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启预报 作者:风月 内容简介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 灾厄之剑、旧世界守墓人、调律师、最后的天国捍卫者、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之一、淮海路小佩奇、深渊烈日、最终的地狱之王:槐诗。 某一天,穷困潦倒的槐诗忽然发现自己捡来的金手指终于能用了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赚钱和苟命,他一不小心踏入了这个危险世界。 现境之外的边境,日常之后的异常。 天文会,绿日、黄金黎明、存世余孽与诸界天敌 究竟是生存还是灭亡? 这是个问题。 那么,就在这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中,选一个通往HAPPYEND的方向吧。 序 最后的晚餐 公元2020年 珠穆朗玛 远方传来了撕裂的轰鸣。 巨大的冰层自漆黑的山峰上滑落,坠入澎湃的海中。 暴虐的冰海涌动着,澎湃万丈,好像一直延续到世界的尽头那样。然后,世界的尽头便有风吹来,夹杂着灰烬和尘埃的味道。 世界忽然间变得如此狭小。 高耸的天穹好像压下来了,变成了纯白色的铁,透过上面庞大的裂隙,能够窥见宇宙之中那些渐渐暗淡熄灭的星辰。 就好像失去电力之后一盏盏消融在黑暗中的灯。 茫茫天地之间好像已经一无所有,最后剩下的只有这一块世界上最高的狭窄平台,还有那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工作舱。 一根钓竿从平台的边缘架起,将鱼线抛入了海中,浮标在浑浊的海水之中起伏着。 百无聊赖的垂钓者带着毡帽,躺在自己的折叠椅。 好像打发时间一样,他甚至还带着一张有些年头的棋盘,罔顾远处不断崩裂的巨响,随意地摆弄着上面的棋子。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黑白双方的棋子都已经难以凑齐,‘人丁凋零’,硕果仅存的‘国王’和‘主教’也已经残缺不全,在岁月风化之下遍布裂隙。 连棋盘都缺了一大块边角,黑和白的格子扭曲混杂在了一处,形成了大片混沌的灰。 可令人惊讶的是,不论如何地动山摇,那些棋子始终稳稳地屹立在自己的领土之上,不曾有丝毫的动摇。 “会长,NASA发消息过来了——” 带着厚重眼镜的助手从舱里走出来,提着最后的行李:“——第四次结算完毕,纽约证券所已经上传完成,他们要撤离了,说祝我们工作顺利。” “早该滚蛋了。” 会长不快地摇头:“统辖局那群家伙真麻烦,总是磨磨蹭蹭,搬家都不利索。” “要保存备份嘛。‘天堂’陨落之后,数据转移起来就只能靠硬盘了。” “别傻了,孩子。”会长嗤之以鼻:“那群家伙只是单纯喜欢享受踩铃的感觉而已,好像自己有多专业守时一样,啧,早十分钟又不会死人。” “啊哈哈。” 助手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凑过去之后,就看到棋盘旁边丢着的电脑。除了两个刚刚搜索‘如何在喜马拉雅钓鱼’的页面之外,屏幕上只剩下了一副实时的卫星云图。 来自旧NASA的卫星,事到如今,依旧顽强地维持着自己的使命,将自太空之中俯瞰的画面一丝不苟地传输了回来。 只可惜,在屏幕上的已经不再是往日的美丽星辰,而是,千疮百孔。 无数乱七八糟的气旋将整个苍蓝都覆盖了,而就在那一片或者浓厚或者稀薄的台风云层之下,所显露出的却是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灼伤。 而就在同一时间,有一道庞大的裂口自卫星图上缓缓浮现,一线赤红自数千公里的庞大尺度上蔓延,迅速地延伸拓展,拉扯着周围枯黄的大陆和黑灰色的海洋,最后掀动了飓风,将大气层撕开了又一道口子。 “那是地震吧?” 助手愕然地感叹,凑了过去,“真厉害啊,没想到会这么壮观。” 会长抬头看了一眼,旋即了然:“是地热爆发了。地核开始冷却之后,第三波震荡正从北美和南美的大陆板块释放出来,放着不管的话,大概六十年之后就会结束吧……看,纽约,陷到海里了。” “真可惜啊,我还没看过自由女神呢。” “我去过。” 会长收回视线,“其实没什么意思……” 远方骤然有轰鸣声传来,海洋的深处好像有什么光亮起了,赤红色在漆黑中翻滚着,映照出来自地壳之下的痛苦灼光。 焚风从海的尽头吹来,裹挟着灰色的尘埃和白色的雾气,就好像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了一样。 如同全世界都被海水煮沸了一样。 “和铁板烧真像啊。”会长忽然说。 “嗯?” “铁板烧,上次不是带你吃过的吗?味道很不错哦。” 会长像是困了,躺在椅子上,用帽子盖住脸,好像准备睡上一觉,说话的声音也轻柔地像是梦呓:“以前的时候,有个瀛洲的朋友告诉我,铁板烧其实分作关东和关西两种,大家一般吃到的都是关东的那种,省事儿又简单,可真正美妙的是关西的风味。 因为它只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在铁板上涂一层很薄的油,只要温度足够,食材本身的油脂就能将自己烧熟,据说这样才能吃到食材天然的鲜美和本味……” 助手沉默了片刻,“听起来真残忍啊。” “是啊,可人类本身不就是这么残忍的生物么?”会长反问:“倘若吃才能活下去的话,那就会吃,这才是最简单的道理,扎根在人性上的恶。 一开始吞吃雷和火,焚烧旷野,挖掘煤矿,然后抽取石油,石油不足,便觊觎裂变……紧接着到如今,就算是这个世界要死去了,也不会松口。 早在我们的祖先把尼安德特人放进食谱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助手回过头,看着躺椅上那个男人,可是隔着帽子却看不清他的脸,分不清那个人的眼神究竟是悲悯,是往日自己所熟悉的讥诮和嘲弄。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天色也越来越暗了,原本纯白的天空渐渐阴晦,直到最后,云层之后的那一轮幻光渐渐收缩,消散…… “太阳也快熄灭了吗?” “是啊,源质之柱的力量开始收束了。” “风暴又刮起来了啊。” “恩。” “这一次会停下吗?” “谁知道呢?”会长缓缓的起身,将帽子重新戴在头上,“不管如何改变,这里都不是人类能生存的土地了……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除了这一身的伤痛,它已经一无所有。”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呢喃:“这便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最后一根烟卷点燃了。 火光明灭,一线青烟袅袅升起。 就在电脑屏幕上,所有代表卫星讯号渐渐熄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徽记,它们运行在漆黑的屏幕上,好像神灵运行在自己的渊面之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冷厉和威严。 理想国,上线。 存续院,上线。 统辖局,上线。 石釜学会、青铜之手、无归者墓地…… 隔着黑色的屏幕和自身的徽记,好像有无数视线投在这一片最后的土地上,迎接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所有的客人已经入位,等待着最后的幕布揭开。 凝视着那一张残缺的棋盘。 助手紧张地吞了口吐沫,仔细地看着手里的怀表,当时针和分针重叠的瞬间,他触电一般地抬头报告:“神髓之柱预热完毕。” “……等等!” 会长忽然皱眉,好像侧耳倾听。 不只是助手,屏幕上的那些徽记仿佛也严肃起来,如临大敌。 紧接着,那个家伙忽然伸手一扯,钓竿被拔起来,从海中竟然真的扯上来了一只什么东西。看上去毛茸茸的,像是猫一样,可是却长着鱼一样的尾巴,说不出的奇怪。 “啊哈,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有成果的嘛。谁说千度百科不靠谱的?”会长眉开眼笑,端详着自己的‘收获’:“真有缘啊,小东西!不过怎么看都不太像是鱼啊,能吃吗?” “……”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太想理他。 被钓竿扯上来,那个小东西不快地张嘴叫了两声,伸出两只小前爪想要挠他的脸,却被他随手塞进了鱼篓中。 重归海水之后,它便安分了下来,翻了个身,懒得动了。 “行了。”会长将钓竿和桶塞进助手怀里,扛起了自己的椅子,“准备走吧。” 他伸手,从棋盘上摘下了白色的战车。 伴随着他的动作,好像最后的灯光熄灭了。 高悬在天穹之外的太阳失去了踪迹。 世上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看不见光之后,也再听不见任何的风声,因为除了他们之外,一切都戛然而止,仿佛时光为之冻结。 首先离开的是宇宙,因为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掌不知从何处而来,摘下了黑色的皇后——理想国抽去了星质之基——于是原暗褪去,无数星辰荡然无存,只剩毫无意义的虚空。 紧接着抽身的是残存的海洋,存续院搬走了存在之证,黑色的主教消失无踪。不论是滔天的海啸还是沸腾的赤红之海,这世上的一切活水都在迅速的下降,坍塌,到最后,只留下一片漆黑的海床。 然后,白色的主教幻象一般消融,统辖局关闭了辉煌之光,所以,万物静谧,轰鸣的地壳陷入沉寂,裂缝中喷薄而出的熔岩迅速地凝固,失去了所有热量…… 如今,亚洲、欧洲、非洲、南美、北美;荒芜大地、暴虐海洋、冰冷或炽热的飓风里,再或者天空之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毁灭着。 只剩下世界崩解的低沉悲鸣。 像是琴弦一根根地断裂一样,到最后,只剩下空洞的回音。 在这庞大而孤独的毁灭之中,旧盖亚·地球Ⅷ,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当最后一根烟抽完之后,这千疮百孔的世界只剩下了最后的轮廓,还有会长身旁最后一扇未曾关闭的门。 “第十四个被废弃的伊甸和应许之地啊……” 会长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棋盘,从怀中取出了一束纯白的花束,不知来自何处的花瓣上还残留着露水。 宛如眼泪,滴落在棋盘的裂隙中。 “感谢您这三百多年以来的收留与忍耐,真是辛苦了。” 他摘下帽子,温柔地道别,向这一切: “——终有一日,让我们在其他的地狱之中再见吧。” …… 最后,门关上了。 永恒的黑暗和寂静里,再无任何意义的空间向内收缩,拉扯着苟延残喘的光谱开始了徒劳的红移,伴随着四大基本力的崩溃,棋盘和花泯灭在虚无中。 八号地球湮灭完毕。 国际天文会第十四次灭世计划,就此完成。 在最后的一瞬间,一线微光自棋盘之上浮现,在花的垂泪中勾勒出皇后的纯白轮廓,宛如流星一般,飞向了远方。 旧的世界再一次地死去了,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再然后,新的世界到来。 万物运转如常。 …… 这便是九十年前残存的记录,辉煌时代的最后残影。 自此之后,再无这般荣华。 第一章 富婆快乐琴 “姓名?” “槐诗。” “年龄呢?” “十七。” “十七?” 面试的男人挑起了眉头,看向了桌子前面的少年,那个背着沉重琴箱的消瘦少年赶忙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他穿着有些旧的礼服,脸色有些苍白,好像许久不见阳光,头发略微凌乱,但一双漆黑的眼瞳却好像被蜡烛照着一样,亮得有些吓人。 “哥特系啊?真少见,现在不少人都好这口儿……” 主持面试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嘟哝了一句,审视着少年,语气严肃起来:“我说小槐啊,你要知道,我们俱乐部走得可是精英化路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精英,精英!我懂!” 槐诗挺直小身板儿,用力点头,十足地狗腿:“来之前老杨都交代过我的,您这儿要求严格,您放心,我经验丰富!” 说罢,还挤出了一个堪称谄媚地笑容。 要求虽然严格,但钱也给的多啊! 这年头经济又萧条得不行,最近新海大笔大笔的人失业,一个穷学生能找个拉琴的兼职天知道有多难,槐诗都已经快要穷到倒毙,听中介老杨说给他找了份油水丰厚的活儿,他都快高兴疯了。 真要让这活儿从指头缝里溜走了,是要天打雷劈的! 来之前听老杨说,这里可是针对富豪们经营的会员制俱乐部,光是里面端盘子的服务员都能拿个几千块的小费,能在这里拉琴,还怕赚不到钱? 好像诧异与他那莫名其妙的诚心,面试官也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行了,面试表上说你还会大提琴,表演一个吧,可别太水。” “这您就放心吧!” 槐诗信心百倍地坐下来打开琴箱,将大提琴抱好,执起琴弓,稍作思索,大提琴所独有的低沉旋律便自弦之上流淌而出。 要说其他的他可能会害怕,但要是看大提琴的话,他可没怂过,从小奖状都拿到手软,要不是请不起名师,现在他说不定早就去国际大赛上抛头露面了。 这一首不知道练过多少次的海C,哪怕放到专业评审那里去都挑不出任何错处。一旦开始拉琴,他的心情就顿时平静了下来,发挥竟然比往常还要更好,灵动音符之间那深重的惆怅简直呼之欲出。 只不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后,面试官就有些厌倦地挥了挥手:“行了,就到这儿吧。” “啊?” 槐诗愕然抬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儿,赶忙翻起背包:“我还有专业证书,英皇八级,要不够的话,下个月我还要考专业初级……” “行了,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面试官不耐烦地摇头,“我们这里不看重学历,琴拉得凑合有个噱头就行了,主要得看你的本事……” 说着,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个东西放在桌子上,排成一排,指了指:“你会哪个?” “啥?” 槐诗傻眼,看着桌子上的那几个玩意儿,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乐器?” “哎,我说你究竟懂不懂啊?你不是说你从业经验丰富的吗?” 面试官不快地指着桌子上介绍道:“富婆快乐球,富婆快乐火……你会哪个?” “……” 槐诗沉吟了许久,看了看怀里的大提琴,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地问道:“富婆快乐……琴?” 老板,有金手指成么? “合着就是什么都不会咯?” 面试官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怒斥:“你知不知道我工作有多忙?什么都不会就跑来做牛郎?我可是推了好几个约来面试的,这不是浪费我时间么?” “……你们这里不是餐厅招乐手么?” 直到现在,一脸懵逼的槐诗才发现:自己似乎又被傻屌中介坑了……诶?为什么要说又呢? “等一下!” 他严肃地抬起手:“先生,我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嘭!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了。 被赶出办公室的槐诗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后怕的要命,感觉自己刚刚距离半生清白丧尽只有一步之遥,可看了一眼自己存款余额之后,又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要把那一步跨出去…… 艺都卖了这么多年了,还差卖个身么? 反正关了灯都一样,最后还是……只要给钱爽快一些,似乎不是不可以接受啊。 就在他捏着下巴沉吟的时候,脑子里又窜出来刚刚那一堆‘富婆快乐系列产品’,顿时浑身打哆嗦。 这一刻,槐诗深刻地意识到:这世界上的快乐是守恒的。 还是算了吧,算了吧…… 他含着眼泪拒绝了来自金钱的诱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俱乐部门外,看着门口包了一层金色的石狮子,又忍不住想要回头再回去。 “等等!” 身后忽然有人喊住他,是个穿着礼服的男人,面容俊秀而肃冷,扫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苛刻,“喂,你!站住!” “我?” 槐诗有些心慌,在他的逼视之下忍不住后仰了一些。 “你就是今天那个新来的?连会所的一哥都不拜见就走了,懂不懂规矩?”那男人走在他前面,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脸还算不错,不过最好还是安分一点,论美貌,你是比不过我的。” 说着,他风骚地抬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漂了几缕金色的长发,弄得槐诗心里一阵腻歪,恼火地回应:“抱歉,一哥,我不做牛郎!” “哦,现在叫男公关了,都一样。” ‘一哥’了然地点头,大度地挥手说道:“没关系,既然叫我一声一哥,那以后就由我罩着你。” 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了一个瓶子塞进槐诗怀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牛郎也要专业,回去给我把脸上的油去了,你护肤保养太糙了,可惜了这张小脸……省着点用啊,这可是欧洲的高档货。” 说完,不等槐诗‘谢恩’,他一抬下巴,转身走了。 “……” 槐诗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里的化妆品,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把这玩意儿摔门口喊一声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 许久,他看了看那个精致地小瓶子,有些牙疼地塞进了怀里。 算了,来都来了,看上去还挺贵的,丢了怪可惜……还没开封呢,回头让老杨拿了卖了去。 贫穷使我谦虚。 为什么自己明明有金手指还真么贫穷啊! 他翻出了背包里那一本笔记,翻来覆去地看了半通,长叹一声,又塞进了兜里。 想到老杨,他又忍不住恨得咬牙,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一顿大骂:“老杨你特么有病吧?好端端地你介绍我去面试做牛郎!你是想赚中介费想赚疯了吧?” “哎,这不是没问清楚嘛,人家那儿要求年轻从业经验丰富,长得要好看,还要有才艺的……哥哥想到你这么穷,不也是为你着想么?别生气,后天请你吃饭怎么样?庆祝你嫂子最近出院,你记得提点韭菜过来……” “提个屁你吃不吃?” 槐诗没好气儿地挂断了电话,这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就指着自己不小心上贼船之后给他的那一笔中介费呢。 但想到老杨家里的情况,又恨不起来。 这孙子为了给自己得了癌症的老婆凑医药费,赚起钱来简直不要命,要不然也不会连槐诗这种兼职的零碎生意都做,就为了中间那么几十块的抽成……况且除了中介费不打折扣之外,这家伙还算厚道,没有巧立名目再抠他什么钱。 大家也算难兄难弟。 算了算了…… 槐诗叹了口气,听见了雷声。 阴沉的天空之上,远方飘来了漆黑的云,在黯淡阳光的照耀之下,隐约可以看到生长在云层之间的珊瑚群,还有鱼群游曳的影子…… 带着些微蓝色的海洋轻轻动荡着,向大地洒下一片涟漪的光。 要下雨了。 据说在七八十年前的,这种珊瑚云还不多见,那时候它们还都在海里,没飘到天上全世界乱飞。 不少科学家说是什么稀有元素的发现还是大气污染的原因,但没多少人信。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慌得一批,觉得末世要来了,可等了几十年,也没等到丧尸这种经典末世物种。 时间长了,大家就习惯了。 只不过就是天上多了个东西飘着,无非就是多下了点雨嘛,飞机换个航线不也照样继续飞么? 钱还得赚,债还要还,日子也还得照样过。 乱了几天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似乎和之前的日子没什么区别。 雷声阵阵。 槐诗没带伞,不敢浪费时间,转身狂奔着回家,只是在狂奔之中,他又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巨响。 这一次的雷声格外的清晰,就连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便看到远处的码头升起了一团烟雾和火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街头的行人们彼此对视着,神情茫然,有人兴奋地拿出手机在拍,还有人兴奋地往过靠拢,想蹭点热闹看看。 要是在往常,槐诗说不定也要过去看个稀奇,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生活和牛郎的双重重担压垮脊梁,热闹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前面左拐走进小巷子里,加快速度。 砰! 小巷子的尽头,有个瓶子被踢到了墙上,玻璃茬撒了一地,紧接着,又被一只皮靴踩碎了。 有人从旁边的拐角里冲出来,像是喝醉了一样,脚步踉跄,甚至没有减缓速度,擦着槐诗,bia一下,整个人都糊在了墙上。 槐诗愣住了。 这是什么好汉? 却没想到,那个‘好汉’在撞击中踉跄后退,看到槐诗之后,便猛然扑了过来。 槐诗躲闪不及,被他抓住了手腕,紧接着,感觉到一个沉重的箱子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啥玩意儿?” 他愣在原地,本能地想要抽手,却感觉到手上湿湿的,粘稠的红色从那个人的袖子里流出来。 是血。 直到现在,浓厚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才扑面而来。 槐诗骤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头疼,弯下腰,不由自主地干呕出了一堆口水。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个人狰狞的面孔,还有扭曲在一起的五官。他愕然地看着槐诗,好像要说什么,却张口吐出了一大口血。 明明场景如此诡异,可槐诗却不小心看到,地上那一滩他吐出来的血里……有一条小金鱼? 甚至算不上大,就是那种一般人养在鱼缸里的观赏用金鱼品种,看上去肥肥胖胖的,分外可爱。 “哥们你口儿真重啊,这能吃吗?还是生的!” 槐诗目瞪口呆:“怕不是肚子吃坏了?” 可紧接着,他便看到那一只在血泊里扑腾的金鱼迅速地干瘪下去,到最后变成一团灰一样的东西,融化在了血中。 随着金鱼的死去,那个人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只有浓厚的血色从风衣下面渗出来。 寂静里,小巷中只剩下了槐诗。 还有那个被塞进他手中的盒子…… 那个盒子看上去比普通的魔方要大一些,入手沉甸甸的,摇晃一下,里面好像装满了液体。 摸起来有种铁和铜独有的冰凉质感,表面还雕刻着槐诗未曾见过的华丽图腾,只不过这些图腾都被那个人粘稠的血覆盖了,看不清,可是好像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槐诗吞了口吐沫。 感觉到了干渴。 只是只是将它捧在手中,便忍不住想要打开,就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对他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令他十分想要占有,想要得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情况下究竟怎么选,难道还用得着去想么? 槐诗不假思索,掏出了电话。 “喂?110吗?” 第二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警察局里,正在做笔录的槐诗越发地感觉到这对话太过熟悉,是不是在哪里已经重复了好几遍? 生怕有什么意外,笔录记完了之后,他还拉着警察的手反复问:“你们这儿不招牛郎吧?” “……” 警察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没想理他,给他倒了杯茶说等会检查完就能走了。 槐诗坐在椅子上,余悸未消地叹了口气。 小巷子,死人,小金鱼,铁盒子。 这么多诡异要素扎堆丢在一块,哪怕是饱经风霜人生跌宕起伏如槐诗,脑子里都有点转不过来。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事儿绝对不正常! 再联想到刚刚港口的爆炸,怕不是毒贩子内部火拼哦! 万一盒子里有个二两纯白如雪的面儿怎么办?让警察叔叔逮住了那就好玩了。 虽然自己是穷到快要吃不起饭没错,可也没必要去牢里找自助餐吧? 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名东夏共和国的公民,不,作为一个稍微有一些常识的人都应该报警没错吧? “没错,你做得很好,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向警察求助是最理智的方法。” 在证物室里,那个把他东西交还过来的警察颔首赞同,“万一里面不是白粉儿是炸弹的话,情况就更糟糕了……” “不过那个盒子里究竟是啥?” 槐诗大感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找过X光,也做过爆炸物探测,里面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但看上去像是个古董,具体是什么,等明天专家来了之后再打开看一下吧。不过这边就没你事儿了,先回家吧。” 说着,他将筐子放在槐诗的面前。 因为事涉死亡案件,槐诗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拆开检查了一遍,拿到手之后,槐诗第一时间把包里那本随身了好几年的厚重笔记拿出来检查了一遍。 没有被人乱动过。 那紧张的样子还被证物室的警察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怎么?怕我们看你的日记么?年轻人现在还写日记的,哈哈,放心,没看,没看……” 槐诗尴尬地笑了笑,将笔记塞进了兜里,拿起手机的时候,又不小心看到了银行的余额短信,心中顿时再次剧痛。 在反复向警局确认过这种报案没有奖金之后,他沉痛地走出门外,感觉到世界一片凄凉。 耷拉着脑袋走在路上的时候,路灯就在他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晃动的影子之中,好像有乌鸦振翅而起。 轰! 夜空中闪过一道雷鸣。 就好像等着槐诗出门一样,在傍晚稍微停止了一会之后,瓢泼大雨在电闪雷鸣之中呼啸而来。 等槐诗回到家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 站在大铁门之前,他叹了口气,掏出钥匙,解开了拴在门上的铁链,在瓢泼大雨都压不住的尖锐声音里奋力将门推开。 “我回来了……” 黑暗中,无人回应。 在手机的闪光灯下,落满了枯叶的古老宅院显露出倾颓而破败的面目。 一层层爬山虎和藤蔓之下是早已经剥落的墙皮,铁门之后落满枯叶的庭院中满是狼藉,旧疏养护的喷泉池早已经干涸,两侧的石雕残缺不全,看上去古怪又阴冷。 阴云覆盖的天空之中骤然亮起一道尖锐的电光,便照亮了庭院伸出那一栋古老房屋的狰狞轮廓。 …… 距离新海市近郊的青秀山脚下,便是槐诗的家。 在很久以前,被称为‘虞园石髓馆’,在当时,这一座历时五年,耗资巨大修建而成的园子可谓极尽奢华,园中四时鲜花不谢,门前青松翠柏长青,楼内的华贵自然不必多说,主人更是华东首屈一指的巨富豪商,每日门前往来车水马龙…… 不过那都是九十年前的事情了。 世界变化总是太快,短短的九十年,便从旧时代的蒸汽中迈入了电子时代,从电子时代又迈入了新的电子时代;世界从和平到纷乱,再从纷乱再到和平……发生的事情太多,需要铭记的也太多,以至于很多事情相对而言就变得不太那么需要去记了。 如今的虞园,在经历了短暂的辉煌之后,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沉寂和衰败,被大多数人所遗忘。 野草横生之中,往日奢华不再,蔓延的爬山虎遮住了斑驳墙壁上的裂隙,庭院中的雕塑大部分已经残缺破裂,面目全非。而在经过了败家子孙的挥霍和蹂躏之后,曾经的豪宅,已经空空荡荡,家徒四壁,快要变成……不,已经变成了一座甚至不算出名的鬼屋。 而对于槐诗而言,这一座破房子,一把和它同样上了年纪快要撑不下去的大提琴,还有自己的惨淡人生,就是自己仅有的全部了。 可随着老房子的日益破败,大提琴渐渐出现胶裂,槐诗觉得就连自己的人生都要跟自己说再见了。 “尾号8193的储蓄账户活期余额144.444元……” 在窗外狂风暴雨的呼啸之中,槐诗终于查到了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娘耶……这日子还怎么过!” 哪怕忽略了后面那一串颇具有象征意味的零头,他也有一种想死的强烈冲动。 能怎么办? 这可都是亲爹亲妈留下来的造化。 原本槐诗出生的时候,家里起码还有点基业,要是振作一点的话,重振家业也未尝不可,结果随着三岁时爷爷去世,槐诗的爹妈就开始了超光速的堕落,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短短几年之内将家产挥霍一空。 一对毒虫吃喝嫖赌还带着抽,最后在公司破产之前,卷款潜逃,留下槐诗自己一个人应对上门逼债的疯狂股东们…… 几乎所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要不是槐诗爷爷临死之前特地立了遗嘱,委托律师将这一栋老宅留给了槐诗,只要等他成年就能正式继承的话,槐诗恐怕早就如同野狗一样浪迹街头了。 有的时候,人的承受能力真的是无穷的,就像是槐诗,从十岁起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神经坚韧的有点过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精神分裂的征兆。 顶多就是偶尔幻听觉得老房子里有个脚步声,半夜楼上滴水,睡觉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叹气啊什么之类的…… 日子总得过下去。 哪怕过不下去也还得过下去。 仔细想来,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 原本一切都再慢慢的变好,他会长大,会用自己的成绩得到全免奖学金的大学特招,能够去找一份能够赚更多钱的工作。终于,生活好像努力地靠近了一些正轨。 只不过是穷到快要饿死而已。 “人生总是如此痛苦,还是只有童年是如此呢?” 可惜,没有一个喜欢养花的中年的阿叔来回答他。 他既不是童年,也不是玛蒂尔达。 于是,在漫长的深夜愁苦之中,槐诗蹲在阳台抽着烟,凝视着远方的暴雨,无奈叹息。 雷声轰鸣。 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了一样。 槐诗连日以来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从心头升起,令他向着天空咆哮:“贼老天,搞这么多有屁用啊,有本事你就直接来弄死我啊!” “——我要逆天!!!” 随着怒吼,心中的郁气随之宣泄,槐诗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可紧接着,他便听见一声轰鸣,挥洒着无穷暴雨和雷光的阴云陡然一震,迸发钢铁撕裂的尖锐声响。 就在石髓馆的上方,云层骤然被扯开了一个巨大的破口,紧接着,一道炽热的电光鞭笞而下,宛如天罚降临,笔直地轰在了槐诗面前的栏杆上,将有些年头的栏杆彻底劈成了粉碎。 空气被电解的刺鼻味道中,碎石飞迸,槐诗瘫在地上。 “妈耶……这么灵的吗?” 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屋子里,鼓起勇气在关窗之前探出头喊道:“不逆了,不逆了,大哥,我开玩笑的!” 啪! 窗关上了。 槐诗欲哭无泪地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想要仰天长啸。 日子没法儿过了啊! 银行存款成功跌到三位数,想要找个工作还一不小心差点应聘到牛郎会所,想回家还能遇见离奇死亡,回来想逆个天都要被雷劈警告…… 为今之计,只能指望傻屌网友给自己的痛苦人生带来一点欢乐。 槐诗带着万一的希望,打开了手机,然后看到班里微信群有人贴了一张自己站在牛郎会所的照片,一群人在大力AT他,还有个叫禽兽和奴心的在吆喝:“恭喜槐总牛郎界C位出道,要不要班里的小姐姐联名去送个花环?” “滚,老子不喜欢小姐姐,就喜欢像你们俩这种细皮嫩肉的光头佬!” 槐诗回复完毕之后,关了手机,忍不住捂脸。 好了,现在自己差点去做牛郎的事儿也传遍天下了…… 世上最憋屈的事情是什么?不是十年清名一朝丧尽,而是你啥禽兽行径都还没做就清名丧尽了。 亏得慌!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有了这么大一座房子,还有了一个金手指,本应该两份喜悦互相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然而,为什么—— 轰! 话还没说完,窗外又是一道雷鸣劈下来,隔着窗户都吓了槐诗一跳,不敢再胡思乱想,只能含着泪从包里掏出那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你就不能争气点么?你看看人家金手指,能加点的,能发任务的,还有能变成小姐姐的,你怎么就只会写日记呢?” 没错,这玩意儿就是他的金手指。 自从九岁的时候他一场高烧之后捡到这玩意儿,他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妥善保管,等稍微长大了以后每天做梦都在盼着听到谜之声在耳边说‘超级XX系统载入完毕’,然后他就可以出人头地,成佛作祖,将自己的人生变成一本爽文,数钱数到烧坏几百台点钞机,出名出到死之后都能变成小姐姐进入卡池里…… 结果到现在都没发现这破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 这看上去就是一本破笔记,撕不烂,扯不掉,烧不了,泡不湿,唯一看上去很厉害的功能,就是每天自动写日记,实时更新他每时每刻究竟做了啥……就好像是在说我要把你中二时期所有的傻样儿都记下来将来再给你看。 掀开厚厚的封面,扉页上那一只乌鸦的剪影依旧醒目。 槐诗直接翻到最后,回顾了一下自己今天的奇幻人生,当他看到自己从警察局出来时那段描写时,顿时愣了一下。 “晃动的影子之中,好像有乌鸦振翅而起?” 槐诗读罢,不由自主地感叹:“没想到这破玩意儿还会气氛描写的……将来让我抄两段去写个什么玄幻小说,也能骗点钱。” 当然,这一句丢人的话也被毫不留情地记录了下来。 “……” 槐诗叹息了一声,顺手继续往后翻了翻,却没想到,原本后面应该都是白纸才对,可就在最后面的一部分,却多了一张厚厚的隔页,然后隔页后面,却是几张奇怪的档案…… 就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履历,还附带两寸免冠照片。 大部分都是头大胳膊粗,一个能吊打槐诗好几个的魁梧壮汉,其中还有好几个没见过的蛇精脸小姐姐,还有一张秃顶早衰的中年面孔自己似乎还在本地的新闻里见过…… 陈波、王泉、穆静、陆白…… 那些奇怪的档案竟然在飞速地增多,直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足足有七十几张。 “见了鬼了……” 槐诗愕然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捏着下巴沉吟:难道是被雷劈了一下激活了? 他推开窗户把笔记放在阳台上,向着天空大喊:“您再来几下试试?” 老天爷没理他,甚至懒得向他再扔一条狗。 尴尬的寂静里,只有书页中更新的记录上记着他刚刚犯的傻逼…… “咳咳,大家当无事发生。” 槐诗叹了口气,把笔记拿回来,丢到了桌子上。 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算了,明天还要继续找工作呢,先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他把自己丢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路灯的昏暗灯光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像是猿猴一样半蹲着,向着他抬起头时候,便露出了狰狞的假面。 下一瞬间,他死了。 第三章 你们是一伙儿的! 槐诗尖叫着从床上醒来,看到了自己一片狼藉的卧室。 一场噩梦。 可噩梦之中惨烈的死状如此的鲜活,鲜活到他的脖子上现在还残留着被撕裂的幻痛。 他余悸未消地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手冷汗,可偏偏又困的厉害,喝了一口水之后,他又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恍惚之中,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值夜班的保安,正抽空遛出来在门前抽烟,听见了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黑暗中,有人渐渐靠近。 当他掐灭烟卷,回头准备问什么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被血染红的狰狞假面——凶猿。凶猿咧嘴,微笑着。 下一瞬间,他又死了。 槐诗再次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又看到了自己一片狼藉的卧室,还有房顶被自己尖叫震下来的灰。 他剧烈地喘息着,摸了摸肚子。 又是噩梦。 这一次,他被直接挖开了肚子,从下往上,然后脖子被拔了出来…… “妈的……见了鬼了。” 他喘了半天,躺在床上,原本想要干熬一夜,却没想到,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这一次他变成了一个刚刚潇洒完准备回家的死胖子,洗着手,唱着歌,准备换衣服回家,然后看到门缝下面有血渗进来。 血泊中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有人推开了门。 然后他又死了。 “妈的,见了鬼了!” 槐诗愤怒地睁开眼睛,又把被子一裹,翻了个身:“我就不信了!” 他闭上眼睛,然后……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沉沉睡去,在最后昏沉之前,他恍惚中看到,一层层梦境的阴影最深处,有一只血红的眸子在静静地凝望着自己。 …… …… 半夜三点的时候,艾晴听见楼下电话的声音,很快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没过不久,有人敲门。 “小姐,是C级警报。” 艾晴叹息了一声,“帮我换衣服。” 穿着紧身西装的女人进来,将她从床上扶起,为她换下了睡衣,然后将内衣套在赤裸的白皙的身体上。 消瘦的少女被搀扶起来,站在镜子的前面,撑着拐杖。 “今天穿那一件?” “前些日子买得那件黑色吧,配长裙,记得带一张毯子。” “好。” 十五分钟之后,坐在轮椅上的艾晴被撑伞的女士推上了车,在瓢泼大雨中,汽车一路行进,最后在隔离带外面出示了证件,一路开进了现场。 暴雨已经把户外的血迹给冲化了,消失不见,只能看见一张张白色单子盖在尸体上,但室内的现场依旧完好。 看到车过来,就有人迎了上来。 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少女因为睡眠不足略显苍白的侧脸:“怎么回事儿?” “是特殊犯罪。”外面的人说,“按照规定,我们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天文会的本地检察官进行处理。” “果然……” 艾晴倦怠地叹息了一声,拍了拍轮椅的副手,开车的女士便撑着伞,一只手将她的轮椅连带着少女一起搬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雨水淋不到的地方。 “现场状况怎么样?” 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艾晴冷淡地问:“有幸存者么?” “没有。” 现场的人摇头:“金豪洗浴,才开张的一家会所,嫖-客、小姐、保安,从里到外一个活口都没有,送外卖的人发现了情况,等我们到了,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然后,青浦区的一座派出所就遭到了袭击,但没有人伤亡。” “我知道了。” 艾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仰头跟身后那位干练的女司机说:“推我看看吧,我还没逛过妓—院呢。” 现场并不大,四层楼连带一个地下室。 只有血的脚印和惨不忍睹的破碎肢体,休息室里那几具妙曼尸体上还有着种种惨烈到令人不忍直视的蹂躏痕迹。 艾晴看完,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有监控么?” “被拆走了,所有的摄像头也都坏了,但刚刚发现周围的交通摄像机里有记录。” “让我先看看吧。” 艾晴兴致缺缺地敲了敲轮椅地扶手。 现场的人无奈叹息了一声,并没有生气,反而招手示意工程师把监控录像传过来。 任何一个人看到艾晴,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她的脸,被那一双平静到堪称冷漠的眼瞳所吸引。 紧接便是她的轮椅,然后自内心地感觉到可惜——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儿双腿有疾,本身就是一件很暴敛天物的事情。 哪怕她性格古怪又冷漠,甚至从来没有对人笑过。 合作了这么多次,现场负责的人早就习惯了她冷淡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 监控里的片段不多,大部分都是一闪而逝的黑影飞过,人就被撕裂了,唯有最后,那个人影从大门出来的时候,才被路对面的交通摄像机拍到了一个正面的轮廓。 什么都看不清。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用看了。” 艾晴移开视线,看向现场的人:“另一面的派出所是什么情况?无人伤亡?” “对,因为它袭击的是证物室,直接拆了墙进去的,晚上那里锁了门没人值班,不过有录像。” 现场的人慌不迭地调来了录像打开。 画面中,证物室里一片寂静,紧接着一声轰鸣,像是地震了一样,墙壁动荡,紧接着,破开了一个裂口。 有个佝偻的人影钻进来,趁着无人赶到的短暂时间里,将里面翻成一团糟,最后在砸开柜子,摸出了什么东西,回头看到监控视频,便扔出了什么东西,画面顿时一黑。 艾晴伸手,暂停了视频,向前面倒退了几秒。 画面中,那个正对着监控的人脸上带着猿猴的面具,佝偻地弯着腰,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这里放大。” 艾晴的眼睛微微睁大,凑近,凝视着放大的画面,还有那个人怀里的盒子。 “这个,是什么?” “不知道……魔方?”现场的人也一头雾水,旋即被自己的荒谬猜想给蠢得不行。 艾晴沉吟片刻后问:“证物室里的东西有记录么?” 很快,一本被锁在柜子里的管理目录被发了过来,翻到最后,就看到奇怪铁盒的照片,还有出警记录,还有案发现场的档案。 “尸体?” 艾晴皱起眉头,“报案时发现的那具尸体是谁的?” “本地的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叫做刘二友,有吸-毒的记录……资料在这里,我们在会所之前的监控里看到他来过。” 所有档案全部发到了艾晴的手机上。 先是一个有前科的毒虫在嫖完娼之后死在了小巷子里,后面整个夜总会都被人血洗,保存证物的派出所也遭到了袭击。 最后袭击者拿走了一个小盒子…… 艾晴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又是边境遗物?” 她不快地敲着扶手,“边境海关的人吃什么的,怎么总是往现境丢这种垃圾?今年第六起这种案子了……还有,既然是这样的话,白天港口爆炸的案子也肯定和这个有关吧?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 现场配合的中年人愣了一下,神情旋即苦涩起来:“我不清楚,大概是还在走流程吧?” “这么喜欢走流程,为什么今晚闹了这么大乱子不多走一会?” 艾晴的语气不无嘲弄,早就对于本地对天文会的不信任心知肚明:“没关系,换位思考也能够理解,有谁喜欢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瘸子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呢?” “……” 中年人只能苦着脸,陪着笑,然后肚子里把上面那群傻逼骂了个遍。 差使着现场的人给自己买了热咖啡回来之后,艾晴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又嫌弃丢到了一边。 “速溶的。” “实在是太晚了,买不到您要的那家……” “行了,别装惨了。” 艾晴不感兴趣地撇了他一眼,敲了敲屏幕:“案发当时的监控没多少,之前的总有吧?发现第一具尸体时,是谁报的案?” 很快,屏幕上大门口的影像迅速倒退,最后,定格在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少年的身上。 在屏幕上,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警局,露出了自己的面孔。 沉默中,艾晴咬着手指,没有说话。 “啧……” 似是幻觉一样,中年人听见她极其不快的声音。 …… …… 暴雨过后的清晨。 依稀能够听见窗外的鸟叫,闻到了窗户间隙中吹来的草木清香。做了一夜噩梦之后的槐诗终于从久违的肥宅快乐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些穿着防弹衣,脸上蒙着面巾,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军人已经挤满了房间,长枪短炮齐齐地对准了他的脸。 “大哥,别开枪,自己人……” 槐诗愣了半天,吞了口吐沫,慢慢地举起双手。 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jpg 带头大哥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流露出不折不扣的嫌弃,紧接着,槐诗便感觉有人往自己的脖子上捅了一针。 再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审问室里,被拷在椅子上的槐诗蔫了吧唧地低着头,心里寻思着这鬼地方是不是也要招牛郎这个问题。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这可咋整啊? 槐诗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变成了经典表情包展示屏幕,到最后变成浓到化不开的黑人问号.jpg。 究竟是他妈的什么鬼? 一群人前后换了好几个,问题前后轮了好几次,就问他昨天在哪儿做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人背后有什么黑恶势力。 俨然是把槐诗当成了什么穷凶极恶的罪人。 审问者们轮番上阵,从一个人SOLO变成团队下本,威逼利诱话家常,好警察坏警察,还有各种让人看不出伤的刑讯技术科普威慑…… 到最后槐诗都快要崩溃了。 “好汉们你们给个痛快吧。”槐诗含泪趴在桌子上:“我招了,什么都招了,但你们起码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啊?我是良好市民,真的良好市民,昨天我特么看到凶杀现场还报警了呢!你们不能冤枉我啊……” 单面镜后面。 艾晴面无表情地看着整个过程,直到指挥的中年人不耐烦了,挥手要大刑伺候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如果真得涉及边境遗物的话,就算是你们用刑他恐怕也什么都不会说话。况且,他说得是真是假你们不会看不出来吧?” “可手头就这一条线索……”中年人也是被逼无奈,“那怎么办?” 艾晴摇头,掏出了手机,翻开了通讯录,最后找到了一个号码:“虽然本地登记的升华者不多,但也有不少愿意同官方保持合作。不过由于你们内部流程拖延导致案件发生,天文会不会承担雇佣费用,你明白吧?” “我懂。”中年人叹息,“这才年中,预算还有一大半呢,我翻倍给你,行吧?” 电话拨通。 艾晴直截了当地开口问:“特事处,十五分钟,OK?” 很快,电话挂断了。 十五分钟之后,有人被警卫接了进来,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了,熟稔地同艾晴打了个招呼:“艾女士好久不见,怎么不去我那儿坐坐?” “太脏。” 艾晴面无表情地塞了一本档案过去,指着单面镜后面那个趴在桌子上喊着要微博爆料的少年:“让他开口,做得到吧?” “小事一桩。” 来者咧嘴一笑,一撩头发,推门而入。 可等他看清槐诗的脸之后,便愣住了。 槐诗也傻眼了。 “等等,怎么是你?” 他愕然地看着门口那位曾经教自己要懂规矩的牛郎一哥,悲愤地向着室外喊:“我懂了,你们他妈都是一伙儿的!还说你们这儿不招牛郎!我就是没有卖身而已,你们至于么?” 在尴尬的死寂之中,只有少年的悲愤咆哮: “——你们这是要逼良为娼啊!!!” 第四章 哦呼 单面镜后,尴尬的死寂之中,特事处所有人都忍不住去摸了摸腰间的配枪,想要在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之前把那个丢人玩意儿灭了口。 只有艾晴依旧淡定,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从轮椅的夹袋里掏出了一副厚重的墨镜戴在自己的脸上。 “继续。” 她说。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叹息一声,通过桌子上的话筒下令:“继续。” 过了好半天,一哥才从如此尴尬地相逢之中反应过来,撩了一下垂在眼前的头发,和煦地微笑着,伸手过来: “小兄弟认识一下,我叫柳东黎……” “屁咧!鬼才要和你认识!” 槐诗大怒,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被拷住的手指着柳东黎,向着门外大喊:“领导同志,我要举报,这个人从事非法行业,简直是牛郎魁首……你们可不要被他骗了!” “……” 柳东黎无奈叹息了一声,忽然抬起一根手指,放在槐诗面前:“看我的手指。” “我不!” 槐诗就算是再傻也知道不对了,哪里愿意往他的坑里跳,直接抬起头,却一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 那白皙的肌肤和修长的脖颈,一双深沉如海洋的眼眸,隐藏在长发之间的几缕金色好似宇宙中闪烁的星光,几缕发丝落在他的眉间,遮住了那一双宛如冬夜寒星的眼眸,高挺笔直的鼻梁显示出男性的刚美之气…… “哦呼!” 槐诗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反胃。 他暗自谴责自己,怎么能看到比自己好看的人就这么丑陋,铁青的脸上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可口水却从嘴角漏了出来…… 整个人在瞬间痴呆化了。 握住了柳东黎的小手儿揉来揉去不放松,嘴里熟稔地套着近乎:“大哥你在哪里上班啊,哎呀,上次那么没礼貌真是不好意思,自我介绍一下,小弟槐诗,今年十七,你还记得我吧?” “……” 此刻不止是槐诗,单面镜之后,所有看到柳东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哦呼’了一声,哪怕是一直以来在最严肃的中年人也老脸一红,心中一荡,别过头轻声咳嗽了一下。 只有带着大号墨镜的艾晴依旧淡定如斯地喝着咖啡,伸手按住了通话按钮:“叫你来不是让你发浪的,把你的灵魂辐射收敛一点,办正事儿。” “好好好。” 柳东黎抬起手指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坐在槐诗对面,笑容温和如秋水,开口问道:“小兄弟我们也算是认识了,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啊?” “好呀好呀。” 槐诗抓着他的手不松开,流着口水,一脸痴呆像:“大哥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我的银行卡密码是18191……” “咳咳,这个就不必了。” 柳东黎连忙摆手,然后掀开手里的档案本,轻咳一声:“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啊,睡觉,做了好几个噩梦,把我吓死了,我跟你讲啊……” “只睡觉?”柳东黎没兴趣听他做了什么噩梦,打断问道。 “对啊。” 槐诗点头,“谁半夜闲着没事儿吓跑啊,而且昨晚还那么大的雨,神经病了才出门,我跟你说啊,我们家虽然破了点,但祖上好歹……” “咳咳,下一个问题。”柳东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送到警局里的那个盒子里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槐诗干脆利落地摇头:“谁闲着没事儿去打开那种来历不明的盒子看啊,吓都吓死人了,我跟你说,那个人忽然扑上来,对着人狂吐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柳东黎又反复地将档案中的问题繁复询问,打乱了次序,甚至忽然提问无关的问题。 直到单面镜之后传来艾晴的声音:“可以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鼓劲儿把自己的手腕从槐诗的手里拔出来,被捏满了红印子,幸好拔得早,再晚一点就要让这孙子给揉断了。 就在他长出了一口气的瞬间,槐诗忽然从痴呆之中醒来,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无比真实,真实到让他开始要唾弃自己的噩梦…… “呕!” 他猛然从椅子上起身,被铐着又起不来,狼狈地弯腰剧烈呕吐起来,一想到刚刚自己简直像是发春一样的样子就觉得难以言喻的反胃,吐到鼻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死变态,你对我做了什么!呕!” 话没说完,又吐了起来,吐着吐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呀,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就给这死变态给掰弯了呢?清名丧尽,清名丧尽啊,我他妈跟你这王八蛋拼了!” “抱歉,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柳东黎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同情地递上一杯水:“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肚子饿不饿,我……” “呕!” 话没说完,槐诗又吐了。 此刻单面镜后面,也是一片呕吐和反胃的声音。 中年人的脸色铁青,按着剧痛的胃部,旁边的人递过来一颗胃药和一杯放得正好的温开水。 是艾晴身后那个一直沉默跟在她身边的女司机。 “谢谢。”他勉强地笑了笑,把药吃了,喘了半天气,才终于平静了一点。 “怎么样?”艾晴说,“我早说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说不定是装得……” 中年人干咳了一声:“柳东黎的灵魂能力我知道,魅惑效果是吧?对普通人虽然有效,但升华者未必会上套。” “中没中招柳东黎还能不清楚么?况且,如果有哪个男人,哪个正处于自尊心和中二欲最旺盛阶段的男人能装到这种程度……我觉得你再想什么办法也问不出来。” 艾晴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弃吧。” “档案我看了,如果说那小鬼的犯罪嫌疑,我其实是他的不在场证明才对。” 柳东黎从审讯室走了进来,将手里记满了的档案丢回桌子上,无奈感慨了一声:“那小鬼在港口爆炸的三分钟前还在我们会所面试来着……” “面试?他能面试什么?” “做牛郎……好像是被中介诓骗过来的吧?面到一半才发现,被主管吓走了。” 柳东黎摇头,看着档案上槐诗的正面照片,捏着下巴啧啧感叹:“要我说,他还挺有潜质的,架子好,可惜穿搭不行,换一身修身的西装礼服,把脸上那种死皮赖脸的笑去掉的话,就是活脱脱的禁欲系,老阿姨们最喜欢这种吃不到嘴里的小刺猬……” “行了,叫你来不是找你给他做职业规划。”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只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而已,签了保密协议之后让他走人吧,留下来也是浪费时间。”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十五分钟之后,心灵饱受蹂躏地槐诗又在签了一大堆东西之后被塞进车里送走了。 而在大门前,柳东黎的手插在口袋里,眺望着那个以为自己要被送去枪毙的少年狠命挣扎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看向身后的艾晴。 “槐诗。” “你认识?”柳东黎神秘地笑了起来,“所以才帮他开脱的吧?可别低估金牌牛郎的直觉啊,艾小姐。” 出乎预料,艾晴的神情依旧平静。 “啊,算是认识吧。” “很熟?” “说不上,我大他三岁,小的时候和他玩得还算不错。” “诶?”柳东黎惊奇地回过头,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竟然有如此渊源:“后来呢?” “后来?” 艾晴看了他一眼,“后来他家因为我祖父背信违约而破产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 柳东黎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 封闭的地下室中,有人推门而入。 坐立不安的男人从椅子上跳起来,神情惶急:“怎么这么晚?” “你以为昨晚的动静很小没人发现么?”染血的凶猿蹲在椅子上,咯咯怪笑着,“托你的福,我可过了好一把手瘾……” “东西呢?” 男人焦急地伸出手:“东西拿回来了么?” 一个被血浸透的塑料袋子丢进了他的怀里,“物归原主,只不过……” 那个人先是大喜,可接过袋子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他发疯一样地扯开袋子,捧出了那个黑色的铁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可里面却空空荡荡。 “东西呢?!” 他尖叫:“里面的源质呢?我放牧这么久积攒的源质去哪儿了?” 看着面前的凶猿,他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 “是你?” “接近上千人份的源质,你该不会以为我能吸收的了吧?”凶猿挠着面具后面露出的斑驳白发,反问道:“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成为了上主之一,哪里轮得到被你呼来喝去?拿到的时候它就是空的了。 与其威胁我,你不如先想想怎么跟上主他们交代吧——因为你私自使用圣物牟利,导致放牧十二年积攒的源质丢失……” “你也分了钱!” 男人失态地咆哮,死死地瞪着它:“如果事发了,别想你会好的了!” 凶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摩擦着手指,铁的指甲彼此碰撞,发出尖锐地声音,直到那个人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移开。 “你自己的手下出了叛徒,才导致这件圣物落在了其他人手里,我为上主夺回了圣物,自有功劳,纵然有错,也不至于招致‘绝罚’。”凶猿冷声说:“我要是你,现在肯定会想想补救的办法。 不就是丢了么?只要在上主们发现之前找回来不就好了?” “你说得轻松!”男人愤怒地瞥了他一眼:“哪里有那么简单?” “那些老头儿老娘们不是都快死了么?干脆废物利用了算了……这样至少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凶猿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那上千人份的源质,肯定不会就这么消失无踪。不论是用来进阶、续命还是倒手,都需要时间。” 几分钟之后,密室中传来了阴沉的声音。 “给我查!究竟还有谁碰过这个盒子!” 第五章 乌鸦与圣痕 “啊……日子没法过了啊……” 槐诗坐在花园上,衣着凌乱,脸色苍白,想到这两天的遭遇,便忍不住仰天长啸,泪流满面。 这已经不止是快要穷到倒闭的险境了,而是先经历了被人发现去面试做牛郎而一朝清名丧尽,又莫名其妙地碰到了死尸,又被长枪短炮对准带进什么奇怪的机关部门去,最后心灵再惨遭打击…… 从内而外,从精神到钱包,都已经无法支撑如此辛酸痛苦的人生了。 尤其是那本书上刚刚的记录,槐诗看一次想死一次,偏偏家里穷到连绳子都买不起,天然气都断了半年了。 寻死无路,求活无门。 “死球了算了!” 他把笔记摔到了旁边,无能狂怒,熊猫流泪。狂怒完毕,流泪结束之后,他有乖乖地把笔记捡回来,把上面的土擦干净,然后叹息着继续看着光秃秃的花园发呆。 总会过去的,槐诗,总会过去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自己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他心中暗自祈祷着,然后又开始头疼去哪里赚接下来的生活费。 “你真能这么想的话也好。不过算一算时间,那群家伙也应该盯上你了……” 他听见身旁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像是个女人,沙哑又妩媚,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嘲弄。她说:“小伙汁,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呢!” 槐诗没好气地回头瞪过去,然后,愣在原地。 在他身旁,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是他家的后院,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人来,更不要说莫名其妙地跟他搭话了。 可说话的又是谁? 他看到篱笆上有一只乌鸦在懒洋洋地梳理着翅膀。 “别傻愣了,对,就是我。” 在他懵逼的神情中,乌鸦淡然地开口:“是乌鸦跟你说话了没错,你也不是在做噩梦。” 说着,她好像还打了个饱嗝。 “你会说话?” 槐诗愕然,旋即警醒:“不对,你是什么鬼东西!” 乌鸦轻声笑起来,语气变得委屈又促狭:“哇,当初天天盯着人家不眨眼的时候当人家是小亲亲,现在叫人家鬼东西吗?” “你、你、你……你是那本破书?” 槐诗反应过来,掀开了笔记的封面,扉页上……那一只乌鸦的剪影已经消失无踪,就好像真得是变成了活物,从书页上飞出来了一样。 “差不多吧。” 乌鸦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他怀中的笔记:“虽然同为残骸,但如今的我只是上面的一段记录而已。 不过,若是将我与’天国’混淆的话,那可就太搞笑了。” 说着槐诗听不懂的话,她的话锋一转,赤红地眼瞳凝视着槐诗:“不过,这与我是谁没关系,而问题在于—— ——你真觉得我刚刚是在框你么?” 她轻声问,“那些人临死之前的记录,你不是都亲身体验过了么?” 槐诗想到自己昨晚那一夜持续不断的噩梦,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语气变得干涩了起来:“他们真的……都已经死了么?” “啊,没错。” 乌鸦点头:“除了你之外,如今所有见过那个盒子的人,都已经死了。 那里面真是有不少好东西啊,沉睡了这么多年,难得能够补充到这么多的源质,虽然杂乱了一点,但算一算,也有大概八九百人的分量了吧?” 她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一下嘴,愉悦地看着槐诗:“看在那些见面礼的份儿上,需要我帮忙吗,少年?” …… …… “铜40克,银57克,锡12克磨粉……坩埚和煤气炉一套,剩下的铅块人家当白送的……” 傍晚,在市内跑了一天的槐诗终于回到了家,将手里的塑料袋丢在桌子上,端起前天喝剩下的矿泉水一阵吨吨吨,也顾不上健不健康了。 “我的花呗借呗都被掏空了,负债累累,买这些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 “炼金术哦。” 乌鸦剔着自己的羽毛,淡定地说道:“要制造出你这样普通人也能够使用的圣痕可是很不容易的。” “圣痕?”槐诗失笑,“难道要我去做空中劈叉的清洁工?” “这是什么?现代人的笑话么?” “不,只是垃圾游戏厂商骗钱的把戏而已。” 想起班上那几个氪金氪红了眼睛,动辄五六千三四万的同学,槐诗就打心底觉得……好羡慕。 “不一样哦,槐诗,虽然名字相同,但我所说的圣痕,可不是那种可笑的东西。” 乌鸦平静地解说道:“倘若升华者所拥有的灵魂本质,是神权的雏形。那么圣痕则是解析神灵遗产而诞生的成果。 通过回溯奇迹的残痕寻找通往神圣的道路,对神明进行模仿、对神的权威与残存痕迹进行调查,所研究出的就是圣痕的存在。以金属和熏香组成秘仪,模仿庞大的奇迹而所制造出的微小奇迹。 这就是圣痕。” “……神?” 槐诗愕然,“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么?” “曾经有过。” 乌鸦沉默了片刻,“不过都死了而已,被时代抛弃的东西们对于如今的世界不足为虑,恐怕再过不久,就连铭记的价值都没有了。” 对此,乌鸦不愿意多说,只是催促着槐诗将坩埚架好,尽快开始这一次的炼制。 “只是用这些就够了么?” 当火焰的温度足够之后,槐诗遵照乌鸦的指示,戴上口罩将那些铅块磨制成粉,又混合着自己的血小心翼翼地在压至极薄的金属上书写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铭文,那些铭文的结构异常简单,但却不容任何偏差。 乌鸦的眼光毒辣的恐怖,哪怕稍微偏了一点点,都要他擦掉重写,足足浪费了不知道多少CC血液之后,终于将这一份简单的工作搞定。 “这些只是辅料而已,哪怕是最简单的圣痕,都不是凡人的火和凡人的金属能冶炼出的成果。如今只是最最简陋的应急物而已,等将来你要制造更高级的圣痕时,甚至还需要幻兽的血和大量的牺牲,甚至……” 它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休息十分钟,十一点一刻开始,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错过的话,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钱重新再来了,对吧?” 提到了钱,槐诗顿时越发的紧张,手里拿着笔记反复确认着乌鸦曾经对自己口述的顺序,在脑中演练。 而乌鸦却站在坩埚旁边,凝视着火焰。 在转瞬间,赤红的烈火骤然变作了纯白,到最后,无数流光自其中浮现,瑰丽而绚烂。 可乌鸦的身影却越发的稀薄。 “那是什么?” “源质,被点燃的源质。”乌鸦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再问,便解释道:“源质就是组成灵魂的物质,保藏在物质之中的精神……你理解为灵魂的碎片就行了。 你的材料不足,就只能从火焰上下功夫,如今每一秒都要烧掉一人份的灵魂。啊,不用担心来源,这些都是那个盒子里的存货。” 槐诗吞了口吐沫,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每秒钟都要烧掉一个人更恐怖的是,那个盒子里所装的东西,根据乌鸦所说,那是接近上千人份的源质……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开始了,槐诗。” 乌鸦最后看了槐诗一眼,釜中的铅液已经彻底沸腾了,可是却闻不到恶臭和其他的味道,反而在那纯白火焰的煎熬之下隐隐显露出一丝金黄。 像是一片浅灰中荡漾着金粉。 槐诗顾不上多想,抓起手边按照顺序摆好的东西,依次投入了坩埚之中。首先是锡,然后是铜,最后是银…… 每一次投入,坩埚中的金属溶液都不见任何涟漪,在瞬间变将外来物彻底融化。 纯白的火焰骤然升腾,无数流光被贪婪地抽入了坩埚之中,剧烈的亮光刺痛了槐诗的眼睛。 在最后的一瞬间,槐诗听见乌鸦地叹息声。 “希望这一次是真得赌对了吧,槐诗。” 如是轻声呢喃着,已经稀薄如幻影的她猛然展开双翼,振翅飞起,投入了坩埚之中。 轰! 低沉的闷响中,火焰熄灭了,坩埚中的液体升腾而起,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的轮廓,到最后,向内层层塌陷。 就在槐诗愕然地凝视之中,渐渐凝结为实质,自空中缓缓飘落。 那是一只羽毛。 金属的羽毛。 宛如纯银铸就的羽毛上每一根分叉都纤细而完美,看不出任何的瑕疵。光芒流淌在镜面一般的膜上,就好像折射着整个世界一般,不断有各种古怪的景象一闪而过。 羽毛落在了槐诗的手中。 “这就是如今我的本体,无谱系的特型圣痕——事象分枝。” 乌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充满了疲惫:“有那本笔记和事象分枝在手,哪怕在动乱之前,你也有资格担任预备书记官了。” 槐诗愕然地看着手中无风自动,翻卷不休的厚重笔记,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明明是无数流动的字迹,可是却好像对着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只存在于文字记录中的自己。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恩,要说的话……大概是天国在地上的最后残影吧。”乌鸦轻声叹息,“你可以称它为命运之书。” 就在那一瞬间,无数流动的字迹骤然收拢,伴随着扉页上的乌鸦消失无踪,一行行新的字迹出现。 槐诗(应激期) 称号:无 圣痕:无 神迹刻印:无 持有技能:通识LV3,艺术·演奏·大提琴LV6,死亡预感LV0。 …… “看吧,如今的你,是被他所认可的主人了。”乌鸦疲惫地说道:“具体的使用方法你等会自己琢磨一下,我要先睡一会儿……” “等一下,‘死亡预感’是什么鬼?为什么这么模糊?” 槐诗将脸贴在扉页上,才看清那一行淡到几乎看不清的字迹。 “就是对死亡的预感咯,不论是什么东西,连续经历几十次死亡,都会有一些心得体会吧?模糊黯淡代表着已经入门,但还没到称得上是技能的程度。只不过我没想到,竟然会有LV6的大提琴演奏,你这个家伙,说不定真得是个天才呢……” 话音渐渐飘忽,到最后,再也听不见它的声音了。 它可能真得睡着了。 只有傻了眼的槐诗抓着笔和本子,不知道究竟究竟做什么用。 握着那一支被称为‘事象分枝’的羽毛笔,心中自然浮现了对应的操作和应用,除了对一部分文本型的器物进行操作之外,最大的功能是可以在空气中写字,自由自在地变化颜色…… “也好,至少以后乱发小广告可以省了打印费……” 槐诗苦笑着看了看笔,最后看向了手中的书。而他仔细翻了一遍后,却发现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最后面多出来的那些档案里,有几张隐隐出现了光芒。 槐诗犹豫了许久,抬起了笔,向它们点去。 一瞬间,书页之上大放光明。 光芒吞没了他。 第六章 你渴望拥有灵魂吗?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 等槐诗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自己就站在了操场上,身后不断传来嘿哈声,自己好像在和对面的哥们一起跳着什么广播体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面就有一脚踹过来,一个穿着背心的壮汉指着他大骂:“陈波你个瓜怂!没吃饭啊?” 说罢,把他的对手推到一边,摆出了架势:“来,咱俩练练。” 槐诗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背后墙上的标语。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好像就有了动作,笔直地向着面前的壮汉,不,教官冲了上去。 嘭! 封门一拳。 槐诗眼前一黑,剧痛。 “再来!”教官向着陈波勾了勾手。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处于诡异的附体状态,像是背后灵一样,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具身体的反馈。 明明恍惚地像是在做做梦,可唯独痛觉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折扣。 嘭! 又是一个摔绊外加关节擒拿,槐诗感觉自己的脸砸在了地上。 “再来!” 嘭! “再来!” 嘭! …… 场景在不断的变化,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片段之中,自己好像重复着被好几个教官花式虐待的过程。 他们好像就专门盯上了自己附体的这个倒霉鬼了一样,动作不标准一顿暴打,反应慢了一顿暴打,快吃饭了一顿暴打,刚上训了再来一顿暴打。 吃饭睡觉打陈波…… 在狐臭和脚丫子味儿,槐诗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 直到陈波能够用军体拳能勉强和几个教官来上两个回合,从菜鸡变成一个稍微大一点的菜鸡之后,他因为警训期间和社会闲散人员打架……被开除了! 成为了新的社会闲散人员!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槐诗都快哭了,自己终于不用被暴打了。 这特么究竟是什么鬼? 难道自己不小心获得了什么超级被打系统么? 接下来的经历简直难以言喻,支离破碎的噩梦之中,槐诗的身份不断地变化,从被教官花式用军体拳暴打的倒霉学员,再到大热天揣着片刀去跟人拼命的小混混,然后,他又变成一个蹲在门前面看有没有阿SIR来扫黄打非的门卫,紧接着,他又变成一个每天晚上招呼客人看姑娘的死龟公,到最后,又变成了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在开会…… 这孙子是真喜欢开会啊。 学习会、研讨会、检查会、考察会、报告会……简直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无限的开会中去…… 那些碎片不断重合在一起,宛如危楼一般层层叠叠垒至一处,直到极限之后,轰然坍塌,再度化为千百个。 槐诗的意识也被拉扯着随之分裂,成百上千个自己并行在成百上千个噩梦之中,不断地循环。 就好像一百五十块钱组装的电脑不自量力地载入了银河计算机的任务量,到最后,剧烈运转的大脑好像自颅骨内侧摩擦出了火焰,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所有的噩梦都轰然破碎。 槐诗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汗水从脸上滴下来,顺着椅子的扶手滑下,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墙上的时钟依旧在缓慢地转动着。 距离他闭上眼睛不过是五分钟。 他已经挨了八九十次的打,干了几十次架,被送了好几次医院,放了几百天的风,把穿得很少布的小姐姐送进粉红色小房间上千次……开了数不清的会。 简直是社会体验一条龙。 …… “真是……地狱啊……” 槐诗呆滞地呢喃,撑不住身体,从椅子上滑落。 在昏沉中,他闭上了眼睛。 还是让我死了算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惨烈人生,发自内心地许下了这个愿望。 然后,它就变得和槐诗以前许下的所有愿望一样。 ——都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 …… ……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他依旧躺在地板上,可感觉身体却舒服了许多,就好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 很快他就看到扎在自己双手上的吊针,恩,一瓶盐水和一瓶葡萄糖…… “你醒啦?” 一只乌鸦的脑袋忽然从斜刺里窜出来,喜气洋洋地祝贺道:“我们已经把你看谁都是鸽子的病治好啦!”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 “医者父母心,不用在意。” 乌鸦挥了挥翅膀,飞到桌子边上,翘着两只腿坐下,一只翅膀卷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烟,娴熟地点火,十足社会地抽了起来。只不过吞下去的烟雾却从它的羽毛下面散逸了开来,瞧上去异常古怪。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乌鸦问道。 “能活着醒过来算不算?” 槐诗没好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敢拔吊针,只能小心翼翼地靠在椅子上坐下。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和过去截然不同——是有了属性面板的男人。 顿时连忙打开了命运之书,端详起扉页上自己的数据来。 忽略掉前面莫名其妙的‘应激期’这一标注和空空荡荡的圣痕与神迹刻印的栏目,下面就是简单易懂的技能栏。 代表着常识和教育的通识依旧是极其丢人的LV3程度,高中还没毕业,就已经有一部分知识还给体育老师。 而代表着他大提琴技艺的艺术则是令他略感骄傲的LV6,已经抵达了专业的范畴,再向上提升,就要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那百分之一至关重要的天赋了。 而‘死亡预感’这个莫名其妙的技能依旧是灰色。 总感觉越来越像是什么奇怪的游戏了。 不会是要自己氪金吧? 槐诗心里隐隐有些忧虑。 经过昨夜的运用,槐诗终于对它的分类有了初步的了解,在命运之书的规定中,只有娴熟掌握并且能够随意使用的能力才会被认定为技能。 而常人一生通过学习和不断地演练,自身技能能够抵达的极限,最高是LV10,也就是十级。 通常的技能前面几级都相对容易,但就像是黑心游戏厂商的数值策划搞出来的设定一样,越是向上,哪怕只是增加一点点都需要数百倍的努力。 而同样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是终点的十级,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只是起点而已。 槐诗对此心知肚明。 就好像两张同样满分的卷子一样。 等级有些时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不过是命运之书用来方便他衡量自己的便利。 感觉到任重而道远的同时,槐诗继续向下看,然后才发现,自己一夜之间,竟然又多了好几个新得技能。 【格斗·基础军体拳LV4】 【侦查LV4】 还有一个有些秀逗的【非法团体经营LV3】 然后…… “卧槽?” 乌鸦惊呼,“怎么你文案撰写这个技能已经LV6了?”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试试连着连开几百个会,然后写上几百篇会议记录和学习心得试试!” 其他军体拳什么的,槐诗体会的不是很深切,只能通过被动的挨打和旁观学到入门阶段。 唯独在写这几百篇记录和心得的时候,他才会真正地字字血泪,行行辛酸。 这一夜,他最大的收获不是学会了怎么打军体拳和放风看警察……而是怎么在稿子里凑字数! 如今的他甚至已经青出于蓝,能够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更新中灌一整个太平洋进去,而且还能精准地三千字一截的分段,以免写多吃了亏。 “你可以要把这一段好好地记上,以后写记录,就按照这个格式来。” 他拍了拍手中的命运之书,得意地翘腿叹道:“这要是去写小说的话,可就发财了啊。” “写小说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乌鸦在他耳边阴测测地说:“好多人没有到中年就开始秃了,比如那个蝴什么,那个郭什么,还有那个流浪的军什么……” 槐诗打了个哆嗦。 惹不起,惹不起,还是算了。 “不过话说回来……” 槐诗掀开书,翻到最后面的附录档案里,那些档案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大部分字迹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张单调的表格。 “为什么书里会出现这些人的记忆呢?” “哎呀,你不知道么?” 乌鸦好像很惊诧,一脸淡定地说道:“命运之书如今绑定在你身上,只会记录和你有关的东西。 之所以会收录这些断章,我想大概是他们都因你而死吧?” “……” 槐诗愣住了。 “啊,其实总数大概有七十多个呢。” 乌鸦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惜只有四五个人的源质活跃度足够,将自己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记录留了下来,如今具有觉醒资质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啊,你可要感谢他们呢。” “……”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感觉到浑身发毛。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些,想要距离乌鸦和那本书远一些。 可很快他就明白,就算是将这本书和乌鸦一起丢进海沟里恐怕都无济于事。 他终于知道军队的人为什么要忽然把自己抓进去百般审问了。 恐怕是因为,昨天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吧? 都死了。 只剩下了自己。 哪怕只是想到这一点,他都会打哆嗦,仿佛那一只染血的凶猿已经站在了身后,狞笑着看自己。 许久,许久,他终于冷静下来了,干巴巴地苦笑了一声:“要这么夸张的吗?” “没错,就是这么夸张啊,槐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安稳,这个天空,这个大地,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其实藏着更多你未曾见过的东西。 ——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真相,绝对不能被常人踏入的边境,和绝对不能被人窥见的地狱。 倘若永远沉浸在现境这个狭窄的庇护所之内的话,你永远无从知晓真相。” 如是欣赏着少年呆滞地样子。 她轻声问: “——槐诗,你渴望拥有灵魂吗?” 第七章 想哇! “抱歉,不想,没空,谢谢。” 码头区,艾晴冷漠地回绝了身旁那个喋喋不休如同牛皮糖一样纠缠着要请客吃饭的男人,径自推着轮椅越过了警戒线。 而追上来的男人则被守在爆炸现场的警察拦住,尴尬地碰了一鼻子灰,无功而返。 “哇,真是铁石心肠啊。” 柳东黎靠在墙上啧啧感叹,“不要总是这么绝情嘛,艾小姐,要我说,留个备胎也不错嘛。” 艾晴的轮椅在他旁边停住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有些发毛,不自觉地移开视线,才缓缓地说道:“如果说我对自己的境遇稍微有那么一丁点自知之明的话,那就应该先明白一件事情:没有什么人会发自真心地爱上一个有钱的女瘸子。” “呃……” 柳东黎愣了好久,勉强地笑了笑:“别这么说嘛,你这么好看,况且,爱情这种事情总是不讲道理的。” “对,所以我也不讲。” 艾晴看着他,“而且我还有钱。 是我付钱给你让你工作,而且你目前正处于天文会的审查期,最好不要再对你的审查官讲你的牛郎致富经。” 柳东黎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再说话,乖乖地跟在身后,做好打手兼保镖这一份不是很有前途的职业。 经过一夜暴雨之后,码头的现场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的线索也因为某些人的愚蠢行径而变得乱七八糟。 爆炸的现场是一个坍塌了大半截的仓库,到处都是泥浆,七八个集装箱已经被烧成了一地铁水,还有一部分混合着血的煤灰胡乱地涂抹在地上…… “做得真棒。” 艾晴点头称赞道。 “……这是反话?”柳东黎问。 “不,是认真地夸奖。” 艾晴挑起眉头,罕见地愉悦:“这种涉及边境遗物的恶性事件往往千奇百怪,原本就不好处理,鬼知道哪里会有什么线索。不能解决的话,就会变成我考核期中的污点。 现在有人主动出来背锅,我就完全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了,接下来统辖局问责的时候,就让那些自作聪明的蠢货去顶缸吧。” “……” 柳东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和这种泥潭一样地暗中斗争比起来,自己一个牛郎都变得纯洁地像是天使一样。 这时候,艾晴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有信息。 她低头看了一眼,愣住了,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关掉了手机屏幕。 “怎么了?”柳东黎问。 “又发现了几具尸体,都是有吸毒前科的社会闲散人员。”艾晴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着手机,嘲弄地感慨:“临死前不知道被拷问了多久,啧啧,死相真是惨不忍睹。” “又要去太平间?” 柳东黎听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摸了摸脸:总去太平间对皮肤不好啊。 “我干嘛闲着没事儿去伤自己的眼睛?” 艾晴调转轮椅,淡定地说道:“既然现场也看完了,那就各回各家吧。等到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再大发慈悲出来救个场好了。” 柳东黎愕然。 “……已经有线索了?” “来这里就是走个过程而已,真正需要注意的事情,简略看一看现场和法医的报告就能明白。 集装箱里报关的货物是送往欧洲的电子产品,报关是一个皮包公司,往下追查的话除了替罪羊也找不出什么东西。 看现场的痕迹就知道,是一伙儿利用边境遗物牟利的家伙在仓库里内斗……具体的原因,大概是分赃不匀吧,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接手案件的原因了…… 这些都是稍微看看报告就能知道的东西,更令我在意的反而是这个——” 艾晴伸手,两根修长的手指从轮椅的夹带里夹出一袋小小的粉末。 “这是什么?” 柳东黎现在已经很完美地适应了自己捧哏的角色。 “现场找到的迷幻药,新型毒-品。”艾晴说,“技术部的药检结果已经出来了,里面混杂了源质,也就是说……” “这是那个盒子型的边境遗物制造出来的?!” 柳东黎感觉到一丝寒意:倘若能够形成如此恶劣影响的话,那么这一次的事件的严重程度恐怕又要升级了。 艾晴幽幽地说道:“倘若过一段时间我将这个消息上报的话,那些一直给我暗中下绊子的老家伙们,下场一定会很精彩吧?” “……等等!” 柳东黎后脑勺忽然有些发冷:“你就这么放心地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么?你不会要灭口吧?” “就是要让你说出去才会告诉你啊。” 艾晴随意地晃荡着指尖的小袋子,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是一直对自己的沟通能力十分自豪么?那就快去告诉他们:他们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想要继续过幸福地蛀虫生活的话,请赶快来向我摇尾乞怜吧……” 干! 柳东黎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干嘛嘴欠要问那么多?不,干嘛刚刚嘴欠去看她的笑话啊。 结果倒好,没十分钟就被她做进局里了。 这个女人的报复心也太强烈了点吧? 在漫长的错愕和懊悔之后,柳东黎敏锐地发现了最大的问题:“但就算是他们肯低头,你也得有能够解决事件的把握才行吧?” “谁说我没有的?” 艾晴回过头,虽然没有笑,可是眼神中却充满了嘲弄:“不过,你真的想要知道么?” 对不起,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柳东黎的表情抽搐着,掐灭了最后一点试探的心思:这个女人,真是遭透了…… …… …… “我想哇!” 另一头的槐诗家里,面对乌鸦的问题,少年点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渴望拥有灵魂吗?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疑问和宛如魔鬼诱惑一般地场景,一般人可能都会犹豫一下,但他这里却连个停顿都没有。 在经历连日以来的奇幻事件,明白了自身的境遇之后,他的胆子就变得有些大:反正这一关过不去都要死球了,还怕个啥? 虽然并不知道灵魂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这不妨碍槐诗渴望拥有灵魂,不仅如此,他还渴望拥有金钱、力量和奶子……不过话说回来,灵魂这玩意儿不应该是人人都有吗? 乌鸦反问:“童话里每个人都还有幸福的结局呢,你真信么?” 没有欣赏到预想之中的纠结场景令她有些不开心,连解说都变得没有干劲儿了起来:“衡量常人和升华者之间的界限,就是灵魂的存在。 在如今的纪元,存在着名为’白银之海’的造物,不,应该说是天然生成的庞大源泉吧,也被称之为永动机一般的奇迹,缔造如今这庞大世界的源头之一。 而它真正的核心,就是由所有人类的源质投影所汇聚成白银之海。据说那一片无形的海洋庞大到难以想象,所有存世的人智都不过是从其中所流出的分支。 而踏上升华之路,令自身的铁石本性穿过白银之海,升华为黄金之魂——这就是炼金术原初的目标了。 唯有这样,人才能够拥有灵魂,被冠以’升华者’的称谓。 否则,自身的认知和意识便只能依靠大脑神经突触之中那一簇簇游离的火花所承载,无从应对现境之外的黑暗和风波……” “你老是说现境和边境,难道还存在另一个世界么?”槐诗插嘴问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而且不止是一个,而是成千上万……”乌鸦怪笑起来:“不过,这不是如今的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你先想一想如何觉醒灵魂再说吧。” “……”槐诗只能专心听讲。 “如今,天文会负责守护白银之海,根据全人类源质的沉淀速度,每年大概会有三百到四百个名额。不过这个轮不到你,没出来之前就会被统辖局的各个分部瓜分掉,名单都预定到十年后去了……实际上大部分升华者都不是靠着天文会的特殊许可,而是偷渡一般地自主觉醒,这就是你要走的路了。” 槐诗吞了口吐沫,认真点头:“然后呢?”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个过程自然千难万难,一个现代人离开城市去荒野求生要更加危险。就好像带着寥寥无几的储备,搭乘着火箭,飞出大气层——不仅要挣脱来自白银之海的引力拉扯,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意外和挑战,没有人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想要成功,实力与幸运都或不可缺,但纵然两者兼备也难以称得上万全。 不但需要充沛的源质,强烈的刺激和恰到好处的契机,还需要一些运气……往往都像是中彩票一样,难以复制,好在人口基数那么大,总有一两个成功的。” “那失败的呢?”槐诗问。 乌鸦好像笑了,没有说话,槐诗觉得心中一凉。 “不过放心,你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 她抬起翅膀,拍了拍槐诗的肩膀,“你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啊,少年,有命运之书在手,就等于通天大路在脚下。 别人是伊卡洛斯,你是爬梯子,稳得很!” “那……究竟要怎么做?” “很简单啊。”乌鸦说:“只要去杀人就好了。” “如果是你亲自动手的话,命运之书的记录一定会更加的具体吧?不止是如此,杀一个,你就能够得到一个人的技艺,杀十个,你就能够变成当之无愧的天才,只要有它,杀的人越多,槐诗,你就会越强大。” 她在少年耳边轻声呢喃:“不是有那么多人看不起你吗?你心里一定恨他们恨的要死吧?不止是你的同学和老师,还有抛弃你的父母……这个世界对你并不好,你何必仁慈对待它?” 槐诗愣住了。 啊,果然被吓到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乌鸦感觉到了愉悦,可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她却从那一双眼睛之中感觉到了那么一丝……惊喜? “真的吗?”槐诗有些不敢相信,“只要杀人就行了吗?” “……” “那就先从李舞阳开始吧。” 槐诗板着指头说道:“谁叫他总是跟我炫耀他的好爹和好叔叔,为富不仁,该死!还有和那个和他眉来眼去的女人,两个人可能早就搞在一块了……英语老师是第三个,总是在班上说我的风凉话……对了,还有那个觉得我偷了他的钱的死胖子,他哥哥也不是好东西,总是在学校里打架,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对吧?老杨那个臭中介也要死,我辛辛苦苦出去打工,他嘴巴随便动一动就要抽我两成的份子……” 说着说着,槐诗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们都应该死,因为他们都得罪了我,对不对?” 第八章 B计划 “……” 乌鸦沉默。 “不应该这样,是吧?” 槐诗轻声呢喃:“我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喜欢我,我可能不合群也不太受欢迎,可是,或许有的时候一些人的行为需要一些惩罚,但他们没有一个是应该死掉的。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和我一样,他们不应该死,就像那些会所中的人不应该死一样,哪怕他们或许有罪,但他们是无辜的。” “所以,我不喜欢你说得这些话。” 槐诗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哎呀哎呀,干嘛这么凶嘛。” 乌鸦别过头,似是悲伤地抽泣了起来:“大姐姐我也是为你好啊,况且如今姐姐整个鸟都是你的了,开始合作之前,稍微试探一下都不可以吗?” 说着,她眨巴着泪眼,“看在姐姐一片赤诚的面子上,给我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好不好?A计划不行,我们还有B计划呀。” 可惜,一只乌鸦做出这种样子来,丝毫地不可爱。 “……什么B计划?” “很简单啊。” 乌鸦最后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愿意杀别人的话……” 她说,“那就只能杀你了。” 那一瞬间,槐诗眼前一黑。 …… …… 槐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飘忽之中,他好像刚刚上完班准备回家,等待地铁的时候,心里似乎还鄙视着白天被自己开除了的某个废柴员工,然后,隧道的深处便传来了地铁的轰鸣。 来不及收起手机,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怨毒的声音:“去死吧!” 下一瞬间,一双手推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他跌倒了,他飞起来了,他又落下去了,向着铁轨。地铁车头的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接近,然后,槐诗就被碾碎了,四分五裂,最后听见的是自己头盖骨破裂的清脆声响。 难以言喻的痛苦传来,他来不及尖叫,甚至来不及恐惧,意识便迅速地模糊了。 紧接着,他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纵横全球经济的商业枭雄,如今已经走投无路,被困在一座公园之中,背叛了自己的助手向他发来了最后的通牒,让他投降。 槐诗冷然一笑,然后向他举起了手枪。 砰! 远处直升机上传来一声轻响,槐诗便感觉不到身体了,最后的瞬间,他听见助手茫然的呼喊:“不要开枪,他没……” 被爆头了? 在昏沉之中,槐诗还没反应过来,就好像一连串的噩梦一样,他忽然又变成了中年骚气大叔,穿着奇怪的动力铠甲,扛着枪,冲进了卢浮宫里和一群奇形怪状的虫族生物战在一处,然后又迅速地死佐了。 这一次最后一个意识竟然是:干,我要读档…… 读档?读什么档?读你雷姆啊! 他开始自己嘲笑‘自己’,可立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好像又被挂在城门上了,双手之上插着钉子,可是却感受不到什么痛苦,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如同喝醉了酒,向着面前那个白头发的人傻笑。 不过,这个家伙干嘛瞪着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很快,月光一闪,被斩下头来。 这一次是断头。 然后,在一众狂热的欢呼之中,他好像被绑在木桩上,烧死在了火焰中,有人在兴奋地咆哮:“去死吧,异端!” 然后他就又去死了。 就这样,一遍遍地去死,不同花样的死,毒死,淹死,绞死,烧死,被塞进绞肉机,被人送进急救室,被一不小心推了一下,被各种各样的人和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杀死。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死到最后,他已经快要麻木了——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这样就结束了吧? 他解脱一样地陷入沉睡。 最后的一瞬间,他仿佛回过了头,看向了所有幻象的来处,终于窥见了那些死亡的本质。那些死亡好像变成了一张张飞舞的漆黑书页。无数舞动的黑色重叠在一起,像是雪,它们汇聚成悲伤和绝望的海洋,勾勒出寂静的世界。 那或许才是命运之书真正的摸样。 一个在孤独中死去的冰冷世界。 …… …… 房间中重归寂静,只有事象分枝不断地在命运之书上书写的细碎声音。 虚幻地乌鸦静静地凝视着槐诗,透过躯壳,仿佛窥见了他旺盛燃烧的源质。 明明只是一人的意识,当思维彼此摩擦的时候,所迸射出的火花却宛如火焰一般地耀眼。 乌鸦看了一眼命运之书,忍不住叹息:“果然,要是没有它在不断抽取源质的话,你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觉醒了吧……” 直到自书中苏醒以来,她就一直在不断地观察着槐诗。 因此才能通过种种迹象断定:槐诗恐怕早就一只脚跨入了升华者的门后了。否则,纯粹的常人,恐怕根本不会被命运之书认定为持有者,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下注。 如今,就在如今的扉页之上,槐诗的姓名旁边,括号中的’应激期’那三个字越发地厚重,似乎在积蓄着力量,试图变化。 可每一次变化,都好像遇到了无形的阻力一般,再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很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羽毛笔,移动到了书页上册的空白中,划下了一道弯曲的弧线。 伴随着时间的流淌,弧线在缓缓增长,渐渐演化至正圆,可最后一点点空隙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弥合。 “竟然还差一点?” 乌鸦愕然地呢喃。 一般来说,应激期乃是人的本性自白银之海中超脱而出,源质独立,渐渐归还与意识之中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之中,升华者独一无二的灵魂将被铸就。 这一段时期通常十分短暂,区别于灵魂的构造,历史上最短的记录只用了五分十二秒,而长一点的时间也不过五六个月……就算是乌鸦也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六七年之后还未能度过应激期的人。 就算这些年因为命运之书的抽取而长期处于’空蓝’状态,也未免有些太夸张了一点吧? 原本她还以为有了书中曾经那些死亡记录的冲击,只要几分钟,槐诗就能够顺理成章地突破关口,可是却没想到,这个家伙明明已经站在大门口了,可蹭来蹭去就是不进去! 灵魂的铸就只差那么一点。 就一点…… “究竟差了什么东西呢?” 乌鸦忍不住眯起眼睛。 有什么最后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这种感觉真是分外的让人不快,可不论她如何思索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灵魂的存在,便是本性与意识的升华,其中所包藏的乃是人性的精粹。正因为每个人各不相同,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绝不相同的灵魂。 构建过程陷入停滞,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槐诗自己。 可就算是她想要通过事相分枝检索槐诗的记录,却只能读到槐诗十岁时捡到命运之书之后的内容。 再往前只有一片空白…… 可通过字里行间的描述,她明显地能够看出,槐诗试图在隐瞒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却看不出来。 槐诗不开口说,这只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就在乌鸦的沉思之中,残缺的圆再一次产生了变化。 漆黑的墨迹自其中涌现,依托着弧线的变化,形成了’残月’的轮廓。 “……竟然是月相么?” 乌鸦错愕的瞬间,轻声感慨:“真稀罕啊。” 灵魂的构造虽然尚未完成,可是属性已经浮现——在命运之书的分类中,月相所对应的属性乃是人的源质,也就是灵魂的本身。 月相分类之下的灵魂所具有的能力,大多都是同样针对灵魂的干涉,譬如心智操控、意识改造和精神修复,这一分支对于绝大多数升华者而言,都是诡异和神秘的象征。 “可惜,格局太小。” 乌鸦稍显嫌弃地摇头,“太小了……” 靠着诡异和恐惧或许能够成就一时,偏暗一地,但这个世界上真正舞台的中心,永远都不会留给只会隐藏在暗中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槐诗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皮眨动着,好像将从梦中苏醒。 她叹息了一声,事象分枝缓缓抬起,在那月轮圆心的部分轻轻一点。 留下一点墨迹。 而乌鸦的颜色也越发的苍白。 “机会给你了,槐诗。”她轻声呢喃,“究竟能不能架起桥梁,由虚入实,就看你自己的了。” …… …… “弄好了。” 心腹兴奋地冲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块移动硬盘:“师父,从那个盒子被陈全那个王八蛋抢走之后,一路上所有的监控录像都在这里了。” “手脚干净么?” 被称为师父的男人似乎已经很久没睡了,眼睛通红,抬起头来的时候,充盈着血丝的双眼就显得狰狞无比。 心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挤出笑容: “您放心,我另外找了个人弄的,没留下我们的名字。就算有人追查,也顶多找到他身上。” “很好。” 师父接过硬盘,并没有再提什么,在办公室里来回徘徊着,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跺了跺脚。 “你去通知那些老头儿和老太婆,周末晚上做弥撒,让他们全部来,谁不来,以后就不要来了。” 心腹愣了一下,“不是前天才举行过的么?他们都习惯月末来……” “那就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行么!”师父暴怒,瞪着他的脸:“难道借口都要我帮你想?天父过生日行不行?!” “行行行,您说得算。” 心腹不敢再触霉头,抱头鼠窜。 寂静的办公室中,略显早衰的中年男人沉默了许久,关上了门,徘徊了很久之后才插上硬盘,开始观看其中零碎的资料。 从仓库里那个人忽然拔枪杀人,夺走圣物,然后在反击中受伤,爆炸,一路逃窜……最后钻进小巷子里。 在时间轴的快速推进之中,背着琴箱的少年走进了箱子里,很快,从其中走出来,画面再度定格。 停在了那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上。 “是你……” 师父凑近了屏幕,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画面中的少年。 第九章 生亦何欢 “我苦啊……” 在荒凉的后院中,槐诗坐在花园的台阶上,仰天长叹,对地发呆。 此刻的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被中介诓去牛郎店面试,回家路上都能遇到死尸,莫名其妙地因为一个盒子被塞进局子里,然释放后还没一天又被长枪短炮塞进另一个局子里。 如今为了活命不得不接受一只乌鸦的帮助,可偏偏这只乌鸦最大的能力就是让自己不断地死来死去。 到最后白折腾了好么? 既然要死,就死一次不行么? 非要死个好几十次…… 死到他几乎快要麻木,’死亡预感’这个前所未闻的技能都快成型了! 槐诗觉得自己如果运气好一点这一次能苟住的话,有生之年都能把靠着死把这个技能死到LV10去! “有时间抱怨,不如去多死一次呢,这种冥想方式起码能够锻炼源质,说不定很快你就能冲破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成为升华者了呢。” 在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墨水不足变成斑马条纹状的乌鸦开口建议道。 “信你就有鬼了!” 槐诗完全不像理她,盯着荒芜的花园,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了,穷到快要倒毙的我特么除了在找死之外,究竟在干什么? 忽然之间,他眉头一挑,计上心来: “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来钱的?” “有啊。” 斑马乌鸦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羽毛,指了指门外的路:“走十分钟坐公交,一站路下去左拐就是银行,抢一票,什么都有了。” “……抢银行谁不会啊!”槐诗翻了个白眼:“你们就没有什么点石成金的魔法么?” “啊,魔法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制造黄金的技术我确实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槐诗凑上来,眼睛都亮了。 “不过每克的成本大概在东夏货币三千元左右。” 她淡定地说:“这样制造出来的净金通常作为灵基材料被运用在各种仪式和祭坛之中,你要的话,我倒是给你搞两斤出来。” “我要有钱还要黄金做什么啊!” 槐诗无话可说。 只能坐在台阶上,继续发呆,直到隐约有破碎的声音响起,将他惊醒。 好像是玻璃瓶子被踢碎了一样。 在这个炽热的夏季午后,如此地清脆。 槐诗愕然地回过头,看向前院的方向。 “有人来了?” 乌鸦若有所思地抬起来看了一眼,忧心忡忡:“难道是我用你家电线偷电的事儿发了?”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惊觉,怒目睁圆:“你特么什么时候背着我干了这种好事!” “实际上,我还偷拉了一根网线,WIFI信号还挺不错的。”乌鸦从翅膀下面掏出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智能机:“要密码不?” 槐诗瞪了她一眼,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子后面的墙角,探出头去,乌鸦娴熟地踩在他脑袋上,也探出了脑袋。 就在颓败庭院的角落里,墙角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看着左右,然后伸手伸手将另一个从墙头翻过来的同伴托了下来。 这样两个人都落在了地上,怀里都鼓鼓囊囊地,脸上还带着面罩。 “哎呀……” 乌鸦低声问,“这年头催电费的人还会翻墙么?” “大概是贼吧。”槐诗咬了咬牙,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墙角的半根铁棍:“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哦?”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槐诗一眼,旋即古怪地笑起来:“但愿吧。” 槐诗没空理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地窥视着前面的场景。那两个魁梧的壮汉戴上了手套,看了看左右,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蹑手蹑脚地从房子侧面的破窗里翻了进去。槐诗小心地拉开屋子的后门,听见老旧地板不断发出的吱呀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客厅里徘徊了一圈,紧接着便上楼去了,不断能听见门被打开的的声响。 很快,他就听见楼上的声音。 “人不在这儿!” “先找找,看他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东西,其中不断地响起破碎的声音。槐诗听着一脸牙疼:本来早就已经家徒四壁,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当年早就被他父母给典当了,剩下的只有一对不值钱的烂家具。 这些家伙什儿好容易挺过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在今天糟了灾。 好在虽然家徒四壁,但起码屋子够大,空房间多得是,就算是翻恐怕也要翻好长时间。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抓起棍子,蹑手蹑脚地跟上了楼,听到了自己卧室里传来的粗暴声响。 嘭的一声。 抽屉掉在地上的声音。 妈的,老子的桌子。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脆响,柜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哗啦一声。 台灯和桌子上的东西也掉了下来。 “看看这个!” 好像他们发现了什么,槐诗听见了拉链拉扯的声音,是琴箱被打开了,紧接着是琴身被敲打的沉闷回响。 “不在这里面?” “会不会有夹层?”其中一个人猜测:“砸开看看?” 我可去你妈的吧! 槐诗大怒。 你一路翻箱倒柜我都没管,现在你连老子吃饭的饭碗都要砸,这仇结大了! 来不及再犹豫,他探出头,看到那两个人背对着蹲在地上的人,其中一个人已经拿起了榔头,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棍子就是一个跳劈。 他这里算盘打得叮当响——先闷棍放倒一个,然后再趁另一个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再来一棍,齐活儿了! 事情发展得异常顺利。 嘭的一声。 那个拿着锤子的人应声倒地,可紧接着,槐诗就看到自己手里的那根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铁管从正中断裂,横飞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 另一个人也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凶光,向着槐诗扑了上来。 槐诗下意识地抬腿就是一脚,然后,将他踹了一个踉跄,然后提起了旁边的椅子狠摔下去。 于是,那一张跟了他那么多年的破椅子也壮烈牺牲。 那个人却好像不疼不痒,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紧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口罩下面的脸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槐诗先是后退了一步,旋即又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了。 好,这一身绝世武功,就在你这里开张了! 他冷冷一笑,上去就是一套军体拳! 然后又是一套军体拳,最后再来一套军体拳……靠着挨打学来的军体拳果然分外上手,马不停蹄地从第一套打到第三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虎虎生风! 除了对面毛都没掉一根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了。 槐诗都快要累得虚脱了,却根本连人都没有打着……这要是在天桥下面,说不定还能赚个百八十来块的赏钱,可现在却卵用都没有。 那个壮汉的动作灵敏地吓人,虽然不懂什么军体拳,可是一拳一脚的力量却打得吓人,随便来了一拳,槐诗就眼前一黑,脸上都肿了一大片。 妈的,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槐诗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又怒了:这特么是我家,就算是要跑也不是我跑啊! 紧接着,他就感觉后脑勺一凉,下意识地低头。 然后,就感觉一把铁锤贴着自己的后脑勺挥了过去,劲风呼啸,槐诗背后那个被他一棍放倒的家伙竟然已经爬起来了。 所以说陈年老钢管靠不住…… 槐诗还来不及反省,就看到对面那个人向着自己扑上来,猛然一抱,自己便被压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只大手就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弄死这个小狗日的!” 面罩下面,那一双眼睛里满是狠毒:“妈的,差点翻了船!” 抓着铁锤的那个人喘了口气,也走了上来,手中的铁锤对准他的脑门抬起来。现世报来得真他妈快,刚刚还是槐诗打别人闷棍,现在就轮到别人给自己开瓢了。 眼看铁锤都被抬起来了,他吓得奋力挣扎,可是却扒不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混乱之中,只能扯下他的口罩,露出那一张还带着刀疤的脸。 “卧槽,救命……” 槐诗尖叫。 “快想点悲伤的事情!”乌鸦扯着嗓子大喊,“想想你那会儿在梦里是怎么死的……死了多少次,死得多惨!” 槐诗忽然有些心累,这特么都要死了,想那些有什么用,哦,然后做好心理准备就不怕了是吧? 还能死得安详一些,真是个好主意! 想起那些梦境之中的惨死案例,槐诗心中就一阵悲愤,亲身体验过无数次幻觉一般的死后,那些记忆所累积起来的恐怖重量几乎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死得越多,他就越发地恐惧死亡,因为死亡就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阵热流从右手中涌现,紧接着,握紧的拳头里好像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细碎地像是砂子一样,满满地一把。 来不及细想,槐诗下意识地一把将那些东西撒了出去。漆黑的尘埃自从指尖飞扬而出,转瞬间扑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那只掐着自己的手掌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松开了一些,槐诗猛然一睁,然后猛然翻滚,便听见耳边一声轰鸣。 原本后脑勺枕着的地板被砸下来的铁锤捣了个粉碎。 要命的巨响把他吓出了一声冷汗。 可紧接着,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就看到那个原本掐着自己的人面目骤然扭曲起来,脸变得涨红,剧烈地喘息着,紧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而那个抓着铁锤的人愣了一下,旋即眼眶也红了起来…… 卧槽,这什么鬼? 辣椒粉儿? 在错愕之中,槐诗不小心吸入了那些漂浮在空气之中迅速分解的黑色粉尘,顿时一股强烈的酸楚从鼻尖扩散开来。 “小心,那好像是’劫灰’!沾上可就麻烦了!” 乌鸦的提醒总是来迟一步。 而槐诗终于发现,这一道缠绕在鼻尖的酸楚似乎并不是来自外界的刺激,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悲伤。 好像被垃圾主管开除,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工作、好像从小养到大的小柴犬被人偷走了、好像每天过着996的社畜生活有天提前结束加班去女友家里发现她床上躺着别的男人,好像突如其来的讣告和癌症通知,好像说好每天两更可自己已经好几天都写不出东西来的废物作者。 肺腑在痉挛,双眼在发热,鼻尖充满了酸楚,无可抑制地悲伤在胸臆之中扩散,脑中回忆起了自己三岁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六岁的时候攒了一块五被游戏厅里的胖小孩儿抢走,不靠谱的爹妈捐款跑路失踪,面试遇到牛郎店,好好地回个家都莫名其妙地被牵扯到这种事情里…… “苍天啊,我好苦啊!” 槐诗仰天长啸,喉咙里一声悲怆的尖叫,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狂流…… 第十章 死亦何苦 “苍天啊,我好苦啊!” 槐诗仰天长啸,喉咙里一声悲怆的尖叫,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狂流……与此同时,两声沙哑地嚎啕也不甘示弱地响起: “娟儿,爸爸对不起你!” “娘啊,儿子不孝,不能给您老送终……” 在这那仿佛催泪瓦斯一样的恐怖效果之下,那两个闯进屋子里的壮汉哭得鼻涕和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在痛哭之中,三个人对望了一眼,仿佛感觉到世界如此残酷,我却如此孤独,此时此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感受……才怪! 就算是死了妈、丢了女儿、倒霉了一辈子,该干的工作依旧还要干,干做的事情依旧还没做完。 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那两个痛哭地壮汉便猛然扑了上来,三个人扭打在了一处。就像是菜鸡互啄一样,哭着互相揪头发,扇耳光,踢下身,掰小指头。 哭着哭着,槐诗就真得哭了起来。 太他妈疼了。 “妈的,你们轻点啊!” 他大哭着给了那个男的一拳头,盖在他的眼睛上,那一张流着泪的刀疤脸也抬起来,猛然一口咬在槐诗胳膊上。另一个人趁机扯住了槐诗的头发,一面哭泣一边没头没脑地锤他。 “老六,弄死他!”被槐诗压在身下狠揍的那个人在大哭换气的间歇尖叫:“弄死他!” 槐诗身后的老六哭着应了一声,旋即奋力一拳打在槐诗后脑勺上,令他眼前一黑,被打趴下。 紧接着,槐诗眼角的余光就看到老六从掏出一把短管猎枪,对准了他的脸。 老六流着眼泪瞄准,打开了保险,在抽泣中把指头放在了扳机上。 槐诗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就看到,老六的脑袋爆了。 一时间,硬的软的红的白的好像下雨一般地撒了一滩,还有几点零星落在了槐诗的脸上,愣是把他吓得哭不下去了。 随着那一具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他终于看到那个站在楼梯口的少女。 艾晴一只手撑着拐杖,斜斜地依靠在墙上,扶手和墙壁上的灰尘在她的白裙上蹭出一道道灰色的痕迹。 而另一只垂下的手掌中握着一把枪。 枪口上隐约有硝烟升起。 “这么快就上钩了啊。” 她看着槐诗身下那个奋力挣扎的人,然后让开了楼梯入口,“留活口。” 在她身后的台阶下,柳东黎神情复杂地走上前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艾晴,忍不住后槽牙发凉。 他就没想到,艾晴的把握竟然在槐诗这里。 在被艾晴带着来这里的路上,他终于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所有人都以为犯罪者在袭击了警局之后就会带着边境遗物销声匿迹,多避风头。 可艾晴心中却对此保留着不同的意见。 而根据就是昨天上午那几具新发现的尸体——虽然同样惨烈,可是上面却存在着拷问和凌虐的痕迹。 他们在临死之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在那么多惨烈死亡的掩盖之下,这一条线索被大多数人都掠过了。 可看其他的尸体就可以看得出来,凶手的杀人手法虽然残酷,可是却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在无关的事情上消磨功夫。 哪怕是自身有着极强的施虐欲,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升华者并不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现境这样苛刻的庇护所,就算是身怀高阶圣痕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倘若留下线索招致天文会的追索,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既然东西找到了,又何必费劲再去折磨其他人呢? 嫌尸体不够多么? 内部肃反?排除异己?追究责任?还是说纯粹无关的两桩案子? 那么,在无数的猜想之中,或许就存在着一个贴近真相的可能: ——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找到。 除了那个盒子装的边境遗物之外,他们还有另外的东西一齐丢失了。因此,就算是找回了盒子,他们也绝对不会罢手。 倘若如此的话,那么他们接下来的目标之中就可能存在着一个人…… 那个报案者,最先发现盒子的人。 槐诗…… 只有这么一张废牌在手里,真亏这个女人敢做这么大的牌,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梭哈。更可怕的是,这一把牌还真让她做成了。 原本柳东黎还以为槐诗被轻轻放过是因为艾晴看在青梅竹马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如今看来这个女人真得一点人性都没有啊…… 而想到自己的把柄就掌握在这种人的手里,柳东黎的心就凉得越发透彻。 如今艾晴下了令,他也不敢找借口划水磨洋工了,只得叹息了一声,撩起头发,抬起眼睛,看向前方走廊地上那哭嚎着扭打纠缠在一起的二人。 “——查房!身份证掏出来!” 早在他开始搔首弄姿的时候,槐诗心里就有了不妙的预感,此刻他竟然故技重施,哪里还有中招的道理,顿时扭过头去,眼睛逼得要多紧有多紧。 就算是被打死,他都不愿意再像上次那么丢人了。 而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男人却愕然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槐诗竟然听见了奇怪的’嗬嗬’声,而拉扯着自己的力量骤然松开了。 那个人好像在满地打滚。 在茫然中,槐诗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隙,看向地下那个人,只看到他呆滞地望着槐诗背后楼梯口的方向,就好像无法呼吸一样不断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面色憋得青紫。 可他的神情却毫无绝望,反而充满了惊喜和赞叹…… 娘耶,这是什么神仙技术? 槐诗心里彻底凉透了,更加不敢回头,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直到咚的一声,那个人倒在地上,陷入晕厥,柳东黎上来把那个人扛起,随便找了个椅子之后五花大绑起来,槐诗都保持着闭眼的姿势。 直到最后确定自己安全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这货和那俩土匪一样非请而入,但总之还是礼貌地表示了一下感谢。 最后,他看向了刚刚悍然开枪救了自己狗命的艾晴,却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在茫然中,他听见了艾晴的叹息: “槐诗,好久不见。” “……呃。” 槐诗愣了好久,忍不住挠头,尴尬地问道:“抱歉,你哪位?” “……” 漫长的沉默中,旁边的柳东黎憋不住了,别过头噗嗤一声笑了出声。 而艾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再度拉开了手枪的扳机。 “哎呀,好久不见!” 在死亡预感的可怕压力之下,槐诗赶忙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你看我这个记性,我想起来了!” “哦?”艾晴的眉毛微微挑起,枪口抬起一寸,“那说说看,我是谁?” “你不就是那个……那个……” 被槐诗吓得脸都青了,可搜肠刮肚都记不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么漂亮的拄拐大姐姐。 好像懒得理他了,艾晴直接撑着拐杖从他旁边走过去,指挥着柳东黎把椅子上的那个家伙搬起来,找个大一点的地方放下,一盆水泼了过去,将那个人从晕厥之中惊醒。 老子的地板…… 看着地上那一大片被水浸透的湿迹,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很明智地没有说话。 算了,别管这俩是什么神仙了,早点弄完早点走。 只要别再在自己家杀人就行了。 而偏偏是这个最需要她的时候,那只见鬼的乌鸦就消失无踪…… 那人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面前的柳东黎。 柳东黎已经捋起了头发,凑近,盯着那个人的眼睛,转瞬间便已经发动了自己诡异的能力。 那个人陷入痴呆之中,对着柳东黎’哦呼’不绝,口水都流了好几尺。 可柳东黎的神情却骤然失望了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不行,他已经没有源质了。” 他回头看向了艾晴,摇头:“这个人脑子恐怕早就坏了,完全是个被抽干的行尸,问不出话来的。” 艾晴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先问——” 许久,她开口说道:“问不出再说。” 柳东黎无奈点头,回头问道:“姓名?” “赵宝柱。” 那个人傻笑着,看着柳东黎:“后生你生滴咋这么俊俏,忒中看了,俺真喜欢……” 说着说着,白沫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他剧烈地颤抖着,捆着他的那张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锐声音,绳子几乎快要蹦断了一样。 柳东黎的脸色变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他体内的清脆声音,嘎嘣,嘎嘣,嘎嘣,就像是挑断的琴弦。 可赵宝柱的神情却越发地狂热和喜悦。 “咿——俺要上天啦!”他咧着嘴,大笑着:“天父来接俺了……有和你这个后生一样中看的七十二个天使来接……来接俺了……” 就在嘶哑的呼喊之中,那个人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之中竟然冒出了青烟,紧接着,烈火迅速涌现,烧穿了血肉和骸骨,旺盛地燃烧。 转瞬间,将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了。 变作一堆掺杂着骨骼碎片的灰,可是捆着他的绳子和椅子却毫无损伤,只多了一片漆黑的焦痕。 “嘶!”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被这一副景象吓得头皮发麻。 柳东黎揉了揉脸,忍不住摇头叹息。 “线索又断了……” 可艾晴的神情依旧漠然,许久,才在自沉默中发出声音:“未必。” “嗯?”柳东黎不解,却发现艾晴看向了槐诗。 “他还活着。” 艾晴打量着愕然地槐诗,“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杀他,但只要这个诱饵在,我总能抓住他们的蛛丝马迹。” “你们这是要我死!” 事到如今,槐诗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顿时大怒:“暑假就特么还有半个月了,我生活费还差四千呢!左右都是死,还不如穷死算了!” “是么?”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抬起手中的东西,向他展示黑洞洞的枪膛。 “呵?你们就这套是吧?” 槐诗虽然被吓得拼命往后靠,但依旧嘴硬:“我槐诗今天就算是被你一枪打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 就在他打算表示一下威武不能屈的时候,却看到艾晴又抬起了另一样东西,她的手机。 屏幕上,银行余额显示出了一长串槐诗数不完的零。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槐诗奋力拍着胸脯,严肃正直地说道,“配合政府机关的调查是每一个东夏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请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来吧,达瓦里希,您喜欢什么玩法?” 第十一章 霸道保镖黏上我 槐诗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走上人生巅峰之前,竟然有一天能够和校花一个待遇,配上传说中的贴身保镖。 只可惜,这个保镖除了是个骚包牛郎之外,还有不止一篓子以上的缺点…… 没等槐诗反对,艾晴就干脆利索地安排好了一切,并火速为槐诗指派了一位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倒霉鬼柳东黎。 艾晴在的时候,他还不敢放肆,她一走了之后,柳东黎就人五人六地在石髓馆里晃荡了起来。 “好破啊,这屋子可惜了,明明品位还行……我房间在哪儿?” 槐诗翻了个白眼,“空房间多得是,床杂物室里也有,看上哪间是哪间。” “吃什么啊?我午饭还没吃呢。” “清水煮挂面你要不要?” “盥洗室在哪儿?”他又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忧心忡忡:“我要去补补水,最近紫外线太强烈了。” “如果你没有喜欢钻卫生间里倒走四步的习惯的话,拐角就是,以及顺带说一句,没有热水器,需要自己烧,柴火在后院里。” “啧。” 柳东黎不快地感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不能倒走四步还是不能自由地洗澡。等他评头论足地将整个宅子逛了一圈,嫌弃完槐诗家的前庭后院客厅阳台卫生间等一切地方之后,终于想起来了,摸出手机:“诶,WIFI多少?” “没有!” 在被艾晴用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搞定之后,槐诗心情也不怎么好,看牛郎也分外不顺眼:“你究竟是来当保镖还是当大爷的啊?” “废话,当然是当大爷啊。” 柳东黎哼了一声,背着手出去,过了一会回来,扛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铁锹在哪儿?” 槐诗看着那个被困成人形的塑料袋,心里有些发毛:“你干什么?” “埋尸体啊。”柳东黎反问:“难道你喜欢这玩意儿摆在走廊里?” “……你打算埋哪儿?” 槐诗警戒起来。 柳东黎没说话,看了看窗户外面,槐诗顿时急得跳了起来:“不行!你家花园里埋尸体啊?多磕碜啊!” “那埋哪儿?” “后门上山到处都是空地,能埋多远埋多远!” “啧,真麻烦。” 柳东黎虽然犯懒,但也没再反对,扛着尸体和铁锹就走了。 看着他出门之后,槐诗才松了口气。 “哎呀,终于走了。”乌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害我躲了半天。” 槐诗看到这只磨洋工的鬼鸟,顿时越发气愤:“刚刚你去哪儿了!” “给你收拾手尾啊,要不那小姑娘眼睛那么尖,你劫灰一撒,还能没事儿?”乌鸦翻了个白眼。 提到这个,槐诗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鬼?怎么会从我手里出来?”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濒死爆种能觉醒什么神奇的力量,结果特么觉醒了一个神奇辣椒面,这谁遭得住啊…… “啊,怎么说呢,从定义上而言,它是一种罕见的源质素材,从大量死亡和破灭的事象之中萃取出的高纯度精髓……” 乌鸦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如果要让我解释你怎么能洒出这玩意儿的话,那么大概是,你通过阅读死亡记录,并通过自身独有的属性,萃取出了自己面对死亡时的恐惧,添加进了自身散逸的源质中,合成了高纯度的劫灰。 不过,这并非你的灵魂能力,而是你下意识应用自身属性时的副产物,要说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洗衣机的噪音,空调外机的废水,电磁炉的辐射吧。” “你就不能换个形容词么!” “好吧,那这么说,如今的你——大概是个负能量制造机吧。” “不加那个吧字也无所谓!” 槐诗大怒,恨恨地瞪着他:“况且这算什么鬼技能?你就不能帮我搞个好点的?” “我倒是想啊,奈何……”乌鸦耸肩,“那什么墙不可涂也,你知道的吧?” “……” 槐诗恨恨地瞪了它半天,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样的话,负面情绪可以萃取,那正面情绪未必不行吧?也就是说,我随时可以制造肥宅快乐灰?” “哦,你是说’解脱者之尘’么?”乌鸦颔首:“是这样倒是没错,不过,问题来自于……你得有什么快乐的回忆才行啊,是吧?” “放屁!怎么就没有快乐回忆了?我多快乐啊!”槐诗怒得拍胸:“我日子不知道过的有多快活好么?就差早上乐到晚上了,睡个觉起来,我还能接着继续乐!” “……” 乌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直到槐诗尴尬地扭过头,“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就这样,在残酷地现实之下,他接受了自己成为了一台负能量制造机的事实。 “既然家里来了人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恐怕要隐藏一段时间了,接下来怎么办恐怕要靠你自己。” 乌鸦听到了后门处传来的脚步声,匆匆地说道:“为了避免暴露,你就不要在有人的时候读取命运之书里的死亡记录了,试试自己冥想吧。” “冥想?” 槐诗愕然:“怎么冥怎么想?” “WIFI密码不都给你么?” 乌鸦洒脱地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只留下最后的话语。 “——自己查去。” …… …… 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把柳东黎千奇百怪的各种需求给应付过去。 在这中间,槐诗还忙里偷空,用手机偷偷查了一下,究竟什么叫佩奇,不对,什么叫冥想…… 耗了他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从十万个广告和各种奇怪宗教的见鬼宣传资料里翻完,终于从外国的一个词条百科里查到了一段相对靠谱的解释。 通俗一点来说,冥想分为很多种,高端一点的办法很复杂,要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最好清风徐来、明月高悬,或竹林,或水边,然后沐浴更衣,斋戒三日,焚烧熏香等等等等…… 可要低配一点的话,就简单的要命: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下,把眼睛一闭,心里放空就完事儿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荒谬,但起码这办法出不了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要是自己瞎弄什么奇怪办法的话,内分泌失调还是轻的,那就是往精神分裂的路上大步狂奔。 在百科词条引用的一个网址里,槐诗在一个英国玄学死宅的博客里看到了他对冥想本质的总结:脱离了神秘学背景之后,对于普通人来说,冥想就是一种放松神经和大脑的休息方式。通过放空自我进入一种深度休眠状态,让处于过载状态的内脏和神经系统拥有休息和自我修复的空间。 因此不局限于打坐、苦修、诵经或者嗑药,只要你能够让自己进入放松、放空的状态,随便做什么都行。 博主还在自己的博客中推荐了自己亲自尝试过的方法,并列出了优缺点,其中包括:写作,缺点是很容易卡文之后进入焦虑状态,倘若被人发现你用自己的名字做主角写的《哥布林岂是池中物》的话,你就会它的高速传播中喜迎社会性死亡;弹钢琴,缺点是入门难且很容易扰民,博主在第三次被邻居上门暴打之后选择了放弃。 最后博主得出了结论:还是画画好。 他在最后一篇博文里说,他不仅通过画画过程中的专注而放空了自己,进入了冥想的状态,而且还听见了自第七维度归来的古老灵魂在耳边和梦中低语,述说着万物的真相,令他得到了明悟和解脱。 在文章的最后,他还贴出了自己绘画技艺突飞猛进之后的最新作品。 “噫……” 槐诗努力后仰,让屏幕上那一副好像干涸的羊血和破碎内脏以及大眼珠子混合搅拌在一处而形成的’精美作品’距离自己远一些:“大哥你还好么?” 在关闭手机之前,他看了一下,这哥们最后一篇博文,是两年之前了。 而他在博客中留下的地址是一个槐诗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市,叫做曼彻斯特,地图软件上都搜索不到,恐怕这个博客是他开的玩笑……吧? 关掉手机,槐诗对着自己的大提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反正只要放空自己就行了吧? 小说不会写,画画不会画,钢琴虽然会弹一点但又上不了台面,大提琴应该没问题吧? 他跃跃欲试了半天,先去烧水洗澡换了身严肃点的演出服,然后装模作样地平静了半天心情,在柳东黎看热闹的眼神中把起了琴弓。 “会拉《威风堂堂》不?” 磕着瓜子儿的柳东黎想要点歌,“桃源恋歌或者极乐净土也行。” “滚!” 槐诗翻了个白眼,听到威风堂堂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家伙上道儿了,没想到他想得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就一首巴赫,爱听听,不听滚。” 说罢,槐诗不理他,垂下眼睛,拉动了琴弓。只是刚拉了一个音之后,他的动作就骤然停止。 愣在了原地。 琴弦低沉的鸣响还残留在空气中,缓缓回荡着,散去……可是听起来好像却和原本不一样了,应该说,感觉完全不同了。不是手感和节奏的问题,而是某一种和往日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层次感。 就好像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换了一把琴要更贴切一些。 槐诗从没有能够想到过,从自己的手下,从自己的这一把老琴之上能够拉出如此和煦和舒缓的音符,仿佛单薄的声音也被赋予了浑厚的质感一样,他能感觉得到,它们在流淌。 当他再次拉动琴弦的时候,那种浑厚而轻灵,宛如被赋予生命的悠扬旋律便如流水一般从琴弦之上喷薄而出,就好像意志和身体的延伸一样,整个人都从渺小的躯壳之中超脱了,升华开来,化作厚重的光和雨,扩散向四周,驾驭在旋律上,回荡在这空旷的大厅之中。 往日老师反复解释可是他却难以领悟的模糊感触他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竟然如此简单。 那些肺腑中不知为何涌现出的充沛情绪随着五指和琴弦的动作,融入了低沉的旋律之中去了,像是河流冲入了澎湃的海,撼动着他的意识,裹挟着他一起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了。 “妈耶,我这是升级了?” 来不及咂舌和激动,槐诗甚至没有空闲去感觉到喜悦和兴奋,他已经被自己的旋律所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沉醉在了那悲怆低沉的琴声之中。 他好像又睡着了。 可是梦里却没有那些一直在纠缠着自己的死亡和恐惧。 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他感觉自己像是沉没在水中,充盈着静谧和安详。 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一片模糊,看不分明,只能隐约窥见远方的光,带着宛如潮汐的涟漪。 而当他试图舞动手足的时候,那一片黑暗却仿佛破开了,他又重新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之中。 悬浮在半空。 当槐诗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正出神演奏着的自己。 就好像整个人被分成了两个,一个物质的自己沉醉在演奏之中,可精神的自己却仿佛乘着旋律,挣脱了身体的束缚,飞翔在空中。 忽然发现,柳东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大厅。 他好奇地徘徊在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穿透墙壁,像是幽灵一样,自由地行动,但是却无法离开石髓馆的周围。 好像被无形的墙壁囚禁在中央一样。 “这是保护哦,槐诗,不要误会别人的一片苦心。” 虚幻的乌鸦站在墙外的枝头看着他,好像洞彻了他心中的想法:“源质分离是一件异常危险的行为,倘若没有石髓馆的庇佑,如今的你恐怕已经像是黑暗中的烛火一样,被什么鬼东西盯上了吧?” 说着,它扇了扇翅膀,将爬上墙头的槐诗一翅膀扇了回去:“友情提醒,在水银阶圆满之前,不要在其他的地方做这种尝试了。” 就好像醉酒或者做梦一样,槐诗甚至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如落叶一样飘荡着,晃晃悠悠地飞翔着,徘徊在石髓馆里。 很快,他就在三楼的盥洗室里找到了鬼鬼祟祟的柳东黎。 趁着槐诗拉琴的时候不注意,他已经偷偷跑到了三楼的厕所里,反锁了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之后,然后伸手,从小包里掏出了一个瓶子。 槐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槐诗好奇地从墙里探出半个头来,窥视着这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却看到他叹息了一声,将那一头漂染着几缕金色的长发……从头上摘了下来。 摘了下来…… 槐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儿? 只看到柳东黎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对着镜子,照亮了光秃秃的头顶,神情就变得悲痛:“又掉了两根……啊,每次动用能力都要掉……那个女人坏得很……” 捧着两根纤细的绒毛,柳东黎的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在痛斥了没良心的艾晴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从瓶子里挖出了一点膏状物,均匀地涂抹在了头皮上,然后听到槐诗的琴声结束之后,便又飞速地戴上了假发,匆匆地走了。 满腹无语的槐诗也随着琴声的结束,被无形的力量拉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睁开眼睛,看到原本位置上正在赞叹鼓掌地柳东黎,就好像哪里都没去过一样。 “拉得不错!” 柳东黎认真地指点道:“不过,还有待进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槐诗看自己的眼神忽然怜悯了起来…… …… 总而言之,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没亮,槐诗就被柳东黎粗暴地敲门声惊醒。 久违的正常睡眠之后,他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推开门,然后看到了柳东黎两个漆黑的眼圈。 双眼之中满是血丝。 “你怎么回事儿?”他愕然:“怎么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说呢?” 柳东黎幽怨地看着他:“你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不就是破了点,旧了点么?”槐诗嫌弃地向后仰了一点:“你们城里人怎么这么娇贵的?” “娇贵个屁!破点旧点,我就当露营了,可你没说自己家是鬼宅啊。”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地悲愤起来:“从凌晨开始,隔壁厕所里就不断地有滴水声就算了,走廊里的地板老是嘎吱嘎吱的,还有脚步声!我听的清清楚楚!” “老房子不都这样么?”槐诗漫不经心拿起洗漱杯往楼下走,淡定地反问道:“设施老化你没见过啊?” “你家设施老化还带在空房间里叹气的么!” 柳东黎气得跳脚了:“你家怕不是闹鬼了!” “……” 槐诗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越发地怜悯,许久,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柳啊,你一定是累了吧?别害怕,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直到槐诗走了好久,愣在原地的柳东黎才反应过来,气得恨不得原地起跳打他全家好几棍,顺带接一套‘full combo’: “一哥不叫我就认了,可老柳是特么什么鬼!大爷我年纪都够当你叔叔了!” 第十二章 石楠花味儿 特事处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没了?” 轮椅上的艾晴看着办公桌后面的流汗的男人,“好好的两个人,你跟我说没了?” “没办法啊,只通过路上的监控拍到了几张侧面,都还带着口罩,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至于这张照片……” 那个男人看着桌子上,那一张犯人被捆在椅子上的照片,越发地头疼,指着鼻梁和颧骨的部位说:“这里明显得有过整容的痕迹,而且还不久,要找出来恐怕不容易。” “世界上要有那么多容易的事情,早就天下太平了。” 艾晴对这种根本没有一点脑子的推卸理由丝毫不感冒,又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只塑料袋中的白色粉末:“这东西呢?有没有新的线索?” “呃……”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这样吗?”艾晴似是失望,“如果新海的力量力有未逮的话,那我只能上报天文会了……” 只不过,到时候盖子掀开的话,出现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就真得不太美好了。 “咳咳咳,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明显是被推出来顶锅的倒霉鬼连忙摆手,根本不敢有任何待价而沽的意思:“不是我们不配合,是这种混合了源质的非常规迷幻药实在是太常见了,根本查不到是哪里来的啊。” “嗯?”艾晴皱起眉头。 “它里面影响人的部分主要是来自于那些源质,可太多的边境遗物能够制造这种东西了,而且成分变化起来太容易,光是记录里市面上流传过的就有几十种,如果能查询到天文会的禁药数据库的话,恐怕上万种都说不定。 归根结底,升华者和那些地狱产物的能力都太没有常理可循,对此,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 擦着汗的男人已经全面认怂。 “既然没这能耐,何必扯那么多后腿呢。”艾晴满是失望地收回视线,准备离开,那男人松了口气。 可是在推开门之后,艾晴却回过了头,忽然问道:“既然无能为力的地方那么多,那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你们一定不会推辞的,对吧?” “……对,没错。” 桌子后的男人愣了半天,又忍不住在肚子里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里记了好大一笔账之后,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那可就太好了。” 门关上了。 …… …… “music!” 灯光黯淡的包厢之中,沙发依偎着两个人影,正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只看到其中一个人抬起手,啪,打了个响指。 于是,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槐诗就麻木地拉起了琴来。 在他背包里,没有感情地命运之书写下了记录:跟柳东黎上班第一天,他让我给他拉琴,这个仇我记下了。 没错,这是槐诗兼职牛郎的第一天。 为了求生,他已经从一个高雅的大提琴手堕落成了柳东黎专用的BGM播放器,组合出道,一个卖身,一个卖艺,头发烫三个卷,穿个V领夹克成为牛郎巨星的时候简直指日可待……才怪! 别人都特么是贴身保镖,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我贴保镖了? 睡觉要在一个房子里就算了,连上班都特么要一起! 至于么! 要不是看在生命危险和艾晴每天八百块的雇佣费上,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如今在这事儿解决之前,他恐怕是要和这牛郎捆在一块了。 槐诗的要求真不高: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等这件事儿解决了,大家就分道扬镳,默契一点当无事发生过,一辈子都不要有什么牵扯,这样是最好的。 等他再把那只破乌鸦也送走了之后,就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靠着终于激活的金手指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完成自己数钱数到弄坏几十台印钞机,出名出到死了都能变成美少女进入卡池里的愿望…… 就在不着调的幻想之中,他灵敏的听觉忽然听到沙发上压抑地哭声。 在酒精和悲怆地大提琴声之中,那个依靠在柳东黎怀里的女人忍不住心中的悲怆,哽咽出声,握住柳东黎的手: “在我心里,一直,一直是将你当做我的儿子的……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我的儿子要是还在的话,肯定,肯定像你一样大了……” 在槐诗隐约地噗嗤声中,柳东黎的营业式笑容也变得僵硬了起来。 终于等到他终于把客户送走之后,回来迎面就看到槐诗嘲弄的神情。 “咿——” 槐诗打量着他,发自内心地感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牛郎的醍醐味?” “醍醐个屁!”柳东黎翻了个白眼,“石楠花味儿还差不多!老子陪睡都陪了那么多次,陪成了个儿子!” “啧啧,这时候不是应该发表一下你只是安慰一下寂寞的女性给他们带来温暖什么的看法么?然后我对牛郎这个职业也能顺带大为改观……” “我怀疑你这里有问题。”柳东黎斜眼看着他,指了指脑壳:“说得再好,牛郎也不过是负责卖笑和出卖肉体而已,哪里有那么多高大上的玩意儿?” “可我看你做得不是他挺开心嘛。”槐诗愣了一下,看他的眼神再次怜悯起来:“难道你喜欢老阿姨?” “屁!” 柳东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穷到倒闭?当年大爷凭着这张脸,想搂多少钱说个数就行了,几天的时间,就赚了四千万……” 槐诗依旧淡定,“哦,然后呢?” “……然后就被逮住了啊。”柳东黎干巴巴地说:“被那个女人亲手抓捕。后来她说你这么喜欢用脸去骗女人的钱,干脆去做牛郎好了。什么时候把我骗到的钱还清,什么时候就自由了。” 槐诗愕然,“然后你就真得做牛郎了?” “不然呢?被送到边境去?我的能力对人以外的东西可不起效,去了就是送死。”柳东黎郁闷地抽着烟:“枪都塞进你嘴里了,你摇个头试试?尿都快尿出来了好么!” 听到这里,槐诗大感好奇,凑上去低声问:“难道你当时没用你的那个能力么?”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萎靡,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儿: “用了,没用。” “那究竟是用了还是没用啊!” “用了啊,可结果没有任何卵用。” 柳东黎挫败地摇头:“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的能力是起作用了,我当时为了跑路,甚至用了十倍的量!在我使用能力的时候,她应该是发疯一样爱上我不可自拔了才对…… 太可笑了对不对?明明名字就叫做艾晴,结果,爱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甚至一钱不值。” “呃……” 槐诗对比着自己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女人,有些愕然:“你真得是在描述人类而不是钢铁哥斯拉么?” 最后,柳东黎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痴一样:“开玩笑呢吧?她可是天文会在新海的一把手,有权利临时让所有升华者给自己卖命的审查官。 哥斯拉哪里比得上她啊,得罪了哥斯拉,你不过是死得惨一些,得罪了她,你会比死还惨!”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会所的后门,走在大街,准备找个地方找点晚饭吃。 柳东黎请客。 他实在受不了槐诗家的清水煮挂面了。 “再不吃点肉,我腹肌都快自我消化了……”柳东黎骚包地拍着自己的肚子,“去吃个火锅怎么样?” 槐诗瞥了他一眼,阴测测地说:“听说火锅吃多了屁股疼。” 柳东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小王八蛋话里有话,就忍不住抬腿把这骚话不停的玩意儿狠踹一顿。 最后还是被膈应的不行,去草草吃了碗面之后回家。柳东黎还嫌走路累,叫嚷着明天要把车开过来。 “我说,都十二点了。” 槐诗走在路上,忍不住打哈欠:“你就不能早点下班么?大哥,我今年十七岁,还在长身体诶!” “是么?我看你发育的差不多了啊,你还打算长哪里?”柳东黎嗤了一声:“再说了,哪里有牛郎白天上班的?因为你今天我都旷了后半夜的工了。” 说着,他搓了搓几根指头,让槐诗想想自己晚上出台能赚多少。 槐诗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回头看了他半天,忽然问: “我这算不算是劝你从良了?” “……滚!” 就在路上打屁的时候,槐诗却听见飞鸟扑打翅膀的声音,有黑色的乌鸦落在了前面的树上,回头看着他。 不知为何,槐诗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在乌鸦的暗示之下,他猛然扭头,看向身后。 就在郊区寂静的长街的尽头,黯淡路灯的照耀下,有一个佝偻的影子无声地蹲伏在消防栓上。 略带滑稽的猿猴假面缓缓抬起。 漠然的眼瞳凝视他们。 ……终于,来了! 几乎在一瞬间,柳东黎便反应过来,左手将槐诗拦在了身后,顺手将自己的手包塞进了他的怀里。 而右手伸入怀中,握紧枪袋里的武器。 急速后退。 就在同时,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自凶猿的脚下迸发。 在那一双缓缓蓄力的利爪之下,消防栓被扯破了,像是薄纸一样。伴随着那个影子骤然挑起,向着他们扑来,猛烈的水柱从破碎的消防栓中喷涌而出。 槐诗踉跄后退,慌乱地看着四周,心中在一阵恐惧之中不由得升起一阵庆幸:幸好那个家伙选在这里发起袭击。 倘若再往前走一截的话,就没有没有路灯了……一片漆黑之中,柳东黎的能力恐怕就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 不等他反应更多,凶猿的呼啸就破空而来,转瞬间已经来到了十步之外。 而柳东黎,已经站在了路灯的正下方。 他抬起手,梳起额前的头发,向着凶猿咧嘴微笑。 在一瞬间,槐诗所不了解的什么力量发动了,以柳东黎的面目为介质,映照在了凶猿的眼瞳之中。 转瞬间,它的动作便僵硬住了,从空中落下。 动弹不得。 甚至难以呼吸。 柳东黎不敢大意,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它猛扣扳机,巨响之中,槐诗忽然感觉眼前一暗。 路灯在闪烁。 他愣住了,愕然回头,看到消防栓旁边已经冒出了浓烟的配电箱。 在水柱的汹涌灌溉之下,电火花和浓烟从其中疯狂地喷出,伴随着路灯的疯狂闪烁,一阵炸裂的巨响。 路灯彻底熄灭了。 妈耶!这市政工程的建筑公司究竟特么搞了什么豆腐渣工程! 第十三章 鵺 一片黑暗之中,槐诗再一次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了令他发麻的可怕寒意——那是无数次在噩梦中浮现的惊悚预感,从不知道多少次死亡的体验中所形成的技能——’死亡预感’被引发了! 他来不及思索,猛然趴下,疯狂在地上打滚,脑子里回忆着乌鸦曾经说过的话,不断有辛酸和痛苦地回忆泛起,紧接着,右手之上又是一阵热流,一把劫灰自负面的记忆之中淬炼而出。 在背后地面破碎的巨响之中,他屏住呼吸,扬手洒出。 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他听见了凶猿凄厉的尖叫。 “妈的……灯!” 柳东黎大喊:“灯!灯!灯灯!” “噗嗤!” 明明情况这么危机,槐诗却一时间没憋住笑声:对不起,没想到你特娘的还是英特尔…… 不敢磨蹭,他从手包里掏出柳东黎的手机,直接打开闪光灯丢过去: “接住!” 啪! 手机在半空中碎了,凶猿的狰狞面孔在回旋的灯光中一闪而逝。它好像已经察觉到了柳东黎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灯光。 槐诗手中不停,把自己的已经快退休的智能机也抛了出去:“再接住!” 啪! 手机又在半空之中被捏碎了。 好了,现在两个人都没有手机了。 “娘的,你不会慢点么?”柳东黎气不打一处来,丢出来一个手机都被捏碎了,你还丢第二个。 “动作要是再快点也行啊!” “你究竟是要快点还是慢点啊!” 槐诗也怒了,在狼狈的逃窜之中,他随手从柳东黎的包里不断地翻出他那些瓶瓶罐罐:“护手霜,接住!” 啪! 被捏碎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枪口的火光一闪而逝,可是却分不清有没有打中那只诡异的猴子,反正槐诗觉得自己脚后跟儿好像被什么东西扫过去了,吓得快瘫在地上了。 “你倒是打准点啊!” “闭嘴!” 柳东黎不耐烦地大吼。 “那你东西还要不要了?”槐诗心中恼怒,又抓出一瓶丢出去:“眼霜,接住!” 啪! “墨镜和钥匙,接住!” 在柳东黎和那只死猴子紧张激烈的缠斗之中,槐诗不断地往过丢东西,空中不断响起让柳东黎心碎的破裂声。 到最后,手包都快被掏空了,槐诗干脆一次性地全都丢过去。 “神仙水、眼霜、面霜、精华还有这是啥……”槐诗看了一眼,“哦,化妆镜!接住!” 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凶猿都懒得去理会了。 可是它却没想到,柳东黎竟然奋不顾身地扑出,一把在半空中捞住了自己的化妆镜,甚至不顾凶猿就在前面。 转瞬间,接住,柳东黎在昏暗中向那只鬼猴子露出冷笑: “——看老子的盛世美颜!” 下一瞬间,光芒自从他的手中迸发。 它就没想到,槐诗他们就是在这儿等着呢——柳东黎这骚包货,就连化妆镜都是带灯的! 而且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白柔光LED环形灯管! 在瞬间亮起的光芒中,凶猿尖锐的铁质爪子距离柳东黎的脸只有咫尺之遥,就在那一瞬间,动作戛然而止。 一时间,他顾不上其他人,就连槐诗都着了道,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脸。 紧接着,便好像冻结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疯狂地哦呼了起来。 柳东黎在坠落中甚至顾不上调整姿势,抬起枪一阵乱射,把最后两颗子弹打空,可是却看不见血喷出来。 直到他狼狈落下,差点脸部着地,慌不迭地爬起来。 紧接着,便听见凶猿尖锐的嘶鸣,铁的爪子猛然抬起,抓向了自己的眼睛,一声重叠的闷响,粘稠的血便从面具的孔洞之后喷出了出来。 这一次,它再也看不到柳东黎的脸了。 手臂猛然挥舞,在槐诗的胳膊上扯开了一道口子,要不是柳东黎的能力撤的快,恐怕他脖子就要被扯断了。 槐诗脸都吓白了。 “卧槽大哥,你的能力究竟有没有用啊!” 柳东黎也悲愤了起来:“头发不多了我也没办法啊!” 所以你的盛世美颜主要是靠头发的吗?! 两个人连滚带爬躲到一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努力保持寂静,不发出任何声音。 寂静里,只有双眼流血的凶猿不断地徘徊在四周,将一切发出声音的东西发狂地撕裂。 直到槐诗听见无奈地叹息声。 伴随着狂风的席卷,漆黑的云层破碎了,洗漱的月光照亮了死寂的街道。 在街道的正前方,轮椅上黑衣的艾晴正看着他们,不快地摇了摇头,推着轮椅缓缓向前。 寂静里,只有轮椅转动的细碎声音。 抓狂的凶猿尖叫着,猛然扭头,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出! 艾晴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叹气,从身旁轮椅的夹带中取出一支而且槐诗根本分不清是什么型号的……枪,娴熟地拉开保险。 对准前面,扣动扳机。 一瞬间,槐诗只看到一串炽热的闪光从枪膛里喷出来,在尖锐而高亢的声音中,凶猿停滞在半空,像是飘在风中的破塑料袋一样疯狂地抖动着,最后落在地上,发出痛苦地痉挛和尖叫。 一梭子子弹打完,艾晴漠然地扯下弹夹丢在了一边,只有弹壳落在地上的清脆声音。 完事儿了? 就在槐诗目瞪口呆的时候,地上那只破破烂烂的猴子骤然再次爬了起来,向着旁边冲了出去。 他要逃跑! 艾晴甚至懒得去管。 紧接着,有隐约的红点从凶猿的躯壳上浮现。 砰! 转瞬间有巨响从远方迸发。 连续不断的轰鸣。 凶猿如遭雷殛,紧接着,胸前也出现了一个大洞…… 地上出现了好几个大洞,好像铁锤在瞬间敲出的洼陷。 在远方那几个的瞄准下,那个怪物瞬间变成了一个破布娃娃。可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还活着。 它抓狂地挣扎着,靠着双手和残存地一条左腿爬起来,手足并用,疯狂地向外爬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到最后,竟然近乎悬浮的贴地飞了起来! 转瞬间,它便在不断地射击里消失在了黑暗中。 直到现在,柳东黎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燃,狠抽了好几口才喘过气儿来。 要不是艾晴来得快,刚刚他差点就死在这里了。 “不过,你什么时候叫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你猜?” 艾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如既往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令柳东黎无奈地叹息。 好吧,看来根本不用叫。 恐怕这两天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在二十四小时轮班瞄准着自己呢……这个女人完全是没有人性的啊。 “本来我还以为你们能自己解决掉,结果没想到,你竟然沦落到一关灯就彻底无能的地步了啊。” 毫不留情地讽刺了一句,艾晴问道:“有什么发现么?” “灵魂能力不清楚,但他的圣痕我好像在教授的谱系图上见到过……”柳东黎挠头想了一下,“大概是鵺吧?” 他想了一下,越发地确定:“第三阶段·以太级的圣痕——鵺。” 鵺,传说中怪物。 据说脸长得像猴子一样,身体像是狸猫,有老虎的四肢和蛇的尾巴,没有翅膀却能飞翔。 “看样子应该是刚刚进入以太级,不能飞高,否则今天我就凉凉了。” 柳东黎擦着脸上的冷汗喘气:“妈的,我一个刚刚进’黄金’的弱鸡和一个比我搞了一级的’以太’打了半天还能苟命,真是太险了。 究竟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以太级的升华者来的?我还以为整个新海就只有教授一个以太级。” “连以太级的升华者都出现了,这一次那群家伙的篓子真得捅大了啊……”艾晴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方向,敲了敲轮椅地扶手:“至少情况不算太糟,你们的努力也算有价值,必要的时候可以丢出去顶锅的人又多了不少。” “……” 柳东黎沉默,看着那一张姣好的侧脸,心头一阵冰凉。 摊上一个这么恶劣的检察官,只能说人生无望了。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艾晴抬起头问:“还有什么发现吗?” “嗯?没了。” 柳东黎愣了一下,有疯狂摇头。 “那就继续行动吧,我这里有线索的话,会随时通知你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柳东黎,眼神从槐诗身上扫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调转轮椅离去了。 良久,寂静中,槐诗终于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她喜欢过任何人好么?不过你上一次可能把她得罪惨了,自求多福吧。” 他用力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心中却忍不住一沉。 这就是他刚刚唯一隐瞒的一件事——在路灯熄灭的瞬间,感应到了身后的微弱源质波动。 ——这小子……或许有升华的可能性。 …… …… 密室之中,’师傅’见到了血肉模糊的凶猿,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儿!” “这是一个局……天文会搞的局!”凶猿愤怒地尖叫着:“那个小鬼的身边有升华者当保镖!还有狙击手!” 师傅愣在了原地。 “还站着做什么!” 凶猿忍着痛苦,扯开面具,露出一张苍老扭曲地面孔,满是阴戾:“我快撑不住了,给我源质,立刻!” 师傅下意识地捂住了盒子:“可是、可是……源质不多了。” “你不是还有那么多老鬼可以抽么?!”凶猿从床上爬起来,用一条腿撑起身体,步步紧逼:“全都给我!这都是为了给你擦屁股惹出来的事情!” 师傅下意识地拿出了盒子,被一把夺过。 它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凝视着盒中那一层清澈透明宛如雾气的清泉,将脸扑在了盒子上,大口地吮吸了起来。 很快,有尖锐的摩擦声响起,骨骼和血肉增殖的声音像是钢铁在碰撞,新的内脏和肢体从残缺的躯壳之中生长而出。 等所有的肢体生长完了之后,师傅迫不及待地抢过了盒子,看着盒子底部已经少了不少的源质,心疼的脸色发白。 “粉儿呢?也给我一点?”凶猿抹了一把脸,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粉末,吸进了鼻孔里,一阵哆嗦之后,脸色好看了许多,踉跄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床上。 “你是上主钦定的主事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师傅沉默着,下意识地啃着手指,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既然被天文会盯上了,那新海就不能再久留了。” 他送开口,看着被啃到鲜血淋漓的手指,嘶哑地说:“等明天晚上做完最后的弥撒,我们换地方,连夜走……距离过年还有六个月,努力一下,把源质凑够了,上主们不会怪罪我们……” “任务呢?”凶猿问,“那隔离区里的任务呢?” 师傅哆嗦了一下。 没有说话。 第十四章 快乐每一天 清晨,露水凝结在了琴弓上,大提琴的琴箱上出现了一道道湿迹。 湿度这么大的天气,按道理来说,应该将他们好好保养的,可槐诗如今却没有这个心思。 按照惯例练完了两个小时的琴顺带冥想完毕之后,他就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 然后理所当然地感到屁股凉。 “改天放个垫子在这儿算了。” 坐不下去了之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绕着光秃秃的花园漫无目的的溜达着。 胳膊上伤口缝合的痕迹依旧随着手臂的摆动隐隐作痛。 再一次提醒了他昨晚的自己究竟有多危险。 不,应该说,深切地提醒他,如今的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境地里……如今的自己,还远远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时常感觉如此穷苦困难的人生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但有活的谁都不会觉得死了好。 况且,槐诗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呢。 活着多好啊。 他还想多赖一会儿。 “又在花园里发呆吗?” 他忽然听见乌鸦落在篱笆上的声音,“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我喜欢不行吗?” “那你倒是努力点啊,槐诗,升华就快完成啦。”她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抬起翅膀比划,“就差那么一点点。” 对此,槐诗完全提不起精神:“升华完成了也没什么卵用吧?难道能撒更多的辣椒面儿么? 再怎么厉害都比不上昨晚那个吧?” “说了多少次,劫灰只是你灵魂属性的副产物,一旦升华完成,灵魂的力量才会有突破性的变化,况且,你以为昨天那只猴子真得是靠自己的能力么?” “嗯?” “鵺,瀛洲的物语谱系中的圣痕,属于第三阶段·以太化的成果。” 乌鸦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升华才是开始呢,槐诗,潜力巨大的升华者往往都是十一二岁时觉醒,你已经慢了一截了,不要懈怠。 或许你希望这一次结束之后重归宁静,但我想你必须先明白一点——命运之书的拥有者注定会踏上这世间的巅峰之路,权势、财富、美人届时都会唾手可得,但唯独不可能会拥有风平浪静的人生。” 槐诗沉默许久,把那本笔记那在手里: “……我现在把这玩意儿丢了还来得及么?” 乌鸦想了想,忽然兴奋:“虽然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但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呢,我很好奇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如你试试?” 槐诗翻了个白眼。 “所以,没得反抗就好好享受咯。”乌鸦同情地伸出翅膀,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现在的你还拥有某种意义上算得上很平静的生活呢。” 是啊,忽略了穷到快倒毙要在牛郎店打工,路上遇到死尸还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现在还跟一个秃头牛郎同居,而且还要被人当做诱饵……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槐诗脑子里忽然响起那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孩儿,好像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轮椅少女。 艾晴。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仔细想的话,自己短暂又空荡的前半生里,似乎并没有类似的记忆。 不论怎么样,一个长得那么好看又坐着轮椅的小姐姐,谁见了都不会抛在脑后吧? 他挠了挠头,不论怎么思索都想不起来。 直到门口传来车喇叭的声音提醒他上工,他才不情愿地扛起琴箱向外蹭过去。 半吊子牛郎槐诗,又迎来了饱受折磨的新一天…… 然后理所当然的,惹了麻烦。 …… …… “来这里上班不就是出来卖的么?给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在柳东黎前面,那个年纪快足够当槐诗妈的精瘦女人怒气冲冲地指着他身后的槐诗,猛然一杯酒泼过去: “香槟塔我都在你们这里开了十几座了,难道让他过来陪我坐一坐喝几杯都不行?真当自己是天仙啊?把你们经理叫出来,我他妈今天就不信了……” 一片混乱中,槐诗在后面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被人手忙脚乱的推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柳东黎终于摆平了麻烦,找了半天之后才在会所后门找到了正在煎饼摊子前面等午饭的槐诗。 这货自从有了每天八百的津贴之后就膨胀了,买个煎饼还敢加两根火腿肠,看着开心的跟什么似的,让原本郁闷得不行的柳东黎忍不住啧啧惊奇:“上班第二天被人投诉六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槐诗认真地想了半天,试探性地问:“大概是我长得好看?” “我说槐诗啊……”柳东黎叹息,“被人泼了一脸酒,脸上还被挠了这么几道子,你怎么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的?” “那我能怎么样?” 槐诗茫然地看着他,“回去一脚踹她屁股上,告诉她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莫欺少年穷? 况且,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吗?我连这事儿都生气的话,早四五年前就气死了。” “……” 柳东黎无言以对,只能说:这个家伙,总在奇怪的方面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长处。 从他半刁难的带着槐诗上班开始起,糟心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偏偏却没见过这家伙发脾气或者掀桌子的时候,就算被泼了酒也只是笑了笑,挪到一边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虽然私底下骚话说个不停,可耐性好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乐天派乐到这个程度,让人不知道究竟是傻缺还是什么。 看着他的笑呵呵等煎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柳东黎总有些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逼良为娼,欺负老实人,良心已经大大地坏了。 “别等了,走吧。” 柳东黎扯着他回去换衣服:“下午不上班了,哥哥带你去吃好的去。” “真的假的?你终于良心发现啦?”槐诗惊喜:“那你什时候把电费也交一下?” 柳东黎正在上台阶,腰差点闪了一下,回头狠瞪:“你说我免费给你做保镖就算了,为什么电费也要我来交?” “是你要用热水器的啊。” 槐诗说,“用冷水洗一下就不行么?” “喂,你有没有良心!我昨天还为了救你受伤了啊,况且冷水洗澡很伤皮肤的好么!” “……是啊,也很伤头发呢。”跟在后面的槐诗接了一句。 肉眼可见的,台阶上的柳东黎踉跄了一下,险些滚下来。 换衣服的时候,槐诗特地戴了墨镜和巨大的口罩,遮住了自己的脸,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准备随时搞事儿的不法分子。 没办法,牛郎会所上班是一回事儿,真被同学看到拍了照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上次他好不容易糊弄过去,这一次可不能让人认出来了。 可惜……事情往往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运转,常年点儿背的槐诗刚刚出门,就听到背后的呼喊。 “是小诗吗?是小诗吧!” 第十五章 博爱公益 “是小诗吗?是小诗吧!” 槐诗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站在身后的消瘦女人,脸色有些蜡黄,大夏天的还带着一定毛绒帽子,却看不到头发的痕迹。 “……嫂子?” 一段时间不见,槐诗都认不出来了,不太确信这是黑心中介老杨的老婆,可以说老杨家最后的良心。 以前槐诗见她的时候,她还是黑发及腰、面色红润的大美人,可如今,长发已经在化疗之中掉光了,脸色也虚弱地不像话。 只有笑容依旧热情又和煦。 “哎,你杨哥说你这两天在这儿上班,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等槐诗说话,她便走上来,一手提着菜,一手拉住槐诗:“你还没吃呢吧?走,今天你杨哥过生日,到家里吃饭去!” …… …… 半个小时之后,隔着桌子上沸腾的火锅,袅袅升起地烟雾里,槐诗和老杨默默无语地对视着。 隔了许久,老杨看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老婆,回头才幽幽地说道:“让你来,你就真来啦……” “这可不是么?”槐诗一拍膝盖:“你不是还说要请我吃饭么?” “我跟你客套一下,你别当真啊……” “那你把我塞进牛郎窝里的事儿怎么说?” “这不误会么。” 老杨的白眼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况且,你不是做得挺快乐的吗?连同事都带上门了,可见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你可够了吧!” 提起这事儿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孙子为了一点中介费瞎了良心,槐诗至于像现在这么倒霉么? “要吃饭了么?我饿了。” 客厅角落里的柳东黎抬头问道,这孙子也同样是不跟人客气的那种,有人请客吃饭就毫不客气地跟上来了,这会儿正蹲在鱼缸前面撒老杨的饲料玩。 老杨这死抠门的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哎,来啦来啦,让大家久等啦,来,吃饭。” 嫂子端着切好的菜从厨房里出来,喊柳东黎一起来吃,还顺带给他们调好了蘸料。看着老杨不高兴的样子,还瞪了他一眼:“小诗好不容易上门一次,你甩脸色给谁看啊。哎,这位是小诗的同事吧?样子真俊……来,吃饭吃饭。” 被老婆瞪了一眼,老杨也没脾气了,蔫了吧唧地加了块肉涮了进去,嘴里嘀咕着槐诗这次没给中介费什么的。 配着老杨的臭脸下饭,这一顿饭槐诗吃得有滋有味的,吃完饭之后老杨被打发到厨房里洗碗,槐诗坐在客厅里和嫂子随意地聊着天,她的气色已经比原本好了不少,看来老杨昧着良心去搂了那么多钱还是有点用的。 “活一天少一天,有一天算一天吧。”嫂子不顾槐诗的劝阻,满不在乎地点了一根烟,“你说这病折腾我一个人就算了,还拖累老杨那么遭罪,我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说话呢?” 老杨在厨房里偷听到了,探出头来,顿时大怒:“李雪梅你干什么呢?大夫怎么说的?给我把烟掐了,立刻!马上!” “你说啥?”嫂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 老杨腿软了一下,声音低下来:“请把烟掐了。” “这还差不多。” 嫂子得意地看了槐诗一眼,把烟丢烟灰缸里,低声跟槐诗说:“看到了没?以后他坑你钱你就跟我说,我收拾他。” “……好好好。” 槐诗眼睛都亮了,只能说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饭吃完锅洗了,还系着围裙的老杨终于得偿所愿地把这俩上门吃白饭的家伙给送出了门。 一路上他没好气儿地瞪着没少在自己老婆前面骚包地柳东黎,把他挤兑着打发去打车后,又回头看向槐诗。 眼神古怪。 “怎么了?”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第一反应是:这孙子恼羞成怒了要打人。 老杨狐疑地盯了他半天,把他扯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小子没得罪人吧?” “嗯?” 槐诗才警觉,紧接着,便听见老杨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给了不少钱。” “你没说吧?”槐诗紧张了起来。 老杨翻了白眼:“废话,我要是不说我还是人么?” “那就……等等!?”槐诗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刚把人给卖了个底儿掉的老杨叹了口气,抬起五个指头:“人家给了五万块,买你的消息,就算我不给,你以为他从你学校打听不到?你小子好好想想,最近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 就算早就清楚这家伙的尿性,槐诗依旧忍不住想打人的冲动。 紧接着,他就看到老杨一把掀开围裙,把两卷东西塞进了槐诗的口袋里。 槐诗摸了一下,愣住了。 那是两卷厚厚的钞票。 厚度起码有两万多。 “这次是哥哥不仗义,对不起你……实在是太缺钱了,你要是气得不行,打我一顿也行。” 他低着头告饶:“等会拿着钱去其他地方玩几天,先别回来,我再打听打听,等事情过去了给你打电话。” 槐诗没想到这王八蛋竟然会良心发现,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坑了这么多次,终于见到了回头钱,他竟然有点感动。 虽然很想打他,可想起嫂子苍白的脸色,他又有些无力。 算了,难兄难弟这么多年,他不坑自己,难道要看着自己老婆去死? 他最后问了一句。 “究竟是谁在打听我?” “那伙人没说,装神弄鬼。”老杨闷头抽着烟,冷哼了一声:“当老子是傻的,连车牌号都不会查么?好像是一个慈善基金什么的,名字起得倒是唬人,好像叫……” 他挠了半天头,一拍后脑勺,终于想了起来。 “——博爱公益!” …… …… 两小时后,槐诗坐在装甲车里,看着周围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这咋整啊? 熟悉的人生三问再一次充斥了他的脑壳。 第十六章 环保套餐 当柳东黎给艾晴打电话上报了博爱公益的事情之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就出现了。 十分钟之内就有一辆黑牌的轿车冲到他面前,两个人礼貌地请他们上车,将他们带到上次他被审问的那个奇怪机关。 等他进门的时候,所谓的博爱公益已经被扒了个底儿掉。 会议室里,上一次主审槐诗的中年人面色难看,一言不发。 只有艾晴一页一页翻阅着手里还热乎着的文件,很快,抬起眼睛:“真是不少猛料啊……一个看着就知道是用来洗钱的皮包公司,竟然有这么多人捐款,不少都是市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怪不得特事处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次不会走漏风声吧?” 中年人干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特事处是特实处,其他部门是其他部门。” “早这样多好,何必给那群老头儿当牛做马?” 艾晴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里面牵扯到多少人?” “不少……” 中年人叹息:“根据调查,这个基金会定期邀请一些大师来跟捐款的人讲一些正能量的课程,分享一下升华心灵和养生的经验。 大部分内容都是不靠谱的冥想和自我催眠,里面还混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国学……” “怪不得。”艾晴嗤笑,“都是老领导们喜欢的东西啊。如果这家公司真得和这一次的案子有关,恐怕不少人都要糟糕了吧?” “特事处是特事处——” 中年人无奈地重申着刚刚的话,“不用试探什么,大是大非面前,我们还是分得清楚的,请监察官放心。” 在后面,槐诗悄悄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柳东黎:“嘿,监察官这么牛逼的吗?”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天文会作为联合国下属部门,成员遍布世界,主要目的是遏制边境流毒和升华者犯罪事件……你可以理解为:只要和升华者和边境遗物沾边,她都有插手的权力。等到她转正之后,只要签一封黑函,就能杀你一户口本的人,你说呢?” “这么厉害?”槐诗愕然:“东夏也愿意么?” “天文会的权力主导机构——统辖局的主要成员就是五常好么。”柳东黎低声说:“这叫自己管自己。”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会议桌最前面的艾晴和中年人似乎已经交换完了什么条件,再得到艾晴不扩大打击面的许诺之后,他的脸色明显也好看了许多。 桌子上,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行动人员已经就位。” 中年人看了一眼艾晴:“信号接过来,行动开始。” 墙上的巨大屏幕在瞬间亮起,依稀能够分辨出是头戴式摄像头的视角,槐诗只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从头武装到脚,手里端着长枪短炮,得到命令之后,车门被打开了,一群人一哄而出。 这群不知道哪里来的反恐部队似乎早就拟定好了进攻方案,动作没有丝毫地迟疑,没过两分钟就控制了整个停车场,一队人冲向了监控室,一堆人封锁了整个写字楼的内外,落闸上锁,拉起隔离线,就连信号和光纤都彻底切断。 只有通过头盔视角的晃动,槐诗才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妈耶,要这么夸张的吗? 这分明是新海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几十层以下的地面上人流如织,正是暑假结束之前最热闹的时候,完全没有人会想到自己头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场突袭。 就在走廊的门外,悄无声息地架好了破门桩。 一声令下之后,便是一声巨响。 轰鸣之中,不等室内的人反应过来,便有好几颗震撼弹丢进进去,一阵闪光和巨响之后,持枪的军队鱼贯而入,转瞬间将整个博爱公益外层控制起来。 其余的人则向内破门而入。首先听到了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两声开枪的巨响,再然后就是惨叫,到最后剩下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别开枪,我投降,我投降!” 很快,在摄像头的视角里,一个狼狈的中年人被架了出来,腿上已经中了枪,脸上全都是眼泪鼻涕,口中却大喊着:“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我招,我全招了!是师傅让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阵混乱之后,队长向着镜头报告道:“他正在转账,所有流动资金全都转到国外了,在办公室里找到了去法国的飞机票……” 这是准备跑路了。 愕然的会议室之中,中年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倘若原本还有可能误会的话,如今恐怕里面真得有鬼了。 “——给我问!” 中年人几乎拗断了手里的笔,恨声下令:“问清楚了!” 十分钟之后,他手里的笔真得被拗断了。 …… …… 王海,绰号王海癞,癞痢的癞。这就是’师傅’的名字。 对照公安系统里的档案,这个家伙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开始搞迷信敛财,从老头儿老太太手里骗养老金,被逮住过两次,后来就失踪了。而等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变成了救主天父会的王牧师,生意做大,一发不可收拾。 而在办公室里抓住的则是他众多弟子之一的涂太,专门负责门面和洗钱,将师傅骗来的钱清洗干净之后改头换面变成不记名债券和保值物品。 名校毕业的涂太本来就是冲着钱入伙的,心里对师傅并看不上眼,暗中扣扣索索昧了不少钱。而王海对自己的弟子们也一直保留着不少秘密,信得过只有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大弟子,双方一直互相利用,有共同利益倒也相安无事,如今大难临头,涂太果断地把师傅给供了出来,但凡有问无所不说,甚至主动交代了不少,包括师傅暗中一直在进行的禁药生意,还有偶然撞破的’神迹’。 “神迹?”主审者问。 “对,神迹。” 涂太喝了口水,擦了擦冷汗,“王海一直藏着一个盒子,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每一次他带人祈祷的时候,都会把那个盒子藏在布道台的下面……打开之后里面会有很好闻的味道,闻了就感觉精神振奋,什么难事儿都不害怕了。来我这里上课的那些人不知道,都以为他是什么大师,我呸,他就是一个老骗子,我怀疑他拿出来的那些禁药和那玩意儿也有关系……” 盒子。 艾晴忍不住看了槐诗一眼。 终于对上了。 而槐诗心中也案底里松了口气:幕后的人终于被抓到了,自己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自己终于可以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走向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 后面的话会议室里的人已经没兴趣再听了,只有槐诗兴致勃勃地想等后续,让涂太详细说一说自己师傅是怎么给女信徒开光的…… 咿——你这孙子还装了摄像头? 老实交代,硬盘你放哪儿了? 可很快,他们便收到了现场的坏消息:王海要跑路了。 嗅觉敏锐的涂太一直都知道这一行做不长久,随时留意着各方消息,在他发现自己师傅的账户出现资金变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事情要遭。本着多一手准备的心思,他第一时间订了去法国的机票,准备出去两天看看风头,却没想到已经晚了。 如今王海正在新海之外的老塘镇举行最后一场祷告,俨然是当晚就准备跑路的架势,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必须尽快开始行动。 可艾晴却陷入了沉默。 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论如何都难以解答的问题,她若无旁人地发着呆,不论身旁的人如何催促都没有出声。 直到许久之后,她抬起了头,长出了一口气,神情阴沉。 “确实这样以来很多事情就对上了没错,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总觉得不太对……” 她忽然扭过头,细长的眼眸凝视着身后的少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说?” 对啊,我隐瞒的可多了,什么乌鸦啊,命运之书啊,觉醒啊……这些一说出来就要糟的事儿怎么可能开口? “没有!” 槐诗斩钉截铁地摇头:“能说的我全说了!不能说的我也全说了!” 他神情慷慨激昂好像随时要准备牺牲一样,可心里虚得要命,生怕艾晴让柳东黎再把事情问一遍。 万一把命运之书招出来了怎么办? 这要命玩意儿听乌鸦的口吻似乎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再没有解除绑定之前,槐诗哪里敢露馅? 似乎相信了他的话,艾晴沉默地收回视线。 “那就立刻开始行动吧。” 她看向中年人:“不过,为了避免出现其他预料之外的情况……虽然时间紧促,我们在计划实施之前,还是先搞清楚这个所谓的救主天父会究竟是搞什么鬼比较好。 毕竟,事涉边境遗物,谁都不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况且,不是还有升华者隐藏在里面么? 这些都是必须的情报——” “嗯?”中年人不解,“艾女士的意思是?” 艾晴看了一眼身后,没说话。 那中年人看到了柳东黎,顿时明白了什么,起身跟他握手,热诚地说道:“我代表特事处,感谢柳先生的帮助和支持。” “啥?” 柳东黎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要糟:“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别乱……” 他还没说完,话就被艾晴打断了:“正好,除了柳东黎之外,还有一名和他们打过交道,且愿意配合我们的民间志愿者……” 说着,艾晴看向了后面正在幸灾乐祸地槐诗。 “——有他们两个先打入其中的话,一定不成问题。” 槐诗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顿时跳了起来,变成了悲惨的复读机:“我也没有,我也不是啊!” “只是去侦查一圈而已,有这么多人后备,又不一定会死。” “你自己都说了不一定了啊!”槐诗悲愤抗拒:“不是说好了诱饵的么!怎么忽然之间又潜入敌后了!” “甲方改需求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艾晴的手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大不了给你的津贴再加八百。” 槐诗顿时怒了。 “别说八百,就是八千……” 话音未落,他的腰间传来滴的一声提示:“支付宝到账八千元!” 槐诗愣了一下,表情顿时僵硬起来:“你以为这点钱就能让我低头吗!” 滴! 又是一声轻响,那个柔和的女声再次提示:“支付宝到账八千元。” “这可是生命危险!万一真得死了怎么办!” 槐诗瞪大眼睛:“你们连抚恤金都没有吗!” 艾晴收回视线,手机一晃,最后一笔转账发出。 “——支付宝到账七百元。” 七百? 为什么抚恤金才给七百! 前面还给了一万六呢!怎么等人死了才给这么点的! 槐诗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悲愤还是恼怒,是不是应该让她多给一点。 “小老弟,七百已经不少啦。” 旁边的难兄难弟柳东黎凑过来,啧啧感叹:“领券之后能卖个东郊火葬场的环保套餐,还送你个盒儿呢! 记得给五星好评再送花圈,下单之前留言选款式——毕竟要住好久,挑个喜欢的。” 十分钟后,槐诗和柳东黎被塞进了装甲车里,带着悲壮的心情踏上了去往老塘镇的路。 出发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就好像坠入冰窟。 第十七章 管饭! 就在被伪装成冷链运输车的车厢里,槐诗坐立不安地看着四周,总觉得坐在自己旁边的那几个人有点眼熟。 到最后,终于恍然大悟,指着对面的人:“嘿,上次给我脖子上扎针的是不是你?” 对面的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想理他,甚至懒得向他丢一条狗。 一副押运死囚的肃冷气息,令槐诗分外不安。 “报告,我要上厕所……” 对面的士兵伸手,指了指车厢角落中的一个桶。 “我要上大号!” 对面的士兵依旧伸手,指着那个桶没动,大号小号都一样。 在摇晃地车厢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努力向后仰,距离那个桶远一些……并祈祷里面的东西千万别溅出来!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啊!那群孙子见过我们的脸啊!怎么去侦查啊?怕不是一进门就送菜上门了!” 旁边的柳东黎从怀里掏出两张面膜一样的东西,丢了一张过来。 “高分子塑胶面具。” 叮! 槐诗自己脑中配音:获得传说道具·人皮面具X1 他好奇地端详着手里这玩意儿,旋即好奇起来,自己被送来就算了,怎么柳东黎也蔫儿了吧唧的过来了? “减刑啊。”柳东黎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等做完这一次,大爷我就自由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寂静中,槐诗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在电影里只要说了这种话,就会铁定死在最后一次的任务里吧?” “……” “你倒是爽够了死了无所谓,可我还没活够啊,你说我是处男就算了,连脱贫致富都没指望,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安心安心。” 柳东黎拍着他的肩膀,夹着烟比划:“任务很简单,潜入进去,套取情报,最好能混进现场去,把那孙子当场拿下,人赃并获。感觉出事儿发警报,一百多号猛男哥哥端着长枪短炮进来救你,你害怕个屁啊!” “……”槐诗环顾着周围一圈壮汉,稍微有了一点安心感:“他们有解救人质的经验么?也没带谈判专家啊?” “啊哈,你放心。” 柳东黎呵呵笑了两声:“特事处的升华者镇压部队从不谈判,都是直接连绑匪和人质一块解决的,所以说你盒子选好了没有?我推荐那一款有仙鹤的,看着大气……”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彻底没指望了。 下午四点半,车就停在了老塘镇的一家肉店后门处,在店主的吆喝之下,伪装成搬运工的两人走出内层的隔间,扛着两扇猪肉送进了店里。 肉是真的,店是真的,甚至这辆车也是真的,如果去查的话还能从运输公司的网页上找到编号。 只不过是暂时顶替了今天预定来送货的车而已。 送完货,司机借口吃饭,把车停在了原地,在带着槐诗和柳东黎走出一截之后,便坐在了饭店里看起了色图,随意地挥手,示意远处的两人自由行动。 “这咋办啊?” 槐诗看着周围,一脸懵逼。只看到柳东黎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个橘子树来。” 说罢,就一撩头发,走到街上去,抓住一个老太太就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牛郎才能太过突出还是亲和力太过惊人,没过一会儿,就已经老姐姐小老弟的互相叫了起来,老太太那叫一个眉开眼笑,一路带着这个后生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剩下槐诗在原地,黑人问号。 人生三问充斥脑中,不知道究竟该干啥。 你说要我潜入,你也得告诉我究竟怎么潜入啊,就这么把我丢这儿了算怎么回事儿? 槐诗捂着脸,就听见翅膀啪嗒的声音,一只乌鸦落在了墙头。 他还来不及惊喜,脑子里就传来了乌鸦的声音:别说话,你身上有窃听器。 什么鬼? 槐诗瞪大了眼睛。 “傻啊,小老弟,你被监控着呢。”乌鸦叹息:“也不怪你,那个小姑娘的直觉真是敏锐的过分,说实话,你的身份也有些嫌疑,早知道就不建议你跟天文会合作了,毕竟如今我还在逃窜期间……”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了眼睛。 “逃窜期间啊。”乌鸦困惑地看着他:“啊,我是天文会通缉中的逃犯来着,名单记得还挺靠前的,没跟你说过吗?” 你说个屁哦! 现在好了,我这个二五仔,你这个逃窜犯,还有这群搞迷信诈骗的神经病,一下都被包圆了。 到时候我被送进监狱,你被枪毙,那群家伙被判刑,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别着急,她这不是还不能确定么?否则也不至于把你放出来想让你露马脚,听姐姐我的,这一趟你有惊无险。” 槐诗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彻底对自己身旁这群坑逼队友不抱指望了。 求求你们,放我单排吧。 他叹了口气,不想理这只良心都黑透了的破鸟了,起身在街上溜达了起来。触目所及,都是平常又普通的场景。 带着衰败的气息。 街面上都是老人,很少见年轻人走动,大概都是出门去打工了吧? 可以理解,毕竟新海最近的经济状况不景气,毕竟上一次被当成大都市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衰败了这么久还存留在地图上本来就是个奇迹。 有点抱负的年轻人恐怕都去燕京、金陵和羊州工作去了。据说最新上台的内阁要大力发展沿海经济呢,不过怎么都比不上内陆的环境好吧? 都到了这种程度,槐诗索性将什么潜伏任务都丢到脑后,揣着手在街上溜达了起来。 午后的斜阳照耀在大地之上,晒的人身上暖暖的。 恍惚之中,槐诗仿佛看到整个小镇宛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起来,无数黑影从天上浮现,可很快,古怪的幻觉便消失了,回复正常。 只留下一身冷汗和阵阵恶寒。 这个地方,果然有问题吧? …… …… “目标人物开始行动了。” 伴随着监控的报告,镇子外的巨大卡车中,临时的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戴上耳机看向屏幕。 屏幕上除了连接镇内的各处监控之外,最中间放大的画面,是闲着没事儿到处遛弯的槐诗。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所有人看着槐诗东走走,西逛逛,好像百无聊赖的闲汉一样四处浪荡。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在潜伏的样子,是不是好像还撞了鬼一样打个哆嗦。 相比另一头如鱼得水、已经打入老年闺蜜团中的柳东黎,槐诗这里简直就是在划水摸鱼,甚至看不到任何他有嫌疑的地方。 就在所有人渐渐无语的时候,前方又传来报告:“目标开始接……” 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 画面中,槐诗跑到小卖部里,用自己的卧底薪酬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还顺带奢侈了一把,买了一根五块钱的雪糕。 然后蹲在太阳下面的台阶上,自己呲溜了起来。 含盐度百分之九百的咸鱼气息扑面而来…… 这个家伙,没救了吧? 艾晴万年平静的表情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开始发自内心地检讨:怀疑这种咸鱼有所隐瞒的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了? 当年那个热情活泼的小孩儿,怎么几年不见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只能说岁月的电锯真是太鬼斧神工了吗? 看到槐诗那一副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划水中去的样子,指挥部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有人看向艾晴,想问一下是不是催一催,可艾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算了,多他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人不少。 如今的工作千头万绪,不仅要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排查清楚老塘镇的人际关系,还有调取过去的监控录像寻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深度探测器已经入场,正在紧密安装中,没空在咸鱼身上浪费时间。 而就在一片忙碌之中,槐诗身上的窃听器传来了远处的吆喝声:那个后生,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画面中,槐诗一脸懵逼地被一群推着手推车的老头儿叫过去。 “对,就你,这是谁家的娃?过来帮把手!” 槐诗愣了半天,呲溜着雪糕剩下的木棍子,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卧底潜伏的工作了,百般不情愿地去帮那群老头儿推车卸货,好容易把手推车弄进了临界的一个院子里,又被差使着把一堆破锣破鼓还有戏服彩衣从车上搬下来,分门别类的放好。 院子里好像在搞什么堂会,一群面色黝黑的老头儿们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人围着桌子打牌,角落里还架起了锅烧水,就差几张桌子架起来摆开流水席了。 好像有饭可以吃? 槐诗眼睛亮了。 原本跨出去的半只脚又收回来了。 潜伏是不可能潜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潜伏的,还不如在里面安安心心混顿饭吃,不求多给几块肉,米饭管够也行啊。 结果槐诗左等右等等不着食堂开饭的讯号,就看到地上做一块的那七八个老头儿纷纷操起破锣琵琶和唢呐,开始吹起什么二人转的调子来。 而当发现有陌生观众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中间的那吹唢呐的老头儿越发地来劲儿起来,吹了好长一串之后,得意地向槐诗晃了晃手里的家伙什儿,意思是看大爷牛逼吗?快羡慕一下…… 槐诗内心毫无波动,干巴巴地拍了拍手,甚至还有点想笑。 要不是今天没带吃饭的家伙过来,就让你老人家见识一下什么叫ABRSM八级演奏水平……更何况结合冥想之后,他大提琴的感染力已经强得不像话,要是努点力,你家牛都能给你拉哭了。 没想到那群老头儿反而来劲了,对着槐诗吹了一段又一段,唢呐里的口水飞了好几米远,还特么不知道用什么黑科技连了低音炮,快把槐诗后槽牙都要震掉了。 吹完了,还挑衅一般地向着槐诗抬抬下巴: “小伙子,来一段?” “得,今儿个给您老人家露一手。” 槐诗撇了撇嘴,看来现实不容许自己再低调下去了。 他随手在那堆破乐器里翻检,找出一把能拉的二胡来,翘起二郎腿,也不管什么低调潜伏了,上手就是一段赛马加二泉映月加巴赫无伴奏大提琴加月亮之上加威风堂堂的混音串烧。 器材限制之下,很多地方都走音走的不能看,槐诗只能学帕格尼尼那个变态,试着用一根弦拉一首曲子,却没想到,一手串烧拉完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堆黑压压的人头。 那群打牌的、聊天的、抽烟的、拉琴的老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聚拢在一块,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神情严肃又认真。 完犊子了。 槐诗心中一紧:难道自己暴露了? 几个老头儿互相说着什么,中间那个端详着槐诗,一脸困惑:“这哪儿来的后生啊?怎么没见过?” “我……我新来的……打工的!” 槐诗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跑路:“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别急。” 老头儿一把拉住槐诗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就好像看着被困厕所后看到有人来送纸一样:“李老三那王八蛋窜稀了没来,今天咱们福音班儿就差一个能拉胡的,晚上跟我们去教堂文艺汇演,一场给你四十块,包晚饭,行不行?” 教堂? 文艺汇演? 等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打入内部啦? 槐诗一脸懵逼。 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想到如今自己还在监控之中,只能悲愤地咬牙点头。 “行!” 他停顿了一下,提出条件:“但我得先吃!” 感觉到忽然之间后脑勺越来越严重的恶寒,槐诗仿佛能够想象到如有实质的死亡匍匐在自己后背上狞笑的场景。 然而,这跟自己是一台冷酷无情的负能量生产机又有什么关系呢? 吃饱了再说上路的事儿吧! 第十八章 Closed—5 一个小时后,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来自各个乡镇上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互称信友,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互相聊着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女儿以及昨天买的鸡蛋。 现场还有免费的瓜子和水果分发,每个人都有三个黄蛋糕和几瓶矿泉水。 一片乱哄哄中,讲台上面的帷幕依旧垂落着。 而后台正在热火朝天的准备之中,准备文艺汇演的福音班儿正在确定节目,而角落中少年,像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槐诗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吐出来,一阵一阵地打着哆嗦。 刺骨的寒冷和无形的负重不断地施加在他的背脊上。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死亡重量……他不敢想象,有多可怕的死亡才能够早就出如此沉重的预感。 “呕!” 他趴在桶上,把自己刚塞进肚子里的白面馍馍和红烧肉全都吐了出来,眼泪和鼻涕都快吐出来了。 他快要恨死自己这个奇怪的技能了。 可明明自己要死了,但槐诗却出乎预料地感觉不到害怕,只是一阵阵地犯恶心,好像吃坏了肚子一样。 胃胀的不行。 他擦着眼泪,拉住弹琵琶的老头儿,“大爷,我要是死在后台,能不能算工伤啊……” 老头儿十足警惕地跳了好几步那么远。 “后生你不要讹人啊,吃饭之前还好好的……大爷我可是见过世面的,要早些年,咱俩说不能能在哪个车头附近碰面呢!你要乱来的话,信不我现在就躺地上讹你打人?” “就是就是!”旁边的吹唢呐的老头儿附和:“我作证,看的清清楚楚,你这后生一言不合就动手……” 槐诗快要服了。 这他妈哪里来的一群五毒俱全的老头儿?碰瓷儿都这么熟练的! “好了好了,准备了啊!”另一个领班从前面走过来吆喝,指着槐诗喊:“你还能拉么?不能拉琴我们这里不给钱的哈!现在的年轻人,良心都坏透了。” “能拉能拉。” 槐诗含泪拿起二胡:“谱子呢?在哪儿?” “要什么谱子,时间不够,咱的戏给取消了,现在给福音二人转伴奏,跟着调子拉图个喜庆就行了。” 老头儿一边摆手一边嘀咕着:“给四十块真是亏了,早知道给二十了。” 槐诗无言。 刚跟着那群老头儿在前台坐下,就听到前台有人报幕:“接下来,请各位信友欣赏,由老塘镇文艺会给大家带来的福音秧歌!” 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只有槐诗忍不住腹诽:那个叫王海的神经病究竟搞个什么鬼?搞个布道还跟德云社似的,还要人暖场,臭排场怎么这么大怎么不去做小鲜肉呢? 还没功夫继续想,后台一排穿着喜庆花衣裳的老太太就走上台来,围拢在一个人旁边,乱七八糟地聊着广场舞的姿势和技巧。 “姐姐们记住,到这里的节奏不是咚恰恰,是咚恰—恰。”那领头的人微笑着,还骚包地捋了一下头发,回眸一笑风情万种,然后僵硬在原地。 看着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 目瞪口呆。 ——妈的,怎么是你! 槐诗刚刚还想着怎么去找这货接头了,没想到这头还没接,由牛郎柳东黎领舞、二五仔槐诗拉琴的福音二人转就已经开始表演了。 喜迎曲艺两开花。 在两人复杂地对视中,槐诗嘴巴无声开阖:“老子的橘子树呢?” “还没买。” “吃了吗?” “没……” “我吃了。” 槐诗拍了拍肚子,“白面馍馍还有红烧肉,羡慕吗?” 干! 柳东黎忽然很想骂人,但奈何此时前台的帷幕已开,他只能强行挤出热情洋溢地笑容,跟着老头儿们的土味迪斯科摆动了起来。 就在柳东黎前面,那个最早被他拉住唠嗑的老姐姐扭着花手绢,开口唱到:“进了神的家,坐在主身旁,甜蜜滋味儿比咱亲娘强,哈利路亚上天堂……” 扑哧。 槐诗忍不住笑出了声。 滴,一声。 他口袋里的手机一震,一条短信发来。他忙里偷闲,一只手掏出手机来,屏幕上赫然是艾晴的号码。 还有短信的内容。 “——撤退,立刻![Closed—5]” 那一瞬间,远超往常的死亡气息汹涌而来,几乎将槐诗淹没。 …… …… 十分钟前,临时指挥部中,艾晴的神情阴沉。 “灵魂辐射记录带记录完毕,正常。” “深度指数0.17,正常。” “边境侵蚀度百分之零点零三,正常。” “正常。” “正常。” “正常。” 所有观测数据一切正常。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神情却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透露出一丝铁青。 “怎么了?”中年人问。 “不对。”艾晴纤细的五指握紧了轮椅的扶手,眼神阴沉:“绝对有哪里不对!” 就在所有人的愕然中。 她伸手,从轮椅的夹袋里拿出了手机,直接拆开了后面的壳子,拔出了酷似电话卡的赤红插销。 寂静中,中年人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起身:“你疯了?!” 每一个监察官的手机都是天文会提供的特殊型号,超强信号和电力姑且不用说,内部APP和数据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和关键的却是手机背面那一张红色的最高警报。 只有一个监察官在确认一件事情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并会带来B级以上的边境危害时才有权力启动的功能。 姑且说是烽火也好,保命符也好,甚少有监察官会选择动用。 一旦动用这一功能,信号会直接连通联合国天文会的直接权利管辖机构——统辖局的特殊情况对策室。 夸张一点说,上达天听也不为过。 如果情况严重的话,甚至会惊动十人委员会。 倘若艾晴是正式检察官的话,短时间内甚至能够动用一件A级以上的圣骸或者直接调动整个东海地区所有的升华者人力…… 夸张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有代价的。 如果是被人发现是玩狼来了的话,下场自不用说——但目前对于在场者最重要的是,一旦上报天文会,那么之前为了捂盖子而做的所有交易和保证自然全部告吹。 在即将取得胜利之前掀桌? 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果然是疯了吗! 明明只不过是一件牵扯到边境遗物的小事,何必直接上报统辖局? 就好像两个县里的领导互相别苗头之后,直接给中央纪委打电话一样,太过小题大做了一点吧? 况且,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和征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苗头。 “啊,或许太小题大做了吧,不过比起预料之外的情况,我倒是情愿赌一把。” 艾晴手里转动着自己的手机,一旦下达决断之后,神情就再度平静起来,不见任何的焦躁。 就算是被上面怀疑办事能力也认了。 刚刚那种强烈到让人发疯的不安预感好像是错觉一样,迅速地消失不见了,只有衣服下面渐渐干透的冷汗才能显示出她刚刚经过了多么剧烈的斗争才做出了这个荒谬的决定。 端详着手机的屏幕,她嘴角浮现讥诮地冷笑。 嘲笑自己。 明明就差两个月就可以转正了,如今恐怕就难说了吧?如果被证明是小题大做的误报,被废除监察官的身份都还算从轻处理了。 毕竟以特殊对策室日渐吃紧的人力而言,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挥霍天文会资源的事情发生。 没过了几秒钟,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了。 不需要接通,屏幕上投影出了微弱的光,在空中交织成一个虚幻的幻影,好像接线员一样死板打扮的西装男人,神情既无疑惑,也无惶急,一片淡然地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编号T9631,统辖局下属东夏分部驻新海见习监察官。” 他开口说道:“未侦测到深度警报,未侦测到边境侵蚀痕迹,未侦测到高位圣痕活动迹象……请递交报告和申请。” “遵循《十二铜表法》的条例,作为见习监察官,我申请边境对策条例第九条的援助,以及物理封锁亚洲东夏共和国新海市下属老塘镇周围十公里区域,请即刻执行。” “申请确认中——” 西装男旁边的打印机迅速吐出了一长串文件,扫过一眼之后,他拿起身旁的印章盖下了印记。 “申请通过。” “卫星轨道调整开始,预计三分钟后就位,老塘镇封锁执行条以下达,等待处理——边境对策条例第九条所记录条目载入开始。” 宛如机械一般呆板地完成了所有的工序之后,编号0075的西装男最后颔首: “一切为了世界。” 通讯挂断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寂静里,远方传来了宛如地动山摇的轰鸣。 而在数万里的天穹之上,漆黑的宇宙原暗里,悬浮在太空轨道中的庞大卫星矩阵喷出气体,缓慢而精准地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将下方的云层、大地、城市以及尘埃等微不足道的一切映照其中。 旧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深邃的地下第六层,庞大的差分机发出轰鸣,缓慢地吐出了一条打满了空洞的锡箔带。 等候在旁边的秘书小心剪下了之后,卷入了轴承,过程中以影像存留备份,最后装入了空筒中,送入旁边的真空邮递管道之中。 在真空的抽动之下,简码筒直入地下数千米,落在繁忙大厅地角落中。 抽烟的人坐在椅子上听着歌,一手开启了圆筒,另一手利落地抖开了卷轴,脚底剁了剁地板,将烟头丢到了一边,走向大厅的中央。 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大厅中此刻人来人往,可地板却凹凸不平,甚至不少地方都蓄满了水。 可上空向下俯瞰的话,便能够洞彻它的真正面目——那正是一张庞大到足以将世上一切地形都记录其中的立体地图。 抽烟的人穿过了工作中的同僚们,循着代码找到了指示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排马克笔,选了银灰色的那一根。 画了个圈。 “编号C987778762号封闭圈完成,归档。” 于是,千万里之外,隔着山和海的另一篇大陆之上,龙蛇起陆。 在黄昏的日和月照耀之下,老塘镇外的泥土宛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在铁石摩擦的轰鸣之中,炽热的火光从其中涌现,将无数泥土化作了熔岩。 可紧接着,自熔岩之中有铁光浮现。 增殖。 就好像树木在生长一样,钢铁一寸寸地向上增长,顺着无形笔锋所过之处延伸,迅速冷却的表面翻出黑铁的光,无数如鳞片一般的锋锐铁片自其上绽开。 十秒钟,整个老塘镇,尽数封闭在这数百米高的铁围之中。 紧接着,天空的色彩自昏沉斑驳变作了漆黑。 现境剥离,开始。 那一瞬间,叹息声响起。 有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从教堂中伸出。 握紧了天和地。 有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响起。 第十九章 五分钟和五十秒(上) “走?” 槐诗愕然地看着柳东黎。 哪怕正在表演之中,柳东黎依旧风情万种地微笑着,向着台下的老阿姨们抛媚眼儿,就连拿个手机看短信都那么风情万种。 紧接着,那一张笑容僵硬在脸上。 在喜庆无比的土味儿秧歌中,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不顾自己的节目还在表演,掉头拉着槐诗就走。 刚开始是小步慢跑,到后面就是大步狂奔。 “废话,当然是走,不走怎么,留着过年吗?” 柳东黎的脸色铁青,嘴里嘀嘀咕咕着那个臭女人、完全没有良心之类的话,一路推开拦在前面的人,不顾自己在后面引发的骚动,直接到后门想要推门。 门动了一下,又戛然而止。 被锁住了。 从外面。 “妈的,走正门……” 柳东黎气急败坏地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身后追上来的两个人:“滚开!滚!滚!” 砰! 砰! 子弹打在墙上,楔入了砖石之中,粉末飞迸。 但明白柳东黎手里的东西不是玩具之后,那几个人尖叫起来,掉头就要逃跑。 “没必要吧?”槐诗愕然。 这时候,他的手机再度一震,艾晴的短信。 ——Closed 4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柳东黎的脸色铁青,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幕:“Closed——意思就是封锁! 这是天文会对危险物品最常用的方式,后面的4是倒计时,还剩下四分钟!四分钟之后,整个地区都会被物理隔绝……到时候我们就会跟他们想要封锁的东西关在一个笼子里!” 这就是艾晴留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计划取消。 没时间让你们撤离了。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这么毒的吗!” 槐诗的脸都被吓得透明了,忽然有些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踉踉跄跄地跟在柳东黎的身后,又穿过长廊,又因为走得太和搬东西的杂务工撞在一块。 “抱歉,抱歉。” 槐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想要帮他收拾东西,又完全没有时间,再三告饶的转身跟着柳东黎跑了。 那个木讷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槐诗一眼,机械式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只是在他抬头那一瞬间,槐诗看到……那一张平凡面孔之上,眼睛的后面,好像有一道金红色的影子缓缓游过…… 就好像是水缸里的……金鱼? 槐诗莫名其妙地想到。 …… …… 五分钟之前。 “后面的节目全都取消吧。” 休息室里,王海坐立不安地徘徊着,等待着这一次布道的开场,可是不知为何,内心之中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明明所有的退路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干完这一票就立刻抽身离开,可他依旧心中难以掩饰的感觉到了惊慌。 有什么不太对…… 他下意识地啃着手指,再一次将愈合的皮肉啃食的伤痕淋漓,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立刻开始布道吧!” 他终于难以等待下去了,猛然跺脚,抱起了桌子上的盒子,向弟子吩咐:“不要表演那些无聊的节目了,反正这一次抽的干净点,不需要预热!” 弟子慌不迭地去了之后,他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惊慌,端起了那一副早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慈祥笑容。 只是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了口袋中的震动。 是手机。 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来自未知的号码,可是里面的内容却令他的脸色变成惨白。 “涂太被捕,天文会的人来了,跑吧,王海,你还有一分钟。” 一瞬间,刺骨的恶寒几乎令他尖叫出声。 虽然不知道那个发短信的人是谁,怎么知道这个只有少数心腹才知道的号码,但如今已经不是管那么多的事情了。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 必须立刻走。 新海不能再留了! 在令他几乎尖叫出声的强烈恐惧里,他抱起盒子,从休息室里推门而出,狂奔一样地冲向了前面,踢开门,抓着钥匙冲向后门的方向。 就在拐弯的时候,他听见了前方的声音。 “小老弟你怎么要走啦?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当初第一个被柳东黎搭讪的老阿姨热情地抓着柳东黎的胳膊,挽留道:“等布道结束了,姐姐给你做疙瘩面吃。” “不,大姐,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儿。” 柳东黎努力地挣扎着,向前抬头。 看到了王海。 王海也看到了他。 就好像隔着深渊彼此凝望一样,两个人的神情凝固了,下一瞬间,闪现决绝和狰狞。 紧接着,便听见了枪声。 来自柳东黎身后。 在少年手中,枪口冒着黑烟。 是槐诗。 那一瞬间,他劈手从柳东黎身后夺过了手枪,悍然瞄准,开枪。 可他瞄准的不是王海,而是柳东黎身旁的……老大姐。 “她要杀人!” 在死亡预感所带来的强烈刺激之中,槐诗无比确切地从这个看似和气热情的老阿姨身上体会到了杀气。 足以将自己和柳东黎碎尸万段的杀气。 仓促开枪,槐诗差点没能握住,瞄准老阿姨的身体的子弹歪到了姥姥家去了,只打中了她抓着柳东黎的手,在她手腕上凿开一个大洞,差点连柳东黎都遭殃。 寂静到来。 鲜血飞迸。 柳东黎下意识地躲闪后撤,就看到了那一只原本抓住自己的苍老手掌渐渐化作钢铁的颜色,一根根尖锐的铁灰色指甲指尖延伸出来。 血肉缓缓弥合的过程之中,一颗变形的子弹被从伤口中挤压出来。 “被看出来啦?” 老太太缓缓地抬头,苍老的面孔渐渐扭曲,眼瞳化作了似曾相识的血红,而那一张脸却渐渐地变作了兽类的摸样,向着他们露出饥渴的微笑。 “妈的,鵺!” 柳东黎惨叫出声。 ——Closed 3.5 距离老塘封闭还有三分三十秒,局势开始滑向最糟糕的方向,不止是东夏足球队,留给槐诗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大家在如此状况下以如此突兀的情况尴尬相逢,自然不可能坐下来喝茶聊天。 反应最快的是柳东黎。 或者说,这个骚包货根本打心底的二十四小时准备着随时冲着人炫耀自己这一张所谓的盛世美颜。 “你瞅啥!” 一声爆喝之后,下意识看过来的鵺僵硬在了原地,而柳东黎则一把抓起快把槐诗爪子震麻了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老姐姐疯狂开枪。 刚刚你侬我侬的忘年乡村恋爱戏码在枪声之中当然无踪。 转眼间打空了一整个弹夹,可没有大口径杀伤性武器的射击,手枪的杀伤力对于已经进入第三阶段,体内器官已经开始以太化的升华者根本寥寥无几。 鵺型的老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攻守之势逆转。 而旁边槐诗也没有干愣着,鼓起勇气,撸起袖子笔直地冲向了王海,猛然飞起一脚:“把盒子留下来!” 正准备掉头逃走的王海被他飞起一脚揣在老腰上,整个人都飞出去趴在了地上,正面摔在了地上,可偏偏盒子还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撒手。 紧接着,槐诗就扑了上去,照着他的老脸就是一套军体拳。 因为不清楚王海是不是具有什么奇怪的能力,他下手没有丝毫的留手,把自己手指头都打得生疼。 可怜王海被上主们看重的只是自己传教的天赋,哪怕出去行骗靠的也是自己的口舌,哪里跟人撕扯的这么难看过。 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如今救主会的头号大手老太婆鵺正在跟柳东黎纠缠,而原本重做保镖的弟子们也不及赶到,冷不防今天就让槐诗的军体拳开了张。 槐诗嚯嚯哈嘿打了半套军体拳,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舒坦,每一个毛孔都爽得一匹,看到这老货被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心中顿时放松了许多,旋即越发恨得牙痒痒: “就是你这孙子找人去弄我的是吧!我让你灭口!我让你犯罪!我让你贩·毒!我让你对不起社会!” “哪里来的小杂种,给我去死!” 王海已经完全气炸了,手臂胡乱地挥舞着,槐诗只觉得胳膊一痛,旋即一道血印子从破碎的衣服下面绽开。 被刀割伤了! 趁着槐诗不注意,从鞋里拔出了匕首之后,王海抓紧了机会,捧住怀里的盒子,猛然打开盖子冲着槐诗一扬,顿时一阵如雾气的粉末就从其中飞出,扑在了槐诗的脸上。 那鬼玩意儿的效果快得不可惊人,刚刚吸入,槐诗就浑身发软,脑子里浮现乱七八糟的幻象,只感觉自己爽得一匹,如登云端,旋即就知道自己着了这老东西的道了。 “妈的,你也给我吸!” 他一把捞住了王海的领子,手里一抓,淬炼出一把劫灰,没头没脑地塞在了王海的脸上,狠命地揉了一下。 王海的老脸顿时涨的通红,鼻涕和眼泪齐刷刷地留下来,鬼哭狼嚎了起来。 槐诗趁着空闲给自己嘴里也塞了一点,顿时心中的狂喜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所冲淡了,原本飘飘欲仙的膨胀意识此刻也在心灵泔水一般的可怕效果之下迅速蔫儿了下来。 两个人忽喜忽悲,满脸眼泪鼻涕地狂笑着,像是精神病院内讧一样纠缠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正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他们菜鸡互啄的时间如此短暂,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只有二十五秒而已。 紧接着,昏沉的幻觉便被一声巨响所惊醒。 来自与他们的身后。 短短的二十几秒,柳东黎的脸已经被血染红了,身上的定做西装也彻底变成了乞丐服,胸口前面一道深邃的伤痕差点将他开膛破腹。 手枪已经到了鵺的手中,被随手丢到了一边。 这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地狱一般的二十五秒。 哪怕是鵺闭着眼睛,也能够轻松吊打他。 而就在向后跌倒的瞬间,他终于找到了机会……从西装腋下的隐藏枪袋里,抽出了蓄谋已久的底牌,对准了半空中向自己扑来的老太婆。 那是一支被再次截短的枪。 这可是他特地为鵺准备的好东西。 机会稍纵即逝。 子弹只有两发,时机只有一瞬。 这一瞬间过后,动作灵敏到惊人的鵺就会发动技能,空中滑翔,夺过枪口的瞄准,然后直接撕掉他一只手臂。 可在现在,胜负已分。 第二十章 五分钟和五十秒(下) 先是咔嚓,然后嘭! 金属豪雨从枪管中喷薄而出,转瞬间将半空中的老女人击飞了出去,砸在了墙上,一时间如同筛子一般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可柳东黎的动作依旧不停,手中的枪拉动枪栓,针对升华者特质的特殊弹头入膛。 再然后,紧贴上去,扣动扳机。 轰! 面目全非几乎变成一团烂肉的老太婆从墙上滑了下来,四肢抽搐着,好像还想挣扎——在极近距离被枪几乎贴脸来了两发之后,她竟然还活着! 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柳东黎掰开枪托,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子弹塞进去,然后对准了又是两枪,然后再两枪。 直到枪管烧成了火红。 地上那一团烂肉终于彻底不再动弹。 只有一张被钢铁撕碎的老脸依旧保持着来不及散去的狰狞和惊恐。 柳东黎来不及喘气,转身向着前面缠斗的两个人走去,抡起发烫的枪管,对着王海的后脑勺就是一枪托。 老东西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只留下槐诗还躺在地上喘息,眼泪鼻涕都没擦掉。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柳东黎的双眼中,他的眼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重瞳! 五十秒的时间。 战斗结束。 老塘封闭倒计时——2:40 “拿着,快走,我们至少要离开教堂……” 柳东黎从地上把自己的手枪捡起来丢给他,又塞给他一个弹夹,转身拿起盒子,抓紧时间撤退。 槐诗从地上爬起来,剧烈地喘息着,踉跄跟在他身后。 然后看到了他肋下夹着的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那个熟悉的盒子…… 又一次见到了它。 那是自己捡到的那个盒子没有错,槐诗可以断定,而那个盒子本来应该是自己的…… 对,那应该是自己的。 柳东黎难道觉得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完事儿了么? 他大怒,抬起了手中的手枪,对准了柳东黎后背,扣动了扳机。 嘭! 枪声散去,血色喷出。 柳东黎的身体猛然一震,倒在了地上,僵硬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背后的少年……那一张扭曲又呆板的面孔。 开完枪之后,槐诗也愣住了,呆滞地低头,看到了手中还冒着烟的枪膛。 怎么回事儿? 我干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抢那个盒子? 以及,为什么我在这里? 不是明明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死亡的危机么?不是无数次都体会到了越来越浓重的死亡阴影么? 我为什么要来教堂? 我为什么会向着老柳开枪? 还有,我究竟在干什么? 思绪在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紧接着,他有感觉到一阵强烈无比的恶心,肠胃里翻江倒海,猛然弯下腰,张口就吐。 紧接着,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吐出来了。 落在地上的秽物里。 那是一条似乎还在活蹦乱跳的……金鱼? 金鱼? 又是金鱼? 刚刚那个擦肩而过的人眼睛里好像也有金鱼,而最早的时候,最早的时候……那一具尸体在临死前,也吐出了……金鱼? “原来是应激期么?才六个小时不到,就出现了排异反应。” 在他身后,有个陌生地沙哑声音感叹:“就连二代的金鱼都能抗拒,怪不得最早三代金鱼不能寄生,真倒霉啊。否则盒子早就到手了,哪里用得着如今这么麻烦呢?” 随着那一声沙哑的叹息,空气缓缓地扭曲,一个消瘦的人影从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走出,露出漆黑的风衣,阴冷漠然的面孔。 一双血红的手套。 以及右手中托着的鱼缸。 小小的鱼缸里正有几条纤细的金鱼苗缓缓游动着。 “……绿日?” 血泊中,柳东黎看到他手背上那个绿色的环形纹章,终于反应过来,努力地想要抬起枪口:“槐诗,快走……” 红手套低头看了他一眼,怜悯地摇头:“自顾不暇,何论其他?” 死亡的寒意乍现。 紧接着,枪声响起,从槐诗身后。 砰的一下,然后又砰的一下! 一枪补给了柳东黎,一枪给了槐诗自己。 柳东黎抽搐了一下,再无声息。 槐诗僵硬地低头,看到了胸前渐渐冒出的血迹,还有一个窟窿眼,像是后背被人用大锤抡了一下。 痛得要死。 他跪倒在地,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可当他回头看到开枪的人时,嘶哑的痛呼却凝固在喉咙里。 “……老杨?” 那个神情空洞的佝偻男人抬头也抬头看着他,常年挂着一张市侩笑容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微笑的痕迹。 双眼之后,一条金鱼欢畅地游来游去。 如同在自己的鱼缸里。 就在槐诗愕然地注视中,他弯腰,捡起了盒子,踩着血,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 等候命令。 “去把正门也锁了,然后准备祭仪,等了这么久,总要有所价值。” 陌生人吩咐了一句,老杨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回头看槐诗一眼。 “你们是熟人吗?” 陌生人低头看了一眼槐诗,戏谑地笑了笑:“他为了别人欠了很多钱,只能用自己抵债,别怪他,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 “……” 在恍惚和茫然里,槐诗忽然明白了一点,虽然心中愤怒地像是要疯掉一样,可是却忍不住想笑。 嘲笑自己如网中的虫子一样挣扎了这么久。 一切早已经注定。 从一开始。 早在自己收到老杨的电话,乐不可支地扛着琴箱去往牛郎会所里应聘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死亡的路。 他会到达预定地点,然后在出门的时候大怒地给老杨打电话,报告自己的方位和信息,最后朝近路回家,在小巷里遇到一具尸体,一个盒子,和一条金鱼…… 那一条金鱼,原本应该快乐地游在自己的脑子里。 自己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可是却又被幕后的手给扳回了原本的轨道上去,迎来了预定地结局。 就好像这个人说的一样,他的运气似乎从来都没有好过。 总是莫名其妙地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乱七八糟地生活就被弄成乱七八糟的一团,越来越穷,越来越惨,越来越丧,到现在……终于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一头扎进了死路里。 迎来结束。 “你妈的,为什么啊!” 槐诗再忍不住剧烈痛苦,呕出了血,眼泪鼻涕都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他妈不过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而已,想要赚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找个凑合点的工作,哪怕当牛做马也无所谓,找个喜欢的人去结婚,有一个不会嫌弃我的家……这也有错吗!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他妈的就不能放过我?” 戴红手套的男人沉默了。 许久,轻声叹息。 “为了更好的世界,总有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枪,对准了少年的脸:“抱歉,你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价值。” 他扣动了扳机。 嘭! 子弹被弹开了。 被一层隐约的光膜。 红手套愣住了。 “绝境庇佑?”他愕然地看着此刻笼罩在少年身上的微弱光芒,“那个女人竟然把自己的保命符给了你? 你还真是她的老相好么?” 这是天文会赋予每一个监事官的紧急加护,字面意义上的保命符,一旦遭遇致命的攻击就会自行启动,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保住使用者的性命,等待救援…… 在三分钟内,除非遭遇第四阶段以上的圣痕强行冲击,否则绝难破除的壁障。 “算了。” 他收起了手枪,嘲弄地看了一眼槐诗的胸口,就算自己不补刀,这个家伙也会失血致死。 如今的时间宝贵,只差临门一脚,他已经没时间再浪费在他身上了。 他转身走向了礼堂。 计划变成如今的样子,可以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针对救主会的行动虽然是在见到那个盒子之后一时起意,但也经过了周密的谋划。为了避免激发王海背后那群上主的警觉和侦测,他不得不从普通人入手,以自己的灵魂——嗤笑鱼缸的力量操控了一场内乱,并假以老杨的手安排了完全无关的槐诗完成最后一步的转移,却没有想到,槐诗竟然是隐藏的应激期预备升华者,对于从寄生者身上衍生的三代鱼苗具有抗性,导致寄生完全失败,计划面目全非。 幸好,他成功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幕后,还有天文化的巨大压力,没有被王海身后的那群归净之民嗅到什么异常的味道——那群脑子里只有救主的家伙可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根本没有任何理性可言。 只不过,既然不能隐秘地完成计划,就只能换个方式了。 对于他而言,只要最后的结局不出茬子,换个过程反正也无所谓,既然引来了天文会的注意,那么……不妨闹的大一点! 他一脚踢开了门,随手两枪,打死了一个想要扑上来的老头儿,穿过混乱尖叫的人群,走到了宣讲台上。 前后门已经封锁完毕。 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但足以完成最后的降诞了。 只不过…… “用转生之釜来做毒品?那群归净之民就连下属的脑子里也被他们的神吃了么?” 他低头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那个盒子,忍不住嗤笑。 这种从第七深度的地狱遗迹里发掘出的容器型遗物,虽然本身是最好的源质容器,将狂信徒的亢奋源质转化为物质也固然轻而易举,但恐怕就连被赐予这个盒子的王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被当做祭品的不止是那群他骗来的信徒,甚至包括他自己——只要其中的源质足够,它就是足以令古老之灵降生现境的胚胎! 等牧场主的使者通过它降临之后,恐怕触目所见的所有活物都会变成它的盘中餐。 虽然自己要做得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就当废物利用吧。” 他扫了一眼那些被当做源质来源不断收割的信徒们,打开了盒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根试管。 迎着教堂中昏暗的灯光,端详着其中的血肉。 “开始吧。” 他轻声呢喃:“奠定吾等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第二十一章 救兵 在红手套的手中的试管里,好像是一截残缺的肢体。 就像是某种金属一样的皮肤,还带着宛如水晶一般的骨头,那正是一截手指,毫无疑问,是从某具圣骸上取下的部位,不论是作为圣痕的种子和降临的凭依,都绰绰有余。 “这么多源质,应该足够初步发育了吧?” 红手套笑了笑,猛然在盒中砸碎了试管。 转瞬间,无数玻璃片飞迸,旋即又消散在空气中,它们本来就不是物质。整个试管都是将万物溶解剂凝固化之后制作成的封存器,只为了严密地将内外隔绝。 而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 那一截指骨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 转瞬间,盒子中这些日子以来所积蓄的源质骤然见底了,被它抽取一空,而紧接着,尖叫声从礼堂里迸发。 很快,尖叫声消失了。 化作一片寂静。 只有一滴滴宛如露水一般的晶莹源质从其中浮现,宛如甘霖一般缓缓没入了指骨之中,紧接着,疯狂和恶意的气息自指骨之中升腾而起。 宛如海潮,席卷向四面八方。 那是风暴。 饥渴和恶念的风暴。 狂乱地吹向远方,贪婪地将一切笼罩,粗暴地摄取着一切心神,自行拉扯着感应所即的一切源质……范围是,整个老塘镇! 正中心的吸引力,就算是升华者也在那恐怖的风暴之中难以自持。 红手套后退了几步,听见了噼啪的声音,那是自己头发碎裂的声音。 隐约几缕头发干枯如野草一般,被风吹折了,落在地上。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摸到了皱纹的痕迹。 就在他的眼角,好像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一样,浮现了老人才会有的浓密皱纹和老年斑。 紧接着,便有血肉从指骨上碎裂缺口的地方萌发,骨骼生长……转瞬间,残存的圣痕被唤醒了,自发地抽取着掠取来的源质,迅速朝着完整地形态发展。 种子在生长。 不,应该说……复原。 首先迎来的是第一阶段·水银,传说中的第一金属,以盐、硫、汞三质所完成的源质沃土,万物基石。 以此为凭,残存在圣骸之中的意念自沉寂之中苏醒,向着如今早已陌生的世界投来了漠然地一瞥。 紧接着是第二阶段·黄金,特性发觉,属性圆满,源质纯粹化之后,形成了宛如太阳一般的光焰。 只不过这光焰是青色的,带着冰冷的寒意,所过之处,一切都仿佛被风化了千百年。 化作灰烬。 然后是第三阶段·以太,超脱凡物之路。 腐朽的形骸再也无法束缚那恐怖的光芒,超越常识的伟力自其中酝酿,宛如播下了神力的种子,取回了原本超然的地位,奋尽全力地挣扎,摆脱物理法则的束缚。 就譬如龙的逆鳞,凤凰的尾翎、美杜莎的眼瞳、天使的羽翼以及恶魔的犄角。 再也无法以常识去束缚。 最后是第四阶段·星锑。 那一截指骨到现在,已经化作了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宛如自虚空之中延伸而出,由能工巧匠呕心沥血雕成,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它业已彻底升华,超脱了凡尘,再非凡人所能触及之物! 距离神话,只有一步之遥。 而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了轰鸣,地动山摇,铁围自土中增长,缓缓地将老塘镇封闭在其中。 内外隔绝。 手掌的生长戛然而止。 已经在没有更多的源质供它继续向原本的状态恢复了。 仿佛感应到了礼堂之外化作漆黑的天空,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遗憾的叹息。 红手套骤然色变,取出怀表一样的深度测量器,看到上面飞速飙升的数值……转瞬间边境度数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这里正在被天文会从现境之中剥离! 就差一点点。 就差几十秒,圣骸就能恢复到第五阶段·哲人之石的地步,真正地成为世间的神迹!甚至恢复到超越阶段·王冠,掌控神权也未尝不可能…… 然而,第四阶段和第五阶段之间的深渊,此刻再难跨越。 慢了一步! “这不可能……究竟是瞎碰到的,还是被察觉了?” 红手套陷入了愕然,阴沉地低语着,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还是说王海这里还有什么自己没有调查清楚的秘密? 很快,他听见了一个飘忽的声音。 宛如风中所传来的低语。 “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只有一只手,但应该足够。” 说着,那一只手向后指了指,示意他靠后一些。 下一瞬间,它抬起两根手指,向着礼堂之上的方向挥了挥。宛如破布被机床撕碎一样的声音响起。 飓风喷薄而出。 所过之处,一切砖石瞬间风化成尘埃,而木梁则枯朽破碎,被狂风卷着冲上了天空。 那一只手掌缓缓升起,在天地之间,缓缓虚握。 只听见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动荡的世界骤然静止,就好像运转的枢纽被那一只手掌给紧握。 现境剥离的程序,竟然戛然而止。 好像整个空间都在这飓风之中被凝固。 骤然之间,远方传来了轰鸣。 …… “侦测到非法越境,灵魂印记对比完成,威胁等级上调——” 在它出现的短短瞬间,艾晴的手机上就出现的来自上空卫星的警报,甚至确定了那一只手的由来: “恐怖组织’绿日’所属异化者——‘十灾’第四位:风灾,威胁等级A,灾害警报发送完成。” 明明刚刚对艾晴上报的行为还满是震惊和抵触,此时所有人却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她的一意孤行。 只有艾晴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沉默地翻转着手机。 可是却收不到槐诗他们成功撤离的短信。 “啧……” 她烦躁地皱起眉头,很快,便不再犹豫,抬头问道:“那你们还等什么?等他点菜么?特事处连最终准备计划都没做吗?” 在得到了中年人和艾晴同时确认的许可之后,不到十秒钟,远方传来了轰鸣。 雷鸣巨响此起彼伏,大地震荡。 距离封锁圈之外三公里的位置,高耸地山坡上,烟尘不断升腾而起,刺鼻的硝烟味随着不断迸发地震荡扩散开来。 钢铁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在灯光的映照里反射出冰冷的光。 伴随着指挥部的命令,庞大的底座展开,仿佛楔入大地之中一样,沉重地炮管缓缓抬起,斜斜地对准了天空。 距离测算完毕。 着弹点计算完成。 下一瞬间,火光迸发! 十一座等待已久的榴弹炮发出了轰鸣,将致命的铁光投映至天穹之上,下一瞬间,足以将整个教堂焚化数十次的恐怖力量从天而降。 那一只同封锁力量僵持在一处的手掌仿佛感应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尾指微微抬起,向着旁边撇出。 飓风骤起,铁色自其中亮起,剧烈的风声彼此碰撞,竟然迸发出尖锐的声响,无数火花自其中闪现。 铁流之风席卷,悍然击碎了半数榴弹,紧接着,那一根小指微微一划,铁流之风向内坍塌,卷着剩余的榴弹收缩为一点。 下一瞬,炽热的火光自天空之上爆发。 乍现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只毫发无损的手掌。 紧接着,第二轮轰击,从天而降! “——很好,继续,保持火力压制。” 指挥室里,中年人兴奋起来,没有丝毫地气馁。 风灾之手的反击反而证明了一点,如今的它尚没有正面承受轰炸的能力——否则的话,大可不必在这种东西上浪费时间。 现境作为常人的庇佑所和世界的基石,有着最严密的条例和规则,除非是达到了‘天敌’的位阶,化身为行走的人形地狱,否则绝对不可能和物理法则正面抗衡。 只要火力足够,在军队的围攻之下,又不是没有‘被加冕者’陨落的记录。 “可惜,要是有导弹就好了……” 艾晴遗憾地叹息,听到了那个人惊喜地呼喊:“高层的现境增援已经出发了!” 她愣了一下,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隐约感觉到不妙:如今东夏轮值的现境守护者,好像……不太靠谱吧? 想到在同僚之间流传的那些传闻,她的心忽然又沉了下去。 就在十六座榴弹炮的疯狂射击之下,纵然是不断地反击,可那一只和封锁区力量相抗衡的手掌还是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被压制住了。 就连整个教堂都坍塌了一大半,可惜在观测之中没有看到任何生还者的痕迹。 这是预料之中。 那个而被誉为风灾之兽的异化者最擅长地就是通过制造源质漩涡,抽取别人的源质作为燃料,如今教堂里,不,整个老塘镇恐怕都已经…… 就在短暂的等待时光之中,指挥部里的气氛也渐渐越发凝重了起来。 明明往日通过秘境中转,直接‘空投’至现境的增援时间快一点只需要三分钟不到,可是此刻等待的时间却如此漫长,只有前来增援的现境守护者不断发来短信,安抚着指挥部里的人。 “已经出发了!” “来了来了,在路上了。” “还有一分钟就到!” 每隔几分钟就有短信发送过来,刚开始的众人还在抱有期望,可到后面,已经彻底得不想再说什么。 直到最后,炮击阵地传来噩耗。 弹药耗尽。 “有点堵车,我马上到!” 随着短息的提示声,那一只隐隐被烧黑的手掌猛然抬起,悍然击溃了剥离现境的力量,紧接着,五指握紧成拳,飓风汇聚,遥遥映照在封锁了整个老塘镇的铁围之上。 下一瞬间。 砸! 地动山摇。 飓风呼啸之中,好像有无数炮声彼此轰鸣,从物理上封锁了周围的无形之墙骤然震荡了起来,铁围轰鸣,根基之处的大地动摇着,浮现龟裂的痕迹。 封锁松动了。 那一只手掌上也崩裂出了一道痕迹,可它毫不顾忌,再次抬起,砸! 轰! 铁围之上,崩裂出了一道缝隙,金属哀鸣。 指挥部中的众人脸色苍白,可增援依旧遥遥无期,只有一条轻飘飘的短信: “坚持住,我再拐个弯就到了!” 轰! 那一只拳头再次砸出。 这一次,铁围上的裂隙再度扩散,已经露出了致命的缺口。 风灾之兽破笼而出! 第二十二章 白帝子 那一瞬间,狂暴的风呼啸而过。 那一只高悬在天空之中的手缓缓抬起,遥遥对准了远方灯火通明的新海市,五指缓缓握紧。 就好像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奋力拉扯! 尖锐的嘶鸣从虚空中迸发,就好像无数玻璃被划动的声音重叠在一处,令人发疯的巨响扩散。 天地晃动。 宛如正在拔动那固定苍穹和厚土的楔。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道白色的影子落在了新海郊区的一座路灯下面。 “总算,赶上了啊!” 白鸽缓缓地收起双翼,落在那少女的纤细的手臂上。 好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一样,她已经汗流浃背,紧身的运动T恤和夜跑裤都已经湿透了,湿哒哒地贴在了姣好的身体。 可惜,无人有幸观赏。 她喘息着,看着数十公里外那一只悬浮在空中的手掌,无奈摇头。 在路灯的照耀之下,她的影子却好像活过来了一样,缓缓地抬起双手,好像拔出了什么看不见地武器,两把。 向前斩出。 于是,寂静到来。 有那么一瞬间,远方的轰鸣、飞虫的鸣叫、洒落的尘埃、流动的风、奔腾的河、升腾的火和坚实的大地都停滞了。 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冻结。 下一瞬间,一道细微到难以分辨的痕迹自她的脚下延伸而出,向前笔直的延伸,跨越了二十三公里零四百一十一米。 精确到了毫米之间的毁灭到来。 干脆利落地,那一只手掌自正中分开,向着两边落出,紧接着,又‘拦腰’而断,化作了四块。 四块未曾散开,又崩溃成八份。 一、二、四、八、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一百二十八、二百五十六……残酷又精密的几何级增长一直延伸到了人类观测的尽头。 到最后,破碎的源质轰然爆发。 化作了燃尽一切的火。 一切到此,在这甚至没有动作可以描述的一剑前面,划上了句号。 结束了。 “希望不会有太多的受害者吧。” 她黯然地叹息了一声,又听见裤兜里电话的声音。 “喂?我马上到!刚才我迷路了,真迷路了……你们的空投绝对有问题!我马上,五分钟,五分钟就来……哎呀,我就在路上了……” 鸽子和少女都消失了。 …… …… “天地大力·神通自在……” 当风灾之兽的手掌碎裂的瞬间,红手套脸色变作了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白帝子】!” 啪! 破碎的声音骤然从他的脸上浮现。 碎裂的痕迹扩散,转瞬间,好像有无数乱刀劈斩一样,他半身都化作了血肉模糊,无形的刀剑依旧不休地撕裂着他的躯壳,直到他脖子上的吊坠发出哀鸣——那个面目空白的小人偶碎裂成了粉尘。 空白人偶代替他,承受了白帝子那一剑的余威的余威。 可哪怕泄露出的最后一丝‘辐射’也令他苦不堪言。 就连他手中的灵魂具现物—嗤笑鱼缸上也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缝隙,里面的两只鱼苗有一只已经翻了肚皮。 另一只也半死不活地摇晃着,眼见没有多长时间的好活。 “妈的,那群怪物……” 红手套猛然弯腰,呕出一口鲜血,听见远处响起地沉重脚步声——军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狠色,从怀里掏出了起爆器,猛然按落。 布设在教堂四处的塑胶炸药上亮起了最后的倒计时,这样以来,最后的痕迹也会在十五秒之后被彻底清除。 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那个转生之釜还在…… 他转身,向布道台伸手,可那一只手掌和他的阴狠地笑容都僵硬在了一处——布道台上空空荡荡! 没了! 转生之釜没了! 那个盒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他狂怒地掀开了布道台,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嘶哑地咆哮了两声,在逼近地脚步声中,他发狂地将整个布道台都拆开,依旧什么都找不到。 当教堂残存地大门被猛然砸开,镇压部队突入的时候,只看到台子上站着一个双眼发红如同疯狗的男人。 他啐了口吐沫,不屑地向着那群士兵们比划了一个中指:“吃屎吧,你们这群天文会的行尸!” 他甩出了一张扑克。 扑克在空中骤然对折,拉扯着他的身体一起,紧接着,他随着扑克再次对折,再对折。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被一个深邃的洞穴吸入,消失不见。 下一瞬间,毁灭的火光吞噬了一切。 …… …… 失血过多的感觉原来并不痛苦。 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只是困,浑身上下都没有了力气,懒洋洋地,就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一样……想要睡觉,想要休息,想要让这操蛋的人生结束。 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去接受这一份漫长折磨之后迎来的饱尝——不受打扰地漫长安眠。 死亡要来了。 在见识了那么多的死,那么多不同的死亡之后,槐诗发现,自己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并不恐怖,也并不痛苦,甚至没有什么不舍。 只是困倦和迷茫。 在恍惚之中,他感觉有人在推动自己的身体,吃力地拿着棍子顶着,向前推,一点一点的,就像是蜗牛在推动着石头一样。 他被翻了个身,趴在了一张破地毯上,被人拉扯着,拖向了什么地方。 闻到了焚烧的味道,听见了破碎的声音,还有嘶哑的呻吟,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毁灭一样。 有水滴在槐诗的脸上。 有血的味道。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旁边生死不知的柳东黎,还有前面,那个扯着地毯踉跄爬行的老男人。 那个瘸了一条腿的人影向前奋力一撞,顶开了一扇门,回过头。 他的脸好像已经碎了一样,半边没有任何变化,死尸一样地惨白,另外的半边剧烈地痉挛抽搐着,连带着半截身体。 好像有半个他已经死掉了一样,还剩下半个他在奋力地挣扎,却无药可医。 看到槐诗恍惚的眼睛,他躲闪他的眼神只是艰难地卷起了地毯,将他和柳东黎包在一起,吃力地向前滚动。 “对不起……我必须救她……槐诗,只有我能够救她了……对不起……” 他嘶哑的呢喃着,像是道歉,却不期待回应,只是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 有电话的声音响起来了,山寨机的大喇嘛在喜气洋洋地唱着什么情歌,喊着老公老公什么的,可是却没有人接通。 “对不起……” 有血落在槐诗的脸上,带着眼泪的温度。 他被顶着,推进了门后的黑暗里,从长长地台阶上滚下去,掉进了堆满杂物和腌菜罐子的地窖里。 剧烈的翻滚和坠落之中,槐诗最后一次看到了老杨的脸。 他依靠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少年,抽搐的嘴角扯起一个狼狈的角度,像是在笑一样,手里抓着依旧在震动的电话,向着他挥了挥手。 就好像道别一样。 槐诗张口,想要喊住他,却发不出声音。 门被关上了。 黑暗里,远方传来了爆炸的轰鸣,恐怖的焰光和高温席卷了整个教堂,将最后残存的一切都化作灰烬。 槐诗闭上了眼睛。 死亡拥抱住了他。 …… …… “有人,托我,给大家……带句话……” 那个呆板僵硬的男人被困在椅子,不断神经质地抽搐着,眼睛里的金鱼死气沉沉地游动。 “他说……他说……他说……” 他的神情骤然癫狂起来,露出狰狞地笑容。 “——绿日,终将映照世界。” 嘭! 嘭!嘭!嘭!嘭!嘭! 在骤然响起的枪声中,他的脑袋爆掉了,可枪声还没有停止,打空了一个弹夹之后,又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夹,继续扣动扳机。 直到椅子上的东西变成一团烂肉。 一只破碎的金鱼从空空荡荡的颅骨里跳出来,被子弹打成了一团臭酱,很快就脱水成一撮粉末。 “抓住了么?” 艾晴面无表情地丢掉了手里的枪,抬头看到中年人的表情,再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不用说了,逃掉了,对吧?我们坚持这么长时间,赶上了洗地?” “他身上带着一件能够进行短距离迁跃的边境遗物,我们已经封锁了新海周围……” “幸存者呢?” 艾晴没兴趣听他继续说下去了。 “……正在寻找。” “那就继续找。” 艾晴收回视线,“挖地三尺也要找,直到找到尸体为止。” 无人反对。 当午夜到来的时候,在挖掘中轰鸣坍塌的教堂废墟中传来消息:“柳东黎和槐诗找到了!” 废墟之外,艾晴依旧坐在轮椅上,神情平静:“状况呢?” “柳东黎还活着,重伤,至于槐诗……” 报告的人停顿了一下,表情犹豫起来: “正在抢救。” …… 临时的抢救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艾晴静静地等待门外,倾听着里面嘈杂混乱的声音。 “呼吸呢?还有吗?” “没有了,脉搏也快消失了,赶快注射……” “不行,心跳紊乱,快要没有了……除颤器呢?除颤器给我!” “一、二、三!” 嘭! “一、二、三!” 嘭! …… 许久之后,里面再也没有了声音,抢救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了口罩,神情遗憾:“抱歉,晚了一步……” 艾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任由那些人从自己身旁走过去。 很快,艾晴终于见到了槐诗。 好像沉睡一样,那个少年躺在手术台上,胸前的弹孔苍白,甚至早已经没有血液流出。 空洞的眼瞳看着头顶的无影灯。 最后的心跳停滞。 艾晴沉默着,垂下了眼睛,握紧扶手的手掌露出惨白的色彩,许久,她平静地说:“那就……那就走流程吧。” 她调转轮椅,想要离去。 可紧接着,轮椅的转动戛然而止。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第二十三章 地狱 昏沉的睡眠之中,槐诗感觉自己在坠落。 在黑暗中,向下,向下,再向下,好像有很多人陪着他一起,有的人在惊恐地尖叫,还有的人在麻木地挣扎,但很快,他们都不见了。 他落入了水中,好像沉进了深潭,又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地扶起来,随波逐流地飘荡在黑暗里。 他好像已经死了。 但又好像正在死的路上。 就快了。 有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但死亡仿佛是没有尽头的,载着他一点一点地往更黑暗的深处去。直到他被冰冷的潮水送到了泥泞的岸边。 有佝偻的人影从昏暗中来,低头看着他,弯腰扯着他的腿,把他拖进了泥滩上的草屋边上。 敲门。 门开了。 尸体腐烂的味道扩散开来。 在草屋中,只有在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才着灯。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带着口罩,全神贯注的解刨着面前的尸体,时而抽身在旁边的桌上的图稿中描画两笔。 在黯淡的油灯的照耀之下,四周的挂钩上被炮制完好的标本们滴下了防腐的液体。 佝偻的人影指了指槐诗,伸手向门后的老人讨要着什么。 那个老者用浑浊的眼瞳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缓缓摇头:“还没死透呢,你卖了个活人给我做什么?” “快了,快了……” 佝偻的影子发出古怪地声音,像是狗和狐狸混合在一起的叫声:“他快了……源质还有……源质还有……” “只能给你一半,愿意就把他留下,不愿意就拖走。”老者袖手,冷然旁观。 那个影子好像被触怒了,大声地尖叫着。 老人不为所动,漠然看着它,直到它沮丧地伸出手:“一半,一半……” 一个古旧的铜币丢进了它的手里。 “没事儿就快滚,不要打搅我工作。” 老者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槐诗,皱起眉拖起他一条腿,费劲的将他拖到了操作台上,顺手将原本那里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扫到一边。 影子离开时候关门的声音令槐诗的眼瞳颤动了一下,他努力的想要动弹,张口嗫嚅着,却咳出一大堆血沫。 “还没死啊?” 老者扒开他的眼皮,诧异的看了看他的眼白,干枯的双手捏着槐诗浑身的骨骼,最后满意的点头: “很标准的结构,虽然强度不足,但应该能做个暂时备用的配件……能不能把最好的效果保持下来。” 他叹息着。 槐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可是却无济于事。 “你有话要说?” 老者看着他颤动的眼瞳,有些无奈:“都快死了,安安静静的死不好么?你这样的人我见了不少,反正你都已经穿过边境掉进了地狱,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今只不过源质没有消散而已,还有什么好抱怨呢?” 他掏出一瓶药剂,倒进槐诗咳满血沫的口中,剧烈的辛辣和怪异的酸味刺激着槐诗的喉咙,宛如铜汁一般的灼热的触感顺着喉咙留下,如烈火一般点燃了他的身体,令他能够发出嘶哑的痛苦呻吟。 “这是从那个狗头人那里买来的药剂,作木乃伊用的,可以在人垂死之时保持器官的活性。不过活命就别想啦,只不过是把你剩余的寿命换算成活力压榨出来而已……这样你能在临死前多说几句话,我也能工作方便点,你也配合一点怎么样?” 老头儿埋头:“记住,不要尖叫,我讨厌嘈杂的声音。” 槐诗艰难的遏制着痛苦的声音,浑身抽搐着,如那个老人所言,他竟然能够在弥留之际发出微弱的声音了。 “……这里,是哪儿?” “用你们的话来说,深度十二的地狱,我的尸体工坊,贩卖一些小物件给客人的地方。等会你就会变成小物件中的一个了。” 老人说话的时候 “打个商量怎么样……”槐诗吞咽着痛苦的味道,艰难喘息:“我其实还挺想继续活着的,放我走吧。” “不行,我已经买下你的尸体了,你不死怎么行?况且你也活不了几分钟了,你死到外面我还得把你重新拖回来。” 在黯淡的灯光之下,老者的两个眼球以各自不同的轴心扭动着,一只黑色的看着槐诗,一只红色的专注的盯着下刀的地方:“你看看你的身体,源质空虚,根本就已经时日无多……虽然生命力这么旺盛,但早已经像是灰烬一样快要烧完了。老老实实的死掉多好?还能燃烧一下剩余价值……” 槐诗呆呆的看着布满干涸血迹的天花板,痛苦已经被麻木替代了,他就连声音都变得干枯嘶哑起来: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啊……” “为什么不能死呢?”老者认真的说道:“每个人其实都是可以死的。” 就像是被勾引起了聊天的性质,在喋喋不休: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很重要,在这个世界里扮演最特殊的角色,但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死了。 他们死了后,世界继续前进,太阳照常升起,现实没有因为失去他们而停止停滞。所以他们错了,他们其实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指着一个个的为槐诗讲解:“这个人,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个人,曾经是手刃过无数恶人的正义使者;这个人曾经是一个独裁者的老师,独裁者在他的教授之下从一个暴虐的人变成了一代英明领袖,这是那个他教出来的独裁者……可他们都死了。 既然已生,那么死就是无可抗拒的。就算是神也一样,一百年,两百年,看着世界沧海桑田……当一千年的时候,就算是神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的。 比起他们来,你又算什么呢?” “可是我还是不想死。” 槐诗努力的眨着眼,不让失去控制的眼泪模糊自己的视线:“这样吧,你别看我这么文弱,其实我也是一条硬汉的。男儿眼泪值千金,我都哭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第二十四章 重续 “不好。”老者叹气:“死都死的这么不踏实,你很烦啊。” “我也不想啊,你放过我不就没事儿了?”槐诗的呼吸浑浊起来。 “看到没,都碎了,都碎了!”老者用手腕擦了擦汗水,将东西丢进垃圾桶里:“都没了,你这么人怎么就这么烦呢。” “比干没了心还能活半个小时呢,半个小时也行啊。” “罗嗦!” “中午有个二五仔朋友请客,吃了火锅……” 槐诗连喘息都已经失去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能发出声音。或许是临死的恐惧刺激突破了他伪装的壳,他从没有感觉到如此孤独和难过,他不想死,又想要找人说说话,所以喋喋不休: “你吃过火锅没?看你像是个外国人,火锅是中国的特产啊,我跟你说,老杨人虽然又坑又麻烦,但他家的火锅真得是一绝……” “……” 老头儿不说话了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脱掉了臭皮囊的衣服,可这个家伙竟然还是他妈的没有死?!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在不停的说着垃圾话!!! “都到这种程度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赶快死掉呢?!” “谁他妈知道啊,你个王八蛋,神经病,老变态……” 那一具骷髅里发出单调的嘶哑声音:“我说,你救救我好不好?我卖身给你,只要你不搞基,你说什么我都干……等等,搞基也行……” 老者的白发都气的竖起来了,露出脸上缝合的痕迹,近乎狂暴的拍着桌子:“死是注定的!” “就算是注定的也不想啊……” 槐诗犹豫了一下,试着跟他打个商量:“等我活够了再死不行么?” “……” 老者沉默下去,抓狂的挠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烦躁的吼声。就像是斗志已经被完全击溃了。他弯下腰,慢条斯理的收起了自己的刀子、矬子和剪子,分门别类的将它们放回工具箱里,解开围裙,掏出梳子,将自己一头乱发仔细的打理好。 “草草草草草草!!!!” 他骤然怒吼起来,愤怒的将工具箱摔在地上,狂暴的踩啊踩踩啊踩,提起了角落里的斧头将角落里的柜子砸成粉碎,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无名怒火。 “妈的,这什么玩意儿!” 他向着天花板怒吼,就像是怒视着某个东西一样:“看到没?他赢了!把你们的试验品给我从这里拿走!立刻!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那一瞬,时间停止仿佛停止了,一切都凝固在了原地。 虚无之中好像有门扉洞开,一道光芒自其中照落,垂下,如绳索一般拉扯着他缓缓升起。 槐诗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时候应不应该按照前辈们留下来的惯例,回头比个中指。 下一瞬间,他就被光芒吞没了。 或者说,’淹没’,如海一样银灰色的光芒淹没了他。他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上,仿佛穿行在是深海之中,感觉到四面八方挤压来的恐怖重量。可令他更加可怕的是,这银色的光海中,每一滴水都是浓郁到几乎凝结成液体的源质。 触目所及,近乎无穷无尽,人的视线和感知根本难以窥见它的尽头,就好像涵盖了整个世界一样。 白银之海。 汇聚一切人类源质,一切智慧源头的虚无海洋,凌驾于神迹之上的伟大存在……乌鸦曾经的形容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之中。 那一瞬间,他破海而出,被抛向了空中。 茫然地漂浮在虚无的海天之间,看着纯净到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天穹和脚下涌动着无尽流光的银色的海洋。 远远地,好像看到了两个隐约的影子,坐在海面上。 “话说,上次见过你的照片之后,我家的女儿就哭着闹着跟我闹,说自己也要一只跟大姐姐一样的乌鸦……我也没办法啊,那时候又急着走,只能随便抓一只鸽子给她,她又问我颜色为什么不一样,我只能跟她说:它本来也是黑的,只不过它妈妈生到它的时候没墨了……哎,到现在七年不见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学习怎么样。” 盘腿坐在海面上的络腮胡中年男人抽着烟,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无奈地跟身旁的’酒友’抱怨着。 顺手,把烟灰弹进了脚下奇迹的海洋里。 “放心,放心,我来之前刚刚见过,出落了不少,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 乌鸦的翅膀卷着烟卷和同款啤酒,还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虽然你塞给她的那只鸽子好像带来一点小问题就是了……啊,我家的契约者出来了。” 络腮胡男人挑起眉头看了一眼:“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啊,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大提琴拉得好算不算?高考可以加分的那种。” “这么厉害么?有什么窍门吗?”络腮胡男人的眼睛亮起来。 “哎,这个大概是天分吧?别人学不来。” 乌鸦挥了挥翅膀,抬头把罐子里最后的啤酒喝完,起身道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不过话说回来,作为白银之海的守卫者,世上仅有七位的天敌,放任我这个逃犯大摇大摆地走掉,真得没问题么?” 络腮胡中年人想了一下,愁苦地挠了挠脸,叹息:“算了吧,还有两天我就下班了,在这里摸鱼摸了七年,就不能让我最后再轻松一会么?” “那还真是谢谢啦。” 乌鸦承情地笑了笑,展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那灵动的影子映照在银辉的海面之上,渐渐拉长了,如火焰一般地舞动着,变化,直到最后,化作一个纤细的身影。 黑色的裙摆如水波动着,已经蔓延在了地上,不染尘埃,简约的样式边缘以暗金色锈着精巧地纹饰,如荆棘一样顺着长裙的边缘向上延伸。 就在槐诗呆滞地往上看去时,只看到了那一袭裙边露出的修长小腿,白皙地晃眼。 长裙后背部分是一片镂空,露出光洁的后背,还有那几乎将整个后背都覆盖住的华丽纹路。 无数赤红的色彩交织着,形成了一片诡异而庄严的图纹,好像在无时不刻地变化着一样,令人看不清楚。 很快,古怪的纹身便被披散而下的黑发所遮盖。 就在槐诗目瞪口呆的时候,她抬起头,露出了成熟而精致的侧脸。 “走吧,我的契约者。” 她抱着一个似曾相识地盒子,向着少年勾了勾手,得意地微笑: “我送你回家。” …… …… 那一瞬间,新海市郊区,槐诗的卧室,骤然有恐怖的源质波动爆发而出! 燃烧的光芒亮起。 ——命运之书! 就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所托起,无数书页疯狂地翻动着,海量地源质自其中涌现,化作燃烧的光焰。 那是漫长时光以来,它自槐诗的身上不断抽取而出的源质。如今在弹指间,燃烧殆尽,演变出无穷尽的幻光和变化。 一张张书页在火中焚烧至虚无,直到最后,只剩下了那一张写着他名字的扉页…… 扉页上,那一道残缺之月再度开始了生长。 最后一点空缺……合上了! 读遍了无数的死亡之后,又凑齐了最后自身的死亡,无尽的死亡记录化作了纯粹的墨色,在月轮的虚影之中涌动,环绕着正中的圆心,化作漩涡剧烈转动起来。 无数的死在疯狂地碰撞着。 最终,打破了月的局限,撕裂这束缚,显露出自身的庄严轮廓——无数漆黑的死亡旋转,化作庞大的漩涡,撑起了狂暴地正圆,尖锐的焰自其中突出,化作了它的冕。 那是一道狰狞地漆黑日轮! 滴! 仿佛幻觉一样,抢救室中的心跳图谱荡起了微弱的波澜。 生命重续。 第二十五章 被否定的价值 槐诗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午后的光。 尘埃从天花板上脱离,在昏黄的光里乱七八糟地舞动着。空气中充斥着熟悉的霉味,听见了隔壁的滴水声。 这是他的家。 一场幻梦之后,他正躺在大厅里的破沙发上。 “我……还活着?我睡了多久?” 他茫然地爬起来,摸着自己的胸口,看到伤口上好好地打着绷带,隐隐有所阵痛,但竟然活动无碍。 尤其他发现,命运之书竟然从实体转换到自己的意志里,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够自行翻动。 很快,他听见了身旁的声音。 “大概十来个小时左右吧,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坐在窗前的少女抬起头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令槐诗不安起来。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了,老柳,老柳他……” “柳东黎?啊,他活着,现在手术应该已经结束了,正在重症监护室里……如果恢复好的话,大概以后还有机会能醒过来。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错,倒不如说,被绿日盯上还能活命已经是万幸了。” 艾晴平静地道:“虽然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情,还让幕后黑手逃掉了……不过对你而言,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对,结束了。”艾晴颔首,“不论如何,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和你无关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盯着你不放了。” 她凝视着槐诗,郑重地告诉他: “恭喜你,你可以回到原本的平静生活中去了。” 如果在昨天的时候,艾晴这么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乐不可支,手舞足蹈,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甚至没有任何愉快地反应。 艾晴没有再说什么,合起了书之后准备离开,拒绝了槐诗相送之后,自己撑着拐杖起身道别。 “怎么了?” 她看到槐诗恍惚的样子,歪过头:“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么?如果你担心柳东黎停在这里的车,过两天会有人开走的,放心,来之前会给你打电话。” 槐诗摇头,看着她:“我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想,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你。” “……” 艾晴沉默,许久,平静地摇头:“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忘就忘了吧。” 她走出门外,最后看了一眼槐诗,颔首道别。 “那么,我现在要立刻出发去金陵进行述职了,祝你今后的人生一帆风水,希望我们能够不要再见吧。” 她说:“永别了,槐诗。” 门关上了。 寂静里,槐诗沉默着,看着艾晴在司机的搀扶下走进车里,车门关上了,缓缓走远,最后消失到了路的尽头去。 …… …… 整个下午,槐诗都坐在花园的台阶上,那个属于他的老地方,看着光秃秃的苗圃,发呆。 “怅然若失,对吧?” 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难过,来,抽根烟放松一下? 实在不行买瓶酒喝两口,闷头睡一觉,什么都完事儿了。” “完事儿了?” 槐诗看着她。 “对,完事儿了。”乌鸦轻描淡写地问:“这不是都结束了么,槐诗?如你所愿的那样,你已经摆脱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迎回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平静生活。” 槐诗没有回答。 结束了吗? 或许吧,可他预想之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 没有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丝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愤怒……明明什么都没有结束才对。 他忽然想起老杨的脸。 最后的那一瞬间,那个王八蛋看自己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一旦要死了就好像能够解脱了一样。 明明什么都没有能够解脱,他只不过是卖了自己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而已,难道被他救的那个女人会开心吗? 他究竟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还有如今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柳东黎。 曾经槐诗都觉得他们是自己的朋友,可如今他们之中,有一个被自己从身后开了一枪,有一个在自己身后开了一枪。 他失去了两个朋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已经溜之大吉…… “怎么就能忽然结束呢?” 他抬起手捂住面孔,再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和疲惫,“他妈的……” 乌鸦怜悯地看着他。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看到槐诗如此愤怒的样子。 除此之外,好像不论碰到任何事情,他都只会死皮赖脸地瘫在地上,任由乱糟糟的命运车轮从自己身上碾过去,如同一条老咸鱼。 天生的好脾气。 他强由他强,反正我也爽。 可是她却总觉得,槐诗的身上欠缺了什么,掩饰着什么,或者……试图隐藏着什么。 直到现在,她才隐约地明白,或许这一片空空荡荡的花园,才是他最放松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坦然地面对自己。 纵然他的心中对这里如此地抗拒—— “我说,槐诗。”她认真地问,“这里对你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大概吧……” 槐诗低头看着台阶下的那一片小小的花园,沉默了很久。 “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吧。”乌鸦摇头:“毕竟窥探隐私也不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事情。” “不,反正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我只是在想究竟怎么跟你说。” 槐诗揉了揉脸,沉吟许久,认真地思考着。 他说,“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发过一次高烧。” “当时我的父母很生气,因为他们在国外玩,我没有照顾好自己,不让他们省心,然后给我打了钱,让我自己去医院。 可我当时太困了,太难受,就没有去,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槐诗说,“我记得当时我做过很多很奇怪的梦,梦见我好像长出翅膀在天上飞,梦见这一座老房子会说话,给我擦汗和倒水,后来我听见翻墙的声音,有人从后院里翻进来,蒙着脸,手里还抓着刀……我藏在门后面,不敢说话。 我很害怕,如果我被那个人发现的话,我可能就要死了。” “我不想死。” 他凝视着那一块隆起的地面,轻声呢喃:“所以我杀了他。” “……” 乌鸦愣住了,回头看着槐诗的脸,却找不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平静。 “没错。” 槐诗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杀了他。” 躲在门后,用斧头,在那个人进来的时候,对准后脑勺劈下去。 只用了一下,那个人就倒了。 然后再来了一下,又来了一下,直到没有力气为止。 发现那个人动不了了之后,先是茫然,然后是不安和慌乱,最后所浮现的竟然是让自己都为之恐惧的勇气。 就在高热的昏沉中,他将尸体拖到了花园里,挖开地面,悄悄地将它埋了进去,连带着斧头一起。 合上了土,洗干净了手,回到床上。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反正石髓馆这么偏僻,不会有人来,反正父母这么懒,也不会搭理花园,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杀人了。 就这样,在恐惧中睡去,又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但那些梦都不记得了,连带着以前的一些记忆一起,醒来之后,高烧竟然不可思议地退了。 可从那一刻开始起,槐诗的童年便结束了。 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仔细想来,我真是福大命大的,是吧?” 槐诗轻声说,“刚开始,我很害怕有人来抓我,有人发现我埋在花园里的东西,可是到现在好像一直没有人发现…… 如果当年没有隐瞒的话,现在也用不着这么累吧,不,如果当年被杀掉的话,也不会像是现在一样,活得让自己都看不下去。” “……其实你没必要折磨自己。” 乌鸦忍不住叹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或许,这也不过是你高烧的时候做的噩梦之一。” “是啊,或许呢?” 槐诗平静地点头,“我买过很多次铲子,可又丢了很多次。 每一次我站在这里的时候都会犹豫,害怕这下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其实我并不害怕挖出尸体,可我害怕真相。” 他说,“如果我把这里挖开的话,我就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到时候,我还怎么再去回到自己的宁静生活里去呢?”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轻声笑起来:“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 “——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再畏惧什么了。” 说着,槐诗拿起了角落里已经生锈的铁铲,回到了花园的中央,寻找着当初的标记,站定了。 然后,第一捧土被铲起。 乌鸦愕然。 然后是第二铲,第三铲。 槐诗的动作飞快,哪怕绷带下的伤口崩裂,渗出血丝,再没有任何的迟疑。 凿掉碍事儿的野草,铲掉地下的根系,挖出掩埋噩梦的土和泥。 挥汗如雨。 “你知道的吧?我家里的事……” 槐诗背对着乌鸦,跟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很清楚,从出生开始,我的父母就没有喜欢过我,爷爷去世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管过——他们根本不需要我。 他们在的时候,我像是一个碍事的累赘,他们走之后,我又变成无家可归的野狗。就这么拆东墙补西墙,缝缝补补苟苟且且过了这么多年。 到现在,如果再赚不到钱的话,不止是学费,就连活都要活不下去……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 其实连我自己都经常在想,活得这么累究竟为什么呢? 反正总是这么惨,不管怎么挣扎都没什么用,有时候还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偶尔放弃一下不会更轻松么? 可就算是再怎么丧,再怎么苦,我觉得自己也能撑下去。哪怕偶尔要出卖尊严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继续往前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怕这变化总是微不足道。 有像老杨那样的人愿意专门介绍工作给我,偶尔找借口多给我一些钱,还有老柳愿意请我吃饭,给我在会所里惹出来的麻烦收拾收尾,就算背后被我开一枪,危险的时候也想着让我逃走…… 这不正说明我的人生是有所价值的么?” 槐诗轻声问,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汗水从他脸上滴下来,落进已经被刨开的土坑里。 “可现在——” 他垂下眼睛,铁镐再次抬起,铲下,奋尽全力。 如同要劈碎记忆中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我的价值,被否定了!” 崩! 铁锹好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崩出了巨大的裂口,可是坑里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尸体,也没有骸骨,什么都没有。 只有夕阳散乱的辉光隐约映照出一个残忍的轮廓。 就像是斧子一样。 槐诗弯下腰,伸手,握紧它的柄。 他说: “——我要杀了他。” 在夕阳之下,乌鸦错愕地看着槐诗手中的轮廓——纯粹以源质所铸造的无形之铁,燃烧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混合在一处,映照出了残忍的光。 那是七年以来沉睡于此的杀意和死亡被赋予了实质,以噩梦和恐惧所缔造而成的钢铁武装。 就好像握紧了火种一样,在那一瞬间,槐诗的右手被那无形的力量点燃,升腾起白色的火焰。 自沉寂中显露真正地摸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她轻声呢喃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此刻发生在槐诗身上的是什么。 突破了灵和物质的壁障,实现了铁与源质之间的转化…… 在七年之后,槐诗终于跨过了漫长的应激期,在源质的燃烧之中,本性升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那是白银之海在最后所赋予的,独一无二的灵魂真名。 ——‘圈禁之手’! 第二十六章 图书馆 即将入夜的时候。 石髓馆,大厅,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一张椅子摆在正中间。 在黯淡的灯光里,槐诗手里还抓了一根蜡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搞什么邪教的样子。 “这么做真得没问题吗?” “大概没有吧?” 乌鸦对此淡定地耸耸肩,“我知道你想要通过命运之书中对老杨的记录寻找线索,但我需要先提醒你一下,虽然想法不错,但通过常规读取,不一定找到什么有用的记录——毕竟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明显是他的老婆。当然,如果你想吃点狗粮的话就当我没说……” 槐诗叹息,“有话直说,你能少卖点官司么?” “我这不是怕你没有心理准备么?”乌鸦吹了声口哨,“想要找到有用的东西,你必须用点……不太那么保险的方法,你懂吧?” “铤而走险,是吧?”槐诗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好:“。” “那一大堆原理我就不多说了,你知道通灵吧?” “废话,难道你要让老杨上身么?” “类似。” 乌鸦十分拟人化的耸起了’肩’,“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命运之书本身是某个重要物品的操作器,而你一直以来所阅读的只不过是目录而已。 就好像你有了电脑,准备搞点网络犯罪——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老杨的记录作为账号密码,悄悄地翻墙对一个危险的违禁服务器进行访问,然后寻找老杨自己的浏览记录……这中间除了网监会查网之外,还有被木马和病毒植入的危险,你懂吧?” “会死么?” “不太可能,毕竟老杨本身只是个普通人,死了之后的记录也只是一堆放着不管会自然覆盖的旧档案而已。” 乌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糟糕,也就是生不如死吧?” “哦,那不就是我平常的日子么?” 槐诗淡定地接受,甚至还有时间用自己开玩笑,“咱利索点,抓紧时间,搞快些。” “你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太让我放心了,把命运之书拿出来。” 乌鸦撇了他一眼,骤然化为一捧青烟,烟雾消散,显露出事象分支的羽毛笔摸样。随着槐诗手掌展开,如今已经源质化和他融为一体的命运之书浮现在手中。 封面展开,在她的操作之下,无数槐诗历年的记录隐去,紧接着,竟然浮现出了一张手绘的老式电脑上网登陆界面。 “幸好我还在老塘镇截留了不少源质,否则你连拨号费都付不起呢。” 足足有数十人份的源质自笔尖流出,化作墨色,在她的勾画之下,拨号的进度条缓慢地增长开来。 “记住,进去之后只能在外围,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深入到里侧,不准乱来,不准乱看,不准乱摸……反正除了你要做的事情之外什么都不要做,蜡烛端在手里,一旦火光灭了,立刻回来,明白了么?” 乌鸦最后叮嘱了一遍。 就在槐诗点头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书页上的笔墨骤然扭曲化作漩涡,将他拉入了其中。 仿佛坠落了千万年,又好像只是经过了一秒钟。 槐诗在这过程中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可是当他在黑暗中站稳的时候,又迅速忘记了。 “别左顾右盼了——那些记忆是我帮你消除的,不想做噩梦的话就不要再想了,时间只有三分钟,小老弟,搞快点!” 乌鸦的催促声让他从恍惚中醒来。 他手中的蜡烛正在飞速燃烧,照亮了周围的场景。 好像是一个破旧的图书馆一样,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尘埃和霉味,死寂里,槐诗站在无数书架之间,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好像连死亡都会消融的寂静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 倘若不是手中的烛光之外,他就要疯掉了。 远方传来了一声惨叫嘶鸣,紧接着,是一声巨响,轰鸣声里,无数尘埃从房梁上速速落下。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槐诗很想挑起窗帘去看看,可当他透过破碎的窗帘孔洞,看到窗外那一只死死盯着他的惨白眼瞳时,就很明智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还有两分四十秒!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乌鸦怒斥:“姐姐帮你望风也很危险的好么!你以为刚刚是什么声音,你差点就被掠食者发现了!速度快点!” 槐诗不敢再磨蹭,低头看向手中的蜡烛,融入老杨的破碎记录之后,蜡烛的光芒指向了黑暗的最深处,指引着他前进。 黑暗中好像还存在着其他的什么东西,不断传来琐碎的声音,可在黯淡光芒之中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水滴的声音和细碎的摩擦声。 好像再等待着什么。 槐诗加快了速度,古旧地板被踩踏的尖锐声音不断响起,传进黑暗的深处去了,许久之后,他才听见了乌鸦的声音: “就是这个书架,第三排,左数第二本!快点快点!还有一分钟!” 顺着她的指示,槐诗从书架那些千篇一律的书脊中找到了她所说的那一本。 这里所有的书好像都没有任何区别,就连书脊和封面上都没有任何标志,就好像是被随意丢在这里一样,无人问津。 只不过,在槐诗打开的瞬间,他骤然一阵恶寒,死亡预感再次浮现——有什么东西盯上他了! 在一声非人的凄厉尖叫中,地板、书架乃至天花板都震颤起来,一丝一缕的漆黑从其中延伸出来,像是漆黑的流水一样,向着四周延伸,触摸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凭着烛光,他勉强分辨出它的摸样,却不敢置信:那全都是头发,一根一根汇聚在一起,好像蛇一样痉挛抽搐的头发!干枯冰冷的头发贪婪地摸索着周围的一切,黑暗里传来挣扎和嘶鸣的声音,紧接着是令人不安的咀嚼声。 嘎嘣,嘎嘣,嘎嘣。 槐诗吞了口吐沫,小心挪动了一下位置,漆黑的头发像是蛇一样从他脚边窜过去了,流进了黑暗的深处。 “你是来看动物世界的吗!别管那被地狱同化的图书管理员了,蜡烛熄灭之前,她找不到你!”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乌鸦无奈:“你还有五十秒。” 槐诗不敢再拖延时间,翻开了封面,借着书的灯光,他看到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可那字迹仿佛并不需要阅读,被目光注视的瞬间,就好像活了一样,顺着视线钻入了他的意识,化作无数浮光掠影。 第一眼,槐诗就看到老杨这孙子蹲在马桶上给自己鼓劲儿。 “我的眼睛……” 槐诗下意识地憋气,赶快把这一段翻过。 所有的记录好像都是零零碎碎的,不成体系,他只能胡乱向下翻,甚至很少有大块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甚至还有小学三年级得了小红花时跟美术老师表白。 “老杨你还挺早熟啊……” 槐诗感叹了一声,看到还剩下一小半截的蜡烛,赶快翻过了这一段,继续往下找。 很快,他就在病房里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嫂子,还有坐在床边精神抖擞的老杨。 “老婆你别担心,我有钱啦!等月底的时候,咱就转去省院,专家我都找好了。”他轻轻地盖住了那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掌:“过两年你身体好了,就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女儿也行,我都喜欢……” 看着她的笑容,老杨自己也笑了起来。 就好像得到了救赎了一样。 槐诗黯然地翻过了一页。 可往下看的话,记忆就出现了断片,一连串破碎的意向之中,满是痛苦、恐惧和不安,到最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笑容讥诮,头发枯黄,还有那一双槐诗永远不会忘的红手套。 “那就,这么说定了。” 随着五指展开,覆盖了老杨的面孔。 冰冷的感觉灌入了脑髓。 后面便是连续的噩梦和恍惚,越来越多的断片出来了,就好像喝醉了一样,维持着日常生活,可更多的时候渐渐地变成行尸走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槐诗你行不行啊,还有二十秒!”乌鸦催促。 “快了,就快了!” 槐诗看着快烧到底的蜡烛,疯狂往下翻,碎片碎片,碎片,去医院送饭,去银行转账,打电话催尾款,然后,收到电话…… “立花集团的欢迎晚会缺个大提琴手,是吧?包在我身上……槐诗那小子你不是见过的吗?本事没问题吧?诶,对,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之后,老杨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挂掉电话,抽出本子把简要记好,给槐诗发短信:“那小子知道了非要高兴地跳了起来。” 只是,在写地址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 发出的地址和刚刚记下的截然不同。 然后,拨通了一个未知号码,呆板报告:“运输员4号就位。” “很好,到我这里来。” 电话里传来了沙哑地笑声。 老杨起身,拿起了钥匙。 那一瞬间,一阵风吹来,蜡烛的光颤抖了一下 残光明灭。 一缕黑色的头发悄然缠绕在了槐诗的脚踝上,带来冰冷的触感,像是被冰块冻结了一样……一丝一缕地向上摸索…… 转瞬间,槐诗的半身麻木了。 “妈的,白银之海的波澜怎么会传递到这边来……槐诗,回来,立刻!”乌鸦愤怒地声音传来:“你被缠上了!” “快了,很快!我已经快找到了……” 槐诗顾不上回应她,加速向后拨动书页,可那无数头发延伸地越发迅速,躲避着蜡烛的光,在槐诗的背后生长,扩散,纠缠在他的四肢上,越来越紧。 而老杨在开车,顺着大道向东,滨海大道左拐……槐诗再次加快速度,听见了远方的海潮声。 黑色的头发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收紧了,他喘不过气来。 蜡烛颤抖着,最后的一线光芒即将熄灭。 老杨已经停车,走出了地下停车场,以缓慢的让槐诗发疯的动作向前走,左拐,向上,爬楼梯。 槐诗感觉到了颈椎地哀鸣,头发在向上,顺着他的脸,快要钻进眼睛和口鼻中去了。 死亡的预感如坠入冰海中一样。 自内而外地渐渐冰凉。 那一瞬间,他看到老杨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黑暗中,展露出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那一瞬间,蜡烛熄灭了。 黑暗如泉涌,将他吞没。 在最后的瞬间,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向上,骤然破开了漆黑的雾,宛如倒着坐过山车一样,风驰电掣地向上,可紧接着,有一缕黑色的头发飘起,像是绳子一样卷住了他的脚腕,将他向下扯。 “滚开!” 槐诗用尽最后的力量,无形地斧子斩落,将漆黑的头发斩断。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只听见黑暗里传来愤怒地尖叫声。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客厅里,弯下腰,疯狂地呕吐出胃里最后一点食物,听见乌鸦的怒斥。 “你他妈疯了吗!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被那里同化了!永远留在深度27的地狱里跟那群鬼东西作伴!” 她怒视着槐诗,“你已经被那个东西记住了!在你突破五阶,成为被加冕者之前,绝对别想再进那里了!” “我找到了……” 槐诗竭力地喘息,狼狈地口水和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眼睛却亮的吓人,就像是地狱高速上的远光灯。 “我找到他了……” 他嘶哑地呢喃:“我找到他了!” 第二十七章 我的车你都想跳? 等槐诗从晕厥里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话说,昨晚的事情上东亚版的新闻头条了啊。” 乌鸦手里扒拉着手机屏幕,啧啧感叹:“毕竟是紧急动员,就连白帝子都出动了,肯定瞒不过那群属苍蝇的。” “明日新闻?” 槐诗努力地伸过头来瞅一眼,看到那个APP顿时愕然,“这不是那个除了真话什么都不说的破报纸么?” 这破报纸三天两头爆料的都是不靠谱的各种奇怪新闻还有见鬼的养生小百科,能活到现在还真是见了鬼了。 “emmm,只要你掏钱,他们偶尔还是会说真话的……吧?” 乌鸦感叹,“毕竟是整个边境最大、最贵、最黑的情报商和中介集团呐,现境的产业只要能做运输渠道就够了,不过,有关升华者的新闻他们基本还是比较靠谱的。” 乌鸦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现在幕后元凶的身份都被扒出来了,三阶升华者,原本是罗马侍卫官,离奇失踪几年,再一次出现在巴格达的时候,已经是著名恐怖组织绿日的成员了。加入绿日之后,按照规定,消除了自己本名,只剩下了一个代号——红手套,只能说真是太形象了啊。” “还有正面照?” 槐诗凑上去,端详着那一张照片上的面孔,眯起眼睛:“长得还算是挺亲切。” “恩,是啊,据说这些年为了绿日在现境奔走,暗中串联了不少势力啊。” “灵魂能力为嗤笑鱼缸,你已经见过了,应该深有体会。将自己的源质分裂成金鱼,植入别人的体内,暗中下达指令。 在金鱼完全孵化之前隐蔽性极强,但只能下达一些暗示,孵化之后就能彻底将寄宿者变成自己的应声虫。 金鱼的数目只有七条,损失了的话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进行弥补。 而身上植入的圣痕,是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的墓碑学派分支·塔克辛,传说中的活死人,生命力相当顽强,只要脑子还在就没有生命危险的说法,特点是能够消融自身的存在感,达到隐身的效果。 一旦发动圣痕,哪怕在闹市中也无人能注意……这技能挺适合某个绿色论坛呢。 缺陷是隐身效果是来自于对人的主观意识进行扭曲,因此对摄像机、照片和倒影不起作用。” “竟然被打探的这么详细么?” 槐诗愕然。 “对啊,否则怎么卖钱呢?”乌鸦叹息:“以我目前手头的资金,只能买到这种大众版啦。幸好这哥们比较活跃,否则就要多掏好几……” “等等——” 槐诗反应过来:“你哪儿来的钱?” 乌鸦神秘地笑了。 槐诗赶忙翻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一连串扣款通知,顿时睚眦欲裂:自己这段时间出生入死做牛郎赚来的两万多……全都没了! 而且花呗还倒扣了三千多! “你这坑货!就不能买个便宜点的么!” “便宜没好货啊。”乌鸦反问,“况且你既然要去送死,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对吧?” “谁说我要去送死了!” 槐诗瞪大眼睛,拿起手机:“我不会叫人吗?” 乌鸦愣住了。 看着槐诗的眼神充满了错愕,震惊……和你他妈在开玩笑的质疑。 “你俩钟头之前不是喊着要杀了他吗!” 乌鸦瞪大了眼睛:“况且,一遇到事儿就叫人的破习惯你究竟是跟谁学的,你好歹是命运之书的被记录者,你有没有一点身为主角的意识啊? 槐诗怒了,拿起她的手机指着屏幕上的消息:“他都三转了,我一个零级萌新跟大佬插旗是去送菜吗?就算是主角,也没这么头铁的吧!” “他都残废了,朋友,你连个补刀都不会吗?遇事不决先莽一波啊,越级杀怪经验双倍的诶!” 乌鸦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而且,你打算叫谁啊?柳东黎还特么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呢!” “呃,艾晴?” “人家走之前都说啦,立马要去金陵了,现在恐怕都在飞机上了,等她回来什么都凉了! “特事处?” “你有人家的联系方式么?” “那……” 槐诗犹豫了一下,“110行不行?” 乌鸦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无奈叹息:“……你打算跟他们讲啥?发在起点上都会被人觉得文青的现代奇幻故事吗? 况且,就算找到了特事处,你怎么跟他们解释你知道这一切的?怕不是绿日的卧底哦!信不信等你把我的事儿交代清楚之后,立马给你一张监狱的VIP会员卡?” “卧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槐诗愤然一拍桌子,然后突然泄了气:“那要不……就算了?” “也行啊。” 乌鸦撇了他一眼:“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红手套哥哥逍遥法外,然后继续瞎逼乱搞。而你通过努力和金手指踏上了人生巅峰……你要能接受的话,我也无所谓。” 槐诗蔫儿了。 乌鸦摇头,抬起翅膀,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年轻人,姐姐难道还会害你吗?” “会啊!” 槐诗瞪着她:“你都快从头害到尾了好嘛!” “咳咳,通缉犯的事儿咱姑且先不论……” 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况且你想想,这是复仇诶,神圣的复仇!经典的剧目!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戏码!一辈子能有这么一次,你还不满足的吗? 作为命运之书的主人,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升华者,那就不能再用那些软弱的教条束缚自己。 在统辖局的十人委员会颁布十二铜表法之前,适用于升华者之间的法律只有一条,那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她凝视着自己的契约者,猩红的眼瞳中满是肃冷,再无任何调侃和嬉笑的语气,好像宣告真理: “倘若在这个过程中,我真得有什么能教你的话,那么这就是第一课——这个世界对于软弱者没有温情和体恤,也不会给怯懦者逃避的余地。 就像是你所遭遇的一切那样——如果你不掌控命运,那么命运就会掌控你!” “……” 槐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乌鸦,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看到他错愕的样子,乌鸦顿时得意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像又一次认识了姐姐我啊?这么有逼格的话我昨晚想了足足一宿呢!赶快说点好听的话来夸一夸!” “……” 槐诗心中难得升起的一丝憧憬立马消散一空,发自内心地怀疑:这大姐说的这么牛逼,怕不是个嘴强王者,专门忽悠自己这种菜鸡。 虽然……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他想了很久,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乌鸦,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emmmm……话说你难道有什么隐藏的战斗力吗?关键的时候难道会变身?我们人鸟合体,你变成盔甲,我变成圣斗士……” 乌鸦翻了个白眼,看他的眼神像是看智障一样:“放过姐姐我吧,我现在只是一只鸟而已。” “那你说那么多干嘛?”槐诗瞪眼,“难道要我单枪匹马去靠着斧子把那个家伙砍死?” “放心,没有枪,没有炮……” 乌鸦看向窗外的庭院里,那一辆停在院子里的车:“你还可以蹭友军的嘛。” 看到柳东黎的车。 槐诗的眼神也亮了起来:“对啊,老柳的好东西多啊!” 很快,他就拖着铁镐出门,绕着柳东黎留在自己家的车走了几圈之后,找准后车窗玻璃的位置,抡起铁镐比划了一下。 “老柳,我这就去给你报仇,所以……这种小事儿你就别计较了。” 嘭! 那一辆明显价格不菲的骚红色跑车陡然一震。车窗被干脆利落地砸开了,惊起一阵警报声。 等槐诗从玻璃后面捞出了一个印着天文会地球标志的铁箱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啊哈,果然在这里!” 这两天他看得明明白白,柳东黎那牛郎的长枪短炮都是从这里面掏出来的,希望他还能自己的难兄难弟留点希望的火种。 而打开盒子之后,果然没有失望。 里面除了已经被拿走的一把短管霰弹枪和两把手枪之外,还剩下一把军刀,一件黑色的防弹马甲,以及一把似乎牛逼哄哄的手枪…… 型号不知道,产地不清楚,总之看上去很牛逼就是了。 随手将那一把马特巴自动左轮手枪塞进后腰里,又捞了一把子弹揣裤兜里,槐诗感觉自己的底气陡然硬了许多。 “我有一个问题……” 在他身后,乌鸦无奈地叹息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他的车钥匙就在桌子上,你为什么要砸窗呢?” “……忘了。” 槐诗尴尬地接过了钥匙,发现自己好像连叫出租车的钱都省了,省了好,省了好,否则自己恐怕连车都叫不起了。 等到他钻进车里之后,落在他的肩膀上的乌鸦,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了,你会开车么?” “嗯,手机上开过企鹅飞车算不算?我段位还挺高的来着。” 槐诗想了一下反问,然后一把捞住想要下车的乌鸦,用安全带把她捆在副驾驶上:“跑什么跑?我的车你都想跳?不是你怂恿我去报仇的吗!坐稳了,咱出发!” “别啊!我还没做好死在你复仇之路上的准备呢!” 乌鸦也慌了,奋力挣扎:“槐诗,我晕车啊,真的,我借你钱,麻烦你叫个车好不好?你叫个豪华型加长林肯也有逼格啊!不行你还是叫人吧!我有特事处的联系电话……” “哪里有那罗马时间等人了?” 槐诗最后看了她一眼,匆匆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如何开车之后,把钥匙塞进锁孔里,猛然扭转,点燃了发动机。 “时间紧迫,走了!” 轰! 宛如疯狗脱笼而出,汽车引擎和乌鸦同时发出一声被蹂躏的尖叫,骚红色跑车已经擦着半扇铁门冲出了石髓馆,横冲直撞地踏上了坎坷的不归之路。 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了,沉闷的雷声从深处响起。 远方有风吹来。 要下雨了。 …… 第二十八章 嘲讽开怪 …… 吊在铁墙上的灯泡焕发出黯淡的光,照亮了桌子上的沸腾的坩埚和那些凌乱的金属碎块。 除了门外的雷声和落地的暴雨之外,封闭空间中,只有宛如风箱一样浑浊呼吸。 红手套赤裸着上身,咬牙给自己血肉模糊的半身换绷带,摘下黏连在血肉上的纱布时,便有猩红的血从撕裂的痂后面渗出来。 就好像被塞进去无数刀片一样,那些细碎的切口如同一张张粉红色的小嘴一般张开着,吐出了猩红的唾液。 “FUXK!那个东夏的怪物初中生……” 红手套低声咒骂着,拿起喷罐,对着伤口按动,一阵绿色的喷雾落在他的身上,好像硫酸落在碱性液体里一样,泛起了嗤嗤的声响。 在压抑的痛苦咆哮里,那些淡绿的气雾像是活了一样,一丝一缕地钻进了他的伤口中,紧接着,整个半身都蠕动了起来,好像蛇的巢穴一样。 他瘫软在了地上,痛苦地痉挛起来,再忍不住痛苦的嘶吼。 有什么东西以他的躯壳为战场厮杀着,很快,淤血和内脏的碎块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带着深沉的绿,还有一缕一缕灰烬一样的墨色。 那是勉强从肺腑中挤出的长庚之毒…… 若是其他的人的话,恐怕此刻早已经死了吧?如果不是自己的圣痕·塔克辛能够将自己的躯壳暂时僵尸化,恐怕也受不了这种以毒攻毒的攻伐。 短短的几秒钟,他已经汗流浃背,汗水混合着已经腐坏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 就好像是盗墓者从棺材里拖出来的活尸一样。 但不论如何,他还活着。 甚至这一次险死还生的经历,让他对自己进阶夜魇、踏入第四阶段都多了不少把握。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他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拿起了钳子,把沸腾坩埚中的银色液体倒入了铁杯中。 嗤嗤作响。 那哪里是什么可口的饮品,分明是一滩沸腾的金属溶液! 哪怕如今半僵尸化,红手套端起杯子之后都犹豫了好长时间,无奈这种临时调配成的银血药剂只有在液态的时候才有效果。 他下定决心,一饮而尽。 一阵剧烈的焦热痛楚中,他几乎怀疑自己的食道和口腔都被烧成了碳,但这是必要的代价。 这种对于常人而言是致命之物的液体,实际上是一种没有品阶的微型圣痕——以液态金属为容器所承载的短暂奇迹,能够短时间内修补受创的圣痕和躯壳,就像是万能胶水一样。 在常温下让它保持液态的技术是各个炼金工坊的机密,绝不可能泄露,如今他仓促之间只能调配这种后患严重的版本来救急。 很快,他血肉模糊的半身竟然弥合了起来,在伤口中透出了一丝丝铁光。凝固的铁像是和血肉融为一体,将濒临破碎的躯壳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而这剧烈的痛楚也消耗掉了他残存的精力,令他的神态越发昏沉,几乎晕厥。 他颤抖的手掌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包,拆开了包装,掏出了里面的熏香,以自己的源质之火点燃。 一缕缕烟雾钻入了他的鼻孔。 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亏空的精力在熏香的刺激之下缓缓回复了一点,但却不足正常状态的十分之一。 网游里那种红瓶蓝瓶的便利造物毕竟不现实,就算有也造价高昂到一支能卖出数百万元,毕竟是关键时候救命的道具。 而金属修补肉体,熏香维持灵魂,这才是每一个边境升华者的日常。 直到现在,他终于抽出了手,把震动许久的手机拿到耳边,接通。 “是我,我还在新海。” “状况如何?”电话里的人问。 “受了点伤,现在还在失血,幸好有你给的黑桃4,否则就真被抓了。” 他一只手艰难地喘上了外套:“现在的新海已经全都被天文会的引线插满了,备用的安全屋也已经被发现了……放心,我午夜就走,自己准备的退路,不会留下痕迹。” “万事小心,不要再留在现境了,尽快回来。” 电话里的人最后叮嘱了一句:“虽然新海的楔子没有拔除,但不妨碍大局——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很快我们就能够打通魔都的通路……如果情况危机的话,自行决断吧,优先保存自身。” 红手套漠然地挂断了电话,开始将没法带走的东西全部销毁,很快,便收拾完毕。 时间是11点15分。 是时候离开这一座活尸们的城市了…… 嘭! 骤然之间,远处传来了碰撞的轰鸣。 红手套一愣,看向了角落中的监视屏幕。 ——有人来了。 他展开手掌,唤出鱼缸,低头像水中窥去。 就在门外,有一辆赤红的跑车一头撞进了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中,冒出了黑色的烟。 车祸了? …… …… ……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浓烟里,槐诗狼狈地车里爬出来,感觉头晕目眩,冷冰冰地暴雨洒下来,将他激醒。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看到码头区堆积如山的一层层集装箱,还有远方在阴沉天穹之下森冷如铁的海面。 “我们到了?” “嗯,到了。” 险死还生的乌鸦从车里飞出来,环顾着四周:“你难道就不会找个停车场吗?就算我说要莽,你也没必要头铁到直接开着车横冲直撞闯进来吧?” “你忘记你自己造的孽了嘛!“槐诗瞪了他一眼,“就算停了车,我也没钱付车费的好吗!” “那你不会把车丢下,让柳东黎出院之后自己付啊!” 槐诗愣了一下,发现论没良心程度,还是这只破鸟更胜一筹——在心黑的程度上,我槐诗愿尊你为最强。 他顶着大雨,看着四周左右,分辨着地形,发现完全一头雾水,不论什么地方都好像一样,都是五颜六色的集装箱堆积成的十字岔路。 根本分不清究竟自己在哪里。 更不要说将藏在这里面的红手套找出来了。 说好了出门打怪。 地方到了。 怪呐? 乌鸦沉吟片刻,提了个馊主意:“不如你试着喊两声?”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赞同地点头,抬起双手撮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道:“喂?在吗?有人吗?老乡开门,送温暖啦……红手套老哥你在哪个旮旯儿藏着啊?” 无人回应。 黑暗中,红手套冷漠地看着水面的倒影,面无表情。 “什么东西?来搞笑的吗?” 瞬间,鱼缸中的水微微波澜了起来。 那个遥远的视角环顾着四周,在确定没有什么人埋伏之后,好像放下了望远镜,然后又端起了什么。 于是镜像里浮现了一个工整而细致的十字标…… 在缓慢地游移之中,对准了槐诗的兜帽。 在高悬在空中的塔吊顶端,那个盖着防尘布匍匐在吊臂之上的人影缓缓起身,任由暴雨冲刷着自己发白的皮肤,呆滞的双目之中毫无神采,只有一条金鱼缓缓地游动着。 沉重的狙击枪在他的手中被平端起来。 遏制呼吸。 在痛苦地窒息之中,幽深地枪膛自那一双平举的双手中向前指出,漆黑的枪神倒影着天空中无尽的暴雨。 那一瞬间,隔着数百米的骤雨疾风,瞄准镜已经锁定了雨水中那个毫无防备的模糊身影。 拇指微微收缩。 而就在那一瞬间,瞄准镜中的景色骤然一边,一只硕大无朋的猩红眼瞳从其中浮现。好像隔着鱼缸的倒影,直勾勾地凝视着红手套的脸。 瞬间的冲击令红手套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将鱼缸打翻。 什么鬼! “干啥呢啊,小老弟。” 那一只落在枪身上,正贼头贼脑往狙击镜里瞄的乌鸦竟然开口说话了:“下雨的时候站这么高,是不是不太合适哇?” “喏……” 说着,她抬起爪子,将抓着的东西放进呆滞的傀儡手里。 “给你个好东西。” 傀儡在红手套的控制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然后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一根细长的……铁丝? 那一瞬间,好像有隐约的湛蓝光芒从铁丝上亮起。 下一秒,在轰鸣的雷鸣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嘭! “What the fuxk!” 红手套如遭雷殛一样,踉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感觉到分裂出的源质被雷霆化作焦烂的痛楚。 而更令他不安得是,那一只诡异的乌鸦,不由得令人联想起如今那个东夏赫赫声名的受加冕者白帝子,那个总是带着一只鸽子到处跑的少女…… 他忽然有些不寒而栗:稷下的那群疯子,究竟制造出了多少个同一批次的怪物? 倘若如此的话,再回避和隐藏已经没有意义。 只有殊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他的神情阴沉起来,用力握紧了拳头,听到远方传来钢铁破碎的尖锐声音之后,缓缓推门而出,走出藏身的集装箱。 迎着暴雨,就在一层层堆积钢铁之间的十字路口前,令少年四处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竟然真出来了?” 槐诗也惊奇了起来,就好像喊没有人会救你的时候真的跳出个没有人一样。 “竟然只有你一个?” 红手套歪头看着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神情越发冰冷:“东夏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啊,不是,你可能误会了。” 槐诗尴尬地摆手,无奈感慨:“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我好像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不过我不太喜欢那种客套,所以,如果实在想给我找个称呼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 说着,他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面孔,还有盖在脸上的粉红色面具: “——淮海路小佩奇。” “……” 红手套愣住了。 什么鬼玩意儿? Are you kidding me? 什么淮什么海什么路什么小什么佩奇? 可以理解,不论是什么人在看到那张面具的时候,都难免会产生错愕吧? 而就在他愣住的瞬间,为这一刻准备许久的槐诗从后腰里拔出了柳东黎的枪,干脆利索地对准了他的脸,扣动扳机。 ——砰! 第二十九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 距离十五米。 马特巴自动左轮的枪膛中喷出火焰,对准了他的面孔。 当火光亮起的瞬间,红手套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闪身。可他已经慢了,一瞬间,子弹穿透了肉体,带起飞迸的血花。 中了! 槐诗的眼睛亮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怒吼响起。 是红手套。 他还没死,可是嘴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惨烈的破洞,子弹凿碎了他半边脸,几碎了半块颧骨之后,又回旋着将他的右耳撞碎撕裂。 破碎的筋肉从他的脸上扯下来,拽着半块吊在空中的脸。 重创! “干,就差一点!” 槐诗咬牙,感觉自己快要气到暴毙。为了这一刻他一路上准备了这么久,却败在了后坐力上。 他明明已经有所注意,可弹道却依旧偏了微不足道的半公分…… 结果却和爆头有天渊之别。 在瞬间就足以令常人晕厥的伤势对于此刻半尸化的红手套却不疼不痒,可却令他愤怒到不可抑制。 他本来已经全神贯注地做好了血战的准备,可是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竟然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滑稽套路。 预想之中的强敌丝毫没有出现,反而跳出来了一个小佩奇。 干他妈的小佩奇! 竟然被一个菜鸡戏弄到这种程度,在此刻的狂怒之中,他竟然忍不住想笑,嘲笑一朝被蛇咬的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对鸟产生的阴影,被那群家伙知道的话,一定会笑到生活不能自理吧? 一枪不中,槐诗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沮丧,踏步向前,再度稳定了枪身之后,向着红手套扣动扳机。 可这一枪却打在了空气中。 那一瞬间,随着红手套的后退,他的身影骤然在暴雨中模糊了起来。 就好像一滴墨水落入了水中,瞬间扩散,稀薄,消融进了模糊的雨水之中。 这是进入第三阶之后的圣痕·塔克辛所带来的固有技能,除了随时能够半尸化近乎不死的体质之外,就是这种诡异到让人恐惧的’隐身’能力。 ——消融。 在东欧的传说之中,塔克辛(taxim)的正体乃是爬出自己坟墓的活死人,或者说,复仇之灵,正因为其深埋九地之下的特殊起源,才具有了这种无人能够察觉的特质。 这不是任何热视觉、破幻之瞳或者真知之眼类似的圣痕技能能够察觉到的隐身,一旦他的技能消融发动,就算是他站在侦查专长的升华者跟前跳踢踏舞都没有人能够察觉。 在潜意识之中,人就会将他屏蔽和遗忘。 在那一瞬间,槐诗心中猛然产生了疑惑:我为什么在这里? 如果他是常人的话,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来这里都会忘掉。 可就当他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出,摔在了地上,像是狗吃屎一样。 后背一阵剧痛。 又是同一个地方,中枪了。 哪怕是有防弹衣在,也令他险些爬不起来,更痛苦的是内侧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撕裂了,湿漉漉的血在防水的甲壳下面涌出来,令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越发地强烈。 他清楚,就在刚才,红手套站在了自己的背后,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迷茫的样子,然后抬起手来,开了一枪。 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 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 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清楚。 他在哪儿? 他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四周,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雨水涟漪,看到四周的集装箱,还看到一个男人从自己面前缓缓地走过,可就是看不到红手套在哪里! 刚刚他就在自己的背后,可是他却提前察觉不到任何的迹象。 哪怕他近在咫尺,自己恐怕也会对他视而不见。 这种恐怖的隐藏能力让他发自内心地胆寒。 乌鸦的情报中说:红手套圣痕·塔克辛是针对人的主观意识进行影响,缺陷是在视频和照片中不能奏效,能够通过倒影这种介质地察觉到它的存在…… 可如今雨水这么大,自己的山寨机套出来只会漏电,而且一切镜面都被雨水模糊了,根本看不到任何倒影! 等等,视频和照片……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猛然召出命运之书,书页无风自动,径直翻到最新的进度——写自己有大胆想法的那一行。 两只眼睛一边不断抽空瞥着书页上的字迹,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寻找着红手套的踪迹。 【无穷尽的暴雨从天上洒落,雷声和雨水坠落的声响重叠在一起,化作轰鸣。一道惊雷落地,电光迸射,照亮了槐诗,还有他右边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惊恐神情的男人。】 右边? 当这一行字迹浮现的瞬间,槐诗不假思索地向着右边扣动扳机。 嘭! 中了! 槐诗狂喜,他看到一道血色从一个男人的胸前飚射出来,可是他却找不到红手套的踪迹。 他又藏在哪儿了? 又没了? 【槐诗警惕地看着四周,有低头看向书页,在失血的刺痛之中,他的眼睛被雨盖住了,恍然未觉面前那个举起枪的人影】 嘭! 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又是一道血花从一个男人的胳膊上冒出来了,可槐诗还是看不见人影,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一声愤怒的咒骂。 只看到掉在地上的手枪。 槐诗松了口气,低头看到: 【那个男人迅速地后退,躲闪着槐诗的枪口,好像对槐诗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不可思议,脸色在震怒之中铁青。 紧接着,他张口怒吼,槐诗听见一声狮子咆哮的声响。】 狮子咆哮的声响? 槐诗又被逗笑了,这破玩意儿的形容真是鬼斧神工,可紧接着,他真得看到了一头狮子…… 一头真的狮子! 在暴雨之中,那一头巨大到惊人的狮子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槐诗的面前,仰天咆哮。 脖子上甚至还挂着南非动物园的标志,空洞的眼瞳之中,一只金鱼静静地游曳着,向着槐诗投来漠然一瞥。 这是啥,幻觉? 槐诗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听见乌鸦的声音:“小老弟你愣着干啥啊,开枪啊,这可是是南非送到金陵动物园巡展的狮子!货真价实的!你打算等着做它的小鲜肉吗?” 在暴雨之中,庞大的野生狮缓缓踏步向前,被淋湿的鬃毛像是绞首的绳索一样搭在他的脖子上,随着步伐摇晃着。 嗤笑鱼缸竟然连动物都能控制的吗? 槐诗不可置信,可也不敢犹豫,对准了面前的狮子疯狂扣动扳机,可两发过后,枪膛里就再没有声音传来。 没子弹了! 干! 槐诗手忙脚乱地扳开了弹仓,把弹壳抛出来,又从口袋里抓起一把子弹,手忙脚乱地填进去。 还没等填几颗。 狮子已经扑了上来。 一声咆哮,厚重的雨幕被食人的凶兽撞碎了,惊人的体重像是炮弹一样,利爪向着槐诗的面孔挥下,仓促之间,槐诗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挡在面前。 紧接着,就听见了喀擦一声。 右手干脆利落地断了,鲜血从爪痕之中喷涌而出,在地上的水泊里蔓开一片触目惊心地猩红。 手枪落尽里面,炽热的枪管蒸发着水汽,嗤嗤作响。 而他已经被扑倒在地。 血盆大口张开,对准了他的脖子咬下。 “走你!” 那一瞬间,槐诗嘶吼,左手将命运之书丢开,沉重的书本在空中恢复为源质的摸样,回到了他的灵魂之中,而紧接着,他的左手就好像点燃了一样,被纯白的源质之火笼罩。 圈禁之手,激活! 那一瞬间,槐诗燃烧的左手猛然向前伸出,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握住了无形的柄。 下一秒,无形的斧向着近在咫尺的狮子斩下,劈在了它的脑壳之上,开辟血肉,楔入了头骨之中。 可狮子的头骨实在太硬了,以无形之斧的重量和锋刃难以贯穿。 不过不要紧,槐诗灵魂能力可不是造出看不见的武器来砍人,它最重要的不是锋刃,而是锻造它的东西…… 积蓄了七年之后化为实质的愤怒和杀意! 一瞬间,漆黑的源质波动自锋刃之上爆发,愤怒的火焰和冰冷的杀意化作了黑色的潮水,没入了狮子的颅骨中。 转瞬间,双眼之后的鱼缸被染做了漆黑。 金鱼剧烈地震颤着,竟然爆裂了开来,那无形的杀意和愤怒顺着嗤笑鱼缸的桥梁,没入了红手套的脑中,在瞬间炸开。 一声惨叫。 粘稠的血腥从他的眼角和鼻孔而耳朵里渗出来。 就好像灵魂被人用锤子正面砸中了一样,他手中的鱼缸陡然一震,崩裂开一道缝隙…… 在红手套惨烈的嘶鸣之中,槐诗抓住了狮子短暂的僵硬,伸手抓起了落在地上的手枪,枪管猛然捅进它的眼睛里去,然后连连扣动扳机。 三声枪响之后,仓促塞进去的子弹被打完了,粘稠的脑浆从狮子后脑勺的破洞里喷出来。 它死了。 槐诗竭尽全力地将身上的狮子推开,只觉得断裂的右手疼得要命,当他爬起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靠在集装箱上疲惫喘息的红手套。 剧烈的冲击令他无法维持消融状态了,粘稠的血从他的口鼻之间流出来,再不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高高在上的摸样,狼狈地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可看着槐诗的时候,残缺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狞笑: “你以为这就完了?” 那一瞬间,槐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了自己的腿上,沉重而冰冷,毫无声息地向上延伸,在转瞬间,盘绕着他,一层一层地向上,猛然勒紧了,挤压着断裂的手里,令槐诗一声惨痛地尖叫。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才看到此刻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什么……冰冷的鳞片、修长的身体,还有不断吞吐地长信。 那是一只巨大的蟒蛇。 比槐诗拳头还大的蛇头就停在槐诗的面前,张开蛇口,吐出一阵腥风。空空荡荡地眼瞳之中,金鱼依旧。 竟然还有蛇…… 第三十章 肥宅悲伤水 竟然还有蛇…… 面具之下的槐诗忍不住无奈叹息。 就在红手套的操控之下,巨蟒缓缓地收紧,就像是要一点点地勒断他的骨头一样,甚至专门将他如今的左手束缚住,不给他任何动弹的机会。 手枪掉在了地上。 “我承认,我差一点……就败给了你,就差一点……” 红手套拖着中过一枪的腿,踉跄向前,狰狞地面孔满是令人心悸地阴沉和狠戾:“不过,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缓缓地端起了手中的鱼缸,向他展示着其中仅存的最后一尾鱼苗。 “别害怕,我不会杀你,毕竟,就连我也没有几次将升华者变成鱼饵的机会……” 说着,他手中的鱼缸里不断地涌现源质。 红手套不断地分裂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化作鱼饵,豢养着其中的鱼苗,转瞬间那粉红色的金鱼就迅速膨胀起来,到最后,变作了青紫的色彩,膨出鼓起的巨大鱼眼中满是血丝,直勾勾地看着槐诗。 将鱼苗催化为足以寄生升华者的程度明显已经透支了红手套不少精力,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脚步踉跄,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昏沉的意识和濒临极限的身体。 一想到,一个刚刚晋升的升华者就能将自己逼入这种境地,便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到悲伤。 不过现在可不是软弱的时间。 他抬起手,猛然一拳,砸在槐诗的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将那一张滑稽的面具打碎,露出了槐诗的稚嫩面孔。 “是你?” 他愣住了,认出了面前的少年,旋即,眼神越发地阴狠:“那时候没有杀死你,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幸好,现在挽回还不晚……” “大哥你话这么多,要杀要剐倒是搞快点啊。” 就好像受不了蟒蛇的纠缠一样,槐诗的脸上全都是鼻涕和眼泪,仿佛被伤口上的痛楚挤哭了。 “来啊,大不了十八年、不,十七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红手套冷笑。 十七年?他已经没有十七年了,灵魂被金鱼吞食之后,槐诗就会变成一具空空荡荡的活尸。 他抬起了左手,猛然按在槐诗的额头之上,鱼缸之中的金鱼在瞬间消失无踪。 槐诗发出一声惨叫。 “叫吧,叫吧……很快,你的五感就会被吞食殆尽,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了。” 红手套大笑着,可是看着四周一片凌乱的景象,在暴雨之中,又忍不住再次悲从中来。一种背井离乡的感触从心中浮现。 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乡,啊,真是好怀念湿润的森林,还有那些小老鼠…… 想到这里,他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立刻,他便悚然而惊,察觉到一阵悲伤究竟是从何而来……那一只蟒蛇,那一只蟒蛇在痉挛着,好像痛哭一般地抽搐起来,就连自己的猎物都要缠不住了。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管那只蛇了,因为此刻的他忽然想起自己背叛了罗马之后颠沛流离的生活,和为了潜入现境所付出的惨重代价。 浓厚的悲伤吞没了他,令他双眼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两行血泪。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愕然地看着自己落在手上的血泪,艰难地克制着内心之中越来越浓郁的深重悲伤和痛苦。 “啊,只是一个……加湿器而已,别在意。” 在悲伤巨蟒地缠绕中,流泪地槐诗咧开嘴,终于获得自由地左手将防水夹克拉开,露出了那个可乐瓶子。 用胶带缠在防弹背心上,上面还插着一根不断喷出灰色水雾的加湿器。 此刻的槐诗,前所未有地感谢柳东黎那个骚包货——嫌弃天气太干燥,非要买个这个便携加湿器。 如今槐诗这些日子以来所制造的全部劫灰,还有四百毫升纯净水,已经全都倒进了那个瓶子里,两者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全新的肥宅快乐水。 从一开始到现在,它一直都悄悄地开着,可是雨水太过浓密,导致效果迟迟未至,而就在槐诗拖延了这么久之后,漫长时间的积蓄终于彻底爆发开来。 现在,一只蛇,还有一个你,两种不一样的悲伤。 简直是双倍的快乐! 在额头剧烈的痛楚滞洪,槐诗一边流着泪,一边握紧拳头,唤出斧子,调转角度,用斧背照着脑门恨恨砸了一下。 嘭! 头晕眼花。 比这更强烈的是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疯狂,自灵魂的深处燃烧而已,好像将整个躯壳都变成了煎熬的铜釜一样。 尖锐的冲击毫无保留地顺着鱼缸传递到红手套的意识,好像破钟被铁锤砸向,嗡嗡震荡中,他的耳鼻中再次渗出了漆黑的血。 紧接着,那一只钻进自己脑子里的金鱼疯狂抽搐了起来,不断地试图冲撞躯壳,想要逃离。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槐诗咬牙,又抬起斧子对脑门来了一下,噗的吐出了一口血,那一只金鱼疯狂地痉挛着,很快,不动了。 再一次体会到了难以言喻地恶心,槐诗张口,吐出了那一只紫黑色的金鱼,然后抬起了手中的斧——剁! 红手套的身体剧震,好像触电一样抽搐了一下,鱼缸之上再度崩裂一道缝隙。 还没完呢。 槐诗回过头,看着地上扭动的蟒蛇,对准了它的脑袋,缓缓地抬起,斩落! 嘭! 好像气球爆炸一样的声音从红手套手中响起,他的鱼缸里再没有任何的金鱼了,遍布裂隙。 熏香带来的最后一点效果消散之后,灵魂濒临碎裂的痛楚自意识之中爆发。 他痛苦地咆哮着,弯下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枪,向着槐诗连连扣动扳机,直到将整个弹夹都打空。 可是隔着厚重的雨幕,在痛苦的折磨下,他根本难以瞄准,反而打中了槐诗身后那一辆一头扎进集装箱的跑车。 足以令柳东黎脑溢血再进一次重症监护室的巨响中,豪奢的仪表盘彻底碎成了一堆垃圾。 雨水顺着破碎的前窗灌入了车内,短路的电火花不断地迸发,一时间不知道触发了什么东西,收音机发出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噪音,竟然自顾自地放起了CD来。 曾经花了大价钱搞来的车内音响完全走调了,高音和低音混成了一团,连电吉他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们在天堂阶梯的两边,谈论着过去的岁月与往事……” 隔着一层层雨水,歌者的声音像是幽魂徘徊在尘埃和墓碑之间:“我以为你已经死去,孤独地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剧烈的昏沉中,红手套踉跄地后退,依靠在集装箱上,竭力喘息。 他已经没有逃走的力气了。 果然,到最后,还是落在了天文会的手中。 “你赢了。” 他丢掉了手枪,冷眼看着槐诗:“月面监狱也好,海沟囚笼也好,要把我关进什么地方都随便,但别想着能从我嘴里掏出什么东西。” 寂静里,只有雨声。 槐诗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出神地回头看着跑车里的那个破喇叭。 “大卫鲍伊?” 他忍不住想要赞赏老柳的品位,虽然看着是个土里土气只会听动次打次农村迪斯科的没品位牛郎,但只要你爱大卫鲍伊,我们就是朋友了! 只可惜,如今自己的朋友已经躺进重症监护室里。 所以…… “不要再说那些无聊的话了好不好?” 在阵痛的痉挛和抽搐中,他回过头,疲惫地叹息:“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把你抓进什么地方去。” 他说,“我只是单纯想要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而已——” 要么你死。 要么我亡。 就是这么简单。 在沉默地对视之中,红手套扭曲的面孔渐渐恢复平静,破碎的面孔上只剩下了一片肃冷和难言的狰狞。 “又是一个疯子么?很好……” 他咬牙,将破碎的外衣从身上脱下来,露出了缠绕着绷带的上身,就在绷带下面,那些千疮百孔的肌肉缓缓鼓起。 向着槐诗勾手: “来!” 那一瞬间,在暴雨中,斧刃劈斩而至! 恍惚中,槐诗只觉得斧刃好像劈斩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紧接着,他就忍不住下意识地……撒手,后退了一步。 在那一瞬间,他只看到一道铁光顺着原本握柄的角度,向上撩出,自凄啸中划过了眼前,切裂了他飘在风中的头发。 只差一线,他仅存的左手和眼睛就会在这一击之下彻底报销。 直到现在,槐诗才看到红手套手中的那一把匕首。 原本紧贴在手臂内侧隐藏的匕首随着简单的动作被甩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掌心里,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又出现在他另一只手中。 就好像魔术一样。 步步强攻。 红手套的肌肉已经再次渗出了血水,明显银血药剂的效果已经被彻底破坏了,但依旧没有任何停顿的预兆。 优先进攻的方向竟然不是槐诗裸露在防弹背心外的要害,而是他的左手! 此刻红手套心中浮现的除了无法抹除的杀意之外,只有浓浓地忌惮。 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被槐诗的武器击中……那一把像是斧头的东西,不仅具有物质的杀伤力,还有针对源质的力量,竟然能产生类似灵魂冲击的效果。 同时针对灵与肉两方面的可怕攻伐。 倘若它明显看上去不像是刺剑的话,他简直要怀疑槐诗手中的是那一把声名赫赫的边境遗物·归烬之钉了。 如今圣痕的状态已经无法在运用消融的技能。要是再被他抽冷子来几下的话,自己的灵魂绝对会彻底崩溃。 只是,此刻他越是强攻,心中就越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磨练了这么多年的技艺。 虽然槐诗左支右拙无比狼狈,可每次自己十拿九稳的必杀都会被他笨拙地躲闪过去,甚至好几次险些被那一把斧头再次斩中。 这身手,明明是个菜鸡才对……是直觉已经敏锐到了像是野兽的程度,还是单纯的运气好? 再一次的,针对槐诗左眼的穿刺无功而返。 为什么又被躲开了? 倘若槐诗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一定会回答他:大概,是死多了吧? 第三十一章 好久不见 就算是必中的初见杀,在死过那么多次之后,傻子也会本能地学会躲闪吧? 如今的槐诗,除了运气之外,只能依靠自己丰富的死亡经验来同他周旋。 倘若放在命运之书中进行评级的话,红手套的专精的匕首搏斗等级毫无疑问有LV8以上的水准。这种级别,对自己这种弱鸡而言,近乎是一击必杀的恐怖差距。 想要赢的话…… 他当着红手套的面,松开了左手,源质构成的沉重武器在瞬间消散,回归了槐诗的灵魂。 如此突兀地放弃了自己最有利的武器。 下一瞬,当他蹩脚地扭身闪过红手套的匕首时,双脚却骤然在地面上站定了,弯腰扎马,紧接着…… 军体拳第一套第一式。 ——弓步冲拳! 嘭! 他拳头砸在了红手套的胸口,隔着绷带,崩裂的伤口泛起一层猩红。 舍弃了沉重的斧后,他的动作岂止快了一倍,只不过他的力量却太过孱弱,和足以在擂台上一击KO对手的拳王重炮相比,完全还停留在不疼不痒的范畴。 可就在被击中的瞬间,红手套的动作却骤然一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涨红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瞬间在暴雨中泪流满面,呛咳不止。 “催泪瓦斯爽不爽?” 槐诗咧嘴,再次握紧了左拳。 伴随着他五指收紧,有漆黑的沙砾源源不断地从五指的缝隙中漏出,在丰沛的水汽中雾化,向下流出。 劫灰。 圈禁之手的本质,在于源质和物质之间的转化——也就是说,槐诗能够将自己原本属于灵魂组成的源质,转化为物质,范围限定在铁质的藩属之内。 而作为槐诗能力的副产物,承载劫灰中那浓郁痛苦和悲伤的,便是这些细碎到几乎肉眼无法分辨出的铁砂。 一旦进入了伤口中的血液之后,就会立刻爆发开来,回归源质——将槐诗的痛苦,强行灌输给他的敌人! 在结合了军体拳之后,这一招姑且可以称之为军道杀拳·催泪瓦斯了吧?倘若如果自己是个充满正能量的人的话,这一招就可以变成肥宅快乐拳也说不定。 只可惜,这跟自己这一台冷酷无情的负能量制造机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他上前,躲避着那一把胡乱挥舞的匕首,握紧左拳,对准了红手套的脸,一拳! “这一拳是为了老杨!” 然后又是一拳! “这一拳,是为了老柳!” 不顾从脸侧划过的匕首,他和红手套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厮杀的野兽一样,毫无章法地将自己蹩脚的军体拳,打在那一张分崩离析的脸上,然后,将自己的痛苦,毫不保留地同红手套分享! 最后,握紧了拳头,倾尽了所有的怒火和痛苦。 “这一拳,是为了我自己!” 嘭! 红手套的匕首脱手而出,钉在槐诗的脖子肩膀上,而他的脑袋在槐诗的拳头下,就像是一个破篮球一样,几乎被从脖子上打得掉下来了。 他奋进了所有的力气,抬起脚,将骑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少年踢了出去,踉跄地爬起来,捂住了在痛苦冲击中好像快要炸裂的颅骨,嘶哑咆哮: “……你他妈究竟是什么鬼?!” “打听的这么详细干嘛,你们那儿也要招牛郎吗?” 在暴雨中,槐诗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向着他咧嘴,于是,那一张染着血的面孔露出笑容:“槐诗,男,十七岁,是正义的高中生……大概。” 这便是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 紧接着,槐诗再一次张开手,苍白的火从手掌中燃起,倾尽了自己最后一点源质,握紧了无形的武器。 如是,拖曳着沉重的斧,他一步步地向前:“来,中场休息和自我介绍都要结束了,朋友。 让我们——” 尖锐的声音骤然迸发,无形的斧自地上划出深邃的划痕,稍纵即逝的火花自如瀑的暴雨中飞迸而出。 愤怒如火,将看不见的斧刃烧红了,照亮少年苍白的面孔,还有他嘴角勾起的狰狞弧度: “——再次开始吧!” 漆黑的天穹之上,有炽热的电光横过,暴戾的光穿梭在令人窒息的大雨之中,雷霆迟迟而来。 这便是战斗的末尾了。 在红手套的身后,跑车中的焚烧的摇滚也终于演唱至了最高潮,挽歌在嘶哑的歌唱,回荡在好像要将全世界都淹没的雨中。 红手套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 迎着槐诗,握紧双拳,遍布裂痕的指节彼此摩擦,噼啪作响。 标准地罗马徒手搏击术。 这一次,他在没有任何犹豫和恐惧。 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只需要一击。 那一瞬间,两人嘶吼的声音自蒸腾的水汽中响起,隔着厚重的雨幕,有铁的碰撞自雷声之间勃发。 自狂奔之中,槐诗嘶吼,奋尽全力,将自己手中的劈斧投出。雨幕被撕裂了,发出凄啸。 斧刃在消散之前,斩入了红手头的肩头。 锁骨被劈碎的声音就好像柴火在火中烧断的声响一样。 那一瞬间,红手套来不及躲闪,感觉到那个少年撞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冰冷的铁,将自己的躯壳贯穿了。 ——是那一把原本钉在槐诗肩膀上的匕首。 巨大的力量顶着他向后,一步步地,直到将他顶在那一辆报废的跑车之上,那一把贯穿了躯壳的匕首,深深地楔入了车壳中,就好像钉子一样。 “永别了,红手套。” 这是槐诗最后的低语。 在恍惚和昏沉中,红手套好像听到槐诗说了什么,可是他低下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听清楚,雨声太大了。 只有破碎的CD机里的歌声萦绕在耳边,那是歌者沙哑的呢喃。 “You’re face to face……” “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与你面对面的,是这个背弃世界的人。 在看到槐诗点燃火柴的那一瞬间,他自嘲地笑了,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啊,原来东夏的高中生……也是一群怪物啊……” 在无穷尽的暴雨中,那一根火柴从槐诗的手中缓缓落下。 落尽了破裂的油缸中。 很快,随着歌声的中断,巨响轰鸣迸发。 赤红的烈火从赤红的跑车中喷涌而出,向着天空升腾而起,将触手可及的所有尽数吞没。 将一切焚烧殆尽。 很快,又熄灭了,刺鼻的浓烟中,只剩下一只焦黑的红手套静静地躺在残骸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痕迹。 “终于结束了啊。”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声感慨:“漂亮得像是奇迹一样,做的真不错啊,槐诗。”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依靠在集装箱上,坐在雨水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第一次握住武器的自己。 如果是当时的槐诗,看到眼前的场景,一定会软弱的哭出来吧? 可过去那个槐诗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了,随着那个噩梦一起……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I gazed a gazley stare at all the millions here……” 他闭上眼睛,轻声唱起那一首歌未曾唱出的结尾:“We must have died along,a long long time ago……” 我们一定会相继死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也在很久很久之后。 …… …… 没过多久,远方有刹车的声音响起。 一排巨大的车头灯直勾勾地照亮了槐诗。 在沉重的脚步声中,整个现场都被那群熟悉的升华者镇压部队包围了。 毕竟是特事处,一旦动员起来,整个新海都处于监控之中,没有任何源质波动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这么多部队动员,十分钟就赶到了现场,速度真不能算慢了。 可惜,这里结束的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很快,有一个披着雨衣的中年男人排众而出,他看上去略显苍老,头发有些斑白,厚重的雨衣下面,快速反应背心的轮廓凸起,隐约可以窥见沉重枪械的痕迹。 他环顾着四周,最后看向槐诗。 “红手套呢?”他问,“在哪里?” 槐诗抬起手,指了指汽车的残骸。 “死了?”中年人愕然地看着那一具彻底烧焦的尸体,还有那一只残存的焦黑手套,不可置信:“是你?” “其实是一个路过的秃头英雄。” 槐诗低声笑了笑:“就在我快要被害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救了我,一掌打死了红手套之后,拂衣而去,如果你硬要问个名字的话,不如就称呼他为淮海路佩奇侠吧。” 很明显,这一套扯淡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 因为现场还有监控录像。 码头的保安又不是蠢货,听到爆炸和枪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报警了。 “竟然是升华者吗?” 中年人草草看完了监控,复杂地看向槐诗,虽然槐诗杀死的是绿日的恐怖分子没有错,但在这之前的行动里实在有太多的疑点……要就这么各回各家,大家当无事发生的话,也太不给特事处面子了。 “那么……”他叹息了一声,“小子,在配合我们进行调查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槐诗低头认真想了半天,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心得体会的话,那就是听摇滚果然还是不能用手机的,对吧?” 他点了点头,“恩,回头得攒钱买个CD机了啊。” “……” 中年人对槐诗的粗线条再无话可说,挥了挥手,有手下走上来,给槐诗的左手戴上了手铐,然后将他架起,走向了后面的装甲车。 看着面前缓缓敞开的车门,还有里面分隔出的囚禁室,槐诗终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果然,这种事情还是不应该冲动的吧?这下好了,以后不用想怎么吃饭了,说不定后半辈子都有人管饭了。 所以,下次办这种事情之前,果然应该先去买个头套才行吧? 只靠着一个佩奇面具完全什么用都没有嘛。 “……所以,傅处长,你们要将天文会的雇员带到哪里去?” 那一瞬间,他听见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特事处虽然对天文会的成员也有监督的权力,但具体的关押、处置和审判是所在国的中央管理会才有的权力吧? 而且,今晚他刚刚代表天文会铲除了绿日埋进现境中的一颗毒瘤,不论怎么想,都没道理接受这种待遇。” 槐诗愕然地扭过头,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是艾晴。 她的神情平静,双手淡定地交叠在一张膝前的毯子上,或许是因为深夜的寒气,她的手指白得透明,一根根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在她身后,尽职的女司机撑着一把大伞,没有让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身上。 第一次被她称为傅处长的中年人愣了好久,看着艾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槐诗:“天文会的成员?他?什么时候?” “五天前,槐诗自愿成为诱饵的时候签署了天文会的平民义务协助协议,期限是一个月,也就是说,到现在他还是天文会的临时雇员。” 说着,艾晴从夹带中拿出了一份协议,向傅处长展示:“所以,他的人身安全和所作所为都由天文会负责。 如果您对这一场争斗还有什么疑惑的话,明后天的时候,我会带他前往特事处做出详尽的解释。不过现在的话,可以请您把他的手铐打开么?” 傅处长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艾晴手中的协议,却没有接过,许久,轻声笑了起来:“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您’这个词儿,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松手,给槐诗打开了手铐。 在离去之前,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记得不要膨胀啊,小鬼,真希望我将来不会在特事处的监狱里看到你……” 说完,他上车,带队走了。 寂静里,只有呆滞地槐诗,还有伞下的少女。 “我什么时候跟你签的那个合同?”槐诗看着那一沓被艾晴随手丢到水泊里的协议,茫然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是我替你签的,刚打印出来十多分钟,还热着呢,墨迹都没干。看样子,那个家伙也看出来了吧?算是给了我一个面子。” “……话说,你不是去金陵了吗?” “啊,那是我骗你的。” 艾晴淡定地捧着一具小小地暖手炉,“如果我说:我感觉你有什么东西在瞒着我,所以还在你的口袋里放了定位器,而且还在这里更是从头看到了尾的话,你会生气吗?” 槐诗傻愣了很久,点头:“……有点吧?” “哦,那就气吧,不缺你一个。” 艾晴满不在乎地点头,随手从夹袋里拿了一个东西丢进了槐诗的怀里。 他手忙脚乱的接住,发现好像是一张磁卡,但材质好像是什么合金,那在手里沉甸甸的,前面凸版印着一个地球的标志,两侧有荆棘和桂叶纹章,背后还有一个扣,能让人挂在胸前。 “这什么?” “你的保命符。” 她冷淡地说,“从今天往后,你就是天文会东亚分部下属新海检察官的机要秘书了——说实话,我不在乎你究竟隐瞒着什么,但如果你不想因为杀人罪被关进监狱的话,就准备好好地给我卖命干活儿吧。” 槐诗愕然:“我……这是被招安了吗?” 果然水浒传说得好,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自己刚杀了个人,放了把火,这就成为天文会的成员了? 而且还是个秘书,嘿呀,男秘书,真新奇…… “不是招安,是’服刑’。” 艾晴瞥着他那一副傻笑窃喜的样子,残忍地打消了他心中那么一点希望:“简单来说,活儿你干,报告你写,背黑锅你来,送死你去……你的工作内容就这么简单。 希望你能做好准备,在你的暑假结束之前,还有很多活儿等着你干呢——” 想到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柳东黎,槐诗忽然心中一凉: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还有……” 在离去之前,艾晴回过,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在渐渐稀疏的雨中,槐诗看到伞下的少女嘴角微微勾起。 她说,“好久不见,槐诗。” 第三十二章 人类的本质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等一下,你们天文会也要招牛郎的吗?” 寂静地办公室里,桌子后面那少年挠着下巴,满怀不解地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询问者:“我说,大叔啊,这些天来,你问也问了,查也查了,我好歹也算是为了天文会铲除了一个祸害吧?怎么这待遇就跟叛徒似的?” “例行调查,请配合。” 第不知道多少次,询问者说出了这句话,紧接着又问道:“能否再向我们描述一下你和红手套的战斗过程?” “忘了,记不清了。”槐诗翻了个白眼:“大概是路过的秃头披风佩奇侠一掌把他打死了吧?真的,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在打红手套……” “哦,秃头披风佩奇侠……怎么跟你上次说的不一样?” “我记不清了!” “那么,能否解释一下,你作为一个新晋升华者是怎么杀死三阶的红手套的?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你似乎一直都是一个音乐专长的学生,甚至没有打过架。” 槐诗翻了个白眼:“我天生神力!” “那么下一个问题……” 两个小时之后,询问者平静地整理了一下手中厚厚一沓记录,仿佛例行公事一样地起身道别:“那么,感谢你的配合,也感谢你为这个世界所作出的贡献。” 公式化地握手之后,他转身离去了。 槐诗一脸懵逼地站在门口。 “终于完事儿了?我说你们天文会是不是有毛病?派这么一个人过来这几天翻来覆去的问……” 看书的艾晴波澜不惊:“正常,事关绿日,总要有一个详尽的记录。他们都是笔录专员。职责就是不论你说什么他们都把你的话记下来,然后回去归档。” “这么浮于表面的记录真得有用吗?” “走个流程而已。”艾晴平静地说:“如果没有人想要在这个过程里搞事情的话,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嗯?”槐诗看了过去:“搞事情?” “正常操作,坐下。” 艾晴淡定地喝着女随从端上来的咖啡,“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监查官的职位这么重要,从来都是狼多肉少,被我这么一个距离二十岁还差几个月的瘸子占了,谁都会不服气的。如果搞一搞事情就能空出一个位置的话,我都不介意搞一搞呢。” “……”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们天文会真是水深火热啊。” “最后提醒你一次——” 艾晴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槐诗胸前的标牌,“不是你们,是我们——当然,我意思不是让你有点集体荣誉感,而是我要出了事儿,你也讨不了好。” “啊,我懂,我懂,同舟共济的意思是吧?” 槐诗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以来,他差不多已经适应快艾晴的交谈方式了,可为什么就从她的嘴里听不到一点正能量的词儿呢? 如果说如今的自己是一台负能量制造机的话,那艾晴就妥妥地能当开个制造厂了——输出当量都不在一个级别上。 这个女人究竟怎么活到现在的? “当然是靠实力啊。” 艾晴头也不抬地回答。 槐诗一愣,旋即心中拔凉拔凉的,难道这个女人连读心术都会了? “我不是升华者,所以不会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把所有的问题都写在脸上。” “呃……” 槐诗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的脸上写着什么东西吗?” “对啊。”看书的艾晴再次抬头撇了他一眼,眼神怜悯:“简直形象地阐述出了人类的本质。” “嗯?写得是鸽子还是复读机?” 槐诗好奇地问。 “……” 艾晴简直不想理他了。 在槐诗不断地噪音攻击之下,她终于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地样子,合上书,发自内心地怀疑自己把这种人招募为自己的秘书的时候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抬起手指捏了你鼻梁,眯起了眼睛:“你要报告写完了闲得慌,不如把最近网上那些好事者排出来的新海十大鬼宅给好好排查一遍,免得又有跟你一样无聊的人玩鬼屋探险把自己玩疯了。” “你可别提了吧!” 槐诗一提到这个就气得拍桌子:“那个排行榜简直是个屁!排行第一的就是我家! 你说我家怎么就鬼宅了?不就是荒了一点穷了一点么?我要是有钱,至于连门都没修好么?这两天我都赶走四波来拍照片的神经病了!” “……” 艾晴无奈:“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我就是想咨询一下……”槐诗忽然之间羞涩起来,搓着手,挤出谄媚地笑容:“老板你能不能提前给发个工资啊?” “……” 艾晴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把自己的书摔在这货脸上的冲动,“我不是都已经给了你两万多了么?” “没了。”槐诗忍着眼泪,往事不堪回首地看向窗外树上的那只死乌鸦:“总之,一言难尽。 如今都快开学了,我花呗还倒欠四千多,别说学费,饭都吃不起了,老板你能不能先发点工资让我过个年?” “现在才九月底,距离过年还有半年呢。” 艾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掏出了手机:“你要多少?” 槐诗眼睛顿时亮了,凑上去:“哎,来个五六千就行了,等发了工资我还你。” 滴! “支付宝到账四千元。” 艾晴漠然地收起了手机:“这是你这个月的基本工资,拿好,除非有什么其他的临时任务,到下个月十五号之前,你都要靠它活下去了。” “一个月工资竟然有四千的么!” 槐诗有些高兴坏了,以前风里来雨里去在酒吧里拉琴给孤儿院文艺汇演哪里有这么多钱啊。 “哎呀,正好老柳明天要出院了,还能请他吃个饭。”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哈,羡慕吧?”槐诗开始得意忘形,“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是么?” 艾晴淡定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是无意地问道:“所以,你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你把他贷款一百多万买来的车一把火给烧了的事情了吗?” “……” 很快,目送着神情沉痛地槐诗离开了办公室,艾晴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清净。 在寂静里,她叹息了一声,看向电脑屏幕上银行页面上那一笔不菲的拨款金额——总计三百四十万美金。 算了。 暂时还是别告诉他红手套身上有悬赏金的事情了吧? …… …… “你说好好的房子,怎么就是鬼屋了呢?” 槐诗插着腰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高耸树木,墙壁上绿意青葱的苔藓,还有爬山虎。 在遍布铁锈的大门之后,庭院内盛开着野花和绿草,残缺的雕像在阳光下倒映着白色的光…… “怎么看怎么都是风景秀丽、阳光明媚嘛!” 槐诗心里对网上那些瞎排乱七八糟榜单的家伙唾弃了几口之后,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家房子到了晚上有多阴森,摇头晃脑地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 “我回来啦!” 无人回应,只有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的尖锐声音。 看到了吗?多贴心啊!就连大门都是全自动的! 别的地方有吗?有吗?有吗? 说这么好的地方是鬼屋的家伙简直良心大大地坏了。 槐诗冷哼了一声之后,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推开屋子的正门,回到了遍布尘埃的大厅里,随后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两口热水就回房间开始收拾开学要用的东西。 不过像他这样文化课基本都靠蒙的家伙而言,高三的课程基本上等于放弃了,更多准备的反而是下个月考专业级演奏的资料和教材。 ABRSM的专业演奏凭证在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能当文凭来用了,有这玩意儿在手,只要高考成绩没有烂到惨不忍睹的程度,拿一封艺术类大学的通知书应该没有问题。 “所以,这对如今的你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乌鸦问。 “嗯?”槐诗不解。 乌鸦再次问道:“你觉得一张文凭,对于升华者而言,有意义吗?” “升华者就不用吃饭啦?升华者不需要工作的吗?”槐诗翻了个白眼:“难道坐在家里就有钱从天上掉下来么?” “……” 乌鸦叹息:“我的意思是说,对于升华者而言,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愁钱的。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升华者的钱是怎么来的?”槐诗撇着她:“杀人放火?那跟抢有什么区别?就不能平平安安过日子混口饭吃么?” 说实话,虽然天文会给自己的工作确实有很丰厚的工资,每个月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四千块底薪可以拿,但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要干活儿的时候会有多危险。 看柳东黎就知道了。 一个牛郎,好好地日子不过,跑来给自己当保镖,保着保着就出事儿了!不但被迫参加了老太太们的夕阳红秧歌团,还要被二五仔背后捅一刀。 如果这些日子以来槐诗对升华者的世界有什么感触的话,那就只有危险两个字了。 大量流落在现境、功能不明、威胁不明、作用不明的边境遗物,每个人都截然不同的灵魂能力和融入高阶升华者体内的诡异圣痕…… 每一个都足以轻而易举的置人于死地。 就算是柳东黎那样卖脸的牛郎,都能靠着自己的盛世美颜(自称)将看过来的人强行魅惑到忘记呼吸,导致窒息死。 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负能量制造机。 光是给一个半残废的红手套补刀,就已经快好几次要了自己的命了。 出生入死? 还是算了吧。 尽早找办法能够经济独立,然后辞掉天文会的工作,老老实实地朝着自己去维也纳拉琴的梦想努力吧。 大不了当个音乐老师也行啊! “……虽然升华者的生活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可能都有些危险,但也有人是自食其力啦,你不要当全世界的升华者都是土匪好不好?” 乌鸦无奈地叹气,一只爪子抬起手机:“你先看这个消息。” “啥玩意儿?” 槐诗凑了过去,端详着明日新闻的稿件:“罗马拍卖行刷新最高纪录,黄昏谱系5阶圣痕尼德霍格以四十三……一二三卧槽怎么这么多个零!” 第三十三章 你的下一句话就是…… “四亿三千三百四十一万盎司。” 乌鸦淡淡地说道:“这一次是以升华者之间最常用的通货——源质结晶来进行结算的。全部都是边境能够开采出的最高纯度。 北欧地区最大的升华者集团金宫为了夺得它的存在,抵押了自己名下所有的一座完整的资源型边境才从那群侏儒银行家的手里换到这么多钱,最终赢家是隶属天文会技术部的一支深渊考古队,起码十年之内不愁深度探索的资金。 或许你不太清楚这个价位代表什么,我就直接这么说吧,二点一盎司的源质结晶正好是一个标准成年人所有的源质,而根据天文会今天的参考汇率,可以在他们任何下属部门兑换到200万以上的东夏元——而且这个汇率就好像游戏系统回收装备时给的钱一样坑,黑市价格至少会上浮三分之二,有价无货。 除非是走投无路,绝对没有升华者会将自己的源质结晶兑换成货币,这玩意儿可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 现在你可以算一下你要当多久的天文会临时工才能赚到这么多钱了。” 看着槐诗贫穷到想象不出那个数字的样子,乌鸦仿佛笑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一支考古队,只不过是在一个深度6的地狱里走了狗屎运,捡到了一个化石而已……现在,你确定你还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么?” “……” 槐诗沉默许久,一脸怀疑地看着面前这只乌鸦:“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想坑我?” 这就让拐都准备好了,结果卖不出去的乌鸦很伤心。 槐诗叹息,“你的下一句话就是,难道姐姐我会骗你吗?” “……” 乌鸦欲言又止。 “然后我就会告诉你。”槐诗再次叹息,“——是的,你会。” “你忽然之间都开始自学了,让姐姐我很难办啊。”乌鸦看上去毫无羞愧地点了个烟,摇头感慨:“姐姐可是好心给你介绍赚钱的工作诶。” “稍微有点理智的人就会知道,一夜暴富不可取,这个世界坐在家里点个转发就能干的活儿只有复读机。” 槐诗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上当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为了钱去卖命的。” 乌鸦翻了个白眼,完全不以为意: “真香警告.jpg。” 槐诗真得想知道她每天拿着手机上网的时候究竟在看什么沙雕东西。 他再度坚定了决心之后,起身往厨房走去。明明中午才吃了一点东西,现在才三点多,他竟然又开始饿了。 只不过他打开柜子的时候,却愣在原地。 我的挂面呢! 我上个星期才买的,那满满一排挂面呢! “……” 被槐诗猛盯的乌鸦翻了个白眼:“大哥,挂面丢了你都怪我么?我看上去这么像万恶之源吗? 况且,就算是一百斤挂面也顶不住你这吃法啊,一天吃五顿,一顿吃半锅,米山面山都要给你吃空了好么?”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了那种令槐诗有些发毛地微笑: “以及,你是不是又饿了?” “……” “恭喜你,成长快乐!” 乌鸦抬起翅膀啪啪啪鼓起掌来:“常人成为升华者之后,就会进入二次发育,灵魂影响肉体,在这个阶段升华者的身体会再次迎来生长,各个方面都会渐渐抵达常人的极限,在部分方面甚至可能会有所超出。 而十七岁的你原本就在发育期,发育期遇上发育期,双倍的快乐在等待着你——当然,还有四倍的饥饿和八倍以上的需求。 所以,如果你不想发育不良甚至肌肉自我消化的话,最好不要再抠到去清水煮挂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感觉越发地不妙。 “那我吃什么?” “一般来说,就是高热量咯,热量越高越高,最好把肥宅快乐饼、肥宅快乐鸡、肥宅快乐水一整套配齐,狂吃海塞就完事儿了。 这样也最便宜,缺点是一天要上十几次厕所,容易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社会性死亡的同时在半年后患上内分泌紊乱,胆固醇过高,然后患上高血压、厌食症等疾病。” 槐诗吓得双腿一软,“升华者难道都这么惨吗!” “当然不是啊,但其他的升华者都有钱啊。” 说到这里,乌鸦无奈地叹息一声:“可惜,如果有个像我一样地好心人帮你制作补全药剂的话就好了。” 她停顿了一下,向着槐诗期待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没有钱的话,姐姐我连原材料都买不起呢。”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呢,是吧!”槐诗面无表情地问:“想骗钱就直说。” “取之于你,用之与你,怎么能叫骗呢?” 乌鸦哈哈笑了两声,不急不慢地说道:“一天一支,一周一期的话,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你的发育期就会结束。看在咱俩这么熟的份儿上我连加工费都不要,成本价每支两千六百东夏元,一个月的话……恩,十万就够了。” “花十万块买个成长快乐套餐?”槐诗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看我疯了么?” “可这确确实实是良心价啊,毕竟也没人会觉得一个升华者连十万都拿不出来。”说到这里,乌鸦斜了一眼槐诗:“况且,氪金和不氪金的差距难道你不了解么? 发育期不把底子打好,后面可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你能达到最佳效果的话,纯粹论体能你都能去当兵王了。 顺带一说,天文会提供的套餐是三十万起的,效果还另说。当然,也可以免费提供,只要你跟他们签个合同就好了——如果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午餐可以白吃的话。” “……” 用脑子想都知道绝对不可能吧? “所以,努力点嘛,少年,十万快,使把劲儿的功夫不就有了?” 乌鸦从翅膀下面拿出一支试管,在他面前晃了晃,用宛如恶魔在诱惑的语调低声说:“支持先体验后付费哦。” “你做梦,我槐诗就算是饿死,从这里跳……跳……跳……咕咚……” 最后是他咽口水的声音。 槐诗看着眼前的试管,随着乌鸦的荡漾,一阵诱人的气味从敞开的口中缓缓散发而出。一阵难以言喻地饥饿从身体中被唤醒了,四肢百骸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饥渴。 心跳加速,唾液分泌,瞳孔扩散,肠胃收缩。 来自本能地饥饿将刚刚下定还热乎着的决心一脚踹到了一边,然后一股脑地钻进了那一管淡绿色的药剂中,扯着槐诗地脑袋在他耳朵边上疯狂尖叫:喝它!喝它!喝它! 十秒钟后,槐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觉到醇厚如美酒的味道从口中扩散开来,四肢好像浸泡在温泉中,忍不住流下悔恨的眼泪: “真香!” “吃完啦?”乌鸦和蔼地问。 “你要开始催付费了吧?”槐诗顿时警觉。 “不,我意思是,既然饭都吃完了……” 乌鸦化为了银白之笔,召出了槐诗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 “——那先就来个简单快乐的消食运动吧。” 不等槐诗说话,事象分支向下点出。 槐诗眼前一黑。 然后,他又又双叒叕死了。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暴雨从天而降,无边无际,好像淹没了整个世界一样,可他却沐浴在了火中。 粘稠的汽油上升腾着火焰,一寸寸将他覆盖了。 在巨大的爆炸之中,能够感觉到躯壳四分五裂,可是出乎预料的,却感觉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终于得到了解脱的心安。 甚至嘴角都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从未曾有死亡的体验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到槐诗都为止恐惧,甚至没有带着丝毫的怨恨和憎恶。 只是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闭上眼睛,等待终结的到来。 就算是死亡记录结束的时候,槐诗也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停留在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之中。 这一次的死亡是如此的深刻。 深刻到他甚至忘记了呼吸,不记得自己活着。 直到他脸都快要憋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剧烈喘息,呛咳到快要把昨天晚上吃下去的挂面给呕出来了。 他又赶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吐出来。 刚刚才喝了一管好几千的药剂,要是现在吐出来,那刚才不就白喝了吗! 金钱使我平静。 “哦!看来你获得了了不得的领悟啊!” 乌鸦啧啧感叹:“这种解脱型的死亡还真是罕见啊,多体会体会对你有好处,没想到红手套那个家伙死的时候竟然还能领悟到更上一层的精髓,真便宜你啦。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只感觉很饿。” 槐诗抬起眼睛盯着她,面无表情:“特别想吃烤乌鸦,煮的也行。” 一想到那种平静的死亡,他就忍不住发毛,虽然能够感觉到如此静谧和安宁的死亡是多么的稀少,但这种死亡体验带给他的恐怖感却要比其他的死亡更要深刻和强大。 那么平静和镇定,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没有丝毫的眷恋和不舍,甚至他在临死之前,连对自己的恨意都没有了。 简直就好像……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好珍贵的么?” 他揉着额头,努力地把那种平静死寂的状态从自己的意识里驱逐出去,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贤者状态是什么鬼。 “你自己看咯。” 乌鸦直接把命运之书翻过来,给他翻扉页上的记录。 前面的栏目除了应激期这三个字被去掉之外,没什么变化,多了一个日蚀的纹章代表自己升华成功。 神迹刻印以及圣痕一栏都是空空荡荡,下面的技能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 “死亡预感这个技能竟然LV1了?”槐诗愕然。 一次死亡的体验就让自己原本死了多少次都是灰色的技能彻底的成型了?他能苟到现在,有一半都是靠这个技能来趋吉避凶,结果只是莫名其妙地死了一次就升级了? “毕竟是罕见的死亡类型呢,大概也和人生经历有关吧,这个先放在一边,我看今晚的时间还长……” 乌鸦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了那种令槐诗开始不安的笑容:“那么,要不要体验一下升华之后,命运之书的新功能?” “告辞!” 第三十四章 重明 翌日,医院,槐诗看到了柳东黎。 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竟然行动无碍,只用了一周多就可以出院了。 虽然升华者的体质要比常人好很多,但不讲道理到这种程度就十分不正常了吧? 他自己背后的枪伤都还没好彻底呢,柳东黎这个身中两枪,一扇肺叶都被打爆了的家伙居然好的差不多了? “你究竟嗑了什么药?”槐诗不可置信,“一周之前不是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吗?” “嗯?什么监护室?” 柳东黎困惑地看着他:“艾晴没有跟你讲吗?” 说着,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球,给槐诗看自己的右眼——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瞳赫然分裂成了两个。 重瞳! 正是那一天槐诗在教堂里仓促见到的诡异摸样。 “大家都这么熟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我的圣痕叫做重明,是东夏谱系中比较偏门的一个圣痕。” 柳东黎说:“它只对视觉有微弱增幅,并不能改善体质,也没有其他的功能,不过在融合的时候,它会对我的身体做一个记录——就好像是数据备份一样,如果受了重伤,只要当场没死,抢救及时,就能够慢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槐诗听了,愣了好久,忍不住叹息:“所以说,重症监护室也是骗人的,是吧?” “……” 柳东黎愕然了片刻,旋即眼神怜悯起来:“虽然搞不懂究竟艾晴跟你说了什么,但看起来你也被那个女人骗得相当惨啊。” 岂止,还赔上了你的车啊朋友! 槐诗移开了眼神。 “哎,万幸,幸亏这一次没有肢体残疾,否则还有那么多贷款,光是买银血药剂的钱要让我倾家荡产了。” 说着,柳东黎随口问道:“对了,我的车呢?不是说让人开过来了么?” “……呃。” 槐诗的头皮顿时发麻,视线游移着看向其他地方:“我没有驾照也不能开嘛,不如改天我找人把你的车送去包养一下,然后给你开过去啊。” “好啊。” 柳东黎点头,不疑有他,只有槐诗在暗中忧愁:如果那一辆骚红色的玛莎拉蒂在保养一次之后变成了奇瑞QQ的话,柳东黎不会找棵树吊死自己。 一路无话,成功出院。 只是在叫车的时候,柳东黎抽着烟,忽然说:“对了,红手套的事情,谢谢你。” “嗯?” 槐诗愣了一下,才发现他好像早已经知道了,顿时心沉入了谷底:“哦……抱歉,当时……” 可柳东黎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所以,车的事情不用在意,我有保险的。” 槐诗愣了许久,顿时心中感动,却没发现柳东黎趁自己感动的时候,悄悄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辛酸泪。 心疼钱。 要不是最近他要过生日,有好几个富婆送来一堆礼物的,恐怕这一次真得是要吐血了。 “算了,不说这个。” 他挥了挥手,拦住一辆车,叫上槐诗:“今天正好我说出院,过意不去的话,干脆请我吃饭得了。” 虽然嘴上说要狠敲槐诗一顿,但实际上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找了一家清淡口儿的馆子,随便点了两个菜,席间,槐诗还送上了他为柳东黎精心准备的出院礼物。 柳东黎五味陈杂地看着那一大盒霸王生发套装,欲言又止。 果然,还是让这孙子当时被红手套打死算了。 一顿饭吃完,两人闲聊中,槐诗问:“既然你现在已经脱离苦海了,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还没想好,下个月飞机,出去玩几天吧,之前真是憋坏,在服刑期连新海市都不能出,每天都要给监察官报告位置。” 提起往事,柳东黎就一副不堪回首地样子,“如今你顶了我的雷,算是跳进火坑里了,艾晴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上司啊。 虽然该有的保护都不少,也不会坑你的钱,而且还会十分精准地找出你的能力的极限,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总之,小心一点,找机会给自己找点退路吧,天文会虽然是大机构,但福利涵盖不到我们下面这些跑腿的炮灰。” 槐诗干笑了一下,“虽然艾晴比较难相处,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虽然不知道你和她以前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上一个这么想的还是她原本的上司,上一任新海的监查官。” 柳东黎冷笑了几声:“那时你这个机要秘书还是她的位子,然后没过几个月,她就转正了,原本的那个可怜虫据说现在还在非洲呢……只能说真不愧是阴家的人,只要被抓住把柄,就完了。” “阴家?”槐诗一愣,脑子里有些发蒙,好像有点印象。 “算了,不说这个了。” 柳东黎摇头,不愿意继续说这个话题,“你刚刚吃饭的时候不是说想找附近的升华者集市么?去结账然后我们走了。” 说着,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到门口去了。 对刚刚自己说漏的东西讳莫如深,再不打算说什么。 出乎槐诗的预料,竟然新海这个只有七八个升华者的小城市里竟然就有一个专门面对升华者的集市。 而且就在不远处,竟然步行可达。 “这个地方也就是个类似营业网点,很多东西都缺货,只能给金陵下订单。如果你不紧着要的话,最好还是网上买比较好。这里加急要的话,价格会死坑……”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东黎的神情越发怨念起来,很明显是被坑的不轻,“人比人气死人啊,都是升华者,待遇就是不一样……人家是天文会B级保护人才,每个月还有津贴拿,我就只能当牛郎服刑,啧……” “这么厉害的么?” “不,怎么说呢,那家伙的灵魂很见鬼,被天文会判断为稀有,而且在什么时候可能用得上,所以签了合同,天文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和平静生活,遇到危险会优先进行撤离和营救,但天文会需要的时候就要随叫随到,跟养猪一样,也亏那个家伙忍得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记住,去那里之后,记得千万千万不要让那个家伙去猜任何和你有关的东西,如果你不想莫名其妙的生活变成一团乱糟的话。” 槐诗警惕:“这么危险吗?” “不,不能说是危险,准确说的话,那个家伙大概是搞笑系的。”柳东黎捂着脸:“可有的时候,搞笑系才是最要命的啊。” “还有,既然你已经成为升华者,那么就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能力,也不要随意打听别人的能力,就好像我的能力一样,被人知道了缺陷就特别要命。” 柳东黎谨慎地叮嘱完了之后,又问道:“既然加入了天文会,你的灵魂评测做了么?” “还没。”槐诗摇头,“我下个月要去金陵,艾晴说到时候带我到分部直接做了。” “那就凑合做做就行了,别傻不拉几的知无不言。” 柳东黎叹了口气:“当年我就是吃了老实的亏,宁可被评的弱鸡一点都不要弄得太强,猥琐发育才是王道,懂么?” “大概吧?” 槐诗半懂不懂。 柳东黎满意地点头,指了指前面的门。 到了。 更出乎预料的是,这个坐落在老城区的荒凉街道上的升华者集市对外竟然是个侦探事务所。 看那个破了一半的招牌就知道根本没人来。 进门之后,房间里一股子霉味儿,不知道多久没收拾里,有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子前面的人正带着耳机打游戏。 “嗨嗨嗨,行了行了!” 柳东黎踹了一脚椅子:“生意上门了,还玩个屁啊。” “等一下,队友都泉水挂机了,这一局就靠我逆风翻盘了!” “你人头都送了八个了,还翻个屁!”柳东黎直接把插座踢掉,指了指槐诗:“给你介绍顾客上门了,我小弟,良心一点啊。” 打游戏的人回过头,是一张胡子拉碴的中年面孔,看上去未老先衰的样子,愕然地看了槐诗好久。 “这么小就做牛郎啦?” 柳东黎勃然色变,就好像被吓到了一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都跟你说了闲着没事儿别瞎鸡儿乱猜,猜出事儿来怎么办?” “OKOK,要点什么?” 那人也不生气,无奈起身向着他们招手:“东西都在后面,跟我来。” “叫这个家伙侦探就行了,虽然水的要命,和陌生升华者交流的时候尽量别暴露真名,找时间给自己找个代号。” 柳东黎最后叮嘱了一句,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要估不准价格叫我也行。” 眼看他很贴心地留在了外面,槐诗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屋子后面是一个空房间,摆满了柜子,还有一台电脑,看上去像是什么地方的杂物室一样,还有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第一次见面啊,没想到新海还有新的升华者。”侦探伸手说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槐诗遵照老柳的嘱咐,没有报本名,握手的时候露出标准微笑,自我介绍:“淮海路小佩奇。” “……” 侦探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新脱俗的代称,“行了,我这里是昨日快递的网点,常规的东西都有,如果你要的东西比较偏的话,我可以直接网上下单帮你调货。” “不用,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槐诗摆了摆手,凑上前去,拉开夹克的拉链,小心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哥们,要粉儿么?” 第三十五章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 “啥玩意儿?” 侦探一脸懵逼,当二道贩子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见过这么见鬼的场景。 “咳咳,我是说这个。” 槐诗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子,放在他的面前,瓶子里,是满满的劫灰。 这就是乌鸦给他想出的,最简单的赚钱方法。 作为一种罕见的精粹,劫灰在一部分炼金术制造中是必须的基底,只不过由于应用的范畴太过稀少,而且材料本身在深层的地区里不算难找,卖不出太大的价钱。 “你等一下。” 等反应过来之后,侦探直接打开手机打了个电话:“喂?老叔啊,我记得您前几天下过一个边境沉淀的订单?这里刚好有个客人要出手,不如您过来看看?” 没过几分钟,电脑屏幕就亮了。 更见鬼的是摄像头上的灯光竟然自行幻化,变成一个苍老男人的虚影,好像有些不耐烦一样,径直走过来,指示侦探把瓶子里的劫灰倒出了几粒之后,丢进某个槐诗说不出名字的溶液里。 很快,看着溶液的反应,他的神情稍微平静了一点,缓缓地点头。 “如今在现境也很少见到这么纯粹的劫灰了,按照上等品的价格走吧,我全要了。”老人难得露出一丝和煦的神情,看了槐诗一眼:“以后还有劫灰的话就联系我吧,我照市价上浮一成吃进。” 说完,就消失了。 侦探也没再啰嗦什么,拿着槐诗的瓶子过磅,去了瓶重之后,大概是三百克左右的分量。 通常这么一瓶子铁砂可能会有一斤多了,可劫灰的真实重量要比看上去却轻得多。 这就是槐诗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所有分量了,再往多的弄他都有些力有未逮了,毕竟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回顾过去自怨自艾的类型,只能通过不断地读取死亡记录来进行凝练。 侦探算了半天之后抬头问,“按照最近市场的成交价格,一共八万四,我做中介抽水二十分之一,回头把他名片给你,下次我就不管了,你直接跟买家联系,怎么样?” 槐诗没有意见,反正中间商不就是赚差价的么? 而且这么轻松就入手八万块令他第一次对升华者这个身份产生了期待感。 在走之前,槐诗还按照乌鸦的嘱托,花钱买了一套更精确的干锅和器材材料,家里那一套便宜玩意儿糊弄一下化学教室还行,真要用的时候派不上什么用场。 光是这里最简单的一套工具就烧了槐诗九千多,要不是乌鸦反复强调必须,他都打算凑合凑合算了。 剩下的七万一,他不打算全都给乌鸦。那个家伙说话都是要打对折听的,就算是只给五万,也足够他先嗑半个月的药了。 剩下的两万一如果用作生活的话,就能够用很久。 槐诗打算其中五千留作日常开销,先花点钱把石髓馆收拾一下,玻璃什么的重新装一装,外墙也重新粉刷一下,自己动手的话能省不少钱,余下来的钱给大提琴换一套好点的弦,买几张椅子,把大厅给收拾出来,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手里提着工具出门之后,槐诗依旧沉浸在愉快之中,看路边野狗乱尿都觉得可爱。 柳东黎看着他傻愣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走在前面。 可就在槐诗准备道别回家的时候,却忽然抖了一下。 脚步停顿,猛然回头。 萧条的街道上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几辆从街道上驶过的轿车,还有翻上墙头的野猫缓缓走远了……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死亡预感那个技能竟然自行启动了,紧接着便是宛如针刺一般的寒意戳着后脖颈。 一张根本无需语言的直觉从心头浮现——有人对自己产生了杀意。可紧接着,那种死亡预感又迅速消散了,就好像幻觉一样。 只有残留的寒意依旧萦绕在肺腑中。 “怎么了?” 柳东黎察觉到他的异状。 “没什么。”槐诗平静地笑了笑:“就到这里吧,我回家了。” “好。” 柳东黎挥了挥手:“走之前记得出来吃饭。” 槐诗应了之后转身离去。 死亡的杀意是冲着自己来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老柳如今好不容易出院,何必把他在拽进自己这边的坑里? 难得的,槐诗竟然担当了起来。 只是……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要杀自己? …… …… “妈耶,我觉得我被盯上了啊!” 石髓馆的大厅里,槐诗看着面前的乌鸦:“鸦拉A梦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啊?”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乌鸦淡定地回了表情包三连,不慌不忙地检查着槐诗带回来的东西,就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了一样地说:“你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杀了他,难道不应该就是这样么?” “怎么杀?变个斧子出来吗?” 槐诗叹气,他自己的斤两他自己清楚,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就算成了升华者也只能补刀,一个残废红手套都能吊打自己,要是哪天有人从小巷子里钻出来,拿一把波波沙把他突突突了,他也没反抗的能力啊。 “所以我昨晚都说了……” 乌鸦抬起头,愉快地笑了起来:“要不要来试试命运之书的新功能啊?” 虽然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但无奈之下,槐诗还是点头。 于是命运之书开启,乌鸦化笔,向下一点。 槐诗瞬间眼前一黑。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在阴暗的地下室中,到处都是尸体,一个消瘦男人半身腐烂,向着他怒吼,覆盖着甲壳的左手猛然向前刺出。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躯壳被贯穿的剧痛。 紧接着,那个人又抬起畸形膨胀的右手,按在他的脑门上,猛然一捏。 卡啪! 他死了。 漆黑一片的眼前,一个硕大的血红色【菜】字缓缓浮现。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槐诗在剧痛中从椅子上跳起来,怒视着乌鸦:“除了多了一个菜字嘲讽我,这不还跟以前一样吗!” “诶?”乌鸦反问,“你就没发现什么变化么?”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才想起,刚刚在那个死亡记录之中,自己好像……似乎……应该……是倒退了一步? 是的,没错,他如今不是以背后灵的方式进行被动体验了。 而是第一次地针对死亡做出了反应。 “这就是新功能?” “对啊。”乌鸦点头,“如果以前你是看主播视频做云玩家的话,如今的你已经装上了某个阀门图标的软件,可以自己试着打游戏啦——唔,这么一说,不能做白嫖党似乎也挺亏的?” “你够了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家伙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骚话。 “不过看来第一次最好还是不要让你去打高难呢。” 乌鸦沉吟了片刻,“如今命运之书的记录中,最完整的就是红手套的部分,不如给你先找个新手教程好了。 但是在那之前,你先把左手抬起来,对,就是这样,一根指头向上指着,其他的指头收起来。” “这样?” 槐诗傻愣愣地举着左手,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吗?” “很快你就知道了。” 乌鸦神秘一笑,娴熟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向着他挥了挥翅膀:“走好。” 槐诗瞬间倒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然后,她就打开PS软件,在刚刚槐诗的照片下面娴熟地标上了一行字体: ——我想要挨一顿毒打。 新的表情包GET~ 然后,一顿毒打就开始了。 当槐诗终于明白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训练场里,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人给空手快打爆了。 那一套曾经在红手套身上见到过端倪的罗马搏击术如今在那个陌生对手的手里简直出神入化。 尤其下手的时候绝对没有任何的怜悯和犹豫。 是直接奔着将他打成残废去的! 哨子一响,就飞起一脚,险些将他的脖子给蹬断,紧接着,娴熟地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地,徒手擒拿。 咔吧! 槐诗右手断裂。 “还愣着干什么!编号7944!” 训练场边上,那个背着手的森冷男人肃声说道:“难道你学得东西都进狗肚子里吗?拿起匕首来杀了他!或者你被这个死刑犯杀死也无所谓!” 冷酷的语调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了他的态度。 要么作为废物死掉,要么杀死这个狞笑的对手,赢得自己的价值。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停滞之中,弯下腰,伸手将那一把匕首从地上捡起,用力握紧。 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感谢这个场景只是一场梦。 这样自己不用多想,就可以拿起武器,去将什么人杀死,不必在意法律、道德、良心或者是其他的顾及。 或许这也是它最可怕的地方了吧? 当自己熟悉这一切之后,又会如何愿意回到曾经的平凡生活里呢? 不知为何,他对此却难以感觉到抗拒。 “来!” 在教官尖锐地哨声中,槐诗冲向前方! 然后,他死了。 实际上,在槐诗一顿操作猛如虎,打出伤害二点五之后,总算在成功地划破了对方的脖子。 赢了。 但此时的他基本上已经被踢断了腰,四肢断了三肢。 在他试图向教官求助的时候,教官漠然地走上前来,扭断了他的脖子,最后听见的声音是: “你背叛了帝国对你的期待。” 第三十六章 回报 神他妈帝国! 你们是岛田家的吗! 槐诗睁开眼睛之后,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槽要吐:这时候不应该战胜强敌之后血量回满还多了两个技能点么?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尘埃。 我在哪儿? 我是谁? 我要去哪里? “还要继续吗?” 乌鸦好像在偷笑一样。 他叹息了一声,回忆起曾经体验到的杀意,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一道暗中窥伺着自己的目光。 究竟是倒了几辈子的霉啊? “继续!” 他咬牙,闭上了眼睛,再次沉入漆黑之中。 乌鸦似是怜悯地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来,在刚刚的表情包下面又添了一行字:两顿也行。 于是,毒打继续中。 毒打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当槐诗总算能够无伤通关的时候,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红手套这个家伙,真不容易啊! 拒绝了乌鸦再接再厉的建议之后,他难得的用老柳付剩下的电费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只有去正式表演才会穿的黑色西装,准备出门。 “难得见你打扮的这么利索啊。”乌鸦调侃道,“打算约小姑娘去哪儿?” “……殡仪馆。” 槐诗叹息。 哪里有什么小姑娘啊。 今天是老杨火化的日子,不论怎么样,他都得去一趟才行。 他们夫妻俩一直对自己不错,虽然主要对自己不错的是嫂子,可这年头,在你走投无路最困难的时候愿意给你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的人又有多少? 就算这坑货把自己坑的不轻,但毕竟最后也拉了一把。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保有尊严地活到现在,不至于去搬砖捡破烂儿打黑工,都是多亏了老杨。 再说了,老杨固然有的时候不靠谱,可槐诗也不是什么高端型人才。这么多年以来,大家互相坑来坑去,几乎都快要习惯了。 所谓的朋友不都是这样么? 如今老杨要走了,他怎么都要去送一送才行。 尽管一路紧赶慢赶,可等他到了殡仪馆的时候,告别典礼已经快要结束了。 老杨做了一辈子的中介,生前人脉宽广,朋友众多,本地的亲戚也有不少,如今来送别的人乌压压的一大片。 槐诗沉默地跟在队伍后面,轮到他的时候,不敢怎么看,将手里的花放下之后,躲避着嫂子的视线,低着头又跑到后面去了。 老杨虽然死在老塘的教堂里,可对外公布的死因却是车祸。经过殡仪馆复原,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然也恢复了曾经几分神韵,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无忧无虑的,让人不快。 这王八蛋为了钱折腾了大半辈子,最后总算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得偿所愿,死得无牵无挂。 听两边来送别的人说,在清点遗产的时候,这家伙真得是给自己老婆留下了一大笔钱,足够她接下来的治疗。 槐诗听了几句之后,离开了远了一点,不想再听了。 遗体告别结束之后,就送进后面火化……出乎槐诗预料的是,虽然眼眶有些发红,可从头到尾,嫂子都没有哭,反而把老杨最后的道别会操持地井井有条,让他走得体体面面。 那个王八蛋,究竟怎么娶到这么好的老婆的? 槐诗的心情越发地复杂。 很快,葬礼就结束,在宾客们散去的时候,槐诗却接到了嫂子的话,让他到后面去一趟。 在殡仪馆的家属休息房间里,那个女人把其他无关的人全部赶走之后,关上了门,从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一个信封给他。 “……这什么意思?” 槐诗愕然,看着桌子上的信封,如果里面是钱的话,起码有一两万。 “拿着吧,这是老杨欠你的。” 她像是惭愧一样地笑了笑,“以前的时候,他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我,归根结底,也应该是嫂子对不起你。 小诗你是个好孩子,总是被坑钱也没说过什么,但这钱不能老是欠着。如今他走了,我想着,总要让他清清白白的。 如果你真得想要让我舒服一点的话,就不要再推辞了。” 槐诗沉默,看着桌子上的信封,许久,缓缓摇头。 “哪里有什么欠不欠的呢?” 他轻声说:“要说在以前的时候,我不懂事儿时,总觉得别人对我的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将来一定会一百倍一千倍地报偿他们。 可到懂事儿之后,才渐渐的明白,有时候,那些人在帮助我的时候,哪里期待过我以后的回报呢? 就算是老杨听了也会嘲笑我吧? 对我来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老杨拉了我一把,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也没有什么你欠我,我欠你的。” 他缓缓地将桌子上的信封推了回去,认真地说:“所以,就算这里面有那么一丁点来自于我的份额,那也请当做一个被你们帮助的人所能给出的微末回报吧。” 嫂子沉默了许久,没有再说什么拒绝的话。 只是低下头,抹了一把鼻子,勉强地笑了笑:“如果老杨还活着,听到你的话,也一定会羞愧的。” 不,那个家伙,一定会洋洋自得吧? 把钱利索地收起来,塞进老婆包里,然后眉飞色舞地跟他说是你自己不要的,现在后悔也迟了,晚上我带老婆吃好的去。 这种混账究竟怎么娶到这么好的老婆的啊? 槐诗叹息。 …… 后面的葬礼,槐诗就没有跟着走了,参加一场告别会已经够难过的了,没必要为老杨那个家伙伤心两次。 况且,他实在不想看嫂子哭出来的样子。 在告辞之后,他就准备回家了。 不同于来的时候赶时间打出租,回去的时候他为了省点钱,选择了公交,前后还要换两条线,横穿整个市区,才能到位于新海另一头的家里。 据说地铁开通了之后就方便了,可新海的地铁从槐诗出生的时候据说就开始挖了,挖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影子。 更何况,新海一个中型城市,市里来来去去就这么多人,上下班高峰期虽然堵了一点,但要没有地铁就转不动的话,也太不可能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抱有期望了。 在漫长的等待时间中,他难得打开了自己关了十万年的微信,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事情。 得益与长期以来贫穷的压力,他的人际关系乏善可陈,熟人也就那么一两个,几乎都知道他的情况,因此整个暑期都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找他。 除了如今变成手游群的班级微信群之外,几乎都没有什么消息。 槐诗向上翻了一下,发现除了每天手游组队和请客吃饭的消息之外,就是就只有开学之后琴房调整分配时间的通知,还有一堆沙雕图片。 而让人悲伤的是,槐诗发现自己站在牛郎会所前面的那张照片已经被人做成了表情包…… “你们可做个人吧!” 槐诗大怒,然后从群里里把那几个刷自己表情包的家伙的照片全都找出来,挨个配上了熊猫头,一张张发上去。 就在傻屌网友的斗图之中,他的动作忽然一滞,感觉到公交最后排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恶意视线。 不知道是乌鸦说的发育期导致感知增长的原因,还是习惯了死亡预感启动时候的感觉,如今的槐诗对别人的恶意越发的敏锐。 虽然还达不到读心的程度,但被盯了一路之后,脖子根就好像有毛毛虫在爬动一样,让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借着公交车的车窗,他依稀看到最后排那个带着鸭舌帽好像缩头睡觉的男人,分明是那一道恶意视线的来处。 看到他好像拿出手机在发什么信息的时候,槐诗猛然起身,在公交车到站的时候飞速下车了。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之后,又不着痕迹地追了上来。 就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最热闹的步行街,他一路优哉游哉地闲逛着,好像散步一样,中间还停下来买了一包烟,可自始至终他都紧跟在槐诗身后,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看着那个人的古怪的神情、猥琐的视线,还有胸前两块呼之欲出的胸大肌,槐诗忽然哆嗦了一下,菊花一紧,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猜想: 靠妖,难道是个变态基佬? 闲逛了十分钟之后,槐诗可以断定,背后那孙子肯定是在跟踪自己了。 否则就算是巧合也不会巧到连公厕都进的同一个吧?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槐诗开始在人流涌动的步行街上加快了速度,穿过了两个商场,拐过了几条街之后,走进了老城区上的市民广场。 跟在他身后的人一路左拐右拐,始终没有让他逃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可就在拐过一个拐角之后,他却发现槐诗消失在了街头。 就在他错愕环顾四周的时候,看到了一扇玻璃门后,那个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跟柜台大妈降价半天之后,死皮赖脸的换了一个手牌。 然后,走进大堂后面的门中。 跟踪者愣了一下,愕然抬头,然后看到了店面的招牌。 春天大澡堂。 第三十七章 对不起 ??? 跟踪者的脑子里冒出了一大堆问号之后,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然后装作闲逛一样地走了进去,花了十五块换了手牌,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一股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在好几排柜子之间,裸体的男人们走来走去换衣服,可室内并没有槐诗。他只来得及看到通向洗浴场的那扇橡胶帘子动了一下,已经有人走进去了。 按捺着困惑和焦急,他故作淡定地打开柜子,脱光了衣服,走向了浴场。 当他掀开橡胶帘子的时候,在扑面而来的水汽中,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少年,浑身的衣服,完完整整。 他愣在原地。 搞啥? “为什么跟着我?”槐诗直接问。 “……你说什么?” 肌肉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很快,神情就疑惑了起来,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能不能让一下?” “抱歉,不能。” 槐诗叹了口气,然后踏前一步。 嘭! 跟踪者眼前一黑,紧接着才听见拳头砸在自己脸上的沉重声音,脚下打滑,仰天倒在了地上。 “我问你——” 槐诗蹲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的脸,重复刚在的问题:“为什么跟着我?” “妈的……” 那个魁梧的男人大怒,抬起胳膊想要打他的耳光,可胳膊才抬起来,眼前又是一黑。 槐诗奋力一拳。 嘭! 就在那些换衣服的人错愕的视线中,槐诗伸手,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扯着他,将他扯进了更衣室里,粗暴地将他的脑袋砸在衣柜上。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薄铁衣柜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痕,那个男人奋力挣扎着,可是却挣脱不了槐诗的手。 最后一次,他问: “——为什么跟着我!” “我去你妈的吧!” 在剧痛中,跟踪者大骂,奋力抬起腿蹬向了槐诗,竟然不顾自己的头发被扯断,趁着他脱手的瞬间,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 并没有还击,而是笔直地向着向着更衣室地出口狂奔而去。 嘭的一声,整个三合板粘成的廉价木门都被撞碎了,扯着门把手的长弹簧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他险些扑在了柜台上。 就在柜台大妈错愕的惊叫声中,他抓起柜台上的那几个澡篮子投向了身后追来的少年,然后,连一件毛巾都不批的,直接冲出了澡堂的大门外,奋力狂奔…… 槐诗在后面发足狂追。 攻守易势。 如今,是连拖鞋都没有穿的跟踪者光着屁股在街道上狂奔,而槐诗则跟在后面,紧追不放。 不顾双脚赤裸踩在地上的异常感和痛楚,迎着路过妇女们的尖叫,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 不知道是献祭了自己的尊严换来了力量,还是在几十个手机摄像头的拍摄下解放了自我,那个家伙的速度竟然再一次加快,槐诗一时半会儿都有些追不上。 直到他终于跑不动了,被槐诗堵在了小巷子里,气喘吁吁地向后挪动着,发现身后再没有了退路。 “为什么跟踪我?” 槐诗站在巷子口,平静地看着他:“你是打算干脆一点,还是让我自己动手找答案?” “我不知道……” 赤裸的跟踪者扶着墙,竭力喘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就是选第二个了。” 槐诗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不想这样。” 那一瞬间,骨节摩擦发出的噼啪声骤然从小巷之中响起。 紧接着,跟踪者看到了,一个黑影在眼前迅速地放大。在那一双老皮鞋的践踏之下,小巷的石砖骤然下陷,挤出了下面恶臭的污水。 而槐诗,已经近在眼前。 嘭! 跟踪者骤然弯下了腰,感觉到肺腑好像要从口中挤压出来。赤裸的双脚几乎从地面上脱离,挡在面前的双臂也在剧烈的冲击之下被撇到了两边。 没有等他重新站稳,劈下的拳头就已经化拳为掌,推着的他的脸,向后,向后,再向后,直到……嘭! 他的脑袋砸在墙上。 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佝偻起来,可紧接着,就感觉到胯下一凉,在呼啸的风中,有什么东西蹬在了自己两腿之间。 一声怪叫。 他的眼珠子几乎快要从脸上跳了出来。 “去死!” 在剧痛之中,那一张脸变得狰狞起来,在躲闪中捡起了地上的酒瓶子,砸碎了之后往槐诗的脖子上捅。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腕一痛,胳膊拐成了奇怪的角度,酒瓶子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血如泉涌。 紧接着,胳膊断裂和大腿被割伤的尖锐剧痛才迸发开来。 他惊恐地尖叫,然后发现有只手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将他提了起来,砸在墙上。槐诗看着那一张扭曲的脸,怒吼质问: “——为什么跟踪我!” 寂静突如其来的到来。 那个人忽然不挣扎了,看着槐诗暴怒的样子,好像看到一个笑话一样,被逗笑了。 抽搐的脸上挤出了笑容,不知道那意味究竟是嘲弄还是讨好。 他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开阖,好像坦白了一样。 “我想……弄点钱……” 槐诗沉默,看着自己身上袖口已经开始脱线的旧西装,还有那一双鞋帮开线的老皮鞋,努力尝试着想要相信这句话,可是到最后,却忍不住垂下眼睛。 缓缓地松开了手掌,任由那个人跌倒在地上,竭力地喘息,呛咳,在阵痛中痉挛。 “好啊。” 槐诗忽然说,“我给你钱。” 就在那个人愕然抬头的一瞬间,他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口鼻之上——然后,将价值高昂的劫灰灌入了他的嘴里。 那一瞬间,随着手指的捏合,合拢的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那个人骤然抽搐起来,不顾自己的伤患,在地上奋力挣扎着。 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悲伤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蹂躏着他的灵魂,不断地有模糊的声音从喉咙里响起,却被槐诗死死的捏着,无法宣泄。 直到槐诗听见了身后巷子口骤然传来的刹车声,随着那一辆面包车的开启,好几个带着口罩的男人从车里跳下来,堵在了巷子口。 他们的手掌都揣在鼓鼓囊囊地怀中,不发一语,只有恶意地视线看着巷子里的少年。 寂静中,槐诗终于松开了手中的跟踪者,缓缓地回过头,看着那群不善的来者们,终于明白那个家伙为什么会带着自己钻进这种地方。 “就是他!” 随着那个趴在地上痉挛的跟踪者抬手指向槐诗的时候,最前面的人伸手,将一柄缠着墨绿色手绳的开山刀从怀里抽出来,紧接着,还是看到了各种管制刀具的踪影。 槐诗愕然,眉毛挑起,有些不敢置信。 “没有人想要解释什么吗?”他疑惑地问,“比如说自己作为汽修厂的员工随身带着管制刀具很合理什么的?” 嘿嘿嘿的怪笑声从身后响起。 “有人……花了钱……要买……要买你的命……” 在竭力地呛咳中,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艰难地用一只手撑起身体,扭曲的脸上挤出冷笑,“识相点,别挣扎的……太难看……” 槐诗沉默,抬起脚,猛然踩在他的脑袋上。 嘭! 那个人彻底地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槐诗回头,看着那几个逼近的人,忍不住叹息:“看来,是没有办法善了了,是吧?” 没有人回应他。 在死寂中,槐诗抬起手,解开了外套地扣子,然后将那一件跟了自己有些年头的西装脱下来,叠起,小心地在地上那个裸男的身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好。 最后,他站起身来,弯腰,鞠躬。 那态度诚恳又谦卑。 “对不起。”他说,“我朋友去世了,我很难过。” “……” 一瞬间的愕然中,那几个人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 可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少年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们,面无表情:“所以,待会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就先在这里道个歉吧——” 说着,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在胸前摆好架势。 向着自己的敌人们吐出胸臆间最后一点怜悯。 ——罗马匕首搏击术·LV6! …… …… “这里还是这么冷清。” 轮椅少女坐在办公桌的前面,环顾着四周,“好像又大了不少。” 这里是市立图书馆。 确切一段说,这里是市立图书馆的地下储存仓库——在单调的冷光灯管照耀之下,一层层庞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去,一直没入了看不见的黑暗中。 往前面数,六十年之内,整个新海市曾经出现的期刊、报纸、机关通告和所有的行政条例……简而言之,所有市面上会打印在纸上的东西,都在这里储存有备份。 就连电子版都被存在隔壁的服务器存放室中,随时可以进行调取。 虽然这是市立图书馆的责任之一,但做到如此夸张的程度,就要归功于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如今的新海市图书馆管理员,被称为’教授’的升华者。 确实可以称作教授没有错,这个男人身上的学位已经多到就连自己都数不清了——毕竟他本人的最大爱好就是宅在这个深埋地下的庞大仓库中看书。 死不挪窝。 第三十八章 城门与鱼池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被称为教授的人一般都是文质彬彬的消瘦学者,或是白发斑斑,带着眼镜,浑身书卷气等等…… 然而这些在一座两米余高的肉山之上,恐怕都很难体现的出来。 如今这一座肉山对着艾晴露出和煦的笑容,脸上的油光锃亮,像是太阳一样刺眼。手里的动作不停,娴熟地摆着那些对于他粗大手指而言过分精巧的器具。 “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艾晴说,“不加糖。”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承装在精致的杯中,放在艾晴面前的碟子上。 教授在巨大到夸张的转椅上转了个身,打开旁边的冰箱,不断地端出了各色精美的蛋糕、布丁、巧克力、马卡龙、瀛洲的果子、罗马的千层…… “正好到晚餐的时间了,一起吃吧。” 他笑呵呵为自己扎好了餐巾,拿起了刀叉:“最近我减肥,晚上不吃肉了。” 艾晴看着那满满地一桌子热量,罕见地好像有些意动,很快,又惋惜地摇头拒绝:“你早晚会因为胆固醇过高而死的。” “脑血栓的话,已经有好几次了。” 教授笑呵呵地抬起手指,敲了敲脑门上动手术地疤痕:“多谢天文会,存续院的医疗技术总能让我继续这点爱好。” “就算是你拍我的马屁也没用,不管怎么说,我也才不过是刚刚转正的新人而已。”艾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教授这里的咖啡确实是整个新海最好的,自己家虽然有不少稀有的咖啡粉,但手艺却怎么都比不上这个家伙。 “这个关头转正了?那你也够辛苦的啊——” 教授的眉头微微皱起了一点:“龙三角那边的战争,会影响到新海么?” “多少会有一点吧。” 艾晴敲了敲桌子,叹息了一声。 这简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典范。 作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天文会的权利不可谓不大。它本身就是联合国这一组织的暗面化身。 九十年前,为了应对边境之外的威胁,在先导会的倡导之下,由东夏、罗马、俄联、美洲共同体、埃及第一王朝五大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共同参与,成立了国际天文会。 而如今天文会的统治机构,代替了’理想国’的‘统辖局’本身就是各国政要和各大垄断集团所构成。 因此,第一次世界大战才被称为终结了所有战争的战争—— 从那之后,再没有世界范围的战争了没错,但这不代表战争已经消失,只不过是转移到了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了而已。为了争夺统辖局中的话语权,这些年来各国之间的代理人战争还少么? 否则的话,巴格达又是怎么变成一片废墟的? 几十个边境都被四个大打出手的天敌击沉,坠入了地狱的深层去了,所造成的余波到现在都还没有平息。 国与国之间、集团和集团之间虽然在边境之外的压力下会维持天文会的存在,但内斗一直都少不了的…… 就好像这一次的龙三角的边境战争。 这些年来,大家都默认边境领域的所在国和所属机构拥有该边境的主导开发权——但边境之所以被称为边境,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处于现境的边缘,更是因为它就像是边境一样属于主权稀薄的地段。 尤其是在特殊的情况之下,它们是可以移动的…… 这些年以来,为了争夺曾经邪马台帝国的遗迹——‘龙三角’边境,瀛洲内部的代表天津系的公家和代表国津系的武家不断地争斗,两边又不是第一次打得头破血流,边境主权易手的速度简直比国内换首相的速度还夸张,结果打来打去,把固定边境的界楔给打坏了…… 界楔都能特么打坏! 朋友你们是故意的吧? 总之,根据天文会的测算,龙三角已经开始了漂移,先是向澳洲群岛飘了一截之后,又骤然转向西北…… 没错,向着东夏飘过来了。 这下东夏可开心坏了,边境开发集团·太清重工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搓手手,等着这块肉掉进锅里来。 然后,瀛洲就开始不乐意了。可这会儿龙三角已经飘到公海上的了,你不乐意,你算老几?人民群众乐意才是真得乐意。 况且这么大玩意儿飘过来,你们藏着掖着还不让人插手,万一里面上有什么危险物品怎么办? 东夏震声:来,让我康康! 不知道它发育的正不正常,但局势肯定会越来越紧张。 而让如今艾晴头疼的是,如果东夏真得打算对龙三角有所对策的话,过一段时间,新海市就会变成最方便的出海口之一。 也就是说,会有越来越多想要赚钱、夺宝、捞外快和搞事情的升华者来到这里。 而艾晴要操心的不止是到时候肯定会攀升的升华者犯罪事件,还有边境之间的互相吸引—— 万一龙三角里的邪马台边境撞到东夏沿海,和哪个边境撞在一起怎么办? 到时候就是彗星撞地球了好么! 当然,操心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但到时候背锅的名单里绝对会有她的份额。这时候成为天文会的正式监察官,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倒不如说,如果想要明哲保身的话,得赶快在半年之内准备调职才对。 边境漂流的速度并不快,但按照目前的这个势头,恐怕最迟一年之后,就会有一场大乱子从新海的周边爆发了。 “找好去处了么?” 教授随意地问:“你背后的关系,肯定不至于连这个都没办法吧?” 艾晴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好奇,纯属好奇。” 教授憨厚地笑了一声,经过一阵风卷残云,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甜点已经被他吃了一多半,而糖多到快要变成糊状的咖啡也倒进了肚子里。 晚餐吃了个半饱。 他擦了擦嘴,从桌子下面翻出了厚厚一本档案放在了艾晴前面。 “这是你要的调查,目前有关救主会所有的记录和消息。”教授说:“根据你的要求,我只做了基础的整合,把一些没用的臃余删掉。不过没有任何添加任何主观论证,相信这点文档难不倒你。” 艾晴对于自己的文档阅读能力还算有信心——倘若要猜测的话,她也不需要别人去代替自己瞎猜之后加进什么主观看法。 她能够在万里挑一的遴选中成为监察官最重要的原因不止是接近满分的卷面成绩,还有哪怕在天文会中都被认为是罕有才能的‘直觉’。 是的,没错,就是直觉。 倘若毫无根据去猜单双的话,她大概猜对猜错五五分,如果是丢骰子猜点数的博弈游戏她可能远远不如那些专业的数学家。 但唯有面对纷繁复杂的乱局时,她的那一份直觉才能够显露出自身的珍贵。 倘若以概率而论的话,正确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六十五左右。 超出了常人百分之十五以上的正确率令她从繁杂的测试之中脱颖而出,被评定为最上等的A+级人才。 这样的才能绝对是预知型圣痕的绝配,就算没有灵魂升华,也足以令人抱有期待。 天文会并不在乎那百分之三十五的失败率,实际上,他们也有足够的能力为此支付代价。倘若不是艾晴拒绝了对策室的招揽,选择了地方任职的话,如今天文会已经对她开始针对性培养了吧?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同期的培训生中被嗤笑为不识抬举的典型—— 作为一个情报贩子,教授对自己这位合作者的底细可以说知之甚详,所有纸面上的记录都了然于胸,但他更加好奇的是那些不曾被纸张所记录的东西。 艾晴对此讳莫如深,从来不曾对别人透露过一丝一毫。 在寂静中,她专注地翻动着厚重的书页,教授也没有再说话打扰她,只是在转椅上换个方向,翻起桌子上那些晦涩的专业书籍来。 倘若要说艾晴的阅读感想的话,那么只有救主会的水要比预想之中还要深。 虽然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骗子集团,但其中的疑点却多得数不过来。不论是那一件诡异的边境遗物的来路,还是暗中跟他们有过交集的那些升华者…… 被共犯所交代出的王海只不过是一个临时的首领,在他之前,救主会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还有过其他首领存在的痕迹。 暗地里一直龟缩在老塘镇的猥琐发育是没错,但明面上的壳子,包括博爱公益在内地诸多公司却和其他的地方来往广泛。 不止是新海,甚至还有延伸到其他地方的痕迹,堪称三教九流无所不达。倘若没有红手套强龙过江,利用了一把这个骗子教会的话,恐怕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察觉到这些潜心在农村和偏僻城市的下层阶级中生长的鬼东西。 现在看来,它更像是某个庞大组织的下线和马甲。 但究竟是哪边伸过来的手? 可疑的方向太多了。 天竺的黑天教团?边境的至福乐土?美洲联合体的科学神灵会?还是瀛洲那十万八千牛鬼蛇神? 只可惜唯二知道详情的王海和鵺已经死了,否则艾晴也不至于海底捞针一样重新开始调查。 她并不担心已经被槐诗杀死的红手套和他背后的边境最大恐怖组织绿日究竟再搞什么幺蛾子。 边境的力量终究是边境,想要在现境有所作为,就绕不过笼罩了整个人世的天文会。 她担心的是,救主会那帮搜刮老人源质的神经病,究竟想要做什么?做成了么还是正在做?打算怎么做? 这其中,还有谁在跟他们一起做? 她发自内心地不信王海这么一个只会骗钱的废物能够利用博爱公益渗透到新海的中上层去。 只看档案就知道,那个家伙永远只是骗养老金的命。 那么,在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 没有过多久,她的思考就被电话的声音打断了。 而当她接完电话之后,已经彻底没有了继续思考的心情。 “初期报告就到这里吧。”她收起了桌子上的档案:“后续的钱我会转给你,但对救主会的调查还要继续,有什么新的情况请记得通知我。” “放心,我会的。” 教授喝着茶,看着她的表情:“是又出现侵蚀物和升华者犯罪了吗?” “不,比那更糟糕。” 艾晴面无表情地敲着轮椅的扶手,回忆起电话中对槐诗的描述,忍不住想要叹气: “——比那还糟糕的多得多。” 第三十九章 我天生神力! 晚饭之后没过多久,槐诗再一次回到了特事处的问询室里。 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家一样地温暖。 虽然浑身上下裹着绷带,脸上的伤口还涂着紫药水,实在说不上光鲜亮丽就是了。 然后,他再一次地看到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特事处负责人,记得……好像是姓傅?这个姓氏难道很常见么? 还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姓什么不好姓这个,这大叔这辈子都没享受过一把手待遇吧…… 察觉到槐诗怜悯的目光,傅处长用脚后跟都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想到原本其乐融融的亲子晚餐被这货的消息搅了个精光,他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开口怒斥: “槐诗,你究竟想干什么?明天不用开学吗!小小年纪就准备旷课,长大之后是不是想进牢房?” 神特么开学! 你这口气怎么跟教导处主任似的! 竟然莫名其妙在这种地方感觉到了开学的压力,槐诗心中顿时一阵复杂,“有人花钱要买我的命,我也很绝望啊!” “你这也算是二进宫了啊,不到半个月,前后两次被逮进特事处,真有你的——” 傅处长压抑着怒气,坐在了桌子对面,翻开了下属递上来的报告,指着上面的标题怒斥:“还是恶性伤人事件?七人重伤,有五个人现在还躺在ICU里,我说你是不是膨胀得有些过头了?” “您别总想着我满脑子都是作奸犯科好么?” 槐诗叹息,指了指肩膀和胳膊的伤口,距离动脉最近的一道伤痕就差一公分,“我这是防卫反击……” “得了别跟我扯这些。” 傅处长拿起遥控器,对着角落中的巨大电视机按了一下,于是屏幕亮起,显露出小巷中的惨烈状况。 在监控录像之中,人群与少年碰撞在一处。 紧接着,就好像海浪撞在了礁石上。 有人倒飞而出,在录像中无声地惨烈喊叫。 然后,就是摧枯拉朽地蹂躏,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就好像拿着武器冲进幼儿园一样惨烈。 一切都是寂静的。 骨头断了没有声音,倒在地上发不出惨叫,血液从口鼻中流出来时听不见嗡嗡作响。 就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 铁锤敲在身上,不退一步,刀锋砍在后背上,也没有犹豫一份,凶暴地就像是不在乎一切一样,近乎同归于尽地将所有触目可见的人全部击倒。 从头到尾,不过三分钟。 自始至终,那个少年都面无表情。 直到整个巷子里没有人再动了之后,他才转过身,拿回了自己的西装,疲惫地坐在消防栓上,等待远处的警笛声响起。 血从裤管上留下来,在地上积蓄成了浅浅的水泊。 倒映着那一双平静的眼睛。 令人毛骨悚然。 录像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傅处长拍桌子的愤怒声音:“槐诗,你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 “我天生神……我自学成才不行啊!”槐诗向后缩了一下脖子,“难道我就非要让他们当场砍死才算正常么?” “这是一起恶性斗殴事件,有升华者搀和,那就是罪加一等。” 傅处长盯着槐诗的眼睛:“你知道特事处是专门管理这种事件的,对吧?我去年才送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鬼到边境去,你猜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槐诗试探性地问:“成佛作祖,快哉快哉?” “坟头的草都有你这么高了!” 傅处长转身离去,在推开门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看过那群人的口供了,知道你是自卫反击没有错。 但那个时候真得已经别无选择了么,槐诗?” “嗯?”槐诗茫然。 “你是升华者,在你升华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和普通人不再相同。在很多时候你往往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和全力,因为你拥有力量。” 傅处长看着他的眼睛,“但所谓的力量,就一定要在弱者的身上彰显才能让你觉得有所价值么?” “……” 槐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傅处长转身想要离去,却听见背后的声音:“那个……等一下!” 他缓缓回头,神情冷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 槐诗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抬起手,弱弱地问: “有点饿了,您这儿管饭么?” 嘭! 门被甩上了。 …… …… 等艾晴赶到的时候,傅处长在办公室烟都抽了半包了,心里一股邪火儿还是压不下去。 想打人。 想要暴打未成年人。 去他妈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槐诗呢?”艾晴问。 傅处长抬起手,指了指询问室的方向,“还在里面吃我们的盒饭呢,都第六份儿了,赶快把你们天文会的猪精领回去好么?” “发育期,很正常。” 艾晴对此表示镇定。 来的路上她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而傅处长也不至于把针对槐诗那一副问罪的态度摆到正儿八经的监察官这边来。 在东夏,监察官和特事处之间的关系往往会很别扭,归根结底,都是来自双方的立场。 众所周知,就算是未曾植入圣痕的普通升华者,也具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和体能。 因此,为了最大程度上应对边境的威胁,避免这一份本来能够用来保卫现境和边境的力量被滥用在战争之中,所有的升华者都是具有兵役豁免资格的。 换而言之,除了通过统辖局内五常决议之后的天文会,任何组织任何势力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强行征兆升华者进行作战,也不能针对升华者进行非法拘禁和不人道试验。 这一条刻入十二铜表法的律令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升华者的人身安全和自由。 但同时,为了避免升华者肆意使用自己的力量乱来,针对升华者的犯罪事件统统要罪加一等,而且所有的服刑场所都将统一规划为边境。 特事处的存在,就是为了避免升华者迫害普通人而建立的暴力机构,其中大部分成员毋庸置疑都是经过精锐训练的士兵,集团作战镇压,用长枪短炮、战斧导弹来教做人。 在具有【三大封锁】的现境,除了寥寥无几的受加冕者之外,最大的暴力来源就是军队了。 姑且不提什么小男孩大伊万,也不提什么导弹轰炸机,光是一个炮兵营的正面的火力覆盖还有步坦协同就足够那些牛鬼蛇神喝一壶。 什么东西都不要想和军队正面刚。 谁刚谁死。 就算是升华者一样。 而负责审定升华者犯罪这一事实,并签发黑函的,就是监察官的职责了。 监察官往往不会跟特事处过不去,只要能够维持普通人和升华者之间的平衡就足够了。更多的情况下,往往都是特事处要办事儿,打个电话到监察官那里备个案就完事儿了。 他们真正应该操心的除了边境开发之外,就是升华者集团之间为了利益把狗脑子打出来的事情,最糟糕的情况下,把狗脑子打出来都算了,别溅到老实过日子的普通人身上。 谁乱来就弄死谁。 现境就这么大,连几个天敌都装不下,更容不下那么多人折腾。 万幸的是,新海是真他娘的小,就连升华者就只有大猫小猫七八只,根本不成气候,大家日子过得都很佛系,有当牛郎的,有做二道贩子的,还有开着侦探事务所整天摸鱼的……那是相当的省心。 而在清算了那些暗中下绊子的家伙之后,艾晴和特事处之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缘由。 一件恶性斗殴事件,还不至于到翻脸的程度。 一件小事,双方都不至于把个人的情绪代入到工作中,在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情况之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袭击他的是什么人?” “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烂货……” 提到这个傅处长就来气,把档案一本本地放到桌子上,挨个清点:“非法团伙成员、人贩子、在逃犯还有社会闲散人员……都特么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又忍不住点了个烟,看到艾晴在,便推开窗户,狠抽了两口之后掐灭,掏出一个袋子里的手机,开口问道。 “【万孽之集】,你听说过吧?” “那个暗网的APP?” 艾晴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骸骨图标,忍不住皱起眉头。 实际上,这个APP虽然是软件,但其本质其实更加复杂,已经到了流毒的范畴了,哪怕在天文会里也建立了针对性的档案。 可惜,奈何自由边境·暗网的存在,始终无法根除。 一言概之,它可以说是暗面世界的中介平台。 提供一切满足人类阴暗面的交易,不论是谋杀、诱拐、绑架还是人体器官交易、奴隶,甚至是更深层针对升华者们的圣痕、边境遗物、源质结晶、祭品……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而现在,有人在上面发布了槐诗的悬赏…… 但究竟是谁会闲着没事儿干跟一条咸鱼较劲? 第四十章 一点时间 “绿日?”傅处长问。 “不可能。”艾晴摇头,“绿日就算知道是槐诗杀了红手套,也不至于去跟一个小卒子计较。那群疯子永远都是盯着天文会搞事儿,还没LOW到那种程度。” “救主会?” “那更不可能了。” 艾晴摇头:“他也只不过是受害者而已,就算是报复也应该冲我来,槐诗的档案还在保密中,目前除了你和我,其他人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升华者。” “……” 一时间,两人的思考都难以继续下去。 “那个家伙,真能惹事儿啊。” 傅处长不快地叹息,“干脆先关个半年算了。” “他目前是天文会的正式雇员。”艾晴直勾勾地看着他,“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那我们恐怕只有金陵再见了。” 艾晴的意思已经表达的直白无疑:如果傅处长固执己见的话,那么大家可能只有边境法庭上再见了。 傅处长皱眉:“你真是要下死力保他么?” “他是我的下属。”艾晴回应。 “不,他是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明天高三,后年就高考了。” 傅处长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如果你真得不想让他有一天被关到边境去的话,那就不应该让他牵扯到学校之外的事情里。” “……” 艾晴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你竟然在关爱青少年成长?” “我只是讨厌拿起武器的死小孩儿而已。”傅处长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神情越发地不快起来:“越不省心的,就越讨厌。” “他不会成为你想象的那种人。” 傅处长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再一次回忆起录像之中那个少年的眼瞳。 就好像终于被激怒了一样,在握拳的那一瞬间,那些伪装就好像迷雾被风雪吹散了一样。 令人不快的肤浅笑容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岩铁一样的肃冷和阴沉。 如此傲慢地将一切摧垮…… 就好像将死亡当做不值一提的尘埃一样。 那样的眼神,简直就好像刽子手一样,本能地让傅处长感觉到了不安。不,应该说是厌恶才对。 厌恶会有那种眼神的人。 更厌恶会有那种眼神的小孩子。 “艾小姐,你在试图为野兽拴上链子,让他学会家犬的规则,可槐诗和那种东西不一样。” 他皱起眉头,“他只是混在野狗的窝里而已,就算看上去像哈士奇一样,可本性却像是返祖的狼。 一旦他见过血,就再不是链子能栓得住的了。” 艾晴平静地喝着办公室里的廉价茶叶,放下茶杯,无动于衷。 “你这么害怕的话,不如杀了他好了。”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 傅处长反问:“红手套死的那一天晚上,我在雨中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冲动。我不能接受这么一个潜在疯子存在与我的辖区里。 可我又能怎么样?我今年四十六岁,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难道要我因为另一个小孩子将来有可能犯罪而将他杀死么? 艾小姐,他才十七岁,未成年保护法都站在他那边,他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未来……选择一个不会让大多数人受害的未来。” “那才是像家犬一样吧?” 艾晴冷淡地问:“赛住耳朵就当听不见么?捂住眼睛当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忍受痛苦直到变成习惯,逆来顺受,顺从蹂躏,摇着尾巴等待犒赏。你难道觉得那样的一生是幸福的么?” 傅处长被激怒了,“他还有更多的选择!” “他没有。” 艾晴说:“他姓槐,就好像我不姓艾一样。不论他挣扎与否,都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你和我决定不了一个人的未来一样。” 她说,“这是注定的事情。” 傅处长冷声问,“你觉得,等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会怎么看你?” “谁在乎呢?他不论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吃惊。” 艾晴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但是在那之前,我不会容许任何人动他。” “那你究竟在做什么呢?”傅处长被逗笑了:“赎罪?” 艾晴面无表情,“只是盼望有个人能来对我进行清算而已。” “……” 寂静中,傅处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询问室的方向,让她将自己的下属带走。 …… 与此同时,槐诗正在审讯室里吃得酣畅淋漓。 将不知道哪个员工的夜宵吃完之后,他擦了擦嘴,意犹未尽地喊道:“再来一碗!” 寂静中,几个坐在那儿的特事处干员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抱怀监看着他,眼神中就油然透露出一丝怜悯。 直到槐诗回过头,看到身后的艾晴。 “呃……” “不要总让别人觉得我没有给你发工资好么?” “……啊,抱歉。” “抱歉什么?因为吃得多么?”艾晴摇头,“天文会有专门针对升华者发育期的药剂,需要我帮你内购么?” “啊……”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乌鸦的事情,只能挠挠头,“那个我已经买了。” “又是柳东黎那个家伙?” 艾晴眉毛挑起,似是不快,“侦探那里少去为好,那个家伙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人。” “好的。” 槐诗联邦,从善如流。 等那几个监看者出去之后,艾晴才开口问道:“今天怎么回事儿?” “抱歉,又惹麻烦了。” “不要总为别人的错误道歉——” 少女不快地揉着眉心,一声叹息,“说实话,我不在乎你把那群社会垃圾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你作为天文会的雇员,在遇到袭击的时候,标准应对程序里甚至包括击毙的选项,明白么? 不要小看天文会的特权,你就算是拔出枪来把他们全都杀掉,程序上都是没有问题的,顶多走流程之后被内部记过而已。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嗯?”槐诗不解。 “平常的你的话,一般都会逃走吧?” 她说,“死皮赖脸的求饶什么的,打不过就跑什么的……正面硬抗可不是你的作风。” “……” 槐诗无言以对,“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胆小怕事儿的形象么?” “你觉得呢?” “……好吧,我觉得也对。”槐诗叹息,挠了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要说的话,应该是生气了吧?然后稍不注意,就有些过火了,把自己也搞成这样。” “和老杨的葬礼有关系么?” “……” 槐诗愣了许久,尴尬地笑了笑:“怎么可能?”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继续说一样。许久,终究还是槐诗败下阵来。 “好吧……大概是有点。”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伤痕和绷带,无奈叹息。 “害怕了。” “可就算是嘴上说得再漂亮,被一群人围起来在小巷子,手里拿着刀,还说要我的命的时候,就忍不住害怕了。 我一直以觉得自己可以头铁到连死都不怕,可是看到朋友躺进焚化室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但怕,而且怕的要死。” 槐诗叹息,“做了这么多年的快乐沙雕,不然之间快乐不起来了,甚至不能再继续沙雕,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 就算是闲着没事儿去逛个街,也有不知道哪儿的人来要我的命……就算是我再怎么讨嫌,这也过分了吧?” “是啊。” 艾晴颔首,似是赞成,却不知道她究竟赞成的哪一点。 是讨嫌还是过分呢? 槐诗苦笑,伸手扶着桌子,将自己撑起来,身上的绷带再次渗出血色。这一次真是伤得不轻。 他又发现了一个读取记录之后养成的坏习惯。 在记录里随意作死固然方便,可现实中随意作死的话,就会付出惨重代价。 一打七固然听起来威风八面,被七打一,不受点伤怎么都不太可能。 “要我拉你一把么?” 艾晴忽然问,似是意有所指。 槐诗笑了笑,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日子总要自己过的,对不对?” 他终于撑起了身体,靠着自己。 穿上了挂在墙角的外套,经年的西装上依旧纤尘不染,盖住了血污,看上去仿佛就重新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变得温和又无害。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我叫车就好。”槐诗晃了晃手机,愉快地挑了挑眉头:“今天路上抢到了打车券来着,再不用就过期了。” 看着他扶着墙,稍微有点踉跄的滑稽样子,艾晴陷入沉默。 “如果没有对日常之外的向往的话,就没有成为升华者的理由……”她忽然问道,“槐诗,你在后悔么?” “不。”槐诗咧嘴笑了起来,“我只是暂时还没有适应而已。” 说着,他拍了拍胸脯,比划了一个一切OK的手势。 “这种小问题,给我点时间就好了。” 那个少年微笑着,颔首道别,推开门,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再给我一点时间……” 艾晴目送着他走下楼去。 她没有再试图安慰或者劝说,虽然决定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太过愚蠢。 大不了自己继续深挖就是了,必要的时候救个场,说不定还能让他给天文会卖命的日子多几年。 他的自尊心、艾晴的事业心同时得到了满足。 双重的满足,双倍的快乐。 简直两全其美。 只是在沉默中,她看着【万孽之集】的页面上,那个悄然加码的悬赏,眼神就变得阴沉起来。 二十万美金? 这对天文会的正式员工来说,有点便宜过头了吧? 难得的,她决定履行一下身为上司的责任。 页面关闭,她的手指滑动,点开了最上方那个纯粹由三角形和正圆组成的繁复标志——梅塔特隆立方。 由边境的三大中立巨阀:明日新闻、石釜学会和工坊联盟所成立的售卖平台,分别对应着消息情报、边境技术与武器工具这三个升华者所必须的内容。 很快,页面不断地跳跃,进入到了以高精尖科技和边境技术相结合为特色的炼金工坊——卡文迪许实验室的页面中。 回忆着账户上那一笔槐诗还没有焐热的悬赏金,她的心情就罕见地愉快了起来。 三百万美金。 足够买个好东西了吧? 第四十一章 叔叔轻点 早上七点的时候,槐诗被闹钟惊醒。 过惯了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之后,在恍惚中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想起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时,心情才骤然沉重了起来。 重归牢笼,自投罗网…… 一系列形容词从脑子里冒出来。和这一份沉甸甸的重量相比,昨晚在被人追着砍的痛苦算个屁哦…… “啊,不想上学。” 他有气无力地哀嚎了几声,从床上爬起来。 在翻身的时候,感觉到了浑身伤口愈合的麻痒和筋肉拉伤的钝痛。 得益与自己的发育期和乌鸦的药剂,昨天那一身一般人可能要躺上两三个星期的伤痕,竟然只花了一夜就长合了。 就连伤疤都已经开始褪色,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连疤痕都看不出来了吧? 可为什么不多愈合几天呢? 这样自己也好有借口请假啊,不然血粼粼地去上学,多寒碜啊,说不定校长看了都要被吓得中风。 怀着沉重的心情,槐诗起床下楼。 “啊,你醒啦?” 餐厅里,乌鸦仿佛贤妻良母一样地微笑着,身上还挂了一个白色的口罩充做围裙:“早饭和午饭都给你准备好了。” 槐诗看着桌子上那几根试管,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谁家的饭长这样的? “怎么今天又多了一根?还和其他的不一样。” 槐诗端起来其中那一根分外纤细的试管,略微晃了晃其中粘稠的墨绿色液体。 如今大有升级趋势的死亡预感正在用一阵微寒告诉他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口服液,而是正常人喝了之后会去半条命的玩意儿。 “有道是大便当饭,小便当菜……这不是给你下饭的么?” “你说点让人有胃口的话么!” “好吧,简单来说,这个里面大概是一些边境物质和原本在萃取时剩下的矿物毒素……啊,放心,已经稀释到常人喝了只会瘫痪的安全程度了。如果你喝了,可能会微量溶解一些肌肉,对你的心脑血管产生一些破坏吧。” “……我是嫌自己活得长了才会喝这东西的么?” “正所谓不破不立嘛,昨天我发现你在经历过毒打……咳咳,那个锻炼之后,在潜意识的刺激之下,竟然加快了不少发育。证明如今这个阶段,一些压力和破坏会让你的吸收速度加快……毕竟,无氧运动的本质其实就是撕裂肌肉然后等它重新长出来。” 说着,乌鸦指了指桌子上的卷尺:“不信的话,你自己量一下身高咯。” 一分钟后,槐诗愕然地看着尺子上的刻度。 一米八零? 上次赤脚测量的结果还是一米七七来着。也就是说:短短两天之内,自己就长高了三公分? “不止是身高,体重、体脂和血液也有变化,只不过这里没有化验设备你看不出来而已。大概这两周过后,你的身高可能就会固定了,接下来就是对骨骼、神经、器官和肌肉的细部强化,直到抵达理论上常人的极限为止。 根据能力的差别,部分方面恐怕还能够得到再次加强。圈禁之手的范围是你的双手,到时候你手指的精细操作和灵敏性还会再提升一大截。” 乌鸦说完之后,翅膀卷着命运之书和药剂丢了过来,“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下星期的药剂材料费给赚回来吧。” 槐诗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沉甸甸的贷款让他失去了笑容。 刷卡一时爽啊…… 他叹息了一声,推门而出,在他背后,乌鸦向他挥着手:“路上小心,记得好好吃药,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哦~” 神他妈好好相处! “你是我妈吗?” “哎,这么干脆的吗?”乌鸦愣了一下,神情似是羞涩:“你愿意的话,叫妈就行了,还叠字,怪不好意思的。” “……” 槐诗在台阶上差点绊了一跤,回头瞪了她一眼,踏上了自己开学的路。 …… 艺体生有一点好,就是高三上半学期基本上没什么课程,大家都在抓紧时前年前最后的冲刺,毕竟决定艺体生命运的不止有一场高考,还有在那之前的专业考试和各个学校的校招。 槐诗只需要去班上露一面,就可以去琴房摸鱼练琴了,偶尔晚自习出现报个到,简直无拘无束。 别人可能还会在外面上报个冲刺班,到老抠槐诗这里,根本别想他为了这三个月掏那几万块的补课费。 为了省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况且,如今他ABRSM八级都过了,就等下个月去金陵考专业初级了,哪里用得着烧这个钱。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猥琐发育,能怂则怂,可唯独在大提琴上,从来没怕过任何事。 哪怕是如今已经成为了升华者,他也没有改变过想要靠着大提琴找一份正经的乐手工作的梦想。 称霸世界?后宫成群? 和这些比起来,他更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犹豫,叩了扣背后的琴箱——要不要先把乌鸦的购物单砍一截,省点钱去把琴换了? 虽然不说一定要几十万几百万的大师制作,但从此能告别厂牌也不错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似曾相识的两个声音。 “哎呀,爸,送到这里就行了。让别的同学看到会笑话的。” “爸爸送女儿上学怎么就会笑话了?”中年男人的无奈声音传来,语气满满地宠溺:“零花钱还够用么?爸爸这两天还要加班,要不再给你点?” “妈给过啦,反正在学校,也没什么要花钱的。” “她给的是她给的,爸爸给你的是爸爸给的,拿着拿着……” 听起来真是父慈女孝,一派温馨。 除了对话的两个人有点不对以外。 槐诗却不由得脚下一顿,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转身,拉开距离,将自己藏在电线杆后面。 可惜,已经晚了。 那女孩儿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眼睛亮起来:“诶?槐诗也到啦?我前几天一直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槐诗顿在原地,僵硬地回头。 看到了穿着东夏特色智障校服也依旧不掩丽质的少女,还有她身旁……瞪大眼睛的那位特事处的傅处长。 然后,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妈耶,你们原来是一家的吗!怪不得……明明都姓傅,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一茬! “哎呀,好久不见啊,班长,还有……” 他尴尬地笑着,看向她身后的傅处长,“傅……叔叔?” “……” 中年人沉默着,看着槐诗,表情平静地让人有些害怕。 傅叔叔没有说话。 傅叔叔不想理你。 傅叔叔正在积攒怒气值。 傅叔叔想要杀了你…… 值得庆幸的是,傅叔叔最终还是冷静下来,老脸挤出了’慈祥’地笑容,“小依,这是你班里的同学吗?” “对啊。” 傅依大喇喇地抬起手拍着槐诗的肩膀,“爸,这就是我跟你一直说的那个教我读谱子的好哥们,他大提琴可厉害啦,学习也不错!” “是吗?”傅处长微笑,“那要友好相处啊。” 明明在微笑,那眼神却让人联想到东郊火葬场的直达专车。 而傅依还在向自己亲爹不断地讲槐诗的好话,而槐诗此刻只想熊猫捂脸流泪:“我不是,我没有……” “你们认识吗?” 傅依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歪头看着他们,斜斜扎着的单马尾也晃荡起来。 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敢说出来你就死定了’的傅处长,槐诗吭哧了半天,只能说:“呃……见过几面,前几天。” “是这样啊。” 傅依不疑有它,信了! 眼看他这么有眼力价儿,傅处长的脸色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伸手拍了拍槐诗的肩:“小朋友不错,要好好上学,知道吗?” 他特地在好好上学那四个字儿上加重了读音。 槐诗感觉到自己肩胛骨快要被这老王八蛋劈断了。 眼看校门口就在前面,傅处长的脚步一停,和煦地向着女儿微笑:“就送你到这里,快去吧,我也要先走了。” 眼看到远处向自己招手的同学,傅依点了点头,向自己父亲挥了挥手之后,就跑向了同学们。 留下笑眯眯目送女儿远去的傅处长,还有被他铁钳五指抓着肩膀的槐诗在原地。 槐诗欲哭无泪地看着她远去,回头看着脸色渐渐冷漠的中年人,只能挤出一个柔弱地笑容,轻声告饶: “傅叔叔,轻点,疼。” ‘傅叔叔’一口老血没喷出来,面色铁青地撩起了外套下摆,给他看自己的枪套,于是,槐诗闭嘴了,等待审判。 过了好半天,傅叔叔才喘匀了气儿,开口问道: “你跟我女儿很熟?” “不熟!一点都不熟!”槐诗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也就见过几面……” “几面究竟是几?一面还是两面?” 傅处长那里吃他这一套,这么多年什么坏水儿没见过,像槐诗这种年轻升华者本来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十五六岁的年纪,荷尔蒙一上来跟野狗似的,说不定哪天就奸淫掳掠了。 尤其槐诗还有昨天的前科。他哪里放心自己女儿跟这种危险分子一个学校,早在看槐诗档案的时候,就像把他转学了。 “小子,你老实跟我讲——”他的手扶在手枪握把上,双眼紧盯着槐诗:“你跟我女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 纯洁的代练关系啊! 你女儿玩游戏只会氪金,能上钻石全靠我了! 槐诗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两人关系从来不错,上次学校文艺汇演的时候两人还搭档出节目,一个人拉琴一个人唱歌剧了吧? 别说,当时效果还挺不错的! 这么问只能证明傅叔叔你这个家长当的不合格,连自己女儿的节目都不来看啊! 而且,为了排练,好几个晚自习两人都在琴房里独处……要是槐诗有心的话,早就发生点什么了好么! 不过,要是被这个女儿控知道,绝对会当街枪毙自己吧?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想夸: 叔叔,你女儿真好看! 第四十二章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遗憾的是,最终傅处长还是没有能够如愿地枪毙掉这个小王八蛋。 总之,再三审问之后,他看在天文会的面子上没有对槐诗怎么样,但最后走之前还再三警告:“记住,离我女儿远一点。” “好的好的。” 槐诗点头如捣蒜,僵硬地微笑着,目送着傅处长远去。 结果开学的仪式刚结束,槐诗就被少女堵在教室门口,然后拉到一边,伸手从他的裤兜里掏手机:“老铁,赶快,拉我一把……我都快掉到青铜了,宅男女神的人设都快崩了。” “傅小姐,别这样——” 槐诗柔弱地推着她的手,脸色羞红:“我已经从良了。” “放心,我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不复亲爹在旁时的清纯可爱,卸下小白兔的面具之后,老司机傅依重装上阵,娴熟地开起了车,“帮我打回钻石,这两周的点到我帮你搞定怎么样?最近学生会抓这个抓得严,你也不想被通报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 虽然是艺体生,但学校对课时还是有要求的,没有傅依帮忙的话,槐诗还真难搞得定。 但想到傅处长临走之前的表情,槐诗又忍不住缩了。 你爹要是知道你晚自习悄悄在艺体室里玩直播打手游我还是帮凶的话,会不会直接出动升华者镇压部队的猛男们灭了我? 况且你的粉丝哪个不知道你菜的?每次换我的时候都在刷欢迎代打老哥上线的弹幕好么? “行了,等会儿在跟你说,记得别跑……” 眼看着班主任走上楼来要开班会,傅依赶忙钻进班里去,走之前还双手合十做了个恳请地姿势,眨着眼睛吐了一下小舌头。 平时私底下脚都抠了那么多了,结果恶意卖起萌来真得比谁都溜。 槐诗翻了个白眼,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还有点想跑。 能不跑么? 再不跑就被傅处长送进东郊火葬场里了好么! 说不定还要再搭着给自己买个盒儿! 所以,槐诗在班会才一半儿的时候,看准班主任走神的机会,果断溜号了。 结果刚出门,就听见教室里传来傅班长怒拍桌子的声音:“老师,槐诗那孙子又跑了!” 行,你们父女俩都是领导,惹不起,惹不起…… 然后他跑得更快了。 …… 印象里,学校对艺体生的管理从来都很佛系。 可能也和升学率一直不怎么样有关系,除了每年大量招收复读生之外,对于升学难度轻松不少的艺体生多有优待。 只要每年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挂在学校门口的那个横幅上的数字够漂亮,其他的可以说都无所谓了。 况且槐诗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还可以,从不搞事儿,大提琴成绩也足够漂亮,再得到了下学期一定狠补文化课的承诺之后,教务处很干脆地开了一份证明出来,让他顺利地获得了艺体生的特权——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四处游荡、没事儿的时候瞎鸡儿晃,一遇到值日等什么事儿的时候就立马消失…… 这么讨嫌的生物,在其他刻苦读书到飙血的高考生看来,简直是校园野狗…… 就连槐诗都没想到,自己拿证明的时候竟然这么轻松。 其他的人都是要画室或者琴房老师过来担保签字才放人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好像迫不及待地把这张证明塞进自己手里了呢? 他就没想到,某个正在通过监控死死盯着他的中年人巴不得他赶快从教室里滚蛋,距离自己宝贝女儿越远越好。 只能说,随时准备狙击手警告的中年大叔真是太可怕了。 多多少少明白过一些的槐诗摇头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犯,但看着墙头那些一百八十度转动瞄着自己的摄像头,想想那么多猛男哥哥的长枪短炮……还是算了吧。 反正被看着也不会少块肉。 反正自己以后有事儿就逃课,没事儿基本上也就待在琴房了。得益于槐诗一向优秀的大提琴成绩和各路比赛的证书,学校还是在这一方面稍稍给他开了一个后门。 比方说琴房里一个并不算狭窄的单独隔间,用不着和其他人一样去排队等时间。 反正学校拉大提琴的就他一个。 进门收拾了一下暑假堆积的灰尘之后,槐诗就打开了琴箱,开始娴熟地……摸起鱼来。 在琴房里练琴? 不存在的! 他的隔间正上方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WiFi速度一绝,看视频从来都不带卡的,不像乌鸦偷拉的那根宽带一样,不但有时候速度不太行,用起来还要提心吊胆。 他先是习惯性的刷了一下本地的新闻,仅是一些《全雀宴走红新海,生意火爆一位难求》之类的软文,偶尔中间还有最近市内出现盗墓贼,盗掘公墓这种倒霉消息。 他看了几分钟就关了。 想着打发时间,干脆点开了《寂静王冠》的客户端,好长时间没有登录,下载了一个不小的更新包之后,就有一个弹窗跳出来。 【限时活动:黑暗世界·龙之迷城! 在开拓队的探索之下,隐藏在黑暗世界伸出的神秘王国邪马台显露出诡异地冰山一角。 死去了千年的国度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奥秘,被天灾盘踞的遗迹中又掩埋着什么样的宝物?】 【天地大力·神通自在——天灾·白帝子(SSR)已加入限时卡池……】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更新,几十万字的原创剧情,还送了足够三次十连抽卡的石头。看掉落列表,还有不少珍贵的道具能够简单爆出……这制作组良心到这种程度,怕不是疯了? 只可惜这游戏的SSR的掉率简直感人,而槐诗非得要命又舍不得氪金,到现在官方推出了三十多个SSR,他只有一个,还是得了非洲人勋章之后,官方自动送的分身侠燕青戈,称号倒是挺牛逼的,叫做’或自固身·云色是我’,可惜是个辅助,输出水得要命,到了高段场里只能送菜。 不得不说,新出的小姐姐是真鸡儿好看,看人设好像还是运动系迷糊少女,满破图赞得一匹,让槐诗都忍不住有了氪金的欲望。 抱着万一的期望,他抽了一发十连,然后就看到一片蓝天白云……得,一百个石头,又送给坑货夏尔了。 结果,还没关游戏,就听见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一个娇小的影子走进来,娴熟地坐到槐诗对面的小沙发: “快,我带你上分!” 是傅依。 这里简直就快变成她的基地了,就连这个小沙发都是她从学生会里搬过来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大插板插着她的一大堆掌机,方便随时充电。 若不是电视搬起来不方便,她恐怕真要搬两个家用机过来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你又旷课了?” “你旷课叫旷,我学生会书记旷课那叫旷么?” 傅依斜眼看着他,“况且,下周我就去画室封闭集训了,早退无所谓,先上把分儿不比浪费时间强?” 说着,不等槐诗季觉,娴熟地打开了游戏,拉槐诗进队伍,开始双排。 在吃鸡类型的暗区之王模式的热度小腿之后,寂静王冠这破游戏最新出了MOBA类型的纷争模式,又开始了一波愉快的皮肤骗氪。 傅依的水平其实还算不错,毕竟大大小小还算是个热度不低的业余主播,除了靠脸之外,操作也还勉强过得去,但奈何她总是心大,总喜欢骚操作,还要当ADC,往往十把九坑,误打误撞之下,节目效果十足,竟然也骗了不少火箭。 刚刚进场就秒锁了【神之手】,队友都疯了。 这种杂技型的大后期角色要骚起来确实是没谁了,可前期真得水到一塌糊涂。不止一次玩家喷官方的这个英雄设计有问题了,针对起来太过容易,想活到后期,全要看运气。 “你这就开始浪了?” 槐诗叹息,只好选了【月吟】来辅助,“行吧,谁让爸爸爱你呢。” 然后果不其然的,五连跪。 不止是她成功地跌破了青铜,就连槐诗的段位也都被成功地拉下了水。槐诗退步的太厉害了,一个多月不打,原本都还勉强奶得动,现在就只能和她一起沦为双坑。 几把排位打完之后,槐诗否决了她再来一把的邀请,关掉手机。 好像事后一样,傅依娴熟地从槐诗琴箱藏■的翻出一根,给自己■■之后,又给槐诗丢了一根过去。 那翘着腿■■的样子,恶霸范儿简直十足,丝毫看不出早上上学时那一副白衣如雪小兔兔的样子了,要是让傅处长知道,恐怕就要下令把槐诗这孙子当场击毙了。 天可怜见,槐诗自己■■都是跟着傅依学的。 这老司机什么不会啊。 槐诗欲言又止,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忧伤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幽怨地好像被抛弃地情妇一样: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怕什么?” 傅依幸灾乐祸地笑了,“怕他打断你的腿?” 槐诗一愣。 “他还真打过么?” “打过啊。” 傅依叼着■■,解放下来的双手将长发捋到耳后,重新扎成马尾:“上一次从我包里翻到情书的时候,他就把那个跟我表白的哥们腿给打断了。 我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觉呢,班里就没有男生敢跟我说话了。” 槐诗目瞪口呆:“后来呢?” 傅依耸肩,“后来我妈就跟他离婚了,家暴,我跟我妈,他管不到我了。” “……” 槐诗愣了好久,无奈叹息:“抱歉。” 只能说好奇心害死猫。 槐诗从来对别人的情况不感兴趣,就好奇了这么一次,结果就踩到了雷。 “没关系咯。”傅依虽然没有再继续说,但也没有介意,只是挥了挥手,“也就问的是你,我才会说。” “那就算我倒霉吧。” 槐诗摇了摇头,把脸凑过去,向着傅依勾了勾手,傅依白了他一眼,把打火机递过来,卡啪一按。 被调到最大的火苗差点把槐诗的头发都点着。 看着槐诗狼狈的样子,她就得意地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也就在这种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她才会显露出自己淑女之外的那一面,除此之外,从来都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和一切男生以及有害物品保持距离。 和每一个父母心中的乖女儿、每一个老师心中的学生会书记、每一个学生心中的班长一摸一样。 只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吧。 槐诗叹息一声,撩了撩额前烧焦的一缕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真要说大家之间需要什么尊重的话,那就再没有比保持距离更好的方式了。生活已经很糟糕了,就不要再对别人的生活居高临下的指手画脚。 那么多同学里,如果想要交朋友,总有选择会比自己更好。这种不健全的友情能够存在并维系到现在,不正是因为这种所默契维持的距离么? 那么多同学里,她是槐诗唯一没有羡慕过的那个。 在校庆排练,傅依就告诉他了。 “因为我发现,你对谁都很好,和谁都能说话,可我不觉得你希望自己的人缘好,你一定是谁都不喜欢。” 她说,“因为我也一样。” 所以,有这么一个角落,能让两个人都互相丧一下也挺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某种程度上有病的人除了会出现在同一个贴吧里吃假药以外,一定也会有病友俱乐部一样的地方。 槐诗总不能因为她有一个厉害爸爸就将她从自己这里赶出去。 第四十三章 悠长的假期 显然是对自己父亲的工作性质有所了解,傅依看槐诗的眼神就怪怪的,“你暑假的时候犯事儿了?” “……恩。” 槐诗点头,不知道怎么说。 傅依也没怎么再问,只是说:“没必要害怕他,他只是习惯粗暴了而已,不懂得那么一点……委婉。 大概上过战场的人都这样吧,心里想得再好,可总不讨人喜欢。” 她浪荡了一会之后,就收到学生会的会议短信,恢复了文静淑女的样子之后走了。 槐诗一个人在琴房一直待到晚自习时分。 按照乌鸦的吩咐,磕了药,然后练了几个小时的琴顺带完成了今日份的冥想。 他感觉到随着自己身体的发育,源质的波动也越发地丰沛起来,料想很快就可以抵达巅峰了吧? 很快,等发育期结束之后,他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圣痕了。乌鸦说到时候会给他选一个与他绝配的谱系和类型。 肯定又是一大笔钱…… 想到这一点槐诗就有些头疼,但如今他似乎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这种繁重的日常。 练琴、和同学们打屁、摸鱼、应对老师的巡查、犯一些错,迎来一些训斥、冥想、发沙雕图、手游抽卡无氪白嫖、写作业、考级、抽空完成天文会的工作、读取命运之书的记录、准备高考…… 要做的事情仔细数的话就多得要命。 纵然有众多的不美满,也有很多东西似乎不是很有必要,可这就是他靠着自己努力到现在所拥有的珍贵生活。 就算辛苦一些他也甘之如饴。 然后,他就在晚自习之前早退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有了特权,难道还要和以前一样每天熬到九点多赶不上末班车蹬共享单车回家么? 如今的自己可是买得起公交月票的男人了! 槐诗扛着琴箱,哼着歌,特意在教学楼前面绕了一圈,迎着同学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大摇大摆地从学校大门走出去。 然后被门房拦下来了。 “槐诗是吧?” 玩手机的门卫大叔对他也有一点印象,指了指门房:“有你的快递……下不为例啊,这里又不是代收点,下次我就直接通知你们班主任来拿了。” “啥?”槐诗一愣,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门房角落里那一堆快递盒子。 不知道为什么。 汗毛倒竖。 如有实质地寒意从他的脚后跟爬上了后脑勺,在他的肩膀上跳起了踢踏舞,最后踩着他的眉毛蹬上了头顶,扯着他的头发狞笑着回旋,在他耳边吹着冷风一般地笑声。 他几乎没有站稳,踉跄后退。 “怎么了?”门房撇了他一眼,摇头,“算了,我拿给你。” “等等!” 槐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个大叔愣了一下,脚步停在原地,愕然地回头看着他,竟然被一个小鬼捏疼了手臂。 “抱歉,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槐诗有些不礼貌地将他扯在原地,摘下琴箱,走进门房里,蹲下身端详着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快递。 在墙上电视机的杂乱声音中,他隐约听见盒子里传来的滴答声。 如此清脆。 槐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沉默了许久,直到门房不耐烦地催促了好几声之后才缓缓地起身,近乎粗暴地将他扯出了门外,也没有管他在说什么,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傅处长的电话。 “喂?我是槐诗。”槐诗抬眼睛看着门外的那个监控,“傅处长你能看到我的,是吧?” “你小子在想什么?”中年人压着怒意,“老子一个特事处的处长,难道闲着没事儿整天看监控偷窥你么?” “算了。”槐诗叹息了一声,“您老来一趟学校吧,带上人,有防爆专家最好……学校要炸了,字面意义上的。” “咋回事儿啊?啥玩意儿啊?你整啥啊!” 傅处长顿时惊了,人生三问都甩过来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听见那边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十分钟!你等着!就在原地,什么都别动!” 电话挂断了。 槐诗又给艾晴打了个电话,通报了自己的情况之后,就安静地扯着门卫等在门房外面十几米远的位置。 当然,门卫大叔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中间似乎还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巡逻的保安还有准备去上自习的老师。 很快,吵闹声在一辆又一辆漆黑的大车前戛然而止。 长枪短炮的猛男团们从车厢中鱼贯而出,紧接着就是穿着防弹衣跳下来的傅处长,直接走向槐诗。 “东西在哪儿?” 槐诗指了指门房的方向,傅处长也没再啰嗦什么,挥了挥手,就有两个浑身包裹在防爆服里的笨重人影推着小车上的防爆球冲进了门房里。 很快,对讲机里传来了不幸的消息。 傅处长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瞪了一眼槐诗,挥手示意所有人再次退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没过太久的时间,两个摘下头盔的专家走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贴在额头,汗水从下巴上滴下来。 “解决了。” 他们互相搭手给对方脱下厚重的防护服,然后将防爆球里躺着的那个盒子给傅处长看。被切开的盒子里,那个用密集线缆和电路板捆在一起的鬼玩意上,倒计时已经停在了一个半小时的地方。 “看上去是挺普通的样式啊。” 傅处长来没有细看,斜刺里一只手就伸进瓮里,将它们拿出来,在手里掂量掂量,吓得他差点停止地呼吸。 是艾晴。 她坐在轮椅上,把弄着足以将自己炸上天的危险物品:“触发类型呢?” “两种,着发和计时的混合型,拆开盒子和到时间都会爆炸。炸药是普通的矿用炸药,威力相对低一点,大概只会把这个门房推平吧。” 专家喘过气来,坐在地上抽着烟,“如果在教室之类的地方打开的话,后果堪忧。” “……” 傅处长背着手,没有说话,背后的手上青筋蹦起。 “已经变成恶性公共安全事件了啊。”艾晴有些伤脑筋地揉了揉眉心,“什么人送过来的?” 很快,马路上的监控就将送货者的踪影显示在屏幕上。 一个戴着帽子佝偻着腰的男人,穿着一件北方快递的旧衣服,可看上去怎么看怎么不像个送快递的,脚步还有点踉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从头到尾都将脸藏在帽檐下面,看不清脸,将东西给门卫之后,就骑着车走了。 只是在离去之前,好像挑衅一样地,抬头向着监控望了一眼。 露出那张带着惨烈烧伤的扭曲面孔。 依稀残留着过去和煦可亲的模样。 愉快地咧嘴笑着。 向着在场所有人。 不需要去回忆,只要看到那一张脸,在场所有经历过半个月前那一场动荡的人就能够认得出来。 那是曾经救主会的名义上的领袖…… “王海?!” 傅处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还活着?” “如今看来,确实是活着没有错。”艾晴冷淡地瞥着那一张屏幕上的得意笑容,“而且还有余力向我们下挑战书呢。” 很快,短暂的商谈就结束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针对特事处和天文会的挑衅,一个救主会的余孽如今竟然还敢在新海大摇大摆地搞袭击,简直就是在海沟监狱门口跳新宝岛,赤裸裸地不知死。 事到如今,除了把这帮孙子往死里干之外,就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从这一刻开始,特事处就已经紧锣密鼓地运转了起来,很快,插遍新海每一个角落的眼线就会开始搜寻一切有关王海的踪迹,一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一群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好哥哥就会带着长枪短炮从天而降开始教他做人。 自始至终,槐诗坐在台阶上,神情平静。 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沉默。 就好像在发呆一样,好久之后,才从如梦初醒一样地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艾晴:“完事儿了?” “有可能才刚刚开始。” 艾晴耸肩,“压力不要太大,特事处的人会先送你回去,今晚先好好休息吧,有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恩。” 槐诗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好像才想起来一样,回头问:“对了,能帮我办一下请假手续么?” “嗯?” 艾晴愣了一下,看到了他的眼睛,许久,叹息着点头。 “谢了。” 槐诗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扛起琴箱,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学校,还有远处琴房的灯光。 好像从那个窗口里看到傅依的影子,她远远地看着自己,于是槐诗就向她摆了摆手。 挥手道别。 许久,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 …… “我回来了。” 在门栓摩擦的尖锐的声音中,槐诗推开了石髓馆的大门,虽然庭院里根本没有人在等他,姑且还是像回家一样喊了一声。 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合拢,好像回应一般。 刚刚进门,就看到大厅里桌子上,乌鸦站在沸腾的坩埚旁边,向着槐诗挥着翅膀。 “大郎,喝药啦。” “今天的不是已经早上喝过了么?”槐诗走过去,端起桌子上的一支试管,仰头一饮而尽。 “加餐嘛,顺带针对你目前的情况,调整一下药剂里的配方。” 乌鸦解释完之后,却没有再问什么,反而好奇地歪着头打量起面前的槐诗来,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槐诗不解。 “不,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平常的话,你听到大郎喝药怎么都会回应一下的吧?”乌鸦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槐诗?” 槐诗沉默。 许久,缓缓摇头,转身走向楼上的卧室。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背对着乌鸦,低声说,“我去睡了,晚安。” 关上门,脱掉外套,甩掉鞋。 槐诗趴在了床上,呆滞地看着墙壁上的裂隙,就好像在发呆一样,许久,悔恨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妈的,我好弱啊……” …… 窗外的树枝上,凝视着这一切的乌鸦并没有进去安慰什么。 “看起来,输得很惨呐。” 她眯起眼睛,“圣痕材料的搜集得提上日程啦……” 沉思着接下来的计划和要准备地东西,她回到大厅地桌子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地记起什么来。 接下来,便是漫漫长夜。 槐诗的新学期,以及他所渴望的平静生活,就这样随着仓促地落下了帷幕。 他放假了。 第四十四章 年货召唤? 久违的,槐诗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终于实现了梦想,如愿以偿地在观众们热情地掌声中昂首走进了维也纳的金色大厅。 在主持人感动到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里,所有人狂热地凝视着本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家。 然后槐诗站在台上,倨傲地看着他们,微微颔首,抬起手掌示意他们静一静。 于是,寂静到来。 所有人屏息以待,忍着感动的泪水,女观众带着期盼的神情以及想和他生孩子一般炽热的眼神。 槐诗淡漠地瞥了一眼,露出了邪魅的笑容,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丢掉一边,把起了大提琴,深吸了一口气…… 奏出了一曲如泣如诉的《小寡妇上坟》。 然后在自己被愤怒地观众们打死之前,他终于从梦里吓醒了。 躺在床上,槐诗喘着粗气,不知道这究竟是噩梦还是好梦,只觉得心情很复杂。 然后开始自我检讨。 为啥自己跑到金色大厅就拉这么一个破玩意儿啊! 还有那邪魅一笑是个什么鬼哦! 他发了好半天呆才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窗外的阳光,喝了一管之后,无所事事地跑到花园继续发呆。 直到他发现这么发呆下去不是个事儿,就干脆趁着自己今天放假的空闲,换了身衣服,扛着水桶拖把和抹布,开始大扫除起来。 当然,虽然说是大扫除,实际上也就是常规的清理而已。 石髓馆那么大,就算不看两栋已经很久没住人的副楼,光是主馆四层楼就足够他收拾一个月的。 他也就是将大门、前院、大厅还有自己经常用的几个房间收拾了一下,拔掉了一些野草,又提了一桶水到门口,把石髓馆染着灰尘的标牌重新擦亮了一遍。 中午的时候,网上买的桌子和椅子还有玻璃之类的东西就到了。 只不过送货的小哥不论如何都不愿意把东西送进来,货放门口之后跑的比野狗还快,气得槐诗狂打差评,本地的那个家具城竟然都没说什么,直接退了三百块的运货费过来。 所以说,现在的人,为了偷点懒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东西放好之后,把所有破掉的窗户玻璃全都换了,家里看上去终于有了点人气儿了。 起码不像是传说中的鬼宅了。 槐诗休息一会之后,终究开始叹了口气,提起扫帚和拖把上了四楼,去把主卧又重新收拾了一遍,扫除灰尘,开窗换气,被子床单洗干净之后晾出来。 “四楼房间不赖啊,床也不小。” 看热闹地乌鸦落在柜子上,环顾着这个堪称典雅温馨地房间,“你干嘛一直在三楼?你看你那床都快散架了。” “……” 槐诗沉默片刻之后回答:“这是我父母的卧室。” “……”乌鸦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你还想着他们会回来么?” “不知道,可能不会了吧,说不定现在还在国外哪个地方晃荡呢,浪一点的话,说不定连新的孩子都有了。” 槐诗坐在椅子上,挠着头,吭哧了半天之后,有些无奈:“但万一呢?万一他们回来的话,总不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槐诗。” 乌鸦怜悯地看着他:“你的父母可能已经……” “嗯?” 槐诗茫然。 “不,没什么。” 乌鸦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很久,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扇着翅膀飞走了。 槐诗耸了耸肩,把东西收拾完之后,关上门,下了楼。 然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沉迷在手游、短视频和沙雕网友们的怀抱里,一直到下午的时候,他一低头,却发现……下巴上好像有点肉了。 “惊了。” 槐诗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摸索全身。确实有肉了没错,他竟然开始有些发胖了? “补全药剂的本质就是高热量化合物,它的目的是尽量让人能够无负担地将热量吸收,也就……发胖。” 对此,乌鸦很淡定:“你每天躺着不动,胖了难道不是很正常么?要我说,你需要出去走走。” “然后被人打了闷棍么?” 槐诗瞪大眼睛:“我去上个学都有人送炸弹,要是上个街,怕不是有一车RPG在等着我呐!” “听起来你这是要遭啊?”乌鸦嘎嘎笑了两声,“怎么样?准备跑路吗?想要转学的话总有办法的,是吧?” “凭什么啊!” 槐诗翻起眼睛看着她,怒视:“这是我的学校,我凭啥跑啊!” “那么,有什么对策吗?” 她歪着头端详着槐诗的脸,似是好奇:“内心有感悟到什么道理,下达了什么决断吗?不如我们买把狙击枪趁着晚上蹲高一点打他黑枪怎么样?” “还能这么干吗?”槐诗瞪大眼睛。 “能啊。”乌鸦点头,“但你看上去不像是有个深藏不露的叔叔临终前替你下个订单好让你开局神装的样子啊。” “少上起点看书!都是假的!” 槐诗翻了个白眼,总算听懂她什么意思,“那个作者自己都不想写了,还好意思说阶段性完结,呵呵。整天在微薄上吃软饭,写得东西都文青的要死,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消费了一波过气作者之后,槐诗从椅子上撑起身子,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配合乌鸦今天的身体检查。 “看来边境物质对你的生长速度还是有一定刺激作用的。” 乌鸦满意地点头,“这么下去的话,你的发育期至少能缩短一半,而且从现在还是对体质属性进行调整的话,到时候对圣痕的匹配成都也会提升不少。 不过,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还是要再问一次——你的家族没有什么遗传病史吧?” “没有。”槐诗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很好,升华者的发育期会下意识地参照白银之海中的‘原型’进行调整,如果本身什么潜伏期的疾病或者遗传病,补全起来可是会相当痛苦。 从今天开始起,我会开始调整你药剂的配方,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影响,如果有类似高热、眩晕和心慌的迹象要尽快告诉我。” 乌鸦好像漫不经心地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然后把一管药剂递过来——今天的药剂的色彩似乎浓了一点,如果原本是淡绿的话,现在看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犹豫片刻之后,槐诗还是一饮而尽。 ——贼船都上了这么久了,还后悔个屁啊。 “很好,槐诗,很好——你会有光明的未来,大概。” 乌鸦满意地点头,愉快地翻出了《命运之书》:“接下来,要不要再来一个紧张刺激的饭后活动?” 槐诗白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整个人再次大字摊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来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呵呵。” 乌鸦神秘一笑:“姐姐我就喜欢你这种胆大的,看你表现这么好,今天就让你开开荤吧。” 事象分枝点下。 槐诗眼前再黑。 “杀掉,全部,不留一个。” 首先听到了耳机里教官的声音,然后感觉到端在手中的沉重武器,还有风中吹来的黄沙。 敞开的车窗外是干涸的土地不断地向后流去,空气中的尘埃伴随着收音机里的歌声不断地涌进来。 几乎令人窒息。 可车里却没有咳嗽的声音,寂静地像是坟墓一样。 槐诗感觉自己就好像在打一个VR潜入游戏,就好像主播们经常玩的那些一样,只不过那些价格高昂的游戏仓一般人不可能负担的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这是红手套记忆的断片,从破碎记录之中遴选出来的断章,一切都不过是他过去的记忆而已,槐诗只不过是将自己从旁观者变成了主角,就好像一个逼真无比的单线程RPG游戏。 他看到十几个跟自己穿着一样无标志制服的人坐在车厢的两侧,好像机器一样在风沙地蹂躏之下面无表情。 只有耳机里教官的命令不断地传来。 “十分钟后开始行动,AB两队两侧合围,所有目标一个不留——听到了吗?” 于是,车内的士兵们发出应和的呼声。 汽车停在了道路的尽头,远处隐约可以看得到村庄的踪迹。 经历了那么多次模拟训练之后,槐诗好歹还能跟得上他们的步伐,分得清彼此之间的手势和指令。 这群家伙的评定太过苛刻,如果让他们觉得自己成绩太差的话,就算是通过了考试,最后也会被当做不合格的产品被销毁。 真不知道红手套这个王八蛋究竟是在哪里服役的—— 看周围的景象,好像是某个荒芜的高原地区,隐约能够从建筑的轮廓上分辨出沙漠国度的风情,配合路上看到的石油开掘场的遗迹,槐诗就能够分辨出这里是地海东南部区域,西亚地区,大概率是罗马和俄联之间的狭小沙漠领域。 因为过于丰厚的石油资源,战乱一直延续在这一片土地之上,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王国在五常的干涉之下不断地进行着战争,直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那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应该就是俄联的据点了吧? 罗马和俄联彼此之间掰手腕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说不共戴天和血海深仇可能有点过头,但有机会给对方下绊子搞破坏,两边也都绝对不会手软。 看来这一次任务可以当做年货召唤那样突突突了。 视频通关那么多次了,怕个鬼哟! 槐诗心中渐渐放松,跟着大部队,趴在隐藏的地方等待命令。 很快,不远处的村庄中就响起了枪声,前面的A队已经开始交火。没有过多久,教官的命令就传来了:“B队进攻。” 无需大声呼喊什么口号,潜伏已久的士兵们自匍匐之中起身,三两一组,从各个方向向着村中冲去。 槐诗混在里面,故意落后了一步,向着让友军先替自己挡挡子弹。可预想之中的枪林弹雨根本没有到来,就算偶尔有反击的枪声也只有零星几下。 好像已经被他们打蒙了一样。 顿时,心情越发轻松。 混在队伍里胡乱向前面开两枪,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冲进了村庄里。在命令之下,他一脚将院子的破门踢开,向着里面抬起枪口。 然后,愣在原地。 敌人在哪里? 第四十五章 再来 就在大门被他踹开的瞬间,他看到了院子里随意堆积晾晒成一片的烟叶,乱七八糟的工具,到处都是尘埃飞扬,黄土的色彩好像覆盖了一切。 可唯独没有看到有什么敌人。 只看到一个枯瘦的女人努力地将两个女孩子藏在自己的身后,瞪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槐诗。 眼神恐惧。 “不、不好意思……”他吞了口吐沫,“走错了。” 他正想要转身,却被身旁的队友一脚踢开,紧接着,他听见自动步枪的轰鸣,一连串的巨响,还有隐约的惨叫。 还有血喷出来的声音。 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回头。 远处好像有人呼喊着什么,有什么东西破空飞来,紧接着再是一声巨响。 到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一片死寂。 只有双耳里嗡嗡作响的尖锐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发RPG,把所有的东西都炸成了一片废墟。 槐诗下意识趴在地上,匍匐向前,有人把他拉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吼着什么,他却听不清楚,只是随着那几个队长的指挥向着前方胡乱地扣动着扳机。 弹夹打空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看到了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 女人、小孩儿、老人,还有小孩儿,或高或矮,或肥胖或瘦小……或者完整,或者支离破碎。 整个过程太快了,快到他没有反应过来。 他甚至没有找到教官说得敌人在哪里,战斗似乎就已经结束了,紧接着,他就被愤怒的队友拖到了广场上,拳打脚踢。 剧烈的眩晕和恍惚之中,教官走上前来,那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低头看着他,许久,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有人拖着两个还在挣扎的敌人走上前来。 紧接着,槐诗被教官从地上扶起,温和地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教官将自己的配枪放进他的手里,指着地上那几个尖叫的小孩儿说了一句什么。 槐诗没有听清楚,茫然地看着四周,看到那些队友们一个个冷酷的面孔。 看到了乱七八糟的尸体被扯到了广场上,堆积成了山。 那些血留在一处,就汇成了河。 教官说了句什么,他还是没听清楚,于是,那些队友们的枪口缓缓抬起,对准了他,他愣住了。 教官最后再次对他说了话。 这一次槐诗终于听清楚了,他说得是:“开枪。” 下意识地,槐诗向着敌人扣动了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很快,弹夹就打空了,地上的两个敌人变成了一团烂肉,再也不动弹了,只有血泡从子弹的创口中不断地冒出来,将昏黄的大地浸成了漆黑。 到最后的那一瞬,槐诗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脸,从尸体之上。 从那两个小女孩儿无神的眼瞳之中。 …… 槐诗从房间里睁开眼睛。 槐诗开始剧烈地痉挛,槐诗向着乌鸦怒吼着什么,然后槐诗开始呕吐。 弯下腰,趴在地上,吐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首先感到的是恐惧,然后是痛苦,紧接着是后悔,到最后只剩下了愤怒和厌恶,对自己的深切愤怒与厌恶。 他竟然开枪了。 对两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女孩儿…… “他妈的……” 他疲惫地捂住了脸,忍不住想哭:“他妈的……” 就算是烧死红手套的时候,他都没有过任何一丝的触动。可偏偏在这虚无的记录之中他却感觉到了对死亡如此深重的恐惧,和对杀人这一行径无比深切的抵触。 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敌人,只有在战争里失去儿子的老人,失去丈夫的女人,还有失去父亲的小孩子…… 那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而已。 自己竟然开枪了。 明明知道那只不过是记录,就算是被杀死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竟然开枪了……对着两个根本算不上是敌人的小孩子。 因为恐惧,害怕,茫然,或者……软弱。 红手套那个家伙究竟曾经做过什么! 而自己又做了什么? “看来是我太急功近利,实战课程选择的不太恰当啊。”乌鸦怜悯地看着他:“这是我的错,并不是你的问题,今晚就先休息吧,明天我会调整新的……” “不,稍微给我几分钟——” 槐诗打断了她的话,“几分钟就好。” 寂静到来。 很快,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起身去了一趟盥洗室,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和口水,回到了大厅里。 他平静地说,“再来一遍。” “你确定?”乌鸦狐疑地问。 “再来。” 槐诗重复,“再来。” 良久,乌鸦像是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 她说,“好。” 事象分枝点落,黑暗袭来。 槐诗睁开了眼睛,闻到了干涸的尘土味,有焦热的风从窗外吹来。教官在副驾驶上发布命令: “杀掉,全部,一个不留。” 槐诗点头,说:“好。” 然后他抬起了枪口,对准驾驶席,扣动了扳机。 轰鸣声中,枪口喷出了火花。 司机死了,一团烂酱糊在了破碎的车窗,汽车猛然扭转,翻滚。 槐诗感觉身旁风声袭来,在剧烈的翻滚中,好像有一群人扑上来,很快,就被队友压制在了地上。 后车厢的门打开了。 面无表情地教官走进来,低头看着他。 “不合格。” 他说,扣动扳机。 嘭! 槐诗的脑袋炸了。 他睁开眼睛,剧烈喘息,汗出如浆。 很快,他端起桌子上的温水,一饮而尽:“再来!” “好。”乌鸦点头,黑暗再次袭来。 “杀掉,全部,一个不留。” 他听见了教官的声音,顿时笑了,自靴筒中抽出了匕首,轻巧地从右边队友的脖子上划过,断裂的脖颈中喷出鲜血,将飞舞在空中的尘埃染成了赤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拔枪,手枪连发,对准前后左右的队友,连连扣动扳机,一团又一团的脑浆炸裂了。 但很快,他又被扫死了。 “你需要讲究一些策略。”乌鸦说,“理论上来说,你有无伤全歼他们的可能,但我需要提醒你一点,你所读取的是红手套的记录,也就是说,发生了什么,每个人会做什么,都是出自他曾经的主观判断,明白么?” “不太懂。” “没关系,很快你就会懂的。”乌鸦收回视线,“再来?” “好!” 槐诗再次睁开了眼睛,从车厢里,在教官的命令中微微地扭动着身体,缓缓地活动着脖颈,检查着身上的装备。 军刀一柄,手枪一把,自动步枪一把,防弹衣和对讲机,还有几个插在快速反应背心上的弹夹。 以及一颗铁石榴。 掂量着手中那个沉甸甸的东西,槐诗迎着队友们看过来的视线,微笑了起来,尾指悄悄拉掉了那一枚圆环。 轻声倒数。 三,二,一。 就在那一瞬间,他飞身扑出,撞在了后车厢的门,整个人狼狈地跌出了疾驰的车外,滚落在地,被路边的荆棘和灌木扎了满身的刺,双手剧痛。 可很快,他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轰鸣。 疾驰在路上的运输车陡然一震,平白从地上跳起了几十厘米,紧接着,铁盒子像是吹起一样膨胀起来,从破碎的裂口中喷出了血红的火。 很快,在焚烧之中扭曲变形,翻滚着停止了。 槐诗从地上爬起,在烈日地暴晒下剧烈地喘息,可很快,他就看到了,燃烧的残骸中,扭曲的铁门猛然发出尖锐的声音。 被一只脚踹开。 副驾驶的席位上,面色肃冷的教官缓缓地从其中走出,冷眼睥睨着槐诗错愕的样子。明明应该是普通人的样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源质波动和圣痕的痕迹,他却在剧烈的爆炸之中活了下来,甚至没有掉一根毫毛。 “发生了什么,每个人会做什么,都是红手套的主观判断,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嘲笑红手套那个家伙,“你心里究竟对你的教官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否则的话,那个明显不过是常人的教官又如何在手榴弹的爆炸中毫发无损? 这个家伙,难道以为自己的教官是什么打不死的铁金刚么? “真没想到啊,7794。” 教官漠然地看着他,缓缓地扭动脖颈,手指轻轻地敲着捆在腰间的鞭子手柄,发出令槐诗此刻身体骤然紧张起来的声音。 哒哒哒…… 那手指敲在鞭子上的声音,就是受刑和处罚的标志。 一次折磨,两次重伤,然后再没有第三次了。 不知在操场上见过多少次自己的同伴被鞭挞致死的场景,槐诗竟然感受到了红手套残存的绝望和恐惧,反抗意志迅速地开始瓦解。 教官走上前来,俯视着双股颤颤地对手,伸手,按着他的脑袋。 扭。 卡啪! 槐诗的脖子断了。 嘭! 槐诗愤怒地睁开眼睛,一拳敲在桌子上,“孬种!” 不知道是在骂红手套还是在骂自己,毕竟在无数次训练的回忆之中,他已经深刻地领会到了教官的冷酷和残忍。 “看来你已经领会到了主观记录者的局限性了吧?” 乌鸦诡异地笑着:“无法将视角从自我的恐惧和迷茫中超拔而出的人,就无从作为绝对的客观者记录一切。 不过这正是记录体验的美妙之处,让你拥有了能够超越被记录者的可能。” “怎么做?”槐诗问。 “很简单啊。”乌鸦说,“打爆一切就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有什么在阻拦你,你只要用自己的方式将他们全部搞定就OK了。 不论多难的街机都存在着被暴机的可能,一币通关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而已,相反,速通和无伤才是追求——”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狡黠:“怎么样,感觉难的话,需要作弊器么?只要在命运之书的记录之中,哪怕你想要将自己修改的像是神明一样无所不能也轻而易举哦。” “免了。” 槐诗休息了一会之后,感觉自己的精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之后,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头,准备开始,却看到乌鸦递过来的一根卷烟。 “看在你这么有骨气的份儿上,免费赠你一个蓝瓶吧。” 第四十六章 天降正义 槐诗愣了一下,嗅了嗅那一根手工卷烟,甚至没有烟蒂,里面好像放了什么香料,闻起来神清气爽。 “金属强化躯壳,熏香补益灵魂。”乌鸦淡定地说,“以后你会习惯的,但注意不要没事儿拿来HIGH,成瘾就会很麻烦。 除了极少数的千年香之外,其他大部分熏香都是通过刺激源质实现振奋效果的——就好像升级版的红牛和香烟,滥用的话就很容易变成白痴。” 槐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看着指尖消散的源质之火,扭了扭脖子:“再来。” 于是,黑暗袭来。 很快,他再次睁开眼睛,叹息了一声:“继续。” 乌鸦点头。 漫长的下午就在不断地重复之中过去了,直到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要休息一会么?”乌鸦问,“毕竟也到了极限了呐。” “再来一把。” 槐诗终于体会到了重度游戏沉迷者们的苦恼,揉着眉心,打了个哈欠:“我快抓到诀窍了。” “好啊,那么,最后一把?” “最后一把。” 槐诗点头。 于是,随着一阵恍惚,他从车厢里睁开眼睛,静静地倾听着来自前面的命令,不发一语。 甚至抓紧了最后的时间,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到了叫我哈。” 他拍了拍身旁队友的肩膀,亲热无比。 过了不久,汽车停在了村庄之外。 他被粗暴地踢醒。 槐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狼狈地起身,跟在队友身后出发了。就在草丛中的短暂潜伏里,他忽然拍了拍前面那个人的肩膀。 队友不快地回头。 然后看到了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握着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横挥。 “再见。” 槐诗轻声呢喃。 血色浸润了干涸的大地和野草。 荒芜大地之上,他匍匐着,摸索向另一个队友的方向,动作飞快。爬行的时候就四肢并用。 就像是在荆棘中爬过的蜘蛛那样。 一个又一个的,根据对讲机中报点的信息,享受着痛击队友的快感。 这种背后捅刀的二五仔的体验着实令人感觉到愉快,槐诗竟然觉得自己开始熟练了起来。 这样美好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前方传来了A队开始交战的枪声为止。 他叹了口气,听到对讲机中发出的警报,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对,毕竟有四五个人已经超过五分钟没有应答。 看来是再混不下去了。 他摇了摇头,坐在地上,拔出了几个小石榴的插销,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之后,奋力地投了出去。 远处不断地传来了爆炸的轰鸣。 有枪声响起,身旁的灌木被子弹打的像是暴雨中的野草,不断地颤动着。 槐诗叹了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从队友们的尸体上站起来。他的制服已经被友军的血染成了猩红。 屁股上都红了一大块。 “怎么跟猴子得了痔疮一样的?” 槐诗自己吐槽了一句,端起了步枪,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大声地呼喊:“别开枪,自己人!” 然后对着那些愕然地面孔扣动了扳机。 毫无抵触地扫光了一个弹夹,然后又一个弹夹,肩膀上中了一枪,好像是被凿子开了一个大洞一样,剧痛之中,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左手了。 “过分了啊老铁,手怎么又断了?” 槐诗无奈地叹息,“单手换弹夹我还没学过诶。” 丢掉了手里的自动步枪,他拔出了手枪,向着村庄走去。 “7794!你在做什么!”对讲机里传来了愤怒的吼声。 “自然是痛击我的队友啊,朋友你不知道吗?我选黑百合,你选半蔵,我们可以一起重建帝国。” 可对讲机里却没有声音,只有阴沉的寂静,直到教官冷漠的声音响起:“任务变更,清除7794。” 被集火了。 “别这么快下决定啊。” 槐诗叹息,在频道被切断之前,他抬起对讲机,试探性地讲:“我觉得我还可以被抢救一下。” 啪! 槐诗下意识地歪头,看到手中抛出的对讲机在空中爆开成一团垃圾。 狙击手的子弹。 在死亡预感的强烈提醒之下,他匍匐着,迅速爬进了村庄中错综复杂的小巷,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 他心里默默的数着数。 原本的车厢里,左边有七个是B队,右边有六个是A队,连带自己,有十三个人。 而在二五仔的背刺之下,如今B队七个挂了六个,已经全军覆没。按道理来说,磁带B面放完放就得A面,可现在A面还没放,槐诗觉得自己就要被A面放了。 幸好位置已经距离不远。 他比划了一下方向,抬起手枪把前面露头的冒失鬼点了名,倒地之后顺手补了两枪,推出弹夹看了看,子弹还有六发,正好一人一发……才怪,他又不是什么神枪手,在这种混战里,六发能打中一个人就已经是走狗屎运了。 他或许可以试试用五发胡乱扫射,如果这五发不能正好把对面六个人打死(有一发正好一穿二)的话,那么剩下的一发就可以给自己一个痛快。 一个刚烈的死,不受折辱,听着简直太浪漫了…… 远处脚步声渐进了,他蹬了两步翻墙跳出了小巷。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死亡轮回之后,他已经掌握了一些规律。 和如今那些VR游戏的恶意关卡设计相比,这种只要背板就可以降低难度的设定简直仁慈了不要太多。 然后,在墙后的院子里,他又一次看到那一双惊恐的眼睛。 那个佝偻的女人依旧地在看着天空。 眼神呆滞。 徒劳地想要将两个瘦小的孩子藏在自己的身后。 可她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倒在地上,身上带着弹孔和血。尘埃从风中落下来,盖住那几双空洞的眼瞳。 “怎么又是你们啊。” 槐诗愣了一瞬,挠了挠头发,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却不知道究竟说什么才好。明明知道这里是记录,这些都是虚假的NPC,可依旧却一种难以言喻的惭愧。 这不是游戏。 “对不起。” 槐诗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一双被尘埃覆盖的眼睛。 他说,“我这就出去。” 奋力撞开了大门,槐诗冲进了道路,迎面将枪膛捅进了一个对手的眼眶里:“去死——” 崩! 一团血浆从那个人的后脑上崩出来,他来不及再看四周,亡命奔逃一样,踉踉跄跄地想要距离那个院子远一些。 可是却始终忘不了那一双眼睛。 当他开始将这一切当做游戏的时候,那些记录中无数的死亡又将他从美梦之中惊醒了。这并不是游戏,这是记录,曾经的历史。 曾经发生在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中的历史。 微不足道的屠杀和微不足道的死亡。 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些失去光彩的眼瞳渐渐地被尘埃覆盖,掩埋,被遗忘,甚至没有被人们铭记的资格…… 槐诗踉跄地狂奔着,在夹缝里疲惫地向前。迎面踹开了一扇门之后,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在房间里,那个蜷缩在角落中的老人像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松手。” 槐诗靠着门框,喘息着,抬起了手枪:“把那个,给我。” 那个人说了一句什么,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被槐诗压制,匍匐在地上。 “谢谢。” 槐诗喘息着,扛起那东西,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去,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向身后喊了一声:“放心,我会救你们的。” 没有人回应。 这个村子里的人恐怕早就死了。 他一个人都没有能救。 妈的…… 槐诗抬起手臂揉了一下眼角,低声骂了一句:“妈的……” 紧接着,他听见庭院里的大门破碎的轰鸣,自动步枪的声响像是暴雨一样地响起,犁过了每一寸空间。 槐诗蜷缩在石磨的后面,倾听到头顶碎石飞迸的声响。 深呼吸,努力地在硝烟地味道里平复了一下心情,紧接着,槐诗起身,扛起肩上的RPG,努力地向着他队友们露出自己最灿烂地笑容: 嘿,你们好吗?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Justice,rains from above!!!” 轰! 剧烈地震荡和冲击之中,烈火和浓烟冲天而起。沸腾的血雾弥漫着,随着尘埃一同舞蹈,最后化作细碎的雨,落在了墙上和地上。 还有槐诗的身上。 寂静重新到来。 槐诗抛下了手中的发射器,越过了一片狼藉的庭院和街道,走向村庄地中央。 走向了那个等待那里的那个男人。 似是错愕于这个结果,背着手伫立那里的教官愣了一下,很快,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丢在了地上。 “虽然都是一些半成品,但竟然全灭在这里……真没想到你这么带种啊,7794。” 那一双灰色的眼瞳冷冷地凝视着槐诗的脸,紧接着,向着少年勾了勾手指,“看来,我有必要给你再上一课了。” “彼此彼此。” 槐诗扭了扭脖子,丢掉了枪套和身上碍事儿的快速反应马甲,单手拔出了军刀,摆出了和对方截然不同地架势。 不同于罗马军方的搏击术,那赫然是来自东夏的经典姿态,甚至是那种就连教官都险些没有认出来的入门款。 “来。” 槐诗咧嘴:“看我用军体拳打爆你。” “很好。” 教官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铁青,浑身的骨节摩擦,发出低沉的声音:“很好,7794。 我保证,在你死之前,你会体会到——什么叫地狱!” 第四十七章 心毒 那一瞬间,破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风声呼啸。 伴随着挥拳,他的右臂骤然膨胀,那些跳动的肌肉束像是充气一样的放大了,转瞬间无数虬结的肌肉几乎将他的胳膊放大了数倍,显露出近乎畸形的狰狞姿态。 随着槐诗的躲闪,那一拳轰在地上,整个广场都陡然一震。 好像承受了战车主炮的轰击那样。 这究竟是在主管记录之下红手套曾经的恐惧所带来的变化呢,还是其他的什么? 槐诗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他死在教官这种形态之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子弹、枪械和炸药,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就好像梦魇在噩梦中一样。 在曾经的红手套的记忆中,这个残忍地将他锻造成兵器的教官几乎就是无法打败的象征,力量被人为的放大了,像是怪物一样。 倘若不是红手套可以无比确定这个教官只不过是常人的话,槐诗猜测此刻教官的变化恐怕就是摇身一变,长出蝙蝠翅膀和山羊犄角,随手搓禁咒开始毁天灭地。 万幸,只是这种程度的变化,对于槐诗而言,还不算太夸张—— 他伸手,沾着地上的血。 圈禁之手! 这是他第一次在记录中尝试这个刚刚掌握的技巧。 伴随着源质之焰从指尖升腾而起,那些血近乎沸腾一样地扰动起来,不断地有灰色的气息自其中蒸腾而出。 不知道多少人的尸骸和鲜血中升腾起浓雾一样的劫灰,将整个广场都笼罩在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会被白银之海命名为【圈禁之手】这种奇怪的名字,但它的本质槐诗一清二楚,是各个大类之中相对比较罕见的转化类型,而且是横跨灵质和物质两大系。 而范围是源质与铁。 也就是说,他可以将灵质之中代表灵魂基础的源质和物质之中存在数量最为广泛的铁质之间搭起一座桥梁,实现两者之间的任意转化。 可以说是用途广泛。 那一把无形的斧,就是槐诗将自己七年以来所积蓄的不安和杀意寄托与源质之中,将其转化为铁时所诞生的武器。 而现在,槐诗以圈禁之手为基础,再次尝试着将外界的散逸源质进行转化。 于是,无数细碎到肉眼难辨的锈蚀铁砂自血中升腾而起。 那是破灭的精粹。 死亡所凝聚的劫灰。 伴随着干涸的风与尘埃,它们寄托在刺鼻的血腥和硝烟的味道中,迅速升腾,转瞬弥漫开来。 将所有的绝望和痛苦平均地施舍给了一切。 那一瞬间,暗雾之中传来嘶哑地咆哮和怒吼,飓风呼啸扩散,可是却吹不散那介于源质和物质之间的雾气,一个狰狞的黑影向着槐诗狂奔而至,一拳轰下! 槐诗侧身躲闪,右手中的匕首横挥,在那一只巨大的畸形手臂上留下一道惨烈的伤痕,紧接着,匕首调转,向着教官的脖颈刺下! 崩! 匕首没入了他抬起的手臂上,碰撞在骨头上,那声音简直像是钢铁和钢铁碰撞。 感觉到宛如凶兽一般粗重地呼吸声自教官地胸腔之中勃发,如此狂暴的力量所带来的喘息令他将空气中的劫灰大口地吸入了体内,于是在痛苦和绝望的刺激之下,那怒意越发的疯狂。 像是野兽一样。 “怎么样,你亲手造就的绝望感觉起来如何?”槐诗死死地握紧军刀,隔着那一条畸形的手臂,凝视着他的面孔。 笑容嘲弄。 “——我已经习惯了,你呢?” 嘭! 巨大的手臂横扫而过,竟然发出了击垮空气的低沉轰鸣,飓风几乎将槐诗吹出了三步的距离,可紧接着,槐诗却再度扑上,向着那个本来不可能战胜地教官。 笑意狰狞。 他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 就好像同时他感觉到了深沉的恍惚,又同时无比地清醒,紧接着,他感觉到了狂热。 那是某种难以言喻地自由。 就好像在极度的愤怒之后所迎来的释放。 当他呼吸的时候,便将空气中的劫灰卷入了肺腑,吸入了死者的痛苦,和他们的绝望融为一体。 就好像和无数的死亡结合。 他从记录者和被记录者变成了记录之一。 他能够同一时间感受到那无数次死亡所带来的痛苦,也沉浸在屠杀施虐中死去的绝望中。 就好像那些人的灵魂和他并肩伫立于此。 于是,那些虚无地死亡化作了火焰,在他的胸臆之间沸腾着,混合了他的愤怒,他的不甘和他的意志之后,化作了莫名地冲动,自内而外地爆发,将他吞没,催促着他去面对自己的对手,去降下惩戒,带来真正的死亡! 于是,在圈禁之手的紧握之下,那灰色的火焰自刀锋之上升腾而起——那是远比劫灰要更加灰暗的和苍白的色彩,自无数绝望和痛苦中所再度淬炼、再度提取、再度升华而出的纯粹之物。 纯粹之毒。 那是自死的记录中所撷取的毒害物,极尽凝练的劫灰所凝聚成的死亡,虽然对肉体没有任何杀伤力,可一旦沾染,毫无疑问将会为受创者的精神带来绝无虚假的死亡之苦,像槐诗曾经无数次地体验的那样。 那一瞬间,命运之书上的字迹悄然变化,不止是等级在迅速飙升的【军体拳】,就连【圈禁之手】的灵魂介绍之下也悄然浮现了新的分支,那是足以被它所认可的灵魂应用。 ——【心毒】! “对的,就是这样,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乌鸦凝视着记录中那个沉浸在疯狂的少年,似是愉悦地笑了起来:“去代表死亡,去向这黑暗峡谷中的野兽大施报复! 这便是你的天命啊,槐诗,最后的天国守卫者……” 那一瞬间,槐诗的匕首斩落。 畸形的教官痛苦咆哮,巨大的手臂砸下,好像砸断了槐诗原本就感觉不到的左臂。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动摇,依旧在近乎忘我地步步向前,在近在咫尺地端详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 漆黑的眼瞳之中充盈着纯粹的黑暗。 紧接着,军刀再次斩落! 崩! 明明是轻巧的军刀,此刻在圈禁之手的掌握下,斩下的时候却发出了沉重的破空声,好像是沉重的斧。 不可思议地重量从其中浮现,伴随着槐诗的挥洒,一次又一次地将敌人的肌腱斩断,血肉拆分。 骨骼破碎的声音像是在巨斧之下破碎的薪柴。 教官咆哮,握紧拳头,巨大的五指张开,抓向了他的脸,可下一瞬间,随着军刀的劈斩,那泛着铁色的手掌竟然从食指和无名指之间被斩断。 变成了两截。 刀锋深深地楔入了他的手腕之中。 剧烈的痛苦中,他看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纵声嘶吼,向前! 雷鸣声迸发! 随着那一把军刀骤然地破碎,源质之火自其中涌现而出,化作了利刃的轮廓,寸寸向前,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地将那一整条手臂从正中间分做均匀的两端! 紧接着,燃烧地匕首再次抬起,斩落! 畸形的手臂自从教官的肩膀之上坠落在地,鲜血自从裂口之中喷涌而出,落在无数次撒过鲜血的广场上。 和那些痛苦的老者,绝望的女人,懵懂的孩子,和他们的血汇聚在一处,在荒土之上化作了同样昏暗的暗淡色彩。 教官奋力地推开他,却稳不住身体,踉跄后退,倒在地上。 可槐诗在向前,喘息着,踉跄地跨过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一双双无神的眼瞳前面走过,将染红的轮廓留在他们逝去的神采之中。 “拜你所赐,我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他轻声呢喃着,猛然抬起脚,踩在了教官的胸前,将他重新压制在地上,任由他徒劳地挣扎。 最后,抬起了匕首,遥遥对准了他的脖颈。 “我之所以选择成为升华者——” 就好像道别一样,槐诗郑重地凝视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就是为了砍掉你这种王八蛋的狗头!” 那一瞬间,随着刀锋的斩落,大地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裂痕。 鲜血自那一具无头尸骸的脖颈之中喷涌而出,顺着裂口,灌入了干涸的荒土之中,为这一片死去的大地带来难得的浸润,留下了一丝能够等待来年花开的奢望。 紧接着,槐诗看到整个世界动摇起来。 万物破碎。 他沉入了黑暗之中,很快,又从椅子上醒来,只感觉自己汗出如浆,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难受的要命。 可不知为何,内心却觉得平静而满足。 就好像自那刚刚虚伪的报复之中得到了报偿一样。 “恭喜破关。” 乌鸦站在桌子上,端详着他的摸样,“可有所得么,槐诗?” “……” 槐诗沉默,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能够做到,那算不上什么拯救,也不能算是复仇。 或许早在十几年前,那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他所做的,只不过是看原本的剧情不爽,撕了原作,自己写了一篇同人而已。 又能获得什么呢? 沉思片刻之后,他轻声笑起来: “一场美梦吧,至少有始有终……” 说着,他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看到原本被他放在桌子上的匕首,便忍不住拿起来,在手中随意地把弄了两下,又丢回了桌子上去。 “至于其他的,就当是聊以慰藉的彩蛋吧……” 说罢,他不在去看其他,转身走向楼上。 熬了一整天之后,他感觉自己已经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快要困死过去了。 这世上再没什么会比一场彻底的昏睡要更加美好了。 如果有,那就睡两觉。 “早点睡吧。” 他挥了挥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乌鸦目送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回过头来,看着桌上。 在台灯的微光下,那一把廉价包邮的匕首隐隐泛着铁色,正钉在长桌龟裂剥落的漆面上,拉出一道修长的阴影。 而刀尖所钉的位置上,赫然显露出一道的惨烈疤痕。 宛如斧劈。 “晚安,槐诗。” 睡吧。 乌鸦展翅,向入窗外朦胧的夜色中去了。 消失不见。 第四十八章 洗地 一场肥宅快乐梦。 或许是实力得到了增长之后,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他再没做自己跑去维也纳金色大厅拉《小寡妇上坟》的怪梦了。 醒了之后,坐在花园里惯例练了两个小时的琴,槐诗接到了艾晴的电话。 “现在出门,在门口等着,有人接你。”她说:“我们找到王海的踪迹了。” 甚至不需要国家机器,就算只有新海特事处一个机构运作起来,几乎就好像天罗地网一样地将整个新海都筛了一遍。 有艾晴通过天文会进行的升华者监控还有特事处在普通人里的渠道,两边开始合作,整个新海都变成了玻璃鱼缸。 一览无余。 在他堪称疯狂的挑衅之下,短短的一天多的时间,所有外来流动人口几乎都被整个晒了一遍,本地有过前科的家伙被揪出来打了好几顿之后,终于通过无处不在的监控以及寻访,找到了王海的踪迹。 市外的荒山,某座如今已经废弃多年的庄园中。 简而言之,新海鬼屋排行榜第二名就是了…… 槐诗知道之后,几乎都被气笑了。 妈的,你们图什么?是想抢老子家里鬼屋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么? 在通过监控确定了王海出入的痕迹之后,特事处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发动了起来,无数扛着长枪短炮的猛男哥哥磨刀霍霍地跳进车里,整装待发,看起来傅处长真得是被炸弹给气得不轻。 等槐诗到了之后,就被塞进艾晴车里,向着市外进发,没过半个小时,被塞进防弹衣里还带着头盔的槐诗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荒山脚下。 “卫星已经侦查完毕了,庄园里有人活动的踪迹。” 现场侦查的人回来报告:“有目标和王海的体型看上去重合率很高,但不能确定,要不要上无人机?” “无人机就太容易让人发现了。” 傅处长端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开始对照着庄园的地图和手下商量起进攻的计划来,作为天文会的成员以及唯一升华者打手,槐诗也被塞进了第一批次进入庄园的名单之中,现在还在瑟瑟发抖。 “这玩意儿咋用啊,保险在哪里啊。” 他试图装作不认识手里的自动步枪,抱有微弱的侥幸想要临阵脱逃,结果被猛男哥哥们捆上了车。 “等等,我也是受害者啊!为啥我也要去参与进攻啊……” 他扒着门不想上,大声哭喊:“就算你们想找个升华者,找老柳啊!老柳的能力多厉害啊!过去瞪一眼,一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了,我就是个拉大提琴的,只能变个斧子出来丢人,你们放过我好不好……卧槽,别打人,不要打脸啊喂……我为新海立过功,我为天文会流过血,我要见艾晴!我要见艾晴!” “……” 坐在车里的艾晴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忍不住想要叹气:“算了,让他跟我一起行动吧。” 傅处长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别扯了,再扯这孙子就要开始喊’特事处打人了’之类的贵话了。 啧……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原来柳东黎多好啊,风里来雨里去,只要减刑龙潭虎穴都愿意去。早知道就应该把这货抓起来也判上几年才对。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桌子上的图纸。 山上废弃的庄园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实际上新海附近这种废弃的建筑不少,大部分都是九十多年前那一段辉煌时期,新海经济发达时建立起来,到后来经济越来越不景气,有钱人便越来越少,连带着附近的地产行业都跟着萧条了起来。 不知道多少在建的房屋变成烂尾楼,老城区到现在还有一座龙马大厦没有完工呢。 算算时间,也算是和石髓馆是同一时期。 只不过这里却已经没有和槐诗一样的倒霉鬼留守,而是早早的在风雨中衰败下去,只剩下了后山墓园的几个守墓人把几座房子稍微修正了一下,当做住宿的地方,后来因为闹鬼的传闻,就连墓园都已经没有人看守了,彻底颓败了下去。 如今按照卫星的侦查,破旧的庄园里有好几个人活动的踪迹,除了王海之外,不排除有升华者的存在。 恐怕救主会最后的骨干都藏在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幕后组织派来的增员,一想到又有什么神经病想在新海搞风搞雨,他就忍不住脑壳疼。 “都准备好了么?” 在再三确认过之后,傅处长也检查了一遍随身的武器和防弹衣,身先士卒地坐上了第一批突击队的车上。 “就这么开始行动么?” 对此,艾晴似是不解,很快,抬起手示意了一下,“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 …… 于此同时,山上废旧的庄园中,已经几乎快要完全坍塌的主楼四层上的废墟里,有个影子匍匐在断墙后面,正拿着望远镜向山下看。 “你确定天文会的那个家伙会上钩?” 窥探者夹着电话,有些焦躁不安:“我们都已经在这儿等了两天了,怎么一个毛影子都没有?” “别着急,就快了。” 王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特意去市内晃了一圈,再注意不到的话,特事处干脆解散了就算了。” “这一次上主可是把最后的机会交给你了。”窥探者不快地说道:“好好想想怎么将功赎罪,我可看不出来抓一个小鬼有什么用的。” 说着,低声吹了两声口哨,安抚着那些隐藏在上废墟中的影子,那些野兽在躁动着,好像嗅到了新鲜地血腥味。 “手里有了人质才好谈判,你懂个屁!” 电话中王海的声音不快起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把新海的天文会一锅儿端了,到时候什么计划不能行?他们上山去了,还有特事处的军队,你们可别出什么茬子。” “四个升华者,十只影兽和九十多只报应魔,就算特事处的军队来了也讨不了好。” 窥探者露出嗜血地笑容:“我倒要看看那个卖脸的牛郎还有那个女瘸子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啪。 电话挂断了。 那个诡异的影子蜷缩在黑暗中,收敛起自己所有的气息,就像是冬眠的蛇一样。整个庄园在瞬间死寂下去,再无任何声息。 飞鸟和虫类的鸣叫再一次响起,映衬的废墟越发的阴森。 疾驰的车队在山腰上再次戛然而止,山脚下的阵地上,有人搬出了迫击炮,遵照指挥的方位,发出了雷鸣。 很快,炮弹从天而降,将整个废墟庄园的东侧炸成了粉碎,无数飞扬的尘埃中,巨大的弹坑裸露在地上。 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动向,只能隐约听见庄园内惊慌地叫喊声。 “继续么?”副驾驶上端着望远镜的傅处长问道。 “再等一下。” 车里的艾晴仰望着庄园的方向,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机,对着另一头说;“我需要一支长剑,清理用。” 三分钟之后,天空中有凄啸声响起。 钢铁飞鸟的漆黑影子破云而出,在跨越音速的轰鸣之中从大地之上掠过,自机翼之下,一支纯白色的钢铁箭矢划出一道弧线,向着大地落下。 那一刻,匍匐在顶楼的人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啥玩意儿? 嘭的一声。 东西落地了。 下一瞬,剧烈的轰鸣和火光自大地之上升腾而起,整个山都微微震荡起来,在喷薄而出的烈火和横扫的气压之中,废墟庄园再次在狂暴的蹂躏之中哀鸣呻吟起来。 恐怖的爆炸之中,席卷的气压将整个庄园都彻底的碾压成了废墟,而无数钢铁破片则尽情地向着四面八方挥洒着死亡,不断地有尖锐的声音从其中迸发。 一个巨大的凹陷自庄园的正中间出现开来,化作熔岩的泥土在烧作漆黑的大地之上流淌着,恶臭的硝烟和尘埃在暴虐的风中扩散。 导弹! 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低沉的呼啸声再次从空中迸发。 钢铁飞鸟的阴影去而复返。 在空中甩下了什么东西之后,便飞向了视线的尽头,只有一声沉闷地巨响从半空之中扩散开来。 紧接着,一道道白色的烟雾伴随着什么东西向着大地延伸而来。 一颗倒着生长的树那样。 就仿佛残酷的天使在云端垂落羽翼,于是有神圣的光和纯白的雾气覆盖在大地之上,带来了平等的焚烧和毁灭。 恐怖的温度在那些鬼东西落地的瞬间迸发,青色和赤红的火焰自其中喷薄而出。焦热的焚风笼罩了每一个角落,就好像一层轻薄地白纱一样,所笼罩的地方一切都被那恐怖的焚烧所笼罩了。 火焰在泥土中、在石头上、在废墟上,在血肉中狂乱地舞蹈着,足以将钢铁焚烧成汁水的温度带来了破坏肺腑的毒烟和浓雾。 只需要一瞬间,白磷燃烧弹所带来的毁灭就彻底降临在废墟之中,舞动的磷蒸汽和宛如水流一般涌动的火焰无孔不入地渗透了每一个地方。 焚烧,焚烧,焚烧。 首先是导弹恐怖的冲击,紧接着是白磷燃烧的恐怖温度,最后是将一切活物都彻底毁灭的毒雾。 整个山头都笼罩在了毁灭之中。 山腰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一毁灭的场景,看着数十只足足数米余高的鬼东西从火焰之中尖叫着逃出,在地上挣扎着,翻滚,将青碧色的火焰从白骨上刮下来,可旋即又有恶毒的火从骨髓之中重新燃起。 直到最后,匍匐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只剩下在火焰中缓缓变成焦炭的残骸,还有骨骼在焚烧中断裂的声音。 “……”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废墟,傅处长回头看向艾晴:“你不要活口啦?白磷燃烧弹不是禁用了么?” “能活下来的才是活口。”艾晴淡定地挥了挥手:“对恐怖分子还讲什么人道主义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 “好了,现在可以上了。” 艾晴吩咐道,最后看了一眼槐诗:“现在可以上了,你会去的,对吧?” “会会会!” 槐诗点头如捣蒜:“我是天文会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来人,把我的火麒麟AK拿上来!” 第四十九章 啼蛇 很快,带着自动步枪和防毒面具的槐诗被一脚踢下了车,跟着升华者镇压部队的猛男哥哥们走进依旧还残留着火焰的庄园里。 触目所及,一片白地。 烧成灰烬的荒地和废墟中,不断地能够看到体型巨大的怪物,不论是依旧残留着可怕硬度的鳞片也好,还是那一具具狰狞的骨架……就好像是从地狱中来的一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自然进化能够变成的诡异摸样。 除此之外,庄园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越是向前,槐诗心里就越凉——这群王八蛋究竟埋伏了什么鬼东西在这里,哪怕到现在,也不断地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白灰之下缓缓升起,消散在空气里。 那些带着防毒面具的壮硕军人们似乎也难以承受这里的压力,不断地有人双腿发软,踉跄倒地,被旁边的队友赶忙拖到了场外去,接受医疗班的急救。 可槐诗却好像屁事儿都没。 不禁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甚至意识都清醒得要命,身体的反应速度和感知都开始变得灵敏起来。 “深渊沉淀,这里被已经被改造成了进食场,深渊沉淀的浓度比边境还要高。” 对此,通讯中的艾晴如是回答:“适当的压力会让你的灵魂运转速度加快,就好像潜水一样,但对于没有铸就灵魂的普通人而言,这些沉淀物就是剧毒,邪教徒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把戏。” “呃……” 槐诗端起步枪,小心地看着四周:“他们究竟想搞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想要玩一把大的吧?” 艾晴的语气平静:“一旦大部队进入这里,就以神赐的刻印将这里的深度提升,就好像把我们塞进什么东西的胃一样,你看到的这些黑气就是相当于胃液一样的东西,到时候慢慢消化……” 槐诗毛骨悚然,缩了缩脖子,越发地警惕起来。 特事处的力量虽然庞大,但毕竟在体制之内,有诸多不便,遇到这种事情顶多是上几轮迫击炮。就算是恐怖分子,谁又能想到决策层里有这么一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瘸子女人一言不合放导弹啊? 这特么还在国内诶! 你在搞什么? 不止是友军,就连那群倒霉鬼的在天之灵恐怕都会一脸黑人问号。 所幸艾晴的天降正义和接下来的白磷燃烧弹把地洗的够彻底,现在庄园里根本连一只活得虫子都没有。 就算是有什么臭鱼烂虾没有被炸死烧死,也都被毒气给烧烂了肺,倒在地上。 槐诗在废墟的最里层就看到一具堪称狰狞的尸体,好像在导弹爆炸的时候就身处毁灭范围中,半身焦烂,但是却没有当场死去,而是挣扎地想要逃走。 紧接着就没从天而降的白磷燃烧弹吞没,活活烧死在如同跗骨之蛆的火焰中,变成一团扭曲的焦炭。 依稀能够分辨出那种宛如兽类一般的面孔。 一半焦烂一半破碎的脸上显露出了猿猴一般的破碎头骨,牙齿巨大又尖锐,只不过稍微用枪管敲了一下之后就碎成了两截。 虽然说你有科学,我有神功,事实证明,神功还是打不过科学。 虽然分不清究竟是几阶的升华者,有什么诡异的圣痕,但在现境,都抵不过钢铁洪流的镇压。 据说在之前旧魔法时代,一切都还未曾如此,但随着现境三大封锁的陆续建立,升华者想要在现境乱搞的难度就越来越高。 个中详情,乌鸦说等槐诗正式植入圣痕之后会告诉他,在那之前却没有主动再提及过什么,恐怕是什么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吧。 槐诗最后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隐患之后,向身后挥了挥手,便有几个穿着防化服的军人扛着巨大的箱子过来,利索地将那一具尸体丢进箱子里封存带走。 升华者的遗体也具有着价值,就算烧成一块炭,说不定也还能分解出一些圣痕的残骸,通过尸检说不定还能直接判明身份。 只可惜,燃烧弹的焚烧太过彻底了,尸体一碰就碎了一地。 拼都拼不起来。 槐诗继续向前,走了两步之后感觉到了不对,又后退回了原地,弯下腰在地上的白灰中抹了抹。 透过了地上余温还没有散去的灰烬,他看到了金属的铁光,再往下继续挖掘的时候,就分辨出了钢铁的轮廓。 是一把短剑。 护手已经被烧化变形了,可剑柄上的手绳也炭化地差不多了,可剑身依旧完整,只不过是蒙上了一层漆黑的碳色。 长度大概四十公分,宽五公分左右,单面开刃,样式好像是什么仪祭用的礼器,但槐诗尝试着劈斩的时候却感觉十分顺手,看起来不止是样子货。 他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觉不似凡品。 “是边境遗物哦。” 乌鸦的声音神出鬼没地从他耳边响起:“应该是深度7到8的地狱里挖掘成果,看样式是特诺奇蒂特兰帝国用来活祭的祭祀刀,好东西诶!” 藏在影子里的乌鸦鬼头鬼脑地看着他,小眼睛眨巴眨巴:“能不能想办法黑下来?” “……你从哪儿窜出来的?还有,你特么脑子里在想什么?!”槐诗通过命运之书问,“后面还有人在看着呢,我哪里藏得起来。” “开团黑装备难道不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么?” 乌鸦耸肩,“还有,小心身后。” 那一瞬间,凄风破空而之。 寒意自从后脑勺窜起。 槐诗不假思索,手中的祭祀刀格向身后,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巨响,他整个人几乎都被那巨大的力量击飞了。 幸好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菜鸡,在半空中一个翻滚,他转身落地,已经面向身后。 然后,看到了那个自空气中缓缓浮现的人影。 首先看到的是粘稠的血从烧焦的躯壳上滴落,随着肌理的活动,烧做漆黑的皮肤上崩裂出了无数细小鲜红的裂口。 紧接着,就看到无数烧焦的皮肤缓缓地剥落下来。 就好像蛇在蜕皮一样。 挣脱了旧的躯壳和死亡。 迎来新生。 在痛苦地痉挛之中,烧烂的死皮一点一点地从躯体上落下,可新皮好像还没有来得及长出,只显露出一层血肉模糊的扭曲面孔。 还有那一双怨毒的眼睛。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哥们,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嘴上这么说,可身体却一点都不老实,他丢掉手里的祭祀刀,端起自动步枪就向前突突突。 十米之内精准压枪,几秒钟打空了一个弹夹,然后娴熟地从快速反应马甲的后腰处拔出一个新的,单手换弹夹,然后继续突突突。 开玩笑,不开枪难道还等着对面过来再砍自己几刀么? 槐诗可没把握和这种能在燃烧弹下面幸存的强者去硬刚,刚得过么?先开枪再说……经过了命运之书的训练之后,如今的槐诗不敢自称枪王,但也不是曾经那个连压枪都不会的嫩仔了,一手今天早上补课学来的单手换弹夹差点骚掉身后镇压部队的眼球。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早在槐诗扣动扳机的时候,那个诡异的人影就试图躲闪,可能是没想到槐诗反应如此迅速,连手里的边境遗物都没有要,看到槐诗丢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地一个前扑,想要把武器抢回来。 可子弹总比人快,一瞬间就被二十发钢芯子弹串成了血葫芦,满地都是色彩诡异的绿血。 而趁着槐诗换弹的空荡,他已经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废墟之后的断墙里。 后面镇压部队的猛男哥哥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最开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只后就是一阵枪林弹雨,几乎把把那半截断墙打成了筛子。 槐诗换好弹夹,抽空从地上把边境遗物再捡起来随手插在马甲,也不急着去墙后面检查成果,伸手从友军兜里掏了几个铁地瓜出来,拔掉插销等差不多了之后,奋力抛出。 还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就看到一个影子从断墙之后电射而出,凄啸声尖锐,笔直地扑向槐诗。 崩! 槐诗下意识地拔刀格挡,就感觉到手里的军刀从正中断裂,他借势仰天倒下,便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擦着自己的面孔划过,冰冷刺骨。 是一把尖锐的骨刺。 纷乱的枪声戛然而止,那几个包围过来的军人脚下一软,好像失去力气一样倒在地上。 隔着防毒面具,槐诗依旧嗅到了一阵甜腻的香气,眼前一阵昏花。 有毒! 他扬手一把劫灰,逼退了那个人影,从地上爬起来时候就感觉到一阵发软。 直到现在,他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容。 在经历过导弹轰炸和燃烧弹的洗礼之后,那个人看上去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新生皮肤隐约能够看到一层粉红色的鳞片,额头长着三个古怪的犄角,竟然分别是三个颜色。 什么鬼! “别怂,干他!” 乌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他鼓劲儿:“啼蛇的圣痕只有二阶,能活下来不过是长着灵魂能力命硬一点而已,那点毒还不如我每天给你嗑得强呐!” 你可特么少说两句吧! 槐诗大怒:而且你每天究竟给我吃得啥啊! 来不及怒斥那一只坑货,啼蛇圣痕的升华者就已经再次扑了上来,手中的骨刺笔直此向着他的喉咙刺出,动作凌厉,速度惊人……可架势却仿佛在逗槐诗发笑。 哥们你行不行啊? 槐诗轻而易举地闪过了突刺,猛然拔出别在胸前的祭祀刀,刀柄在空中调转,五指倒持,向下刺出。 人影交错而过,槐诗还没有站稳,就听见身后一声凄厉的尖叫。 从肩膀到后腰,啼蛇的躯壳被祭祀刀砍出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显露出下面骨骼的色彩。 那一把祭祀刀见了血,上面那一层炭灰就好像被洗掉了一样,显露出下面青铜的色彩。 流动的血被刀锋吸走了一样,汇聚在刀锋上,一丝一缕地游动着。而被它砍出的伤口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反而干瘪地像是破木头一样。 看上去邪门的吓人。 第五十章 归净之民 “这么厉害?”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大喜,信心开始膨胀,这一次不等对面再进攻,主动发起了攻击。 祭祀刀的长度并不夸张,也就比寻常的匕首长了一点,配合槐诗的匕首搏击没有任何问题。 臻至LV8的罗马匕首搏击术已经不逊色于曾经的红手套,抵达了专业级中的上乘领域,可以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花架子,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杀人术。 顿时,啼蛇感受到一阵日了狗的悲愤。 好不容易能够从轰炸中幸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包围了。 本来想要夺回上主所赐的圣物,顺便找一个菜鸡蹂躏一下,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可是却没想到,自己一刀下去,简直是捅了佩奇窝了。 从哪儿跳出这么一个变态来? 不但反应奇怪、不怕蛇毒,而且一手刀术凌厉地吓人,在没有圣痕的情况下,直接跨了两级把自己打得跟孙子似的…… “滚开!” 他奋力嘶吼,骨刃直接挡开了槐诗的刀,转身想要逃走,结果却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一排人,看到他想要逃走,就迎面一梭子子弹,俨然是要逼着他跟槐诗正面对决,抓个活口。 啼蛇都要被气笑了。 就算是兵刃格斗被压制,自己一个第二阶段·黄金级的升华者难道还怕一个连圣痕都没有的萌新? 先抓个人质再说! 不顾槐诗的奋力强攻,他口中的牙齿骤然增长,喷出了一缕清水一般的毒液,紧接着毒液在空中迅速挥发,变作了一丝丝缕缕的白雾,所过之处,就连石块都被腐蚀出了坑洞。 槐诗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却被他抓住了机会,扳回了主动,一只手不顾危险,猛然伸手抓住了那一柄吸血的刀锋,另一只手伸出向着槐诗的脖子捏去。 紧接着,他就眼前一黑,听见了不绝于耳的轰鸣枪声。 一手持刀,槐诗的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马甲上的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连连扣动扳机。 小口径的子弹竟然连他的颅骨都打不穿,可子弹带来的剧烈冲击却不逊色于贯穿伤害,他一瞬间被彻底打懵了,不知道脑浆子有没有震出来。 “撒手!” 槐诗拔出了他抓在手里的祭祀刀,奋力斩落,刀锋破空之际,他手中烧起了苍白的源质之火,将斧的重量施加在锋刃之上,一个交错就斩下了他的一条手臂,紧接着拔出刀锋再斩。 干脆利落地劈下了他的两条胳膊。 吸饱了鲜血之后,残缺的祭祀刀竟然迅速修复了起来,从破破烂烂的青铜废铁恢复了原本光鲜亮丽的样子,好像刚出炉一般,甚至开始不老实起来,试图想要吸收槐诗的源质。 “吞我的源质?你开玩笑呢?” 槐诗被逗笑了,连我这一台负能量制造机你都敢吸?小老弟你有没有搞错啊。 他直接将劫灰重新源质化之后又混合着大量的心毒灌了过去,让这破玩意儿吸了个够。 一开始它还大口吞吸,感觉到不对的时候试图住口,可是却被圈禁之手抓住刀柄一阵猛灌。好像灌辣椒水一样,喝了个痛快。 到最后,刀刃剧烈地震颤,发出了哀鸣的声音,好像求饶一般。 精纯的负能量和比那更纯粹的死亡之毒俨然将它折腾了个够呛,重新变成了灰扑扑的样子,被抓在槐诗手里就像是孙子似的,老实得不行。 内安完了,就得攘外。 槐诗提起祭祀刀,调转刀锋,上去对着啼蛇就一阵猛剁。圈禁之手赋予的恐怖重量不逊色于斧头,很快,倒在地上的啼蛇一阵痉挛,再不动弹了。 只能说虎落平阳,原本正面对决足够吊打槐诗的黄金阶高手被导弹和燃烧弹轮番伺候之后,竟然被槐诗一顿暴打,甚至在乌鸦暗搓搓地怂恿之下,把他头上三个犄角都给他铲下来了。 这玩意儿值钱啊。 啼蛇圣痕的毒素精华都在里面呢,稍微提炼一下就能够制作成针对大部分神经毒素的解毒药剂。 “大概能卖个几万吧。”乌鸦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了个单位:“一克。” 听完,原本还有点犹豫地槐诗果断铤而走险了。 好东西啊! 这种高阶升华者果然浑身都是宝! 等槐诗完事儿之后,周围等待许久的镇压部队就冲上来给地上奄奄一息的啼蛇戴上了一层层的枷锁。 先是束缚肉体的镣铐,然后是阻断圣痕的爆炸项圈,紧接着好几管红的绿的花的药剂直接通过注射枪打进颈动脉里,到最后,直接一根七八厘米的钉子从脖子根上钉了进去,看得槐诗眼角一阵狂跳。 要不要这么狠? 镇压部队的猛男哥哥们都一脸淡定,挥手表示这只是基本操作,也不知道傅处长是不是想要杀鸡儆猴,小小地警告自己一下不要在现境乱搞。 似乎漏网之鱼就这么一条,槐诗又在废墟里翻了一圈,这一次再没有什么东西跳出来想要背刺自己了。 可惜的是,也没有找到王海的踪迹,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按道理来说,他那种连升华者都不是的弱鸡早应该在导弹爆炸的时候就死透了,可槐诗心里还是一阵怀疑:那家伙命这么硬,连红手套都没弄死他,现在看不到尸体,难保他还藏在什么地方想要搞事情。 远处的树林子里,乌鸦吹了声口哨,看向另一座山包的方向。 早在导弹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开始,那一道匍匐在那里的暗中窥伺的人影就已经掉头就走,就好像偷了个西瓜却被炮打的老农一样,抛下同伴,疯狂逃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只能说,王海这一手风紧扯呼的本事,倒是比约等于没有的阴谋算计要强出许多。 自始至终,旁观的乌鸦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抖了抖翅膀,落下一片羽毛。 羽毛飘飘荡荡,落在他裸露出的后颈上,就好像稀释的墨水一样,消融不见,变作一片日晒痕。 一只饵抛出去,能在这一片泥潭里钓出什么鱼呢? 它很好奇。 …… …… “做的不错。” 艾晴淡定地看了一眼被关进笼子里的啼蛇,“不,应该说,逮了一条大鱼呢。” 傅处长看着烧成白底的废墟,无奈叹息,天文会呼叫空袭倒是炸爽了,可接下来负责收拾现场的人可是特事处来着。 只能感叹这群家伙里确实是有命硬的,否则的话,连个录口供的都找不出来了。 实在想不通艾晴这种俄联风格的硬核逻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不过,也要感谢她这一堪称冒失和过激的决策,成功地避免了一场惨烈的埋伏战,光是看现场那些鬼东西的遗骸就足以让人牙疼了。 比起这更令他头疼的是:这么多边境异种究竟是怎么出现在现境的? 这些鬼东西,都已经足够和现代军队打一场正面遭遇战了…… 他烦躁地点了根烟,“海关的人究竟在搞毛线啊?” “虽然很想给那群废物一点颜色看,不过可惜,这些东西和海关无关。” 艾晴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提出了一个新的猜想:“如果它们不是从边境偷渡,而是在现境养大的呢?” “嗯?”傅处长先是一愣,旋即皱起眉头。 倘若如此的话,就解释的通了,一直以来救主会所搜刮的钱财和物资究竟去了哪里,他们费尽心思想要攀附上层所获得的特权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 可这同样代表着,事件的严重性再次提升。 讽刺的是,这么多年以来,救主会的阴影一直悄无声息地在沿海地区发展,特事处竟然一无所知,到最后,竟然是被绿日这种边境恐怖组织给捅出来的…… 可以预想,在暗中一定有人不断地在捂盖子,为他们打掩护,让它们能够茁壮成长…… 更令人头疼的是,边境异种这种东西不是鸡鸭和猪羊这种随便喂点草根就能够茁壮成长的生物,它们对环境的要求甚至比部分保护动物要更加的苛刻。不论是空气还是食物,甚至是所处的深度都会影响到它们的发育和生长。 除了天文会如今已经封闭了的巨型生物试验机关‘存续院’之外,能够有这种能力的机构简直寥寥可数。 而恰巧在其中,就有一个组织以豢养边境异种的能力而出名…… “——归净之民。” 近乎呻吟一样,傅处长揉着脑袋,吐出了这个名字:“妈的,这一次可摊上大事儿了。能确定么?” “不是有个现成的试验品么?” 艾晴抬了抬下巴,看向笼子里的啼蛇升华者,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如果真的是那帮疯子的话,你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不如废物利用一下。 所有归净之民在借用外力完成升华的瞬间,灵魂中就会被打上他们上主的烙印。从此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和肉体在内,一滴血、一片肉都归于最终之主。 在地狱的至福乐土之中,不论是信徒还是使者,一切活物都不过是储备粮而已,一旦被判定丧失价值,便是上位者在夜宴之上大快朵颐之时……” 说着,她看向傅处长,傅处长的表情变化,许久,无奈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随你吧,稍后我会签字的。” 于是,艾晴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向槐诗招了招手。 在旁边摸鱼正爽的槐诗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周围,确定艾晴在叫自己之后,就本能地有些不安。 “那个老铁啊……”他在原地磨磨蹭蹭地不想过去,“就算我是天文会的一块砖,但每天搬来搬去的也不合适吧?” “放心,不叫你赴汤蹈火。” 艾晴指了指他口袋里的祭祀刀:“把那个东西给我。” 槐诗犹豫了一下,最终把刀拿出来,调转刀柄递给她:“小心点,这玩意儿很邪门。” “D级的边境遗物而已,有所风险也在承受范围内。” 艾晴满不在意地拿出一张手帕,裹住刀柄之后拿在了手中。离开槐诗手之后,那东西又开始不老实起来,不断地震颤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低鸣。 艾晴一手撑起拐杖,自轮椅上起身,另一只手握着刀,面无表情地上前,隔着牢笼,刀锋钉进了啼蛇升华者的喉咙。 啪! 第五十一章 牧场主 啪! 就好像摔碎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 鲜血喷涌。 可血色落在刀锋上,又迅速地消失不见,被刀锋彻底地吸入其中。随着血液的沃灌,刀锋上的缺口迅速地增长,复原,就好像时光逆转,到最后,青铜的刀身上竟然浮现出了金黄色的华丽纹路。 从路边摊上的假冒古董,变成了货真价实的艺术品。 看上去精致地好像用生命所铸造一样。 艾晴后退了一步,不顾刀锋上传来的暴戾饥渴鸣叫,冷漠地将刀从啼蛇地喉咙上拔出来,甩了甩刀锋上的血,还给了槐诗。 “姑且还算好用,虽然胃口大了点,但应对有血气的活物还算凑合——这种违禁物流通到市面上会有不小的麻烦,你小心保管吧。”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傅处长,“毕竟……针对危险物品进行收存也是天文会的职责。” 如是公然地将这一把威胁程度绝对在C级以上的边境遗物强行定为了D级,然后又以收存的名义归为天文会所有。 一倒手,这玩意儿就姓槐了……是不是过分了点? 来不及反对,傅处长就听见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声音。 在那一具渐渐失去生气的尸体上,温度还未曾散去,可是却再没有鲜血从伤口中喷出了,取而代之地是一缕缕自四肢百骸中窜起的黑烟。 黑色的烟雾像是粘稠的液体一样,一寸寸地覆盖了啼蛇升华者的尸体,就好像将它吞入了腹中。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地咀嚼声响起。 每一次咀嚼声响起,尸体上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断地啃食一样,到最后,黑雾无声消散。 在层层枷锁之中,只剩下了一具惨白的骸骨。 不论是灵魂还好,血肉也好,乃至骨髓,都已经彻底地消失无踪。哪怕是丢进锅里熬汤熬在长时间,恐怕只会得到一盆沸腾的开水而已。 就连钙质都稀少到没有再吸收的余地。 一阵微风吹来,它就悄无声息地消逝为一团粉尘。 短暂的‘宴会’就这样在所有人呆滞地神情中结束了。 “那么,接下来现场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艾晴平静地向着傅处长颔首:“我会向上层提交请援报告的,届时还请社保局和特事处多多配合。” 傅处长沉默许久,干涩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收拾现场就是特事处的事儿了,得益与艾晴有始有终地风格,槐诗再一次享受到了专车接送地待遇。 好像当领导去外地考察一样,到了地方开个会,然后带着土特产,给他怎么来的再怎么送回去。 “对了,明天下午来一趟。” 在走之前,艾晴跟他说,“有快递给你。” 什么快递? 东风吗? 槐诗瞄着刚刚才用导弹洗地的轮椅小姐姐,没有敢多问。 总之,好像就好像叮的一声,一个任务就做完了。装备+1、素材+3、经验+5……好像还顺带埋了接下来主线的伏笔什么的。 他的心中依旧有诸多疑惑,不过好在,很快他就有办法了。 槐诗掏出了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那么,究竟是哪个幸运的小伙伴会得到请自己吃午饭并回答自己问题的机会呢? …… …… “啥玩意儿?” 半个小时后,新海最近最火的全雀宴馆子里,柳东黎喷出了刚刚倒进嘴里的茶,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归净之民啊,怎么了?” 槐诗一脸懵逼。 柳东黎喘了半天才回过气儿来,压低声音问:“你能确定是至福乐土,归净之民?” 槐诗才点头,就看到他向自己拱手,张口欲言。他赶忙把老柳的手压下来,“别急着华佗三连啊老铁,归净之民究竟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非法宗教团体。” 柳东黎的解释言简意赅,如今他正擦着冷汗后怕呢:“朋友,你篓子捅得怎么这么大的?那都是一群神经病。” “是吧?”槐诗了然地点头:“我看过啊……” 柳东黎怒得又给他后脑勺一下:“你正经点好么兄弟,这一次处理不好,不止是你要玩完,搞不好整个新海都没了!” “但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概念啊。”槐诗想了半天,问:“和绿日哪个厉害?” “……” 柳东黎被他这奇葩问题堵了半天,不知道是在酝酿什么思绪还是想着怎么把这玩意儿的思路给矫正过来。 “这不是……一个范畴。” 他吭哧了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跟槐诗言简意赅地解释,只能摊开了说:“这么讲吧,绿日是一帮反社会神经病,但主要就是针对天文会搞一搞袭击,你懂吧?” 槐诗想了半天,一拍膝盖:“你是说梁山好汉,对吧?” “……大概从性质上差不多吧。虽然梁山好汉和绿日都不是什么好鸟,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杀上东京,夺了鸟位,然后哥哥做大皇帝,二哥做二皇帝,我做大将军什么的,所以归根结底,其实是内部斗争。” 柳东黎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我们再说归净之民吧,但性质要比绿日更复杂。” “恩恩,继续。”槐诗点头悄悄记小本本。 “他们的根据地在边境之外的地狱中,一个叫做至福乐土的地方。就算是天文会抓不到坐标,也没有办法一锅端,这些年他们搞风搞雨,搅出了不少事儿,据说曼彻斯特就是这么没的……但归根结底,他们最大的威胁不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背后的东西。” 听到曼彻斯特这个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地名,槐诗还愣了一下,很快,又被柳东黎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所崇拜的,是天文会根据先代会长的预言所测算出的【二十四个毁灭要素】之一,称之为神也不为过的东西——【牧场主】。” “毁灭要素?”槐诗愕然:“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牛逼的东西要叫做牧场主?他养牛么?” “……差不多吧。” 柳东黎麻木地说:“之所以被称为毁灭要素,就是在天文会的评定之中,有概率、有能力或者有资质能够毁灭现境的东西。 不是核弹那么温柔的东西,而是更加扭曲的质变和颠覆,简而言之,将现境彻底变成地狱的力量…… 你当做灭世大魔王就没错了。 像祂这么吊的,据说还有二十三个,目前所公布出的只有寥寥几个,其中之一的残骸你可能已经司空见惯了。” 说着,他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槐诗好奇地探出头,看向午后苍蓝的天穹,白云朵朵,其中混杂着鱼群的踪迹,它们出没在云间的珊瑚之中,向着大地投下了一缕荡漾的水波。 他先是茫然,然后困惑,紧接着,陷入了惊愕。 “等等,珊瑚云?” “没错。” 柳东黎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确切的说,应该称之为旧盖亚,代表着被毁灭的旧世界……那些事情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你知道知道,目前天上飘来飘去的那些珊瑚云是它的尸体就对了。 牧场主、天国、吹笛者、旧盖亚、灰衣人、黄金黎明……在目前公布的九个毁灭要素之中,牧场主排名第一。 根据目前暗地里流传的消息,它甚至牵涉到一六五零年旧神灵们集体陨落的秘密,背后的水深不可测,足够淹掉十万个你。 怎么样,现在怕了吧?” “……” 槐诗沉默许久,抬起手,“请问,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天国?” 柳东黎困惑地看了他半天,“啊,是天国没错,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意思,是天堂没有错,具体详细情报就不是我能知道的范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问问,就问问。” 槐诗尬然一笑,总觉得这个词儿自己好像也在哪里听到过,但又说不上来,只能挠挠头:“你还没说,为什么牧场主要叫这个鬼名字?”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食物链吧。” 柳东黎挠了挠头,拿起筷子向着槐诗所见的一切画了一个圈,最终扎在刚刚端上来的麻雀干锅里,挑起一只雀腿: “你看,在归净之民那群神经病看来,这个世界就是一条巨大的食物链,贯穿了现境、边境和地狱。 就好像羊吃草,人吃羊一样,倘若圣职者将信徒视为羊群而自诩为牧羊人的话,那么在这一条畸形的地狱食物链的顶层,统帅着所有牧羊人的人,不就是牧场主么? 在神灵的本质被地狱所扭曲之后,牧场主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邪神了。 整个世界对它而言都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牧场,一切生灵都不过是祂的食粮。 而归净之民所追求的,就是在这个食物链最终的收缩和循环中和他们的神明融为一体,成为牧场主的化身……实际上,所谓的至福乐土,对于牧场主而言,只是一个餐盘,而他们不过是为牧场主清洗餐具的工具而已,甚至这些工具本身也是可食用的环保材料……就像这样。” 他停顿了一下,将酱烧麻雀腿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现在,你懂了吧?” 第五十二章 《如何成为升华者:从入门到入土》 十分钟后,槐诗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被什么不得了的黑暗势力盯上了? “凭什么啊!”槐诗悲愤拍桌:“我特么就踢了他两脚,他至于这样么?” “可不止呢!我看得清清楚楚。”柳东黎抬起手指纠正:“你不但掰了他的小指头,扯了他的头发,抢了他的盒子,还踢了他的裤裆,而且踢了两脚!我要是王海,我肯定不放过你。” “你还打了他一闷棍的事儿怎么就忘得这么快了?” “放过我吧,我只不过是一个牛郎而已。”柳东黎得意地眨巴着眼睛:“你看,弱小无助又可怜。” “还秃。” 槐诗补充了一句。 “你可够了啊!我头发已经长出来了!”柳东黎气得把假发都摘了,凑过来指着自己惨烈的发际线,“看到没有,看到了吗?已经长出来了!” “没事儿,长得快,掉得也快。” 槐诗甚至懒得看一眼,闷头吃饭。 别说,这鸽子烧得还蛮好吃的。反正是柳东黎请客,他也不客气,又叫了一只来炖汤。 似是察觉到槐诗低迷的心情,柳东黎把烟掐了,把端上来的菜推到槐诗旁边。 “用不着害怕,只不过是几个小喽啰而已,又不用你去正面刚牧场主。别小看天文会啊小鬼,你的靠山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粗大腿,就算是牧场主降临现境,也会被重新打回祂的至福乐土去。真要你上场,肯定也是对付几个小喽啰而已。” 他建议道:“你要觉得不行的话,干脆就辞职咯。”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头啃着鸽子腿,直到干干净净地骨头被丢进了碟子里,他扯了一张纸巾擦手。 “不,其实我不是害怕。“他说,“只是……有些火大。” “嗯?” “牧场主再厉害,也用不着我去操心,对吧?”槐诗抬起头,认真地说:“可为什么,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会这么难呢?” 柳东黎愣住了,沉默无言,许久,摇头叹息。 “因为生活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槐诗。”他说,“有的时候,升华者看似会有比常人更多的选择,但有时候,大家其实都没得选。 总会发生一些你始料不及的事情,让你痛苦和不安,但你得去试着接受。不论是你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这都是你生活。” “当你成为升华者的时候,或许你已经告别过去的生活了,槐诗,只不过你还停留在过去而已。” 他看着少年,神情复杂:“倘若你只是想要过平静的生活的话,其实很简单,连我都能帮你做到——换个名字和身份,你可以抽身而退,在另一个城市里重新开始。” 槐诗不假思索地摇头,“我的家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你的家只有一栋空屋子而已。” “那也是我的家。”少年平静地回答,“有它在,不论我在外面混得有多狼狈多像一条狗,至少还能做一条家犬。 如果没有它的话,那么我就只能做一条野狗了。 柳东黎沉默。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 …… 一顿饭吃完之后,柳东黎又在厕所里磨蹭了鬼长的时间,不知道究竟涂了多少生发膏之后才出来。 结完账之后,他问槐诗去哪儿,可以捎他一程。 “你又买车了?”槐诗震惊。 “租的。” 柳东黎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席,发动了引擎,车开到了路上。他看着外面的路,忽然开口说:“我要走了。” “恩?” “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打算出去玩两年,这两天终于把东西收拾好了。”他按下车窗,又点了烟,“今晚凌晨的飞机,金陵出发。” “打算去哪里?” “先去美洲,据说那些联合体的自由城市里有不少可以玩的地方。”柳东黎说起了自己漫长地旅行计划:“接下来大概会去罗马或者埃及,等钱花完之后再回来吧。” “哦。” 槐诗挠了挠头:“一路顺风。” 柳东黎摇头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伸手从旁边拿起一个纸袋子,丢进了槐诗怀里。 “这个给你。” 槐诗接过了纸袋,打开,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方盒子,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上面的标志,顿时不可置信起来。 “你哪儿搞到的?” “以前一个罗马朋友送的,忘在箱子里,一直没开,收拾行李的时候才翻出来,可现在大家听歌都用手机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柳东黎说,“你要喜欢就拿着听吧。” “那我就收下了。” 槐诗愉快地挑着眉头,拆开盒子上的塑封和cowon的商标,展露出其中巴掌大小的音乐播放器。 黄铜色机身,和上侧手动调节的双控制旋钮……爱不释手。 甚至比得到那一把边境遗物更令他觉得愉快。 在这个大家都开始习惯手机的年代里,已经很少有人会想起过去这种叫MP3的东西。就好像和CD机一起被时代抛弃了一样,除了少部分发烧友之外,很少有人会再留意这种过去的东西。 而存留下来的价格也越发地高昂。 只是这么一个播放器,已经顶的上一把不错的手工琴了。 倘若是其他等值的礼物,槐诗还未必会接受,但柳东黎选的东西让他没有什么犹豫的余地。 再说了,几百万的车都给他搞坏了,再收个一万多的播放器,良心上的负担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就当霸王洗发露的回礼吧。 回头看着副驾驶上眉开眼笑的少年,柳东黎浑然不知这货的内心究竟在活动个什么鬼,只能摇头感叹: “还是年轻好啊……” 最后,汽车停在了石髓馆的门口,槐诗下车,心满意足地将播放器装好,挥手道别:“一路顺风,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再说吧。” 柳东黎飒然一笑,挥手道别:“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汽车离去了。 槐诗目送着老柳的影子消失不见,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努力摇头驱散了那一丝离愁。 不能再愁了,再愁可就GAY了…… 只能祝老柳一路走好吧。 实际上,一回到家,他就又开始愁了起来。 乌鸦落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套了一层口罩当白大褂,脖子上还缠着一个微型听诊器,翅膀还卷着一管墨绿色的药剂。 “来,身体检查!” 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副眼镜,戴在了鸟喙上,声音温柔又妩媚:“让姐姐康康你发育得正常不正常……” 如果不是一只乌鸦的话就好了。 难道是我的显卡有问题么? 槐诗叹息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摊平了,任由她如法施为。 实际上和医院里简单的物理检查没什么区别,几乎变成了每天的惯例。体重和身高的测算,以及抽血倒进了什么奇怪的试剂里进行检验。 以槐诗接近于无的炼金术知识来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需要去看。对于自己的身体,他有比其他任何测试更直观的感受。 他的发育已经开始提速了。 如果原来的过程是缓慢加速的话,现在的他已经奔上了高速公路,开始横冲直撞,野蛮生长。 每天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增强,骨骼生长的麻痒和阵痛已经好几次将他从梦中惊醒了。 这两天肌肉生长的酸痛过去之后,他又开始感觉自己心跳时不时有些紊乱,总是感觉到内脏和四肢传来的幻痛。 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已经长高了四厘米,以前衣服的尺码已经快要被淘汰了。 而且如今,他的细胳膊细腿儿竟然竟然也看得见肌肉轮廓。 尤其是双手,指甲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现在平均每天剪一次指甲,每一次指甲被刀切碎的时候,他就能够嗅到幻觉一样的硫磺味儿。 根据乌鸦所说:这是特化增强的副作用。 因为他的提升方向似乎是感知型,所以就算生长结束,肌力恐怕也不会提升到太过夸张的程度。 而作为补偿,部分关节肌腱和骨骼获得增强,神经的反应速度和内脏的负荷能力会进一步的提升,而最重要的是眼、耳、嗅觉和触觉上的增强。 在乌鸦的评价中,这种感知型是最适合生存的类型,看得远,闻得多,听得广,而且爆发力强,跑得快……简直好似一条老狗,滑不留手,如果不配合特殊的道具的话,根本抓不住。 再配合上自己不断死来死去死出来的’死亡预感’,槐诗感觉到时候自己简直能苟到天荒地老。 只是有一个缺点。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的脸色越来越白,看上去越来越像小白脸,还是扑了粉的那种。原本晒黑的手臂如今竟然莹白如玉,连皮肤下的血管都变得清晰起来。 这就令憧憬硬汉风格的槐诗分外不适。 “太娘炮了一点吧?” 他对镜自揽:“就不能正常一些么?” “看上去药剂的效果不错啊。” 乌鸦似乎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摘下了眼镜,“按照这么发展下去,再过一周左右就可以入土了。” “啥玩意儿?”槐诗警觉。 “嗯?我有不小心说了什么吗?”乌鸦无辜地眨着眼睛。 “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在说‘入土’?” “你大概是幻听了吧?” 乌鸦移开视线,似是无奈地叹息:“这是发育期常有的症状,和青春期一样,总有一些让人羞愧的事情发生……你要习惯它。” 第五十三章 浮士德(上) 寂静的书房里,艾晴沉默地凝视着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升起的光在空气中交织成无形的屏幕,显露出一个端坐在工位上神情呆板的男人。 她说,“我想要查询我递交的报告进度。” 片刻的沉默之后,呆板地办事员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回答道:“你的增援申请已经批准,遵照所在国升华者管理法,已向东亚社保局进行了传达,一个工作日之内会得到批复。 铲除现境威胁是每一个监察官的义务,请继续保持对时局的关注,并在事件得到解决之前保证情况不至于恶化。” 转达…… 艾晴叹息。 近几年,随着边境之外的压力渐渐变弱,联合国对天文会的权利开始进一步地进行了限制。如今在主权强势的国家境内,她这样的一线监察官已经连武力部门都没有资格保留,人员编制也越发地稀少,从原来的行动机构渐渐向观察机构演变。 对于五常越发的强势,统辖局选择了让步,将日常的武力行动将交予所在国进行代理,以避免产生主权纠纷。 不,应该说,是统辖局内部的主权派和边境派之间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么? 随着五常的代理人开始要求更多的权利和资源,矛盾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要去特事处上班了吧? 但对这种涉及毁灭要素的事件,依旧持有这种保守态度,已经可以说是放纵了吧?还是说,想要放任事态恶化,到最后出来收拾局面呢? 可能性太多了,难以猜测。 她揉了揉眉心,不再继续思考这种见鬼的问题,开口问道: “那另一份申请呢?” 办事员对电脑进行了操作之后,抬头回答:“你所递交的《遗物申请书》已得到批准——” 说着,他从旁边的真空管道里抽出了一份表格,检视上面的内容和批复:“所申请边境遗物为编号1752,威胁度S级的侵蚀物·浮士德。” 他抬头说道:“你将被获准对其询问三次,请遵循相关条例并着重阅读第六条、第七条、第十九条,完毕请确认。” 一份文本出现在艾晴的手机上。 按照惯例,姑且还是看了一眼,她说:“完毕。” 办事员颔首,手指在空中轻点了几下,凭空拉出了一个文本框,转向艾晴:“请读出下列文字,并保证遵守。” 艾晴平静地读出了上面的文字:“我将保证对边境遗物·浮士德所说的一切保持警惕与怀疑,我将保证对浮士德的询问会保留在事件范围之内。 我将保证遵循戒律。 我将保持理智,并在必要时放弃人身自由,接受技术部的管制与人格矫正,以上。” 随着她读完的瞬间,文本框上出现了她的签名,紧接着,化作了一张A4纸,落入了办事员的手中。 “三个问题,请谨慎使用。” 办事员拿起旁边的印章,盖下。 啪! 红章落在纸面上的清脆声音好像戳破了一个水泡一样,在室内回荡开来,那无形的声音却仿佛卷动了空间,令一切如水波一般波荡。 授权通过,现界展开。 转瞬间,艾晴竟然有一种置身与滑梯或者跑车之中的失重感,可紧接着,那古怪地感觉戛然而止。 手机投影出的屏幕已经消散。 在寂静的室内,无声出现了一个幻影,缓缓凝结成了实质。 边境投送。 【B·I·F·R·O·S·T】,若是将这个简称直译的话,可以称之为‘彩虹桥’。 缠绕在现境之上的三大封锁之一,也是天文会为了防止世界被毁灭所建立的三个安全阀中情报传播最为广泛的一个。 它最直接的功用之一,便是依托架设在现境之上的数十万条通路和无数中转站,随时随地将任何人投放在现境的任何角落之中。 虽然为了防止被滥用而制定了诸多限制,但依旧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紧急事件中最为常用的一种移动方式。 钢铁铿锵的声音响起。 来自铁甲。 那是一个分辨不出年纪的人,胡须覆面,身披着沉重的甲胄,手扶炎型大剑,髨发结辫的头颅上铭刻着一层一层重重叠叠的刺青。 苍凉而雄壮。 可那他的面孔却令人心悸,不止是被针线所缝住的双目和灌入铁水而后干结成块的双耳,哪怕是张开的嘴唇中也没有舌头存在的痕迹。 不看,不听,不言。 这便是边境遗物·浮士德的看管者,同时也是在遗物失控或者违规操作时斩下使用者头颅的保险栓。 他一手扶着大剑,一手端着一本庞大而沉重的书籍,钢铁的封面和锁扣,好像层层束缚。随着无数铁链的松脱,锁扣打开了。 一阵粘稠液体沸腾的声音里,无数文字从其中飞舞而出,好像苍蝇一样地在空中没头没脑地乱撞。 到最后,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佝偻地老人,随一落地,便剧烈地呛咳起来,肺腑好像一台过时的引擎一样,竟然喷出了火星、黑烟以及丝丝缕缕的漆黑液体。 那些东西还没落地,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回到了书中。 “呼——” 那披着罗马式长袍的老人缓缓地直起腰,撑起拐杖,轻声感慨:“总算舒服一点了……难得的自由啊,是谁召唤了我吗?” 他环顾着四周,满是阴翳的诡异眼眸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艾晴的身上,露出了嘲弄地笑容:“啊,有趣的半成品,一个破碎的灵魂。 瞧,我上次怎么说的?小贱人,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他凑上来,近乎放肆地嗅着艾晴头发上的气息。 “处女的芬芳啊,真可惜,明明已经成熟了呐?结果却无人采摘吗?”他停顿了一下,咯咯怪笑起来: “还是说,无人问津呢?人生一世,若是无从领略两性之间的美妙,未免太过凄凉,需要我来帮帮你吗?” 啪! 电击枪的声音一闪而逝。 老人痉挛倒地,跪在了轮椅的前面,剧烈地抽搐着,许久,不知是舒畅还是痛苦地僵硬抬头:“哦哦哦……这样地感觉,是在向我宣告主从权利吗?向一本书?哈哈哈,太可怜了吧。” 说着,浮士德咧嘴,露出嘲弄地笑容,展开双手。 “——恶魔·浮士德,应召而来,请提问吧,我的……‘主人’,倘若您能承受那一份抵达全知所必要的代价。” 那一瞬间,他身后的披甲人握紧了剑柄。 戒律一,任何问题不会得到正面回答,但仍需付出代价。 戒律四,不得向浮士德所要任何东西。 戒律九,不可向浮士德询问涉及范围太广的问题,也不可直接寻求答案,唯一妥善地方式是进行侧面印证,以减轻代价。 艾晴闭上了眼睛,不顾恶魔放肆地笑声,开始思考。 许久,睁开眼睛,发问: “救主会如今的行动,究竟是否处于自身的意愿?” 浮士德怪笑着,伸出手,展开手掌:“这个问题的代价是一枚奥德修斯金币,你随身的那一枚。” 艾晴皱起眉头,看向披甲人,披甲人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反对。 根据问题,浮士德会向提问者索取他们周围的东西,甚至不局限于自身以及自身所有物之内……在大部分时候,代价的多少会根据答案的难易程度而浮动,但有的时候总有特例。 浮士德总会向提问者索取对于他们意义重大的事物,譬如家人的生命、譬如孩童的献祭、譬如牺牲等等。 因此造成的严重后果不计其数。 否则天文会不会让披甲人看守这本书。 在代价超过限度之后,他会直截了当地砍掉提问者的脑袋,避免浮士德说出答案达成交易。 一枚奥德修斯金币,还在范围之内。 艾晴沉默片刻,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一枚锁在银链之上的金币,递了过去,并没有再说什么。 浮士德得意地大笑起来,捧着金币,贪婪地舔舐着,就好像渴求着上面黏着地汗水和体味那样地,一口将它吞入了腹中。 然后,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回答了她的问题: “——恰如飞鸟不能阻挡风暴那样。” 也就是说,王海之后,还有人在操持着这一切,酝酿着什么计划么? 艾晴皱起眉头。 对她而言珍贵无比的东西只换来这么一句话,哪怕早有准备,也感觉到分外地不快。 她沉默了许久,长出了一口气,压抑住愤怒。 再次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他们的计划,会导致深度地狱·魔都出现变化么?” “啊,有趣的问题。”浮士德笑了,环顾着四周:“让我想想这个问题的代价是什么?我应该取走什么东西呢,不,我应该留下什么让你刻骨铭心地痛楚呢?” 很快,他的视线落在墙壁之上。 那一副被防尘布盖着的相框上。 他回头,看着艾晴铁青的脸色,满意地笑了: “我要它。” 持剑人没有任何反应。 艾晴沉默着,手掌死死地抓着扶手,白曦的皮肤下面,血管在愤怒地搏动着,许久,她闭上了眼睛。 “拿去。” 浮士德大笑,打了个响指。 相框开始燃烧,防尘布落在地上,舞动的火焰之中,依稀能够窥见一个怀抱着孩子的侧影。 就好像捧着全世界的珍宝一样。 她向着镜头露出灿烂地笑容。 笑容消逝在火焰中了。 “……回答我。” 艾晴轻声说,“回答我的问题,浮士德。” 第五十四章 浮士德(下) “如您所愿的那样。” 浮士德兴奋地手舞足蹈,畅享着那一份甜蜜的痛苦和愤怒,张口,大声咏唱着宛如诗篇的话语: “一场仪式、十次暴食,百人的骨殖、千只飞鸟的眼睛与一万条毒蛇! 在一座灵棺中死亡,所以哭泣,自一处地狱中蜕变,因此灭亡。 重生地阴影依附双翼,蛰伏地飞鸟将飞上天空!” 啪! 是扶手破碎的声音,在愤怒地紧握之下。 艾晴咬着牙,没有说话。 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只换来了一首没有屁用的预言诗? 大发诗兴之后,浮士德神清气爽地捋了一下头发,抬起头,俯瞰着那一双眼瞳,就好像能够窥见冰层之下的狂怒熔岩那样,咧嘴微笑。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艾晴没有说话。 浮士德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直到她终于平静,发出最后地疑问。 “……天文会,会有人因此失去生命吗?” 浮士德挑起了眉头。 他撑着拐杖,向前,凑近了,仔细地端详着艾晴的脸,欣赏着她恢复平静地神情,静静地看着,直到自那一双眸子中窥见了对答案地渴求,才露出了恶劣地笑容。 “你想知道嘛?” 他咯咯大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想知道吗?你真得真得很想知道吗?” 艾晴没有说话。 “你本应有更好的问题才对,是什么让你软弱了呢,小女孩儿?”浮士德惊奇地欣赏着她的面孔,得意洋洋:“我知道你想问谁,所以无需拐弯抹角,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近乎玩笑地代价: “——我要你的眼泪。” “办不到。” 在寂静中,艾晴冷漠地看着他:“我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注定得不到回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浮士德大笑,窥见人心地魔鬼在嘲弄着自己的主人:“为何还会关心自己以外的人呢,小姑娘,你难道不是在憎恨着这一切吗?你憎恨升华者,又憎恨没有力量的人,憎恨强者,又憎恨软弱的人。 你憎恨拥有幸福者,可失去一切的人却也无法获得你的怜悯。 你的憎恨真得有必要么?” “得了吧!” 他狞笑,揭开了最后的伤疤:“你最憎恨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艾晴没有说话。 恍若未闻。 “你会永恒痛苦,不得解脱。” 浮士德咧嘴,毒蛇一般分叉地舌头自从嘴中搅动着恶毒地唾液:“没人能够拯救你,小姑娘,你的心早已经留在了地狱里,留在了甚至恶魔都无法生存的孤独之地!” “——你会永恒痛苦,正如你永恒孤独!” “如果只是孤独和痛苦而已的话,难道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吗?” 艾晴终于抬起了眼睛,轻声说,“既然你开心够了的话,下面就该轮到我了——” 那一瞬间,浮士德瞪大了眼睛。 弯下了腰。 错愕地凝视着自己的腹部,那一把没柄而入的匕首。 匕首拔出。 璀璨的神圣光芒自匕首的脊上浮现,将一滴滴漆黑的鲜血蒸发,嗤嗤作响。 这就是她精心准备地道别礼物。 嘭! 他的身体动荡起来,再一次崩溃,一点点地化作墨迹的蚊蝇,被拉扯回了那一本剧烈翻动地书里。 “滚回你的地狱里去吧,浮士德。”艾晴漠然地看着他,“享受你那奴隶都会怜悯地永生和全知去。” “不,我会期待——” 在苦痛中,恶魔最后向尘世投来嘲弄地一瞥:“下一次你我相见时,你所付出的代价……” 人影消散了。 披甲人扶着剑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最终,没有任何动作。 虽然涉嫌损坏边境遗物,可艾晴未曾违背任何戒律。 于是,书页合拢,枷锁再临。 他被封住地双眼似是看向了艾晴,许久,收回了视线,转身化作幻影离去。 寂静中,书房重新回归了寂静。 许久许久。 忽然有电话的声音响起。 来电显示——未知。 …… 电话执着地响着,就好像等待着她的回应一样,直到她伸手按下接听键。 “哪位?” “小晴吗?是我啊,戚问,戚三叔你还记得吧?” 电话里传来和煦的笑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抱歉抱歉,忽然打电话,我这个闲人没有打扰到你吧? 听老太爷说你在新海,我还吓了一跳,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不来我这里坐一坐?” 电话中的老男人感慨道:“正巧你表哥前些日子刚刚从美洲回来,你们年轻人肯定有不少共同语言,要多多来往……不如明天我让他去接你,来我这里吃顿饭怎么样?” “……” 艾晴沉默地倾听着,忍着胸臆之间的不快和阴沉,实在受够了那个倚老卖老地家伙。 “戚先生,吃饭就不用了,我最近工作比较忙。” “一家人,不要搞得这么生分嘛。还在生家里的气啊?血浓于水,有什么化解不开的冤仇啊。”戚三叔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实在气不过,三叔给你陪个不是好不好? 老爷子再过几个月就是百岁大寿了,不要再跟他怄气了。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老爷子总要问,小晴回来了吗?小晴回来了没有啊?给你打电话,你又总是不接——工作再重要,有家人重要么? 况且,当年老爷子不也是为了你们好么?你看,最后你爸爸还是升华成功了的,连你也有了源质觉醒的趋向……” 卡啪。 艾晴手中的钢笔裂开了一道缝隙。 寂静中,艾晴的眼眸垂下,再也难以掩饰那种渗入骨子中的阴沉和愤怒。 任由电话里的那个人喋喋不休,许久,直到他闭上嘴为止。 “戚先生,无聊的家常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还有工作要忙,就这样吧。” 她说,“最后,请你记清楚,我叫艾晴。” “——艾叶的艾,天晴的晴。”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沉默中,戚问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老爷子有句话时常跟我们讲——不回家的孩子,是要在外面吃苦的。” 忙音传来。 电话挂断了。 艾晴平静地放下手机,面无表情。 如果好消息像是鸽子一样总是迟迟不到的话,那么坏消息就像是乌鸦,总会成群结队而来,然后不断地抛下恶臭的粪便,留下一片让人作呕的残局。 它们会在一处爆发。 在你最不希望的时候,在你最不希望的地方。 如今,不止是来自归净之民的工作问题和浮士德所留下的恶毒寓言,来自家族的压力也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堵在了她的面前。 哪怕这一份压力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对自己作为傀儡的珍贵程度早有认知。 不论从家族的立场和她个人的判断上都不会任由自己游离在阴氏之外。 在没落接近百年之后,如今的阴氏好不容易重振旗鼓,可距离原本的显赫地位已经遥不可及。想要光复昔日的荣光,更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相较国外那些传承长久的贵族,几十年恐怕都可以说短暂,忍辱负重上百年之后回到权力巅峰的例子比比皆是。 当然,尸骨无存者更是众多。 这是一场倾尽一切的漫长豪赌,每一个筹码都是关键。也就是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每一个族人不论是正房还是旁支,都是珍贵无比的消耗品。 更何况,如今艾晴已经成为了天文会的监察官,哪怕还只是新人,背后隐藏的权力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够达到惊人的程度。 可以预见,阴氏已经准备参与到这一场天文会内部代表五常的主权派和代表边境的边境派之间的斗争中。 说不定已经下了注。 而自己,又将在他们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强行驱动着自己疲惫地大脑进行着运转,在漫长的沉默之中,艾晴竟然开始羡慕起教授那个死胖子。 至少他在需要的时候,随时随地可以找得到大量的热量。 不像是自己,只能一次次地往咖啡里加进甜到让人发腻的方糖。 令她警惕的并非是家族,至少现在还不是家族。 而是这一通电话。 它所代表的又是什么意义? 一个警告?一个挽回家人的温情通知?还是其他? 应该不只是如此才对。 毫无道理地,她有了这样的预感:戚问所代表的,恐怕并不只是阴家才对。 哪怕阴家这么些年对他多有扶持,但用脚后跟想一想,戚问那个一手掌握着诸多潜在能量的老鬼怎么会听话到连这种事情上谄媚地去舔人家的脚后跟? 他的目地真得如此简单么? 就算言辞再怎么恳切,她依旧从戚问的身上感觉到一丝其他的意味,就好像隐藏着什么一样。 就连那些看似诚恳地劝说,好像也在试探着什么。 哪怕她一直未曾与他们有过任何联系,但也知道戚家在这个渐渐没落的小城市里有多大的能量。 近乎当年的槐家那样。 明面上戚家这些年以来一直以航运和物流为主,但在暗中,恐怕还少不了走私的勾当。 但这种事情少见么? 可以说司空见惯,说出去简直烂大街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沿海这么多航线不走私,那还是人么? 这种事情拦不住,以戚问的老辣,肯定也不会亲身下场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那么,他究竟在试探什么? 想要从自己这个近乎摆设一样的监察官身上得到什么? 她沉默地思索着,许久,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不论如何都必须将所有的隐患进行一次排查了…… 除此之外,必要的防备也要提上日程。 沉思过后,她拿起了电话。 “你好,市立图书馆档案管理室,哪位?” “教授么?” 艾晴问,“除了救主会的调查之外,帮我搞清楚戚家的这几年所有动向,加急。” 电话那头传来书写的沙沙声,很快,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好的,已经记录备案,价格还是老规矩,加急件要上浮百分之三十,没问题吧?” “随你,我只要结果。” “一天时间。” 教授如是回答,于是,电话挂断了。 艾晴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可内心之中的不安却越发地浓厚。 许久,她闭上眼睛,疲惫叹息。 第五十五章 当断则断 古意盎然的办公室里,戚问挂断了电话。 他并没有电话中语气那样衰朽,只是略显苍老而已,斑驳的白发梳理地一丝不苟,身上的西装笔挺,眼眉硬朗,不怒自威。 此刻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快,只是揉了揉眉心,神情略微有些复杂。 办公桌后面,那个吃橘子的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抬头,随口问道:“爸,她怎么说?” 戚问的神情平静,“她还年轻,不懂事儿,将来就知道家里有多好了。” “那就是不识抬举咯?” 年轻人冷笑,“当爸爸的是个废物,当女儿的还是个瘸子,真以为她能当上监察官是靠自己么?要我说,爸你也不用为一个早晚要嫁过来的赔钱货身上浪费什么感情……啧,要不是老太爷的意思,这种残次品白给我我都不要。” 嘭! 戚问的茶杯在他面前摔碎了,热水飞溅,几乎将他吓得跳起来。 “闭嘴,废物!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老太爷的意思是你能揣摩的么!” 戚问睁大眼睛,怒视着他:“救主会的事情也是你能搀和的吗!竟然和那群神经病勾搭在一起,还留下了把柄和那个祸患!你是怕我被你气死的不够早吗,戚元?” “……” 戚元愣了半天,嘴硬着说,“我这不是也想帮家里的忙么?” “闭嘴!何洛?何洛进来。” 戚问猛然顿了一下手里的拐杖,一个精悍的男人就从门外走进来。 “送这个败家子回家。”戚问冷声说:“在风声过去之前,他哪条腿敢出门,就打断哪条腿!” “爸,这你就过分了吧?” 戚元不忿:“凭什么我赚点钱就好像捅了天大的窟窿一样?最先和他们搞在一起的不是你吗?你怕什么啊爸?那贱女人早晚要给你端茶倒水,难道她还敢得罪我们吗?” 戚问气得已经不想理他了,闭上眼睛。 很快,戚元就被他的保镖好说歹说地拽走了,只留下何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神情依旧平静,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戚问揉了揉眉心,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深沉样子。 “是救主会那边的事儿?”他问。 “这两天王海一直藏在郊区,行踪鬼祟,好像在联系什么人。” 何洛说,“少爷被他蒙骗,好像还下了什么悬赏。虽然痕迹都被我清理掉了,但救主会惹出来的麻烦恐怕会牵连到我们。”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今天下午的时候,他找我说想要见你——” 何洛停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王海的话:“他说,他身怀受洗者的旨意。 按照吩咐,我告诉他,老板在养病,谁都不见。他就走了。” 戚问垂下阴翳地眸子。 “很好。”他说,“很好。” 寂静里,戚问的手指敲打着拐杖,似是自言自语:“几十年以来,新海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为何总是这么多事呢? 盼了那么多年,槐家倒了,然后阴家来了,好不容易阴家走了,救主会又开始藏在暗中纠缠不清……” 他眯起眼睛,轻声呢喃,“一个又一个地,都想让别人去做自己的马前卒啊。” 何洛没有说话。 戚问也不需要有人来解答。 就好像在计较着什么艰难的抉择,他的神情不断变化,时而阴沉,时而狰狞。 直到何洛靠前了一步,打断了他的思索,不顾他恼怒的眼神,低声说:“老板,当断则断。” “……” 戚问冷冷地看着这个追随了自己多年的副手,许久,许久,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闭上了眼睛。 “那个到处乱打听的牛郎呢?” “昨天已经处理掉了,尸体沉进了海里。”何洛回答:“下面人问清楚了,是他自己的私人行动,和天文会无关。” 戚问的神情稍微平静了一些,“阴晴,知道当年的事情么?” “那件事儿处理地很干净,没有留下首尾。” 何洛回答,“事后我找人下了失魂引,所有牵涉在内的人都会逐渐源质沸腾,就算不早死也要变成傻子,什么都不会记得了。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有任何证据。” 寂静里,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许久,戚问抬起了眼瞳。 “那就了断了吧。” 他的神情阴冷,“当年和他们合作就是一个错误,否则不至于遗祸至今。明天,不,今晚你就走一趟,把所有关于救主会的手尾全都清理掉,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戚家虽然小,可也不是什么神经病都能来随便拿捏的……” “好。” 何洛点头,“阴晴那里呢?” “……我们不用动手。” 戚问眯起眼睛,“目前当务之急是把我们从里面拔出来,抽身退场……新海就要变天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在这个火坑上蹦跶多久。” …… …… 傍晚的时候,槐诗收到了快递。 确切的说,是一辆没有标牌的车停在石髓馆门口,打电话叫槐诗出门之后,甩下一个箱子就走了。 “昨日快递的风格就是这样,保质保量保证速度,但服务态度就别强求太多了。” 乌鸦站在桌子上,爪子在一排手机上滑动着,各种槐诗认不得的APP上,列表不断地更新,商品五花八门,而结算货币更是乱七八糟。 不断地有叮的一声响起,好像外卖接单一样。 有了基础的工具之后,她最近似乎一直在制作各种药剂。 名义上说是努力工作补贴家用,但具体赚了多少钱槐诗是不清楚,只听见她每天喊入不敷出生活辛苦什么的。 鬼才信…… 槐诗提着箱子走进地下室的时候,只看到桌子上的几个坩埚正咕嘟咕嘟地响着,不断有各种颜色的气体飘起,如果不是顶上一百瓦的大灯泡,他简直怀疑自己走进了什么疯狂炼金术师的实验室。 “说实话,也就是没条件才会这么土,只能靠烧瓶和烧杯。” 对此,乌鸦表示嫌弃:“目前的预算连一台好一点的离心机和溶液结晶器都买不起,更不要说无尘室的布置和裂解炉一大堆东西了……” 看过她的需求清单之后,槐诗只觉得这货要在自己家下面开一个化工厂,脑壳疼:什么时候你们炼金术都这么与时俱进了啊! “别傻了,烧杯和坩埚这种只能用来糊弄初中化学课的玩意儿能和几百万几千万的专业设备比么?” 乌鸦回头看了他一眼:“炼金术的本质,就是烧钱,不充钱你怎么变强?” 槐诗悲愤:“冲了这么多我也没见自己变多强啊!” “那就说明你冲得不够,再充点啊,连一辆法拉利都没充你还敢说你氪了金?”乌鸦翻了个白眼,示意槐诗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中午的时候,它把槐诗铤而走险带回来的赃物,那几个啼蛇的角给卖掉了。 据说品相都挺不错,干脆选择以物易物,从对面的手里换了不少材料回来。 在检查了一下之后,乌鸦满意地颔首:“不错,这样的话,你接下来补全药剂的材料和和圣痕所需要的部分主要材质就可以凑齐了。” “就这些?” 槐诗低头,看着箱子里那些密封在瓶子里的各种鬼东西。 几瓶颜色各异的粉尘,一块结晶状的晶体簇,几块黑不溜秋的铁矿石,以及各种好像从植物中萃取出的液体…… 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是虹烬,以前北欧人会把自然产生的空间转移现象称之为彩虹桥,这就是在现象结束之后残留的天然材料,作为调合剂而使用的上等素材。 这个是缄默者之证,看着是矿石,其实是源质聚合物。 只有人在遵守誓言和信托将某个秘密守卫一生之后,才能够在死后有几率出现的珍稀物,可以说是意志和忠诚的结晶。能够有拇指这么大,看来那个秘密确实不得了呢。 至于矿石,就是很常见的一些边境的阴铁和霜银,反而是最便宜的。 这些都是在帮你制作圣痕时必不可缺的材料。” 乌鸦介绍着,最后看向槐诗放在桌子上的祭祀刀:“不过,主要的材料,反而是这个玩意儿。” 祭祀刀被它看着,好像恐惧一样发出了颤抖的悲鸣,不断地试图从鞘中跳出逃走,但被她的爪子稍微一踩,就不动了。 只是凄叫着,仿佛祈求她的怜悯。 明明是威风无比的饮血妖刀,可现在看来,却活像是实验室里待宰的小白鼠。 乌鸦忽然问,“槐诗,你还记得圣痕是什么吗?” “嗯,我记得你说的是……凝固的奇迹?” “对,没错,所谓的圣痕,其本质便是无形的奇迹被赋予实体之后的称呼。” 乌鸦微微耸肩,“虽然这些奇迹往往都会带来灾厄就是了——不过期盼从地狱里找到的奇迹能够带来幸福的人脑子一定不正常吧? 而边境遗物之所以特殊,不仅仅在于它们的功用和在地狱,更因为它们都是深渊奇迹的产物,称之为另类的圣痕也不为过——” 听到这里,槐诗终于明白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就是说,你要拆了一辆车,搬出发动机,给我造一台小绵羊,是吧?”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拆了东墙补西墙嘛。”乌鸦挥了挥翅膀,似是信心十足:“放心,其实用到的不算多。 我把剩下的东西凑一凑,这把刀大概还是可以继续用的……吧?” 槐诗懒得再说什么了。 只能心中祈祷到时候给自己的圣痕不要太坑,要求不高,只要她别把基础功能拆出来当DLC卖就行。 隔三差五预售就算了,回头再出一个黄金收藏版,谁受得了啊? “对了,那是什么?” 槐诗指向角落,那个浮现出奇怪地图的水盆,依稀能分辨出是新海的地形,就在一处偏僻的地方,一处光点无声地明灭着。 “哦,那个啊。” 乌鸦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是王海现在藏身的位置啊。” 第五十六章 所谓命运 先是茫然,然后一愣,紧接着是震惊。 “啥玩意儿?” 槐诗吓得跳起来,凑过去端详着水盆之中宛如鸟瞰的景象,分辨出郊区之中某处颓废厂房的样子。 不可置信。 “王海就在这里?” “是呀。”乌鸦反问:“通过事象分支的墨水进行标记而追踪的水印法而已,难道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槐诗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可你也没问啊。” 乌鸦一脸困惑地看着他,十足无辜。 槐诗忍不住想把这破鸟儿抄起来捏死算了。 “你这分明就是二五仔啊!”他恼怒地拍着桌子,“你看你一天吃我家的米,住我家的房,偷我家的电,用我家的网,我不跟你计较这个就算了,你明明知道这孙子想要弄死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哦?”乌鸦好奇地看着他:“如果我早些时候告诉你的话,你会怎么样?” “废话,当然是喊人去搞定他啊!” “天文会?还是特事处?或者说两者一起?”乌鸦诡异地笑了起来:“不过,你有想要怎么解释,他们会藏在那个地方么?” 槐诗张口欲言,却被打断了。 “不不不,我不是指你获取他藏身位置的方法。” 乌鸦停顿了一下,瞄了一眼水中的倒影:“而是,你如何解释,为何曾经属于你家的产业会变成归净之民的老巢呢?”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水盆:“你说这地方,你这玩意儿……是我家的?” “你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啊。” 乌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为何我这个外人都会比你清楚啊?不,应该说这是稍微调查一下产权就能够了解的事情吧。” “没错。” 她说:“如今王海藏身的地方,就是曾经槐氏海运的货物中转仓库之一。换而言之,十几年前属于你家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归净之民饲养边境异种的‘斋戒圈’。” 随着的话语,无数陈旧的纸张从地下室的空中飞过,落下,汇聚在槐诗的面前,整整齐齐地化作一叠。 “我能够理解你的困惑和茫然,但这确实是从你家的这些旧档案之中所得出的结论。” 槐诗沉默地将那些纸张翻开,一页一页地。 这些确实是堆积在他家里库房中的东西没错,落满灰尘,长满霉斑,丢弃在什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被人遗忘。 乌鸦说得没错,那里确实曾经是槐家的产业之一,一个用来中转的货物仓库。 “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槐诗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地回忆,可童年的记忆实在有太多的缺口,太多模糊不清的东西。 那一场高烧之后,很多东西都在渐渐地褪色…… 但这好像又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自从他记事开始,家里的产业似乎就开始飞速地衰败。哪怕曾祖父那一代富有惊人,但如今所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座老房子而已。 槐家曾经的产业那么多,就算是偶尔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奇怪吧? 只不过是比较倒霉而已。 就像是一直以来的自己一样。 可是,却为何会感觉到愤怒呢? “他妈的……” 他轻声骂了一句,却不知道应该去愤怒什么。 寂静中,乌鸦伫立在刀柄上,怜悯地看着他。闪烁地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了,落在墙壁之上,宛如火焰一般地舞动着。 “让我来给你上第二课吧,槐诗。” 她的声音变化,不似往日的轻佻和戏虐,而是变作庄严,仿佛冰川和铁的碰撞,带着阵阵低鸣” “——命运无从主宰,但它的对象却有所区别。” “命运?” “对,命运。”黑色的飞鸟说,“有的人去选择命运,而有的人被自己看到的艰难和恐惧所慑服,止步不前。 他们只能等待被命运所选择。 虽然后者也没什么不好,但海中的浮萍被卷入风暴的时候,又如何有资格责怪自己的运气呢?” 槐诗沉默许久,开口问:“前者就一定能够幸福吗?” “谁知道呢?”乌鸦平静地回答,“奋力一搏未必能改变任何结果,但至少死得坦荡,不是么?” “……” 槐诗沉默。 “你无需痛恨自己,毕竟曾经的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但如今一切已经不同了。” 乌鸦说:“倘若你对过往的一切并不在意,你大可以视而不见,让这一切继续沉没在黑暗里。 我保证,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可倘若你真得想要知道曾经在你、不,在你的家里发生了什么的话,你必须亲自去面对这一切。” 漫长的寂静之后,槐诗忍不住想笑:“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吗?” 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也都不会回来。 就好像命运不会改变一样。 就好像那本命运之书。 尘埃已经落定,记录在其中的东西,永远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乌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可至少你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不是吗?” 死寂之中,槐诗闭上眼睛,疲惫地叹息。 许久,许久,他睁开眼睛,起身,从椅子上拿起外套,披在身上之后,将天文会配发的手枪,检查扳机、枪身和弹夹,将手枪塞进腰部的隐蔽携行枪套里。 最后,拿起了桌子上的祭祀刀,挂在腰带的锁扣上。 “先给我用一下。” 槐诗拉上了夹克的拉链,“我去去就回。” “恩。” 乌鸦挥了挥翅膀,“一路顺风。” 在出门的时候,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看到桌子上的信封。 “那是什么?” “那个啊。”乌鸦看了一眼,“中午的时候有人来过了,不过没进来,只在外面的信箱里放了这个东西,我想应该是给你的吧。” 槐诗拿起信封,晃了晃,里面好像装着什么铁片,有些分量。 打开信封之后,从里面就划出了一把钥匙,落在了槐诗的掌心。 一把黄铜色钥匙,有些年头了,看上去并不像是开启防盗门或者是什么保险箱的珍贵物品,就是随处可见的廉价锁头配备的类型而已。 那一份微弱的地重量却如此熟悉,槐诗几乎记得上面每一个齿的位置。 那是他琴房的钥匙。 “傅依?” 会送这把钥匙过来的人,恐怕只有她了吧?毕竟滥用学生会的权力查学生的家庭住址什么的,还挺有她风格的。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槐诗端详着那一把钥匙,忽然有些想笑,“又逃课了啊,那个家伙……” 他想了想,将它重新挂在了口袋里的钥匙串上。 从未曾有这么一瞬间,他能够如此确定,这一段突兀地假期是会结束的。 他的生活会再一次开启,再一次回到那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里,再一次地开始练琴、摸鱼和想象未来的幸福时光。 回到属于自己的病友俱乐部去。 “谢谢。” 他给傅依发了一个微信,没过一会,那边就发过来一个表情,赫然是槐诗站在牛郎会所前面犹豫的那张照片,上面还P了两个闪烁地七彩大字。 ——加油! “所以说,发我表情的带头大哥果然是你么?” 他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该笑。 关掉了手机屏幕,推开了大门。 槐诗,出发了。 第五十七章 就是你了,小火龙! 黑暗中,一片静寂。 只有咀嚼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微弱的光照亮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好像在沉思一样,眼眸低垂着,倾听远方的声音。 许久,发出了叹息的声音。 “戚家出卖了我们。” 他轻声呢喃,“但这无所谓……像是戚家这样的墙头草,本来就不值得信重,背叛,也在预料之中。” “比起这种不值得去在意的盟友,反而是一个无能地下属更让人头疼。” 咀嚼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如同一张大口,缓缓开启,吐出一个赤裸的消瘦躯壳,在地上剧烈地呛咳,发出了惨烈的哀鸣和哭叫。 许久,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了,像是狗一样地匍匐在地上,扑到了那个人影的前面,奋力地磕着头。 “上主垂怜,上主垂怜,上主垂怜……” 他哭喊着哀求,“是我太膨胀了,是我,都是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寂静里,没有人说话。 上主似是沉思。 许久,缓缓摇头。 “不,王海。” 他说,“倘若猎犬的丰收得益于猎人的指示,那么走狗的失败同样也要归结与上司的疏忽,这是我的错误。” “错估了你的轻慢和狂妄,毕竟,你对真正的世界一无所知。” 王海僵硬在原地,好像受不了阴暗中的寒意,剧烈地颤抖起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呜咽地声音。 “上主垂怜,上主垂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我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不,你并没有失败。” 上主缓缓摇头,平静地说:“实际上,你圆满地吸引了天文会和特事处的注意力,纵然没有搅动风波,但也已经达成了最低限度的目标。 之所以招至绝罚,乃是源自你心中对圣神的轻慢。” 他伸出手,抚摸着王海的头颅,“你被凡人的通货所迷惑,对真正的力量毫无尊重,你对真正的神明也未曾给予信仰和忠诚。 你,不可造就。” “……” 王海的身体颤抖着,感觉到那一只手掌上传来的寒意和恐怖,甚至难以尖叫出声,只是在寂静中,滴泪横流。 喉咙里,奋尽全力地发出哀鸣。 “上主……垂怜……垂怜……” “圣神从不残酷,王海,信者也要心怀悲悯。”上主俯瞰着他,“倘若你恳请我的怜悯,那我就将怜悯给你,还有力量。” 说着,那个影子缓缓自椅子上起身,蹲下,与惊喜地王海对视着,自怀中取出了一柄匕首,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王海的笑容僵硬住了。 “你费尽周章所祈求的,不正是向那些天文会的活尸复仇么?”上主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不过如今看来,假手他人,怎么也比不上自己亲自动手更好吧?” 上主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在毁灭到来之前,你还有漫长的时间来做选择。选择驯服地死亡也好,选择顺从神明的恩赐也罢,这都是圣神对你的最后慷慨。” 他说,“要是之后能够吸引一点注意力的话,就尽情地蹦跶吧。反正,秋后的蚂蚱,也就这点用处了。” “倘若在死亡之前能够得偿所愿,也不负圣神对你的仁慈。” 他转身离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瘫在地上汗如雨下的王海。 那一柄漆黑的匕首,无声地倒映着寒光。 …… …… 远远地,槐诗看到一辆漆黑的车从高墙之后开了出来,走远了。车里好像坐了什么人,但是贴着反光贴纸,他看不清楚。 他蹲在树荫里,悄悄地望着远处寂静的仓库,看了很久看不出什么来。 毕竟中转仓库占地庞大,从外面看也就能看到一座高墙和一座一座地货仓,隐约能够分辨出员工宿舍、一座二层的办公楼以及各种杂乱堆积已经开始褪色的集装箱。 郊区这附近,连什么高层建筑都没有,也谈不上居高望远,真想看到什么恐怕必须得进去才行。 偷鸡不能。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槐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管乌鸦给的喷雾剂,均匀地往身上喷了一层。 边境异种的嗅觉通常要远超犬科生物,有得甚至还有红外视觉,真要避过这种东西的鼻子和眼睛就必须要炼金药剂的辅助了。 当然,这只不过是经过了乌鸦提炼和配方修改的去味喷雾而以,屏蔽红外线的功能是没有的,但只要不被看到就行了。 确认浑身每一个角落撒匀了之后,槐诗搓了搓手,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扒拉着墙上转头的缝隙,翻过了高墙。 幸亏走之前在储物室里找到了防割手套,否则就要在墙上的铁丝网和玻璃渣上狠狠地喝上一壶。 落地之后看到左右无人,他松了口气,趁着晚上九点多钟的夜色,钻进了那个酷似办公楼的地方。 只有两层的办公楼并不大,零碎有几个科室,但都没有人,门都没怎么锁。 这个中转仓库不知道多久没有业务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些东西。 槐诗在灰尘之中搞了一个灰头土脸,却什么都没找着。 从窗口悄悄往外看,能够看到灯火通明的仓库和旁边的员工宿舍,恐怕真要找的话,就要去那里才能找得到吧? 只不过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分外奇怪的白色制服,想混进去就很麻烦。 按道理来说,这种体力工种是会避免支付上任何白色或者不耐脏的色彩,可这里看起来却好像完全不同。 白色的外套过分宽大,甚至还带着一个兜帽,只有胸前一个没见过的噬身蛇标志。 槐诗看了半天,锤了一下手掌心: 好,想办法搞他娘的一套! 那么,目标就很关键了…… 他在窗户后面的楼里藏了好久,才看到有一个人走到附近的墙根处,撩起了下摆解开裤带,就开始随地大小便。 “哇,这么不讲公德心?” 槐诗目瞪口呆,借着微光看到对方不可描述的部分,忍不住怜悯叹息:“就是你了,小火龙……”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悄悄地从房子另一头翻过去,可刚跳出窗户,就感觉到迎面有一束光正面打在脸上。 槐诗愕然抬头,就看到另一个同样靠在墙角撒尿的保安。 藏得怎么这么隐蔽的! 那一瞬间,两人对视在一处。 “谁?!”巡逻地保安瞪大了眼睛,伸手就要从腰上摸警棍:“哪儿来的贼?” “别误会!” 槐诗心思电转,不等他喊人,便抬起手阻止道:“我是福音班的!” “啥玩意儿?”保安一愣,好像听过这玩意儿,旋即狐疑:“真的假的?不是明天才来么?” “当然是真的啊,不信你看!咚恰恰,咚恰恰……” 说着说着,槐诗一言不合就扭了起来,走三步退两步然后开腔唱道:“进了神的家,坐在主身旁,甜蜜滋味儿比咱亲娘强,哈利路亚上天堂~” 两步上前,走进了,槐诗骤然飞起一脚,把保安踹到墙上,不等他从墙上落下来,就张手一把劫灰捂过去,全部给他塞嘴里。 保安翻了个白眼,顿时晕厥了过去。 “这一把的分量起码四五千,你可赚大了。” 槐诗拍了拍手上的碎末,无奈摇头,扯着他干脆重新跳回了房间里去,等他再翻窗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套上了他们那一套见鬼的白色制服,腰间挂着警棍,手提着手电筒。 倘若带着兜帽的话,俨然便是另一个保安了。 不凑近看谁都看不出来。 只能庆幸归净之民的企业文化搞得好啊,福音班子轮流转,连赞主秧歌儿都是同一套不带换的。 幸亏自己还记得福音二人转的调子,否则今天不就白瞎了么? 槐诗吹了声口哨,提起手电,晃晃悠悠地向着中转仓库的中心晃去。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没什么异常的情景发生,看不到什么血肉模糊的场面,只有那些穿着白袍的家伙进进出出,有的还躺在宿舍里抠脚打手机游戏。 正常地过头了。 倘若不是忽略掉这一身见鬼的衣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什么工厂一样。 整个中转仓库太大了,他漫无目的的瞎逛着,根本找不到任何目标和收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王海究竟是不是藏在这里。 直到他的脚步在西南角的那一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仓库外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 看到了手中渐渐汇聚的劫灰。 那是游离在空气之中的散逸源质,充斥着绝望和死亡的残渣。 有人死在这里。 一瞬间,他汗毛倒竖,甚至不止一个! 在圈禁之手的吸引之下,它们不断地汇聚而来,在槐诗地手中,很快就攒了小小的一撮。槐诗愣了一下,绕着仓库走了一圈,发现那些散逸地源质确实是从仓库中而来。 随手把攒下来的劫灰踹进兜里,他开始寻找到进入的入口。 整个仓库都被从内部封死了,好像除了外面的那一扇大门之外,难以进入。可是槐诗却在仓库地背面找到了一扇离地大概四米左右的换气窗。 就在他思索着找点什么东西垫脚爬进去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丝异常熟悉的味道。 血腥味。 当他回头,掀开那一扇盖在垃圾上的门板时,便看到了被藏在下面的尸体…… 他愣住了。 那是另一个保安? 第五十八章 水往低处流 刚死不久,血还在往外流。 槐诗蹲下身,疑惑地凝视着面前的尸体,随手从垃圾堆里抽出跟棍子来拨弄了两下:胳膊断了,背后有刀创,捅破了肺部,致命伤在喉咙上。 干脆利落,几乎一劈两半。 很快,槐诗放下了手里的棍子和门板,重新将那一具尸体盖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换气窗,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转身,估摸了距离差不多了,奋力向前狂奔,一跃而起,踩着墙壁向上挪了三十公分。 正好够到了墙上的管道。 只不过当他低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印和另一个印在那里的暗淡脚印重叠在一起。抬头撑起身体向上时,就看到了印在窗户边上灰尘中的指印。 有人进去过。 而且体质和自己差不多,都是经过二次发育的升华者,否则就可能是国内什么赛事的急行跳远冠军,可能还要带室内攀爬的奖项才行。 仓库里寂静地悄无声息。 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槐诗悄然落地,看向四周,只看到一堆又一堆的箱子,还有地上的电线,电线延伸到了前面,没入到墙壁里。槐诗只看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铁门后正源源不断地吹出阴冷的风。 他深受感受了一下,确实是阴冷的风没错,这破玩意儿是个冷库。 再鼓起勇气之后,他钻进去转了一圈,结果只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猪肉,如果说唯一有什么发现的话,恐怕只有两具还没冻硬的尸体了。 明显是被随意丢进来的。 伤口的痕迹和外面那个保安一摸一样,同样狠辣地一击致命。 槐诗伸手,拔出了祭祀刀,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经过半天和空气斗智斗勇之后,他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快要冻成傻逼了。 以及,凶手可能早走了。 他走出冷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喷嚏声在仓库里回荡了许久,竟然没有引来什么人的注意。 看样子除了尸体之外就是一座普通的厂房而已,可此刻,他手里的劫灰却在飞速涌现,短短的几分钟机已经攒了差不多大半口袋了。 漂浮在这里面的散逸源质浓度高的惊人。 时刻散发着痛苦和绝望,几乎让整个仓库内都变成了鬼屋一样阴暗的氛围。一般人到了这里可能待不了几分钟就受不了了,也就只有槐诗这种沙雕为了收集劫灰还专门到处找塑料袋。 反正那些已经破碎的源质就是从这里散逸出去的。 必定会有源头。 就在槐诗经过反复测算和实验之后,终于找到了它的来处。 实际上根本不用刻意测算,墙上那么大一条缝谁都看得清楚,原本隐藏在墙壁后面的隐秘空间如今却没有封死。 虹膜+指纹的验证没有任何效果。 不论怎么说,那么大一条死人胳膊卡在滑轨上,地上的冷柜再推也推不过去吧? 这么大一个入口放在眼睛前面,他愣是靠着劫灰的浓度找了半天才发现,槐诗再一次对自己的调查能力有了新的认知…… 门后是一片昏暗的空间。 跨过地上的尸体,一路向前,就能看到一道向下延伸而出的楼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 在寂静之中,他无声地向前摸出,隐约看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影子,顿时紧张地拔出了手枪,小心翼翼地凑近了。 可就在他的手枪顶在那个人的后脑勺上的时候,那个人却好像朽木一样向着正前方倒下,摔在了地上。 早已经失去生命。 崩! 祭祀刀和来自身后黑暗里的匕首碰撞在一处,发出尖锐的声音,有人趁着槐诗被吸引注意力,藏身在黑暗中试图背刺,却没有料到槐诗身上还有死亡预感这种BUG技能。 瞬间的碰撞,槐诗转身,猛然蹬地前冲,在近乎无光的黑暗里,顶向了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所谓的盲斗也是有所技巧的,不,应该说黑暗中的冷兵器格斗更为恰当一些。人的关节、手持武器的方式乃至招数都是有所限制的,倘若对此熟稔的话,在兵刃碰撞的瞬间,对方的位置、所持武器的姿势乃至架势甚至都能够猜得出来。 虽然看似惊险,但归根结底,则是宛如抽鬼牌一样残忍地推理游戏。 只不过,有些人已经将过程化作了本能。 一片黑暗中,两人相撞在一处,同时抬肘格开了对方持枪的另一只手,紧接着匕首和祭祀刀再次碰撞在了一处。 如墨的漆黑里,不断地有火花毫无规律地从空中飞迸而出。 那是刀刃碰撞时的冷酷迹象。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选择了开枪,而是试图尽量无声地将对手解决。短短几秒钟的争斗,兵器已经数次碰撞,直到最后,双方同时从黑暗中找到了对方的所在,转身踏步,奋力劈出了一刀。 祭祀刀和匕首再出碰撞在一处。 一缕火花自铁的摩擦中迸射而出,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二人,还有他们脸上的面具。 一个戴着小猪佩奇。 一个戴着小马宝莉。 一瞬间,死寂到来。 原本你死我活的杀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难以言喻地浓厚尴尬。 “……” 沉默中,对面的小马宝莉率先打破了沉默,咳嗽了两声:“真巧啊。” “恩。”槐诗点头,“真巧。”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之中。 “……” 在看不见尽头的对视中,对面的人再次问道:“怎么称呼?”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槐诗昂然答道:“叫我‘淮海路小佩奇’就行了,你呢?” “幸会,幸会。”对面自我介绍,“沪太路小宝莉。” 于是,气氛又双叒叕尴尬了起来。 完全打不下去了。 虽然没听过什么沪太路小宝莉,怎么这股子骚味儿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槐诗沉默了好久,开口问:“吃了吗?” “吃了。”小宝莉点头。 “散步呐?” “嗯……” 又是两句没有营养地对话,或许是清楚了对方的来路和自己差不多,或许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小宝莉率先提议: “那咱们走着?” “恩,走着。” 槐诗后退了一步。 两人缓缓地将刀收起来,分开距离,背靠着墙壁,保持着最大的戒备,同时伸手示意对方先请,把后背要害露出来当然更好。 然后,发现对面都不傻逼,也太好糊弄。 只能齐头并进。 莫名其妙的……等槐诗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好像多了一个队友? 在短暂的楼梯上,两人不咸不淡地扯着一些没有养分的客套话,然后费尽心思地想要打听是从哪儿跳出来一个抄袭自己人设的家伙。 直到最后,两个人的脚步停在了楼梯的尽头。 两条岔路,一条向上,好像通向其他地方,一条向下,通往地下的更深层。 小马宝莉环顾着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槐诗身上。 “上?下?” 意思不言而喻,既然彼此之间难以信任的话,不如就此分头行动。 但究竟是上还是下呢? 槐诗挠了挠头,想了半天,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那就是向上咯? 小马宝莉挥了挥手,走向了向下的路,却没想到槐诗跟在自己的身后,亦步亦趋,顿时愕然:“你不是说人往高处走么?” “所以说,有些时候,不妨做一杯肥宅快乐水吧。” 槐诗诚恳地回答,说出了什么好像很有哲理的话。 开玩笑,自己的调查能力那么弱鸡,找个被开的隐藏门都要十来分钟,要是单独走的话,说不定重要物品从自己眼前飘过去他都不知道。 星际玩家真是太悲伤了。 还不如找个人来一起,反正大家都是贼,槐诗自己什么赃物都不要,还能帮忙搭把手,只要个情报共享很合理吧? 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这里太阴森太黑他有点怕…… “你确定?”小马宝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算了,别碍事儿就行,拿到的东西我先挑。” “全给你。” 槐诗挥手,对赃物和归净之民的家底儿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是来找人的,倘若能够查清这群家伙为什么会藏在以前自己家的仓库里的话就是意外之喜了。 就在前进之中,两人的脚步戛然而止。 前面有人。 或者说,终于看到一个好像是门房一样的地方了。 在窗户之后,能够看到一个小小的房间,炉子上烧着卤煮,电视机上正放着歌舞。看守在这里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窗户,正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吃零食。甚至没有去看角落里的监控屏幕。 小马宝莉拔出了刀,然后又被小猪佩奇按了回去。 “别这么粗暴好吧。” 槐诗叹息,“我来我来……” 他重新套上兜帽,端起保安的警棍和手电筒,走过去敲了敲窗户,正准备重操福音秧歌的旧业,就看到炉子上的锅中,那一颗在卤煮里缓缓起伏的人头,还有几只炖到香酥肉烂的胳膊腿…… 门房内的保安回过头来,可槐诗数次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后,叹息一声。 拔出了祭祀刀。 有些事情,果然还是粗暴一点比较好吧。 第五十九章 焚化炉 十秒钟之后,槐诗平静地坐在门房里,熄掉了炉子里的火,把金光闪闪地祭祀刀从干枯地尸体上拔了下来。 小马宝莉进来逛了一圈,对刚刚槐诗的刀法啧啧称奇。 而槐诗则端详着门房后面的通道,随口问道:“老柳啊,这后面藏得是什么?” “应该就是他们的斋戒圈了吧……”小马宝莉随口说道,旋即被吓得跳了起来,“我操你怎么知道是我?” 槐诗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就随口一问,毕竟我认识的人里这么骚的不多。” “咳咳,我也就随口一说。”小马宝莉无辜地看着他,“老柳是谁?” “一个秃子。” “你够了啊!” 两人在门房里互相对视着,许久,柳东黎无奈地移开视线。 “你究竟是什么人?”槐诗问。 “如你所见,一个牛郎。”柳东黎耸肩,“兼任天文会四等治安武官等一堆七零八碎的职位……” “嗯?”槐诗愕然,“啥玩意儿?” “算是绕过规定设置的双重保险吧。” 小马宝莉脸的牛郎坐在椅子上叹息:“在部分敏感地区,天文会引用的是双重监察制度,两位监察官一明一暗,前者接入纠纷,而后者负责如实记录,并且在前者不方便的时候进行暗中调查……就好像这一次的归净之民一样。 一方面来说,我是艾晴的考官,负责审核她是否能够公正地使用监察官这一份权利,另一方面,我也是保镖兼打手。但为了避免直接部署升华者而引起敏感问题,所以只能绕个弯,你懂吧?” “所以你就犯事儿了?” “差不多。” 柳东黎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儿结束了我就真撤了。为了避免我的年终考评通不过,你得装作不知道才行,我这边也在报告上说你天生神力不会武功,大家互相帮个忙怎么样?” 槐诗警惕地看着他:“不帮忙会被灭口吗?” “不帮忙的话你就要把我送你的礼物还回来……” “我帮,我帮!”槐诗瞬间露出笑容:“真是的,咱俩谁跟谁啊,还用得着这么生分的……回头我再送你两套霸王!” “……” 柳东黎很努力地忍着把这个小王八蛋就地击毙的冲动。 “对了,那艾晴的成绩究竟通没通过?” “第一年就过了好么。”柳东黎在面具之后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里还牵扯到深度地狱·魔都的话,我早就闪了,哪里还用得着遭这罪。” “还有,魔都是什么?” “回头问艾晴去!我说得已经够多了。” 柳东黎起身,不想跟他掰扯了,和这家伙扯上关系之后自己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儿过。 花了点时间搞定了监控之后,他拿着从门卫衣服上搜出来的钥匙,打开了通往后面的门,只看到一堆被打开的箱子堆积在墙角,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恶臭。 像是腐烂的味道。 进入了这里之后,槐诗就感觉到不知道多少散逸源质向着自己汇聚而来,原本用来装劫灰的袋子瞬间变得鼓鼓囊囊。 空气中漂浮的绝望近乎令他窒息。 那些死亡的记录绝对是从这里飘出去的没有错。 可出乎他的预料,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人看守。 “为什么人这么少?” 柳东黎环顾着四周,闷声说:“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要撤退了……外面的周边人员姑且不论,真正的高层恐怕都已经跑路了吧?” 说着,他走进了房间的最深处。 简直就像是一个广场。 丝丝缕缕的深渊沉淀荡漾在空气之中,散发着常人难以抗拒的猛毒。 地上铭刻着难以理解的纹路,好像是什么祭祀的现场一样,就连槐诗怀中的祭祀刀都开始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槐诗步入其中,除了正中央布满血渍的高台之外,周围只剩下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每一块都有商场大门的大小,错综复杂地竖立在庞大的广场中。 可明明是镜子,却倒影不出两人的身影,看上去诡异的要命。 “这就是斋戒圈。” 柳东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归净之民用来在现境饲养边境异种的方法,看到那些镜子了么?其实都是经过仪式之后被赐福的笼子,通往一个个单独地被称为镜界的地狱。 他们通过镜子将边境异种从地狱带回来,然后在镜界里养大,通过血肉饲养,最终得到听命于自己的猎食者……如今,所有的笼子都空了。” 啪! 有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影子好像踢倒什么东西,察觉到他们看过去的视线,转过身,踉跄想要逃跑,可紧接着就被槐诗按倒在了地上。 “饶命!饶命!” 那个痴肥的胖子趴在地上,颤抖着:“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只是负责烧锅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脖子上挂着好几条款式不一样的金链子,手臂上带着各种镶金或者玉石的镯子,就连十个指头都带满了各色戒指。 可明明身上挂满了各种珠宝,甚至就连鞋子看上去都像是高等手工活,可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贼,根本和身上那些昂贵的饰品搭不上边。 被槐诗按住,他便哆嗦了起来,胯下甚至散发出一股腥臊味,已经尿了出来。 “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会烧锅炉,他们干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也是想要活命啊,饶了我,饶了我……” 槐诗皱起眉头,正准备问话,却察觉到柳东黎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前方。 那里有一扇小门。 “别、别动我的家人……” 那个胖子瞪大了眼睛,奋力挣扎:“有什么冲我来,冲我来,她们是无辜的,不要动我的老婆和女儿,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柳东黎没有说话,快步上前,奋起一脚。 嘭! 门被踹开了。 露出后面狭窄的空间。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锅炉,火焰在里面跳动着,浓烟不断地顺着烟筒升起,热得人受不了。 可敞开的炉膛中,除了烧到通红地碳和煤以外,便是几团依稀分辨出是手足肢体的焦炭,已经快要烧成灰烬了。 当槐诗的目光移开时,才看到,奢侈品、奢侈品、奢侈品…… 各种各样的奢侈品几乎挂满了每一个角落。 被剪开当做床单的高档西装,塞着锅碗瓢盆的名牌挎包,串起来挂在墙上的昂贵手表、项链、手镯、堆积如山的钱包…… 只有角落里有一张脏兮兮的床,床上还躺着一个贴满胶带的充气娃娃,旁边还有两个芭比小人儿,被打扮地精致又可爱。 那个胖子尖叫了起来,奋力挣扎,挣脱了槐诗的拉扯,爬起来,手足并用地扑到床上去,将那个充气娃娃和小人抱在怀里,嚎啕大哭着,回头说着什么求饶地话。 槐诗张口想要问什么,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只有柳东黎走上去,挽起袖子,将那个胖子扯起来,不断地询问着什么,甚至动用了自己的能力,许久,沮丧地松开手,将那个死胖子丢在了地上。 “没用的,已经疯了。” 柳东黎烦躁地点了根烟,“妈的,和这群神经病牵扯上的就没什么好事儿。” “那就走吧,不是还有一条岔路么?” 槐诗有些受不了了,转身想要离开……鬼使神差地,他不小心看到了那个胖子的手指,确切的说,是右手的食指。 然后,愣在了原地。 走在前面的柳东黎察觉到他没跟上来,困惑回头:“走啊,怎么了。” “你……先去吧。” 槐诗沉默了许久,“我有点事情,稍后就跟上你。” 柳东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问话,可是看到少年的眼瞳,却问不出来了。 他从未曾从槐诗的脸上看到过那么平静地神情。 平静地让人不适。 就好像那一层外壳后面藏着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一样。 “我在门口。” 柳东黎转身走了。 寂静里,槐诗倾听着他的脚步远去了,走进了那个焚化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那个戒指……” 他低头看着胖子右手的食指,看着那一枚嵌着碎钻的铂金戒指,“那个戒指,你哪儿得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哭号地疯子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在身后,向后躲闪着:“我捡的,都是我捡的!” 嘭! 他的脑袋砸在了墙上,挤扁了他的充气老婆,肥胖的脸几乎变形了,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我问你——” 槐诗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那个戒指,你从哪儿得来的!” 在剧烈的碰撞中,那个疯子错乱地尖叫起来:“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烧锅炉的,饶过我……饶过我……” 槐诗闭上了眼睛。 手掌捂住了那个疯子的嘴。 再次睁开的时候,那一双眼睛里已经遍布疯狂地血丝。紧接着,漆黑地劫灰自从掌心之中涌现,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最后一次,他俯下身,凝视着那个疯子的面孔:“戒指,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那个人瞪大了眼睛,提泪横流,张口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直到槐诗一只手拿起他掉在地上的两个‘女儿’,一个一个地捏成粉碎。 在他的眼前。 “我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 那个人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们!为什么!我只是老老实实烧锅炉而已啊!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他们都说是不要的啊……我只是想……只是想给她们一些礼物……” 槐诗松开了手。 那个疯子发狂一样地扑上来,想要掐他的脖子,却被他一脚踢开了,到最后,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几个娃娃地残骸,绝望抽泣。 “对不起。” 槐诗垂下眼睛,走上去,扯着他的手,粗暴地将那个戒指拽下来,转身离开了。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你还好么?” 角落里靠墙抽烟地柳东黎问。 “挺好的。”槐诗看着掌心里的戒指,将它装进口袋里。 他说,“好的不能再好了。” 轰! 那一瞬间,剧烈的爆炸骤然从他们上层传来,地动山摇,无数碎片从顶穹中剥落,砸了下来,将空空荡荡的镜子压成了碎片。 第六十章 纳迦 剧烈地晃动中,好像有炸药在上面爆炸了。 他们能够听见,远方有枪声不断地响起,好像有什么人在不断地进攻这里。震动和轰鸣不断地从地下空间响起。 槐诗和柳东黎对视了一眼,想起了那一条未曾探索的岔路,向着上层拔足飞奔。 当他们从那一条向上的岔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的死尸。 似乎这里才是整个祭祀场运营者们集会的地点,宽敞的办公室里装潢地无比华丽,但此刻辉煌的廊柱和布满浮雕的墙壁都遍布血色。 一具又一具地尸体躺在地上,脸上残存着茫然和绝望,甚至谄媚讨好地笑容还未曾消散。 内层有枪声不断地响起。 屠杀正在进行。 当他们闯进内室的时候,只看到了躲在桌子后面跪地求饶的王海,还有那个站在桌子前面的魁梧身影。 厚重大衣的袖口之下,两只长满了鳞片的双手。 还有一对漆黑的弯刀。 鲜血从弯刀的刀锋上不断滴下,在地上划出了一道猩红的轨迹,向着王海步步延伸。 “你敢杀了我,上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王海被逼到墙角,脸色惨白:“我是上主的代言人,你敢!我若是死了,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一定会!” 他胡乱地挥舞着手中那一把匕首,可是没有任何的用处。持刀者步步上前,将身前的阻碍斩成碎片,弯刀凄啸着向王海头颅劈落。 柳东黎拔枪。 槐诗从未曾想过他的枪法竟然这么好,竟然能够击中空中的刀锋,紧接着,剩下的五颗子弹全部射在了那个背影的后脑勺上。 只可惜,在洞穿了衣物和鳞片之后,已经无法在击穿异化的颅骨了。 持刀者一个踉跄,斩落的刀锋披在王海的两腿之间,令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眼泪和鼻涕都已经吓出来了。 “救命!救命!” 仿佛看到救星一样,他望向了冲进来的两人,嘶哑呼喊:“救我!我有钱!我有几千万!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不用他多说,槐诗怎么能看到最后一个知晓内情者在自己眼前被灭了口。 果断掏出手枪对准了回过头来的持刀者,连连扣动扳机。 轰鸣的枪声里,火花自枪膛喷涌而出,带着灼烧至赤红的子弹,向着持刀者已经异化到看不出人形的面孔飞出。 在那一双布满鳞片,和啼蛇相差无几的面孔上看不到鼻子,只有两个小小的孔,墨绿色的嘴唇掩盖不了尖锐地牙齿,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一双金色地竖瞳。 说不出更像是蜥蜴还是蛇。 那是冷血动物的诡异特征,令人心里发冷。 就在槐诗抬起手枪的瞬间,他手中的弯刀已经举起,护在面部。漆黑的弯刀如同盾牌一样将子弹尽数弹飞了。 紧接着,右手的弯刀劈向了冲上来的柳东黎。 可左手挡在脸前面的弯刀还没有来得及方向,就听见耳旁风声呼啸,宛如利斧。那个七步之外的佩奇已经近在眼前,手中的祭祀刀向着他的脖子横挥而出! 好快! 金色的竖瞳迅速收缩,护在眼前的弯刀向着祭祀刀格去,可紧接着,却感觉撞在了斧头上一样,格挡的架势被恐怖的惯性在瞬间击溃了。 势如破竹!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持刀的蛇人猛然一歪。 好像滑倒了一样。 可紧接着,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实体,在蛇人地双臂搅动之下涌现暗流,竟然撞的槐诗一个踉跄。然后,他就看到了,蛇人飞到了空中。 不,应该说像是游在海中一样! 因为他周身的空气都在瞬间质变成了近乎液态一般,它挣脱了引力的束缚,遨游在无形的空海之中。 这是他的灵魂能力! 瞬间,从槐诗和柳东黎的夹击之下闪过。紧接着,自空中灵巧的回旋,手中的弯刀破开了液态的空气,向着难以适应如此状况地二人斩落。 柳东黎狼狈格挡,可槐诗扬手抛出了一个塑料袋。塑料袋在刀锋地劈斩之下破碎,紧接着,其中的劫灰在圈禁之手的影响下迅速激发。 瞬间,无形的空海被劫灰污染成了漆黑,剧烈地呛咳声响起,可槐诗地动作不停,径直地扑入其中。 柳东黎都看傻了。 自己这个小老弟什么时候这么头铁了? 可没过一瞬间,他就听见一片漆黑中传来蛇类的尖锐嘶鸣,凄红的祭祀刀穿透了漆黑的空海,自另一头穿出。 刀锋之上的血色流溢。 瞬息间,空海炸裂,魁梧的蛇人跌落在地,左臂上已经出现了一道凄惨的裂口,几乎被祭祀刀彻底斩断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在刀锋碰撞的尖锐声音里,槐诗面无表情,猛然抬起脚,踩了下去。 嘭! 落地的蛇人陡然一震,右手中斩出的弯刀被槐诗的祭祀刀崩开。头戴佩奇面具的少年践踏着他的胸膛,双手举起祭祀刀,猛然向下刺出! 处决! 崩! 就在那一瞬间,蛇人胸前的大衣的裂口中,骤然有一只手臂探出,手握着弯刀,将这一击死死地格住。 哪怕这只手掌被刀锋之上斧劈的力量斩成了一团稀烂。 第三只手? 紧接着,是第四只! 自扯开的裂口之中,藏在蛇人背后的第四条胳膊撑开,手握着一柄短管霰弹枪,对准了槐诗的脸,扣动扳机! 那少年的动作却比他还要快,瞬间向后仰出,闪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杀手。 柳东黎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是那只蛇人骤然多出来的两条手臂,还有那一瞬间自少年躯壳中丝丝缕缕升腾而起的灰雾。 那是自封锁中爆发的劫灰,它们如火焰一般地舞动着,宛如实质的痛苦力量向着四周辐射而出,将整个内室都笼罩在难以抗拒的绝望里。 就在面具之下,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通红。 像是燃烧的火。 消瘦的少年已然化作了山中的恶鬼…… 这是什么圣痕? 柳东黎所知的谱系之中,全然未曾有过如此的存在,哪怕只是水银阶段也令人如此心悸。 可他已经来不及思索了,本能地扑上前去,掀开面具,想要逼着那只四臂的蛇人看自己的脸,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一条尾巴。 修长的蛇尾。 不,应该说…… 柳东黎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家伙身上的圣痕不是什么蛇人,是发源自天竺婆罗门谱系的第二阶段·黄金级圣痕——纳迦! 四条手臂的特征,应该是流传到了缅国之后的变种! 紧接着,他就被甩了出去。 最后的一瞬,他甩出了手中的短刀,试图牵制住反攻的纳迦,可紧接着,他就看到,纳迦的一条手臂弃掉了弯刀,自怀中掏出了一颗闪光弹,向着他们抛出。 下一瞬间,剧烈闪耀的光明吞没了起来。 槐诗迅速后退,手中的刀锋向前斩落。 好像什么都没有劈中。 又好像砍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在剧烈的眩晕和恶心中,槐诗弯腰再次从怀中取出一包劫灰,抛在了地上,黑雾吞没了一切。这一举措似乎避免了对方趁机偷袭,可等他们自从剧烈地眩晕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什么纳迦了。 他已经逃走了。 留下了地上血泊中的王海。 他的喉咙和胸口已经被利刃剖开,鲜血喷涌而出,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槐诗扑上去,伸手想要按他的脉搏,可很快,便收回了手指。 没救了。 伤口上泛起一层墨绿色,刀上还淬了毒。不,倘若是毒龙纳迦的话,不淬毒才是怪事吧? 柳东黎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再浪费时间,抓紧时间翻箱倒柜,翻找着一切有价值的文件。槐诗将王海从地上扶起,努力地撑开了他的眼睛。 “醒醒!你还有时间!是谁杀了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枚戒指,“是谁杀了他们!是谁让你藏在这里的!说话啊!王海!” 王海奋力挣扎着,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那样,两只手努力地抓着,想要抓住抛弃自己而去的生机,在槐诗的领口留下了一道道血印,扯下了槐诗的面具。 当他看到槐诗的脸,便愣住了,很快,眼神就变得怨恨又恶毒。 “是你……都是你们……你们……的错……” 他的嘴唇开合着,不断地喷出血沫,可很快,便勾起了嘲弄地弧度:“我们都将……死去……很快……” 他忽然不再挣扎了,抓起了身旁的匕首。 向着自己的心脏刺下。 啪! 猩红的色彩喷涌,落在槐诗茫然的脸上。 火烧起来了。 在剧烈地震荡中,上层好像再次有炸药爆炸,底层即将坍塌。 槐诗叹息了一声,缓缓放下了王海。 将戒指收起。 之后的事情就乏善可陈了。 柳东黎带着他在特事处的大队人马到场之前离开了中转仓库,甚至开车将他送回了家。 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牛郎忍不住摇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可以来侦探那里找我。” 槐诗点头,下车,目送着他远去了。 当他回到家,推开客厅的大门时,看到了等待在那里的乌鸦。 “你似乎需要找人倾诉一下的样子啊。” 黑色的飞鸟站在煮开的热水壶上,问道:“咖啡?茶?” 第六十一章 后悔药 当槐诗放下茶杯的时候,有一种世界忽然清晰过来的感觉。 不知道应该说如释重负,还是得到了什么领悟。 平静到好像入定的高僧。 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好像大彻大悟一样,看破红尘。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茶杯里那一抹荡漾的紫色,“这是什么?” “一种特殊地灵质麻醉剂。” 乌鸦抬起翅膀,指了指桌子边上剩余的那一管,“啼蛇的角我抠了一些边角料下来,顺手做了两管,喜欢就送你好了。” “麻醉剂?”槐诗问,“用来做什么的?” “我想想怎么说……”乌鸦沉思了片刻:“如果肉体的麻醉剂是让你屏蔽痛苦的话,那么它就是让你暂时摒弃欲望。 服用它之后,在短时间内,你就不会感觉到愤怒、彷徨和难过,同时,你也不会感觉到快乐、幸福和愉悦。 根据药剂的创造者的话:阻碍人追寻觉悟的,便是这与生俱来的本能和感情。只有失去这一切之后,人就会自虚无之中获得冷静,得到真正的理智。” “然后呢?” “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呗。” 乌鸦耸肩,“镇定剂而已,又能有什么神奇作用呢? 可偏偏有的时候,这一份不为外物所扰的冷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至少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不会让人后悔。至于其他的作用,反而是次要了。” 槐诗了然,“也就是后悔药咯?” “应该说是【不后悔药】吧。”乌鸦问道,“感觉如何?” “很好。”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在椅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缓缓放松了下来,终于感觉到了疲惫和困倦。 半夜三点了,是该睡觉的时候了。 “那么——” 乌鸦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一无所获,除了这个。” 槐诗甩手,将那一枚戒指丢在了桌子上。嵌着碎钻的铂金戒指在桌子上绕了几圈,然后倒了下来,在转动中恢复了平静。 显露出刻在戒指内侧的那两个名字。 “我父母,大概是死了吧。” 在沉默里,槐诗低头凝视着自己父母的婚戒,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乌鸦摇头,“有可能是典当了呢?” “恩,说不定。” “也可能是丢了呢?” “有这种可能。” 槐诗颔首:“谢谢你的药,我现在轻松了不少。” “不要说谢谢啦。”乌鸦摇头,“就当做契约者的分内之事吧。” “我先去睡了,你还要继续忙吗?” “大概还要加会班吧。”乌鸦回头,看了看反应釜中缓缓升起的暗淡辉光,“最后一个阶段,就快完事儿了。 你确实应该休息了,槐诗,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会过去的。” “嗯。” 槐诗起身,走向卧室,只是在踏上楼梯的时候,看到了墙壁上那一片原本挂着全家福的白色印记,脚步便停顿了。 许久。 他说,“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我知道。” 乌鸦背对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坩埚中沸腾的金属光芒,倾听着其中仿佛海潮声漫卷一般地回响。好像耐心的农夫一样,等待熟成的时刻。 来自深渊的奇迹在釜中无声酝酿。 过不了多久,槐诗的发育期便将迎来终结。 这便是所有补全药剂之中的最后一步,奠定圣痕的万能之础。 倘若发育总伴随着成长的话,那么成长的,往往便是痛苦。这痛苦值得铭记和体会,它终将刻印在身体中,与奇迹一起。 “睡吧,槐诗。” 黑色的飞鸟轻声呢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的残酷教育,从此以后,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至于那位不速之客…… 就交给‘这里的主人’来解决吧。 …… …… 半个小时之前,坍塌的祭祀场之中。 在堆满石块的内室里,王海的尸首猛然搏动了一下。 刺在他心脏中的匕首悄然破碎,化作黑色的尘埃,融入了冷去的血液中。 于是,在那死去的残骸中便有一丝一缕的粘稠液体缓缓地流出,渐渐凝结成虚幻的影子。 就好像从茧中挣扎而出的飞蛾那样,它蠕动着,贪婪地汲取着地上的鲜血,不定性地蠕动着,将地上的尸首一一吞吃,痛苦嘶鸣。 “都怪……你们……” 宛如哀哭地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尖锐有高亢:“都怪……你……死去……我们……都将死去……” 自受洗开始所植入这一具躯壳中的饕餮之种终于在死亡中萌发了,由源质而构成的边境异种带着宿主最后的恨意从死亡中降诞。 就好像上主曾经对王海所说的那样。 圣神最后的垂怜降临与此处。 哪怕来自深渊的奇迹绝不会带来幸福和安宁。 “恨啊……我……恨……” 那一张酷似王海的扭曲面孔上流下血泪,阴影匍匐在地上,像是畸形的猎犬一样哀鸣着,痛苦地翻滚。 直到最后,自夹缝中找到了一枚小小的扣子。 “找到了……” 它舔舐着少年袖口上落下的扣子,发出欣喜又狂躁地鸣叫:“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你了!!!” 一瞬间,阴影沸腾起来了,将那一枚扣子吞没,狂喜乱舞地蠕动着,钻过了一道道细碎的缝隙,回归了大地之上。 根本看不见一片影子从地上掠过的景象。 在摆脱了物质的束缚之后,那已经是肉眼所无法辨别的极速。 笔直地跃过了沉睡的城市,不断地绕过形形色色的阻碍,根本对擦肩而过的人们毫不在意,笔直地向着石髓馆的方向冲去。 到最后,穿过了阴森的树林,停在了那一扇铁门之外。 月光映照之下,地上的影子饥饿地扭动着,不断地向前冲撞,可是始终穿不过那一扇空洞大到足够野猫自由出入的铁门。 直到最后,它奋力一跃,钻进墙上的缝隙,跳进了野草丛生地庭院里,饥渴地向着上槐诗的锁在爬去。 啪的一声,好像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它被击飞了。 在主楼侧面破碎的窗户中,映照出那一张惨白的面孔,还有堪称扭曲的肉体。 就好像七八个人的器官随意地拼在一起,好几根手脚胡乱地扭动着,腹部巨大的口不断地开阖,滴下了宛如唾液一样的血水。 也照出了那个拦在它前面的身影。 在脏兮兮的玻璃中,只能看到一个消瘦挺拔的身姿。 隐约能分辨出它身上千疮百孔的礼服,还有一丝不苟别在破碎领口的领结,以及架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 但此刻,就好像巡行的守卫看见想要翻墙的小贼一样,明明一片虚无的面容上所显示出的正是不折不扣的怒意。 嘴唇开阖,无声警告。 滚出去! 完全失控的侵蚀体嘶鸣了一声,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肢体,一步步向前紧逼。于是,那个人影抬起左手。 五指缓缓合拢。 悄无声息的,无形的力量向着中心合拢,就好像铁墙碰撞一样,将那个鬼东西挤扁成一团烂酱。 紧接着,那一团烂酱便无火自燃,只剩下一缕黑烟消失在空气里。 而落在地上的扣子,却被小心地捡起,在水管前面冲洗干净之后,又被那个人影反复地用旧毛巾擦拭干净,放进后院杂物间里的一个箱子中。 珍而重之地将它和几个脏兮兮的玩具、两张破碎的奖状和婴儿的旧照片摆在一起。 箱子合拢。 那个人影微微向着乌鸦颔首道别。 紧接着,无声地消散了。 …… …… 寂静的房间里,四手的纳迦坐在镜子前,静静地擦拭着伤口上的血腥,将枯萎的伤口清理完毕之后,取出小刀,将那些失去生机的腐肉一点点地刮去。 直到露出下面凄厉的骨骼。 他弯腰,打开地上的箱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从其中取出了一管火红色的药剂,开启封口之后,咬住牙,将那一道宛如沸腾金属的溶液浇在了伤口上。 在嗤嗤作响的声音里,纳迦剧烈地痉挛着,发出沉闷地嘶吼,长尾抽搐着,几乎将整个卫生间都搅成粉碎。 直到最后,金属溶液终于自骨骼之上定型,和血肉融合在一起,好像新生的肌理一般,无分彼此。 除了鳞片上惨烈的缺口,再看不出其他的伤痕。 他好像虚脱了一样松了口气,解除圣痕,于是镜子里那个魁梧的蛇人缓缓收缩,甚至多出来的两条手臂也缩进了肩胛骨之中。 名为何洛的男人大汗淋漓地喘息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许久,用冷水泼了泼脸,终于后退了两步,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许久,他才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 “老板。”他说,“我可能搞砸了。” “失手了么?” “不,知情的人都死了,但在灭口的时候,碰到了两个升华者,不知道是哪儿的人。” 电话另一头的戚问沉默了许久,遗憾地叹息: “那就只能用备用方法了……” 电话挂断了。 第六十二章 野心 早晨的时候,市立图书馆的地下仓库再次迎来了它的客人。 教授看上去依旧是往常那一副肉山的样子,艾晴来的时候,他似乎正在读什么有趣的东西,不时发出笑声。 “来得好早啊。”看到艾晴之后,他合上了书,“是没睡吗?看来昨晚仓库的事儿确实很棘手啊,我还以为你会下午来。” “琐事繁多。” 一夜未眠的艾晴看上去脸色越发苍白,可神情依旧平静:“早点解决了早好。” “咖啡?茶?” “咖啡,双倍的糖,不加奶。” “真巧,我昨天刚到了一点好豆子。”教授愉快地拿出了自己的工具,不过一会,滴漏壶里就传来了咖啡的焦香。 很快,一杯咖啡放在了艾晴的面前。 “请用。” 等艾晴将咖啡喝完之后,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放下还带着糖渍的杯子之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努力振奋精神。 等待调查结果。 很快,厚厚一叠文书就放在了桌子上。 “你让我调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教授拍了拍手,分门别类地将那些合同的副本和产权交易书一类的繁琐文件在她面前摆好:“从十二年前开始,戚问就已经和救主会产生了一些关系,双方有过一定程度的合作,但始终保持着一些界限。 很遗憾,没有直接的决定性证据。 不过……据我所知,这些年主要与戚问合作的对象,不,应该说扶持者,应该是阴家才对吧?” 说着,他又将一本厚厚的档案放在了艾晴的面前,好奇地问:“难道这一次是准备大义灭亲么?” “你在说哪国的笑话吗?” 艾晴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当年戚问就是靠着给阴家做代理人才攒到起家的资本,从头到尾不过是做狗,如今还是一条野心膨胀之后栓不住的老狗,就算是他死了,阴家也不会掉一根头发。更何况,戚问那种家伙做事儿,会留下什么把柄么?” 仿佛对此深有感受一样,教授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寂静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在放弃漫无目的地寻找救主会这些年的动向,转向戚问与救主会之间的联系,有了更具体的目标之后,教授的效率提高了许多倍。 短短的一天之内,就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大量的线索。在结合了这个地下书库中这些年以来所有新海市面上的纸质记录之后,就变成了这厚厚一叠记录。 大量的产权变动姑且不论,但针对这两年戚问旗下产业的转型和变化,以及明日新闻的特殊渠道,竟然连戚问暗中运行的各个项目都扒拉个底儿掉。 只不过,调查的结果就连艾晴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想要垄断蓬壶边境的航线和物资供应?” 艾晴都被调查结果逗笑了,“一个海上边境的通路和物资运输由他来把持?他何德何能?” “目前看来,他花了大笔的钱去进行了游说和担保,已经争取到了竞标资格。”教授往嘴里丢了一个马卡龙,大口咀嚼,“倘若背后有人支持的话,未必没有可能。” 艾晴会意,“你是说阴家?” 教授微微耸肩,“我只知道,这些日子他往金陵跑得很勤。” 不得不承认,教授的猜测很合理。 垄断一条边境航线所带来的收益绝对不止是金钱,背后的隐性利益也庞大的惊人,想象一下,一个孤悬海外的边境中所有的升华者都必须依靠自己进行往来和探索…… 倘若戚家真的能够为阴氏带来如此庞大的利益,那么老太爷未必会计较这些年戚问的疏离之举,倒不如说,两边在尽释前嫌之后,合作地反而会更加亲密才对。 而戚问也在这一过程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主动,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代理人和白手套,而是至关重要的合作者,完成了从棋子到棋手的转变。 今非昔比。 越是这个关头,就越不能乱,倘若想要用救主会的事儿对戚问进行调查的话,那一条老狗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不过,档案中接下来的内容让她皱起眉头。 走私。 走私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灰色产业简直遍布全世界,否则国内那么多水货和廉价的正品又是从何而来? 只不过接下来这一条记录中所暗示的消息,却令她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能够确定么?” “当然不能。”教授耸肩,“这种事情也没有哪个知情人会透露,不,所有知晓其中详情的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切实的证据?” 但教授所整理的报告,明确地将这些年以来周边各国的大量失踪人口和戚家的走私路线结合了起来。 换而言之,戚问可能一直在偷偷地向新海偷渡大量的人口。 可人毕竟是活的,哪怕是个傻子,每天都要吃喝拉撒,一个大活人出现在一个城市里还不显眼,好几千上万个大活人出现在新海这种小地方。 鬼都知道有问题。 可问题是人呢? 人去哪儿了? 来到新海之后就人间蒸发了么? 不,倘若如此的话…… 联想到救主会之后的归净之民,还有他们所豢养地那些边境异种,艾晴心中对那群人的下场已经有所猜测。 反正去的地方不会是什么幸福天堂…… 看来,这恐怕就是戚问和救主会合作的基础了吧? 戚问源源不断地为他们的活祭和牺牲提供人口,而归净之民则在暗中以救主会的面目报以支持,不止是资金,甚至某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这完全就是当年戚问在阴家的翻版,只不过他是那些诸多手套之中比较白的那一只而已。 看来他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啊。 就在沉思之中,艾晴的表情微微变化,许久,合上了档案。 “还有呢?” “嗯?”教授似是疑惑。 “倘若如此的话,你手里必然有什么东西在待价而沽吧?”艾晴平静地看着教授:“你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出来。” 教授尴尬地笑了起来。 “还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啊。”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份薄薄地文件袋,按在桌子上,却没有送过来,“虽然这一份情报的重要性并不高,但我觉得,应该是你关心的事情才对,我保证,它物有所值。” 艾晴的神情依旧冷淡,并不急于许诺报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教授无奈叹息,将文件夹推过来:“你赢了,但这个要单件计费,三倍。” 艾晴摇头,“我只会给你两倍。” “成交。” 教授颔首,神情就变得愁苦又悲伤。 文件袋里是一叠医院的病例,市内、市外,甚至包括国外医院的诊疗记录还有具体的入院观察过程。 时间是八年前。 地点是新海。 六个经理人、十一个公司的高层领导以及几十个办事员,全部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引起的不明原因地高热而入院,当时甚至掀起了诸多有关瘟疫地谣言,过了好多年,依旧有人记得当时市面上的恐慌。 但归根结底,这都是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这些人也不过都是普通人,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曾经在不同地程度上为槐氏集团和戚问的产业进行过效力罢了。 而时间,正好是槐家正式宣告破产的那一年。 静静地看完手中的这一篇记录,艾晴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让我猜猜看。” 她轻声说:“那些人最后不是变成了植物人,就是烧成了傻子,对不对?” 教授颔首。 “【失魂引】” 艾晴缓缓地睁开眼睛,神情阴沉。 毋庸置疑,这是一件利用被地狱异化的病毒所造成的恶性事件,针对人体源质进行寄生和感染的病毒绝对不是寻常的抗生素所能够解决的问题。 超过十个人的异常情况,本地的监察官本应该立刻针对天文会进行上报才对。不过,如何递交报告难道不是也有讲究的么? 认真严肃地将这件事儿作为恶性事件进行上报和随便在哪个记录的边边角角里提两句异常情况,完全是两个结果。 “能够摆平这件事情,前任那个垃圾还真是收了不少钱啊。”艾晴冷笑了一声,敲打着扶手,“看起来将他送到边境还是太仁慈了……” 通过恶性病毒将所有知情者全部清理的一干二净,不留任何把柄。 而戚问正式吞下了槐家最后的根基,以近乎掠夺的价格得到了大批的产业,完成了血腥的资本积累,成功地在槐氏的尸体上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海运集团,从一个一文不名地外来商人成为了新海有头有脸的巨富。 堪称大手笔。 倘若这背后没有阴家的授意,他又哪儿来的胆子如此肆意妄为? 教授忽然说,“但这就有一件事情解释不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艾晴忍不住想冷笑。 无非是为何会在彻底吞并资产之后会留下槐诗一命罢了。 “这难道不是戚问这条忠犬最贴心的地方吗?” 第六十三章 快递 根据艾晴所知,阴家和槐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 当时,槐诗的曾祖父作为罕见的四阶升华者,从边境的开阔中取得了大笔资产,功成身退。 在当时,他可以说对阴家多有提携,对已经没落的阴氏能够重振旗鼓有着不小的作用。 可随着槐诗曾祖父的去世,接下来的阴氏开始再度崛起,但槐氏却再未曾诞生过升华者,渐渐没落。 最终,阴家则在槐氏最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候选择了落井下石,导致了槐氏彻底一蹶不振。 随着槐诗祖父的死去,槐诗的父母又带着大笔资产人间蒸发,这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过程顺畅到拿到起点都能写八十万字,要说背后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鬼都不信。 一场各方携手所造的大餐,阴氏吃肉,戚问喝汤,最后还留下了槐诗这么一条遮羞布。 你看,不是我不念旧情,这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而已哦,只不过是你家的子孙实在太不像话了而已。 看在当年的份儿上,再给你留一个饼,多有人情味啊。 这下你总不能说我过分了吧? 得到了实际的利益,保全了阴家的颜面,对逝去的老友也有了交代,三全其美,岂不快哉? 反正这世道就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有了这一层虚有其表的交代之后,一切都变得光鲜亮丽了起来。 简直无可指摘。 而戚问这条老狗在得到了晋身之阶之后竟然想要挣脱阴家的链子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这些年以来,戚问充当着归净之民的保护伞,悄然地将救主会地一切行动隐藏在暗中,依此飞速地搜取着利益,悄然壮大,俨然已经成势。 哪怕是阴家也不能随意敲打,反而要挤出笑脸拿出诚意欢迎这一条曾经的忠犬回归自己的怀抱。 如今,那位老太爷的心情一定很美妙吧? 纵然内心中的愤怒和阴沉,可艾晴还是忍不住恶意地猜想着——那一张遍布老年斑的面孔挤出笑容的时候肯定会很难看吧。 可紧接着,她心情又沉重起来。 自己又应该如何去告诉槐诗这个坏消息呢? …… …… 现在槐诗正看着两个人吵架。 二道贩子侦探的事务所的地下室里,他刚一进门,就听见侦探在那儿感慨:“要我看,那群归净之民是要搞大事儿啊,要糟的恐怕不止是新海咯!” “你可他妈闭嘴吧!”柳东黎一听就怒了:“你能别乱猜么?就你那乌鸦嘴,就算不是也要弄成是了!” “放屁,老子这个叫做合理猜测!” 侦探冷笑,“信不信我立马写一本十万字的论文给你Q.E.D一下?” “你写啊!你身上的能力限制令还没过期呢,不怕天文会用彩虹桥空降一群捍卫者击毙你你就写啊!” “我写不了归净之民搞事儿,我还写不了你凉凉吗!” “哪天我要凉了,就肯定先卖了你!” 就在槐诗愕然地视线中,两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应该说是侦探单方面被打,很快鼻青脸肿地侦探就开始告饶。 早习惯了这货的嘴欠,柳东黎也撒手喘气,不跟他一般计较了。 只有槐诗对这个地下室里的布置不可置信。 “厉害啊。” 他瞄着挂在墙上的各种枪械还有手榴弹:“这些东西你也卖么?” “我要敢卖我早被特事处一锅端了,哪里还能囫囵着在这里说话。”侦探翻了个白眼:“这些都是某人作奸犯科的工具。” “滚滚滚,老子这叫除暴安良。” 柳东黎正坐在椅子上,解开绷带,龇牙咧嘴的给自己身上的伤口倒药剂。 赤裸上身之后,这货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倒也很唬人。那些像是小孩咧嘴一般的伤口在药剂的灌溉之下迅速合拢,经过一夜的调养之后,看上去终于不算太惨烈了。 终于松了口气之后,他穿上衣服,正色看向槐诗。 “你一定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呃。” 槐诗沉默了好久,尴尬地有些挠头:“其实应该搞懂的差不多都清楚了,也没什么好问的,真要说什么的话,还是希望天文会能尽快清理掉归净之民这档子事儿吧。” “实际上已经开始清理了。” 柳东黎面露难色:“但问题是,面临这个问题的,不止是新海一个地方。” “嗯?” “我昨晚从内部的行动处得到消息。” 他无奈叹息:“整个东夏的沿海地区,包括新海在内,发现归净之民的地方已经超过了六个城市,甚至在海上都有他们的渔船游荡,要我说,这一次他们可能真得要搞什么大事情,所以才会如此匆忙地集中力量。 事实上,整个金陵地区的边境猎人都已经开始紧急动员了,但东夏很强硬地拒绝了天文会的干涉,到最后,很可能会出动社保局的力量吧。 啊,社保局就是特事处的上层机构,东夏针对升华者进行管理的部门,虽然名字和另一个地方类似,但其实是一个单独的隐秘部门,以后你可能会经常打交道,到时候可能就习惯了。” 槐诗沉默了好久,愣愣地点了点头,察觉到柳东黎无奈的神情,挤出笑容:“不好意思,昨晚睡得不太好。” “正常,碰上那样的场景,谁都睡不好。” 柳东黎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地宽慰他,把一杯热茶放在他前面:“多喝热水身体好。给天文会办事儿,总难免和这种事情打交道。” 他刻意地回避了昨晚槐诗失控的场景。 虽然能够感觉槐诗隐瞒了什么,但柳东黎并不打算深究。没有人会天生神力,正如同没有人会完美无瑕。 大家总有碰上糟心事儿的时候,喋喋不休问太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图惹人厌而已。 可是他总觉得,槐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不像是过去的那个少年,也不像是昨晚他所见到的恶鬼。 明明一副没睡醒的恍惚样子,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终于从一个长梦中解脱了,得以归还尘世。 有什么东西注入了那一副微笑的空壳之后。 让他变得和往日不同。 就在柳东黎不安地思索中,却骤然听见面前啪的一声响起,看到槐诗一拍膝盖,猛然起身,表情骤然变得慌乱起来:“卧槽!” “怎么了?”他愕然抬头。 “刚刚想起来了——” 槐诗缓缓回头,神情紧张:“我好像今天没练琴!” “……”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了: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这种家伙放着不管的话,完全只会沙雕一辈子吧! 在确认柳东黎的伤势没事儿之后,槐诗准备离开了,还被柳东黎嘱咐不要把自己的行踪说出去,恐怕接下来这家伙还打算去做什么调查。 槐诗虽然有心了解,但他今天下午还得去找艾晴报道,实在没有时间了。 可就在出门的时候,他却被柳东黎叫住了。 “那个,槐诗……” 最终,柳东黎还是忍不住担心,“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 槐诗回头,冲着他挥手笑了笑:“别担心,就像是你讲的那样,我得学会去接受,不是吗?” 柳东黎愣了一下。 门关上了,那个少年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怎么走了?” 刚刚翻箱倒柜拿了进货单准备过来推销的侦探愕然地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许久,摇头感叹:“哇,你小弟怎么好像有种一去不回的赶脚儿?” 柳东黎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转身冲上去就是一顿狠锤。 “你可特么给我把乌鸦嘴闭上吧!” …… 下午四点的时候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梅雨季节要开始了。 幸好槐诗的动作飞快,在雨淋湿之前按响了艾晴家的门铃。 由于本地天文会的正式成员长期只有她一个,根本不需要去什么写字楼里搞办公室,办公地点干脆直接就安在了她家的二层小楼的书房里。 按照槐诗以己度人的推测,他甚至怀疑艾晴可能把上面发下来的场地租用费也顺手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着实令人羡慕…… 来到门外之后,看着栅栏后面堪称精致的小花园和独栋别墅,槐诗就忍不住揪心——都是房子,怎么自己家怎么看就怎么穷呢? 果然,改天还是得再卖点粉儿找人把外墙给粉刷一下吧? 或者再买几件新的家具? 他思忖着,被艾晴的那位女佣迎进了房子里,带到二楼的书房外。 “小姐在等你。” 她推开门,示意槐诗请进。 艾晴的书房,只能说简洁的要命。 没有什么书架和附庸风雅的挂画以及盆栽,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为来客准备的椅子。 艾晴好像正在电脑上写着什么东西,眉头微微皱起,没有注意到进来的槐诗。直到女仆端上来茶水,小声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在提交一些上任遗留问题的报告。” 她伤脑筋地揉了揉额头,抬头看向槐诗,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儿啊。” 槐诗茫然地笑了笑,挠头:“大概是没睡好吧?” 艾晴古怪地看了他许久,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又没有说话,反而看上去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 “出什么事儿了吗?”槐诗问。 “不,没有!” 艾晴摇头否认,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叹出,罕见地有些失态了:“对了,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来着?” “呃……”槐诗不大确信,“我记得你好像说是快递?” “对,快递。” 艾晴揉了揉眉心,许久,突兀地说道:“是我记错了,我本来是想说,红手套的悬赏金发下来了。” “嗯?”槐诗疑惑。 “绿日的人一般都在天文会和各国挂有悬赏金,虽然大部分都是类似于人头费的花红,但攒一攒也有不少。 一共三百四十七万美金,稍后会转到你的账户上去。” “啊?” 愣了半天,槐诗才反应过来,听到天上掉下三百多万美金,简直是想瞌睡时捡到了镶钻的黄金枕头,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语无伦次:“哦!哦!谢谢!” 艾晴沉默许久,看了一眼桌子下面那个箱子,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拿出来。 “恭喜你。”她说,“接下来,不用再为钱卖命了。” 第六十四章 成王败寇 转账并不麻烦。 为了避免槐诗的麻烦,艾晴甚至直接按照这几天最高的汇率帮他将钱兑为东夏元,通过天文会分部的对公账户打给他,免得他因为巨额资产来源不明被调查。 作为自由都市联盟邦国,美洲联合体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也具有着世界上最大的黄金以及源质结晶的储备,经营着全世界最大的源质结晶兑换业务,因此币值高昂,和东夏货币的汇率可以达到4:1的程度。 也就是一共一千二百多万元。 忽然之间,变成了有钱人。 槐诗喜不自胜。 这么多钱,哪怕只有三分之一,也足够足够他将家里的老房子彻底返修一遍,然后换全套新家具了。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一半分给乌鸦做预算,一半留下来作为生活费,可以让他在新海这个小城市里苟到地老天荒去。 这么多年贫穷的负担一朝甩落,他的心情骤然轻松了好多,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都不想动了。 “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艾晴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天文会已经将你杀死红手套这一行为定为了义举,也就是说,特事处接下来没办法找你的麻烦了。 我想,我们应该解约了,槐诗。” “嗯?” 槐诗疑惑地看着她,“解约?” “对。”艾晴颔首:“如今的你,已经没有为我卖命的必要了,说到底你并不对这一切负有什么责任,你应该恢复你应得的自由了。 等过了这个星期,我会在周报里进行上述和检讨,很快,你就可以回到你的生活。” 槐诗愕然地看着她。 许久,挠了挠头,好奇地问:“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艾晴愣住了。 许久,她闭上眼睛,疲惫地笑了起来,只是摇摇头,却并没有再解释什么。 “对不起。”她轻声呢喃。 “嗯?”槐诗没听清楚。 “不,没什么。” 艾晴摇头,撑着拐杖起身送客,“你该走了,槐诗,希望你今后能够在自由的世界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她的态度坚决。 槐诗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微点头,推开门准备离去,却听见了身后桌子上的电话声。 很快,电话被接起,隐约能够听见傅处长的声音。 还有艾晴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戚问带人来自首了?他说自首就自首么!” 槐诗的脚步停顿在了原地。 很快,关门离去。 …… …… 等艾晴赶到特事处的时候,审讯已经开始了。 “怎么回事儿?” 艾晴丢掉雨伞,甚至没有等轮椅,撑着拐杖推开了旁边观察室的门,然后看到了和傅处长坐在一起喝茶的戚问。 戚问放下茶杯,向她露出无奈地微笑,“好久不见啊,小晴,没想到会让你见到三叔这种丑事。” 艾晴的面色漠然,看向傅处长。 傅处长叹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单面镜,示意他自己看。 在审讯室里,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个脸色苍白地中年男人,垂着头接受着审问,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怎么回事儿?”艾晴回过头,眼神阴沉:“那是谁?” “家门不幸啊。” 戚问垂下眼睛,悲伤地叹息:“那是我的侄儿,戚培。他从小被我带大,精明干练,我那么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却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简直利欲熏心,竟然和归净之民那群邪教徒勾结在一起,做了那么多丑事……” 说到这里,他几乎气得喘不过气来,“事到如今,就算是我也不能帮他隐瞒了。傅处长,还有小晴,请你们不用在意我这个老头儿,一定要秉公执法。” 他黯然地长叹一声:“戚培他作法自毙,怨不得别人。” “……” 艾晴再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进去审问寻找漏洞的想法。 这种替罪羊,简直太多了。 在万孽之集上简直成了一种专业服务,从最低端地代人坐牢,到最高端的定制版,甚至可以将一个人从内而外地改变,通过植入记忆,源质催化和意识修改,甚至让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犯罪者。 还会有专门的法务专家和犯罪咨询者组成团队,自内而外地位雇主扫清每一个细节和纰漏,补全所有的过程,让一个罪人彻底的完美无缺。 最低只要两千万美金,就能够让另一个人承担自己的一切罪行,甚至让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动手,哪怕是刺杀美联总统。 哪怕是再怎么审问,也不会有任何用,反而会帮戚问洗脱一切嫌疑。 而他所要承担的只不过是一个识人不明的污点,以及大义灭亲的美名。 在清理掉最后的知情者之后,就像是他所打算的那样,他从这一片泥潭之中完美地抽身而退,自天文会和特事处的追索中为自己找到了存身之路。 在审问室里,自首者机械地点着头,将一切罪行承担在自己身上。 不论是七年前引诱槐氏夫妇捐款潜逃然后将他们谋杀,还是接下来和归净之民的肮脏合作,每一笔每一件。 甚至还交代出了诸多从犯和未曾被发现的事情。 那简直是行云流水一般地供认艺术,观赏性十足,每一句话都带着出乎预料地转折和悬念,足以在小说中占据主要的情节。 同时,也为戚问筑起了一堵高墙。 完美无缺。 艾晴再没有说什么话。 平静到近乎冷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结束,看着戚问将所有的泥点从身上甩去,重新变得干净洁白。 像是一条上岸之后的老狗那样。 直到他走出审讯室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艾晴才发出声音。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身上的事儿撇的一干二净么?”她冷声问,“还是说,你曾经做的那些事情将来就不会有人发现?” “说话要讲证据的,小晴,你有证据么?” 戚问无奈地摇头叹息,“你对三叔误解这么深,真是让人难过。这么多年以来,三叔看着你长大,难道三叔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么?” 如是,他无奈又宠溺地微笑着。 当俯瞰着她冷漠的神情时,嘴角便勾起了愉快地弧度。 就在渐渐空荡的走廊中,他伸手,自何洛的手里接过了一支铜管,慢条斯理地点燃雪茄,深吸了一口,吐出了轻蔑地雾气。 “其实没关系,发现了又怎样?追讨我?别开玩笑了,明天下午,金陵的社会保障局就会对蓬壶边境进行开标,我必中,哪怕没有阴家也一样。 到时候,我就是一手掌握蓬壶往来生命线的人。” 目送着自首地戚培在押送之下前往监狱,戚问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满不在意:“就算有什么事情,哪怕是特事处也只能给我洗地,天文会又能把一个被邪教徒蒙骗了的无辜老人怎么样呢?” 他收回视线,怜悯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小晴,你还是太嫩啦,太年轻。” 艾晴面无表情,只是反问道:“你以为你明天能够去金陵?” “这不是认为,而是事实。” 戚问信心十足:“如果你觉得动用天文会的权力可以留下我的话,大可一试。” 艾晴愤怒地握紧了拐杖,最终,没有说话。 “别难过,也别露出这种激愤的样子。” 戚问摇了摇头,轻声感慨:“你的曾祖父阴老太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我从二十九岁开始起,跟在他身边二十年,只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成王败寇。” 说话的时候,他便抬起手,隔着那一缕飘渺烟雾认真又郑重地告诉她:“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艾晴漠然地看着他,“我还没有蠢到去听老狗讲故事的地步,戚先生你大可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对此,戚问只是宽容地笑了笑,最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抬起手,轻轻地为她掸去了肩膀上的灰尘。 “还记得三叔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弯下腰,在少女耳边嘲弄地呢喃:“离家的孩子,是要吃苦的。” 不再理会原地的艾晴,戚问转身离去,走向了特事处的大门。 一路畅通无踪。 在门口,何洛已经为他撑起伞,可他的脚步却停在了台阶上,抬起头看着暮光未曾逝去的阴沉天空。 在黯淡苍白的云层之中,雨水不断地向着尘世洒落。 恍若曾经。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这里也是这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讨厌起这一座衰败地城市。 戚问收回视线,走进了车中。 何洛收起了雨伞,回到了驾驶席上,回头问:“老板,回家还是去公司?” “不,我们直接去金陵。” 戚问的眼睛微微抬起一线:“阴晴那个小丫头片子,骨子里和她的曾祖父一样,隐忍,但绝对不缺魄力,不,应该说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吧? 亏我今天故意激她的时候,她能忍住,结果备用的手段全都没有用上。 但要是我们就这么回去的话,今晚她就会动用天文会的特权来清查,哪怕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会强行将我带走配合询问,时间不用太长,只要二十个小时,就足够让我前功尽弃。” 何洛愣了一下,“小元那里怎么办?” “放心,他已经被安排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纵然是对自己的心腹,戚问也未曾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甚至多有防备,“昨晚的安排弄好了么?” 何洛点头。 “很好,我们先去城南,然后走新金高速。” 戚问缓缓道:“你安排人走海路,还有,那件东西记得保管好。” 何洛会意地颔首。 一连串的命令通过何洛和副驾驶上的秘书传达下去之后,戚问缓缓地眯起眼睛:“准备了这么多年,也应该翻身了。”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让自己做他的马前卒! 在那一袭渐渐浓密起来的雨幕之中,车队消失在了天边渐渐暗淡的残光之中,宛如在淹没在黑暗里。 戚问渐渐睡去。 许久,他猛然自昏沉中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车停了? 第六十五章 雨 整个特事处里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好像感觉到火山即将爆发一样,路过处长办公室的时候,总是蹑手蹑脚,生怕稍微大一点的响动将里面的炸弹引发,被怒火淹没。 “你吓到他们啦。” 傅处长无奈叹息,看着虚掩的门外那些悄悄飘过的影子,给面前少女的杯子里倒茶。 “怕什么?怕我这个瘸子?” 艾晴好像被逗笑了,可不论是脸上还是眼瞳之中都没有丝毫地笑意:“放心,就算是再怎么不堪,我也不至于在特事处撒泼。” “不,我是想劝你冷静一些。” 傅处长摇了摇头,想要抽烟,可又好像想起什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挽起袖子又往胳膊上贴了一片尼古丁贴。 “不论是天文会还是社保局,归根结底还是要照章办事的,既然有规矩,就肯定有不痛快的地方,你没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说实话,我不担心戚问。” 艾晴漠然地嗤笑了一声:“哪怕看上去再怎么像个人物,骨子里还是当年做狗时习性,稍微有了两根骨头就拎着到处炫耀起来。 偏安一隅的话,阴家暂时还拿他没办法,竟然脑抽到想要跳进金陵的泥潭里去。根本不动脑子想想,他再厉害,难道有当年的槐家威风么? 过不了两年,他就会被那些世族联手敲骨吸髓吃干净……到时候,恐怕他还要感谢阴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他一条狗命吧? 我所担心的,是归净之民。 在这件事里,戚问并不关键,但问题是,我们能找到的所有线索,全部被戚问那个自作聪明的混账给毁了!” 她面无表情地敲打着扶手:“如今我们的手中除了一堆尸体和一座废墟之外,就只剩下一首狗屁不通地预言诗。 这种情况下,倘若那群家伙真有什么动向的话,我们简直是在坐以待毙!” 傅处长也没有说话了,只是焦躁地挽起了袖子,又贴了两片尼古丁贴。 这么多天了,不论是内部公告还是同僚之间的私下交流,他们几乎都已经对周边的情况和归净之民近几年来未曾有过的大规模动员有了了解。 不止是新海,超过七八个城市中都发现了异常,几乎整个东夏东部沿海地区都被涵盖在内。 稍不注意就又是一场边境战争,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会受到波及。 谁都不想让火花在自己的辖区之内爆发起来,不论是从职责还是从职业生命的角度来讲都是一样。 可令艾晴感觉到不安的不止是如此。 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令她烦躁乃至愤怒。 就好像出门忘记带钥匙和关水龙头一样的预感徘徊不去,当你知道你该死的直觉又要开始奏效了的时候,心情就很难舒畅起来。 纵然这一份才能受到众多人的欣赏,但很少有人能够体会艾晴本身对此有多么厌恶。 尤其是当你不知道楼上的鞋子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时候,就更加的深恶痛绝。 这一份焦虑一直缠绕在她的脑中,直到某一个瞬间,她终于找到了这一份异常的来源,猛然起身,撑起拐杖回到了审讯室的门外,环顾着四周。 空空荡荡的走廊,随处可见的垃圾桶,还有垃圾桶顶部的烟灰缸上,那个怎么看怎么碍眼的小瓶子。 艾晴伸手,端起了那个拇指粗细的瓶子,里面还残留着一滴淡紫色的液体。 嗅起来有隐约苦涩的味道,像是某种药物。 随身的试纸反应为橘红色。 她可以断定,这是某种来自边境的药剂,橘红色相则位于代表兴奋剂的红色和代表镇定剂的黄色之间。 她看向傅处长:“刚刚还有谁来过这里么?” 傅处长一脸茫然,随手拉过了一个刚刚整理完笔录的下属,结果下属也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们。 “您是说槐诗么?”下属想了一下,看向艾晴:“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啪! 瓶子摔碎在了地上。 终于…… 当楼上终于将另一只靴子丢下来的时候,艾晴发现自己除了错愕和震惊之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解脱。 “怎么了?”傅处长问。 艾晴撑着拐杖,无力地挥了挥手:“现在去清点一下你们的出勤人员吧,重点清点一下武装守卫,还有他们身上的武器配备。” 抱着难能可贵的信任与理解,哪怕艾晴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傅处长姑且还是按照她的要求下达了命令。 很快,经过了短暂的搜查和清点之后,今日的出勤和实到记录递交了过来。 荷枪实弹的武装守卫一个没少。 但出勤记录却有了差错,有个人不见了,很快,不见了的人就被人从厕所地隔间里找到了,身上还绑着绳子,嘴上封着胶带,正在奋力挣扎着。 “老王?”傅处长愕然。 胶带一撕开,老王就不顾剧烈地呛咳,大声地喊道:“是槐诗,是槐诗……他拿了钥匙……武器库的钥匙!” “真是,糟透了啊……” 一瞬间的死寂里,艾晴依靠在墙角,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王八蛋。 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很快,在监控之中,一个少年的影子提着旅行包从武器库走出,胜似闲庭信步一般,时不时还挥手跟路过的熟人打个招呼,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特勤处。 带着一把自动步枪、六个弹夹、两把手枪和五十发手枪子弹,六颗手榴弹、两块塑胶炸药等等…… 简直就像是逛超市一样。 满载而归。 带着平静地笑容,拦了一辆出租车,无声地远去。 傅处长看到这里的时候都快疯了。 妈的,早知道就应该把这个混账就地击毙! 他一把扯过了汗如雨下的守卫,大声质问:“他走了多长时间? “二、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一条狗都能发现不对,你们难道连狗都不如吗!”傅处长大怒,几乎把他手撕了。 看到旁边淡定到开始喝茶的艾晴,顿时越发烦躁:“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的?” “着急有用么?” 艾晴放下茶杯,轻声叹息:“如果真的要开始准备做点什么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开始商量一下戚问的葬礼上用什么风格比较好了。” 二十分钟? 别开玩笑了,黄花菜都凉了三茬了。 …… …… 二十分钟前,暴雨倾盆。 高架桥上,出租车疾驰,撞破了层层雨帘,车内还放着十几年前的迪厅老歌,随着后视镜上垂下的佛盘旋转,司机摇头晃脑地跟着歌声哼唱。 副驾驶上,那个抱着巨大旅行包的少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幕,好像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黑色飞鸟。 “小兄弟,这不行啊。” 司机开口说道:“你这坐了半天车,连个目的地都没有的让人往前开,现在都快上高速了,起码告诉我你去哪儿吧? 不如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换辆车怎么样?我少收你二十块钱。” 在沉默中,那个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好像没有说话一样,直到司机忍不住开口想要再问的时候,才发出声音。 “不用了师傅,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 “高架上?小兄弟你不要命啦?” 司机愕然地看着他:“停这里是要扣分的!” “没事儿。” 那个少年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副折叠雨衣利索地套在了身上,“到时候您说被我胁迫就行了。” 说着,他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给他看里面的枪械还有泛着铜光的子弹。 骤然间,一个急刹车,出租停在了车来车往的高架上,险些引起后面的追尾,惹来了一片恼怒的喇叭声。 司机的脸色惨白,举起双手:“小兄弟饶命,我,我还有家要养……我只有这么多钱了……不够我再去取……” 那少年笑了笑,摇头掏出手机,扫码付费,多给了三倍的价钱。 “麻烦您了。” 他拎着包推开车门,礼貌地道别:“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车门关上了。 在暴雨之中,出租车疯狂加速,逃走了。 留下槐诗一个人在原地。 浓厚地雨幕好像将一切都吞食了,无数雨水在一瞬间破碎,掀起了好像世界都在破碎的轰鸣,除此之外,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只有高架之下的红绿灯在亮着刺眼的红光。 那些往来的车辆从雨雾中传出又消失在雨雾之中,恰如奔行的怪物一样。 而就在这无数钢铁怪物中间,槐诗伫立在了高架桥的中央,弯腰放下了旅行包,将手枪、弹夹和子弹挨个别在自己雨衣下的马甲上。 分门别类。 左边放这些,右边放那些,中间再放一些。 于是渐渐沉重。 于是渐渐充实。 就好像逐一寻回了自己的内脏一样,它们仿佛也在空虚的肺腑之中跳动起来了,他一步步地重归完整。 空空荡荡的躯壳中仿佛也迎回了灵魂的气息。 直到最后,他端起了沉重地自动步枪,将它挂在了自己地肩膀之上。 恍惚中,槐诗好像终于完整了。 可好像还差点什么。 直到他终于想起来将挂在领口地耳机塞进了耳朵里,然后,粗暴地鼓点和贝斯声便将这一份过于嘈杂的寂静撕裂了。 “has he lost his mind?can he see or is he blind?” 少年的手指敲打着枪身,随着那歌声轻声哼唱起来,“can he walk at all'or if he moves will he fall?” 他还有理智吗? 难道他是睁眼瞎? 他还能前进吗? 还是他一动就要倒下? 在不知是漫长还是短暂的等待之中,他随着鼓点地节奏晃着头,徘徊在雨雾和高架之上,就好像是无形的魂灵一样,任由那些沉重的车辆呼啸着擦肩而过。 好像在等待着远方钟声响起那样。 直到漆黑的飞鸟再一次从雨幕中划过阴影。 他才不紧不慢地抬起了手中的枪身,抵在肩膀上,拨开保险,隔着兜帽上留下的雨水,凝视着雨幕中渐渐浮现的轮廓。 远光灯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第六十六章 喂?在吗? 嘭!嘭!嘭! 像是香槟摔碎在了石板,枪身之上的雨水震动,飞起,停滞在半空中。 近乎凝固的时光里,有烟雾缓缓地自枪神上的导气口中喷出,连带着细碎的火星。在转瞬的时光里,摩擦声变成了低沉的轰鸣。 子弹在枪膛之中旋转着,顺着膛线的引导摩擦,迸射火花,三颗灼红的子弹自枪口之中飞出,撕裂了空气,撞碎了凝固的雨幕。 燃烧的光芒映照在那些破碎的雨中,在这一瞬折射出不为人知地幻光。 紧接着,幻光随着雨水一起,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撕成了粉碎。 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凝固成金属地杀意呼啸而至,击碎了车队最前方的车窗,没入了副驾驶上一张陌生的面孔之中。 血花飞迸。 巨响扩散。 槐诗伫立在原地,隔着枪身的望山,凝视着破碎的前窗,再次扣动扳机。枪托敲打在他的肩膀上,将落在雨衣上的水珠震起,飞翔在空中,融入了破碎的雾气中。 紧接着,刺耳刹车声从远方响起,最前面的车好像打滑了一样,在雨水中横冲直撞,掀起一片水花。 最终,骤然失去重心,翻滚滑动了起来,最终倒在了地上,底盘朝天,再不动弹了,在渐渐升起的浓烟中,只剩下几个轮子在兀自缓缓转动着,自车轴上脱离,落在地上,滚远了。 枪声依然在继续,就像雨水一样接连不断。 直到一发子弹将油箱彻底击爆,粘稠的火焰从车筐中喷涌而出,向着天空升起,就好像在浓雾之中点燃了一道篝火一样,散发出了狂躁的光。 照亮了那个伫立在高架上的影子。 远方,往来的车流在那一瞬间断绝了,只能听见一片尖锐的喇叭声还有倒车的声响,整个高架好像被暴雨和雾气从城市中夺走了,变得孤独又寂静。 槐诗站在原地,拔下弹夹丢在地上,又从雨衣下面取出了全新的弹夹接入,向前迈出了脚步。 就在倾覆的汽车后面,行进的车队戛然而止。 后面的几辆车开始迅速地后退,而最前面的车却骤然打横,车窗开启,车厢里的保镖们开始拔枪还击。 一个一个跳出来,然后一个倒下。 槐诗站在燃烧的车筐之后,拔下空空荡荡的弹夹,在怀里摸索着,找到了那个握柄,打开了外盖,然后按下。 寂静。 他愣了一下,低头,又按了一下。 于是远方传来了令人心旷神怡地轰鸣。 巨响之中,黏在桥身上的塑胶炸药猛然爆炸,喷涌的火光吞没了一切,大段破碎的石块和桥梁从高架上脱落,落入了翻滚的江水中,溅起水花,消失不见。 迅速后退倒车的车队戛然而止,悬停在断口边缘的地方。 差了一点。 槐诗啧了一声,抛掉了手里的握柄,重新拔出弹夹,跨过了地上流动的火焰,向着他们缓缓地走去。 当爆炸的气浪宣泄结束,淤积在空中的雨水再度向着尘世砸落。 覆盖了一切。 吞没了那个消瘦的影子。 …… …… 在剧烈的震荡中,戚问从昏沉中转醒,几乎从椅子上被甩下来。 他伸手撑住了前面的椅背,愕然地看向驾驶席上的何洛:“怎么回事儿?” “有人袭击,老板你不要动。” 驾驶席上的何洛放下了方向盘,拿起对讲机:“0号安全,2号车、3号车和4号车都在么?” 在电流声里,不断有回应的声音响起。 夹杂着枪声轰鸣。 浓密的暴雨挥洒着无尽的水珠,好像将一切都吞没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够从对讲机里听见不断地枪声、惨叫和轰鸣。 直到最后,有沉重地脚步声从枪声中响起。 啪啪!刺啦…… 好像有人好奇地翻动着另一头的对讲机,用力地拍打了两下,抖掉了里面的水,然后凑近嘴边,好奇地打了声招呼:“喂——?” “请问戚先生在吗?” 无人回应。 “靠,不会找错人了吧?不对啊,应该没错来着。” 另一头的声音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淮海路小……呸呸呸,说顺嘴了,我其实是槐诗来着,不知道戚先生你认不认识?” 戚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倾听着对讲机里的声音。 面色铁青。 “啊,其实也没关系,不认识就算了。”另一头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以来,我家父母受你照顾了,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 依旧没有人回应。 于是,便听见了遗憾地叹息声。 “……是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啊” 嘭!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了枪声,然后紧接着又是两声,彻底地陷入了寂静。 有弹壳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换弹的细碎声响,紧接着,远处好像又有一辆车爆炸了。 稍纵即逝地,照亮了那一个消瘦的身影。 透明的雨衣在爆炸的气浪中动荡着,猎猎作响,像是逝去魂灵的衣摆那样的飘渺。 何洛地神情凝重起来了,解开安全带,肩膀耸动了一下,活动着筋骨,很快,随着皮肤的蠕动,一层层墨绿色的鳞片从皮肤下浮现,一寸寸覆盖了他的双手和面孔,重新将他变作了魁梧的纳迦。 从工具箱的箱子里拿出了双管猎枪和四把弯刀,准备起身迎敌,却被身后的戚问按住肩膀。 “小心他调虎离山……” 那个老人的神情铁青,不断地变化着,隐现狰狞:“早料到会有竞争对手可能来袭击,却没想到是槐家的死剩种,也好,干脆今天去送他全家团聚!” 说着,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冷声问,“难道你们连一个小鬼都怕?” “戚老板,绕路也是要花时间的啊。” 接电话的男人无奈叹息:“我们差点被炸进江里好吧?谁跟我们说东夏是个和平国家的?炸药到处乱丢就算了,怎么连一个小孩儿都这么神经病的?” 戚问冷冷地说:“说不定是个升华者,你们不要轻敌。” “放心,这可不是正面对决。” 接电话的中年男人笑了,“战争,我们可是专业的。” 那一瞬间,越野车引擎的轰鸣声从另一侧高架的入口响起,横冲直撞,撕裂了雨幕,呼啸而来。 在缓缓敞开的车顶棚上,有什么东西缓缓地升起,覆盖着防尘布,可是却难掩那狰狞的形状。随着伪装被扯开,隐藏在下面的机枪就显露出了钢铁的反光。 紧接着,无数炽热的弹壳自剧震的枪身中飞入暴雨之中。 疯狂旋转的机枪吐出了雷火之鞭横扫而来。 第六十七章 知耻 浓雾剧震,雨水倒卷。 在那一条由子弹汇聚而成的火光之链下,一切都被轻而易举的撕碎了,紧接着,雨雾之中的那个消瘦影子被火光吞没了。 转瞬间,千疮百孔。 一阵风吹来,便卷着飞上了天空去,飘荡在雨中,只剩下一片片破碎的雨衣,落在了地上。可是却看不见人影。 就好像那个人影真得像是幽灵变化出的幻影,一阵风之后就消失不见。 “人呢?” 操作机枪的佣兵叼着烟,愕然地看着周围。 副驾驶,放下电话的中年军士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小心一点,可能是隐身一类的灵魂展开,全体上红外夜视仪,保持距离进行合围,逼他跳出来。” 对讲机里传来了呼应的声音。 就在装甲车之后,瞬间有几个头戴着夜视仪的魁梧士兵跳了下来,他们手持着武器,娴熟地分部在四周,缓缓逼近。 瞬间,就在高架的水泥隔离墩之后,有一个黑乎乎地东西抛了出来,自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向了装甲车的方向。 破片手雷! 神他妈破片手雷! 对面究竟是升华者还是正规军! “Fire in the hole!” 就在队友提醒响起的瞬间,那一辆硕大的越野车就开始了急速倒车后退,可已经是已经再来不及。 手雷在半空爆裂。 最后的一瞬,整个越野车都在驾驶员的疯狂转向之下打横了过来,紧接着,火光和气浪迸发,无数碎片砸在了车身侧面的防弹装甲之上,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就在爆炸的瞬间,隔离墩之后,有一个人影骤然跃出,向着最接近的队员狂奔而至。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好像飘在风里。 高速发育即将结束之后,被乌鸦调整特化为感知型的躯壳在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黑色的影子紧贴着地面,拉扯着雾气和雨幕,扑面而来! 久经训练的队员没有任何犹豫,在瞬间扣动了扳机,可仿佛早有预料那样,那个影子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诡异地转折,近乎杂耍一样地马戏,贴着子弹的轨道飞过。 在折跃时,那个人影的双足自地上的水泊漂移划过,便掀起了一片惊心动魄地水花。 不等水花落地,那一张稚嫩的面孔就已经近在咫尺。 下一瞬间,他们交错而过,血色自雇佣兵的脖子中喷涌而出。 那个消瘦的影子躲闪在他的背后,拉扯着他的肩膀,仿佛操纵傀儡一般灵巧地转向,将他手中的枪口对准了队友的方向,然后,在他手肘内侧轻轻按了一下。 膝跳反射一般精密控制。 筋膜的拉扯带动了食指下意识地收缩,在敌人的躯壳倒地之前,枪膛之中就喷出了足以致命的毒火。 火力横扫。 被割喉的雇佣兵为槐诗提供了暂时的掩体,就在敌方混乱地射击中,他架着那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飞奔,闪身躲进了另一座隔离墩之后。 然后,顺手又丢了一颗破片手雷出去,倾听着对面手忙脚乱的声音,娴熟地从尸体上拔下了弹夹,对比了一下子弹口径。 竟然能够通用。 运气真好。 行险一击似乎得到了效果,对面已经不敢在合围过来,只能不断地通过火力压制,逼迫他藏在隔离墩后面无法冒头。 为了避免他们也丢几个手雷过来给自己尝尝,槐诗只能试图盲射不断进行回击。 然后紧张地摸索着口袋。 他找不到东西在哪儿了…… 明明装在应该装在上衣的内袋里来着。 直到他想起被自己抛在地上的那个旅行袋,然后懊恼地拍着脑门:这下可傻逼了。 此刻,暴雨越发地浓密了。 没有了雨衣之后,雨水不断湿漉漉地钻进领口和鞋底里,让人难受的厉害。 就在槐诗犹豫着要不要再搏一搏,看看单车能不能变摩托的时候,听见了来自装甲悍马上的喇叭声。 “还活着吗,小鬼?” 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槐诗被逗笑了,“你猜?” “看来还算生龙活虎。” 喊话的人并不恼怒,只是直白地说道:“你干得不错,不,应该说,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表现得这么漂亮,你今年多少岁?十六?十七?成年了么?没有吧?说实话,我也不太想杀小孩儿。 听着,小鬼,我们这边还有九个人,全副武装,你没有胜算,举起枪,乖乖从那里出来怎么样?” “我有一个问题。”槐诗忽然发出声音。 “你问。” 喊话的人露出笑容,对话有用,不论接下来怎么谈,他们都能够占据主动了。运气好一些,兵不血刃地拿下这个小鬼。 “你们是哪儿来的?” 槐诗背靠着隔离墩,低头拉动枪栓,扬声问道:“罗马?美洲?还是俄联?” 不等那个喊话的人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道:“听你这懦弱的口气,一定是美洲人吧?要知耻知道吗?知耻!” 顺带,他还用从红手套记忆里学来的拉丁文骂了一句脏话。 嘲讽效果倍增。 美洲共同体的前身本身就是罗马在没有分裂前的移民和当地阿兹台克土著、印第安人一同建立起的众多自由城邦。 虽然在罗马与俄联较劲争夺西方霸权的时候找准了机会做了一把反骨仔,但也遭到了来自罗马的惨烈报复。 到了一战末期,更是被罗马吊着打,只能靠着俄联在东线施加的压力苟延残喘,苟到了战争结束。 而美洲人的战斗力也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被罗马人笑了二百多年。 直到今天你走进罗马的随便哪个酒吧都能听见有人老调重弹讲经典美洲故事,其中的经典笑料更是经久不衰,不断推陈出新,可谓是罗马人民快乐的源泉。 如今用在这帮美洲共同体培养出的自由战士身上,简直效果拔群。槐诗几乎能够想象那个喊话者的表情究竟有多难看。 车厢里,一片死寂。 “能锁定了么?” 在得到另一头狙击手确认的答复之后,面色铁青地指挥者最后向着槐诗道别:“很遗憾,孩子,你选了一条死胡同。” 槐诗被逗笑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起枪:“你们知道么?我前几天最好的成绩,是全歼一支精英小队,用时两分十八秒。” 他倾听着远方那一道等待许久的雷声,轻声呢喃:“我猜这次会更短。” 那一瞬间,迟滞与雷鸣之后的电光从天穹之上迸射而下。 照亮了他的脸。 于是,蹲踞在远方楼顶上的狙击手便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还有向着自己举起的中指。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身旁,椭圆形的铁制品在水泊里弹动翻滚着,咕噜咕噜乱转。 狙击手愕然地抬头,看着那一只黑色飞鸟远去地轨迹。 “FUXK!” 他闭上了眼睛。 轰! 火焰从楼顶升起,照亮了指挥官错愕地眼瞳。 而在这礼花带来的巨响中,隔离墩之后的槐诗,已经随着耳机中渐渐激烈的鼓点,电射而出! 随着重金属乐队的嘶吼,在凄啸的风里,少年发出了沙哑的低吟: “——I am Iron man!” 第六十八章 怪物 首先感觉到的是心脏的跳动,宛如天上的雷霆降临在了胸腔之中,鼓荡回响,像是要将胸腔撕裂一样地勃动,将一切血液化作熔岩,狂热奔流。 瞬间收缩的肌理爆炸一般的扩张开来,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力量和速度,令槐诗驰骋在了这暴风和骤雨之中,就像是漆黑的墨迹延伸在雾气里那样。 瞬间的死寂中,天穹上有雷鸣声再次响起。 伴随着重叠迸发的枪声。 就在槐诗一跃而出的瞬间,封锁周围的雇佣兵们便毫无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交叉的火力网在瞬间将少年的影子笼罩在内。 哪怕他行进的路线如此诡异多变。 槐诗只来得及躲闪一瞬,就被封死了所有的生路。悍马车顶,机枪已经开始再度地旋转,对准了那个狂奔的少年。 扳机即将扣动。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前,有一片凄白横过。 那是光。 宛如液化的纯银如雨而降,迸发出无数钢铁碎裂的冷厉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那是电光。 狂怒的雷霆从天而降,神怒之鞭敲打在了燃烧的车筐之上,轻而易举地敲碎了焚烧的烈火,令破碎的火光升腾而起。 无数细碎的电芒如蛇一般地游走开来,展开了仿佛树杈一般地分支,贪婪地舔舐着周围地每一寸金属,自空气中的每一颗子弹之间跳跃,照亮了少年眼瞳。 在那一片漆黑之中,有猩红的光芒亮起。 他看到了。 扰动的暴雨、席卷的飓风,纵横交错的子弹、燃烧的烈火和如海潮一般涌动的雾气,还有渐渐合围的封锁。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突如其来的电光中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紧接着,无数水花飞迸而起。 槐诗践踏着脚下的大地,在这电光和金属所交织的牢笼之中一跃而起,自近乎凝固的风中翻转,最终擦着灼热的弹链落在了地上,挣脱了交错火力的牢笼。 好像行走在雷电之间那样。 穿行在雷火的从中。 他撞破了暴雨,撕裂了缠绕在风中的雾气,随着自肺腑中迸发的咆哮,藏在身后的手臂向前挥出。 沉重的祭祀刀从他手中脱手飞出,牵引着游离在半空之中的雷光,将雨幕层层劈碎,自凄啸回旋中钉进了悍马顶端机枪手的颅骨中。 嘭! 绝杀! 看不见喷涌而出的血色和哀鸣,在一瞬间,那个倒霉鬼就被妖刀自内而外地吞吃成了一具干瘪的骷髅。 而当雇佣兵们调转枪口,重新瞄准了那个少年的影子时,他已经得偿所愿地回到了自己旅行包的旁边。 向着他们露出最后的笑容。 “真希望你们带了防毒面具。” 少年的手枪对准了脚下的旅行包,扣动扳机,子弹在瞬间撕裂了其中的塑料袋,无数灰黑色的粉尘飞扬而起。 紧接着,在他握枪的手中,有灰白色的火焰燃起。 就好像粉尘爆炸一样。 劫灰所化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紧接着,惨烈的悲鸣和恐惧地咆哮声响起。 在被恐惧和绝望吞噬的最后一瞬间,他们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眼瞳…… …… 黑暗渐渐消散的时候,那个喊话的指挥官正蜷缩在椅子上哭泣,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男孩儿那样。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个依靠在车门上的少年。 就像是具有着无形的引力一样,拉扯着劫灰所形成的黑暗,一丝一缕地没入了他的身体。如怪物一般地,他在吞吃着那些凝固成实质的恐惧、绝望和死亡。 槐诗低着头,随手将那一把宛如艺术品的祭祀刀插进马甲里,专注地填装着手枪地弹夹,一颗一颗地,如此仔细。 “说实话,你们一点都不精锐,更算不上专业。” 破碎的窗户外,少年手中的弹夹没入了手枪之中,他缓缓抬手中的武器,向最后的敌人展示漆黑的枪膛:“充其量,不过是一帮战争野狗而已。” 扳机扣动。 嘭! 一切归于寂静。 在无数从天而降的雨水之中,他回过头,凝视着身后的方向。 静静地等待。 …… …… 在死寂的车厢之中,何洛静静地凝视着那个雨中等待的少年。 戚问的表情变化着,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惊慌和愤怒。 “他在干什么?” “等我。” 何洛轻声叹息,“他知道我在这里。” 说着,他从怀中拔出了手枪,握着枪身将它递给了戚问,“老板,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你可能要一个人去金陵了。” 戚问的表情骤变,再难维持平静:“你……你一个黄金级的升华者,还打不过他么?” “那个小鬼……” 何洛摇了摇头:“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他缓缓起身,可是却又一次被戚问抓住了。 “别去!”戚问瞪大眼睛,表情抽搐着:“我们用不着和这种神经病硬拼,这里是现境!过不了多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 何洛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难道我要在同一个小鬼面前夹着尾巴逃两次?” 他凝视着雨中那个恰如恶鬼的少年,眼瞳缓缓眯起,声音冰冷:“不在这里杀了他,我们往后难安。” 随着鳞片的覆盖生长,酷似蛇人的面孔中闪现狰狞。 他说,“我去去就回。” 说着,缓缓推开了车门,他走入了暴雨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向前,两条粗壮地臂膀自从肩胛处外套预留的缺口中延伸而出,自背后拔出了两柄泛着铜绿的弯刀。 修长的蛇尾自风衣下延伸而出,自水泊中轻轻拂过,留下一线惨绿的毒痕。 在近乎燃烧的源质供应之下,第二阶段·黄金阶圆满的圣痕——纳迦完全启动,将他的躯壳化作足足有三米有余的四臂蛇人。 随着四手的张开,地上的流水仿佛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向上凝固在他的周身,如同卷动的帘那样。 源自天竺的圣痕纳迦原本就是毒龙与大蛇,在传至缅国之后,被炼金术师们撷取本地的奇迹加以糅合与熔炼,形成了如今四手蛇人的摸样,更增加了水性亲和的天赋。 在海上、雨雪天气和潮湿的地带中自然拥有了加成。 如今的他可以说是全盛时期。 纵然未曾臻至第三阶段,自内而外地开始向传奇生物变化,但依旧拥有着惊人的杀伤力。 如是,凝视着那个雨中的少年。 他咧嘴,非人的面目上露出狞笑。 槐诗缓缓拔出了祭祀刀。 饱食鲜血之后,刀锋之上焕发出了璀璨的光,宛如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死亡。 第六十九章 古老的故事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何洛漫步在雨水之中,歪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年,一只手臂在腰间微微比划:“上一次,我将失魂引种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大。” “稍等一下,你说什么?” 槐诗抬起手,把右边耳机摘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为所动。 “没关系,大概是忘了吧。” 何洛悠闲地漫步,一反常态地多话,“如果记不清其实也是好事,毕竟——你的父母,其实是我亲手杀的。” 他停顿了一下,歪着头回忆:“说出来你可能会有点尴尬,到临死都还在求饶,实在有些不像话。” 出乎预料,少年依旧平静,甚至微微颔首。 “这一点我其实有些赞同。”他说,“毕竟从小时候开始,他们就没有带过什么好榜样。” 何洛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脚步微微停滞了一瞬。 “我知道你很努力地想惹我生气,不巧的是,我现在最不缺的其实就是冷静了。” 槐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轻柔:“所以,没有再耍那些小把戏的必要了,直接告诉我就好——” 华丽的祭祀刀与无形的斧在空中碰撞,迸射火花,照亮了那一张冷酷如铁的面孔: “——你想怎么死?” 疾风骤雨,扑面而来! 厚重的雨帘在祭祀刀的劈斩中被割裂了,槐诗的重量好像消失了一样,融入了风里,转瞬之间,已经近在咫尺,手中的刀斧向着他的面孔斩落。 钢铁碰撞,火花飞迸。 两人交错而过,可槐诗的脚步却骤然一顿,自水泊中铲起一片水花,转身,凭借着回旋的力量,将体重压在刀锋之上,斜劈! 紧接着,劲风呼啸,遍布鳞片的长尾自何洛的风衣之下穿刺而出,尖锐的尾部像是钉子一样钻向他的喉咙,最终擦着他的脖颈飞过。何洛的肩甲处的右臂骤然三百六十度反转,好像没有关节一样地格住了祭祀刀,紧接着,另一条手臂上的刀锋劈斩而下。 槐诗试图躲闪,可眼角却狂跳起来,恶寒扩散,猛然向后仰出。 紧接着,他就看到何洛的风衣上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弹孔。 倒持在前方双手中的霰弹枪已经隔着风衣对准他原本所在地方,扣动扳机。 铁雨呼啸而出。 紧接着,何洛的长尾之上就多了一道伤痕。 深可见骨,血肉翻卷着向着两侧敞开。 自地上的翻滚中,槐诗张开手,飞出去的无形之斧重新在手中浮现,源质之锋上沾染着绿色的血。 正如从他脖颈的伤痕中渗出的血色一样。 是毒。 丝丝缕缕的青黑色从脖颈血管上开始蔓延开来,随着血液一起,缓缓延伸上了面目,留下一片狰狞的蛛网状纹路。 胜负已分。 “怎么不见你把上次的那个花招使出来?”何洛缓缓转身,嘴角勾起冷笑:“否则也不至于输得这么快。” 感觉到脑中泛起的微微眩晕,槐诗抬起刀身照了照脸,恍然颔首。 “是毒吗?” 他沾着毒血舔了一下,吧嗒吧嗒嘴,点头说:“味道还行。” 再度合身而上!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甚至凌驾在刚才的极速之上! 错愕之中,何洛试图后退,可刀锋已经近在眼前。 见识过这把刀的邪门之后,何洛再不敢让它划伤自己,两只手中的弯刀架起,试图挡住这击,可知道刀锋碰撞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 未曾预料到的庞大力量自刀锋上爆发,中宫直入,势如破竹! 这他妈究竟是刀还是斧? 他的一只手抬起霰弹枪试图瞄准,另一只手则拉扯着护身的猛毒雨帘,扑向了槐诗。但霰弹枪的枪管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握紧,卡住。 槐诗突进,将扑面而来的毒雨视若无物。 速度,再次爆发! 再次加快! 鳞片破碎的哀鸣之中,何洛怒吼,长尾横扫,终于将槐诗逼开了,可胸前却被祭祀刀凿出了一个深邃的裂口,连坚如钢铁的骨骼上出现了巨大的裂口。 惨烈的伤痕在瞬间枯萎,干瘪成僵硬地炭状物。 稍微一碰,便簌簌掉粉。 紧接着,刀锋之上所附着的心毒猛然爆发,随着刀锋所带来的痛楚一起,肉体和灵魂的双重冲击骤然爆发,令纳迦发出惨烈的嘶鸣,胡乱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意图逼退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恶鬼。 毒是起效了没错! 对于这一点他可以万分肯定:就算是有多么厉害的抗性,被纳迦的毒所侵染之后也必须立刻注射血清,否则难逃一死。 不,那个死小鬼如今应该快要死了才对! 可现在,那个宛如恶鬼一样自血中得到莫大乐趣的少年正在步步接近,双手中的刀锋彼此碰撞,摩擦,自迸射的火花中发出尖锐的鸣响。 平静到堪称空洞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很怀念上次雾化的劫灰么?” 明明应该衰弱到动弹不得的少年轻声叹息,“但很遗憾,刚刚存货都被我吃掉了,一点不剩,你要来得早一点就好了。” 说着,他舔了舔嘴角。 紧接着,刀斧袭来! 何洛嘶吼,竭力摆脱了心毒所带来的剧痛,重振旗鼓,庞大的躯壳向着槐诗撞出,四只手臂中的弯刀劈斩,几乎将地上的隔离墩都剁成了粉碎。 但是却斩不中那个飘忽的阴魂。 不止是速度,当槐诗挥刀的时候,力量再度爆发,几乎让他抓不稳手中的弯刀,五指发麻。 凌驾于槐诗两个等级之上的圣痕并没有带来力量碾压,反而好像势均力敌,甚至被少年手中摄人心魄的刀术所压制了。 不论是炉火纯青的格斗术还是臻至常人想象巅峰的匕首搏击。 乃至那一把神出鬼没的斧头!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本槐诗用来充当烟雾弹的劫灰究竟是去哪儿了。 就在他的眼前——无数雾化的劫灰自槐诗的躯壳中升腾而起,宛如火焰一般地舞动,将那个少年吞没在其中。 就好像连他一同都用绝望之火点燃了一般。 那些曾经被转化为物质结晶的源质此刻再度归还为源质,融入他的魂魄之中。 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死亡一起! 在那一瞬间,何洛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人在快死的时候都会手无缚鸡之力。 有的人……离死越近,就越强! 就在他瞬间的恍惚中,有雷鸣咆哮自少年的躯壳中迸发,槐诗向前,硬撼着纳迦的庞大力量,哪怕手臂上的皮肤寸寸龟裂。 可是在破碎的皮肤之后,那缠绕在肌理之中的劫灰之火却燃烧地越发狂乱。 千万人的痛苦汇聚在一处的时候,也带来了千万人的愤怒。 超越了寻常升华者极限的源质波动在他的躯壳中迸发出潮汐一般汹涌的回响,槐诗踏步向前,刀斧斩落。 何洛的左手一空,那一把遍布裂痕的弯刀彻底得分崩离析。 紧接着,他失去了眼前少年的踪影,剧痛从后背袭来。附着了无形之斧的祭祀刀已经将抓着霰弹枪的那一支手臂彻底斩断。 毒血飞迸,却无法掩盖少年赤红的双瞳。 像是熔炉中臻至极限的火,纵然倾尽这世上的暴雨也无从熄灭。 光芒狂热。 “火候已成了啊。” 在层层暴雨之后,伫立在高楼之上的乌鸦轻声呢喃:“饱受伤害才能不惧痛苦,知晓死亡方能驾驭绝望。 依此铸就深渊奇迹,你的圣痕并非来自于熔炉与火,而是由你的躯壳和魂魄所锻造。 只差最后的钥匙了,槐诗……” 伴随着纳迦的尖锐嘶吼,长尾飞上了天空,回旋着,落在了地上,扭动抽搐。可这一次,心毒的痛楚被抵抗了。 纳迦猛然转身,那庞然大物带起了一片雨水,再度展露了自己的灵魂能力,空海降临,将整个周身包裹在内。 空气变得粘稠如海水,难以挣脱。 而纳迦却灵巧而自由地翱翔在这一片空气之海中,猛然向着槐诗伸出了自己的手。 距离太近了。 简直近在咫尺。 槐诗躲闪不及,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铁钳所卡死。 紧接着,残存的三条手臂像是铁箍一样地合围而来,在不管槐诗劈斩在自己身上的刀锋和斧,封锁了他所有的躲闪范围之后,将他彻底擒抱。 属于异兽级的恐怖筋力爆发,寸寸收缩。 他要将槐诗彻底碾碎在怀中。 几乎能够听见槐诗骨骼破碎的哀鸣。 可紧接着,他却感觉到肋骨上被祭祀刀所斩出的伤痕骤然剧痛,被一只手掌所贯穿,五指翻动内脏,猛然收缩。 紧接着,在那五指之间,无形之斧重新汇聚,自内而外地爆发了心毒的洪流。 剧痛重叠在一处,和死亡一起,千百倍地爆发,形成灵魂难以承受的轰鸣。 他的手臂松开了一线,被槐诗所挣脱。 何洛咬牙,嘶吼,随意地扯下风衣,包裹在自己胸前的伤痕上,三只手臂展开,翱翔在空海之中。 重振旗鼓! 对于到达第二阶段的圣痕来说,已经具有了部分传奇生物的可怕生命力。就好像曾经的鵺在狙击枪和自动步枪的集火扫射之下依旧可以逃脱一样。 断了一条手臂,失去了尾巴。 对于他虽然是重创,可是却没有到无法动弹的程度。 而槐诗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在加一把力,便能够摧枯拉朽地碾碎。 然后,他就看到了,槐诗迅速地后退。 带着脸上的笑容。 就这样,向着他抬起了自己沾满血污地左手。 还有回旋在食指上的那个小小圆环。 圆环上还带着细长的插销,就好像从哪里拔出来的一样。 最后的那一瞬,何洛愕然地低下头,看向伤口,透过剧痛,终于感觉到了被塞进那里的铁块,还有它即将爆发而出的恐怖温度。 轰! 毒血随着火焰和内脏一同爆发,扩散向四周,就像是在空中所开放的墨绿色火花那样。转瞬间,又消融在了雨水之中。 只剩下残肢断骸自空中坠落。 哪怕整个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已经被炸断了,可是纳迦堪比钢铁的骨骼依旧未曾分崩离析……何洛的身体从空中落下,砸在了燃烧殆尽的车筐上。 尽管已经失去了大半截身体和所有的手臂,内脏被焚烧为焦炭,但不可思议地是他竟然还活着。 奄奄一息。 在暴雨地洗刷之下,那一只残存地独眼艰难转动着,难以阻挡流逝地生机。 直到现在,槐诗终于松了口气,旋即跪倒在地上,几乎陷入晕厥。 源质之火彻底熄灭,他疲惫地喘息着,感觉到四肢和躯壳中传来的剧烈痛楚,眼前阵阵地泛起昏黑,双耳好像有蜜蜂不断地鸣叫。 但他却未曾失去意识。 纵然疲惫欲死。 在暴雨中,他踉跄向前,踏碎了地上动荡地水泊,最终,来到了何洛地面前,低头俯瞰着那一张狰狞地面孔。 不知道为何,忽然笑起来了。 因为想起了一个笑话,想要讲给他听。 “从前,有个樵夫去山里砍柴。” 少年突兀地说:“在过桥的时候,他的斧头,一不小心掉进河里了。可这是他唯一的斧头,他很难过,就哭啊,哭啊,就像你一样。 这时候,河神从河里出现了,慈祥地问他……” 槐诗抬起双手的祭祀刀和无形之斧,放在他的肩头,随着河神一同问道: “——请问你掉的是这把金斧头,还是银斧头呢? 纳迦瞪大了眼睛,嘴唇奋力地开阖着,却发不出声音。 “对,樵夫跟你说的一样。” 在寂静里,槐诗赞许地颔首:“然后,河神说:你真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这两把斧头都给你吧!” 于是,刀斧在纳迦的脖颈上交错。 在近乎咆哮的钢铁鸣叫中,最后的毒血向着两侧挥洒而出。 一颗遍布鳞片的头颅滚落在地,再无声息。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去他妈的河神,去他妈的金斧头,去他妈的银斧头,去他妈的樵夫……去他妈的一切! 那些古老的故事太长了。 该结束了。 在今天。 槐诗转过身,穿过了死寂的高架桥,在暴雨中走向这个故事的结局。 走向最后一个幸存者。 然后,他拉开了车门,向着车里的老人露出微笑。 “戚先生,让你久等了。” 第七十章 墓志铭 寂静的高架桥上只有雨水轰鸣的声音。 无穷尽的暴雨仿佛将这里从尘世剥离,隔绝了一切,将整个世界都吞没了。 “原来你长这样啊。” 槐诗拉开车门,凝视着车里的老人,略过那一只指着自己面孔的手枪,郑重端详——斑驳的白发一丝不苟,神情威严,西装笔挺,端庄地像是刚刚从演讲台上走下来一样。 “真是……长着一张正派的脸呀。” 槐诗拨开了那一只微微抖动的手枪,湿漉漉地坐进了车里,坐在戚问的对面,衣服上的雨水和血水在真皮沙发上留下一道道污垢。 有钱人真好。 环视着宽敞车厢内的精致装饰,他低头看着脚下柔软的地毯,还有自己留下的黑色脚印,嘴巴吧嗒了一下,抬头问:“有烟么?” 戚问没有说话,握着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么用力。 可是却没有勇气扣动扳机。许久,无力地落在了膝盖上。 而槐诗终于从随意地翻找中,从扶手的暗格里找到了好几根封在铜管里的雪茄,看上去高级得不像话,闻起来也感觉到充满钱的味道。 “谢谢。” 礼貌地道谢之后,槐诗掏出刀撬开了铜管,学着电影里那样把雪茄头部和屁股都削了,但好像削的口子有点大,整个雪茄都要散开了,吓得他赶快捏紧了。 毕竟散了一根就要浪费好多钱。 他想了想,又多拿了两根,回头带给老柳也尝尝。 在沉默中,戚问静静地看着他在车厢里翻找的穷酸样子,终于发出了沙哑地声音。 “何洛呢?” “死了。” 槐诗摸着口袋翻着打火机,随意地告诉他:“你回头看,隔离墩那里,掉在地上的那个就是。” 戚问愣住了。 嘴唇僵硬地张开,却没有说话,到最后,无力地依靠在椅子上,垂下了斑驳的白发。 就好像在一瞬间垮掉了。 终于自愤恨之中显露出一丝疲惫地老态。 而槐诗,终于找到了打火机。 抓在湿漉漉地手里,喷出火苗,点燃了雪茄的尾巴,他深吸了一口,紧接着,理所当然地剧烈呛咳起来。 吸进肺里去了。 很快,雪茄就被他嫌弃地丢到了窗外去,抽起来这么麻烦,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有钱人,肯定是钱多了烧的。 “不好意思,先等一下。” 他终于想起来了,摆了摆手,又开始翻口袋:“解毒剂,解毒剂,解毒剂在哪里……啊,在这儿。” 从内袋里找到一个小小的瓶子,里面荡漾着无色的粘稠液体,看上去像是胶水。 乌鸦跟他保证过效果拔群,可总觉得有什么问题。 槐诗疑惑地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便感觉到一阵深重地苦味从嘴里爆炸了,一路向下延伸,刺激着喉咙和食道,最后在胃里翻腾起来。 像是一只不断掏动的大手。 撷取着一切毒雾,拉扯成一团,然后,槐诗的面色骤变,下意识地捂住嘴,很快,便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一堆绿色的血块,中午的午饭,还有来的路上顺道买的奶茶。 都吐出来了。 沾染在戚问的手工皮鞋上,如此碍眼。 “纸巾纸巾……” 槐诗手忙脚乱地摸索着纸巾,直接把盒子扯过来,胡乱地擦了一下脸,然后又拽了两张擤鼻涕。 最后,纸团丢出了窗外,落入寂静的凄风冷雨里。 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脸上被染成墨绿的毛细血管渐渐恢复了原本的色彩,显露出那一张略显稚嫩的平静面孔。 看着面前的戚问。 仔细端详。 忽然问:“吃了吗?” “……” 戚问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却没有说话。 “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你会跑的。” 槐诗咧嘴笑了笑:“就像是捉迷藏游戏一样,你扮人,我扮鬼,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何况天上还下着雨,你看,多浪漫!” “你赢了,槐诗,恭喜你,你成功地毁掉了我的事业和我的人生。” 在他的对面,那个老人冷眼看着他嬉笑的样子,缓缓抬起了手里的枪:“你可以尽情得意,这是赢家赢得的权利,但不要想着我会向你摇尾乞怜。” 如是,傲慢地瞥了他最后一眼。 他将手枪顶在自己的下颌。 扣动扳机。 寂静里,只有下雨的声音。 车窗外的雨声和车窗内的雨声混合在一起,听不出分别。 只有嘶哑地尖叫骤然响起,饱蘸苦痛,像是要刺伤槐诗的耳膜那样。 戚问的手掉在了地上,连带着他的手枪一起。 血液自肘部平滑的切口中喷涌而出,顺着考究地西装流淌,最终,如蜿蜒地溪水一般,汇入了柔软的地毯中,渲染出一片渐渐扩散的暗红。 “冷静点,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也不太想这么粗暴。”槐诗诚恳地纠正道:“其实,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笑的样子而已。” 说着,他伸手,扯起戚问的头发,将他拉起来,端详着那一张扭曲又狰狞的面孔,轻声问: “——告诉我,当我的家被毁掉的时候,你是笑着的吗?” 戚问当然没有笑。 他怒视着槐诗,剧烈地喘息着,向着他吐出了沾着血色的口水,落在了他的脸上。可槐诗依旧平静。 平静地好像感觉不到愤怒那样。 “说起来,我应该先跟你道喜的。”他说,“记得你说:等明天开标之后,你就可以掌控蓬壶的航线,从此翻身做主人,不用再做任何人的狗。” 槐诗郑重地说:“恭喜你,戚先生,你的梦想要实现了。” “你他妈的……当年就应该杀了你这个死剩种!” 戚问怒视着他,嘶哑地诅咒:“不论是你,还是你的父母,都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真应该把你和他们埋在一起!把你们碎尸万段!” “为什么不笑呢,戚问先生。” 槐诗疑惑地问,“难道实现梦想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戚问再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瞪着他。 遍布血丝地眼瞳中满是恶毒。 槐诗失望地松开手,扯了两张纸巾,擦拭着脸上的口水。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目标。” 他沉吟着,轻声说,“我要过健全的人生,我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成为一名音乐家,赡养对我并不好的父母,遇到一个爱我的女人和她结婚,认真地教导我们的孩子,受人尊敬地度过我的一生,在家人地环绕中平静地死去。 如果要说有什么梦想的话,这大概就是我的梦想了吧。” 说着,他耸了耸肩,无奈地摊开手:“你看,一把便宜的二手旧琴,两个不爱我的家人,一个老房子……这就是我所拥有的全部。” “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不断地,有雨水从他湿漉漉地头发上落下来,混合着血水,就变作了浊红的色彩,擦之不尽,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戚问先生——” 槐诗说,“我失去了我的梦想。” “——我很悲伤。” 戚问咧嘴,恶意地狞笑着,张口想要说话,可紧接着,轰鸣声从车里响起。 硝烟从槐诗的手枪上缓缓升起,子弹穿过了戚问的嘴唇,又从他的脸上传出,钉进了驾驶席的仪表盘。 鲜血喷涌。 “请别说话。” 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诚恳地道谢:“多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久,我心里舒服多了。现在,我们应该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了。” 戚问的表情抽搐起来。 在少年手中,枪膛缓缓抬起,对准了他的脸,在那一双颤动的眼瞳中映照出地狱的通路。 槐诗扣动了扳机。 啪! 令人尴尬地轻响从枪膛里响起,没子弹了。 “抱歉,第一次报仇,不是很有经验,请稍等我一下。” 槐诗从口袋摸索出一把子弹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取出弹夹,可是里面好像卡死了,怎么按按钮都抽不出来。 死亡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可是却徘徊在不远处,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出难得的幽默剧。 在细碎的声音中,有大提琴的声音响起,槐诗的电话震动了起来。槐诗没有接,它就一直响,好像锲而不舍地要响到地老天荒。 直到槐诗有些烦躁地按下了电话 “喂?哪位?”他问,“有话快说,我这里正忙着呢……” “我是艾晴。”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嗯?有事儿么?”槐诗的肩膀夹着电话,专注地对付着卡死地弹夹,“顺带咨询一下,话说,这把配给我的枪究竟是怎么换子弹的啊?我这边研究了半天,在线等,挺急的。” 艾晴沉默了一瞬,开口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啊,雨声好大啊,我很害怕,又很孤独,只能抱着一把手枪取暖,啊,这么说总感觉GAYGAY的,但这弹仓真的完全掰不开啊。” 叹息声从电话中响起。 “别费劲儿了,枪上装了安全锁定。”她的声音变冷了,“以及,监控摄像头告诉我,你不在家,槐诗,你在金海高速的立交桥上,坐在一个快死的人面前,想要用子弹打爆他的头。” “嗯?” 槐诗一愣,下意识地探出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摄像头:“不好意思,信号不太好。你说什么?” “听我说,槐诗——如果你在这里杀了他,只会招致惩戒,不论是天文会还是特事处都不能容许,放下枪,相信我,总有一天,这件事会得到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那他们会杀了他么?”槐诗反问,“枪毙还是绞死?坐电椅也行,或者人道一点,药物注射?” “……”艾晴没有说话。 “我才十七岁啊,大姐,不要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槐诗咧嘴,无奈叹息:“要说的话,其实被惩戒也没什么关系,关进牢里也无所谓。 但有些事情该做,天打雷劈都得做,对不对?” 良久的沉默中,艾晴轻声问:“非要这么做么?” “非这么做不可。” 少年抬起眼睛,看着面色剧变的戚问,平静地宣告:“他非死不行。” 最后听见的是一声叹息。 电话挂断了。 紧接着,槐诗听见枪身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弹夹顺畅地划出,落入了他的手中。 槐诗愣住了,许久,无奈摇头: “不要做这种会变成共犯的事情好么?” 漫长的呆滞之后,他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不快地放下了枪。 “恭喜你,你走狗屎运了……” 戚问愣了一下,旋即狂喜,可那笑容还来不及绽放,便看见了槐诗送上的惊喜:“有一个你没有玩过的船新的死法在等待着你。” 那一瞬间,自少年抬起的右手中,苍白地火焰缓缓燃起。 在源质之火中,有一丝一缕物质升腾而起,展露出铁灰色的质感,彼此纠缠铆合,繁复地编制在一起,形成了一捆尾指粗细的绳索。 他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车门,逃离这里,逃的越远越好,竭尽全力地在雨中狂奔,几乎跌倒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向前。 可是绳索像是蛇一样蜿蜒而来,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猛然收紧!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听见了身后少年的低语。 “那么,就请你在死之前……感同身受地体会一下我的‘悲伤’吧。” …… …… “快点快点!再快点!” 在副驾驶席上,傅处长怒吼着,向司机咆哮:“我们他妈的是特事处,管个屁的红绿灯啊!给我加快!” 在他的催促下,那横冲直撞地车队呼啸地穿行在城市中,赶往高架的方向。隔着老远,他们就听见远方传来的坍塌轰鸣,还有爆炸的巨响和枪声。 “去他妈的天文会!我他妈当初就应该毙了那个小王八蛋!” 傅处长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什么?这哪里是特么的爆炸,这是写不完的报告和做不完的检讨啊!完犊子了,别说升职没指望了,不上内部通报就已经要全家烧高香了。 他现在都忍不住想打电话给傅依,好好问一问,她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战斗同学的! 如今什么都晚了。 他只能祈求戚问的手下能够坚挺一点,别被槐诗一个突突就扫死,到时候就全完了。 捂着心口那点热乎劲儿,他一路紧赶慢赶。 等到他终于赶到高架的时候,心里已经彻底凉透了。 “他妈的,为什么……” 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到那个坐在高架断口上的少年,他静静地坐在雨水和风中,低头凝视着远方渐渐晴朗起来的天空和晚霞。 在他的身旁悬挂着一条垂落的绳索。 还有一具在雨水和风中不断摇曳的苍老尸骸。 像是饱受折磨,他的身体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痉挛至死。斑驳地白发已经湿透了,盖住了那一张窒息的扭曲面孔。 而就在礼服敞开的衣襟下面,有人用血在死者的白衬衫上写下为他写下了墓志铭: ‘我以为这个世界是成王败寇……’ 随着微风的吹拂,那一具尸体轻巧地翻了个面,露出写在背后的血色忏悔。 ——【我错了】 第七十一章 问题与回答 槐诗睁开眼睛,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钢铁的栏杆,还有挂在自己身旁的点滴,以及扣在脚上的钢铁定位环。 显而易见,自己正躺在监狱里。 准确来说,是特事处的拘留室里,周围并没有拿着什么长枪短炮对准自己,甚至没有禁止自己的灵魂能力。 不,如今的傅处长应该巴不得自己悄悄越狱跑出去吧? 这样他就可以酣畅淋漓地把自己枪毙个五分钟…… 他缓缓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还有饥饿。 “我睡了多久?” “两天。”在囚笼之外,坐在轮椅上看书的少女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哦。” 槐诗缓缓点头,打了个哈欠,撑着身体从床上起来。久睡之后终于苏醒,他感觉到一阵难言的疲惫和困倦。 昏昏然。 就在他渐渐清醒的时候,却听见隔壁的牢房里传来尖叫的声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愣了一下,好奇地看向旁边的墙:“隔壁是谁?” “戚问的儿子,戚元。一个知道父亲死了之后吓破胆的废物,稍微用了一点手段,就什么都交代了。” 纵然戚元就在旁边,可艾晴的话却说得丝毫不客气。她深深地看了槐诗一眼,补充道:“拜你所赐,对戚家进行清理的活动虽然有一些让人不快的小插曲,但总体来说非常顺利。” “不用谢。”槐诗憨厚地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有听出来我哪句话在谢谢你么?” 艾晴漠然地反问:“如果你真得有那么一点领情的话,也不应该是把枪放下之后换个其他的方式把戚问杀掉。 袭击特事处工作人员、劫掠武器库、在公共场合施行袭击,严重危害公共安全,在杀死了十六名常人和一名升华者之后,对一名尚未定罪的嫌疑人进行了拷问和蹂躏之后,私刑至死……哪怕在这之后通过举证证实了他所触犯的罪行,但依旧是严重的越权和违例。 不论是这里面的哪条都足够你被关进海沟监狱服役至死了。 而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名义上依旧还是天文会的员工,如今金陵办事处已经因为你的事情吵翻天了……你知道你给我究竟甩了多大的麻烦过来么?” “呃……” 槐诗无言,许久之后叹息着低头:“抱歉。” “这真是你所有道歉里最真诚的那一句了。” 艾晴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合起了手中的书,不无嘲弄地问道:“那么,告诉我: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之后,你又得到了什么吗?” 槐诗沉默了很久,尴尬地挠了挠脸。 “我很想说复仇什么都得不到,但……说实话我真得很快乐。”说完,他忍不住再度双手合十告饶:“对不起,一不小心就变态起来了。” 他都觉得自己变态。 一般人不是复仇结束之后心里会一片空虚么? 为什么自己还觉得挺高兴的? 这不太对啊…… “变态倒是不至于,为复仇感到欣喜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么?”艾晴瞥了他一眼,“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会笑得眼泪都下来吧,说不定比你还不像话。” 不等槐诗松了一口气,她就接着说道:“只不过,一支装备齐全的雇佣兵小队,一个二阶升华者,真是战绩惊人,不,应该说吓人才对啊…… 作为你如今的倒霉长官,我应该对你表现出的身手感觉到惊喜吗?”她着重于说出了那个称呼:“‘淮海路小佩奇’先生。” “……” 槐诗哑口无言,不知道这次应不应该继续对不起,到最后,只能耸耸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无需为这种无聊的事情道歉,毕竟,我们彼此之间一直有所隐瞒,不是吗?” 艾晴停顿了一下,忽然说:“不过,你确实应该为此感到可惜。” “嗯?” “戚问不过是一只用过即丢的手套而已,一条连咬谁都不能决定的狗。” 艾晴深吸了一口气,直白地说道:“当年真正将槐家推进火坑里的人,应该就是如今的阴氏家主,我的曾祖父,阴形。 换而言之,我也是害你家破人亡你的仇敌之一。” 槐诗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许久,微微点头。 看不出愤怒,也瞧不出震惊的样子。 反而有些像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吗?” 他挠了挠头,终于搞懂了一些事情,旋即,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等等,原来你真得不姓艾吗?” “……” 所以说重点是这个么?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因为没有杀死我而感觉到可惜吗?” “那你现在会因为没有斩草除根而后悔么?” 槐诗平静地反问:“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太懂,但现在的你和你曾祖父完全都不是一回事儿吧? 况且,我才干掉一个BOSS,你就跟我说还有二周目,我也没什么实感啊。回头要不我们参详一下?” “……” 艾晴没有回答,也没有再试图解释什么,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息。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槐诗。”她缓缓摇头:“原本有天文会为你提供的便利,你可以变得更强的,强到足以清算这一切……如今看来,从一开始我可能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吧。我以为可以把控你的命运,实际上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现在看来,这种荒谬的妄想是时候结束了。” 她不再去谈论刚刚的话题,而是回归了槐诗的自身,仿佛律师那样:“虽然具备血亲复仇的大义,但你之前的作为依旧是犯罪。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金陵分部还没有对这件事进行定性,社保局也没有进行严厉追究。恐怕在归净之民的事情结束之后,才会开始真正地进行审理吧? 在这期间,我会努力帮你寰转减刑的。 情况再不济你可以转投到社保局去,依照你的才能和潜力,想必他们也不会计较你犯下的过错吧。” 就好像急着要离开,他一口气地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说完,“至于傅处长那里,虽然气得要命,但实际上也就是嘴上喊一喊。 特事处对你同情的人不再少数,多数时候,都会适当地网开一面,让你在这一段时间保有部分自由,希望你也能够安心在这里休养吧。” “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么?”她问,“不过分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过来。” “嗯……” 槐诗沉思了许久,不好意思地问:“琴可以么?太久不练的话,我怕自己会手生。” “就这些?” “就这些。” 于是,艾晴颔首。 她该走了。 只是在调转轮椅之前,她却忽然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为什么会选择留在天文会呢?”她看着槐诗的眼睛,郑重问道:“你心里多少应该清楚,就算没有我,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何必管天文会的一堆麻烦事儿呢?” “不知道。” 槐诗直白地回答,可艾晴明显不接受这个答案,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挠头苦思许久之后终于得出结论。 “如果一定要一个理由的话,那应该就是你吧。” “我?”艾晴几乎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出生入死因为看上一个女瘸子?你的审美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说,喜欢的玩法比较特殊?” “不不不……” 槐诗慌忙摆手,“我只是……很羡慕你。” 他看着牢笼之外的少女,认真地说,“因为你看上去很有勇气。” 在寂静里,艾晴没有说话,像是愣住了一样。 只是用一种复杂地眼神看着她。 许久,缓缓摇头。 “不,槐诗。”她转身离去,“我从没有过那么奢侈的东西。” …… …… 当艾晴离开拘留管制室的时候,看到了门口抽烟的傅处长。 看起来他的戒烟之路并不好走,总有坎坷。 “那小王八蛋还活着吗?”他问。 艾晴指了指身后:“他就被关在这儿,想看什么你可以随时去看。” “算了,免得我不小心拿枪把他扫死。” 这两天写完几十份报告之后,傅处长熬到眼眶都红了:“上面现在也说暂时监管,估计等这事儿完了就会开始审理吧?天文会那边什么态度?” “在新海,我就代表天文会。” 艾晴直白地回答:“他是我的雇员,这个态度怎么样?” 傅处长愕然地看着她:“你疯了吗?难道你要跟他一起背锅?” “为什么不可以呢?”艾晴反问:“难道我在你们心里不正是个女疯子么?” “……” 傅处长直愣愣地看了她许久,踩灭了烟头,叹息一声之后,转身离去。 只有艾晴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凝视着远处映照在大地上的阳光。 不知为何,却想起了过去的回忆。 那些幸福的童年、突如其来地灾厄还有阴暗的病房,失去双腿的自己,还有那个陪伴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游戏的少年。 太久远了。 记忆渐渐模糊,不复清晰。 甚至已经无法区分哪些是真实,哪些又是自己逃避时所捏造的谎言……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和他就不曾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她推着轮椅离去。 然后树丛中,鬼头鬼脑地乌鸦弹出了一个脑袋。 第七十二章 独家情报 当艾晴离去之后,鬼鬼祟祟的乌鸦就从角落里钻出来。 “哎呀,终于走了吗?” 乌鸦叹息:“我都看不下去了,你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啊。” “有吗?”槐诗愕然。 “这种渣男口吻,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些啊。” 乌鸦白了他一眼:“明明这时候只要温柔一点,稍微说一点表示理解的话,就可以开启了不得的线路呢。” 她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故意不那么说的吧?” “……” 槐诗沉默,并不是因为害怕别人发现自己跟一只乌鸦说话,反正不论怎么看都会看到他抱着一本书在发呆而已。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理解了一件事——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那种廉价的认同和善意了。 这些东西和不具备任何实现效力的保证、毫无由来的亲近一样,都是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的产物。 当你不理解一个人的苦痛和过去的时候,又如何对她所面对的问题和未来做出任何担保呢?与其到最后平添痛苦和愤怒,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互相尊重的距离。 艾晴也并不需要我的怜悯和认同,她比其他人要强得多。如果我这时候说一些不值钱的话,讲一讲热血友情和胜利,也只会让她看不起我而已。” “也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咯?” 乌鸦了然地颔首,“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个家伙,将来说不定会因为玩弄少女心而被人砍死呐。”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么?放长线钓大鱼又是什么鬼啊?”槐诗翻了个白眼:“你来找我就是来说烂话的么?” “这不是适逢其会么?”乌鸦摊了摊翅膀:“看着自家的BOY在友善和陌生好感度的边缘疯狂大鹏展翅的感觉,怎么说呢,还真是挺复杂。” “那她说的你听见了么?” “恩。” “阴家?”槐诗问。 “说不定有可能呐。”乌鸦颔首:“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是啊,我会怎么做呢?” 槐诗自言自语,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我其实是来通知你的。”乌鸦打断了他的思路:“虽然监狱风云的戏码挺不错,可遗憾地是,你的牢狱生活可能过不了太久了。” “他们要枪毙我?” 槐诗大惊:“不能吧?未成年人保护法去哪儿了!” “升华者不适用未成年人保护法谢谢。”乌鸦瞥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你慌什么,就算要枪毙你也还早着呢。” “那我要被释放了?”槐诗喜出望外。 “不,归净之民要搞事儿了,搞大事儿。”乌鸦说,“过不了多久,恐怕哪怕在牢里你都会被牵扯进去。所以做好准备吧,我也会在这之前把你的圣痕铸造完毕。” “大事儿?”槐诗愕然:“多大的事儿?” “魔都那么大的事儿!” “大概能体会到你要说什么,但魔都究竟是个什么鬼啊!为什么一个个都说得跟什么可怕的地狱一样啊。” “就是地狱没有错啊。” 乌鸦淡定地介绍到:“深度二十七的地狱·魔都,与深度二十九的地狱·大都会和深度三十一的地狱·圣城。 这三个地方曾经是天文会的心腹大患,在不惜一切的封存之后,将它们流放进了地狱的最深处去。 你可以将它们当做字面意义上的黑暗地带,人类所难以生存的绝境和恐怖区域。” “这么夸张的么?” “如果我告诉你,原本新海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拥有几千万人口,占据七八千万平方千米的超巨型都市,被誉为世界经济的中心之一,是东夏最闪耀的明珠和最重要的出海口之一,你会觉得怎么样?” “那我家岂不是牛逼坏了!” 槐诗瞪大眼睛。 乌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在上上个纪元的时候,原本存在过这样一座城市,就在新海这个位置,只不过发生了一些……大家都不希望的事情,你明白吧?” 槐诗一愣,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然后呢?” “然后,它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连带着两千万人一起,没了。” 乌鸦耸肩:“甚至就连它的名字都变成了一个禁忌,你甚至无法从口中说出来,只能用魔都这个代称去称呼它。” 说着,乌鸦开口说道:“它的名字,叫做【**】。” 槐诗只能听到一阵模糊的声音,低头看命运之书,上面却只显示了几个星号。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它的一切情报从现境中剔除了。 在冥冥之中,将一切有关魔都的情报湮灭。 “但是,这……和归净之民有什么关系吗?” “下面就是乌鸦姐姐的独家情报了——”乌鸦神秘地笑了起来,“他们想要做的,无非就是重新开启通往魔都的道路吧。 准确的说,应该是让魔都重新上浮,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上……而这样做的第一步,就是先从现境的隔离中撕开一道缝隙,打开一条小路,然后毁掉新海或者其他地方的界楔,为魔都让出位置……最后,轰!” 乌鸦说着,翅膀缓缓展开,比划了一个爆炸的姿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绿日和归净之民的目的是相同的,曾经降临的风灾之兽差一点就将新海的界楔拔除……现在,你明白情况有多糟糕了吧?” “这岂不是新海要完?”槐诗大惊失色。 “你急什么?” 乌鸦翻了个白眼:“岂止是新海?搞不好这事儿会彻底搅乱整个沿海地区呢,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坐不住? 哪怕归净之民要和天文会以及社保局硬刚,也不会选在新海这种鬼地方。在这里搞事儿的,充其量也就是打打敲边鼓,吸引一下注意力而已,真正决战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呢……凭你这个水平,恐怕连战场都上不去,别瞎操心了。” “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这不是怕你松懈么?让你万一有什么情况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说着,她还抬起翅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放心,你好歹是我的契约者,有什么事情的话,姐姐会带着你一起跑的。” 槐诗翻了个白眼:“总之,该吃吃,该睡睡就完事儿了,是吧?” “没错。”乌鸦市侩地说道:“等出了什么事儿,你在稍微露头砍几个归净之民,那功勋岂不是哗哗的涨?减起刑那还不简单?说不定砍完之后就当场释放了呢。” “你这语气……”槐诗斜眼看着她:“真出事儿就算了,不出事儿你可别乱搞出什么事儿来啊!” “放心放心,姐姐是那种人么?” 乌鸦毫无自觉地笑了几声,看向其他的地方:“哪里用得着我搞事儿啊,这不已经就差一个导火索了么? 不过,看你这条件不错,我就安心了,要不然家里人可担心的很呢。” 槐诗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全家都死光了,鬼才担心我呢。” “哎呀,你不是还有姐姐我吗?想哭的话,随时可以寻求姐姐的怀抱哦~” 乌鸦又扯起了烂话。 在惯例检查了一下身体之后,便研究起了槐诗灵魂能力的新变化来。 或许是因为乌鸦的后悔药,在前几天的战斗中,除了杀意和愤怒所凝聚的无形之斧外,槐诗发现,自己在刻意剥离了悲伤这种负面情绪之后,竟然也能够通过圈禁之手来凝结为实质了。 形态是一条灰黑色的绳索。 小拇指粗细,韧度惊人,更令人惊喜的是长度似乎好像是没有极限的,能够一直伸长到槐诗支撑不住为止。 而平时的长度,大概有二十米左右。可以随着他的意志自行地运动,速度大概和他本人差不多。 和愤怒之斧一样,悲伤所凝聚的绳子可以让被束缚的人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槐诗最极端的心情之一,从而在精神冲击下失去反抗能力。 看来经过七年的应激期所酝酿而出的灵魂·圈禁之手相比起其他简单的灵魂能力来还有更多的变化,不止是只能变个斧头这一条。 他本来还想开发一下其他的情绪,但可惜,徒劳无功。对此,乌鸦的解释是:没必要刻意强求,积累到了,自然而然就成了。 灵魂虽然超脱于物质,但依旧受限于升华者的躯壳。 等后续到了第二阶段、第三阶段,圣痕他的将肉体强化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的能力也会有新的提升空间,到时候可能就是质的变化。 所以,并没有必要在前面浪费太多的心力去可以追求,顺其自然就好。 同时,乌鸦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就是,他的发育期看来已经正式结束了。 在不断地战斗和心理压力的催发之下,辅佐以她加料的浓缩药剂,原本一个月的时间被压缩到了一周左右,而在与纳迦对决的过程中,突破了最后的关卡。 这就是槐诗醒来之后发现身体如此虚弱的原因。 不止是要修复内部的暗伤,还要将修复完毕的部分再度加强,不论吊多少生理盐水和葡萄糖都不能解决这么庞大的亏空。 哪怕特事处拿出炼金药剂来为他治疗,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要不是乌鸦悄悄潜入进来喂了他好几次特制地补全药剂,槐诗可能要衰竭而死了。 “等一下,你怎么喂的?” 槐诗听到这里,狐疑地看着她,也看不出她哪里有手的样子。 “哎呀,你这个问题真是太粗暴了。”乌鸦反而羞涩起来,扭捏了半天之后,轻声说:“当然是嘴对嘴啦,这样不是最快么?” 槐诗要信她就才有鬼了! 等她走了之后,槐诗重新躺回了床上,准备再去来个肥宅快乐梦。 但想到她刚刚的提醒,还是不敢再松懈,悄悄从被子下面拿出命运之书来,进入了其中的记录里。 然后没过多久,他出现在了那个曾经饱受蹂躏的训练场上。 和那个魁梧的钢铁教官面对面。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把这个副本刷多了,教官看到他之后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摆出了警戒的姿势。 “老哥别怕,今天咱们不练军体拳。” 槐诗挥手安抚道,然后直接通过命运之书地权限,制造出了两把墨绿色的弯刀在手上,向着他晃了晃,亲切微笑: “来试试我新学的这一套刀法怎么样?” 第七十三章 要有光 不得不说,何洛,也就是二阶升华者纳迦的刀术是真的有够弱鸡。 虽然经过了系统性的训练,但出去砍人的时候,依旧靠得是自己超出常人的力量和防御能力,偶尔借助灵魂能力阴个人,但真正的技术……只能说凑合吧。 有模有样。 在经过了乌鸦的黑暗训练营之后的槐诗看来,简直稀烂。 他残存的记录中,有用的也乏善可陈。 支零破碎的记录里有一大堆都是在杀人,还有一堆在收钱。 对于很多兵击技巧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和生疏,出现了残缺,反而是把自己美洲联合银行的不记名账户记得倒是很牢。 可惜的是,升华者赚得多,花得也多。 光那四只由炼金工坊所打造的弯刀就花耗费了上千万。 这种能够在现境和边境通用的冷兵器真得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能够和祭祀刀这种削铁如泥的边境遗物硬拼了那么多次之后,在槐诗以灵魂能力作弊的情况下才碎掉,只能说质量优秀得不行了。 而炼金药剂这种支出更是夸张的吓人:一管相当于小红瓶的银血药剂,市价九十万元。哪怕单价相对而言并不算太贵,但时间长了堆积起来就是一笔格外吓人的庞大支出。 而且这玩意儿是刚需,出门不带红瓶,你拿头去打么? 更何况还有垄断了毒龙一系圣痕的缅国宗教——‘上座部密宗’存在。想要买特殊的订制药剂和得到进阶的材料,简直就相当于送钱去被抢。 就算是作奸犯科搞走私赚得再多,转眼也花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七百万左右的资金,被乌鸦嗤之以鼻。 穷鬼。 槐诗只能细思恐极。 算一算,自己在乌鸦那里吃的喝的拿的加起来,怎么也几百上千万不止了吧?他打听过,市面上的补全药剂虽然相对便宜,但只是指那些普通的营养品。 如果附带了特殊强化的订制品的话,呵呵,一支一百万,而且是一百万起。谁不想要一个健全的身体?又有谁不希望在发育阶段就把未来的基础打好? 如今看来,她给自己的价格已经不是友情价了,简直是亲爹价,几乎相当于白送了。 不得不说,偶尔有这么一根粗得夸张的金大腿给自己抱一抱,还真是蛮爽的。至于她偶尔的不靠谱和烂话,哎,人总是优缺点的嘛,何况乌鸦…… 总之,在捋过一遍何洛的记录之后,除了知晓了纳迦圣痕配方所需要的几个材料之外,最大的收获,竟然就是这一套上座部密宗嫡传的双刀术了。 那群秃子收钱虽然收的凶,但起码东西还是给的爽快,在教授何洛的时候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地方。 奈何何洛对于双刀这么技巧的兵击技巧根本没有天赋,更何况纳迦是四刀,越显繁琐,到最后,竟然只剩下基本功看得过去。 上座部密宗也没贴心到你没兴趣他还追着你教,反正关隘都说了,能不能学得会就是你的事儿了。四条胳膊你都嫌麻烦,更上级的纳迦圣痕还是六臂呢!学不会只能说明咱们缘分尽了,不必再强求了,直接充值吧…… 结果最后便宜了槐诗。 双刀术好啊,多酷炫啊!就是应用起来有些麻烦…… 在第六次被教官吊打之后,槐诗气急败坏,挥手叫出了绳子,直接把教官捆起来当人肉桩子用了。 反正砍死了还能重启。 您老就先吃点亏呗。 在逐步的尝试和练习中,槐诗手中的双刀也在不断地变化,虽然依旧是弯刀的形制,但重心和弧度已经渐渐同何洛手中那两把弯刀一样了。 直到渐渐领悟到其中的奥妙之后,槐诗才相信上面四刀流和六刀流的存在。 归根结底,这一套上座部密宗的双刀术的核心就在于因势而动。不论是双臂也好,四臂也好,乃至八条胳膊都无所谓。 重点就是‘查缺补漏’。 它其实是一套水下战斗的方法,战斗方式也仿佛要在水下一样,这就是纳迦的主场。 而既然是发源自水中的技巧,自然不可能动不动就来个力劈华山,否则在水的阻力之下只会事倍功半。 它所追求的,就是绵密不断的攻击,连消带打的阴柔发劲技巧和欺骗性极强的假动作。 一旦完全施展开来,在敌人死亡之前都不会有任何空隙和喘息的余地,一旦防守的话,可以说密不透风。 而它进攻时发力的重点并不在于斩的这个动作,而在于将刀锋贴近了敌人的肉体之后,将刀锋扯回来的过程。 就好像锯一样。 刀锋上的锐齿会在敌人的身上扯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而纳迦的毒素就会侵入其中,一点一点地将敌人蹂躏致死。 而通过特殊的抛投技巧,还可以通过弯刀的重心回旋实现飞行道具的效果。在真正地高手使用时,它们就会如海蛇一样灵动。 届时弯刀越多,杀伤力就越可怕。 这一套双刀术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直接杀伤力,而是通过密不透风的防守和无孔不入的攻击带给敌人巨大的心理压力,然后一点点地将敌人从内部掏空。 阴毒的要命。 至于何洛那种一开始就走错路子的大开大阖,授课的上师们只能表示:没有慧根,下一个! 在砍死了几十个教官练手之后,槐诗终于初窥门径了。 在命运之书上的‘上座部双刀术’的等级也到了LV4。 有了罗马匕首搏击的基础之后,学什么都快。 不同于简单直接追求最大杀伤力的军用搏击,这一套双刀术上手之后,竟然出乎预料的好玩,能玩出不少骚操作来。 可惜何洛的刀被他丢在了现场,如今多半已经姓特了。他一个戴罪之身,还是别想太多,老老实实在命运之书里过一把手瘾就行了。 哎,砍教官真好玩啊。 他完全已经沉迷进去了。 哪怕第不知道多少次结束了记录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启了命运之书。 我再砍一把,就一把…… …… 而在另一头的石髓馆之中,乌鸦的圣痕锻造也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阴森的灯光之下,坩埚之中融化的金属没有放出丝毫的光芒,反而如同黑洞一般不断地拉扯着周围的光线,宛如一个通往深渊的裂口。 随着虹烬、缄默者之证、阴铁霜银等等材料的加入之后,竟然开始往外冒出阵阵阴冷的风,卷着黑色的雾气,将整个地下室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乌鸦站在坩埚前面,回头看着桌子上哀鸣地祭祀刀,温柔地催促道:“时候到了,是你自己跳进去,还是我帮你呀?” 祭祀刀剧烈震动,尖叫了起来。 似乎誓死不从一样。 在乌鸦再三催促之后,它竟然直接从鞘中跳出,试图斩向乌鸦。 在汲取了众多鲜血和生命之后,此刻的祭祀刀通体金光流溢,华丽无比,刀身上更是以各种细碎的宝石镶嵌着诡异的符文,如今一旦出鞘,锐利的杀意将整个室内的凄风冷雨都驱散了。 凝聚成实质的死气随着刀锋一起,向着乌鸦斩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乌鸦抬头看了它一眼,然后它就瞬间掉在了桌子上,威能全失,哀鸣不已。 “你倒是胆子肥啊。” 乌鸦冷笑,“当年西佩托堤克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你一个‘剥皮者’的劣质山寨品,哪里来的勇气?” 丝毫不以为意地将当年阿兹台克人所崇敬的暴虐神明挂在嘴边,不屑一顾地给予了傲慢地评价。 “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来,让姐姐好好康一康你发育的正不正常?” 她抬起了细长的爪子,一颗一颗地将那些由源质凝结而成的宝石抠下来,丢进了坩埚里沸腾的金属之中。 就在刀锋的凄厉鸣叫之中,所有的宝石都被彻底扒光了,就连金色的贴片都被撕了下来,一点不剩。 到最后,她直接连刀柄都解体了,只剩下了灰蒙蒙的刀身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 “现在同意了?晚了!”乌鸦嗤笑,“像你这种垃圾心机婊,还想做我家小槐诗的圣痕?做梦吧!姐姐今天不拆了你我就不姓乌!” 罔顾了自己真得不姓乌这一事实之后,她的鸟喙轻轻一啄,自刀身上扯出了一道尖叫的影子,张口,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愉快地打了个饱嗝。 在羽毛之下,她如今的本体——事象分支之上,也浮现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金色。 十全大补。 可惜,分量还是少了点。 她可惜地吧嗒了一下嘴,翅膀挥了挥,无形的力量直接将刀锋甩进了坩埚之中去。 相较刀锋的长度,坩埚的深度浅得出奇,可竟然一下子将它吞进去了。 难以想象在那一瞬间究竟是刀锋如黄油一般地融化了,还是真得坠入了通向什么地方的黑暗裂口中去了。 紧接着,沸腾的声音响起。 黑暗在涌动。 自涌动的黑暗中,好像有物质在缓缓地汇聚,它们依托在金属的液体中,缓缓凝结,浮现出了光洁的外表。 以祭祀刀的残骸为主体,统和了诸多材料之后,深渊的奇迹终于从乌鸦的釜中涌现。 展露出自身的摸样。 实在难以说得清那究竟是一把华丽的匕首,还是哪一扇宝库之门的钥匙。 参差不齐的锯齿汇聚在刀脊之上,自一个个伸出的齿上浮现出黄金的灿烂辉光。 就在它的握柄之上,还有一颗近乎纯黑的六角形宝石。 乌鸦抬起头撇了一眼,说:“要有光。” 然后,在那六角形的宝石中便有火焰燃起。 于是,事就这样成了。 第七十四章 琴声 今日五更完毕! 嘤嘤嘤,感觉自己要虚脱了,脖子疼的要命……请问大家可以再来个订阅吗? 如果明天二十四小时首订能破三千的话,我再试试爆更吼不吼哇? …… …… 监狱生活十分惬意。 并没有想象中的监狱风云之类的剧情,诺大的羁押室里其实也就两三个人,平时就算放风也碰不到一起去,大家想要交流一下越狱心得也无从说起。 而特事处的朋友们也相当照顾他。 似乎是听说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奇怪故事之后对他产生了奇怪的敬仰和钦佩,况且平日里大家见面时槐诗也从来没有架子,大部分人都混了个脸熟。 如今进了监狱,虽然有碍职责不能放他跑路,但一般有什么不过分的事情大家都睁一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见。 况且槐诗也挺配合的,没有给大家惹什么麻烦。 等他拿到了自己的大提琴之后,又找人从证物处要回了自己的音乐播放器,从此过上了每天闲着没事儿听歌,早起练琴、睡前练刀的充实生活。 这么一看,似乎和统考之前封闭集训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嘛! 明明已经离开了学校,没想到集训生活竟然追着撵上来,只能说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实难预料。 结果,就在第三天他惯例练琴的时候,听见了预料之外的声音。 “嘿,哥们。”隔离的犯人问:“会拉巴赫么?” “嗯?”槐诗挑起眼睛,“你还知道巴赫?” “多稀罕啊。”隔壁的人被逗笑了,“我多少都是美洲常青藤联盟中正儿八经的毕业生,哪里不知道巴赫?” “好嘞。”槐诗欣然点头,“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你喜欢哪首?” “哪首都无所谓。” 那个颓废地年轻人依靠在墙上,轻声呢喃:“我就是想听点声音,什么都行。” 槐诗想了想,把如今渐渐张长之后有些碍事儿的头发捋到脑后,执起琴弓,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拉动了琴弦。 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序曲。 当槐诗将练琴和冥想结合之后,他的技巧和琴声仿佛也有了质的突变,不仅仅是自身的演奏能力,乐曲的感染力也强到了吓人的程度。 很快,堪称温柔的旋律自琴弦之上流淌而出,无形的声音扩散在空气中,将这冷漠牢笼的每一寸都填充满了。 于是一切都仿佛变得柔和起来。 没有伤害。 在清晨的阳光下,尘埃飞扬在了空气中,一切都美好地像是梦境一样。 就连巡逻的守卫们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倾听着不远处囚笼之后的琴声,沉浸在柔和地旋律中,嘴角勾起微笑。 短短的两分钟一晃而过。 随之而来的就是漫长的寂静。 许久之后,槐诗听见隔壁传来的沙哑叹息。 “真好啊。”好像得到了满足一样,那个年轻人诚恳地说:“谢谢你。” 槐诗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问道:“那个……你知道我杀了你父亲么?” 然后,他听到了戚元的呛咳的笑声。 “你不用担心。”他说,“那种事情我第一天就知道了。” “不恨么?” “要说不恨你信么?”戚元说,“放心,比起恨你,我更恨他……” “嗯?” 戚元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从小活在一个透明的笼子里被人当做模范展示品是什么样的感受么?” 槐诗想了一下,忍不住点头:“听起来很让人羡慕。” “是啊,衣食无忧,万事不愁,除了你在闪光灯下面找不到藏身处之外,简直完美的要命。从小到大,哪怕我犯一点点小错,戚问都会用那种早知道就把你丢到街上当野狗的眼神看着我。” 戚元冷笑着,“他根本没把我当他的儿子,在他眼中,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错误。” “呃,不至于吧?”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他对我要求严格,用尽一切的去努力,想要向他证明我的能力。直到后来他告诉我,我是我妈偷人生的孽种那一天为止。” 就好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样,戚元的语气近乎冷淡:“他害怕别人笑话他被戴了绿帽子,处理掉我母亲之后,就当做没事发生一样把我养大,就像是养狗一样。” “……” 槐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可戚元仿佛来了兴致一样,满是嘲弄地问道:“你应该见过他在外面生的那个私生子吧?那个叫何洛的,应该也被你杀了对不对?那就是他真正的继承人……哈哈哈,那个老家伙当时的表情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 “呃,你们家情况真复杂。” “谁说不是呢?”戚元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谁家都一样,对不对?总会有什么让人不乐意的事情发生。” “……” 槐诗没有回答。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的,要不是你的话,我现在一定疯了吧?”戚元的声音沙哑:“我想要杀了他,我试过了任何办法,任何我能想到的办法。可我就连刀都不会拿。到最后,完全被当成一个笑话。” 槐诗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用回答,我只是……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抱歉,打扰了你,请继续拉琴吧。”戚元依靠在墙上,仿佛祈求一样轻声呢喃:“让我听听琴声。” “好。” 琴声再一次响起。 接下来戚元再没有说过什么。 就在这些日子纠缠不去的恐惧、惊慌和绝望之中,他终于安稳地睡着了。 鼾声响起。 …… 在监狱里,槐诗优哉游哉地拉着肥宅快乐琴,完全不知道监狱外的世界可以说已经天翻地覆。 就在艾晴的推动之下,原本稳了十几年的傅处长不知道是不是被槐诗刺激过头了,竟然拍着桌子去找上级硬是通过了新海临时管制方案,然后近乎不留余地的全城拉网筛查,从内到外要把归净之民这群神经病一个一个挖出来。 短短的几天就已经成果不菲,镇压部队的猛男哥哥们一口气端掉了好几个窝点,虽然有所折损,但也顺利地将好几个牧场主的升华者当场击毙。 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打黑除恶行动到如今,已经终于进入了最高潮。 在艾晴的指挥之下,通过不惜代价的追缴和搜查,长达三日的争斗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浩浩荡荡的升华者部队带着各式武器,已经将旧城区那一座渐渐破败的烂尾楼——龙马大厦彻底包围。 救主会昔日在新海所经营的最后大本营。 冷漠地无视了对方提出的一切谈判需求之后,傅处长已经铁了心的要毕其功于一役了。这几天搜查出的结果可是让他好几天都没睡好了。 这群王八蛋在暗地里除了骗老头儿老太太们的养老金和搞上不了台面的邪教班子之外,其触手竟然借着家长的影响,暗搓搓地伸向市内的学校中。 有两个学校干脆连领导和老师们都变成了信徒,惹得傅处长几乎当场爆炸。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平时光顾着吃拿卡要了,钱没少拿,结果光会坏事儿了!” 想到自己宝贝女儿不知不觉地在这群神经病的手里遛了个弯,他就恨不得把那群领导们一个一个地吊死在校门前面。 “谈判?谈个屁啊!” 傅处长拿着电话,被对面的口吻气笑了,“谈一谈你们是全部无期去边境劳动改造去,还是集体枪毙十分钟?死到临头还想的这么好,你们做什么美梦呐!” 粗暴地挂断了电话,他一屁股坐在前线临时指挥部的椅子上,一个个地指着自己的下属:“给我狠狠搞!听到么?哪怕弄不死,也要往死里弄!把那些仓库里的玩意儿一个个地都给我架起来,今年预算老子不要了都要把这群祸害按死在这里!懂了没!” 于是,什么火箭弹、什么榴弹炮什么机枪,甚至还有好几辆坦克都在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中开始进行部署。 若是槐诗知道特事处的重火力都是存放在城外的军区里,定然悔不当初,当时若是能顺个什么火箭炮出来,哪里会有那么辛苦哦。 艾晴平静地旁观着一切。 如今傅处长在场,现场指挥根本用不着她指手画脚,她也懒得里管这些东西。作为天文会的本地成员,她所要负责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全程监看整个行动,并保证这一份力量被正确地使用在包围现境这一目的中。 顺带签个字。 不需她等多久,车厢的车门就被拉开了,远道而来的支援者们终于赶上了最后的斗争。 一个是胡子拉碴地魁梧中年人,穿着宽松的军装,挽起地袖子下面,双臂甩动时筋肉鼓起,隐约可以见到一片一片烧伤的疤痕。 另一个却带着无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白衬衫上一尘不染,手里领着西装。 在向傅处长敬礼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向艾晴出示了自己社保局的证件,寡言的魁梧汉子没有说话,而无框眼镜的精瘦男人则开口介绍道: “艾晴女士你好,遵照上级指示,我们前来支援。这位是三阶升华者金沐,我是三阶升华者沈悦,携带有一件边境遗物,如果方便行动的话,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似乎早已经和监察官打惯了交道,为了避免事后的麻烦和争执,沈悦直接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两人的调令和行动命令递给了艾晴。 “自无不可。”她掏出笔在两人的行动许可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证实了两人接下来的行动的正当性。 然后,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而两位支援者也对视了一眼,感觉遇到了一个好说话的监察官。 似是轻松了一些。 第七十五章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种事情上不严肃一点不行。 保护现境毕竟不是请客吃饭,不可能文质彬彬,既然是武力行动,自然有波及无辜的可能,包括归净之民挟持平民的可能或者其他的意外事项。 有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很难搞的情况。 因此,在这之前,就需要有人来对行动的正当性进行担保。 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引起失误或者造成了范围外的破坏和无关者的死伤,只要不太过分或者没有被监察官抓住什么胡作非为的证据,那么两人自然可以免除一切刑事责任以及其余的麻烦事情。 为了避免意外或者不可挽回的损失,同时授予前线升华者一定便宜行事的权利,避免后方无聊的指挥官想要去微操坏事儿,这种略显官僚主义的程序也必须走一走。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但有的监察官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或者为了避免承担责任,往往会在这里进行刁难。强硬一点的,干脆拒绝签字,或者等行动结束之后看情况再给个面子随便签一个。 在艾晴签完字之后,两人也安心了许多,将文件交给了傅处长保管之后,就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开始了解情况。 龙马大厦高四十多米,和寻常商场的占地面积差不多。 原定建造计划为十层,下面五层用来做商场,上面五层则作为当时市内最豪华的酒店进行运营。 奈何下面五层才盖了四层,资方没钱了。 从此烂尾。 而如今在救主会的暗中经营之下,这里已经变成了归净之民的巢穴,有超过四十名成员藏身其中,根据推测,其中不乏他们这些年来所豢养的边境异种。 是一块实打实的难啃骨头。 不过如今既然金陵来了支援,情况就稍微轻松了一点,至少不至于在他们打开斋戒圈污染现境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况且还有军队级火力存在。 哪怕受限于市内,不能像是上次动不动叫一发长剑来洗地那么夸张,但杀伤力依旧惊人。 如今他们已经将人团团围住,之所以没有行动,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如今金陵的支援已到,那么接下来的行动就方便多了。 在确认不论是地上还是地下他们都没有逃跑可能了之后,两位刚刚到来还没歇两口气的升华者表示不必再多休息,事不宜迟,行动越快越好。 金沐是骨子里的军队作风,而沈悦则是处于对效率和时间的执着。 “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沈悦看了看表之后说,“如果来得及的话,我们还可以去支援其他的地方。” “也好。” 在通过两人递交上来的报告了解了他们的圣痕和灵魂能力之后,傅处长思忖了片刻,拿起对讲机:“行动开始。” 然后,轰鸣声响起。 …… …… 十分钟之前,龙马大厦的最深处,如今业已化作了阴暗的斋戒圈。 就在中央,竖立着一座庞大的铜镜,光滑无比的铜镜却没有映照出外界一丝一毫地场景,反而一片黑暗。 在无数缭绕地阴暗气息中,隐约能够看到一个扭曲而庞大的影子端坐在最深处,庞大的羽翼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覆盖了一切,慑服一切阴影。 而就在那似人似兽的躯壳之上,竟然多达九颗狰狞地头颅,哪怕隔着层层黑暗难以窥见它们的面貌,但是却足以感受到黑暗中那一双双猩红地眼瞳。 俯瞰着尘世一切。 就在庞大的铜镜之前,七位远道而来者恭谨地匍匐在了地上。 “遵循上主召唤,同乐会前来觐见。” “灵医会前来觐见。” “天宝修会前来觐见。” “洪溪仁济会前来觐见……” 此刻在新海周边的城市中,所有的归净之民所延伸出去的下属组织的头脑已经尽数汇聚在了这里。 带着所有的储备和珍藏。 令铜镜中的庞大阴影发出尖锐地笑声,将镜子前的钢铁都扭曲成了碎片。 “那便准备吧,诸位,我将赐下来自深渊的佳肴。” 黑暗中的庞大阴影肃声宣告,“过不了多久,遵照圣神的启示,地狱大釜的盖子就将被再度揭开!” 一瞬间,黑暗吞没了一切。 …… …… 首先发出巨响的是部属在周边的地带的迫击炮。 在粗暴地将方圆一公里内所有的无关者全部疏散之后,这里已经化作了货真价实的战场。毕竟是面对边境威胁,倘若不拿出打一场现代战争的决心和底气,恐怕结果难料。 特事处的升华者镇压部队对此早已经习惯,此刻傅处长一旦下令,那么庞大的战争机器便已经缓缓开动。 一场浩大的市内攻坚战就此展开了序幕。 炮火轰鸣。 一瞬间,足以将数十个龙马大厦夷为平地的庞大火力从天而降,只不过在飞入了龙马大厦周围数十米的时候,速度却忽然迟滞了起来。 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半圆形的罩子笼罩在龙马大厦之上。 扩张开来的斋戒圈已经将现境的深度逐渐增加,越过了边境安全深度之后,将整个大厦的空间向着至福乐土扭转。 连续不断地炮火轰击在上面纷纷迟滞,有的爆炸开来的气浪都难以将那一层薄薄的罩子摧垮。 可斋戒圈也开始震动了起来。 难以抵挡,但依旧顽固。 这就是边境之外的领域中最麻烦的地方。 在现境如今的三大封锁中,如果其中之一的彩虹桥的最大共用是随时大量转移人力进行救急,以达到无远弗届的话,那么第二道封锁就是现境最大的地方和所有常人的依靠。 名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庞大秘仪被誉为断绝了所有秘仪的大秘仪,而起主要作用,就是围绕着现境制造出了一个稳定的环境和物理规则,能够一切被许可的力量行之有效地运行在每一个地方。 经历了数百年之后在无数学者和创造主们的添砖加瓦之下,如今它的规则已经彻底取代了以前旧世界那一套仰赖神恩且极不稳定的魔法系统,取而代之的是有史上第一个创造主牛顿与后来的学者们所一同营造的新世界。 涵盖了如今人类一切的领域,厘定了力学的基础,敲定了热力平衡,撑起了电磁学,乃至发展至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深邃领域。 而这之中,就包括了所有人习以为常的种种热兵器。 不论是火药动力也好、电磁动力也罢,都足以对脆弱的人体产生毁灭性伤害。 在查拉图斯特拉的秘仪笼罩之下,所有想要搞事情的升华者都要掂量一下自己在能够被无限生产的长枪短炮面前支撑多长时间。 而一旦到达了现境干涉稀薄的边境,这些现代化武器的力量就会被迅速削弱,只有炼金术师们精心制造出来的灵化武器、在现境流传了数十上半年孕育出自身源质的珍贵武装和武器原型机以及边境遗物能够在地狱之中顺畅使用。 但如今这样的炮火轰击毋庸置疑是有效的。 每一次爆炸和冲击都是现境力量——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对斋戒圈的一次压制,就好像气泡在深海中被暗流蹂躏一样。 在现境它不可能无上限的承受攻击,必然有其临界值。 而如今,随着金沐的上场,这一临界值也渐渐面临崩溃。 那个魁梧的男人跳下车之后,从自己的车里取出了封装在了庞大铁箱之中的边境遗物。 难以说得清那究竟是一支长杖还是一支规模过头的铁鞭,仅仅是长度就夸张地达到了三米有余接近四米的长度。 仿佛古物一般,遍布铁锈和时光磨砺的痕迹。 古铜色的巨型铁鞭上表面呈八角棱形状,转折处已经被摩擦至发光,仅仅是自重就达到了上百斤。 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巨人才会打造出这样夸张的武器。 倘若不是金沐那一身发达到不讲常理的肌肉以外,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抓得住它的握柄,将它扛起来。 货真价实的,丈二铁鞭。 逆着不断爆发的气浪和狂风,金沐随手脱下了身上有些碍事儿的军装,露出了上身精装的肌肉,还有一道道烧伤的疤痕。 在后面辅助的沈悦似乎乐于解说,对傅处长和艾晴解释道:“金沐那个家伙,在升华之前是消防员的来着,据说成果斐然呢,力气也打得吓人,让他来用这件边境遗物恰到好处,换成我这种精算师就完全轮不起来,不过我也没有勇气喊出那种莫名其妙的启动秘语就是了……” 而就在前进之中,金沐大吼一声,周身肌肉一阵,身高再度拔升了二尺。 沉睡在躯壳中的圣痕被唤醒了 东夏谱系中的第三阶金属类圣痕——恶来,完全的肉体强化型,整个躯壳仿佛在瞬间都变成了金属一样,体重暴增数十倍,在破碎的柏油马路上碾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最后走到了斋戒圈之外,双手握紧了手中的丈二铁鞭,缓缓地抡起至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咆哮: “絮儿今天更了吗!” 莫名其妙的话回荡在空气中,还未散去的时候,铁鞭上就亮起了炽热的光,仿佛烧红了一样,随着金沐的横挥,砸在了斋戒圈之上。 转瞬间,轰鸣声爆发。 斋戒圈剧震,焕发哀鸣。 铁鞭之上所裹挟的,不止是足以将军事堡垒一击捣碎的恐怖力量,还有来自现境规则对边境力量的冲击。 那一把诡异的铁鞭虽然在使用时必须喊出莫名其妙的话来,但确实是针对边境界域的强力的武器。 金沐后退了一步,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咆哮。 “絮儿今天给章推了吗!” 轰! 斋戒圈再次剧烈震荡,庞大的裂痕浮现,随着金沐再一次地咆哮,铁鞭敲打而下,斋戒圈轰然破碎,无数炮火呼啸而来,将整个龙马大厦吞没在内。 …… …… 有赖大家的帮助,取得了良好的成绩,虽然没有破三千,但也比我预计的要强出不少,十分感谢! 恩,再推荐一下国王陛下的新书,《你真是个天才》! 第七十六章 打起来!打起来! 连续使用这样的边境遗物明显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海量的源质,哪怕是被视为战斗机器的三阶圣痕恶来都难以支撑这样的消耗,恐怕只有晋升到第四阶段的星稊,将圣痕恶来化作飞廉的时候,他才能够将其运用自如吧。 金沐疲惫地喘了好半天气才回过劲儿来。 而现在,随着斋戒圈的破碎,第一线的升华者镇压部队已经和归净之民释放出的边境异种开始交手了。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大地动荡,一只极类猿猴,但是却长着蜥蜴脑袋的庞大异种冲垮了龙马大厦的大门,向着场外的军队扑来。 子弹打在它身上,竟然都被那一层笼罩在躯壳上的熊熊烈火所融化了。 转瞬间,它奋力一跃便扯碎了一辆坦克,仰天长啸,挥舞着残骸到处乱砸,冲垮了包围阵型,给身后源源不断扑出的异种们带来更大的发挥余地。 “金沐还有体力么?”傅处长通过通讯发问。 金沐咧嘴大笑,“这种程度的火苗,小菜一碟。” 他将铁鞭扛在肩膀,奋力一跃,金人腾空而起,向着龙首火猿当空砸下。 火猿骤然转身,睁大眼睛怒视着他,张口,喷出了一道凄白色的火焰。 在他的周身,一切都在着突如其来的恐怖热量之下变作焦黄,就连呼吸都会烧烂肺腑。而那一道火焰核心的温度,足以将钢铁瞬间融化。 金沐却面色不变,笑容更胜,只是遥遥地向着火猿伸出了一只手掌,虚空按落。转瞬间,一切火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怖的低温。 曾经有多么可怕的热量,那么如今的低温就有多么的残忍。 往日升华之前作为消防员出生入死的金沐在面对火焰时觉醒了自身的灵魂,而映照着灵魂深处最大的渴求,他被白银之海赋予了压制一切火焰和热量的力量。而可惜的是,在那一次奇迹一般的救援之后,他便不得不离开了自己所热爱的消防岗位,投身到与边境的斗争之中。 可这一份足以摧垮一切的冰铁之意,却从未有过任何融化。 而这一份力量,其名曰: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祓除尘世一切火毒! “絮儿今天戒手游了吗!” 如是穿行在火焰的余温之中,他放声咆哮,高举起了手中的铁鞭,奋力抡下。而火猿却猝不及防,整个脑袋都被霜色所覆盖,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两者交错而过,火猿的头颅分崩离析,只剩下半截残存在了脖子上,就连肩膀都被这一鞭所劈垮了,手臂飞起,还没有落地,便冻结成冰块,然后碎成一地的冰晶。 “畜生,再来!” 他转身,向着未曾死去的火猿咆哮。 难得的,兴志勃发! “我也得上场了,接下来请二位加强指挥部的防守,以免对方采用斩首战术。” 碍于担心,沈悦终究还是罗嗦了两句,对此,傅处长和艾晴并没有当做耳旁风,毕竟当两个升华者全部上场之后,这里的防御就变得空虚了许多。 有了沈悦的上场,前面的压力就变得轻了许多。 相较纯粹强化自身战斗力的金沐,沈悦则是偏向于辅助型,他的升华是因为在从事金融行业时在那种堪称酷刑的高强度长期加班中好几次脑梗猝死经历,在觉醒时最大的愿望反而是赶快把这一堆又麻烦又繁重的工作搞完然后去睡觉。 因此灵魂名字反而搞笑,叫做‘不用加班的效率工作方法’。 简而言之就是一整套思维明晰、速度提升、防护伤病等等的BUFF,他能够最为普通人提供最大程度上的保护,以免深渊沉淀的侵蚀。 虽然多少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总比当场毒发暴毙要强得多。 而第三阶段·以太级的圣痕,来自东夏谱系的商羊则为他的灵魂能力提供了更大的展开范围,毕竟是曾经有过雨师逸名的异兽,最大的效果就是将甘霖遍洒大地。 有了两人所提供的防护之后,升华者镇压部队的攻坚速度大大加快,一时间已经占据了上风。 可指挥部中的艾晴和傅处长却没有像是大多数人一样感到轻松,傅处长是因为经验丰富,直到这仅仅只是开始,而艾晴却没有关注外面的情况,反而看着手里的笔记沉思。 眉头皱起。 “一场仪式、十次暴食,百人的骨殖、千只飞鸟的眼睛与一万条毒蛇……在一座灵棺中死亡,所以哭泣,自一处地狱中蜕变,因此灭亡。 重生地阴影依附双翼,蛰伏地飞鸟将飞上天空……” 她繁复地读着这一首预言诗,试图推敲出其中所暗示的现实事件。 一场仪式可以清晰地指向归净之民,毕竟这群装神弄鬼的家伙动不动就会搞个仪式,献祭有献祭仪式,赞颂有赞颂仪式,就连吃饭都有仪式……那么,他们究竟打算搞什么仪式? 十次暴食的意思很明显,指的就是归净之民的大猎食献祭。牧场主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好像大逃杀一样,在封闭环境之中让食物们厮杀至最后一个的恶劣把戏。 而这一场献祭最终的幸存者,将会被赋予‘猎手’的称号和牧场主的恩赐,成为归净之民中最善斗争的一员。 整个过程可以理解为:你请牧场主吃了一顿好的,牧场主慷慨地送了一点好东西。 而百人的骨殖……她这些日子也已经想明白了,有可能指的是新海最近频频发生的盗墓案,也就是说,他们凑齐了一百人份的骸骨? 图什么? 有什么意义? 而后面飞鸟和毒蛇就意味不明了。 灵棺的意思反而简单直白,应该说是个升华者就能明白,这是能够为升华者提供复生珍贵道具,毕竟升华者的意识寄托于灵魂之中,而非肉体。常人的肉体被破坏之后可能会遭到死亡,可升华者除非灵魂衰竭,否则的话,大可以通过什么东西将肉体修复完整,或者干脆换一具身体,达到复活的效果。 只不过这种道具如今存世稀少,昂贵到有价无市,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另一条生命出来卖掉。 在灵棺之中死亡,在地狱之中复活……也就是说,有人会进行一场复活仪式?那么是谁呢?虽然大概率是归净之民,但不能排除是其他人的存在。 至于后面重生的阴影和蛰伏的飞鸟。 在敌人之中存在着鸟型的高阶圣痕? 有很高的这种可能,不能轻易地无视…… 如今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归净之民意图通过献祭和仪式搜集力量,来进行一次复生,以达到某种目的? 那么,这是否会给魔都带来什么变化? 就算猜测已经渐渐贴近现实,但也只能略微地进行堤防,因为完全找不到细节和可堪利用的弱点。 所谓的预言诗就是这么讨厌的东西。 不论创作者知不知道未来发生什么,他们写出来的东西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绝对不让后面的读者猜到,以及,显摆一下自己的聪明智慧…… 艾晴骂了一句脏话。 而在场中,情况出现了新的变化。 …… …… 隔着一整个新海市,位于郊区的石髓馆,如今迎来了一位有些不情不愿地来客。 “您好,您的外卖。” 铁门之外,外送员用力地敲了敲面前的栅栏,满心忧虑地看着铁门后面那阴森破败的房子,还有充满了鬼片气氛的宅院。 他反复喊了好几遍,没有人回应,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时候,却忽然听见庭院里传来一个沙哑尖锐的声音。 “放在门口。” 他的手哆嗦一下,差点把披萨盒子掉在地上,旋即,又如梦初醒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骑上自己的小摩托,飞一般地跑了。 等到他走远消失了之后,树上的乌鸦才缓缓地飞下来,用无形的力量托起了盒子,转身向着屋内飞去。 “哎,这一副狭窄的身体真是不方便,连个外卖都拿不成。” 如是感叹着,屋子的大门无风自动地开启,露出里面的客厅。 在被槐诗清理到一尘不染的客厅的正中央,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食物,包括三大瓶最大容量的肥宅快乐水,两桶上校家的冚家桶,四盒鸡块,还有刚刚来的两盒披萨。 而放下披萨之后,乌鸦吹着口哨,坐在了为自己量身打造地微型沙发,享受着周末的肥宅大餐,然后欣赏起庞大水镜中所直播的那一场战争大戏。 “打起来,打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乌鸦为两边助威。 但水镜中所显示的,却并非是龙马大厦的战斗,而是遥远到千里之外的场景。 宛如天眼通一般地,突破了现境的束缚,反掌观纹一般俯瞰着像是纷繁气泡围绕着现境的众多边境,还有边境之下的近乎无穷的地狱深渊。 镜头掠过了数十个边境中的炽热战火,最终定格在现境和边境之间的狭窄地带,而位置,则是东夏沿海的地区。 如今已经沸腾的东海! 相较可以说小打小闹的新海市,这里才是归净之民和社保局之间的主要战区。 在一层层凄厉的白色大雾笼罩之下,整个东海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忍的猎场,无数庞大的海兽在其中不断地厮杀着。 虾米吃海藻,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而怪兽则吞吃大鱼,然后互相吞吃。 随着冷酷的笛声响起。 残忍的食物链在这里降临了。 第七十七章 十方山河 光明遍满 在大雾的笼罩之下,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不知道多少海中的巨鱼被催生为了各种各样的怪兽。 虽然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牧场主都是将万物视作食粮的暴虐神明,可不能否认的是,牧场主这个名字同样代表了祂掌管着大量有关生命的力量。 毕竟食量肥壮,才能够放心地大口饕餮。 哪怕只是自遥远的地狱之中的至福乐土里洒出那么一点点甘霖,便已经化作了笼罩整个海域的恐怖浓雾。 在浓雾里,不知道多少足以和哥斯拉媲美的庞然大物在不断地厮杀着,竞争着这一场巨大掠食中的胜者。 猎杀在每一个角落之中发生着。 最终,上万个猎场之中催生出了千百条上体型庞大到足以和战舰相比的怪物,它们汇聚在一处,双目之中带着最原始的兽性和饥渴,不断地吞噬着沿途上的一切食物,遵循着牧羊人的笛声,向着东夏进发。 而就在海上边境的界限之上,已经有一整排钢铁战舰缓缓地排开,无数士兵们奔走在加班上,进行着紧急战备。 各式战斗机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整备、预热和升空,而就在大后方,沿海地区的各个荒凉地带,一个个军区基地中响起了刺耳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深邃的导弹发射台缓缓地开启了。 代表猎食者们的无数怪物顺着洋流转瞬间呼啸而至。 首先响起的是一道雷鸣。 在晴空之上,骤然有一道霹雳从天而降。 没有人胆敢去凝视这一道雷霆的摸样,因为胆敢去直视它的人都在那暴虐而庄严的雷光之中永远失去了光明。 瞬刹之间,那一道雷光凭空而起,如龙运行在天空之中一样,绵延千万里,不断地向着尘世洒下了毁灭的分支。 所过之处,来自归净之民的浓雾被摧枯拉朽的贯穿了,那些庞大而暴虐的海兽在雷光之前像是薄纸折叠成的一样,瞬间被撕扯成粉碎,然后在高温中焚烧成焦烂,最后真得像是纸片一般融化在了海中,变成一滩恶臭焦烂的泥。 宛如铁犁翻动大地那样的,雷光如实质,自北向西,绵延千万里,在海面留下了一道深达数十米的残痕,而自裂口两侧扩散的电光更是瞬间有数十里之遥。 于此,划下界限。 一击之下,死伤惨重。 而释放雷霆的升华者甚至连面都没有露。 可随着一只海兽的死去,有十只海兽在迷雾的催生之下再次膨胀生长而出。在雷光的鞭挞之下,怪物们只是停顿了一瞬间,便在笛声里重整旗鼓,向着国境线扑去。 雷霆仿佛开战的号角。 在那一瞬间,不论是主炮还是副炮,更不用说机枪鱼雷深海炸弹,所有的战舰火力全开,而航母的加班上,战斗机群如飞鸟一般腾空而起,怒吼着扑向了迷雾的所在。 在半空中,导弹带着炽热的尾焰飞出。 不止是这里,此时此刻,在沿海的所有发射基地中,宛如喜迎春节那样,不断地有战争地礼花升空,扑向了战场。 这已经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战争。 一场在全世界的关注下,东夏社会保障局与归净之民间的大战!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场战争的结果,作为掌握了天文会十分之一权利的庞然大物,贵为五常之一的东夏,多少年的战争储备和多少升华者,会打不过归净之民这群神经病么? 甚至不需要那些民间的巨阀,不需要太清重工、不需要巨鹅集团、也不需要形形色色的边境猎人们。 只靠着社会保障局,就足以彻底评定这一祸患。 唯一不确定的是,归净之民能够顶着如此恐怖的火力坚持多久? 是否足以达到他们的目的呢? 罗马、埃及、美洲自由同盟、俄联,乃至最接近战场的瀛洲,此时此刻,无数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战场,推测着这一战接下来的变化。 当然,还有一只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乌鸦。 “厉害诶,牛逼!” 乌鸦大口吸着旁边的肥宅快乐水,酣畅淋漓地打了个饱嗝,鸡块蘸酱丢进口中,根本看不出鸟喙是如何把那么大的鸡块给吃下的,甚至不带咀嚼,一个劲儿的加油助威:“打他!打他!烧他全家,打他妈妈!” 完全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站在哪边的。 但是,战争依旧如此突兀又顺理成章地开始了。 当以庞大的视角去俯瞰的时候,一切好像都变得遥远起来了,看不出死伤和惨烈,就像是钢铁的光和海兽的色彩碰撞在一处,彼此绞杀。 不断地有一点点亮光从天上坠落,在海上点燃了盛大的篝火。 往来飞去的钢铁飞鸟们同天空之中的异变的鸟群们彼此厮杀,然后又彼此不断坠落,坠入了杀戮和争斗最激烈的海面之上。 庞大的战舰不断地迸发轰鸣,在海中震荡出一层又一层的巨浪。紧接着,海中的巨兽一跃而起,血盆大口张开,将整个战舰咬成了两截。 乍一看仿佛像是归净之民占据了优势。 迷雾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地覆盖着海域,源源不断地催生出新的海兽……可到现在,东夏除了一开始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升华者的痕迹。 只是依靠着现境的规则,以庞大的钢铁洪流硬生生地将这群来自边境的怪物给扼止在了国境线之外。 纵然如此惨烈。 但依旧未曾有任何一只海兽越过那一道神圣的边界。 任何企图绕过战场正面想要偷鸡的海兽,都被杀疯了一样的战舰追上来,狂乱的倾斜炮火,直到这群畜生彻底变成一团残渣。 而就在不断得火力覆盖之中,迷雾终于难以为继了,显露出隐藏在无数海兽之后的阴影。 没错,就是一片漂浮在海上的阴影。 不论如何观测,那一片阴影的上面和下面都找不到任何对应的实物,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之存在与海面之上,随着波浪起伏而显露出自身的轮廓。 仿佛是一条巨大到宛如岛屿的鱼,就在阴影的正中央,宛如鲸鱼一般,有一个庞大的空洞,源源不断地吐出来自至福乐土的甘霖。 而在巨鱼阴影的头部却延伸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触手,那些黯淡的触手不断地舞动着,好像隔着遥远的距离鞭挞着现境的界限,发出了一阵阵尖锐的笛声。 难以说得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现境从没有过如此诡异的物质,实际上,它并非是物质,而是紧贴着现境进行游移的一处边境。 那一处独立的边境仿佛气泡一般,黏在现境之上,无数的触手拉扯着无数的海兽,敕令着它们向前,以无穷众多的数量为自己拉动车驾,向着东夏的沿线缓缓靠拢。 但同时,它好像……又是活的一样! 磅礴而晦暗的源质波动自那一道阴影之中散发开来,失去了迷雾的遮蔽之后,宛如烈日的存在一般清晰。 一个活的边境,不,应该是一个介于边境和升华者之间的怪物。 这便是牧场主自至福乐土向人间所洒下的恩赐之一。 ——来自深渊牧场主谱系的五阶圣痕,足以称之为奇迹化身的贤者之石·大衮! 当迷雾消散的那一瞬,阴影迅速扭动起来,瞬间稀薄,好像奋力挣扎着,脱离了现境的边缘,意图躲过所有人的观测。 可在同样在那一刻,天穹之上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冷笑声。 “何必呢?”那个低沉的声音说,“来都来了” 万里天穹如鼓一般骤然震动。 仿佛铁幕碎裂,无数裂痕自从晴朗的天空之上浮现,那是脆弱的大气层无从寄托那一份过于庞大的力量,已经濒临崩溃的证明。 而天鼓的轰鸣震荡,回荡在尘世之间,如铁锤一般向着海面砸落。 只是声音。 无数海兽应声而碎。 声波所过之处,好像海潮将沙粒堆积成的碉堡压垮一样,海兽的血液飞迸,将碧蓝的海水染成各种令人作呕的颜色。 紧接着,一道雷霆凭空浮现,像是传说中的建木一般从天而降,洒下了遮天蔽日的电光,万物被笼罩在那一道电光之下。 它贯穿在了海天之间,化作勾形,向着脱离现境的大衮甩出! 雷霆没入了海面,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未曾有丝毫的电光泄露,紧接着,雷霆疯狂地震动起来,随之震动地还有海中渐渐稀薄的阴影。 雷霆如勾,而庞大的巨鱼已然成为了它的猎物。 随着雷霆一点点的拔升,无数自从上面分裂出来的电流暴虐地扩散向四方,将一切试图靠拢过来的海兽尽数劈成粉碎。 一时间无数血浆不断地从海面上爆出。 而就在海中,那一片原本稀薄起来的巨鱼影子竟然再次地清晰了起来,哪怕那挣扎地姿势如此不情愿,如此得狂怒。 “——给,我,起,来!” 譬如雷鸣的嘶哑咆哮自天穹之上炸响,那一瞬间,海面应声而碎,一道宛如山岳的轮廓被雷勾拉扯着,自海中分波而起,彻底坠入了现世! 海浪滔天。 化作大衮的升华者在出现的瞬间,便试图撑开自己的神迹刻印,将整个海域异化,可紧接着,一道道雷霆如栏一般从天而降,深深地刺入了大海的最深处,自这庞大的海面上彼此以电光向系,构成了一个足以将山峦巨鱼封入其中的牢笼。 自大衮的背后之上,一个纤细消瘦的身影缓缓浮现,向着天空扬起了姣好的面孔,原本妩媚而慈悲的母性面孔如今满溢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狰狞和恶毒。 震怒嘶吼。 于是,七海震动。 在那一瞬间,无数雷光之间,一个伫立在虚空中的肃穆的身影缓缓浮现,挥洒着手中的雷霆所凝结成的长鞭。 好像高踞与世界中心的宝座之上,那个略显苍老的中年男人向下俯瞰,双目迸射出宛如实质地炽热神光。 身负五阶圣痕·麒麟的受加冕者,如今东夏现境守护者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于此终于在战场上显露踪影。 【十方山河·光明遍满】 ——符残光! 第七十八章 我好了! 天地一滞。 在符残光出现在天穹上的瞬间,所有海兽都剧烈地痉挛起来,与雷光地映照之下颤抖着,看不见刚刚的凶焰滔天。 纵然是同为五阶的大衮竟然也在那无形气魄的压制之下僵硬了瞬间。 这是天定的压制! 在麒麟圣痕面前,哪里有什么野兽作妖的余地! 在炼金术师的分类之中,抵达了第五阶段的圣痕被称为传说中蕴藏一切奥秘的‘贤者之石’,盖因抵达了如此程度的力量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奇迹化身,神灵在地上的倒影。 而自古至今,在东夏的传说中,麒麟都是远比一切都更接近神灵格位的存在,否则也不会被誉为是上天的使者。 纵然同为圣痕,彼此之间也有着高下之别。而就在第五阶段之中,哪怕数遍全世界,麒麟的序位也是铁板钉钉的前排。 就算大衮融合了古代闪米特人的神话源典而具有了神性,可又怎么跟东夏数千年以来所积攒的底蕴相抗衡。 更何况,碰上了符残光这样一个怪胎。 原本,圣者麒麟是以仁德统帅万兽,向苍生传达天命与智慧的祥瑞,从传说上判定,应该偏向指挥和辅助类型才对。 结果谁都没想到,符残光这个莽夫头铁的要命,在地狱里磨练了几十年,硬生生到从其中‘传达天命’这一条天赋中延伸出‘代天刑罚’的力量,强行转瑞为凶,撷取了阴阳相激的权能之后成为受加冕者,成为货真价实的诸王之一。 此后,雷光之下无坚不摧,万里之内无所不至。 不仅杀伤力惊人,而且对一切带兽类属性的圣痕带有先天克制,但凡谱系中有兽类属性的升华者遇到他都只能被他像打儿子一样打。对付对付大衮这种在五阶圣痕里只能当载具的货色,简直轻而易举。 但这绝不意味这一份力量来的简单轻松。 哪怕是乌鸦,在见到这样的场景之后,只能一口吞掉翅膀上卷着的肥宅快乐水,拱手叹服:“会玩会玩。” 正因为深深清楚这其中的难度,她才能够了解这一份惊人的天资和毅力之后他究竟还付出了多少血粼粼的代价。 所谓的圣痕,便是通过解析神灵遗产而诞生的成果,乃是为了维持现境的存在和对深层地狱进行探索的工具。 其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将自身一步步地自凡物转化,直至接近神明的程度。 只不过这个过程并不温柔,也称不上舒适,反而需要面临粗暴的蜕变和惨烈的代价,只要一步相差踏错,就会有坠入深渊的危险。 毕竟,自从超凡的那一瞬开始,升华者们便成为了代替众神而存在的维持者,这个世界中的不可或缺的一环,哪怕称之为神选者其实也不为过。 直到今天,天文会依旧在不断地解析着神灵的遗产,对深层地狱不断地进行开阔,依托着支撑现境的十六根柱石不断地完善着这个体系。 抛除了各种各样的别称之后,天文会简单粗暴地使用炼金术中的位阶为圣痕的阶段进行命名。 第一阶段·水银、第二阶段·黄金、第三阶段·以太、第四阶段·星稊、第五阶段,贤者之石……乃至位于顶端的受加冕者和突破了这一极限而真正成为神明化身的天敌。 看似简单,可实际上却好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通过最基础的圣痕,升华者们循着繁杂而隐秘的路线图,宛如攀登一般向上,不断地撷取和搜寻着奇迹和各种深渊奇物,用以积累和蜕变,以期待最终能够晋升至道路的尽头,万物的最顶端。 神明所在的地方。 太多的未知和危险了,哪怕是稍微的更改都会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前进无路只不过是其中最轻的惩罚,直接堕入地狱被污染为侵蚀物和凝固者才是最常见的结果。 昔年天文会的主导机构理想国,不正是因为对这一力量的轻慢探索而导致了后来的分裂和堕落么? 如此粗暴地改动虽然不知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能够成功,必然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和不可复制的运气。 如今一击之下,符残光强行将大衮拉入了边境,紧接着,画地为牢,将其强行圈禁。 紧接着,当大衮裸露出来的一瞬间,周围浓雾顿时扭曲撕裂,无数隐隐绰绰的人影浮现在海面上,向着它奔行而去。 几乎能够分辨出一切常见或者不常见的武器,冷兵器、热兵器乃至形形色色的边境遗物,十万个人踩着凝固的海浪,冲向了大衮。 那人数绝非寻常意义的虚指,而是实打实的,十万人! 十万个长着同一张面孔的升华者! 进攻、防守、桎梏、攻坚、挖掘……瞬息间令人眼花缭乱的工作自配合默契宛如一人的十万众中出现,纵然在大衮的奋力挣扎之下死伤无数,可旋即又分裂出更多的人影,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战争和工作之中。 数量,纯粹的数量。 纵然是无穷尽的海兽也难以抵挡的十万倍效率和十万倍输出! 【或自固身·云色是我】 又是一个来自东夏的第五阶段升华者,燕青戈! 倘若仅此一人的话没有什么可怕的,倘若仅仅是只有十万之众的话也不足为虑,可倘若这十万人全部通过边境遗物和量产型武装到了牙齿,并且彼此配合如一人一般的话,那么就会带了恐怖的后果。 不惧牺牲,不惧死亡,哪怕瞬间覆灭过半,也会有新生的人影捡起死去者的装备进行武装,然后再次悍不畏死地冲向了前线。 他们,不,他并非是在战斗,战斗自然有符残光去负责,他所在进行的乃是建设,不,应该说为了毁灭而进行的建设。 就好像当着敌人的面组装攻城车一样,十万个农民贴着归净之民的城墙开始造箭塔…… 在这恐怖的人力和速度之下,无数庞大的仪器被背上了大衮的躯壳之上,迅速地进行铆接和焊装,紧接着,随着无尽电流的沃灌,焕发出诡异的光芒。 虽然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来送WIFI信号的就是了。 藏身在这边境之中的归净之民们终于不能再等待局势恶化,一个个白色的身影自大衮那宛如鲸鱼一般的气孔中飞出,展开双翼,头顶的光环升起。 毫无疑问,那便是藏身于至福乐土的凝固者,被誉为牧场主手中刀叉的‘猎食天使’! 毋庸置疑的神力此刻运行在他们展开的羽翼之上,狂热的猎食天使们吟唱着颂歌,汇聚为军团,向着天穹之上的麒麟抬起了武器。 四棱的火焰之剑从虚空中伸出,兀自旋转着,搅动风云,硬撼雷光! 庞大到足以撑起天和地之间的间隔,火焰剑刃和雷光自天空中撼动不休,而硬顶着无数海兽和归净之民们的反扑,燕青戈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我好了!” 数百个人影齐心协力,接通了最后的线缆,回首大吼。 那一瞬间,来自虚空中的力量自机械之上流动开来,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力量施加在了大衮之上,彻底将它固定在了现境。 不,凝固在了海中。 使命完成。 燕青戈松了口气,然后听见身后传来的嘶哑咆哮。 归净之民们的反扑开始了。 “老符!老符!”燕青戈下意识地呼叫救援,然后绝望地发现,符残光正硬顶着牧场主的神罚之剑,完全无暇他顾。 他得自己上了。 那十万个人影狼狈地压制着冲上来的归净之民们。当对面开始不惜代价的拼命时,燕青戈就变得狼狈无比,只能凭借人数的优势和对面纠缠在一处,抓头发、踩脚趾、提档、插眼……十万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仰起头向着天空呼喊。 “小白!你们再不来我就死了!!!” “来了来了我就到!” 在白鸽的盘旋中,没有任何身影出现。 “我操,我真要死了!啊,我的眼睛,妈的,王八蛋你往哪儿踢呢!”后面已经变成和归净之民的菜鸡互啄。 “真的要死了,你还要多久啊!” “快了,快了!”白帝子的匆忙声音从虚空中响起:“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燕青戈只得悲愤吐血。 十万个自己就是十万种死法,无限分裂的能力同时无限地削弱了他的战斗力,偏偏为了维持身后机器的完整,他还不能懈怠,必须用自己筑起这一道堤坝。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终于从天而降,狼狈地掉进了海里,冒出了湿漉漉的脸颊。 “我又迷路了!”少女大喊抱怨着:“说过多少次了,那个边境中转一点都不准的!你们就是不愿意改!” “你坐车啊!老老实实地坐车不行么!” 燕青戈快要气到爆炸了:“赶快过来搭把手,我快撑不住了!” 于是,白帝子伸手,虚空一划。 在十万个分身中玩无双的那群归净之民瞬间四分五裂,鲜血来不及喷涌,就随着躯壳一同被切分到肉眼难以分辨的程度,化作虚无的尘埃。 燕青戈傻眼了:“就你一个?” “不知道啊。” 小女孩儿狼狈地从海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捋着头发上的水,一脸茫然:“我怕迷路,三点半就出发了,跑了好几个钟头!他们难道被我抛到后面了吗?” “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啊!”燕青戈绝望地抬起手腕,冲着她展示腕表:“现在才三点二十九!” 话音未落,白色的长虹从天而降,宛如天河倒卷,灌入了大衮的气孔之中。 澎湃的气浪席卷向了四面八方。 那一瞬间,不论是投过水镜、卫星还是种种幻象凝视着这一片战场的人都傻眼了。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 她还在卡池里呀! 就在所有人呆滞地凝视之中,那一道源质洪流所凝聚成的浩荡长虹彻底刺穿了大衮的躯壳,然后闯入了其中的边境。 紧接着,以此为跳板,指向了…… 至福乐土?! 一瞬间,长虹化作了桥梁,凭借着大衮与牧场主的联系,强行将至福乐土的坐标打通,然后架起了一条大道。 自从开战以来,等待至今升华者们自桥梁之上出现,数不清的人影自这一道长虹之桥上飞驰而过,直扑向长虹尽头的至福乐土。 突袭开始! 此时此刻,不止是这一片海域之上,归净之民和社保局之间的大大小小的斗争在各个沿海城市中展开。 可纵然占领上风依旧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被动防守永远只能被动地等待敌人出招,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捣黄龙! ——突入至福乐土! “好了,我也该走了。” 被称为白帝子的小女孩儿甩干了身上的水,抬起手臂架起了天上落下来的鸽子,帅气十足地向着燕青戈挥了挥手:“我去去就回!” 说罢,仰身越向了身后的长虹,消失在了那众多身影之中。 “可别迷路了啊!” 燕青戈有些忧心地探头大喊,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在现境赶路她都能不知道跑到什么时空错乱的地方往前跳好几个钟头,迷路迷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了。 可之前她迷路还好一点,顶多咕咕咕几下,耽搁不了大事儿,要是在至福乐土里迷了路,那可就真得完事儿了! 不过她应该不会脱线到那种程度……吧? …… …… 而在新海,轰鸣声已经告一段落。 就在曾经龙马大厦的位置上,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残垣断壁中,不知道多少边境异种的尸体胡乱地抛洒在了尘埃和泥土之中。 各种颜色的鲜血混合在一处,散发出恶臭的味道。 最后残存的狂信徒们似乎已经舍弃了突围的期望,在苍老神甫的引领之下,环绕在那一面残缺的巨大铜镜之前狂热地祈祷着。 浑然不顾身后步步逼近的镇压部队。 嘈杂的祈祷声越发洪亮。 直到枪声响起。 伫立在铜镜前的神甫仰天倒下,胸前穿开了一个血口,口中鲜血喷涌。 傅处长面无表情地换了一个弹匣,一脚踢开了前面尖叫的狂信徒,低头看着那一张扭曲的脸,纵然垂死,可嘴唇依旧开阖着,艰难祈祷。 傅处长嗤笑,“事到如今,你还指望你的圣神降下奇迹么?” “奇迹……无处不在……” “真巧。” 傅处长漠然地说,“我这里也有奇迹要给你,而且还是125MM口径的那种。” 在他身后,钢铁碾压水泥的声音响起,在轰隆隆地巨响中,庞大的坦克开入了废墟之中,黑洞洞地炮口缓缓调转,对准了这群残存地神经病。 傅处长漠然转身,挥了挥手,“给我送这群王八蛋上天堂!” “你会……后悔的……为你的所作所为……” 在血泊中,那神甫的面孔变得扭曲又怨毒,“很快,你就会亲眼看到圣灵大能降临……” 轰! 炮声过后,什么都没了。 “总算完事儿了。” 傅处长摸了摸口袋,掏出了自己的烟盒,还有一版尼古丁贴片,想了想,把尼古丁贴片丢到了一边,摸向烟盒: “算了,庆祝一下,就一根,就一根……” 就在他惬意地点燃了烟卷,仰头吐出了一口烟雾的时候,却看到了远方天穹中渐渐升起的一道黑雾。 东北方。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算了算距离:好像……和特事处的位置差不多? 就在他的错愕中,一道又一道的烟雾从大地之上升起,就好像漆黑的柱石一样,纵然是狂风都难以吹散,支撑在天和地之间,一步步将整个城市划入其中。 在他身旁的艾晴仰头凝视着天空,“一场仪式,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们听见了背后传来的惊叫声。 那一扇破碎的铜镜里喷涌出了大量浓烟,浓度恐怖的深渊沉淀在瞬间将周围的人腐蚀成了诡异的摸样。 烟雾尚未来得及扩散,枪声便从艾晴响起,将铜镜扫成了粉碎。可很快,无数飞散的铜片又凭空聚拢起,浓烟再度升起。 那些异化的人好像被烟雾拉扯着一样,尖叫着被吞入了铜镜之中。 就在那一瞬间,自艾晴的手中,一柄匕首脱手而出,自半空之中便迸发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留下笔直的痕迹,直勾勾地钉进了聚合起来的铜镜之中,将匕首中所蕴藏的无尽光明尽数灌入了其中,照亮了那些支离破碎的世界和宛如地狱一般的血腥场景。 就好像太阳凭空出现。 曾经重创了浮士德的边境遗物此刻骤然破碎了,紧接着,凝聚为实质的光肆意地在那些聚拢在一处的破碎镜界中折射冲撞,最后聚拢在一处,轰然爆裂。 悬浮在半空中的铜镜的剧烈地震荡起来,变作灼红,迅速融化,铜汁如雨滴落,紧接着,分崩离析。 就在最后一瞬间,非人的愤怒嘶鸣从其中响起,好像畅快吞吃的宴会被打断了一样。 有一只巨大的诡异手掌从其中强行伸出,令周围的场景都仿佛破碎的镜子一样裂开缝隙。瞬息间的天旋地转中,这一切又好像幻觉一般地消失了。 等傅处长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可在他身旁,轮椅上空空荡荡。 上面的艾晴已经消失无踪。 连带着其他两个升华者。 …… …… 半小时之前,特事处地下二层,监牢之中。 随着手机屏幕上亮起了召唤动画的光芒,慷慨激昂的音乐声响起。 “SSR!SSR!SSR!” 槐诗瞪大眼睛盯着屏幕,满怀期待地呼喊。 没错,槐诗把自己的手机也拿到了。 不但连上了这里的WIFI,还跟自己家一样躺在床上一天到晚打手游,而且有钱了之后竟然胆子肥了,在思考了一夜之后,咬牙跺脚,竟然往游戏里冲了三十块! 有生以来第一次成为了月卡用户。 别说其他,他都感觉自己瞬间尊贵了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看免费玩家都像看来陪自己读书的小太监似的。 飘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之后,就是激动人心地抽卡环节了。 那这一段时间积攒的存货,月卡每天送的二十个石头加在一起,正好可以抽个十连。踩着白帝子卡池结束的最后的几分钟,槐诗毅然决然地按下了十次抽取的按钮。 然后在不断闪烁地光芒中…… 笑容渐渐消失。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抽取,最后的希望消失在非洲的蓝天白云中。 “为什么会这样!” 他无力地瘫在床上,随着倒计时的结束,永远地告别了卡池中的白帝子小姐姐,竟然无语凝噎。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卡.jpg 就在肥宅痛哭之中,他忽然听见了台阶上传来的脚步声。 神情严肃的狱警带着两个持枪的警卫走下了楼,径直地走向了槐诗……的隔壁。 “戚元,走了!” 陌生的狱警拿着警棍敲了敲牢笼的栏杆,大声催促。 躺在床上的槐诗愕然地抬头,看向他们。 眉头皱起。 从那两个警卫和狱警的身上,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血腥味。 “今天不是老李值班么?” 他随口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感受到了如鲠在喉的森冷杀意,在那两个持枪地警卫身上。 他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抛开了手机。 “我本来想要安安分分地坐个牢的来着。” 当手机在半空中回旋的时候,瘫在床上的少年就已经自从破碎的床板之上弹起,躲过了紧随其后的炽热子弹。 紧接着,燃烧的手掌自空中的回旋里向着守卫抛出了无形的斧头。 斧刃破空凄啸,直接剁在那一只扣动扳机的手掌上,紧接着,灰黑色的绳索延伸而来,卷在枪管之上,猛然扯回。 槐诗落地,接住了落在手中的冲锋枪,向着双手空空如也的警卫扣动扳机。 头颅爆裂。 紧接着,他奋力握紧手掌,激化劫灰……可并没有浓厚烟雾的出现。 他很尴尬地发现,最近日子过的平静又舒适,该睡睡该吃吃,在牢里还能每天打手游,实在难以积累下什么负能量出来。 不知不觉,自己这一台负能量制造机已经被安逸的牢狱生活消磨了…… 肥宅生活,恐怖如斯! 他只能狼狈无比地躲着另一个警卫的瞄准和射击,手忙脚乱地抛出绳索,绳索如蛇飞出,自行缠绕在了警卫的身上,瞬间,将他捆成了粽子。 槐诗掏出斧头,奋力斩在栏杆,在金属碰撞的轰鸣踹下一截栏杆,勉强地从牢笼中挤出,看向旁边的牢房。 生怕这短短的几秒钟,戚元就被人灭口。 可预想之中的一片血腥并没有发生。 在开启的牢门之后,原本威严无比的狱警如今正虔诚地匍匐在戚元的脚边,双手高举,献上了漆黑的美酒。 “你来了?” 戚元抬头看他,可他的脸却和槐诗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瘦得吓人,唯有一双眼睛里,遍布血丝,好像自噩梦中挣扎了许久。 “也好,能送送我。” 他端着手中小小的酒壶,向着槐诗咧嘴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 槐诗阻之不及,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扯着绳子把那个酒壶扯回来,就感觉到恐怖的气浪席卷而来。 好像有炸弹从戚元的躯壳之中爆发了。 第八十章 钥匙,您配么? 恐怖的力量在瞬间将整个牢笼彻底摧垮,迸发的轰鸣中,无数钢管扭曲,随着水泥一同分崩离析,卷向了四面八方,将槐诗几乎掩埋在了废墟之中。 而就在爆发的正中心,戚元仿佛失去重力一样,漂浮在半空中,剧烈地痉挛着,任由饮入躯壳的黑暗穿行在身体之中,直至最后,双眼之中的黑暗扩散,再看不到一点白色。 他缓缓落地,踩踏着脚下血肉模糊的尸骨,发出了一声舒畅地叹息。 “究竟他妈的什么鬼……” 槐诗在碎石的掩盖之下发出呻吟。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槐诗。” 戚元回头看着他,笑容嘲弄:“……我试过了我能想象的所有方法,所有。不过,我忘记跟你说后面那一截——” 他说,“然后,我就得到了力量了,自深渊的乐土之中。” 从救主会的手里。 恐怕戚问做梦都没想到,他当做废物来养的儿子早就已经皈依了救主会的旗下,位置甚至比王海还要高,已经蒙受上主的洗礼。 如今,他已经饮下了代表力量的血,得到了来自至福乐土的加护和赐福,被地狱的力量所同化。 或者用更精准一点的话来形容:倘若升华者将意志超脱与物质之上,向上晋升的话,那么此刻戚元便是主动拥抱了地狱的侵蚀,将自我与永恒不变的深渊相融合的凝固者! 如今的戚元,已经是被深渊所改造的怪物。 “现在,我拥有力量了!” 戚元大笑着,欢呼,张开怀抱:于是,无数鲜血自地上的尸骸中,自楼梯之上的地方奔涌而来,汇聚在他的身上,化作了血色的衣袍。 槐诗悄悄地抬起枪口,想要扣动扳机。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手中的枪却不翼而飞,在戚元的手中扭成了一团,紧接着,他被戚元扯着领子缓缓提起。 “你要明白……” 戚元咧嘴,笑容狰狞:“这不是私人恩怨。” 嘭! 他被戚元掷在了地上,几乎感觉自己要碎了。 一支断壁中扭曲的钢筋从他的胸前串出来,顶着半扇破碎的肺叶。紧接着,戚元的手贯穿骨骼,没入了他的胸腔中。 将里面那个正在跳动的东西猛然捏爆。 心脏破裂。 槐诗抽搐了一下,再不动了。 戚元缓缓地抽出手,把手里的碎片抛到了一边,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身离去,一步步地踏上台阶。 没过多久,上面就传来了混乱的枪声。 很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寂静里,槐诗僵硬地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原本翻白的眼睛悄悄地翻了回来,专注地倾听着,始终没听到任何声音。 那家伙好像是走了? 真的走了。 当他断定这一点之后,表情便惨痛地抽搐了起来。 “有人吗?”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一般人到了这种程度确实是应该死了才对。 他也差点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自己怎么都像是还没有死的样子,那只能勉强挣扎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抢救。 他现在已经不求特事处还有什么活人能来拉自己一把了,只求某个整天划水摸鱼的乌鸦不要迟到太久。 “哎呀,怎么一会不见,你就搞得这么惨烈?” 乌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紧接着,他又看到了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不再是飞鸟的样子,她再一次地化为人形,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了槐诗的面前,华丽的裙摆几乎蔓延到了他的旁边,堪称精致地脸颊低下头来,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手里还端着一杯肥宅快乐水,不时撮上两口。 简直轻松又快乐。 真好啊真好啊……如果不是槐诗快死了的话,说不定还会去讨一杯来喝。 槐诗张嘴,向着她滋出一道血沫,意思是别看热闹了快救命。 “啊,我懂我懂。” 她一只手微微提起裙摆,蹲下身来,就在槐诗面前露出一截修长笔直的白皙小腿,仿佛引诱着他的视线向上继续探索。 可那只松开裙摆的手却探入了领口下面,从那里拔出了一柄古怪的钥匙来,向着他晃了晃,笑容愉快: “那么,钥匙,您配么?” 槐诗慌不迭地点头:“我配!我配!” “您配?”乌鸦挑了挑眉头,“您配几把?” “有几把配几把!”槐诗都快疯了,“你能不能快点,我真的要死了。” “你别着急,我这不是在等你断气么?也好少受点苦。”她淡定地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不过,这未尝不是个好机会。毕竟计划中,补全药剂的转化才进行了一半,我们接下来可以顺势把剩下那一半弄完。 不过在那之前……” 她停顿了一下,神秘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古旧的羊皮,展开之后显露出上面充满诡异和邪恶的文字,看起来像是篆文,可又像是某种字母的变体。 纤细精致的手指将羊皮卷在少年面前展开。 “……能不能把这个签了呢?” “反正你就会趁火打劫对吧?” “过奖过奖,反正不签就会死,你也一定会签的吧?”她愉快地微笑起来。 “……随你了。” 槐诗叹息,发现自己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触觉。 他咬了咬牙,抬起手指,用尽所有力气的在卷轴上写下漆黑的姓名——槐诗! 当他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漆黑的火焰从卷轴上燃起了,瞬息之间将整个卷轴燃烧成灰烬,宛如恶鬼一般的火焰瞬间扩散,顺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躯壳,钻入了他的肺腑,好像依附在骨架上一样,旺盛燃烧。 每一个念头都被这火焰吞没了。 难以言喻来的痛苦吞没了他,令槐诗在火中发出嘶哑的尖叫。 他胡乱挣扎着,几乎挣脱了那一根捅在胸前的钢筋,从地上爬起来。可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女人抬起腿,猛然踩在自己的身上,又将他踩了回去。 “冷静点,不要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乌鸦强行将他按住,然后伸手,把那一根扭曲的钢筋从槐诗胸口上拔出来,连带着尾端的水泥碎块和血水一起,抛到了旁边。 “你刚刚不是还要配钥匙么?诺,给你。” 她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手中华丽的钥匙微微一转,对准了槐诗的大开的胸口,猛然捅了进去。 然后,奋力拧转。 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在自己的躯壳中被打开了,槐诗感觉到无穷尽的洪流从开启的裂隙中喷涌而出,几乎在瞬间就充盈了躯壳的每一寸空余,将他好像吹气球一样地充涨了起来。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爆炸的时候,覆盖在自己躯壳上的火焰就旺盛燃烧起来,将那些涌入躯壳的东西尽数点燃,挥发殆尽。 只留下难以焚烧的精粹,自高温之下,缓缓融入躯壳之中。 好像变成了一根灯芯。 要忍受脚下煤油的窒息折磨,还要忍受头顶笼罩的火焰。 槐诗大口地吐出血液,可血液仿佛都变质了,变成了漆黑的颜色,落在空气中,嗤嗤作响。自剧痛的蹂躏之中,他瞪大了眼睛:“这什么鬼?” “你的圣痕啊。” 乌鸦依旧踩着他,示意他别动,然后一手召出槐诗灵魂中的命运之书,摊开在手里,一手虚按着槐诗的脑袋: “槐诗,在天国的见证之下,我与你立下契约。” 那一瞬间,槐诗感觉自己的脑门被铁锤狠狠地敲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灵魂都在她的话语中震荡开来。 “我以【】的名义保证。” 槐诗仿佛听见她说了一个名字,可是却听不清晰,因为那名字中所携带的力量在撼动着他,令他难以保持意志的清晰,近乎在着惊涛海浪的压力中崩溃。 “——我的王权将彰显于此处,你将与祂的光辉永存。” 轰!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篝火。 他的意识自化作薪柴的躯壳中解脱,融入了那黑色的火焰向上升腾而起,无穷地膨胀和收缩着,舞动在破灭和重续的边缘。 槐诗终于看到了她。 那个与自己订立契约的女人。 并非是那个精致到宛如梦境的幻影,而是隐藏在幻影之后的惊涛海浪——无穷尽的烈火和光芒化作了雷光,仿佛要充斥整个世界一样。 随着那恐怖力量的澎湃,万道光焰也随之如海潮一般自她的眼瞳中升起,又落入了仿佛无尽的光海之中去。 当她展开羽翼的时候,无穷尽的光就遍照世界,当她垂下眼眸,万物便沦陷在业火之中。 世界在崩溃,世界又在重生。 万物的存续和灭亡仿佛在她的手中获得了统一,被赋予了开始、终结和一切的意义。 如今,万象在他眼前垂下双眸,带着万钧的威严和肃冷,向他宣告。 “我将见证你。” 她在槐诗耳边轻声呢喃,“恰如你将见证我那般。” 在那一瞬间,无穷尽的幻影坍塌了,消失无踪,宛如一场痛苦的长梦。 槐诗感觉到躯壳伸出的门扉骤然关闭,紧接着,火焰倒卷。 随着她手掌的推动,槐诗的意志再一次回到了躯壳之中,就好像在雷火锻造之后将刀封入鞘里那样。 槐诗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 血液流淌在血管中,传递向了四肢百骸,他感觉到了肺腑在呼吸,紧接着,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听见了远方街道上传来的轰鸣。 他感觉到了双手,然后再一次地感觉到了双脚。 他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还活着,而且躯壳完整无缺。 槐诗猛然睁开眼睛,回忆起刚刚那个痛苦的梦,惊声尖叫,从地上弹起来。好像害怕那些噩梦一般地记忆追上他一样,他在牢笼里发足狂奔,从这一头跑到那边去,然后又从那一头跑到这边来。 过了好久,终于冷静了下来。 扶着墙。 汗流浃背,惊恐喘息。 最后低头,呆滞地看向胸前异常感传来的地方。 “这特么是个啥!” 第八十一章 深渊谱系第一阶段圣痕之黄金收藏威力加强版V2.0! “这特么是个啥!” 槐诗吓了一跳,扯开了破碎的领子,惊恐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前。 在他的胸口正中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足足有马克杯那么大的圆形缺口,可偏偏透过那个缺口却看不见里面的肺腑和五脏。 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就好像是通往深渊的裂隙一样。 他鼓起勇气伸手进去摸了摸,就好像从内侧摸到了自己的身体一样,只不过却摸不到内脏和骨骼的存在。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空心的人。 而那一层黑暗却冰冷的像是液氨一样,带着森冷且厚重地质感,充斥了裂隙之后的每一个角落。 “来,喝杯水压压惊。” 旁边的人递过来一杯还冒着冷气儿的可乐,上面还贴心地插着一根吸管。 “哦,谢谢。”槐诗下意识撮了两口,才反应过来,怒视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变回鸟类的乌鸦:“是你搞的鬼!” “你不是都同意了么?” 乌鸦无辜地看着他:“我都问了,钥匙你配不配,你说我配我配,我不就给你了吗……况且,你要对自己的圣痕习惯一些,否则日子还过不过了?” “圣痕?” 槐诗愕然,指着胸前那么大一个洞,“这缺心眼儿的玩意儿就是你跟我说的圣痕?” “对啊。” 乌鸦展开翅膀,得意地介绍着:“深渊谱系第一阶段圣痕·阴魂之黄金收藏威力加强版V2.0!” “什么深渊什么阴魂什么黄金收藏?” 槐诗被她绕晕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深渊谱系是哪个国家的谱系?阴魂?不就是鬼的意思么!” “对啊,所以要等你凉透了才好操作啊,要不我喂你嗑那么多毒药干嘛?” 乌鸦一脸忧心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实在让人太操心了以后怎么放心让你出去闯荡江湖的样子。 槐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抓起她,召出斧子架在她的脖子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词汇,这玩意儿究竟是个啥?” “呃……”乌鸦眼珠子乱转,“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简单来说就是针对边境生存和深渊探索所特化的圣痕,采用了各国通行广泛的鬼魂传说和最经典的结构所专门为你替身定制的圣痕,简直和你是天作之合!” “合在哪里?”槐诗瞪着她。 “你看,你以前不是一台负能量制造机么?” 乌鸦抬起一只翅膀极其卡通地比划了一个数字:“现在是两台了!” 槐诗悲愤:“这特么还不是和过去一样么!” “可是你功率大了啊!输出高了你懂不懂?” 乌鸦反问:“鸟枪换炮了能一样么?你都直接从黑白屏一步跨到智能机了,你还想怎样?上天么? 姐姐为了你这圣痕不眠不休多长时间,好不容易做好了给你送过来,还费心费力救你狗命,结果你装上之后连句谢谢都不说,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她怒视着槐诗,槐诗顿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旋即反应过来这货又晃自己,说话的时候嘴里还一股子披萨味呢! 自己别不是给她当了试验品吧? “算了,我原谅你了,毕竟大家都不容易。” 趁着槐诗一愣,她从槐诗嘴里跳出来,大度地挥了挥翅膀:“你道个歉,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我道个屁! 槐诗翻了个白眼,低头检看着胸前的大洞,总觉得会从里面钻出一个了不得的玩意儿出来。 “放心,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乌鸦甩过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诺,给你准备的使用说明书和接下来的规划,虽然不在目前公开的谱系上,但【阴魂】可是我的心血呐,不说其他,它的通用性我绝对可以保证。 不像有的偏门圣痕甚至就只有一种晋升方式和上位圣痕,甚至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搞不好路中间还是断的。而好一点的也就两种和三种,顶多能够在同一个谱系里辗转挪腾。 而【阴魂】的对应领域绝对是最广泛的一种,甚至比【信徒】这种鸡肋白板还要广,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任何谱系内的负面属性圣痕你都可以进阶,想要往什么方向发展都无所谓……” 槐诗恍然,“那岂不就是万能插头咯?” “我就不能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好词儿是不是?”乌鸦白了他一眼:“这时候就要感谢姐姐我的大恩大德,最好跪下来磕几个响头,然后哭着喊着要做我一辈子的舔狗才对吧?” 槐诗没理她。 她的意思自己大概懂了。 光是泛用性这一点来说,【阴魂】某种程度上简直称得上无价之宝。 毕竟虽然都叫做圣痕,可有时候不同的圣痕谱系之间的差别简直跟斑马和猴子一样。除非狠下辣手砍掉和自己灵魂都合二为一地分支,还要支付巨大的代价才有成功的可能。 同样是巨人,百眼巨人和泰坦巨人就完全不是一个种类,同样都是不死鸟,菲尼克斯和凤凰之间也完全不同。 别说跨谱系进阶,同谱系之内转换进阶路线的代价都夸张的吓人——毕竟转换路线进行进阶这种方法只适合那些无路可走的人,真正的大谱系从来都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有一条通天大路不走,谁闲着没事儿半路上找死路往里钻? 家大业大就是这么爽快。 譬如如今公认底蕴最为充沛的谱系之一的东夏谱系,其中甚至可以再细分为若干个分支谱系,如今公开在外的完整的晋升之路就足足有十四条以上。 要能打的有能打的,要能抗的有能抗的,要辅助有辅助,要后勤有后勤。 也就是说,只要你入伙,天赋够,能力足,潜力说得过去,上面会给你从一阶到五阶统统安排的明明白白。 十四条不同的晋升路线,总有一款适合你。 这才是大谱系所具有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而有些小谱系,自己的晋升路线都不全,大猫小猫两三只,更别说专门地为了补全谱系进行地狱开拓和研究了,没钱没地没人,做梦呢。 大部分‘野人’没有组织的力量支撑,恐怕就只能自己瞎鸡儿买圣痕头铁硬试,或者去大组织买会员充值了。一步走错,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卡在中间饱受折磨,再一不小心,就全村吃饭了。 而如今乌鸦所炼制的阴魂,不仅补足了槐诗急需的战斗力,而且还为他接下来的路线流出了足够规划的余地,不论是他继续在天文会里干活儿,或者干脆跳槽到社保局,亦或是厌倦了给别人卖命,自己单干,都不至于后进无路。 只要是阴属性的圣痕,他都能完美衔接。 就是这植入方式坑爹了不止一点…… “当然,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在深渊谱系里进阶来着。”乌鸦建议道:“毕竟胡乱选一个进阶的话也太浪费你的潜力了。” 槐诗假装没听见,心里果断打算过一段时间等自己适应圣痕之后,好好挑一个听起来比较正经的进阶努力一下。 深渊谱系,一听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一旦暴露了怕不是要人人喊打,回头可得好好查一查。 不过,虽然听着渗人,但感觉却非常不错。 他试着活动活动了身体,在如今堪称苍白的皮肤之下,肌腱伸缩,迸发出他始料未及的力量。 在结束发育期之后,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极限,可没想到,植入圣痕之后,自己的力量再度暴涨。 简直鸟枪换炮。 伴随着他活动着身体,就听见浑身骨骼一阵摩擦,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 槐诗大喜过望:“我这境界,是不是距离虎豹雷音不远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乌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睡得时间太久,背僵了,早点换个好床垫吧。虽然体质进阶了确实没错。” “……” 槐诗无语。 “总之,先恭喜你一下吧,槐诗,进阶成功,可喜可贺。” 乌鸦歪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从一开始,人类就渴求力量。有理由的人渴望力量,没有理由的人也会去渴望。 归根结底,力量就好像金钱一样,是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而必不可少的通货之一。那么,你现在拥有力量了,你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怎么做?”槐诗茫然。 “要说的话,大概是人生理想什么的吧。”乌鸦回答,“虽然大家寻求力量的理由各有不同,可拥有力量之后的生活就好像是成语接龙一样,不论你怎么样开始,到最后都会变成‘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这样的无趣幅度。 那么,你打算如何使用这一份力量呢?” 槐诗认真地想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金钱美女行不行?” “哈!”乌鸦被逗笑了,大力拍打着槐诗的肩膀,发自内心地赞赏:“你真是一个知足的人。” “那……统治世界?” 乌鸦颔首,“这个就需要努力了。” “长生不死呢?” “那也太辛苦了吧?”乌鸦说:“不止是寻求不死的道路,还有得到不死之后的慢慢生活,你看当年的神灵们哪怕只有一千年的寿命,不也疯的疯死的死么?寿终正寝地压根就没有几个……” 从头到尾,对于槐诗所提出的目的,乌鸦似乎都并不抵触,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你想多了这根本没有实现可能’的意思。 就好像‘做不到’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一样。 槐诗思考了许久,轻声问:“那,幸福的度过一生呢?” 乌鸦沉默了。 许久,她怜悯地发出叹息。 “很难,”她说,“槐诗,那会很难。” 比长生不死更加艰辛,比统治世界更加麻烦,比金钱美女更加的奢侈,所谓的幸福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只存在于梦中的东西。 “那我试试呗。” 槐诗笑了起来,“有难度的话,不是才有去努力的价值么?” 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 而是怎么解决如今发生在新海的动乱和砍死戚元那个王八蛋出一口恶气。 倾听着远处传来的轰鸣声,还有此刻隐隐笼罩了整个城市的阴暗波动,槐诗的扭了扭脖子,挥了挥手臂,把斧子抡起来扛在肩膀上。 “好了,等我去砍死戚元和归净之民那帮神经病,再回来慢慢想怎么过幸福的人生吧。”他环顾着四周,问道,“你看到那孙子去哪儿了吗?” “看到了啊。” 乌鸦露出一种让他有些不安地笑容:“我送你一程怎么样?” 第八十二章 大哥别开枪,自己人! “等等!” 槐诗下意识地举手反对,就看到乌鸦丢过来一个满满当当的旅行包:“拿着,路上用。”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接过,一时不察。 下一瞬,槐诗脚下一滑。 一个大洞出现在了槐诗脚下,在尖叫中,他堕入了黑暗之中。 恢复寂静的特事处再无声息。 “真惨哦,简直是鸡犬不留嘛……” 乌鸦展翅,掠过了满地狼藉的地牢,顺着楼梯向上,飞过了遍地残骸的寂静大厅,落在了特事处的屋顶上,仰头凝视着四方常人肉眼难见的漆黑烟柱。 自天空中向下俯瞰,隔着层层的伪装和隐藏在暗中的汹涌力量,在乌鸦赤红的眼瞳之中,一切都展露出了真容。 宛如飞鸟庞大的阴影如海潮,缓缓展开,将整个城市覆盖。 九个狰狞地头颅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大口吞噬着市内各处所献上的祭祀与牺牲,仿佛回归与卵中的那样。 蛰伏在黑暗里,孕育着来自地狱的变化。 “九凤么?真有趣啊。” 她轻声笑起来,“应该说有决心还是没头脑呢?不过到最后,终究还是一场空吧。” 无人回应。 舞台已经备好,巨幕拉开。 真正的大戏很快就要上演。 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究竟会是谁呢? …… …… 槐诗感觉自己在黑暗中坠落。 风声呼啸吹过,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有爬起,就感觉到劲风扑面来,一根沉重的铁鞭悬停在了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 槐诗汗毛倒竖。 “谁!” 槐诗顺着铁鞭往过看去,只看到一个魁梧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左臂已经齐肩而断,脸色苍白,可双眼中像是烧着火,遍布血丝。 “大哥别开枪,是我……” 槐诗下意识的举起双手,说了没一半觉得不对,赶忙改口:“是友军!是友军!” 胡须大汉一脸冷漠地看着他,铁鞭悬停就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好像稍微有风吹草动就会直接将他捅死。 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森冷的杀意。 看一看大汉背后那遍地血肉模糊的古怪尸体就知道这一份杀意真实不虚。 哪怕隔着几寸,可铁鞭上如同实质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令他几乎动弹不得,汗流浃背。 “这个,我可以解释……” “天文会?” 大汉率先问道。 槐诗愕然,“呃,没错,你怎么知道?” 大汉眼睛撇了一下比槐诗更早掉下来的包,在旅行包的封口上有人贴心无比地帮他别上了他在天文会的工作卡。 姓名年龄大头贴……好似相亲一样表明身份,以免误伤友军。 真是太他妈贴心了。 要是这降落方式能更稳重一点的话就更好了! “槐诗,对吧?”他端详着面前少年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面孔,神情越发不快:“你是报告里那个本地的升华者,我知道你。” “呃……”槐诗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您是哪位?” “社保局特殊行动部,三阶,金沐。” 终于确定了槐诗的身份之后,他缓缓地收回了铁鞭,从裤兜里甩过来一枚金属纹章,上面以无可作伪的炼金技术烙印着金沐的源质波动和他的军衔。 经历过艾晴的培训之后,槐诗好歹怎么知道验证真伪了,在确定无缪之后赶忙双手奉还:“失敬失敬。” “跟我来吧。” 明显对槐诗好感奉欠,他劈手拿过了徽章,独臂扛起了铁鞭,重新走在了前面,“别拖后腿就行了。” 直到现在,槐诗才有时间端详了一下周围的场景。 他们好像身处与地下,一条巨大的通道之中,到处都是开凿的痕迹,凭借着头顶灯泡闪烁的微光,能够看到四处争斗的痕迹,明显经历了一场恶战。 而槐诗迈步的时候,就踩到了一根被敲断的铁轨。 铁路?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地铁?” 结合周围的场景,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在哪里了。 不,仔细一想的话,归净之民真要搞事儿的话,毫无疑问新海这一条挖了好几年都没挖成的地铁线路反而是最方便的地方吧? 他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乌鸦给自己的说明书,跟在金沐身后:“我们去哪儿?” 金沐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找我的搭档沈悦,还有你的长官。” “艾晴?” 槐诗愕然。 金沐说,“我在被拽下来之前,看到他扯住了那个监察官,应该会落在一起吧。” “哦。” 槐诗点了点头,接着微光抓紧时间低头,继续翻看手里的说明书,不时点头,啧啧称奇。 直到最后,金沐回过头,皱着眉头:“你在看什么?” “说明书。”槐诗把手里看了才一小半的说明书合起来,塞进怀里:“看了半天,大概看明白了一点,下次得让她给我准备傻瓜版的,长篇大论真是太多了。” 他放下手里的旅行包,深吸了一口气。 “你等我一下啊,我试试——” 说吧,他扎了个马步,双手握拳,口中哼哈了一声,奋力鼓劲儿,脸都憋涨了,可那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便秘一样,搞得金沐不明所以。 漫长而又尴尬的寂静。 “抱歉,状态不太行。” 槐诗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我们继续吧。” 金沐漠然地看了他半天,收回视线,转身向前,可刚走一步,手臂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扯着铁鞭戳向了身后。 格住了自背后斩下的斧子。 他缓缓回头,凝视着略微愕然的少年,神情阴沉。 “你疯了么?” “你得相信,这是个误会。”槐诗看着手里的斧头,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我原本是打算让你毫无痛苦地死掉了来着,但既然被发现了的话就没办法了。” 他咧嘴一笑,扭了扭脖子,舒展着在牢笼中久困而僵硬起来的筋骨。伴随着嘎嘣嘎嘣的细碎声响,一丝一缕的灰色火焰就他胸前的衣服下面缓缓冒出来,将他的皮肤一寸寸地点燃。 很快,除了双手中苍白的源质之火以外,他的浑身就笼罩在了一片灰色的阴沉火焰中。在那一片舞动的火焰里,一切好像都变得模糊起来,分不清究竟是物质还是幻影,淡薄地仿佛消融在黑暗里。 而就在胸前,那宛如漩涡的裂隙缓缓转动着,譬如地狱最深处的熔炉。 焕发光芒。 圣痕·阴魂,启动。 “虽然很感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但到此为止吧……” 火焰的笼罩中,恍若恶鬼的少年露出笑容:“所以,你是先让我把你捅死之后验尸呢,还是乖乖地把这张假脸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呢?” “竟然……被发现……了吗?” 那一瞬间,金沐肃冷的神情浮现出一丝僵硬,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近乎夸张到不自然地笑容,嘴巴几乎一直延伸到了耳根的地方。 紧接着,自咧开的口中,有粘稠的黑色液体缓缓涌出,散发着恶臭。那些液体近乎沸腾地翻滚着,发出粘稠的声音。 “我哪里……做得……不对么?” “说实话,刚刚一开始圣痕启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的眼睛出点问题。” 槐诗扛着手里的斧头,一手指了指自己褪去黑色之后化作铁灰的眸子——在它的映照之中,面前的金沐全然已经四分五裂,浮现出腐败的痕迹,很久在那宛如尸骸的躯壳中一道道紫黑色的液体粘稠地窜动着,浮现出自身本来的面目。 这就是槐诗在圣痕启动的那一瞬所看到的一切。 幸亏说明书上写得有够详细。 不过饶是如此,槐诗也难以相信,竟然还存在连源质波动都可以伪装的边境异种,如今看来,连部分记忆都可以取得,着实令人吃惊。 “可惜,太臭了。” 槐诗轻声呢喃:“要是你带我去别的地方,我恐怕都不会怀疑你。” 他嗅着空气中渐渐浓郁的恶臭味道,尸腐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处,令人作呕。 “反正,到这里……也够了……” 那个鬼东西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扭动了脖子,看向身后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在黑暗中,一双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缓缓亮起。很快,一只有一只畸形的东西就从黑暗中爬出来。 它们中有的看上去像是人,只不过骨骼畸形,浑身毛发已经掉光了。有的则是野狗野猫的样子,不过躯体却大的惊人,仿佛狮子。还有一堆老鼠一样的鬼东西。 在伪装成金沐的鬼东西啸声中,那十几只畸形匍匐在地上的侵蚀物缓缓地向前,有的直接趴在隧道的天花板上,向下滴落恶臭的口水,落在槐诗的脚边。 “最后一个问题。” 槐诗尴尬地看着四周围上来的怪物,抬起手指问道:“你们边境异种有找心理医生的习惯么?” 无人回应。 在侵蚀异化的金沐尖啸中,那些鬼东西合围而上,恶臭扑面而来。 看来是没有了。 真可惜。 不过对槐诗而言,却似乎正好。 可以试试说明书这个被乌鸦五星推荐的圣痕天赋,好像名字叫做…… 那一瞬间,随着槐诗双臂的展开,覆盖在他身上的劫灰之火瞬间扩散向四面八方,化作稀薄而醒目的锈铁色雾气! 在迷雾的笼罩中,无穷尽的恐惧瞬间爆发,侵入了每一个具有思考能力的意识之中,将无数死亡中所萃取的痛苦、悲伤和惊恐糅杂为一体,自意识地最深处猛然爆发。 恐惧的尖叫声骤然响起,而那一瞬间,自铁锈色的雾气里,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瞳缓缓抬起,嘴角勾起笑容。 这就是圣痕阴魂的核心天赋,半径为三米的…… “——恐惧光环!” 第八十三章 你中暑了 其实阴魂是一个辅助型圣痕。 真的。 反正说明书里就是这么说的。 它的天赋就是将使用者所拥有的源质慷慨地分享给周围的人,讲究的是无私奉献,只不过分享过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已。 在结合被改造成负能量生产机的槐诗之后,所分享扩散开来的,就变成了槐诗自己自无数的死亡记录中所萃取出的劫灰和死亡气息。 就好像乌鸦曾经说的那样,这是黄金收藏威力加强V2.0版! 一旦阴魂开启,无需接触,只要进入槐诗周围三米以内,浓厚到凝结为实质的负能量就会将慷慨热情地给所有人来一个拥抱。 宛如某个桌游中的计算方法一样,你将需要根据双方的基础值进行计算,加上基础值等等复杂因素之后进行一轮豁免判定。 如果判定失败,就会在无尽的死亡气息中感受痛苦。 对于超出槐诗四阶的升华者而言,这可能只是清风拂面,对于超出两阶升华者而言,开始感到不适,对于同阶的对手而言,这边是无可逃避的恐怖和梦魇。 如今看来…… “两边相差并不怎么大啊。” 槐诗吹了声口哨,抬起脚,猛然将天花板上坠落的侵蚀物踩在脚下,低头端详着它尖叫嘶鸣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中暑了吗?” 下一瞬间,愤怒之斧,斩落! 恶臭的血浆飞迸。 心毒扩散。 自尸骸中,一道粘稠的液体发出尖锐的惨叫,迅速凝结,像是刺猬一样地鼓起一根根长针,紧接着又分崩离析。 变成一团灰尘。 槐诗赞许地颔首。 尘归尘,土归土,这是好事儿。 然后,他抬起头,凝视着手握边境遗物的狂怒金沐,好奇地问:“那玩意儿你会用么?” 回答他的是愤怒劈落的铁鞭。 哪怕不进行解放,只是粗暴地使用源质推动,铁鞭上所携带的狂暴力量也在大地上敲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飓风扩散,几乎撕裂了槐诗周围的劫灰之雾,可下一瞬间,雾气再一次合拢。 向后滑出的槐诗站稳,感受着那一瞬间施加在身上的恐怖风压,忍不住吹了个口哨。随手,将斧头劈在旁边那个想要扑上来的侵蚀物脑壳上。 血浆飞迸,又是一道尖叫声响起。 感受着胸腔之中莫名的悸动,槐诗伸手虚握,圈禁之手的火焰燃起。在源质凝结的清脆声音中,一柄黑色的祭祀刀自从他的手中重新长出。 失去了形骸的祭祀刀自物质化作了源质,如今,又被槐诗自源质之中重现而出。 感受着这令人怀念的手感,槐诗挥了挥手中的刀锋,另一只手拔出了斧头,刀斧碰撞,源质与火花一同飞迸而出。 在劫灰之火中,少年畅快地咧嘴微笑。 “来——” 他轻声呢喃:“我们正式开始!” 下一瞬,阴魂呼啸而来! 好像翱翔在风中那样,一瞬间失去了重量,仿佛能够随心所欲的飞翔,槐诗轻巧而迅捷地奔跑在风中,向着面前横扫地铁鞭斩下刀刃。 钢铁碰撞。 而他的身体,却借着铁鞭上的力量腾空而起,踩在了沉重的铁鞭之上,自这一条独木桥之上回旋,像是风中回旋的飞鸟。 于是,刀锋和斧刃便在空中划出了宛如月轮一般冰冷的残光。 刀锋砍在金沐的躯壳上,就好像砍在金铁之上,火花飞迸,他的脖颈上竟然只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恶来的圣痕是常驻型效果。 哪怕不主动催发,使用者的躯壳也将保持一定的强韧,就算小口径子弹也未必能造成伤害。 如钢铁那样,坚不可摧。 可惜的是,终究只是钢铁而已…… 转瞬间,不知道多少重叠的高亢声音在这一刻响起,来自上座部密宗的双刀术自槐诗手中展露,纵然没有配合的双刀,只凭借手中的刀和斧,也达到了令人恐怖的速度。 钢铁的源质和源质的钢铁重叠在一起,撕裂了风,掀起尖锐的凄啸,抵达了槐诗往日难以触及的恐怖高速。 一瞬间过后,槐诗自铁鞭之上落地,而金沐却踉跄后退。 裸露在外的胸膛、脖颈乃至面孔和五官之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绽痕。 隐藏在这一副绝佳躯壳后的边境异种愤怒尖叫,手中铁鞭捣向脚下的大地,近乎掀起了地震那样的恐怖波澜。 飓风席卷。 它扯着手里的铁鞭,胡乱地抽打在了周围,将周身的一切尽数摧垮为一片残骸。 槐诗的眼角狂跳——他可以确信,哪怕自己的体质已经进阶,被砸到的话,一定会变成一团肉酱。 不论是第三阶段圣痕恶来的惊人膂力,还是边境遗物自身的恐怖重量,都不是他一个一阶的萌新能够硬抗的。 所以说,真羡慕这些狂战士啊…… 活动了一下开始发麻的十指,槐诗再次展开手中的刀斧。 “再来!” 好像贴着疾驰的火车在跳舞那样的,狂风呼啸。 相比于原本针对槐诗的攻击,这种在丧失理智之后陷入疯狂的状态反而更加难搞。你来我往时总有套路琢磨,如今这么凶猛的力量不按套路来的话,就很容易乱拳打死老师傅。 何况萌新。 越是接近,就越是窒息。 风压厚重,甚至脚下立足的大地也变得动荡起来,无法信任,好像钻进仓鼠球里之后试图保持平衡那样。 一旦滑倒,就会被卷入已经化作绞肉机的风暴里。 尸骨无存。 近在咫尺时,他甚至听得见金沐躯壳中那些粘稠液体沸腾的声音,它开始焦躁了,不,是产生了不安。 恐惧光环开始生效了,潜移默化的。 在骤然迸发地尖啸中,槐诗骤然侧身,感觉到好像有大楼坍塌的气浪迎面吹来,随着那一根几乎贴着鼻尖砸下的铁鞭。 紧接着,刀斧劈斩。 他奋力咆哮,执斧的圈禁之手上火焰旺盛燃烧,不断地将源质转化为钢铁的重量,施加在那一击劈斩之上。 金铁摩擦的高亢声音凭空迸发。 金沐的独臂骤然一震,紧接着,一根小指自铁鞭之上飞起,落下,显露出其中已经异变为钢铁色彩的骨骼。 断其一指! 紧接着,随着斧刃和铁鞭的碰撞,洪钟大吕的声音自耳边轰鸣。 槐诗几乎眼前一黑,在那巨大的声音中失去了听力,迅速抽身后退,只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斧刃上竟然崩裂出了一个缺口。 那一件边境遗物究竟是什么等级的玩意儿! 起码在A级以上的! 只是凭借本身的质量和源质反击就将自己的斧刃崩坏了,自身反而分毫无损。 槐诗暗自咂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卷入了横扫过来的铁鞭风暴中。 轰鸣声太过夸张了,就连他的半规管都隐约受创,幸好被圣痕强化的肉体具有着微弱的再生能力,这种连内出血都够不上的小伤势短短几秒钟之后就已经修复完毕。 而失去了一根小拇指之后,独臂的侵蚀体已经不能在紧握铁鞭了。 暴露出越发夸张的漏洞和破绽。 而在槐诗看来,简直是敞开了大门在门口亲切招待一样。 ——欢迎光临! 他的手掌粗暴地在愤怒之斧上抹过,补全裂口,再次合身而上,迎着劈斩而来的铁鞭,猛然侧身,而手中的祭祀刀则随着手臂的挥舞,猛然投出! 脱手而出的祭祀刀甚至难以杀伤金沐的身体,在他的脸上重重地斩了一记之后便回旋着飞入了他身后的黑暗中。 可紧接着,槐诗的手掌猛然收紧,后撤。 给我回来! 拴在刀柄上的那一根细线迅速膨胀增殖,浮现出钢铁的色彩,随着回旋的刀锋盘绕在了侵蚀体的躯壳上,自细细一线膨胀为尾指粗细的钢缆,在槐诗的拉扯之下,向内收缩! 在钢缆的收缩之中,那一具躯壳上竟然摩擦出了一道道刺眼的火花,不过,瞬间的束缚已经令侵蚀体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紧接着,槐诗便已经近在咫尺。 自半空中,向着他握紧铁鞭的手掌斩落斧刃。 崩! 轰鸣声伴随着气浪再次扩散开来。 这一次,大拇指被干脆利落地截断,飞起。 铁鞭脱手而出。 侵蚀体暴怒,奋力挣扎,令源质之索发出哀鸣,分崩离析,槐诗的颅中一阵钝痛,可动作未曾有任何的停止。 回旋而来的祭祀刀飞入了他的手中,和斧刃摩擦,迸发火花,刺痛了侵蚀体的眼眸。 无数重叠在一处的尖锐鸣叫迸发。 就像是切割机呼啸旋转,正面斩入了钢铁之中。 伴随着巨响,一道道炽热的火花自刀斧的残痕之中迸发,焚烧在斧刃之上的心毒在空中留下了宛如月轮的轨迹。 转瞬间,重叠了数十次。 最终,刀斧在槐诗的咆哮之中向着两侧分出,在金沐的胸前留下了一个惨烈的十字创口,创口之中,沸腾的黑暗发出恐惧的尖叫。 “——再您妈的见!” 祭祀刀贯入了那一片粘稠的液体之中,深深地楔入了边境异种的粘稠躯壳内,下一瞬,心毒迸发。 惨烈的嘶鸣自在粘稠的液体中响起。 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寂静突兀地到来。 自槐诗的面前,失去力量的金沐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开启的胸腔中,有化作灰烬的粘稠液体飞扬而出。 “谢……谢你……” 在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宛如幻觉一般的呢喃。当他低头的时候,看到金沐遍布裂痕的脸上,仿佛浮现出解脱的笑容。 “竟然还活着吗?” 他不可置信。 被边境异种寄生了这么久之后,竟然还没有死去,这个家伙的生命力该有多恐怖,只不过如今,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吧? 他叹息了一声,抬起了手中的斧子,双手握紧。 “抱歉。”他说,“为了避免你死后变成侵蚀物……”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金沐懂。 没有恐惧和愤怒,他了然地闭上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了头颅,脖颈之上的金铁之色缓缓褪去。 “去……北边……” 破碎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沈悦……拜托你了……” 直到最后都还在关心同伴吗? 你究竟是哪儿来的烂好人啊? 槐诗怜悯地垂下了眼睛。 “好。” 斧刃一闪而过。 无头的尸体倒在了地上,自劫灰的侵蚀中慢慢化作了一片灰烬。 槐诗静静地凝视着他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许久,他转过身,走向黑暗的深处去,向着那些疯狂嘶鸣传来的方向。 劫灰之火旺盛燃烧。 ——阴魂出战! 第八十四章 昨日快递 “这他妈的,糟透了啊。” 在废弃的地铁大厅中,遍地尸骸,原本在这里举行着狂热仪式的归净之民此刻早已经凉透了,带着满地的边境异种。 而就在那庞大的献祭仪式中间,头戴着宝莉面具的西装男发出了不快地叹息。 再三眼看着祭品的规格和祭坛上的标志指向,他最终还是得出了那个让人不快的结论:“有没有搞错,竟然是九凤?” 九凤,在天文会的记录之中,属于东夏谱系中第四阶段的圣痕,但这并不意味它只比鵺和恶来那种档次的圣痕高级一些。 相反,四阶和三阶的差别简直是天渊。 一旦抵达第三阶段·以太级,升华者的脆弱内脏也会开始向着圣痕所代表的传奇生物所蜕变,就好像是传说之中被赋予龙血的勇者、鬼的孩子或者被视作天使的人间投影。 可第四阶段·星稊却是彻彻底底的完成体。 也就是说,彻底能够自人的脆弱躯壳中超脱,化身为圣痕所代表的神圣之物。甚至其中部分佼佼者已经拥有了神性,被视作流淌着神血的半神。 九凤的标志如今出现在归净之民的祭祀之中,只代表着一件事——在新海动乱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抵达了第四阶段的升华者。 一只货真价实的怪物。 虽然现在社保局所掌握的路线之中,并没有涉及到九凤的分支,甚至这一条进阶路线都是残缺的,只有第三阶段的姑获鸟。 不过,作为被称为鬼车的凶兽,自古以来九凤就有食人魂魄的传说,因此而受到牧场主的钟爱也并不意外。 实际上,柳东黎自己的晋升路线之中也包括这一分支,毕竟重明也是通用性颇为庞大的圣痕,自然对此也有所了解。 那么,九凤出现在这里的又打算做什么? 或者说,他又能够做什么? 想要搞破坏的话,毋庸置疑,他肯定做得到,一个第四阶段的升华者想要在现境搞事儿,简直不要太轻松。 但问题是有意义么? 就算是想要牵制社保局的注意力,一只第四阶段的九凤也不够资格啊。单打独斗的话完全没有意义,也没有性价比,还不如集合力量了之后搞一个大新闻。 可明显,归净之民通过救主会这个马甲在新海经营了这么久之后,肯定不是纯粹为了搞什么猎食。 太麻烦了。 这种事情找个内战之中的小国家简直轻松到不要不要的,何必抽风跑到东夏来? 那么,他的目标就很明显的,倒不如说,一直都很明显才对。 ——魔都。 在经过上一次的边境浩劫之后,归净之民对魔都的执念可以说与日俱增,很明显魔都里有什么东西对他们而言相当重要。 因此,必须打开入口。 但凭什么啊? 这种大事件里的主角最低都是五阶升华者,搞不好还会有天敌乱入,各种毁灭要素的算计都层出不穷。 哪怕第四阶段的升华者很强,可面对这种事情也就只有摇旗呐喊的资本。 你一个九凤何德何能? 除非…… “进阶?” 柳东黎终于反应过来了,端详着面前诡异的祭祀场,推测着此刻笼罩着新海的庞大秘仪。在得到了主轴之后,原本错综复杂的迷雾好像在瞬间散去了。 变得顺理成章。 柳东黎手忙脚乱地从地铁站的工作处里翻出了原本预定的地铁图纸,端详着上面那个完美地环形。 然后手里沾着地下的血,不断地做出标记。 直到最后,整个环形之上的血色纵横交错,完美地编制出两个重叠的徽记。 一个是九凤的标志。 而另一个,则是孕育和转化的印记。 果然,他在进阶! 那么这一场仪式的目的就很清晰了。 通过镜界的增殖,将整个新海的地下铁线覆盖,利用了倒影和正体的对应,巧妙地绕过了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压制。 而干涉倒影却要比干涉正体需要花费的源质更加的低廉,通过这样的方式,加深倒影的深度,制造出一片地狱化的区域,然后覆盖在正体之上。 现境依然是现境,可是却足以实现在深层地狱中才能实现的进阶仪式。 堪称妙想! 而通过同源的进阶,在进阶完成的瞬间,呼应本源,给牧场主创造出一个直达的通道,进而实现开辟魔都通路的目的。 简直是一举两得。 想要化身传奇,必先创造传奇,就好像想要成为神明必然先创造神迹那样。 凭借一举之力,完成两样深渊伟迹,以其中一者进阶,另一者化作自身的资粮,此后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柳东黎忽然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尖锐声音。 就在他愕然抬头的时候,便看到破碎的玻璃后,站台的名字竟然也开始扭曲,变化,最终变成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铁站名。 ——浦东大道? 很快,他便恍然,难道是魔都中某个地方的名字么?也就是说,如今的镜界竟然采用了三重映照的对应? 这一份最后的工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麻烦起来。 他头疼地扯着自己的假发,低头看着依旧毫无任何变化的腕表——侧面的信号栏分明是满格的,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在天文会的监看之中。 但上层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有几种可能。 第一种是上面的人已经知道了但无法为你提供任何帮助,你被放弃了朋友,安心等死吧。 而另一种,则是更令人充满希望的猜测——这件事儿在上层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凭借目前新海的准备可以解决。 所以,放心大胆的干吧。 不论哪一种,他恐怕都不能从上峰那里得到任何帮助了。 “一群王八蛋,关键的时候一点用场都排不上!” 他烦躁地骂了两声,徘徊在尸骸狼藉的地铁站里思索,许久,脚步一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侦探的号码。 “哪位?”另一头的侦探没精打采的:“天文会吗?来接我撤离的人终于到了么?” “你做梦呢,老子都还没跑呢,你想单独跑路?!”柳东黎大怒。 “你还活着呐?” 侦探愕然:“我以为你这会都壮烈牺……” “你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柳东黎越发的恼怒,“好了,闲话别逼逼了,你是昨日快递的本地运营人没错吧?” 侦探没有说话,好像想着怎么推卸责任一样,柳东黎冷哼一声,抱着万一地期望问:“听说昨日快递的最高级服务,甚至可以让你买的东西在你买之前就送到你手里,是真的吗?” “……” 电话那一头的侦探依旧沉默着,许久,声音干涩地说道:“五分钟前,我收到了昨日快递金陵总负责人的通知……他说,一位客人所订购的东西已经运送到了本地的目的地附近,让我提醒客人注意查收,本次服务费将会按照最高标准上翻两倍进行计算,由金陵社保局全额支付完成……” 柳东黎愣住了,“什么鬼?”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叮的一声,一条短信弹出:“本次为您提供的快递服务已经结束,稍后请回复短信对本次服务进行评价,满意请……” 电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柳东黎愕然地挂掉了电话,缓缓地回头,端详着四周哪里像是有储物柜的地方,最终,视线落在了层层尸骸的最中央,那个由实木所打造而成的庞大祭坛上。 不可置信。 许久,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钢筋,绕着雕刻着层层华丽花纹的祭坛走了一圈,看不出有任何缝隙,当他奋进力气捅穿了外层的木板,将祭坛奋力撬开之后,却看到祭坛之中落满灰尘的庞大铁箱。 什么时候? 这个祭坛放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了,他们是怎么把祭坛打开放东西进去之后又原样合拢的? 还是说,从一开始,打造祭坛的时候,昨日快递就把这玩意儿塞到里面去了? 完全想不明白。 但上面昨日快递的标志毋庸置疑地证明了这一件快递的身份。 前言收回,上面那群王八蛋至少偶尔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可以付账单。 他奋力砸掉外面的锁,掀开了沉重巨大的铁箱。 端详着其中密密麻麻的炼金炸药,便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这次的行动,稳了。 …… …… “救命啊!救命啊!” 在不断响起地枪声中,沈悦鬼叫着缩在墙角,闭着眼睛不断向着前面扣动扳机,结果完全打不中。 “废物给我闭嘴,烦死了!” 艾晴不快地怒斥,娴熟地给手中的冲锋枪换上了弹夹,然后对着扑上来的那群侵蚀物扣动扳机:“你不是三阶升华者么!为什么要让我一个瘸子打啊,快给我上啊!” “可我完全不会打架啊!”沈悦缩着头,怯生生地回答:“我只会玩奶妈……打架都是金沐上的!我只要负责奶就够了啊……” “废物!” 艾晴再不对这个怂到要命的家伙抱有期望了,咬牙从他马甲上摘下最后一颗手榴弹,丢进了那群涌动的侵蚀体中,随着轰鸣,一片粘稠的黑血扩散开来,恶臭刺鼻。 可那些残留的十几只野狗一样的异种好像被激起了凶性,越发地兴奋,这一次它们变得谨慎起来了,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四周,寻找时机。 就好像准备捕猎的鬣狗那样,十足狡诈。 沈悦手里举着的手电筒已经开始闪烁。 在浓度渐渐提升的深渊沉淀中,难以工作…… 被侵蚀地不止是手电筒。 艾晴的脸色苍白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可神情依旧平静,近乎冷漠地看着那些饥渴地怪物们,手指缓缓地敲打着枪身。 直到那一瞬间,灯光彻底熄灭。 黑暗中,那十几双巡梭的猩红眼瞳骤然焕发出兴奋的光,在嘶鸣中合围而上! 艾晴扣动了扳机。 而就在那嘈杂的声响中,忽然有咆哮的声音响起。 “艾晴不要怕,我来救你啦啦啦啦啦啦!!!!” 下一瞬,在手电筒重新亮起的光芒中,燃烧的槐诗破墙而出。 然后愣在原地。 发生了啥? 第八十五章 佩奇十周年纪念款手办 原本的预想很完美。 艾晴遭遇了敌人,艾晴遇到了危险,槐诗从天而降,槐诗干脆利落地把所有的怪物全都打爆,槐诗英雄救美,艾晴安全了,艾晴的好感度UP。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啊。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 槐诗愕然地看着周围,满地的怪物残骸,还有无数飞迸的血浆中淡定地抛下射空的冲锋枪后自拐杖中拔出一把近乎长钉的剑刃,笔直贯入最后一只鬣狗颅骨中的少女。 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愣在原地,在寂静里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然后僵硬地回过头,后退了几步,重新走回了墙后面。 “是幻觉,是幻觉,刚才打开的方式不太对,重新再来一次。” 他重新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从里面跳出来:“艾晴我来救……” 场景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多了的,只有艾晴仿佛看智障一样怜悯又冷漠的眼神。 “怎么回事儿?”他茫然地挠着头。 什么时候监察官的战斗力已经这么猛了吗? 还是艾晴深藏不露,其实是个高手高手高高手? 刚才临机应变的那一剑,光是槐诗自己看着都觉得后脑勺发凉。 直到他撇除尴尬,专注端详着面前的少女时才发现不对,她竟然是站着的,稳稳当当,只是姿态异常地怪异和僵硬。 哪怕完美的符合力学,也没有常人会选择这么站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就像是机器一样。 “就是机器没有错。” 一如既往的读心式发言,艾晴伸手,微微提起了长裙的裙摆,展示着脚踝处的钢铁结构,还有依附在小腿之上向上延伸的纤细结构,就像是紧贴着皮肤的箔片。 纤细的血管中好像随着什么东西一起,焕发着光芒,隐隐照破了苍白的皮肤。 自膝盖和脚趾的破裂的皮肤中,粘稠的鲜血缓缓落下。 像是踩着刀尖那样。 她站立在槐诗的面前。 “只不过一具应急反应支架而已,不要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好么?” 她挥了挥手腕上滴下来的血,满不在意地扯了一截裙子下来包扎好。 “呃……”槐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尴尬地挠了挠头:“怎么以前没有见过这个高级的东西?” “技术部工作室的试验型,还没量产,我算是内部测试的小白鼠吧。” 艾晴操纵着手机中的辅助APP,将那些临时暴增地数值拉到了最低,把瞄准模块和反击模块关闭,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平静,而手臂和脚踝上渐渐浮现出淤青。 脸上不正常的血色褪去,露出苍白。 端详着槐诗全副武装的样子,眉毛微挑:“说起来,还多亏了某人被关进监狱里,关键的时候,我连个可靠的打手都找不到,只能临时申请一具以防万……” “添了麻烦真是对不起,您就别追究这个了好么?” 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机会之后槐诗整个人都咸鱼起来了:“况且我这不是刚刚越狱就过来救你了么?” “特事处出事儿了?” “恩。”槐诗思索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那一副惨状。所幸艾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了片刻之后皱起眉头:“这么说的话,是戚元有问题么?” “对。” 和艾晴说话就这点好,一点就透,从来不用费心。 两人交流了一下情况之后,槐诗终于可以把这一堆破事儿丢给艾晴头疼了。而他也终于看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沈悦: “这是哪位?” “增援本地的升华者,虽然是三阶,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排的上用场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悦,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毕竟他的辅助起码是帮了自己不少的忙。 自我介绍的时候,沈悦勉强地挤出了一些笑容。可等槐诗扯着绳子把身后拖在地上的那一具铁鞭拽过来的时候,沈悦的神情就彻底地黯淡了起来,坐在地上,再没有说过话。 明显金沐的死讯对他打击很大。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艾晴忽然问。 “嗯?”槐诗困惑地看着她,第一次听到她询问自己的行动意见,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要说的话,你现在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天文会的正式员工了,你也并不需要对社保局和特事处负责,哪怕是你现在处于越狱状态,但这都是不可抗因素导致。 你已经自由了,槐诗,哪怕只是现在。” 艾晴郑重地看着他:“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已经都没有资格再向你下令了。” 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不论他是选择撒手不管,或者干脆抽身而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一个人为了保卫自己生命的正当理由。 他没有义务参与到这一场争斗里。 槐诗茫然地想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这不妨碍我想把戚元那孙子剁成稀巴烂,对吧?” 艾晴平静地看着他,要说的话,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许久,她叹息了一声,掏出手机,对着槐诗的脸照了一张照片,把他一脸懵逼地样子保存了下来。 上传完毕。 “那么,槐诗,我以国际天文会的名义宣布,为了保证现境的安全,你被征召了。” 艾晴关掉手机,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盒子,丢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给你。” 槐诗好奇地端着那个巴掌大小的铝制盒子,好奇地晃了晃:“这什么?难道大家最近都流行送我礼物么?” “佩奇十周年纪念款手办。” 艾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喜欢佩奇么?拿回去摆在家里早晚上两柱香,让它保佑你一帆风顺好了。” “……啥玩意儿?” 槐诗愕然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粉红色的吹风机,顿时松了口气。 在黑色的绒布中间,是一个银白色的手环,扁平的外表上印刻着漆黑的纹路,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神奇古老的咒文,反而像是某种电路集成。 介于古老和新颖之间,让人难以评价它的风格。 “新款手铐?” 他好奇地拿起了手环,扣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手环内层传来了细碎的声音,收紧了,但力度适中。 当他将展开五指然后握拳的动作重复了两边之后,扣在手腕上的手腕便像是解体一样展开了,一片片的铁片彼此嵌合,覆盖,向上延伸,到最后完全覆盖了手背,变成了轻薄的露指手套,明明是钢铁构成,可活动起来却丝毫不受限制,也不妨碍握刀。 掌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隐隐有些疼,但很快就感觉不到了。其中好像圣痕一样存在着某种古怪的源质结构,但槐诗分辨不出来。而手套掌心的部分却仿佛皮毛,或者是某种砂纸,槐诗试着搓了搓手,听见好像铁片摩擦的声音。 “卡文迪许工坊出产的砥石。”艾晴说:“抽取使用者的血和源质进行激化,达到质变的目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槐诗好奇地唤出了祭祀刀,伸手自刀锋上抹过,掌心隐隐传来了被刀割的冰凉感,砥石手套在抽取着他的血,可随着掌心的抹过,祭祀刀上竟然亮起一层隐约的电光。 随手挥刀的时候,传来电光击破空气的爆裂声。 划过地上怪物的残骸时,刀刃的切口上顿时一片焦黑,很快就向下坍塌,变成了风吹即散的灰烬。 “看起来似乎挺适合你。” 艾晴的眉毛微挑,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具体的效果取决于你投入的源质多少和血的质量,如果圣痕进阶的话,效果可能还会更好一些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比傻乎乎地拿刀去砍要强一些。” 槐诗惊奇地端详着左手上的砥石手套,反复地实验着它的效果,越发地感受到了便利。 不但能够和心毒完美叠加,而且同心毒针对源质的冲击不同,这一层镀在刀锋上的电光可是实打实的物理攻击。 带着它,相当于随时随地能够将一件普通的武器变成具有边境特性的炼金产物。可以说相当适合自己。 至于持续时间,一次砥砺之后雷光大概能持续一分多钟,对于槐诗这种偏向近战节奏激烈的搏斗方式来说也算够用了。 “谢谢。”他满足地收下了这一件礼物。 “反正都是准备低价处理掉的东西,能够在你手里发挥余热的话也算创造了点价值。” 对于它的来历,艾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闲话已经说太多了,你该去工作了,槐诗。” “那你呢?” “做我的工作。” 她不客气地翻检着槐诗拎过来的旅行包,补充着自己的弹匣和武器。当她看到里面竟然有一件女式的小型防弹马甲,忍不住有些错愕地看了槐诗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会贴心到这种程度。 对此,槐诗只能撑起心虚地笑容,表示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不要客气。 “那么,祝你行动顺利吧。” 艾晴最后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头疼,毕竟这个家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够一帆风顺的样子。 不,应该说总觉得会凉得很快吧? “带上这个家伙好了。” 她忽然伸手,指向了旁边自闭的沈悦,“虽然废物了点,但好歹还是三阶的升华者,多少能拍上点用场。” 沈悦愕然抬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终究没有拒绝,反而主动为槐诗扛起了包和其他的杂物,最后将金沐遗留下的遗物铁鞭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脸色苍白地喘息着。 看上去越发地不靠谱起来了啊。 艾晴越发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再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向着他们挥了挥手。 总之,一路顺风吧。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仪表,转身走向了黑暗里。 第八十六章 大哥大嫂过年好! “地面指挥呼叫汤姆船长……地面指挥呼叫汤姆船长……” 黑暗中,两个人影缓缓地向前。 一个人疲惫地背着一截长得过分的铁鞭,垂头丧气,汗水落在染黑的衬衫上面,分外狼狈。而另一个人却好像春游一样,走起路来吊儿郎当地,摇头晃脑,甚至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正随着自带的BGM愉快地歌唱: “你干得不错,现在媒体想要知道你支持那一支球队……” 稍微有些走调的歌声回荡在诡异地黑暗里,不断惊起了一片细碎的声音。不断地传来蝙蝠惊起拍打双翼地声响。 只是当他回头,看向身后脸色苍白的沈悦时候,就忍不住叹息,回过头来走上去,垫着脚勾着他的肩膀。 “别这么哭丧着脸啊,大哥。” 槐诗挥了挥拳头:“新海就靠我们拯救了。” “一个一阶升华者,和一个三阶的废物,能救得动吗?” 沈悦无力地扫了他一眼:“这又不是春游,我不想打击你的热情,可你能不能安静一会,至少在死之前让我静一静。” “好的好的,知道你难过。” 槐诗叹息,伸手,探入了胸前的大洞里,然后……从里面掏出两罐在黑暗中冰到透心凉的快乐水:“来,大哥,嚯阔落。” 这也是乌鸦塞在旅行包里的东西,在一堆子弹和手榴弹之间放这种东西,真不知道她脑子里怎么想的,估计她也不知道槐诗脑子里会怎么想吧?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其他的好处姑且不论,但冰箱的这个功能赞啊! 靠着槐诗‘体温’土法冰镇的阔落似乎让沈悦稍微冷静一点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子之后,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他勉强笑了笑,“我从小一直害怕打架,成了升华者之后也只能做做后勤和辅助,之前一直是金沐带着我的……” 他说,“要不是金沐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 说到金沐,他眼眶又泛红了。 毕竟是多年的搭档,在他心中,金沐的分量肯定不同寻常。 “是这样么?” 槐诗挠了挠头,“怪不得他临死之前都放心不下你啊。” 沈悦沉默了,许久,不安地问:“他临死前……” “走的很轻松。” 槐诗不等他问完,就开口说道:“是我亲自动的手,没有痛苦。” 沈悦的肩膀耷拉了一下,干涩地说:“谢谢。” 槐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金沐的徽记,塞进他的手里:“那就拿出一点骨气来啊,大哥,好歹是三阶升华者,他信你这么多年,如今他死了,别让他再蒙羞。” 沈悦慌不迭地握紧了手里的徽记,好像生怕掉了一样,珍而重之地塞进口袋里装好。 不过,对于槐诗的鼓励,他神情却越发地苦涩。 “我尽量。” 哪怕本身完全是个辅助,但至少基本的射击训练和体能都是有的,三阶圣痕所带来的加成让他本身的体质就在槐诗的两倍以上。 如今背后扛着旅行包,双手抓着两把冲锋枪,浑身插满了弹匣和手榴弹,倒是有几分敢死队的样子。 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随时准备冲进人堆里拉保险BOOM一下的样子。 槐诗摇了摇头,不再打击他了。 但这么靠着十一路走,恐怕走几个小时都到不了地方。 就在经过一个临时挖掘出的维护站时,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看到了杂物堆旁边防尘布下面盖着的东西,顿时心中一喜。 “等一下,我们有代步的了。” 说着,他跳下铁轨,钻到维护站里,很快,随着一阵坍塌的混乱声响,一辆检修人员用的手动式轨道车就被推了出来。 在两人合力的搬运之下,顺畅地卡在了轨道之上。 严丝合缝! 值得庆幸的是,好歹时代在进步,这里找到的并非是传统动画里,美洲矿山中出现的手压式轨道车,上面竟然还焊着握把和机轮。 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到汽油,但竟然还可以用脚蹬的! 而就在槐诗绕着轨道车啧啧称奇的时候,沈悦忍不住吞了口吐沫,指了指维护站深处,那一双双被嘈杂响动惊醒的猩红眼瞳。 “我们是不是要糟糕了?” “别怕,我们不是有车吗!” 槐诗率先跳了上车去,向着他招手:“快快快,蹬起来!只要我们E的够快,他们的问号就追不上来!” 话音未落,那一堆坍塌的杂物轰然炸裂,露出后面墙上的大洞,还有宛如潮水一般涌动的鼠群。 可哪里见过这样的老鼠? 简直好像野狗一样的大小,每一个身上都带着溃烂的脓疮,瘦骨嶙峋,饥渴地发出刺耳地尖叫,灰黑色的潮水涌动着,露出潮底的嶙峋白骨。 无数红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他们,下一瞬间,疯狂的鼠群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这时候沈悦已经不纠结究竟要E什么这个问题了,根本不用槐诗催促,自己跳上了轨道车就开始奋力狂蹬了。 在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中,轨道车陡然一震,落下了齿轮中间的尘埃,然后速度从缓慢地滑动中迅速地飙升起来。 好像骑着自行车狂奔跑路,躲避后面的警笛声那样。 事实证明,三阶升华者就是三阶升华者,哪怕是最不能打的也比槐诗强。槐诗刚刚因为自己暴增的体能得意的飘了没多久,就完全被沈悦碾压了。 狂风扑面而来。 沈悦的脚几乎在车上踩出了残影,整个轨道车都在他奋力地踩踏之下发出哀鸣,槐诗生怕他踩得过头了,把整个轨道车给踩塌了。 这个家伙,搞不好是那种特别擅长逃命的天才吧? 就在他捏着下巴思忖的时候,听见了沈悦的惊叫。 “槐诗槐诗槐……” 他不断地喊着少年的名字,几乎喘不过气来,惊恐地指着轨道车的前方:“前面也有!” “喊个名字而已嘛,淡定一……我操!” 槐诗顺着他手指看过去,顿时惊了:“怎么他妈这么多!” 就在轨道车的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被双目猩红的异变野兽们所盘踞了……简直好像是一个动物园一样,不论是老鼠野猫、野狗和兔子,亦或者蛇、猴子乃至还看得到一只长满了畸形肢体的老虎…… 一眼看过去,简直没多少重样儿的。 唯一相同的就是大,太大了,又大又瘦,好像饥饿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忍不住想要放口饕餮,嘴里往下滴落着粘稠的墨绿色唾液。 连蟑螂都有胳膊那么长。 这么一条完整的食物链,要说不是归净之民特意蓄养出来掏取他们上主欢喜的话,槐诗自己都不信。 那群在深渊沉淀之下已经异化到妈妈都认不出来的鬼东西嘶鸣着,分明已经认准了这两个送上门的妙鲜包。 “怎么办啊?” 沈悦都快哭出来了。 “不要怂,就是干!” 槐诗从旅行包里提起了冲锋枪,拨开保险:“反正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怕个屁啊,你就负责蹬车,其他的交给我。” 说罢,槐诗提高了声音:“冲冲冲!” 那一瞬间,他扯了一个手榴弹的拉坏下来,等待着双方的距离渐渐缩短,奋力抛向了前方的涌动黑暗中。 于是,爆裂的轰鸣自从黑暗的深处响起。 气浪呼啸,掀起了那群鬼东西里面滥竽充数的老鼠蟑螂,飞迸的铁片更是溅起了一片恶臭的血花。 在骤然升腾的火光中,照亮了沈悦在风压之下变形的苍白面孔,还有槐诗手中喷出火焰的枪膛。 “——大哥大嫂过年好!!!” 在槐诗的咆哮中,子弹横扫,在半空中炸开了一朵朵血花。层层血色飞溅中,自顶穹上骤然有一道阴影垂悬而下,向着沈悦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是一条足足有水桶那么粗的蟒蛇。 哪怕是几米之外,恶臭几乎就已经快要把沈悦熏死了,如今他一抬头,看到一张遍布脓疮的大嘴向着自己扑来,几乎吓得快要从车上跳起来。 可紧接着,蛇头剧震。 雷光一闪而过。 稍纵即逝的电光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残痕,自它的下颌中没入,又自由地穿出,驰骋消散在了空中。 下一瞬间,巨蟒的下巴就从它的头颅之上掉了下来,粘稠恶臭的血像是喷泉一样泼洒在了沈悦的脸上,流进他愕然长大的嘴中。 等反应过来之后,沈悦已经趴在车上把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明明快要吓晕过去了,可脚下蹬车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地停顿,只能说这真是一门不折不扣的天赋。 在半空中,受创地巨蟒剧痛痉挛,从顶穹的架子上落下来,自槐诗的扫射中愤怒扭动,蛇尾掀起风声呼啸,横扫而至。 阴魂之火重燃。 在劫灰的笼罩之中,不止是沈悦发出了见了鬼一样的尖叫,就连四周扑上来的怪物们都像是触电一样的疯狂抽搐起来。 而就在扩散开来的迷雾里,槐诗的左手自斧刃上擦过,电光飞迸中,愤怒之斧高举而起,凄啸斩落。 仿佛雷霆乍惊,摧枯拉朽! 紧接着,血浆自空中爆发。 染红了铁雾之中,恶鬼的双眸! 第八十七章 突破重围 一瞬过后,横扫而来的蛇尾自正中断来,余势未衰的将另一只飞扑上来的侵蚀体抽成了两截。 旋即,巨蟒被甩在了身后,狂怒尖叫着,追之不及。 在车上,两个人已经被腥臭的血液浇了个透彻,受到连番惊吓的沈悦来不及尖叫,就听见槐诗兴奋地呼喊声。 “你高兴个鬼啊!”他气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这个有没有,有没有那种打街机的感觉!” 槐诗兴奋地回头问:“就那种街机厅里三个币一次的射击游戏……我从来没玩过诶!没想到这么过瘾!” “你可够了!” 沈悦尖叫:“别玩了行不行?真能回去我给你买家用机,你想玩什么玩什么!” “那可说定了哈!” 一听到有免费的游戏机拿,槐诗的眼珠子亮得跟车灯似的:“等会你千万要怂一点,有什么事儿让我来,千万注意别挂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悦绝望地哀鸣:“前面又来了!” 凝视着那一群争抢着扑上来的变异生物,槐诗摇头感慨:“这不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吗?” 在黑暗的深处,忽然有笛声响起。 分不出是柳笛还是什么奇怪的乐器,那声音称不上悠扬,也不能说尖锐,反而极类咀嚼的声音,让人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这两者联想在一起的。 可就在古怪的低声中,那些体量细小的变异生物竟然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凭空爆裂,槐诗他们还来不及惊喜,就看到从它们的身体里,有像是活物一样的黑色血液涌动出来,钻进了旁边那些庞大怪物的躯壳之中,催发生长出了更多的变异器官,越显狰狞。 那种鬼东西,不仅让人联想到那些寄生在尸体中的侵蚀物,可更重要的却是,灵光一现时,槐诗眼前忽然闪现了戚元所饮下的那一杯黑色的酒。 剔透的像是黑色的水晶那样。 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原来如此吗?” 他轻声呢喃,拍了拍沈悦的肩膀:“加快,我们得赶时间了!” 沈悦喘息着,艰难嘶吼:“你行你上啊!” “哈哈哈。”槐诗利索地将弹匣换好,对准了前方:“我这不是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吗!” 那一瞬间,兽群和轨道车碰撞在一处。 在剧烈的震荡中,枪声轰鸣。 难以想象这是怎么样的行进方式,就好像碾压血肉做成的轨道一样,在疯狂地震荡中,沈悦恐惧地闭上眼睛,尖叫,奋进所有力气蹬着轨道车。 紧接着,他就闻到了血浆味和硝烟升腾的恶臭,粘稠的液体泼洒在了他的身上,前面和后方不断地传来爆炸的轰鸣。 还有扳机扣动之后宛如雷霆的延绵巨响。 那些侵蚀物疯了一样地扑上来,一个个前仆后继地爬上了轨道车,可紧接着就在枪膛的横扫和刀斧地劈斩下粉身碎骨,被卷入轨道车下面,碾成肉酱。 不断地有惨烈的嘶鸣和尖叫声响起。 感谢老戚家,感谢何洛,感谢上座部密宗双刀术。 自砥石的加持之下,雷光随着槐诗的双臂向着两侧放射而出,刀锋劈斩,将爬上轨道车的畸形蜥蜴斩成了两段。 不给它飞起头颅咬人的机会,槐诗飞起一脚,将它踹进了后面的老鼠堆里。然后顺手,把斧头楔在一个发了疯的野狗脑袋,听见了令人心情愉悦的头骨碎裂声。 好像砸金蛋一样。 槐诗嘶吼,奋尽全力,抡起了手中的武器,再度向着前方扑上来的敌人斩出。 在恍惚中,那些看不见数量的野兽们好像真的变成了海洋,洪流席卷着,不断地想要跳上车来,如同潮汐。刺鼻的血浆变成了澎湃的浪花,骨骼就化作了暗礁与阻碍。 小小的轨道车仿佛变成一艘小舢板。 他们行进在死亡的海上。 可一切变化都变得十分简单了,既然是海的话,就向前航行,既然是浪的话,就将其斩破,既然是礁石的话,那么就严厉地用雷光撕碎。 甚至用不着迈步向前,他们已经笔直地向着黑暗的深渊中疯狂下坠了。 他只要将送到眼前的鬼东西毁灭就好。 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用自己体验过无数遍的方法…… 于是,燃烧的阴魂放声咆哮,胸前的裂隙焕发烈光,向着前方斩下饱蘸雷霆和心毒的刀和斧。 如此简单。 自杀戮中,少年咧嘴,畅快地大笑。 沈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放着好好撤退的时机不走,非要跟着这个神经病一路往死路里钻,金沐都已经死了,自己这么一个连打架都不会的文职工作者竟然想要试图把这件事情摆平。 然后,现在他像是狗一样疯狂蹬着轨道车,感觉自己就算不被被扑面而来的怪物咬死,也会累死在这个破玩意儿上的时候,他却听见那个神经病竟然欢快地唱起了歌。 “嘿!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 自疯狂地前冲中,粘稠的血浆如雨一般地洒落。 那个笼罩在火焰中的消瘦身影伫立在车头,倾听着嘶鸣,沐浴着血液,好像春游一般地兴致高亢:“快奔驰过田野,我们欢笑又歌唱!” “叮叮当!” “叮叮当!” “铃儿响叮当!” 自雷光劈斩的凄啸里,他沙哑地欢呼:“嘿!今晚滑雪真快乐,把滑雪歌儿唱!” 于是,红色的血便从空中落下来,仿佛永无止境。 在好像地狱一样的漫长的一分钟,沈悦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很快,他就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没有死,但好像接下来会死得更惨一些。 直到那一张残破的轨道车彻底冲破了无数侵蚀物的阻拦,自斗争之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血色痕迹,彻底突出重围。 当回头看去的时候,背后是渐渐远去的怪物们,可当他看向前方道路的尽头时,便忍不住再度陷入绝望: “你快别他妈唱了,前面是门啊!” “那不更好?” 槐诗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抱紧了扶手,大声喊:“反正没有刹车,撞过去!” 于是,在沈悦的尖叫中,轰鸣迸发。 阻拦在铁轨前面的半堵破墙和上面的沉重钢制门板在轨道车最后的冲撞之下轰然洞开,彻底失去平衡的轨道车从轨道中飞起,在半空中回旋着,向着四周泼洒出那些未曾干涸的血水和搅入轮子里的断骨碎肉。 两个人滚落尘埃中,只感觉浑身都要碎了。 而轨道车终于轰然落地,一头撞在了月台上,彻底碎成了两截,无数断裂的部件敲在了石头上,譬如广播中的悦耳铃声。 到最后一刻,它依旧尽忠职守,以着最后的残躯,提醒着他们。 ——到站了。 沈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和双手一片淤青,低头看着旁边那个爬不起来的少年,只想伸手干脆把这个祸害掐死在这里。 “你特么真的是一阶升华者吗!”他愤怒地扯着槐诗的领子:“究竟哪儿来这么头铁啊!你知道刚才我们差点死了多少次么!” “只不过是死而已,习惯就好嘛。” 槐诗被他提起来,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况且我们这不是成了么?放轻松,放轻松……正常操作。” “正常个屁啊!” 沈悦瞪着他:“你这个家伙,究竟想搞什么鬼!就算你有自毁倾向也请别拉着我好么!” 在他半是恐惧半是担忧的瞪视中,槐诗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知道么?当我拥有圣痕的时候,有人问我,得到力量之后想要做什么……” 他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可以成为英雄。” “英雄大部分都死了!” “那就努力不死不就是咯。” 槐诗伸手,掰开了他的手指,扶着墙,努力维持着平衡,快要站不稳了。 轰! 就在寂静中,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了隐约的轰鸣。 紧接着,他们四周的空间仿佛都动荡了起来,产生了隐约的裂纹。 覆盖在现境上的镜界在动荡。 沈悦愣了一下,旋即抬起了手腕,死死地盯着手机破碎的屏幕,看着上面显示的消息,顿时狂喜。 “社保局的行动队已经到了!” 他几乎手舞足蹈,数着上面地图上的亮起的绿色光点:“七个、八个、九个……十二个升华者!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弃我们的!” “他们在哪儿?” 槐诗好像比他还紧张。 “就快了!”沈悦喜出望外:“他们在分头行动,各个击破,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到我们这里了!” “呃……” 槐诗尴尬地看着他们身后的月台上:“老沈啊,半个小时我们恐怕都要凉透了……” 他停顿了一下,吞了口吐沫。 “不过至少,我至少知道金沐为什么沦落到那群侵蚀体手里了。” 就在手机的微光中,照亮了月台上那个庞大的阴影,还有那一双庞大如车灯的血红眼瞳。 就在通向上层的台阶上,卧躺着一只卡车一般大小的庞然大物,分不清究竟是狼还是狮子老虎,太多畸变的器官和特征了。 明明身体之上的毛已经掉光了,露出下面一颗颗巨大的脓疮,可脑袋上却长满了鳞片,不断开阖地巨口中显露出铁光的乱牙。 就在牙齿之间,他看到了金沐身体上残缺的手臂,如今在那个鬼东西的舌头上翻卷着,好像磨牙棒一般地被咀嚼着。 察觉到他们错愕的视线,巨狼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收起了看戏一般的愉悦之后,转为了饥渴和狰狞。 槐诗觉得要遭。 第八十八章 等我喝完煎药你就死定了 实际上,这种程度上的侵蚀体不难对付……大概。 这种归净之民好像种地一样广域量产出的怪物能不能算上边境异种都还两说,除了体内那不正常的黑血之外,其他的也就是丑了点、大了点、能吃了点,以及看上去难看了点。 没什么特殊的能力,连个火球都不会放,战斗力全靠数量凑。 然而,在众多的数量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天赋异凛的,会受到圣神的钟爱,长得特别丑、特别大、特别能吃以及特别难看。 比如眼前这一只。 明显就和其他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看着就厉害得不行。 要说和其他侵蚀体一样的对付,那就是开玩笑了。 脖子那么粗,脑袋都快赶得上一个车头了,躺在那里让槐诗自己剁都剁不动。 更何况,他没力气了。 一路砍了那么多怪,HIGH是够HIGH了,就完全没留手,也不敢留手,侥幸能够保全狗命冲进这里,却没想到会遇到关底的BOSS。 这下完犊子了。 他试探着比划了一下手里的刀和斧头,还不如人家瞪得大,那一只优哉游哉走过来的巨狼都被逗笑了,裂开大嘴,滴下恶臭的唾液。 槐诗吞了口吐沫,颤声说:“老沈,你不是奶么?快来个BUFF。” “你这么头铁,还要BUFF做什么。” 沈悦的脸色苍白,几乎快要缩到墙角了,欲哭无泪:“没用啊,我的能力都是给普通人用的,补充不了多少精力的,如果人多就好了……” “那就按照人多的来啊!”槐诗气得快吐血了:“多来几层。” 甭管什么效果,BUFF多一点,总有点用。 沈悦神情越发地无助了:“三千人份的BUFF你遭得住么?” “你不会少来点么!” “我、我估不准啊……” 沈悦自己有苦难言,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在社保局里这几乎是队友们人尽皆知的缺陷——他的BUFF只有两档,一档是一人份儿的,而另一档……极限的三千份! 这就是沈悦一直在社保局特殊支援组里坐冷板凳的最大原因,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奶量’。 很容易就把队友给奶瘫痪了。 平心而论,‘不用加班的效率工作方法’这个灵魂能力是相当朴实刚健且有用的技能——只要常人的数量足够多,沈悦甚至能够带着一支军队去边境里扫荡开拓。 但问题是边境需要普通人去扫荡开拓么? 不需要…… 而沈悦加持,也就是可以凑齐一套的思维明晰、防护伤患、微弱愈合、少量精力补充等等的BUFF。 样样都有,样样都弱。 对于普通人来说效果非常的BUFF,对于升华者来说,可能就只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提升了,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时候他的训练者提议,既然一套不够,你多来几套不就够了。然后才发现一个血粼粼的事实——加班太多,是真的会暴毙的。 红牛都能喝死人呢。 加持之后确实威力无穷没错,可一旦加持的时间结束,立刻原地爆炸。 在前两个进了ICU之后,后面没人敢上了。 同阶里唯一能够受得了他三千个BUFF的,就只有肉体能力强悍到非人,简直是钢铁化身的恶来·金沐了。 金沐的极限则是五分钟,五分钟内哪怕是初入四阶的对手都可以一鞭打爆,一鞭不够就再来一鞭。 哪怕九凤面对面站在这里,五分钟内他都敢硬刚。 他的出现,可以说挽救了冷板凳上的沈悦,两个人自从搭档之后,沈悦第一次发现自己力量如此重要。 可这也是沈悦心中最痛苦的地方——倘若自己在的话,金沐根本不会死的。 不论是怪海攻势的纠缠和暗中的陷阱,都统统不需要担心,哪怕是这种鬼东西也可以一鞭打爆。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他被卷入这里时后退了一步,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试图脱离战场。 倘若他当时选择向自己的搭档靠拢,根本让情况恶化成这样。 “别傻愣着了好么!”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槐诗睁大眼睛盯着他:“能行就行不行也得行!老沈,这一把靠你了!我都不怕,你怕个屁啊!” 沈悦呆滞地看着他,咬牙带头,僵硬地抬起手。 “尽量少一点,知道么?尽量……” 槐诗开始怂了,低声祈祷:“你千万别坑呐。” 沈悦的指尖已经亮起了光芒,起初是刺眼的白色,紧接着迅速地降低,在艰难地控制之下,已经将BUFF的量级削弱到恶来的一半。 然后再少一半……又一半…… 到最后,他的整个手指已经膨胀到有两倍粗细,有太多的力量被束缚在其中,濒临爆裂。 巨狼似乎察觉到威胁,裂开的大嘴透露狰狞,嘶吼着扑了上来,掀起飓风,就好像真得有卡车横冲直撞而来。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伸手指向了槐诗,他的手指便干脆利落地爆裂了。不仅仅是皮肤和血肉,就连指骨最顶端的那一截都炸成了粉碎。 沈悦甚至来不及看结果,就狼狈地就地翻滚,侥幸躲过这一击凶狠的冲击,但依旧被边角撞到,整个人腾空而起,砸在了墙上,感觉到自己要碎了。 而就在那一团未曾消散的烟雾中,他看到骤然有一道苍白的焰光升起,雾气和狂风被撕裂了,被那个影子。 阴魂一跃而起,在瞬间暴增的力量之下,那高度几乎达到了四米有余。 自痛苦咆哮中,他拔出刀斧,向着下方的巨狼坠落斩出! 槐诗觉得自己也要炸了。 那一瞬间,随着沈悦的指向自己,一股庞大的力量骤然从体内迸发,自那一片圣痕中的空洞黑暗里,瞬间将存在里面的最后一瓶可乐碾成粉碎,自裂痕中喷涌而出。 熟悉的膨胀感再一次到来了。 在沈悦地全力压制之下,他依旧感觉自己要在那过分庞大的力量之下四分五裂了,哪怕他这一次已经超水平发挥,将BUFF的数量压低到了二百人份左右的程度,依旧不是槐诗能够负担的重量。 内脏瞬间发出哀鸣,行将爆裂。 简直是死亡一指! 可就在他感觉肺腑即将被摧毁的一瞬间,那种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火焰再次从躯壳中燃起,千万人的痛苦和千万人的愤怒所化作的源质之火,将他笼罩在其中,催发狂热,焚烧力量,将过分膨胀的力量尽数抽出,融入了劫灰之雾里。 劫灰之火旺盛燃烧。 就像是被塞满了煤炭的熔炉那样。 他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自剧痛中咆哮,一跃而起,被本能之中的疯狂所主宰,向着下方的车头那么大的狗头斩下一斧。 崩! 斧刃和鳞片碰撞,竟然被弹开了。 凭借着斧刃上传来的反作用力,槐诗的身体在空中翻滚,躲过了巨狼扬起的脑袋和张开的大口,踉跄落地,剧烈喘息。 在地上踩下了一个个深邃的脚印。 痛苦在继续,力量也在继续,他必须快速结束这一场战斗,或者尽快将这一份过分庞大的力量挥霍出去。 在自己被这一份的力量压垮之前。 拜这几百套BUFF所赐,他原本枯竭的体能和精力此刻竟然瞬间爆表,几乎鼓胀而出。足以令他挥霍一下此刻过分躁动的源质。 他伸手,自斧刃上抹过,雷光亮起。 可紧接着,随着他的拉扯,斧柄就骤然在钢铁摩擦的声音中迅速增长,自原本手斧的形态跨越到足以双手挥洒的尺度。 笼罩周身的劫灰之雾迅速汇聚,凝结在电光笼罩的斧刃上,化作苍白的心毒。 “说真的……” 火中的恶鬼无奈叹息:“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暴打这么多小动物。” 那一瞬间,在巨狼的嘶鸣中,槐诗狂奔而上。 恼怒的巨狼张开大口,向着他猛然合拢,槐诗脚下一滑,跪地仰天,近乎紧贴着它的牙缝滑入四足之间毫无防备的柔软腹下。 紧接着,愤怒之斧劈斩,自脖颈向下,一只延伸到长出古怪触手的肚脐,鲜血喷涌而出,像是瀑布。 可紧接着,黑色的血就好像是活了一样地迅速凝固,强行将惨烈的伤口缝合,然后迅速干结,形成了一层厚重的护甲。 “这么先进的么?” 槐诗愕然,狼狈翻滚,躲开了像是刀锋一样锐利的骨骼长尾,踉跄后退。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巨狼腹中传来的嘈杂声音。 “傻逼!咬他脑袋……让我来……” “他太小了,动作太快……” “痛!痛!好痛!” “用尾巴,尾巴戳死他!” “用爪子怎么样?” “饿啊……饿……” “别玩了,用全力!” 好像有几十个人塞在它的肚子里一样,七嘴八舌,黑血们愤怒地涌动着,彼此争夺着这一具躯壳的控制权,一层层黑血从光秃秃的躯干上穿刺出来,然后变成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器官。 有好几只手、有一张大嘴,还有好几只猩红的巨眼,尾部更是多了好几条越发尖锐的尾巴。 “这改装就过分了吧?” 槐诗目瞪口呆,不等他反应,已经完全畸形变化的巨狼向着他狂奔而来,不止是原本的血盆大口,狰狞地尖爪和如刃的长尾一同迸发呼啸。 槐诗后退,再退,斧刃横扫,猛然斩在那一只抓向自己的手掌,两根粗大的指头落在地上,迅速腐烂,可残余的手指却死死地拽住了槐诗的斧刃,不容挣脱。 “我抓住他了!我抓住他了!” 有个惊喜的声音呼喊。 槐诗撇嘴叹息。 “傻逼。” 第八十九章 师傅,修脚嘛? “傻逼。” 他松开了手掌,任由自己的武器被那一只手掌夺去,紧接着,圈禁之手再次启动,无中生有,将巨掌中崩解的愤怒之斧重新锻造而出。 雷光附着。 槐诗奋力跃起。 跳劈! 一声惨叫,心毒和雷光同时自大手的根部迸发,扩散向四周,庞大的创口中有一股粘稠的黑血迅速喷出,紧接着便在哀鸣之中凝结破碎。 而槐诗已经擦着好几根扫向自己的尾巴上前,奋起一脚,蹬在了巨狼的鼻子上,腾空而起,大斧斩落,贯入了它的眼眶里。 电光再度迸射,粘稠腥臭的液体从里面喷涌出来。 在心毒的蹂躏之中,巨狼痛苦咆哮,剧烈地挣扎,自那些黑血中想要夺取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权。 瞬间的停滞给了槐诗机会,他自空中落下,践踏在了巨狼的脑袋,咆哮,将大斧倒持,奋力楔入了巨狼的脖颈之中,紧接着,向前狂奔。 踩踏着脚下的脓疮,拉扯着楔入血肉中的斧头,自巨狼的背脊之上扯开了一道惨烈的豁口,无数黑血的触手从其中延伸而出,想要扯住他的脚踝,可是却追之不及。 他已经对准了巨狼的尾部,再度斩下斧刃。 一道疯狂的嘶鸣。 又一条尖锐的骨质长尾已经齐根而断。 纵然如此,巨狼也未曾收到任何影响,反而越发疯狂,展露凶戾,发狂地扑向了槐诗,好几次几乎将他咬碎。 劫灰之雾中的恐惧光环好像渐渐起效了。 不论是黑血和巨狼都开始越发地狂躁起来,在恐惧的压制之下狂乱地发起攻击,近乎不择手段。 槐诗在仓促之间,差点被它以自己身体为武器猛然砸下来的招数给压中。 紧接着,他自猛然砸下的巨狼躯壳中听见了沸腾的声响。 粘稠的黑血不断地翻滚着,自内催发着巨狼的力量,像是锉刀一样修正它的骨骼,再造他的内脏,重塑它的脊梁,切割它的血肉。 它在抽搐,在颤抖,在膨胀。 直到最后,巨狼骤然人立而起。 过分粗大的躯干在黑血的修正之下,已经变成了酷似人身的摸样,而前肢则变成了粗大而狰狞地双臂,鳞片覆盖。锐利的爪子已经变成一把把刀锋一样的形状,随意挥洒就切裂了墙壁,石屑飞迸。 而狰狞地头颅缓缓垂下,阴冷地凝视着呆滞地槐诗。 等等,这就二阶段了吗? 没等槐诗反应,巨爪就向着他按了下来。 尖爪和斧刃碰撞,火花迸射,险些令槐诗的武器脱手,他踉跄后退,可巨狼却抡起了自己的双爪,不断地横扫而来,几乎将他击飞了。 不知道应该说是改造还是进化,总是感觉这玩意儿现在厉害的一匹。 完全打不过啊。 槐诗抬头仰望着足足有好几个自己那么高的巨狼,忍不住挠头:“师傅,修脚嘛?” 话音未落,擦过刮来的利爪,他猛然翻滚,自巨狼的胯下站定,下意识地抡起斧子想要砍它的腿,可半路愣了一下之后,下意识地左手上扯…… 斧刃自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自横扫改为上劈,雷光划过一道转折尖锐的拐角之后,没入了巨狼的双腿之间。 下一瞬间,喷涌而出的黑血里,槐诗听见巨狼近乎疯狂的嘶吼。 来不及去抓槐诗,它下意识地用利爪捂住了创口,可是却没有想到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爪子长度……已经不一般了。 二次阉割的惨烈痛苦令它痛苦尖叫,紧接着,槐诗便奋起一斧猛然斩在它的脚后跟上。 在轰鸣声里,巨狼倒地。 机不可失。 槐诗奋力跃起,自巨狼的后背之上狂奔,向着他的脑袋重重地砸下了一斧。 可汇聚了全身力量的一斧却只是破开了鳞片,分开血肉之后便卡在了那一具坚硬到不讲道理的头颅之上。 槐诗渐渐失去笑容。 无数黑血在巨狼的头皮之下涌动着,仿佛感受到他抑郁的心情,忍不住兴奋地狂笑。 最后,槐诗就听见前方传来一个嘶哑地咆哮。 “让开!” 是沈悦。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那个消瘦的中年人,向前踏出一步。 手中奋力扯着搭档的遗物,那一具沉重到常人难以挥舞的长鞭。有燃烧一般的光芒从他的眼眶之中亮起。 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之上,嘶吼着,随着食指地炸裂,注入了四百人份以上的加持,紧接着,浑身筋肉瞬间扭曲,仿佛充气一般地膨胀起来。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衬衫的彻底破碎,沈悦咆哮,双手握紧了长鞭,奋力举起,雷鸣嘶吼,念出了解放语。 恐怖的辉光自长鞭之上迸发。 飓风汇聚,仿佛无形的刀轮一样化作层层白浪盘绕其上。 紧接着,长鞭砸落。 重重地砸在了槐诗劈入狼头中的斧背上。 宛如洪钟大吕骤然迸发,一瞬间,槐诗被飓风的余波掀起,飞在半空中,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耳嗡嗡作响。 就在原地,巨狼的头颅已经彻底的在铁鞭之下变作一团烂酱,而扩散的风压向着前方笔直放出,简直就像是千万把刀一样,生生地将巨狼的脊椎彻底剐成了碎片,自正中将巨狼劈成了两截。 无数沸腾的恶臭血浆化作了蒸汽,自残骸之上升腾而起。 那些躁动的黑血尖叫着,湮灭在斧刃碎片上裹挟的雷光和心毒之中。 形魂俱灭! 槐诗砰然落地,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呆滞地看着那个伫立在原地的身影。 石化一样,沈悦一动不动。 很快,破碎的声音从他的双臂之上响起,自十指向上延伸,到最后,血肉骨骼尽数断裂,变成面条一样从肩头垂落下来。 铁鞭脱手,落在地上,在血浆之中嗤嗤作响。 可沈悦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许久,僵硬地回过头,望着槐诗,神情茫然可又像是从漫长的噩梦里惊醒那样,似哭似笑。 “我……”他遏制着流泪的冲动,哽咽着:“我给他报仇了……我……我……” “嗯。” 槐诗颔首,用力地撑起他倒地的身体,紧张地检查着他的情况。 万幸的是,三阶圣痕的体质确实不是吹的,起码比槐诗强,强行使用一件超过自己极限的边境遗物只是让他内脏出血外加失去双臂而已。 或许脊柱上也出现了裂痕,但槐诗看不出来。 幸好,远方的轰鸣已经渐渐的接近,听上去相隔不远,社保局的救援就要到了。以三阶圣痕的生命力,这么点时间,怎么也不至于暴毙。 他看着躺在地上喘息的沈悦,不知道说什么,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之,老沈牛逼!” 沈悦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欣喜,只是勉强地抬起头,竭力地喘息,看着他:“你还要……继续前进么……” “大概吧。” 槐诗挠挠头:“增援不是快要到了么?我先去看看情况。” “那祝你……一路……顺风……” 沈悦喘息着,低头看着自己裸露出白骨的右手,还有最后一根完整地尾指。槐诗懂了他的意思,小心地抬起他的手指,顶在自己的胳膊上。 最后一丝孱弱地白光自尾指上流出,融入了槐诗的躯壳。 已经无需去刻意控制了,这就是他如今残存的最后源质,尽数化为了加持,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多谢!” 槐诗笑着起身,最后整理了一下身上地装备,向着他挥手:“那么,下次再见吧,记得我的游戏机啊!” “哈哈……一定……” 沈悦依靠在墙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最后看了他一眼,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 “祝你好梦。” 槐诗收回视线,转身跨过了巨狼腐败的尸体,踏上了它挡在身后的台阶,向着上层缓缓走去,推开了最后的门。 …… 在寂静的大厅里只有黯淡的顶灯亮着光,照亮了‘世纪大道’的站台名。 看不到预想之中的神经病的归净之民,只有一道道黑色的血液在地上蜿蜒着,顺着台阶和下水道流向地铁线路中去了。 沃灌着饥渴的万兽。 “这是蜕变的胎血,你应该已经见到过了吧?” 那个伫立在庞大祭坛正中央的背影开口说道,缓缓回头,平静地凝视着他:“只不过,你还真是命硬啊。” “哟,好久不见,我跟你说,我装死可是一绝。” 槐诗挥手向台上的戚元打了个招呼,环顾着四周:“小老弟,方便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吗?” 透过祭坛的顶穹,他能够看到好几层重叠在一起的景象。 有一层毫无疑问是新海挖了那么多年都没挖通的地铁线路,如今在外界的强硬入侵之下,几乎已经四分五裂。 可它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另一层之下的庞大路线之中,完全重叠。 在一层层舞动的黑暗之下,数层镜像已经被强行串联起来,快要完全合为一体。 世界仿佛在重叠。 在大厅地周边,空间好像都破碎了,无数镜子的断面缓缓旋转着,倒映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 无数的碎片好像都通往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隐藏在层层镜面之后的庞大世界。 支离破碎的恐怖阴影沉睡蜷缩,宛如归回卵中那样的,自渐渐脱离的羽毛和破碎的躯壳之中留下了恶毒的胎血。 沃灌着这渐渐化作地狱的世界。 “焚烧百人的骨殖,献上一千只飞鸟的眼睛,吞噬万条毒蛇……仪式早已经开始了,槐诗。”戚元轻声呢喃:“哪怕你们将这九处祭坛全部毁灭,也已经晚了。” 九凤正在蜕变。 向着更高的形态。 而随着蜕变的完成,在顶穹上的投影中,那遥远的国度也随之渐渐清晰,仿佛在拉近距离那样的。 自消散的迷雾中展露出了层层怪物一般的高楼,还有一座仿佛要贯穿天空的诡异尖塔。 在尖塔之上,一个巨大的眼球被贯穿在上面,竖立着一道漆黑的瞳孔,向着遥远的现境投来痛苦而饥渴的凝视。 “看到了吗?那就是魔都……沉睡在边境之中的极乐之城,三个纪元之前由众魔们所建造出的奇迹国度。” 戚元伸手,指着那一道投影,神情狂热: “看啊,槐诗,就快了,我们将开启新的世界。” 第九十章 六大谱系 “BULABULABULABULA……” 槐诗摇着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电影看得少,但起码也知道,一般稍微有点逼格的反派都会这么说。 可实际上,他们的新世界真的一塌糊涂。”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注定会迎来失败。” 戚元的脑袋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扭转,正对向槐诗的方向,神情平静:“你们什么都阻挡不了,哪怕杀了我也一样。 上主的蜕变度过了最关键的时刻,随时可以自镜界的胚胎中苏醒。” “那个就是别人要操心的问题了,我其实不太在意。” 槐诗挥了挥手,认真地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应该早就跟救主会早就勾结在一起咯?” “并不算长,槐诗,也不算短。”戚元平静地问:“或许,你要对信仰有所质疑?” “其实你究竟是什么信仰和我关系不大啦,但现在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 槐诗挠了挠头,露出了诚恳地笑容:“上次拉我去福音班演奏的时候,那老头儿答应了要给我四十块钱的来着。 结果到现在也还没给过,我连人都找不着。” 说着,他搓了搓手指,认真地问:“所以,都隔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连本带利给我结一下?” 虽然在笑着,可是他的眼瞳之中却倏无笑意,而是泛起了铁灰色的冷光。 “放心我要的不多。”槐诗说,“你和你的狗命就够了。” 戚元没有说话,只是眼中泛起一丝猩红,缓缓地抬起了一根手指,敲响了空气无形的笛声,呼唤着隐藏在阴暗中的怪物们。 意思表露无疑。 “是么,那就太遗憾了。” 槐诗叹息,双手中展开,唤出了刀斧,仔细认真地施以雷光。 “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不是私人恩怨——”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凝视着血色拥簇中的戚元,咧嘴微笑:“只不过是一场讨薪活动而已。” 刀斧猛然碰撞,电光和火花在尖锐的声音里迸发。 那一瞬间,少年褪去人身的伪装,转露出火中恶鬼的模样,劫灰之雾升腾而起! 嘭! 雷光斧刃与戚元周身所缠绕的血色碰撞,竟然迸发海潮浪激的声响。 “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完全没用吧?”戚元忽得冷笑,“罢了,就让父亲陪你好好玩玩吧。” 那一瞬间,天花板骤然破碎,沉重的东西嘶鸣而来。 槐诗背后腥风呼啸。 未等反应,两只手就已经抓在自己的肩膀上了,紧接着,猛然将他拽起来,摔在地板,槐诗还没从天旋地转中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后脑勺一阵恶风,下意识地翻身,就看到一只臭脚丫子踩在自己原本脑袋的位置,地砖崩裂,碎石划伤了他的脸。 他愣了一下,双脚猛然一蹬,踩着那东西脸向后滑出,踉跄翻滚,起身来端详着来着的面目,不可置信。 戚问! 那玩意儿确实是长得和戚问的脸一摸一样,但问题是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就好像蜘蛛一样,用尸块缝合的躯干上好像蜘蛛一样乱七八糟地插着手脚,趴在地上的时候像是一块烂泥,当运动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块长着人头的发疯烂泥。 惨不忍睹。 上阵父子兵也不能这么来啊! “槐诗……”戚问的脑袋上留下口水,直勾勾地看着愕然地少年,发疯地尖叫:“槐诗!槐诗!槐诗!” 手足并用,匍匐而来! “别他妈叫的那么亲热好么!” 槐诗拔刀反击,隔住了那一只横扫而来的蛛足,火花飞迸,踉跄后退。 眼看着乱战之中的两人,戚元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可当笑容还未曾展开的时候,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再度劈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自其中,一道凄寒的刀光迸射而出,贯穿了层层血色之后,直取戚元的脖颈。 随着天顶的破碎,一具狰狞地般若面自黑暗中浮现,向着戚元勾起了冰冷笑容。 有清越的女声响起。 “——你的首级,就由我里见琥珀收下了!” 在斗争之中,槐诗愕然回头,旋即色变。 妈的,有人要抢我人头! 戚元这孙子究竟欠了多少人的工钱! …… …… “里见琥珀?” 在奋力地拖曳着铁箱中,柳东黎还抽空看了一下社保局支援的名单,瞥到了一个瀛洲的名字时顿时愣了一下。 “里见家的华族?不去鹿鸣馆竟然来社保局,真少见啊?” 他感叹了一声,从腕表上收回视线,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坐在月台上的女人。 就好像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样,神情平静又放松,淡定地擦着枪身上的血,粘稠的血污从她的裙子上滴下来,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是艾晴。 他愣住了,脸上下意识地浮现出招牌式的营业笑容,旋即有些僵硬: “呃……好久不见。” 艾晴抬起眉头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新海么?天文会四等武官兼影监察柳先生。” 柳东黎的笑容越发地僵硬。 他的第一反应是槐诗说漏嘴了,可她的神情却不像是那种被蒙骗许久之后忽然发现的恼怒样子,反倒是淡定地像是一开始就知道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这一份二五仔工作好像挺失败的? 他有些沮丧。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艾晴漠然反问,“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信任过你才对。” “对人警戒心太强可不是好事儿啊。” 柳东黎摇头叹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狠抽了两口:“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怎样去害你的。” “大部分人是就够了。” 艾晴平静地收起了武器,向着他伸出手:“有红酊么?白酊和黄酊也凑合。” “都有都有,你等一下。” 柳东黎有气无力地走过去,弯下腰检查了一下艾晴的双臂和脖颈,凝视着突出的血管,眉头皱起:“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自动骨架?你疯了吗?你不会连那玩意儿的副作用都不知道吧?神经中枢被电流过载破坏的话,你以后都要瘫痪了。” “事急从权。” 艾晴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方向,忍不住轻声叹息:“如果说我最近有学到什么事情的话,那就是不能事事靠别人。” 她说,“总要亲力亲为,对不对?” 话中好像在感慨什么道理,又好像带着暗暗地讽刺,令柳东黎这个撂挑子去玩潜伏的家伙有些坐不住。 在简单地检查完毕之后,他给艾晴的创口上喷了一层白色的雾,这是天文会配发的急救药,专治外伤的白酊,然后是协调神经的黄酊和阻止内脏出血的红酊。 这三样不论哪一个都带着兴奋剂的效果。 肉眼可见的,艾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被狠摆了一道啊。” 柳东黎坐在她旁边,倾听到远方斗战的轰鸣,轻声感慨:“社保局恐怕早就做好准备了吧?金陵那帮上层恐怕也早就知道收到风声了,竟然一点都不往外露,明显是把下面拼命的喽啰不当人看。” “如今的天文会早就不是曾经的天文会了,你做监察官这么久,不会还是那种动画里才会出现的傻白甜吧?” 柳东黎耸了耸肩。 如今的事态已经明显。 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东夏就防着别人打魔都的主意呢,看似只是纯粹的情报封锁就完事儿了,结果明松暗紧,悄悄地严防死守,不知道坑了多少人进去。 姑且不论归净之民的那盘大棋有没有成功的可能,东夏自己还藏着不知道多少后手,恐怕早已经在暗中准备好了。 否则东夏谱系排行第一,全世界五阶升华者中排行前几的麒麟怎么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战场上,根据内部情报,据说在东海上已经和毁灭要素·牧场主的亲军禁卫猎食军团大打出手。 甚至被抓住了空隙,直接架起了直通至福乐土的高速公路,俨然是一场筹谋已久的闪击战。 如今双方恐怕已经在地狱里大打出手,搞不好这一次牧场主会亲自出手也说不定。 如今谱系中排行第一的麒麟·符残光把持大局,排行第二的白帝子·诸清羽突入至福乐土,排行第五的天命玄鸟扫荡战场,正在将那些潜伏在各个城市里的神经病一个个碾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然出现在新海了。 哪怕还要有其他镇守人去镇守边境,后面也还有夸父、谛听和据说战斗力比麒麟还要夸张的白泽没有出手呢。 简直稳如老狗。 毕竟是全世界六大谱系中公认的前三,如果这一次够狠的话,说不定连牧场主都要爪麻。 东夏谱系、罗马谱系、埃及谱系、俄联谱系、美洲谱系、天竺谱系…… 除了当年随着曾经的理想国分裂而残缺陨落的深渊谱系之外,如今的天文会五常,几乎将全世界公认的六大谱系尽数把持。 这也是五常的底气所在。 传承数千年自前几个纪元延续至今,堪称长盛不衰、内部分支繁多,甚至直接可以代表这个国家的东夏谱系。 来自原初纪元的埃及第一王朝,以血脉传承至今,甚至直接以神灵化身、教宗和神灵之子的名义统御两河流域的埃及谱系。 罗马谱系和俄联谱系则是曾经一度掌控了整个西方的庞然大物——圣灵谱系分裂之后的产物。 一者把持了诸多升华之路,以曾经的罗马谱系为主,融合了希腊诸国奇迹,成为了如今的罗马谱系。而另一者则奉迎虚无的神明创立了正教谱系,再辅以诸多神话源典,形成了今日的俄联谱系。 衍生广泛的天竺谱系原本有挤入前三,甚至争夺第一的潜力,可是却因为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领导者弹压内部分歧而导致一分为三。 四百年以来,毁灭谱系、创造谱系和维持谱系内斗不休,内战延续。反而变成六大谱系中最为薄弱的一系。 而美洲谱系,则是流浪至此的异类们和边境生物们在联合了印加谱系之后而形成的新世代圣痕谱系,存世时间最为薄弱,也最为弱鸡。倘若没有一位存世神灵的支撑,恐怕难以保持独立。 至于曾经一度被称为天国谱系的深渊谱系,则早已经没落。 第九十一章 输出不够怎么办? 归根结底,圣痕本身就是奇迹的残痕。 可深渊谱系的奇迹却并非来自于现境,而是源自数个纪元以来,天文会对现境轴心的七道支柱的观测和印证,对地狱的发掘和考察。 可以说是那些死去世界中所残留的精粹,曾经它一度被公认为最适合深度地狱探索的圣痕谱系。 可惜,随着理想国的陨落和上代会长的不知所踪,如今已经分崩离析,看不到成型的希望,渐渐被人遗忘。如今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除了天文会内部的几个秘密部门和全世界零星几个开拓机构之外,已经难见踪影。 而这六大谱系,之所以会被公认为六大,便是因为它们的潜力无穷,不止是更容易在五阶升华者中出现受命于天而被地狱加冕为王的受加冕者,更因为这六大谱系中各自有一位凌驾于尘世之上,超脱五阶之外的‘天敌’。 至上者,行走在人间之中的神明、人形的地狱,只是存在于现境,就会将这个世界歪曲的规格外怪物。 譬如东夏那位白帝子的生父,公认的地狱开拓者中的第一人,旅行者·褚海,有史以来第一位进入深渊之底之后又全身而退的存在;天竺谱系中因盛怒而搅拌乳海倒灌巴格达的青颈;罗马曾经洞开天门令诸界无暗的双子天敌·守门人…… 这些都是足以颠覆现境的怪物,甚至现境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存在,为了维持现境稳定,只能在特殊的边境和地狱中进行活动。 拥有如此的底气,掌握六大谱系之一,东夏自然不怕和至福乐土开战。只要在现境,几乎可以说冒出一个来打一个,跟打地鼠似的。 正因为如此,艾晴才如此放心地让槐诗带着沈悦去作死。 有社保局兜底,几乎不可能出什么状况。 哪怕局势再怎么样,沈悦毕竟还是一个三阶,打不过总是跑得过,能混一点功劳回来的话,回头对社保局也有个交代。 只不过在柳东黎这里听闻了九凤进阶的事情之后,艾晴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哪怕大局无损,但谁都不想成为局部被牺牲的棋子。 在从理顺了全部的情况之后,艾晴沉吟片刻,忽然突兀地问:“既然你都打算用炸药了,为什么不选个效率高一点的方法呢?” “你……” 柳东黎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本能地摇头:“没可能的。” “不,有可能。” 艾晴挑起眉头,抛弄着手中还有一格电的手机,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起来让人奇怪,我竟然还有个朋友在现境协调部工作,你懂吧?” “……” 柳东黎复杂地点头。 懂懂懂,各种意义上都是。 姑且不论艾晴口中的那位倒霉鬼朋友是读作朋友写作工具还是被她掌握把柄可以胁迫,总之这个计划似乎有了可能性…… 于是,艾晴缓缓起身,凝视着那一箱足以将整个足球场都送上天的炸药。 “那么,让上面那群大人物们看看——小喽啰们的本事吧。” …… …… 槐诗现在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危机。 莫名其妙地从天上跳下来一个友军,来抢自己的人头! 一瞬间他连戚问都顾不上了,想要冲过去,可是却戚问的诸多手脚死死地纠缠住,难以脱身。 于是,槐诗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把修长的薙刀自空中一个回旋,摧枯拉朽地撕碎了戚元周身的血幕,将那一颗头颅斩落。 落入了戚元的手中。 “竟然……藏在这里么?” 那一颗头颅上的面孔微微抬起,凝视着半空之中愕然的突袭者,紧接着,伸手,血幕汇聚,化作铁拳,猛然砸在了突袭者的身上,将她砸在墙上,抠都抠不出来。 而戚元,却依旧傲慢地伫立在祭坛之上,缓缓地将他的脑袋拜回了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一条狰狞的血线。 而就在血线中,不断地有一道道黑色的阴影渗透而出,在他的背后交织为一个庞大的阴影,压制着所有人的呼吸。 自九凤中分化而出的力量附着在他的身上,可那力量却并非来自那九颗狰狞的头颅,而在是来自于那一道泣血的无首之颈。 自断首的颈上,黑血缓缓滴落。 他便沐浴在这血中,冷眼凝视着突袭者,伸手,化作漆黑的血幕解体,千丝万缕的血线向着突袭者穿刺而去。 转瞬间,那一件将她笼罩在其中的大衣被撕扯成粉碎,无数飞散如蝴蝶的布料中,狰狞地鬼面撑起刀锋,破壳而出! 庞大的薙刀骤然收缩,变成一把太刀的样子,刀锋吞吐,自空中回旋,所过之处,一切纠缠过来的血线都凭空自燃。 刀锋所指,十几米之外的槐诗竟然都感觉到无端燥热,显然绝不寻常。 更令槐诗惊愕的是,那一件宽大到过分的大衣被撕碎之后,露出来的竟然是少女的娇小身躯,小皮鞋黑丝袜还有水手服…… 竟然是个JK? 若不是脸上带着一个狰狞般若面的话,他几乎怀疑自己去了什么见鬼的漫展。 就在混战之中,两人彼此望了一眼,同时望到对方眼中的错愕。 槐诗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大怒:“你一个二阶的拿什么来送菜啊!” 里见琥珀也怒了,开口竟然是字正腔圆的东夏语:“你一个一阶的好意思说我吗!” “我东夏自有国情在此,你管得着么!” 槐诗反唇相讥,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尖叫打断了。 “槐诗!槐诗!槐诗!” 戚问又扑了上来。 “你槐个屁啊!”槐诗大怒,抡起斧子就照着他脑勺劈下去:“死了就好好给我下地狱去!别再爬上来了!” 雷斧心毒交错而过。 把戚问的脸砍了个稀巴烂,可戚问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止,三条胳膊两条蛛足又从烂泥里穿出来向着槐诗刺来。 紧接着,他一团浆糊的脸竟然又迅速地恢复了,直勾勾地盯着槐诗,不住尖叫:“槐……” “你可别水了!” 眼看这王八蛋要在自己命运之书里水个三四页的字数,槐诗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就是一记跳劈! 又砍了个稀巴烂,又恢复了原状。 不只是脸,包括胳膊和腿,哪怕槐诗把他剁成了两截,他都能重新合在一起。哪怕攻击菜的抠脚,可随着槐诗的进攻,他变异出的器官竟然越来越诡异。 不过一分钟,他浑身就已经长满了乱七八糟的眼睛鼻子手脚触手爪子乃至翻出来的内脏,乍一看简直像是一锅狗屎咖喱炖杂碎,分外倒胃口。 很快槐诗就发现,这种不正常的生命力来源。 此时的戚问已经被戚元注入了得自九凤上主的黑血,而且还是相当高级的货色,完全变成了一个砍不死的烂泥怪。 输出不够怎么办? 槐诗迅速后退,抽空把乌鸦的说明书拿出来拼命往后翻,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这个问题的解答: 【嗑药】 ——白色的那管,一粒打架,三粒歼敌,全嗑自爆。 药? 什么药? 槐诗狼狈地在身上翻来翻去,找那些塞在怀里的旅行包零碎。 MP3?不是!手机?不是!钥匙?不是!钱包?不是!色情杂志?不是!等等……为什么包里会有这种东西? 槐诗愕然地看着那厚厚一本杂志上【龙虎豹】三个大字,搞不明白乌鸦究竟塞这玩意儿在自己的包里干啥? 怕自己在这地铁里黑洞洞的待着害怕,送一本给自己排遣寂寞吗? “吃我暗器!” 他挥手把这玩意儿劈头砸向戚问,然后继续摸,最后终于从口袋里找到了一管颗粒,纯白的像是雪花,像是冰糖一样,看上去晶莹剔透的。 撬开瓶口之后嗅了嗅,瞬息间槐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仿佛飞上天空一样,看什么什么顺眼。 看到戚问都觉得哎呀这小东西丑萌丑萌的仔细一看还真可爱想要过去摸两把。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他当然知道这玩意儿是啥。 如果劫灰是死亡和自己负能量结晶的话,那么这玩意儿就是生命和幸福所凝集而成的实体,乌鸦曾经说过的——解脱者之尘。 一般用来专门制作各种高等恢复药剂的重要材料,可偏偏只有在幸福死去的人死后的源质才能凝结而出。 外国甚至有些工坊专门赞助电视台搞了一档专门给人临终满愿的节目来收集这些。 劫灰一斤只能买个十来万,这玩意儿也是十来万——可人家的单位是一颗!一颗就要十来万! 想到这里,槐诗的心都碎了。 他根本舍不得吃啊! 但看着面前步步紧逼已经从小火龙快进化成百变怪的戚问,再看看那边自己快要被抢走的人头,顿时心中一狠,咬牙跺脚,撬开了盖子,一口气倒了三粒出来。 然后,一口气儿的……塞进胸前里的大洞里去。 对,说明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我牛逼——乌鸦附言。 槐诗只希望她这次没有坑自己,可等塞进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个解脱者之尘是正能量没错吧?可自己这个圣痕,还有充斥在自己胸臆中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光明积极正能量向上的玩意儿呀? 两个放在一块,会不会…… 轰! 槐诗眼前一黑。 第九十二章 虽然你生气的样子很狼狈,但…… 槐诗是真得眼前一黑。 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见,被海啸一般自胸口所喷涌出的黑暗所吞没。 就好像强酸和强碱被兑到一处,一颗巨大的冰块丢进了沸腾的钢水中,一只野鸡丢进了狼窝里。 反正就是天雷地火,火上浇油,油尽灯……不对,总之,已经乱七八糟到好像成语接龙一样了。 就好像嗑了好几斤土制炸药,槐诗剧烈地呛咳,从鼻子和嘴里喷出了黑暗的雾气和火星来。 就在三颗解脱者之尘被塞入胸口的瞬间,便自行崩解融化,释放出万丈光芒,紧接着,盘踞在那里的黑暗就好像被激怒了一样,同光芒碰撞在一次,宛如实质一般迸发出了难以形容地冲击。 槐诗能够感觉,如今宛如神经和血液系统一般遍布全身的圣痕在剧烈地震荡着,在解脱者之尘的刺激之下,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槐诗未曾预料的力量。 然后,强行接管了一切器官的运作。 黑色的河流在他的躯壳中奔涌,代替了血液的流淌,劫灰的火光自其中穿梭明灭,覆盖了神经电讯号的传达,汹涌如海潮的黑暗渗透了一寸躯壳,吞没了他存活在人间的形骸。 一瞬间,将名为槐诗的卡牌强行翻面,将那个少年藏进了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沉睡在黑暗中的阴魂。 感觉不到体温,感觉不到心跳,也感觉不到呼吸时肺腑的收缩与膨胀。 在他的胸前,那个原本马克杯大小的黑暗裂隙瞬间扩大了一倍,自其中涌动着宛如漩涡一般的火光。 伴随着熔岩漩涡的震荡,庞大的力量随着黑暗河流的脉动传达向了四肢百骸。 自无数的死亡记录中所积累出的恐怖死亡终于在这一刻凭借着圣痕自量变完成了质变。 他真正地化身为了非人。 成为了阴魂! 他在燃烧,沐浴在形成了实质的冰冷火焰中。 随着他手掌自刀斧上抹过,一层漆黑的雷光便在锋刃之上亮起,随着槐诗的挥洒,鞭挞着空气,留下一道道冰霜的痕迹。 再无原本的温度和耀光,取而代之是譬如死亡的冰冷和幽静如黑暗的雷霆。 在槐诗血液中浓度急速攀升的劫灰影响之下,心毒与雷霆在此融合一处,形成了全新的质变。 这算是什么? 在震惊之中,槐诗愕然地看着自己陌生的躯壳:自己终于不是一台负能量制造机了,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台负能量发动机?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事儿。 感受着劫灰和解脱者之尘碰撞之后那宛如裂变一般汹涌澎湃的力量,槐诗咧嘴,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充盈和狂热之中。 看向戚问的视线,就变得越发愉快起来。 “吃我这一招洪荒·开天辟地!!!” 完全不顾自己没有版权会被揍而且洪荒开天辟地也不是这种鬼玩意儿的前提,槐诗咆哮着,冲上前去,一个跳劈! 轰! 雷光炸裂,暗流宣泄。 随着愤怒之斧的斩落,萦绕在斧刃之上的暗雷迸发,裹挟着槐诗七年的愤怒和杀意扩散,向前延伸。 瞬间,自戚问扭曲的躯壳之上撕开了一道近乎将他从头到尾切成两半的缝隙。 所过之处,一片惨烈的焦黑,再不见恢复的痕迹。惨烈的荒芜和死亡的冰霜此刻随着斧刃的劈斩降临在这一具泥潭一般的躯壳上。 黑血哀鸣,被暗雷所蒸发熄灭。 戚问嘶吼,无数肢体乱七八糟地纠缠了过来,可下一瞬间,扩散开来的铁灰色雾气中,燃烧的恶鬼咧嘴,抬起双臂,手斧与祭祀刀如羽翼一般展开。 下一瞬间,无数雷光迸射,随着槐诗双臂的挥砍,自空中纵横交错,留下惨烈的痕迹。 已经完全被改到不像样的上座部双刀术如今已经臻至了肉眼难见的极速,在这近乎暴风一般地劈斩之中,戚问的躯壳痛苦痉挛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被彻底斩做了粉碎。 一瞬间的交错,槐诗掠过了戚问,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重重黑血之中的戚元。 在他身后,戚问的扭曲肢体僵硬在空气中。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千疮百孔的躯壳之上浮现了无数密集的斩痕,紧接着,轰然爆裂,化作了千百份碎片,又在爆发而出的雷光彻底蒸发为灰尘。 再无任何的残留。 而槐诗,已经突破了阻拦在外的血幕,摧枯拉朽地冲入了战斗之中,斧刃向着背对着自己的戚元 暗雷和黑血碰撞在一处,雷霆爆发,自戚元的后脑勺上留下了一道惨烈的缺口。 “什么东西!” 他愕然回头,凝视着燃烧的槐诗,怒然挥手,黑血沸腾,旋即自舞动的黑血中长出了一只巨手,将槐诗轰然击退。 “你好,我是流泪狗头,今天我们不谈悲伤,也不拉肖邦……” 槐诗扭动着脖颈,再度缓缓逼近:“就说说讨薪的事儿吧!” 今天,我槐诗就要让你知道! 没有人能欠了我淮海路小佩奇的钱之后逃跑! 没有人! “走开!”里见琥珀大怒,“首级是我的!” “放屁,空口白话抢别人人头还有理了!”槐诗不管她的抗议,再次抡起斧子跳上去:“告诉你,这人头我拿定了!” 嘭! 黑血爆发。 缠绕在戚元周身的黑血骤然增长,无数眼瞳自其中生长而出,随着鲜血的流转而睁开合拢,漠然地凝视着他们。 “看来,我还真的是被……小看了啊。” 无首之颈的恐怖阴影再度升起,那一道泣血的脖颈骤然伸直了,自虚空中迸发出凄厉的鸣叫。 尖锐的鸣叫声几乎撕碎了空气,裹挟着一层层血色的涟漪,冲向了四面八方,所过之处,一切活物尽数衰败。 除了槐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饮下九凤的黑血之后,戚元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而是变成了九凤的一部分。 如今的地铁路线之中,包括这里在内,一共有十处祭坛,为九凤的蜕变提供助力。而九凤也凭借着黑血,将自己的力量赐予这些虔诚的信徒,以保卫自己在蜕变时的脆弱阶段。 而戚元作为新晋受洗者,所领受的便是九凤的九头之外唯一无首,也是九凤的‘鬼车’这一称号的由来。 传说之中它的鸣叫有摄取魂魄的力量,一切普通人在听闻到这一声鸣叫的瞬间,所有源质都会被抽取而出,成为九凤的食粮。 哪怕是升华者也难以抵挡如此恐怖的冲击和吸取。 在血色的波纹笼罩之中,槐诗只觉得眼前阵阵昏黑,身上燃烧的源质之火竟然都被叫声所摄取,被扯向了戚元所在的方向。 戚元冷哼,伸手篡夺了这一份来自槐诗的力量,可笑容还没有持续多久,脸色就变成了青黑。 来自死亡的心毒和劫灰之中所携带的海量绝望如火一样焚烧着他的手掌,瞬间将他的一条手臂烧成了焦炭。 槐诗看了只想笑。 阴魂圣痕本来就是辅助型圣痕,只怕别人不敢要,从来没有自己不敢给的时候。 这时候把自己的源质吞下去,和直接服毒有什么区别? 哪怕九凤能够扛得住这种源自死亡的毒,可不代表你一个接了别人水管的水龙头能够乱来啊。 可令戚元越发震惊的是,那种源质之火中裹挟的力量和属性,赫然是黑血的天敌。 太讽刺了,代表毁灭因素的牧场主麾下所拥有的力量是生命,可来讨伐戚元的人却代表着死亡。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奋力挥手,依靠着海量的黑血强行将那一片火焰淹没,焦黑的手掌重新生长而出,望向槐诗的眼神再无不屑,而是充满了谨慎和杀意。 但不等他行动,他背后就风声呼啸。 薙刀劈斩而来! 在里见琥珀的手中,那一把从肋差和薙刀之间不断变化的武器简直杀伤力惊人,明显看得出她在其中的造诣,不论是小太刀、打刀还是长度夸张的野太刀,亦或者变成双手武器的薙刀,彼此之间切换的时候都圆融无暇,架势圆满,就连槐诗以自己死出来的兵击技能去看都看不出什么瑕疵。 硬撼了刚刚那一声鸣叫之后,她竟然好像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早在血色波澜卷来的瞬间,她腰间的御守护符上就亮起了一层光,五芒星自背后一闪而逝,将她笼罩在内。 而凶狠的般若面竟然直接吞噬了尖啸之中裹挟的源质冲击。算上她手中的那一把诡异的武器,这已经有三件边境遗物了! 而她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和脚下每次奋力一踩都能够在空中借力的二段跳的皮靴也不是凡品。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有钱! 得想办法傍上这个富……不对! 槐诗下意识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脸,都被柳东黎给带坏了,老子现在家里有一千多万呢,傍什么富婆啊,先把这个人头抢了再说! 不知道究竟是心有灵犀还是天底下肮脏的套路总归都是一样的,这两个人虽然未曾谋面,但此刻配合起来竟然隐隐也有些章法。反正就是一个人正面去吸引火力,另一个人在背后找机会下毒手。 大家轮流背刺,居然乱七八糟地占据了上风。 纵然有着九凤所赐予的力量,可戚元那里遇到过这种近身肉搏的神经病,而且一遭还是糟俩,简直是双倍的恶心。 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在狂怒地击退了薙刀的劈斩之后,戚元背后的眼睛就看到燃烧的少年狂奔而来,手中的刀斧带着雷光斩落。 紧接着,沸腾的黑血之中,两只手臂骤然生出,竟然硬生生地将斩落的刀斧握住了。 僵持在原地。 而就在压制之中,火焰中的阴魂嘴角缓缓勾起,隔着刀斧轻声感慨:“我说阿元啊,虽然你生气的样子很狼狈,但你打架的样子真得很像菜xu……” 轰! 九凤狂怒的尖啸迸发。 第九十三章 你确定? 妈耶,嘲讽开大了。 槐诗眼前不知道今天第几次一黑,旋即感觉到腹部一阵冰冷,低头看去的时候,看到一截贯入躯壳的坚硬节肢。 此刻随着血色的涟漪扩散,两人同时被击飞了开来。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戚元的双手举起,呼应着空中的黑血,猛然按落。紧接着,无数黑血汇聚成云,自云中,无数血箭飙射而下。 无差别地将方圆十米之内的一切笼罩在其中。 哪怕是坚硬的柱石在血箭之前也被穿出一个一个的大洞,紧接着从大洞中就有各种各样看上去不像是观赏性植物的花花草草钻出来,张牙舞爪。 自半空中,槐诗无从借力……才怪,他伸手一指,一线绳索飞出,缠绕在身后的柱子上,猛然将他扯出了这一招AOE的攻击范围。 傻了吧?老子是蜘蛛侠! 就在他幸灾乐祸准备看里见琥珀笑话的时候,只看到那个战斗JK怒喝了一声,手腕上的佛珠骤然破碎了,紧接着,一块一块火红的铠甲出现在了她的身上,从头到脚彻底覆盖,转眼间,身着大铠,甚至还披着三扇纹的阵羽织。 硬抗! 干,对面是个钢铁侠! 槐诗这蜘蛛侠没高兴多久,就忽然变成了弟弟……这富婆怎么这么有钱的! 他踉跄落地,咬牙,将捅进腹部里的那一截肢体猛然拔出来,可是却不见上面有什么血,只有一片漆黑的燃烧痕迹。 很快,槐诗就发现自己腹部的伤口处在火焰的笼罩中缓缓合拢,虽然能够感觉到阵阵剧痛,可是竟然不影响活动了。 这感情好…… 趁着自己的负能量发动机还有油,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给刀斧附魔,冲入战团之中。 我还要靠着这孙子减刑呢,怎么能让别人把脑袋砍跑了! 如今在里见琥珀的手中,那一把边境遗物已经再度变成长度接近两米的野太刀,自娇小的身躯中挥舞,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可太刀之上所缭绕的火焰却是货真价实的。 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脱离了大部队之后想要单独来干BOSS,如今留给她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她干脆不顾源质的消耗同时支撑着几件边境遗物的运作,开始硬砍。 而令人欣喜的是,随着周围传来的轰鸣,其他的祭坛好像已经连续被攻破了,而传输给起戚元的力量也渐渐地不稳定了起来。 在镜像地投影中,九凤的恐怖阴影越发的模糊,似是奋力挣扎。 最后,猛然抬头看向戚元的方向,九颗头颅的鸟喙开阖,好像说了什么,戚元愣住了,神情惶恐,可紧接着就变得惨白了起来。 “为何要抛弃我,上主……” 他惨叫着,伸手想要说什么,可是在景象的另一头,海量的黑血却喷涌而出,仿佛最后的馈赠一样将他淹没。 镜界骤然破碎,九凤的投影消失不见。 可戚元却发出了惨叫,迎接着最后黑血的沃灌,一个又一个的脑袋从脖颈之上挤出来,他身上带来槐诗他们的压力也在节节攀升,令人不可置信。 同样,他们也能够感觉到,其余地方所传来的恐怖波动,这也让人更加难以理解。 九凤……放弃了自己的力量? 他甚至不惜圣痕破碎,竟然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分赐给了信众? “FUCK!” 里见琥珀颇为国际化的骂了一句脏话:“那边的家伙,别傻愣着了,赶快把这个家伙解决掉!否则的话……” “啊!!!!!” 宛如丧失至亲那样,戚元发出悲痛欲绝的惨叫,可他的身体却在迅速地越发畸形。 作为九凤亲自施洗的信徒,戚元在饮下黑血之后已经彻底地化为了九凤的一部分,无条件遵从他的一切命令,几乎像是傀儡。 如今傀儡的线断了,对他来说却不是得到自由,却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眸里满是疯狂,看向了槐诗他们。自然不需要里见琥珀在说什么,槐诗咬牙,嘶吼一声,合身而上! 还用得着说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魔法少女的世界,对面也不是什么十四岁魔法少女。 BOSS要变身了,还不赶快疯狂输出,等吊打么? 如今的戚元,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地边境异种,等他接受了九凤最后的馈赠之后,俨然就是一只小型的残缺版九凤。 到时候哪怕他没有圣痕,实力大减,怎么也能轻松料理他们两个了。 槐诗在前进,可里见琥珀却后退了一步,高举的野太刀垂落,边境遗物之上骤然升腾起了炽热的火光。 神乐村正的铭文自其中浮现。 紧接着,随着少女的嘶吼,狂乱的源质波动自从夸张的刀锋上汇聚为一束,随着她的前突骤然迸发,贯向了层层舞动的黑血。 ——新阴流奥传·无二剑。 势如破竹。 恐怖的暴风裹挟着火焰将戚元变形的肢体撕开了一个大洞,紧接着,槐诗的刀斧劈斩而下。纵然没有什么威风八面的招数名可以喊的出口,可他业已将上座部密宗的双刀嫡传彻底展开。 随着他近乎疯狂的劈斩,暗雷如潮,呼啸而至。 槐诗只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飞速的燃烧,融入了那暴动的雷光之中,化作无数的毁灭和死亡,以冰霜和荒芜的方式洒落。 自近乎凝固的时光之中,阴魂嘶吼,疯狂地挥洒着手中的钢铁和雷光。 一层层膨胀的血肉被撕裂了,显露出畸形的内脏和隐藏在其中的面孔,戚元尖叫,变形的手臂向着槐诗刺出,可紧接着便被占成了粉碎。 血色的涟漪扩散,可紧接着又被刀斧之上的雷光硬碰硬地劈碎。 “喜欢吃,是吧?” 槐诗嘶吼:“吃我【宇宙原暗】!” 刀与斧在空中交错,最后自从他的膨胀的躯壳之上留下了十字型的深邃创口。 紧接着,他弃刀弃斧,从怀中抽出自己最后一包劫灰和剩下的解脱者之尘,猛然塞进畸形的肺腑之中。 最后,五指并起如刀。 圈禁之手带着燃烧的源质之火,刺入了他迅速合拢的创口中,奋力握紧。 下一瞬间,狂怒原暗和烈光自从戚元的躯壳之中迸发而出,没有圣痕阴魂调和平衡之后,属于两个极端的源质彼此碰撞,迸发出了最凶狠的爆炸和动荡,令戚元的身体瞬间膨胀。 紧接着又在神乐村正的劈斩之下四分五裂。 “——朔月迫斩!!!” 自野太刀燃烧的刀刃上,骤然又一轮残月的辉光升起,在月光的辉光映照之下,一切仿佛都停顿了一瞬。 只有十六道纵横交错的火光自空中纵横交错,最后,又强行聚为一束,将戚元笼罩在内。 嘶鸣声响起。黑血如潮,从戚元残缺的肢体喷涌而出,又在火焰和雷光之中迅速蒸发干结,变成了恶臭的灰尘。 而那一具无首之颈的投影,轰然消散。 随着畸形肉体的爆裂和迅速腐烂,残缺的戚元从其中落出。紧接着,里见琥珀飞身而起,狂喜地将野太刀斩落! “首级——” 她兴奋地呼喊,“我拿下了!” “做你的美梦!” 槐诗大吼,挥手,就在后面的柱子等待许久的悲伤之索猛然窜出,蛇一样地缠在她的大铠之上,将半空中的里见琥珀扯向了后方,紧接着,纠缠在她的四肢之上,猛然收紧,封锁一切行动。 而槐诗已经抬起了手中的斧头,对准了戚元残缺的面孔。 冰冷的雷光照亮了那一张呆滞的眼瞳。 “就像你那会儿说的一样,戚元,我来送你了。” 槐诗踩在他的身上,低头凝视着他的脸:“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戚元呆呆地看着槐诗的脸,剧烈地呛咳着,吐出了破碎的内脏,很快,便露出了嘲弄地笑容。 “随便你怎么样吧。” 他闭上了眼睛,“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槐诗漠然地垂下眼眸。 “——你的梦就不应该开始,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个梦一样。” 斧刃斩落。 紧接着,暗雷迸发,将一切吞没。 到最后,只剩下一地恶臭的灰烬。 笼罩在槐诗身上的火焰骤然消散,疲惫和剧痛骤然袭来,槐诗踉跄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狼狈地喘息。 总算可以休息了。 他该打的仗已经打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再去干涉的范畴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有点想念那一瓶原本塞在圣痕里的快乐水,可惜已经被毁掉了,否则能爽快的来两口就什么都不差了。 很快,他就听见不远处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混账!触手怪!乡下佬!给我切腹吧!”里见琥珀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提着野太刀,怒视着槐诗:“我要和你决斗!” 槐诗愕然地看着她,端详着她腰间挂着的社保局徽记,不可置信: “你确定?” 里见琥珀傲然地抬着头,“怎么,不敢么?放心,我不会用圣痕的力量,我们只比……”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槐诗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天文会的胸卡,微笑着地别在了胸前。 “里见琥珀女士,作为社保局的救援部队成员的你,要强迫我这位受害者、以及天文会新海部门的监察官副手兼机要秘书的文职成员来接受你的挑战么?” 槐诗咧嘴,露出师从艾晴的标准天文会营业微笑: “你确定?” 隔着面具,槐诗看不见里见琥珀的表情,但很明显,能听得见咬牙的愤怒声音。 是的没错,权限狗就是这么讨厌! 尤其是负责打小报告的那种,尤其讨厌! 自其他人的愤怒中,槐诗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感。 就在他准备在说点什么给里见琥珀添点火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破碎声,就好像无数镜子在瞬间被摔碎了一样。 阻拦在周围的镜界断层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深渊之中升起的神圣光芒。 “那是……什么?” 第九十四章 重新做鸟 “那是……什么?” 槐诗愕然地低头,凝视着那一片黑暗深渊。 当最表层的镜界伪装破碎的瞬间,整个被异化的庞大地下世界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就好像整个新海地铁环线内部的泥土全都被挖空了一样,自整个庞大的城市之下形成了一个难以言喻凹陷和缝隙。 整个地铁环线就是它的边缘,向内俯瞰的话,只能够得到一片虚无的黑暗。 而就在地铁环线之上,原本的十个地铁站点仿佛悬崖一样延伸而出,承载着十个至关重要的祭坛,半悬在整个深渊之上。 当镜界断层消散的瞬间,站台上的人们毋庸置疑地观测到了彼此。 十处不同的战场。 包括槐诗所在的这里之外,还有六处祭坛的战斗早已经结束,遍地残骸和鲜血,主持祭祀的归净之民身首分离,甚至尸骨无存,就连祭坛都已经被捣毁。 而还有三处的战斗依旧在继续着,厮杀未曾结束,但几乎是一边倒的状况。东夏的升华者们在大杀特杀,摧枯拉朽地将一切反抗尽数摧毁。 充满效率的屠戮中,领队的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里见琥珀的踪迹便愣了一下,旋即指了指她,神情严肃又凶悍——犯了‘擅自离队行动’这种错误,回去你自己写报告吧! 不过很快,所有人便被深渊之下的东西所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腐烂的尸体。 哪怕是瞎子站在这里也能够闻到那种刺鼻又尖锐的腐烂味道,令人作呕的气息从深渊之下缓缓升起。 可正是如此,才令人越发地不可置信。 此时此刻,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在那深渊之中,九凤那一具庞大到宛如楼宇的恐怖真身,此刻已经彻底腐烂。 死了。 彻底的死了。 不论是什么东西,被四分五裂之后烂到这种程度都不会有人相信它还活着了吧? 可这究竟是什么鬼? 大家一路披荆斩棘地打到BOSS房外面,发现BOSS竟然上吊了,别说装备,连经验都没得拿……这他妈还打屁啊? 是个人都知道不对的好吧? 如今那些失去了生命的黑血正一点一点地从它的残骸中渗透而出,积蓄成恶臭的湖泊,蓄养着大量恶臭的蛆虫,不断地有蚊蝇起降如云。 令人作呕。 可就在这一片阴森狰狞的环境之中,黑血的湖泊之中却有一道光芒亮起。 如此纯净,如此的辉煌。 那是璀璨的金色。 随着天地的震动,无数镜界碎片动荡,在那一片黑暗中,光芒爆裂,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莫名地,所有人竟然都感觉到心头一片平静祥和,竟然在那光芒之前想要俯首跪拜,觐见奇迹。 而就在光芒里,一双宛如黄金铸就的精致眼瞳缓缓睁开,自沸腾的黑血湖泊中,有威严的影子缓缓升起。 就好像自胎壳中挣脱,望向这个世界一样。 在这一双眼眸之前,万物如同尘埃。 “什么鬼?!” 槐诗的第一反应竟然感觉到一阵恶寒,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后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灼痕。 就好像被那一道视线烧伤了一样。 毋庸置疑,那光芒绝对是阴魂的克星,不,应该说天敌才对……这种东西恐怕只要稍微挥洒一点,他就会在那一片光芒里焚烧而死吧? 感觉到了莫名地危机感,槐诗下意识躲在了里见琥珀的身后,隔着那一层火红的大铠总算感觉好受了一些,赶忙把手套和口罩都戴上,哪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心里也仿佛能够得到安慰了一样。 他蹲在地上,藏在里见琥珀的后面,虽然不想承认自己这一副不像话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简直是在瑟瑟发抖! “大鹏金翅明王……” 里见琥珀呆滞地凝视着那一片光,自己脸上的般若面竟然也崩裂出一道缝隙,声音变得沙哑又震惊:“不对,在东夏的话,应该被称为……五阶圣痕·大鹏金翅鸟!” “搞什么鬼?”槐诗愕然:“是友军?” “最好是这样的……” 里见琥珀也小心翼翼地后退,两个人几乎趴在台阶下面,小心翼翼地冒头去看。纵然如此神圣威严的光芒降临,可他们两个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难以直视那个可怕的猜想。 倘若不是友军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是九凤…… 或者说,那曾经是九凤。 再联想到自己所见的繁复仪式和根本不会在五阶进阶中出现的种种异常,里见琥珀心中终于有了定论。 因此,也更加的不可置信。 “它转换了自己的升华之路?” 稍微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九凤的上级圣痕根本就不可能是大鹏金翅鸟,哪怕同样都是东夏谱系中残缺的进阶,但两边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甚至比东夏的凤凰和罗马的不死鸟相差还要大。 想到了这里,她猛然抬起头又向着深渊望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收回了头来,无比庆幸地拍着胸脯喘气: “不对不对,这不是东夏谱系的金眼妙翅鸟王,是天竺谱系中维持分支的五阶圣痕——迦楼罗才对!” “两个究竟有什么区别啊?” 槐诗一头雾水:“不是同一个吗?” “完全不一样好么!哪怕是同一种奇迹,也会留下不同的残痕,而根据地域的不同和所融合的源典不同,哪怕是同一种奇迹也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目……差别就好像《叶限》和《灰姑娘》那么大!” “请用我听得懂的话来解释好么?” “……” 里见琥珀用看傻子的眼神瞪了他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简单来说,东夏的金眼妙翅鸟王天然有着军争和护持的神通,曾经被作为护国神而祭祀,必须奉持正道,否则断然不可能成就。 而迦楼罗则更纯粹是作为神灵的从属而存在,虽然有所局限,但其兽性的一面所占据的部分则更多一些,限制也没有那么多……” 槐诗秒懂:“也就是说,想要做大鹏金翅鸟,必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想要做迦楼罗只要有门路份子够就行了,对吧?” “差不多吧。” 里见琥珀只觉得心累,自己说了那么多这货究竟是怎么理解的啊! 但现在问题简直大了。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归净之民会大费周章地准备这么麻烦的进阶仪式了,因为这个仪式不仅仅是为了让九凤进阶,而且还要让他能够强行从东夏谱系跳转到天竺谱系中去,保证他能够从九凤转化为迦楼罗。 具体的过程简直不需要猜了。 有牧场主的神力护持自己的生命,只要粗暴地将自己本身的阴属性强行抹除,然后将九凤的圣痕强行修正和改造,砍掉一切不必要的东西之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白板,再凭借着这些年积蓄的海量源质强行向着另一个极点进阶就完事儿了。 这样也可以理解他为何会那么干脆地将自己的力量分赐给信徒,反正已经不要了,倒不如废物利用一下。 可这已经不是洗点重练了。 就好像强行把一只狗改成狮子一样,不是整整容就可以搞定的范围。 简直是投胎之后重新做鸟。 哪怕是仗着有牧场主撑腰死不了,也不能这么随便搞吧? 况且,图什么?就算能够成功,这样做的话也会导致迦楼罗先天不足,空有五阶的位阶,却连一个四阶巅峰都比不上,完全得不偿失。 但这么一来的话…… “魔都通道!” 里见琥珀恍然大悟:“确实,倘若是凭借这样的传奇,不但能够轻松顺水推舟地获得大量偏差度,还能够一举补足亏空……” “怎么回事儿,详细讲讲?” 她旁边忽然探出一个灰头土脸的脑袋,眨巴着好奇小眼睛:“反正距离那东西爬出来还有一会儿,不如唠两块钱的呗。” “这种事情都不懂,你们天文会究竟是怎么培训的?” 里见琥珀面具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忍着把这个家伙砍死在这里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我这不是刚入职不到半个月么?”槐诗耸肩,指了指两人背后那一堆灰,“讲讲嘛老铁,人头分你一只耳朵好不好?” 都变成灰了还分个屁啊! 里见琥珀的牙齿咬得咔咔响,狠瞪了这王八蛋半天之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算了,算我倒霉……就当给萌新科普好了。” “好嘞好嘞,您讲。” 槐诗从怀里掏出小本本记笔记,至于不远处的迦楼罗,已经被他们抛到脑后了。 反正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能阻止的了,甚至要出事儿他们跑都跑不了,还不如藏起来看看事情怎么发展呢。 神仙打架,多精彩啊! 就好像瀛洲人喜欢从东京电视台找安全感一样,对于槐诗来说,只要乌鸦不出来说完犊子了我们快跑,那都不算事儿。 还不如仔细听一下老司机科普呢。 “简单来说……在五阶圣痕中,其他凑数的或者白板姑且不论,最顶尖的那一批,或多或少都会有一部分神明特质。” 里见琥珀拍了拍短裙上的灰尘,正坐严肃地说道: “这就注定他们必须去追求‘现境修正值’的变化。” 第九十五章 修正值 现境修正值,或者可以称之为偏差度。 简单来说,就好像是传诵度一样的东西,但两者又截然不同。 诚然,神明必然会得到人类的奉迎和祭祀,因此广为传颂和恐惧,但这并不意味他们会去追求人们的传诵和恐惧而去做什么事情。 相反,他们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情,才受到凡人的崇拜和恐惧的。 若是乌鸦在这里,可能会更加干脆直白地告诉槐诗:所谓的神灵,也不过是这个世界维持完整所必要的一环,自有其责——或是行云布雨,或是洒下灾厄——这都不过是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除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之外或者是因为另有图谋,很少会有这样的存在会在乎凡人对自己的评论。 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在履行世界轴心所交付给自己的使命而已,说是本性也好,说是天命也好,反正就那么一回事儿。 就好像是人生来会需要吃饭喝水一样。 而作为拥有部分神灵特质的五阶升华者,为了令自己所拥有的这一份奇迹得到成长,必然就需要顺应其本质,令世界作出改变。 譬如麒麟,其本质便决定了,符残光必须顺应麒麟的天命,去调伏万兽,维护现境的平静——不,应该说,倘若符残光不具备这一份决心的话,就绝对无法成为麒麟。 譬如东夏谱系中的大鹏金翅鸟,它甚至是无法以正常方式去进阶的。 盖因这一份奇迹必然是随着邦国动摇、社稷倾覆时无数的哀鸣和祈祷而降临的,其升华者必然要领受重整河山的天命,护持正统,以暴戾的军争将一切拨乱反正,收拾旧山河。 正因为如此,它才不存在于东夏谱系的十四条升华之路中,甚至随着如今现境的越发稳定,它的奇迹已经深深地沉入了白银之海的最深处,无从寻觅。 可以说除了外形和传说相似之外,它已经与迦楼罗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每一位身负五阶圣痕的升华者,都必然有其天命所在,也必然会为其奔走,不论是为了拥有更强的力量还是实现自身与天命如出一辙的抱负,都必定会如此。 不论这一份奇迹所携带的天命是正是邪,是庞大还是渺小,每一个五阶升华者都会令现境产生一定的改变。 令万物与原本注定的轨迹产生一定的偏差。 而这,就是现境修正值所代表的意义。 它将对升华者所创造的奇迹进行评定。 倘若拨乱反正是代表修正的话,那么破坏和摧毁就会产生偏差——这两个名字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意思,世界被改变了。 整个世界就像是数字一样,随着升华者们的心意而加减,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倘若不予以抑制的话,现境恐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吧? 这也是监察官这个职务的意义所在——勿使万象在这动荡中化为灰烬。 说到这里,里见琥珀叹息道:“而迦楼罗作为神明的从属和坐骑,其天命是什么,自然不用多说了吧?” 槐诗恍然:“当狗腿子和……开路?” 里见琥珀颔首。 这就是原本是九凤的那个家伙打的小算盘。 简直是一举三得。 通过升华之路的跳转进行洗点,改头换面,不仅摆脱了九凤这一条升华之路的极限,成功进阶为迦楼罗,而且还能凭借着迦楼罗本身的特质,轻易地打通地狱魔都的通路,完成计划的同时,还通过自身所创造出的这一份传奇伟业获得大量的现境偏差度,摆脱先天不足的缺陷,成为五阶之中的佼佼者。 简直是鱼跃龙门一样。 打开魔都通路——对于原本的九凤而言,可以说完全不现实。毕竟,让一只吞食魂魄的凶鸟去做开路这种事情实在太强鸟所难了一点。 可对于迦楼罗而言,这简直就是本职工作。 否则当了毗湿奴那么多年坐骑,哪天大神说走我们去哪儿,难道你还能说对不起大神这路我找不到你拿个GPS来么? 如今有了镜界的三重映照,打破现境的封锁,深入魔都简直是水到渠成,虽然说不上轻而易举,可世上哪里有不费功夫的事情? “倘若真能够打通魔都通路的话,起码能够得到0.09%以上的偏差度吧?”里见琥珀咂舌:“足够他一跃而至五阶升华者的上层了。” “才这么点?”槐诗愕然,然后被疯狂白眼。 “这已经不少了,偏差度一次性达到百分之三,就足够毁灭一个中小型国家,达到百分之二十,整个现境都有危险。 你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偏差值抵达了多少么?才百分之四十四!最危险的时候,天文会甚至把末日钟都拨快了五分钟。” 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快要缩到台阶下面去了。 上面的光太烈了。 对他们这种同样属于负面属性的圣痕简直是先天性的压制,搞不好就要人间蒸发。 而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飓风所掀起的呼啸,在迦楼罗愤怒的嘶鸣中,光芒炽盛,如海洋一般爆发而出。 它终于从蜕变的深渊之中爬出,缓缓地展开了千疮百孔的双翼,一点一点挣脱现境的束缚。 自它的面前,一道漆黑的裂隙缓缓打开,隐约可以窥见其中流光和虹色,以及无数如泡影一般的景象。 可令槐诗惊愕的是…… “它的翅膀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一双千疮百孔的羽翼,简直可以称得上惨烈,难以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靠着这玩意儿飞的起来。 拜其所赐,它甚至不能完全爬出自己蜕变的深渊。 “大概是进阶不完全吧?” 在槐诗身后,有人说,“应该说先天不足才对。因为仪式出现了问题,他没有将自己的阴属性全部洗去,还有一部分残留,导致了和迦楼罗的冲突。” 那一瞬间,槐诗和里见琥珀悚然而静,猛然转身,手中的刀斧指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来者,然后愣在原地。 “老柳?” 槐诗愕然:“你怎么来了?” “开玩笑,我一个天文会的记录官凭什么不能来啊,反到是应该我问你才对。”柳东黎淡定地抽着烟:“想作死也不能这样吧?”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槐诗干笑了一声:“我这不是想要早日立功,早日减刑嘛……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说偏差度的时候我就到了,看你们说的认真,也没打扰你们。对了,下面那个重伤员我已经送走了,你们不用担心。” 柳东黎也趴在台阶上,拿着一个望远镜窥探着迦楼罗的动向,啧啧感叹:“哎呀,真惨啊,怎么变成这样了?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槐诗一愣,旋即眼神变得狐疑起来。 “他那翅膀……是你搞的鬼?” “这个说来惭愧。”柳东黎美滋滋地抽着烟:“前些日子虽然调查到全雀宴的馆子是归净之民开的,而且暗地里还在收集鸟的眼睛,但我完全就不知道他们要干啥。” “所以?” “所以我就想,甭管他们要干啥,先搞点事儿再说。” 柳东黎说起这些事情来简直眉飞色舞:“然后就索性趁着和你吃饭的时候,悄悄去后厨给他们塞了一堆蝙蝠和鸭子眼。后来又悄悄地给他们买来的毒蛇里塞了几条黄鳝鳗鱼进去……没想到这都能中哇。” “你个王八蛋,请我吃饭都还带做间谍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吃得不也很开心么!况且我也是花了钱的啊,那天光你一个人就吃了八百多!”柳东黎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愤慨:“哪里有请客吃饭的时候不告诉别人自己在发育期的啊!” 嘴里埋怨着槐诗,他半跪在台阶上,从背后摘下了一支形似狙击枪的玩意儿,娴熟地撑开架子,将枪身架起,然后紧贴着瞄准镜,顶着足以将人面孔龟裂的万丈光芒,瞄准了重生的迦楼罗。 “你在干什么?”槐诗茫然地看着那一具不像是什么诡异边境遗物的枪械,感觉柳东黎肯定是疯了,“难道你要靠着这玩意儿把它打死?” “打死不一定。” 柳东黎的眼珠冒气了焦热的烟,重瞳颤动,自炽热的灼痛中,他咧开嘴,轻声呢喃:“希望能打残吧。” 那一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枪身剧震。 随着底火的激发,一颗子弹自枪膛之中飞出,将凄啸声摔在身后,转瞬间飞入了深渊,穿透了层层如同实质的光芒。 成功地击中了迦楼罗的胸膛。 然后就没了。 毛都没掉一根,迦楼罗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在打自己。 自始至终,里见琥珀见证了这一场宛如唐吉坷德挑战风车的壮举,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根本没用啊大哥。” 槐诗摇头叹息,从口袋里掏出伤药,不知道这玩意儿对眼睛的烫伤有没有效果。 只有柳东黎无视右眼流下的血,一脸轻松地吐出了肺腑中的烟雾,将烟头掐灭在了地上,最后,瞥了一眼这两个乡下佬: “你们听说过激光制导么?” 话音未落,天穹剧震。 自迦楼罗的头顶,虚空中骤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就好像一堵墙骤然被砸开了一道缝隙一样,显露出了墙壁之后的风景。 风声涌动,呼啸迸发。 自那一条漆黑的隧道中,骤然亮起了两个刺眼的大灯,随着铁轨被蹂躏的轰鸣,迸发出高亢而尖锐的鸣叫。 震耳欲聋。 ——地铁要入站了! 第九十六章 他要叫人了! 裂缝开启的那一刹那,迦楼罗困惑地抬起头,然后被仿佛来自地狱的大灯照亮了眼瞳。 轰鸣呼啸。 就好像经过漫长的酝酿之后,子弹终于从枪膛之中飞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辆列车自敞开的缝隙中疾驰而来,就好像飞跃深渊那样的,从天而降! 带着七节车厢和疾驰数十公里所带来的庞大惯性以及重达三百一十五顿的恐怖质量,致命的‘子弹’正面命中了愤怒的巨鸟,轰鸣声爆发。 宝珠破碎。 就好像被铁锤正面砸中,就在迦楼罗的头顶,那一颗庄严神圣的庞大宝珠骤然裂开凄厉的缝隙。 那一瞬间,巨鸟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旋即,修长的脖颈、庞大的躯壳和千疮百孔的翅膀便崩裂出琉璃色的血浆。 铁车如犁一般,在刚刚出生的圣兽躯壳上扯开了一道庞大的创口,在这纯粹的质量碰撞中将重量、惯性乃至野蛮的物理学暴虐地施加在了它的身上。 随着尾部悬挂的数节车厢在剧烈的震荡中飞出,而最前方的车头,已经宛如铁柱一般地贯入了迦楼罗的胸膛之中。 血如瀑布,喷涌而出。自空中自行燃起,就好像一道灼热的熔岩洪流那样,向着四周泼洒。 迦楼罗震怒嘶吼,向着面前骤然张开的虚空裂缝抬起怨毒的眼眸,却看到轨道尽头的黑暗中伫立的少女。 它看着艾晴。 艾晴也看着他。 纵然被那视线中所裹挟的高温所折磨,神情依旧冷漠,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握柄,拇指利落地撬开了盖子,然后向着那个红色的按钮按落。 “再见。” 艾晴漠然地抬起手指,向着迦楼罗挥手道别。 那一瞬间,隧道仿佛被在骤然扭曲的空间被拉长了数十倍,无数流光变化,虚空中展开的裂隙骤然合拢。 少女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迦楼罗胸前所亮起的光芒。 自那一节贯入他胸前的残缺车厢之中,上百公斤的炼金炸药骤然亮起了来自地狱的死亡毒火。 那些由学者的配方所铸就,以各种金属所配制而成的炸药原本就是针对边境开拓和地狱探索所打造出的杀戮武器。 此刻,自迦楼罗的肺腑之中骤然爆发。 无穷尽的火光和高热自其中扩散,掀起了千百倍的气浪和余波。 转瞬间,原本庄严肃穆的巨鸟迅速地膨胀起来,被肺腑中所迸发的恐怖力量所撕裂,瞪大的眼瞳和口鼻之中喷出了炽热的火焰,将整个头顶的天花板都烧成了赤红。 可怕的余波向着四周席卷,不知道有多少祭坛在动荡之中落入了深渊,砸在九凤未曾冷去的尸骸上。 来着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压制此刻凭借着纯粹的物理公式传达到了迦楼罗的身上,足以将整个体育场都送上天的恐怖力量自内而外的爆发,几乎将它炸成了粉碎。 当火光消散的时候,迦楼罗的残躯显露在众人的眼前,几乎可以说惨不忍睹。 一只羽翼已经彻底蒸发在了火焰之中,另一只也被焚烧成了残缺的焦炭,下半身彻底消失不见,随着黑血之湖一同被焚尽了。 而胸前的惨烈大洞中完全看不到任何内脏,只能够分辨出那一截一截宛如参天巨木的漆黑骨架…… 琉璃色的血液如暴雨一般从天而降,所过之处,一切都燃起了光明净焰。 “效果如何?” 耳机之中响起艾晴的声音。 柳东黎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放下了枪上的瞄准镜,“重创!” “很好。”艾晴的声音平静,“如此还以颜色的话,不论是谁都不能说新海的天文会分部毫无作为了吧?” “不过……”柳东黎小心翼翼地露出头,瞭望着深渊中惨叫的迦楼罗:“它好像要跑了啊。” “那就让它跑啊。”艾晴嗤笑,“如果它能跑得掉的话。” 通讯挂断了。 就在那一瞬间,在这一处残缺的镜界中,被烧成赤红的顶穹上,骤然被黑暗覆盖了——说是黑暗应该不恰当,准确的说,仿佛那是仿佛宇宙一般的穹光。 宛如夜幕如画卷一般骤然自空中展开,然后在宇宙永恒的原暗中显露出了一点点星辰的光芒。 首先是金木水火土,五星具备,紧接着一道天河横跨,南斗北斗浮现,星野轮转,自东南西北的分野之中,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二十八宿亮起了辉煌而冷厉的光。 就在星辰映照之下,一点炽热的星辉自夜幕的正中亮起。 迅速地放大。 恰如宛如星辰坠落那样。 烈光从虚无的星图之中降临,恰如燃烧的陨石砸在半空中无形的大地之上,于是迸发轰鸣,惨白的气浪翻卷。 自星焰的拱卫之下,身披黑色的鹤氅的威严老者出现在虚空之中。 斑驳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了道簪,双目修长,一双细眼仿佛带着天生的霸气和阴戾,眼神睥睨万物。 只要他手里别端着那一桶泡面。 然后再把脚下蹬着的那一双人字拖给换了…… 而且那一对拖鞋还明显不是一套,左边的黄色拖鞋上是个海绵宝宝,右边粉红色拖鞋上却印着一个白色的HELLOKITTY……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不论是柳东黎还是里见琥珀亦或是其他的升华者,都齐刷刷地松了一口气。 “这把稳了。” 柳东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东夏社会保障局局长、内阁文渊大臣、东夏谱系中真正手握大权的主事者。 ——天命玄鸟! “小的们辛苦了,早点干完活儿回家吃饭吧。” 老者回头瞥了一眼下属们,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泡面,忍不住叹息:“老加班吃泡面,胃遭不住哇。” 说着,低头把碗里最后的面条吸溜到了嘴里,然后有意犹未尽地端起碗把汤喝完了之后,才擦了擦嘴,看向了脚下惊恐深渊中的迦楼罗。 “想法不错,是个可堪造就的。” 玄鸟淡淡地点评道,“可惜了。” 说着,他抬起了手中的塑料叉子,遥遥向着迦楼罗戳来。 明明都是五阶,可迦楼罗的神情却好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尖叫嘶吼了起来,残缺的左翼奋力的扑打了起来。 一瞬间,无数地残影自他所在的地方升起,飞向四面八方,转瞬间就将小小的新海市抛在了身后,一跃千万里。 开阔天空! 迦楼罗如果想跑的话,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反正神话源典里是这么说的,可惜……当初写设定的那帮孙子,现在吃书了! 纵然分身万千,可在老者漠然地俯视之下,无数的分身却好像是泡影一般飞速地消散着。 纵然逃出千万里,可在那一把渐渐逼近的塑料叉子下,不论它如何奋力扇动翅膀都无法拉长一寸的距离。 到最后,它凄厉尖啸,自大海之上猛然嘶鸣,撞碎了一片空间,试图逃出现境。 可当它自空间乱流的蹂躏中惨烈逃出的时候,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那一把塑料叉子轻松平常地向着它的眼珠子插过来。 最后的那一瞬间,迦楼罗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光明净火自躯壳之中升起,转瞬间将他吞没。 残破的镜界陡然一震,将它吞没了。 镜界迁越! 这就是至福乐土和镜界的契约。 九十一年前,诸界浩劫之中,牧场主迎娶镜界的主宰‘腐梦女王’,两位非人的存在双方在迷离境交合十六年诞下了一名存世余孽之后,缔结下永世契约。 自此之后,所有的归净之民都被牧场主赐予了镜界的力量。 此刻的迦楼罗已经深入了镜界迷宫的最深层,将自己藏在无数断层的最深处。 虚实转换。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个倒影。 下一瞬,幻影破碎。 镜界深处的迦楼罗也被随之弹出,头颅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俨然命不久矣。可这短暂的空隙,已经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那一刻,它抬起头,纵声嘶鸣。 召唤牧场主的力量降临! ——他要叫人了! 于是,弹指间,自他身后,至福乐土的大门轰然洞开,威严的气息将整个地下凝固,无数猎食天使飞扑而出,宛如洪流那样。 血色如虹。 自那群残缺的猎食天使身上迸射而出,甚至没有等到玄鸟动手,它们在从门中喷出之前,就已经被斩成了碎块。 就在那一阵腥风血雨之中,门后的动荡世界里骤然传来一声轰鸣,紧接着一个纤细的影子狼狈地挣扎着,尖叫着倒飞了出来。 “救命啊……” 那个纤细的身影在空中手忙脚乱地翻滚着,“快让开快让开!” 那个影子在迦楼罗呆滞的眼瞳之中迅速放大,到最后,砸在了它残缺的面孔之上。自混乱中,那个人下意识地伸手胡乱一划,迦楼罗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自瞬间闪现的狰狞寒光中粉身碎骨。 当场毙命。 直到临死之前都想不明白,自己呼叫来的为什么不是圣神的救援,反而是一个催命的煞星。 就在混乱的碰撞中,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影轰然砸在了祭坛上,掀起了一片尘埃,剧烈地呛咳。 一片狼藉里,少女狼狈地爬起来,看着四周,神情茫然。 “这是哪儿?” 她愕然地环顾着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 “我在哪里?我又跑到哪儿了?” 第九十七章 愿望 “这是哪儿?” 她愕然地环顾着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我在哪儿?我又跑到哪儿去了?” 看着那一张满是迷惑的面孔,上至玄鸟,下至社保局的升华者们,都忍不住捂住了尴尬的脸,脑壳疼。 那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鸽落在她肩头,咕咕两声了之后,她才松了口气:“现境?还好还好。” “我就说这么越走觉得越不对,都找不到人了。”说着,她得意地挺起胸,“谁说我迷路了,这不也没有跑太远嘛!” 恩,今天的少女白帝子也依旧在绝赞迷路中。 “啊!!!!” 就在尴尬的死寂之中,忽然有震惊地呼喊声响起。 少女茫然回头,然后看到被自己砸烂的祭坛,还有被从天而降的东西吓得坐在地上的槐诗。 他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白帝子,对照着手机上显示的立绘,不可置信:“你、你、你、你……” “诶?” 白帝子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感觉到那个人冲上前来,握紧了自己的手,面色涨红,眼睛里好像亮着光一样,“——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卡!” “诶?” 诸清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有温度?竟然是真的?我的天!” 槐诗握着她的手,几乎感动到热泪盈眶,谁说纸片人没有厚度的? “小姐姐你是从二次元来特地见我的吗?”槐诗兴奋地问,“晚上有空吗?可不可以一起吃饭?” “我,那个……不是……我那么受欢迎的吗……” 诸清羽愕然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可看着那一双满是热诚和期待的眼睛,狂热又欣喜地神情,还有那一双握着自己手指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串台了。就好像一片混乱地思绪中,有一个芒果的抽象图标缓缓升起,带来了令人震惊的猜想。 她愕然地张大了嘴。 ——前略,远在地狱的爸爸……我好像被表白了。 十五年来第一次。 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冲击! 她忽然有些头晕,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手足无措。 “那个,不、不好意思,我……那个……我才十五岁……我还小……” 她的舌头忽然打架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况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就……这种事情……应该先互相增进了解才对吧? 我、我……我的意思不是……” 眼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她到最后,几乎自暴自弃了,闭上眼睛大喊:“反正,那种事情要十八岁之后再说的!” “……啊?” 槐诗愕然,不知道她说什么。 很快,他察觉到远处升华者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愕然、震惊、阴沉和冰冷……简直如芒在背的杀意。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汗流浃背,目瞪口呆,笑容渐渐消失,感觉自己在死亡的边缘做了一整套广播体操。 不要慌,槐诗,不要慌! 冷静! 开动脑筋! 好好想一想让自己绝处逢生的办法! 那一瞬间,槐诗心思电转,终于自无数通往火葬场的分支中找到了唯一的生路。 “咳咳,其实……我是您的粉丝。” 他挤出笑容,努力端出和蔼可亲大哥哥的样子:“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啊?哦哦,好的!” 诸清羽也反应了过来,红着脸低下头,等了半天之后,低声问:“您能稍微松一下手么?” “啊啊,好的!” 槐诗尴尬地松开手,向着其他前来救援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露出一个憨厚地笑容,可是刚刚抓着白帝子的手指却忍不住在背后搓了一下,又搓了一下。 手感好好啊。 他心中流泪。 接过了槐诗递过来的签名笔之后,白帝子摸索着口袋,却找不到什么纸,槐诗提议:“要不签我衣服上吧?” “不,不用,稍等……” 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奇怪场景,少女的脸越发地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拒绝,看着四周,很快便跳下了深渊,然后又迅速地回来,手里抓着一块巴掌那么大的透明晶石,在上面胡乱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低着头塞过来。 “给你。” “谢谢。” 槐诗赶忙伸手,在接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她触电一样地缩回去,然后转身说:“不、不客气……我、我该走了。” 刚迈了一步,就脚软了一下,一个踉跄,很快她就低着头,躲闪着其他人的视线,趁着那一扇通向至福乐土的大门还没关闭,好像逃跑一样地跑了进去。 寂静里,只剩下槐诗一个人站在月台的边缘,愕然地看着那一片随着镜界破碎而迅速消失地深渊,最后,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一块签了名的晶石。 “可惜了。” 他轻声呢喃:“应该要个微信的。” 啪! 一只苍老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令他浑身一哆嗦,僵硬地回头时,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神情阴沉的玄鸟。 “喂,小子。” 老人眯起眼睛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王八蛋,“你知道骚扰未成年人是什么后果吗?” 杀机昂然。 槐诗腿软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求饶,可旋即反应过来,“等等,我也未成年人啊!” “嗯?” 玄鸟一愣,竟然无言以对。 这时候,旁边被自己小老弟这一连串操作闪瞎眼的牛郎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凑过来,挤出笑容说好话:“他今年十七,您大人有大量……” “十七岁?” 玄鸟大怒,“这么年轻就辍学做社会盲流了么?!不学好学别人谈恋爱!” 神他妈辍学! 你怎么跟傅处长一样的! “兼职,这都是兼职,养家糊口……”槐诗鼓起勇气举手,“况且,我大提琴拉的贼溜,高考加好多分呢!” 玄鸟似是不信,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死死地盯着他,一只眼睛赫然变作了纯黑,仿佛洞彻命运那样地凝视着槐诗。 天命玄鸟的观命之眼! 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神情微微变化。 “槐广的曾孙么?真稀罕啊……” 他似是愕然,在沉吟了片刻,神情忽然变得慈祥起来:“在天文会上班没前途啊,小朋友,要不要来社保局工作? 我把你调到和小白一组怎么样?你们天天能见面! 等你高考完,也不用管什么大学了,我给你写推荐信,你直接去稷下深造,四年之后出来就是公务员编制,铁饭碗,工资不少事儿还不多,怎么样?” 一瞬间,槐诗几乎被铁饭碗这三个字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旱涝保收、人生圆满和事业平稳…… 想到自己那一屁股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吞了口吐沫,艰难地摇头,正色拒绝道:“感谢您的好意,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为保卫现境的和平奉献我的一生!” “啧,一个两个都是滑头……” 老人似是不快地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手招呼下属们带好伤员,在一片展开的夜幕之中消失无踪。 还有其他的地方要忙呢,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了。 临走之前,里见琥珀还恨恨地瞪了他两眼。 不知道她的意思究竟是你等着我去叫人,还是打算以后在晚上走夜路的时候打他闷棍以泄今日夺头之恨。 槐诗风轻云淡地挥了挥手,指了指胸前的标牌,笑而不语。 你来打我撒! …… 于是,一场动乱就这样突兀地落幕。 在从天而降的铁锤之下,什么阴谋诡计,鬼蜮伎俩,都被绝对的力量彻底击溃了。 社保局在完美地证明的力量和东夏的底蕴,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一场大战就会彻底落幕了吧? 不过那已经与槐诗无关了。 等他被柳东黎撑着走出地铁的时候,只看到了漫天的夜幕。 不知何时,已经是晚上了。 整个城市依旧闪耀着光芒,白天短短的几场爆炸则被轻易地甩给了东郊不存在的化工厂,虽然有所骚乱,但终究会迅速地平定下来吧? 世界依旧运转。 槐诗松了口气,只感觉整个人终于放松了,坐在急救的车厢里检查身体时,便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轮椅。 脸色苍白的艾晴静静地打着点滴,看到槐诗,便微微颔首,“做得不错。” “啊,没什么……” 槐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准备谦虚一下,就听见了她后半句话:“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位刚刚十五岁的小女孩儿进行表白的事情,相当有你的风格。” “……” 槐诗顿时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却看到艾晴挥了挥手,一脸平静:“以后智障的时候麻烦你稍微看一下环境,不要被人家背后的家长一根手指头捏死好么?” “呃,好的……” 槐诗讪讪点头,缩在床上,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只不过柳东黎在应付完了傅处长之后,就挤过来对着他啧啧感叹。 “兄弟,你赚大发了啊。” 他端详着槐诗口袋里那一块白帝子签名的晶石:“告白失败都能得到这么奢侈的安慰奖,真是闻所未闻。” “啥玩意儿?” 槐诗愕然,把那一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晶石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奇妙的效果。 “这个很厉害么?” 老柳翻了个白眼,“满愿结晶,你说厉不厉害?” “满愿结晶?”槐诗好奇:“能用来许愿的嘛?” “有限度的祈愿吧。” 艾晴扫了一眼,“应该是迦楼罗被一瞬间杀死之后,体内的奇迹收缩所形成的源质结晶。 如果一瞬间释放这种力量的话,便撬动白银之海的平衡,能够做到相当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然世界和平那么扯淡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充其量,只不过是将人类能够做到事情提前实现而已。 槐诗惊喜,“这也很厉害了好么?” 眼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艾晴摇头:“不过和正品比起来,这一颗只是粗暴集合成的瑕疵品,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 至于槐诗会许什么愿,她就不在意了。反正,这个家伙只会许愿要一堆钱出来吧? 这种程度的愿望,换到几千万上亿的资产也简简单单吧? “那……” 槐诗有些不安地端起手中的满愿结晶,认真地问:“我想要我的家人回来,它也能够实现么?” 艾晴沉默了。 柳东黎移开了视线。 “啊哈哈,不行吗?”槐诗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也对,这种过分的愿望,他应该不会理会……” 那一瞬间,他手中的结晶骤然一震。 一道一道的缝隙从结晶的出现,转瞬间,迅速浑浊了起来,变成了旧玻璃一样的东西,再无任何的神妙。 寂静里,三个人都愣住了。 很快,黑夜骚动起来,在窗外,他们看到一道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撕裂了层层黑云,露出了灿烂的星光。 那个光芒升起的方位…… “是我家?!” 槐诗吓得跳了起来。 …… …… 等柳东黎开着车,载着他狂飙而至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 辉煌的金色光芒早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门前昏黄柔和的灯光,还有石髓馆变作崭新的铭牌。 槐诗跳下车,呆滞地看着栅栏之后焕然一新的庭院,原本丛生的杂草已经消失不见,遍布灰尘的雕像也已经光洁如新,就在庭院的正中央,破碎的大理石喷泉再度涌现清澈的泉水。 而就在层层树荫之后,灯火通明的主楼已经看不见任何破损的痕迹,不止是那些破碎的窗户和墙上的裂缝,就连整个建筑都好像时光逆转了一样,恢复了往日的精致与华丽。 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从大厅里照出来。 照亮了那个等待在门前的消瘦身影。 那个老人佩戴着黑色的领结,穿着一丝不染的礼服,将斑驳地白发一丝不苟地梳拢至脑后,笔挺地伫立在台阶之下。 向着归来的少年露出笑容。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少爷。” 他为槐诗打开大门,接过了他手中的赘物,和煦又慈祥地微笑着,“欢迎回家。” 槐诗呆呆地看着那一张苍老的脸。 明明未曾在记忆里见到过这样的面孔和身姿,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如此熟悉,仿佛早已经彼此陪伴了十几年那样。 不曾分离。 就好像是在做梦,他呆呆地跟在老人身后,穿过了为他打开的大门,走进了大厅之中,环顾着古雅的装饰和那些只有梦中才会归来的场景。 最后,走进了餐厅,坐在了餐桌的前面。 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晚餐。 槐诗手里拿起筷子,却有些犹豫,回头看向身后的老人: “这个……是给我的么?” “当然。”老人惭愧地笑了笑:“抱歉,因为很多年没有下厨,家中的储备也有些不够,仓促之间只能做出这些,请您见谅。” “不,没关系。” 槐诗摇了摇头,端起了饭碗,夹了一筷嫩绿的青菜,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动作停顿在原地,缓缓地放下了筷子。 苍老地管家弯下腰,轻声问:“是不合您的胃口么?” “不,很好吃。” 槐诗低下头,揉着发红的眼眶,再忍不住流泪的冲动:“真的很好吃。” 就像是曾经失去一切时那样的。 如今在找回这一切时,他却忍不住想要拥抱着自己的家人,嚎啕大哭。 就在度过了漫长又漫长的时光,见证了诸多奇迹和灾厄,经历了难以数清的痛楚与祈愿之后。 槐诗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他回家了。 …… …… 石髓馆外,目送着少年走进门去。 “现在不是客人拜访的时候,我们该走了。” 艾晴敲了敲窗户,提醒着外面徘徊地柳东黎,“真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好吧。” 他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回到车里,可是却问道了熟悉的烟味,忍不住愕然:“你竟然抽烟的么?” 在后座上,少女瞭望着窗户里温暖的灯光,平静地回答。 “只是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而已。” 第九十八章 无罪释放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询问室里,桌子后面那个没精打采地少年打了一个哈欠,好奇地举起手:“我说,最近这种对话是不是多了点?总觉得你们这边是在搞牛郎招聘啊……” 嘭! 傅处长冷着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严肃点!” 傅处长:“你现在可是在自己的假释报告审查会上当然,你要是还想继续在监狱里蹲两年就当我没说,继续嚣张也无所谓!” “没有没有没有。” 槐诗赶忙直起身来,挤出笑容:“我这不是替咱省略无关程序嘛,您继续,您继续。” “鉴于你在狱中的良好表现以及为新海所作出的贡献,社会保障局将酌情对你所犯下的罪行进行减免,免除了你的审判和四十年的边境服役。” 傅处长面无表情地端着那一张上级传达下来的通知,每念一个字眉头就紧皱一分,十足牙疼,分外不想让这小王八蛋从自己的牢里囫囵着出去。 最后,将通知放下,冷酷地看着槐诗:“接下来我们会根据你的回答来判断是否能让你回归现境社会。” “好好好。”槐诗慌不迭地点头。 终于来了啊! 自己出生入死是为了啥啊,不就是为了早日甩掉刑期回家过日子嘛? 搞快些搞快些。 他都已经打好五千字有关如何表现自己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报告底稿了,就在他挺起胸咳嗽一声准备开始发表一下的时候,却听见了傅处长阴测测地问道:“你出去之后,打算干嘛啊?” 当然是搞事情啊! 槐诗差点把真话脱口而出,幸好反应的快没说出来,否则假释就凉凉了。 啧,这老头儿是真的坏! 他腹诽了两句,旋即干咳了两声,正色回答道:“经过了特事处的教导,我决定改过自新,服务社会,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有益现境、有益东夏的合格公民……” “行了,别跟我打马虎眼。” 挥手示意旁边那两个尴尬的审理专员到一边歇着去,傅处长的指头敲着桌子,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样子: “实际点,究竟打算做嘛呢?” “呃……回家?” “恩,然后呢?” “上学?” “嗯,对喽。”傅处长满意地点头,然后再问:“然后呢?” 槐诗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嗯,听上去不错。”傅处长点了点头,似是无意地问道:“从此之后遵守校规,力争上游,好好学习,不乱搞男女关系的,对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端详着那个表面一脸淡定结果手悄悄已经摸到了枪把儿上的中年人,顿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搞!不搞!叔叔我们不搞!” 肉眼可见的,傅处长松了口气。 你究竟是多害怕我去祸害你家女儿啊? 槐诗心都碎了,哪里有别人祸害你女儿的? 从来只有你女儿祸害别人啊…… 算了,为了避免被这个家伙当场崩了,这句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经过了堪称漫长的一个小时的报告之后,槐诗终于从傅处长手里拿到了那一张早就盖好红印的通知。 然后在收拾完自己留在拘留室里的东西之后被一脚踹出了特事处。 他又双叒叕一次的自由了。 起码在下一次犯事儿之前是这样的。 槐诗扛起了自己的琴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好长时间的特事处,竟然感觉到有些不舍,甚至还想要进去多住几天…… 干咳了几声之后他摇摇头,如今自己家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鬼宅了,连WIFI都是三百兆光线,那里还需要留恋这里的硬床板…… 啊,人生真是美好! 想到自己账户上热腾腾的一千多万,他的心情就越发愉快,决定奢侈地打个车。刚走到马路上,就看到了路对面停着的那一辆车。 还有摇下的车窗后面看向自己的少女。 艾晴。 槐诗愕然,“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接我出狱?” “你根本就没在监狱里呆多久吧?” 艾晴反问,在槐诗上车之后,就挥手示意前排的司机开车,然后将一沓报告和通知丢进了槐诗手里。 “这什么?”槐诗好奇地翻动着,全都是一些自己完全搞不懂的字眼。 “都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复件,收好就行了。” 艾晴说,“从今以后,不会有人在追究你前些日子闹出来的乱子了。 原本这一次金陵分部已经做好被社保局责难的准备了,那群王八蛋还没开始就打算求饶了。要不是玄鸟亲自给你开了绿灯,恐怕你这次会有很多麻烦。” “玄鸟?绿灯?”槐诗愕然。 “嗯?傅处长没告诉你么?”艾晴看了过来,“据说是玄鸟直接过问,将那件事敲定为社保局允许的紧急逮捕行动…… 戚问涉嫌勾结边境外的罪恶势力和国外恐怖组织而被立案侦查,至于你在抓捕行动中,‘失手’杀死戚问的事情,大概背了几张无关紧要的处分吧。 恭喜你,无罪释放。” “无罪释放?!” 槐诗低下头,看着另一只手里还没焐热的假释通知,顿时瞪大了眼睛:又被傅处长那个糟老头子坑了一道! 想到他在特事处被骗着签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他就气得牙痒痒。 “看起来吃了不少亏啊。” 艾晴幸灾乐祸地收回视线,“就当你还他写了那么多报告糟了报应吧,这一段时间老傅的日子可不好过。”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槐诗撮了半天牙花子,把手里的假释通知干脆撕碎了丢了,当没这事儿了。 在询问了一下归净之民那些破事儿的收尾状况之后,他最后问道:“接下来呢?天文会这边有什么工作吗?” “一切如常,不过基本和你无关了。” 艾晴扳着指头数:“剩下的都是报告、报告、报告和报告,善后的事情你处理不来。更何况,上面还未必能管得过来呢。” “嗯?”槐诗不解。 “昨天的消息,东夏谱系的远征军已经顺利回顾了现境,堪称战果斐然。只不过现境这一块出了一点茬子。归净之民在沿海用各种办法试图打开魔都通路,包含新海在内,总共有十七处地方。其中有一处几乎接近了成功。” 艾晴打开手机给他看上面那一个漆黑的定位:“通道被打开了一瞬间,虽然立刻就关闭了。但根据卫星的侦测,有什么东西被投入到魔都中去了。恐怕如今社保局应该也在头疼这件事情吧?” “很麻烦?” “难说。”艾晴耸肩:“社保局自己恐怕就有一支常驻魔都的队伍,具体出了什么岔子也能够飞快做出反应。玄鸟毕竟还算大气,还不至于到为了捂盖子什么都不说的程度。现在两边正在协商怎么处理,但这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不过问题再被解决之前,向我们这种小地方恐怕也不会出现在上面的眼睛里,只能说有好有坏。” “关上门好好过日子,是吧?”槐诗了然。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某个家伙身上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艾晴的话转回正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金陵? 所有升华者都必须进行身份注册和登记,还有你身上那件莫名其妙的圣痕……在那之前,你最好想办法把后患解决掉。” 她直白地说道:“如果解决不了,也请你想好不会连累到我的借口。” “我尽量。” 槐诗挠着头,叹了口气:“下个月吧?反正我下个月大提琴的专业级考试也是要去金陵的,干脆一道办了就是。” “哦?”艾晴看向他的眼神古怪起来:“你也打算参加新秀赛?” 槐诗茫然,“什么新秀赛?”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艾晴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天,确定他不是在装傻之后才解释道:“明日新闻举办的大型赛事,三年一次的亚洲新秀选拔,只要在亚洲范围内,所有三阶以下的升华者都能够报名参加。 不但奖品丰厚,而且好处也有不少。除了很多在野的升华者会想要夺取名次以外,不少升华者组织都将这个看做展示底蕴的方式。 不论是为了奖品、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得到进身之阶,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倘若你能拿到前十的名次,除了奖品之外,不论是升职还是做其他的事情都有帮助。” 说到这里,艾晴深深地看了槐诗一眼,“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志在必得。” “虽然听上去很热闹,但要是去参加总觉得很麻烦的样子……”槐诗挠了挠头,“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就没去成呢。” 说到这里,槐诗的眼睛忽然看向窗外,对司机说:“停在这里就好。” 他看到了傅依。 “回头有什么事情你就叫我吧,我先闪人。” 槐诗扛起背包跳下车,向着艾晴挥了挥手,目送着车走远了,回头看向傅依的时候却察觉到她的脚步好像匆忙了起来。 神情慌乱又紧迫。 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一样,小步在人群中奔跑着,不安地看向身后那几个追着自己的人影,最后钻进了小巷子里。 那几个追着她的中年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猥琐地笑容,加快速度追进巷子里。 很快,里面传来了傅依惊叫的声音。 槐诗皱起眉头。 第九十九章 佩奇警告 “你们要干什么?” 槐诗听见傅依在尖叫:“滚开!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小妹妹别慌,陪哥哥好好玩玩嘛。”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傅依尖叫的声音更大了。 这是什么! 槐诗瞪大了眼睛,心情顿时不知道是应该兴奋还是惊愕。 都市小说中最常见的英雄救美桥段! 终于轮到自己了! 好兴奋啊,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他急不可耐搓了搓手,冲进小巷子里直接飞起几脚,把那几个人全都踹进了垃圾堆里,最后回头看向地上惊慌地傅依。 “你没事儿吧?” 槐诗咧嘴,挤出一个可靠又体贴的笑容。 “……啊?” 傅依呆滞地看着他,眼神变化,看着被他踢进垃圾堆里的那两个人,又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垃圾堆。 目瞪口呆。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操!这怎么回事儿啊!” 被踢进垃圾堆里的中年男人爬起来,大怒地瞪着她:“说好了八十块钱一天,不挨打不替身,这怎么回事儿!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到的!导演!导演呐!我要加钱!” “啥玩意儿?”槐诗愕然。 然后他才看到架在墙头的摄像机和那几个趴在周围神情尴尬地同学,还有一个扒拉在墙头正准备往下跳的人。 浑身穿着见鬼的戏服,身上披着红披风就算了,脸上还带着一个佩奇面具,十足见鬼——连这个都有山寨的么! 在寂静地尴尬中,槐诗挠了挠脸,尴尬地看向无奈地傅依: “哟,拍戏呐。” 好半天戏剧社的同学才安抚好那两位过来当龙套的中年大叔,又是鞠躬又是赔礼道歉,还加了钱。 槐诗那一脚是真够狠的。 就算刻意收了力道,要不是有垃圾堆缓冲,可能就直接送医院了。 傅依正好得空,坐在旁边狂喝水,看向尴尬地槐诗:“你假请完啦?” “啊。”槐诗点头:“下周就上课了,这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下周三校庆了么?学生会合计着拍个微电影出来,我负责这事儿,干脆就自己找人写了个本子当女主角了。”说到这里,她看了槐诗一眼,忍不住摇头:“还真没想到会被英雄救美。” “你可算了吧。” 槐诗翻着他们那剧本,指着标题问:“那这《佩奇侠》是个什么鬼?” “啊,最近我跟我爸见面的时候,总是听见他在念道什么佩奇,偶尔还会骂人,在起名的时候就忍不住顺手……”傅依无所谓地挥手:“都是细节,都是细节,不用在意。” 槐诗无语了。 剧本他翻了一下,写得……真叫一个一般,特效堪称五毛,不过也不能对一群学生自娱自乐的东西要求太高。 只不过…… “剧本里这最后一句台词。”槐诗翻到最后指着那句话:“主角当众戴上面具说:我就是小佩奇……你们能小心点么?某个某个经常用城堡做LOGO的公司是会来告你的!” “这叫致敬,致敬你懂么?” “还有这个,后面的这个续集……”槐诗端着末页问:“第一部叫做《雷霆乍起·佩奇出世》就算了,这个《佩奇侠勇斗擎天柱》和《佩奇侠再战葫芦娃》是个什么鬼!” “这不顺手一写好多要点预算么!” 傅依瞪眼,顿时悲愤起来:“要不然学校那抠门的尿性,连个矿泉水都不舍得给买的,哪里有钱请龙套啊!好不容易请来龙套还被人跳出来踢一脚,我容易吗我!” “我的锅,我的锅。”槐诗叹息着告饶。 可傅依却咧嘴一笑,促狭地凑上来看着他:“不过,你是不是挺期待哪一天能救我一下,提升一下我这里的好感度的啊?” “甭提了,再提就真出事儿了!” 想到傅处长那块拔枪崩掉自己的那架势,槐诗自己就心里苦,况且就算再提好感度也屁用都没啊。 人家早就锁上限了。 从俩人认识的第一天起,槐诗就知道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有多清晰。 进入学生会积攒经验、考入燕京大学、进入学生会获得优秀干部履历、争取美洲常青藤交换生名额…… 得益与傅处长以前的恶劣表现,她早就对小女孩儿会感兴趣的恋爱那一套彻底失望。 早在成年之前,便堪称功利地将自己的人生划分完毕,没有留下任何浪漫的余地。 哪怕看着娇小可怜,可骨子里却是女强人的坯子。要是想玩什么攻略,恐怕只会被她给耍的团团转。 “啧,真没意思。” 没有从他神情里找到了什么动摇,傅依不快地撇了撇嘴,这时候背后剧组已经准备好了,高声喊她。 她回头应了一声之后,把水丢进垃圾桶里,向槐诗道别:“我先走啦。” 槐诗挥手,却冷不防,感觉到她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 “还有——” 她咧嘴,露出笑容: “欢迎回来。”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告别了那些遥远起来的纷争和诡异,他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日常里。 …… ……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那个苍老的身影蹲在苗圃里,挽起了裤脚和袖口,小心地给新长出来的花浇水。 “欢迎回来。”老人抬起头问,“少爷,事情办得怎么样?” “一切顺利。” 槐诗挥手示意他放心,随口问道:“房叔,晚上咱们吃什么?” “唔,刚刚市场送来了一些很不错的鹅肝,我再买一点蘑菇和蜗牛怎么样?”房叔沉吟道:“蘑菇浓汤配炖鹅肝还有芝士焗蜗牛,味道应该不错。” “罗马菜吗?” “恩,如果少爷不喜欢的话,刺身也可以,鹅肝炙烤寿司的口感相当丰富呐。” 槐诗顿时难以抉择,“能都来一点吗?” “呃……”房叔神情复杂了起来,“实际上有关这一件事儿,乌鸦女士已经向我反映过了,您最近的体脂有些略高,希望我不要再做玉米脆片之类的高热量食物……” “她放屁!”槐诗大怒,“她吃的才是最多的那个吧!” 听到这个,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在哪儿?” “老地方。” 房叔指了指地下室的方向,“以及,乌鸦女士还说,请您回来之后过去一下。” “早就等着我了是吧?” 槐诗叹息,放下琴箱和外套之后就走向地下室。 …… 房叔自然姓房。 但实际上,这个名字也是槐诗帮他起的。 毕竟本质上来说,他其实应该说是整个石髓馆的化身,直接称呼他为石髓也未尝不可。但这么叫的话,总让人感觉怪了点。 对于称呼,房叔表示少爷你随意,相当随缘。 “实不相瞒,其实在下也不过是老爷制作出的失败品而已,能够存在到现在,也多亏了老爷的怜悯和维护。” 房叔口中的老爷,就是槐诗的曾祖父,也就是在新海扎根的槐广,当年东夏谱系的四阶升华者。 根据房叔所说,在槐广老年的时候,为了让子孙后代不至于在自己死后败落,耗费了诺大心力和资产,试图将建造一处‘灵棺’。 因此在穷搜各处之后,在青秀山附近找到了一条相当清晰明显的地脉,然后就有了石髓馆。 作为罕有的道具,‘灵棺’的效果不止是能够让升华者的灵魂重新借体重生,而槐广自知前路已绝,也无意侵占自己后代的躯壳再苟延残喘,他所看重的是它能够令人无后患升华的力量。 简而言之,便是赋予人灵魂的能力。 哪怕使用一次之后就会失去效果,这也是难能可贵的奇迹。 只可惜,就算作为四阶升华者,灵棺的存在也太过奢侈和渺茫,槐广只能按图索骥,通过自己机缘巧合得到的残缺图纸进行施工。 最后理所应当地迎来了失败。 他没有得到灵棺,反而阴差阳错地赋予了石髓馆源质。就好像点石成金的手指把自己变成了黄金一样。 经历过这一场失败之后,槐广就也再没有资源修建第二次了,只能死心。 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恼怒之下抹去石髓馆的源质,反而耗费了功夫,将这一份尚处于孕育之中的意识维持了下来。 期望百年之后,这一份善意能够通过这一份萌芽的意识回馈到自己的子孙后代上。 房叔确实是槐诗的家人。 倘若论资历的话,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称之槐家的一部分了。 倘若子孙后代挣点气的话,苟到他成型,起码也能赚个中兴气象。只可惜,只过了五十多年,槐家就败落的不像话了。 房叔残缺的意识纵然想要挽回一点什么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地重担压在槐诗的身上。 直到槐诗的愿望通过满愿结晶,拐了好几道弯之后落在了房叔的身上,将他残缺的源质补足,他才能够勉强自现境展露形态。 哪怕不能走出石髓馆,也终于可以在这里自由行走。 按照乌鸦所得出的结论——如今的石髓馆,已经变成了一件不折不扣的边境遗物了,而且还是相当罕见的那种类型…… 一堆有的没的分析,槐诗干脆就懒得听了,反正房叔是自己家里的一份子,追究那么多没意义。 而当了房子这么多年之后,房叔似乎也相当喜欢管家这个身份,不论是清洁打扫、做饭烧菜的家务还是种花养草收拾苗圃等日常维护都十分得心应手。 上方修天线、下地挖光缆,只要是家里的事情,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一个人就将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槐诗简直一点心都不用操。 如今他已经从曾经那个艰难求生的少年飞速地向着一天五顿顿顿不落的肥宅飞速堕落,不到一个星期体重就涨了好几斤。 快乐到刚买的裤子都要穿不上了。 现在竟然有人要砍他的伙食预算? 反了天了! 我槐诗今天就算是胖死,死在家里,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少吃一口饭! 第一百章 改装车上路是违法的! “不吃了,真不吃了……” 十分钟后,槐诗看着体重计上那个80公斤的数量,默默无语两行泪,坐在地上暴风哭喊。 胖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乌鸦冷眼看着他,“每天三瓶快乐水,早上一斤热干面,中午两只炸鸡,下午茶的蛋糕加奶茶,晚上的大量肉食和夜宵的墨西哥玉米脆片……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放松的有点过分了点?哪怕是消耗速度异于常人的升华者也不能这么吃吧?” 槐诗愕然:“有那么多吗?” “否则你觉得为什么会胖这么多?”乌鸦反问,“虽说本身被圣痕改造的升华者就体内已经有了大量金属和异化,已经不能用通常的体重比去衡量,可阴魂的改造明显是往轻量级去的吧?标准体重应该是正常人的三分之二才对,你是怎么把自己吃成一个重量型的?” “不知不觉……” “是老房太惯着你了。” 乌鸦摇头,甩了一张密密麻麻地单子过来,槐诗低头一看都觉得眼晕:“这是什么?” “你的减肥计划单。”乌鸦淡淡地说,“还有后续的补强计划,如今的你还是太欠缺实力了。” “我?” 槐诗指着自己,不可置信。 自己欠缺实力? 我淮海路小佩奇可是还没一阶就干过三阶的强者!哪里欠缺实力了? “你不会打几个二流货色你不会就认为天底下的人都不过如此了吧?”乌鸦反问,“打个比方,那个里见琥珀,你打得过么?” “……” 槐诗顿时无语。 确实,乌鸦说的没错,毕竟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虽然两边都在故意扯后腿吧,但他不得不承认:纯粹论兵击技艺而言,自己确实很难奈何的了她。 “可这不一样吧?”槐诗反驳,“那是浑身武装到牙齿的富婆,有十万个专属客服的顶级心悦玩家,我一个无氪玩家拿什么打?” “你确定?” 乌鸦瞄了他一眼,“朋友,要算钱的话,你氪金都氪了三千万往上了好么?光是圣痕·阴魂的造价就在两千五百万以上,这只是单纯的报价。这种只有大师才能制作的定制版调整型圣痕有价无市,没有路子,你有钱都买不到。” “这么贵?”槐诗震惊,忽然有一种出去卖身的冲动…… “所以放心吧,论氪金,同阶你根本不用怕谁。” 乌鸦说:“纯粹从底蕴上来说,你不逊色与任何同阶升华者,从技艺上而言,通过命运之书得来的技巧也足够让你轻松地从哪些只拿了及格分的升华者那里占到不少便宜。 但你最近从红手套的记录里有得到过任何的提升了么?” 槐诗摇头。 如今他的技能里写的明明白白——匕首搏击LV8,上座部双刀术LV6。 而通过刷归净之民的记录,他却得到了一个新的技能,叫做‘乱战的心得’,主要针对的就是群战,只可惜等级也局限在LV4的程度,想要提高再不可能了。 缺乏系统性的碎片能够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都是一批速成品,能够让你打好基础就已经难能可贵,但只靠这些的话,却难以真正地登峰造极。” 乌鸦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还是要给你找个好老师啊,但这一方面的人却很难找,值得信任的人更难——总有人喜欢留一手。” 没办法,没有命运之书的记录模拟,大家的技艺都是从长年累月的积累和血和死的试炼中磨砺出来的。 想要单纯靠钱买,难。 而槐诗总不可能为了得到新的记录就提着枪满大街溜达,看到一个人就冲上去背刺。 况且,硬门槛就在这里了,他才一阶,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奇迹了,想要要求再多,不现实。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技艺的提升虽然碰到了瓶颈,可圣痕的提升你还没开始呢。” 说着,乌鸦将桌子上那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青铜盒子收起来,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然后重新从坩埚里倒出了几颗还热乎着的解脱者之尘,丢给了槐诗。 “一颗,日常训练保持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槐诗扯开领口,低头看着胸前的大洞,忍不住苦笑:“每次干架之前都要氪金,总觉得哪里太奇怪了。” “不奇怪,其实原本是不用氪金的。” 乌鸦淡定地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阶圣痕是有所极限的,过于粗壮的结构难以做出灵便的反应,过于纤细的结构又无从承载太强的力量,倘若你想要得到一方面的增强,必然会有另一方面的削弱。” 她说,“这就是权衡啊,槐诗。” “等等!” 槐诗目瞪口呆,“你权衡了个啥?” “emmmm……” 乌鸦说,“我权衡了一下啊,觉得动力系统那一部分不太需要,就给你改成外挂型了,你看你胸口那个洞,多威风啊。” 槐诗瞪大眼睛:“合着这是你搞出来的?”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要往好了想。” 乌鸦说,“省下来的部分,我帮你全部编织成了拟似神经和反射回路,你现在有了同阶两倍以上的速度进行输出!怎么样?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开心个鬼啊! 砍了蓝条增加DPS是个什么操作! 合着自己的圣痕就真的跟车一样,一言不合就把油箱给外挂了,然后又塞了一台氮气发动机进去…… 槐诗几乎吐血,“你知道改装车上路是违法的吗!” “其他人改装才叫违法,我这叫同人再创作你懂么?” 乌鸦斜眼看着他:“放轻松一点,理想国分裂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难道那群堕落到地狱里变成毁灭要素·黄金黎明的家伙能来找你要版权费么?” 槐诗捂脸,“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一次性告诉我,现在我身上这一件圣痕究竟变成了什么鬼?” “放心,没有任何隐患和麻烦,姐姐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好!” 说到这个,乌鸦顿时眉飞色舞:“虽然说是改装,但其实是完全再造,完全贴合你的战斗风格进行特殊的客制化。 除了阴魂本身对地狱的超强适应性之外,我还增加了额外的速度。紧接着是靠着外部燃料提供的瞬间爆发力。 因此,长久战所需要的耐性就比较一般了,至于防御……抱歉,相当于没有,你靠走位吧。反正一阶的圣痕极限在那里,哪怕防御再厉害也就只能多抗一两刀,连子弹都防不了,完全没有性价比。” “所以,我们的定位就是爆发型。” 乌鸦兴奋地说,“脆皮杀手你懂吧?老子车卡的标准,从来都是一轮干死队友! 上去一波爆发,爆完我们就跑,碰上爆不死的找机会再爆一波,能背刺就背刺,能卑鄙就卑鄙,配合心毒和恐惧光环,就算是遇到防高血厚的如果没糟住也得重伤! 但遇到擅长擒抱技的类型和有限制类辅助在场的时候就千万不要纠缠,你的走位一旦被限制住就凉凉了。” “没想到我还是个贼?” 槐诗苦笑,可是却没再说什么。 平心而论,能有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除非是多周目,否则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水桶号?况且乌鸦的客制确实是属于扬长避短的高精尖特制。 自己还能说啥? 他叹息了一声,正色看向乌鸦:“你究竟想搞什么?” 啪! 神出鬼没的翅膀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安心升级就是了。”乌鸦问:“鸦姐姐难道还会骗你吗?”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彳亍口吧。 早就一条道走到黑了,还问那么多干嘛。 他叹了口气,把解脱者之尘塞进了胸口。 然后,熟悉的冰冷麻痹感随着黑暗的翻涌而扩散开来,转瞬间,一层层源质之火就随着爆发的力量一同涌现。 他再度化为了阴魂。 然后啪的一声,乌鸦的教鞭就凭空飞起敲在了他的头上。 “错了!” “什么错了?”槐诗瞪大眼睛:“我这什么都还没做呢!”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 乌鸦凝视着他身上升腾起来的火焰:“你根本就没试着去控制,只是一味地宣泄而已,这个路子完全就是错的。” “我要控制什么?” “你自己、你的灵魂、你的躯壳、你的圣痕,以及你的一切,你要令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而不是放任这一切变为你的本能。” 乌鸦训导道:“第一个步骤,先去控制你身上这一层除了声光电效果什么都没有的火,把他们收起来,要做到你嗑药之后和没嗑药一样!” 控制? 槐诗愕然地端详着周身的火焰,这都是解脱者之尘和劫灰碰撞之后所迸发的多余力量,从自己身体里宣泄的渠道……怎么控制? 况且,我淮海路五五开没有嗑…… 啪! 又是一击教鞭。 “收敛,专注收敛,不要想着宣泄,要心如止水。”乌鸦道,“想象你是容器,不要让瓶子里的水晃荡出来。” 话虽然这么说,可依旧没有太大的效果。 纵然槐诗刻意地试图去控制这一种爆发的力量,但结果却收效甚微。 一开始,火焰随着他的注意力而渐渐地收缩,可是却顾此失彼,头上的火焰收回去,腿上的又升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筛子一样。 到处漏风。 第一百零一章 地狱一夜游(上) “掌控圣痕的第一步,就是将解脱者之尘带来的力量完全收敛起来,上次你磕的那三粒,超过一半的力量都被你这么浪费了。” 乌鸦站在桌子边盯着他:“还记得你见过的那几个升华者么?兽化最明显的几个,那都是弱鸡,兽化的部分越多,他自身的控制力就越弱,哪怕看上去威风八面也就只是个样子货。 圣痕不是独立的,它是你的一部分,你就是圣痕,圣痕就是你。你要去掌控这奇迹,将它同你融为一体!” “可我控不住啊。” 槐诗沮丧地摊开手,随着手臂上火焰地抑制,饱含劫灰的源质之火就从他的手掌心喷出来了,足足两尺多高。 这倒是一门挺好地攻击手段。 看上去酷炫十足,但完全就没有起到任何抑制作用啊。 “首先,你需要先平静下来,心如止水。” 乌鸦建议道:“先试试冥想吧,你冥想训练不是挺成功的么?” 槐诗起身,从楼上把琴箱扛下来,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火焰之后,刚刚拿起琴弓就听见细碎的声音,自己用力过猛,快要把琴弓捏碎了。 他试图放松,琴弓就从手中落在地上,可下意识地收紧时,琴弓就干脆利落地碎成两段,就连琴颈的指板上都裂开一道缝隙。 得。 幸亏家里还有一把备用的琴弓。 这一次槐诗小心小心再小心,终于没有捏碎,可当他试图演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完全静不下心来。 五内如焚。 在劫灰的剧烈暴动之下,他心烦意乱,脑子里不断闪现各种让自己不快地场景,就拉出来的声音都变得尖锐刺耳了起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冥想是否有用。 “定力不足啊。”乌鸦感慨,“你知道里见琥珀的训练方式么?” “嗯?” “在瀛洲,武士会结合僧侣的禅定来进行精神上的锻炼,意图领悟所谓的叶隐,归根结底就是让自己进入绝对的冷静状态,到最后,就出现了名为‘刀禅’的修行,就和你现在做的一样。” 乌鸦缓缓地说道:“你可以放纵,但要有所保留,你可以狂热,但不可跨越界限……你拥有奇迹,不是奇迹拥有你。 否则这么放纵下去的话,你迟早会被高阶的圣痕同化,变成行尸走肉。” “我懂,我懂。” 槐诗咬牙,努力地摒弃掉那些充斥自己意识的纷乱念头,想要投入到琴声中去。可哪怕有这么多年的习惯,但拉出来的琴声依旧断断续续。 他始终无法投入到其中去。 直到乌鸦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你想一想,你每耽搁一分钟,都要烧掉一万……” 一瞬间,悠扬地琴声响起。 槐诗,心如止水! …… 这绝对是槐诗拉琴拉得最痛苦的一天。 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钟,浪费了四颗解脱者之尘之后,他才终于在冥想地状态下将源质之火初步收敛到了一个稍微可以让人接受的范围。 而解脱者之尘所带来的特殊状态持续时间则拉长了三分之一,到达了十五分钟。 低功耗状态之下,槐诗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仿佛要窒息,可偏偏却保持着清醒,忍受着来自体内的巨大压力。 “这么训练下去,大概一个多月之后就可以初见成效了。” 乌鸦颔首,终于放他去吃完饭了。 而房叔好像掐着点一样,在他坐上餐桌地瞬间便呈上了令人食指大动的晚餐,然后自豪地站在旁边看着槐诗大口饕餮。 槐诗抬头茫然地看着他,“房叔你不一起吃么?” “有劳少爷挂碍,在下已经吃过了。” 房叔拍拍胸脯,颇为得意地说道:“再过几分钟,热水就烧好了,稍后少爷你可以去洗个澡,换洗的衣服就在浴室的篮子。” 一切都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槐诗摇头,“不用换了,晚上我打算再训练一会,换了也是一身汗臭。” “不,过犹不及,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晚上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我们另外有节目。” 乌鸦低头,一口吞掉足足比自己脑袋还大了一圈的蜗牛,爽快地长出了一口气,赞叹道:“手艺绝佳。” 房叔愉快地微笑了起来,弯腰示意他们慢用之后,无声地离去了。 “啊,总觉得过意不去的样子。” 槐诗挠头:“他一个老人家,每天干这么多活儿,良心亏欠啊。” “你可省省吧。” 乌鸦瞥了他一眼:“他现在是石髓馆的化身,不要拿人的标准去衡量他,维护这里就好像你每天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哪里有你想的那么艰难夸张。 真要感谢他的话,就赶快进阶,然后下边境去找点好材料回来,把这里修缮一下。灵棺的维护可是一笔天文数字,你得有点紧迫感和心理准备。” “我懂,我懂。” 槐诗点头,三口两口把饭吃完,稍微休息了一会之后去洗完了澡,穿着睡衣靠在沙发上,一脸咸鱼地不想动了。 “晚上你说的什么节目啊?” “刚刚不是说到了边境吗?” 乌鸦挥了挥翅膀,命运之书飞出来,书页迅速翻动,最后定格在红手套记录中最后一页残片上。 “今天就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是边境和地狱好了。” 事象分支点落。 槐诗闭上眼睛,熟练地眼前一黑。 像是过去无数次那样,感觉到自己渐渐支离破碎,宛如无形的气态和雨水那样扩散开来,缓缓融入了命运之书的记录里。 再一次地,成为了红手套。 …… …… 第一次睁开眼睛,所看到的是血和肉中黏连结合的生命,被称为胚胎的东西,和被称为胚胎的自己。 冰冷的仓库中,无数悬浮在培养皿中的胚胎排列成阵,蔓延到了视线的尽头。生命好像鱼苗沉睡在无数鱼缸里。 等待成熟。 …… 第二次睁开眼瞳的时候,看到了钢铁的摇篮,还有白衣的护工,她们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换上纸尿布,然后哺乳。 紧接着,就是无数破碎的断片。 好像成长地过程被省略了,残留在记忆之中的只有注射、检查和每日重复的忠诚教育。 剩下的不是被遗忘了,而是被刻意地截断了,不被容许存在。 予以抹除。 整个过程好像流水线上的生产,一道道关卡不断地加工,合格的通过,不合格的销毁。 在十七岁之前,将意识交给牧师,狂热的导师们不断地将忠诚铭刻在他们的脑中,将躯壳奉献给给祖国,冷酷的教官不断地在他们身体中添加同类厮杀的技巧和本能。 最后,从十倍以上的数量中遴选出四百七十个被称为完美之人的成品。 仅仅是这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就足以令槐诗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恐惧和厌恶。 生命好像是产品一样,被一只只手掌摆弄着,向着计划中的方向生长,在冷漠地审视中对各项指标甚至生育能力进行评定。 合格者通过,不合格者销毁。 如是顺着流水线向前,通过一道道检验,一个个难关。 终于,在诞生的第十七年的时候,迎来最终的试炼。 “今日,你们将迎来最后的考验,也将对你们十七年来的努力进行评判,合格者将在升华之后成为一位令罗马为之骄傲的公民。” 微笑的学者们站在一台巨大的机器旁边,为一个个接受测试的学生送上了祝福和道别,牧师们膏以圣油,导师们闻言鼓励,教官们严肃叮嘱。 整个世界好像都温情起来了。 如此善良。 直到槐诗所代表的那个人走进了庞大的机器之中,固定四肢,被束缚在十字之上,最后被宛如仓鼠球一样的舱体封闭在其中。 不可思议的是,依旧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那些和煦温柔的面孔,那些期盼的眼神,还有那些抱以期待的庄重神情。 他看到角落中那个被称为深度计的显示内容:【现境】 紧接着,无数仪表上的光芒亮起,各种古怪的参数迅速地变化着,直到最后,隔着舱门,他看到牧师在庄严地吟诵中,将拉杆猛然扯下。 就好像斩去了断头台上的绳索。 那一瞬间,剧烈的震荡开始了,在令人头晕目眩的尖锐声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或许是理智,或许是空气,或许是什么人类赖以存在的东西。 【边境】 他从天而降,但好像又一直在那里。 现实的泡影破碎了,他窥见了隐藏在帷幕之后的场景。 剧烈的眩晕和痛苦中,他看到舱外无尽的黄沙,好像延伸到天地尽头的荒凉和孤独。 天穹遍布裂隙,甚至露出黑色的缺口。 有巨大的东西从破碎的天穹之后飞过,在大地上投下了狰狞的阴影…… 风中传来了咆哮的声音。 有隐约的影子从舱外走过。 他们成群结队,排成了漫长的队列,仿佛幽魂一样的模糊轮廓在烈日的暴晒之下扭曲。 在其中有什么东西向自己投来漠然的一瞥。 带着恶毒的嘲弄和慈悲的怜悯。 恐惧令自己呼喊出声,可是好像没有人听见一样,他们渐渐远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剧烈的震荡再一次开始。 他开始了下坠。 更多的东西被剥离了,或者说,将自己抛弃,他沉向了更深的地方。 第一百零二章 地狱一夜游(下) 【地狱·深度一】 舱外是荒芜的古城废墟,枯骨与腐朽的钢铁倒在四处,好像经历了灾难,又好像没有,只是衰朽。 一切都是寂静的,整个城市好像已经死去了一样,化作了废墟。 只有那一座破碎的庞大拱门之后,天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醒了,睁开眼睛,巨大的眼瞳如月一样俯瞰着他。 在宛如腐烂物堆积成的天空和废墟一般的大地之间,一张张惨白的面孔像是蝴蝶一样飞舞在血色的月光之下上。 寒冷像是粘稠的潮水一样,一点点地将他吞没了。 夺走一切温度…… 槐诗忍不住开始喘息,那记忆之中的所传达的惶恐和不安简直像是潮水一样,不断地冲击着他。 他只能不断地将那些负面的情绪从自己身上剥离,变作劫灰,就算是如此,也依旧无法阻挡那刺骨的寒冷。 蛊毒一样的痛苦在意识的深处尖叫,那个被实验者在放声怒吼,啼哭,想要挣扎,可是自始至终都无人同他说话。 只有剧烈的震荡再一次开始。 深度计再一次做出了显示:【深度三】 舱外传来了轰鸣,无数重型机械运转的巨响,触目所及的是镂空地面下涌动的熔岩,还有遍布铁锈的流水线。 这是建筑在地狱之上的工程,庞大的流水线在不断地转动着,一排排猩红的挂钩之上悬挂着数不清的人。 他们好像还都活着一样,不断地挣扎,绝望哭号,随着流水线的转动,被一个个地送往了车间之中,在不断的切割和碾压之中,惨烈的嘶鸣尖叫消失,到最后,只剩下钢铁摩擦的尖锐悲鸣。 最终,从流水线变成一张张桌椅、台灯、钟表、铜镜,送入了黑暗的最深处。 【深度七】 战争。 战争像是洪水和火焰,淹没了一切。 厮杀的咆哮声充斥在耳边,怪物和怪物之间厮杀在一处,成千上万的巨人们汇聚在一处,浑身覆盖在钢铁之下,宛如奴隶一般在主人的鞭挞之下嘶吼,踩着尸骸向前。 那些锁链扯在一个个更加巨大的生物脖颈。 那十几个足足有数百米高的女人。 她们浑身赤裸着,亚麻色的头发燃烧着火焰,悲泣哀嚎,被拉扯着向前,在痛苦和绝望中放声歌唱,背后仿佛羽翼撕裂的伤口中滴下了炽热的血,头顶悬挂着残缺的光环。 歌声沙哑又尖锐。 赞颂死去之神。 【深度九】 无尽的海洋,原始生命汤沸腾着,庞大的巨兽和怪物们彼此吞食,又在天降的雷火和龟裂大地的岩浆中化作灰烬,再一次开始徒劳的轮回。 【深度十】 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荒芜之中,有一个背影静静地坐在铁石,仿佛囚徒。他在说话,他在歌唱,他在舞蹈。 等待死亡。 【深度???】 混沌,一片炫目的光,死亡,毁灭,神灵,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 …… 无穷尽的坠落中,他学会了恐惧,开始了尖叫,陷入了疯狂。 最后,领悟了绝望。 最后的最后,在一切即将毁灭的瞬间,那个人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妈妈……” 于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黑暗袭来。 他醒了,自凡人的蒙昧和桎梏中。 灵魂具现。 升华,开始了。 …… …… 槐诗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天穹。 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 哪怕早已经习惯了恐惧,可当他化身为红手套的时候,却依旧难以抵抗他曾经所感同身受的绝望和痛苦。 简直就好像是将人丢进深海里,逼着人去长出鱼鳃。 太过粗暴了。 粗暴地就像是生命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妈的……” 他感觉到脑袋一阵剧痛,缓缓撑起身体来,将乌鸦递来醒神茶一口喝光,许久才终于轻松了一点。 “看起来地狱深度游的效果非常不错啊。” 乌鸦吹了声口哨:“红手套那个家伙大概是为了避免死后情报泄露,提前做了分裂手术吧。留下来的记录简直乱七八糟的,最有价值地大概就是这一段了。” “那个机构……他是被……” “没错,六十多前冷战的时候,为了应对东夏和俄联在东线的压力,那个时候的神圣罗马——做决定通过人种筛选和基因修改,创造出升华者军团。 这个计划的名字叫就做生命之泉。 那你看到的应该就是他们人工升华的方法,太过粗暴了,强行将人丢进地狱里去进行豪赌。 最终成功升华的人只有三十一个,红手套就是其中一员,后来又因为后遗症死到只剩下四个,这个计划就被叫停了。” “……也就是说,红手套其实已经六十多岁了?”槐诗不可置信。 “对啊,没错,殴打老人的感觉怎么样?” “……” 想到自己曾经被一个已经半残了的老人几乎吊起来打,槐诗就感觉到一阵魔幻,但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他曾经进入的那些地方,真的是地狱吗?” 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着地狱? 虽然听过很多次,但他没有放在心上过,直到亲眼目睹之后才发觉,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着那么离奇的地方。 “确切的说,一切被排除在边境之外的地方,都可以叫做地狱——红手套所体验的,应该是拜占庭他们在边境之外进行探索时找到的深渊碎片,大部分都是什么没有价值的地方。 但是如果你要用字面意义去理解的话,槐诗,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地狱没有错,只不过它们并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已经死去的世界——由不知道多少个纪元之前的世界残骸所堆积成的坟墓。 在那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死去的世界?”槐诗问,“世界也会死去?” “就好像人会死去那样,万物终将消逝——如果你认为那是死去的话,那就是死去了。”乌鸦淡定地说:“不过,我更愿意称呼那为涅槃和重生,一个轮回。” “好了,今晚说的够多了,你该去睡了。” 乌鸦转身,展翅飞向地下室。 而槐诗则起身走向楼上的卧室。 就在那一瞬间,他们的动作双双一滞,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了对方。 同时感觉到命运之书传来的异常。 槐诗伸手,命运之书再度浮现。 可这一次,不复往日的静谧。命运之书微微震动着,好像收到了什么呼唤一样,向着槐诗传达着某种讯息。 这是命运之书第一次主动向槐诗表露出什么异常征兆。 槐诗错愕地看着它,最后看向乌鸦。 “怎么回事儿?” 乌鸦沉默着,好像在分辨着什么,许久,忽然轻声笑起来。 “有趣啊……” 她问,“你什么时候上学?” “后天周一,怎么了?” 乌鸦颔首,“也就是明天有空咯?” “恩。” “唔,既然难得有时间……” 乌鸦思索了片刻之后,颇为妩媚地向着他抛了一个媚眼:“不如一起去约会怎么样?” “……” 槐诗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这女人终于疯了。 莫名其妙地,在睡着之前……他忽然想,倘若刚刚跟自己怎么说的,是她的人形状态就好了。 于是,一夜没睡。 …… …… 第二天,清晨,槐诗被乌鸦弄醒了。 背着一具小书包,十分期待的乌鸦在他的胸前跳来跳去:“起床了,起床了,少年,不守时的男人可是得不到淑女青睐的。” “洗过头了吗?” “擦过脸了吗?” “刷过牙了吗?” “换好新衣服了吗?” “准备好见面的礼物和花束了吗?” 就在乌鸦的噪音攻击之中,槐诗生无可恋地在家里挪动着,带着一双黑眼圈,好像行尸走肉那样地换好了衣服,洗了脸刷了牙,坐在餐桌前面,呆滞地将房叔端上来的早餐塞进嘴里,最后仰头灌掉了一整壶咖啡。 再看一看墙上的时间。 六点半。 “你疯了吗!”槐诗大怒:“就算是去约会,大清早六点半你约个屁啊!公园都没开门好么!” 乌鸦压根没理他。 这会她正在跟房叔说话。 而房叔则弯下腰递上了早上修建苗圃时摘下的一只小花,微笑着赞美:“今日的女士看上去分外地有活力。” 乌鸦一只翅膀接过了花,用恨铁不成钢地眼神看向槐诗:“看看老房看看你,学着点!” 槐诗撇嘴,大家都是老狐狸了,姐姐你跟谁讲聊斋呢。 “少爷,对女士之美心怀尊敬可是绅士的必要品德。” 房叔一边帮他穿上外套,一边说道。然后在他们东西拿好了之后,帮他们推开门,而房叔预约地包日专车已经等候在庭院中。 “先生请。” 身着制服的司机带着白色的手套,向槐诗弯腰行礼,然后为他拉开了车门。 最后,房叔将装着防晒霜、雨伞和外套的包放进车厢里,向他们颔首道别:“我已经在市中心的布朗餐厅为两位预定了午餐和鲜花以及公园的游船套票,祝两位今日游玩愉快。” “看到了吗?男人细腻起来有多可怕。” 乌鸦在槐诗的肩膀上轻声感叹:“学着点啊,小老弟,你有老房三分之一的功力,姐姐就不担心你会一辈子打光棍了。” 槐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向房叔的眼神变得无比敬畏。 房叔……恐怖如斯! 第一百零三章 约会 说是快乐的约会。 其实根本没有约会,也一点都不快乐。 从早上到下午,槐诗没有一刻闲的。 从七点半开始,郊区公园,然后九点钟东区广场,十一点南巷商业街,一点钟新海游乐园,三点钟北郊清河划船,四点钟徒步纵穿整个新海又跑到了码头区,然后五点钟的时候又跑到东边的人民公墓,最后七点钟的时候,槐诗回到市内。 就算有车代步,他也还是感觉自己要死了。 不是累死的,是被乌鸦遛死的。 究竟是什么神经病会闲着没事儿跑这种马拉松? 是自己。 竟然真得天真到以为乌鸦只是嘴上说说烂话,实际上发现了什么线索带着自己进行调查,结果她就是想要溜着自己玩。 一天下来买了一堆东西,甚至在南巷附近的花鸟市场里给自己买了一个镶云母片的银制雕花鸟笼子! 神他妈鸟笼子。 天底下会有鸟给自己买笼子的么? 她是不是女人槐诗不清楚,但她绝对不是一只乌鸦——哪里有乌鸦每天半箱啤酒,夜宵还要吃一个冚家桶的? 幸亏新海这破地方不大,一天之内能够逛完,否则槐诗觉得自己要逛到明天下午去,连学都不用上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她这鸟笼子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这就是约会啊,少年。” 乌鸦愉快地看着周围的景色,“虽然很累,但你要享受这个过程。来,回想一下这充实的一天,然后告诉我,你快乐吗?” 槐诗面无表情地提起鸟笼子看着她,“你猜呢?” “我猜你一点都不快乐——这就是你没有提前做好约会计划的锅。”乌鸦怜悯地瞥着他:“不过你放心,我很快乐就行了!” 就在槐诗彻底失去动力之前。终于再一次感觉到来自命运之书的震动。 他愕然地抬头,同乌鸦齐齐看向面前这一座繁华的大厦。 现在可以确定,让命运之书共鸣的东西就在那一栋楼里了。 乌鸦摇头,啧啧感叹:“只能说你的运气真得不好啊,摸了一天线索,到现在才摸到地方。” “我觉得一定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里有一个比较非。” 槐诗看了一眼黑漆漆地乌鸦,然后将鸟笼塞进背包里,而乌鸦则娴熟地化作常人看不见的阴影,伫立在了他的肩头,好像开高达一样地指挥着。 “那就走吧,非洲之星号。” 她愉快地吹了声口哨:“看看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们!” 实际上,大厦就是相当普通的大厦。 一部分是写字楼,一部分是酒店,还有一部分就是普通的商场,毕竟万丽广场这种商城在全世界都很常见,那群美洲的商人简直无处不在。 除了下层对外开放的商场之外,最上层的万丽酒店同时也是作为市内为数不多的五星之一。 在新海已经属于相当高档的场所了。 要是以前,槐诗可能来都不敢来,在橱窗外面看看标价。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毕竟腰包充盈,身份仿佛也变得不同。这种标价,他已经膨胀到觉得自己可以进里面去仔细点多看一眼了…… 怀揣着别害怕咱就看看的想法,槐诗昂起胸膛走进了商场,一楼化妆品二楼女装三楼电子产品四楼男装五楼餐厅等等等等之类的一掠而过。 槐诗一开始还挺紧张,不停地左顾右看想要发现什么异常,可到最后命运之书完全没有任何一动,他已经开始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给柳东黎那骚包货在伦敦的自拍点赞了。 那个家伙……平时装模作样的时候道别倒是挺顺畅,真要走了,连个招呼都敢不打,害得槐诗准备好的霸王豪华版没送出去,砸手里了,现在只能自己用。 结果害得他这两天的营养无处散发,除了肚子上的肉之外,头发也跟着疯长…… “就在这里了。” 就在随意地漫步之中,乌鸦忽然发出声音。 槐诗抬头看去,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商场的最顶层。只有健身房、影院或者类似于家具店一类占地比较大的门面会开在这里。 当他顺着乌鸦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就在电影院的后面,还有一家铺子的橱窗,靠着升华者的良好视力他能够分辨出那些摆放在货架上的精致物品。 好像是一个古董店。 摆放在架子上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年头了,甚至那些柜橱本身都是雕花繁复的古董家具。 不论是铜制花瓶还是银制的刀叉、镶着宝石的八音盒,乃至骨瓷的餐具都好像映照着金钱的光辉一样,压迫地槐诗喘不过气来。 “你能争气点么?一堆老家具而已。”乌鸦撇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槐诗不敢置信:“你确定就在里面?” “不信你拿着命运之书靠近看看,反应会很强烈的。”乌鸦说:“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命运之书有反应的同时,那里面的东西恐怕也会有所感应,小心打草惊蛇。”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槐诗问。 “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乌鸦狡黠一笑,卖了个关子,“我先进去打探一下有什么玩意儿。” 说罢,她就溃散成了一片灰暗的尘埃,迅速地融入到空气中,除了只有槐诗能看到的一个幻影之外,消失不见。 毕竟如今的她除了化为事象分支的本体之外,组成身体的大部分都是一团特殊的炼金墨水,不但可以随时调整自己的颜色达到光学隐身的效果,而且几乎不存在实体,随时可以变成一团灰色的雾气,可以说相当适合潜入了。 槐诗也没傻到在扎眼地站在原地等,直接拐了弯走进电影院里,随便买了一张票之后,就走入场坐在了后排,抱着爆米花和快乐水,喜滋滋地开始等着电影开场。 结果,影片上龙标刚刚飞过,他就眼前一黑,感觉到命运之书里有一段记录强行塞进了脑壳。 是乌鸦。 通过自身和命运之书的联系,她竟然直接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分享到了槐诗的眼中。 而此刻的乌鸦已经掠过了前台和门店,悄悄地进入了他们的库房中。 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堪比银行金库一般的大铁门,还有两个坐在铁门前面的警卫。 槐诗愕然,“一个破古董店,守备这么森严?” “要是古董店自然不会这样,但估计这恐怕是万丽广场自己的金库,别忘了楼上那么多公司和那么大的旅店,贵重物品肯定要集中保管。” 乌鸦淡定地说:“况且,现在万丽集团正准备开发现境的市场呢,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把摊子全面铺开了,这个店面将来肯定会转成暗中对升华者提供服务的地方,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个正在装修的拍卖场,搞不好这里也会有个拍卖行。” “万丽集团也和边境有关?” “美洲金牛街的巨阀有几个和边境无关的?况且万丽在边境也是大集团,垄断了好几个大型边境和前线地狱的资源,不论是源质结晶、边境遗物还是药剂等等东西都能在他们的市场里找得到。” 乌鸦化作烟雾,缓慢地渗入了金库大门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就算出现和命运之书有关的东西也不奇怪。” 槐诗敲着手里命运之书的封面,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问:“难道这玩意儿还是配套的?” “请你对曾经的天国尊重一点好么?”乌鸦无奈:“那好歹也是无数意志消亡后的归所,收拢一切生命价值之处。” “天国这个名字好像从哪里听说过诶?” 槐诗挠着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国么?” “那要看你心中的天国究竟是什么了。” “死后的世界?”槐诗试探性地问。 “那你不是见过那么多地狱了么?”乌鸦反问,“死后的世界是否存在难道还不清楚么?” “不,地狱在一般人看来,往往是坏人死了之后去的地方吧?好人不是应该灵魂沐浴在圣光之下,然后长出一对白翅膀,飞到云端围在神身边唱赞歌么?” “挽歌还差不多,这年头神都快死光了,哪里还有心思听人唱歌?” 乌鸦嗤笑:“就好像坏人不会下地狱一样,槐诗,好人也是不可能上天堂的。人死后,意识就会随着所有源质一同消散,而经过漫长的循环之后回归白银之海,然后再次洒向尘世。 自始至终,天国不过是一个幻想,这个世界没有存在过那么温柔的地方。” 说道这里,乌鸦忍不住叹息,好像感慨万千:“不论人类多么工于心计地去追求奇迹,到最后,所得到的不过也只有地上的残影而已。 而所谓的天国,便是这样的产物。” “嗯?”槐诗不解。 “那么,反正时间还有一点,让我们来说说一些被遗忘的往事吧。” 乌鸦轻声笑起来,好像在嘲笑,又仿佛感怀:“在几个纪元之前,天文会曾经雄心勃勃地置顶了诸多计划,凭借着开拓地狱而得到的近乎无穷物力,实现了诸多奇迹。简直好像手握神权一样,哪怕是世界也能够重新再造。 纵然众神在世时也未尝抵达过那样的巅峰,真是了不得的辉煌时代啊……而天国,就是天文会在盛极而衰之前的产物。” 第一百零四章 所谓天国 提到那个时候的天文会,就不得不提及当时它的统治核心——理想国的存在。 在先代的会长未曾失踪之前,天文会作为当世巨头,旗下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技术部等等机构可以说都是随时可以调动全世界力量的庞然大物。 由无数升华者对地狱进行开拓,由学者们组成的技术部从一切所得中汲取智慧和技术,再从存续院的无数个实验室里进行运用和尝试,最终这一份结果由统辖局进行恰当而慎重的分配惠及现境。 而这一切,都遵循着由理想国所指定的宏伟蓝图。 ——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就在那个时候,天文会开始依托世界轴心的大柱,创造出诸多奇迹。而随着白银之海的成功探索和改造,下一步的天国自然排上了日程。 一开始,是试图进行永生的探究,可很快就发现这一计划的不现实,不,可以说是狂妄。 世上未曾有过不朽之物。哪怕是神灵在一千年的时光之后都会面对自己的衰亡,何况人类呢? 当第一个天敌老死在边境之后,有关永生的探究就被暂时搁置,理想国退而次之,寻求抵御死亡的方法。 可惜,死亡无从抵御。 那么,再而此之……他们寻求如何避免死亡带来的损失。 或者说,如何保存生命的价值。 这,就是天国的起源。 “在天国尚未曾陨落的时候,人世间一切宝贵的睿智都能够在损失之前得以保存。”乌鸦的已经快要彻底渗透保险库的外壳了,语气变得模糊:“在死之后。” “嗯?”槐诗不解:“人死了之后,源质不是就消散了么?” “是消散了没错啊。”乌鸦淡定地说:“但这不妨碍在死之前留下副本,不是嘛?” “……” 槐诗愣住了。 “对,没错,所谓的天国并不是灵魂的乐土,只不过是一个储存有价值记录的地方而已,一个……图书馆。” 乌鸦轻声笑起来:“一切宝贵的人知人智都会随着备份而一同永存,在退让三度之后,这一份理想得以实现。 可惜却并不长久,在百年前就陨落了——啧啧,那可是绿日的成名战啊,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当做恐怖分子了吧?” 槐诗沉默许久,低头看着手里的命运之书。 “也就是说……” “没错,倘若天国是图书馆的话。”乌鸦的语气意味深长起来:“而你手里所拿的那一本,就是它的目录。 如今它有所鸣动,自然不会是因为其他的东西——必然是天国的残片。 倘若能够得到的话,不止是命运之书会有所增长,就连你自身也会有巨大的益处吧?若是运气好能找到有关兵击的记录,你连老师都不用去找了。” “可……这么好的东西不会被天文会好好藏起来么?” “部分是有收藏没错,但更多的记录已经随着爆炸一起沉入了地狱的深层里去了,找都恐怕找不回来。 不过应该会有相当众多的记录集合体活跃在如今现境、边境或者是地狱里。 据我所知,《浮士德》那个丢人的货色就被逮住了,还有《拜伦》、《济慈》、《雪莱》那三本源质诗集好像也被提前拿走了。 《忏悔录》、《红楼梦》那几个似乎就根本没跑,蹲在原地被好好收容了,估计现在日子过得也很愉快吧?” 乌鸦说:“《白鲸》那个懒鬼一定会藏起来谁都找不到,《罗生门》和《摩诃摩耶》这两个家伙最近好像也有过消息……那些家伙,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你现在的程度,对付起那种聚合体肯定很吃力,所以就不要想了。 我估计在这里的也就是一张两张的碎片,虽然有一些神异的效果,但不会让人联想到曾经的天国,也还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大可放心。” 槐诗瞄了她好久,好奇地问:“难道你也是……” “不,我可和他们不一样。” 乌鸦仿佛笑了起来,相当的愉快:“他们是命运的囚徒,而我……只是暂住而已。” 一瞬间,她穿过了保险库的大门,视种种警戒措施如无物,仿佛雾气一样骤然出现在了封存严密的金库里。 触目所见,尽数是源质荡漾的光芒。 数十个箱子被慎密地摆在了货架上,层层保险和验证,就在金库的中央,却有一双燃烧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突如其来的乌鸦。 是一只狼犬。 在保险库正中央的石台之上,钢铁所浇筑成的猛犬仿佛活了一样,睁开眼睛。 它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乌鸦的存在,猛然起身,躯干运动便发出钢铁碰撞的尖锐声音,咧嘴,展露尖牙。 可随着雾气收缩,乌鸦的出现,它被看了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它凶相消散,呜呜了几声之后又蹲了回去。 “乖狗。” 乌鸦满意地颔首,收回了视线,当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时候,槐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 在货架的钢化玻璃之后,一个个透明的罐子里填充着淡绿色的溶液,悬浮在其中的,赫然是一颗又一颗的眼球…… 每一个罐子中都有七八颗以上,倘若将第一排货架全部计数在内的话,这里的眼球起码有一百多枚以上! 这只是看上去最为渗人的东西而已,后面几排的罐子里浸泡的不是心脏便是看上去古怪无比的兽类胚胎。 乍一看就好像进入了某个神经病科学家的实验室一样。 恐怖氛围十足。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槐诗几乎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来电影院不是为了看这种恐怖片啊!” “只是很常见的器官走私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 乌鸦撇了一眼那些玩意儿,收回视线:“放心,大部分不是人的,要说的话……人的眼睛太廉价了,完全没有边境走私的价值。 相反,部分边境异种的器官组织在药剂研究里可是紧俏材料,简直供不应求。” 槐诗吞了口吐沫,“你刚刚……说了‘大部分’是吧?” “瞧你说的。”乌鸦被逗笑了,“‘以次充好’难道不是资本家最惯用的伎俩么?你都买水货了,难道还能要求人家给你正品吗?”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而我的建议是你别管太多。” 乌鸦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略过了前排货架和那几件明显是边境遗物的物品没有去看,而是看向了角落里,那个扁平的盒子。 她骤然失去体型,渗入了盒子的缝隙中。 于是,槐诗便看到了在红丝绒布上被珍而重之收藏的一张残页。 似是经年,早已经发黄,濒临破碎的,上面写满了各种字符,隐约可以看到太阳、狮子、蛇和胚胎的手绘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乌鸦愉快地笑了起来:“虽然说在找路上运气糟糕,可寻物上却好运十足么?这张记录残片再合适不过了。” “什么?什么?” 一听说有好东西,槐诗眼睛都亮了。 “一张来自几百年前的炼金处方,分不出究竟原本是做什么的,但上面看天使的描绘风格,应该是圣日耳曼伯爵的手稿,往上追溯的话,应该有一丝《翠玉录》的神髓。” 乌鸦啧啧感叹:“这一次你可赚大了啊。”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骤然消散,回到了槐诗的肩头,槐诗愕然回头,笑容渐渐消失:“你不是说我赚大了么?” “对啊。”乌鸦点头。 槐诗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不拿出来啊。” “拜托,你让我一个侦测型的墨水瓶去帮你偷东西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帮你丢个手雷已经是极限了。” 乌鸦翻了个白眼:“我就算想拿,我也得能拿着那么大一个盒子从保险库里飞出来啊,你看我能吗?我连手都没有。” “那怎么办?”槐诗傻眼。 “路我都给你探好了,视野给你全开了,你就不能自己去哇!” 乌鸦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黑吃黑你还犹豫个屁啊,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票!” “不行!”槐诗严肃地摇头:“我去的话,那不就是偷了么?” “合着我去就不是了么!” “你偷是你偷……我装作不知道不就行了么?” 槐诗叹息,“况且,难道我们就不能想想正常的路子吗?” “上一次类似的炼金配方拍卖,一张不确定真伪古代配方,最后得标价是一千一百万。”乌鸦斜眼看着他:“你拿头去买么?” “……算了,还是他娘的干一票吧。” 槐诗咬牙,伸手摸索口袋,想要找自己作案用的面具和头套,却被乌鸦拦住了。 “怎么了?” 乌鸦瞥着他,“你觉得你刚出狱新海这里就有人搞事情,而且你还恰巧曾经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到时候傅处长会不会直接拿枪崩了你?” “呃……”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按下一颗作奸犯科的心,“要不还是算了?” “收集天国碎片毕竟是你的使命之一,于情于理不应该放弃。”乌鸦思忖了片刻,忽然笑起来:“但总要从长计议,对吧?” 一人一鸟对视了一眼。 意味深长。 明明是在404的边缘疯狂试探,可槐诗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不在场证明?”他低声问。 “对。”乌鸦翅膀抱怀,极其卡通地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动作:“艾晴?” “不可能。” 槐诗摇头:“她能亲手把我崩了,别说做伪证了……房叔?” “那也得有人信啊,况且他连门都出不了,怎么去给你做证据?” 就在沉思之中,乌鸦忽然莫名其妙地问:“对了,你们校庆是这周哪天来着?” 槐诗眉毛挑起。 一人一鸟再度对视了一眼。 “既然是这样的话……” 乌鸦愉快地吹了声口哨:“I have a plan!” 第一百零五章 罚站 回到家之后,槐诗和乌鸦蹲在地下室里商量到半夜,然后第二天开始分头行动。 事实证明,作奸犯科是个技术活儿。 尤其你正被当局当做重点监控对象的时候。 一人一鸟最终决定分工,乌鸦去准备犯罪工具,而槐诗则要负责去圆融又不突兀地加入到校庆中去。 最好显眼一些。 有个几百个不在场证明的那种。 这年头哪怕是黑吃黑也是有翻车风险的,多找几条退路总有备无患。 第一次准备黑吃黑,怎么样装作经常为非作歹的样子,在线等,挺急的。 槐诗心里思忖着整个行动的步骤,随手推开了总务处办公室的大门,娴熟地挂起了谄媚地笑容:“高老师,关于这一次校庆……” 室内一片尴尬的寂静。 槐诗呆立在门口。 而在落下窗帘的昏暗办公室里,那个趴在办公桌上气喘吁吁的男人抬起头,愕然地看向身后连门都没敲就进来的少年。 躺在桌子上的女人第一时间捂住了脸。 沉默中,谁都没有说话。 槐诗后退了一步,关上了门,茫然地看着走廊外的阳光,挠头。 “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来这么刺激的?” 他发现,自己的犯罪计划可能要胎死腹中了…… 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努力平静下来,估摸着里面的两个人快要穿好衣服了,再次推门进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谄媚微笑: “高老师,关于这一次的校庆……” 办公室内依旧寂静。 高老师依旧趴在办公桌上,维持着刚刚石化的造型,正好听见那个躺在桌子上的女人问:“他走了吗?” “……” 妈的,你们怎么兴致这么好的! 被人撞破之后连衣服都不带穿的! “呃,您继续……好了喊我一声就行。” 槐诗吞了口吐沫,尴尬地后退,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然后在下午的大太阳下擦着汗,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解决这档子事儿。 自从上次他拒绝辅导他侄子的提琴课之后,教务处的高主任就开始看自己不顺眼,这一次新仇旧恨一起爆炸,怕不是要被开除了。 要不干脆狠毒一点,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手机冲进去拍个几十张照片,然后逼他给自己开绿灯,顺带还能勒索个几十万…… 一时恶念心头起,槐诗一咬牙,一跺脚,拿起手机准备冲进去进行一轮狂拍,就听见身后愕然地声音。 “槐诗?” 抱着一堆文件的傅依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散步!我在散步!”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快速地收好了手机,回过头来,向着她挤出笑脸:“真巧呀,你也散步吗?” “我来提交一下给明天校庆准备的资料和报告,还有邀请到的校友名单。”傅依疑惑地瞄了他一眼:“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诶,昨晚熬夜了吗?” “对,没睡好。”槐诗尴尬地笑着。 岂止没睡好,而且还策划犯罪行动熬到了四点! “那你等我一会,我交完报告请你喝红牛好了。” 傅依想要绕过槐诗进门,槐诗却慌了,赶忙一闪身拦在她面前:“不能进呐!不能进!” “嗯?”傅依歪过头:“怎么了?” 门后面有妖精打架你信不信? 槐诗当然不可能这么说,也不想把她牵扯到这档子事儿里,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吭哧吭哧了半天,尬然地冒出一句: “……我……你陪我站一会儿呗……” “嗯?” 傅依越发疑惑,很快,眉毛微微挑起,轻轻一笑:“好啊。” 她后退了一步,然后靠在槐诗旁边的墙上,站好了。 “这样就好了吧?”她问。 就好像真得陪着槐诗一起罚站一样。 安安静静地吹起风来。 槐诗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走廊里来,照亮了舞动的尘埃,还有她的眼瞳,就好像琥珀一样。 有黑色的长发从白色的校服上垂落下来,在阳光地映照里,一丝一缕就好像泛起了细碎的光芒。 在槐诗错愕的瞬间,她忽然将手里文件全部都塞在了槐诗的怀里,然后就恶作剧成功一样地得意笑起来。 槐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起来。 忽然之间,好像一切事情都不重要了。 被抛在脑后。 他依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在微风里摇摆的样子,细碎的阳光便从树荫中照下来,落在来往的肩头上。 静谧地好像泡影一样。 他长出了一口气,那些这些日子萦绕在肺腑之间的焦躁好像都随之而去,重新变得平静又安宁,好像是从长梦中醒来那样。 很快,他听见了门后传来的脚步声。 有个女人推门而出,看到门外的两人,尴尬地笑了笑,后面的高主任将她送出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递给她。 “以后午饭我回去吃吧,老是让你送,给学生看到怪不好的。” 说了两句之后,将她送走了,高主任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人,尤其是尴尬地槐诗,好像解释一样地说:“我爱人。” “哦哦。”槐诗慌不迭地点头。 “校庆会的报告和名单么?给我就好了。”他直接从槐诗手里拿走了那一沓文件,看向傅依:“记得稍后再发一个电子版到赵校长邮箱里,七十周年校庆,好歹让他多批一点预算。” 傅依笑眯眯地点头。 “还有,微电影的点子不错,不过校庆晚会的节目……” 高主任平静地低头翻了翻傅依递上来的单子,抬头问:“是不是少了点?” 傅依好像早有预案:“因为高三的大部分都在准备高考,高一学生节目不少,但质量都不是很高。” “恩,那我帮你们想想吧。” 高主任回头看了一眼槐诗:“你不是大提琴拉的挺好么?好像还拿了不少奖,你也出一个节目吧,让大家看看我们学校的文艺风采。” “呃……”傅依愣了一下,下意思地开口:“高老师,槐诗他最近正在备考专业级考试……而且,彩排都过了……” “没关系,我看他每天跑来跑去也挺闲的,前一段时间不还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么?有这精力为学校做点贡献不好么?对吧?” 他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槐诗,“高三了,快毕业了,不管是步入社会还是进入大学,都要学着稳重一些,谨言慎行,不要风风火火地乱闯。” 说着,他对傅依讲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落实吧,不是正好有个单口相声的人住院了么?正好补个位置。” 槐诗一愣,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此行的目的好像忽然就解决了,连口都不用开。而且高主任好像也没想着要灭他的口或者威胁什么的,就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可以说是相当轻松愉快了。 另一方面则是傅依。 他之所以来找高主任而没有选择直接去找学生会里分管这件事的傅依,就是不想把她也牵扯进来。 就算到时候她恐怕不知道自己在作伪证,但何必将她牵扯进来呢? 这种利用朋友的感觉令他有些难受。 最后,他终究还是无奈点头。 “行,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上个独奏吧。” 原本他只是打算在学校合唱团里混个伴奏的位置,现在看来,不冒点风险是不行了。 而等交完资料之后,傅依看向他的眼神却分外古怪起来:“独奏?就这么把我撇开单飞啦?” “就独奏吧。” 槐诗点头,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样:“毕竟要再唱歌剧的话,排练时间也来不及了对吧?” “啧,总觉得你在捣鬼。” 傅依在自动售货机下面取出了两罐红牛,并没有再追究什么,只是丢给他一罐:“记得晚上彩排别放我鸽子就好。” “一定。” 槐诗扯开拉环,一饮而尽。 犯罪计划第一步,搞定……大概吧 …… 所谓的校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领导们讲个话,然后成功地校友们出来讲个话,学生们再选个代表出来照着稿子讲个话,然后进入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捐款环节,最后再举行一个文艺汇演给领导和社会各方的成功人士们展示一下这些钱没有白给。 而就在校领导们领着大家参观学校的时候,大礼堂的后台也忙成一团,校庆演出即将开始了,人来人往。 几十个学生忙碌地奔走着,准备道具和最后的排练,还有电视台的摄影师也在调试着灯光和机位。 每个人都好像有活儿干。 于是,角落里聚拢成一堆的人群就分外碍眼了起来。 “槐诗槐诗,你皮肤变好了好多啊。” “是吗?推荐你用一下薄荷他们家的最新款的那个夜霜,效果超好哦。你看你的皮肤,是不是每次洗完脸随便擦一下就完了?不能这样的,会伤皮肤哦。” “诶?是吗,我都没注意。” “槐诗,槐诗,这一次你也要表演节目吗?” “对啊,独奏哦,要给我鼓掌加油啊学姐,诶,对了,你换手链啦?这个绿松石品相很不错诶,这边再配一颗玛瑙就好了,绿松和玛瑙都是有助睡眠的诶,你看你耳朵下面这一块皮肤有些油了,睡眠不好的原因。” “有么有么?啊,最近准备考数理竞赛,熬了好长时间的夜了。” “推荐你用一下这一家的蒸汽眼罩哦,消黑眼圈效果很好的,睡前作五分钟,配合上我刚刚推荐的那一款精华,第二天早上起来连痘都没有的。” “诶?真的吗?” “槐诗你手机一直在响诶。” “没事儿,可能是有什么人在找我吧。”女孩子的群中,槐诗低头扫了一眼手机,向着自己新交来的姐妹们邪魅一笑:“我先去琴房拿一下东西,等会再聊。” “好啊好啊。” 在女孩儿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俨然化身为大众情人的少年转身走向了琴房的方向,一路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吹着口哨,然后打开了琴房的门。 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好玩么?” 真正地槐诗问。 第一百零六章 哪里不对 “哎呀,你怎么这么着急的。” 刚刚还在邪魅一笑地槐诗伸手,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露出坐在里面的乌鸦。 她向着槐诗得意地眨巴着眼睛:“校园生活真不错啊,我都想要转学来上课了。” “拜托,大姐,你就暂时顶替我半天,不要给我惹麻烦啊。”槐诗苦涩地摇头,端详着她现在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简单的炼金术而已。” 乌鸦吹了声口哨:“多亏老房帮我找到了整个新海年头最久的塑料模特,稍微改装了一下,填上动力系统和幻象外壳之后,覆盖上有关你的外表记录就可以搞定了。” 说着,她愉快一笑:“别忘了我现在的本体是什么。” 事象分支。 实际上,如今她顶替的这张脸还有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是她拿着自己变成的羽毛笔画出来的。 得益与命运之书中对槐诗的记录详细,只需要简单的覆盖就好了。 虽然没有源质波动,但只要不贴的太紧,一般人看不出太大的问题。 “那等会的表演呢?”槐诗问:“我记得你不会拉大提琴吧?” “装个样子谁不会吧。” 乌鸦像是开高达一样操纵着模特把衣服往上一撩,露出了被挖空地腹部,还有里面塞着的那一台录音机。 只要她稍微动一动手,录音机里就放出了悠扬地大提琴声。 “况且,为了弥补效果不足,我还准备了神秘小机关,你就放心吧。”说着,她还提起槐诗的大提琴,得意地向他晃了晃。 但槐诗总觉得哪里好像有问题,但有说不出来。 很快,他们就听见了大礼堂的方向传来了慷慨激昂的音乐声——那是开幕微电影《佩奇侠》的旋律。 “好了,你没有时间再浪费了,表演已经开始了。” 乌鸦指了指琴房角落里的背包:“等会我出去在后台晃悠一下,而你穿好装备,从这里出去,十分钟赶路,十分钟干活儿,十分钟再赶回来。运气好的话我还没替你上场,你能亲自上去拉琴呢。” 槐诗狐疑地看着她:“你确定不会有问题?” “放心,姐姐会骗你吗!” 乌鸦拍着自己的胸脯,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后槐诗感觉越发地不好了。 但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他不敢再浪费,仰头一口气儿把乌鸦递上来的药剂一罐一罐的喝光,只感觉酸甜苦辣同时从肺腑中迸发出来,而他的脸已经开始迅速地变形软化,身高却开始节节增长。 到最后,身高增加了十五厘米,而脸部的特征已经几乎全部消失。 幸亏他提前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否则看上去就会无比滑稽。 从背包里掏出乌鸦准备的沉重外套披在身上,然后把脖子上的伸缩脖套拉上来,套在脸上,最后戴上了墨镜和兜帽。 连双手都藏在防割手套里。 看上去专业的要命。 “我去去就回。” 槐诗拎着背包,直接从窗户里翻出去,趁着周围没有人注意,绕过了监控,向着万丽广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一座座房顶上,再看不见了。 “看上去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啊。” 乌鸦带着愉快地笑容目送着他远去,然后低头看向怀里抱着的人头,忍不住又吹了一声口哨:“总觉得顶着这张脸可以搞很多事情的样子诶。” 毕竟,时间短暂。 …… 十分钟之后,槐诗站在楼顶气喘吁吁,回头再看,已经看不到学校的影子了。 一路上他深刻地领会到了阴魂圣痕的好处。 当他全力奔跑的时候,只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在不断地向身后划过,风驰电掣,凭借悲伤之索的力量他在高楼大厦之间狂奔。 灰白色的外衣和水泥的颜色差不多,隔得远的话根本不引人注目。 再配合乌鸦给的全市监控分布,根本没有人察觉到槐诗已经来到了万丽广场的对面楼上,准备开始实行犯罪计划。 不过她怎么对全市的摄像监控这么熟的?! 槐诗挠了挠下巴,低头看了一下表,自己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干活儿,十分钟撤退。 理论上来说足够了。 乌鸦生怕他第一次犯事儿没经验,每一个环节都拟定了若干备份计划和应变措施,简直就是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成为犯罪大佬,怎么说呢……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计划完美无缺。 现在,只剩下最关键的一个步骤了。 槐诗趴在高楼的边缘,低头向下看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金库在万丽大厦的正中央。 而为了避免在监控中留下信息,他不能从下面上去,而上面的酒店里安保措施也无比齐全,他一个新手根本没有潜行的余地。 那么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从正中突破。 万丽广场正对面的这一座楼的楼顶高度,正好是正对金库所在的楼层……也就是说,槐诗必须想办法从这里进去。 这里乌鸦给了若干个建议,但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直接跳过去把厕所地窗户撞开,然后在对面没反应过来之前施行计划。 用绳子的话太惹眼了,对面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钢化玻璃一片光滑。 根据地图上的标识,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十米左右……而在这之前,在常人的记录中,最远的助力跳远距离是八米九。 考验他弹跳能力的时候到了。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跳楼啊。” 槐诗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乌鸦,将那些背包里零碎的物件全部塞进口袋里之后,他试着原地跳跃了两下,确定没有什么零碎甩出来之后,后退到了大楼的边缘,弯下腰,凝视着那一扇目标的窗户。 深呼吸。 感觉到剧烈地心跳渐渐地稍微平复下来,随着他的意志,四肢的肌肉有序的收缩和舒张开来,到最后,完全地放松。 那一瞬,槐诗瞪大眼睛,奋力向前狂奔! 咚! 在他的脚下,楼层边缘凸起的水泥猛然一震,几乎在这一踏之下崩裂缝隙。而槐诗,已然电射而出,踩着脚下的大地,向着面前数十米高的悬崖驰骋而出。 就好像炮弹一样,撞破了面前碍事的风。 在压抑地嘶吼中,他最后踩着脚下的护栏,自高楼的边缘一跃而起,飞入了天空之中。 一瞬间的停滞。 槐诗的眼角环顾四周,窥见了脚下无数人潮和车流,窥见了悬停在风中的飞鸟和一滴从天穹上洒下的雨水。 自飞鸟的头顶掠过,槐诗撞碎了雨水,向着前方飞出! 宛如飞翔的那样。 有那一瞬间,他凌驾与天穹之上。 重力、大地以及一切都被他抛在了身后,他得到了难以言喻地自由和畅快,忍不住兴奋地低吼。 风声扑面而来。 在这黑吃黑的行动之中,他竟然找到了一种为非作歹的快乐。 可在那一瞬间,他脑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等等…… 自己为什么要黑吃黑呢? 如果他们真的是在搞边境走私的话,我为什么要来鬼鬼祟祟的偷? 我特么是天文会的阿SIR啊! 叫上特事处明火执仗破门而入岂不更爽么? 干,又被那个女人给框了! 无数思绪从脑中飞快掠过,而他眼前那一层碧蓝的玻璃则迅速放大,就在那一瞬间,槐诗咆哮,应和着头顶阴云中迸发的雷鸣。 手中源质之火燃起。 愤怒之斧斩落。 嘭! 无数玻璃碎片自外向内的飞迸而出,在巨响中,槐诗挥手,绳索弹出,挂在室内,扯着他跨越了而最后的距离。 砰然落地。 之所以是砰然,是因为他好像撞到了人。 槐诗愕然低头,看到脚下的人影。 从天而降的巨大力量在瞬间就把那个撒尿的保安给撞晕了过去。 当场不省人事。 “抱歉。” 槐诗尴尬地抬起脚,“就当是你上小号在池子外面漏这么多的惩罚好了。” 趁着骚乱尚未扩散,他向着金库的方向狂奔而出。 开弓没有回头箭。 剩下的账……他回去再找乌鸦去算!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他的犯罪计划正在另一边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 五分钟前,忙碌的后台上,前来巡视的高主任背着手走了一圈,眉头皱起:“槐诗呢?这里这么乱,他不知道帮个忙么?” “不知道,刚刚还看到在这里呢。” “啊,我看到了,他说去琴房拿东西了,现在还没回来。” 高主任闻言,顿时神情越发不快,阴沉着脸,背着手走了,笔直地走向了琴房的方向。看来前两天的敲打不够,这小子再这么耍滑头的话,必须给他一点严厉地警告了。 如此思忖着后续的处罚,他直接推开了门,神情肃冷:“槐诗,你给我……” 尴尬地死寂忽然到来。 在寂静里,高主任目瞪口呆地看着室内的场景,张大口,想要尖叫,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啥事儿啊?” 而就在琴房的椅子上,少年的左手里夹着烟,好像正抽得爽快,爽快到连脑袋都从脖子上摘下来了。 抱在怀里。 可眼睛却瞥向了来客的方向,嘴唇开合: “诶,你咋不敲门呢?” 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脖颈的断口上便渗出了一丝一缕猩红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你、你……你……” 高主任的嘴唇哆嗦着,腿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你……别害怕,我这就打120,我这就……打……打……” 话没说完,他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很快,一个小脑袋从脖子上的缺口里钻出来,翅膀上还卷着一罐房叔鲜榨地草莓果汁。 看着地上昏迷的高主任,她忍不住叹息: “这可……麻烦了啊。” 第一百零七章 家学渊源 眼看着高主任昏了过去。 乌鸦立马操纵着槐诗MK-II去关了门,然后蹲下身打量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地中年男人,开始考虑要不要灭口? 要是让人人间蒸发的话,倒也不难。 但万丽出事儿的同一天,重度嫌疑人槐诗的学校里出现了失踪案,这个指向性未免有些太明显。 那么只能通过药水催眠来进行意识修改了。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继续躺在这里。 很快,考虑完毕的乌鸦重新戴上了脑袋,然后打开琴房的柜子,拽着高主任的身体往里面扯。这一具身体的动力系统还是太过薄弱,竟然差点拽不动一个人。 就在她咬牙死力把高主任的腿扯着往箱子里推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了。 傅依吃力地扯着一堆道具走进门来:“槐诗,刚刚高主任还在后台问你,你不会被他给抓……” 死寂,尴尬地死寂。 寂静中,槐诗MK-II愕然地看着傅依。 傅依也呆滞地看着那个好像拖着尸体往箱子里面塞的少年,目瞪口呆。 “呃,实不相瞒……” 槐诗MK-II僵硬地回过头,发出声音:“他中暑了……” 傅依更加不信了。 看着地上番茄汁和草莓酱搅合成的血红色液体,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可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她却立刻关上了背后的门。 呆滞地看着槐诗,大口喘气。 “不,那个……” 乌鸦在犹豫着究竟是解释一下,还是拿药把她也迷晕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傅依有些发颤的声音:“我、我去化学实验室帮你拿强酸……” 一言不合准备毁尸灭迹你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这是家学渊源还是你天赋异禀啊! 藏在脖子里的乌鸦都目瞪口呆,赶忙拦住她:“不是!他真中暑了!” 解释了好半天之后,傅依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勉强地笑了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摸了摸口袋,却没有摸到烟。 “对了,我是来说什么事儿来着。” 她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看向槐诗:“你该上场了。” “好的好的。” 乌鸦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拎起大提琴,走向门外,却听见身后傅依疑惑的声音:“天气这么热,你穿高领的衣服干嘛?” “脖子冷。” 槐诗MK-II抬起手摸了摸领子下面的脖子接缝,关上身后的门。 接下来,就是表演时间了。 她敲了敲琴箱里的暗扣,忽然有些期待起来。 …… …… 五分钟之前,一列漆黑的车队停在了万丽广场的停车场里,而负责人早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车还没停稳就已经应了上去。 而不等他说话,开启的车门后就有一个肤色苍白的中年人走了下来,“安保已经准备好了么?” “已经吩咐下去了。”负责人慌不迭地点头:“这一次的运送这么紧急么,克莱门特先生?” “不,其他的都放在这里。” 克莱门特说道:“前些日子你们收购的那一份配方总部很感兴趣,我们需要立刻运送回去,请带路吧先生。” “好的,跟我来。” 负责人转身走向了电梯,可电梯没开,刺耳的警铃声就已经响起。 克莱门特面色大变。 …… …… 槐诗觉得完犊子了。 浑然不知道自己和露馅擦肩而过,也不知道某人要用他的脸开始搞事儿,原本的他已经从内部通道直接冲进了金库,然后在那两个警卫有所反应之前将他们击晕。 却没想到是不知道哪里触动到了机关,瞬间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如今金库近在眼前,走是不可能走的,起码也要试着冲一波。 槐诗抓紧时间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管乌鸦准备好的试剂和一个烧瓶,倒进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掺进去几包粉末,然后遵照说明书上说的,开始大力摇晃起来。 这次连枪都没带,自然不可能带炸药。 这年头连街头的小混混都知道,一旦动了枪和炸药,恐怕到时性质就从有期变无期,无期变死期了。 万一这事儿特事处说你们天文会解决,到时候槐诗怎么办? 自己查自己? 所以,虽然对乌鸦来说炸药的制造完全没有任何难度,但最终还是推荐了更高效的方法——万物溶解剂。 确切的来说是针对金属所制作的劣化版。 毕竟那群炼金术师追求了几千年的东西怎么可能轻轻松松拿的出来,那可是连圣痕和奇迹都能够消融毁去的清除剂。 而这一次乌鸦所制造的则是探究这一力量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副产物,也是炼金术师们在关键冶炼中剔除杂质时所使用药剂。 由于常人使用起来过于危险,导致乌鸦的说明书和讲解厚得吓死人。 但总而言之就两点。 第一,倒在一块疯狂摇晃,两种药剂混的越均匀越好。 第二,看到发光就赶快撒手,别把自己也给烧化了。 在烧瓶里,两种药剂的性质似乎相当稳定,丝毫没有相溶的意思,依旧泾渭分明。哪怕在槐诗单身十七年之后升华的手速之下,也依旧曾有任何地散逸,哪怕千丝万缕像是毛线团一样搅合在一起,依旧没有染上其他的色彩。 可随着槐诗的剧烈摇晃,那些混杂其中的粉末却开始迅速地发红,宛如沸腾的铁屑那样发出一阵阵地高温,转瞬间令烧瓶内的液体沸腾了开来。 就在摇晃和沸腾的作用之下,越发散逸稀薄药剂终于难以保持自身独立的性质。 有那么一瞬间,两条纤细的色彩轻轻地搭在了一处。 宛如握手。 紧接着,恐怖的亮光便从那尘埃之间迸发,转瞬间宛如电流一般地充斥了整个瓶中,自沸腾的色彩之中奔流。 就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便撒手将瓶子抛向了前方的铁门。 可在那一瞬间,自溶解的瓶中所散发出来的雾气便已经将槐诗的手套腐蚀出了一个个大洞。他赶快脱下来丢在地上,腐蚀的痕迹依旧在扩散着,直到将整个手套都烧成了一团烂泥。 而随着反应的完成,自爆裂的瓶中所喷出的白色雾气,已经将铁门彻底吞没。 雾气里,只能听见静谧的水声。 像是蜂蜜从树上滴下来的那样,有粘稠的液体流淌。 值得庆幸的是,在常温之下,万物溶解剂——金属版并不能长久保持自身性质和这一份奇迹,会随着迅速地降解而消散,到最后只剩下硫磺和盐。 很快,翻滚的雾气就消散了,只留下一股刺鼻的味道。 槐诗已经换上了防毒面具和新的手套。 在雾气消散之后,他只看到了千疮百孔的地板和天花板。而原本金库大门所在的位置,已经无声地出现了宛如冰川消融的庞大裂口。无数溶解之后又重新凝固的铁汁还保持着流淌的形状,看上去简直像是铁做的淤泥。 而槐诗,则在瞬间扑进了金库里。 时不我待。 金库中的猛犬已经苏醒,必须在它进攻和做出反应之前解决。 这种由边境工坊所制作的傀儡以源质结晶为动力,一般都用在重要物品的守卫和示警之上,由于适用性广泛,派生出的分支也多得吓人。光是这种大小的类型前前后后就有几百个型号,其中还分有贫民版、经济适用版乃至豪华顶配版等等不同的配置。 要是最厉害的那种,哪怕是三阶升华者都能一口咬碎。 最弱鸡的那种就只能叫个人。 而根据乌鸦的判断,这种猎犬型的傀儡基本上都是最常见的守卫型,躯壳坚硬力量庞大且不惧伤痛,缺陷是对针对源质的进攻没有很强的防御力。 这种对槐诗来说本来是手到擒来的。 然而不可以。 “你觉得你现在的特征还不够明显么?”乌鸦问:“拿出斧子搞定之后你就立马被通缉了好么?!” 幸好,对这个问题,她早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 槐诗的手一翻,从腰包的药剂插袋里拔出序号3的那一管,向着冲自己扑来的钢铁猎犬投掷而出。 紧接着,扯起了外套的领口,捂住了面孔。 试管在钢铁之上破裂,紧接着,暴风和凄寒从其中喷薄而出。白色的气浪瞬间吞没了半空中的猎犬。 紧接着,刺骨的寒意随着猎犬的坠落从空中扩散开来。寒潮所过之处,不断响起爆裂的声音,那是货架上的那些玻璃罐破碎的声响。 不论是眼球、心脏还是肌腱,所有边境异种的器官都在瞬间被封入了冰块之中。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而猎犬已经动弹不得,一瞬间降低到了极限的温度令它冻成了一块冰坨子,落在地上,崩裂缝隙。 紧接着槐诗就从工具包里拔出了一柄手锤,冲着它的狗头砸下。 崩! 足以瞬间冻结坦克装甲的极寒夺走了金属所有的韧性,自铁锤的敲打之下,狗头分崩离析,碎了一地,露出其中繁复的机构和碎裂的齿轮。 解决! 槐诗动作飞快,直扑金库的最深处,抄起了那个被冻结的盒子之后,直接原地砸碎,然后将其中的配方塞进了怀中。 转瞬间,他就听见背后传来的凄啸。 破空之声迸发。 第一百零八章 石像鬼 柳条人 在乍现的寒意中,槐诗猛然翻滚,试图躲闪。 但依旧感觉到背后一痛,对方的动作快得出奇,内嵌着层层铁丝和防护的外套在这一击之下险些被贯穿了。 一击之后,紧接着是另一击。 破空之声再次炸响。 槐诗头也不回地掷出了手锤,转身藏在了货架之后,紧接着就听见钢铁被贯穿的尖锐声音。紧接着,他奋力咆哮,将整个货架都顶向了身后。 一瞬间在倒地的巨响之中,不断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袭来者迅速后退,周身萦绕着一缕缕猩红的雾气,苍白的面孔之上,双瞳迸射血光,左手执着一柄细长的骑兵刀,俨然就是刚刚险些把槐诗捅穿的凶器。 升华者! 槐诗不快地啧了一声。 情况进入到了计划中最糟糕的情况里——被万丽集团的升华者堵住了。 实际上有这么一个金库,配备一个升华者守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此也不算在预料之外,只能说他的运气实在糟糕。 遇到这种刀剑娴熟的强敌,槐诗下意识地就想拿出斧子来个跳劈。 猎见心喜。 但奈何为了隐藏身份,他现在根本不敢掏家伙硬来,否则没出门恐怕就被五星通缉了。幸好,应对这种状况,乌鸦已经做出了预案。 随着他手掌在腰间的拉扯,隐藏在外套下面的液体水袋瞬间破碎,粘稠的药剂瞬间从兜帽后颈地位置流下来,转瞬间覆盖了全身。 那一瞬间,槐诗伸手按向胸口,悄悄把一颗解脱者之尘塞进去,下一瞬,黑暗暴动,火焰自躯壳中迸发而出,转瞬间升腾而起,将他笼罩在内。 可这一次,火焰却化作了炽热的猩红。 宛如舞动的鲜血那样。 色彩被改变了。 不只是如此,自外套之中,埋在里面的铁质骨架也随之突起,他好像整个人都笼罩在了燃烧的藤甲里一样,看上去分外诡异。 防毒面具之下的面孔,眼瞳迅速被漆黑所覆盖。 德鲁伊谱系·二阶圣痕——柳条人! 才怪。 充其量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山寨版本而已。 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没有传闻中柳条人炸弹狂魔的杀伤力,火焰也不过是混合了挥发性药剂之后改了个颜色而已,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他现在人设可是一个罗马来的炼金术师,千万不能崩了。 “罗马人?” 克莱门特一愣,神情旋即越发地阴沉:“ебатьтвоюмать!” 吃屎吧,拉丁佬! 话音未落,娴熟至极的俄联军刀术就已经向着槐诗的脑门砍了过来。 神他妈俄联佬! 这是对罗马有多大的仇! 亮出德鲁伊谱系的圣痕非但没有逼的对方投鼠忌器,竟然还带了嘲讽效果,直接让对面狂暴起来了。 无可奈何之下,槐诗不敢去玩空手接白刃的骚操作,只能在金库里这种狭小复杂的地形里开始跑路躲闪。 幸好层层货架足够密集,否则槐诗怕不是要被逼到墙角砍死了。 就在手忙脚乱中,他眼前一亮,奋力一跃,抱起了货架最上面的箱子,向着克莱门特砸去。克莱门特怒吼,骑兵刀斩落,将箱子连带里面的货物一同斩坐粉碎。 “懦夫!面对我!”他以斯拉夫语向着槐诗怒吼。 “我就不!” 槐诗操着一口从红手套那里学来的拉丁语,手里抡起了两边的瓶瓶罐罐就向着他猛然砸出,“你一个俄联升华者给美洲人卖命,你还好意思看不起别人!” 趁着克莱门特脚步停滞的瞬间,槐诗终于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那一柄躺在货架正中央的边境遗物! 那是一柄看上去年代古老的古式连枷。 足足有常人手臂长短的握柄衔接着一截血红色的锁链,而在另一头的原本是狼牙锤的地方,却是一颗雕刻着无数尖锐蛇发的头颅。 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把这玩意儿挖出来的,那一张妖娆地面孔上依稀还残留着临死之前的狰狞和痛苦。 眼看着槐诗伸手探向了那一柄女妖之颅,克莱门特不但没有惊慌,神情中反而浮现出一丝嘲弄。 在这些保存在金库中的边境遗物里,女妖之颅的等级确实是最高的A级,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解放语的情况之下槐诗就能够应用自如。 况且,除了金库的保护之外,所有的边境遗物上都带有着炼金术师设下的诅咒和保险措施,倘若没有经理人在客户使用之前将其接触的话,简直比烧红的炭火杀伤力还要惊人。 直接靠手去抓,一旦激发了保险措施,就算是带着手套也会被烧成灰! 可下一瞬间,他就傻眼了。 因为槐诗竟然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管药剂,摔碎在了连枷之上,墨绿色的液体瞬间渗入了连枷之中,紧接着,他的手掌就扶在了握柄之上,轻而易举地将这一把武器从架子上摘了下来。 毫无任何反噬。 ——槲寄生。 槐诗得意地咧嘴,这是乌鸦留下的保险之一——倘若进入危机状况的话,就说不得要就地取材了。 为了能够绕过边境遗物上的限制和禁制,她耗尽了为数不多的珍贵存货和大量的源质之后,自一大桶药剂的原浆之中萃取出了三十克成品。 之所以用槲寄生命名,就是因为它能够绕过一切限制,直接寄生在目标的根系之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罕见的融合剂,主要的目的为了将两种相性不合的珍贵合金进行完全的熔炼。只不过经过乌鸦的改造之后,配合槐诗‘圈禁之手’的力量,形成了这个见鬼无比的效果。 槐诗会将自己的源质贴着手掌熔炼成覆盖型的金属形状,而槲寄生则负责将两种金属融合为一。 最后的结果就是,槐诗被这个防盗禁制认定为了女妖之颅的一部分。 人锤一体,听上去简直威风无比。 就算没有解放语让女妖之颅释放原本的‘石化重击’的力量,也足够让这个追着自己砍的王八蛋恨恨喝一壶了。 不等克莱门特反应过来,槐诗上前一步,手中的握柄挥洒,拉扯着女妖之颅向着克莱门特的脑门砸了下来。 连枷破空,两人都不由得腿软了一下,面红心跳。 盖因这破玩意儿发出的竟然不是什么尖啸,而是听起来就让人心痒难耐的婉转呻吟声。 甚至那声音还会随着槐诗的力道不断的变化,现在就好像是忽然点开了毛片之后拉到最后面一样,十足的精神污染。 克莱门特这个保安哪里听说过这个效果,一时间没糟住,险些被它砸在了脸上。 可槐诗不害臊啊,一开始有点害怕,但接受这个设定之后,怎么说呢……心痒痒的,想多听会儿。 “站住别走!”槐诗步步紧逼:“让爷爷打个八百锤爽一下!” 说着,他猛然挥落手臂,女妖之颅呻吟着横扫而来。克莱门特大怒,竟然不顾质量的差距,手中的骑兵刀硬撼向连枷的铁锤,瞬间火花迸射里,军刀崩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当场断裂,就已经说明它的质量够硬了。 紧接着,三步之内,克莱门特忽然抬起眼睛,怒吼。 向着槐诗。 一道刺目的闪光就从他的双目中迸发而出,笔直地射入了槐诗的眼瞳之中。 那一瞬间,虚无的双翼自他的背后展开,展露出了他圣痕的本来面貌。 美洲谱系·二阶圣痕——石像鬼! 美洲谱系同时也被称为异种谱系,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最早组成美洲谱系的升华者们大部分都是边境异种类型的圣痕,譬如吸血鬼、狼人、食尸鬼种种在中世纪被视为黑暗种族的半人。 因此,美洲才会被视作异类种群。 受雇与万丽的克莱门特所进阶的就是其中最为出名的‘石像鬼’,不仅防御力惊人,而且具有天赋技能——憎恶之眸。 作为恶兽和守护灵而长期存在的石像鬼在传说之中也有过惩戒邪恶的逸闻,以此为源点所发展出的憎恶之眸便是针对敌人的审判。 在传闻之中,它能够召唤出敌人生前所杀死的人对敌人进行复仇,但实际上的效果没有这么玄乎——或许进阶到五阶的‘陨落晨星’之后,只要随便看一眼都能够让人堕入地狱,但二阶的石像鬼充其量也就是个低配贫民款。 它的远离是,是以视线为媒介对敌人进行精神冲击——自敌人身上缠绕的怨念之中筛选出最为深重的那一缕,然后将自身的源质赋予,令已经死去的人暂时形成鬼魂一样的形态对敌人进行报复。 短时间内形成二打一的效果,用在战斗中进行压制和获胜。 在被看到的瞬间,槐诗的脑子里就呼啦呼啦地冒出来一大堆乌鸦强迫他死记下来的圣痕效果,当他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源质暴动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这是什么玩意儿,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六神无主。 死在自己手下的人里最憎恨的那个会化作冤魂来索命……别说红手套,要他妈来的是个河洛,这也就完全不要干了。 一个他都快应付不过来了,再来一个这怎么打?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一阵升腾而起地浓雾之中,传来怨毒的尖叫。 一张苍老的面孔从雾气里冒了出来,面孔扭曲的戚问凭借着自己留下的怨念再度回到了世间,向着槐诗发起复仇。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一百零九章 琴声 整个过程简单概括一下可以分为三步。 戚问出现了,戚问往前一扑,戚问没了。 别忘了槐诗目前身上还着着火呢,哪怕颜色变了,可它的本质没变啊。融合了大量劫灰和负能量源质的火焰简直就是一个灵魂熔炉,哪怕是戚问生前这么扑一下也绝对死了,更何况是被临时造出来的山寨货。 这下岂止槐诗,就连克莱门特都惊了,没想到自己耗费了大量源质召唤出来了这么个坑逼玩意儿。 他可不知道槐诗身上的火焰竟然有焚烧源质的能力,只看到那个怨恨无比的老头儿好像撞了一下槐诗之后就消散了。 好像心愿已了升上天堂一样。 也就是说,这货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充其量也就是无缘无故往别人鞋子上吐了一口的程度吗? ……这他妈是哪儿来的圣人? “傻了吧!老子可是正义的伙伴!” 槐诗反应过来,顿时大笑,藏起了背后的冷汗,再度冲着克莱门特冲了上去,紧接着,女妖之颅带着呻吟劈空而下! 骑兵刀应声而裂。 没有想到自己耗费大半源质的杀招竟然徒劳无功,克莱门特的反应一时迟滞,手中的骑兵刀在碎裂之后脱手而出。 紧接着,他就看到槐诗倒转锤柄,将连枷尖锐的尾端向着自己捣下! 他面色骤变,后退一步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挡戳下的连枷。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连枷之上虚浮无力。 槐诗根本没有用劲。 好像只是虚虚地招呼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手。 任由连枷被克莱门特夺过。 “糟了……” 那一瞬间,克莱门特仿佛看到防毒面具之下的嘲弄笑容。 …… …… 当琴声响起的时候,礼堂前排的校友们依旧微笑着,在刚刚礼貌性地鼓掌之后,继续彼此聊着刚才的话题。 有关投资、有关期权或者有关最近部门里一些细碎调动背后隐藏的事情。 坐在这里最年轻的人都已经接近四十了,经历了多少风浪之后,说实话,对于母校这种小阵仗着实有些看不上眼,更多的是享受一个氛围,重温往日的记忆。 有几个似乎注意到了台上拉琴的少年,微微颔首。 “凤宁,你看这个长得不错啊,形象挺好。” “确实,培养一下的话确实有出道的潜力,回头有机会的话可以接触一下。”雍容的妇人微微颔首,看向身旁的老人:“琴我就不太懂了,赵老师您怎么看?” 在他身旁,低头剥着桔子的老人动作停顿了一下,似是倾听,很快,就忍不住皱起眉头:“琴不行。” 旁边赔笑的校长笑容僵硬了一下,旋即有些尴尬,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老前辈。 赵煜今年七十四岁,论资历都是他爸爸倍儿的人物了,早在三十年前就是东夏音乐学院教授,国内著名的小提琴家,弦乐理论的大拿。 在古典音乐界,哪怕不能一言定人生死,可这样的评语对槐诗这么一个有志于专业领域的年轻人而言也太残酷了一点。 “我是说,琴,不行。” 老人将桔子剥完之后并不吃,只是将它们放在纸巾上,好像堆成小山一样,好像理解校长的不安一样,他解释道:“功底很好,是个好苗子,但琴不好。回头提醒他一句,不要再用厂牌了,会把自己练废的。” “……” 校长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向赵老解释道:“是个苦孩子啊,能坚持到今天不容易。” 他正准备解释一些什么,却看到赵老抬起手摆了摆手。 一直低垂的眼眸好像终于抬起了,看向台上。 “多说无益。” 带着一丝白翳的眸子凝视着垂首的少年,似是认真起来了:“听听再说。” 从那一瞬间开始,台下的隐约嘈杂和喧嚣渐渐消失不见了。 到最后,化作了一片寂静。 因为那旋律已经渐响。 难以想象,那无从用语言去描述的琴声中竟然带着如此饱满地感情,好像泉水一样地涌动着,带着微微的冰凉和柔和自脚下蔓延开来。 “冬?” 赵老的眉毛微微挑起,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维瓦尔第《四季》协奏曲确实是提琴中的经典曲目,可越是经典,就越是已经被前人的阐述和演奏所束缚,难见新意。 可这种呼之欲出的饱满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一开始的时候像是吹来了轻柔的风,不知不觉的时候好像已经变成了直入肺腑的风暴。 随着大提琴那特有的浑厚音域,隐藏在躯壳中的灵魂仿佛也在琴声之中震颤起来了,渐渐激烈的旋律进入了越发紧密的节奏,最后,化作暴风雪,残忍又狂热地将一切都笼罩在内。 仿佛雷鸣暴雨,大地动荡。 自凛冬急促旋律之中,一切欢欣与喜悦都被压抑在这难言的前奏之中,可随着苦难的暴风雨中显现出一丝清亮的弦音,这风暴的封锁便崩裂出一条缝隙。 紧接着,好像野马奔腾的旋律便从前奏之中驰骋而出,攀升至万物高潮,随着弦音一同飞驰,将往日的压抑和风雪一同抛在身后,畅快奔行。 万物欢歌。 轻快地旋律自从苦难的低音中重生了,飞上了天空,宛如雨水一般洒下了希望的露。 那一瞬间,赵老忍不住长处了一口气。就好像看到了时光倒流一般,重新回到了曾经贫苦而迷茫的年华。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看似绝望坎坷的和那些通往希望的未来…… 一切的一切。 自寒冬中踉跄前行的自己,还有天穹尽头被无数人追逐的曙光。 他嘴角勾起一丝缅怀地笑意。 就连苛刻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缓缓闭上眼睛,沉浸在这难得的轻松和愉快之中。 当琴声渐渐消散的时候,寂静便到来了。 庞大的礼堂里此刻寂然无声,漫长的寂静里,好像所有人都在回味着记忆中残留的琴声。 最后,终于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在赵老赞许地掌声里。 紧接着,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地掌声吞没了一切,台下传来了狂热的呼喊。 椅子上,槐诗MK-II起身,矜持地颔首,鞠躬致谢。 嘴角勾起微笑,不失优雅。 “感人肺腑,宛如天籁。” 校友席,纵然是那些挑剔的观众们也不由得献上掌声,颔首感叹:“看着台上那孩子演奏,就让人想起我过去的青春啊。” “得了吧,你那会怂的要命,哪里能和人家比。”有人撇了那货一眼,忍不住拆台,可回忆起刚刚的琴声,依旧还是忍不住赞叹:“真是天才啊,像我这样没有音乐细胞的人都几乎热泪盈眶。” 而刚刚那位雍容的夫人已经红了眼眶,拿起了话筒直接问道:“杰出的演奏,年轻人,是什么让你演奏出如此奇迹的音乐?” 是药,我下了药! 20毫克迷情药剂加1毫克的清醒之梦最后兑入一百毫升的酒精之中制作而成的挥发性炼金药剂。 功夫不够,技术来凑。 别说是人,浓度再高一点,来的是头猪我都能给你拉哭。 当然,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在舞台上,那个少年起身,微笑着回答:“一点点天赋,和坚持不懈的努力。谢谢大家。” 说罢,他后退了两步,转身走进了后台。 “有礼貌哇!” 校长依旧沉浸在刚刚的感动之中,不忘看向身旁的老人:“赵老你怎么看?” 赵老沉吟良久之后,忍不住叹息:“后起之秀,真是让人害怕……每次看到这样的年轻人,都让我觉得自己老啦。 对了,你刚刚是说他准备走专业的方向吗?” 校长颔首,眼前一亮。 “小李,让给我吧。”老人看向左边同样抱有兴趣的妇人,“这么好的苗子,给瑶池娱乐可惜了。” “瞧您说的,流行音乐也是音乐啊,况且那孩子挺有偶像潜质的。” 虽然话这么说,但两人也不至于为了抢一个年轻人而争什么,李女士只是笑了笑,提醒道:“现在的年轻人肯吃苦头走古典音乐的路子少啦,回头他要是改了主意,您可不能怨我。” “他有天分。” 赵老扶着桌子,缓缓起身,看向校长:“能陪我走一趟后台吗?” “成啊!” 校长疯狂点头。 五分钟,槐诗MK-II愕然地看着站在眼前微笑的老人,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看他傻眼了,校长赶忙助攻:“赵老可是国际著名的演奏家,你现在练的教材都是人家编的,你不是一直想走专业方向么?这么好的机会还等什么?” 他疯狂地向槐诗眨眼,示意他赶快点头。 倘若是槐诗在这里,肯定都已经高兴疯了。 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槐诗,而是一台冷酷无情的人形复读机槐诗-MKII,还有它的驾驶员。 保送东夏音乐大学?知名演奏家关门弟子? 啥玩意儿啊? 那可不成! 槐诗还要跟我去做升华者呐! 一听眼前这老货想要扛着小锄头挖自己家刚出头的小嫩笋,乌鸦就一万五千个不乐意。要是她本人在这里肯定翻个白眼不带理的,奈何如今顶着槐诗的脸,总要估计一点影响,最后只能微笑着道谢,然后婉拒。 虽然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出乎预料,但赵老却没有继续纠缠,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点了点头,给槐诗留了一张名片之后就转身走了。 “流行音乐虽然更受欢迎,但艺术还是在古典音乐里。”临走之前,赵老最后说:“你如果改主意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这几个月我都在金陵。” “好的。” 槐诗MK-II微笑着手下名片,然后悄咪咪地丢进了角落里。 而就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身后的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青春靓丽的学妹们,无数含情脉脉地眼神凝望着他的脸颊。 在愕然中,槐诗MK-II忍不住拍了一下脑袋。 哎呀,好像药下得有点多了啊…… 果然手生了啊,不,就下次不该拿槐诗的剂量做基准,哪怕十分之一都不行…… 但这一次怎么办? 暂时应付一下好了,反正放着不管药效过了之后也会恢复正常。 想到这里,槐诗MK-II潇洒地捋了一下头发,回头微笑: “学妹们是来找我的吗?” 随着他的动作,午后的阳光照耀在那一张精致而俊美的侧脸之上,嘴角勾起的邪魅笑容宛如带着无形的感染力,映衬的那一张俊美的面孔越发地不羁。 来自牛郎一哥柳东黎嫡传的营业笑容此刻已然青出于蓝。 在一片哦呼不断地声音中,槐诗MK-II张开双臂,被少女们淹没了。 第一百一十章 没有来的人 等槐诗好不容易回到学校的时候,只看到MKII正坐在琴房里疯狂喘气。 头发凌乱,衣着不整,好像被暴打了一顿一样。 看到槐诗回来,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我先走了。” 乌鸦扯着槐诗的手,把他的各种行头接过,然挂在自己身上,最后面容迅速变化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翻墙而出。 最后,她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回头嘱咐道:“对了,晚上你就不用急着回来吃饭。” 紧接着,她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毕竟,今晚你大概会很忙。” “哈?” 槐诗一脸懵逼,究竟发生了啥?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有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 “学长,你在里面吗?” 她说:“我来接受单独辅导啦。” “……” 槐诗目瞪口呆。 究竟发生了什么! …… …… “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处长叉腰站在金库旁边,目睹着这一堪称惨烈的场景,反问身旁的萎靡地万丽负责人:“现在,你们要告诉我,在新海,不但有人走私,而且还有人黑吃黑?” 负责人讪讪地笑了一下,“走私称不上吧,只是报关手续不太完备而已……” “我不管你们跟海关还有什么腚沟子交易,在新海,这就叫走私。” 傅处长啐了口吐沫,从口袋里掏出本儿来刷刷刷开了一张票:“三十倍罚款,三天内,要不然就吊销执照吧。” “好的好的。”负责人点头如捣蒜,知道他这已经是法外开恩。 傅处长还是很不错的,看上去粗横,但实际上只要不碰线就相当好说话。嘴臭一点就嘴臭一点吧,总比那个姓艾的监察官来了之后全部打包查抄然后吊销执照要好。 解决了这件事儿之后,傅处长的神情不见轻松,反而越发地难看,走进金库里看着周围的场景,忽然问:“有录像么?” “只有一点零碎。”负责监控的工程师面露苦色:“根本没露脸。” 预料之中。 傅处长点了点头,再问:“那个负责安保的升华者呢?” “手被烧烂了,轻伤。” “谁问他伤势啊,口供,口供呢?”傅处长翻眼瞪过去:“跑了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儿?是男是女有多高?什么来历什么圣痕什么路数?搞清楚了吗?” “呃,据说是罗马的炼金术师,德鲁伊谱系,二阶,身高一米九左右,带着防毒面具和墨镜,看不到脸,现场也没有什么残留证据。” “做得真干净啊。” 傅处长怒极而笑。 干净过头了。 反而不正常…… 遮遮掩掩的,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弯下腰,看着屏幕上那些残缺的录像片段,一个人冲进金库里,干脆利落地摆平保安,然后烧开金库,冲进去拿东西…… “这架势,总觉得眼熟啊?” 好像在哪儿见过。 傅处长捏着下巴,面色变来变去,然后骤然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万丽的负责人傻眼了:“诶处长?处长!您这是去哪儿啊?” “二中。” 傅处长斜眼瞥了他一眼:“今天我女儿校庆文艺汇演,她还有节目呢,我不得过去慰问一下鼓个掌?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 负责人慌不迭地摇头。 尬然目送着傅处长远去。 …… …… 实际上傅处长一出门之后就往车上挂起了特事处的牌子,一路横冲直撞驶进了二中的停车场,跳下来之后掠过了文艺汇演的大礼堂,直奔琴房去了。 挎着手铐,腰间插着枪,带着一脸森冷的寒霜,一把将那个问询赶来的老师推到一边,然后上了三楼,在槐诗琴房的门外侧耳倾听。 只听见门后一阵令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声,还有一个惊慌的声音。 “那个……不是说好只拉琴的吗。” “哎呀,做点其他的事情也没关系啦。” “可我还、还不太习惯进展这么快。” “没事儿,交给我主导就好了,一开始会不习惯,很快你就会喜欢起来的。” 那个声音咯咯笑了起来,傅处长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家伙,老子辛辛苦苦地在查案,你这个小王八蛋竟然在白日宣淫,还他妈是在学校!这么过分的吗?! 不等这门后面的王八蛋搞什么东西出来,他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大喝一声:“槐诗,你事儿发了,跟我们走一趟!” 门后的琴房。 槐诗正被那位热情的学妹压在椅子上,外套掉在地上,要不是手死死地压着,T恤都快被拔下来了。现在正面红心跳地阻止那位学妹扯自己的裤带,看到傅处长闯进门,竟然仿佛得救了一样松了口气。 怎么和想象的不太对? 不应该是你这个禽兽正在凌辱可怜少女么! 傅处长愣了一下,旋即走上前去,拿起手铐就直接把槐诗拷在了椅子上:“当场抓获!” 槐诗心中一颤,不知道自己漏了什么证据,但表面依旧按照预想的那样大惊失色,一脸茫然:“我干什么了?” “管那么多干嘛?总之抓获就对了!” 傅处长挥手示意那姑娘赶快走人,然后斜眼看着他:“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儿你不清楚?” “天地良心!我就拉了个琴就差点被学妹霸王硬上弓了,我是无辜的啊!”槐诗瞪大眼睛:“难道你们特事处连我拉个琴都要管?” “别的事儿不说,你这是在干嘛?”傅处长冷笑,“这出来才几天,就开始乱搞男女关系……” “她是别人女朋友,怎么能算我乱搞男女关系!”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槐诗就来气,这货糊弄自己签了那么多保证协议的事儿他还没算账呢! “行了,别给我扯这些花里花哨的。” 虽然心中略微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但傅处长依旧不打算改主意,扯起槐诗的手铐,“跟我去特事处走一趟再说!” “救命!救命啊!” 槐诗奋力挣扎起来,这王八蛋怕不是想要栽赃陷害啊!等自己进了特事处,还不是他想摆成什么花样就摆成什么花样了么! “你不能这样!我为特事处立过功!我为天文会留过血,你放开我!我要见艾晴!我要见艾晴!” “省点事儿到审讯室里再喊吧。” 傅处长冷笑,扯着手铐转过身,神情旋即僵硬了起来。 看到依靠在门口吃爆米花的傅依。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当场抓获的时候。” 傅依遗憾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挂着的DV:“本来还想拍点黑料的来着,你坏人好事了,爸。” “小孩子家的别老搀和这些事情,回头再跟你说。” 傅处长表情变化,到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开。 傅依摇了摇头,撇了一眼槐诗,直接说:“汇演的时候他一直跟我在一块,就算是出了什么事儿,不至于只抓他不抓我吧?” “……” 沉默。 死寂的沉默。 傅处长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还有身后愕然地槐诗,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许久,终于发出声音,可是却听不见喜怒,而是带着一丝疲惫: “你确定?” “记者还没走呢,你可以看录像啊。” 傅依直白地回答,她的语气不像是过去父慈女孝时那样的甜蜜了。 或许,那种和谐的氛围从一开始就是两人刻意想要营造出来的东西吧,并不亲密,只是保持着距离。 在短暂的相处时光中,彼此扮演好一个好父亲和一个好女儿的角色。 仅此而已。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告诉他:“槐诗就坐在我旁边。” 傅处长神情变化,数度张口欲言,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没有再说话,沉默许久之后低头解开了槐诗的手铐,转身离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离。 寂静的琴房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在门口,那个愕然地教师看着这一场景,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傅依却看了过去,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对不起,老师,我和槐诗还有一些话要说。”她问:“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下一次再说么?” 或许直到这种时候,她才真得像是傅处长的女儿,不快时眼神都是同样的凶狠。 老师讪讪地离去了。 傅依走进房间,关好门,歪头看着槐诗:“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不起。” 槐诗叹息了一声,低头抱歉:“真得对不起。” “刚刚那个不是你吧?”傅依低头点燃了烟卷,“我就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走猫步的……是升华者的把戏?” “差不多。”槐诗叹息。 “我就一个问题。” 傅依挠了挠头,有些烦躁地叹息:“你没犯什么大事儿吧?要真是什么严重事件,我说不定都要被大义灭亲了。” “抱歉,实际上傅处长他没什么证据的,你不用担心,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槐诗歉疚地说:“总之,多谢你拉我一把。” “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在泄愤而已。” 傅依低声笑了起来,好像自嘲那样:“他答应我来看我跳舞的,还说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会来……结果我准备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还特地定了晚饭,排练了好长时间……” 她低声说,“他没来。” 她也没来。 明明都答应好的。 结果,谁都没有来。 槐诗听见隐约的哭声。 他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暗风衣 槐诗回家的时间比大部分人预想的都早。 也比一些人预想的要晚一些。 等在门口的房叔弯腰行礼,报告道:“今天傍晚的时候艾小姐前来拜访,在得知少爷不在之后就离开了,通知您有空去一趟天文会就行。”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忍不住挠头:“她果然也嗅到什么风声了吧……” 说好的完美无缺的计划,结果处处漏风啊。 不是应该自己深藏功与名才对么? “是深藏功与名没错啊。” 地下室里,乌鸦耸肩:“你看,傅处长只是想要搞你,而艾晴暂时可能也只是怀疑你而已。所以,放心啦,我们手脚做的干净,没有证据,有谁乱讲,我们可以告他诽谤!” “这么TVB的犯罪方式你究竟是从哪儿学的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坐在椅子上,重新变成一条咸鱼。 动都不想动。 实际上,傅依就哭了一下,就把眼泪擦掉了。没有想象中的借个肩膀给靠靠,也没有柔弱无助,揉了揉眼睛之后继续抬起头来把烟抽完,走了。 可槐诗心里依旧不好受。 “你要往好了想,不止你一个人骗了她,对不对?” 槐诗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不能因为骗子多了就觉得信任可以很廉价吧?况且,如果我……” “如果你没搞事儿,傅处长可能去了,她的母亲也依旧不会来。” 乌鸦怜悯地看着他:“这不是一顿晚餐和一次会面能够改变的事情,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之后就再也不会改变。 所以,收起你的那点责任心吧,小鬼。还没到你对别人负责的时候呢。还是说,你真想和她结婚过一辈子?” “……”槐诗愣了半天,挠了挠头:“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啊。” “这不就对了,你作为好闺蜜好哥们,你就老老实实做好自己负能量接收器的使命就完事儿了,又不是让你去做地精和舔狗,哪里来那么多悲情戏码。” 乌鸦看向身后:“比起这个,我们……是不是应该验货了?” 她看着那个桌子上的小盒子,兴奋地搓起了翅膀。 “但愿它物有所值吧。” 槐诗叹了口气,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一枚已经发黄的残片。 看上去不像是纸张,倒像是什么其他的材质,时间这么长了,竟然还没有催化,令人惊奇。难道是什么神奇的兽皮? “别乱想了,只是塑料而已。” 乌鸦投来仿佛看向智障的一撇。 “塑料?”槐诗愕然,不可置信:“那时候就有塑料了?” 说是塑料,槐诗仔细一看,发现还真特么是塑料……一张塑料纸? 乌鸦耸肩,“炼金术师嘛,总会搞点幺蛾子。圣日耳曼伯爵自称这是他从石油里筛去出来的精粹,能够用于便利的书写和储存,比纸张要更加的牢靠……” “那这玩意儿究竟怎么用?” 槐诗被逗笑了:“难道是什么需要照着练的绝世秘籍?还是说我们要找到材料把上面的东西做出来?” “没那么麻烦,应该说,简直轻而易举。” 乌鸦挥了挥翅膀,厚重的命运之书凭空浮现,落在了桌子上,自行翻开,书页无风自动,直接翻到了正中间的部分,然后浮现出几块破碎的纸片。 就像是被撕扯下来之后留下的痕迹。 槐诗尝试着比较了一下,彼此严丝合缝…… 就好像把U盘插在电脑上那样轻松简单。 他松开手,配方就自动从他的手上落下,被吸向了命运之书,和纸片结合在一起,彼此宛如一物。 紧接着,上面的裂缝开始弥合。 槐诗眼前一黑。 瞬间倒在地上,浑身无力,只来得及卧槽一声。 这玩意儿在吸收自己的源质! 转瞬之间,他所有的源质几乎被抽取一空,紧接着,早有准备的乌鸦就打开了那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铜盒子,里面所积攒的源质飞快地涌现,投入了命运之书的书页之中。 堪称海量。 足足上千人份的源质在瞬间消耗一空。 槐诗更好奇的是,乌鸦究竟是从哪儿搞来那么多的源质的。 “你看,前些日子不是归净之民搞幺蛾子么?”乌鸦不好意思笑了起来:“你在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就自己悄悄地掺了那么一小手……” 所以就是你暗搓搓地在后面悄悄偷人家的战利品对吧? 乌鸦摇头,正色说道:“我只是捡了一些不要的东西,怎么能叫做偷呢?” “……” 槐诗正准备再说句什么,眼前忽然再度一黑。 这一次是真的一黑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去了心跳,脉搏停顿,感觉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四肢和其他。 仿佛瞬间被抛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永恒沉沦。 可紧接着,在极其幽深的黑暗中,有一点火花迸射而出,停滞在虚空之中,缓缓壮大。 化作了一点火光。 火在燃烧,光满散发,照破一切黑暗,将槐诗彻底点燃了。 他化作了火。 旺盛地燃烧。 那一点火光在弹指间壮大了无数次,又紧接着迅速坍塌收缩,到最后,难分辨清楚那究竟是不是火焰了。 只是零星一点宛如尘埃的光芒里,仿佛蕴藏着整个世界一样。 无数变化自其中涌现,不断地碰撞,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光芒。精密到宛如钟表一般,无数齿轮一般的火焰形成了严格到每一个变化的机械现象,千万缕汇聚一处,到最后形成这一点精妙繁复到肉眼难以洞彻的纯白之火。 它在升腾、熄灭,重生,乃至穷尽一切变化。 仿佛钻木而取,又好像是雷霆撷取着从天而降,宛如粘稠的黑色石油被高温点燃之后升腾,又或是来自与一点细微的碰撞,化学物质的彼此激励、亦或者星辰坍塌所迸发的烈光,亦或者自巨龙的口中喷出…… 槐诗在一瞬间仿佛诞生了无数次。 穷尽了世上一切火焰的起源之后,他成为了火的一部分,他是一团等离子体,他是能量的梯度场、他是一道放射向四周的能量波、他又变成了电离之后所发成的现象…… 他仿佛是物质,可又不具躯壳。 他好像是传说,可是却在尘世间蔓延,带来了光和热。 到最后,槐诗终于恍然,它究竟应该如何去命名。 这是奇迹。 ——是奇迹在变化和诞生时所留下的余烬。 那一瞬间,他自火中苏醒,睁开眼睛。 再无需解脱者之尘,一瞬间,他便进入了阴魂形态,感受到无穷尽的黑暗中有劫灰之火喷涌而出。可往日桀骜难驯的火焰,此刻却仿佛他的一部分,驯服又静谧地流淌在他胸前的裂隙之中,焕发出熔岩旋转一般的光芒。 当收起了火焰之后,他终于彻底的化身为了黑暗。 在灯光照料不到的桌子下面,他竟然发现自己双腿的轮廓开始渐渐稀薄了起来,好像即将融化在水中的墨一样,渐渐模糊。 黑暗变成了他的外衣,将他的躯壳隐藏了起来。 “进度不错。” 乌鸦赞许地颔首:“等什么时候你伫立在黑暗中,能够消失不见的时候,阴魂的圣痕就彻底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了。” “站在黑暗里别人看不见?这有什么用吗?” 槐诗被忍不住被逗笑了:“只要黑一点,谁都看不见吧?” “那么红外夜视呢?源质感知呢?还有数之不尽地各种探查方式呢?肉眼只不过是最常见也最为容易受到欺骗的一种观察方法罢了。” 乌鸦的眼神又变得像看二傻子一样:“不要不知足啊,混账。这个天赋的名字叫做‘黑暗风衣’,随着你进阶三阶,会变成地狱行者,到了五阶,就是幽深庇佑所——只要你愿意,黑暗会像是堡垒一样耸立在你周围,为你抵挡一切攻击……” 槐诗听了顿时心驰神往,不过这一次他长了心眼,问道:“那我啥时候能到五阶啊?” “这可就难说了。” 乌鸦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移开了视线,然后换了一个话题:“记录碎片带给你的成长,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吧?” “倒是还有,给我一颗解脱者之尘。” 槐诗接过了白色的水晶颗粒,丢进自己胸前的窟窿里,肉眼可见的,沉浸的黑暗暴动了起来,仿佛引擎轰鸣运转。 可这一次却没有丝毫地火焰从圣痕之中泄露出来了。 不再徒劳地试图从外部封堵,槐诗尝试着压制两者反应的规模——也就是解脱之尘燃烧的速度。 原本根本无法控制地反应程度此刻竟然也得心应手。 轻而易举地就将解脱者之尘自内而外地分成了十六层,一层一层地逐步爆发,将力量局限在自己掌控的范围之内,也将燃烧的过程延长到极限。 极限时间在他的估计中,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 除非是遇到什么大型战争,否则在平时的冲突和遭遇战中,半个小时完全已经足够了。现在的他,甚至可以控制着它将半个小时的火力一次性地爆发完毕。 更重要的是,槐诗感觉自己胸臆中燃烧的火焰已经产生了某种质变,变成了自己所难以形容的形态。 当他抬起手掌的时候,纯白的火焰就从手中燃起。 自火焰之中。 无数宛如尘埃一般细碎的铁片缓缓浮现,彼此衔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炼金之火 圈禁之手! 如今的槐诗,正在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源质转化为铁。 随着那火焰驯服地涌动,无数铁砂的材质竟然开始飞速地变化,到最后变成宛如水晶一般的漆黑色彩,渗入了大量劫灰之后,形成了影铁一样的性质。 而就在火焰的锻造中,有一把歪歪扭扭地短剑缓缓地浮现。 最终,随着槐诗的源质消耗一空,火焰消散,短剑落入了他的手中。 槐诗端详着这一柄造物,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如今的他已经再不需要漫长的孕育和刻意地剥离自己的情绪,便可以打造出武器了,只不过和愤怒之斧、祭祀刀以及悲伤之索相比,这一把短剑就有些菜的出奇。而且由于缺乏经验,内部组织结合的不够紧密,拿着锤子敲了两下之后,就碎成了一地残片。 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源质之后,只早出了这么一点大的东西。 不过好处就是,被这样创造出来的钢铁仿佛是可以永久存在的,已经彻底地从源质转化成了物质,不会像是刀斧一样,随着槐诗撤销力量,再度回归他的身体中。 只不过一把短剑,时间还这么长…… 怎么看都不算有用的样子啊。 “不一定哦,槐诗。” 乌鸦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看着他,有种令他不安的预感。 她以一种不容槐诗拒绝的语气说道:“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需要拿出三个时间来学习炼金术了。 从最基础的合成配方开始,学会分辨六百种金属和四万种合金的配方、材质和性能,然后记住上万条衍生的变化以及各种定律。” “图什么?”槐诗愕然:“只能造一把剑出来,根本没什么大用场吧?难道你要去搞批发?” 乌鸦被逗笑了,“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比剑锋更具效用的东西,为什么要执着于贩剑呢,槐诗。” 她的视线掠过了命运之书的扉页。 就在槐诗的表格上,随着配方的融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新的技能。 不同于其他技能的灰色,也不同于死亡预感的漆黑,这个技能的字迹是金黄色的,而且下面还多了一行意味不明的引言: 【他来的日子,谁能当得起呢?他显现的时候,谁能立得住呢?因为他如炼金之人的火,如漂布之人的碱】 这恐怕才是这一段记录中最精髓的东西吧? 圣日耳曼伯爵追逐了一生,为止渴求了一生的变化奇迹。 ——【炼金之火LV1】! “就从今天开始好了。” 乌鸦愉快地说道:“放心,这只是基础而已,学起来很快很简单。” 就在槐诗试图蹑手蹑脚逃走的时候,一条绳子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直接将他捆成了一团,乌鸦落在了他的鼻子上,低头,语气就变得意味深长: “我保证,这会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 …… 半个月之后,石髓馆旁边青秀山的山腰上。 “对,警察同志,就是他!” 义愤填膺地村民指着槐诗的脸:“每天半夜就听见这里轰轰的响,说不定是什么不法分子勾结了盗墓贼想要来这里炸山挖墓。” “我没有我不是!” 小棚子前面的槐诗艰难辩驳:“我在学习。” “学习,跑到这地方来学习?小伙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谎话张嘴就来!” “我说大爷,真不是我。”槐诗拦在小棚子前面,苦心分辨:“你看我像是扛得动炸药的样子么?我是无辜的呀!” 那几个愤怒地村民围住他:“那你究竟天天在这半山腰上学个啥?能把前面半坡都快学塌方了?” “这里安静啊,方便我练琴和读书啊!” 槐诗第无数次拿出了自己的大提琴,为了表现自己说的是实话,还现场拉了两段,悠扬地旋律中所携带的感染力似乎让山另一头的村民们冷静了一点。 但接到报警来的警察还是很礼貌地提出了要搜查一下他的棚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的要求。槐诗拉开那个棚子的破门,露出里面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堆厚重的外语资料。 看上去就真的像是一个为了寻求安静每天跑到半山腰上来刻苦读书的穷孩子一样。虽然跑到山里搭棚子读书听上去就不是很靠谱就是了。 “那是为了寻求灵感,我这两天正在作曲呢,而且每天到了下午六点,我就下山去了,这里根本没人。” 槐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至于轰隆隆爆炸声,我根本就没有听见,别不是其他人吧?” 随着他话音刚落,山梁另一边传来一声轰鸣巨响。 一道浓烟升起。 村民们面面相觑。 槐诗摊手:“你看,我就说不是我吧!” 好容易把那群村民和警察给劝走,并且保证自己接下来很快就会把这个棚子拆掉走人之后,槐诗坐在椅子上,总算松了口气。 然后狠瞪着从爆炸处慢悠悠飞过来的乌鸦:“你看看你搞出来的好事!” “你不能怪我啊!” 乌鸦无辜地摊手:“半夜搞到爆炸的又不是我,亏我还帮你制造假现场和伪证呢,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的!” “我哪儿知道炼金术这玩意儿这么容易炸啊!” 槐诗无辜悲愤,摘下手套,露出了遍布疤痕和创可贴的十指。 要不是有乌鸦的药剂,他这双手可能早就炸断了。 至于为什么跑到这里,那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一开始槐诗还是在地下室里练习的,然后第一天就把自己花了八百万搞来的实验室给炸了…… 然后第二天又炸了一次。 在房叔第三次委婉建议,表示自己一把老骨头惊不起折腾之后,他只好在山腰上搭了一个棚子进行自己的土法实验。 至于今天来查的警察,他倒是不担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山上又不是什么好风水的地方,也没什么古墓,至于矿脉,更没有了。就算是警察过来调查几遍也什么都发现不了,就是以后做实验得小心一些。 实际上,问题并不是出在槐诗的技术上。 槐诗的技术虽然说不上完美无缺,但也沦落不到碰什么炸什么的程度,但关键是,除了一开始的尝试和练习之外,乌鸦不允许他使用任何炼金设备。 包括天平、高端电子秤、无尘室等等一列设备,所有的炼金反应,全要靠他的手搓完成。 至于原材料,那就更简单了,直接熟悉了材料的性质之后,使用圈禁之手进行制造,不论是金银铜铁锡还是元素表上的其他东西乃至元素表上根本没有的鬼玩意儿,都要靠他手工打造。 这就是问题了。 不论是大部分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炼金反应,就算是金属在制造的时候稍微有什么错误,都会引起剧烈的爆炸。 倘若不是有炼金之火,他可以控制一下爆炸冲击波的方向,他现在恐怕早已经炸断双手躺在床上完美扮演植物人了。 而最后的效果是,直到现在,他制作学徒入门基础的‘静态金属储藏液’时依旧磕磕巴巴,成功的次数寥寥无几。 反而阴差阳错地发现了好几种容易爆炸的金属材料。 “哪里有人全靠手搓的!”槐诗抱怨:“你怕不是在为难我小佩奇!” “万事开头难,你总要习惯。” 乌鸦对此很淡定:“炼金术基础入门里包括植物学、精粹学、应用学等等等等一大堆东西,寻常人光是入门就需要五年以上,我让你学的已经是阉割版中的阉割版,抛弃一切需要其他材料的配方,只专攻金属学,这已经是简单难度中的简单难度了。所以,对你提一些额外的要求,不过分吧?” 乌鸦确实说的没错,如今命运之书上,槐诗的技能栏里已经多了一个新的技能。 【炼金术·金属学】LV1。 入门中的入门。 属于那种通晓了原理但执行起来会磕磕绊绊的菜鸡等级。 “只学金属学有什么用啊?”槐诗叹息:“难道我去考个大学学冶金么?” “走学者路线么?未尝不可以,但你没有创造主的天分啊,最好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花太多时间,那是属于才能的舞台,寻常人耗费几十年的时光最后得到的恐怕也只有虚无。” 乌鸦好像微妙地会错了意,但对槐诗的想法却并不赞成:“我之所以希望你研究金属学,只有两个目的,其中之一,就是这个。” 说着,她的羽翼缓缓展开,展露出一支修长地管状药剂。 封存在玻璃一般透明器物中的,乃是银色的流体。金属在其中保持着液体的状态,宛如水银一般地微微晃动着。 银血药剂。 也是诸多升华者在仓促地战斗中会选择的‘血瓶’。 倘若无暇饮用,甚至可以直接泼在伤口上面。其中的金属就会完美地融入血肉之中,将伤口弥合。 不知道应该说是胶水还是人工血肉,虽然对普通人而言无法代谢的剧毒,但是对升华者而言,却是能够修补圣痕的良药。 几乎每一个升华者在进行深渊探索的时候都会携带大量地这种补给。 “银血药剂自从被发现以来,衍生出了无数配方,比如更上一级的黄金之魂和琥珀源质,但银血药剂最为特殊的一点就是……它的配方,全部是由金属材料构成。 没错,正好全部在你的手搓范围之内。” 乌鸦淡然地说道:“也就是说,只要你足够努力和用心,有朝一日甚至能够临阵手搓血瓶……” 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顺带一提,哪怕是基础版的银血药剂,也要三十万一支。” 那一瞬间,槐诗眼中亮起了光芒。 ——他看到金光璀璨的未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人想花我的钱! 虽然未来很光明,但这一次槐诗起码留了一个心眼,在兴奋过后,便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手搓银血药剂哇?” “要是按照通常的方式,一个学徒入门三年,帮老师处理下脚料两年之后如果表现得好会授予独立操作的机会,大概在一年多之后就能够进行银血药剂的炼制。 不过省略掉无关的学科和大量的浪费时间的东西,你大概需要两年的时间,不过要是有炼金之火的辅助,可能只要一年多就行了。” “好慢。” 槐诗瞬间失去了一夜暴富的希望。 “你去杀两个专精金属学的炼金术师不就有了?”乌鸦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家伙:“这种人天文会的悬赏里有不少呐!找个弱鸡的,脖子一抹,直接翻记录,多快啊!” “算了吧。” 靠着杀人进阶是怎么回事儿啊? 如果是红手套、何洛这些家伙死了发挥一下余热槐诗还乐见其成,但要是让他为了得到这一份力量而去杀人的话,又和那些为了取乐而连环杀人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但说回来,总感觉红手套好便宜啊,才一千多万。” 槐诗看着自己账户上已经少了一多半的钱,忍不住叹息:“一个国际要犯只能买四十几个红瓶么?” “死了的价格是一千万没错,姑且还算是天文会补发的鼓励金吧。毕竟主要开出悬赏的是俄联的双头鹫那群人拿。” 说到这个,乌鸦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一般来说,像是红手套这种绿日中层干部,悬赏价是八千万东夏币左右。 看在他出身罗马知晓不少秘密的份儿上,又加了三千万,总计东夏币一亿一千万左右。” 槐诗目瞪口呆。 按照目前的市价,一瓶饮料1元,一碗牛肉拉面四元,一本书七元,手游抽一单是一百六十二元…… 一亿一千万足够槐诗开一个饮料厂的同时卖不知道多少碗拉面以及再开十个连锁书店,全部用来抽卡的话,足够他把自己抽成心悦游戏的小股东…… “为什么我拿这么少!”槐诗悲愤地跳起来:“天文会都黑我的钱吗!” “恰恰相反哦,天文会自掏腰包给你发了安慰奖呢。”乌鸦吹了声口哨:“人家要的是活的,活的红手套你懂么? 活的红手套才能拿到塔克辛的升华路线,活的红手套才会说出情报和消息,活的红手套才对俄联有用,才能交换俘虏。 所以说,你绝对是整个新海最会砍价的人,一把火下去烧了一个亿,只留下那么一具尸体……你说俄联要尸体有什么用?鞭尸么?” 槐诗呆滞地看着她,许久,整个人都变成了灰白色。 和一亿擦肩而过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什么样的痛楚…… 他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在房梁上的悲伤之索,感觉自己已经万念俱灰,欲哭无泪。 活着有什么好,不如干脆去二次元算了。 “还有,你是不是对银血药剂产生了什么误解?”乌鸦继续打击道:“你不会觉得它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大路货吧?” “嗯?”槐诗愕然,“这么贵难道还买不到药?” “贵的从来都不是药剂啊,少年。” 乌鸦摇头感叹:“据我所知,光是在现境,前些日子美洲自由联盟就有一家药企把自己家的特效药价格提高了五十五倍……你凭什么会觉得升华者的世界里会有物美价廉这四个字?” “每一支银血药剂,都是一次能够随时开始的外科手术,一次能够救命的机会,怎么可能会便宜?” “可……不是只要五六年就能让人入门造出这个东西么?” “是五六年没错啊,有天赋的人可能三年就行了,但你会吃没有任何凭证和认证、来路莫名其妙而且没有任何人会背书的药么?” 乌鸦说:“市面上所有能够流通的银血药剂都必须得到‘石釜学会’的认证,否则的话就会被视为三无产品,不仅不允许拿出来卖,倘若私下交易被发现还会引来天文会的抓捕和石釜学会的悬赏——不惜工本的悬赏! 而想要得到认证,必须通过石釜学会的考核,得到标准一级注册炼金师的证书,并在石釜学会注册有一家炼金工坊,才具有出售银血药剂的资格。” “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她继续说道,“除了最常见的这些净银以及玉锡之外,所有出产配方所需要的矿物的边境和地狱开发权,已经全部被石釜学会手里的各种资本不惜代价的垄断,只提供给自身的注册会员。 除此以外,除了大组织手头有大量额度之外,每个人每年购买的数量都是有限额的。想要多买,只能私下找有名额的人转让,到时候溢价更高。 但不论它卖得有多贵,产量有多高,依旧供不应求,没有人会拒绝多储存一些能够随时拯救自己生命的东西。” 槐诗陷入呆滞。 有生之年以来,第一次领会到了垄断的威力,还有托拉斯、辛迪加和卡特尔们的恐怖力量。 “可、可……天文会不管的么?” “你猜是石釜学会里第二大股东是谁?” 乌鸦怪笑了起来:“你现在知道天文会这一层皮的好处了吧? 只要你成为注册的正式成员,在内部网站上买什么都是成本价!而且还能用现境的货币进行结算,不需要你拿源质结晶! 赶快紧抱艾晴小姐姐的金大腿吧,等你去了金陵注册为正式成员之后,咱们手头的资金才有用武之地呐。” 槐诗瞬间警觉。 ——有人想要花我的钱! “别这么警惕啊,小老弟。” 乌鸦的语气变得柔媚起来:“你要往好处想,起码这一次花钱用的是你的账户,花在哪里你都一清二楚,对不对?” 槐诗心中竟然觉得她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旋即反应过来:“可你花的也是我的钱啊!” “咱俩谁跟谁啊,还分你我,多生分!”乌鸦抬起翅膀揽着他的脑子,“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可不就是我的钱么?” “那你也得有钱啊!” …… 总之,什么玩意儿被乌鸦这么一掰扯,感觉都不像是什么好事儿了。但槐诗起码留了一个心眼,没被框走,依旧抓住原本的话题: “你不是说有两个目的吗?另一个呢?” “等你完成这个再说吧。” 乌鸦白了他一眼,鸟喙指了指桌子上的资料:“大郎,该熬药了。” “警察才刚走不久呢,你就这么急着顶风作案干嘛?” “放心,针对你的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乌鸦的翅膀搓了搓下巴,仿佛经过了沉思那样地分析道:“你之所以会爆炸,是因为金属构成时出了差错,而金属构成之所以会有问题,是因为你源质供应难以做到稳定和持续,出现了差错。而之所以出现差错,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注意力不够集中,简单来说,走神了。” “这不废话么?” 那些特殊的金属构造一个赛一个的复杂,虽然不需要槐诗从分子级开始堆积,但要将源质转化为相同的属性也相当累人。 就相当于将合金熔炼的十几个步骤一次成型,而且还不能只钻细节,必须放眼全局,一个配比错了可能就前功尽弃。 轻则报废,重则爆炸。 你说谁遭得住! “所以,我有一个办法——如果我们先抛去随搓随用的要求,把节奏放慢一些让你先熟悉这个过程的话,那么就有一个能够保证你思维足够击中且源质供应均衡的路子。” 乌鸦卖足了关子之后,不知道怎么用翅膀打了个响指:“试试冥想,怎么样?”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你都开始拉琴了,自然不在乎再多花一点功夫,对不对?”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槐诗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感觉好像没什么差错的样子,抱起了大提琴,垂下眼睛。 琴声响起了。 …… …… 特事处,寂静的审讯室里,艾晴面无表情地敲打着桌子上,神情平静。 “还有呢?”她问。 “什么还有?” 来自万丽的经理人依旧不肯松口:“我们只不过是被人蒙骗,收购了一批没有报关的货物而已,罚金我们也交了,为什么还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你们的罚金是交给特事处的,又和天文会有什么关系。” 艾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中地钢笔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面前的那一页记录:“现在调查的是万丽集团非法销售走私货物的事情……” 这时候,经理人身旁那个来自总部的法务专员忽然开口纠正道:“艾监察,这只是本地合作商的自作主张,和万丽集团无关,总部对此毫不知情。” “那更要调查清楚了不是么?” 对于这群家伙的套路,艾晴早已经一清二楚了,内心非但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要冷笑:“那么,究竟是谁走了什么样的程序没有完整报关,又是谁从旁协助,还有谁蒙蔽里你们? 以及,有什么人参与在了其中,而那一大批没有完整报关的货物,究竟流向了什么地方去了?负责出售的是哪一家店?收购的人又是谁?这你们不会不清楚吧?” “这个我们早说过了,由于本地分部人事管理混乱,已经将所有资料都提交了。况且,我们也是受害者吧!” 法务专员怒视着艾晴,愤怒地质问道:“难道天文会只会抓住我们不放,任由那个袭击者逍遥法外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会上报你们金陵分部,要求……” “关于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派出了新海分部最得力的干员槐诗去进行调查了,请你们耐心等待——”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真诚地笑容: “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贤者之石 听到艾晴的回应,法务专员反而笑了起来。 “我可没听说天文会在新海有什么得力干员!”那个中年男人冷笑,“别随便派两个阿猫阿狗去应付一下就完事儿,我们要的是结果。” “阿猫阿狗?” 艾晴地眉毛挑起:“如果你觉得入职一周就亲自诛杀了绿日的国际要犯,并平定了新海归净之民动乱的升华者是阿猫阿狗的话,我只能说万丽真是人才济济,五阶如云了。” 法务专员愣了一下,没想到艾晴手下竟然有这么硬的履历,旋即有些狐疑地看向了那个经理人:这个女人是不是在框我? 经理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悄悄向着法务专员摇头,示意他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好像你们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倒也正常,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小鬼。” 艾晴的话好像专门暴露短处一样,反而令原本有些犹豫的法务专员顿时神情苛刻起来,可紧接着,便听到她的声音: “但我得说,虽然那个家伙脾气很好,可作风实在不怎么……温柔。” 说着,艾晴伸手,从轮椅地夹带里拿出了厚厚一沓地报告,放在了法务面前。 那是足足有两指厚的死亡报告。 或者说,战绩也不为过…… 哪怕是各个谱系里倾斜了大量资源的精英种子也难以做到的恐怖战绩,堪称血债累累,尤其是最上面的那三本。 除了绿日的现境活动者红手套以外,赫然是曾经万丽的大客户戚问父子……这一家几乎都是死在那个家伙的手里的,而且时隔不过一周,当时那个家伙还在牢里接受审讯。 到现在,损坏报告里提到的那一座高架桥都还没修好呢! 艾晴体贴地问道:“如果你真的对他的调查有什么意见,不如你当面跟他说两句怎么样?我这就叫他过来……” “不用了,不用了!” 法务专员努力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几张惨烈的现场照片上移开,勉强地挤出笑容。 “那看来我们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了。” 艾晴满意地颔首,“刚刚你们说想要结果,真巧,我也想要。” 说着,她的钢笔敲了敲面前的记录,露出了和蔼地公式化笑容:“不过在那之前,应该弄清楚的东西,我们都得弄清楚,对不对?” 于是,调查继续。 …… …… 傍晚的时候,槐诗收到了艾晴的电话。 等他心怀忐忑地赶到时,艾晴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正坐在客厅喝着红茶,看上去气定神闲。 槐诗进门之后,她看了一眼,示意槐诗坐下,便低头喝起了茶。 放下茶杯之后第一句话就把槐诗吓得跳了起来。 “看起来收获颇丰?” “呃……你说什么?” 槐诗地表情抽搐了一下,“我没听清。” “啊,那大概是我搞错了吧。” 艾晴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一封文件,推了过去,槐诗拿起来之后看了一眼,一头雾水:“行动授权书?什么行动?” “在前几天,在新海发生了一桩恶性抢劫事件,有一名疑似罗马的炼金术师抢劫了万丽集团的金库,并卷走了价值几千万的货物……” 哪里有那么多! 槐诗差点脱口而出,用尽全力忍了一下,艰难一笑:“这么过分的嘛?” “是啊,所以我们天文会必须严查到底。” 艾晴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儿就交给你了。” “呃……”槐诗神情犹豫起来:“万一抓不到怎么办?咳咳,我的意思是,我要是嫌疑人,我肯定干一票就跑路了啊,我总不能天南地北到处去找吧?” “搞不定就搞不定呗,上报总部,然后发一笔悬赏,就完事儿了,这种无头案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不是大案,连人手都没得安排。” 艾晴平静地说:“只不过是你背上一个办事不利的标签,履历上多一个污点而已。” “交给我就好了。” 槐诗火速收起了那一张授权书,声音慷慨激昂:“打击罪犯是每一个天文会成员义不容辞的责任。” 污点? 这玩意儿他哪里在乎啊,就他那履历,简直早就是污点了,上次干掉戚问之后还被记过了呢,况且他现在连正式注册员工都不是,又不想往上高升,能蹭这一层皮他就心满意足了。 “信心十足是好事。” 艾晴平静地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只不过,从互相信任这一点来看,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有很长的一段路要学习……” 槐诗装作没听见。 “就先从互相帮助开始,怎么样?”艾晴忽然说。 “嗯?” “今晚你有安排么?”艾晴问道,“比方说和哪个热情的学妹,或者和傅处长家的女儿?还是说哪位被你忽然表白的女士?我不太想打扰你的二人世界。” “没有!没有的事儿!” 槐诗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恨自己明明是一副清白之躯,怎么在别人眼里跟色中恶鬼似的。 再一次地感受到风评被害的痛苦! “那就好。” 艾晴点了点头:“稍后去特事处进行报告吧,你要出差了。” “嗯?”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大惊:“出差?去哪儿?” “不远,大概五个小时的海路左右。” 艾晴平静地喝完了茶,放下茶杯:“得益于某个嫌疑人搞了一票根本不必要的黑吃黑,至少让我抓住了万丽集团的痛脚。 为了能够接下来在东夏顺利开展业务,也为了给天文会一个交代,那群铁公鸡忍着眼泪交出了一件情报。 据他们所知,某个走私的船队接了一个大单——有一条船正载着一件地狱里挖掘出的边境遗物,自印尼运送往俄联。 我们的目标就是联合其他天文会的监察官和行动专员,将这一艘船截停,并带将那件东西取回来。” “边境遗物?” 槐诗好奇:“什么边境遗物?还要出动其他的监察官?” “一块碎片。” 艾晴说,“贤者之石的碎片。”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了眼睛,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可置信。 …… …… 曾经槐诗在刚刚成为升华者的时候,曾经和乌鸦有过一段有关贤者之石的讨论。 毕竟这玩意儿这么出名,实在不得不让人产生好奇心。 况且乌鸦也是挺擅长炼金术的啊,她要能搞得出来岂不赚大了? 对此,乌鸦倒是很淡定。 “贤者之石,虽然并不常见,但也不至于罕见到千年难遇的程度哦。”乌鸦回答,“光是如今活跃在世上的人大概就有数百人左右呢。” “活跃?在世上?数百?人?” “要说死了的也有,但我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了——没错,贤者之石是活人。或者说,只有踏上自身圣痕谱系的巅峰,化为原型之人,才能被称得上是完美之物,贤者之石。” 这便是升华者的阶段划分,逐步化身为奇迹的过程。 乌鸦还顺带为槐诗重新科普了一遍升华者的五大阶段,在炼金术中冠以‘火剑之路’的进阶图谱。 第一阶段·水银,自不必多说。 以炼金术中的第一金属为名,便是形容它作为升华基础的定位,以盐、硫、汞三质所完成的源质沃土,方能承载奇迹。 第二阶段·黄金,便已经在自身的谱系之中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决定了未来的方向,升华者将娴熟地掌握该类别和谱系的天赋和能力,部分突出的圣痕,甚至拥有了种种诡异的天赋技能。比方说石像鬼的憎恶之眼…… 第三阶段·以太,则已经是血统的变化。 倘若在那之前只不过是只鳞片爪、零敲碎打的强化,那么如今就是自内而外,整体的加强。 升华者会彻底超脱人类的限制,被赋予了自身这一条升华之路的本质之血,生命力已经强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仿佛易筋换髓。 就比如是何洛的纳迦和救主会的鵺那样,哪怕是乱枪扫射、狙击枪打爆,就算是被炸成了两段只剩下了脑袋,也依旧能够保有基本的意识。 而在这一阶段,大量生命力的沃灌之下,升华者的灵魂也将开始孕育新的变化,直到肉体和灵魂同时达到界限之后,双双进阶,踏入第四阶段,产生翻天覆地的质变。 第四阶段·星锑,则已经和前面的阶段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蜕变完成的灵魂,还有已经堪称人形哥斯拉的肉体——此时此刻的升华者,已经完全地可以称之为龙、天使、谪仙、魔鬼、神子等等传说之中行走在人间的传奇生物了。 而在他们的眼中,世界也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摸样。 也就是传闻之中足以撬动物理学根基的‘超凡视界’、‘灵魂视觉’。 对于常人绝难想象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可能随手施为便能够达到。这就是一般人通常能够想象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再往上,就不是一般升华者能够接触的范畴了。 ——第五阶段·贤者之石。 不论槐诗亲眼见到过的白帝子还是玄鸟,都已经令槐诗明白:抵达了圣痕谱系所能前进的顶点,堪称完全体和完成态的升华者究竟拥有着怎么样的力量。 哪怕是先天不足的迦楼罗,光靠着自身的光芒,就能够将槐诗这种弱鸡像是尘埃一样净化。 就算是那一条被符残光暴打的大衮,足以化身为一整个游动的边境,载着大量升华者随时随地能够入侵现境,只靠着自身的体重就能够毁灭一整个城市。 而五阶升华者的重要性和珍贵程度,却远远不止如此。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外援 作为升华之路的极限和顶端,抵达此阶段的升华者无一不是时运、能力与海量资源所成就的人杰,堪称奇迹在人间的化身。 不,他们本身就已经成为了奇迹和道标,为后来者照亮了升华之路的方向。 宛如灯塔。 不论其他的能力,只要他们活着,便是谱系的原型和不可或缺的存在,哪怕是死了,也会被追认为圣骸,当做珍贵的样本和奇迹的残骸被妥善保管…… 甚至会成为谱系成员进阶的关键要素,就好像美洲的异种谱系——有的升华之路想要踏入第四阶段,就必须饮下一滴初祖之血液。 甚至有些本身就会变成威力无比的边境遗物,一滴血毒死个几十万人完全不成问题。 简而言之,活着的时候叱咤风云,就算死了也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者珍贵的边境遗物。而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想要毁灭新海都跟玩得一样…… 如今听说自己要去搜集贤者之石的碎片,槐诗就好像听到自己要当敢死队冲进已经泄露的核电站里灌水泥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何德何能啊!”槐诗瞪大了眼睛:“不是我谦……” “也用不着你谦虚。” 艾晴淡定地说:“你以为真要你上阵当打手么?别开玩笑了,你去那里只是为了证明新海天文会在这个过程中出了力而已,这样最后才能争取到更多的功绩。 如果只是提供一个情报而已的话,大头只会被其他的人分润掉。 简单来说,我吃肉,你喝汤。大家同心协力,我吃的肉更多,你喝的汤越饱……饱到你履历上那个小污点完全不成问题,明白么?” “不会有危险吧?” “待在家里都会遇到地震洪水和雷劈,这世上有升华者的工作不危险的么?”艾晴看了他一眼:“缩在最后面有事儿让友军上就那么难么?你不是挺擅长划水的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呃,这样不好吧?” “如果你想要盖着天文会的旗帜光荣归来,也可以当我没说啊。” “……我们还是聊一聊怎么划水吧。” …… …… 两个小时后,全副武装的槐诗出现在了特事处。 说是全副武装,其实也就是套了一件乌鸦随手加工过的硬壳冲锋衣,除了内部类似防弹衣的陶瓷片之外,还在内衬的部分里涂抹了一层特殊的铁粉,能够让槐诗随时操作硬化,针对性地提升防御力。 除此之外,也就剩下一把手枪了。 本来他还想去特事处摸两个雷,结果刚刚走进门,就被一群严阵以待的猛男哥哥死死地盯着,防备他再搞什么幺蛾子。 前科问题,他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仓管老王再蹭个装备了。 幸好,他还带了替代品。 随后摸了摸快速反应背心上那两袋沉甸甸的铁砂,槐诗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依依不舍地从仓库地方向收回视线。 “我们啥时候走啊?” “等人齐了。” 傅处长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看不出前些日子的恶声恶气,也不像是心怀憎恨,就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俨然是声望值已经跌落到了冷漠的范围,不讲什么人情和面子,一切公事公办。 槐诗有心跟老傅推心置腹地聊一聊有关女儿的问题都抹不开嘴。 行嘛行嘛,反正是你的家庭问题。 他坐在椅子开始玩手机。 等他再次抬起头看到来人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谁么! 随着大门打开,走进办公室里的人赫然是一个皮肤苍白的外国人,手掌还残留着烧伤的痕迹,表情看不出愉快或者不快,只是隐约有些郁郁。 可以理解,不论是被抢劫犯狠狠地坑了一把之后再被关半个月恐怕都会这样吧 克莱门特似是察觉到槐诗古怪的神情,看了他一眼,但又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小鬼,便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坐在了屋子的角落。 “他……是谁?” 忍住了问他怎么在这里这种蠢问题,槐诗看向艾晴。 “万丽集团的升华者,你‘不认识’也正常。” 艾晴低头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道:“为了表示诚意,万丽本地的经理‘自愿协助’新海本部的行动,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人力。要对‘前辈’尊敬一些,槐诗。” 槐诗认不认识他和万丽是不是自愿这倒是另一回事儿,但唯独‘前辈’这两个字槐诗听明白了。 怕不是读作前辈写作炮灰,背黑锅你来,送死你也去…… 槐诗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悯。 被自己狠坑一道之后还要带自己下本,这哥们究竟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啊……算了,对他好一点吧。 “嘿,老铁,吃瓜子儿么?” 他掏出了一把瓜子,试图在出发之前跟克莱门特交流一下感情,克莱门特一个俄联人竟然也磕着玩意儿,接过一把之后就和槐诗凑一块嗑了一地瓜子皮。 只不过明显心绪沉重,没有多少话说。 没有给槐诗再多时间去培养什么羁绊,人到了就出发。 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坐着船到了公海上。 “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是新海发起,但实际上是要靠金陵分部主导,并向其他的六位监察官下达了紧急动员,过一会你应该就能见到其他地方的监察官和行动干员。” 在路上,艾晴抽空叮嘱槐诗:“少说少做,尽量少点存在感,和你无关的事情不要乱插嘴,你只要负责站在那儿就能够完成你的任务了。” 槐诗叹气:“你是对我有多不放心?” “你觉得呢?” 艾晴反问,槐诗无言以对。 “总之负责当摆设是吧?” 他耸了耸肩,放弃了争论这个问题的想法……毕竟有那么多前科在,说搞事非我所愿也要有人信啊。 在沉默中,他坐回椅子上,继续和尴尬的‘前辈’拉交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艾晴心情不是很好。 虽然她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但相比其他人稍微了解她多一点的槐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低气压和隐藏在平静之后的阴沉。 很快,他就察觉到这一份阴沉的来源。 汇合了。 快艇停靠在了一艘巨大的货船旁边,守在船头的工人们举着灯,照亮了下面的人之后,很快便向身后挥了挥手,有一条绳子放了下来。 “上来吧。”上面的人喊:“等你们很久了。” 槐诗先是起身,旋即愣了一下,看了看那条绳子,又看了看身旁坐在轮椅上的艾晴,艾晴面无表情,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上面的那个人。 直到那个人的视线开始游移,最后退了几步,再次向身后招了招手,才有一架移动式的斜梯从侧面缓缓放下来。 有一张嬉笑地面孔从斜梯的尽头浮现,向着艾晴说:“不好意思,下面的人不懂事,笨手笨脚的。” “没关系,世界上从来不缺脑子有病的人。” 艾晴撑着拐杖起身,扶着斜梯,缓慢地向上,一步一步地,踏着铁梯走上甲板。只是,从那一张嬉笑地面孔旁边走过时,微微侧过头,在他耳边低声说: “缺的是你这种没脑子的蠢货。” 嬉笑地面孔僵硬了一下,后退了两步,耸耸肩:“一个玩笑嘛,干嘛那么生……” “不好意思让一让。” 他还没说完,斜刺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黑乎乎地东西从他面前扫过,几乎将他扫了一个踉跄。 是槐诗。 他扛着一架轮椅,大摇大摆地从斜梯上走上来,好像土包子进城,什么都没见过一样环顾着四周,啧啧感叹。 艾晴看着放在面前的轮椅,看了一眼槐诗,忍不住叹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不好意思,记不太清了。”槐诗耸肩。 艾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下来,示意他做好推车小弟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入了船舱。 船舱里出乎预料地宽敞,还放着几张旧沙发,早已经坐满了人。或老或少,其中有几个身上带着低沉地源质波动,俨然是来自各处的干员。 相较刚刚那个不怀好意地家伙,其他的监察官倒是挺友善,打过招呼之后大家便坐了下来,看向上首。 “详细的资料已经发到各位的手机上了,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来自金陵的中年男人开门见山地说道:“那条走私船上大概有十六个左右的武装人员,两个升华者,涉及贤者之石的碎片,我们的预言可能会不准确,但大体上不会有所出入。 危险物品保管方案大家应该都看过,按照上面的来就是了。这一次行动有老肖带队,剩下的人听从指挥,还有其他的意见么?” “没有四阶么?” 不等其他人开口,艾晴率先问道:“只有两位三阶,涉及贤者之石是否有些草率?” “没必要。” 刚刚那个一脸嬉笑的男人大喇喇地说道:“一具残片而已,用得着那么小心谨慎么?” “阴言,天文会的行动不是你玩过家家。”艾晴冷眼看过去:“说话之前麻烦你过一过脑子。” “就一条走私船,两个升华者,你告诉我要有出动四阶的必要么?” 阴言不屑地咧嘴笑了一下,瞥了槐诗一眼:“还是说你怕你家小朋友出什么意外?这么怕的话干脆不要出门了,躲在家里造小孩儿算了。” 艾晴没有说话,神情漠然,好像看到一个傻逼一样。 “咳咳,出了问题的话,我会协助大家的。” 在上首男性的身边,一个看上去颇为清瘦的年轻男人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露出令人安心地微笑。 上首的主持者沉默片刻之后,表情有些复杂,很快,向众人介绍到:“这位是这一次行动的外援,有必要的话,他会出手的。” “啊哈哈,没必要那么严肃。” 清瘦的男人摆手笑了笑,收起了面前那一堆写满字迹的表格和几颗看上去分外古怪地骰子。 “可以的话,我还想做大家的好朋友来着。” 他自我介绍:“大家叫我KP就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晕船 凯特·彼得曼,自我介绍时请大家简称他为KP。 一位出身自边境·暗网的升华者,其余消息不明,来历颇为神秘。 不过想一想那个边境的背景,倒也正常。 那个好像无数噩梦重叠在一起的虚幻世界里无时无刻不再剧烈地变动,根本就没有一个来历清白的家伙。 隐藏身份不过是正常礼仪,甚至大家每个人都有几百个马甲,谁知道你当面站着的陌生人背地里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不过这一位来头明显不小。 在艾晴上报消息不超过两个小时之内,便通过高层渠道直接搀和进了社保局和天文会的沟通之中,甚至直接加入了这一次的行动队里。 “不过放心,我不会对大家的行动指手画脚。” 他笑眯眯地说道:“在必要的时候,我会保证行动的顺利,还请各位放心施为就好。” 所有人看向上首的主持者,那个男人缓缓点头。 “情况就是这样。”他说,“虽然KP先生的身份不能透露,但上层保证他会对这一次行动有所助益。” 总觉得鬼鬼祟祟的,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槐诗好奇地端详着那一张笑脸。 而KP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看了过来,向着他微微颔首。槐诗忽然有些恍惚,刚刚好像幻觉一般地听见了一阵骰子地响动。可很快,他就将这件事儿忘在了脑后。 “那么,事不宜迟。” 微笑的KP直接略过了主持者,下达了命令:“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么大家准备一下,十分钟之后开团……咳咳,开始吧。” 于是,所有参与行动的升华者起身,开始抓紧最后的时间整理起装备来。 两个三阶,五个二阶,还有槐诗一个一阶。 看上去都是经验娴熟的升华者,除了两个人配置了热兵器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除了手枪之外,竟然全部都是冷兵器,而且看上去架势娴熟。 手握钢铁时,眼中的血腥味更胜槐诗。 “看到了没?所有正式的行动干员都有边境猎人的执照,不论是本身的素养还是能力都不是同阶的野路子升华者能比的。” 艾晴瞥了槐诗一眼,最后叮嘱:“这一次去长长见识就好了,别傻乎乎地冲到最前面。”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阴言嬉笑地面孔从旁边凑出来,带着嘲弄:“是小菊花妈妈课堂开课了吗?” 他端详着槐诗地样子,满意地颔首:“怪不得堂姐你会为了他,干掉戚家的那个废物。小奶狗看上去好像还真的像模像……” 轰! 巨响声中所有人都僵硬了一下,错愕地看了过来。几乎所有的升华者都下意识地拔出了武器,警惕地望向枪声的来处。 来自艾晴的手中。 寂静里,只有硝烟从枪口缓缓升起。 阴言呆滞地看着那个漆黑地枪膛,看着自己鬓角那一片火辣辣地刺痛,艰难地吞了口吐沫。 “不好意思,走火了,你没事儿吧?” 艾晴似是关切地凝视着自己的堂弟:“是不是嘴巴除了问题?那么大一个口子喘过气的话,我再帮你开个洞怎么样?” 阴言地表情变化,脸色铁青,没有再说什么,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在向其他人表示了歉意之后,其他的升华者都困惑地收回视线,主持的中年人好像准备讲话,可终究没有搀和到阴家的麻烦里。况且,如今这个关头,他也没心力去顾忌这个了。 只有槐诗目瞪口呆地看着艾晴,“大姐,你好刚啊。” “佩服我么?”艾晴收起手枪:“不过倒霉的应该就是你了。” “恩?”槐诗愕然。 “他一个镀金的草包不敢跟我翻脸,但十有八九会拿你泄愤吧?”艾晴轻声提醒:“留点心,别被人打了黑枪就好。” 而就在船舱之外,阴言看着自己那位依靠在舱板上抽烟的干员,“做的干净点,明白吧?别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抽烟地干员点头,无声地咧嘴,露出尖锐地犬齿。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没有人再说话。 寂静里,只有KP手中不断响起的骰子声。 很快,六个升华者便已经顺着软梯下到了快艇之上。 当槐诗踩上快艇的甲板时,却看到眼前一花。 原本庞大的货船在瞬间消失不见了,哪怕在雷达上也全无踪迹,只能通过肉眼窥见隐约模糊扭曲的空气。 只有手摸上去的时候还在。 老肖简单地叮嘱了两句,尤其是叮嘱了一下初次行动的槐诗之后,便开动了游艇,向着茫茫大海最深处走去。 当脱离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儿之后,槐诗坐在椅子上就感觉到有些头晕了起来,肠胃不断地一阵阵翻滚,脸色发白。 他晕船了。 很快,他就趴在船边稀里哗啦地吐了起来,旁边尴尬地克莱门特只能叹息着给他递纸巾。 “哈,升华者竟然会晕船。” 老肖的副手,那个粗犷地汉子都被逗笑了,重重地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要不你就别上去了,等我们回来就行。” 槐诗抬起头张口想要说什么,然后吐得更凶了。 很快,前方就出现了隐约的灯光。 船的灯光。 隔着老远,就能够听见甲板上传来的音乐声,好像在举行什么PATTY一样,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那一条波浪之上的庞大轮船,目瞪口呆。 那群走私贩子胆子真得大的出气。 竟然光明正大地开着客轮走私边境遗物? 这跟情报里的完全不一样啊…… 但毫无疑问,这一条航路上的船只有这一条,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出差错。虽然关于船体的描述有所偏差,但几人向指挥船通报情况之后,得到的却是KP行动继续的命令。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年纪最大的老肖率先开口说道:“那就按照计划来吧,细节部分作出变更,元龙跟我一起,直接进行任务,雷飞舟、倪恒负责策应,克莱门特和槐诗你们两个……算了,你们找机会混进乘客里面去吧,万一出现异常情况,随时准备支援。”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我们五分钟后开始行动,有什么不清楚的赶快问。” “呃……老肖啊。” 槐诗犹豫着,举起手,忍着不知何时已经充斥了全身的刺骨恶寒,艰难地挤出笑容:“我感觉……不太好……”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鄙夷了起来。 “害怕的你话你一个人先回去吧。”刚刚开口调笑他的雷飞舟漠然说道:“反正也不少你一个。” 槐诗没有说话,坐在最后面,瑟瑟发抖。 脸色冻的铁青。 关了马达之后,坐在老肖旁边的元龙伸手插入了水中,一股暗流涌动,拖着船迅速地向前,悄无声息地靠拢在了游轮旁边。 几个升华者对视了一眼之后,悄无声息地攀附而上。 最后克莱门特上去的时候,看了一眼打哆嗦地槐诗,叹息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枪递给了他:“这个你拿着防身吧,实在不行……” 他停顿了一下:“你还是回去吧。” 他也上去了。 寂静里,槐诗艰难地抬头凝视着船身的庞大阴影,感觉漆黑的轮廓仿佛要将自己吞没了。那些甲板上传来的悠扬地旋律仿佛也变成了刺耳的音符,夹杂着一阵沙哑的低语,可是仔细听的时候却感觉怎么都听不清晰。 忽然之间,一声惨叫从甲板上响起。 紧接着,重归静寂。 只有一个人影从上面落下来,嘭的一声,坠入了水中,渐渐沉浮。借着灯光,槐诗窥见了那一张失去温度的呆滞面孔。 正是老肖。 那一瞬间,他猛然起身,伸手发动了船的马达,蹩脚地操纵着快艇掉头离去。 上船是不可能上船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上船的…… 明明知道上面有鬼还硬闯,怕不是头铁,况且这一次的死亡预感如此恐怖,简直好像催命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他还敢硬莽的话简直有鬼了。 随着快艇渐渐远离,槐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终于舒服了一些,那些恶寒在瞬间离去了。 仿佛是做出正确选择的嘉奖。 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身后游轮的阴暗影子。 打了个哆嗦。 …… …… 当槐诗踩上快艇的甲板时,却看到眼前一花。 原本庞大的货船在瞬间消失不见了,哪怕在雷达上也全无踪迹,只能通过肉眼窥见隐约模糊扭曲的空气。 只有手摸上去的时候还在。 “真稀奇啊。”槐诗感叹:“这是什么魔法么?” “那群学者的相位屏蔽技术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等你见得多了就不当一回事而了。”自来熟的雷飞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年轻有为啊。” “没有没有,萌新初来乍到,大哥嚯阔落。” 槐诗慌不迭地从胸口掏出一罐可乐发了过去,老肖也没有说什么,看着几个人熟稔起来之后,简单重申了一下计划,然后叮嘱了槐诗一些注意事项,便关掉了马达。 元龙伸手到海中,顿时一阵暗流涌动,托着快艇迅速向前。 克莱门特疑惑地看着槐诗,问道:“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嗯?”槐诗一愣,旋即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长着大就没见过外国人呢,一定是大兄弟你记错了,来,嗑瓜子。” 说着,又塞了一把瓜子过去。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哆嗦。 他好像有一点晕船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游戏 当行动干员们离去之后,船舱里恢复了寂静。 焦灼地等待中,只有KP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对着自己的表格写写画画,惬意地哼着歌,时不时地丢两把骰子。 没过一会儿桌子上就堆了一叠纸张。 原本主持的中年人疑惑地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KP先生,你在做什么?” “一种游戏而已。” KP抬头说道,“不知道大家喜欢玩游戏么?” “嗯?”众人疑惑地看过来。 “反正左右无聊,不如来一把桌面角色扮演游戏怎么样?” KP抛起了骰子,凌空抄在手中,愉快地介绍道:“这在暗网边境可是相当流行的游戏呢,虽然规则复杂,但是不论是自由度还是趣味性都不是其他的那些电脑游戏相比的……只要尝试一下,就会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嗯?”有人好像被吸引了,提问:“具体是怎么样玩的呢?像是麻将和扑克么?” “不不不,完全不同。” KP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主持人,也就是我的口述,你们将会得到一个故事的开端。 而你们需要扮演一位调查员,去和其他的调查员一起,通过扮演和自身的选择,参与到故事中去,对这个故事进行探索,最终解决了创造者所给出的难题,得到宝物,或者成功生还……恩,实在是一种很符合现在状况的游戏呐。” 他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但所有人都恍惚中忽略掉了,而是被他的描述所吸引,跃跃欲试。 KP讲完之后,问道:“怎么样,各位,要不要来一把?” “你来讲故事,我们来做选择,是吧?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一位年纪较老的监察官问道,“但你如何判定一件事情我们做不做得到呢?” “这就要各位遵循桌面游戏的规则,为自己创作一张人物卡了。”KP回答,“当各位的角色使用每一个技能的时候,都会根据你们在构建技能时投入的点数进行丢骰子判定,如果判定通过了,就可以认为你的角色可以做得到这种事情,反之则不行。 你投出的点数越小,就越容易成功,而投出的点数越大,就越容易失败。” KP掏出了两个十面骰子,笑眯眯地说道:“你看,第一个代表个位数,第二个代表十位数,总计一百点。倘若你的技能有五十点,投出四十九点就算成功了。 不过对于新人而言,知道再多也不如体验一次更有用。就在刚刚,我已经将各位要用到的人物卡都写好了,请各位谨慎使用,避免撕卡哦。” 说着,他将人物卡分发了下去。 可到了艾晴的时候,她却没有接过。 而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KP,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可是却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哎呀,灵感相当的高啊。” KP笑眯眯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这是个游戏?”艾晴问。 KP笑了,“对,只是游戏而已。” “那么,我们有怎么判断你会不会刻意针对我们这些玩家呢?”艾晴旋即察觉到了最大的漏洞:“如果你愿意的话,很容易就会创造出一个我们无法打倒的怪物和无法解决的难关吧?” “放心放心,狗KP滴我不是,我可是大家的好朋友啊。”KP微笑着,“况且,现实胜于语言,这个世界往往比我想的要更奇妙呢。” 说着,他将人物卡放进了艾晴的手中,和煦地微笑:“这是你的卡,可要温柔一点对待他哦。” 艾晴接过了表格,低头看去,然后愣在原地。 “怎么?看不懂吗?” KP好奇地凑过来,端详着上面的信息:“槐诗,男,职业:升华者,力量15,恩,寻常的一阶水平,体质41,这个体质有些过分诶,不过理智值只有23,而且灵感还这么高,简直随时处于疯狂边缘嘛,幸运只有1点,倒霉鬼……技能倒是正经的探索向,侦查和聆听都有八十五,魅惑和潜行是怎么点到九十了,而且唬骗技能也高得真厉害啊……” 艾晴猛然收起了人物卡,阻止他在继续泄露自己的信息。 “哎呀,这么快就察觉到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了吗?” KP点头赞叹,旋即建议:“用好这张人物卡相当有难度哦,要不要给你换一张?” “免了。” 艾晴摇头拒绝:“这张卡挺好。” KP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解答起其他人的疑惑来,只是在解说某些属性信息的时候,仿佛察觉到了刻意侧耳倾听的艾晴和那位老监察官,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两分的样子。 很快,繁忙的解说就告一段落。 KP愉悦地拍手,端详着面前地‘玩家们’。 “既然大家都熟悉了自己的卡,那么,我们开始导入吧。”KP以低沉的声音说道:“时间是1620年,背景是茫茫大海之上,有一艘船,叫做五月花……” 随着他的话语,就在他面前空白的纸张上,一行又一行的字迹迅速浮现。 舞台已经构建,英雄们皆以到齐。 围绕着曾经那位贤者之石而展开的故事——《原罪之子》的序幕就此缓缓拉开。 那么,让我们开始快乐的三周目吧…… …… …… 你的名字叫做槐诗,是一名落魄的音乐家,一个无人问津的大提琴手,在失去了那位贵妇赞助人之后,你流浪在罗马各地,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并向往着传闻中那个遍地黄金的新世界,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有一天,你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信。 一座来自新大陆的剧场听闻您高超的演奏技巧,迫不及待地邀请您前往新大陆,成为他们剧场的首席乐手,为你开出了美妙的酬薪和股份分红,并随信附赠了500里拉和一张船票。 别无选择的你决定抓住这一次机会。 在约定的那一天,来到了码头,竟然在酒馆中遇到了几个有过数面之缘的‘朋友’。 导入开始—— 在恍惚中,槐诗好像听见了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BULABULABULA的,烦的要命,而且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可很快,他就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马车到地方了。 破败的码头附近遍地淤泥和垃圾的恶臭,槐诗吃力地提着行李,走进了一家能够歇脚的酒吧里。 诶? 我为什么要去酒吧呢? 旁边的旅馆看上去不是更舒服一些么? 算了,那就酒吧好了。 自喧哗的人声中,他扯着行李,坐在了吧台,对酒保张口欲言,想要点一些东西,可是却脑袋空空,不知道点什么好。 除了牛郎夜店之外,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想要喝酒的地方啊,要说点什么……来杯牛奶可以吗? 诶?牛郎夜店?那是什么?我去过那种地方么? 就在错愕中,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提醒:“威士忌。” 这古怪的灵光一闪而过,令槐诗松了口气,向酒保说道:“一杯威士忌,谢谢!” 于是,一杯威士忌端上来,旁边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槐诗?是你么?” 当槐诗愕然回头时,看到桌子上坐了一圈的旅客们,其中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那都是他流浪时有过一些印象的人。 老肖,一个失去工作的锅炉工人、雷飞舟,业内风评似乎不算好的保镖、克莱门特,一位患了肺痨病的骑士…… 那一桌五个人竟然都是自己见过面的。 而且看样子,他们好像也是打算乘船的旅客,这是缘分么?太奇妙了。 几个许久不见的人坐在了一起,互相交流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之后,同病相怜的他们之间顿时产生了难得的交情,关系渐渐热络了起来。 而就在交谈之中,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响起。 佝偻的流浪汉头发蓬乱,瘸着腿,在酒馆里蹒跚向前,手里捧着破碗,低声祈求:“行行好吧,先生,行行好吧。” 可是却无人垂帘,那个苍老地流浪汉满是期冀地走到这一桌地前面,看向他们,雷飞舟厌恶地皱了一下眉,怒视过去:“滚开,老鬼!你想挨打么?” 隐约有骰子地声音响起。 流浪汉好像被吓到了一样,踉跄后退。 看着可怜兮兮的…… 槐诗叹息了一声,招手示意他过来。那流浪汉如蒙大赦一般,绕了一个大圈,夺过了雷飞舟的视线,挪到槐诗旁边,谄笑着捧起碗:“帮帮忙吧,先生,神会保佑你的,帮帮忙吧……” 槐诗掏出钱包,翻了翻,找到了几个硬币丢进他的碗里。 那流浪汉好像欢喜疯了一样,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语无伦次地感谢:“谢谢你,好心的先生,谢谢你,神会保佑你的,神会保佑你的……” 又是一阵隐约的骰子响声,好像隔壁桌在赌博的样子,槐诗好奇地看了过去,却忽然感觉有一个小东西被塞进了他的袖口里。 流浪汉神秘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槐诗下意识地握紧了,愣在原地,正准备问什么,就听见了远方传来汽笛的声音。 开船了。 可这个时代真的有这样的巨船么? 槐诗站在码头,茫然地凝视着这一艘灯火通明的钢铁巨舰,目瞪口呆,难以将如此伟岸的造物和印象里那些颠簸、破旧而且肮脏的木船联系在一起。 “这哪里是1620年?” 在古怪地违和感中,他嘴里吐出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语:“这是2020年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秘密 金陵,深夜。 寂静的办公室里,白发的中年人沉默地喝着茶,看着外面的落雨。 门外传来匆忙的敲门声,很快,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就从门外走进来,怒视着他:“孟理事,贤者之石回收任务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我去的么?”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小海。”孟理事回答:“已经有人接手了。” “就是因为这个,那个KP是什么鬼!” 名为内海的升华者瞪大了眼睛:“现在公海上的那一块区域已经出现边境化,搞不好这一次回收的干员要全军覆没了。” 孟理事的神情依旧平静:“大概是碎片里的记录被激发了吧。但凡五阶升华者死后,生前的记忆都会残留在碎片里——倘若妥善处理的话,对他们而言未必不是一场难得的试炼,兴许能发现几个可用之才。” “可要处理的话也是我吧?”内海瞪大了眼睛:“交给别人算怎么回事儿?这是社保局的要求么?” “这是社保局和天文化会的共同决定。” 孟理事沉吟了片刻,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跑到半路又被叫回来肯定火大,也明白你担心这件事情会出什么意外。 但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件事情会得到稳妥的处理。” “因为那个什么KP?” 内海皱眉:“边境·暗网的主宰者之一忽然跑到现境里来,这件事儿本身就有问题吧?为什么他会对一个贤者之石的碎片感兴趣?” “谁知道呢?” 孟理事淡然说道:“关键是他拿出了价码,上峰同意了,而且社保局也没有意见,这就足够了。 况且据我所知,KP那个家伙虽然有不少恶趣味,但他可以说是目前全世界最出色的创造主之一。 有他对记录进行梳理,不会出现差错,你也不需要担心会出现新的隔离区。” “可那些干员和监察官怎么办?” “KP已经有所保证,但行动难免会有所损失。” 孟理事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忍不住轻声叹息:“虽然多半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肯定会被那个家伙的恶趣味作弄的够呛吧?” …… …… 登船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天空中下起了淅沥沥地小雨,那些等待了许久的旅客们已经不停水手的呼喊,根本懒得排队,人挤人向上走。 一时间槐诗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踉跄地向前,隐约听见一声惊叫,感觉到脚下的异常,低头才发现自己踩在了一张白色的手帕上,将边角上金线绣的H字母给踩脏了。 他弯腰捡起来,看向四周,察觉到前面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回头再看自己,眼神冰冷,可透过兜帽和阴暗的灯光却能够窥见清秀的侧脸。一缕银色的头发从耳边落下来,分外惹眼。 “还给我。” 她伸手,猛然从槐诗的手里拽走了自己的手帕,转身离去。 槐诗被后面的人恨推了好几把,踉跄向前。最后终于在船员们的指引之下来到了客房区,几个一起的朋友选好了各自的房间之后,便约定晚餐时再见面了。 槐诗走进房间里,关上门,将行李放好之后,才终于打开了掌心,看向那个流浪汉塞进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硬币。 普通的罗马铜币上雕琢着精美的花纹,工于心计地刻上了天使的造像,而背面,则是一个十字型的刻痕,精妙地在周围雕琢出了圣父圣子圣灵的象征。 看上去宛如一件艺术品。 流浪者硬币。 一种流行于工业时期破产商人、流浪者和失业农民之间的把戏,这些流浪者期望与将硬币制作雕琢地更加精美,用以从怜悯他们的施舍者手中换到更多的金钱。 或者,单纯出于无聊。 这样的解释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他的脑中,令他分外不适。 他弯下腰,仿佛巧合一样,随着其他客房中的所有人一起,打开了行李箱。 然后愣在了原地。 时间在此停滞。 导入结束—— …… “OK,各位扮演的不错。”KP欣喜地鼓掌:“看来大家都有成为杰出调查员的潜质,那么,让我们再接再厉吧。” 艾晴没有说话。 那种强烈地矛盾感和不和谐感越发地强烈了,令她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忽略了什么。 但KP没有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 “啊,忘记说了。” KP似是恍然地拍了拍脑袋:“我们这个团,是秘密团来着……也就是说,每个人物卡的背后其实都有各自的秘密和目的,一旦暴露,可能会导致异常糟糕的情况出现呐。” 说着,他掏出了一叠信封,分发给了所有参与游戏的监察官们。 “根据各位在导入模组中不同的选择和表现,我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了不同的身份和秘密。” KP愉快地笑起来:“希望大家保护自己秘密的同时,能够精诚合作,完成模组目标——成功抵达新大陆。” …… 那一瞬间,槐诗自愕然中恍悟。 他看到了行李箱中的东西——数十个装满各色物品的瓶子,一具精致且狰狞的手弩,数个装满猩红液体试管,两柄匕首,一把短刀,以及在行李箱的顶部,悬挂在挂扣之上的沉重武器。 那是一把锋刃镀银的手斧,在斧背上雕刻着华丽而精妙的咒文,隐约可以窥见已经渗入其中的暗淡血色。 只是看着,便知道杀伤力惊人。 可我一个拉大提琴的,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那一瞬间,他再次看向手中的硬币,手指好像自己动起来了一样,令硬币在指尖不断的反转,于是,十字的刻痕与天使的圣像反转浮现,好像开启封印的钥匙,解开了脑中的枷锁。 一瞬间,无数记忆自黑暗中涌现,灌入了他的脑中。 “找到那个人,紧跟那个人,然后杀死那个人!” 一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惜一切代价,范海辛,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个渎神者的作品,让那个只会玷污神明伟绩的畸形儿粉身碎骨!” 他终于想起来了。 槐诗只不过是自己的伪装,而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一位圣灵谱系所培养的处刑人。 审判者、猎杀者、不净者、犹大……有诸多或是褒扬或是贬损的称号落在自己这种人肩上,因为自己本身就是教团为了清理黑暗生物而培养出的黑暗生物,为了杀死异端而制造出的异端。 背负着三阶圣痕·吸血鬼的升华者。 ——猎魔人·范海辛。 一年多以来,他都在执行着来自主教所颁发的使命:追杀异教徒炼金术师帕拉塞尔苏斯。 为了寻找线索,他的道路几乎贯穿了罗马全境,尾随着蛛丝马迹,最终到了这一艘船上。 而槐诗这个身份,不过是他为了上船而选择的一个伪装而已,那个倒霉的大提琴手,早就被他弃尸荒野。 他必须在船只抵达新大陆之前,杀死那个异端,然后自新大陆返回这里…… 一瞬间回忆起了前因后果,可是他的内心却越发地感觉到荒谬。 不对,哪里不对。 “我不是槐诗?”他轻声呢喃,“我是……范海辛?” 我是个拉大提琴的?我是个音乐家?我是个猎魔人?我是槐诗?我是范海辛? 我究竟是谁? 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摸索着箱子,想要找到更多有关自己的东西,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摸到了一个原本不存在于行李箱,不,甚至不存在于这个故事中的东西。 一本书? 不,看上去更像是一本日记。 当他翻开扉页的瞬间,无数电光从脑中闪过,纵横交错,撕裂了层层迷雾和刻意制造的黑暗之,骤然照亮全局。 无数破碎的记录终于再度拼凑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轨迹。 “我是槐诗……” 他自脑中的镇痛里发出了恍然地呻吟,好像终于从一层层的噩梦最深处醒来,可哪怕是如此,他依旧被困在噩梦里。 他能够感觉到属于范海辛的那一部分存留在自己的躯壳之中,带来一阵阵渴血的冲动。 如今的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身负三阶吸血鬼圣痕的猎魔人。 不论是一阵阵难以言喻地饥渴,还有那仿佛铭刻在圣痕中不容他违背的使命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忽然穿越了? 搞什么鬼?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里? 一连串的问号不断地从他的脑中浮现,令他终于察觉到了隐藏在自己意识背后的墙壁,还有一道自不知从何处俯瞰而来的困惑视线。 “艾晴?” 那一瞬间,货船之上,艾晴感觉到骤然迸发的头疼。 仿佛受到连锁反应,随着槐诗的苏醒,施加在她头上的枷锁也随之松动,崩裂开一道缝隙。 “哎呀?这么快就有第二个监察官察觉到了‘认知妨碍’的效果了么?” KP缓缓地回头,露出无奈地微笑:“灵感和直觉点太高了就这点不好啊……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两位搭档还真是绝配。” 好像一瞬间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 明明KP还在继续阐述着故事,向其他人解说规则,可同时眼睛却看向自己,好像分裂出了另一个人一样,端详着艾晴困惑地神情。 很快,那一线微弱的直觉化作灵光闪过,冲破了封锁的记忆,自恍惚和沉迷中醒悟,知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无需再犹豫。 那一瞬间,艾晴本能地拔枪,扣动扳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对话 那一瞬间,艾晴本能地拔枪,扣动扳机。 KP打了个响指。 于是自枪口中喷出的再不是子弹,而是喜庆的彩带和鲜花。 “冷静一些,女士,我相信大部分问题都可以通过谈话来进行解决。”KP耸肩:“想必你也有很多问题要问,对么?” 艾晴皱眉,冷眼看着他,“难道你会回答么?” KP无奈耸肩:“相信我,哪怕知晓再多,也只会给自己增加难度。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是救了你们诶。” “我会自行判断局势的,KP先生。”艾晴冷声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的记忆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放心,只是时间跳跃形成的暂时性失忆而已。” KP摊手回答道,“简单来说,由于贤者之石被错误引发,形成异变,为了避免在现境形成隔离区,我只能强行将这里暂时边境化,变成‘暗网’的一部分。 而遗憾的是,各位的行动干员在这个过程中却被卷入了贤者之石中的记录——1620年的历史残片——中去了。 为了补救,我才不得不开始这一场游戏——就像是我说的那样,在必要的时候,为各位提供援助。” “那就结束这个游戏!”艾晴冷声说,“把他们拉回来!” “抱歉,暗网虽然是虚拟世界,但依旧自有规则所在。” KP摇头拒绝,笑容令人越发地不快:“哪怕是我,也不能随心所欲。游戏已经开始了,艾检查,倘若诸位不能通关的话,作为主持人,我恐怕也很难提供太多的帮助啊。” 艾晴嗤笑,“所以,你工于心计的制造了这一切,只是为了和我们玩一个游戏?” “正是如此。” KP肃然颔首,理所当然地反问:“难道游戏不比现实更温柔么?我只不过是向你们提供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而已。 你看,我成功地将贤者之石中的记录变成了游戏,也就是说,通关了这个游戏,你们就可以成功地将贤者之石重新收容。 还是说,你宁愿舍弃这种有理可循、简单易懂的解决方式,选择去面对甚至一无所知的乱局么?” 艾晴漠然摇头:“不,你只是像那些无聊写手们所说的主神那样,喜欢这种将人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受而已。” “虽然性质上都差不多吧。” KP没有否认,只是耸了耸肩:“但形势比人强,对不对?” 艾晴低头,翻转着手中挂着鲜花的手枪,许久忽然说:“但我至少可以拒绝。” “你死了的话,你的干员怎么办?”KP好奇地问:“依我所见,你不像是那种没有责任心的人啊。” “所以,我必须进行游戏?” “很遗憾,是的。” KP轻声笑了起来,“事已至此,为何不享受一番游戏的乐趣呢?要我说,没必要这么严肃硬核的,放松一些,当做一个探索类型的电脑游戏也不错咯……” 短暂的沉默之后,艾晴忽然说:“我要求和槐诗对话。” “……” KP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挠了挠头:“你确定么?用一张脱离你控制的人物卡可不是用来游戏的好选择,要我说,你现在更换成克莱门特这张NPC卡还来得及。” 艾晴面无表情,“我坚持。” KP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了期待地笑容:“很好,你的要求,我破例通过了! 但同时,我要增加规则——在槐诗进行理智鉴定的时候,你也将同步进行,而在槐诗扣除生命值的时候……”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 艾晴沉默点头。 “妙极!” KP挥手,兴奋地大笑起来:“那便加油吧,艾女士,我很期待和你这样优秀的玩家和槐先生这样优秀的角色在一起,能够缔造出什么样的故事!” 那一瞬间,黑暗突如其来的降临。 槐诗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 …… 十分钟后。 槐诗终于明白了具体的情况,同时越发地困惑:“也就是说,我们遇到的异常变化,为了避免事态严重化,那位KP直接现场手搓了一个副本,把我们拉进来了,对吧?” 艾晴颔首。 槐诗却越发地感觉到不解。 奇怪,太奇怪了。 看了这么多年的命运之书,槐诗作为读者好歹有点经验,可按照一般的剧情规律而言:这种真相难道不是要先埋一大堆伏笔进行暗示,然后在自己已经将副本探索的差不多了之后才作为一个爆点丢出来告诉自己的么? 为什么一开局就给的这么爽快? 而且,更令槐诗不安的是…… “你确定他提到了记录?” 艾晴颔首,不懂他为什么执着于这种措辞。 而槐诗心中一半沉重一半轻松。 轻松是因为命运之书这种规格外的东西果然没有被记录在人物卡上,也就是说艾晴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带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玩意儿。 而沉重则是因为,他感觉,KP似乎和命运之书有某种关联。 但目前来看,虽然KP搞了这么一大堆幺蛾子,可是并没有对自己进行直接迫害……反而颇为积极地想要推动这些玩家去通关这一场荒谬的游戏。 这些烧脑的事情想再多也想不明白,还是丢给艾晴吧,目前槐诗则开始着眼与最要紧的事情。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角色目标,然后通关这个副本,对吧?” 槐诗搓着手,点头:“行,等会儿我就去找老肖他们,试试看能不能联合起来……” “动作别那么快行吗?” 艾晴在旁边平静地提醒道:“‘范海辛’先生。” 槐诗愣住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现在槐诗变成了他的马甲,猎魔人·范海辛反而变成了他的真实身份……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在这个副本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也就是说每个人可能都在抵达新大陆这个大前提之下有各自不同的目标——自己的目标是杀死藏在船上的帕拉塞尔苏斯,那么其他人呢? 说不定就是要保护他? 或者干脆一点,直接就是在船上找出范海辛,然后杀死他——甚至有可能有的人直接就变成了帕拉塞尔苏斯! 这就是秘密最恶心人的地方。 你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对自己有害,但又不能完全交付信任。 “也就是说,我们非但不能团结一体,而且团队内部也必须互相防备。”槐诗有些烦躁地挠头,“由于二五仔的存在,大家恐怕只能做表面朋友,暗地里孤军奋战,对不对?” “不止如此。” 艾晴敲打着轮椅的副手,告诉了他最后一个坏消息。 ——除槐诗之外,其他的角色,都是直接受其他监察官操控的。 也就是说,别人是人卡合一,而他们这一组反而人和游戏账号分开了——一人变成两人,听上去不错,可实际上却不一定优势。 反而可能是劣势。 不论对槐诗还是对艾晴而言,都是如此。 特别是在某些两人意见产生分歧的时候。当然,槐诗大可自行其是,但很多时候必要的点数却必须由艾晴亲手投出…… 在沉默里,艾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轻声叹息:“只能靠信任了吗?感觉这种东西完全不存在啊。” “不要说的这么悲观啊老铁。”槐诗愕然:“咱们不是配合无间吗?” 艾晴反问,“你是说你去黑吃黑然后我去帮你收尾吗?” “呃……”槐诗无言以对,“好吧,虽然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但起码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让给我一点信任好吧?” “我努力。” 艾晴在沉吟片刻之后,张口欲言,可最后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反而主动换了一个话题:“接下来的探索中我会给你指令的,但是在行动的时候……小心一下这艘船上藏着什么东西吧。” 她怀疑,这艘船上绝对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光是在所谓的导入环节时,便隐藏了不知道多少陷阱。 先是神秘的来信,然后又是上船之后突如其来的秘密,最后再看这个游戏最终的通关条件——抵达新大陆。 谁的来信? 这莫名其妙的秘密除了让人内讧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在1620年,坐着这么一艘起码超越时代四百年的游轮,难道还会担心在海上迷失方向么? 或者说,有无法抵达目的地的可能么? 若是只要躺在房间里就可以安然通关的话,那就太可笑了吧? 艾晴自己设身处地的去猜测KP的思维,能够得到的便是这一条她可以完全确信的定论——这一艘船上绝对有鬼。 就算不会撞到冰山,也绝对会遇到什么不可抗事件,至于暴风雪山庄之中封闭环境中会上演的经典情节,简直更不用多说。 在抵达新大陆之前,绝对少不了幺蛾子。 更大的可能是,倘若调查员们不联合起来的话,很可能不到半路就直接死光了…… 不论那种情况都让人难以愉快。 艾晴咬着手指。 随着对话的结束,黑暗散去,艾晴再一次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仿佛时间一直停在原地等她一样,在她重新出现之后才慢悠悠地继续向前。 而其他人对发生了什么,依旧毫无所觉。 KP的笑脸重新出现在眼前:“密室时间结束,感觉如何?” “……” 艾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这是在暗网很流行的游戏,对吧?” “没错。”KP笑了:“简直人人都爱玩,老少咸宜。” 于是,艾晴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表情:“那么,我作为玩家,想要查阅规则书不算犯规吧?” KP意外地挑起眉毛,并没有说话,只是挥手打了响指。 嘭! 厚厚一叠书骤然出现在艾晴的面前,足足在桌面上堆了四十厘米高,封面上的字迹更是五花八门,除了通用的英文、拉丁语和东夏语之外,竟然还有瀛洲语等等小门类。 “如你所愿的那样,艾女士。” 他露出微笑,“全部的六版规则外加房规以及本次的所额外采用的武道扩展规则……但愿您能在游戏结束之前看完。 不过现在,温情时间已经结束了。” KP打了个响指。 游戏,正式开始。 第一百二十章 吸血鬼 槐诗在清点家当。 距离晚餐开始还有半个钟头,他起码得搞懂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身上还带了什么玩意儿。 外套一件、可更换的皮甲内衬,换洗的裤子和衬衫一条,圣灵谱系所撰写的《圣书》一部,流浪者硬币一枚,里拉铜币三百四十五枚,正好可以兑换为银币三十枚。 这些都是杂物。 然后就是一套小型炼金器材,一个承满了绿色凝固油脂的盒子,里面还插着十四把可以随时抛掷的飞刀,看上去那绿汪汪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手弩一具,能够安装在手臂内侧,如果穿上外衣的话正好看不出来。两柄雕刻着圣言的匕首,一把能够绑在小腿上的短刀……这都是刚刚清点过的。 大概十六个装满猩红液体试管,槐诗尝试着打开闻了一下,感觉到肺腑之间的饥渴感大大地降低了,甚至充满清新。 但对试管里的液体却充满了渴望。 炼金术浓缩血浆。 除了作为日常的消耗品之外,也可以说是吸血鬼专用的银血药剂。 只要有足够的血,他就可以飞快回复伤势,在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使用那两管带着银色标记的血液——血浆掺杂了微凉硝酸银和古殖菌等等药剂之后所制造的强效兴奋剂。 除此之外,槐诗终于注意到那十六个小瓶子,打开之后闻了一下,发现里面竟然是各色不同的剑油,而且上面还带着不同的标签——都是各种不同黑暗生物的徽记。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针对各种怪物所打造出的剧毒。 只能说范海辛的业务实在太熟练专业了。 而槐诗检查的重中之重,就是那一柄样式他无比熟悉的手斧了。 就连重量和手感都仿佛一摸一样。 上面的净化符文补足了原本短缺的源质杀伤,是一柄难得的利器,就连坚固程度都不逊色于边境遗物。 唯一的缺点就是拿取和携带起来不是很方便,不过,槐诗至少能把它藏在自己的琴箱里。 倘若能够像是愤怒之斧那样可以随时摸出来就好了。 进入副本之后,他的灵魂能力就消失不见了……可以理解,灵魂能力代表着每一个升华者的本质,倘若KP能够在保留范海辛圣痕的同时还给予他灵魂能力的话,这岂不代表着他可以随时手搓升华者了? 而且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槐诗已经进入了二五仔思维:毕竟自己只有一阶,就算有,作用也比较有限……而自己不能用的话,别人肯定也没办法用啊。 大家都在一个水平线……大概。 只是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份是什么,被赋予了什么圣痕,现在的槐诗已经开始熟悉起了吸血鬼的圣痕了。 值得庆幸的是,吸血鬼和阴魂一样,都是走的敏捷路线,依靠速度和反射神经进行高速进攻……要是来一个辅助或者重型防御类,槐诗可就完全抓瞎了。 范海辛对武器以及圣痕的经验似乎都随着那个几乎铭刻在灵魂之中的命令一同保留了下来,槐诗稍微活动了一下之后,就奇迹一般地掌握了这远远超出自己往日极限的速度和反射神经。 如今的他已经能够悄无声息地在狭窄的船舱之中进行灵巧地跳跃了。 不止是床、甲板、墙壁、桌子,甚至在椅背之上他都能够轻巧借力,体重仿佛消失无形了一般,化作一道黑影,在房间内迅速弹射,甚至看不见具体的轮廓,只剩下模糊的轨迹。 更令人吃惊的是,如此高速的运动,竟然连一阵风声都没有掀起来。 随着槐诗挥手,数道寒光便从他的双手和袖口之中飞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桌子之中,竟然连一丁点异响都没有。 槐诗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被刚刚的表现所吓倒了。 彻彻底底的暗杀型……范海辛这个家伙为了磨练出这种技巧究竟下了多大的功夫? 但仔细回忆的话,却又不难理解这个家伙对于这一份使命的狂热感究竟来自何处……就好像曾经的红手套那样,这个家伙完全就是教团所制造出的工具人。 为了清除黑暗生物而制造出黑暗生物,为了杀人而培养出刽子手……偏偏却又冠以冠冕堂皇的名义。 从范海辛自圣堂中学习读写开始,他的老师就开始告诉他:人人皆有原罪,而有的人却罪孽深重,譬如你我。 唯有虔诚才是救赎之路。 只有为这一份虔诚付诸行动,这个世界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只有做出更大的牺牲,这一份原罪才能够得到赦免。 在圣灵教团的谱系之中,便有着属于这一份原罪的暗面。 哪怕第一阶段彼此皆为‘信徒’,到了第二阶段就会开始分道扬镳,通过吞下乐园所赐的金苹果,跳转到另一条升华路径,转化为不净者,进而被专门地培养为刽子手·吸血鬼。 直到教团认为你罪孽赎清为止,才会赐下进阶的圣物,得到救赎。 而在范海辛的记忆中,吸血鬼的上位圣痕,竟然是权天使…… 看来圣灵谱系的水深得很啊。 不愧是曾经占据了整个西方的庞然大物,倘若不分裂的话,恐怕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谱系。 就在胡思乱想和整理物品中,时间飞速流逝。 当钟声终于响起的时候,重新打扮成大提琴手摸样的槐诗再度走出了房间外,正好和老肖、雷飞舟、岳俊他们几个人碰到了一块。 可是却不见倪恒和克莱门特。 没有直属监察官进行控制之后,克莱门特已经变成了NPC,称不上友军了,见不到不奇怪。可是倪恒不见了就让人惊诧了。 那个家伙提前出门了么? 敲了几下门之后没有反应,这时候走廊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人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老肖领头走在前面:“先去餐厅吧,现在看来,餐厅多半是人物登场的地方,恐怕会有什么重要剧情。” 槐诗依旧装作被艾晴控制着的样子,听从脑中艾晴传来的指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并没有什么说骚话或者搞事儿的机会。 怎么感觉怅然若失的样子…… 就在前进之中,其他的旅客们也越来越多了,可彼此之间却带着沉重的低气压,虽然看上去大多平静,但是却隐约能够窥见一丝愁苦或者惊弓之鸟一般的慌乱。 一直到餐厅的时候,这种异常感就越来越明显。 槐诗忍不住皱起眉。 触目所见,每一张面孔上都看不见什么笑容,或者只是覆盖了一层礼仪性的虚假微笑,更多的则是忧心忡忡、满怀顾虑的样子,还有的人更多则是一脸焦躁和凶狠,让人不愿靠近。 整个餐厅都沉浸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之中。 好像山雨欲来那样的。 哪怕是偶然有所谈话,所有人也在努力地压低声音,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一样的。 “怎么会这么丧?” 槐诗愕然,险些没有收住自己一贯地傻吊笑容……破坏了气氛到还在其次,可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时候,就你一个人肥宅快乐,怕不是要吸引一圈仇恨过来。 “难道你没有注意你的人物卡背景么?”他听见了艾晴的提醒:“还有老肖他们的身份……” 失去赞助人穷困潦倒的大提琴手,失去工作的工人,业内风评不良找不到雇主的保镖…… 好像每一个人明面上的身份都不像是那种意气风发的类型,反而一个赛一个的倒霉和惨烈,就算得到了一个新大陆的机会,但谁又说得清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呢? 因此,端起一副愁苦的面孔,倒也理所应当。 可这些人……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情。”艾晴漠然说:“收到神秘信件的不止是我们,甚至可能……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是被各种各样的神秘信件所邀请来的。”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尖锐又苍老的声音。 “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听,是被偷走了!我的小宝贝,是被偷走了!”一个伤心欲绝的苍老妇人拽着船员,声音尖锐地呐喊:“偷走我的甜心的人肯定就藏在这一群乡巴佬中间!肯定是!” 那个老人明显不同于其他的旅客,衣着华贵,双手十指和脖子上都带着堪称名贵的首饰,说话的时候便透露出一股颐气指使的味道,明显身份不一般。 “放松点,我的妹妹。” 旁边一个老人沙哑地劝道,他坐在轮椅上,好像已经老到不能动了,说话的语气也有气无力地:“可能波比只是暂时出去玩了,这里没有人会偷你的宠物。” “闭嘴,你这个老废物,要不是你脑子有病要出门,波比怎么会走丢……” 被自己的妹妹当众如此羞辱,老者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张口想要说什么,又剧烈地呛咳了起来,几乎肺都要咳出来的那样。 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盒,吞了几粒,艰难地喘息了起来。 “病痨鬼,一点用场都派不上!整天就知道吃!要不是你,我的波比……呜呜呜……” 脸上满是老年斑的妇人说到激动的地方,呜呜地哭了起来,捂着脸倒在身旁年轻人的肩膀上:“这可怎么办啊,亲爱的,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的波比……我的波比……” 在她身旁,那个看着摸样俊秀的年轻人温柔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心碎的老人,看得槐诗一众人目瞪口呆。 倪恒?! 第一百二十一章 信任与谎言 卧槽,这么快就勾搭上富婆了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槐诗绝对不敢相信。 这俨然是那位没有和他们在走廊会合的队友。 看着那一副你侬我侬若无旁人,眼中只有真爱的样子,槐诗一众人已经被他的操作闪瞎了眼睛。 不对啊。 究竟你是牛郎还是我是牛郎啊? 等等,自己也不是来着…… “看来他多半是阴言的卡。” 艾晴的声音冷漠:“倘若我这位堂弟真得有那么一丁点的可取之处的话,那就是看人脸色了吧? 尤其是在讨取这种老东西欢心的时候,简直是天才……” “先点菜吧。” 老肖叹息了一声,收回视线,想必看到自己的同僚这么快就牛郎出道,那位监察官的心情也很复杂。 没过多久,和‘女友’依依惜别的倪恒就得意洋洋地回来了,似乎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沟通能力,结果看到队友们复杂的神情之后,顿时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值得称道的是,虽然时间是1620年,但菜单的菜品竟然全面对接现代,以槐诗瞎几把乱点的水平竟然也点到了水准相当不错的菜品。 这时候,KP的声音忽然响起:“现在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你们可以进行一次‘侦查’了。” 紧接着,槐诗就听见骰子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是KP在对每个人的侦查技能进行判定。 很快,他就听见KP错愕的声音。 “86?惊了!侦查点到85都没过,你是有多非啊?” 艾晴没有说话。 槐诗眼前一花,然后发现餐厅里人潮涌动,实在太鸡儿乱了,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心中默哀,一百点的骰子,投出85以内自己都能成功,结果偏偏差一点……这狗运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幸好,老肖几个人不至于连这点情报都隐瞒,在他们的提示之下,槐诗很快就注意到几个在众多旅客中几乎相当显眼的人。 好吧,在其他人眼中显眼,在槐诗看来倒也稀松平常。 在餐厅的正中央,摆满各色菜品的桌子上只坐着一个古铜肤色的少年,脸上画着淡金色的图纹,仿佛来自埃及。 明明坐在桌前可是却对菜品没有动过刀叉,反而将自己的肥猫放在桌子上,任由它大快朵颐。 在整个餐厅之中,仿佛只有那个少年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轻松又愉快。 紧接着就是那一对争吵……不,应该说是单方面哥哥被训斥的老年兄妹。看样子出身不俗,在用餐时两位的姿态都颇为优雅,仪态雍容。老到牙都掉光的哥哥已经吃不动东西了,只能小口抿着粥和浓汤,而妹妹则不忌油腻,胃口惊人。 剩下的就是一桌看上去貌合神离的‘夫妻’,妻子浓妆艳抹一股盖不住的风尘气息,丈夫却丑得像是一只大眼泡的金鱼,脸色苍白的不正常。 最后就是沉默地坐在角落中的克莱门特,呆滞地看着窗外的海浪,一言不发,也没有吃东西。 “恐怕这几个就是重要的剧情人物了。” 老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不知道各位对KP说的秘密怎么看?” “别说话。”艾晴的声音忽然在槐诗耳边响起:“其他人的脸色。” 骰子的声音响起,艾晴使用了侦查技能。 一瞬间,槐诗将所有人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老肖的神情平静好像早已经有所计划,雷飞舟的神情变得警戒起来,岳俊则眼神好奇,唯有倪恒也就是阴言的人物卡露出一丝抵触和不快…… 毫无疑问,老肖也在端详着众人的神情,不过槐诗却端出泥塑木偶的样子,一脸平静,毫无反应。 看上去高深莫测的样子。 “啧,被老肖的监察官抢先了。” 艾晴瞥了一眼那个一脸平静的老监察官,她怀疑KP所说的第一个察觉到‘认知妨碍’的人就是他。 她本来打算先提出这个问题来占据主动的,没想到慢了一步就被抢先了。 “有什么用么?” “能够做出基础的判断。”艾晴解释道:“老肖放在一边不论,雷飞舟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可以判断为他的秘密比较关键。岳俊的监察官的秘密就相对而言无关紧要一些,倒是阴言的反应挺有趣……你别说话就行了,看接下来老肖要说什么。” “我并没有打听各位秘密的意思,相反,我认为在确定彼此可以信赖之前,有所保留反而是对的。” 老肖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模组毕竟是需要我们联合起来一同通关的,我觉得在这之前,大家不妨透露一些相对而言无关紧要的信息,用来建立进一步的信任,如何?” 阴言皱眉:“你想问什么?” “圣痕。”老肖慢悠悠地说道:“大家的圣痕总不至于会透露什么秘密吧?况且,倘若要联手的话,这也是基本情报,对不对?想要保密的话,只要不说出固有技能和天赋就好。” 一阵沉默。 “要说么?”槐诗问。 艾晴的语气平静:“永远别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让别人先,你只需要看着老肖就可以了——想要空手套白狼,没那么简单。” 沉默中,老肖依旧平静,看到没有人开口,便只能率先说道:“我的是一个没落谱系中的三阶圣痕·缝合人。” 缝合人,统称为‘弗兰肯斯坦’,结合了炼金术和墓碑谱系之后所诞生的新型圣痕,存在时间不过五百年,属于较为偏门的类型。 不过主要强化的应该是肉体的基础属性,简而言之,防高血厚,至于其他的,老肖没有透露。 在说话的时候,老肖挽起袖口,露出自己的手臂上缝合的痕迹,还有两块肤色完全不同的皮肤,证明了自己所说的真假。 老肖先开诚布公。 紧接着,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岳俊最先响应,说出了自己的圣痕:“三阶·无头骑士。” 这是相当著名的圣痕了,也无需再解释太多。说着,岳俊拉下领口,露出脖颈上的那一道宛如斩首的环形疤痕。 紧接着雷飞舟,他直接弹出了五根细长尖锐宛如刀锋的利爪,又迅速收起:“三阶·狼人。” 最后就只剩下了阴言和槐诗。 察觉到槐诗看过来的视线,阴言顿时恼怒起来:“看我干什么啊,你先说啊!” “你都开口了,干嘛不先说呢?”槐诗反问:“你还害怕我听完不讲?” 阴言一时语塞,吭哧了半天,分块不快地说道:“二阶·红帽子。” 说着,他的身影一阵模糊,在瞬间变得半透明了起来。 红帽子,也就是传说之中的哥布林、地精等等怪物的原型……最擅长的是偷袭、盗窃和躲藏,当他隐身的时候,甚至连绝大多数装备和三阶升华者都难以看穿,可以说相当有生存能力的一个圣痕。 可所有人都是三阶,只有他一个人是二阶,令他感觉面子上分外挂不住。说完之后,便怒视着槐诗:“你呢?可别听完就跑啊。” 那神情恼怒中带着一丝期待,仿佛盼望着槐诗是一个一阶,比自己还要低。 槐诗微微一笑,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艾晴的声音:“别说实话,跟他们讲,你是北欧谱系三阶的恶魂。” 虽然心中疑惑,但槐诗却没有违背,并听从艾晴的指挥,伸手抓向了阴言的手腕。 冰冷的五指似乎吓了他一跳,他迅速挣脱了,戒备地看着槐诗:“你想做什么?” “证明啊,不抽你一点源质怎么证明?” 槐诗反问:“当众显形么?” 实际上在传说中,作为恶魔死去之后附着在人身上的灵魂,恶魂和吸血鬼的外形相当类似,脸色苍白宛如死尸,毫无体温,身体冰冷,而且气质阴森眼瞳血红。 就连战斗风格也是以迅捷诡异而见长。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吸血一个抽魂,食物种类不宜太一样而已。 只要槐诗不当众吸血,应该相当长时间里不会露馅。 而桌子上也没有人敢放心大胆到被一个恶魂抽取源质,万一槐诗是个二五仔吸嗨了把自己抽空找谁说理去?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 眼看两个人快要打起来了,老肖在中间调停道,等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之后,才做出最后的结论:“看来大家的圣痕都是黑暗生物么?” 不论从特征还是表象上来说,唯独这一个分类无从遮掩。 所有人在传说之中都属于邪恶的那一拨…… “为什么说谎?”槐诗悄悄地问:“这个露馅的可能程度相当大的吧?” “你傻了么?没听见刚才老肖的话么?所有人都是黑暗生物,黑暗生物……你别忘了,你是圣灵谱系!” 经过了艾晴提醒,槐诗才反应过来,自己他妈的是范海辛,是个猎魔人! 等等……也就是说我就是那个二五仔么? 一时间他忽然有些害怕,端详着这几个人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像是帕拉苏斯塞尔找来的打手和盟友。 “况且,老肖未必没有对你们隐瞒什么。”艾晴提示道:“一截缝合线,两块颜色不一样的皮肤,说明不了什么,甚至缝合人这个圣痕可能都是误导你们的伪装。除了岳俊的特征无从伪装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有可能在撒谎。” 槐诗心中刚刚涌现的队友深情瞬间凉了一大半。 这就是秘密最恶心人的地方。 一旦开始猜忌,那么一切都变得令人怀疑。 就在他饱含心事看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骰子声,KP好像掷骰进行了什么判定,然后槐诗便忽然看到了在餐厅角落之中的那个人影。 那个登船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银发少女。 还有她随身携带的那一只手帕。 他依稀记得,上面的字母…… ——H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魅惑她! 作为一个炼金术学徒,虽然槐诗偏科偏的要命,但对于炼金术历史上的名人好歹还是知道一二的。 往近的说,最杰出的创造主之一的牛顿,往老了说,最古老的学者苏格拉底……而在稍微靠前的时间里,最有名的毫无疑问,就是如今自己的任务目标——帕拉塞尔苏斯。 ——以人造贤者之石而闻名于世的炼金宗师! 帕拉塞尔苏斯这个名字实际上是他的自称,而他真正的名字则又臭又长。 槐诗只依稀记得开头叫做‘菲利普斯’,结尾是‘霍恩海姆’。 Hohenheim。 开头的字母,正好是H! 这不是霍恩海姆是什么! 难道是爱马仕么! “艾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请收起你大胆的想法。”艾晴漠然地说:“这不是手游,也不是什么架空世界,历史上的帕拉塞尔苏斯也从没有变过性。 直到他因为玷污神创论而被圣灵教团杀死之前,他都是一个男人,而且遗像上看,虽然苍老但长相相当俊美。”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反驳:“说不定是个女装大佬呢!你看她还是个白头发……” “……” 艾晴好像也被他神奇的思路震惊到了,许久,无奈叹息:“餐厅门口,迎宾台那里有乘客名单,你直接看桌号就能看到她的名字。” “是么?” 槐诗起身,示意自己上个厕所,便走向了门口,随口和那里的服务员扯了两句之后,低头瞄了一眼桌子上的名单。 骰子声响过之后,他看到了一个名字。 “Hel?”槐诗疑惑:“赫尔?” 艾晴沉默片刻之后,纠正道:“不,应该说……是海拉(Hela)。” 这两个其实都是一个名字,只不过代表的意味都分外地不吉。 北欧的死亡女神——海拉。 “说不定是假名呢?”槐诗依旧不死心,毕竟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炼金术师的风格。 艾晴越发地无奈:“那你想干什么?” “试探一下?” 槐诗犹豫了片刻,然后径直走上前去,礼貌地站在桌前,向正在用餐的女孩儿打个招呼,然后伸手微笑:“嘿,你好啊。” KP,我要魅惑她! “等等!”艾晴愕然,可KP却没有给槐诗返回的机会,颇为期待地为他投出了骰子。而槐诗的这一切行为也并没有对其他玩家隐瞒,一瞬间,所有监察官的视线都落在桌面上旋转不休的两颗十面骰子上。 第一个先停下来——0。 OK,这把稳了! 槐诗还来不及大喜,就看到第二颗停下来的骰子……还是0。 00? 总感觉这个数字不太妙的样子。 况且,两个0怎么判定啊? “哎呀,两个0就是一百点啊。” KP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露出了幸灾乐祸地神情,下达判决:“恭喜你,这已经不是技能失败的程度了,而是大失败!” 直到现在,艾晴终于翻到了规则书中有关‘大失败’的描述。 不论技能点多高,都不可能绝对成功。而在判定时,只要投出100点,就必然会面临大失败的惩罚。 也就是说,玩家不但技能不会成功,而且还会因为自己蹩脚的失败而遭到预想不到的负面效果。比方说开锁时镊子断了扎进肉里,攀爬时坠落后脑勺磕到石头…… 简单来讲,画虎不成反类犬。 遇到玩家大失败,KP仿佛兴奋起来,带着丝丝恶意说道:“就在槐诗对这位陌生女士搭讪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她的餐盘……”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 在那完美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正圆型器皿中,有无数密集堆积的细长物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纠缠在一处,构成了非欧几里空间的诡异阴影 而就在它们在间隙的黑暗中,有粘稠的血浆色液体缓缓渗透出来,疯狂而又缓慢地淹没了那些墨绿色的残骸…… 那种仿佛合乎道理,但又超乎想象的组成方式,令槐诗产生了诡异的错觉:仿佛深渊的裂口在自己面前打开,择人而噬。 在恍惚之中,耳边一阵嗡鸣,无数疯狂的吟诵声杂乱地想起,到最后,汇聚成令人颤栗的尖叫。 “RAmem!RAmen!RAmen!” 最终,KP下达了冷酷地宣判:“目睹了这一不可思议的残忍场景,槐诗理智减一。” 一瞬间,槐诗眼前一黑,感觉到恶寒将自己浸透了,令他几乎站不稳,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地几乎叫出声。 而艾晴也感同身受地捂住了额头,痛苦呻吟:“KP,她究竟吃的是什么?” “呃……” KP露出了愉快地微笑:“一盘意大利面。” 神他妈意大利面! 槐诗第一次被一碗面吓出了心里阴影,就在恍惚中,他脚下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面前的东西,终于站稳了,松了口气。 然后才发现,周围好像忽然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错愕地回头,看着槐诗的手……按在少女胸前的手。 下意识地,槐诗五指收缩了一下。 手感绵软。 “好了。”槐诗对艾晴说:“至少,我现在可以断定她不是女装大佬了。” 啪! 槐诗眼前一黑,被一巴掌打在了地上。 那个名为海拉的女孩儿力量打的不可思议,一击下来硬生生打掉了槐诗3点生命值,槐诗生命值只有24点,相当于后脑勺被猛戳一棍。 可以理解,要是槐诗,说不定直接飞起一脚,直接把这王八蛋给踹海里了。 紧接着,少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愤然离席,走了。 正好与走进来的苍老船长擦肩而过。 等槐诗终于爬起来的时候,听见餐厅正前方的讲台上,船长拿着话筒发出了声音。 “按照我的雇主的预先指令,我需要在各位登船的第一天为各位带来他的问候。” 喝了一口酒之后,大胡子船长将眼睛凑近了手里的纸,然后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上面的字迹: “首先,感谢各位在接到我的邀请之后启程光临新大陆,我将在新大陆准备好热情的招待,欢迎各位的到来。” 敷衍地念完了上面的话语之后,船长收起了纸张,吧嗒了一下嘴之后,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下面,我将宣布一条禁令,今晚九点之后,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客房休息,有任何需求的话可以按铃传唤我们,但在明天早上六点之前不准出门,不准进入底仓,也不准挑起争斗…… 这是我的那位雇主所定下的规矩,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妈的为什么要载着你们这群穷鬼到新大陆去,不愿意遵从的话,可以随时从这条船上离开,游回罗马去,我不勉强!” 似是对这群看上去就没什么油水可榨的贫穷乘客充满了不满,他收起纸张就转身离去了,留下了几个魁梧的船员,带着武器,准备跟那些提出不同意见的旅客们讲一讲道理。 可预想之中的骚乱和抱怨乃至抗议并没有出现。 大多数人都很顺从地吃完了自己的晚饭之后走向了自己的船舱,槐诗他们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满是疑惑。 “不对啊。”阴言都察觉到问题了:“既然不准出门了,为什么要规定不准去底仓和不准争斗?” 几个人思索了一下,同样不得其解。 这已经不是禁令了,近乎好像诱导一样,引诱着乘客半夜前往底仓进行查探。 而且现在看来,这艘船上所有的乘客都是被那个神秘的雇主写信邀请过来的?他究竟想干嘛? 就在低声的讨论中,餐厅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察觉到水手们看过来的眼神,几个人只能不情愿地起身,回到船舱里去。 从八点钟开始,船舱外就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透过猫眼向外看,更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好像所有人都睡着了一样。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十二点。 直到KP发问:“好了,该睡觉了,有人还有什么行动么?如果休息时间不足的话,第二天的进行判定就会有减值哦。” 几个监察官沉默了,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有岳俊比较头铁,压抑不住好奇心:“我要出去潜行出去看看。” KP颔首,“其他人呢?” 其他人犹豫了,没有人说话。 “睡吧。”槐诗叹息:“梦里什么都有。” “好吧。”KP遗憾地耸肩,片刻之后,忽然说:“那么,除了岳俊之外,其他人愿意的话,可以投一个成功率减半的极难聆听。” 而槐诗早已经在说睡觉的瞬间,躺在床上睡着了,只依稀听见了一声骰子声。 紧接着,他听见KP的话语。 “你在睡梦中,听见了隐约的惨叫,这令你睡眠的分外地不踏实,因此,你的生命值恢复减少了一点。” 这什么? 槐诗傻眼,飞来横祸? 刺啦。 忽然有清脆的声音从所有人耳边响起,好像有纸被撕碎了。 那一瞬间,艾晴忽然看到,岳俊的监察官忽然僵硬了一下,剧烈地抽搐起来。 仿佛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恐怖阴影,他的面目恐惧地扭曲在一处,然后,大口地呕出了鲜血。 很快,他的身影迅速黯淡,自桌子前面消失不见。 岳俊,退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白冠王 不止是KP有意屏蔽了各自的反应还是其他,除了艾晴猛然抬头之外,其他人依旧盯着桌子上的表格,手握骰子,没有任何反应。 艾晴凝视着桌子,看到岳俊退场之间吐出的血迹,许久,缓缓抬头:“他们死了?” “不要把我想的这么邪恶嘛,女士。” KP微笑着看向艾晴身后,“毕竟我也没有跟其他人定下这么苛刻的规则。” 艾晴猛然回头,看到房间角落里,那一张破旧的沙发上的两个人影,是岳俊和他的监察官,他们还活着。 可除了活着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眼瞳之中再无曾经的光彩,瞳孔扩散,黯淡无神。只是呆滞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口水从嘴角缓缓地留下来。 行尸走肉。 “看,我说还活着吧?”KP微笑起来,“只不过失去了所有的‘理智’而已……” “这样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的很呢,比起失去生命的巨大代价而言,只是牺牲一些理智,失去一些尊严而已。甚至没有灵魂崩溃,找个条件好一点的疗养院,大概过个五六年之后就能恢复过来。 我觉得我收取的代价已经相当仁慈了吧?” KP满不在意地撇了一眼艾晴的人物卡:“比起别人来,你更需要担心一下你自己。毕竟,他们死了只是失去理智而已,而你……” “啧。” 艾晴发出不快地声音,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KP准备继续游戏的时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骤然震动了一下。 “嗯?” 他拿起来看了一下,眉毛挑起:“哎呀,好像不少观众都对这种墨迹的游戏方式表示不满啊……” “观众?”艾晴皱眉。 “我没说么?”KP好像刚刚想起来一样,微笑着:“这一场比赛正在暗网边境进行全程直播的来着。 现在全世界关注量已经达到三万,付费观众也即将突破三千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无须担心,个人隐私我姑且还是为大家进行了保护的……只不过观众的意见也需要尊重啊。” 他沉吟了片刻,似是颇为为难地计较着什么,许久,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好嘛好嘛,那就版本更新吧。 毕竟我的目的是让各位能够更好地领略到这个故事的乐趣,而不是用繁琐的数值计算和昂长的规则书将人劝退呢。”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那么,顺应各位观众的需求。从现在开始起,游戏将省略掉所有投点和判定的繁琐过程,交给‘自律式概率判定终端’进行判定,全面模拟现实! 一切,都是为了带给各位玩家和观众最逼真的游戏感受!”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怜悯地宣布:“各位,温柔的教程关卡即将结束,接下来,游戏将进入HARD难度了。 …… …… 槐诗睡着了。 槐诗做了一个梦。 他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沉没在一片黑暗中,渐渐向下坠落。 痛苦、寒冷、饥饿、孤独、绝望与麻木。 在这仿佛永恒的黑暗里,无数心绪自胸臆之中浮现,好像被整个世界所遗弃那样的,甚至找不到一寸可以存留自己的土地。 可就在这绝望的冰冷之中,黑暗深渊的天穹上,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自其中,有神圣的光芒照落。 宛如灯塔的一线灯光那样,映照着那个伫立在黑暗更深处的人影。 槐诗看不清那一张的面目,因为那容貌过于俊美庄严,槐诗无从判断他的年龄,因为仿佛同时存在着饱经世事的沧桑和稚子的童真,他甚至无从确定那个人的性别,因为那种纯粹的美仿佛已经超脱了性别的范畴,晋入了神圣的领域。 就在那一袭庄严的衣袍之上,却沾染着一丝丝分外不协的血色,玷污了这一片神圣。于是,自乐园陨落,跌入深渊。 可哪怕再幽深的黑暗,也无从玷污那一顶纯白的冠冕。 宛如倾尽世上一切光明所铸就,无穷尽的威严和暴虐如同宝石一般点缀其上,刺痛了每一双胆敢端详的眼眸。 在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那个人影缓缓地抬起了眼眸,自深渊之地中仰望着无穷的世界。 于是,黑暗如潮一般卷动。 无数沙哑地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了震耳欲聋的雷鸣咆哮。 “且倾听吧,此乃至上白冠王的旨意;且敬畏吧,这人间之神的威严!”宛如深渊在嘶吼:“无上的旨意在此宣告,尔等只需聆听;此乃天定之运数,尔等只需遵从!” 紧接着,万物一滞。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驯服地聆听着那个人影的话语。所以,便有低沉而轻柔的声音响起,那平静的话语回荡在深渊里,激起万丈狂潮,宛如星辰运转时掀起的余波。 “今日,我将竖起丰碑,于一片荒芜之地。” 至上的白冠之王赐下了旨意:“未曾屈服与逆境,仍对未来抱有一线希望的败者们啊——倘若你们还拥有勇气的话,就证明自己的力量与才能,前往这一片崭新的大陆里来吧! 届时,我将同这叛逆的丰碑一齐,在此处恭候诸位的大驾。” 在亘古的死寂中看,至上的王者大笑着,如是宣告: “——属于我们的时代,即将到来!” 那一瞬间,槐诗自梦中惊醒了。 汗流浃背。 头颅隐隐作痛,只觉得阵阵昏黑。不止是他,所有的监察官都骤然一阵,剧烈地喘息起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一阵隐约的骰子声不断响起,强行将所有玩家的理智扣除了一点。 可令人恐惧的是,在醒来的瞬间,那梦中的记忆竟然迅速地模糊起来,飞快消散,直到最后,除了恍惚中一点碎片之外,竟然难以回忆起梦境的全貌。 除了槐诗。 “白冠王?”艾晴不可置信地问:“你确定他自称为白冠王?” 槐诗再度读取了一遍命运之书的记录:“没错,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么?” 艾晴反问:“在数百年前,一手掀起了大移民运动,并联合印加谱系等等一众二流谱系,白手起家,创建了如今六大之一的美洲谱系……那位当之无愧的‘天敌’,你会觉得他是三流的货色么?” 槐诗愕然。 旋即瑟瑟发抖。 真的要瑟瑟发抖。 为什么自己只是收容一个贤者之石的碎片都要被牵扯到这种大佬的事情里?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终于知道艾晴说的是哪位了。 有史以来的第一位‘陨落晨星’。 圣灵谱系曾经的管理者,据说是陨落众神中的一员,在最荣耀的时期,权位极其庞大,甚至被誉为天国的副君! 千年之前,他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千年之后,他所创造的奇迹和变化依旧深深地影响着这个世界。 纯粹以修正值而论,他一个人就能够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 三分之一的世界因他而动荡、变化,在他的意志之下变成了如今的摸样。 哪怕是天文会的兴起,都是在他之后。 和这种高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大佬比,他这种萌新简直是就连尘埃都算不上! 那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看来,数百年前的1620年,将范海辛和帕拉苏斯塞尔引导到同一条船上的力量,正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不,所有乘客恐怕都是他的手笔。” 艾晴捂着镇痛的额头,近乎呻吟一样的低语:“现在是1620年,槐诗……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陷入沉默,好像进入了更深的思索之中。 很快,槐诗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尖锐惊叫声。 紧接着,变成伤心欲绝的哭喊。 “我的波比……我的波比……啊啊啊啊!!!” 那苍老的女人嘶哑地哭叫着:“是谁杀了我的波比!是谁!啊,天啊,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的灵魂会被封印在西伯利亚永恒的寒冬里……啊,我的波比……我可怜的孩子……究竟是谁这么残忍地对你……” 槐诗愕然地推门而出,看到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看向了那个跪在台阶前面哭号的老妇人。 还有她怀里那一团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是一只…… “鸡?” 槐诗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 那确实是一只鸡。 依稀能够分辨出那确实是一只曾经相当神骏威武的大公鸡,倘若站起来的话,恐怕会赶上火鸡的大小了。 可现在它已经死了,被残忍地开膛破腹。 槐诗甚至凭借范海辛的经验能够看得出来,那一只鸡是被活活咬死的,开膛破腹,甚至内脏都被吃空了。 “好惨啊。” 他忍不住轻声呢喃:“难道昨天半夜大家不睡觉,去全船吃鸡了么?”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很快,神情严肃的老肖走过来了,压低声音跟他说:“岳俊失踪了,等会大家到我房间集合。” “他退场了,现在变成了一个智障。”艾晴在他脑中说:“需要我给你详细描述一下他怎么舔地上的口水的么?” 槐诗愕然,然后疯狂拒绝。 “那就别再乱搞什么骚操作了,槐诗。”艾晴提醒道:“还有,小心老肖。” “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艾晴说:“这时候任何试图掌握主动权的人你都要小心,确切的说,是每一个人。” 一时间,他无话可说。 寂静里,只有那个老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可很快,甲板上就传来尖锐地惊叫声,混乱骤然扩散开来。 有人死了。 确切的说,是所有的船员,都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的名字 等槐诗他们冲上甲板的时候,竟然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所有的海员都消失不见了。 或者说,都死了。 在原地剩下的就只有一捧惨白的灰烬,还有一套套八成新的制服……等等,八成新? 似乎侦查技能的判定相当成功,槐诗竟然找到了额外的讯息,比方说制服的新旧程度,乃至于……那一捧灰烬的材质。 槐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嗅了嗅。 得益于范海辛出色的炼金学,他几乎立刻就分辨出里面的成分——钙、碳、磷、纳等等……几乎都是人体中所含有的成分。 也就是说,这是船员们的骨灰? 槐诗难以相信,会有什么力量在一瞬间将所有的船员自内而外地将船员烧成了灰烬,可竟然没有在制服上留下一点焦痕。 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和挣扎,在一瞬间就被焚烧殆尽了。 而且是所有人一起,否则不会没有发现异常。 如此众多的数量和如此恐怖的精确程度……真的是人类能够达到的么? 可就在他翻动灰烬的时候,却从其中找到了一张烧焦的纸条……当他仔细翻找其他的灰烬时,竟然也在里面找到了同样的纸条。 在一瞬间焚烧殆尽,那些脆弱的纸条竟然还保持着卷曲的样子,一触极碎。凭借着吸血鬼那惊人的视觉,他分辨出了那些烧焦碳化的纸条上,竟然曾经写着一个个文字,看上去像是一个名字。 每一张纸条上都是。 “人造人。”艾晴断然下达了结论:“这些家伙都是人造人,通过炼金术仿照人类所创造出的渺小奇迹。” 槐诗忍不住咂舌。 人造人他当然知道,实际上这是炼金术中经常使用的工具,可以说有相当古老的历史了。 这种直接通过各种金属、元素和大量的水所制造出来的人偶完全没有自我意志,几乎可以说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傀儡。 在制造它们之前,制造者会将写着名字的纸条放进容器之中,通过这个名字役使他们进行工作。 但最大的局限是,这种人造人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日夜的存在时间。 不论何时诞生,一旦照到第二天的阳光就会自行溃散。 这是古往今来不论多么杰出的炼金术师都无法避免的缺陷。 但整整一船的船员竟然都是人造人?而且看上去如此的灵动,甚至拥有着不俗的实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要发呆了。”艾晴猛然转醒过来:“去船长室,立刻!” 槐诗颔首,遵从艾晴的指示,转身潜入船舱中,无声地向着最上面的船长室狂奔而去。 不论船长这时候是否还存在,倘若这艘船有什么猫腻的话,肯定会在船长室里有什么痕迹。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至少能找到关于这艘船的情报和有关新大陆的讯息。 可他的速度已经慢了,当他一路朝着船长室疾行的时候,路上已经看到同样冲向船长室的身影,不止是老肖他们几个,昨晚餐厅中那一对颇为古怪的夫妻也在飞快地冲向船长室。 一边向前跑,那个满面风尘气息的妻子一边还在数落自己男人耽搁了时间。可等他们猛然推开船长室虚掩的门时,只看到一张椅子。 空空荡荡。 这里除了那一张椅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东西。就在椅子上,能够看到船长那一身松松垮垮的制服,还有残留下来的骨灰。 地上倾斜的酒瓶子里还残留着酒水,地毯有被浸湿的痕迹。 仿佛在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还在喝着酒,未曾预料到顷刻之后的毁灭。或者早有预料,只不过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及时行乐。 现在酒瓶子已经掉在了地上,浸透了他溃散之后的灰,在灰尘中,能够看到一朵好像从岸边的树摘下来的野花。 依旧残留着隐约的芬芳。 仿佛在暮生朝死的短暂时光里寻求到了生命的意义,于是离去的时候也坦荡地像是得到解脱。 明明是徒有躯壳的傀儡,可是却好像真正的人类那样。 就在后面跟进来的人里,有人轻声惊叫,槐诗回头看去的时候,却看到一脸愕然的海拉。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灰,表情变化,似是悲悯。 很快,便转身离去了。 一无所获。 槐诗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可是脚步忽然一顿,自混乱的人声和那些四处翻找的声音里,听见了一个多出来的脚步声。 得益于吸血鬼那优秀的听觉和视觉,槐诗甚至看到地上的尘埃无端飞腾而起。 好像卡在了一双鞋子的缝隙里那样。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那几粒尘埃在混乱中悄无声息的离去,他远远地吊在了那个脚步声的后面,跟了上去。 好像闲逛。 他走到了如今空旷地甲板后侧,看着远方晨曦的微光,叹了口气,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袋烟丝和一叠白纸,娴熟地卷出一支,在嘴角点燃。 然后,自后腰拔刀,短刀凄啸,斩向了他身后那个悄然离去的脚步。 “给我滚出来!” 转瞬间刀锋破空而至,虚空里骤然浮现出一个人影,狼狈地招架住这一刀,却赫然是阴言的身影。 红帽子的隐身能力确实可怕,就算吸血鬼特有的热视觉都难以寻找到任何的踪迹。但阴言的潜行技术却菜的抠脚,甚至没有察觉到脚下那两粒跟着自己一路的尘埃。 “别动手!”他慌乱的摆手:“自己人……自己人……” “砍的就是你自己人!” 刺耳的声音迸发。 短刀擦着他的耳朵边钉在了舱板上,将他吓了一跳,不及反应,紧接着便被槐诗按住了,掐住脖子。 “老兄,饶命,饶命……”他瞪大眼睛,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投降怎么样?我们两个没必要因为艾晴那个臭女人打来打去对不对?” 槐诗一愣,旋即不寒而栗。 他怎么知道自己如今是自由行动,不是艾晴操控。 “我跟她熟,哥们,比你熟多了。”阴言看到他错愕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咧嘴笑起来:“那条疯狗一张嘴我就知道她要咬谁了……你表现的太无害了,无害到让我都觉得纯良。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别杀我,我出去给你钱怎么样?放心,我绝不会跟别人乱说的,真的! 况且,为那个瘸子出生入死,不值当,你不知道她究竟坑了多少人吧?只要有利可图,她甚至把自己亲爹都卖了……” 嘭! 槐诗面无表情,抬起手就是一拳,打掉他的一颗牙:“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死人!” 阴言乖乖闭嘴,举起双手,眼睛眨巴眨巴。 艾晴好像不准备发表意见,将这一切交给槐诗决定。 “你从船长室里拿了什么?”槐诗冷声问:“不要撒谎,机会只有一次。你得明白:就算是队友……也不是非要多你一个不可。” 阴言绝对在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船长室里,那一扇一推即开的虚掩门扉就是证据之一。倘若什么都没找到,他根本没必要隐身悄悄跑出来,站在那里就是了。 “我……我只是害怕麻烦……” 槐诗听了,冷漠地自袖口中拔出了一把淬毒的飞刀:“下一句再说谎,我就会问问你的堂姐,怎么在你身上用它。” “等等,等等!” 阴言慌忙求饶,正准备说话,眼睛忽然亮了,看向槐诗身后,神情惊喜。 槐诗冷笑,头也不回。 这种把戏想在我淮海路小佩奇身上使,你怕不是想多了!我八岁的时候就在玩这一套了! 可紧接着,他本应该空无一人的背后,忽然有一个尖锐又阴沉的声音响起。 “年轻人,你要对我亲爱的旅伴做什么?” 槐诗愕然回头,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苍老贵妇,她华贵的长裙上如今已经血迹斑斑,手里还提着一只死掉的鸡,头发蓬乱,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女疯子。 可这么一个老疯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 阴言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然后躲到了她的身旁,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甩:“亲爱的,你来的正好。 否则我原本打算和你一同分享的秘密就要被这个家伙夺走了。” 说着,他自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宛如忠狗一般地递给了那个老女人,槐诗眼尖,发现他手中的竟然是船长的遗物。 没错,是昨天晚上在餐厅的时候,船长拿出来念的那张纸。 那个疯女人冷冷地看着槐诗,一道杀机锁定了他,令他浑身直冒冷汗……难道自己今天要死在这王八蛋的姘头手里? 妈的,早知道你小子是个二五仔! 可很快,杀机随着她从阴言手里接过那一张纸而消散了,当她垂下眼睛看向纸面时,便愣了一下,旋即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恐惧。 手掌颤抖。 槐诗踮起脚,悄悄瞄向了纸面,看到纸面上完全是昨天晚上船长当众诵读的那些话,只不过却多了一个落款。 一个古怪地签名。 好像是潦草的古老字符,可是行文却不局限于寻常的自左向右或者自上而下,而是近乎随心所欲地在纸面上转折着,拐角尖锐,到最后,首尾相衔。 变作了星辰一般地纹记。 丝丝缕缕的漆黑墨迹自它的轨迹上延伸散发开来,就像是星辰的光芒一样向着四周辐射而出。 槐诗差不多能够分辨出那些潦草的字符,那是乌鸦在教自己炼金术起源的时候强行给自己洗脑灌进命运之书里的记录,西方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希伯来文。 “赫莱尔……本……沙哈尔?” 他皱起眉,磕磕巴巴地念出了上面的字符。 那一瞬间,苍老的女人猛然抬头,原本碧蓝的眼瞳已经变成了血红,不知道因为是恐惧还是疯狂,扭曲的面目痉挛在一处,近乎咆哮一样向着他嘶吼: “——不准念出那个名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全员恶人 在看到那个签名之后,那个老女人就彻底的陷入了癫狂,嘴里细细碎碎地不知道嘀咕着什么,有一大堆都是来自俄联的土语,还有更多的是脏话和辱骂。 很快,她死死地抓着那一张纸,等着血红的眼睛,竟然不管阴言和槐诗了,笔直地冲向了船舱里。 在她手中,那一支早已经死掉的鸡已经被她捏断了脖子,粘稠的鲜血自她的脚下滴了一路。 阴言不敢一个人留在槐诗跟前,赶忙跟了过去。而槐诗也远远地跟了上去,想要知道她去做什么,为什么那个名字会让这个老女人有这么大的反应。 很快,他就看到了,在餐厅里,那个疯女人和自己的那位可怜的哥哥纠缠在一起,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的尖锐嗓音。 “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她好像疯了一样,死死地摇晃着自己老到随时快要断气的哥哥,愤怒地尖叫:“你知道那个诅咒,你知道!你知道我们将要面对什么,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而那个可怜的老头儿原本坐在轮椅上,正抓着勺子喝粥呢,如今被她如此拉扯摇晃着,完全喘不过气来,剧烈地呛咳着,脸憋成了青紫色。 就连麦片都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槐诗远远地看着,完全搞不明白:“那个名字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白冠王的名字,槐诗。” 在他的脑中,传来艾晴疲惫的叹息,“那是白冠王亲自所书写的留言,就好像你接到的那一封信一样……自我们上船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落入了白冠王的计划之中了。”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如坠冰窟。 自己何德何能,被这种大佬算计啊? 别说算计,那种大人物看他一眼他就死了,连气儿都不带喘的,何必呢? “我记得你随身的装备里带有炼金工具,对吧?”艾晴忽然问:“会制作雾化剂么?” 这个简单,不论时槐诗还是范海辛都会。 毕竟是炼金术要用到的基础消耗品。 “很好,我要需要你现在立刻回去,按照我的吩咐,加工一件东西……” 槐诗听完,忍不住傻愣在原地:“这种东西,有什么必要么?” “印证一个猜测,快点,槐诗,快点。”艾晴沙哑呢喃:“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刻钟之后,槐诗再次回到了餐厅里。 只做雾化剂的过程相当简单,甚至不需要点火,只需要将几种粉末和液体简单地混合在一起就行了。 若是不追求极限效果的话,甚至比例都不大讲究。 刚进来,他就看到角落中老肖他们,正紧张地看向四周,看到槐诗,就招手让他过去。 这时候的餐厅里已经快要坐满了。 人声鼎沸。 毕竟所有旅客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本能地想要抱团取暖,哪怕不能互相信任,依旧会向人多的地方汇聚,然后茫然地交换着彼此的看法和不靠谱的流言。 虽然失去了所有的船员,但万幸的是,在检查过后,他们发现,食物的储备相当丰富,甚至足够他们这些人在海上过大半年,只不过饭却要自己煮了。 而船,依旧在开动着。 就仿佛进入了无人模式一样,在脱离了船员的掌控之后,依旧在向着目的地航行,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他们此刻已经在茫茫地太平洋之上,再无退路。 在经过人群的时候,槐诗看到了阴言,他依旧陪在老女人的旁边,各种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上甩,看来是铁了心地要巴结上这一根有些年头的金大腿了。 但他却没有看到那个叫做海拉的女孩儿,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落座之后,槐诗看到老肖他们复杂的神情,也不做掩饰了,干脆直接地说出情报:“所有船员都是人造人,船长的身上有一张让他照着读的稿子,落款是白冠王。” 信息量太过庞大,一瞬间的冲击竟然令老肖和雷飞舟反映不过来。 就在他们愕然的时候,餐厅角落里,骤然传来一声闷响,好像什么包里的瓶子碎了。紧接着,一缕银色的雾气就从其中喷涌而出,转瞬间在窗外吹来的风里疯狂扩散。 那是硝酸银。 足足耗费了槐诗库存的二分之一,足以毒死一只吸血鬼的含银液体随着雾化剂的爆发,瞬间扩散,覆盖了整个大厅,可分量却稀释到了好像吃了一口芥末的程度。 槐诗不知道艾晴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依旧选择了照做,现在随着雾气的扩散,剧烈地呛咳声不断地响起。 槐诗下意识地扯起领子捂住了脸,不是为了防备毒气,是为了防备自己在银毒刺激之下突出的犬齿露馅。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 在那一道只会刺激黑暗生物的银雾笼罩之下,整个餐厅里,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瞳…… 触目所见,尽数是那种狰狞的红光。 随着银雾的侵蚀,有些脆弱的伪装崩裂开一道缝隙,于是,泄露出一丝丝宛如血浆一般的恶臭和纯粹的阴暗气息。 那一瞬间,槐诗终于发现。 不是他们几个是潜藏在人群之中的怪物。 而是整个船上……所有的乘客,都是黑暗生物! 一瞬间,那些原本麻木的、苍老的或者呆滞的面目变得灵动又狰狞了起来,那些垂垂老矣或者暮气沉沉的眼瞳也随之迸射出猎食者的寒光。 所有的谎言在这一瞬间都被撕碎了,随着他们身上的伪装一起。 仿佛没有预想到这样的结果。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有槐诗听见了艾晴的叹息。 “果然是这样……” 早在KP提到1620年,她就应该想到。 ——1620年,正好是在美洲谱系建立前夕! 彼时被黜落的晨星、曾经的天国副君、往后的白冠王已经漂洋过海,在新的大陆上立起了自己的国土,一个属于异类的乐园。 只可惜,这个乐园空空荡荡,同地狱和天堂一样。 槐诗听见了艾晴沙哑地低语:“而这艘船上,所有的人,恐怕……都是他为美洲谱系所选择的成员。” 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更加嘈杂的喧哗声吞没了一切。 混乱到来。 …… 原本,槐诗因为这可能是帕拉塞尔苏斯的什么危险的图谋。 比方说用一船的人去炼制人造的贤者之石。 却没想到,这已经不是地方黑老大的犯罪计划,也不是范海辛·诗·槐这个工具人能够干涉的范畴了,忽然之间,直接上升到国际的层面……甚至比这个还要夸张! 这令他在一瞬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了。 不能这样吧? 就算是社团招人,也不过是在大学广场上支棱个桌子,然后发点免费礼品请学弟们给个面子改日光临,怎么忽然之间就强买强卖强行拉人了呢? 随便上了一艘船就改了国籍,这谁受得了啊! 况且我还是卧底呢! “这王八蛋就不怕招新招到二五仔,到了时候给他一刀么?”槐诗低声问。 “不要揣测那种程度的人会作何打算,槐诗,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视角已经和我们这些凡人不同,甚至命运和时间也不过是他们的玩物。” “那他还给范海辛这种二五仔发船票?”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艾晴漠然地说道:“当他发出这张船票的时候,就断定,范海辛将会成为美洲谱系的一份子,发自真心地追随在自己的左右……” 那一瞬间,槐诗不寒而栗。 这一切,真得在白冠王的掌控之中么? 包括范海辛和帕拉塞尔苏斯的恩怨的话,那么……是否又包括四五百年之后回到了这一艘船上的自己? 那些超越了时间的王者们,是否在时光的尽头冷眼观赏着这一场蹩脚的滑稽剧呢?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餐厅中的喧嚣和混乱已经扩散开来了。 当所有人隐藏在外表之下的面目暴露开来的时候,所引发的混乱从一开始的惊愕质问,已经变成了推搡和斗殴。 尤其是天生不知道什么退让和理解的黑暗生物,情况在越演越烈…… 直到惊叫声自窗边传来。 所有人愕然回头。 看到了朝阳的光芒。 如此温暖,如此温柔,映照着碧蓝的大海,显现出粼粼波光,配合着轻柔的海风,简直是完美的一天开始。 可很快,槐诗就发现了不正常的事情。 那光芒在迅速地黯淡。 自一开始的柔和迅速衰弱到宛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程度。 可更令人恐惧的是,原本正在缓缓升起的朝阳,此刻竟然开始了坠落! 好像想起今天尾号限行,于是刚刚出门的太阳开始倒车入库,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光辉从人间收走,直到最后,瞬间隐没在海面之下。 时光逆转。 黎明前的黑暗到来。 可这一次,再没有天光亮起。 黑夜吞没了一切。 庞大的游轮骤然一震,迸发的轰鸣,在黑暗中航行,疾驰在无光的海洋上,就好像渐渐沉入了深渊那样。 餐厅中,寂静到来。 无止境的黑暗并没有给这些在活跃在黑暗中的异类们丝毫的安全感,相反,一种深深地恐惧从所有人的心头浮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突如其来的领悟——或许,是因为救赎的太阳已经将他们抛弃了。 这个世界,正漠然地凝视着他们挣扎地摸样。 恶笑着等待死亡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兄妹 有个老笑话。 说是有人坐船航行遇到了暴风,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神的惩罚,于是赶紧跪下祈祷:请求看在其他无辜的人份上饶恕他。 这时,只听天空传来了一个冷笑的质问声:你觉得我凑齐这一船人容易么? 就好像你以为这是什么好莱坞特效片,顶多迈克尔贝一流,大家轰轰轰,炸炸炸,爆米花管够。 结果片头字幕一过,看到了导演的名字——北野武。 全船恶人。 忽然之间大家好像都要不得好死了。 这他妈是什么鬼? 艾晴咬着牙,压抑着不快的声音。 实际上发生什么,她早已经有所预料了。在历史上,由白冠王派往世界各地的黑船不计其数,但能够回到新大陆的却寥寥无几。 尽管美洲谱系绝大多数精英都是乘着这样的船一路乘风破浪而来,但在着之前,肯定已经有超过十倍,甚至百倍的船被沉入了汪洋之中。 甚至是否留在现境还是个问题。 根据统辖局历史修正会的统计,在各个边境和地狱之中都开掘出了有关这种黑船的残骸,也就是说,它的线路绝不是从现境的这一出大陆到另一处大陆那么简单。 恐怕在离开港口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不在现境之中了。 否则,也不会出现烈日消退,永夜笼罩这样诡异的现象。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抗现境的自我修正维持如此庞大的变化。 除非是在地狱里。 这样的景象才有可能实现。 ——众神的诅咒。 这种离奇的现象被这么称呼。 这个世界不容许白冠王的崛起,或者说,往昔曾经还存留在这一世界,甚至还掌控着这个世界的诸神不容许这个叛徒的自立。 哪怕暂时对于远在新大陆的白冠王无可奈何,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铲除其羽翼的机会。 “可这船上大部分人都没有想着去投奔白冠王吧?”槐诗叹息,“几个社团抢人,哪里有为难萌新的道理?” 艾晴嗤笑着反问,“当你将棋盘上的棋子向前挪动一格的时候,这究竟是你的意愿,还是征得了棋子的同意呢?” 槐诗沉默。 他明白艾晴的意思了。 棋子究竟在想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究竟在什么位置上。 倘若无足轻重的话,弃之不管也无所谓,但倘若位于险要之地的话,那便要冷酷无情地予以绞杀。 “所谓的人智和人知都太过薄弱了,槐诗。” 艾晴冷声说:“在五阶之上的领域中,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轻易扭曲……就好像提线傀儡那样,不但身不由己,就连灵魂也是神明们的货币而已。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上面印着谁的大头,背后究竟藏着多大的面值而已。” 况且,就算神明们尚有仁慈可供挥霍,这船上难道会有一个无辜者么? 得了吧,大家都是黑暗生物,装什么蒜呢……包括槐诗如今的这层马甲在内,哪个人不是血债累累? “原罪……之子么?” 艾晴终于想起了在一开始的时候KP所展示的那个故事标题,到现在才明白深藏在其中的恶意。 更令她愤怒的是,自从KP的版本更新之后,所有玩家的轮廓都被一层黑暗覆盖了。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反应和表情,除了彼此之间聊聊几句听不出起伏和语调的交流之外,简直最大限度的削弱了玩家之间彼此联合的可能性。 “故事,故事才是正体,对不对?” KP仿佛窥见了她心中的恼怒,微笑着说道:“角色和角色之间的沟通才是故事最美妙的地方,而非凌驾在其上的玩家。 倘若角色被高纬度肆意操控和把弄的话,那么又和曾经众神对人类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呢?” 艾晴没有再说什么。 可槐诗却压力山大。 在从艾晴口中知晓了那一段血腥历史之后,他对通关这个副本已经没有多大的信心了。整个船的黑暗生物,自己一个猎魔人,哪怕是挨个去杀,十几天也杀不完啊。 况且,如今在这一片漆黑的海洋中,哪怕是庞大的钢铁游轮也无法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再坚固的船,又抵得住多少黑暗生物去拆? 可以说只要爆发一场混乱,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而帕拉苏斯塞尔大可隐藏在黑暗中,只要不露面,槐诗就输定了。 更况且,范海辛的使命真的如此单纯么? 牵扯到圣灵谱系和美洲谱系的斗争,槐诗不觉得这一切会如此简单,倘若只是一个任务的话……又怎么可能在贤者之石中存留记录? “这究竟是谁的贤者之石呢?”他现在发自内心的疑惑:“总不可能是白冠王的吧?” “别开玩笑了,白冠王早已经凌驾于五阶之上,‘陨落晨星’这个圣痕也不过是后人根据他的神迹所仿造的力量而已。” 艾晴说:“多半是船上某个顺利抵达了新大陆的幸运儿吧?不,这也就是说,这一艘船有相当大的几率能够平安抵达新大陆才对……槐诗,目前我们仍有机会。” 槐诗知道,但他担心……这机会很快就没有了。 因为船上的人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槐诗这样事不关己的玩家可能无法体会当时他们的处境,也无法感受到这种在一瞬间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恐怖绝望感。 可毫无疑问,对于原本就绝非善类的黑暗生物们而言,骚乱和争斗早已经是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在最初的恐惧过后,这诡异的永夜所带来的便是深入骨髓的压力和弄到化不开的绝望,紧接着,已经濒临疯狂。 槐诗几乎可以看得到那一根脆弱到好像风中残烛的保险丝正在渐渐地崩断。 “不要搀和进去,我们先保护好自身。”老肖低声说:“稍后到我的房间里来,情况变了,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对此,无人反对。 在混乱一触即发的关头,别说力挽狂澜了,就连自保可能都变得相当困难。哪怕三阶圣痕在这群黑暗生物里已经算是高手了,但里面不知道还藏着多少过江强龙呢。 光是槐诗就能够从好几个人身上感觉到了强烈地压制感,不排除有第四阶段的人藏在之中。 可出乎预料的是,这时候站出来力挽狂澜的,竟然是昨晚餐厅里那个看起来异常风尘的女人。 她和他那位呆板的丈夫给槐诗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不止是夫妻两个巨大的差异,还有今天早上时他们的行动——在察觉到船员死去的时候,就第一瞬间冲向了船长室的方向。 至少,看得出来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这时候内斗等于自取灭亡,那个自称为艾琳诺夫人的女人竭力地安抚着周围的人,似乎颇有成效。 直到那个手提着鸡脖子的老女人再次发癫。 “你可闭嘴吧,婊子,这里不是你卖春的地方!”她怒骂尖叫:“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指望就不自量力的踏上了这艘船,去自寻死路!如今死路来了难道还要害怕么? 你在指望什么?哈!指望这一群失败者团结起来吗?是指望这一群被圣灵谱系追杀了几十年连头都不敢露的废物?废物到了哪里都是废物!难道诸神对你们残忍,白冠王就会给你们庇佑么?” 有人怒目而视,可老女人的神情却越发狰狞:“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们能指望谁?这个卖身的婊·子?那边那个只会抱着猫装腔作势的样子货?还是这个坐在轮椅上话都说不清楚的糟老头子?!得了吧,你们谁都指望不上!” “好了,闭嘴,雅嘎。” 在轮椅上,他的哥哥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又浑浊:“不要再说了。” “我说了什么?”雅嘎嗤笑:“真相么?” “我说了,闭嘴。” 他的哥哥抬起浑浊的眸子,凝视着她,眼瞳里迸射出某种可怕的光:“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在救你么?” “哈哈,我的好哥哥,你只想救你自己!”雅嘎怒吼:“你只想要让白冠王给你延续寿命!不惜把我也骗到这一艘船上!” “我说了,闭嘴。” 哥哥再次发出声音,好像兄长的威严终于起作用了,雅嘎苍老的面目抽搐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尖叫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餐厅。 手里的那只鸡依旧向下滴着血,隐约能够听见走廊里传来了她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咆哮。 “我为自己的妹妹的话抱歉。” 寂静里,轮椅上的老人首先看向了那个角落中的少年,“她并非有意,只是我两个侄女都去世之后,她的行事就有些……过激。” “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抱着猫的埃及少年傲慢地笑了起来,包含着嘲弄:“一个疯女孩儿而已,我不至于因为她去计较什么。” 老者颔首:“我们的盟约依旧有效么,法老王?” “当然,寇斯切。” 抱着猫的‘法老王’漠然地瞥着周围那些人,好像看着尘埃一样,眼神轻蔑:“在抵达新大陆之前,我和斯芬克斯不会对你出手。” “感谢你的大度。” 老者缓缓调转轮椅,环顾着四周:“听到了吗?都冷静一点,除了这徒劳的黑夜之外,诸神那我们无可奈何。 白冠王会赐予我们庇佑,尔等只需等待就好。” 他说:“黎明终将到来。” 就像是个冷笑话。 但没人能笑得出来。 槐诗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个乖宝宝一样,神情纯良,眼神无害……然后内心疯狂波动,丝毫没有任何笑出来的力气了。 雅嘎、寇斯切、法老王、斯芬克斯…… 妈耶,这什么神仙打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内鬼,终止交易! 芭芭雅嘎,Baba Yaga。 或者称之为雅嘎婆婆。 倘若女巫这一名词有人能够代言的话,那就非她莫属。自从诞生以来,不知道有多少恐怖传说流传在那些斯拉夫人的恐惧低语之中。 居住在鸡脚屋中的女魔、黑魔药的炼成者……永冻荒原和森林之中永远的梦魇。 寇斯切,Koshchey。 不死之人、巫师、变形者……乃至足以写入斯拉夫神话源典之中的恶之代言人,同样传承着神血,在数百年之前便已经成名,可以说是‘魔王’这种角色中的典范。到现在,俄联还有一个地方叫做寇斯切科沃。 可比他的恶名所更可怕的是,他生命力的强大—— 据说,将自己的灵魂藏在一根针中,又将那一根针藏在了鸭蛋里、将鸭蛋藏在野兔的肚子中等等等等,最后又将一切封印无尽海洋之中一颗橡树上……这样找不到他的灵魂的人就无法真正将他杀死。 或许传言有所夸张,要知道,他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成名了! 七百年! 超过二十代人的时光,不知道多少王朝兴替,尘世沧桑。 如今,无数同时期的人早已经衰朽,可他却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喝麦片粥能坐船,闲着没事儿还能出门转转。 至于那位法老王和斯芬克斯更不用多说,倘若是真的话,一个就是真正传承着高贵之血的真神后裔,而另一个,则是凶名赫赫的魔物……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法老,是否有被捋夺了封号,力量还残存几成……而斯芬克斯究竟是几代种? 但哪怕再弱的法老,都不是槐诗能够招惹的。 原本以为是泥塘的地方忽然变成毒谭就算了,如今又炸出了四条大鳄,顿时令槐诗这个萌新不知所措,其他人也完全处于震撼之中,目瞪口呆。 只有等到大佬们都离去了之后,所有人才齐刷刷地松了口气。 小小的一艘船上,怎么就大佬扎堆儿了呢……大家顿时都觉得压力山大。 而槐诗的压力更大,因为他知道船上还藏着一个能够手搓贤者之石的隐藏BOSS帕拉塞尔苏斯,而自己还要想办法去干掉他。 妈耶,这游戏真的是人玩得么? 运气好的话,帕拉苏斯塞尔手头可能还没有贤者之石,但运气不好一点的话……恐怕在他的计划里,所有人都要变成贤者之石了。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么高级的玩意儿倘若能够人造的话,所需要的材料必然价值不菲。而贤者之石本身就是奇迹的人间具现体,有什么比这些由无数奇迹组成的圣痕还要更加合适的呢? “看起来,暂时船上的秩序可以保证了。” 老肖擦着额头上的汗,看向雷飞舟和槐诗:“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先将整个船探索一次。” 雷飞舟问,“阴言呢?” “阴言不是已经搭上芭芭雅嘎的线了么?就让他去刷好感度……”老肖建议道:“有可能的话,大家尽量去寇斯切和法老王那边晃荡晃荡,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算了吧…… 槐诗脸都绿了。 寇斯切那个家伙虽然坐着轮椅看着傻乎乎的,但究竟是不是老年痴呆还两说,至于那个抱猫的……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说话的。 那种视人若无物的眼神,完全就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过,冒冒失失去搭讪,碰个一鼻子灰还好,要是惹他一个不高兴放个猫,谁顶得住啊! 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去! 全然将自己似乎全团最高的魅力值和魅惑技能抛在了脑后,今天的槐诗也在绝赞划水中…… 看到槐诗又不肯去魅惑又不肯去死,雷飞舟似乎冷哼了一声,不太高兴。 “但你其实可以去试试勾引一下那个老女人。” 艾晴发自真心地建议道:“我觉得肯定会手到擒来!” 你可算了吧! 槐诗回忆了一下芭芭雅嘎脸上那一层层肉褶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总之最后大家的商谈不了了之,只能暂时决定先分头探索一番,然后等快晚餐的时候到老肖的房间里回合,再看看能有什么头绪。 目前的乱局之中,实在找不到什么能下手的地方。 只是在槐诗行走在走廊中的时候,却察觉到了……那些船员残存在地上的东西似乎被人动过了。 除了制服依旧留在原地之外,那些骨灰都已经消失不见。 被人拿走了。 “这不正证明了帕拉苏斯塞尔有所行动么?” 槐诗顿时越发地头疼了。 失算了。 人造人虽然在制造的时候需要消耗一定的源质,但材料实际上完全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也就是说,一茬死了之后再把灰烬收起来倒进培养皿里去,煮一煮,泡一泡,很快又可以长出一茬新的来。 比韭菜都方便。 况且如今黑夜突如其来,笼罩了整个海域,什么时候会重新亮起来都还两说呢——也就是说,人造人的续航时间被大大加强了。 “总觉得局势不妙啊。” 槐诗叹息,脚步骤然一顿。 他嗅到了血腥味。 就在底仓入口的方向。 吸血鬼对于血的味道先天敏感,甚至比狗鼻子还灵光……尤其是这种带着异种气息的珍贵血浆。 就在楼梯下面。 所以说,岳俊那个家伙一次性把昨晚船上的三条禁令违反了两条么?不,说不定三条都违反了才对。 “三条禁令只针对昨晚到今天六点之前,也就是太阳落下黑夜重新到来的那一瞬间。”艾晴说道:“现在下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才对,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大可以帮你潜行。” 槐诗站在阴影中,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变得透明了起来。 好像重新成为了阴魂一样。 看来是艾晴的潜行判定起效了。 重新检查了一遍装备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底仓的黑暗之中。 出乎预料的是,下面并不是什么狰狞的恶魔巢穴。 就连通常游轮底部经常会听见的水流声都没有,一片静寂里,只有机房里传来的低沉轰鸣。就在入口处,槐诗还看到了几行脏兮兮的脚印,好像已经有人已经有人进去过,而且还有出来的痕迹,并没有看到血,大概也没有少了几个部件。 槐诗心里安心了许多。 经过机室、司炉房和电控室的时候,槐诗还不放心地进去看了两眼,但似乎船员们的消失并没有对游轮的运行带来影响和阻碍。 一切如常。 就好像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掌维持着一样。 漫步在其中就好像从无数看不见的魂灵中穿过,感觉寒意逼人。 槐诗关上门之后松了口气,甭管啥原理,这船能动起来就好……他对这种鬼宅灵异现象简直天生免疫,开玩笑,从小在石髓馆里长大什么阵仗没见过啊,你们这些,毛毛雨啦…… 没过多久,他就循着血腥味,找到了一具尸体。 或者说岳俊的尸体。 根本没有什么隐藏或者遮掩,就好像沙滩晒太阳一样地趴在走廊尽头的地上,漆黑的血流了一地,恶臭扑鼻。 明明才死了一夜,就已经好像被丢弃了很多天一样,腐烂的骨头都快要露出来了。 膨胀的尸体上到处都是蛆虫。 毋庸置疑,被杀了。 代表死亡的无头骑士陷入死亡,没有头的骑士在死去的时候也失去了自己的头颅。 那一具无头的尸首在恶臭中裸露出白骨,依稀还能看出被翻检过的痕迹。槐诗捏着鼻子凑过去,蹲下来,忍着发自内心的恶心和眩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理所当然地屁都没看出来。 他自己又不是法医,也没学过什么验尸的技能,范海辛更不可能懂得尸体取证,万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岳俊真得已经死了。 都快烂透了。 “能看出来什么吗?”槐诗问。 “稍等,你看一下周围的情况。”艾晴指挥道,然后一阵隐约的骰子声,昏暗的底仓里仿佛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的景象历历在目。 包括飞舞起来的蚊虫。 “他是被人杀死的。” 短暂地思考之后,艾晴简单明了地下达了没有什么意义的判断,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被不同的人杀死了两次。” “嗯?” “你看身后就知道了。” 艾晴引导着槐诗,看向走廊中央血迹刚刚出现过的地方,一路一直延伸到如今岳俊尸首的位置。 “无头骑士的圣痕并不是说升华者没有了头,只不过是经过了改造和修正之后,提前将自身的生命系统经过了改造,将思考的功能转入了灵魂,保存在躯壳之内。令大脑和头颅的重要性下降了,哪怕丢失也不至于死亡。” “也就是说,哪怕是脑袋掉了,也能够存活相当长的时间,大不了再随便接一个上去就是了。”艾晴说道:“他走到走廊中央的时候,遭到了袭击,有人藏在拐角的地方,砍下了他的脑袋,干脆利落……然后岳俊害怕了,想要向前跑,没有想到前面还有一个人,这一次干脆利落地把他彻底杀死了。” 两个人,两次。 甚至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槐诗感觉到有些脑壳疼,可旋即,艾晴又再度提供了一个更糟糕的猜想:“或者说,他被袭击之后,向前跑,因为前面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然后,死在了友军的手中。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内鬼,终止交易! 这一瞬间,槐诗听见骰子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给我也搞一个! 这一瞬间,槐诗听见骰子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不止是槐诗,艾晴甚至亲眼看到了,KP手中那一枚仿佛足以掌控世界的骰子自行跳出了他的手掌,开始在桌面上疯狂翻滚跳动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 细碎而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从KP的脸上窥见那种常见的恶劣笑容,反而……带着一丝疑惑和愕然。 就好像故事脱离了掌控一样。 每一次骰子的跳跃,都代表着某个事件的判定,也就是说,在一瞬间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被重新安排和修改。 仿佛敲在心口上的鼓声,令人头晕目眩,忍不住汗流浃背。 不,实际上,槐诗真的开始头晕目眩,汗流浃背。 他踉跄后退了两步,剧烈地呕吐起来,感觉到肺腑之间缠绕的那一股痛苦的感觉越发强烈,魂魄好像被火灼烧着一样。 瞬息间,就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只有冷汗不断自脸颊落在了地上。 在剧烈地喘息之中,他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快要晕厥倒地。就连艾晴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自己中毒了? 他旋即有所反应,抛下地上的尸首不管,转身走向底仓的出口,想要回到房间里找解毒剂。可他心中更恐惧的是,岳俊尸体里究竟藏着什么毒素,让自己一个三阶吸血鬼在瞬间失去所有的战斗力? 就在踉跄和摇晃之中,他奋进了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地爬上了梯子,走出了底仓的入口。 还没有来得及松口,就感觉到后脑勺猛然一震。 好像被人猛敲了一棍。 可是却感觉不到痛苦,他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笔直地倒在了地上,脸拍在了地板,隐约听到身后兴奋地呼喊。 “我抓到他了!”有个声音激动地说:“这个小子一定在底仓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别在这里,先带回去,带回去……不,带到没人的地方,看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弄完就直接丢进海里。” 有另一个声音在催促。 槐诗感觉到自己被人扯住了,一条腿被拽着,向着他向前,槐诗就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摩擦甲板。 说实话,冰冰凉凉满舒爽。 可还是难受,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直到隐约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 …… “这才对嘛。”在KP的对面,乌鸦满意地颔首,“剧情差不多也应该加速了呢,老是在气氛上浪费字数,可是会被观众说灌水的。” “你……” KP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什么时候……” “在暗网直播看到我家的仔上电视的时候啊。”乌鸦指了指他的手机:“我可是你们的忠实订阅粉丝呢,有收到我的打赏么?每天都有十块哦!” “观众就应该好好坐在观众席上。” KP的神情阴沉起来:“你在对故事进行干扰。” “哈,我只是在对你那无聊的故事进行一些稍微的斧正。”乌鸦吹了声口哨:“哪怕是纪实文学,也没必要每个细节都死抠吧?还是说,你现在变成了那种特别死板的本格派?” “……你只会为他增加困难而已。” “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乌鸦反问:“作为曾经天国的管理人之一,被理想国所创造出的三大人性之一的耽知者,你不正是处于对槐诗的质疑才来到此处的么?何必又遮遮掩掩地装作公平的样子?” “每一个玩家都是公平的。” “但所面对的困难不同,对不对?”乌鸦歪头看着他:“大家都这么熟了,就别玩文字游戏了,说实话……你想增加难度,我不反对。” “嗯?”KP的神情狐疑起来,不知道她壶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倘若他没有这一份资质的话,我就不会选择他成为我的契约者,所以你大可放马过来。” 乌鸦决绝地下达了定论,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论你准备了什么戏码,他都不会输。” “是么?” KP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忽然露出愉快地笑容:“那么,我深表期待。” 他抛出了手中的骰子。 撕拉一声,有纸张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 …… 一盆冷水泼在了槐诗的脸上。 槐诗自眩晕中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总算清醒了一些,剧烈地喘息着,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可总是撑不起来,好几次都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渴血性晕厥。” 一个漠然的声音问:“你有多久没吸过血了?” 槐诗愣了一下,仔细回忆,好像自己自从上船以来……就没喝过那种玩意儿,“呃,挺久了吧?” “哈,一个吃素的吸血鬼。” 那个名叫海拉的少女好像被逗笑了,看着他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却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直到槐诗艰难地翻过身,看到了那个站在自己脚边上的银发少女,有些不太确定:“我记得,我是被……敲了闷棍?” 海拉冷淡地看着手里的书:“如果你是说那两个准备拖着你把你丢到海里去的家伙的话,是的。” “总之,多谢。” “只是讨厌被人打扰而已。”在这个偏僻的房间中,少女抬起琥珀色的眸子看着他:“如果你能走的话,请你也尽快离开这里。” “好的,好的……” 槐诗苦笑,艰难地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在最初宛如毒瘾发作一般的痛苦过去之后,剩下的眩晕就好了一些,但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倘若他不及时补充血浆的话,过不了多久,他的情况就会越来越严重。 吸血鬼之所以被称为吸血鬼,就是因为这一份过分凶戾的黑暗圣痕需要定期汲取生命力才能保持运作。 倘若他置之不理,那么反噬就会一次比一次更加严重,到最后,他的圣痕就会开始自我消化,先抽干他自己,然后再自我消融。 只剩下一具干尸。 他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甭管天崩地裂,先来上一管再说。想到房间里那几管等着自己的红色小可爱,他的肺腑就越发地饥渴。 可他扶着门,却没有饥渴地离去,在犹豫片刻之后,回头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 “嗯?” 海拉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你是说你对我的第二性征进行袭击的事情么?” “呃,是的。” 海拉颔首,又问道:“那么,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大概是……道歉吧。”槐诗苦笑:“总之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吧。” “原谅?” 海拉皱眉,似是思索着什么,低下头忽然泛起了手中那一本厚重到称得上辞典一样的书来:“原谅,七百四十一页,原谅……” 薄如蝉翼的书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就好像是百科全书一样。 很快,就翻到了中部的部分,查看到了‘原谅’的词条和有关的释义。 好像是用黑色和红色的两支不同颜色的笔写下的痕迹,槐诗稍微挑起脚尖看了一眼,却发现那是两排密密麻麻的列表。 很快,埋首于书页上的少女抬起头看向他,冷淡的说:“我原谅你了。” 就好像说我刚刚踩到你了一样。 普通平常。 “嗯?” 槐诗一愣,这种事情翻个书就能决定了么? 可紧接着,少女忽然皱起眉头:“不对,对第二性征的骚扰属于不可原谅类,我看串行了——” 随着书页的自行翻动,少女的视线在无数词条之间跳跃,最后导入了某个分支建议之中,一瞬间,敌意自少女的眼中浮现。 槐诗眼前一花。 一把细长的小刀自她的袖口落下来,被五指握紧,在瞬间顶在了槐诗的脖子上,精确地抵住了动脉的位置。 冷漠的眼眸中满怀着戒备,海拉冷声问:“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昨晚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现在才有反应,我说这反射弧是不是长了点? “等等,别动手哇。”槐诗目瞪口呆:“我只是想……想那个啥……” 他吭哧了半天,最后无奈叹息:“想和你交个朋友,行吧?” “朋友?” 海拉皱眉。 右手中的辞典再次翻动,最终定格在了前面的部分。这一次的距离足够接近了,槐诗悄悄看到了其中的‘朋友’那一栏的释义。 ——【关键的时候替你去死的冤大头,需要认真提防和警戒的对象,高度危险,确保其在必要的时候得到谨慎使用。】 妈耶,这么硬核的吗! 你这是什么字典? 给我也搞一个! 槐诗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只能努力瞪大眼睛,好似尴尬之中满怀真诚。 “不行。” 海拉冷漠地拒绝道,然后收回了手中的刀子:“现在,请你离开这里。” 好嘛好嘛,我连关键的时候去顶包的价值都没有的吗? 带着一种自己被小看了的挫败感,槐诗悻悻地后退,为她关上了门,一路狼狈地扶墙而去,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椅子上,才松了口气。 感觉冷汗像是开了水龙头一样呼啦呼啦地从后背渗出来。 一口饮尽了试管中的血浆。 感受到来自范海辛的甘甜爽快和来自槐诗自己的生理性厌恶双重复杂感受,槐诗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觉得好喝还是想吐了。 他只是觉得属于范海辛的那一部分在自己的意识之中渐渐增长……渐渐地被那种宛如冰铁的执念同化。 随着血浆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和肺腑中蔓延的饥渴一起。 越来越难以区分你我。 休息了良久之后,他终于缓过气儿,去敲响了老肖的门。 门后面没有人回应。 一推就开。 恶臭自其中流溢而出。 寂静里,槐诗绝望地捂住了脸。 “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富婆五大件 老肖死了。 看不出究竟死了多长时间了,似乎在这个船上一死了就会立刻开始腐烂,臭得吓人。 在门开启的瞬间,映入眼中的便是无数飞迸的血液,在床上,在地板上,在墙壁上,在天花板上,那些已经失去新鲜色彩的浆液到处都是。 暗淡枯黄,粘稠地滴落,到最后变成干涸的丑陋痕迹。 而老肖就被这一场景包裹在正中央,坐在他为队友们准备的椅子,四分五裂,好像被快刀斩成了十七八块又没有砍断,就连脑袋都被砸瘪了,从脖子上耷拉了下来,像是一颗挂在网兜里的篮球。 槐诗强忍着呕吐的感觉,鼓起勇气,走进门内。 没有看到任何搏斗产生的破坏,也没有挣扎留下来的痕迹。 安安静静的死去。 沉默到不正常。 槐诗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脑子忽然转不过弯来了。 “搞什么鬼啊。”他忍不住揉脸:“这游戏死人怎么跟点外卖似的,还送货上门的吗?” 他疲惫地坐在地板上,看着这一切,过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老肖确实是死了。 虽然死个队友在这种游戏里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必惊奇和恐惧,可是他却忍不住感觉到一阵浓浓的沮丧。 唯一一个看上去靠谱一点的队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挂了。 要不要这样啊? 可以预见,这个玩家们好不容易组成的千疮百孔的队伍已经要散伙儿了。比起人心散了更痛苦的是,连队伍都没有人带了。 开始不到两天的时间,几乎以一天死一个的速度在死队友。 先是岳俊,然后是老肖,下一个是谁? 更惨的是,包括变成NPC的克莱门特在内,六个人可以说已经死了一半了,可到现在屁东西都没摸到。 别说线索了,整个船都好像架在一个沸腾的大釜上,别说抵达新大陆和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连自保都难了。 萌新连瑟瑟发抖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他环顾的时候,忽然一阵信息涌入了他的脑中,似乎是艾晴进行了侦查的判定。 透过一片狼藉的现场,他竟然奇迹一般地从那一具四分五裂的尸首中找到了不少残留的痕迹。 “先是潜行进入,然后快刀乱斩,喉咙、双腿、双臂、心脏……”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了老肖的面前,一刀横挥而过,斩断了他的喉咙,堵住了他即将发出的咆哮,然后又精确地挑断了双腿的肌腱,断绝了他逃脱的可能。 老肖伸手擒抱,可粗壮如大树的双臂却被接连斩断,手臂飞起,落在地上,鲜血喷出……不对,这时候武器已经换了一把,换了一把更加沉重锋锐的东西。 凶手上前,踩住了老肖,手中的武器斩落,势如破竹地斩下,剖开胸膛,撕裂心脏,最后,猛然调转武器,沉重的钢铁砸在了老肖的脑壳上。 啪! 水泡破碎的声音响起。 就跟杀了只鸡一样,完事儿了。 可在槐诗的猜想之中,那个黑影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令他不可置信的面孔。 ——是他自己。 是的没错,先用短刀突袭占据先机,然后用大斧破防扩散优势,最后用斧背钝击重砸解决……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小锤抠缝,大锤搞定…… 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看到了老肖的脸,最后的那一瞬间,那一张破碎的面孔扭曲了,竟然有些像是笑容。 嘲弄地凝视着槐诗,令他发自内心地不适,只感觉一阵恶寒。 “不要串台到什么时空旅行之类的问题上去。”艾晴说:“KP故弄玄虚也不是第一次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凶手想要让你这么想。杀人的方式来来去去就那么一些,大同小异有所雷同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后面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他在渴血失智的那段晕厥时间里失控杀了老肖呢。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槐诗想要找血袋,也只会找最接近的那个叫做海拉的女人吧? 不论从动机和时间以及理由,槐诗都没有作案的可能。 那么又能是谁动的手? 敌人?还是队友? 雷飞舟? 还是阴言? 就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槐诗回过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魁梧男人。雷飞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打量着他惊慌的神色,眉头皱起。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举起双手:“我没有我不是!” “没说你是,一个钟头之前我来的时候他就死了。”雷飞舟面无表情地说:“门就是我砸开的,那时候他还热乎着呢。” “呃……”槐诗无言以对。 “我找遍全船不知道你去了哪儿,阴言那个小子还在抱着芭芭雅嘎的腿做舔狗,根本没什么说话的空挡。” 说到这里,他好像心灰意懒了,只是提起了手里黑色的巨大塑料袋:“先把老肖收拾一下吧,有什么事情,晚上到了餐厅再说。” 看到雷飞舟手里的袋子,槐诗心里一阵愧疚。 岳俊的尸体貌似还在底仓里丢着没人管来着。 两人默默地收拾着,估摸着晚餐的时候到了,便起身去往了餐厅的方向。 …… 对比昨晚的低气压,今天的餐厅里堪称是一片真实的愁云惨雾。 大部分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那一锅不知道怎么乱炖出来的怪味浓汤,说真的,光是闻闻就忍不住想吐了。 奈何随着船员一同消失的还有船上的厨师,如今掌勺的是一个据说来自于某个穷乡僻壤的小绿精。 就是某些童话故事里会给人做饭然后搞点恶作剧的那种小东西,虽然不受人待见,但可以说天生的热心肠……奈何这个看上去手艺并不太行。 况且,也没人吃的下饭。 今天死的不止是老肖,还有四个人死了。有一个是死在争斗里,有两个是神秘死亡,还有一个是已经崩溃了,想要跳下海然后游回罗马去。 他的圣痕大概是某个水生物种吧。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了,那个落到海里的人,就好像落进了什么庞然大物的胃液中一样,一点一点的溶解了。 在惨叫声里。 槐诗甚至看到某个角落里的雨人蜷缩成一团,头顶飘着一朵小乌云正在电闪雷鸣,看着实在太凄凉了。 旁边的位置上还有人在抽烟,而另一个人则不断神经质地问着同伴:“你看到我神奇鞋垫在哪里了吗?” 神他妈神奇鞋垫…… 只是在经过中间的时候,他再一次地看到了海拉。 出乎预料的是,竟然有人坐在了她的旁边,是昨晚那个想要安抚士气的女人,叫什么来着?没印象了。 虽然满脸风尘气,但一直很努力的想要表现一下,出出风头。可惜,总是被人当做背景板,没什么存在感。 现在她正亲密地对海拉说着什么,笑容温柔,试图靠拢。 可海拉的神情依旧漠然,好像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一样,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浓汤。 餐厅的气氛实在说不上好。 两个人也没有什么食欲,外加浓汤的味道实在太过诡异,让人无从下口,只能盯着碗发呆。 许久,终于等到阴言的到来。 堪称意气风发。 跟在芭芭雅嘎身后拎着包,伺候老太太入座之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两个人:“啥事儿啊?”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跟这人模狗样儿的家伙计较,只是说:“老肖死了。” “我听说了。”阴言双手抱怀:“死就死了吧。” 雷飞舟不快地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阴言冷声说:“KP的提示还不够明显么?就是让我们去抱大腿,想要顺利到美洲,只靠我们自己明显不可能。 我要是你们,就被浪费时间,赶快去刷那个智障老头儿和抱猫小鬼的好感度了,先警告一声啊,不要跟我抢。” 哥们你思路挺宽啊。 当个牛郎都有了自豪感。 槐诗嗤笑,直接开口问道:“富婆快乐五大件,球、火、钉、钳、锤……你拿的出几个?屁本事都没有还敢来当牛郎?” 阴言愣住了。 不知道是被这五大件震慑了,还是感觉到槐诗身上一股宗师级的威压扑面而来,竟然讪讪不能言,很快,便嘴硬着说道:“这和你没关系,劝你们也最好不要在外面乱晃了,小心死得早。” “你不要危言耸听。”雷飞舟冷声道。 “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阴言被逗笑了,扫着槐诗和雷飞舟的表情,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先是岳俊,然后是老肖……死的这么快,没有人捣鬼我都不信。” 他说:“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死寂之中。 几个人彼此对视着,沉默无言。 就好像在小孩儿开口之前,国王裸奔的事儿只是大家心里的秘密,一旦小孩儿开口之后,大家就得想办法处理一下国王裸奔的后果了。 “看,就连你们也没话可说吧?”阴言嗤笑,“我对是谁做的没兴趣,但想要打我的主意,免谈!想要窝里反的话,你们两个自己玩去吧。” 槐诗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队友抱有过什么期望,但这么嚷嚷着要散伙儿,就很让人火大。但他有什么办法呢?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想要拔出来就不容易了。 况且一开始,这个队伍可以说就千疮百孔。 很快,他却听见旁边的桌子上传来餐盘破碎的尖锐声音。 还有一声嘶哑的尖叫。 “汤里……有毒……” 第一百三十章 信徒 整个餐厅都在这一声尖叫中扰动了起来。 旋即,所有凶狠的视线都看向了餐厅最后面那个站在锅台上搅动大勺的绿妖精。那个侏儒一样的男人哆嗦了一下,旋即尖叫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 他惊恐地辩解道:“我发誓!我只往里面丢了一个鞋垫!” 好嘛…… 现在槐诗知道那一桌人的神奇鞋垫去哪儿了。所以说这浓汤里散发的脚臭味就真特么的是脚臭味儿么! 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孙子捆起来打一顿再说吧! 可很快,就有人发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是真的中毒了。 毒素很轻微,像是蛇毒一类的生物毒素,但剂量并不高。黑暗生物本身毒抗就不低,只要不遇上针对性的剧毒,喝这种被稀释过的伎俩顶多就是嘴麻的程度。 但毋庸置疑地证明了,毒素地存在。 马上,那个绿精就被吊起来了。 然后一群人拿着勺子在里面捞来捞去,捞出半只死猪,两只靴子,还有一只绿汪汪的臭鞋垫,看样子就是那个神奇鞋垫无疑了。 现在看来,这玩意儿确实十分神奇,丢进汤里之后竟然吸收了不少毒素……否则这里绝大部分人都要遭。 可这并不能妨碍那个丢鞋垫的绿精和丢了鞋垫的家伙被愤怒的旅客们吊起来打到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程度。 紧接着,经过检查之后,不止一个人得出了结论。 食物中真的有毒。 而更糟糕的是——不止是锅里的食物,甚至冷库里的粮食和肉,乃至船上的水,都被人下了毒……为了防止被发现,剂量相当的轻微,但依旧挡不住日积月累之后的爆发。 倘若没有那一只臭到令人发指的鞋垫的话,恐怕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槐诗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取样,但没有自己房间里的那一套炼金设备,也暂时难以断定这是什么类型的毒素。 就在他打算回房间做个分析,看看靠着范海辛记忆里的套路能不能做出一点劣质解毒剂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人群中传来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她!” 一个脸上长满了烂疮的佝偻男人跳起来,指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影:“绝对是那个女人下的毒!白天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差点被她给毒死!”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靠妖! 这就是敲自己闷棍的王八蛋! 当槐诗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时,便看到了愕然的海拉。 “不是我。” 海拉皱起眉头,冷眼看过去,那个长着烂疮的人缩了一下,旋即神情变得更加凶狠了:“不是你是谁!难道我脸上的疮是自己长出来么?” 有人的神情变得下流了起来:“现在人都在这里,是不是你下的毒,让大家搜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海拉漠然地看了过去,那人的笑容便僵硬了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可很快,就再次变得强硬:“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我白天的时候亲眼看到你对别人下毒!那个人到现在还躺在船舱里下不了床!” 在那几个人的叫嚷之下,周围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了,在听完那个家伙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望向海拉的眼神就变得不善起来。 槐诗试图张口说话,可是却听见艾晴的声音:“我建议静观其变。” “就这么看着?” “难道你能替她做保证么?”艾晴反问:“你能断定,在你晕厥的那一段时间里,她什么都没有做么?以及,既然你都晕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她会在那会儿忽然泼水让你醒来?” 槐诗愣住,哑口无言。 “大家先别激动。”在海拉身旁,那个堆着笑容的风尘女人开口转圜道:“相信我,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误会个屁!” 好像生怕事情不够大一样,长疮的男人尖叫:“她就是想要弄死我们!这两个贱女人说不定是一伙儿的!” 风尘女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看向了长疮的人,神情中透露出了如有实质地凶狠和狰狞,摄人地寒意终于让他闭上了嘴。 终于让他们明白,这不是什么讲道理和证据的地方。 这里是远离了一切文明之地的汪洋大海,无处靠岸的游轮,旅客们要证据和线索的侦探和柔弱可怜的受害者,而是弱肉强食的黑暗生物们。 下毒? 太可笑了,这船上难道还有人不会用毒么? 有的人放个屁连都是毒气瓦斯! 短暂的寂静里,即将沸腾起来的人群停止了一下,被那一道阴狠的目光凝视着。原本即将爆发的混乱好像已经胎死腹中。 直到人群中不知道有什么人忽然放出一道黑影,打向了海拉的方向。 分不清那究竟是蛊虫、降头还是飞头蛮一类的鬼玩意儿,带着浓厚负能量的源质寄生虫飞在空中,向着海拉扑了过去。 风尘的女人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咆哮着,抬起尖锐的爪子,想要扯断那个家伙的脖子。可紧接着惊呼的声音就从人群中响起。 不可置信。 就在寄生虫落在海拉身上的瞬间,只听见啪的一声破碎的声响,竟然被焚烧成了一道黑烟,瞬间消散。 在一道光芒里…… 那一道光芒如此的微弱,转身即逝,可是在昏暗中却如此显眼,就好像是鹤立鸡群一样,掀起了近乎滔天的狂潮。 在她身边,那个满面风尘的女人在光芒亮起的瞬间首当其冲,一道焦痕从她的手上浮现开来,撕裂了那一层笼罩在皮肤上的脂粉伪装,短暂地露出了下面遍布皱纹的松弛皮肤,还有一片片老年斑一样的暗淡瘢痕。 “信徒?” 有人颤声说:“她……她……她是一个信徒!” 整个餐厅里,所有人都错愕的起身,先是不可置信,旋即,眼神就变得凶狠又狰狞。人群中,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直接站起来,指着海拉,口中戾声念着什么,好像是在施展什么诅咒,可很快,无形的诅咒就被弹开了。 被海拉头顶升起的一道隐约光环。 圣痕·信徒的标志。 圣灵谱系的一阶圣痕,同时,也是唯一的一阶圣痕。不论是义人也好、天使也好乃至拉萨路,所有圣灵谱系中圣痕都是自这基础之上延伸而出。 和其他谱系中万条路线归于一不同,它是以一为基础,延伸万千,最后再重新归于虚无的‘一’。 圣灵谱系之所以能够成为如此庞大的规模,与这样的结构不无联系。 只要饮下受祝福的圣水,得到施洗,那么受洗者就将成为信徒的潜在成员——也就是说,只要喝下了圣水、受到神甫的施洗,那么只要升华完成之后念上两句《圣典》之中的缄言,就可以自行成为‘信徒’。 简单方便无副作用,快捷又便利,而且几乎可以说得上根本没有什么成本……哪怕十个升华者之中只有一个选择成为了信徒,那么圣灵谱系也将得到一名忠实的成员。 在出生时被施洗的婴儿父母多数就是虔诚的教徒,在这样的家庭气氛影响之下,很少会有人做出其他的选择。况且圣灵谱系家大业大,待遇从来不赖,‘信徒’这一圣痕的应用也堪称广泛,论及性价比,根本没有几个能够比得上。 在此基础之上,圣灵谱系在短短几百年之内一举壮大到如今近乎统摄整个西方的恐怖规模,而支撑这庞然大物的,便是无数基层的信徒。 无数像海拉一样的升华者。 甚至‘圣痕’这个名字,就来自于信徒进阶之后的升华者身上所浮现的疤痕。 倘若在其他的地方,海拉必然会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欢迎,不论从何处行走,都不会有人为难。 除了这里。 除了这一条黑暗生物们汇聚的船上…… 在这里的,除了槐诗之外,所有人都是不容与圣灵谱系的黑暗生物,被审判所追杀、镇压和狩猎的罪人。 甚至吸血鬼都还有不少亚种和源头呢,也不是圣灵谱系一家的专利。况且就算在圣灵谱系里,这也是秘密中的秘密,知道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哪怕不小心暴露了,槐诗也可以嘴硬说自己是斯拉夫谱系或者是海地一系的食人妖。 而信徒却不一样。 一家独有,简直是圣灵谱系的招牌…… 一瞬间的变化,就连槐诗自己都愣在了原地,没想到船上竟然藏了一个友军。可紧接着,他就听见仿佛海潮一般的嘈杂怒吼,还有尖叫。 整个餐厅都沸腾起来了。 所有的乘客都在嘶吼,面目狰狞地围了上去,显露出自身残忍的摸样。如有实质的黑暗气息扩散开来,压制的那一道黯淡的光环摇摇欲坠。 “奸细!” “背叛者!” “杀了她!”有人在怒吼:“将她碎尸万段!” 所有猩红的眼瞳都死死地盯着海拉,可少女却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握着小刀的手微微颤抖着,被涌动的人潮吞没了。 暴戾的气息自每一个登船者的身上浮现。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遭受过来自圣灵谱系的追逐和猎杀,每一个人都是在旧世界里活不下去的失败者,越是痛苦,就越是对那些活在阳光下的人憎恨。 当无数仇恨和愤怒汇聚在一起的时,场面已经彻底的失控了。 而那个满脸风尘的女人,在第一时间就和海拉甩开了关系,躲在了人群之外。海拉步步后退,已经被压制到了餐厅的角落里,被愤怒的人群们包围。 可就在群情激奋的围攻和紧逼中,却有一只手忽然从最后面伸出,扯开了前面那些碍事儿的人,近乎粗暴地将拦路的人踹到了旁边。 步步向前,紧接着,抡起一张椅子,猛然砸在那个长疮的人脸上,将那一张眉飞色舞的兴奋面孔彻底砸碎。 最后,猛然一拳,将碍事的桌子砸碎。 在被轰鸣打断的喧嚣之中,槐诗踩在被自己砸碎的桌子上,放声嘶吼。 “喂!你们够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主意 “喂!你们够了!” 随着桌子的破碎,大厅里短暂迎来寂静,陷入疯狂的人群回头看过来,皱眉看着跳出来准备主持正义的槐诗,目露凶光。 可紧接着,无数双嗜血的眼瞳便看到少年脸上的怒容骤然垮塌,变成了谄媚地笑意:“这也……太便宜她了!” “嗯?” 那一瞬间,不止是愕然的众人,就连模组之外的KP瞪大了眼睛:“他准备干什么?” “唔,大概是……自寻死路?” 乌鸦沉吟片刻之后,忍不住叹气:“虽然很想要夸奖他一下,但感觉这孩子唯独在作死这一条路上天赋异禀呐。”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似乎还挺骄傲的。 KP忍不住开始头疼了。 “喂!” 就在餐厅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冷眼看着槐诗:“你小子搞什么鬼!” “不,我就是想要询问一下。” 槐诗跳下桌子来,带着笑容,凑到那个凶恶大汉的面前问:“各位打算干嘛啊?不不不,我当然不是想要败坏大家的性质,我只是问一下……各位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好奇地话语令那大汉不快地皱起了眉头:“废话!当然是杀了啊!” “不,我不是问这个。”槐诗摇头,认真地问道:“我是问,各位打算……怎么杀呢?” “废话!”大汉瞪大眼睛,抬起手里的切肉刀:“一刀砍死算了!” “剥皮!”有人高喊道:“先剥皮!” “我可怜的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就是被他们用马蹄踩死的。”有个女人哭叫了起来,瞪大猩红的眼睛:“我要把这个小贱人撕碎了……一片片的!一寸寸!” “血!我要血!” “不,蚁食!要用蚁食!” “吊死她!”有人咆哮:“当然是吊死!” 一瞬间,人群喧嚣起来,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黑暗生物们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杀戮的方式,一时间为了说服别人采用自己的建议,竟然开始争吵推搡了起来。 “啧啧啧啧……” 槐诗似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摇头叹息,再度敲了敲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不耐烦地问:“行了,就这些?”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嫌弃起来。 只有这么点? 就没有什么新玩意儿了么? 那种隐隐的鄙夷竟然让刚刚那些疯狂的人说不出话来,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槐诗便跳到桌子上,背着手,环顾着脚下的人群,就好像打量着一群智障一样,扬声问道:“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你们有没有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 就在有人张口想要说话的时候,槐诗忽然伸手,指向了人群之后愕然地海拉,震声说道:“这是一个奸细! 一个背叛者! 一个混入到我们纯洁的队伍里试图败坏我们风气的二五仔!” 说着,他提高了声音,大声宣告:“各位,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圣灵谱系针对我们这群被迫害者的阴谋! 而现在,这个阴谋,已经被我们所识破了!事实证明,没有人能够在我们纯洁的组织中搞鬼!没有人! 而我们,在这一场斗争之中,取得了胜利!” 随着槐诗慷慨激昂的话语和手臂的挥舞,人群之中那些兴奋的人呼喊了起来。可紧接着,槐诗又一盆凉水泼了过来:“然后呢?你们又在这里搞什么东西? 吃掉?砍死?吊死?撕碎? 你们脑子里究竟有没有思考?还是说你们是非洲来的食人族么?嘿嘿嘿,那个黑哥们,坐回去,没说你——妈的智障,你们的脑子里就这么一点东西么? 还是说,你们就真的是圣灵谱系说的怪物,只懂得食人的野兽?” “那你说究竟怎么搞?” 涌动的人群里,有人不快地高喊:“你就有更好的办法么?” “当然!” 槐诗负手,昂然地回答。 迎着所有人好奇又狐疑的视线,槐诗抬起了一根手指,做出来自某个表情包里的经典姿势,肃然宣告道:“当然是——” “——审判!” “没错!一场审判!” 他提高了声音,庄严说道:“来自黑暗世界的审判!一场向伟大的白冠王证明我们决心的伟大祭祀!” 在桌子上,槐诗握紧双拳,凝视着台下愕然的‘同胞们’,慷慨激昂:“同过去那群狼狈逃窜的悲凉时光不同,我们已经告别了那一段流离失所的时光! 朋友们,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向往日的迫害发起反攻的时候了!” “这是一场来自我们这些受苦难者的审判!一次向圣灵谱系的反击和复仇!” 槐诗嘶吼,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呐喊: “就在现在,就在这里,在这一艘船上。” 一瞬间的死寂,艾晴无奈地捂脸叹息,挥手,通过了技能的判定。 隐约的骰子声响起,尘埃落定。 ‘话术’判定15点,通过。 而‘唬骗’,则是……1点? “大成功?”KP趴在了桌子上,死死地盯着结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开他妈什么玩笑?” “我早说过了。” 乌鸦吹了声口哨,愉快地笑起来:“他天赋异禀。” 在餐厅中,是一片死寂。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所有人愕然地面面相觑,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很快,便有狂热和兴奋的神情自那些嗜血的眼瞳之中浮现。 “虽然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诶!”一个狗头人兴奋地对身旁的人说道:“要不,试试?” 妈耶,审判? 多新鲜呐! 虽然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亲戚朋友参与过审判,但那些都是站在被告席上被圣灵谱系按在地上搞啊,千夫所指,然后被拉出去之后烧死在火刑架上。 哪里有过这种反过来审判圣灵谱系的玄幻事件啊! 在梦里都不敢这么想的好么! 让往日那些威风凛凛的审判者们坐在被告席接受来自黑暗世界的判决,听起来就带感的要命啊! “审判!审判!审判!” 有人在兴奋地呼喊,狂热地拍着手:“我们要看审判!审判!” “审判!” “审判!!” 一瞬间,在雷鸣一般的掌声里,无数人咆哮的声音响起。 而槐诗,则悄悄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微笑着向台下的听众们颔首致意,终于……松了一口气。 “来人!把她捆起来丢进厨房里。” 他指着海拉,大声命令道:“等候过一会儿来自正义的制裁!” 人群轰然响应。 自始至终,在餐厅的门口,那个抱着猫的少年嘲弄地凝视着这一切。 就像是看着一群蝼蚁的闹剧。 …… …… 有道是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当这群黑暗生物的热情被激发了之后,行动速度更是快的不可思议,很快桌椅就被清理出了一片,围绕着餐厅尽头的讲话台摆出了审判席的样式。 然后经过大家一致投票,让槐诗这个有想法的同胞担任公诉人的位置,而刚刚最先喝彩的那个狗头人,则换上了一顶白色的假发,和好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争夺起了法官的位置。 甚至还假模假样地给海拉配了一个律师,虽然配的是一个口吃的死胖子,连话都说不囫囵,但姑且还算是有这么一个玩意儿。 而槐诗则坐在审判席旁边,跟刚刚还被吊起来的那个绿地精商量起了审判的过程,很快就敲定了大概的步骤。 临末了,他还问了一句:“柴火都准备好了么?别一会儿审判完了之后火刑找不到柴火。” “有的有的,我把后面的燃料罐子都搬过来啦!”绿精兴奋地点头,指着审判席下面那一个个煤气罐子,看得槐诗一阵心惊肉跳。 妈耶,你这是要把法官连带着陪审员一块炸上天的节奏啊。 稍微有点火星就要BOOM了啊。 算了,反正这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 槐诗点头示意他干得不错,便甩手把烂摊子丢给了这群人,借口回房间换衣服了。 而就在走廊里,艾晴终于还是无奈叹息了一声。 “你究竟想做什么?” “说实话,不知道。”槐诗摇头,“其实你的建议一直都没错——观其变倒是没问题,可我不想静静了。” 艾晴的声音严肃起来:“你这是在弄险,而且这么做毫无意义。” “她救了我,对不对?” 槐诗轻声问:“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可能早就被丢到海里去了。” “……”艾晴沉默。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可是我觉得,不能在这么下去了……” 槐诗挠了挠头,有些沮丧:“至少,在局势变得糟糕起来之前,我必须要做一点我想做的事情。” “所以才救她?” “不,我只是想要相信她而已。”槐诗反问,“相信一个救过自己的人,难道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么?” 艾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五分钟,我搞的定,相信我……我作奸犯科的经验贼丰富了。” 槐诗反手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搓了搓手,把碍事儿的外套脱下来,然后掏出刀子,迅速地把自己房间窗户上的螺丝一个个地拧了下来,然后伸手一扯……整个厚重的钢化玻璃窗就被他从舱板上扯了下来。 低头凝视着窗外静谧到宛如死去一般的漆黑海面,槐诗戴上了面巾,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鼓劲儿: “我能行,我可以。” 一瞬间,他一跃而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潜入 一瞬间,风声呼啸。 漆黑的海面扑面而来。 无尽的黑暗中,槐诗展开双臂,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漆黑的海面像是大理石一样平静地,几乎能够映照出他渐渐泛起猩红的眼瞳。 他像是黑色的飞鸟,短暂地驰骋在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海洋之间。 黑暗中难分彼此。 就好像赤道几内亚黑人青年深夜研究黑木耳种植技术一样…… 莫名其妙的,槐诗忽然这么想。 然后他开始坠落,向下,向着海面,于是,他开始收缩四肢,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冲击。 而就在坠落即将终止的瞬间,自死寂之中,迸发了咆哮的雷鸣。 凭借着短暂坠落所带来的重力加速度和惯性冲击,槐诗与那异化的海面碰撞与一处,就好像是橡胶弹球砸在玻璃板上那样。 一瞬间,吸血鬼圣痕启动。 他的体重瞬间减轻了三分之一,而紧接着所迸发的力量却凌驾于平时的常规出力之上,他践踏着破碎的海面,竟然飞身而起,向前! 狂奔! 据说,倘若一个成年人想要在水上进行奔跑时,必须达到一小时一百一十公里以上的速度,以及,超出常人十五倍以上的肌力,才能够依靠着瞬间接触时的水面作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起。 如今的槐诗如从测量自身的速度,也不知同常人比较的话,范海辛的力量又超出了多少,可吸血鬼异于常人的体质和速度却令他能够达成这一不可思议的奇迹。 就如同一块打水漂的石头那样的。 抛弃重量的吸血鬼展开双臂,轻快又迅捷地践踏在了海面之上,留下一道道破碎的痕迹,践踏着迸发的涟漪,疾驰向前。 如同自浪尖起舞。 此时此刻的他,除了难言的兴奋之外,内心之中竟然还有着一丝丝的庆幸——要知道,在传说之中,除了少数的死水泥潭之外,吸血鬼是无法度过任何活水的,更不要说是大海。 倘若自己是正宗的瓦拉几亚谱系中的吸血鬼,恐怕早就已经在如水的瞬间沉下去,然后被宛如胃液一般的海水彻底消化掉了。 而现在,他却在狂奔,向前,瞬间追上了钢铁游轮的急速,甚至掠过了大部分船身,从尾部的乘客区域,冲到了前方的公共区域附近。 得益与乘客们的喧嚣和游轮良好的隔音,槐诗踏水的巨响竟然没有吸引到什么主意,在黑暗的掩护中,恐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够观测到急行的吸血鬼。 随着他奋力一跃,手臂便扒住了游轮外侧突出的舷窗。 短短的十二秒钟,他却感觉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忍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看到脚下鞋子被海水腐蚀的痕迹,更是忍不住后怕。 刚刚就好像是在深渊之上走钢丝,只要一步踏错,他恐怕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幸好,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 接下来就是怎么找到被丢进厨房里的海拉了。 或许是槐诗碰撞的声音吸引到了什么人的注意,在厨房之外的员工走廊角落里,那个趁着四下无人拉开腰带撒尿的狗头人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舷窗的方向。 窗外依旧是一片黑暗。 空空荡荡。 他好奇地看了两眼,然后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继续努力地学习着慷慨激昂地语调,演练台词:“我宣布,以黑暗种族的名义,你被判处死刑!” 说完,他感觉不对,最后一个词应该重度才对,他咳嗽了两遍,然后重新开始练习。可窗外的方向不断传来琐碎的敲打声,好像鸟儿在啄着玻璃一样,令他无法静下心来。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狗头上稀疏的毛发,走上前去,想要将那只碍事的鸟儿赶走,可当他凑到窗前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到。 一片黑暗里,忽然有两点猩红的光亮起。 那是一张……脸? 下一瞬间,玻璃破碎,一只手掌猛然自窗外探入,五指如铁钳一样握住了他的喉咙,紧接着,猛然扯出。 在瞬间,他便身不由己地被拉出了窗外。 “练得不错,可惜,没有演员天赋。” 槐诗最后夸奖道:“再见。” 然后,他松开了手。 在恐慌的尖叫之中,狗头人落入了海里,瞬间被黑暗所吞噬了。 而槐诗,则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灵巧地钻进了狭窄的舷窗里,落在了走廊上。 一片寂静,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很好。 接下来就是潜行游戏的好朋友——通风管道的登场时间了! 凭借着吸血鬼那出色到连槐诗都害怕的身手,他一路上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就已经悄悄地到了厨房的上侧。 出乎预料的是,海拉竟然没有被关进什么笼子。 只是被绑起来之后,给两个人监看着,萎靡地坐在椅子上,无力地垂下头,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而那两个男人也漫不经心地抽着烟,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罗马方言再说着什么,时不时用一种几乎可以说通行全世界的下流视线打量着海拉的身材。 只有两个人。 很好,省了不少事儿…… 槐诗趴在通风管道里,低头隔着换气的栅栏,凝视着下方两个人的面目,不知道是侦查判定成功了还是他的视力良好,两个人的体态和摸样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人的身材瘦高,脸上满是木纹一样的皱纹,特征显眼,应该是树精一类的圣痕。 而另一个矮个子的耳后则有明显的角质层,露出来的双手和脖子隐约能够看到鳞片的痕迹,而额头则有隐隐的凸起,像是角一样。 虽然不清楚蜥蜴还是牛,可以断定是兽类圣痕,一般都是防高血厚的类型,得用毒才能速杀……很快,槐诗就察觉到不对,因为那个男人吐到地上的口水,好像带着强烈的毒素一样,腐蚀的钢板嗤嗤作响。 毒性唾液,还有那个比一般人要大出两圈的头,以及脸上的墨镜…… 槐诗擦了一把冷汗,差点弄错了。 虽然有着大量蜥蜴的特征还有牛角,看上去防高血厚宛如莽夫的样子,但这个家伙身上恐怕多半是‘蛇怪’一系的圣痕。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源自希腊的三阶圣痕·卡托布莱帕斯,传说中美杜莎的子嗣之一,传承了美杜莎以目光杀人的能力。 虽然传闻肯定有所夸张,但被他瞪上一眼,恐怕立刻就会身中猛毒吧? 毕竟这种以目光为介质的能力一般都相当的棘手,必须妥当地处理…… 只有两个,还算幸运。 当观察完毕之后,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摸出了身上的武器,以棉签小心翼翼地膏以剑油和毒药。 接下来,就是检查范海辛作为黑暗杀手所具备的力量和技艺能够达到什么程度的时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不到胸腔之中的心脏在跳动。 体温在迅速地降低,直到最后,化作冰冷的铁石,在面巾之后,面孔苍白到没有任何的血色,只有一双红瞳越发的阴冷。 他融入了黑暗之中。 寂静里,只有细长的试管在槐诗的五指之间飞速地转动,迅捷无声的摇晃中,悬浮在粘稠药剂中间那一点浓墨的色彩渐渐地扩散开来,将整个试管中的液体都变成了粘稠的墨汁,无分彼此。 那一瞬间,槐诗闭上了眼睛。 在厨房内,所有人都听到一声尖锐的声音。 那是通风管道的出口在刀锋劈斩之下破碎的声响,转瞬即逝,紧接着,自头顶的裂口之中,有人影电射而出。 在那两人回头的瞬间,只看到那个半空中的人影向着他们甩出了手中的试管,试管飞来,自脚下摔成粉碎,流淌在其中的粘稠墨色飞溅,遇到了空气,便开始迅速地膨胀,化作浓厚的烟雾,井喷扩散,将一切吞没。 黑暗袭来。 而槐诗已然自空中落下,凭借着自身坠落的力量,手中的匕首势如破竹贯入了那个瘦高树精的头顶之中。 开辟颅骨,直通脑髓,最后自下巴上穿出一点匕首剪短的锋芒。 在令人呛咳的黑暗雾气中,那个带着墨镜的蛇怪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尖叫,可紧接着便感觉到风声袭来,一只手掌自下而上地抬起,猛然推在他张开的下巴,力量迸发。 他张开的嘴巴猛然合拢,将惊慌的呼喊吞入腹中,然后吐出半截被咬碎的舌头。 不等鲜血和舌头落在地上,槐诗的左手已经自后腰处拔出一把飞刀,直接钉进了蛇怪的右肩处,凭借着对人体构造的了解和这一份娴熟到令人恐惧的杀戮记忆,将脆弱的飞刀直接楔进了肩胛骨的缝隙之中。 而他原本推动蛇怪下巴的右手已经顺势从后颈处拔出了一柄匕首,锋刃自槐诗头顶划过了一道弧形,自蛇怪的眼眶之前横过。 两道破碎的声音重叠为一声细碎的脆响。 在被斩碎的墨镜之后,破碎的眼球根本来不及放出致命的毒素视线,便已经流出了鲜血,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在惊慌之中,那个蛇怪试图后退,残存的左手奋力挥舞着,想要驱逐掉那个无形的鬼魅,可紧接着却感觉到胸口一凉。 随着匕首完成了使命,已经被槐诗随手抛到空中,紧接着,自腰间拔出短刀,向着正前方刺出——随着一声闷响,贯穿躯壳中的心脏,鲜血喷涌。 槐诗松手,凭着肢体的感觉接住了自空中落下的匕首,反手钉进了蛇怪的喉咙中,彻底断绝他发出声音的最后可能。 转身,看向了另一个树精。 这一类植物类型的圣痕通常都有着恐怖的生命力,哪怕脑子都被贯穿了,他竟然还存留着些许的意识,在艰难地思考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挣扎着,摸索着自己的脑袋,呆滞地捏着脑袋上那个握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就不需要再去思考了。 槐诗摘下了背后的斧子,抬起手,奋力抡出。 嘭! 漆黑的烟雾在瞬间扩散,可紧接着又在瞬间消散。 当幕布被遮开之后,所显露出的并非是精致的布景,而是惨烈的血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颈鹿 在寂静里,只有好像皮球翻滚一样的轻响,一颗钉着匕首的头颅自空中落下,在血泊中翻滚,最后停下来,呆滞地眼瞳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裂口。 在无数泼洒的血色痕迹之下,墙壁、地板和一切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两具残缺的尸体在闷声之中倒地,展露出他们中间那个饱蘸着血色的漆黑身影。 槐诗甩掉了斧刃上的血迹,将地上的武器重新收起,然后快步走向了海拉,为她切断手上的绳索。 海拉愕然地看着他,不可置信:“你来救我?” “不,你得自己跑。” 槐诗将一捆绳子塞进了海拉的手里,拉着她走到通风管道的裂口下面,指着上面的入口:“向左走,然后下到走廊里,拿着绳子可以从舷窗里钻出去,然后走甲板,如果有人的话就藏在那种等一会儿……我会闹出一点大动静来把他们吸引走,等你逃进乘客区了之后,就去1011号房间,这是钥匙,你可以藏在那里。” 那里是岳俊的房间。 如今岳俊已经死了之后,恐怕没有人会去那里了,正好可以给她藏身。 海拉茫然地看着他,好像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槐诗摇头叹息,扯起她的手准备送她上去,可紧接着,就忍不住愣了一下……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滩烂泥一样。 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融化了。 紧接着,他感觉到后背一凉,低头,看到一截刀子从胸前串了出来。 “可惜,你救错了人了……” 在他身后,‘海拉’嘲弄地笑了起来,面孔像是淤泥一样地向下流淌,落在了地上,变成了恶臭的河泥。 在河泥之后,显露出一张遍布苍老皱纹和斑点的丑陋面孔。 从未曾见过。 可随着淤泥的扰动,恶臭收敛,那一张面孔缓缓地弥合,好像回复青春一样敷上了一层脂粉,于是变得鲜活靓丽起来,不见老态。 泉妖。 槐诗中恍然:北欧传说之中隐藏在死水之中的女巫,放荡而残忍的妖怪…… “你是……” 槐诗愕然地看着那个一脸风尘气的女人:“你是那个谁来着?” 于是,那一张得意的面孔就变得扭曲了起来,猛然扯回了手,拔出匕首,任由槐诗倒在地上,然后她抬起了脚,愤怒地踩起了槐诗的脸。 “艾琳诺!艾琳诺夫人!给我好好的记住,你这个贱种!” 她压抑着愤怒,俏丽的虚假面孔都在愤怒之中扭曲了开来:“该死的,我本来应该是高贵的伯爵夫人……我本来应该……该死的……我怎么会沦落到和你们这种泥腿子在一艘船上的地步!” 槐诗剧烈地呛咳起来,被她踩着脸,呕出血。 “我就知道不对!我就知道你这个小王八蛋在搞鬼!我就知道……”那个自称艾琳诺夫人的女人咬着牙,往地上啐了一口恶臭的浓痰:“果然被我逮住了!你和那个小·婊·子果然勾搭在一起的,对不对?” 她伸手,扯开了冷库的大门,从里面扯出了瑟瑟发抖的少女,粗暴地将她丢在了地上,然后又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地上的槐诗。 “看看这是谁来了?我的小宝贝。” 她尖锐地怪笑着,“我猜的没错,对不对?总有傻子被你这张年轻漂亮的面孔吸引过来,就像是蚊子一样,嗡嗡嗡地围绕着火焰转来转去……多么的得意,多么的气派!啊,这种感觉挺不错的,是吧?” 海拉冻的嘴唇乌青,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愕然地看着槐诗。 在地上,槐诗尴尬地向着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啊,又见面了。” 啪! 泉妖不耐烦地弯腰扇了槐诗一个耳光,扯着海拉的头发,用一种近乎嫉妒的目光看着那一张精致的脸颊:“我的耐心已经到此为止了,小·婊·子,既然你不愿意用和善的态度来说话的话,那我们就粗暴一点吧……” “没用的,你太老了。”海拉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泉妖:“就算有了我的血,也恢复不了青春了……” “闭嘴!” 泉妖尖叫,表情就变得狰狞又扭曲,那一层敷在脸上的烂泥都露出了龟裂的痕迹:“给我!把你的血给我!不要耍花样! 自愿献上你的血,宝贝,我就会实现你的愿望,就像是童话里那样!” 这是全世界都曾经流传的恶毒童话,有关女巫和无知少女之间的交易,譬如海的女儿,譬如其他一切不自量力且不自知的,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东西就可以实现愿望的故事…… 结果毋庸置疑,所有无知的交易者都被女巫剥皮带骨的吞吃殆尽,徒留悔恨。 自从亚瑟王惨死在剑栏之后,早就没人会相信从泉水里冒出来的女人会带着善意了。 毕竟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湿淋淋的女人塞一把锈剑给你,你就能当国王吧? “你能给我什么?” 海拉反问,“自由么?” “哦,亲爱的,我可以放你走,如果你走得掉的话……” 泉妖狞笑了起来,手中的刀子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或者,我可以饶他一命,怎么样?” 寂静中,海拉沉默,只是看着槐诗的脸。 许久,垂下眼瞳。 “你发誓。”她说。 “当然,我发誓!”泉妖兴奋地笑了起来,“我对着一切活水立誓,绝不杀他……现在,给我血!立刻!全部!” 她话刚说完,就感觉被拉扯了一下。 被倒在地上的槐诗。 在血泊之中,槐诗艰难地伸手,扯着她的裙摆,嘴唇开阖,在剧烈地呛咳中吐出了血沫,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这又是怎么了?最后的告白?真可爱。” 泉妖尖锐地笑了起来,弯下腰,端详着他狼狈地样子,却隐约听见了槐诗的声音:“大象……” 大象? 什么大象? 她疑惑地皱起眉,侧耳聆听,然后听见了地上那个男人沙哑的低语,不知道是梦呓还是歌唱,曲调古怪。 “大象……大象……” 他在轻声唱,唱着不知道合出来的儿歌,最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的脖子……为什么……那么长?” 就在那一瞬间,泉妖愕然地低头,看到了血泊中槐诗猩红的眼瞳,还有咧开的嘴角——四颗缓缓长出的犬齿。 于是,曲调就变得残忍又粗暴。 就像是愤怒的大象终于受不了死小孩儿在身边不停的叨逼叨,不耐烦地抬起一脚就把那小孩儿当场踢死,再往尸体上恨恨地啐了一口: “——他妈的,甘里粮,我是长颈鹿!” 恶寒袭来。 那一瞬间,地上的槐诗猛然弹起,张开的嘴死死地咬在了泉妖的脖子上,贯穿动脉,疯狂地汲取着那代表生命的物质。 你想要血是吧? 真巧,我也想要…… 那种感觉无以形容的让人迷醉,就好像在痛饮甘露,明明是腥臭的血液,可是入口的瞬间,却让人觉得幸福地好像登上了天国一样。 可泉妖却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尖叫声却被湮灭在了喉咙中,随着她的生命一起在迅速地流逝。 在血液的沃灌之下,吸血鬼的圣痕前所未有地活跃了起来,迅速地修复着槐诗的身体,甚至将他变得更加的强壮,更加的灵敏。 就好像是塞了解脱者之尘的阴魂那样,在痛饮这鲜血的时候,吸血鬼的圣痕才能够真正的完整,真正地苏醒! 真正地得到那一份禁忌的力量! 就在四颗犬齿之上,由纯银所镶嵌的符文缓缓浮现,予以一切黑暗的物种以平等的净化,不止是泉妖,还有槐诗。 这才是猎魔人范海辛最强的武器。 依靠着吸血鬼吞吃生命的特性,赋予敌人以无法拒绝的净化,然后以啜饮而来的鲜血修补自己的身体,维持着完整。 只是瞬间,泉妖的半截身体就浮现裂痕,在无从披挂青春的伪装,显露出苍老又干瘪的样子。 她痛苦地尖叫,奋力挣扎,不顾自己的脖子被撕裂,强行将槐诗推开了。 可她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鲜血不断地涌出。 “你这个……你这个……” 她发狂地瞪着槐诗,张口无声咆哮,呼唤着自己的‘丈夫’,于是,大门被猛然推开,那个守在门外的呆滞男人冲了进来。 每向前一步,他的身体就膨胀一分,直到三步之后,完全变成了传说中嗜血暴虐的独眼巨人。 然后,才发现自己胸前的巨大空洞。 以及那一颗被人摘下来的心脏。 嘭! 巨人轰然倒地。 而手握着心脏的人缓缓地将门关上,不让门外的那些喧嚣的人群察觉到厨房中所发生的一切。 槐诗抬起手向着泉妖勾动手指,绑在手臂上的弩箭迸发尖锐的呼啸,彻底贯穿了泉妖的脑袋。 将那一团烂泥彻底的打爆。 说实话,到最后槐诗都没记住她究竟叫啥。 可当他回过头来,准备迎战巨人的时候,才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依靠在门口的阴言。 掂量着手中的那一颗早已经腐烂了的心脏,阴言冷笑了一声,随手将那个东西丢在了旁边,看向愕然地槐诗。 就在那个男人冲进门的一瞬间,隐藏许久的阴言暴起,自背后偷袭,凭借着自己的利爪一击致命,挖出了那一只尸巨人的心脏。 可为什么是他? “你脑抽了?”槐诗愕然地问。 阴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不问问你的神奇小海螺呢?” “咋回事儿啊?” 槐诗问藏在自己脑子里的艾晴。 神奇小海螺·艾晴,忽然不是很想理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盟友 “还用得着问么?”艾晴冷笑:“我这位堂弟恐怕是害怕了吧?急着想要找人结盟呢。” 槐诗看向阴言,正色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至少比我那位堂姐要良心一些,比其他人更不像二五仔,这个理由够不够?”阴言反问道。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槐诗绝对要搞事儿。 凭借着自己的圣痕,隐身潜藏在这里,目睹了整个过程,知道确定槐诗的行动不似作伪之后才出现。 “你们一个吸血鬼,一个信徒……嘿,圣灵谱系想要在船上搞什么事情,和我无关,我的秘密也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阴言问道:“我帮你,你帮我,怎么样?” “结盟?”槐诗谨慎地问。 “说实话,比起别人,我更信不过你家的神奇海螺。”阴言冷漠地说道:“结盟说不上,要说的话,多一个保险吧。” “别松口。”艾晴仿佛洞见了他隐藏在冷漠面孔之后的东西,“他是来求援的,逼他拿出点东西来。” 看到槐诗面容一肃,阴言便开口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现在应该要你搬出一副谈判面孔来应付我,对不对?” 槐诗沉默无语,感觉自己怎么就成了这姐弟俩斗法的平台了? “无所谓,我有一个免费的情报送给你们。” 阴言平静地说,“昨天晚上,我躲在底仓的入口,亲眼看到雷飞舟和别人联手砍下了岳俊的头——怎么样?这个消息分量足够吧?” 说着,他欣赏着槐诗脸上错愕的神情,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这些年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长了本事的,‘姐姐’。” 这一句称呼听上去总是意味深长,不知道是亲切还是愤恨。 “你想要什么?”艾晴直接问道。 “帮我杀了寇斯切那个老头儿,如何?”阴言忽然说。 “办不到。”槐诗传达艾晴的回答:“你要的价码太高了。” 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也根本搞不清这究竟是阴言的故布疑阵还是他真正的目的,甚至包括他所说的消息,他都有些将信将疑。 “必要的时候帮一把就可以了,怎么样?”阴言说:“在这之前,别碍事就好了。” “答不答应?”槐诗问。 “答应啊,为什么不?”艾晴淡定地说:“大不了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不就是了?” 噫!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槐诗无奈颔首。 “很好。”阴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必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他后退了一步,身形隐没,只看到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 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他好像学乖了,根本没有给槐诗留下追踪的痕迹,槐诗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还在不在这个房间里。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向着海拉伸手:“走吧,我们的赶快离开这里。” 海拉直勾勾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槐诗有些等不及的时候,她才握住了槐诗的手。 “走吧。”她说。 槐诗挥动手臂,将她抛向了通风管道里。 短暂的匍匐前行之中,槐诗忽然听见前面传来的隐约话语:“谢谢你。” “啊,不用谢。” 他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一个鞋底子在眼前迅速放大,踢在他的脸上:“不准看!” “好的好的。” 槐诗这才想起来她穿了裙子,赶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匍匐向前。很快,通风管道就走到尽头。 海拉跳了下去。 寂静里,槐诗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鞋印,跟着跳了下去。 然后,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在破碎的舷窗前,那个依靠在墙壁上的少年,还有蔓延到他脚下的血。 一只橘猫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血泊之中,弯下腰,缓缓舔舐着那一具刚刚还带着生命气息的尸骸。 慢条斯理地用餐。 海拉。 就好像被整个撕裂了一样,她未曾落地,便已经碎成了好几截。 苍白的面孔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直到最后一瞬间,直到死亡到来之前,嘴角还残留着那一丝槐诗未曾得见的微笑。 温柔地就好像是清晨的露水那样,轻盈地要在阳光之下蒸发掉了。 槐诗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来自埃及的法老王。法老王也在看着他,带着不止是关怀还是嘲弄地微笑。 “我看你好像被那个女人挟持了的样子,过来帮个忙,没关系吧?”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的手掌握紧又松开。 许久,他抬起头,露出了感激地笑容。 “没有。”他深深地低下头,“谢谢阁下的援手。” “那就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老王欣赏着他感激的样子,愉快地大笑起来,向着地上的猫招手:“走了,斯芬克斯。” 猫恋恋不舍地舔舐了一下带着余温的血,转身随着主人一同离去了。 只有槐诗还站在原地,保持着鞠躬感谢的姿势。 许久,许久。 他轻声说:“艾晴,我一定要杀了他。” …… 当槐诗再次回到现场的时候,审判已经不了了之。 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犯人意图逃跑,然后被法老王亲手杀死了。虽然没有能够以黑暗世界的名义判处海拉死刑,但也没有人胆子大到跑到法老王面前说你这么做太扫兴了,大家还没乐呵乐呵呢。 欺软怕硬,黑暗生物们绝对都是专家。 况且,被圣灵谱系围剿了这么多年之后,品德高尚的恐怕早就死光了。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的教皇是个坏鬼,黑暗生物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们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不会出现。 他们只是一群惊弓之鸟而已,甚至被吓破了胆,看到了一个信徒出现在船上就尖叫着想要喊妈妈。 新世界真得会给他们容身之处吗? 槐诗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空空荡荡的审判台,转身离去,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抱歉,那个房间有点脏,我就到你这里来了。” 在窗前的椅子上,低头看书的少女抬起眼瞳,银发在汽油灯的照耀之下泛起金属色的辉光。 正是海拉。 槐诗呆滞地看着她,嘴唇开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你不是……” “‘二重身’的把戏而已。”海拉歪头看着他:“你没遇到过么?” 二重身,Doppelganger。 其意为外形相似的二人,可以直接理解为二重身或者二重存在——简单来说,就是同是存在着两个一摸一样的人的现象。 自记忆至面目,没有任何差别。 难分彼此。 自埃及至罗马,可以类似的传闻无处不在,衍生出的恐怖传说更是数不胜数。 而对于升华者而言,则是一种罕见的技巧,通常只有‘学者’们会去试图研习这种将灵魂镜像寄托在傀儡之中的把戏。 毕竟很少有人能够一心多用,同时操控两个身体,而且属性符合自身灵魂的材料往往太过稀有,而且制造起来也麻烦务必。 由于材质和先天局限,甚至无从提供更强的战斗力,只不过是一个能够方便同时进行两件事情的马甲而已,甚至还有更方便的替代,因此除了极少数的领域之外,很少有人会去研究这些东西。 槐诗愕然地凝视着面前的海拉,忍不住上前,伸手小心地点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真的没死?” 似是不适应这种亲密的接触,海拉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再踩你一脚……保证和你脸上的鞋印是同一个尺码。” “免了免了!” 槐诗忍不住伸手想要擦脸,可擦了半天却看不到什么污垢和灰烬,这时候才看到海拉那一丝宛如露水一般轻盈地笑意。 他咳嗽了几声,坐在了床边,小心地问:“那……我们这算是朋友了吧?” “不算。” 海拉摇头,平静地说道:“反正离开这条船之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没必要建立起这么亲密的关系。” 她说,“只要不做朋友,什么都好。” 槐诗茫然。 “如果你变成了我的朋友,我就要开始防备和警惕你了——”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睛,好像述说真理那样告诉他:“否则你就会背叛我,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 槐诗已经不知道她这种硬核逻辑是谁教的了,只能无奈点头:“好吧,盟友,可以吧?” 不论如何,友军+1,这是好事儿,起码看上去要比自己那群各个都像二五仔的队友们要靠谱一些。 “那么,你的名字呢?”海拉正色问道:“作为盟友,首先要互相通报名字吧?” “呃……槐诗。” 槐诗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报上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如你所见,算是一个素食主义的吸血鬼吧。” 海拉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笔直地看着他,就好像是要分辨他所说的是否是谎言那样,许久,满意地点了点头。 “莉莉。”她说,“你叫我莉莉就好。” Lily。 “不是海拉么?”槐诗愕然。 “HEL是我的【注册名】。” 海拉抬起了手中厚重的古籍:“学者们的行规——在我作为学者进行活动的时候,就必须告诉别人这个名字。 但作为合作伙伴,你叫我莉莉就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注册名 注册名,或者说,魔法名。 就好像传说中的魔法师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逸名与绰号一样,专注研究事象的学者们都会在学徒时期入门的时候得到一个只存在于无尽学识之中的名字。 或是由导师授予,或是自行寻觅。 不论是生前和死后,这都将永远作为个人的标志而存在,因此往往被寄托了特殊的含义和力量,甚至流传出了有关‘真名’的传说。 甚至有些学者死后,他们的名字也依旧长存于他们的公式之中,就好像‘帕拉苏斯塞尔’一样——只要在公式中添加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特种合金,那么金属的活性化就能够上升三个百分点。 而传说中位于学者金字塔顶端的‘创造主’们,他们本身的名字就是一种存在于物质之中的魔法。 比方说牛顿的名字,早已经写入了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最底层,成为现境法则的一环——他所书写下的三大定律已经无处不在地印刻在了现境之中。 而比起这个来,面前的少女竟然是比升华者要更罕见的学者就更令槐诗感觉到吃惊。 其实炼金术师也可以归类到学者之中,只不过在后来自行独立分流,成立了‘石釜学会’,另起炉灶,再不受学者组织‘先导会’的管束。 而严格一点来说,不论是学者还是炼金术师,其实地位都要比升华者要高一点的。 毕竟是技术行当,先天具有垄断性,和升华者这种体力工作者不同,劳心者先天性的要居于社会阶级的上层。 学者这一职业,对于其他人而言,本质上已经和魔法师没有了任何区别。 倘若在其他的地方,槐诗见到莉莉可能还要堆出笑脸喊一声大师才能让她看一眼——毕竟具有注册名的学者起码已经掌握了一条以上的定律,也就是一种以上的‘魔法’。作为一个比起破坏来更擅长创造的职业,理所当然地更容易受人尊敬。 不过,这样也解释了莉莉为何会选择前往新大陆。 毕竟在历史上,十六世纪初期一直到十九世纪后期的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时代为止,都是圣灵谱系对学者们不断进行压制的黑暗时期。 毕竟圣灵谱系所坚持的定律和学者们所坚持的定律在本质上完全不同——神创论和天演论的矛盾又不是只有一星半点——‘先导会’被教团所排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的先导会恐怕已经在罗马呆不下去了,自我流放到那时候还是穷乡僻壤的伦敦六岛,在那里一直坚守阵地。 一直到1740年的圣灵谱系的分裂,还有学者们所主导的工业革命开始盛行,双方才攻势逆转,由先导会占据了主流。进而导致了后来掌控整个世界的‘天文会’这一庞然大物的诞生。 而在这之前,学者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异端,只不过大家明面上还没有撕破脸而已,私底下的斗争已经渐渐白热化了。 一个学者留在罗马,就好像是阿基米德蹲在家里等罗马人来踹门一样,殊为不智。有可能好好的在家里搞研究,忽然有一天就被吊到火刑架上去了。 想要出走并不奇怪。 范海辛的记忆里还有好几次他暗杀著名学者的经历呢。 出于对学者的行规和对莉莉隐私的尊重,槐诗并没有细问她所研究的学科和掌握的定律——反正除了典型的力学体系之外,其他绝大部分学者的定律在争斗时都派不上用场。 在清楚了大概情况之后,他便点了点头,提起了丢在床上的外衣,重新套在身上。 “那么,在到达新大陆之前,你就躲在这里吧——就当是白天你救我的回报,无需拒绝。”槐诗说:“我会到岳俊的房间里休息,等明天在船上找到吃的就给你送过来——你注意戒备,我这里并不安全。” 想到死在自己房间里的老肖,槐诗心中不禁一沉。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去。” 在窗外仿佛永恒的夜色的映衬之下,莉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入夜之后,如今的外面可是地狱哦。” “嗯?” 槐诗茫然:“出什么事情了么?” “白天,餐厅里那些食物中的毒……出于好奇,我采集了一部分样本,用你的炼金设备进行了化验。” 莉莉抬起了手指,在白皙的指尖,夹着一根试管,无色的液体中飘荡着一缕灰黑的色彩,好像是一缕黑色的棉絮一样,缓缓地游动着。 “出于对盟友的关系和对我人身安全的保护,我得先问一句——你有没有吃过餐厅里的东西?如果吃了的话,你有没有胃溃疡或者消化道出血的病例?” “没有。” 槐诗疯狂摇头。 那一碗浓汤恶心的要命,他哪里敢下嘴?况且他作为吸血鬼,只要有血液提供就能够活下去,刚刚在泉妖的身上饱餐了一顿,他估计能顶个好多天呢。 为了防备血液中有毒,他的犬齿内部自带了净化圣印,一旦吸血,连自己都会烧,更何况是其他的什么鬼东西。 至于胃溃疡和消化道出血,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好。”莉莉松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另一只手中的书。 “这究竟是什么?”槐诗问道。 “从本质上而言,这是一种强效的病毒兴奋剂。” 莉莉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试管:“畏光、怕热,生命力顽强,细胞组织分裂速度异常迅速,几乎能够感染一切活体。 作为一种病毒,具有着超乎想象的活性,一旦顺着血液循环进入脊髓就会快速扩散,四个小时免疫系统瘫痪,六个小时之后在脑部扩散,扰乱人体激素平衡,并刺激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让人强制进入兴奋状态——同时,进入无法驱散的饥饿状态。 到最后,甚至连源质都会被它污染,在高热之中崩溃,激发出宿主所有的力量,强制性地将肉体进行异化和器官增殖……” “你确定这玩意儿不是T病毒么?” 槐诗目瞪口呆:“这描述,完全就是在说丧尸啊!” “我不知道你说的T病毒是什么,但如果‘Zombie’的话,倒也没错,毕竟它确实是世界上所有‘Living Dead’类型传说的起源之一。” 莉莉平静地说道:“比起所谓的T病毒,我更愿意用专业一点的词汇来称呼它为——‘狼毒’。” 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恍然大悟,忍不住咬牙: “雷!飞!舟!” 那个家伙,果然从一开始就在骗人。 什么狼人? 那个家伙分明是人狼! 无视了自己一开始也满口扯谎的现实,槐诗对雷飞舟这个二五仔顿时充满了愤恨。 狼人和人狼,这两个称呼看上去好像只是顺序调换了一下,但实际上的来源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单词。 所谓的狼人一般都是泛指起源自希腊地区的灾厄奇迹——受到神之诅咒而由人变成狼的怪物。自国王莱卡翁开始,所有阿卡迪亚的国民的血脉中都种下了狼变的因子,一旦企图升华,就会成为不容与光明的怪物。 而人狼则完全不同,通常被用来形容……变成人类外表的狼型深渊异种,可以追溯到传说中诸多狼型魔物和圣灵的生物,通常被认为是某位狼形神灵的凡间血脉。 就好像是狗屎味儿的咖喱和咖喱味儿的狗屎一样,哪怕看着相似,可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而后者最显著的特点,除了极其稀少的数量之外,便是堪称移动感染源的体液了。 在传说中,人狼栖息的地方会生长出大量的狼头草。炼金术师们采集这种丝萝状的植物,便能够萃取出让人变成狼化活尸的剧毒,堪称祸患无穷。 可以说,狼人的名声这么臭,除了他们自身的嗜血本性之外,还有一半以上要归咎与这种外形相似的山寨货。 回忆起阴言口中所说的情报,还有雷飞舟一直以来的行为,不论自称为狼人的圣痕,还是最先发现老肖的死亡现场,亦或是那个特地从‘厨房’拿回来的巨大黑色塑料袋…… 倘若如果他是二五仔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论是第一夜将岳俊杀死,还是趁着老肖没反应的时候率先先下手为强,然后在厨房的食物里下毒…… 这些都能够完美地串联在一起。 槐诗甚至怀疑,倘若自己没有被人敲闷棍,而是带着虚弱的状态归来被他发现的话,自己如今还会不会有命在。 除了莉莉阴差阳错在其中施以援手之外,恐怕更多的还是要感谢那个往浓汤里丢了神奇鞋垫和俩靴子的绿精了。 倘若不是那味道太让人作呕的话,他说不定还会像其他人那样皱着眉头喝两口…… 想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 然后,听见了房间外的远处传来的模糊尖叫和嘶吼声,混乱已经开始了。 稍微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知道,如今是1620年,这群被圣灵谱系围剿清洗了这么多年的黑暗生物怎么可能保证精致饮食,长期食用劣质食物必然会导致胃部溃疡和消化道出血。一旦喝了汤,十有八九都会中招。 那么,如今中毒者的规模…… 槐诗开始头皮发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罚 在槐诗的门外,已经传来混乱的尖叫和咆哮声。 有人像是逃命一样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可紧接着,就被已经陷入疯狂的同伴们按在了地上,然后,大快朵颐。 “救命!救命!你们这群疯子!” 那个恐惧的声音在尖叫着,想要求援,可是却引来了越来越多的疯狂者,直到最后,在贪婪的咀嚼声中被淹没。 再没有声音。 可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声音传来。 那是再无任何理智的呢喃、呢喃还有呢喃,那些仿佛梦呓一般的低语回荡在间歇的咆哮之中,缠绕在人的耳边。分崩离析又毫无意义的话语令槐诗一阵心烦,忍不住心中涌起杀意,想要将这些呢喃的缔造者剁成粉碎。 ——凡是呢喃的人,都要死! 他剧烈地喘息了起来,感觉到神志恍惚,直到一杯冷水泼在了他的脸上,他才在艾晴的冷声警告中清醒过来。 汗流浃背。 “怎么回事儿?”他茫然地看着莉莉。 莉莉无言,伸手指着槐诗房间破碎的舷窗之外。 黑暗的海天之间。 天穹如铁岩,一片漆黑,但是又分不清远近,好像触不可及,但是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难以喘息。 诡异的海洋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丝毫的涟漪。 可就在那一道如镜一般平整的海面上,却映照出一轮根本不存在于天穹之上的残月。 残月猩红,无数光芒自朦胧之中散发,就好像一道道纤细的血丝向着四周延伸开来一样。赤红的残月没有登上天穹,反而沉入了海底,在无尽的深渊中冷眼凝视着这一群尘世的蝼蚁。 然后,洒落疯狂。 只是直视那一只宛如破碎眼瞳的红月,槐诗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喉咙之中一阵干咳,渴求鲜血。 “诅咒?” 槐诗轻声呢喃。 随着永夜的降临,神祗们对这群被遗弃者的诅咒,终于来到了这一片虚无的海面之上……在那一轮猩红的残月映照之下,所有的精神和理智都会被一丝一缕地拔除,然后,本能和欲望再无掩饰地展露出来。 于是,黑暗的海洋已然化作了幕布,这一艘游轮便是精心布置的舞台,被遗弃的堕落者们将一点点的臣服与自己的原罪,为神明们上演出最后的滑稽剧。 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明显就是挑了这个时候吧。”艾晴说冷声说:“如果真的是雷飞舟干的话,那么他必然和如今出手拦截的诸神有所勾结……说不定,这就是他的秘密使命。” 倘若在其他的时候,船上的人虽然不免受到影响,但起码还能克制。但此刻狼灾掀起的时候,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影响呢? 只要有一丝杀意,就会被成千上百倍的放大。 换而言之,似乎只要谨守心神,做个好人,就能够平安无事,这或许就是神祗们最后的怜悯。可惜,如今乘上这儿艘船的人有哪个能克制自身与生俱来的原罪,去选择做个好人? 一旦习惯了用血腥的方式解决问题,那么在遭遇到这种情况的一瞬间,就不免被自身的暴戾和疯狂所吞食。 然后在点燃的火焰中自取灭亡。 包括……范海辛在内。 自那一轮海中红月之上,槐诗艰难地收回视线,在恍惚中感觉到一阵眩晕和痛苦。 就好像血液在逆行那样地。 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坐倒在了地上,剧烈地喘息,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渗出。明明刚刚才饱吸了鲜血,可如今他却感觉到了一阵无以言喻的饥渴。 口袋里传来一阵灼热感。 他掏出了那一枚发烫的硬币,看到上面烧红了的十字印记,还有背面那大天使像所呈现的怒容。 手握着雷火和荆棘,来自圣灵谱系的鞭挞如今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草!” 他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缩起了身子,感觉到从骨子里渗出的剧痛——那是大主教的叱令和催促,催促着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现在!立刻!马上! 教团的监视从未曾远离,槐诗长时间以来的懈怠终于招致了恶果。 印刻在骨子里的血罚开始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抵抗的饥渴和嗜血冲动。早已经印刻在灵魂之中的戒律像是烧红的银子一样,要撕裂他的魂魄,将不可抵挡的命令重新书写在他的身上。 ——找到帕拉塞尔苏斯,将那个该死的畸形儿和他对至高神灵的亵渎造物一同焚烧殆尽! “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在恍惚中,他听见了轻柔的低语,仿佛祈祷那样的,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一丝一缕冰凉的水滴落在了他的头上,将那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浇灭了,一点一滴的浸润着他的脸颊,就好像浸润干涸的土地那样。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半跪在地上轻声祈祷的莉莉,还有她手中的水杯。 残存在杯中的水滴一点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脸,带着丝丝缕缕的圣洁光芒。 仿佛再度施洗那样的。 藉由这沐浴的仪式,涤去原罪。 由信徒的祈念所制作而成的圣水将那些痛苦稀释了,稀释到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让他找到了喘息的空隙。 而莉莉却伸手,掰开了他的嘴,有些粗暴地翻动着他的牙齿,窥见了已经灌入了牙髓之中的银质合金,忍不住皱起眉头:“太残忍了……谁在你身上刻下了这么苛刻的戒律?” “啊哈,姑且算是……来自老父亲的鞭挞吧。” 槐诗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杯子,一口将最后一点水饮尽,终于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 “艾晴,我的卡现在有什么问题么?” “多了一个叫做‘背誓之惩’的状态。” 艾晴的声音沙哑,或许是眩晕还没有结束,就连声音都有些模糊了:“提升了你的体力和强韧度,但在你将银币放入帕拉苏斯塞尔的血中之前,每过六个小时就会进行一次判定,强行造成痛苦和扣除血量。 三十六个小时之后,状态才会结束。” “我就解脱了?”槐诗问。 “不,你就会被强制杀死。” 艾晴咬着嘴唇,死死地握着扶手,没有告诉他后半句话:“连带着我一起。” 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剧烈地痛苦依旧残存在躯壳之中,摧残着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意志。 随着槐诗状况的缓解,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力气,拭去了脸上的冷汗,看向了KP。 “这也是你的把戏?” “所谓的同生共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KP的手掌撑着下巴,打量着她狼狈的样子:“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小子事情的严重性呢?总要让他有点警惕感吧?倘若知晓了后果的话,他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和懈怠。” “是啊。” 艾晴微微颔首,低头看着纸面上那一张代表槐诗的薄纸,忍不住轻声笑起来:“那个家伙,只要有了压力,不论做什么都会速度飞快。如果稍微用这个消息诱导一下的话,不论是什么样的任务都能完成的很漂亮吧? 但是,你没有搞清楚一点——我不是你的人质,他也不会是你的傀儡。” 艾晴抬起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告诉他:“KP,这一场我们之间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在我没有把你的棋盘和你的骰子在你脸上砸烂之前……” “——不论是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KP的表情一滞,旋即眉头挑起,仿佛越发地期待了。 “我,拭目以待。” …… ……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行动起来了,是吧?” 槐诗终于回过气儿来,自行李箱中摸出了自己的装备,一件一件地穿戴到自己的身上。 “在这种动荡的时候,其他居心叵测的人恐怕也会趁机行动起来,不论如何,这都是完成使命和阴谋的好时候……只能说,雷飞舟那个家伙的监察官做得真不错。” 艾晴冷声说:“想要独善其身的话,只会得不偿失,我们已经被牵涉到里面,等到对面来砸门的话,就晚了。” “好的。” 槐诗颔首,最后将斧头别在了后腰的卡扣上,扭了扭僵硬地脖子:“让我来看看,雷飞舟那个二五仔,究竟想要搞什么鬼。” 莉莉看着他整装待发的样子,不快地摇头:“你还是准备出去么?” “毕竟,老父亲们已经等不及了啊。” 槐诗低头看着手背上浮现的烙印痕迹,无奈摇头:“等会我走了,你就把门封上吧,不要让人闯进来。” “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我协助。”莉莉低头看了一眼书上的词条,了然地点头:“你打算留着这个人情以后用么?” “哪里有什么人情啊?”槐诗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比起她轻松写意的二重身,费了半天劲儿连一个人都没有救到的自己才是真得逊,哪里有脸讨要人情啊。 “倘若不索要回报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费力去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不解地皱起眉:“难道说,你是书上说的那种帮了别人就会很愉快的家伙么?” “就当是吧。” 槐诗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虽然不确定是为了逞英雄还是虚荣心作祟,不过,有件事我能确定——” 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轻声笑起来,“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得挺高兴的。” 欣赏着她错愕的神情,槐诗推门而出,将门在身后合拢,连同那个安全的狭窄空间一同封锁。 然后顺手,用短刀将那个扑上来的鬼东西钉在了对面的墙上。 鲜血喷涌而出。 兽化的活尸奋力挣扎着,可是很快,神经被被剑油中的毒素瓦解,再不动弹。 嘈杂的尖叫和咆哮声从不远的地方响起,刺鼻的血腥味氤氲在空气中,简直沁人心脾。 感受着胸臆中涌动的凶戾和杀意。 “来——” 迎着那些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的黑影,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狰狞地弧度:“让我看看你们发育正不正常!” 他向前一步。 踏入了狼灾所掀起的灾难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友军背刺 混乱所蔓延的速度比预想之中要更快。 在这个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的环节,哪怕一点点火花都会酿成大爆炸的惨剧,更何况十几只究极狂犬病人到处乱窜,传播病毒呢? 以那些倒霉鬼作为温床酝酿,狼毒已经从一开始的潜伏期进入到了扩散期,堪称根强枝壮,彻底的将宿主改造成满脑子吃吃吃的神经病之后,开始在受害者的身上扩散开来。 二次感染。 哪怕接下来的‘再种植’的狼毒已经失去了感染力,可其凶暴性和本质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失控者的数量在一瞬间暴涨十倍。 人人自危。 哪怕是未曾被感染的人也陷入了疯狂之中,不惜一切手段地攻击着胆敢接近自己的东西。此刻,到处都是失控者的呢喃和那些疯狂的咆哮。 整艘船满盈着混乱,在深渊中航行,好像坠落一样,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狭窄的走廊中,此刻已经遍洒鲜血和残骸,游走的感染者们嘶哑的呢喃着没有人听懂的话语,徘徊巡梭着,被充斥灵魂的饥渴感催动,寻找着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骤然从通风管道中倒悬而下,双手中的斧头横扫,瞬间斩掉了一个感染者的头颅。 槐诗落地,一脚踩住那个还想要张嘴咬自己的脑袋,倒转斧柄,干脆利落地将那个脑袋砸成一团烂酱。 而失去了头颅的尸体依旧在蹒跚地前行着,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槐诗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松了口气。 这可不是电影里那些没脑子的丧尸,虽然同样没脑子,但这玩意儿简直是超级丧尸。要知道被感染之前,这些家伙可都是不折不扣的黑暗生物,不是生来具有非人的血就是堕落的升华者,简直一个比一个难搞。 如今变成了悍不畏死的神经病状态之后,脑子里更是空空荡荡,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有吃的就敢往上冲。 如果被这种家伙扎堆围起来,槐诗都不敢说自己能跑的出去,一路能跑到这里来,一半是靠莽,一半是靠怂。 全靠自己跑得快,技术好,解决了挡路的家伙之后就不再恋战笔直前冲,抓准时机躲藏。饶是如此,依旧好几次被那些嗅觉灵敏到过分的家伙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一路行来,他不知道目睹了多少惨状,就连躲在自己船舱里不敢出头的人都被这群家伙冲进房间里咬死了不知道多少个,简直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 槐诗倒是不担心海拉,她好歹是个升华者学者双职业,哪怕不能打,但不论是信徒对黑暗力量的净化光环还是学者本身诸多手段都不愁她保全自己。 他更担心自己。 他快要失控了。 仰头饮尽一管血浆,槐诗擦了擦嘴,压抑着恶心欲呕的感觉,同时也忍受着那种如饮甘露一般的舒畅。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快要将他逼疯了。 太多的血了,太多的死亡……不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勾起吸血鬼的渴望。 属于亚伯拉罕·范·赫尔辛的猎食本能还有疯狂饥渴已经渐渐快要无法压制了。哪怕这一份杀戮的力量如此的强大,可槐诗却不敢放任自己投入到其中。 天知道沉迷之后自己究竟是槐诗还是会变成范海辛。 那种铭刻在骨子里的信条和冰冷意志无时不刻地不在影响着他。命运之书可以将他拉回来一次,但当他被范海辛的源质彻底改变之后,他究竟又会变成谁呢? 捏着鼻子,槐诗手持着斧头,猛然将门一脚踹开。 不出所料,门之后的房间,空空荡荡…… 这是雷飞舟的住处。 那个家伙特地挑选了距离队友们最远的地方,将房间放在了最接近底仓的方向,也就是混乱爆发的源头…… 如今恐怕早已经逃走了,不会给槐诗任何可趁之机。 而留在房间里的,只有一本已经被拆散了的《圣经》,还有无数覆盖在墙壁、地板乃至天花板上的书页。 那些书页密密麻麻地被填满了每一寸的空间,彼此重叠,可是却有一道血红的色彩自那些重叠的纸页之间纵横交错。 看上去像是印刷错误的红痕在交错的重叠之后,就变成了繁复而神秘的图纹,到最后,无数错综复杂的红色印记重叠在一处,交织为一个庄严的徽记。 代表着圣灵谱系的徽记。 “移动圣所?” 槐诗目瞪口呆的看着雷飞舟房间里的景象,感觉自己后脑勺被斧子劈了,产生了幻觉。 咋回事儿? 啥玩意儿啊? 为啥雷飞舟一个人狼竟然随身带着相当于微型教堂的移动圣所? “这不很简单么?” 艾晴平静地说:“人狼本身就和神灵有一些不清不楚的瓜葛,算作那群斗争失败的黑暗生物本来就有些勉强……不,应该说,人狼这个东西,一开始就是神明们的造物才对。 和圣灵谱系有所联络,再正常不过了,否则也不可能将血月出现的时机把握的如此精准。 如今只不过是得到了直接的实锤证据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不,既然他是圣灵谱系的人……那不就是友军么?”槐诗狂怒:“干嘛背刺我?” “凭什么不背刺你呢?就因为你是友军?” 艾晴冷然问道:“况且,你真的算是他的友军么?” 槐诗愕然。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盲点。 ——究竟圣灵谱系在想什么? 既然已经派了一个自己上船,可是又将雷飞舟送上来做什么? 既然雷飞舟和众神有所关联,那么天然就应该和站在同一阵线上,就各有使命,但也应该能够进行相当程度的联手才对…… 如今看来,这一场混乱多半和雷飞舟的任务有关,挑起混乱,最大程度的削弱投靠白冠王的有生力量。 那么,为什么圣灵谱系不告诉他们彼此的存在?导致他们互相隐瞒,进而使两个明明应该是同一阵营的二五仔互相背刺……好吧,只有槐诗自己单方面被雷飞舟背刺了。 “不,他们故意的。” 艾晴断然地下达了结论:“圣灵谱系故意在不告知你和他具体情况之下,将你们送上了这一艘船。” “图什么?!” 槐诗问。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就是帕拉苏斯塞尔的威胁性太高,哪怕是雷飞舟在船上,圣灵谱系也必须派出自己的刽子手去特地剪除。 但由于这个任务涉及到了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导致圣灵谱系故意选择了这么做。哪怕有自相残杀的风险,也不可将这个秘密流入第二个人的耳朵里。” “第二个呢?” “第二个那就更简单了,简直是最简单的职场套路。”艾晴冷声说:“他们希望完成任务之后的范海辛,死在这一艘船上。” 槐诗愣住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就是范海辛这辈子最后一次任务了,槐诗。” 艾晴平静地说:“工具这种消耗品,一旦达成使命,就没必要继续存在了,换新的就好——范海辛知道的太多了,做得太多了,或许成绩也太好了,好到让上面的操控者担心他失控的后果了。 可是为了能够达成目标,又不得不继续使用——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在使用完毕之后,彻底销毁。” 必须把帕拉苏斯塞尔杀死,不能给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可那个秘密又太过恐怖,必须将范海辛杀死,不可以让他活着踏上美洲的土地…… 这就是圣灵谱系的目的——将一切都完结在一这艘船上。 让一切都沉没在深渊的海洋里。 为了神,为了正义,为了一切…… 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明明特地拖了这么长时间才让雷飞舟发动计划,可范海辛却迟迟没有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 槐诗一直在摸。 大摸特摸狂摸,摸到圣灵谱系失去了耐心,帕拉塞尔苏斯依旧一个影子都没有。 甚至,他们没有料到,船上会有一个信徒。 一个能够暂时为范海辛压制戒律的‘信徒’。 “到底是一群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的大人物,动脑子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 艾晴嗤笑:“计划越是周密,遇到问题之后所暴露出的问题就越是惨烈。拍拍脑子唱两句圣歌就觉得替神计划好了一切,结果一旦被动摇,就显露出千疮百孔的本质。 根本就没有想过,不论多么复杂的机心,从这一艘船脱离海岸开始,一切就派不上用场了。这大概就是自作聪明吧。” “那么,雷飞舟这个王八蛋就是我们的对手了?” “没错。”艾晴颔首,“不是主要的那个,但一定是最麻烦的那个。” “妈的,这是逼我做二五仔啊。” 槐诗不快地低吟着,低头看着那一枚在指尖转动的硬币:二五仔?二五仔是不可能二五仔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二五仔的。 哪怕是当年的范海辛知道了圣灵谱系要致自己与死地,他也一定会去将自己的任务完成,一方面是处于使命感和信仰,不惜牺牲自己。另一方面,则是自从成为吸血鬼那天就深入骨髓中的戒律。 如今,那种无法磨灭的源质和刻入肉体中的戒律依旧残存在槐诗的身上,逼迫着他去进行属于自己的主线。 如今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分支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 轰! 就在他的沉吟之中,骤然传来一声地动天摇的巨响。 连槐诗脚下的钢铁巨轮都陡然一震,好像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咆哮。 来自餐厅的方向。 那是芭芭雅嘎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作聪明 巨响不断的迸发,好像正在掀起什么恐怖的斗争。 哪怕远离故土、衰老至此,可芭芭雅嘎此刻的力量却依旧令钢铁游轮为止颤抖,无从负载。就好像要将整个船都拆了一样。 那个女人彻底的陷入了疯狂…… “怎么回事儿?” 槐诗困惑回头,可是却骤然察觉到了不对。他迅速走到了窗户的旁边,粗暴地将窗户砸碎,伸手探向外面。 有迅疾的风吹来。 可是却和几个小时之前他所体验的完全不同了。 在这寂静的海渊里,何曾有风这么奢侈的东西呢?这是游轮在疾驰时所掀起的波澜,但如今,这波澜的气流却令槐诗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船的速度……好像加快了! “在试图冥界航行的船上,每一个灵魂都是沉重的负担。” 一个声音响起,是伫立在门口的阴言,他歪头看着错愕的槐诗,露出嘲弄地笑容:“你现在明白了吧? 众神固然残酷,可白冠王也不怜悯——倒不如说,众神的诅咒完全正中他的下怀——他所要的不是软弱者,而是能够从这试炼中存活下来的强者。 这便是他所铭刻在船上的指令:倘若一味的逃避和忍让,乘客便永远无法抵达新的土地。它所需要的燃料,正是灵魂和死亡。 死的人越多,它的速度就越快……” 槐诗漠然回头,抬起手臂中的斧子:“你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帮你啊。” 阴言耸了耸肩,依靠在门框上:“我记得我们还是盟友来着……你的秘密应该是杀死什么人,对吧?” 说着,他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 皮革封面上已经遍布划痕,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还烙印着船只的名字——五月花。 “除了那一张没用的稿子之外,实际上,我还在船长的遗骸上找到了这个东西,一份白冠王留给机敏者的礼物。” 阴言得意地笑了起来:“记载着所有乘客的姓名以及其真身的‘乘客名单’——有了这个在手,不论找什么人都轻而易举,你觉得呢,槐诗,不,应该说……教团的吸血鬼——亚伯拉罕·范·赫尔辛!” 如是点出了槐诗的‘真名’,证明了自己话语真实不虚。 “我已经知道你想要找的人在哪里了。” 他将乘客名单收起,“跟我来吧。” 寂静里,除了远方的惨叫和呢喃之外,槐诗忽然听见了艾晴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啊,堂弟……” 那一瞬间,少女的杀意暴露无遗: “——槐诗,干掉他。” 毫不犹豫地。 槐诗扣动了臂弩的扳机。 …… …… 轰! 伴随着墙壁的破碎,少年的身影自从破碎的裂口之中浮现,踉跄后退进,踏入走廊里。 那些徘徊在走廊里的狼化失控者猛然扭头,看向那个肤色黝黑的少年,神情顿时变得狰狞又饥渴,猛然扑了上来,竟然将他的脸划开了一道坡口。 “贱民,滚开!” 盛怒之中,法老王抬起猩红的眼瞳,挥手,自宽袍之下,无数金色的光芒飞出——寄宿在躯壳中的圣甲虫升腾而起,如子弹一样,转瞬间将冒犯者撕碎了。 紧接着,随着一道绷带自脸上的缺口中浮现,重新将那一张俊美的面孔修补完整。 木乃伊。 不,应该称之为——登神之路的雏形。 这是埃及的法老王们所独具的圣痕,每一位有资格成为法老王的祭祀都会领受这一圣痕,获得堪称不死之躯。 不论是刀斧、冰霜烈火都难以杀伤。 而在通过奥利西斯之路后,得到众神的认可,被赋予神圣的精魂,成为冠戴红白双冠、结合了神灵和人类的上下两界之主。 而如今,这一份神灵所赐下的精魂虽然被收回了,可神圣的雏形却未曾离去。他依旧保留着曾经尊贵的血脉和力量,不容一切下等者侵犯。 可是这却仿佛无从阻挡那个疯癫的老女人。 芭芭雅嘎。 她在怒吼,尖叫,发狂的咆哮、怒骂,吐出了无人能解的肮脏语言和带着深深亵渎意味的诅咒。 死死地盯着护在法老王面前的斯芬克斯。 还有它嘴角的一道紫色的血痕。 如此显眼。 “竟然是你……竟然是你这个混账……” 她狂怒地尖叫:“你胆敢杀死我可怜的孩子,我如今仅剩的孩子!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这个该死的畜生!我发誓,你一定会和你的主人一起,沉进这罪孽的深海里去!我发誓!!!”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伸手,自那一只腐烂的鸡尸中扯出了一片片内脏,向着斯芬克斯投掷而去。 明明是腐烂的内脏而已,可是斯芬克斯却不敢硬接,竟然连连躲闪。 充斥着芭芭雅嘎的诅咒和‘波比’临死之前的怨念,此刻的内脏已经化作了不折不扣的复仇之弹。 无数粘稠的毒液和黑影从其中喷涌而出,飞翔在空中,不断地张牙舞爪着,撞向了斯芬克斯,在这一只混血的神兽身上留下了宛如鞭挞的痕迹。 每一道鞭痕都撕裂了血肉,深可见骨,留下了深深腐败的痕迹。 斯芬克斯已经变作了原型。 狮身人面。 只不过体型却没有它父系的恐怖尺寸,只有数米有余,而那人面上依旧残存着野兽的痕迹,双眸中不曾见到智慧的光彩,反而带着兽性的狰狞和愤怒。 衰退种,或者说,杂种。 同自己的主人一样,如今这位法老王的护卫在失去了叩问灵魂的力量之后,所剩下的不过是野兽的力量和生命而已。 可是,依旧足以正面对抗芭芭雅嘎。 不落下风! “寇斯切!!!” 法老王怒吼,怒视着那个坐在餐厅的轮椅上发呆的老人,“你想要撕毁盟约吗!就因为我的护卫吃了你一只该死的鸡?倘若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可以将你们梦寐以求的毁灭赐给你们!” 老者沉默,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一碗早已经凉透了的汤。 就好像老年痴呆了一样。 可是那些狼化的失控者甚至不敢接近他的身边,哪怕只是嗅到了他的味道,都会仓皇地退避三舍。 仿佛逃避天敌。 哪怕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快要死透了的老头儿。 颤抖的手掌握着汤勺,颤颤巍巍地将毒汁灌进喉咙里,一点一滴,慢条斯理的……直到那一碗饱含狼毒的浓汤饮入了腹中。 他放下了自己镶着金丝的汤勺,拿起餐巾,缓缓地擦了擦嘴角。 “够了,雅嘎。” 寇斯切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浑浊地眼瞳凝视着自己抓狂的妹妹:“晚餐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你还准备撒野到什么时候?” 雅嘎猛然回头,愤怒地凝视着他,尖叫! “我说,够了。” 寇斯切提高了声音,好像怒斥那样的,可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将汤里的狼毒变成浓痰,吐在了地上。 “到此为止吧。”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如此断然地下达了通知,用来自家乡的话语,一字一顿地说:“给我忘了那只该死的鸡!忘记那一间除了尸骨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破屋子!你已经在那个该死的地狱里呆够了,我亲爱的妹妹!” 就好像要将眼珠子瞪出来那样,雅嘎的面目狰狞,怒视着自己的哥哥:“所以你才把我带到另一个地狱里吗?” 寇斯切压抑着咳嗽,声音嘶哑:“我只是……我只是想要让你自由。” “哈!自由!”雅嘎发狂地大笑起来,“你看看这里,一艘注定沉没的破船,一个不能逃避的诅咒,亲爱的哥哥,这就是你给我的自由么?” “诅咒是可以被破解的,雅嘎,相信我。”寇斯切沙哑地说:“我保证,我们会在美洲有新的开始!现在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一点……” 可是话没有说完,他便再次开始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那空洞的声音好像就连肺腑都早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痛苦而尖锐。 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张大嘴,剧烈地喘息。直到芭芭雅嘎走上来,扯开了他的手,掏出了一个银色的小酒壶,将女巫所熬制的魔药灌入了他的肺腑中。 小心翼翼的,一滴。 瞬间,那咳嗽的声音平息了,寇斯切瘫在了椅子上,剧烈地喘息,说不出话来。只有芭芭雅嘎低头看着他,许久,失望地摇了摇头: “哥哥,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再没有说什么,带着哭号的哽咽声,她提着波比的尸体转身离去了。 在寂静中,法老王的掌声响起。 “真是一场好戏。” 少年冷笑着,歪头看着他:“寇斯切,你打算如何为她的冒犯做出补偿?” 寇斯切没有说话。 只是喘息着,许久,拿起餐巾,将嘴角的口水擦去,疲惫地依靠在自己的轮椅上。 “阿蒙美西斯,你知道么?”寇斯切忽然说,“尊重是相互的。” “尊重?” 法老王被逗笑了,“你竟然跟我说‘尊重’这个词?” “是啊,这难道不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跟另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之间的话题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是啊,这难道不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跟另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之间的话题么?” 寇斯切终于抬起了眼睛,用浑浊地眼瞳凝视着面前的少年:“难道我不正是对你曾经的头衔抱有敬畏么?哪怕你只短暂地持有过它不到两天!你依然在我这里得到了一个法老王应有的礼遇。 还是说,一个失去眷顾的祭祀应该让我施舍更多么!” 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风雷激荡的声音,那是长生之人、变形者和魔王的震怒:“倘若你想要得到我的敬仰,或许就不应该拒绝那一场舍身的蛇祀! 在被人从那张没坐热的椅子上赶下来之前,你就应该荣耀的去死,而不是像野狗一样的苟且偷生!” 阿蒙美西斯的表情扭曲了。 就好像有无数虫子在下面爬动一样,明明是如此俊美的面目,可是此刻却狰狞地像是恶鬼,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喔,寇斯切,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于是,斯芬克斯抬起眼瞳,狰狞凝视着面前的老人。 “彼此彼此。”轮椅上的老人漠然地看了回去:“倘若你想要体面地走下这一艘船的话,就别再冒犯我的家人了,阿蒙美西斯。 这是一个无能的兄长能给你的最后警告。” 寂静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远方传来的哀鸣声。 许久,阿蒙美西斯的表情终于平复。 “很好。” 他后退了一步,发出冰冷的声音:“斯芬克斯,我们走。” 他转身离去,橘猫冷冷地看了一眼寇斯切,随着他一同消失在走廊里。 破碎的餐厅重新恢复了寂静。 在远方传来的哀鸣和惨叫中,孤独的老人凝视着桌子上的空空荡荡的汤碗,还有曾经无数财富中唯一存留下来的汤勺。 …… …… “尊重?” 想象一下,你曾经是一个法老王。 神明在世间唯一的代理人,神魂的显现,独一无二的人间之神,世上一切尊荣都归你所有……至少埃及的尊荣都归你所有。 广袤的非洲大地上无处不在宣扬着你的荣光和伟大。 在你的面前,众人俯首,敬畏地舔舐着你的脚趾,领教神威和神恩的伟大。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个贱人、一个婊·子得到了那些反复无常的神明的宠爱,而这一份宠爱甚至比你得到的更多。 然后你失去了权力,失去了尊荣,失去了力量以及一切。 甚至差点在所谓的蛇祀中失去宝贵的生命。 跌落尘埃。 被逐出了那一片曾经宣扬你何其伟大的国度和领域,在淤泥和尘埃之中流浪,不得不和那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贱民们共处一室。 甚至为了重新得到权力,你不得不和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不值一提的鬼祟之辈坐在同一条船上。 这些都是牺牲,为了达到目标,为了重新伟大所需要付出的一点点牺牲。 倘若能够得偿所愿的,如今失去的一切完全微不足道。 可如今,那些贱民,竟然要求你和他们一同‘同舟共济’? 甚至要求从你这里得到‘尊重’? “尊重?尊重?尊重?” 阿蒙美西斯漫步在遍布鲜血的走廊里,自言自语着,表情分不清是狰狞还是嘲弄:“一个快要老死的老鬼,竟然胆敢跟我提起这个词?竟然胆敢……” 失控的狼变者咆哮,扑了上来,紧接着又在斯芬克斯的利爪之下四分五裂。 最后,被吞入了腹中。 咀嚼成碎片,尝了一口,又恶心地吐到了地上。 “喵……”早已经失去智慧的橘猫回头,悲伤地向着法老王发出声音。 阿蒙美西斯愣了一下,表情旋即越发地扭曲——自己的护卫,自己的坐骑,自己的共生者,竟然沦落到要去吞吃这种鬼东西的程度。 和他一样。 他们都是失败者,早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 “不要再吃这些了,斯芬克斯。”他弯下腰,轻柔地将它从地上抱起,摸了摸它的毛发:“我保证,亲爱的,我们会重新崛起。” “喵!” 斯芬克斯叫了一声,似懂非懂。 阿蒙美西斯抿了抿嘴唇,继续向前,回到了自己的船舱里。 作为尊贵的法老王,纵然是白冠王也会给与优待,比方说这一间不同于其他贱民狭窄仓房的华丽客房,宽阔的大床,还有带着柔和灯光的酒柜。 回到房间里,斯芬克斯就跑向了自己的食盆,开始畅快咀嚼起了其中的鲜肉。 “尊重……” 阿蒙美西斯依旧对自己所遭受的屈辱念念不忘,将浸着苦艾的酒一饮而尽,粗暴地将杯子放回了原地,坐在椅子上。 “总有一天,寇斯切,总有一天……”他嘶哑地呢喃:“你和你的那个贱人,将明白什么是尊重。” “我觉得,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蒙美西斯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了那个推门而入的身影。 好像重病一样,踉跄向前,自斗篷里滴下了恶臭的尸水。伸手,自酒柜中随手拿起一瓶酒,敲碎了瓶口之后,便灌入了兜帽下的口中。 酒液不知是从嘴角还是腹部的漏洞中落下来,混合着腐臭的液体,滴在了松软的地毯,晕染出一大片灰色的痕迹。 “大胆!” 阿蒙美西斯瞪大了眼睛,无需他的吩咐,斯芬克斯一跃而起,张口便将胆敢冒犯法老寝宫的狂徒撕扯成粉碎。 破碎的肢体落在地上,早已腐烂的血肉中蛆虫涌动。 可紧接着,斯芬克斯的表情就变了。 好像极其痛苦的那样,痛苦痉挛起来,在猛然张口想要呕吐,但什么东西都没有呕出来,只能痛苦尖叫。 在自胃囊中传来的咀嚼声中。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疯狂的巨兽忍受着剧痛,剧烈地翻滚着,将整个华丽的房间弄成一片狼藉。可过不了多久,便不动了。 只有在腹部的肌肤缓缓隆起。 被自内而外的撕裂。 露出一张已经被腐蚀出头骨的狰狞面孔。 “这个脑袋……也不能用了啊……” 那一张狰狞的面容咧嘴,向着法老王露出狞笑,在他的胸前,一张大嘴缓缓张开,贪婪地啃食着斯芬克斯地肢体,一寸寸地,哪怕带着稀薄神性的血液将自己的躯壳腐蚀地嗤嗤作响。 畅快饕餮,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在剧痛里发出沙哑地呻吟,又在畅快之中放口吞吃。 而那三颗不同的头颅呆滞地凝视着僵硬地法老王。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那一瞬间,阿蒙美西斯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 …… 阴言,二十岁,天文会见习审查官。 喜欢唱、跳和R……大概。 或许他一个都不喜欢,谁知道呢? 反正槐诗唯一清楚的是,他打起架来真的很像菜……什么来着? 总之菜就对了!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槐诗飞起一脚,直接将他手里的刀子踢飞,然后抡起斧头就照着他的脑壳劈了下去,瞬息间,骨肉分离,阴言的一条手臂飞向了空中。 在两秒钟之前,当艾晴下达命令的瞬间,早有准备的二五仔槐诗发动了背刺。 别问为啥。 问就是二五仔。 抬手就是三联装破魔弩箭连发。 如此近的距离,十步之内,银制的弩箭根本就是瞬间即至,可阴言竟然能够做出躲闪的反应…… 竟然真得是个二五仔! 看得槐诗心头一阵大怒:这下暴露了吧?你这王八蛋要是心里没鬼,怎么可能这么防备我! 哪怕躲闪也没机会了,就算的躲过了后面两支弩箭,也根本闪不过最前面那一发。直接穿胸而过,留下一片烧灼的焦痕。 阴言在地上就地一个翻滚,痛叫一声,就直接隐身,消失无踪。然后槐诗就看到,半空中悬浮着一个焦黑的伤疤,笔直地向着自己冲过来。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惨烈的场景。 简直是吊打。 哪怕不靠范海辛记忆里的那些技巧和经验,槐诗被打回原形,也依旧能够轻轻松松地把这玩意儿摆出八十一个花样儿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砍他来着?”槐诗后知后觉地问道。 “因为他心里有鬼。” 艾晴嗤笑:“姑且不论其他言语中的破绽,我这个弟弟,从小有什么好东西,绝对藏得死死的……哪里有拿出来分享的道理?” “万一砍错了呢?” “那就砍错了呗。”艾晴冷淡地说道:“反正总是要砍死他的,无非是提前一会儿,能拿到船员名单我们就不亏。” 噫!你们这些玩战术的怎么都这么脏! 槐诗心中感慨,下手更狠,一斧抡下之后,左手便从腰间拔出短刀,横扫突进。阴言狼狈翻滚,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走廊里。 “他妈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随着阴言的尖叫,在沉寂的走廊里,两侧静静的房间中骤然有嘶哑的呢喃和咆哮声响起,数十只狼化失控者从脆弱的门板之后扑出,冲向槐诗! “得罪了猎魔人还想跑!” 槐诗抬手,又是三发弩箭,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射中,便有一个狼化者已经扑面而来。 “滚开!” 斧头斩落,将一颗狗头劈碎,槐诗飞起一脚,将那个依旧活蹦乱跳的鬼玩意儿踢到一边,然后又是一个失控者扑了上来。 瞬息间,走廊里竟然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全都是对手! “受死吧!” 槐诗左手持刀,右手握斧,一声怒吼,然后……掉头就跑。 第一百四十章 狼与猎人 “受死吧!” 槐诗左手持刀,右手握斧,一声怒吼,然后……掉头就跑。 不然还能怎样? 干咩啊? 十几个黑暗生物变成的狼化失控者,也就是十几个悍不畏死的二三阶升华者,别说有多么精妙的技术,一人过来一爪子槐诗都不够分的。 跟你们聊不来,溜了溜了。 估计是没有想到槐诗这么没骨气,竟然转身就跑,一众严阵以待的狼化者竟然愣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槐诗都跑出去三十九米了,拿不出四十米的大刀,只能拼命在后面狂追。 而等他们追到走廊尽头的死胡同里时,却已经不见了槐诗的踪影。 包括早有埋伏的通风管道里,都找不到任何影子。 只有被砸碎的舷窗外吹来了冰冷的海风。 等槐诗喘着气从船尾爬上甲板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水上奔跑还是太吃爆发力了,哪怕是他也不敢常试。 如今船的速度已经快得出奇。 虽然没有参照物看不出来,但槐诗刚刚险些被游轮甩在后面,幸亏抓住了梯子,否则恐怕就要一个人悄悄沉进大海里去了。 回忆着刚刚的情况,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断定,雷飞舟和阴言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啊,说不定在厨房里的表现,就是为了取信与我们呢。但纠结这个没有意义,毕竟结果无从改变,如今他们都是敌人了。” “以及……” 艾晴停顿了一下,叹息:“阴言会来找你,说明他们已经去过你的房间了。” 槐诗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说莉莉……” “恩。”艾晴怜悯地颔首:“恐怕凶多吉少。” 槐诗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神情就变得狰狞起来。 握紧了斧子,他缓缓起身,摘下最后一管血浆灌进嘴里,感受着胸臆间翻涌的恶心和舒畅,双眼血红。 “你打算做什么?” “我真是受够这帮二五仔了。” 槐诗咧嘴叹息,露出尖锐地犬齿:“别管什么帕拉塞尔苏斯了,先把这帮孙子全都砍死再说!” 既然大家都已经乌鸦是乌鸦,野猪是野猪了。 那就比一比谁最黑好了。 …… 当槐诗顺着绳子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一凉。 内心深处的侥幸尽数消散了。 一片狼藉之中,他看到了地上的血,带着熟悉的气息。残缺的肢体被零碎的丢在了地上,槐诗看到落在自己脚边上的那一只手臂。 修长纤细的手掌上还抓着那一本厚重的字典,可惜,书页却已经在鲜血之中浸泡的快要融化了。 槐诗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本字典拿起来,合拢,收起在怀里。 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看到那个坐在尸体旁边的人。 “这意外啊。”他凝视着雷飞舟的面孔,“我以为你会藏在什么我找不到的地方。” “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都在想……” 自血泊中,胡须大汉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踢了踢脚下残缺的尸首:“我这次不会也被二重身一类的把戏耍了吧?学者就这点不好,很难判断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角微微挑起:“不过看你的样子,她应该是真的死了没错了。”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短刀和斧头,微微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嘎嘣的细碎声音。 “吃了吗?”他忽然问。 “啊,从上船忍到了现在,刚刚畅快饱食了一顿。”雷飞舟笑了起来:“你呢?” “只喝了点水,半饱吧。” 槐诗轻声叹息:“看到你们吃得这么开心……我也饿了。” 自咧开的嘴唇之中,有吸血鬼的犬齿骤然弹出。 那一瞬间,槐诗消失在了原地。 向前! 崩! 雷飞舟的眼瞳扩散开来,后退了一步,诧异于槐诗恐怖的速度,手中的指虎在斧刃的劈斩之下崩裂开一道缝隙。 可不等他反应,又一道刀光自从槐诗的左手中飞迸而出。 斧刃只是辅助。 真正的杀招,来自裁判所的暗杀刀术! 毫无征兆的,槐诗的手臂宛如没有骨头一般,消失在袖口之后,又紧接着从领口中弹出,化作毒蛇,涂抹着猛毒的钢铁之齿呼啸而出! 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里,雷飞舟的整个嘴都被豁开了,好像凭空增大了一倍那样,有一节分叉的舌头从张开的口中飞了出来。 一个照面,他的脑袋险些被槐诗的刀锋斩成两段。 可紧接着,他却握紧了槐诗持刀的手臂,被豁开的狰狞大嘴勾起,似是微笑那样。 自咧开的牙齿之间,发出了如狼的咆哮。 瞬息间,房间两侧乃至头顶的舱板破碎了,隐藏在其中的狼化者们将钢铁撕裂,随着狼啸的叱令,向着无从躲闪的槐诗发起了袭击。 “动不了了吧?” 雷飞舟沙哑地大笑。 这就是他为这个队友准备的死局。 “谁说的?” 近在咫尺的槐诗反问。 被他握着的左手手肘骤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脱臼了! 手肘脱臼的瞬间,槐诗一跃而起,摆脱了骨骼的限制之后,他完全逆反常识地将自己甩到了空中,向着雷飞舟的身后坠落。 自半空之中,他手臂对准了雷飞舟的头颅,尾指扣动了扳机。在袖口之下,三联装破魔弩箭呼啸着飞出。随着雷飞舟仓促的躲闪,一支箭矢瞬间贯穿了他的脖子,还有两支弩箭彻底将那一张烂脸捅了个稀巴烂。 受过祝福的纯银无从奈何具有稀薄神血传承的人狼,可上面涂抹的剧毒却腐蚀的伤口嗤嗤作响。 在剧痛之中,雷飞舟咆哮,宛如刀锋一般的五指抓向了空中的槐诗,却抓了个空。 就好像是来参加奥运会的体操选手那样的,完全是将雷飞舟当做了一根单杠,开始花式秀操作。 在空中的槐诗回旋着,凭借着化作绳索的手臂,飘来荡去。在雷飞舟的身上寻找支点借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那些飞扑过来的狼化者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骚的操作,一时间竟然抓不住他,而他手中的斧头,则向着雷飞舟的脑壳劈下! “去死!” “做梦!” 雷飞舟咆哮,右手抬起,抓向了槐诗斩落的斧刃。 铁和骨的碰撞,迸发高亢的鸣叫。 血液飞迸。 纵然是人狼,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肉身和斧头比硬度,一击之下,雷飞舟的大拇指就被砍断了。但剩下的四根指头却骤然合拢,和掌心一同夹住了斧刃,好像铁钳。 紧接着,雷飞舟咆哮:“给我下来!” 双手抓住了槐诗的手臂和斧头,他扯着槐诗,猛然向着地板砸了下去! 风声呼啸。 可在半空之中,槐诗便已经送开了握着斧柄的手掌,整个人的身体向着左侧飘了出去,猛然一脚蹬在了一个狼化者的脸上。 雷飞舟的力量外加槐诗撤去圣痕之后的真实体重。 崩! 瞬息间,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 一个脑袋从脖子上向后飞了出去,挂在了狼化者的后背上。而那个狼化者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随着这骤然爆发的力量飞了出去,最后整个人都卡进了槐诗砸碎的舷窗里,两条腿奋力地蹬着,却完全爬不出来。 而槐诗,已经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自从腰间的药剂包里抽出了一支试管,奋力地向着地上砸去。 瞬息间,银色的雾气骤然喷涌而出,膨胀,将一切都笼罩了! 最后的硝酸银! 升腾而起的浓雾不止是遮蔽了所有人的眼睛,甚至还腐蚀着雷飞舟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阵尖锐的刺痛。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中一空。 槐诗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 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来自耳边的冷笑。 还有令人颤栗的低吟: “哈利路亚……” 下一瞬,钢铁呼啸的声音骤然迸发! …… 就好像雷飞舟的传染性恐怖的狼毒、阴言的隐匿程度吓人的隐身、岳俊的两条生命一样,每一个被挑选为调查员的角色仿佛都有着自身独有的专长和特性。 就比方说……范海辛,三十一岁,是吸血鬼。 职业猎魔人。 或者更加严肃一点来形容:所有的圣灵吸血鬼里功绩最为丰厚的审判官,几十年以来教团所培育出的猎魔人中最杰出的消耗品。 吸血的吸血鬼杀手,混迹在黑暗生物中的黑暗生物,被允许堕落的堕落生物清理人…… 以同类为食的刽子手。 “——换而言之。” 在扰动的银雾之中,槐诗咧开嘴,无声微笑:“就是专杀自己人的二五仔!” 嘭! 随着尾指的扣动,破魔弩箭飞出,遥遥将一个狼化失控者的脑袋贯穿,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墙上。 槐诗向前,手中的斧头斩落。 肢体撕裂的清脆声音在银雾中传来。 黑暗有的时候是黑暗生物的庇佑所,不知道多少类型的圣痕具有黑暗视觉的功能,就好比阴魂。 但唯独这一片糅合了大量炼金药剂和纯银的雾气是什么样的天赋都无从看穿的‘黑幕’。 包括槐诗在内。 甚至这里的纯银本身对他而言就是剧毒,在这里面,他甚至不能呼吸。 可是他好像早已经习惯了那样。 在范海辛记忆中无数次的训练之中。 于是,他就变得悄无声息,宛如鬼魅,耐心又谨慎地在这一片扰动的银雾之中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依靠着那些心跳声、呢喃与衣料摩擦的琐碎轻响,不紧不慢地将一个个黑暗生物剪除。 就好像曾经无数次所做的一样。 倘若雷飞舟以为自己有海量的狼化者便有恃无恐的话,那么他现在就会知道自己错得究竟有多厉害。 当狼和猎人共处一室的时候…… ——猎杀,便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谢谢你 想要世界和平,想要人类团结在一起,想要美好的未来或者让正义永远胜利……相比起这种太过奢侈的愿望来,将什么东西杀死,其实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因为生命本来就如此脆弱。 在抵达四阶星稊的传奇之前,万物皆为凡人。 不论是什么样的奇迹化身,什么样的升华者,一旦被割破喉咙、刺穿心脏,那么死亡就是即将顺理成章发生的事情。 换而言之,倘若将什么东西破坏就能够寻求到结果的话,那么远比创造出什么值得憧憬的东西而言要更加的简单。 所谓的杀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一个捷径,一个通用的解法,哪怕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总能解决燃眉之急,让糟糕的失态得以平复,令一团乱麻的事件得到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 想要偷懒和追求性价比的话,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方法更加适合了。 因此火刑架、裁判所,乃至审判官应运而生。 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工于心计地去思考着如何以效率最大化的方式清理、扫除乃至屠杀异端。 通过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和百分之一的灵感,创造出‘范海辛’这样的工具。 援引圣典中创世纪一章的源典,撷取吸血鬼的传说,打造出了这一具‘属于我们的异端’,允许暂时在光明下存在的怪物。 授以不可思议的杀戮技艺和不可违抗的戒律,施加以不可饶恕的原罪和不可磨灭的虔诚,最终取得了不可忽视的伟大成就与不可存在的黑暗历史。 “我知道你的行为,你劳碌、坚忍、嫉恶如仇,曾验出那些假冒的使徒,揭穿他们的假面具……” 在惨白的雾气中,传来沙哑的呢喃。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紧接着,血的色彩迸发,为徘徊不去的白雾染上一缕凄红。 自狼变者的咆哮里,一个飘忽的人影在向前,斩落手中的刀和斧,轻声呢喃:“我知道你的行为,你只是徒有活着的虚名,实际上却是死的……” 槐诗踏前,感受着胸臆之间所燃烧的疯狂和盛怒,抬起猩红的眼瞳,短刀横扫,斩下面前的头颅。 “你要悔改,也要回想以前所领受和听见的教训,又要遵守。你若不醒觉,我就会像梦魇,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来到……” 以此,向亡者宣讲。 这便是最后的神圣布道。 无需刻意的寻求,自然而然的那样,顺畅地好像不存在的呼吸。 明明是冷血生物,可是在银的激化之下,涌动的血液却好像沸腾起来了,将他点燃,焚烧,穿行在这死亡的雾气里,去创造更多的死。 伴随着狼啸,越来越多的狼变者汇聚而来,冲进了雾气中。可雷飞舟却踉跄后退,奋尽全力,拔出钉在脖子上的箭矢。 不知是剧痛还是憎恶,破碎的面孔就变得越发狰狞。 可是箭矢哪怕拔出,伤口却未曾像是预想中那样愈合,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有冰冷的麻木——彻底的坏死了。 这是哪怕是传承着神性血脉的人狼也无从修复的杀伤力。 “究竟是什么毒!” “是巧克力。” 有人端详着他隐约狼化的面目,在耳边轻声呢喃,“我在刀上抹了巧克力。” 雷飞舟悚然扭头,可是却看到那个无视了重力倒悬在天花板上的黑影,还有自下而上向着自己的面孔撩起的斧刃。 墨绿色的斧刃上,荡漾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雷飞舟下意识地后仰。 紧接着,铁和骨骼碰撞,竟然摩擦出了火花。 裂痕交错,自雷飞舟的面目上凿出了一个倒十字的标志,血液喷涌而出。 不等他有所反应,黑色的影子,自半空中挥出短刀,贯入了雷飞舟的肺腑中,随着手腕的拧转,将其中酝酿的咆哮撕裂。 那一双被血染红的眼眸再次在雷飞舟的面前浮现,带着燃烧的火光。 风声的呼啸终于自槐诗的手中掀起。 抡起至头顶的沉重斧刃,再度向着雷飞舟的面孔斩落! 最后的那一瞬间,雷飞舟只来得及捏碎了脖子上的护符。 崩! 斧刃在漆黑的五指之间摩擦出火花。 被挡住了! 有尖锐的指甲自雷飞舟的手指中弹出,在瞬间变作了刀刃一样的漆黑,而残缺的手掌也在瞬间长出了新的骨骼、血肉和黝黑的毛发。 随着嘶哑的长啸,雷飞舟的躯壳在节节拔升,头部的骨骼发出了钢铁扭曲一样的声音,鼻骨延伸,眼窝深陷。 转瞬间,自曾经的伪装下展露出人狼的本质。 在纠缠为一缕一缕的毛发之间,骤然有隐约的电光迸射,只是挥手,便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刺目的残痕,将碍事的舱板撕碎,如薄纸那样的。 狭窄的房间在瞬间分崩离析,就连银色的雾气都在雷电所掀起的狂风之中被吹散了,展露出满目疮痍的血色和残骸。 而另一只粗大了数倍的手掌,则在咆哮之中,向着槐诗的面孔砸出! 缠绕着雷光的拳头砸在斧柄,将槐诗击飞了,砸在了墙壁上,差一点将他砸出了船舱里,抛入海中去。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阵阵麻痹感,槐诗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凝视着面目全非的雷飞舟:“这个打扮不错,你应该早点拿出来的。” 狼化的面孔越发地扭曲。 明显这种状态并非是他想拿出来用就可以随便用的。 众神所恩赐的有限,从不容许仆从肆意挥霍。 可一旦拿出来,便是足以左右战局。 如今,随着他的嘶吼,走廊之中的狼化者们撕裂了墙壁,冲入了船舱,已经将此处彻底包围,而借以藏身的雾气已经消失无踪。 雷飞舟冷笑:“我得说,你错过了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 “你搞错了一件事情。” 槐诗重新将剧毒的剑油涂抹在刀斧之上,平静地回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逃走这件事。” 雷飞舟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嘲弄的笑容: “就为了一个NPC?” 一个NPC? 只是NPC而已么? 槐诗低头,看着怀里那一本染着血的字典,没有回答。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告诉雷飞舟背后的那位监察官:很多人像你一样,成为了升华者之后,便将一切都当做了一场奢侈的游戏……哪怕我们并没有生存在游戏里。 他们会毫无顾忌和尊重地将一切都搞得一团糟,肆意妄为,留下满地狼藉,然后笑嘻嘻地对你说,放松点,这只是个游戏,我并没有打算伤害你,只不过你是个NPC而已。 可对于那些因此而死去的人而言,这并不是一场游戏。 死是真实的,残酷又悲伤,令人厌恶。不论体验多少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它不应该是一个轻飘飘的借口和理由就能抹平的东西。 但归根结底,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只靠软弱的语言,从来都说服不了任何人——否则为何又会存在审判所,又为何会创造出范海辛这种东西? 不知为何,槐诗忽然又一次想起了记录中的那个村庄。 还有那些死去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们——那些失去温度的佝偻身体躺在血泊里,空洞的眼瞳映照着荒芜的世界。 他们无声地死在了六十年前的一场微不足道的斗争里,像是杂草一样。 无人知晓,无人铭记。 除了槐诗自己。 于是,他握紧了刀斧,轻声回答:“对,就为了一个NPC。” “我现在相信阴言说的话了,你果然不是艾晴……”雷飞舟背后的监察官冷笑起来:“至少,她不会像你这么蠢。” “是吗?你可能是没有见到她愤怒时的样子吧?” 槐诗平静地凝视着人狼,隔着诸多狼化的失控者们,告诉他:“但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才对。” 谢谢你,再一次的提醒我——‘连一个NPC都救不了’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无力。 那一瞬间,刀和斧在槐诗的手中碰撞,猎魔人抬起了血红色的眼瞳,咧嘴,向着野兽们露出同他们如出一辙的狰狞犬齿。 “——来!” 他向前踏出一步。 自迸射的火花之中,掀起钢铁鸣叫的声音,刀斧劈斩! 紧绷的弓弦在这一瞬间断裂。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了,就好像冰面破裂,在轰鸣巨响中迸发出滔天浊浪。 在狼化者的咆哮里,血色自斧刃下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他踏出了第二步,自涌动的失控者之中,向前! 不顾后背上被撕开的裂口,槐诗抬起斧子,再斩! 骨肉分崩,破碎的头颅和肢体飞上了空中。紧接着,短刀向前刺出,贯入喉中,横挥,挥洒出一片血色。 无数青紫色的细碎血管自脖颈之上浮现,向上延伸,覆盖了槐诗的面孔,好像一层层蛛丝那样的。 混合着银和各种炼金药剂的血浆早已经从袖口下面的针头里注入脉搏,为他带来了源源不绝的痛苦和力量。 好像饮鸩止渴那样。 可意识却变得无比冷静,像是抛入了深海中的冰铁。 刀和斧在他的手中挥洒,划出繁复的弧线,稍纵即逝地勾勒出血色的痕迹。 槐诗扬手,向身后射出了最后的弩箭,不顾那个被钉到墙上的家伙,而是张口,咬碎了一个狼变者喉咙,大口吮吸着代表生命的鲜血,然后撕裂了他的喉咙,以斧刃补上了致命的一击。 那些混在血液中的狼毒流淌在他的躯壳之中,反而被他血液中的毒素所杀死了。 他在向前。 自血和死的围攻之中,放声咆哮。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帕拉塞尔苏斯 雷飞舟听见了槐诗的嘶吼,却只是冷笑,不为所动,扬声长啸着,催促着狼变者们上前,将他彻底淹没。 可这一次槐诗却没有再给他发号施令的时间。 宛如飞鸟那样的。 在瞬间逆转了重力。 狼群之中的那个消瘦身影一跃而起,龟裂的痕迹自从他脚下的地板上扩散开来,而他已然凌驾于空中,自千疮百孔的舱壁之上疾驰。 瞬息间,不论是混乱的狼变者、破碎的墙壁还是坍塌的天花板,都变成了他暂时的立足点。 甚至没有掀起丝毫的风声。 雷飞舟愣了一瞬。 当吸血鬼所拥有的恐怖敏捷以如此的方式展露之后,狼群的消耗战术已然失去了意义,而那个血气之中的黑影已经近在咫尺。 “天真!”人狼冷笑。 在雷光迸射中,斧刃和利爪再次碰撞在一处。 麻痹扩散,槐诗的动作短暂地一滞,可紧接着,便看到雷飞舟的手臂挥舞,左手的利刃自他的面前横扫而过。 哪怕抬起手臂挡在面前,依旧感受到了一阵骨肉破碎的痛楚。 他向后飞出,左臂上俨然已经被扯开了数道惨烈的创口,自涌动的血色中,露出泛着淡青色的骨骼。 未曾落地,伤口就在炼金血浆的催发之下强行弥合。 而在他的右手之中,斧刃已经脱手而出,飞上了空中。没有等雷飞舟的视线从那一把回旋的斧刃上收回,他的右手袖口中就滑出了一把匕首,被五指紧握,反手刺落! 转瞬间,贯穿了迸射的雷光,死死地钉进了他的面孔之上! 可以理解,当你的鼻梁骨太长时,总会有人想要拿来做点文章。 但不能接受! 人狼咆哮。 槐诗在落地的瞬间撒手,踉跄后退,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斧柄,不顾身后冲上来的狼群,再次合身而上。 这一次,猎人和人狼碰撞在了一处。 斧刃和利爪摩擦,焕发出了钢铁碰撞的轰鸣。 人狼怒吼,在震耳欲聋的咆哮中,他异化的身体再度膨胀,竟然将槐诗向后推动了一步,紧接着,他手握着斧刃和刀锋,力量再度爆发。 在那凌驾于自己数倍以上的力量碾压之下,槐诗脚下再也无从站稳,被他猛然扯起,再次砸在了墙壁之上。 他甚至来不及从舱板上滑下来,便看到庞大的人狼猛然蹲伏在地,整个沉重的身体宛如炮弹一般向着自己冲击过来。 在瞬间的轰鸣之中,槐诗身后已经扭曲的舱壁轰然破碎,而槐诗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被雷飞舟顶进了隔壁。 那过于庞大的力量未曾停止,依旧在轰然向前。 紧接着,又是一重舱壁在冲撞之下破碎。 槐诗张口,吐出内脏的碎片和淤血,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缠绕在雷飞舟身上的电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击穿了。 可雷飞舟也不好过。 哪怕再没有力气,槐诗起码也是能够动一动小拇指的——尤其是在对准他的眼眶的时候…… 自破碎弩机中最后射出的一枚祝福弩箭深深地贯入了他的左眼之中,只留下短短的一截末尾。 血流如注。 雷飞舟嘶吼,伸手,尖锐的利爪扯起了地上的槐诗,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手软了一下…… 就好像是抽筋一样,瞬间的麻痹感,突如其来,又倏忽而去。 短暂到好像根本不曾发生一样。 可是又如此的不正常。 在破碎舷窗的倒影之中,他好像看到了身后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闪现——如同鬼魅。 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谁在那儿!” 他下意识地扭头。 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剧痛。 在他迟滞的那一瞬间,槐诗挣脱了束缚,端详着雷飞舟展露无遗的脖颈——在丝丝雷光的笼罩之下,就好像是摆在聚光灯下面的鸭脖子一样。 他咧开嘴,露出了尖锐的犬齿。 ——开饭了! 于是,人狼痛苦咆哮! 当吸血鬼尖锐的犬齿刺入脖颈的瞬间,随之而来便是一阵眩晕,那是来自于吸血鬼之齿上的毒素,可紧接着,犬齿又好像变成了烧红的铁钉,带来了一阵阵地灼痛。 嵌入犬齿之中的纯银圣言在疯狂地净化着一切。 不论是他还是槐诗自己。 可令他恐惧的是:原本有如臂使的雷电却开始飞快的消散。 随着自己返祖的狼化状态一起…… 神灵所赐予的恩惠正在以预想中数十倍以上的速度消耗,不,应该说,被夺走……随着血液的汲取,这一份力量也随之流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被消化为纯粹的生命精粹。 吸血鬼圣痕的本质,不正是通过血液作为媒介,将受害者的生命、力量乃至一切尽数夺走吞食么? 哪怕那带着浓郁雷光的血液将他的脸烧得嗤嗤作响,可很快,焦黑的表面剥落之后,便会有苍白的血肉和皮肤重生。 “给我……滚开!” 雷飞舟奋力挣扎,竭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终于将槐诗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可自己脖子上却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 就连大动脉都被撕裂了,不断地涌出鲜血。 他踉跄地后退,还没有站稳,就看到滚落在地的槐诗重新爬起,拖曳着地上的斧子,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 雷飞舟嘶哑的尖啸,狼化者们围拢而至,为他赢得了短暂的喘息。 过了足足半分钟,人狼才用最后一丝雷电驱除了伤口处的银质诅咒,合拢了动脉上的致命创口。 但被祝福的神圣状态却已经结束了,比预想之中要早的太多。 不过,和他比起来,槐诗的状况反而更惨烈一些,纵然得到了血浆的补充,可身上依旧残留着诸多创口。 脸色青紫色的蛛网斑纹越发地严重了,毒素渗入了骨髓。 竭力喘息。 “太天真了,小鬼,太天真了。” 雷飞舟看着重围中的吸血鬼,嘶哑的大笑起来,“就算是你杀了我,那个NPC小姑娘就能回来么?你所做的根本没有意义,只不过是在自寻死路而已!” “或许吧。” 槐诗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自混战中甩出一柄飞刀,在他的笑容上留下了一道缺口:“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不是吗?” 雷飞舟的笑容渐渐阴沉。 纵声长啸。 可比他更快的是槐诗,扯下了消耗一空的血浆袋之后,吸血鬼奋起余力,手中的刀斧自空中掠过,斩下面前狼化者的头颅,踩着他未曾落地的尸体,鬼魅再度腾空而起,向着雷飞舟无声而至! 这一次雷飞舟没有再试图硬抗,而是后退了几步,避其锋芒。在失去了众神赐福的返祖状态之后,他不敢同杀伤力恐怖的吸血鬼正面对决,而是嘶吼着叱令那些游走在游轮上的失控者们汇聚而来。 但这一次,却没有多少响应的声音响起。 刺耳的轰鸣此起彼伏地在游轮的前后响起,不断有浓厚的烟雾扩散开来,形成一片毒云,不……应该说是解毒剂才对。 在烟雾的笼罩之下,那些疯狂的失控者都僵硬了一瞬,旋即便在强力的镇定剂和针对狼毒所制造的气化寒雾便将一切都吞没了。 并非是温柔的治愈,而是残酷的杀死——纯粹针对狼毒的特性所打造的超低温环境和猛毒将一切感染组织渐渐腐蚀成了一团烂肉。 就连其余不在寒雾覆盖状态内的狼化者都渐渐僵硬起来,动作变得迟缓又无力,好像退化成了普通版本的丧尸一样。 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一度肆虐了全船的恐怖瘟疫在如此精湛而庞大的炼金术的作用之下,开始迅速的消退。 帕拉塞尔苏斯! 隐藏到现在之后,他终于出手了。 可槐诗只是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趣地收回了视线,而是专注地看着面前错愕的雷飞舟,微笑着提醒: “现在,轮到你了。” 雷飞舟面色骤变,迅速地后退,“阴言!我死了你也好不了!” “哼,一群蠢货。” 在远处的阴影中,听到盟友的呼唤,阴言忍不住冷笑。 一个是得势之后就开始膨胀的莽夫,一个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货。稍微在中间调拨一下,就会开始狗咬狗……但不论如何,一旦雷飞舟死了,那么槐诗就会变得势大难治,有一个精通搜寻踪迹的猎魔人在船上,他没有信心能够藏到最后。 虽然希望两边能够同归于尽,但现在看来,自己必须帮一把了。 他按了一下好不容易愈合的胸口创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无声的潜行,他小心地绕过了地上会显现出自己踪迹的血泊,悄摸摸地混在那群被弱化的失控者里,向着槐诗的后背潜去。 在传说中,这些流浪在苏格兰高地上的矮人和地精的混血因为自身被歧视的出身,性格变得残忍又暴虐,喜欢凭借着自己能够隐身的铁靴奔行在黑夜里,使用残忍的铁爪或者铁矛,从背后将路过的行人杀死,用他们的血液将自己的软帽染红。 因此而被称为红帽子。 到现在,阴言终于彻底消化了红帽子记忆中的潜行记忆,比原本刚刚上手的时候娴熟了十万倍,完全没有泄露任何的踪迹。 可就在上他举起淬着猛毒的短矛,准备大施报复的时候,却看到混战之中的槐诗骤然回头,向着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 被发现了? 下一瞬间,斧刃劈空而落! 他狼狈后退,紧接着便看到短刀横扫的雪亮刀光,自他的脸上切开了一道裂口,险些割断了他的脖子。 阴言狼狈地自隐遁之中浮现踪迹,不可置信。 紧接着,便听见来自槐诗的冰冷声音:“下次想要玩潜行的时候,先把你那位老相好的香水味去了再说!” 阴言的神情狰狞,独臂握着短矛,正准备回头呼唤人狼一同解决槐诗的时候,却看到雷飞舟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走廊的尽头,趁着槐诗被阴言吸引了注意力之后,掉头狂奔。 跑了! 他目瞪口呆,没有想到雷飞舟竟然这么恶毒,可看着满脸鲜血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槐诗,神情就开始抽搐起来,迅速后退:“我是被蒙蔽的!都是雷飞舟在从中作……” “那就给我滚开!” 槐诗不等他说完,飞起一脚,将他从面前踹开之后,一斧头劈翻了前面挡路的狼化者,循着地上的血迹,紧追不放。要是阴言铁了心隐身想要逃的话,他有可能拦不住,但不论如何,雷飞舟都必须死。 他按着怀中那一本染血的字典,往地上啐了一口黑色的血。 在嗤嗤作响的声音里,他拖着斧头,一步一步地向着雷飞舟逃走的方向走去。 “来都来了,干嘛走那么快呢?” 他轻声呢喃着。 在一片混乱中,雷飞舟听见了背后紧追不放的脚步声,面色越发地狰狞。 被阴言怂恿着立刻对槐诗采取行动完全是一步臭棋,应该联合更多的人手才对……不,倘若不是有人横插一手的话,今天槐诗本应该在劫难逃。 这就是他的使命,在上船之前,当那个老乞丐将硬币递给了槐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是谁了。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力和槐诗抗衡,靠着阴言那个坑货的只会被卖得更惨,他必须先存留自己…… 可不论他速度多快,那个踉跄的脚步声依旧如影随形一般地紧追不放。 在沙哑地喘息声里,有斧刃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响起。 自地上划出了一道笔直的痕迹。 直到最后,将他堵在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 雷飞舟看着满地狼藉的房间,却并没有找到其他的踪迹,表情抽搐了一下,许久,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被抛弃了。 就好像他抛弃了阴言一样。 他回过头,看向门口的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 “等一下!” 雷飞舟的表情变化,抱着万一的期望开口:“大家都是自己人……没道理自相残杀,对不对?杀了我,圣灵谱系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的很对。” 槐诗点头,擦拭着短刀上的血,叹息着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着要杀队友。” 在他的口袋里,那一枚染血的流浪者硬币在剧烈地发烫着,焕发出熔岩一样的光,大天使怒目而视,源源不断地渗入骨髓中的痛苦,烧灼血液。 “可惜——”槐诗漠然地说,“我是被逼的。” “我还有价值!我有重要情报告诉你!” 雷飞舟的眼角跳动了一下,赶忙说道:“岳俊!有关岳俊的秘密,还有另一个人的……绕我一命,我全都告诉你!还有,你不是想要干掉法老王么?我可以帮你!我还有好几条失控者,我能……”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槐诗抬起小拇指,掏了掏进血的耳朵,抬起了被染红的面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抬起了斧柄,双手握紧,青紫色的血管痛苦地搏动着,自面目之上浮现,映衬地那张苍白的面孔如此狰狞: “——我觉得,现在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 雷飞舟踉跄后退。 可那一瞬间,槐诗上前。 就好像自黑暗之中穿梭那样的,一步跨越了数米的距离,如梦魇那样的自雷飞舟面前浮现,手中的斧刃已然高举而起,向着人狼的脖颈斩落! 审判之时已到! 在人狼惊慌的脸上,骤然有狰狞浮现,他抬起了一条手臂,挡向了斩落的斧刃,可隐藏在身后的左手却拔出了一把匕首,向着槐诗的胸腔刺出。 难以想象,他竟然具有着如此的技艺。 在等待了许久之后,人狼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时机。 在瞬间的穿刺快到电光难及! 就好像中间的过程被省略了一样,当他握紧匕首的瞬间,匕首便已经刺入了槐诗的心口之中……钉在了莉莉留下的那一本辞典上。 然后,便在那字里行间无数细碎的注释中迷失了,停滞在了其中。 而雷飞舟的手臂已然在槐诗的咆哮之中飞起。 鲜血飞迸。 紧接着,斩落的斧刃随着手臂的拉扯向上挥出,再度将雷飞舟的另一条手臂斩落。 在剧痛之中,雷飞舟惨叫着,踉跄后退。 而槐诗上前,自血雨中最后一次抡起了斧刃,斩! 铁光一闪而过。 有薄纸撕碎的声音响起。 一颗仍残留着狼化特征的头颅自泼洒的血色中飞起,落入了地上的血泊里,随着他的尸体一起。 寂静到来。 槐诗踉跄了一下,疲惫地弯下腰,想要用斧柄撑起自己的身体。 可躯壳中所迸发的剧痛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滑倒在地,看到手背上浮现的银色的回路。 背誓之惩…… 植入骨髓中的银在愤怒的燃烧,冷酷地蹂躏着他每一条细微的神经,将千百道细碎的痛楚化作了无法忍受的痛苦洪流,一点点地将他淹没,任由他在漆黑的海渊里慢慢窒息。 自昏沉之中,槐诗艰难地伸手,在地上爬行上,狼狈地啜饮着流淌在地上的血,可是曾经饱含生命的鲜血却无从为他在这地狱一般的煎熬里带来一丝的慰藉。 “不惜一切代价,范海辛,不惜一切代价!” 在渴血和惩戒的痛苦里,大主教苍老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杀死帕拉塞尔苏斯!让那个渎神者的作品,让那个只会玷污神明伟绩的畸形儿粉身碎骨!” 杀死他! 杀死! 无数人的咆哮声回荡在槐诗的魂魄之中,几乎将他撕碎了,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想要爬起来,可奋尽全力却只是让自己的身体翻了个面。 看到了那个踉跄着冲进房间里来的鬼东西。 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就好像是一卷破碎的绷带包裹着一具残缺的尸首那样,仿佛野兽一般,它在地上用残缺的手足爬行着,循着鲜血的味道而来。 “源质……源质……给我源质……” 如同疯狗一样,他扑向了雷飞舟滚落在地的头颅,残缺的面目大口地咀嚼着上面的血肉。 在血色的侵染之中,他破碎的面孔好像得到了滋润一样,变得容光焕发起来,竟然能够依稀分辨出曾经那一个黝黑少年的轮廓,还有淡金所妆染的尊贵图纹…… 可很快,便失望地抛下了已经面目全非的脑袋。 “不够……太少了……太少了……给我更多!” 曾经的法老王缓缓地扭头,看着地上的吸血鬼,眼睛里像是燃烧着熔岩的火光一样,缓缓地凑近了:“给我更多!” 槐诗艰难地伸手,摸索着斧子的位置。 可是他在剧痛的煎熬中,却发现自己连握柄都快抓不住了,只能无奈地苦笑:“我这儿打烊了,您能去别的地方瞅瞅么?” “源质!贱民,给我源质!” 法老王嘶吼着,张口咬向了他的脖子。 然后在轰鸣巨响之中。 脑袋炸成了稀巴烂。 干瘪的碎片和破碎的绷带飞溅,尘埃扑了槐诗一嘴,让他剧烈呛咳起来。 哪怕头颅爆裂,可法老王依旧没有死去,残缺的身体疯狂地痉挛着,被绷带包裹着的躯壳在地上爬行着,像是要逃走一般。 可紧接着,残缺的躯壳就被踩住了。 在头顶光环的照耀之下,少女举起了手中满盈着圣水的水杯,轻声祝祷:“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他们的名无人记念。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 带着纯净光芒的圣水洒落了。 落在了残躯之上,就好像海水冲刷着沙滩一样,让那一具木乃伊瞬间垮塌了下去,消散为一捧尘埃。 然后,槐诗才看到,那一把旧式滑膛枪的枪管说所雕刻的精致纹路。 还有面前那个本应该尸骨未寒的少女。 莉莉。 她还活着。 “什么啊……”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嘲笑自己:“那我这仇……岂不是白报了?”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艾晴的叹息声。 “果然,没有死么?” 她不快地呢喃,最糟糕的猜想,终于应验了。 “恭喜你,槐诗——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了。” 不,应该说在第一天的时候,槐诗就凭着自己见鬼的运气和直觉找到了任务对象的正体,只不过被自己自以为是的经验所误导,反而陷入了盲区。 事到如今,除了她之外……这一艘船上又还有哪一个人有资格称为帕拉塞尔苏斯呢? “它在你这里么?我找了半天。” 莉莉弯下腰,从吸血鬼的怀中取出了那一本字典,看着上面的裂口还有被血侵染的部分,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是帕拉塞尔苏斯,对不对?”槐诗轻声问:“那会雷飞舟要杀我的时候,也是你在帮我,对吧?” “父亲的话,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莉莉蹲下身,打开腰间的包,取出了一支玻璃针管和针头,娴熟地组装好了之后,刺入了槐诗手腕上的血管中。 “可惜,如果是他的话,这种程度的狼毒,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制作出特效药吧?我学得东西还是太少……” 伴随着少女的话语,血液被缓缓地抽出,流淌在针管中。 可令人疑惑的是,那种血液却在针管中迅速失去了颜色,无数尘埃大小的结晶不断地从其中浮现,紧接着又融化在了无色的血液之中。 只留下一阵灰色的沉淀,缓缓地落在了底部。 莉莉将手中的玻璃针管上的针头拔下来,重新换上了一根崭新的,然后娴熟地刺入了自己手腕内侧的血管中,抽出了一部分流淌的血液。 紧接着,莉莉开始迅速地翻动书页,寻找着其中的内容和配方,于是便有更多肉眼所看不见的繁复变化自针管其中涌现。 此时此刻,那一支平凡无奇的玻璃针管好像变成了一整个庞大的生物试验室,在转瞬间完成了离心萃取、杀菌灭活、细胞培育和细胞质膜融合等等一系列繁复的过程。 所谓的学者,就是这么古怪又诡异的职业——没有天赋的人用尽一生都无法入门,这是只属于天才的游乐园。 只要掌握定律,携带着相关的仪器和原料,就能够将实验室中需要漫长时光和精密操作才能够得到的结果在一瞬间完成。 一切臃余的中间步骤都被完全省略。 很快,针管中的血液就变成了青碧色,随着莉莉的动作,重新注入了槐诗的血管之中。 一阵昏沉和困倦从槐诗意识中泛起。 他渐渐失去了四肢的感知和控制,难以维持意识:“这是什么?毒吗?” “唔?你是说细胞因子重组融合蛋白吗?” 莉莉平静地回答,“你中的毒太多了,那些劣质的炼金药剂纯粹是在慢性杀人。除了特制的靶向药之外,简单的解毒剂根本起不到效果。 虽然副作用是会睡很长时间,不过……” 后面的话,槐诗已经听不见了。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之中。 等莉莉耐心地解说完之后,才听见了他的鼾声,有些不快地皱起眉头,但最后终究没有将他再叫醒。 她低下头,看向手中那一本父亲留给自己的万能字典。 许久,翻到了最后那一页,看到了帕拉塞尔苏斯为她留下的最后话语。 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注释。 【朋友——值得信任的人,不会背叛你的人】 “可以信任的人吗?” 她低头看了槐诗许久,轻声笑了起来:“那就好好睡吧,我的朋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隐藏谜题 这一次的昏睡不像是往常那样闭上眼睛再睁开,一晚上就过去了。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睡着了。 沉浸在那种仿佛源质分裂的痛苦之中…… 背誓之惩带来的痛苦依旧徘徊在躯壳之中,纵然在无数破碎梦境的片段中依旧如此清晰,甚至将连贯的意识都打碎了,如同铁片在铁毡被铁锤敲打时那样。 以痛苦的火焰重铸,以保证这一柄锋锐的工具能够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但槐诗而言,却是无法逃避的酷刑。 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痛苦的蹂躏,直到最后,在昏沉中忘记自己是谁,沉浸在了那些碎散的记忆片段中。 到最后,只听见无数肃穆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 “亚伯拉罕,今日你的手饱蘸了不义的血,这将是你赎罪之证,也是你罪孽中的一分……” “你弄脏了自己的手,避免了更多的手触碰到黑暗里。你背负了罪恶,令更多的魂灵得以踏上天国的阶梯……” “你的罪孽倘若不被允许,你的救赎将遥遥无期。” “已有的事,便将见证者清除;已行的事,就必须将记录抹去……阳光之下并无新事,阳光之外的地方也不会有。” …… 到最后,那些宛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仿佛要在他的魂魄之中刻下不容辩驳的定律: “——此世亘古如一。” 槐诗睁开眼睛,恍若隔世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脑袋里空空荡荡。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去做什么? “你终于醒了?”艾晴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好长的一觉。” “我……是槐诗?”他终于自从混乱的记忆中分辨出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命运之书重新将一切梳理完整,可他依旧难以从混乱中拔出自己的思绪。 “我睡了多久?” “二十七个小时。”艾晴叹息:“整整二十七个小时。” 在漫长的二十七个小时里,她用尽所有的办法试图让槐诗苏醒过来,奈何游戏之外的一切干涉统统石牛入海。 不断地有骰子的声音响起,无数纷繁复杂的判定在艾晴的面前流过,难以寻找到重点。 KP自始至终微笑着,静静地欣赏着她阴沉的样子,手握着那一张‘克莱门特’的人物卡,等待着她的投降和放弃。 只要她愿意,游戏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倘若槐诗再沉睡不醒的话,艾晴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份毫无意义的坚持还能延续多久。 可坚持实际上已经毫无意义。 当KP将底牌在她面前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的挣扎都已经宣告失败。 就在沉吟中,她忽然听见槐诗的声音: “艾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嗯?” 她下意识地皱眉,看向KP,可KP却微笑着,手里拈着自己的骰子把弄,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你的指示太少了。”槐诗说:“如果是以前的话,你就算保持沉默,也不会放任我乱来吧?” “……” 艾晴沉默了许久,只是说:“我在思考。” “有结果了么?” “有啊。”艾晴不快地回答:“思考的结果就是发现,这里和外面的现实一样,在绝大多数时候的思考都毫无益处,只会让自己深受其害。 我并没有办法去解决目前的困局,说实话,我也很想为你提供那种行之有效且能够解决问题本质的建议,但你恐怕不会喜欢。” 她停顿了一下,不甘地垂下了眼眸:“如何完成你的任务,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嗯?” 槐诗愕然:“我的任务?帕拉苏斯塞尔么?他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死了么?” 艾晴怜悯地摇头,“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那一瞬间,槐诗的表情骤然抽搐了一下,感觉到自心中涌现的疯狂杀意和胸臆之间难以克制的燥热和饥渴。 那是对血与死亡的渴望。 因为他看到了莉莉。 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好像要炸裂了一样,大量的激素不可抑制地分泌令他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暴状态中。 好像变成了野兽那样。 剧烈地痉挛着,抬起手,好像癫痫病患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倘若不是此刻四肢无力的话,他可能已经直接跳起来撕开了她的喉咙。 “你怎么了?” 莉莉愕然地低头看着他,伸手扒开他的眼睛,低下头仔细端详:“呼吸困难,瞳孔收缩,心律不齐……是没有被记录的副作用么?” 轻柔的吐息吹在他的脸上。 好像地狱中的风一样。 令他的犬齿缓缓地增长,紫黑色的毛细血管自惨白的面孔之上浮现,如此狰狞。 “别怕。” 莉莉低头,重新取出了腰包中的针管还有槐诗留下来的那一套炼金仪器,动作飞快,很快,无色的药剂便注入了他的颈动脉之中。 “放心,只是一些镇定剂和调和型血清。” 莉莉伸手试了一下他的体温,轻声说:“可能是体内的毒没有清理完毕,这大概会让你好一点。” “不,不是……” 槐诗艰难地喘息着。 刻骨的杀意被困倦迅速冲淡了。 痉挛的四肢渐渐平复,随着脸上那些消退的紫黑色网络一起,槐诗再度恢复了平静,或者说,终于能够压下心头那一片难以控制的疯狂杀意,强行镇定了下来。 可无数雷鸣一般的嘶吼依旧徘徊在他的意识之中。 好像铁一般的戒律一样,不断地带来鞭挞的剧震和雷霆一般的灼痛。 杀了她! 必须杀了她! 必须杀死帕拉塞尔苏斯! “可是那个老头儿半年前就死了!”槐诗在心中怒吼:“我找了一年,有半年都在找一个死人!任务早已经完成了!” “但他还留下了什么东西,不是么?” 艾晴的声音响起,如此怜悯:“仔细想一想,槐诗,你,不,亚伯拉罕·范·赫尔辛的任务,真得是杀死帕拉塞尔苏斯么?仔细想一想……” “找到那个人,紧跟那个人,然后杀死那个人!” 恍惚中,那个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个渎神者的作品,让那个只会玷污神明伟绩的畸形儿粉身碎骨!” 他的……作品? “是的,他的作品。” 艾晴轻声说,“被誉为缔造出‘贤者之石’的炼金宗师留下的唯一作品……” 贤者之石? 奇迹在人间的化身,万能结晶,不死之药,无数祈愿和天命的结合体,全中之一,一中之一……不止是用来形容五阶升华者。 自古至今,这一存在被无数人给予了崇高的厚望和期冀。 从一开始,它便是近乎不可能实现的奇迹高峰。 在先导会沦为教团的眼中钉,神创论和天演论渐渐水火不容的时候,还有什么作品会被冠以如此崇高的称谓呢? 在被撕裂的意识之中,槐诗艰难地思索着,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仿佛面对着一片无限黑暗的孤独和痛苦。 就好像终于体会到了艾晴的无力那样的。 想想,槐诗,好好想想……难道留给你的线索不够多么? 思考吧,体会一下我思考时的痛苦……你就会明白…… 那个唯一的真相。 “莉莉。” 那一瞬间,槐诗不可置信地呢喃,“她是……帕拉塞尔苏斯……制造出来?” “还有第二种可能么?” 艾晴反问。 明明需要诸多昂贵材料契合灵魂属性才能缔造出来,可在她手中却变得如此轻易的二重身…… 明明需要各种配方才能够缔造出的珍贵药剂只要她抽一点自己的血就能够转化制造成功…… 明明看上去已然成熟,可是有时却如此幼稚的行事风格…… 明明帕拉塞尔苏斯早已经死去,可当槐诗察觉到莉莉和他的关联时,心中就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了如此狂暴的杀意。 “这就是最后的真相了,槐诗。” 艾晴叹息。 ——在你的眼前,注册名为【海拉】的少女学者莉莉,便是帕拉塞尔苏斯最杰出的成果! 只是存在便彻底推翻了神创论,将天演论推进至全新高度的奇迹。 自烧瓶中所诞生的‘贤者之石’,凭空创造而成的灵魂,不被昼夜轮回、朝生暮死的规则所束缚的……人造之人! 倘若是虚假的生命的话,无从迎来二度的朝阳。 倘若不存在灵魂的话,那就无法自白银之海的支流中回朔升华,成为升华者。 倘若没有心存怜悯和善念的话,就无法成为圣灵谱系中的‘信徒’! 一个人造之物拥有了生命,一个空壳被赋予了灵魂,一个异端成为了诸多圣灵的信徒! 不论和这三条中那一点扯上关系,圣灵谱系都不会允许她活到第二天的早上! 她必须死去。 只要她活着,就是对神创论、对教团、对众神的否定! 这便是她生来的原罪。 ——帕拉塞尔苏斯所缔造的‘原罪之子’! “BINGO!” KP赞叹地献上掌声,不带任何保留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赞赏:“你是一位出色的调查员,艾女士! 恭喜你,解开了这一模组中的隐藏谜题——帕拉塞尔苏斯之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选择 “BINGO!” KP赞叹地献上掌声,不带任何保留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赞赏:“你是一位出色的调查员,艾女士! 恭喜你,解开了这一模组中的隐藏谜题——帕拉塞尔苏斯之死!”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神秘地微笑:“倘若能够完成秘密任务的话,在通关模组之后,我会奉上额外的奖励,相信我,绝对不逊色于那一块贤者之石的碎片。” 对此,艾晴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欣喜。 因为这便是亚伯拉罕·范·赫尔辛无法逃避的任务。 ——将这一份奇迹,彻底扼杀! 在沉默中,槐诗怔怔地凝视着天花板,许久,看向莉莉操作着炼金器材的背影,忽然轻声说:“如果早一点让我发现该多好。” 艾晴对这样的软弱嗤之以鼻:“这样你下手就会痛快一些么?” “不知道,这样我至少可以骗自己——上了这艘船的人都罪有应得。” “你现在也可以骗自己,这只是个游戏,一段历史,哪怕你做了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进行追则的记录。” “是啊。” 槐诗闭上眼睛。 这只是一段记录,一段过去的记录,这甚至算不上真正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以贤者之石的碎片所构筑而成的游戏而已。 就好像曾经他在记录里所做的那样。 他应该早已经习惯才对。 只要扣动扳机就好。 别管前面的究竟是老人还是小孩儿,他们早已经死去,而且于你无关……这只是一场游戏,但你还可以获得成长。 多么美好。 可当槐诗看向莉莉的背影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她正背对着槐诗。 毫无防备。 专心致志地调整了坩埚中药剂的比例,专注又放松,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那样,喉咙里轻声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歌谣。 槐诗可以几乎完全可以断定,这个不是二重身那样的假象,而是真实的整体。 他甚至不需要斧头。 只要拔出那一把近在咫尺的飞刀,就可以彻底了结这一切。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最后,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我下不了手,艾晴。” 槐诗沮丧地叹息,疲惫地垂下眼睛:“如果我杀了她的话,我恐怕就会成为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倘若在这里杀死莉莉,那么又和曾经那个因为微不足道的理由去屠杀了一整个村庄的教官有什么区别? 又将置那个为此而愤怒和悲伤的自己与何地? 去杀死过去的那个自己么? 或许艾晴会告诉他,这就是成长。 所谓的成长,就是否定曾经的那个自己。 槐诗从不介意否定自己。 可他却无法想象,如何去面对倒在血泊里的莉莉。 那一双纯净的眼瞳到最后会懊悔自己对槐诗的信任么?愤怒?悲伤?还是到最后都是那种坦然接受一切的宁静?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艾晴?” “我大概也会犹豫吧,像你一样。”艾晴平静地回答:“可到最后,我想我会将她杀死……我要保存我自己,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要活下去。” “……”槐诗沉默。 “你希望我对你下令么,槐诗?” 艾晴问道,“就好像是命令你留下戚元一命那样,命令你杀了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这么做,说到底,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关系,你负责行动,其他的可以都交给我。 所谓的监察官,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你大可不必有所顾忌。” 槐诗没有再说话。 “那么,槐诗,我命令你。” 艾晴发出了残酷的声音:“完成你的任务,杀死莉莉。” “等一下……” 槐诗下意识地张口,却在那一瞬间终于恍然。 “看,只有在硬币落下的时候,你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一面。” 艾晴叹息着垂下眼睛:“接下来我不会再有命令给你了,槐诗,你要去自己做决定,并自己去面对后果了。” “可这样真的好么?” 桌子对面,KP微笑着问道:“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决定关乎你的生命。” “不,应该说,从头到尾你都在混淆着一点吧。” 艾晴抬起眼睛看他:“就算他不完成自己的任务,只要他能够踏上新大陆,就代表模组的通关。 想要活着,不是绝对要杀死莉莉不可。” “听上去确实如此,我并不否认你的猜想。”KP耸肩:“可惜,我以为你会更干脆一点的,更加的果断……更像是我看到的档案里的那个人。”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艾晴冷声反问:“况且,让我逼着他去杀死莉莉——这才是你的目的吧,KP?” “……” KP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确实如此。” “从你的游戏里,我并没有看到公平,至少……没有看你的规则书中所说的公平。” “啊,这个你需要理解,这就好像‘正义’一样。”KP露出暧昧地笑容:“它偶尔会迟到,但偶尔……也会缺席。” “但这次不会。”艾晴凝视着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有我在的地方,绝不会。” “我期待着。” KP微笑。 投下了手中的骰子。 游戏继续。 …… …… 莉莉的药是有效的。 至少里面大量的镇定剂是有效的。 如今的槐诗已经能够勉强克制住内心中涌动的杀意进行一些微弱的活动了,就好像久卧在床的病人那样,在狭窄的船舱内走动一下,进行一些复建活动。 实际上并不需要。 只要有足够的血,吸血鬼就能迅速地恢复健康,而对于莉莉来说,人造血浆这种东西根本不费丝毫的吹灰之力。 甚至还是苹果味儿的。 至于效果,虽然差了点,起码比没有强。 槐诗已经恢复了六分的状态了。 可由于纷乱的思绪和心中难以抑制的杀意,他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莉莉,在最初的致谢之后就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着笔在命运之书上写写画画,试图想要将想法理清。 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对他心中的烦闷和焦躁毫无丝毫益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艾晴。 因为他发现:信徒的圣痕……极其类似于阴魂。 不,如果按照时间的顺序来看的话,阴魂的有一部分核心,是来自于‘信徒’……只不过两者截然相反而已。 前者以灌注虔诚的纯净源质无私地将这一份恩惠分享,而槐诗……是一台负能量制造机。 而且现在他变成了吸血鬼这种负能量吸收器。简直像是要在深渊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所以,阴魂这个圣痕究竟是乌鸦用多少零件拼出来的违章车辆?不,应该说,除了信徒这一圣痕之外,还有多少奇迹和深渊谱系有所瓜葛? 深渊谱系的水究竟有多深? 到现在,槐诗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了,至少他懂了零零碎碎的一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奇迹。 真正的奇迹不会突然出现,突然降临,又突然消失。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谱系是凭空出现,必然有其由来。 那么,深渊谱系究竟是来自于何处?还是说,天文会真的厉害到能够空手搓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圣痕谱系? 这可比帕拉塞尔苏斯空手制造出一个人造人要更恐怖。 毕竟莉莉只有一个,而一个谱系却可以亘古长存,传达至千万人的身上。每一个谱系可以说都是一方神灵所存留的世界轴心之中的根基,如今诸神以死,天文会的这一举动不异与凭空手搓出了一群神灵,而且还得到了世界轴心的认可。 点可能啊? 槐诗越想越觉得不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头,然后……察觉到不远处莉莉小心翼翼看过来的视线。 似是察觉到槐诗心中的烦躁和抑郁,她一直没有打扰他,而是翻着手中的辞典,自以为很隐蔽地偷偷看着他。 察觉到他的视线,神情就停滞了一下,旋即变得平静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咳咳。”她问:“你在忙吗?” “不,没有……” 槐诗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 可她已经凑了过来了,好奇地端详着槐诗记录在书上的那些杂乱文字,发现看不懂之后,看向角落里槐诗在烦躁中随手勾勒的涂鸦。 然后愣了一下。 “这是谁?” 她凑近了,看着笔记里那一张带着嘲弄和傲慢的面孔。 只是寥寥几笔勾勒,便如此传神地描绘出了那种冷漠又残忍的眼神,他在张口,仿佛要吐出如有实质的恶毒话语。 令人心中顿时不安。 “呃……” 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到最后只能说:“这……这个人叫做乌蝇哥。” 于是,莉莉恍然:“别西卜么?” “……呃,大概。”槐诗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倒是挺喜欢让别人吃屎来着。” “那这个黑人呢?”莉莉接着问道,“他看上去很迷惑。” “是的,他很迷惑。” 槐诗顺手往黑人涂鸦的脑袋上补了三个问号。 “这个呢?” “这是一只青蛙,叫做PEPE。” “它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 “不知道。”槐诗叹息道,“大概是活着很痛苦吧。” “那太可惜了,看上去挺可爱的。”莉莉遗憾地摇了摇头:“像个小娃娃一样,可霍恩海姆不喜欢,还把我自己做的都丢掉了。” “是吗?” 槐诗沉默了片刻,摇头,“他不该这么做的。” “恩,人老了大概脾气都会很坏吧,但发了脾气又会后悔,跟我道歉,希望我原谅他……可我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 莉莉蜷在椅子上,轻声感叹:“他临死前一直很惊慌,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可是却从来不告诉我。把这张船票给我之后,他就去世了……到最后,他都不允许我称呼他为父亲。” “……” 沉默里,槐诗犹豫了许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相信,在他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谁知道呢?” 莉莉摇头:“每个人的心都藏在胸膛里,直到死了之后都不会让人看到里面是什么了——霍恩海姆跟我说,要学会保护自己,可我甚至不知道应该防备什么。 我怎么能知道其他人在心里藏了什么呢?” “是啊。” 槐诗干涩地应和,感受到胸臆间几乎沸腾的杀意,就忍不住想要呕吐。 为自己的虚伪感到作呕。 “那个,说起来……”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年多大?我是说年龄。” “嗯,我想想。” 莉莉好像没有注意过这个一样,低下头开始在本子上飞速写写画画起来,槐诗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感觉到眼前一花。 各种昂长的数字计算中间竟然还有行星运行的简图……就好像重新在厘定节历一样,算个年龄都这么硬核的么! 很快,莉莉计算完毕:“四岁半。” “哈?” 槐诗愕然。 四岁半? 大姐你在开玩笑么? 槐诗愕然地端详着她成熟的样子,哪怕大家人种不同,你起码也应该成年了才对吧? “啊,我的体格,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莉莉似乎反映了过来,有些生硬地回避着这个问题:“你、你呢?” “我十七。”槐诗回答。 莉莉的神情瞬间嫌弃起来:“骗人,可你的骨龄已经38岁了!” “……我只能说,由于各种原因吧。” 槐诗叹息着,感觉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比以前一年都多。 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和莉莉介绍自己。 毕竟,他现在是范海辛。 亚伯拉罕·范·赫尔辛。 他就是教团的刽子手,吸血鬼猎人,来杀死莉莉的凶手……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听见莉莉愉快的声音:“你看,我也画好了!” “画了什么?” 槐诗低头,然后一口水喷了出来。 就在自己辞典的扉页的下面,多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熊猫头表情,可是脸部的地方却空空荡荡…… “因为不知道画什么表情比较好啊。”莉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感觉不论画什么都超不过你画的啊。” “……” 那是因为我这是汇聚了无数人血汗的智慧结晶啊! 你一个人怎么比得上啊。 能在1620年和人表情包斗图,只能说……是一种槐诗未曾想象到的新鲜体验。 就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他听见莉莉的声音。 “槐诗。” 不知何时,那个女孩儿已经转到了槐诗的眼前,眼睛眨啊眨啊,满是期待:“我刚刚忽然想到:不如到了新大陆之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反正也我没有什么要去……你也没有地方要去的,对吧? 而且我可以造血浆给你,你也不用再去为找食物发愁了。” 槐诗呆滞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行吗?”莉莉问。 “不,挺好。” 槐诗僵硬摇头,干涩地问:“你有什么地方想要去吗?” “黄石,怎么样?” 莉莉想了一下,提议道:“我一直想去黄石看一看,据说那里有很多地热泉,还有狮子和大象,你呢?” “……不知道。” 槐诗垂下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想好,所以下次再说吧,我得先睡一会儿。” 莉莉愣了一下,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作台上继续盯着药剂的进度,可是许久之后,她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靠在床头的槐诗:“我是不是烦到你了?” “……没有。” 于是,她就松了口气,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是朋友的,对吧?” “是的。”槐诗垂下眼睛,“我们是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 莉莉愉快地笑了起来,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跑过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槐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后退了一步,拿起了自己的辞典:“咳咳,等你有空的话,我们再聊天吧。” 槐诗呆滞地看着他,许久,闭上了眼睛。 “妈的……” 看着背对着自己毫无防备的少女,槐诗伸手探入怀中,握住匕首冰冷的手柄,悄无声息地抽出,凝视着倒映在匕首锋刃上的那一双猩红的眼瞳。 然后,将这破玩意儿丢到了一边去。 去他妈的教团! 去他妈的范海辛! 去他妈的一切! 老!子!不!干!了! 忍受着肺腑中震怒的剧痛,槐诗仰起头来,神清气爽地长出了一口气,露出笑容:“莉莉,我教你画个流泪猫猫头怎么样?” “好啊好啊。” …… 大概的时间到了傍晚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问里面有没有人在。 在他们戒备地打开门之后,门外的人微笑着带来了好消息。 美洲就要到了。 得益于一场动乱有那么多人死去,船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不久之前,有船上有擅长占星术的女巫测算了一下他们和美洲的距离。 倘若保持这个速度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够到达新大陆了。 所有人都能够获得自由和解脱。 因此,有人提议,想要举办一场宴会庆祝一下。 此时此刻,船上阴沉沮丧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每个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带着和煦的微笑,谈吐斯文,举止优雅。 好像焕然新生一样。 不知为何,槐诗心中却忍不住一沉。 昨天的动乱和灾难好像没有在船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一样,故事依旧在继续。 向着既定好的结局发展。 他低下头,只看到命运之书上缓缓浮现的章节结尾,一行加黑了的大字。 【to be countinue】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故乡与新乡 “他们为什么看上去都这么快乐?” “不知道。” 在餐厅的角落里,槐诗端详着那一张洋溢着幸福的面孔,缓缓摇头。 这究竟是自由在望,还是抵达了新世界的喜悦呢? 就好像TVB里说等做完这一票我们就去加拿大,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样。 随着新大陆的临近,过往的一切都被甩在了脑后了。 所以便重获新生。 这漫长的苦难旅程已经即将结束了,因此迎来最后的狂欢。 原本狼藉的餐厅里已经被清理干净,在群策群力之下,重新布置。一片喜气洋洋里,处处张灯结彩。 被净化了的食物重新经过精心的烹饪之后端上了餐桌,随客人们自行取用,酒水不限量地从仓库中取出,堆起数座高高的香槟塔,折射着晶莹的光。 换上了体面衣服的幸存者们彼此举杯相庆,彬彬有礼地互相问好。 甚至在讲台上还有几个人组了一个小乐队,吹奏着说不上难听但也称不上悦耳的旋律——甚至还有人邀请过槐诗,但被槐诗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了。 他只是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分外荒谬。 距离那一场狼灾混乱过去了只不过短短二十多个小时,可一切苦难和不安都仿佛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就好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隐隐地主导这一切,然后将所有人的命运导回了正规。 “你可以称之为剧情的引力,这一切本来就是贤者之石的碎片中所存留的记录。” 艾晴说:“就好像一本写好所有日程的日历一样,不论前两天发生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已经订好的事项不会有任何改变。” 艾晴的话令槐诗的心中再度一沉。 虽然没有直说,但她的意思表露无疑——哪怕拥有巨大的自由度,可这里毕竟还是KP自贤者之石中所抽取的记录。 过往的历史。 就好像历史不会改变一样,曾经发生在这一艘船上的事情也不会——就好像是上船者们的身份和这一场宴会。 以及,最终的结果。 历史上,这一艘船上究竟有谁到达了美洲? 没有人知道。 悬挂着五月花的旗号,自全世界向着美洲出发的船只恐怕有成千上万条,但真正抵达了美洲的异种们又有几个呢? 此刻的气氛越是欢乐,越是祥和就越是令槐诗感觉到不安。 好像坐在寂静的火山口之上,能够感觉到屁股下面升腾起来的热气,哪怕看上去暂时安逸,可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喷发的岩浆会将自己连皮带骨的一同炸出平流层去。 但莉莉似乎玩得很开心。 反正她什么都没有见过,帕拉苏斯塞尔自从创造了她之后,就带着她一路颠沛流离,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别说什么参加宴会了。 这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全新的体验。 就连台上那个聋子拉锯一样的大提琴声都听得津津有味,槐诗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那拉琴的破玩意儿给打一顿。 简直是折磨。 “……你右手无力、曲谱不精、技法松散、节奏迟钝,没一个动作像样的!” 等槐诗忍不下去了的时候,已经站在台上,低头看着那个拉琴的家伙,眉头皱起:“你的老师是谁?拉成这样子还能让你上台么?” 正拉琴傻乐的那个家伙呆滞地看着槐诗,愣了许久之后,乖乖地将怀里的琴递给到他的手里。 “好好看,好好学!” 槐诗抄起琴弓,把他那一首五号贝多芬鸣奏重新给他拉了一遍,然后抬起眼睛问:“学会了吗?” 旁边的人呆滞摇头。 只有台下面的莉莉在兴奋地拍着手,反正是好是坏她又听不出来,反而觉得都挺好听的。槐诗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力,把琴弓塞回了那个家伙的手里:“算了,当我没说,你继续吧。” 看到他无奈的样子,莉莉好心安慰道:“别沮丧啦,虽然就比他差一点点,也已经很不错了。” “……” 槐诗一口老血。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莉莉好像……是个音痴?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槐诗无言以对,端起杯子继续滋溜莉莉给他弄得西红柿兑苹果味人造血浆——不得不说,这种营养餐简直是难喝的要命,就不能整点正常的么? 奈何她对一切非试验用的酒精都处于抵触状态,槐诗难得能尝尝洋酒的机会就这么没有了。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他察觉到远处传来的清脆声响。 好像是耳光的声音。 抬起眼睛看过去,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阴言,还有他脸上大红色的巴掌印记。一直冷眼看着这群旅客穷开心的芭芭雅嘎正在怒斥着他什么,很快,便拂袖而去,直接到餐厅外的露台上去了。 如今独臂的阴言看上去分外狼狈,察觉到槐诗的目光,便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那个家伙在捣鬼。” 对此,艾晴毫无怜悯地评价道:“从小那个家伙就最喜欢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然后趁着没有人怀疑他的时候,暗地里悄悄地搞事情。他的二哥和妹妹没少被他坑过。” “……我就一个问题。”槐诗吭哧了很久,心里满是好奇:“你家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所谓的大家族,不就是这样么?” 艾晴漠然地说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竞争就开始了,谁能得到老太爷的欢心,谁就会拥有地位和更多的钱。” “好吧,我该庆幸我是独生子了对吧?要我跟上去么?” 槐诗搓了搓手,想要找机会暴打这孙子一顿。 “发现你看到他,他肯定第一时间藏起来了,跟上去你恐怕也什么都找不到。”艾晴说:“提高防备就对了,还有,注意一下他的老姘头……她和她的哥哥总让人感觉不太对。 况且,后世的美洲谱系里并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大概率死在了这一艘船上。恐怕还有什么风险藏在暗处里,你小心一些吧。” 槐诗闻言,看向窗外的露台。 就在撑着阳伞的一排座椅之间,芭芭雅嘎的身旁,他看到了那个轮椅上的老头儿。 好像依旧是帕金森晚期那样,寇斯切依旧端着自己的汤碗,小口地抿着勺子和碗里的浓汤。已经快要掉光的白发在风中微微的晃动着,露出了带着瘢痕的头皮。 颤颤巍巍的动作总是让人捏一把冷汗,让人怀疑他究竟还有没有出门旅行的体力。 可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在静静地凝视着船只的前方。 仿佛能够隔着边境和现境的深重壁障,窥见千万里之外的广袤土地。 那神情如此的专注又郑重。 像是一个期待着新家的小孩子那样。 “看呐,雅嘎。” 他轻声呢喃,“那是美洲,我们新的家。” “哥哥,我的家不在那里,那里只有野人、战争和被罗马抛弃的人。” 雅嘎沙哑地回答。 出乎预料,这一次她并没有大动肝火的发癫和怒斥自己的兄长,好像累了一样,只是依靠在椅子上,疲惫地凝视着和自己兄长截然相反的方向。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呢?”她轻声自言自语:“我不像你啊,哥哥,我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和壮志,只是个老得盼望自己赶快死掉的疯女人而已。 美洲太远了,我只想回到我的鸡脚屋里去,可我的波比也已经死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那就不要回去!” 寇斯切提高了声音,好像愤怒那样的呛咳着低吼:“不要留恋那一片抛弃我们的土地,雅嘎,收起你这一副不像话的样子!倘若愤怒的话就发火,倘若不快的话就震怒,不要给那群抛弃我们的神灵看笑话!” “可愤怒有什么用呢?能让你改变自己的决定么?”雅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悲凉:“我不想去美洲,我只想留在西伯利亚,我的屋子。我死去的女儿和我丈夫的坟墓,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在那里,我是芭芭雅嘎,我是女巫,我是受人憎恶的异类,可离开了斯拉夫,我又是什么呢?”雅嘎疲惫地捂住脸,“我什么都不是了,哥哥,什么都不是……我只能去做一个疯女人了,只要一张好看的面孔就让我魂不守舍,只要有甜言蜜语我会忘乎所以,我能去做什么呢?告诉我,哥哥,我还剩下什么!” 寇斯切剧烈地喘息着,瞪视着他:“可你至少还活着,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万死么?我们就应该在地狱里受罪!在最深的地方!” 雅嘎再也受不了他的白日梦了,忍着哽咽质问:“为什么要强迫一个该死的女巫陪着你去寻求救赎啊?哥哥,告诉我啊!难道我们不是早就应该死了么?” “听着,我的妹妹,不要被那个该死的小白脸蛊惑,一个跳梁小丑又懂什么?难道你要被一个玩具操控么?” 寇斯切凝视着自己最后的亲人,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雅嘎,人总需要新的开始,不,我们会有新的开……” “别做梦了,哥哥,求求你,至少别像他们一样!你知道那个诅咒,你一直都知道!你只是在说梦话而已,可你的梦话连我都骗不了,只能骗自己!” 雅嘎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嘶哑又绝望,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唤醒自己兄长。寇斯切的神情也变得愤怒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开口想要说话,可紧接着又剧烈地呛咳。 面红耳赤。 到最后,近乎窒息了一样。 每一次,每一次两人争执到最后,他都会像是这样! 雅嘎凝视着他的脸,不知道这究竟是他太过软弱,还是希望自己的妹妹对她快要死的兄长稍微留存一点温柔和怜悯。 “太卑鄙了,哥哥。” 雅嘎失望地摇头:“你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 她取出了自己的魔药壶,拿起寇斯切的汤勺,倒出一滴,倒入了他的嘴里。可这一次往常的剂量已经不能再带来神奇的效果了,寇斯切依旧痛苦。 她愣了一下,有些惊慌,不断地将魔药倒入了寇斯切的喉咙里,直到半壶过后,寇斯切才勉强地回过气来。 可是他的脸色在舒缓了一瞬之后,再度铁青。 好像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无数青紫色的血管自松弛的皮肤下面浮现,如同藤蔓一般在他的身上爬行,令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心口,剧烈地喘息。 “我感觉……不太……” 他猛然吐出了一口漆黑的血液,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太好……” 啪! 好像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从他的躯壳中响起,他愣了一下,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神情骤然变得错愕又震惊,到最后,变成了难以言喻地狰狞。 看向呆滞的芭芭雅嘎。 “……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的药……不对,我的药不应该……” 雅嘎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脸色惨白,可紧接着,忍不住惊叫。 因为寇斯切已经自轮椅上起身,枯瘦的手臂猛然深处,掐在了她的脖子上,愤怒地将她从甲板上提起。 “贱人!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发誓!我不知道!” 雅嘎惊恐地流泪,尖叫:“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那一瞬间,寇斯切的面孔,彻底的兽化。 如此狰狞。 …… …… 底仓的机房里,隐藏在黑暗角落中的阴言好像倾听到了远方混乱的声音,忍不住冷笑,低头看了看口袋的位置。 原本那一瓶能够让活人延寿、死人复生的奇异魔药如今就藏在他的口袋里,装在另一个不起眼的瓶子中。 而芭芭雅嘎的银壶中所灌的,早已经被他换成了‘红帽子’这个角色带上船的恐怖杀器——‘冥河之水’。 这才是为何所有人都是三阶,只有他一个二阶的原因,也是完成自己的秘密,杀死寇斯切的依仗。 不,倘若妥善使用的话,搭配红帽子隐身的能力,甚至能够杀死船上的任何人! 自从上船以来,他一直隐忍克制到现在,寻找着任何一个能够杀死寇斯切的时机。 结果他却发现,那个老东西智障老头儿的外表之下,竟然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简直没有丝毫下手的空隙。除了维护自己生命的芭芭雅嘎之外,他不信任这船上的任何一个人。 而看似风烛残年的外表之下,所隐藏的更是令他为止恐惧的黑暗本质。好像囚禁着千万个灵魂一样,寇斯切残忍地压榨着这些封锁在体内的灵魂,汲取着一切的力量延续自己的生命。 倘若这一份力量得以释放的话,不知道会造成多么恐怖的灾害。 不过现在这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冥河之水一旦入腹,那么寇斯切便必死无疑。 那并不是不可救药的猛毒,而是自白银之海的深处所撷取出的奇迹造物。 倘若劫灰是生命死亡时破灭的精粹,那么冥河之水就是魂灵衰败溃散时所留下的沉淀。它本身就代表着灵魂的衰亡和破灭,任何人只要饮下一滴,灵魂就会衰老一岁。 而他倒入芭芭雅嘎药壶中的剂量,足够一个四阶升华者在瞬间风化死去,更不用说原本就时日无多的寇斯切了。 不死的魔王今日将迎来自己的死期。 战胜的他却不是勇者,而是他自身的生死大限。 而他,则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要隐藏起来,等待这一艘船上所有人都在寇斯切临死之前的挣扎中灰飞烟灭就好。 最终,自己会抵达新大陆,成为唯一的胜者。 他压抑着自己兴奋地笑容,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魁梧人影。 不,与其说是魁梧,更应该说是庞大,仿佛巨人一样。 阴言愣在了原地。 “抱歉,进来之前忘记问你。” 兜帽之下,一个沙哑又嘲弄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么?” 阴言呆滞地仰头看着他,试图后退,可是来者的斗篷之下,骤然有一截触须一样的肢体弹出,缠绕在他的脚上。 “看在曾经是队友的份儿上,我不想太过粗暴,毕竟大家都身不由己。” 说着,来者缓缓地扭了扭脖子,摘下兜帽,露出了那一张遍布伤疤的熟悉面孔,向着他微笑:“可以将你怀里的魔药给我吗?” 那一瞬间,阴言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收缩在了一处。 “怎么……是你……” 紧接着,黑暗袭来。 …… …… 充满祥和与安宁的晚宴在嘶哑的尖叫之中戛然而止。 音乐的声音断绝,所有人都呆滞地扭头,看向那个露台之上剧烈变化的身影。 就好像骤然膨胀起来了。 自老人干瘪的躯壳之中,骤然鼓起一大块血肉,紧接着又是一大块……它们好像活物一般在松弛的皮肤之下游走着,令寇斯切的躯壳迅速地变化,时而累人,时而似兽,到最后,无数肿瘤和畸变已经不可抑制地从他佝偻的身体上浮现。 转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团好像烂泥堆积而成的怪物,勉强地保有着原本的轮廓,不断地抽搐和挣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垂死之际 “雅嘎……救我……快救我……” 寇斯切嘶哑的尖叫,声音时高时低,“我好……痛苦……” 雅嘎脸色惨白,到最后,僵硬地摇头,“我救不了你,哥哥,你已经无药可……” “撒谎!!!” 寇斯切咆哮,畸形的面孔上满是愤怒,扯着雅嘎的脖颈,畸形的五指像是铁钳一样地收紧:“你竟然想要害我!你竟然想要杀死你唯一的哥哥!你这个贱人!你这个……” 雅嘎的脸色惨白,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只是绝望地看着自己发狂的哥哥,很快,无力地松开了手,放弃挣扎。可紧接着,她便被愤怒地贯在了甲板上,大口地呕血,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的那一瞬间,寇斯切松开了手。 “看啊,亲爱的,瞧瞧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踉跄地后退,躯壳不断地消融,化作一层层烂泥,堆积在甲板上,四处蔓延。 “我本来……想要保护你……我们可以一起逃到美洲去。” 扭曲的面孔上满是痛苦和抓狂,留下一行浑浊的眼泪:“我走了以后……我走了以后……你要怎么办才好呢?” 雅嘎呆滞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寇斯切却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回头,环顾着那些错愕地旅客,眼神中涌现出了槐诗所熟悉的凶光: “至少……至少要让你……” 那一瞬间,宛如海潮一般的杀意爆发。 “走!” 槐诗再管不了其他,扯起了莉莉,向着餐厅之外狂奔而出。 紧接着,黑色的海潮自寇斯切的口中喷涌而出,槐诗只听见背后无数玻璃破碎的轰鸣,紧接着,漆黑的暴风、暴雨和洪水便在尖啸中灌入了整个餐厅。 覆盖一切。 转瞬间,虚伪的祥和与欢乐被撕碎了,如此轻而易举的。 在暴风的席卷中,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阵魂魄动荡的震动。 紧接着,雨水和粘稠的黑洪便扑面而来。 黑色的淤泥混杂在其中,如子弹那样攒射,瞬间在一片尖叫中收割了一大片灵魂,紧接着,那些粘稠的淤泥落地,便有隐约的人影自其中挣扎着爬出。如地狱中的恶鬼那样,抓向了周围所有能动的东西,一寸寸地要将他们扯进仿佛无底的黑泥之中 瞬息间,无数古怪的轮廓自其中浮现:手持弓箭的猎人,披坚执锐的军士,面目狰狞手持权杖的牧师,乃至女妖一般的妇人……。 地狱的大门轰然洞开。 被囚禁在其中的罪孽和魂灵尖啸着自寇斯切张开的口中飞出,盘旋在空中,仿佛要吞没一切。 “这个老鬼想要自爆?” 槐诗傻眼了:“他疯了么?!” 究竟在想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有人害你,你去找他啊!干嘛死都要拖上一整船的人? 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那些了。 如今寇斯切所释放出的,全部都是他曾经吞入腹中的没有消化的升华者们,可以说是近千年以来的存货。 除了传说中的恐怖传闻之外,寇斯切最出名的就是他把弄灵魂的能力。除了将自己的灵魂藏在其他的地方之外,他还喜欢将击败的敌人吞服腹中,转移自己的衰老和伤害。 如今死到临头,自然无需这些玩意儿来延寿了,干脆放出来当做了一个场地型AOE,效果恐怖。 能够扛得住他的消化存留到现在的,不是大有来头的黑暗末裔就是名噪一时的勇者,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如今在寇斯切的影响之下,这群家伙残留下来的源质已经浸透了黑暗,彻底变成了疯子。 此刻好似野狗出笼,见人就咬,瞬间掀起了腥风血雨。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寇斯切真得真得已经太老了,老到快要提不动刀了。若是全盛时期堪比五阶升华者的恐怖位阶在瞬间恐怕就能将这一整艘船吞入腹中。 考虑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在垂死之际,这个老鬼还有多少力量谁都说不准。 稳妥起见,先做好准备再说! 就在狂奔中,槐诗手忙脚乱地扯下了莉莉的腰包,也不顾上再区分什么是什么了,把里面莉莉预先制作好的针剂一把抓出来,连标签都不看的直接往脖子上捅。 一针接着一针,没过几下,脖子上就已经快要被戳成筛子。 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剂混合在血液中疯狂扩散,转瞬间,恐怖的药力混合在灼热的痛苦,将他的眼睛烧成了通红。 也终于驱散了缠绕在四肢上的疲软上无力。 莉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嗑药哇!”槐诗手里的动作不停,“信我,这时候嗑药准没错!顾不上副作用了……” 莉莉愕然,“可那是蓝色的是安眠药啊!”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把蓝色的那几罐塞回去,嘴犟着辩解:“是药就行,咱就别管那么多了。” 强效兴奋剂、意志唤醒剂、细胞因子重组融合蛋白、银血药剂、强效人工血浆……一连串药剂眼睛都不眨的打进脖子里去,槐诗脸上青紫色的毛细血管越发的明显,额头上的血管疯狂跳动着,几乎快要爆掉了。 就在手忙脚乱里,槐诗手一抖,捅进去半管子圣水,瞬间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吱儿一声尖叫,从嘴里喷出了燃烧的血雾,差点自己把自己给净化了。 这一阵疯狂嗑药,槐诗都能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毒素在蹭蹭的往上涨,但好赖靠着这一堆药摆脱了削弱状态,从背誓之惩的debuff里恢复了大概八成的战斗力。 速度加快。 可就在他们试图躲开甲板上层的黑暗暴雨,躲进船舱里的时候,却看到原本紧闭的门轰然洞开,漆黑的洪水自其中喷涌而出,将他们封死在了走廊里。 一张狰狞的面孔自滴落的淤泥之中浮现,依稀能够分辨出寇斯切的容貌。 “等等!”槐诗不等他说话,抬起手解释道:“老爷子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 “谎言!” 寇斯切嘶吼,声音好像暴风一般席卷而来,恐怖的黑暗之风将槐诗的面孔瞬间腐蚀去了一层,无数皮肉迅速生长,看上去无比的惨烈。 “我认得你,你和那个小白脸一起的……那个小白脸……究竟在哪里!” “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说啊!” 槐诗赶忙摆手:“你看我相貌堂堂,看上去哪里和那个牛郎是一路人了!” “哈,一个吸血鬼……” 黑泥中,无数声音迸发,不知是尖笑还是嘶吼:“一个圣灵谱系的杀手……竟然说自己是无辜的吗!” 那一瞬间,槐诗一跃而起,自后背上摘下手斧,朝着那一张烂脸一个跳劈。 在半空中,他将一瓶圣水砸在了斧刃,于是,在黑暗之风中,浸透了圣水的手斧便焕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斧刃凄啸而过。 瞬间将那一张黑泥中的扭曲面孔劈碎。 既然都要动手了,那还讲屁啊! 看着舱门之后黑泥涌动的底仓,还有无数挣扎出来的人影,槐诗气得眼珠子发红:没有早点把阴言这个祸害弄死真是失算了! 紧接着,一声撕纸的声音就从他耳边响起。 艾晴说:“阴言退场。” “卧槽,这么快?”槐诗扯着海拉往另一个方向逃跑:“谁干的?” “不知道,理论上来说,这一场游戏就剩下你一个玩家了。但我觉得……这可能只是KP所放出的烟雾弹。” 凝视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桌子,还有微笑的KP,艾晴平静地问:“除了我之外,至少还有一个玩家,对不对?” KP反问:“何以见得?” “否则的话,你这一场游戏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艾晴漠然地环顾着周围空空荡荡的椅子,平静地说:“从一开始,你就将我们之间给隔开了,不是吗?你能够隐瞒了我和你的交流,不止一次,凭什么不能帮其他人隐瞒他们的情况呢?更何况是一声撕纸的声音? 如今看来,不止是游戏里,有的时候牌桌上看到的恐怕都是假象。” KP似是愉快地挑了挑眉毛。 “我得说,你的猜测十分正确,作为奖励……我想想。” KP沉吟片刻之后打了个响指,瞬间,在艾晴的对面,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浮现,可轮廓和面目却看不分明,甚至不清楚是男是女。 但毫无疑问,那个人是在微笑着的,向着艾晴。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两个最先超游,察觉到认知障碍的调查员留了下来,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开始期待最终的结果了。” KP轻声笑起来:“不过,在那之前……最好先想想,如何挺过这一劫吧。”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上,无数防火的喷淋头骤然爆裂,黑色的泥浆自其中喷涌而出。 随着泥浆的落地,无数人影自自从其中挣扎着爬出,阻拦在了槐诗面前。 嘶吼咆哮。 整个游轮上,再无一寸安全之地。 “这真得是老到走不动路的老头儿么?”槐诗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恐怖的规模:“明明都快死了,怎么命还真么硬啊!” “不。” 莉莉怜悯地凝视着那些挣扎的黑泥,轻声说:“寇斯切恐怕……已经死了。” 此刻笼罩着全船的恐怖黑暗,只不过是魔王所残留的余烬而已。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反击 死了? 对于生命的理解这里恐怕没有人能够超过作为人造之人的海拉,可正因为如此,槐诗难以置信。 寇斯切,恐怕早已经死了。 在他在痛苦中松开雅嘎的瞬间,曾经不可一世的魔王和长生者便在冥河之水的沃灌之下死去,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终结。 可哪怕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消融在了这一片自己所缔造的黑暗中,依旧有什么死亡所无法磨灭的东西存留在这个世界上。 就好像贤者之石逝去之后所存留的圣骸那样。 苟延残喘了数百年,寇斯切用尽了一切办法去抗拒着早应该到来的死亡,可当死亡到来之后,他却选择了不做抵抗,而是将自己最后的意志铭刻在了自己失去灵魂的尸骸之上。 这是他最后的意志,最后的愿望和最后的命令。 那一瞬间,在嘶吼中,封锁在躯壳中的黑暗源质轰然爆发,吞没了一切。 最后的杀意化作实质,随着漆黑的洪水一同在着茫茫大海上的孤舟中席卷扫荡,将一切生命尽数吞没灭杀。 此时此刻,五月花号在这一己之死的力量中颤抖着,几乎崩溃。 不能再逃了。 倘若不尽快将根源铲除,那么这一艘船绝对无法撑到新大陆。 可是怎么搞?根本杀不完啊! 槐诗怒吼,奋力将一个冲上来的人影劈死,回头凝望的时候,只看到舷窗之外,那一轮红月仿佛已经融化在了黑暗之中了。 触目所及,一片猩红的色彩。 仿佛血的海洋。 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水,我需要水!” 莉莉的脚步忽然一顿,看向前甲板泳池的方向:“给我足够的水,我能拖住他们……” “跟我来。” 没有时间再听她解说,槐诗奋力将一管喝空了的血浆瓶子丢在地上,拔出了短刀,掩护着莉莉冲向了上层的方位。 一路冲来,槐诗不止看到一次逃跑的乘客被那些淤泥中的怪物吞没的景象,后面有越来越多的怪物紧追不放。 近乎无穷无尽的黑色淤泥,还有数不清的从其中爬出来的肢体和腐烂躯壳。 谁他妈知道寇斯切这些年以来究竟吞吃了多少活物! 不止是人类,还有种种异类和怪物,不论是双头巨鹰、地狱犬还是早已经灭绝的树鹿人,简直就像是在开生物博览会一样,只有没见过的,没有没吃过的…… 只能说这老王八蛋的胃口是真的好。 当他们冲到了前甲板的时候,只看到一篇血腥的景象,到处都是想要逃跑或者徒劳反抗的旅客。遍地的狼藉和鲜血中,所有的怪物都齐齐地回头,看向了新闯入者。 那恐怖的规模让槐诗倒吞了一口吐沫。 “莉莉,你要再拿不出什么办法来,这一次……咱俩可就真的是送菜上门了啊。” 莉莉恍若未闻地伫立在泳池前面,从随身的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纸,迅速地书写起了什么来,紧接着,将怀里沉甸甸的袋子抛入了泳池之中。 瞬息间,整个泳池都翻滚了起来,一阵刺鼻的腥味从其中涌现。 苍白的浓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晰。 就好像生石灰将冷水烧沸那样的。 当莉莉割裂手指的时候,便有粘稠的鲜血自她的指尖落下,细细的一线,划入了泳池之中。 金色的血! 当那一滴血自莉莉的指尖浮现的时候,莉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几乎站不稳。 而槐诗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饥渴冲动,狂吞口水,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冲上去舔手指的冲动。 很快,血液便融入了庞大的泳池之中。 恐怖的异状令所有怪物都停滞了一瞬,很快,便有一只不知是猎豹还是狮子的淤泥怪物再也忍不住杀意,直接奋力一跃,跨过泳池,向着莉莉飞扑了过来。 而莉莉,刚刚将手中的纸页抛入了沸腾的水中。 槐诗抬起斧刃。 比他更快的是一只自水雾中骤然抬起的粗壮手臂。 遍布老茧的五指张开,抓住了那一张纸,紧接着,另一只手掌扯住了怪物的大腿,猛然握紧,奋力地将它摔在了泳池的边缘。 吧唧一声。 淤泥溃散。 而壮实的中年男人则头顶着斑驳的白发和通红的酒糟鼻,带着自己的大肚腩,踩着泳池的台阶,自水中走出。 “又被唤醒了么?算了,无所谓了。” 他向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活动着僵硬地脖颈,粗壮的臂膀上肌肉鼓动。 似是烂醉的眼瞳缓缓抬起,无所谓地瞄了周围一眼。 宛如婴儿刚刚诞生那样。 浑身赤裸。 “请稍等一下。” 莉莉手忙脚乱地翻着腰包,最后找到那一支业已枯萎的花枝,“你的花。” “啊,谢谢你。” 船长咧嘴,露出愉快地笑容,小心翼翼地接过它,深吸着残留的芬芳,然后将那一枚枯萎地花枝别在自己的斑驳的白发之间,凶恶的眼神就变得温柔起来。 “那么,小姑娘,请退后一些……”他说,“我要开始干活了。” 他随手从躺椅上扯下了一张破破烂烂的浴巾,围在了腰间,紧接着,焊死在甲板上的躺椅被他拽了起来,猛然砸进了前方的怪物中。 “这么多人偷渡上了老子的船!” 船长怒吼:“补票了吗!” 淤泥中的死者们嘶吼,看上去根本没有悔改的一丝。 于是船长越发的愤怒了,肌肉鼓胀而起,整个人宛如熔炉一般散发着高温,脚掌碾压着甲板,发出剧烈的轰鸣。 向前冲出! 轰! 好像炮弹落进了泥塘里,瞬间无数泥浆飞迸。 在他的身后,曾经遇昼而死的人造人船员们一个又一个地从泳池中爬出,吐出了肺腑中的羊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对莉莉点头致意,然后又对槐诗视若未闻,轻慢地捞起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冲向了那些嘶鸣围攻过来的怪物们。 一时间,前甲板上竟然到处都是肌肉裸男扛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打怪兽的场景,槐诗只觉得眼睛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友军瞬间死了一地的准备了。 可很快,他的下巴就快要掉下来了。 那群魁梧的肌肉船员竟然凭借着自己不讲道理的力量和速度,硬生生将那群蔓延的淤泥给顶住了? 就好像忽然从泳池里跳出了七八十个阿诺,各个铜头铁臂,钢筋铁骨,铁过铁金刚。槐诗亲眼看到好几个怪物张开大嘴咬过去,咬在他们的头盖骨上,反而把牙快要崩了。 遇到这种天灵盖,什么样的狼牙棒都遭不住! 哪怕在那群怪物的围攻之中受到了重创,稍微地后退两步之后,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翻出一箱子蔬菜罐头来倒进嘴里,胡乱地咀嚼两下之后,又会迅速地恢复原状,悍不畏死地继续投入到了战争中去。 槐诗不信邪地捡起了几个空罐子来端详了半天。 不是什么神奇遗物和炼金药剂,真的全部都是罐装的菠菜。 神他妈菠菜,这究竟有什么科学原理吗? 槐诗百脸懵逼。 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仅仅是一口气创造出军团规模的人造人,而且在原本的基础上赋予了他们不可思议的强化和力量。 槐诗心里悄悄算了一下所需要的生命力,只能得到一个堪称恐怖的数字。 哪怕是对于精通生命学科的学者而言,也是一个奢侈的妄想。但对于同样身为人造人的莉莉而言,却如此简单。 她自己的血就是最精髓的奇迹,可以随时分解加工为任何下位的材料。不,可以说注册名为冥界女神海拉的莉莉本身,就是纯粹生命的具现! 有了这群悍不畏死的人造人水手,寇斯切所化的黑暗之潮竟然被遏制住了。 局势开始似乎开始好转。 就在槐诗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时候,便感觉脚下一阵剧震。就在后甲板的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炸的轰鸣。 好像有疯狂的旅客将船板彻底打穿了,短路的电线带来火焰,将一切都点燃,浓烟和火光升腾而起。 游轮在哀鸣。 白冠王所施加在船身上的奇迹在渐渐失效。 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遍布裂痕的轨杆上,千疮百孔的船帆迎风鼓起。不断地有碎片自华丽的游轮上剥落下来,坠入海中,渐渐消融成一捧泥浆。 浮现原本风帆轮船的模样。 它就好像汲取着死去的生命,满载着厮杀和死亡,速度越来越快,近乎飞翔一般地航行在这血海之上。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混账!” 就在厮杀之中,船长回头,叼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烟斗,向着槐诗怒吼:“在这样下去,这一艘船就要沉了!还想活着到新大陆的话,就赶快给我干活儿!” 他的面孔上已经崩裂了一道缝隙。 明显在如此粗暴的驱动之下,他的身体和他的船一样,都撑不了太久了。 不用他在催促,槐诗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冲入了源质之潮的深处中去了。几次灵巧地跳跃之后,他终于再度杀回了死伤狼藉的餐厅之内。 撞破了最后半扇残存的玻璃,他跃入了一片狼藉之中,抓紧瞬间的机会,环顾四周。 在传说中,寇斯切擅长将自己的灵魂藏在身体之外的地方,以躲避对手的袭击,因此而博得了长生者和不死之人的名号。 根据槐诗的推测:既然决定离开故乡,寇斯切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灵魂留在敌人的土地上,肯定会随身携带着保存灵魂的容器。哪怕如今灵魂破碎,那也是这恐怖执念的凭依。 很快,他就看到了涌动的淤泥之中,那一架在腐朽源质的侵蚀之下依旧保持完整的轮椅! “就是这里!” 槐诗不顾身后袭来的风声,举起手中的斧头,奋力地向着淤泥之中掷出! 弹指间,破空的凄啸之后,有钢铁破碎的声音迸发。 轮椅,分崩离析。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诅咒和惩罚 一声哀鸣之后,轮椅在淤泥中分崩离析。 转瞬间,无数淤泥剧震。 成了? 槐诗喜出望外。 然后胸口一凉,一截军刀从胸前突了出来。 果然,没成。 当他茫然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好像从淤泥中爬出来的克莱门特,还有他狰狞的面孔。不断有漆黑的气息在从他的躯壳之中浮现开来。 “妈耶,你也是个二五仔?” 槐诗愕然。 那一瞬间,瞬间静寂的黑暗源质再度剧震,引发暴动,比原本更加狂躁地席卷向了四面八方。 克莱门特张口,猛然吐出了钻入肺腑的黑暗源质,猩红的眼瞳之中满是狂乱。 “不可以……” 他沙哑地呢喃,“还不能……停下……” 自从游戏开场就NPC化的前队友,倒霉孩子克莱门特……不,此时此刻的他究竟还有几分是原来的自己呢? 随着黑泥的覆盖,他的大衣嗤嗤作响,很快存就变化成了肃冷漆黑的华服,不论是领结和还是袖口都一丝不苟。 扭曲的面孔再度平静下来,已然面目全非。 没有了那种多年失意的落魄和苍白,变得倨傲而俊美,带着深邃的冷漠和残忍,宛如天生的皇帝那样。 这才是真正的寇斯切。 不是那个在轮椅上连说话都说不完整的可怜虫,而是行走在人间的恐怖和灾厄,吞吃一切敌人的长生者、不死之人、变形者、巫师、魔王。 纵然已经死去。 可是那庞大的执念依旧凭借着他人的躯壳行走在这人世之间。 带来毁灭和死亡。 槐诗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大哥,都已经死了,咱么消停一点不好么?” “还不能……停下……” 他僵硬地抬起头,凝视着槐诗的脸:“至少……必须让……雅嘎……到新大陆去……” 你要是不他妈乱搞事儿,大家都能活着到新大陆去! 那一瞬间,军刀拔出,寇斯切持刀再斩,向着槐诗的头颅。 而槐诗自瞬间转身,胸口飙射出鲜血,手中的刀斧举起,隔住了这雷厉风行的一剑,感觉到手腕一阵发麻。 恐怖的力量和杀意几乎将他震慑了。 胸前的伤口反而不怎么重要。 虱子多了不痒。 和背誓之惩的折磨比起来,这点痛简直像蚊子咬了一样,至于穿刺造成的损伤,对于如今嗑药上头的槐诗来说完全不是事儿。 在钢铁碰撞的铿锵低鸣之中,槐诗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胸前缓缓愈合的窗口,抬头凝视着步步紧逼的寇斯切。 精确到分米的庄重步伐和毫无破绽的架势,抬起军刀举至胸前时,双目中的阴冷和肃然,以及随之迸发的杀意海潮。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掌心开始出汗了。 自从上船以来,第一次的,他遇到了这种毫无破绽的对手,可是不知为何,随之浮现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就好像棋逢对手一样的欣喜和期待。 于是,短刀和斧随着双臂的抬起而自身侧展开,已经面目全非的上座部双刀术自此展露,不论是罗马匕首搏击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槐诗跃跃欲试地变化架势,自双方的前进和后退中寻找着进攻的距离。 在那一瞬间,两人的皮靴同时自破碎的地板上站定。 血红的眼瞳中迸发出杀意的光。 不死之人和吸血鬼在那一瞬间,破空而出,钢铁的辉光碰撞在一处,迸发尖锐的声响,接连不断的雷鸣声响起。 那是斧刃和军刀破空的凄啸。 只凭着一把狭窄的斯拉夫军刀,寇斯切步步紧逼,竟然将槐诗的双武器压制在下,近乎狂暴地自狭窄的刀锋上传达着自己的力量和意志,硬撼着斧刃的劈斩,挥拳击向槐诗的内肘,荡开了刀锋之后,抬起的拳头便砸在了槐诗的下颌之上。 槐诗只觉得眼前一黑,旋即感觉到双脚离地,竟然被这一拳打的悬空。 紧接着,军刀劈斩,在他的胸前斩开一道裂口。 自半空中,他的短刀脱手,贯穿了寇斯切的左臂。 两人后退了一步。 槐诗剧烈喘息着,感觉到双耳鸣叫,口中渗出猩甜的味道,胸前刺痛。 斩痕深可见骨。 寇斯切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手臂上钉着的刀锋,再度举起了军刀,而槐诗则摇了摇头,努力驱散了脑中的眩晕,握紧了斧刃的握柄。 “可惜了。”他轻声呢喃:“要是来点BGM就好了。” 他前所未有地怀念起了老柳,迫切地希望他再送自己一个MP3,两三万的那种就行了。仿佛听见了他的祈祷,游轮轰鸣着,天花板破碎,一线火花刺溜而下,点燃了角落中的桌子。 有火焰燃起。 光芒照亮了两人猩红的眼瞳。 自寇斯切空洞的眼瞳,倒映着槐诗的面容,仿佛也这一丝暴虐的兴奋浮现,军刀握紧。 “再来!” 槐诗低吼,再度冲上。 崩! 斧刃和军刀碰撞,摩擦出火花,两人同时抬起了拳头,砸在了对方脸上,后退一步,再然后,握紧武器,自凄啸中向着对方斩出。 尖锐的轰鸣迸发。 槐诗嘶吼。 自焚烧的破碎声响中,铁和铁碰撞在一处,彼此激荡,又在吸血鬼和长生者的紧握之下再度向前。 铁光如水流一般自炽热的空气中不断的迸发。 照亮了他们猩红的双眼。 “看到了吗?气氛开始热烈起来了。”槐诗歪头,啐出一口带着猛毒的血,轻声呢喃:“可惜没有掌声呐。” 寇斯切面无表情,踏前一步,持刀再斩! 在破碎的轰鸣中,火焰在扩散,一寸寸地侵蚀着甲板。黑暗源质所汇聚成的淤泥动荡着,竟然如海潮一般三度爆发,竟然令所有人造人水手都难以再压制。 可当魁梧的船长砸破了一扇门,从墙壁的夹缝里扯出了一个铁箱之后,攻势竟然再度逆转。 就在箱子里,一排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枪械焕发出钢铁的冷光。 “哈!老伙计……” 叼着烟斗的船长狞笑着,从里面扯出了一架原本应该焊在战车上的机枪,拖曳着长长的弹链,向着黑暗源质所形成的怪物们扣动了扳机。 枪火轰鸣。 雷鸣霹雳自旋转的枪口之中迸发。 “给我死死死死死死!!!”在致命的火链之后,传来船长的怒吼:“这就是你们这帮垃圾不补票的下场!” 而其他的船员也纷纷地从箱子里抄起了长枪短炮,冲向了敌人,一个个从铁金刚变成了兰博,悍不畏死地同怪物们争斗在一处。 一瞬间画风从中世纪变成了现代军队打怪兽。 “妈耶,给我也整一个啊!” 槐诗在大战之中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给我来一个,给我来一个!” “没了!” 船长斜眼瞥了他一眼:“小小年纪玩什么枪,玩你的斧子去!” 嘭! 槐诗一个不注意,被寇斯切击退,几乎掉进地板下面的坑里,寇斯切步步紧逼,持刀再劈! 紧接着,巨响迸发。 寇斯切的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就在缺口之后,餐厅门口的莉莉手里端着那一把杀死法老王的前膛枪,剧烈地喘息着。 魔王的动作一滞。 槐诗怒吼,手中的斧头向着他的面孔斩落! 寇斯切后退,斧刃劈开了他的胸骨,鲜血飞迸。可寇斯切的动作却毫无停顿,手中的军刀落,可是却看到槐诗抬起的左手。 迎着刀刃,握紧。 瞬间的僵持里,槐诗抬头,猛然砸在寇斯切破碎的脑门上。 寇斯切踉跄,后退了一步,槐诗再进,斧刃斩下,斩落他的左臂。紧接着槐诗咆哮,向前,顶着那一具残缺的躯壳发起了冲锋,猛然将他砸在了桌子上。 奋起一脚。 寇斯切倒地。 机会! 槐诗双手握紧斧刃,对准了他的头颅,嘶吼,斩落! 这一次,他再无路可退。 可从那一双空洞的眼瞳中却迸发凶光,断裂的军刀抬起,并不躲闪和格挡,而是刺向了槐诗的脑门。 同归于尽! 那一瞬间,有清脆的声音骤然餐厅之中响起。 寇斯切的动作一滞,停顿在了原地。 斩落的斧刃扬起鲜血,在地板上留下深沉的凿痕。 胜负已分! 可随之停滞的不止是残缺的躯壳,就连涌动的黑暗之潮也僵硬在了原地,仿佛冻结了那样,紧接着,迸发刺耳的悲鸣。 槐诗回头,看到扑到了餐厅中央的莉莉,还有她举起的双手。 那一把已经被掰断了的汤勺。 这就是寇斯切最后的凭依。 于是,瞬间,涌动的黑暗潮水倒卷,无数怪兽哀鸣着溶解,重新汇聚到了泥潭之中,泥浆随之痉挛而溃散,迅速蒸发。 到最后,只剩下一具衰朽而苍老的身躯,倒在地上。 那是名为寇斯切的魔王最后的残留。 行将消散。 那个佝偻的老人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摸索什么,可是却什么都碰不到,到最后,那一只手掌无力地落下,被冲上来的雅嘎握紧。 “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衰朽的老人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许久,终于分辨出那一张憔悴的面孔,就仿佛解脱了一样,自恐惧中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逃吧,雅嘎,逃吧。” 老人发出沙哑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她的名字:“逃!逃到他们追不到的地方去……好好的……活着……” 在迅速地消散中,寇斯切流下了浑浊地眼泪,凝望着自己最后的亲人。 “对不……起……” 这就是最后的道别。 他的躯壳消散在了风里,到最后,只剩下一捧溃散的灰尘,落在雅嘎被烧焦的裙摆上。 “哥哥,我们早已经无路可逃了啊。” 雅嘎呆滞地看着手掌流下去的沙砾,脸上的皱纹抽搐着,像是想哭,可是却无法流下眼泪。蓬头垢面的女巫麻木地摇着头,环顾着四周,看着这一切,看着所有人的面孔,就好像看着一个笑话一样。 “从我们上船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我们都是……我们都是……尘土……被车轮抛在后面的尘土……” 无人回应。 已经没有人能够再回应她的声音里。 只有尸骸狼藉,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已经死去。 槐诗下意识地将莉莉挡在身后,小心戒备着她,可是却没有看到她像是预料中那样发疯地冲上来为自己的哥哥报仇。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许久,许久,眼角流下了猩红的眼泪。缓缓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苍老的面容,可是却难以抑制胸臆间的绝望和悲伤。 “究竟是……为什么啊?”她哽咽着,发出沙哑的质问:“谁来告诉我,究竟是这是为什么啊!” “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的一切……神啊,夺走这一切都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他都要从我身边带走!” “告诉我啊!” 她捧着兄长的余灰,向着破碎的墙壁外那冷酷的黑暗天穹,嘶吼:“这究竟是为什么!!” 天地静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声响,还有她崩溃的哭喊声响起。 “啊啊啊!!!!!” 她从地上爬起,踩着破碎的残骸,带着血泪,仰头向着天穹嘶吼:“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终有一日,你们会死在你们连这个世界都不能容纳的野心里!我诅咒你们……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 无人回应。 死寂里,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疲惫地低下了头。 “至少,我不去做你们的玩物……绝不……绝不!” 她最后回过头,看着那些人造人、槐诗,还有他身后的莉莉,就好像怜悯一样。 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纵身一跃。 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这静谧的血海中,渐渐地沉入了肉眼难以窥见的黑暗里。 无声消融。 死寂中,没有人说话。 槐诗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她,直到那一张麻木的面孔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芭芭雅嘎竟然选择了自杀。 她疯了么? “疯是肯定疯了。”艾晴敲打着扶手:“但究竟为什么而疯的,还要两说……况且,你最好担心一下你自己。” 艾晴垂下眼睛,凝视着人物卡上状态栏那一行倒计时。 背誓之惩0:03。 倒计时,3、2、1…… 那一瞬间,槐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踉跄到在地上,看到手背上缓缓浮现的银色回路,它们灼烧着自己的血肉,嗤嗤作响…… 前所未有的剧痛和饥渴袭来。 几乎在瞬间将他击溃了。 无数人的怒吼在耳边回响,化作黑暗的潮水,一寸寸地将他的灵魂淹没。 “帕拉塞尔苏斯……杀死……杀死那个畸形造物……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杀死!杀死!” 无数错乱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意识里,瞬间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令他在地板上痉挛着,剧烈抽搐。 好像癫痫病人那样的。 在恍惚之中,槐诗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抽出,投掷向了黑暗中,风声从自己的脸上吹过,猎猎作响。 坠落好像是无穷尽的那样。 直到漫长到足以令意识消亡的时光过后,他终于坠落到了深渊之底。 匍匐在苍白的祭坛之下。 神圣的光芒自头顶照,撒在他的身上,好像硫酸均匀地泼洒在吸血鬼的肌肤上,令他惨叫,灵魂动荡。 自燃烧的神圣光焰里,消瘦的大主教手持着权杖,缓缓转身,低头俯瞰着惨叫的槐诗,冷声说:“不要总让人失望,亚伯拉罕,去完成你的使命!” 他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铁锤一样,敲打在槐诗残存的意识之上,蹂躏着他的意志,令属于吸血鬼的那一部分迅速的膨胀,带来了深入灵魂的戒律和使命。 他说: “——去杀死那个该死的异端!” “不!” 在抽搐之中,槐诗抬起的沾满鼻涕和口水的脸,向着他露出歉疚的笑容: “抱歉,我拒绝。” 那一瞬间,大主教失望地皱起眉头。 神圣的光芒离去了。 槐诗被抛弃在了深渊中。 然后,艾晴便看到了—— 坐在她对面的最后一位玩家,自阴影中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投出了手中的骰子。 …… 当槐诗自昏沉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莉莉苍白的面孔,感觉到一阵饥渴。 紧接着,便感觉到四肢百骸无不处在的剧痛。 当他努力地想要抬起头的时候,就听见脖子上传来的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断了一样。他艰难地抬起双臂,看到了自己宛如枯枝一般干瘪的十指,还有遍布裂痕的臂膀。 就好像焚烧殆尽的炭那样。 银、戒律、使命……曾经亚伯拉罕所崇信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地崩溃,自内而外的,在神的盛怒之中将他一寸寸杀死。 自内而外。 不留下任何死角。 或许,这就是范海辛所期盼的救赎。 槐诗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原本就是隐藏在吸血鬼圣痕之中的设置——通过浅薄的金属学造诣,他能够灵敏地感知到这一份奇迹的本质。 在银之基石铸就出来自黑暗的奇迹。 近乎巧夺天工的构造出了异种的力量,赋予了它无人能及的杀伤力,然后在诞生的第一天,就注定有灭亡的一日。 只需要来自上方的轻轻一推,这虚浮的一切就会如沙砾堆积而成的那样溃散,在灌入骨髓中的银质合金的净化之下烟消云散。 到最后,只剩下一具银白色的骸骨。 这就是最后的背誓之惩。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生还者 “不对?不对……这个也不对!” 莉莉脸色苍白,呆滞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药剂瓶。 不论尝试了任何一种方法,都无从阻挡他躯壳之中蔓延的银色火焰。 就好像从叠叠乐的积木堆里抽出了最关键的一根,坍塌和灭亡已经不可避免。 这就是先天所限。 他在自我消灭。 不论注入多少延续生命的药剂,都好像抱薪救火一样,在这必然自灭的结构之前都无济于事。或许就好像圣灵谱系所说的那样,除非真得是神明降下垂怜,否则他再无从获得拯救。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不会得到所谓的救赎…… 不,应该说是教团所应允的救赎早已经随着被祝福的银和圣物一同植入了他的骨髓之中,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信号,致命的连锁就会将吸血鬼的原罪和吸血鬼一同净化…… 死亡就是最终的解脱。 至于虚无缥缈的天国之门是否会为他开启,就不是教团会考虑的范围了。 不用去猜,槐诗就能够看到自己的人物卡上血量被迅速扣除的场景。 一点、一点、一点…… 直接从上限予以抹除,直到归零的一瞬,一切便会告以终结。 “啊,这就是二五仔的下场吗?” 在恍惚中,槐诗轻声呢喃,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依旧有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徒劳地尝试着任何的办法,一次又一次,直到彻底陷入绝望。 “救救他啊!” 莉莉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同类们,近乎哀求着呐喊:“白冠王难道没有什么其他的恩赐了吗?什么能够救人的东西都好!” 所有的船员沉默着,怜悯地垂下眼眸。 “抱歉,孩子。” 船长别开了视线:“你需要明白,对于我们这种何时诞生和死亡都不能决定的傀儡而言,拯救别人的力量太过奢侈了。” 莉莉茫然地看着他,好像无法接受一样,许久之后,疲惫地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再忍不住哽咽: “可明明,我已经、我已经……得到生命了啊。” 没有人再说话了,垂下眼眸。 “我还没死呢,大家别摆出一副准备献花圈的严肃样子好么?” 槐诗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听见自己眼角崩裂的声音,细碎的破裂声在他的脸上扩散开来,随着他撑起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多的声响自躯壳中迸发。 “扶我起来。”槐诗轻声说:“我还能送。” 就在所有人愕然地神情中,槐诗自地上爬起,扶着自己的斧头,艰难地昂着头,环顾四周。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喂,朋友!我都要死了,总要出来见我一面吧?” 他奋力嘶吼,感觉到肺腑崩裂的声响:“还是说,你要缩到最后不露头么!!!” 寂静里,所有人面面相觑。 到最后,视线竟然汇聚在了槐诗的身后,满是震惊与错愕。 一个庞大的阴影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槐诗的身后。 不,他是坐在地上的。 从一开始就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切,坐在近在咫尺的特等席上,观赏着这一场争斗剧。可是却谁都没有发现,谁都没有察觉。 在兜帽之下,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叹息声:“说实话,我本来不打算这样的,想着起码让你做一个临终告别……” 说着,他掀开了兜帽,露出了那一张面孔。 岳俊? 槐诗愣了一下,眉头皱起。 竟然是第一天晚上就被斩首杀死的岳俊? 可是不对,自己已经看到过他的尸体了,几乎烂掉了,还是说,只剩下一个脑袋他也能活下来? 不,不对,不是岳俊。 哪怕艾晴如今沉默不语,槐诗也能够凭借之前她所交给自己的线索做出如此的判断。 “你哪位?” “嗯?我还以为你会和阴言一样认错来着。” ‘岳俊’捏着自己的下巴,眉毛微微挑起,声音就变得沙哑又低沉起来:“用这种面目来见人,说实话并不礼貌。可惜,为了让你们相信我死了,原本的脑袋也被打坏了。 你看,一路上拼拼凑凑,从五月花号上拼出了一艘忒修斯之船,到最后只剩下脑子是自己的了……” 他犹有余裕地说着笑话,微微地捋起了头发,向槐诗展示下面细碎的疤痕。 令槐诗愕然。 “老肖?” “对,是我。” 老肖颔首,岳俊的神情平静,不知道究竟是新换上的脑袋不太好使还是他本来就如此的淡定和平静。 “岳俊是你杀的?” “我和雷飞舟。”老肖微微耸肩,“上船第一天我们就结成了同盟,可惜被岳俊看到了,你懂得。” “阴言呢?” “也是我。” 老肖坦然回答:“完成我的秘密需要他手里雅嘎的复生魔药,他不肯给我。” “让我猜猜看……”槐诗笑了:“下一个是我?” “就算我不动手,你也要死了,不是么?” 老肖怜悯地瞥着他脸上剥落的碎片,“说实话,我一度将你当做最强的竞争对手,毕竟你曾经的表现……恩,很是惊人,简直防不胜防。 况且,在此之前,你具有我们所有人中最强的杀伤力,圣灵谱系的刽子手搭配你简直是绝配。我针对你做了那么多防备,却唯独没想到:你竟然连自己的秘密都无法完成。” 就好像对一切都洞若观火那样,他平静地述说着事实:“很遗憾,槐诗,这一场游戏,你要输了。” “我应该恭喜你得到二五仔大赛的冠军么?” 槐诗漠然地反问,握紧手中的斧柄。 “你和我所取得的成就真得重要么,槐诗?你无需为此愤怒,正像我不会因此而骄傲那样。” 老肖忽然笑了起来:“归根结底,我们难道不都是棋子么?哪怕自诩为玩家,可是依旧被规则所束缚,在诸神的棋盘上难以超脱。 从一开始,我们的使命和意志就已经注定了如今的这一切,并非是来自于所谓的运气和偶然。或许KP手里拿着骰子告诉你这都是几率,但他却不告诉你——诸神从不掷骰子。” “一切皆已注定,槐诗。”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却好像看着棋盘之外的艾晴那样,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了结局。 而现在,不过是谢幕的时候到了,何必愤怒或伤悲?” “你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宿命,然后呢?这样就可以让你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槐诗反问,“还是你觉得自己身不由己,所以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但这不妨碍我得到胜利,不是么?”老肖冷淡地说道:“如果你有什么遗言的话,希望你尽快一些,我赶时间。” “做咩啊?”槐诗笑了,“投胎吗?” 老肖也笑了。 “当然是杀人啊。” 那一瞬间,兽性阴沉自那一张平静的脸上浮现,饱含杀意。 紧接着,铁光迸发,雷鸣呼啸。 斧刃破空,自槐诗的手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寒光。 就好像背誓之惩的痛苦不曾存在一样,自他的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之上,漆黑的眼瞳被点燃了,像是燃烧的地狱那样,暴戾狰狞。 “真巧。”槐诗说,“我也一样!” 那一瞬间,所有的严阵以待的人造人都提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老肖庞大的躯壳,扳机扣动,致命的枪火化作暴雨,喷薄而出。 转瞬间,将老肖吞没了。 无数燃烧的钢铁自血肉之躯中贯穿而出,带来惨烈的创伤,转瞬间,将他凿成千疮百孔的烂肉。 自槐诗的咆哮之中,斧刃一闪而过,斩落了那一颗狞笑的头颅。 庞大的躯壳轰然到底,鲜血蔓延。 “呸,还以为有多厉害。”船长不屑地啐了一口浓痰:“一般货色。” “就这样了?” 在血泊中,岳俊的头颅缓缓地翻滚着,嘴唇开阖:“还有其他的东西么?” 槐诗愕然。 紧接着,便看到那一张面孔上勾起了嘲弄地笑容: “猜猜看,我的使命是什么?”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有一道黑影自老肖破碎的斗篷之下飞出,如利刃一般呼啸而来——瞬息间恐怖的极速甚至凌驾于吸血鬼之上,就连槐诗的反射神经都未曾能够察觉,只有凭借眼中所窥见的残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遭到了攻击。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只卷曲的触手缓缓地收回。 而自己的胸前,已经多了一个大洞。 在渐渐银质金属化的骨骼之间,已经被撕开了贯穿的裂口,从前胸,到后背。近乎碾压一般的一击,在瞬间击溃了槐诗所有的防御。 紧接着,触手微微卷起,宛如迎着和风细雨一样,不顾无数子弹的扫射,轻描淡写的横扫。 嘭! 槐诗手中的斧头脱手而出,飞在空中,最终斜斜地落在地上,斩入破碎的甲板里。 而槐诗,已经倒飞而出,砸在了废墟之中,破碎的躯壳上无数裂隙扩散,就好像摔碎之后勉强粘起来的瓷器那样。 即将分崩离析。 自剧烈的昏沉和恍惚之中,槐诗听见了老肖的话语。 自问自答的那样。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沐浴着子弹的风暴,慢条斯理地拿起了岳俊的头颅,重新戴在了脖子上。 就好像戴了一个帽子那样。 血肉合拢,再看不见任何异状。 “我的任务,其实很简单。” 他微笑着,扯开了裹在自己身上的破烂斗篷,露出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狰狞躯体:“只不过,是进阶而已。” 那一瞬间,他真正的面目在血海的映照之下展露。 第一百五十章 死亡搁浅 那一瞬间,他真正的面目在血海的映照之下展露。 就在那身披厚重毛发的魁梧躯壳之上,除了岳俊的头颅之外,两侧竟然还分别隐藏着另外的两颗脑袋。 其中一颗是生长着无数蛇发的狰狞女妖,而另一颗,竟然是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斯芬克斯! 此时此刻,老肖的身上早已经没有一寸身体是原本他的原装货了,不,应该说对于缝合人这种众筹型的圣痕来说,本来就没有原装货的说法吧? 可如今的模样,却更令人觉得恐怖。 不止是阴言那一双神奇的铁靴、斯芬克斯的头颅还有蛇发女妖令人石化的双目……就在他的背后,还有几条缓缓蠕动的长尾,明明生长着蛇一样的鳞片,却带着章鱼触手一样的吸盘。 经过了漫长的潜藏和搜集之后,如今的老肖几乎已经将全船所有旅客的躯壳汇聚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不知应该说是丑陋还是狰狞。那粗暴拼凑在一起的肢体汇聚在他的躯壳之上,竟然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缝合的痕迹。 看上去如此和谐,就好像……天生的那样!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成功地完成了又一次的升华,从原本的‘缝合人’进阶。 这就是他的秘密,他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否则,在没有强效防腐剂和特效扛排异药的海洋之上,强行拼凑而成的缝合人甚至活不了几天,就会自行腐败衰亡。 而如今,他已经成功地拜托了追逐在自己身后的死亡阴影,凭借着雅嘎的魔药和自己收集来的无数肢体,完成了蜕变和重生。 很少有人了解‘缝合人’这一近现代才出现的奇迹,在历史上,不知到有多少这种残缺的偏僻谱系悄无声息的消亡。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缝合人的进阶究竟有多么匪夷所思。 ——奇美拉! 当辨认出这一进阶的瞬间,槐诗愕然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或者,换个更精确和贴切一点的现代称呼:‘嵌合体’。在定义而言,便是由不同基因型的细胞所构成的生物体 可不同于缝合尸或者血肉战车一样的死物,也不像缝合人那样需要面对腐败和死亡的威胁,奇美拉是活的,而且‘天生如此’。 纵然是后天而成。 具有着种种不同的特征,简单粗暴地将一切的优点汇聚为一体。而这一份将诸多碎片重新联合为一体的奇迹,便是奇美拉的正体! 就在足以毁灭任何形骸肉体的金属暴雨之中,老肖大笑,展开双臂,仿佛沐浴一样,迎接着堪称疯狂的火力。 随着斯芬克斯被他先下手为强的剪除,虚有其表的法老王死在莉莉的手中,紧接着寇斯切在阴言的阴谋中逝去,而最后一个能够成为他敌人的芭芭雅嘎,已经拒绝了众神的愚弄和戏耍,在疯狂中选择了自灭。 而他,业已踏着累累的尸骸,完成了积蓄和突破,踏入第四阶段。 星稊! 哪怕这一场游戏之中不存在灵魂的力量,得不到‘灵魂视角’的加持,可如今的他已然和寻常的生命截然不同。 无惧一切凡铁的杀伤,充其量只不过是化学动力的子弹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雨。 不论是超乎寻常的生命力和近乎恐怖故事一般的力量和速度,乃至他身上种种掠夺自其他人的能力,都组以令他轻而易举的荡平这一切。 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他的对手了。 就在船长的怒吼之中,旋转的机枪骤然一滞,弹链已经扫射一空。瞬间的停滞,当所有人再抬头去看的时候,老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不见了。 悄无声息。 紧接着,瞬移一样,那庞大的躯壳自船长的背后浮现。船长怒吼,咬碎了烟斗,肌肉鼓胀而起,猛然转身,一拳砸向身后的敌人。 可那一只拳头却被一只触手轻而易举地卷住,紧接着,另一条手臂也在斯芬克斯的牙齿之间破碎。 然后,船长看到了无数蛇发狰狞蠕动的女妖之首。 船长怒吼,悍然昂起头,撞向了无数蠕动的毒蛇,不顾面孔被咬成粉碎,可他的动作却在半途停滞。 好像冻结一样,如石一样的灰白色在他的脸上扩散,瞬间,覆盖全身,在女妖睁开的眼瞳之前,他化作了一座愤怒的石像。 “操你……妈的……” 在最后的瞬间,船长挡在了莉莉的前面。 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老肖竖起了自己的中指。 下一瞬间,石像分崩离析。 在溃散的尘埃中,失去芬芳的干花落入了地上的血泊里,碾落成泥,再无踪迹。 但紧接着,便有另一个人造人拔起了槐诗留下来的斧头,向着老肖冲了上来,奋进全力,一斧头砍在了蛇发女妖的脸上。 好几个船员从背后扑上,死死地抱住了老肖的胳膊和双腿,又有人将落在地上的加特林塞进了斯芬克斯张开的嘴里,撑起那一嘴尖锐的獠牙。 下一瞬间,他们又被撕扯成了粉碎。 摧枯拉朽。 就像是扯烂薄纸那样。 可残躯落地,无知无觉的人造人们依旧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住了他的后腿,张嘴试图在那一层鳞片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最终,老肖抬起脚掌,猛然踩下。 在轰鸣中,游轮动荡着,炽热的火焰和酸液分别从他的两张口中喷出,将挂在身上的累赘焚烧殆尽。 可还有更多的人冲上来,拦在他的前面。 老肖咆哮,嘶吼,顶着无数拉扯着自己的人向前,愤怒冲撞,将面前所有碍事的虫子全部碾碎,可当他抬头再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莉莉和槐诗的踪迹。 他们逃了。 可这是在茫茫大海之上。 他们无路可逃。 …… “往前走,右拐,直接爬梯子上去。” 大副喘息着,将一把沾着血的钥匙塞进了莉莉的手里,“后甲板下面的防尘布里藏着一艘救生船,你们可以坐着它离开这里……二副会带你们到那里去。” “你呢?和我们一起。”莉莉伸手想要拉住他,可是他却后退了一步,那一张被烧焦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不,我有我的工作,只要你能活下去就好。”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缓缓地后退,郑重道别:“你必须活下去,代替我们一起……” 背后的走廊里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最后的那一瞬间,大副回头看了远处的少女一眼,微笑着,挥手道别。 闸门关上了。 门后传来了他的怒吼和咆哮。 紧接着,再无声息。 莉莉不敢再去看,压抑着流泪的冲动,向前奔跑。不断地有残缺的人造人告别了队伍,留在了身后。 在呐喊和咆哮中消失不见。 直到最后,喘息的二副轻轻地将背上的槐诗放在地上,向着她露出诀别的微笑。 “我,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那个消瘦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女士,可以……可以拥抱我一下么?” 莉莉忍着流泪的冲动,用力点头。 “真好啊,这就是生命的味道。” 人造人轻声呢喃,轻轻地松开了手臂,后退了一步,感激地微笑:“活下去,女士,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就是最后的道别。 他转身,砸碎旁边的玻璃柜,拔出一把消防斧,呐喊着,冲向了身后的船舱里。 莉莉再忍不住眼泪。 她哽咽着,伸手,抱起地上的槐诗,一步一步走向悬挂在后面的救生船,可是走着走着,她却感觉,槐诗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随着脉搏的消失之后,他的心跳也没有了。 呼吸断绝。 “槐诗?槐诗,你听得见么?” 她恐惧地晃了一下吸血鬼的肩膀,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槐诗垂下了头,碎片从残缺的面孔上剥落。 悄无声息。 “你也要死了吗?”少女终于恍然,想要流泪,可是连流泪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为什么连你也要死啊!你说话啊!” 她狼狈地跪倒在地上,徒劳地将所有的药剂撒在槐诗的身上,无力地哀求:“你又烦我了吗,槐诗?我们不是朋友么?” “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 “求求你……” …… 昏沉又破碎的迷梦中,槐诗好像在黑暗的深渊之中坠落,无止境的向下。 他感觉自己可能要死了,不,是肯定要死了。 死定了的那种。 “艾晴,在吗?”他轻声呼唤。 可是无人回应。 就好像距离太过遥远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艾晴的存在了,大概是这里信号不太好吧?但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深沉的困倦里,一切都变得不重要起来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死亡的寒冷像是潮水一样,一点点地将自己吞没。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好像有燃烧和破碎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 可是却听不清晰。 徒劳地尝试着睁开眼睛,用尽了全力,然后他看到了燃烧的帆船,漆黑的天穹,还有如血一般静谧的汪洋大海。 无穷尽的海洋好像覆盖了一切,宛如死亡那样。 新大陆依旧遥不可及。 譬如希望、譬如解脱,譬如救赎……譬如一切美好的东西一样,都太远了。 总是,令人难过。 他呆滞的凝视着那个流泪的少女,嘴唇艰难地开阖,却发不出声音来。 可惜…… 没有能够救你。 他想要说,对不起。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在昏沉之中,槐诗听见了少女绝望的话语,“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于是,仿佛有甘甜的露水落在他干涸的嘴唇上。 宛如奇迹的雨。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影逝二度 仿佛时光瞬间停滞了。 有金色的雨水自少女的手腕上流下,落入了槐诗的口中。 在阴暗残酷的天地之间,那一线璀璨的金色宛如奇迹一样,绚丽的让人心醉。此刻,随着血液的流逝,堪比贤者之石的无尽生命力自其中流溢而出。 那是只需几克就能够创造出人造人军团的恐怖量级,如今随着莉莉慷慨的沃灌,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洒落。 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是抱薪救火,哪怕是徒劳无功。 执着地延续着槐诗最后一线生命力。 就像是一只孤独的手掌一样,拉扯着他,不允许他擅自离去。 “请你活下去。” 莉莉流着泪,向他狼狈的微笑:“留下来,不要只剩我自己,求求你。” 自昏沉和痛苦之中,槐诗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感觉到泪水落在他的指尖,如此冰凉。 那一只抬起的手掌在空中戛然而止。 最终,无力地落地。 只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不论生命之泉如何慷慨的沃灌,不论莉莉如何狼狈的呼唤。空洞的眼瞳之中再无任何神采,只是倒映着漆黑的天空和如血的大海,映照着这个残酷的天地。 再无任何声息。 莉莉呆呆地看着他,不可置信,许久,许久,发出沙哑的呐喊声,可是却无人回应。 沉重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面前。 带着一行血的脚印。 “已经死了吗?” 老肖遗憾地呢喃,叹息,缓缓地抬起兽化的五指,对准了莉莉的面孔:“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虽然这只是一场游戏。” 那一瞬间,锋锐如刀的五指并起,向着呆滞的少女刺出。 破空的凄啸声炸响,宛如尖叫。 紧接着,尖叫声又戛然而止,在一只崩裂的手掌之前。 他的手腕被握紧了。 被一只破碎的手掌,无数碎片剥落之后,裸露出银白色的骸骨。 就像是猛然推开了地狱之门那样。 自空洞的眼瞳之中,有涌动的血光亮起。 “不准……” 死去的吸血鬼缓缓地抬起头,自无数血肉剥落的声音里,残缺的面目之后露出了仿佛金属铸就的骨骼,如此狰狞。 明明是已经失去了魂魄的空壳,可在那残存的执念推动之下,破碎的吸血鬼竟然再度从地上爬起,拦在奇美拉的面前。 沙哑的声音像是金属在怒吼那样的,一字一顿地告诉面前的敌人: “不,准,动,她!” …… …… 在昏沉之中,槐诗感觉自己再度跌落了深渊。 神圣的光芒自天穹上照耀,带着无尽的威严和肃冷,漠然地凝视着他狼狈的样子,看着他卑微地拜倒在祭坛之前。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亚伯拉罕,也是圣灵最后的怜悯。” 苍老的主教冷眼俯瞰着他,手握权杖,最后一次下达了叱令:“亚伯拉罕,杀了她,你仍可得到救赎!” 寂静里,只有槐诗痛苦的呻吟。 他艰难的喘息着,狼狈地向前爬行,伸出颤抖的手掌,像是想要握住虚无的光芒和救赎一样。 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说话。 “废物!你太让我失望了。” 主教的面孔抽搐着,渐渐铁青,“既然不知悔改,那你就和那个异端一起在神的盛怒中溺死吧!” 再无任何一丝同情,他转身离去,将槐诗抛弃在黑暗里。 可紧接着,他却感觉到一只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有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近在咫尺! “抱歉呐,Father。” 不知何时,槐诗已经从地上爬起,低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脖颈,轻声道别:“别人不给我的……” “我比较喜欢自己来拿!” 那一瞬间,苍老的主教发出尖锐的惨叫。 吸血鬼的犬齿,已经深深地钉进了他的脖颈之中。 不论他如何奋力挣扎,狼狈哀求或者愤怒的斥责。 直到最后,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死寂之中,槐诗缓缓地送开口,于是,干瘪的尸体倒在祭坛之上。 槐诗低头凝视着他至死恐惧的面孔,缓缓抬起手,逝去嘴角最后一丝甘美的血液,然后弯下腰,从他的手里摘下了权杖。 “现在,还有人有命令给我么?” 少年抬头,凝视着天穹之上的圣洁光芒。 死寂之中,没有人在说话了。 于是,迎着众神们冷漠的视线,叛逆的吸血鬼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权杖,露出了愉快地笑容,“不就是救赎吗?我有了!” 那一瞬间,圣光消散了。 深渊坍塌。 槐诗睁开眼瞳,看到了漆黑如铁的天穹,还有无尽的血色海洋,他重新回到这一片阴暗的天穹之下,哪怕已然支离破碎,只剩骸骨。 他缓缓回头,凝视着身后错愕的少女,破碎的面孔上露出笑容: “为你而战,我的女士!” 轰! 奇美拉的触手横扫。 槐诗倒飞而出,砸在了桅杆之上,将桅杆彻底砸断了,破碎的风帆落入了燃烧的火焰之中,熊熊燃烧起来。 自火焰中,破碎的槐诗像是一个泥娃娃一样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惨烈的样子,向着缓缓走来的老肖抬起手。 “等一下,让我翻翻书……翻完再战!” 他挥手,抽出了命运之书,狼狈地翻起了主教所存留下来的记录来,在支离破碎的字迹里寻找着记录。 可老肖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伸手,两支触手自袖口中飞出,纠缠在了槐诗的腿上,将他拉起至半空,紧接着,猛然砸在了甲板之上。 就像是抓着一把锤子一样。 将触目可及的所有舱房统统砸碎,无数碎片飞迸,到最后,废墟之中,只剩下了一具银白色的骸骨。 丝丝缕缕的金色血液流淌在银色的骨骼之上,缓慢地闪耀着光芒,就好像点缀着钢铁的矩阵一样。 竟然,还活着? 老肖不快地皱眉,双肩上两颗头颅猛然张开,喷出了酸液和毒火,汇聚为海潮,向着槐诗笔直的席卷而来! “原来,如此吗?” 那一瞬间,破碎的骸骨了然地颔首,他伸手,自命运之书中拔出了那一柄庄严的权杖,缓缓地举起它尖锐的尾端。 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刺落! 轰! 火焰吞没了一切。 可紧接着,自那足以将钢铁融化为液体的恐怖温度之中,有神圣的光芒亮起,自那一具吸血鬼的残骸之中。 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太阳。 无穷尽的烈光自槐诗的胸腔之中喷薄而出。 自那权杖之上。 那是净化! 槐诗竟然在……净化自己! 凌驾于圣水百倍以上的圣洁辉光在冷酷地蔓延在槐诗的躯壳之上,一寸寸地,将吸血鬼的黑暗源质和躯壳杀死。 甚至无需老肖动手,他简直是在自杀! 可在这冷酷到不留下任何净化里,槐诗却畅快地展开手,迎接着终结的到来。 “故弄玄虚!” 老肖冷哼,瞬间掀起了狂暴的风,呼啸而来,抬起拳头,捣向了槐诗残缺的头颅。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抬起了手掌。 沐浴在神圣火焰中的指骨熠熠生辉,缓缓展开,挡在兽化之拳的前方。 轰! 风暴、海潮、巨响,在一瞬间,都在这一只手掌面前戛然而止。 老肖愕然抬头,听见钢铁摩擦的声音,就在槐诗破碎的面孔之上。 那一具狰狞的头颅之中,仿佛有铁的种子在生长,自破碎的颅骨上寸寸增值,覆盖了头骨的狰狞面目,化作了庄严肃冷的面具。 在面具之后,那一对漆黑的眼洞之中,骤然有光芒亮起。 槐诗张口,呐喊,咆哮。 无声的声音被赋予了实质。 炽热的光芒化作洪流,从他的双眼和口中喷薄而出,笔直地向前,瞬间贯穿了老肖的手臂,将那一条异化的臂膀焚烧殆尽。 权杖,寸寸龟裂。 就在所有吸血鬼的部分被烧尽的瞬间,璀璨的辉光自槐诗仅存的银制骸骨之中流出,覆盖了他的骨架,化作了崭新的躯壳。 就在光芒之中,无数圣灵的力量彼此铆和,衔接,编制,缠绕,如有实质的光芒流淌在残存的骨架,不,圣骸之上! 在瞬间蜕变,自虚无之中涌现新的奇迹。 随着槐诗的向前,那银制的面具之上,无数金色的纹路浮现,就在他的头顶,虚无之中,一道纯净的光芒开辟,交织为环,高悬着,向着四方洒落冷酷森严的光芒。 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钢铁矩阵,浑身的铁之圣骸鸣叫,无数细碎的声音彼此重叠,化作宏伟的歌声。 如此圣洁。 当他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崩裂的声音自他后背响起,那是旧的骨殖破碎的声响,也是新的奇迹诞生的清鸣。 随着尖锐的声响,火花飞迸,铁的分支自他的后背之上寸寸拔升而出,在无数支脉上,光芒凝聚成毫,形成了庞大到仿佛要凌驾与天空之上的羽翼。 钢之羽翼! 仿佛传说之中的圣灵行走在天地之间,降下惩戒和毁灭。 “听说你进阶了?” 就在漆黑的天穹和血色的海洋之间,钢铁的天使凌驾于这残酷的世界之间,低头俯瞰着错愕的奇美拉,面具之后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真巧,我也是!” 以百倍的罪孽去磨砺一个人的灵魂,将圣灵的奇迹注入银中,植入骨髓,又以无数人的血去灌溉,孕育,在堕落的深渊之中种下了救赎的种子。 当无穷黑暗焚烧殆尽的时候,光芒就会自深渊中喷薄而出。 当原罪得以净化的时候,救赎就将到来。 这就是范海辛所渴求而不得的救赎,吸血鬼的进阶…… ——权天使! 槐诗抬起手掌,向着下方燃烧的帆船虚握,无形的引力迸发,钢铁鸣叫,染血的银斧呼啸而至,落入他的手中。 向着愤怒的奇美拉。 斩!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金装备 轰! 瞬息间,奇美拉倒飞而出。 自甲板上犁出两道深邃的裂隙,老肖站定,怒吼,数十条触手自他的身上弹射而出,射向了半空之中的槐诗。 那速度明明快得不可思议,可是在权天使的眼中,却慢得出奇。 槐诗向前挪出一寸。 空气被钢铁之躯撕裂了,迸发轰鸣气浪,白色的冲击席卷扩散,瞬间将周围的残骸尽数推平。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架超音速战斗机。 倘若他愿意的话,全力以赴,从静至动短短的一瞬,就抵达了三马赫左右的速度,在这庞大的速度之前,就连这过分荒凉的海天之间都变得狭窄了起来。 如此短暂的空隙,简直瞬间即至。 宛如流星那样,他从天而降,自无数纠缠过来的触手之间跳跃,燃烧的斧刃自空中划出一道转折锐利的残痕。 所过之处,一切触手尽数破碎。 鲜血飞迸,旋即被气化。 而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对准面前的奇美拉,打出一拳。 在风压之下,异化的肢体如同水纹一般波动着,当那一拳带着恐怖的气浪和炽热的温度到来的时候,血肉分崩离析,露出漆黑的骨架。 裂隙自骨架上浮现。 可紧接着,又重新修复完毕,分崩离析的血肉未曾来得及蒸发,就有崭新的血肉重新从伤口上浮现。 这一次,它得到了进化。 坚硬的几丁质骨骼自躯壳中穿出,覆盖在了老肖的躯壳之上,紧接着,随着血肉的蠕动,又迅速地在外骨骼和内脏之间形成了缓冲层。 转瞬间,面目全非。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了一个被漆黑骸骨所包裹着的巨人。 这就是奇美拉。 绝对适应任何环境,任何战斗,任何地方的四阶升华者! 拥有着如此过分庞大的基因储备之后,老肖随时能够得到任何黑暗生物的特征,予以强化,甚至在他的后背上,还有一双骨翼缓缓地长出,很快,血肉增殖,变成蝙蝠一样的翅膀,鳞片覆盖。 摆脱了重力的局限之后,他向着槐诗狞笑,右肩之上的女妖之首猛然睁开眼睛,瞪向槐诗。 可是那视线只来得及在槐诗抬起的斧背上留下两个石灰一样的小点。 下一瞬间,槐诗就消失在了原地。 然后,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老肖错愕转身,然后,看到了,槐诗展开的钢铁翅膀上,如剑刃一般展开的副翼,还有那喷口中十六道如火焰之剑一般喷薄而出的光芒和飓风。 有翅膀顶个屁用! 傻了吧,老子这是圣光喷气式引擎发动机! 就连槐诗自己都他妈没想到,权天使的翅膀竟然还带矢量喷口加速的! 可当他心念一动的时候,就在后背上,骤然有数十支钢铁羽毛脱落,自半空中划出数十道繁复的弧线,带着炽热的光芒,轰在了奇美拉的身上。 瞬息间,蝠翼被撕裂了,千疮百孔。 而在金属之羽的轰击之下,坚硬的外骨骼之上多了好几个血洞,如树枝一般缓缓张开的钢铁已经深深地楔入了血肉之中,随着拔出,便带起一片血粼粼的翻卷,狰狞无比。 还有导弹的吗? 槐诗愕然。 这他妈究竟是权天使还是圣光战斗机? 瞬间的错愕过后,他猛然后退,拉远了距离,钢铁羽翼展开,在天海之间骤然迸发光焰,数百道炽热的光芒自其中喷涌而出,铁羽飞上了天空,呼啸而出,带着一道道锐利的痕迹,彼此交错,化作了风暴,瞬间向着奇美拉席卷而过。 无数的光芒交错在这金属的风暴之中,那些锐利的铁片表面是如此的平整,像是镜子一样倒映着璀璨的辉光。 远远的望去,简直像是一片旋转的光与铁的飓风。 只是瞬间,奇美拉便被千刀万剐,血气飞迸,将钢铁染成赤红。钢羽深深地没入了他浑身的骨骼之中,令他惨痛的咆哮出声。 血肉模糊! 而槐诗也脸色一白,感觉到一阵虚弱。 那光芒就仿佛他的血。 此刻他也陷入了大出血一样的状态里。 一时大意,他差点忘了,自己这个权天使是盗版的! 所谓的背誓之惩如今看来,恐怕便是‘升华’的一部分。 如此讽刺! 范海辛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直苦苦求索的救赎,就被教团隐藏在自己的躯壳之中,就在他无比抵触和恐惧的惩戒之中! 以千万倍的黑暗铸就锋锐的光芒,再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将黑暗洗去,重铸利刃。 在圣灵谱系中,吸血鬼这一工具的便利性并不在于刽子手方面的杰出才能,也在于它本身所具有残酷磨练和超出想象的灵魂折磨。 唯有如此,才能自黑暗的最深处淬炼出最完美的战斗机器。 ——权天使! 而所谓的背誓之惩,便是预先埋入到吸血鬼躯壳之中的升华机制——当红衣主教团认为某个罪人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孽可以赐予救赎,或者难堪大用予以销毁的时候,这个机制便会自内而外的启动,迅速地将吸血鬼焚烧殆尽。 不同的是,被救赎者的意识将会在圣灵的恩赐之下得以维持,挺过最纯粹的焚烧阶段,然后在上位的恩赐之下拔升自身的位阶,成为无惧无畏的圣灵军团中的一员,行走在人间的圣人和天使。 而槐诗这里,除了背誓之惩是真的以外,其他两个步骤全都不对,一个是莉莉依靠自身的奇迹之血维持,一个来自他做二五仔背刺了主教得到的权杖。 统统没有激活码! 这种自行改造的违章车上路都要躲着交警,别说想在官方的加油站里补充燃料了! 换句话来说,油箱就这么大,油就这么多。 他得悠着点开。 万幸的是……他起码还有点驾驶违章改造车的经验,哪怕逮不到虾户,也能勉强在秋名山上慢悠悠地跑个来回。 只可惜,这么酷炫的飞行道具只能让人爽这么一会儿…… 槐诗遗憾地摇头叹息,钢铁羽翼之上,原本渐渐黯淡的光芒再度振奋,强行亮起,焚烧的光焰掀起了恐怖的气流,推动着他向着残缺的奇美拉呼啸而去! 自空中,辉光的斧刃被高速气流摩擦至通红,迸发出燃烧的辉光。 轰! 钢铁之翼交错而过,拖曳着斧刃在奇美拉的躯壳上凿出一道巨大的缺口,岳俊的头颅高高的飞起,在羽翼上撩过光焰之中烧成了一团焦炭。 紧接着,自半空中,槐诗的左翼喷出的光焰骤然削弱,而右翼的火光汹涌喷发。就好像被无形的绳子拉扯那样的,沿着一个虚无的轴心划过一道危险的弧线,完成了一个近乎夸张的急转弯之后,炽热的光焰再次从矢量喷口之中涌现,气浪喷薄! 槐诗折返而来! 斩! 这一次,奇美拉咆哮,抬起血肉模糊的左臂,猛然砸向了槐诗,凭借着轨迹的预判,他在槐诗绝难躲闪的距离中发起了攻击! 瞬息间,槐诗的眼瞳扩散,看到向着面孔砸来的黑影,下意识地猛然自空中转身,在恐怖的急速之下,羽翼上的副翼抬升至极限,十六个矢量喷口迅速转向,飓风骤然一震,拉扯着他的身体在空中迅速地旋转起来。 筒滚机动! 鼻尖近乎擦着奇美拉横扫的手臂,槐诗同老肖交错而过,铁的羽翼自从漆黑的外骨骼上切开了深邃的裂口,可自身也浮现裂隙。 奇美拉的血液飞迸。 而就在飞扬的血气中骤然有无数草籽一般的东西飞入了飓风之中,被狂暴地气流拉扯着进入了羽翼之上,瞬间膨胀,好像藤蔓一样疯狂扩散生长,哪怕被恐怖的气温瞬间烧化,但残留的灰烬却堵住了好几个喷口。 光焰一滞。 半空中的槐诗动作一震,紧接着,听见身后破空的声响。 老肖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向着前方抬起,就在掌心之中,一截锐利的骨骼如同鱼叉一样缓缓浮现。 紧接着,他的左臂轰然炸裂。 在最后的那一瞬,槐诗看到他的手臂在瞬间硬化,仿佛形成了一截炮管那样的,自底部,有炽热的火光涌现,空气瞬间膨胀,推动着那一根鱼叉一样的骨骼,拉扯着血肉之绳,向着自己呼啸而来。 鱼叉打飞机?亏你想得到! 瞬间的碰撞,槐诗的左翼被上鱼叉贯穿,倒钩瞬间扣在上面,紧接着,收缩的血肉之绳拉扯着奇美拉飞空而起。 新鲜的肉!!! 好像听见了屠夫的咆哮,一个黑影冲上来,先甩手一个屠夫烙印,然后一个E撞过来,再接一套断筋打击! 槐诗瞬间眼前一黑,已经被奇美拉锋锐如刀的手臂贯穿胸前,伤口中却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道光芒泄露而出。 眼看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狰狞笑容,槐诗咬牙,抬起手就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斧子:“都被削成什么吊样了,还敢玩屠夫!” 就在半空之中无从躲闪,一斧子轮实了砍下去,大半个女妖之首就被槐诗削了下来,那一双威胁最大的石化之眼和一脑袋让人寒碜的蛇发全都被砍了下来,落入了脚下血色的海中。 槐诗猛然拉升机翼,烧断了血绳之后,甩开了鱼叉,开始疯狂地向上飙升,想要将奇美拉甩下去。 可在扑过来的瞬间,老肖尾部的两根触手已经死死地缠在了他的身上。 就好像打包捆在一块了一样,死死地拽着不松手。 反而趁机向着槐诗猛攻,斯芬克斯的牙齿猛然张开,向着他的脖颈咬落! 崩! 铁齿和斧刃碰撞,迸射火花。 槐诗冷笑。 行,想让我带你上分是吧? 咱玩一个伊玛曼机动再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正当防卫 就在海天之间,权天使喷出了璀璨的金色闪光,近乎毫无规律地疯狂驰骋起来。 权天使开始全力以赴,留下一连串空爆的巨响。 在漫长的飞行之中,他竟然再次缓缓加速,突破了五马赫之后,扑面而来的飓风也仿佛变成了刀子。 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时而毫无规律的回旋或者降落。 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术机动在此上演,可是却甩不掉那个黏在身上的王八蛋。死死地缠在槐诗的身上,他不断催化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器官对槐诗进行猛攻。 就在迅速的飞行之中,槐诗一时间竟然难以压制他毫无规律古怪攻击,瞬间身上就多了好几个缺口。 圣灵谱系是真的抠!战斗机都给了,就是不愿意给导弹。 要是有一把硫磺弓在手的话,再来几发盐箭,隔着几百里就把这孙子的脑袋给爆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事儿! “我都升级了,你怎么就不肯乖乖的去死呢?” 槐诗猛然一个桶滚机动,将老肖在空中甩了一个大圈,可紧接着,奇美拉再度拉扯着触手冲了上来,兽化的双爪和尖锐的肢体向着槐诗疯狂斩落! 钢铁的火花不断的飞迸。 而槐诗向上的攀升终于抵达顶点,和漆黑如铁的云层只剩下咫尺之遥。 直觉告诉他,云层之后所隐藏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和疯狂力量,倘若冲入其中的话,肯定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于是,他速度骤然一滞,开始向下坠落。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老肖的冷笑声。 “猜猜看——”他轻声说:“你那位审查官,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说话呢?” 槐诗一愣,旋即狼狈地挡住了他角度刁钻的一击。 “她已经快死了,槐诗!” 奇美拉得意地大笑着:“这都是拜你所赐!现在的她恐怕已经凉透了吧?我还没有过去看,不过死相真得是……相当惨烈啊。” 槐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瞬间的恍惚,面甲上骤然被兽爪劈出了一道口子,险些被斯芬克斯咬断脖子。 “你傻么?” 艾晴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孱弱又细微:“是猪吗?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你没事儿?” 槐诗喜出望外,可旋即疑惑:“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儿?” “管那么多干嘛!” 艾晴的声音提高了,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别听他胡扯就对了!你难道是和他来聊天的么?” 就在又一次攻击的碰撞之中,无数飞迸的火花里,槐诗张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数光芒自他的口中涌动。 老肖一愣,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面前,提防着他接下来有可能的火焰喷吐。 可紧接着,他便从槐诗冒着烈光的眼洞里看到一丝嘲弄。 然后,眼前一黑。 好像从十九楼跳下之后砸在了大理石板,瞬间感觉到浑身化作烂泥的剧痛和冲击。 他们已经砸在了海面之上。 从数百米的高度加速坠落,水面已经不是大理石的级别了,简直是青金要塞的硬度。不论有多么恐怖的生命力在如此的冲击之下都要惨遭重创。 而槐诗却远比他要更轻松。 在即将撞击的瞬间,他便收起了翅膀,整个人藏在了老肖的身后,拿着这位曾经的队友当做缓冲层,哪怕撞了个七荤八素,浑身钢铁骨架都阵阵哀鸣,可竟然看上去完整无缺。 不像是老肖,已经变成了一团烂肉。 他们在水面上弹起,可紧接着,槐诗自剧痛和昏沉之中强行催动双翼,光焰喷发,带着他们再度飞起——向下! 就这样,在海面破碎的轰鸣之中,冲入了血色的深海之中。 就好像是一瞬间,跳进了硫酸池里那样。 哪怕如今已然非人的权天使也感觉到一阵阵腐蚀源质的剧痛,在海水的浸泡之下,他的钢铁羽翼和躯壳竟然在飞速的生锈和分解!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在深海中那一个个游曳的扭曲黑影,狰狞地扰动着自己无以计数的肢体,察觉到这一点火光,便有千万道触须缠绕而来。 槐诗只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矢量喷口猛然调转方向,向上升起。 瞬间,破海而出! 可令他遗憾的是,哪怕是遭遇到如此重创,老肖竟然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翅膀。 然后,奋力拉扯!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轰! 槐诗的左翼在他奋尽全力的拉扯之下,光焰瞬间黯淡,紧接着,浮现一道惨烈的缝隙。不顾槐诗斩落的斧头,老肖再扯! 一只遍布锈蚀痕迹的钢铁羽翼就在剧痛之中脱离了槐诗的躯壳。 他们的飞行瞬间晃荡了起来,在半空中踉跄反转,升腾落下,最终,在剧烈地翻滚中歪歪扭扭地砸进了遍布裂隙的船身之中。 轰鸣声里,奇美拉终于被甩了下来,砸在地上。而槐诗自残骸之上踉跄翻滚,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 忽然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槐诗张口,骤然呕出了一口血,错愕地凝视着手上的血迹。 如今自己应该已经是金属和能量化之后的权天使了才对,体内涌动的乃是光明,怎么会有血的存在?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把刺入胸膛的骨质匕首。 匕首中空。 随着破裂,正缓缓地释放出一丝一缕的黑色淤泥,在涌动的光芒中扩散,就好像蛛网一样,在槐诗的胸前蔓延。 如此熟悉。 那是……寇斯切的源质? 曾经他还是吸血鬼的时候,虽然能够体会到其中涌动的恶意,可是却对其污染性未曾有亲身的体会。 哪怕再怎么样,大家都算是黑暗生物中的自己人。 而当他转化为权天使之后,寇斯切残存的源质便展露出了恐怖的感染力,像是钉子一样卡在自己的躯壳中,从中作梗。 槐诗一时间竟然有一种高烧的眩晕感。 他奋力,将匕首从胸前拔出,抬起手,用烧红的斧刃烧尽胸前流淌的淤泥,可惜,体内依旧余毒未清。 喘息着,羽翼残缺的权天使从地上爬起,凝视着废墟中缓缓走出的奇美拉: “这你都能算到?” “我早说过了,槐诗。” 老肖张口,从尾部呕出了一柄黏连着厚重胶质和大量胃酸的金属武器:“我做了相当多的准备,相当相当的多……毕竟从一开始,KP就站在我这边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得意的大笑里,他伸手,扯开了武器上的胶质,露出了其中那一柄泛着丝丝铜绿的古老武器。 一柄弯曲的镰剑。 就在剑身之上,依稀还残留着描金阳文的徽章,赫然是荷鲁斯睁开的眼瞳。 那个废物法老王最后的遗产。 “翻脸无情啊。” 槐诗漠然地嗤笑,再度从地上拔起了自己沉重的银斧:“只不过没办法带你上分而已,你就嚣张起来了啊朋友。” 虽然只剩下一只翅膀没有办法飞。 但倘若只是区区加速的话,姑且还是做得到的! 瞬息间,槐诗脚下的木质甲板飞龟裂。 在矢量喷口的光焰里,笼罩在游轮上最后的伪装被撕碎了,显露出千疮百孔的桅杆帆船的真容。 最后一张垂落的帆布在权天使的突进之下被撕裂了。 钢铁天使破空而至,斩! 剑斧碰撞。 可紧接着,槐诗却从身后拔出一把短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斯芬克斯张大的嘴里,血浆飞迸。 镰剑之上,荷鲁斯之眼的符文骤然一震,青铜镰剑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实体,变成了一个虚空之中的缺口。 自缺口之中,无尽的光和热里,鹰首的神明向着凡间投来了漠然的一瞥。 只是一眼。 然后毫无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槐诗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无法维持权天使的状态。 山寨神使遇到了正版的神力,没有当场爆炸已经算好的了。 就在他瞬间的虚弱中,斯芬克斯猛然张口,咬碎了口中的短刀,向着他的脖子啃了下来,转瞬间,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迸发。 在合拢的牙齿之下,权天使的铁甲崩裂缝隙,自其中亮起了黯淡的光芒,好像血液流出那样的。就在斯芬克斯狰狞噬咬,要彻底将他的脖子咬断时,槐诗忽然轻声问:“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斯芬克斯一愣。 似是沉思。 不论血统和元祖有多么遥远,自身力量相较原型有多么微弱。不论是哪一只斯芬克斯都无从抵挡谜题的诱惑。 这是本能。 甚至在有些历史之中,有诸多博学的斯芬克斯会以贤者的身份陪伴在法老的身边,为他的国政提出精辟建议。 只可惜,对于如今这一只只剩下脑袋的智障来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想半天。而当老肖强行控制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拍。 槐诗手中垂落的斧头已然自身后划过一道弧线,随着手腕的反转,猛然劈在了斯芬克斯的脸上。 裂痕深刻,鲜血喷涌。 镰剑再震,可这一次槐诗却松开了斧头,握紧双拳,货真价实的铁拳迸发钢铁的鸣叫,随着槐诗的挥出,轰鸣震响。 吃我巴比伦铁拳! 银斧未曾落地。 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一整套行云流水的罗马搏击术之后,再随着翅膀喷出的光焰,一击圣光铁拳砸在老肖的脸,随着脖颈的哀鸣,隐约有颅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而槐诗已然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斧头,猛然横扫,将那剑刃上迟滞亮起的光明挡到了一边,荷鲁斯之眼睁开,然后啥也没看见,把眼睛又闭上了。 而槐诗已然向前,脚步踏碎甲板,肩膀向前撞出,将奇美拉撞退了一步。 银斧抬起,圣光迸发。 然后,向着斯芬克斯的脑门斩落!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日不再 在钢铁碰撞的轰鸣中,裂隙自银斧和镰剑之上扩散。 破碎的斧刃迸飞,而镰剑之上的荷鲁斯之眼也随之破碎。 那一瞬间,老肖嘶吼。 两人不约而同的丢弃了手中的破碎的兵器,再度抡起了拳头,猛然撞在了一处。在奇美拉的嘶吼中,槐诗猛然闪过了横扫过来的一拳,然后抬起并起的五指戳在他的嗓子眼上,把那一声咆哮堵了回去。 紧接着,随着手腕的收缩,并起的五指猛然紧握成拳,再度前突,在轰鸣声里砸在斯芬克斯的脑门上。 这就是最后压垮骆驼的稻草。 这一次,脆弱的颅骨再也支撑不了这一拳的轰击,自沉闷的声响之中破碎,最后一个脑袋也快要报销了。 可紧接着,槐诗陡然一震,身不由己地弯下腰,看到奇美拉的长尾如铁锤一般砸在了自己的腹部,几乎就像是要将钢铁也抽断那样的,裂隙蔓延。 他踉跄后退,喘息一瞬,又和老肖不约而同地一同扑向前方。 战斗再启。 这一次不再是刀和剑的兵击和飞翔在海天之间的争斗,而是面对面的搏杀。 抛去一切无关的要素之后,回归了野兽的领域。 以骨断骨,以血洗血! 每一次碰撞、跺脚、挥拳的时候都有轰鸣声迸发,哀鸣的帆船不断地动荡着,崩裂缝隙,旺盛燃烧的火焰中有浓烟升起。 灰烬落在权天使破碎的装甲之上,槐诗眼中的光芒渐渐闪烁和黯淡。 在暴戾的争斗之中,那些无穷尽的力量仿佛也被挥霍殆尽,难以抵御黑暗源质的猛毒。装甲之下渐渐恢复了血肉之躯的感知。 感觉到了撕裂的痛楚,还有昏沉和疲倦。 可对面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那两根碍眼的尾巴已经被槐诗彻底扯断了,最后一颗斯芬克斯的脑袋业已被槐诗打得稀烂。 挥拳,挥拳,再挥拳! 自轰鸣声中,权天使宛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那样,硬撼着奇美拉的狂风暴雨,然后以暴制暴地赠以铁拳! 在沉闷的声响中,奇美拉胸前的外骨骼彻底破碎,露出里面的满目疮痍。 老肖踉跄,后退了一步。 可槐诗再进,再度奋起一拳,砸出! 嘭! “来啊!” 槐诗咆哮,向前,步步紧逼,挥手撒去手背上的血,再度握紧,钢铁摩擦的声音如此狰狞:“你不是做了很多准备么?拿出来啊,老肖!让我看看你究竟怎么才能赢!” “哈,哈哈……哈哈哈!” 奇美拉好像被槐诗的话逗笑了,捂着肚子大笑,乐不可支。哪怕被槐诗扯起来一拳,又一拳,砸进舰桥的废墟里去。 “你果然——” 嘭! 他猛然伸手,握住了槐诗砸下来的铁拳,缓缓地收紧五指,笑意狰狞:“——什么都不知道啊!” 巨响迸发。 随着兽化臂膀的挥舞,槐诗被他扯起,砸碎了地板,落进了下层的舱室里。可紧接着,奇美拉抬起脚,猛然向着他的面孔踩落! 槐诗翻滚,躲闪,踉跄爬起,剧烈地喘息。 感觉到一阵阵眩晕,眼前发黑,可令他不安的是艾晴的沉默,还有颅骨中所迸发的阵阵灼痛,那是背誓之惩。 哪怕躯壳之上的锁链被砸碎,可源质之中的信条和戒律依旧存在,此刻,随着他的衰弱,再次浮现,折磨着他的灵魂。 就像是冰冷的钢铁一样,一次次地敲下,撼动他的意识,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猜猜看啊,槐诗!” 老肖咆哮,挥拳,将他打飞:“猜猜看,为什么雅嘎会发疯!” 槐诗后退,双脚在破碎的甲板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猜猜看!”他再次怒吼,“寇斯切在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会疯狂到会想要杀死一整船的人?” 轰! 槐诗被砸碎到墙里。 “再猜一猜——为什么,这一艘船死的人越多,就越快!” 他狞笑,抬起脚,猛然向着前方踹出,恐怖的力量迸发,将槐诗直接踢破了数层舱板,楔入了墙壁之中。 “最后,你猜猜——” 他缓缓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槐诗破碎的斧,踉跄地向前,笑容恶意又狰狞:“明明只是一夜的航程,可为什么到现在,还看不见所谓的新大陆呢?” 低头俯瞰着槐诗破碎面甲之后的面孔,老肖失望地摇头。 缓缓举起了斧子,斩落! 斧刃在槐诗的眼前戛然而止。 握柄的末端被一只骤然抬起的手掌握紧了,不得寸进。 “你拿我的斧头来砍我?” 槐诗缓缓地抬头,凝视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谁给你的自信?” 钢铁摩擦的声音迸发。 斧刃后退。 向上。 在槐诗举起的五指之间,一寸寸地挪开。 自昏沉和镇痛之中,槐诗咆哮,猛然抬起手,握紧,砸在老肖的脸上,然后,再一拳,又一拳! 直到那一张残缺的面孔被自己砸的血肉模糊。 最后,在奋力握紧拳头。 挥出! 轰鸣声里,奇美拉倒飞而出,砸破了船舱之后,落在了千疮百孔的甲板上,落在火焰里。 槐诗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拖曳着斧子,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出。 到最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敌人。 好像已经没有了力气。 他依靠在断裂的轨杆上,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槐诗,不知为何,忍不住沙哑地笑了起来。 “是想起了什么笑话吗?”槐诗漠然地问:“为什么不讲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我面前的,不就是么?” 老肖喘息着,向着他露出嘲弄地笑容:“真嘲讽啊,槐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唯独你,你不能赢。哈哈哈哈。” 他说,“你可以杀了我,但你逃不过那个诅咒。” 在昏沉之中,槐诗的头颅一阵剧痛,脚步踉跄了一下,愤怒地咬牙,向前,踏出,沙哑地问:“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这就是你的遗言?” “是吗?” 老肖昂起头,啐出一口黑血,狞笑:“难道还要说得再明白一点么,槐诗?或者说,你为什么不去问问艾晴呢?” 艾晴没有说话。 眼眸低垂。 “看到了吗?” 老肖嗤笑:“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不对,还多了一个。” 他满是恶意地凝视着槐诗的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放弃吧,槐诗。” 老肖摇头,发出嘲弄的声音:“哪怕你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究竟是我的提问不够简单,还是你不愿意从思考中得到结果呢?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他放声大笑,“这艘船上,能够抵达新大陆的人,只能有一个!” 这就是艾晴所沉默的真相。 神明们在斗争之中最后所定下契约,在种种激烈或者隐秘的试探之后做出妥协。 诸神大可残酷地对这些背叛者降下惩戒,而白冠王也并不慷慨——他想要的并不是只会夹着尾巴的丧家犬和失意沉沦的失败者。 神明们的阻碍和诅咒他反而求之不得,只有通过如此残忍和冷酷的方式,才能彻底令逃亡者们掐灭不切实际的妄想,去面对冰冷的现实和惨烈的厮杀。 从一开始,这一艘船,就不是逃亡者们的理想乡。 而是自渣滓和废物之中熔炼出奇迹之金的大釜。 从一百个失败者中选出一个成功者,从这无数被抛弃的尘埃中挑选出真正的强者,真正足以帮助自己完成大业的人。 这就是白冠之主的诅咒与赐福。 在这船上所有的罪人中,只会有一个人得到白冠王的特赦。 只有一个。 当五月花号扬帆起航的时候,最终的结果便已经注定,一切都不容逃避,往后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而已。 只为迎来最终的胜者。 当恍然的那一瞬间,槐诗感觉到颅骨之中宛如熔岩一般爆发的剧痛,几乎难以站稳。剧烈的波澜回荡在他的源质之中。 就好像有铁的笔落下,一划一划地在他的灵魂之中刻下了不容违抗的命令。 令他颤抖,惨烈咆哮。 “终于明白了么?槐诗。” “那么,最后,我们再猜猜看……”他怪笑着,轻声呢喃:“我们所这一段历史,又是记录在谁的贤者之石中的呢?” 那一瞬间,槐诗怒吼,斧刃斩落。 彻底斩碎了他的狗头! 破碎的头颅滚落在地上,依旧残留着最后的嘲弄笑容。 “帕拉塞尔苏斯的一切将会埋葬在此处。” 破碎的头颅自血中抬起眼眸,嘴唇无声地开阖,怜悯地凝视着面前的槐诗和莉莉:“她死在你的手中。” “亚伯拉罕·范·赫尔辛,不要忘了,这就是你的使命。” 他闭上眼睛。 自槐诗的斧刃之下,分崩离析。 就在渐渐冰冷的尸体手中,五指缓缓摊开,露出了那一枚遍布划痕的流浪者硬币。 硬币之上,大天使的圣像漠然地凝视着槐诗的面孔,笑容嘲弄。 槐诗无力的倒地,再也无法握紧斧子。 有无数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如雷嘶吼,或是轻柔呢喃,千万人的声音重叠在他的意识之中,下达了不容违抗的使命。 杀死帕拉塞尔苏斯! 杀死……莉莉! 这就是范海辛必须完成的任务,这就是贤者之石里所留下的结局,这就是……曾经你亲手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间,槐诗自魂魄撕裂的痛楚中恍悟。 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嘲笑自己。 当他竭尽全力,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枪,缓缓从地上爬起的时候,眼神就变得陌生起来。 就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那样的。 莉莉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许久,许久,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苍白的脸上却依旧带着令人难过的迷惑。 “原来……你是来杀死我的吗,槐诗?” “是啊。” 槐诗颔首,忍受着颅骨中镇痛,面色渐渐狰狞。 缓缓地抬起了手枪。 对准了少女的面孔。 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令她再忍不住眼泪。 “究竟为什么啊!”她哽咽着呐喊:“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槐诗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流泪的样子,许久,轻声叹息:“是啊,为什么只是想要幸福生活会那么困难呢。” 他说,“大概……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吧。” 从一开始,便笼罩在地狱的阴影里……自由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幻觉,卑微的生命乃是神明们指尖的货币。 这样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幸福可以去追寻呢? 槐诗垂下眼睛,感觉到躯壳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 “对不起,骗了你。” 他轻声呢喃着,这就是最后的道别和歉意。 既然从一开始,这一场游戏就已经注定了结局,那么现在,就让它结束吧。 于是,往日的温情不再。 槐诗,扣动了扳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圣歌 那一瞬间,一切静寂。 紧接着,剧烈的轰鸣吞没了一切。 当巨响消散之后,槐诗垂下眼睛,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鲜血,自己胸前的匕首,还有流着泪的莉莉。 “哎呀,打偏了,真可惜。” 凝视着那一张错愕的脸颊,槐诗的眉毛就愉悦地挑起,似是遗憾那样地轻声笑起来,垂下眼睛。 无力地跪倒在地。 莉莉呆滞地看着他,像是要说什么。 血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嘴唇开阖着,却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不能陪你去旅行了。” 槐诗依靠在她的肩膀上,喘息着,轻声呢喃。莉莉呆滞地看着他,忍不住哀鸣的声音,伸手,想要救他,可是那一只手掌却被槐诗握紧了。 死死的。 槐诗抬起头,看着她的面孔,强迫她看自己的眼睛。 “听我说,莉莉,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一个人独处。” 他竭力地喘息着,去告诉她:“等到了新世界,你就要开始一个人去生活,一个人工作和一个人旅行,你会拥抱自己的命运和未来,一个人去面对未来的狂风暴雨,最终可能会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死去。” “可你不准害怕,也不准逃避。” 槐诗抚摸着少女的脸颊,凝视着她流泪的眼瞳,轻声说:“因为你不是孤独的啊,所以你要拥有勇气。” 他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了莉莉的肩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再见,莉莉。”他道别,“再见了,我的朋友。” 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也谢谢你曾经的那个拥抱。 当他抬起眼眸的时候,便看到了天穹之上破碎的阴云,还有明月映照之下的繁星闪耀。静谧的大海散去了血色,温柔而和煦地出来了清新的风。 就在他大海的尽头,隐隐浮现出大陆和山峦的轮廓。 他们的旅行,已经抵达了重点。 短暂的旅程,就要这么结束了。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吐出了最后的气息。 祝你,一路顺风。 …… …… “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KP低头凝视着最后的场景,轻声感慨:“我本来以为你会至少让他杀了那个女孩儿,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 “是啊,这只是一场游戏。”艾晴平静地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可惜,我也比较喜欢这个结局。” 说着,她代替槐诗,向着KP竖起了自己的中指,去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去你妈的游戏。” KP平静地接受来自艾晴和槐诗的愤怒和鄙夷,平静地合上了手中的规则书,摘下了脸上的眼镜,微微摇头感慨: “应该说不可思议还是理所当然呢?你竟然做出了和上一轮一样的选择……倘若一次是偶然的话,那么两次就绝非是巧合可以形容了。”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郑重地向着艾晴颔首:“您的决心和意志令人钦佩,艾女士,您对故事的尊重也令我诧异。 我得承认:是我小看了你。” “这种漂亮话能改变结局么?”艾晴掐灭了烟卷,抬起眼睛看着他:“要做什么就尽快一些,不要想着听我求饶的话。” “不,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KP凝视着游戏内的画面,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游戏,还没有结束……毕竟,如今发生的这一切,某个人可不会允许。” 在他的指尖,一枚流溢着深沉血色的棋子浮现,缓缓地放在桌子。 那一瞬间,黑暗中,睁开了一只冰冷的眼瞳。 【结局错误】 【第三分支出现谬论】 【逻辑导向产生偏移,纠正开始……纠正失败……问题报告上传……中枢核心分析开始……】 【分析完毕】 【修正开始……】 于是,时光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在垂死的昏沉黑暗中,槐诗睁开眼睛,倾听到了无数此起彼伏的怒吼和声响,到最后,化作宏大的雷鸣,自魂魄之中炸响。 “悖逆!” “悖逆!!” “悖逆!!!” 如有实质的雷霆从天而降,贯入了他的灵魂之中,某种死板而决绝的力量运行在他的意识之中,开始寻觅叛逆的端苗,斧正错误的意念。 将如今发生的一切倒转,随着时光一起! 那一瞬间,槐诗自剧痛中睁开眼睛,窥见了层层黑暗的最深处,那一个伫立在黑暗之中的消瘦身影,还有那一双血红色的眼瞳,如此熟悉。 那一颗记录着这一切的贤者之石。 曾经的范海辛所存留下的记忆! “在原本的历史中,范海辛选择了杀死那个信任着自己的女人,并顺利地通过了考验,抵达了新大陆。 最终加入了美洲谱系之中,成为了一名可耻的背叛者。” 在寂静里,KP缓缓地说道:“此后二百七十年之后,他近乎自我放逐一般地投入了开拓地狱的事业中去,哪怕进阶为了五阶·青冠龙,也从未曾回过现境,好像在逃避着什么一样。 一直到老死在深度二十一的地狱中为止,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着那一天的抉择,没有一天不在为那个纯净又悲伤的灵魂忏悔。 这就是他为了重生所触犯的原罪,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怜悯地垂下了眼眸,轻声叹息:“就这样,带着深重地懊悔,他死去了,留下了这一段存留在贤者之石中的记录。” “所以,很遗憾,艾女士。”他缓缓摇头,“这便是既定的历史,他和她注定的命运,这个故事确定的结局。” 曾经无数时光的忏悔和悲伤,如今只剩下残存下来的庞大执念。 忘记了自己为何存在,也忘记了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机械一般的,一遍遍地重演着往日的一切。 见证这永恒的原罪。 正因为如此,才不允许任何的更改,才不能原谅一切结局被破坏。 “杀死,帕拉塞尔苏斯。” 吸血鬼凝视着槐诗的眼瞳,狂暴的力量灌入了他的灵魂之中,那庞大的意志在虚空中动荡,便迸发出炽热的电光,不容拒绝的将槐诗的意志一寸寸修改。 “完成你的使命!” 雷鸣一般的震怒嘶吼回荡在他的灵魂中,“杀死她,去获得你的救赎!” “……去你妈的救赎!” 那一瞬间,槐诗自魂魄的动荡中抬起了眼眸,哪怕双眼已经在那狂乱的电光之下烧焦,喷涌出火光。 意志的修改戛然而止。 在那一本厚重的书籍前面,无数庞大的意志如海浪碰撞在礁石上一样溃散。 槐诗怒吼,逆着那一道黑暗中传来的威严目光,向前! 他伸手,猛然卡在黑暗里,就好像扯住了逆转的时光,令倒转的时间一滞,记录轰然动荡,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竟然在他的意志之下,被强行地陷入了停滞。 而槐诗伸手,扯起了吸血鬼的衣领,焦黑的双眼凝视着他空洞的面目,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样的救赎,我不要!” 吸血鬼的幻影轰然破碎。 “你要输了,KP。” 那一瞬间,在观众席的最前方,乌鸦淡定地下达了最后的判断。 KP错愕地抬头,窥见了棋子上浮现的裂痕。 这是自内而外的矛盾,也是令他不可思议的发现——范海辛的记录,竟然在违抗着他的贤者之石? 他的历史,在违抗着他的意志! 这个故事抛弃了他原本的主人。 然后,选择了新的主角,站在了槐诗的身边。 于是地动山摇,天地轰鸣,停滞的一切轰然运转,向着新的方向,向着新的结局。抗拒着那不断施以重压的意志,抗拒着贤者之石的力量! 轰! 槐诗的灵魂剧震,浮现裂痕。 他伸手,猛然刺入了虚空之中,自无数破碎的记录之中寻找到原本的结局,猛然握紧,就好像握着一块烧红的铁那样。 不顾自己的魂魄崩裂。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在注定的命运中倒在血泊中的少女,还有她自悲伤中缓缓合拢的眼瞳。 她死了。 “这样的结局……” 槐诗沙哑地宣告:“我不允许!” 纵然这是真正的历史。 纵然这一切已经无从改变…… 可哪怕是在梦里,在虚构的一切中,这个世界也应该有她的容身之处。 于是,在KP愕然的神情之中,他怒吼,将原本的结局彻底撕碎,连带着一层层的黑暗一起! 从无数的记录中扯开了一道缝隙,窥见了运行在这背后的庞大执念,它愤怒震动着,掀起呼啸的反扑。 而槐诗,在恍惚之中伸手,握紧了面前的虚空。 于是,在他的指尖有铁光迸发。 那锐利如星辰闪耀的光芒汇聚在他的手中,寸寸增殖,在瞬间,形成了修长而狰狞的十字长枪。 澎湃的源质流淌在它的锋刃之上,交织为华丽而繁复的图纹,随着他的呼和,便迸发烈日的辉光。 自黑暗中,槐诗向前,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于无声的咆哮里刺出决绝的一击。 以此一击,敲定最后的结局。 让尘埃落定! 崩! 梦幻泡影。 一切尽数消散。 恍惚中,槐诗听见了破碎的声音,当无数光影从面前掠过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似曾相识的船舱里。 手握着修长的铁,依旧保持着突刺的姿势。 在他的面前,敞开的保险箱之中,那一颗璀璨如梦境的贤者之石已然被枪刃所贯穿,淡绿色的鲜血自宛如水晶的巨大眼瞳中流出。 裂隙扩散。 贤者之石,无声而碎。 死寂里,槐诗勉强地笑了一下,倒地。 不省人事。 …… 在恍惚中,好像听见了破裂的声音。 深沉的夜色之中,摇曳的救生船飘荡在波浪之间,莉莉错愕地回头,寻觅着那声音的来处。 在那里,千疮百孔的帆船被火焰吞没了,渐渐沉入了动荡的波涛之中。 可是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到船头有个少年的影子向着她愉快地挥手道别,转身,走进了升腾的火焰中去。 消失不见。 只有隐约的大提琴声自火焰中响起,温柔而低沉,舞动在浪尖和星光之下。 美的像是创造灵魂那样。 “槐诗……” 少女呆呆地看着那渐渐熄灭的火焰,许久,许久,无力地蜷缩在船上,大哭了起来。 就好像刚刚诞生的婴儿那样。 远方有晨曦的微光亮起,照亮了新大陆的土地。 她的人生,正式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传说之下 在KP的沉默之中,游戏就此终结。 一本厚重的书从光影之中跳动出来,在他和乌鸦的面前展开,无数书页翻动着,最后停留在卷尾的空白处。 银色的羽毛笔跳跃在书页之上,不顾错愕的KP,自顾自留下一道漆黑的字迹,宣告终结。 【False End】 ——架空结局:无‘人’生还 KP低头看着那一行字迹,目瞪口呆。 “哎呀哎呀,真是的,太粗鲁了点吧?”乌鸦愉悦地笑出了声:“从不久之前开始,我就觉得这孩子有成为同人恶棍的潜质啊,没想到他进步的速度这么快……” 说着,她抬起眼瞳,凝视着面前曾经的同事。 “那么,感觉如何呢,主持者们?” 她轻声问:“我的书记官,可还入得了你的法眼么?是你们所寻求的那种记录者么?是能够平等地对待过去和未来,裁决记录和现实,平衡虚构和真理的人吗?” “妙哉……”KP轻声呢喃。 “嗯?” “我是说……妙哉!” 他终于抬起了眼睛,可眼神中全无懊恼和不快,反而充满惊奇,兴奋的……闪闪发光:“妙哉!简直是传奇一般的表现!传奇!” 在他身后,有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身影浮现,微微颔首,却不掩赞赏:“天授的英雄。” 而就在桌旁另一把原本空空荡荡的椅子上,面容肃冷的老人抬起深邃的眼眸,声音低沉:“令人钦佩的伟业。” 于是,乌鸦满足地颔首,搓了搓自己的小翅膀。 “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吧……比方说,补偿?” …… …… 当槐诗从昏沉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累得好像要死了。 就好像宿醉之后跑了十万次马拉松之后又被十万个人暴打一样的难受。 我是谁? 我在哪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面前咧嘴微笑的老肖。 “可以啊,小子。”那个粗豪的男人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现得不赖。” 槐诗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差点扯翻了身上挂着的吊瓶。 他险些没控制住,一斧头劈过去。 “清醒点,清醒点,都结束了。”老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回头看向自己的监察官,那个微笑的老人:“你还看啥热闹,赶快过来解释一下,瞧瞧你顶着我的脸干了什么破事儿!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咋回事儿?” 槐诗一脸懵逼,看到了坐在桌子边上的一脸阴沉的艾晴,还有桌子对面微笑着玩骰子的KP。 “咳咳,简单来说,这是一次临时起意的突击考察。” 那位苍老的监察官咳嗽了两声之后说道:“在KP先生的建议之下,我们将这一次贤者之石的回收作为了一次考试。” “啥?”槐诗傻眼了:“这都是你们安排好的?” “虽然出了一些让人不快的意外,但其中有一部分……恩,是的。” 模组中老肖的实际扮演者,那位老监察官露出了尴尬地微笑,伸手过来:“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槐诗瞠目结舌,看向艾晴,想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儿。 艾晴的脸色依旧不好看:“简单来说,行动从一开始就是个测试,我们两个都被耍了个团团转,呵,就连考官自己都差点翻了船呢。” “别这么说嘛,艾女士,虽然发生了不少意外,但这可是你和槐先生的转正考察来着。” 老监察官尴尬咳嗽了两声之后,移开视线。 “什么意外?” “说来话长……” 老监察官沉吟了片刻,无奈叹息。 其实一开始,根本没有什么模组和游戏。 按照原定计划,大家突袭走私贩子的货船,无双了个爽,然后谁都没想到,最后都快要成功回收贤者之石的碎片了,忽然有一个二五仔背刺。 雷飞舟。 在他的监察官的授意之下,他们准备直接抢了贤者之石的碎片跑路,躲到边境去销赃。结果一开始背刺的很顺利,直到他们企图背刺槐诗的时候……坏事儿了。 根据监察官的描述,明白过来的槐诗展露出了堪称恐怖的反应速度,凭借着自身的杀戮技巧在船上打起了游击,表现出超乎想象的可怕战斗力。 短短十五分钟,将雷飞舟和他联系好的四个升华者同伙统统砍瓜切菜的搞定。 最后,没想到雷飞舟狗急跳墙,直接粗暴地激发了贤者之石的碎片,引发了大规模的侵蚀现象,导致了不可知的后果。 无奈之下,KP只能通过某种方式强行将这一段事件抹除,然后重新开始,这就是一周目。 但贤者之石的碎片已经将周围彻底侵蚀,将那一艘船以及周围的地区全部深度化,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张的地狱。 回收难度直线飙升到恐怖的范畴,二周目回收失败。 天文会不得不同意KP的建议,将这里用暗网边境进行覆盖,强行将这一切模组化,然后开始了三周目。 这一段故事中的勾心斗角和龙争虎斗放在命运之书里简直能够水上二十万字,槐诗听完只觉得无比遗憾,怎么就给抹除省略了呢? 当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下意识看向KP的时候,KP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反而趁着别人没有注意向着他悄悄地眨了眨眼睛。 在向槐诗解释完毕之后,老监察官端正神情,严肃地说道:“艾女士,您在考察之中表现出了属于一个监察官良好的素质、敏锐的思维和嗅觉,以及和同僚之间的深厚信任,以及在逆境之中的冷静应对与决断。 统辖局对您的表现赞赏有加,通过您的升职申请,并再度邀请您加入中央决策会议室……” “我说过了,我拒绝!” 艾晴漠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废话可以少说了,希望我们在内部质询会上再见吧。” “好吧,希望到时候您能高抬贵手。” 老监察官无奈地笑了笑,正色看向槐诗:“至于槐先生您,成功地完成了我预计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且具有着这个时代难得的正直和出众的身手。 啊,虽然思维有些简单,而且具有着有些过头的暴力倾向,但这并不能掩饰您的卓越才能,天文会为拥有您这样的行动干员而感到骄傲,这是您正式的证件,稍后我们会完成注册,这几个月里您有空来一趟金陵注册一下就行了。” “嗤……” 角落里,阴言不屑的哼了一声,察觉到槐诗的视线,便不快地收回视线。 继续缩着了。 “阴言先生因为在行动中危害同僚的行为,被暂时取消了审查官资格,稍后您的质询会将会在金陵召开,请注意查看通知。” 老监察官怜悯地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表格填完之后,递给了槐诗一份新的证件。 “那么,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笑眯眯地收起了手中的东西,和其他人一起道别告辞,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艾晴两个。 “真是被耍了个彻底啊。” 艾晴不甘地叹息,神情阴沉地敲了敲扶手,闭上了眼睛。 沉默之中,槐诗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个……艾晴……” “嗯?”艾晴抬起眼睛看他,神情依旧恼怒。 “啊,谢谢你……那个……虽然不知道你究竟碰到了什么,但最后真得谢谢你。”槐诗郑重地颔首道谢。 “行动交给下属,后果自己承担,这不是监察官的本职工作么?”艾晴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我出去吹吹风,你好好休息吧,过会有船来接我们。” “恩。” 就在离开之前,艾晴的轮椅停滞了一下,她沉默许久,无奈叹息,回头说道:“你干得不错,我是说最后。” “嗯?” 并没有解释什么,艾晴推门而出,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寂静里,槐诗回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出现在桌子后面的KP。 “这就走了么?” KP挑了挑眉毛,摇头叹息:“真是不直爽的姑娘啊,摊上这么一个上司,一定很遭罪吧?” “……其实还好。” 槐诗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许久,忍不住问道:“那个真的……只是测试么?” “有那么一部分吧,起码他们这么认为就行了。”KP耸了耸肩,“放心,只是让他们搭了个便车而已,关键的地方,我有替你保密。” “啊,谢谢。” 槐诗颔首,看向他面前的桌子上,那个小盒子,透明的盒子里装着一个破碎的水晶球,酷似眼瞳一般的精致雕刻。 那就是贤者之石的碎片,可惜,如今其中所有的奇迹已经流失过半,难堪大用了。 “不用在意这个,反正它为了维持那个模组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相比我们所得到的,这些失去的不值一提。” KP善解人意地宽慰着他,然后眉头挑起,愉快地拍了拍手:“那么,接下来,作为调查员的好朋友,我们就要进入后日谈和幕间成长的阶段了。 虽然你并没有成功通关模组,但却完成了一个出人预料的结局,作为这一场游戏的主人,我必须像你颁发奖励才可以。” “还有奖励?”槐诗一愣。 “当然。” KP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原本通关的奖励,是这一张人物卡,只要源质足够,就能让你短时间内再度化身为范海辛这个角色。但说实话,我觉得这种微薄的奖励难以表彰你所做的这一切。” 说着,他毫不可惜地将范海辛的人物卡撕成了粉碎。 啥玩意儿?等等! 槐诗目瞪口呆,他本来还想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快把那玩意儿给我……没想到KP的动作那么快。 那是只要源质足够就让人瞬间化身三阶顶尖升华者的边境遗物! 而且距离权天使只有一步之遥! 也就是说槐诗只要凑够了东西,随时随地能重新变成圣光战斗机! 怎么就这么说撕就撕了? “总之,这个事情我们往后放,先骰个幕间奖励吧。” KP拿出一本厚厚地规则书,向槐诗解释其中的含义。 似乎在这种游戏里,只要玩家完成了一个模组,他的角色就能够因此获得成长,得到技能上的奖励。 不过按照KP的说法,这个奖励竟然能直接放在他自己的身上? 免费的技能提升! 槐诗眼睛都亮了,兴奋不已,按照KP的引导,开始投骰进行判定,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漆黑无比,在目瞪口呆中迷失在非洲的蓝天白云里。 唬骗、话术、潜行,这几个在模组里大成功过的技能,竟然一个个都成长失败了? 一圈投下来,竟然只有最基础的‘聆听’和‘侦查’得到了提升。 很快,随着骰子的翻滚,槐诗只觉得眼前一亮,世界仿佛瞬间清晰了许多,无数被自己忽略的细小痕迹在眼前历历在目。 而他的耳朵,甚至能够听见船舱外那些人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无数海浪涌动宛如交响一般的低沉回声。 原本被阴魂拔升到了极限的感知竟然再度提升了一大截! 光是这一点就是惊喜的收获了。 可紧接着,当他最后一次投下骰子的时候,脑子竟然涌现出了大量的知识——有关种种金属的性质、处理的方法和各个流程中所需要注意的细节。 原本只是被他死记硬背所记下来的那么多书中的资料和知识,此刻竟然神奇的融会贯通,而乌鸦在教授时候所提到的种种细节和重点更是历历在目。 炼金术的成长判定通过了! 在一瞬间,他就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去反复记忆、不断地徒劳尝试和实验去缓慢掌握的阶段,正式入门了! 当他抬起手掌,专注精神的时候,便窥见无数细碎的金属碎片在掌心之上的虚空中浮现。 纯白色的炼金之火升腾而起,温度灵活地变化着,迅捷而快速地将它们融化、提炼、纯化、萃取,乃至合成。 直到最后,变成一团涌动的银白色液体。 渺小的奇迹在此降临。 银血药剂! 虽然药效略显微弱,但槐诗已然一举跨越了学徒期的漫长时光,只靠着手搓就完成了往日遥不可及的成果。 就在他惊喜的时候,听见KP在沉思中的兴奋响指。 好像灵光一现。 “我想到了!” KP愉快地抬起眼眸:“这就是最适合犒劳你的报偿!” 就在槐诗愕然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他遥遥向着自己伸出了手,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向后虚扯。 槐诗的脑子顿时嗡嗡作响,有什么的东西被KP从灵魂之中扯出来了。当他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KP的手中多了一把华丽的十字长枪。 银白的枪刃之上铭刻着一层层繁复的徽记,精致而庄严,仿佛汇聚了世上一切光。 “悲悯之枪?” KP低头凝视着长枪上的铭文,赞叹颔首:“好名字。” 说着,他伸手拿起了桌子上那一枚贤者之石的碎片,曾经属于五阶升华者·青冠龙范海辛的忏悔之眼。 水晶眼瞳在他的手中化作一道流光,附着在枪刃之上。 照亮了KP的笑容。 “便以此纪念你的‘屠龙伟业’吧。” 那一瞬间,光芒自枪刃上消散,而就在银白的锋刃之上,俨然多出了一道未干的血痕。 那仿佛流不尽的青冠龙之血自从枪刃上缓缓地滴落,落在地上,地板无声腐朽,旋即,一丛一丛纯白的鸢尾花自腐朽的中绽放而出。 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战胜了邪恶,颠覆了宿命,拯救被困在无尽循环和死亡之中的公主殿下,你的所作所为实乃荣耀的化身。” KP微笑着,端详着那一柄瑰丽的长枪:“自1620年到现在,如此漫长的时光被这一枪所贯穿。 ——这便是不灭的传奇之证。” 说着,他倒转长枪,优雅而郑重地将它捧到了槐诗面前。 槐诗缓缓地伸手,握住了枪柄。 随着他心念一动,华丽的十字长枪竟然寸寸收缩,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本古老的书籍,当他低头端详的时候,便看到饱经时光的封面上,那一行带着盎然古意的标题。 《惊情四百年》 他愣住了。 “KP……”他带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莉莉,真得还活着么?” “谁知道呢?” KP神秘地笑了起来,“人的生死譬如朝露与泡影,人造人的生死就更加的虚幻。 况且,她本来不就是一个不会出现在世上的人么?虚无的生,飘渺的死,本来就是难以界定的事情。” “可那究竟是真得还是……” “真实和虚幻真得有那么重要么?” KP平静地说,“我相信,不论是那个,您都会平等地进行对待,永远如一,这样就足够了,对您这样的宽容和慷慨,我由衷地表示感激。” 说着,他后退了一步,从旁边的架子上摘下了自己的礼帽和大衣。 “那么,槐诗先生,容我在此道别吧。” KP郑重地着弯腰行礼:“我由衷地希望有朝一日,你与莉莉小姐能够在这迷梦一般的世界中再会。”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在那之前,就请等待,并心怀希望吧!” 寂静里,KP转身离去。 门关上了。 槐诗怔怔地看着手中那一本古老的书卷。 这便是这个故事的结尾了? 或许。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成为人类 四百年前,新大陆。 阴郁的天穹之下,一线昏暗的光从云层的间隙照落,照亮了礁石前方翻涌的灰色海浪。 无数尖锐的礁石自海岸上杂乱无章地向着天空突出,锋锐地像是刀锋那样,将一遍一遍涌上来的海浪切裂了 破碎的海浪中浮起了折断的轨杆,还有烧焦的船帆,无数粉碎的杂物冲刷上了海岸,半埋在沙砾之中。 还有更多的则再次被海浪所带走。 消失在深海之中。 寂静里,有一个消瘦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海岸上。 好像石像一样,无声地等待。 难以窥见他的容貌,因为那容貌过于俊美,尘世的光芒难以照亮。也不知如何去端详他身上的衣袍,因为那衣袍过于庄严,双目无以承载。 唯一慷慨展露在这海天之间的,只有他头顶肃冷庄严的白冠,宛如真理、宛如奇迹、宛如一切不可思议的事物那样。 它存在于此处,真实不虚。 那么一切便如同梦幻泡影,在它的面前难以彰显自己的实质,只得驯服地承认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在这仿佛永恒的等待之中,孤独的白冠之王无声地伫立在大海的边缘,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看着无数船只航行在惊涛海浪之间,无数人吟诵着自己的名讳,无数人绝望的呼喊或者虔诚的祈求。 可是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虔诚而施以援手,也不因他们的悖逆和狂妄而降下惩罚。 只是等待。 浑浊的海浪之中,几张破碎的舢板踉跄地向前爬行,狼狈地匍匐在了岸边。 泡在水中的遇难者们脸色苍白,艰难地抱住面前的礁石,爬行在那尖锐的锋面之上,任由自己躯壳被切裂,艰难喘息。 悲凉地仰望着身后。 那庞大的船队停滞在了海面之上,熊熊烈火旺盛地燃烧着,不断传来了惨烈的嘶鸣和哀嚎,许久,许久,尽数沉没在了距离救赎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些苍老的幸存者们低下头,斑驳白发之后的面容上流下了浑浊的眼泪,可是却不敢在去看。 而是低下头,跪倒在浊浪里,虔诚地叩首,一寸寸地匍匐向前,拜倒在那至上的存在脚下。 “请您怜悯,至上的白冠之主啊……” 老泪纵横的引领者昂起头,祈求着神明的垂怜。 于是,白冠之王低头俯瞰,可平静的眼瞳之中却毫无任何波动:“坎贝尔氏族的彼得,罗素氏族的西蒙,杰克逊氏族的加西亚,卡佩氏族的海伍德……” 就此,一一点出俯首者的姓名,至上的存在轻声发问:“你们为何而来呢?” “觐见与朝贡。” 老者再度叩首,泪水落入了砂砾之中,无声地消融:“我们……我们想要为您献上一切,我们的所有……伟大的至上之王啊,我们举族而来,倾尽了所有,可如今……可如今…… 除了沦为诸神走狗的叛徒——赫尔辛氏族之外,我们十六个吸血种的氏族,数百位菁英和上千名族人、积累了数千年的财富与家产,所有的所有,已经尽数在诸神的愤怒中葬身在这冷酷的风暴中了……” 他说,“如今,除了我们十四个人的性命以外,我们已经没有东西能够献给您了。” 寂静中,白冠王漠然地倾听着,却没有说话,只有老人们颤颤巍巍地拜倒在地上,卑微地叩首祈求。 直到他发出声音:“那便献上牺牲吧。” 引领者愣住了,旋即,如蒙大赦,回头向着身后招手。于是,便有人膝行上前,捧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将沉睡的婴儿放在了纯白之主的脚下。 在沉睡中,那小小的婴儿甘甜地吮着手指,仿佛沉浸在美梦里。 老者们期冀地抬起头,仰望着白冠王的容貌,不顾那肃冷的威严刺痛了自己的双眸,血泪缓缓流下。 许久,白冠王微微颔首:“可。” 于是,老人们便笑了起来,好像得到了解脱那样,恭谨地叩拜在至上之王的面前,赞颂着他的仁慈和恩惠。 最前方的引领者自怀中抽出一把尖刀,虔诚地举起,刺入自己的胸膛。 鲜血流出。 他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将刀柄递给了身后的人,然后,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飞灰。 然后是第二个老人走上前来,拜倒,献上自己的血,消散在风中。 一个又一个。 直到最后,那个老妇人将饱蘸鲜血的刀锋刺入心脏,可是无情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她愣了一下,惊恐地再次刺出一刀,可是生命却依旧在延续。 “不必惊恐,你的牺牲,我已经收下了。” 白冠王平静地吩咐:“有朝一日,我会去向你收取,但不是现在。” 他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你要继续存在。” “万分荣幸……请您降下启示。” 在如此恩赐和慷慨中,老妇人留下了感激的热泪,虔诚叩首,等候着王者的敕令。 “带着这个孩子往东方去。” 白冠之王说,“去金牛耸立之处,便是我给你们的应许之地。” “你要将他抚养长大,告诉他你们今日所献上的牺牲和虔诚,也要告诉他,旧的血在今日流尽了,但新的血会生生不息,因为将来全世界的血都会到这里来。 你们失去了族人,但会有新的族人诞生。今日你们失去的财产,来日将会得到万倍乃至更多。” 白冠王如是宣告:“这便是我与你们的约定,去将它铭刻在金牛的石基之上,只要金牛存在一日,你们的繁荣便坚不可摧。” 于是,在虔诚的赞颂之中,老妇人抱起了婴儿,叩首向着东方走去。 消失在这荒野之中。 一切重归寂静。 可漫长的等待已久在继续。 无数人到来,无数人叩首,又有无数人带着救赎离去了。 自始至终,白冠王都平静地见证了一切。 直到许久之后,远方海面上的迷雾中,有一艘小小的救生船漂流而至,载着那个不应该存在的少女。 那一张虚无的面目上,白冠王的眼眸似是抬起,旋即了然。 “新的事象分支么?” 他漠然地评论,“你们创造出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空想,工于心计地营造出了不应存在的未来……这又是谁的安排呢?” 在他身后,有三个人影浮现。 苍老的老者、披着黑衣的女人,还有带着眼镜的中年人,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来者们抚胸行礼,觐见白冠之王。 白冠王漠然地瞥了一眼,语气就变得嘲弄起来。 “DM?永无止境的冒险和孤掷一注能够得到什么?乌托邦么?” 老者面容平静,眼眸低垂。 “ST?永恒的黑暗和暗流斗争,在勾心斗角里能够导向光明的未来么?” 黑袍的女性没有说话,微笑不变。 “KP?你追求的又是什么?超越人知的知识?超越人智的智慧?” 白冠王轻而易举地洞彻了来者的本质,傲慢不加掩饰:“超越人知的知识对人类毫无启发,超越人智的智慧对人类毫无用处。 当勇气竭尽,恐惧的尽头便一无所有。” “——你们所求的乃是幻想,得到的便只有虚无。所谓的‘天国’,就是这么毫无意义的地方!” “可这就是我们的使命,不是吗?” 来者们开口,那三个声音重叠在一处,“永恒的索求尽头,必然存在意义。” 白冠王的眉头挑起,许久,漠然地收回了视线:“那么,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客人们又为我带来了什么呢?” “一个可能。” DM开口道:“挽救的可能。” “又要带走什么呢?” ST说:“一个希望,避免重蹈覆辙的希望。” 短暂的沉吟之后,白冠王颔首:“公平的交易。” 他伸出手。 于是,三人展开手掌,三张破碎的书页重合在一处,化作了一张古老的卷轴,落入了白冠王的手中。 自海潮的静寂澎湃中,那个威严的身影消散在虚空之中。 不,应该说,他们被白冠王送出了自己的领域。 还有那一艘缓缓靠岸的救生船。 在船上,在海浪中浑身湿透的少女自昏沉中苏醒,睁开困倦地眼瞳,凝视着这陌生的世界。 冷酷又阴暗,残忍地好像容不下一丝温暖。 “她冷了。” ST怜悯地说道,自身上摘下了漆黑的长袍,轻柔地包裹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是啊,又渴又饿。”DM叹息,点燃了篝火,火焰上的汤锅沸腾,浓汤翻滚,而鱼肉已经烤的酥脆。 “而且孤独又痛苦。” KP挥手,阴云散去,浊浪澄澈,璀璨的阳光照耀在海天之间,一丛丛绿色的植物和鲜花自锋锐的岩缝之中生长而出,世界一片美好。 少女呆滞地看着他们的样子,有些恐惧地向后缩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破碎的斧刃,“你们是什么人?” “来迎接你的人。”ST温柔地凝视着她:“和你同样,不属于这里的来客。” DM颔首:“与你相似,属于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幻想。” KP耸肩:“本质雷同,不曾活在世上的幻影。” 只存在与记录和传闻之中的精魂们如是说道,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眼神和煦又温柔:“但你和我们不一样。” “是啊,不被使命所束缚。” “拥有自由和未来,拥有可能。” ST伸出手,将她轻轻地拉起,将她引领在篝火之前,体会温暖。 “你们……是来找我的么?” 莉莉不可置信。 “确切的说,我居功至伟,精准地截留了你的记录,创造出了通往这个虚构分支的路径。”KP得意地开口,察觉到两个同伴狠狠瞪过来的眼神,顿时尴尬地笑了笑:“好吧,中间还发生了一些意外,但总之,结果圆满就对了,恩,圆满。” 最终,他讪讪地闭嘴。 ST说:“我为你带来了乳香。” 她展开五指,展露出纯白晶莹的凝脂,承载着纯净祈愿。 “我带来了黄金。” DM说,自从怀中捧出盒子,在打开的盒子里,绚丽的金属闪耀着贤者之石一般的辉光,彰显着不灭的信念。 “咳咳,末药。” KP手忙脚乱地取出了一串琥珀,琥珀倒映着火光,宛如饱经磨砺之后绽放光芒的心智。 于此,赋予带来奇迹的祈愿,令她自虚无中得以回归现实。 紧接着,给予不灭的信念,让她不会在无数的纷繁事象中迷失。 最终,赠予坚定的心智,愿她能够在这迷梦一般的尘世之中走到尽头。 于是,虚幻和真实在此翻转,幻想和现实的界限被颠覆。 凭借着一条虚无的记录,四百年前的历史中衍生出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分支和假想,曾经的过去在众多的传说和逸闻之中渐渐变化,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流传到四百年之后的故事。 在恍惚之中,少女好像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着他们。 “我是……虚构的吗?”她轻声问:“是假的?” “你将存在。” 逆行而来的贤人们如是断论:“否定神迹的稚子与否定深渊的圣女、虚无中起源的灵魂、纯粹之人——海拉,你的存在,正是这奇迹的证明。” 他们凝视着少女,带来了新的命运:“在久远的将来,将会有另一个关于地狱与天国的故事再一次被讲述。” “而你,将成为人类。” “成为传说,事象的精魂。” “成为创造主,且远胜于我们!” “去见证这一切吧。” 他们说,“从此刻而始。” 这便是遥远的时光之前,这个故事的开端。 【the start】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教材 “姓名?” “槐诗。” “年龄?” “17。” “职业?” “牛郎……啊不是,说顺嘴了。”槐诗干咳了两声,“职业是学生,兼任天文会驻新海机要秘书和行动干员……我说,咱不能把那灯给关了?” 在刺眼的灯光照耀之下,他努力地抬起拷在桌子上的手,想要挡在眼睛前面,可总差一点。 长度不够。 “不能!” 桌子对面的审讯者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冷声问:“说吧,昨天晚上七点半,你在哪里,和谁,准备干啥?” 槐诗撇嘴,“花园餐厅,和你女儿,准备吃饭。” 嘭! 傅处长一巴掌砸在桌子上,瞪大了眼睛:“你他娘的还敢说!是我拿不动枪了还是你飘了?三番两次跟你重申,你还敢勾搭我女儿!” “咳咳。” 槐诗捂嘴咳嗽了几声,正色辩解道:“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对吧?但凡是人,那么就一定是某个人的儿子女儿,是不是? 也就是说,只要我出去聚餐,那么就一定会和某个人的儿子女儿一起吃饭,只不过这个人的父亲恰好是你而已。你看这不巧了嘛这不是!” “FNMDP!” 傅处长恨恨地瞪着他,牙都要咬碎了,“瞧瞧你干的好事!作奸犯科就算了!我们父女关系才刚刚好转了那么一点,现在又他妈见鬼了!” “你忘了去校庆不能怪我吧?” “我……” “你不想见你老婆,对不对?”槐诗叹息,“真巧,你老婆也是这么想的。” “……” 逆着光,槐诗端详着老傅阴沉的样子,摇头啧啧感叹:“然后你们就双双放了鸽子,造孽喲。” “那这和你跟她吃饭有什么关系!” 槐诗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他了:“拜托,她都老大不小了,跟自己朋友吃个饭,又不是去旅馆,你管个屁啊。” 嘭! “你他妈还想去旅馆!” 话刚说完,一个黑影就扑了上来,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面容狰狞:“我就知道你这个小王八蛋不安好心!” “比方!比方!打个比方!”槐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快松手!我喊人了啊!救命啊!特事处打人啦,救命啊!!!” “傅处,算了算了……” 旁边的人也目瞪口呆地赶快冲上来,掰手的掰手,顺气的顺气,说好话的说好话:,好半天才把傅处长塞回了椅子上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槐诗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指头缝里弹出了一根铁丝,在手铐里面扭了几下之后自己把锁开了。 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之后,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端坐,语重心长地正色说道:“呐,老傅,我为人呢,你是了解的……” “你叫谁老傅呢!”傅处长瞪大眼睛,“你为人?你为人有多下流你不知道么!” “你可他妈够了吧!” 槐诗气得都想要掀桌子了,旋即无奈,“算了,我们不纠缠这个了,我对天发誓,我对你女儿没有一点不轨之心……” “嗯?”老傅的神情阴沉起来,“你的意思是你现在高贵了看不上她咯?” 槐诗觉得自己要爆炸了,脑壳疼。 “大哥,你真得是我亲大哥……看得上是错的看不上也错,你他妈究竟想怎样!” 老傅脸都绿了,“你再占老子便宜,老子就把你从这里丢出去你信不信?” “好好好,行行行。” 槐诗无奈低头,拱手求饶:“傅依是我的好兄弟,我今天就是死,就是从这楼上跳下去,也不会想着和她谈恋爱!这都什么年代了,请你赶快把你满脑子的下流思想收起来!” “她是好学生,你不是啊!” 傅处长警惕地凝视着面前的小王八蛋,就好像看着一个趁自己不在家扛着锄头翻进自己家后院的贼。 “傅依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好吧,你确实不太了解,但你好歹对她有点信心好么。” 槐诗挠着头,叹息:“说实话,我对你家的家庭关系也没有任何兴趣,更不打算她的私事指手画脚。 但你起码要明白,不是所有人满脑子都是青春期荷尔蒙向着瞎几把恋爱,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自己爸爸派狙击手对着她的同学二十四小时红外线锁头、需要妈妈派侦探去把每个同学的底细调查清楚……况且,就算你们这么做,真的有用么?有改变过她的想法么?” 傅处长无言以对,许久,烦躁地叹息:“……叛逆期啊。” “我得说,这要是她叛逆期的话,你们可真太省事儿了。” 槐诗摇头,不想再跟自己同学的亲爹掰扯教女儿的话题了,寻思着赶快把正事儿办了,对他忽然忘记正事儿是什么了。 “对了,我来这儿干什么来着?” “我怎么知道!” 傅处长气不打一处来:“你当特事处是你家么,闲着没事儿逛着玩?” “我刚进门话都没说就被你拷这儿了,我也很绝望啊!” 槐诗顿时越发悲愤,思索良久之后才想起来,一拍脑门:“对了,我的边境猎人执照和现境行走许可。” “……” 于是,老傅的神情就变得分外不情愿起来。 十分钟之后,办事员将一整个文件袋都交到了槐诗的手里。 “啧。” 傅处长把他送出门外,最后还提醒了一句:“别以为有了执照和许可就百无禁忌,要遵纪守法,知道么?” “你这带头违纪的哪里有资格说我啊!” 槐诗背上背包,拔腿就走。 溜了溜了,下次不来了。 这破地方来一次就要被关一次,谁遭得住啊。 刚出门不久,就接到了傅依的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挺嘈杂的,听得到人来人往。 “有空么?”隐约听见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她问:“我和刘蓉、廖俊他们在网吧呢,开黑,快来,带你上分。” “算了吧,上一个想和我上分儿的人已经凉了四百年了。” 槐诗摇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放心,我屁事儿都没,难兄难弟交流了一下经验而已。只不过吃个饭,难道他还能把我发配到边境去?” “能行,那下次还吃。” 傅依的语气好像也轻松了一些。 “吃什么吃什么?”廖俊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响起:“带我一个,我请客,附近有家串烤……” “滚滚滚,分儿都给你掉光了,就知道吃……我E住了,你快放大,放大!蓉蓉快走,哎,我的我的……” 廖俊就是学生会的组织部的委员,似乎一直对傅依有点校规里不让的想法。 家里条件虽然挺好,但却不是恶少,反而颇为大哥范儿,成绩不错,性格良好,堪称阳光俊朗。被傅依婉拒过几次之后好像一直都没有死心,已经暗搓搓地打探她大学的志愿方向,好像打算来个长跑。 奈何小姐姐道心如铁,早就在自己爹妈身上看破了红尘,虽然平时的来往并没有刻意冷落,但一直委婉地限定着好友的距离,一张好哥们卡恐怕是逃不掉了。 看过她那一长串人生规划之后,槐诗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过结婚的打算。 不过这又和他没什么关系。 毕竟人生不是小说,并不是只有恋爱这种东西。就算不结婚,槐诗相信傅依将来也能够凭着自己风生水起。 听到她们打闹的声音,槐诗只能由衷感慨:“青春真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饱经世事的沧桑感,忽然文艺了起来。 一波团战打完,傅依似乎还是有些担心:“真不吃了?” “真不了,我回家复习。”槐诗说,“下周我就去金陵考试了。” “彳亍口巴……” 傅依并没有再说什么,淡定地说:“那就到了金陵在约呗。” 你说啥? 槐诗愕然,可还没来记得问,电话就挂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大马路中间,看着面前的车水马龙,一脸懵逼。 他忽然有些害怕傅处长带着人马杀到金陵去。 …… 回家的时候看到房叔这两天浇的花已经开了,原本萧索的前庭恢复了往日温柔的样子。房叔正站在门口,验收完毕之后给快递员签字。 等快递员走了之后,槐诗把包丢下,就看到客厅里那一个巨大的箱子。 “啥玩意儿?哪儿买的?多少钱?” 槐诗盯着乌鸦,劈头一个三连。 “你的教材啊,石釜学会官方巨鹅天狗店里买的,一套还包邮呢,送8张大师授课DVD讲解难点,不贵,一套才四百万块钱……” “多少钱!” 槐诗吓得差点跳起来把天花板捅一个窟窿:“四百万?!四百万你买这么一堆破玩意儿?” “知识无价啊小鬼。” 乌鸦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这种垄断行业,人家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况且你真学会了,几年就赚回来了。” “我赚个屁!全都给你花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打开箱子,发现石釜学会简直抠门的吓人,大铁箱子里包着一层一层的气泡纸,结果就十来本书,一本根本没什么营养的炼金学入门,还有两本矿物图鉴,八本金属学浅谈…… 全都是自己已经会了的! 槐诗大怒:“就这们几个破玩意儿要我四百万?” “你知道么?从前有个倒霉孩子,像你,家里穷,但天赋异禀。”乌鸦正色说道:“他没有买昂贵的教材书,凭着自学,通过了石釜学会的炼金术考试……你猜后来怎么着了?” “成为一代大师?”槐诗试探地问。 “后来出成绩的时候,石釜学会发现自己家的数据库里找不到他购买的教材的编号和记录,然后认为他盗取了不属于自己的学识,举报到天文会把他抓了。” 乌鸦冷冷地说:“他因为侵犯了石釜学会的版权被判处了九十二年的有期徒刑并劳役,到现在还在牢里种菊花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物理超度 今天乌鸦的毒鸡汤小故事也效果拔群。 槐诗听完之后打了个哆嗦,旋即怒斥石釜学会这帮王八蛋臭不要脸。 “你以为协会是用来请客吃饭、绣花写毛笔字的么?”乌鸦冷笑:“最大限度的维护群体的利益才是一个组织的立身之本。有那么庞大的利益在眼前,石釜学会当年甚至敢跟先导会分家。 况且,奇迹本来就是奢侈品,不付出代价就凭空得到的话,只会引来灾厄……有炼金术被滥用的惨烈后果在前,有庞大的垄断利益在后,谁都会选择保守方案。” “那另外这一张纸是什么?”槐诗从箱子下面拿出了一张印着烫金色大字的文书,看上去,好像是……专利? “以你的名字申请的专利凭证。” 乌鸦说:“你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鼓捣那个么?金属炸药,我查了一下,竟然没有相关的配方,我买了这一套教材之后,立刻用你的名字注册了一个。 对外挂出之后,如果有炼金工坊购买了你的专利,就可以使用这个专利生产产品,买断制,一次大概四十万左右,协会抽成四分之一,虽然不多,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多多少少能赚点零花钱。” 这个算是槐诗在回来之后,通过提升过的金属学造诣搞出来的副产品——主体采用镁,锡、铯等不稳定合金,一次性熔炼成型,再以炼金之火激发,形成爆炸效果。 虽然临时手搓的效果并不算太好,只能当做烟雾弹或者闪光弹的非杀伤性武器,如果花费时间去专心制作的话,就可以达到小型破片手雷的威力。 也算是弥补了他如今输出不足的缺点。 听闻这玩意儿竟然还能卖钱,他顿时大喜:“那我岂不是要发了?” “你做什么梦呢?” 乌鸦好像看一个傻子一样:“你以为有关炸药的配方有多少份?不下几十万!光是涉及金属材料的炼金炸药就有四千份以上要比你的配方更具有性价比。 你的优势在于全部采用金属材料,可以在部分场合起到不错的效果,而且可以随时手搓。但你觉得是个人就有炼金之火么?没有炼金之火现场激发,就必须提前制作,从普及性上就打了折扣。 况且,市面上成熟的产品不知道有多少了,哪里有咱们这种小作坊兴风作浪的余地?” 槐诗听完,心中顿时一凉,旋即自我安慰:“投入这么多,总算有回收成本的指望了,能卖了就行,多少赚一点嘛。” 抛掉一夜暴富的梦想之后,乌鸦询问起槐诗的进度:“银血药剂的制作如今你练习到什么程度了?” 槐诗挠了挠头:“按照你的建议,两头下功夫,一种需要五分钟,可以当小血瓶,一种只要四秒钟左右,姑且能够起到加强版创可贴的作用吧。” “好,这样也算你有个技能可以奶了。” 乌鸦并没有强求更多。 银血药剂这种东西浅尝辄止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投入更大的心血去专精了,倘若炼金等级能够提升,那么效果自然水涨船高。 况且,这个东西里最有技术含量的其实并不是它本身,而是防止银血药剂在冷却之后凝固的专利溶剂。 否则在制造出来一个小时之后,银血药剂就会从液态变成固体。到时候就是去了它本身的效果,甚至变成毒药。 毕竟没有多少人的胃能够牛逼到消化金属的程度。 而防凝固的溶剂各家工坊都有各家工坊不同的技术和手段,而且对外要价一个比一个黑。如果只是自用的话,根本就用不着去购买。 “总之,已经可以了,很多大佬都达不到你这种程度了,暂时不需要再去投入时间了。” 乌鸦展开翅膀,示意他跟自己去地下室里。 在昏暗中,经过地下室的走廊时,他听见了隐约电流的吱吱声,头顶悬挂的那一颗老灯泡随之闪烁起来。 可就在灯光的明灭之中,槐诗发现自己的身形竟然也开始随之飘渺起来。 当他刻意进入阴魂的状态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随着灯光的明灭而一同闪现和消失。在昏暗的地方,他的轮廓就会消融为一团黯淡的灰雾,而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也难以感受到他存在的实感,就好像是投影仪所照在尘埃中的幻影一样。 乌鸦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回头看过来,眼神略微满意了一些:“很好,看来阴魂你已经掌控的差不多了。” “该准备进阶了?” 槐诗问。 “不着急。”乌鸦摇头,“阴魂的进阶众多,但在那之前,还需要做出选择……说实话,我还在犹豫中。” “犹豫什么?” “犹豫很多,比方说未来、你的人生就还有其他一些相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乌鸦落在桌子上:“所以我决定再观望一下,至少选一个最合适的,对不对?” “挑个不坑的就行了。” 槐诗挥手,只想猫猫流泪。他实在是被乌鸦给坑怕了。 “放心,如果计划不出差错的话,你以后就不用开违章车了。”乌鸦挥了挥翅膀,指向了桌子上的那一把银色的十字长枪:“你可以把它拿走了。” 十字枪·悲悯。 槐诗所觉醒的另一种源质武器变化。 一把难得的长兵器,虽然他不怎么会使,但勉强拿来捅人是没错的。而效果……则是让被槐诗捅伤的人感觉到槐诗心中的悲伤和怜悯。 就好像在说:我也是没办法,不是故意捅你的哦,谁让你不听话呢。 虽然听上去十分邪门,但真正被捅到的时候才知道它的效果有多么恶毒。 就好像愤怒之斧会让人精神受到冲击、悲伤之索会让人心灰意懒一样,悲悯之枪的每一次冲击和碰撞都会瓦解敌人心中的斗志,让他思考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自己做的这一切是不是有意义,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算真得被捅死了,内心之中也不会有什么恨意和不甘,反而会一片平静和安宁。 简直是物理超度之枪。 槐诗自己被捅了一下之后,足足贤者状态了一个钟头,从此再也不想当乌鸦的试验品了。 当然,更重要其实是上面的青冠龙之血。 仿佛流不尽的龙血一般,那一道淡淡的湿痕无时不刻地向下滴着粘稠的毒血。贤者之石所独有的性质赋予了它不可思议的奇迹。 凡是血液滴落的地方,都会长出一从纯白的鸢尾花,十几分钟之后才会随着消散的血滴一同凋谢。 倘若舞动起来的话,整个练习场都会变得美不胜收,芬芳而纯洁的花瓣会开满每一个角落,交织成令人炫目的花园。 光是这个声光电效果,槐诗就要给KP点十万个赞。 而更令他满意的,是龙血的效果。 衰败。 青冠龙最恐怖的就是那足以比拟时光的衰败吐息,龙息所过之处,万物衰亡。这一特质仿佛也被龙血所继承了,如今依附在了槐诗的枪刃之上。 这就导致了,被枪捅到的时候,一旦枪刃上的龙血进入体内,受害者的精力就会开始飞速衰败流失,倘若剂量够大的话,短时间内甚至会形成暂时衰老的效果。 哪怕不沾染龙血,只是处于这一片鲜花之中,嗅着它的香味也会导致精力飞速衰减,头晕目眩,气力消沉。 简单来说,槐诗以后可以更加愉快地去享受暴打老人的快感了。 而令人头疼的是……这个毒素对槐诗也有效。 他没有办法豁免! 因此只能拜托乌鸦去研究一下它的性质,暂时制作出一点解毒剂出来。而得到的成果就是桌面上那几支注射器。 “用之前打一支,大概能支撑半个小时左右,小心使用就好。”乌鸦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我们需要开始进行一下身体检查了。” 依旧是老规矩,各种常见或者不常见的方法,外加抽血化验和CT……对,CT,乌鸦甚至还买了一台CT机放角落里,隔三差五叫槐诗过来照一样。 反正升华者体质超长,这种程度的辐射小意思啦。 其实这一次主要还是检查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在船上的时候,槐诗的源质和范海辛的源质共存的时间太多了,通常来说,这种情况一般会导致槐诗的意识被范海辛彻底覆盖,变成行尸走肉。 奈何有神器命运之书在,带着他前半生所有的记忆保证他人格和灵魂的独立。因此,需要担心的就是源质污染导致肉体产生微弱变化。 好在,一切都在控制之内。 只不过槐诗有些不习惯而已。 当了那么久的三阶升华者,甚至还客串了一把山寨圣光战斗机,回到自己的躯壳中时就分外的不适应。 尤其范海辛还是三阶之中的佼佼者。 如今槐诗甚至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追得上存做范海辛时的基础,有的时候更是远远不及。 而神经反射的滞后让他足足习惯到现在,依旧还有些难受。 “可以了。” 乌鸦从结果数据上抬起眼睛,指了指地下室的尽头,二十米外的铁桩,“让我看一看现在你的极限速度和力量。” “我试试。” 槐诗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阴暗覆盖躯壳,浑身被黑暗笼罩,胸前的裂口之中涌动着回旋的烈光。 感受到躯壳中磅礴的阴暗源质,他闭上了眼睛,吐出了肺腑之中的气息。 下一瞬间,他狰狞的血光自他双目之中迸发。 轰鸣奏响。 第一百六十章 除魔大赛 瞬息之间,室内仿佛掀起了狂风。 破空的巨响之中,十字长枪自槐诗的手中浮现,随着他的踏前,再度撕裂空气,迸发凄啸。 宛如钢铁融化的炽热光芒一闪而逝。 紧接着,便是破碎的轻响。 就在地下室的尽头,覆盖了特种合金的铁桩已经被枪刃所贯穿,钻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而长枪两侧的分支则楔入了钢铁之中。 裂缝蔓延的清脆声音里,表层合金剥落的声音响起。 而就在铁桩之后的墙壁上,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裂缝。 枪锋所指之处,粉尘簌簌地从裂缝中流下来,堆在地上,形成了一撮白色的尘土。 那一瞬间,拼尽了全力的槐诗重现了曾经吸血鬼的速度和力量,虽然代价是自己近乎力竭,双臂发麻。 但倘若使用解脱者之尘的话,这样的攻击他甚至还能在来几次。 甚至使用炼金之火控制爆发,可以将解脱者之尘自内而外的分成十六层,导火索一般地爆破,在一瞬间形成更夸张的杀伤力。 “很好。” 乌鸦好像终于有了信心:“你能够有这样的水平,我就可以放心的让你去参加除魔大赛了。” “什么大赛?”槐诗愕然。 “除魔大赛。” 乌鸦淡定地说道:“光是听字面意义你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了吧?” “还有这种比赛?”槐诗听了只觉得神奇,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一群比较蛋疼的大群之主联合起来创办的,地点在一个小型的移动边境里,可以说是边境里颇为著名的几个赛事之一,这一次只是东夏地区的南部的选拔,你去参加的话,获胜的几率不小。 最重要的是提供的奖品里有不少来自地狱的产物,其中大概率会出现有关你接下来进阶的材料。” 听到有关自己的进阶,槐诗顿时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 但很快,就察觉到她话中的词汇。 “大群之主?”他愕然:“哪个企鹅群的管理员么?” “……你要是这么理解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乌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所谓的大群之主,是现境的人用来称呼一部分深度地狱的统治者的,他们往往都是在地狱中存活了几百年的强者,怪物中的怪物,自己本身就是某个族群的领导和统治者,每一个人几乎都可以代表一个地狱势力的存在,你明白了吧?” “听起来好强!” “有强有弱吧,强的可以硬撼天敌,弱的可能会被你吊打。” 乌鸦慎重地说:“这一场比赛能够得到天文会的默许,甚至能够在现境散发邀请函,就证明了它们的能量绝对不低,你要小心一点,千万别得罪举办者,被计入黑名单倒还是小事儿,万一他们给你下了什么绊子那就惨了。 虽然他们不至于杀掉自己的参赛者,但留下个什么诅咒让你倒霉几十年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他们的诅咒还特别折腾人,上一个在比赛上乱来的人被下了诅咒,到现在喝什么都是凉水的味儿,几十年都没喝过一口热的了,连屎都不温的。” 槐诗听完顿时打了个哆嗦,旋即反应过来:“不对,这群家伙一般来说应该都是魔吧?花钱让人搞除魔大赛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乌鸦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场比赛对你而言,意义重大,虽然有些超出你的极限……但希望你能赢吧。” “放心,只要没有四阶,我都能打一打。” 槐诗想了半天,自己给自己打气。 “如果只是能打就能解决的话那就好办了。”乌鸦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难得你这么有信心,我就不打击你了,稍后我会做好准备的,希望你也能灵活运用这些工具。” “这个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槐诗问。 “真巧,就是今晚。” 乌鸦露出了那种令槐诗不安地笑容:“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说着,她拿起了那一张漆黑烫金,书写着某种地狱语言的邀请函,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 …… 半夜,十二点。 石髓馆后面的草坪上,槐诗背着一个巨大的铁箱子,好像送外卖的一样,脸上还带着一张廉价的塑料佩奇面具,低头看着手里的邀请函,百思不得其解。 总觉得这个除魔大赛有哪里不太对。 但又说不出来。 背着乌鸦给自己准备的一箱子秘密武器,他都没时间打开看,就被乌鸦催促着上路了。结果临走之前,又被房叔给叫住。 “少爷,那个……” 他看着槐诗脸上那个两块钱卖十八个的塑料面具,犹豫了好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带那种东西未免有些不成体统,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 槐诗疑惑地接过,打开布包一看,面具之后的表情就抽搐起来。 “行吧……” 他拿起布包里的面具,铁的,敲上去邦邦响——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房叔拿后院杂物间里的吹风机对半劈了之后自己焊的。 为了迎合自己家少爷的诡异审美,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罐喷漆,喷成了粉红色之后,焊了两个螺丝上去充当眼珠子。 钢铁佩奇。 “这不还是佩奇么!” 槐诗欲哭无泪,看到房叔期待的眼神,只能挤出笑容,待在脸上。 房叔专注端详了一下,拿起了手中的油漆笔,往上面点了两个红晕之后,后退了一步,欣慰地笑了起来。 好像在看着方圆几百里内最靓的仔。 “那我做好早饭,等您归来。” 他颔首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你看看,你看看,连房叔都在给你加油鼓气!”槐诗的肩膀上,乌鸦感慨:“你要加油啊!” “我感觉自己更无力了怎么办?” “那就想点好的,比方说自己的存款怎么样?”乌鸦说:“那一千多万都被我花得还剩下八百多了,你得努力一点养家糊口啊!” “求求你别说了行么?” 槐诗越发地无力起来了,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惨白色。 不想理这破玩意儿,他拿起邀请函,走上草坪去。 按照邀请函上乌鸦给的翻译,想要参加大赛很简单,只要在手持邀请函在预定的时间在三岔路口晃几圈,举办方就会收到他的信号,将他拉进边境里去。 听上去方便的不可思议。 但问题是……去哪儿找三岔路口啊! 十字路口好找,但忽然之间让槐诗去找个三岔路就有点蛋疼了,无奈之下,只能按照乌鸦说的,反正是路都行,自己家的路也是路,让房叔白天的时候在草坪上用除草机给推出了一条小路来。 “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诶?” 静谧的月光之下,槐诗凝视着面前草坪上的简陋三岔路,手持着邀请函,踏出一步,然后愣在原地。 起雾了。 当他越是向前的时候,雾气就越浓。 直到他按照邀请函上的仪式,在三岔路口站定,三个方向分别走了十步回来之后,浓雾已经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了。 在短暂的恍惚之中,槐诗好像听见了隐约的钟声。 大雾骤然消散。 他重新回到了三岔路口。 可这一次已经不是在他家的草坪上了,而是一条宽阔到足以让好几辆马车奔驰来往的繁华路口。 实际上,真的有各种老式的马车在三岔路口来来往往。 借着马车上悬挂的灯光,槐诗能够窥见车厢里一个个似人非人的存在,就连车夫的脸上都长着鳞片或者腮。 拉扯的除了马之外,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甚至还有一辆早期的简陋汽车突突突地从他身旁开过去,留下一道呛人的浓烟,而就在汽车上,趾高气扬的绿皮地精还在大声怒斥:“走开走开走开,不要挡路!” 槐诗听话,乖乖让到路边,去看路牌的时候,发现上面的文字已经完全是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了。 随着他的视线,路牌上的文字活物一般地扭动了一震,然后变成了东夏文。 向左,白城;向右,绿岛美食汇;向后,灰岸。 “去绿岛,记得不要走错方向。”乌鸦提醒道:“这里是一个中介边境,万一走失的话很麻烦的。” “美食汇?”槐诗愕然:“你确定?” “走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行行行……” 就在向前走动之中,槐诗感觉,路边的同行者越来越多了起来,好像突兀地从雾气中的岔路中走出来一样。 大部分看上去都是人类的样子,其中有不少都是升华者,身上带着隐隐的辉光,随身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看上去都身手不凡,其中隐隐有几个,让槐诗感觉充满了威胁感。 那些家伙低头看人的时候,眼神就像是看食物一样! 不知何时,脚下的大地已经变成了水泥马路,远方亮起了宛如游乐场一般的灯光,人声鼎沸。 可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恶寒,愣在了原地。 乌鸦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叹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别让人觉得你是从乡下来的好伐?” “可、可……天、天上!” 槐诗呆滞地仰望着天穹,或者说,本应该是天穹的东西…… 在天穹之上,触目所见,璀璨的星空已经消失不见,而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汹涌的海洋! 无数暗流涌动着,掀起一层一层的浪花,波澜飞迸着,可是却未曾向着地面坠落。宽阔到没有边际的黑暗海洋笼罩了一切。 隐约可以窥见在风口浪尖跳跃和航行的点点白帆,隔着数万米的距离,槐诗甚至能够听见无数水流碰撞时迸发的隐约轰鸣。 大海在涌动着,无时不刻地暴虐动荡,仿佛随时要从整个天空上倾泻下来一样。 淹没一切。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除’魔大赛 只是想到这一点,槐诗就忍不住哆嗦。 “现境不也是一样么?珊瑚云你能接受,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天空变个样子呢?”乌鸦平静地反问道,“安心一些吧,大不了就当换了个材质包呗。”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整个东夏的边境地区都是这个样子,确切的来说,整个亚洲地区的边境,都被这无尽的海洋所笼罩,隔三差五会有洪流席卷,从天而降,将一切淹没……然后开始重建,等待下一次洪流的降临。 罗马那边更惨,据说整个都陷入了地壳之中了,中东的火到现在还没有浇灭,钢铁的城市就架设在烈火和熔岩之上……” 乌鸦叹息:“这就是脱离了现境的证明,槐诗,在边境这种尚且稳固的地方不用担心其他的危险,但不要想着能够回到摇篮里了。 硬派点,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不就是个海呢?当做不存在就是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么大一个玩意儿,你不可能当做看不见。 槐诗近乎强迫地低下头,让自己忘掉这件事儿,别担心上面的海洋会骤然砸下来,硬着头皮往前走。 就在他旁边,一个同行的胖子看到他僵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挠了挠自己的咯吱窝,在狐臭里呵呵笑了起来。 “生面孔啊年轻人,看上去挺能干的样子,你也是这一届除魔大赛的参赛者么?” “恩?啊,是的。” 槐诗小心翼翼地放慢了一点速度,想要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狐臭,可旋即发现后面更臭,只能咬牙加快了速度。 “哈,到时候就放马过来吧!”那胖子咧嘴笑了起来,神情颇为热血:“我可是不会输给你的!” 只可惜,那身材,不像是能够斩妖除魔的样子,甚至还背着一口铁锅,好像一个厨子。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那胖子就放慢了速度,和后面那几个一脸油光的同行者们谈笑起来,眼看着他们随身携带的庞大箱子,沉重的脚步,还有健壮的体型,无一不在提醒着槐诗,这些都是强敌。 没过多久,槐诗就已经走到了那个游乐场一般灯光附近,看见了敞开的铁门内汹涌的人潮。 不止是东夏人、瀛洲人、缅国人等等,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白人和黑人行走在其中,眼神凶悍,神情肃冷,警戒地看着身旁的参赛者。 可他们的打扮却总有些怪异,让槐诗感觉到哪里不太对。 更见鬼的是,就在门外,人声鼎沸的广场上竟然摆满了地摊,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在放声叫卖着各种奇怪的东西。 “瞧一瞧,看一看啊!珍藏三十年鲱鱼罐头,闻起来恶心,吃起来也恶心,数量有限,欲购从速啊!” “正宗豆汁儿、精品折耳根,大家来看看啊,应有尽有,不要错过!” “新鲜的腐烂榴莲……” “正宗绿毛毒酒,精选哥布林腿毛酿造,已入选地狱非文化物质遗产!今天爸爸喝一口,明天你就有遗产!” “现煮深渊螺蛳粉拌咖喱!” “……” “我的妈耶!” 槐诗被迎面而来的臭气熏了一跟头,踉跄后退,几乎吐了出来,脸色惨白。乌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愣着干啥?快去买啊!” 槐诗傻眼:“买什么?” “你材料啊!”乌鸦问,“不买新鲜的材料,怎么参加除魔大赛啊。” “难道靠这些破玩意儿来除魔吗?”槐诗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是不是还要念个经啊。” “……” 乌鸦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他,许久,犹豫地说:“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嗯?”槐诗疑惑。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乌鸦叹息,“我说的除魔大赛,不是扫除的除……” “嗯?”槐诗警觉。 “……是厨师的厨。” “啥玩意儿?” 槐诗呆滞地回头,看着大门的方向,那一扇招牌。 就在招牌上,一行诡异的大字不断地变化,到最后,固定成东夏语的摸样。 【第107届厨魔大赛东亚地区海选会·东夏赛场】 “请选手们做好准备。”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喇叭里响起,带着好像两根舌头一般地颤音:“十分钟后,将正式入场准备比赛,请大家保持有序的队列,请勿在赛场内随意地违反安全条例,违者将会招致大群之主们所降下的诅咒。” “……” 在呆滞之中,槐诗僵硬地回过头,看着乌鸦无辜的样子,吞了口吐沫:“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以及,由于本届选手退场人数过多,组委会决定,持有邀请函却没有参赛的选手,将会统一受到惩处。” 喇叭里那个奇怪的嗓音高声喊道:“这些懦夫将被评委们诅咒,一辈子只能吃狗屎味的咖喱和咖喱味儿的狗屎!” 尴尬地寂静中,乌鸦怜悯地看着槐诗: “……我觉得吧,不能。” “草!” 槐诗,彻底绝望。 …… …… 应该说这比赛太他妈神经病了呢,还是说不愧是大群之主们所举办的竞赛,一如既往地充满着地狱的疯狂特色。 就连追求的结果都如此与众不同。 倘若厨神大赛是比谁做得好吃的话,那么厨魔大赛就…… 对,就是比谁做的饭更难吃! 按照组委会那群每天闲着没事儿吃喝玩乐到最后快要看破红尘的家伙的说法,所谓的美食,再怎么努力,都是有极限的。 ——但是,难吃没有! 难吃是没有极限的! 不会有最难吃,只会有更难吃! 而所谓的厨魔大赛,就是大家比谁做得东西更难吃的比赛! 从一百年以前诞生以来,吸引了全现境、边境乃至地狱的诸多强者踊跃参赛,创下了诸多奇迹和噩梦一般的结果。 到现在观看比赛的标配里都带着防毒面具,还是那种连脑袋都一起罩在里面的。 原本其实是没有的,只要一个口罩就行了,但自从九届之前的冠军在决赛的时候端出一锅‘魔跳墙’,有三分之一的观众在闻了那恐怖的味道之后陷入了重度抑郁和绝望之中,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在往后的几个月里纷纷自杀,余波蔓延至今不熄。 后来,大家为了珍惜自己的生命就不得不多花一点钱了。 哪怕只是东亚地区东夏东部赛区的海选,都藏龙卧虎,不知道有多少牛鬼蛇神潜伏在其中。 而槐诗混迹在里面,只能瑟瑟发抖。 感觉自己要死了。 这他妈怎么打! 打不过啊! 输都输定了好么! “别丧气,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创造奇迹!”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也戴上了一个乌鸦嘴防毒面具,声音浑厚地拍着他的肩膀:“我会在观众席上为你加油的。” “啥玩意儿!”槐诗懵了:“你不跟我一起?” “跟你一起干啥?那多臭啊!呃,不是……”乌鸦干咳了两声:“比赛规定比较严,人家也不让带宠物啊,况且姐姐只是一只可怜无助的小乌鸦,帮不了你啊!总之,工具都给你了,材料你也买了,之后的事情……你自己发挥创意吧!” 说罢,抛下了槐诗一个人,乌鸦振翅逃走了。 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原地,在保安恶狠狠地瞪视中含泪走进了选手休息室。 然后,僵硬在原地。 此刻在选手休息室里,槐诗感觉到了四方传来强者的气息,还有狐臭。数十条白花花的胳膊中间,槐诗才想起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是光着膀子在厨房里挥汗如雨的强者! 黑暗料理界的精英! 不是在学校食堂里做饭超过十年的大妈,就是在绿皮火车上工作了五年以上的厨师,亦或者是以地沟油和人造香精勾兑出噩梦味道的魔术师…… 察觉到槐诗走进来,便有好几道恶狠狠地目光看过来,发现进来的是个双股颤颤脸色苍白的弱鸡之后,便冷哼一声,不屑地收回了视线。 几道宛如实质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迸射电光。 “哼,老王,你死心吧,黑暗料理的正统在高校界!” 房间正中央,负手而立的中年妇人回过头,冷声道:“为了炼成秘传食谱,我在科大打工十四年!如今你们的雕虫小技,是赢不了我的手中这一道烂西红柿炒月饼的!” 整天就迫害无辜大学生,你他妈骄傲个屁啊! “嗤!”老王双手抱怀,冷笑一声:“那种糊弄小孩子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我们餐车地狱料理!那种在无处可逃的封闭感中怀着恐惧将食物吞入腹中时的表情和内心中所浮现的喜悦感……师妹你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明明就是做得难吃你们哪儿来那么得意啊! 而且师妹是闹哪样啊!究竟是哪门子师门内斗吗! 求求你们不要迫害我这种无辜的少年,回去自己私下里找个厨房比一比不好么? 槐诗一口老血还没喷出来,就听见房间阴暗的角落里,那个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笑声。 “科科科,两位来陪跑的小年轻着什么急啊。“那个阴森佝偻的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眸,迸射寒光:“这一场比赛,我们峨眉山金顶派赢定了!今天就要让你们领教一下我们名胜料理的厉害!每一口都会是你们心痛的感觉! 金顶派是什么鬼啊! 景点宰客很骄傲的哈? 你们这是在开武林大会吗!麻烦你们收了神通好不好! 槐诗已经被扑面而来的强者气息压迫到源质不稳,快要疯了。而就在那另外两师兄妹正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却听见大门轰然洞开。 低沉的脚步声里,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外高声唱名:“地津正宗猫不理包子百年老店参赛主厨刘师傅到!” 瞬息间,房间陡然一滞,槐诗窥见无数充满斗志的源质波动冲天而起,无数破锅烂铲子齐齐鸣动,就连篓子里的臭鱼都奋力蹦跶了起来。 宛如万剑齐鸣! 朝拜宗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比赛开始 那一瞬间,在场众人齐齐抬头,磅礴的压力如海潮一般席卷向门口,可旋即,便在一道轻蔑的眸光之前轻描淡写的消散。 一个身影昂然挺立,走入了休息室中,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之上,气势巍峨宛如镇压诸天。 可旋即,又有一道气势针锋相对地从门外袭来。 “夏熙路美食街钟水饺参赛选手赵师傅到!” “呵,刘师傅,今年也要较量较量咯。”一个苍老而浑厚的笑声从门外响起:“可要小心咯,老头子我今年可是准备了杀手锏。” “嗬,奇技淫巧。”刘师傅冷笑:“把戏再多,打得过我们百年的黑暗老卤么?” 未等来人站定,一道又一道的强者气息从门外浮现。 “长安隔夜羊肉泡李师傅到!” “琼州烂虾大排档陈师傅……” “……” 一时间,休息室内群英汇聚,仿佛连空气都在这恐怖气势的碰撞之下凝固了,宗师们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彼此凝视着对方,条条气息垂落,压塌万古。 听到一半的时候,槐诗就已经面色灰败,斗志全无。 怎么打! 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人家做的难吃啊! 这根本不是技巧能够弥补的差距,而是由无数无辜的旅客的哀鸣和痛苦所铸就的恐怖梦魇。 只是看着他们,槐诗就能够从他们背后的虚空中看到海量的黑暗源质。 那是无数人吃屎一般痛苦的怨念,还有来都来了的自我欺骗时所产生的悲伤。 在他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微笑着:“别怕,照常发挥就好。” 说话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姐姐,头发挽着马尾辫,看上去干练十足,笑容和蔼可亲,槐诗接过纸巾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苦笑着摇头: “怎么照常啊?我都没有常可照,我就会煮个挂面而已。” “哼,又是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旁边,一个浑身散发着阴暗气息的男人冷笑:“总以为只要胡乱做就可以很难吃,殊不知想要做得特别难吃究竟要花费多少苦工和心血!” 我他妈闲着没屁事儿琢磨这么把饭做得更难吃是干蛋啊! 槐诗根本不想搭腔了。 只盼着这一场比赛赶快结束,自己上去随便凑个数就赶快落选回家。 就在此时,整个选手休息室陡然一震,所有参赛者都陷入沉默,抬头。 天花板被掀开了。 就好像拆开一个盒子那样。 一个巨大的阴影蹲在盒子外面,低头凝视着他们,很快,微微点头:“尊贵的评委们已经入场了,你们做好准备,很快就会有上场的机会。” “那些滥竽充数的人,最好尽快退出。”那个庞大的阴影睁开血红的独目,冷声宣布:“这一次来了一位尊贵的大人,万一因拙劣的技艺而震怒的话,可不是吃一辈子的屎就能平复的后果!” 轰! 盒子盖上了。 寂静里,休息室里所有人面面相觑。 神情再无轻慢,反而郑重起来。 槐诗吞了口吐沫,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出口,犹豫了一下,断然地摇头。 与其吃一辈子狗屎味儿的咖喱,还不如死了算了。 只能拿出真本事了! 槐诗斗志燃烧起来,然后立马就烧没了——真本事个屁啊,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搞好么。 大门轰然开启。 一个穿着皮裤的魁梧男人扫了一眼室内,拿起手里的号码牌:“109号选手、89号选手、44号选手、88号选手,准备上场。” 第一批选手离开之后,第二批选手很快也被喊走了,紧接着是第三批,第四批…… 室内越来越空旷。 槐诗却越来越不安。 直到最后,就连他旁边一直安慰她的小姐姐也不再说话了,闭目养神,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不知道结果如何,也不知道选拔有没有通过。 唯一知道的就是,被叫走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 槐诗越发的紧张。 直到最后,有人走进来,扫视着房间里最后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好了,你们一起来吧,评委们已经等不及了。” 所有人连忙端起工具跟在了身后。 “这一次评委们的口味很叼,如果你们是来凑数的话,最好提前认输退赛,相信我,这是为你们好。” 那个绿皮兽人一样憨厚的汉子拿着名单走在前面,迎面有一个长满眼睛的触手怪蠕动而来,手里还拽着一个惨叫的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啊!”那个人哭喊着:“我的臭豆腐还可以更臭!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把我丢进那里去……” “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可怜鬼。” 兽人摇头嗤笑了一声:“据说他被抓住的时候,真得想要在臭豆腐里放屎……呵,这种玷污厨艺的人根本不配做厨师,你们看好了,再有这种来捣乱的,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们就看到那个触手怪拉开了一扇门,随手,将那个人丢了进去。 一阵恶臭中,槐诗隐约看到了一片应该打满马赛克的化粪池。 远远地听见一声闷响,惨叫声就不见了。 槐诗哆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压力山大。 走廊的尽头,就是庞大的赛场,09号海选分区。 数千名参赛者已经被分到了数十个不同的分区里,经受考验。 所有灶台在宛如罗马斗兽场一般的梯形广场中央一字排开,而在观众席上早已经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了这群地狱和边境来客的面目,藏起了那些骇人听闻的面目和身份,此时此刻,他们只是纯粹的观赏者。 欣赏着地狱奇迹的诞生。 而就在正对着的裁判席上,挺立着数个威严的身影,面目隐藏在黑暗里,只有冷厉而苛刻的目光凝视着颤颤巍巍的参赛者们。 很快,有一位评委偏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侍从,侍从颔首,走上前来,昂首挺胸地宣布道:“比赛题目——甜点。” “不拘类型和风格。” 八只眼睛的侍从冷声说道:“十五分钟之内,向评委大人们呈上你们的作品,否则,就准备迎接失败者的下场吧!” 槐诗吞了口吐沫,看向四周的参赛者们,有的人已经双股战战颤颤巍巍,有的人则已经斗志昂然,扑向了灶台,取出自己的工具和比赛方提供的材料,开始火热的制作。 只有槐诗一脸茫然的灶台前面,看着四周,无所适从。 评委们察觉到他试图划水的样子,不快地皱眉,投下森冷的压力,观众们则发出了烦躁的倒彩:“滚蛋!滚蛋!滚蛋!” 槐诗甚至看到在其中,喊得最起劲儿的是一只乌鸦。 “靠妖,你就想看我倒霉对吧?” 槐诗无语地收回视线,强行平定心神,再怎么样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不能被这种小阵仗吓到。 但究竟要做什么甜品啊。 他翻检着比赛方提供的材料,可以说应有尽有,各色水果、牛奶、巧克力……只不过每一个都散发着诡异的色彩和味道,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能够做好吃的样子……这也在预料之中,毕竟都厨魔大赛了,点可能让选手做什么北斗镇魂面一类的鬼东西啊。 胡乱地拿了一堆东西丢在案板上。 接下来槐诗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做。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竟然还有手机信号,槐诗如蒙大赦,慌不迭地现场搜起做法来,有眼尖的观众看到了他的屏幕,倒彩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而就在槐诗手忙脚乱的时候,已经有人提交了作品! 短短的三分钟! 那个昂头挺胸的哥布林已经大笑着,端起餐盘,得意地瞥着其他错愕的参赛者们:“遗、遗产你们知道么!这、这一场比赛,我、我们绿毛毒、毒酒赢定了!” 说罢,他揭开盘子,向着评委们介绍: “——请品尝,酒、酒酿银耳!” 在盘子上,四个小碗中,晶莹剔透的银耳漂浮在色泽诱人的水果之间,看上去毫无腐败,闻着有淡淡的香气,简直令人食指大动。 有购买了豪华套票的观众甚至能够和评委们同步嗅觉和味觉,更感受到了其中的甜香,如此诱人。 当小勺舀入口中时,一抹香甜便从口中迸发,瞬间占据了舌尖,当这一抹诱人的甜香尚未消散的时候,隐藏在糖衣之后的恶魔便露出狞笑。 紧接着,恐怖的辛辣、苦涩和难以言喻的恶臭从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如炸弹一般爆发。 评委们动作一顿,纷纷仰头,喷出一道恶臭的毒气,可神情却没有丝毫地不快,反而充满了惊奇和爽朗。 “奇妙!” 在最前面,一个看起来像是穿着西装的河马评委开口拿起小勺,舀起了碗中的甜品,啧啧称奇:“太难得了,都是自带的材料么?这种用硫磺熏过的银耳口感简直绝妙,搭配上这几颗用激素催熟的草莓,还有色素染成绿茶样子的草埂……而作为主宰的,则是经过精妙酿造的地狱遗产·绿毛毒酒,这种酸涩的口感如同舔舐凛冬时期的铁栏杆一样,令人入口难忘!” “不,还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河马旁边,一个枯瘦的男人抬起头,眼窝深陷宛如骷髅一样,语气沙哑:“你还用了另外的一种材料,它被隐藏起来了,但实际上才是这一道甜品最重要的基础……” 评委们回味着,眉头皱起。 “是油。” 哥布林微笑着,继续口吃说道:“我用、用了潲水油,用绿毛毒酒勾、勾兑的潲水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厨师王,我当定了! “是油。” 哥布林微笑着,继续口吃说道:“我用、用了潲水油,用绿毛毒酒勾、勾兑的潲水油!” 一瞬间,评委们错愕,旋即惊叹,鼓掌。 “绝妙的搭配!” “出色的味道!” “可谓用心良苦!” 很快,评委们放下空碗,擦了擦嘴,然后彼此看了一眼,河马开口说道:“可惜,不合格!” 枯瘦男人举手,“三分。” 独眼触手怪抬起牌子:“四分。” 脸色惨白的半透明女妖摇头:“两分。” 坐在最后面的一个巍峨黑影发出浑厚的声音:“一分。” 十分满分制,竟然没有一个裁判给出了及格分。 “不可、可能!” 哥布林呆滞地摇头,踉跄后退:“我、我、我……”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问我们为什么刚刚会给出好评,对不对?”河马淡然地拿着丝巾擦着门牙上的银耳碎片,随意地吐了一口:“很简单,因为你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档次,看得出,花了大价钱,厨艺勉强说……及格吧。 反正只要材料够好,什么破厨艺都能做得差不多,但有一点,你完全没有。”河马抬起一根手指,肃然说道:“在你的食物里,我感受不到你的心意!” 他说:“你的料理中没有心!” “放、放、放屁!” 哥布林大怒,接受不了这种扯淡的借口,竟然气的爬上桌子指着河马的脸大骂:“什、什么狗屁心意!什么狗屁的心!吃个破饭,难道厨师心情不好味道会不一样么!” “愚昧。” “浅薄!” “可怜……” 评委们并不大怒,反而怜悯地看着哥布林,就像是看着井底之蛙那样。 在最后面,那个神秘的黑影发出了冷漠的声音:“太愚蠢了,执着于表象,却忽略了本质……我问你,所谓的食物,究竟是什么?” 哥布林愣住了。 “答案,只有一个。” 黑影抬起了一根手指:“食物,是存活的基础,是所有活物的需求,是生命中先天的需要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正因为如此,它才被赋予了众多价值和寄托了众多的期望!” 那黑影的声如雷鸣:“倘若品尝美好的食物是所有生物先天而有的渴求的话,那么,厨魔大赛所需求的黑暗料理,便是这最原始最古老而最残忍的恶意精髓!” “我们所需要的难道是帮厨一样的加工者么?是只知道按照菜谱来按部就班的机器么?” 黑影环顾着四周反问,在观众们沸腾的咆哮中,他肃然说道:“我们所等待的,便是这灾厄和绝望所铸造出的精髓!我们所渴望的,便是能够让我们在咀嚼中尽兴的恶魔料理!” “——而你,不合格!” 就在黑影的所指之下,哥布林委顿地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可依旧心怀不甘:“我不服!凭什么说我的料理没有心!” 他气得连口吃都好了,“我不服!” 黑影微微摆手,示意上场的警卫退到一旁。 很快,便有冷漠的侍从走上前来,放下了一个盘子。 “这是上一轮参赛者所留下的余料,倘若你真得怀有厨师之心的话,便尝尝看吧!” 哥布林愣了许久,看着面前破碎的巧克力千层,不可置信,无法理解这种东西怎么会超越自己的作品。 可当它伸手捏起一块碎片,放入口中的时候,便愣住了。 惨白的面色变作铁青。 不可置信。 如遭雷击,又仿佛得到了什么恍然的领悟。 自呆滞中,留下一行浑浊的血泪。 “为什么?”他仰天呐喊:“为什么我的儿子不是我亲生的!我究竟哪里比不上隔壁的地精……苍天啊,为什么!” 流着血泪,他嚎啕大哭,哽咽着,猛然扯下了自己的裤腰带,缠在了围栏上,蹬腿把自己挂了上去。 没过多久,就不动了。 死了。 槐诗呆滞地看着这一切,看到地上那一盘残存的巧克力千层,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黑暗料理界的厨师之心这么厉害的吗! 怕不是光明一些还可以延年益寿哦! 可瞬间,他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 等等,延年益寿? 这不就是炼金术吗? 也就是说…… 瞬间,他眼睛亮了起来。 而就在观众席上,乌鸦忍不住摇头叹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神经究竟有多迟钝啊?” 没错,在这所谓的厨魔大赛之上,做得难吃的食物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真正本质上的竞争,乃是源自料理者本身的恶意和黑暗。 称之为‘黑暗料理界’,简直实至名归! 而在这方面,你这一台负能量创造机……应该是如鱼得水那样才对! …… 随着时间缓慢流逝,十五分钟的时间一闪而过。 选手们纷纷提交了自己的作品,或是成功晋升,或是一败涂地被扫出门外,迎接失败的恶果。 渐渐地,到最后,场内只剩下了铁锅之前抱怀而立的槐诗。 就在观众们不耐烦的声音里,槐诗掀开锅盖,抄起漏勺将里面煮沸的芋圆尽数抄起,倒在冰块,然后从冰箱里搬出了一大块冰块,双手展开,抓起两把菜刀噼里啪啦一阵乱剁。 轰鸣声竟然连观众的倒彩都压制了。 当无数碎散的冰晶飞迸之后,留在原地的,乃是四个大小均匀的冰碗。 而被剁碎成粉末的冰粉,则堆在了案板上,形成了一座小山。 河马忍不住逗笑了:“小年轻还挺有仪式感。” “反正都是失败的下场。”枯瘦男人毫无兴趣地收回视线:“冰沙这种东西,没什么新意。” 几乎踩着倒计时的铃声,槐诗麻利地承装着冰沙,放好芋圆,然后撒上了奶油、巧克力酱和抹茶粉等等作料。 四碗散发着凉气的冰沙就已经做好了。 摆在了评委们的面前。 女妖冷冷地看着他:“小鬼,如果你指望着那一手不入流的刀术想要拿名次的话,你可走错地方了……装模作样这么久,端一碗烂玩意儿上来,就别想拿分数。” “稍安勿躁。” 槐诗后退了一步,露出微笑:“它还没有注入灵魂……” 说着,槐诗右臂在胸前竖起,拇指食指无名指轻轻搓起,宛如跳舞那样地扭腰轻柔地搓动了指尖,一缕灰色的尘埃便从指尖簌簌落下。 那姿态神圣地仿佛在祈祷一般。 在评委们错愕的目光中,劫灰划过手肘,均匀地撒在了冰沙之上。 瞬息间,无声地没入到了层层冰霜之中,仿佛消失不见。 可转瞬间,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这一碗冰沙,不一样了! 就好像,拥有了灵魂一样! “福报冰沙,请。” 槐诗微笑着,引手说道。 河马错愕了瞬间,很快,皱起眉头,拿起勺子,铲起了一勺冰沙,送入口中,表情就呆滞了期待。 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直接端起了冰沙的碗,疯狂饕餮,到最后,甚至将碗都塞进了嘴里,咀嚼地嘎嘣脆。 那清脆的口感和富含冲击性的味道瞬间随着味觉的同步扩散在整个会场之中。 再无喧嚣和倒彩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 好像被冰封了一样。 脸色变得铁青,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到最后,渐渐失去血色,好像在漫长的苦行和劳作之中失去了力气,充满疲惫。 “这是……这是……” 许久,河马缓缓地抬起头,眼角落下一滴感怀的泪水:“啊,这种冷酷的冲击感以及满满的恶意,无法逃避的沮丧和悲伤……如同无止境的加班和苦役一般,在自我欺骗而诞生的虚假鸡血里,身体渐渐被掏空……可内心中却忍不住涌现了一种奇妙的幸福感。” 他拿起餐巾,缓缓地擦了擦眼角,恢复了平静,发自内心地评判道: “绝妙!” “精纯的绝望和恶意!多么纯粹的厨心!” 枯瘦的男人吃了一口便没有再吃了,双眸之中却仿佛燃起了兴奋的火焰,令人不寒而栗:“啊,仿佛能够看到一个996的上班族回到家之后看到陌生的男人躺在自己老婆床上一样!从愤怒到疲惫,到最后,选择了原谅……我竟然感受到了‘这不也挺好嘛’一般的解脱感。” 女妖凑到冰碗的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即仿佛磕了药一样地哆嗦起来。 而冰碗,无声地融化为水。 “哦哦哦,这种由厨师的内心直接流溢出的幸福感,太令人怀念了!”她抿着嘴唇:“通过冰霜巧妙地冲淡了它的烈度,可是却让这一份幸福变得更加的绵长……没错,这样的满足感,无愧福报之名,虽然手法稚嫩,可这一份创意却令人赞叹。” 在漫长的寂静里,只剩下最后面传来的咀嚼声。 那个庞大的黑影不紧不慢地品尝着槐诗的料理,一勺又一勺,慢条斯理,到最后,轻柔地放下了碗。 在点出哥布林的缺陷之后到现在,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只有一个字儿。 “可。” 四个分数牌举起。 七分、七分、八分、六分。 初赛,通过! 十六强的名单之上,再次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槐诗,晋级! “招待不周!” 槐诗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围裙,微笑着转身走向休息室。 不同于十五分钟之前的茫然和不安,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之中充满了平静和信心,倘若要用语言来表示的话,那么大可一言概之! ——厨师王,我当定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怪物 然后当他回到休息室的时候,看到血滋了一墙。 满地狼藉。 诺大的休息室里,倒着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惨得槐诗头皮发麻。 “妈耶……” 他几乎能够复原出这几个不人不鬼的什么什么东西临死之前的景象。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从座位上起身,站到休息室的中间来,紧接着那一把刀便刺入了最中间者的心脏,然后是右边那个,最后是左边那个。 行云流水的那样,血液甚至还未曾喷出,紧接着手足就便断了。 砍瓜切菜。 双眼、肝脏、动脉、下体、肾脏…… 瞬间的蹂躏好像漫长到永无止尽。 到最后,那一把刀斩断了他们的喉咙和脖颈,从左至右,酝酿许久的悲愤之血终于喷涌而出,溅射在了天花板,染红了一切。 他们终于死了。 “咋回事儿啊?” 槐诗愕然地环顾着空空荡荡的休息室里,没有人理会他,偶尔有人抬起眼眸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冷意和凶光。 只有角落里,那个刚刚还安慰他的大姐姐向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你要小心些哦。”大姐姐轻声叮嘱:“休息室里是不禁止死斗的,你看那几个家伙……” “噫,惨死了。” 槐诗摇头叹息,看着如今进阶十六强……好吧,如今只剩下十三强的选手们,可是却没有看到之前那几位师兄师妹师叔师侄,也不见猫不理和夏熙路的几位高手师傅。 他们不在也是好事。 毕竟只是做饭难吃而已,犯不着再留下来冒着生命危险。 “他们只是来参加一个表演赛而已,给大家炒热一下气氛。”大姐姐解释道:“毕竟对于评委们而言,他们的作品实在太普通了来着。邀请他们来也只是希望能够扩大一下影响力而已,必须要适当的鼓励才可以嘛。” 好了,破案了,这么多人做饭难吃的原因找到了。 槐诗地表情抽搐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原本你第一轮就会被淘汰来着,结果意外的很强啊!”大姐姐很是惊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比赛遇到我可要手下留情哦。” 槐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可看到他尴尬的样子,大姐姐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玩笑玩笑,你照常发挥就好。”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毕竟要是论难吃的话,我是不会输的。” “……” 你高兴就好啦。 槐诗无言以对。 反正接下来的比赛也就只有一轮了,毕竟只是地区海选,不可能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决出最强。 因此之后所采用是十六进八的比赛方式。 也就是说,只要进入前八就能够得到通往全球大赛的门票,并且获得组委会所提供的奖励。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不是十六进八,而是十三进八了。 难度稍微小了一些。 只是槐诗有些好奇,接下来裁判们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的题目。 门被推开了。 不久之前传达考官们意志的侍者走进了休息室,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几具尸首,神情似是错愕。 可那错愕不像是发现有人杀人。 而仿佛是在感叹……什么啊,这次死的人怎么只有这几个吗? “看来都是懂规矩的嘛。” 他淡定地收回视线,看向了选手:“接下来的比赛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开始,不限菜系和风格和方式,题目是‘海鲜’,请选手们做好准备吧!” 如此宣布了之后,他转身离去。 整个休息室的气氛再次一滞。 海鲜。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有人试图轻举妄动了,或者说有人似乎跃跃欲试,但感觉剩下的所有参赛者都是硬茬子,没有试图动手。 而大姐姐则仿佛早有预料一样挤在槐诗旁边,无害地微笑着,仿佛在宣告我和他是一伙儿的。 给自己找了个保镖。 槐诗无奈,摇头问:“请问怎么称呼?” “罗娴,娴熟的娴。” 大姐姐伸手过来和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掌心柔软,像是水一样,微笑甜美。槐诗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大姐姐攻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往那边挪了一点:“槐诗,诗歌的诗。” “哦?少女情怀总是诗吗?好名字。” 罗娴哼哼笑了两声,并没有再调戏他,而是闭目养神,仿佛专注地思考起题目来。 然后没过多久,传来了呼噜的声音。 “嘿、嘿……”槐诗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一点都不准备的吗?” “反正怎么做都可以很难吃啦,用得着准备么?”罗娴满不在乎地眯起眼睛,靠在墙上:“我再睡一会儿,到时间要叫我哦。” 好吧,自来熟到这种程度。 槐诗无奈摇头,开始思忖起海鲜的做法——或者说,赶快掏出手机现场搜索起菜谱来。 要知道‘福报冰沙’这样的灵感可不常有,甜品还可以糊弄一下,但如果要做主菜的话,只靠自己的刀工可不够格。 万幸的是,箱子底下乌鸦准备的东西真不少。 槐诗翻着翻着,眼睛就亮了起来。 好像、似乎、或许……可以? 他捏着下巴,在罗娴的小呼噜声里陷入了沉思。 一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 当大门再次开启的时候,所有选手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整装待发。 只有槐诗还在无奈地推着罗娴的肩膀。 “醒醒,醒醒,比赛开始了……” “嗯?啊……哦。” 罗娴自熟睡中睁开眼睛,揉了揉脸,将有些紊乱地头发整理了一下,吧嗒了一下嘴,提起了身旁的箱子:“那我们走吧。” “……” 槐诗叹息,忽然有些无力。 遇到一个比自己还不怕事儿的怎么就这么累呢。 顺着走廊向前,越是接近赛场,就越是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肃然,还有在无数散逸源质之中涌动的黑暗和痛苦。 就好像一步步走进地狱一样。 当通过初赛之后,厨魔大赛仿佛终于向他解开了面纱的一角,展露出自身隐藏在滑稽之下的隐约狰狞。 当槐诗踏上赛场的瞬间,空气中好像传来了破碎的声音。 不由自主的,灰黑色的火焰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阴魂的面目与此展露,隔着钢铁佩奇的面具,刺骨的恶寒扩散向了四面八方,令所有的选手投来警惕的一瞥。 不止是槐诗,所有参赛者的真正面目都与此显露。 一重重黑暗气息自升华者们的身体之上扩散开来,彼此碰撞,扰动,迸发出刺耳的声音。 阴魂之火中升腾的劫灰雾魇迅速收拢了起来,被压制住了。 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就在参赛者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四阶! 身披着漆黑的甲胄,那个佝偻的影子缓缓向前,自源质之中有一匹隐约的幽灵战马的面目缓缓浮现。 竟然是一位‘狂猎‘! 纵横在欧洲大陆深夜之中的死亡行军,仿佛来自冥府之中的恶灵骑士。 对于本来面目的暴露,狂猎不以为意,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周围一眼之后,踏入了赛场之中。 槐诗下意识地看向身旁,一直甜美微笑着的大姐姐罗娴。 却发现她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有任何圣痕的气息存在与她的躯壳之中。 她只是一个未曾有过任何进阶的升华者而已。 可纵然是如此,槐诗心中却隐隐泛起一阵恶寒,那是来自死亡预感的提醒——这个一直甜美微笑着的女人,随时有致自己于死地的能力! “哎呀,好威风啊这个圣痕,是什么谱系的进阶吗,没有见过啊。” 罗娴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微笑着调侃了一句,但并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赛要加油哦。” 她走到前面去了。 直到她走远了之后,槐诗的后背才缓缓地渗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冷汗,好像后怕一样。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很快,随着钟声敲响,在观众们兴奋的咆哮之中——比赛,正式开始! 题目——海鲜。 时间一个小时。 菜系不限,做法不限,风格不限…… 唯一的要求只有一点。 ——倾尽选手所有的能耐,为评委们奉上自己最残忍的作品和最恶毒的创意! 就在评委席最后面,那个未曾露出真面目的庞大阴影俯瞰之下,属于厨魔大赛的真正海选,终于开始了。 每一个人都整齐划一地打开了工具箱,开始了自己的烹饪。 而就是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齐齐一顿,僵硬在原地,回过头,错愕地看向角落里……那在瞬息间扑灭了无数源质,宛如化作海潮一遍向着天空逆卷而起的恐怖杀意。 罗娴。 就在握住厨刀刀柄的瞬间,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好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倘若勉强以言语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扯开了皮囊之后暴露出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狰狞本质。猎食者摘下了温柔的面具之后,便迸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怪物。 明明只是未曾进阶、不具备任何圣痕的升华者,可此刻罗娴所迸发的杀意竟然连四阶的狂猎都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 只是看着那个低头专注刮着鱼鳞的影子,就仿佛能够感受到刀锋在身上游走的冰冷感,幻想出那一把刀锋之下自己的躯壳四分五裂的摸样。 槐诗的眼眸刺痛。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手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样的程度才可以被称为天才。 所谓的天成之才,正是要来形容这一份无人能够模仿和触及的可怕本质和天赋吧? 只是握着刀,无需其他,就让人体会到了待宰牛羊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休息室里那三具尸体究竟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了,还有那些人望向自己的古怪眼神,那种浓浓的忌惮分明是送给自己身旁的罗娴。 而自己,却在沉睡的哥斯拉旁边足足坐了一个小时。 度过了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三千六百秒。 槐诗吞了口吐沫,勉强自己收回了视线,专注地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搬出了乌鸦为自己准备的所有工具。 滤网、量杯、反应釜、漏勺、滴管、注射器。 紧接着,便是大件。 一个小巧的水浴锅、一台轻型炼金离心机、一整套萃取和提纯的设备,还有一个装满了液氨的保温瓶。 以及一系列零碎的原材料。 这就是他所要依仗的厨具。 比起厨具来说,更像是炼金设备的仪器。 “这算个什么厨师!”旁边一个披着破斗篷脸上长满了烂疮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冷笑。 “这么多设备,究竟是来耍杂技还是做菜啊!” 他冷眼撇着槐诗:“难道你以为评委没有见过炼金术吗!” 一时间,就连评委席上的几位评委都忍不住皱眉。 槐诗随手打开了举办方提供的材料箱,随手从里面扯出了一条三米多长浑身长满了倒刺的鱿鱼砸在了桌子上。 听到他的话,抬起眼睛瞥了过去。 “少见多怪。”他抬起了中指,反问:“听说过什么叫‘分子料理‘吗?” “……” 一时间,不止是他和评委,就连观众都目瞪口呆。 神他妈分子料理。 多新鲜呐! 黑暗料理界这么多年,什么菜系都有,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要搞个分子料理。 连质疑者的愕然地张大了嘴,脸上伪装用的烂疮险些掉了一块下来,旋即他反应过来,把脸上的烂疮伪装重新贴好,只是嗤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比赛在继续。 但如今的比赛已经和不久之前的截然不同。 不只是气氛,还有材料和其他厨师的料理方式。 根本不用去辨别,当槐诗刨开了那一只鱿鱼之后就发现,这玩意儿浑身上下基本上没有一个能让正常人吃的地方。 凭借着自己只是入门的炼金术,他都能够断定,这玩意儿的每一个部位都带着置人于死地的猛毒。 还有其他厨师的料理方式和随身携带的古怪作料,以及从锅中升腾而起的刺鼻味道。 升腾的火焰照亮了一张张阴冷狞笑的表情。 与其说他们在做什么难吃的东西,倒不如说,是在考虑怎么在食物里下毒才对吧! 只有罗娴一个人一板一眼地切着菜,烧着锅,然后切着自带的酸菜作料,好像真得准备做一锅……酸菜鱼? 虽然目光打量着左右,可槐诗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双手抓起厨刀刨去鱿鱼内脏之后一阵噼里啪啦将它切成了碎末。 紧接着,听见了耳旁骤然传来了风声。 不假思索。 槐诗抬起了手中的刀锋,向着前方斩下。 等将那一根飞过来的倒刺凭空斩落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向倒刺的来处——那个烂疮男。 他正抓着一条长满倒刺的鱼,似是无辜地看着槐诗:“抱歉,失误失误,你没事儿吧?” “啊,我没事儿。” 槐诗咧嘴一笑:“失误嘛。” 他手中动作不停,直接抄起钳子捅进了材料箱里,扯了一只诡异的水蛇出来,猛然砸在了砧板上,就在说话的时候,刀锋斩落,剁下了蛇头。 诡异的蛇头飞起,依旧呲呲地吐着毒信,张口欲噬。 巧合一般地,飞向了烂疮男的方向。 “啊,手滑了……” 就在槐诗歉疚的声音里,烂疮男慌乱躲闪,蛇头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尽了他煮沸的汤锅里。 恶臭旋即在从泛着奶香的骨汤里泛起。 前功尽弃。 烂疮男的表情骤然扭曲了一下,似是想要发作,但却没有扑上来,只是表情抽搐了一下,恨恨地收回了目光。 很明显,在评委的目光之下,选手之间的互相干扰被视为允许的行为,倒不如说观众们反而乐意看参赛者之间暗中争斗的你死我活。 可直接攻击选手就会犯规。 槐诗的眉毛挑了一下,感觉自己GET到了一点什么,却没有说话,继续专心地准备着自己的作品。 鱿鱼处理完毕之后,接下来的就是辣椒。 直接从举办方提供的材料里选择了来自美洲的魔鬼椒,据说在边境,真得边境异种会种植这种真得会辣死人的辣椒。 而举办方所提供的无疑是其中的上品。 槐诗一刀剁下去,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呛人的恐怖味道在瞬间扩散开来,几乎覆盖了这个赛场,令所有人都笼罩在这种宛如焚烧一般的恐怖味道里。 一阵乱剁之后,槐诗赶快把这玩意儿装进了袋子的封好。 接下来是生姜、胡椒……一堆一堆重口的东西倒进了盆里,整个盆里瞬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地狱,翻涌着各种令人不适的颜色。 旁边的参赛者都已经傻眼了。 神他妈分子料理……你这是分子川菜吧! 就在此时,槐诗的眼前骤然一黑,感觉到呼吸不畅了起来,剧烈地呛咳起来。 空气中骤然涌出一阵阵酸苦的味道,向着四周扩散,所过之处,所有参赛者的动作顿时一滞,感觉到意识中渐渐泛起的昏沉和恍惚。 有毒! 当槐诗猛然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对着他冷笑的烂疮男,还有他面前沸腾的铁锅里那一锅色泽诡异的浓汤。 堪比毒气的恐怖味道就是从其中扩散开来,姑且不说其中的浓汤有多么的恐怖,哪怕只是余毒,就有好几个参赛者迅速倒下了,口吐白沫。 很快,便因为失去比赛能力而被人拖了下去了。 一瞬间,人数就少了一多半。 只剩下了六个。 “抱歉,味儿好像有点重。”烂疮男用汤勺舀起一勺浓汤,在鼻尖细细地闻了闻,抬头向着他露出嘲弄地笑容:“没有对你造成干扰吧?” “没有,没有。” 槐诗依旧微笑着,虽然被面具盖住看不到,可眼神之中倏无任何责怪和不满:“等会儿我这里的味道可能也比较冲……多多包涵嘛。” 说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注射枪。 对准自己的脖子,扣动扳机。 瞬息间,强效解毒剂注入了动脉之中,瞬间流转全身。 看着他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烂疮男冷哼一声收回视线,他倒要看槐诗究竟能够在自己的毒雾中撑多久。 轰! 就在前面,狂猎面前的炉子中骤然喷出一阵烈火,无数苍蝇从其中飞出,化作黑云一般,乌压压地散开了开来。 紧接着,又有一个参赛者掀开了自己的锅盖,无数惨叫的幽灵从其中怕了出来,疯狂地扑向了四面八方…… 有了烂疮男带头,整个赛场瞬间陷入了混乱。 而观众们却兴奋地呼喊了起来,高声给自己看好的选手鼓劲儿加油,恨不得立马有人拔出刀来把其他人砍死两个。 就在混乱的斗争之中,槐诗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劫灰之火从厨刀上一闪而过,把飞过来的苍蝇和幽灵幻影等等鬼东西斩灭之后,将厨刀丢到了一旁,反而专注地搅拌起自己剁好的香料来。 很快,他就将搅拌均匀的香料放在了灶台之上。 一丝炼金之火自他的指尖流出,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青色的火焰之中,紧接着,槐诗抛下了厨刀,伸手虚引。 当十字长枪浮现的瞬间,罗娴似是有所察觉,抬起头看了槐诗一眼,眼角微微挑起。 枪刃的虚影隐藏在槐诗的手掌之下。 只是部分具现化的枪刃上,一丝一缕粘稠的龙血落下,没入香料之中,悄无声息绽放开了一朵朵纯白的鸢尾花。 可紧接着,鸢尾花也被切碎了。 融入了上香料里,随着槐诗的搅拌,渐渐地消失不见。 只有芬芳地香气在炼金之火的激发之下,一丝一缕地扩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此刻赛场上嘈杂的味道之中,向着四周扩散。 AOE放得爽吧? 槐诗微笑着,现在,轮到他了。 他手中加大了火力,催发出更多龙血中的花香,甜美的花香在无数恶臭和刺鼻的味道中如此地显眼,那一丝丝甜蜜的芬芳绽放在鼻尖的时候,所有参赛者都愣了一下。 旋即,便感觉到无可抵御的疲惫和困倦从身上涌现。 尤其是被槐诗重点照顾的烂疮男。 有百分之八十的香气都在他暗中的鼓动之下飘向了他的地方,他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趴在了灶台之上,艰难地抽搐起来,半张脸都被炉火烧焦了,狰狞无比。 当他艰难地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那一张向着他微笑的粉红色猪头面具。 “身体不舒服吗?” 槐诗关切地望着他:“要记得看医生啊。” 烧焦的烂疮剥落之后,所显露的竟然是白皙的肌肤,还有堪称靓丽的侧脸……察觉到自己的伪装破碎,她狼狈地从灶台上爬起来,拉起了破斗篷盖住面孔。 看向槐诗的目光就充满了阴冷和愤怒。 “长得不错啊阿姨。” 槐诗吹了声口哨:“皮肤保养的真好,一点都看不出四十多了……” 崩! 分不出牙齿咬碎的声音,还是菜刀被捏碎的声响。 第一百六十六章 粪海狂蛆 ‘烂疮男’最后恨恨地瞪了槐诗一眼,收回视线,艰难地调配起了解毒药——在这里参赛的选手,似乎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毒药大师,哪怕不能根除,可依旧勉强抵御了被削弱之后的花香。 毕竟不能直接过去捅一枪。 经过了鸢尾花和花香两层的稀释之后,龙血的效果着实有限。 很快,槐诗也停止了释放。 龙血虽然流不尽,但消耗的都是自己的源质,哪怕是以槐诗相较同阶的超量储备,在释放了十多分钟之后也有些够呛。 在陆续由有两人退场之后,此刻场上只剩下了四个人。 狂猎、烂疮男,槐诗……和罗娴。 罗娴从头到尾都很淡定。 就好像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一样,如今正搬着小板凳看着自己锅里的酸菜鱼……说实话,槐诗一点都看不出这个东西究竟毒在哪里。 完全没有任何痕迹和征兆啊。 就是很普通的一锅酸菜鱼而已! 按道理来说,十六进八的比赛只剩下了四个人,这时候已经不用在比下去了,可评委们却没有叫停,目光反而越发地郑重和审视。 时间在飞快的流逝。 在四十五分钟的时候,狂猎率先呈上了自己的作品。 ——盐烤多春鱼。 当刷子扫去上面的盐粒之后,一阵奇香就随着鱼皮的破裂扩散开来了开来,所有嗅到那味道的人瞬间陷入了恍惚之中。 紧接着,不可抑制地兴奋了起来。 靠妖…… 槐诗踉跄后退了一步,捂住嘴,汗流浃背。 那味道,哪怕飘了这么远,也依旧有着不逊色于任何禁药的恐怖致幻效果。只是短短的瞬间,槐诗眼前就幻象丛生,无数光斑凭空浮现,整个赛场都变得绚丽起来,宛如升上天堂那样。 天旋地转。 倘若不是乌鸦培养出来的毒抗,他可能早就像是嗑嗨了之后瘾君子一样倒地口吐白沫了。 这还是他提前注射了抗毒剂的前提。 “妈耶,黑暗料理恐怖如斯!” 槐诗捂住鼻子,差点习惯性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评委们却好像屁事儿都没有一样,一人抓起了一串放到嘴边,大口咀嚼了起来,嘎嘣嘎嘣的酥脆声音泛起,诱人的香气旋即越发地浓密起来,勾引的人几乎想要扑上去抢一串下来放口饕餮。 没过几分钟,烤鱼就消失在了评委们的口中,余香经久不散,令所有剩下的参赛者都陷入了一阵阵恍惚。 “我知道你,十年前上一届的罗马赛区亚军,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枯瘦的评委抬起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回罗马参加那里的海选。” “寻找材料而已。”狂猎淡淡地说道,“结果呢?我的作品合格了么,先生。” “完美的味道,将这致命的幻象浓缩在鱼肉之中,随着鱼籽的爆裂,给人带来了目眩神迷的堕落感,绝妙的作品。” 枯瘦的男子颔首赞叹:“看来你的造诣已经有了新的提升,可喜可贺,希望您在半年之后的全球比赛能够得到新的成绩。” 狂猎平静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休息室里。 第二个端上菜品的是‘烂疮男’。 可他刚刚走到了评委席前面,就有人斜插一脚过来的,挡在她的面前。 “不好意思,我先。” 隔着面具,槐诗向着她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她还正准备说什么,槐诗已经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她的表情抽搐了几下,后退了两步,不跟槐诗争抢顺序。 然后,看到了槐诗悄咪咪从背后抬起的中指……眼睛瞬间仿佛要喷出火来一样。 恨不得把这个王八蛋乱刀砍死。 而槐诗,已经麻利地将罩在餐盖里的四份料理摆在了桌子上,后退了一步,向着评委们露出微笑。 “请用——” 几位评委互相看了一眼,伸手,揭开了盖子。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诺大的赛场在瞬间鸦雀无声。 因为有璀璨的金光从餐盖之下喷薄而出,照亮了一双双不可思议的眼瞳。 “光?” “放光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会发光的菜么?” 就连河马都愣在当场。 “这是什么?” “啊,我做完之后看时间还有的剩,就随手用铜片、锌片还有其他电解质捏了一个土电池。” 槐诗淡定地伸手帮他把盖子拿起来,给他看自己焊在餐盖内部的那一组土电池和钨丝,“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河马愣在原地,许久,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第一次,竟然有选手给自己开玩笑。 “令人愉快。” 他仰头笑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情严肃起来:“这位选手,倘若你的菜品让我失望的话,我会亲自给你降下诅咒。” 说着,他看向了餐盘之中端上的视频。 那好像是一块……正方形的黄油? 还是什么其他的。 隐约能够嗅到细微的花香,可是却好像一块大肥皂一样,让人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隐约能够分辨出最外层的胶质只不过是一个壳子。 一个餐盘。 将真正的食物和美味封存在内部。 “还真是分子料理?” 河马信手拿起了餐刀和勺子,在上层微微一敲。 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宛如洪流一般的辛辣自其中喷薄而出,瞬息间仿佛要令人窒息而死那样,浓郁的难以形容。可就在无法忍受这剧烈的刺激,准备呛咳的时候,那辛辣却骤然摇身一变,化作了沁人心脾的花香,抚慰了痉挛的肺腑和痛苦,温柔地拉扯着人堕入昏沉而匮乏的梦想里去。 “咖喱?” 评委们愣住了:“竟然是咖喱?” 随着勺子从油壳之中收回,上面的竟然是水晶一般的冻装物体。 当那泛着淡淡黄色的肉冻被剖开,黄褐色的粘稠液体便从其中缓缓流淌而出,正是热辣的咖喱和闷烧到如今的鱿鱼片,一旦接触空气,便散发出宛如爆炸一般的鲜香味道。 “请享用创意分子料理——鸽子咖喱。” 槐诗后退了一步,摘下了身上的围裙,微笑着报出了菜名。 “鸽子?”评委一愣。 哪里有鸽子! 而且这哪里是鸽子,这他妈分明是粪海狂蛆! 姑且不说这个黄褐色粘稠咖喱的卖相还有一根根在里面蠕动着的鱿鱼须,光是这个充满刺激的味道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这已经不是纯粹难吃的程度了,而是怎么都不想吃的级别! 不,倘若以黑暗料理而论,这一点反而是加分项才对。 但外表终究只是表象,最终的应该是本质…… 既然端上了桌,那么评委们就不会拒绝。 况且会愿意担任厨魔大赛评委的人,基本上都是骄奢淫逸尝遍世间一切美好之后彻底厌倦的神经病,亦或是正能量反馈再也不能令他们满足从而走向深渊寻求禁忌体验的疯子。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禁药、爱或者是战争再或者是其他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一切都不能给他们任何触动之后,在贪婪的渴求之下,他们投入了黑暗之中,拥抱了非人的禁忌,沐浴着罪孽而寻求快感。 槐诗端上来的这一道料理,反而更合他们的心意。 前提是—— 这一道菜的味道能够给他们惊喜! 否则,槐诗要面临的就是十倍的愤怒和诅咒,百倍的不快和惩罚。 “希望你能够带来一些惊喜吧。” 河马深深地看了一眼槐诗,端起了勺子,将那一勺裹着浓浆咖喱的鱼冻放入了口中,仔细咀嚼。 然后,所有评委都愣在原地。 所有同步味觉的观众都愕然地呼出了声。 因为…… 没有味道。 明明香气如此的刺激和霸道,看上去是如此的辛辣和恐怖,可是一旦放进嘴里之后,却没有任何一丝的味道的浮现。 就好像是喝了一口白水一样。 空空荡荡。 不论他们怎么咀嚼和品尝,都吃不到一丝的味道,好像在吃塑料那样。 嚼之无味。 愣了一下,又吃了一勺。 还是没有味道。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可越是去探索,就越是找不到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失落和久觅而不得的恼火。 随着不断的咀嚼,耳边仿佛就传来了轻佻的低语。 “说好了哦!”“我一定来!”“我已经出门了!”“五分钟就到!”“不来是小狗……” 那些轻描淡写的话语回荡在散逸的源质中,随着不断的咀嚼,一遍遍地回荡在品尝者们的耳边,直到最后,彻底点燃了怒火。 “够了!” 河马奋力地抛下了汤勺,怒视着槐诗:“你的傲慢到此为止了!” 那一瞬间,他呛咳出声。 随着怒火的爆发,蕴藏在咖喱之中恐怖的辛辣和无数香料错综复杂的味道一同随着他无法遏制的怒意从舌尖席卷了整个口腔,宛如海潮一般地将他吞没,令他愣在原地。 在恍惚之中,他仿佛被无数鸽子扑打翅膀的声音包围了,千万声咕咕咕从异变的源质之中扩散开来,令他头晕目眩。 从一开始抗拒的无味,到愤怒的辛辣,当他在错愕中试图仔细辨别那味道的时候,辛辣又迅速地蜕变成了浓浓的酸味,令他的牙龈一阵阵抽搐。 在如此的戏弄之中,他只感觉到一阵深重的疲惫,就连那口中鱼冻的味道都变得苦涩了起来。 直到最后,他在无数纷繁的错觉和味道之中终于得到了一丝领悟。 “我大概……” 河马呆滞地呢喃:“被鸽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败涂地 “我大概……” 河马呆滞地呢喃:“被鸽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看向自己吃了三口的咖喱鱼冻,猛然抬起盘子,张口,将整个鱼冻都倒入了口中,疯狂咀嚼。 恐怖的辛辣和愤怒再度从他的面孔之上爆发,将那一张灰色的面孔都烧成了通红。 无数血丝从双眼之中浮现。 “原来是劫灰!”他兴奋地辨别着其中的材料:“是劫灰让我有了这种不安的感觉……如此精纯的劫灰,简直前所未见!竟然是为这一道菜特制的么?” 疯狂哈气的枯瘦男子含糊地开口说道:“还有愤怒,这种人为添加上去的愤怒,相当纯粹的怒火和杀意……” “血,有血的味道。” 女妖不断地深吸着咖喱的辛辣气息,双眼发光:“毒血,罕见的毒血,是龙属……哦哦,其中隐藏着深深的悲伤和无力,还有难以逃避的衰亡……多么熟悉的感觉,简直是妈妈的味道。” “太精妙了,让人无法抗拒的感觉。” 枯瘦男子咧嘴,贪婪地咀嚼着口中的鱼冻:“每吃一口,都能够感觉到浓浓的期待和无法逃避的失落,就好像在得到和失去之间徘徊一般……这就是鸽子咖喱的真谛吗?” 疯狂的饕餮很快便戛然而止。 寂静里,只剩下最后面的黑影漫不经心地吃着盘子里的咖喱,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 直到最后,他放下了勺子。 “技艺上而言,还有所欠缺,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想过做厨师的样子吧?” 黑影缓缓地擦了擦嘴,点评道:“创意和材料补足了你的缺陷,看得出来,你有着一颗优秀的厨心和黑暗的智慧,在厨艺一道上有着充分的潜力。” 他停顿了一下,不见傲慢,而是慎重地下达了评价:“这一道菜,虽然没有资格摆上深渊的正宴,但作为一道自得其乐的小吃倒也合格,我会给你七分。” “八分。”女妖紧随其后说道。 “七分半。”河马评判。 “七分。”枯瘦的男子说。 于是,初选通过,槐诗进阶,完美地完成了这一场比赛,并得到了半年之后全球大赛的邀请函。 于是,在寂静中,少年愉快地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去。 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来自‘烂疮男’的嗤笑声:“什么鸽子咖喱,哗宠取宠的垃圾。” 傲慢地从槐诗身上收回视线,她捧着自己的大锅,缓缓地走向了评审席。 “请品尝我的作品——女巫乱炖!” 大釜的锅盖缓缓解开,于是,在墨绿色的浓汤之中,无数鱼头和杂乱的触手便缓缓地浮现,展露出噩梦一般狰狞地状态。 恶毒的源质气息从其中源源不断地扩散开来,带来了恐怖的侵害和惨叫,这是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和尖叫。 只是凝视,便在有无数细碎的呢喃在耳边响起。 “不虐的!不虐的!先看五十章……” “风鸽鸽难道会骗你吗?” “虽然他死了,但他得到了成长啊!” 只是看着,便能够感觉到渗入其中的怨毒和诅咒。 仿佛会带来不幸一般,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好奇地回头,仿佛期待着结果一样,带着令人厌恶的笑容,令她越发的恼怒,咬着牙。 很快,你就会发现相比真正的黑暗料理,你的作品有多么软弱和多么的可笑! 怀着这样的愤怒和恨意,她伸手盛汤,优雅地奉至评委的面前。 如此绝佳的卖相比槐诗刚刚煞有介事的噱头要强出了许多。 评委们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竟然食指大动,可当他们拿起勺子仔细地品了一勺的时候,又愣在了原地。 皱起眉头。 因为没有味道…… 还是没有味道! 难道和刚刚一样? 不,应该说,更像是没有放盐和鸡精的感觉……虽然口感不错,但是不论怎么品尝都找不到想象之中那种丰富的冲击感。 评委们皱起眉头,再度舀起一勺,仔细地吧嗒着嘴。 眉头慢慢地皱起。 “没放盐?”河马不快地抬起头问。 “作料也好像不太新鲜啊。”枯瘦男人摇头:“寡淡无味。” “好像一锅煮了好久的汤一样,一点新鲜的感觉都没有。”女妖漠然地摇头:“一般货色。” 她愣在原地,呆滞地看着评委们。 嘴唇愕然地嗡动着,伪装之下的脸色渐渐苍白,许久,她好像抱着最后的期望那样看向了最后面的庞大黑影。 黑影没有说话。 确切的说,汤端上来之后他闻了一下就没有动。 察觉到选手的视线,黑影冷漠地抬起眼睛撇了她一眼:“你输了。” “不对……这……这怎么可能!” 她发疯一样地冲上去,夺过了河马手中的碗,自己喝了一口,感受到那种富有冲击感的怨毒源质在口中爆发开来的痛苦和口感,不可置信。 “我明明没有任何错误啊!没有任何步骤出了问题……” “不,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女妖嘲弄地看着她,说出了真相:“你慢了,慢了一步。” “一步之遥,就注定了现在的结局。” 河马怜悯地摇头:“你输了,很遗憾,我们不能让你晋级,不过看在你这一番心血的份儿上……我们就不对你施加诅咒了,请你退场吧。” “不对!” 那个女人咆哮,怒不可遏:“这里面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枯瘦男人毫无兴趣地打了个响指,便有侍者走上前来,伸手,猛然扯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一步步地粗暴拽向了场外。 那个女人在发疯的尖叫,挣扎,斗篷落下来,露出肩膀上大片青黑色的诡异刺青。 当她看到槐诗的时候,变愣住了。 槐诗在微笑。 仿佛早有预料。 “抱歉呐。”他怜悯地摇头,“吃过我那一道粪海狂蛆咳咳……我那一道鸽子咖喱之后,再吃任何的东西都不会有味道了。” 这才是他抢在对手之前提前上菜的目的! 青冠龙之血中析出的衰退毒素和劫灰混合,能够双重麻痹评委的味觉和感知,令他们肉体和灵魂双方面在强烈地刺激之后进入短暂的贤者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里,吃什么都会寡淡无味。 当槐诗站在她的前面的时候,她就输定了。 “是你!是你!” 女人疯狂地尖叫起来,伸手想要抓挠他,可是却够不着,侍者的速度加快了。就好像在刻意等待他解说完毕一样,扯起她就丢出了面前浮现的大门。 大门关闭。 那个女人消失不见。 槐诗抬起头,看到了诡异微笑着的评委们。 他们似乎对自己中招并不生气,看向槐诗的目光反而多有赞许和鼓励,大概是他成功地弘扬了厨魔大赛撕逼第一、成绩第二的主旨吧。 选手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正是最好的下饭节目么? 而就在此时就看到最后的罗娴端起了自己的锅,走向了评审席。 槐诗愣在原地。 刚刚那句话不止是说给那个落败的女人听,也是要给罗娴一个提醒,让她再等一会儿再端上自己的作品。 可是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自信。 竟然直接上菜了! 就连评委们都有些愕然。 “勇气可嘉。” 河马点头赞叹,低头看向面前的酸菜鱼,眉头皱起,然后用筷子拨了一下,皱的更深了。 好像哪里不对。 没有一阵金光骤然亮起。 没有冲天的怨气。 更没有奇香扩散…… 这盘玩意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很普通的酸菜鱼啊! 他狐疑地张嘴,吃了一口。 然后再一次地愣在原地,表情骤然扭曲起来,好像活见了鬼一样,或者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鬼见了他。 总之就是一副很见鬼的样子。 呆滞地看着罗娴。 手指抽搐着。 “你……你……” 河马艰难地发出声音,骤然抬起手捂住了嘴,然后就在无数观众的惨叫里,弯下腰,吐了。 吐了! 竟然吐了! 见惯了无数的风浪之后,评委竟然倒在了这一条酸菜鱼的前面。 不只是河马,枯瘦的男人也嘴里吐出了白沫,强行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好在他的嘴比较小。 捂得住。 但女妖已经捂住了脸,放声尖叫 竟然难吃到这种程度了么! 就连黑影都愣了半天之后,发出了错愕的声音:“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此子以后必非池中之物……” “这么厉害?” 槐诗目瞪口呆地看着评委们,拿出放大镜专注地观察着锅里剩下的鱼,可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一盆普通的酸菜鱼。 气味和色相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还让他有些食欲。 “要不要来一点?”罗娴拿着筷子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在盘子里递过来,无奈微笑着:“说实话,我感觉一般般而已啦。” 槐诗低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盘子。 吞了口吐沫。 说实话,他知道自己似乎在作死,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味道。 反正整个料理过程他都看着的,根本没有下任何的毒或者有什么异常的烹饪手段。 就是普普通通的鱼而已。 在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槐诗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他拿起了筷子。 吃了一口。 三秒钟之后,他跪在了地上,狼狈地呕出了恶臭的胆汁,泪流满面。 “怎么会……” 他悲愤地呐喊:“怎么会这么难吃!”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好巧 难吃。 太难吃了。 难吃到用语言无法形容。 就好像十万个抠脚大汉踢完足球之后带着自己的香港脚在舌尖跳舞一样。 当那滋味在舌尖泛起的时候,槐诗脑中已经一片空白,源质哀鸣着动荡,几乎在瞬间失去了意志。 但依旧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就好像连命运之书都不愿意记录那一段恐怖到难以言说的回忆那样,显露出大片的空白。 那真是……难以言喻的绝望。 槐诗开始后悔,开始恐惧,紧接着,他开始思考人生、宇宙和这个世界的意义,自己究竟在哪里,自己究竟要去何处,究竟为什么自己还要活着……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跪倒在了地上,汗出如浆,不由自主地痉挛着,感觉到一阵阵痛苦的抽搐从胃部泛起。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很快,他就解脱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胃了。 甚至就连味蕾都在如此恐怖的冲击之下陷入了自闭,屏蔽了那噩梦一般的感受。 存留下来的,只有一片在灵魂中挥之不去的恐怖阴影。 “为什么……” 槐诗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发自内心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能把这么难吃的东西做的这么好看?” 罗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叹息,似是无奈。 很快,嘴角勾起了甜美的笑容。 “傻孩子。” 她弯下腰,轻柔地抚摸槐诗的头发,温柔地告诉他:“当然是因为爱啊。” 是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除了爱,难道还有其他的东西能够让一切变得这么美丽吗? 爱。 这就是厨魔大赛的结局。 爱,战胜了一切。 …… …… 当槐诗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领奖台上。 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地从评委手里接过了半年之后主赛的邀请函,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绝对不想回忆起来的噩梦。 “小老弟你真是不怕死诶,究竟是吃了什么鬼东西啊?”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问:“你的源质刚刚险些溃散诶,竟然差点被一道菜变成了植物人?”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槐诗生无可恋地哀求:“不要让我想起我刚刚做了多么傻逼的事情。” “好吧好吧。” 乌鸦耸肩叹息,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都过去了不是吗?” “所以我要忘记是谁把我推到这个火坑里的吗!” “讲真,你作死去吃人家的菜又不能怪……” 乌鸦还准备说什么,在槐诗死鱼眼的瞪视之下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领取了主赛的邀请函,但槐诗是打死都不会去的,据说在主赛的时候,就连牧场主那种高高在上的诡异神明都会降下一个分身前来观赏……槐诗去什么?送菜上门么! 到时候人家一看,得,就是这个小老弟,砍死了我家好多人,还搞坏了我的事情,就拿他来给我做菜吧。 槐诗怎么办。 跑都莫得跑。 乖乖领完奖励就回家,否则真当自己是地狱小当家啊! 很快,所有通过的三位选手被带到了组委会的一个办公室中,由侍者小心地打开了来自地狱的恩赐之匣,自其中捧出了五件东西。 “遵照比赛的规则,诸位可以任选一件。” 侍者摆完了所有的东西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去,一副任君自选的样子。 一个盛着半碗白色灰烬的碗,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一个调料罐子,还有一个小木头瓶子,一个还长着两根弯曲毛发的小皮圈。 看上去好像是二手商店清仓扫货。 可每一个物品的上面都散发着或是惊人或是内敛的源质波动,有的干脆就是纯粹由源质凝结而成。 毫无疑问,这五件都是边境遗物! 只要挂上边境遗物这个词,就代表着不加任何掩饰的昂贵和罕见,倘若其能力能够对人有所臂助的话,价格恐怕还会更加高昂。 从侧面就能看出厨魔大赛组委会的财大气粗。 这五样东西槐诗挨个端详着。 盛放着惨白灰烬的碗实际上最珍贵的并不是碗,碗只是容器而已,恐怖的是碗中那十几克蕴藏着诡异气息的骨灰。 那种深入骨髓的压抑感和森冷寒意证明了这一撮骨灰的价值,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在部分炼金创作和诅咒中恐怕都是或不可缺的珍贵材料。 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纯粹是幻觉。 不存在任何实体。 或者说,那是一个诅咒——被地狱之中的大群之主们强行赋予了形体,能够被人触碰和拿起的诅咒。 只不过拿起的瞬间就会被诅咒缠身吧? 不过比诅咒更珍贵的,就是上面所代表的宿命,恐怕被赋予诅咒的人也会得到某种流传在地狱之中的命运,就好像是藏宝图一样,最终所指向的东西谁都不知道是什么。 调料罐子显而易见的就是调料罐子,里面装满了各种水晶粉末一般晶莹的作料,隔着数十步就能够闻到上面的奇香。 然后就能够察觉到自身源质开始疯狂异化…… 槐诗只能庆幸自己的解毒剂效果还没有过期。 木头瓶子他就认不出来了,上面长满了形似人脸的木纹和斑点,被一双双扭曲的面孔看着,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最后的小皮圈…… 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臂环·独眼巨人欧根的兄弟之衣。”乌鸦淡定地解说道:“戴上它的人就能够得到独眼巨人十分之一的力量,代价是终生无嗣。” 巨人之力! 槐诗眼睛瞬间亮起。 好东西啊。 纯粹加属性的神器! 哪怕最矮的独眼巨人也有二百米以上的身高,得到他的力量,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也足够惊人了。 至于绝后的代价,虽然听着恐怖,但恐怕真得会有不少人冲着这一份充满诱惑的力量戴上它。 “但为什么名字这么古怪?”槐诗问:“是有什么背景故事么?” “并没有,几乎每个独眼巨人都会制作出这么一个臂环,流传在现境和边境的其实也有不少。”乌鸦似是戏虐地笑了起来:“这一切,都来自于独眼巨人们在新生儿诞生时的古老传统。” “什么传统?” “你确定想知道?”乌鸦的眼神古怪起来:“这可不是我主动要说的哦。” “要说就说,哪里有说到一半卖关子的!” “好吧,所谓的古老传统就是……” 她停顿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割包皮。”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嘴贱呢! 槐诗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悔不当初——今晚的噩梦已经够多了,干嘛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啊! 率先做出选择的是狂猎。 他径直走上去,拿起了调料罐子,放进了口袋里,转身就走了,没有任何留下来聊天的欲望。 “我们拿哪个?”槐诗问。 “木头瓶子,那个是树血之瓮,有关你进阶的重要材料——速度快点,光顾着扯淡了,虽然并不珍贵,可这是深度20以上的地狱里才会出现的罕见素材。”乌鸦催促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槐诗果断上前,伸手拿向了那个奶瓶大小的木头瓶子。 然后和另外一只手碰在了一处。 “哎呀,真巧。” 罗娴挑起眉头,似是惊奇:“我也想要诶。” “……” 槐诗困惑地皱起眉,看着面前的大姐姐。 她是故意的吧? 不,怎么想都应该是故意的。 早不选,晚不选,非要在槐诗选择的时候过来截胡。 “是啊,好巧。”槐诗点头,却没有收回手,而是透过面具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能让给我么?” “可以考虑。” 罗娴神秘地笑起来:“不如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槐诗还没有张口问,就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将自己吞没了,死亡预感! 瞬息间,他倒退出四步之外,严阵以待。 而罗娴却也没有趁机将瓶子拿走,而是也和他一样,后退了几步,环顾着四周,最终,视线落在房间角落中的拖把上。 “至于赌什么的话……” 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将那一根拖把拎起来,一脚踹断了碍事儿的拖把头,留下了一根长长的木棍在手里。 锋锐地断茬笔直地指向了槐诗的喉咙。 “按照升华者之间最喜欢的规矩,比一场咯。”罗娴随意地将拖把棍扛在了肩膀上,微笑着歪头看他:“输了的人就得让出这一件东西,怎么样?” “赢了的呢?”槐诗的神情变得漠然。 “很简单啊。” 罗娴微笑:“赢了的人可以活着,难道还不够么?” 那一瞬间,槐诗爆退。 再度后退。 一退十步之远。 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自身后握住无形之斧的把柄。 而那一根拖把棍,已经刺在原本他喉咙所在的地方了。 罗娴的速度并不算快,说实话,没有圣痕的升华者能够抵达这样的程度实属不易,几乎已经快要触及三阶的边缘。 也就是说,纯粹凭借着她自身的肌力,便抵达了如此的极速。 非天赋异禀不能形容。 可更令槐诗忌惮的是,那简简单单的一刺竟然给槐诗除了后退之外无路可逃的感觉。 被盯住了,被什么阴森恐怖的东西,被什么嗜血的野兽。 罗娴微笑。 那绝非正常的恐怖杀意从她苗条的躯壳之中迸发,随着她猩红的双眼,笔直地刺向了槐诗。 “那么——” 她兴奋地舔着嘴唇,像是鬣狗那样地狂热起来,猎见心喜:“正大光明的……开始对决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礼物 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漆黑的火焰就从槐诗的胸前升腾而起,脚下青砖崩裂哀鸣,槐诗破空而出。 无形之斧斩下。 就好像能够窥见那看不见的斧头一样,罗娴骤然诡异地滑步,自间不容发的关头贴着斧刃闪过,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神色恍然。 “是斧头么?” “这可难说啊。” 槐诗吹了声口哨,“是斧?是剑?不,说不定还会是长枪呢……要来试试看么?” 在他的手里,斧刃之上的源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调整着斧头的重心和长短,随意劈斩,欺骗着罗娴的感知。 罗娴愣了一下。 机会! 槐诗瞪大眼睛,再度冲前,可他横扫而出的斧头,竟然被那一根拖把棍顶住了。 就好像看得见斧刃的形状那样,从罗娴手中抬起的拖把棍顶在斧柄之上,堪堪将槐诗的攻击化解。 似是发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兄弟你好温柔啊,竟然用斧背的吗?” “这叫礼貌。” 槐诗骤然欺进,斧刃再斩,可当拖把棍再度顶过去的时候,化作钢铁的源质却骤然消散,自从槐诗抬起的左手之中寸寸增长,形成了祭祀刀的轮廓,向着罗娴的脖颈刺出。 紧接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 “步法稀松!” 尾端挑起的拖把抽在了槐诗的小腿肚子上,竟然让他半身一麻,而就在他踉跄的瞬间,拖把棍陡然一震,破空劈下,带着弯曲的弧度抽向了槐诗的面孔。 槐诗倒地的动作却骤然一顿,随着十字长枪末端的刺出,整个人好像撑杆跳一样在地上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形,瞬间接近了罗娴三步之内。 手掌抬起,五指握紧。 砸! 嘭! 罗娴错愕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和槐诗拉开了距离。 似是惊奇。 “我差点以为你是罗马人呢。”罗娴抬起手,缓缓地擦掉了鼻孔里流出来的血,轻声问:“刚刚那几下的步法,带着点宗教裁判所的味道啊,是从哪儿学的吗?” “难道我就不能是罗马人吗?” 槐诗用拉丁语反问。 “应该不是吧?” 罗娴好像被他的掩饰逗笑了,“这么有特色的面具……记得你叫做槐诗对吧?是新海的那个吗?” 槐诗愣住了。 “小白回来之后,可跟我说过不少事情哦。” 罗娴歪着头看着他:“说实话,既然遇到了,我也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俊杰竟然疯狂到跟白帝子告白呢?” 槐诗愣了半天,无奈地叹息:“我得说,这是个误会。” “没关系,我不在意。” 沾着鼻血的脸上重新露出兴奋的笑容,罗娴轻声问:“对决本来就是纯粹的东西,只有输赢而已,对不对?” 在她的手中,拖把棍一掰两截,双臂缓缓展开。 微笑的大姐姐在瞬间化作染血的恶鬼。 “我要认真一点咯……” 如是微笑着,她骤然出现在了槐诗面前。 紧接着,槐诗倒飞而出。 自半空中,眼瞳惊愕地收缩,胸前的衣服上出现了一道惨烈的破口,两条交错的血痕自胸前木棍划过的地方扩散开来。 只是皮肉伤。 可她的速度……却快得吓人,瞬间暴增了近乎一倍。 步法? 是那种诡异的步法! 类似于传说之中的缩地,可是却不是悄悄用脚趾前进和身位交换所形成的障眼法,而是近乎真正地通过那种诡异的节奏和踩踏方式,将距离缩短了! 槐诗落地,斧头斩落,试图将罗娴逼开,可是罗娴脚下却再度一个诡异的滑步,凭空向右前方滑出三尺,夺过了槐诗的攻击之后,步步紧逼! 自从成为升华者以来,第一次的,槐诗遇到了凭借自己的技巧无法压制的敌人。 不,他无数次死亡和从记录之中得来的技巧,竟然被她的技巧所压制了! 哪怕没有圣痕在身! 数次交错,罗娴手中的两截木棍竟然没有和槐诗的武器有任何碰撞,反而数次险些戳中槐诗的要害。 倘若她手中的是刀剑的话,槐诗恐怕早已经受创。 崩! 咫尺之间刀斧变化,终于给槐诗机会斩断了罗娴手中的一截木棍。 她的速度变慢了。 虽然是度过了发育期的升华者,可是没有圣痕在身,体力终究不足。 罗娴开始流汗了。 他趁机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是陌生的大姐姐哦。” 罗娴歪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难道你现在才有兴趣认识一下么?” 槐诗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前。 那两道浅浅的皮肉伤。 可令他不解的是,血流不止,甚至越流越多,俨然有大出血的趋势。 “沥泉。” 罗娴忽然说道。 “嗯?” “你都已经展示自己的灵魂能力了,我怎么也得解释一下我自己的对不对?”罗娴平静地说道:“你也亲身体会到了,效果就是让人血流不止来着……所以,要打持久战的话,是我这边占优势的来着。” “是么?” 槐诗伸手,自胸前抹过。 水银一般的液态金属流淌在伤口上,瞬间将伤口封死了。 罗娴愣住了。 “这是什么招数?”她愕然地感慨:“好卑鄙啊。” “卑鄙的还在后面呢。” 槐诗摇头,罗娴的脚下,被槐诗踩碎的青砖骤然破裂,一条灰黑色的铁丝绳自其中骤然射出,死死地缠绕在了罗娴的脚腕上。 拦住了她一瞬。 紧接着,她看到了槐诗俯下身,以一个及其不标准的姿势摆出了突刺的架势,猛然踏前,璀璨的辉光自手中迸发。 “吃我咸鱼突刺!” 阴魂燃烧。 胸臆之间涌动的火光骤然迸发,随着槐诗的动作,瞬息之间,挥洒着龙血的十字长枪破空而至。 罗娴的眼瞳在瞬间扩散开来。 自绝不可能的瞬间,她的腰肢柔弱无骨地向后仰出,避开了槐诗的突刺,脸颊几乎擦着枪锋上的横枝夺过锋芒,双脚却骤然分开,自石板之上站定。 手中最后一支木棍向着槐诗的面孔戳出。 就好像早已经测算出了槐诗的最快速度和反应距离,在最后来不及的瞬间,堪堪向前递出这妙到巅毫的一击。 无可躲闪,无可阻挡,无可退让。 绝杀! 而槐诗,只是手中一抖。 枪锋一震。 丝丝缕缕的龙血飞出,飘在空气中,有那么纤细的一线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尖锐的木茬在空中骤然一滞。 气力衰竭。 青冠龙的毒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变自源质之中爆发,不可抵挡的疲惫和困倦自罗娴的意识之中泛起。 她踉跄倒地。 “胜负已分。” 槐诗收起了长枪,低头看着地上无力的罗娴,她的头发已经出现了一丝一缕的灰白。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槐诗叹气,从口袋里掏出注射枪,顶在她的脖子上,扣动扳机。 毒素缓解。 “我控制了剂量,回去之后找个好医生,买点解毒药吃就没什么问题了。”槐诗缓缓地起身嘱咐道:“放心,这种轻微剂量带来的老化只是暂时的,不会损伤到你的身体。” “这么好心的吗?”罗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可是要杀了你诶……难道说你是特别心慈手软的那种?看到好看的姑娘就不忍心杀掉?啊,你一定没有女朋友……”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儿,但你和……白帝子是朋友对吧?” 槐诗叹息,“我欠她一个很大的人情,很大很大,我一直在想下次见面的时候该怎么感谢她,总不能第一句话就是我杀了你的朋友很抱歉吧?” “哈哈哈。”罗娴似是被这个笑话逗笑了,眯起眼睛:“那我们金陵再见咯,今年的亚洲新秀赛,你会参加的对吧?” “不一定。”槐诗摇头:“说实话,没有太大兴趣。” “撒谎。”罗娴说。 “嗯?” “你其实有兴趣的不得了,对不对?” 好像洞彻了少年的内心那样,狡猾地大姐姐轻声哼笑了起来:“哪怕现在说什么打死也不去从楼上跳下去之类的话,可遇到对手,你一样会手痒,遇到更多的对手,你就会心痒难耐,遇到那种骨子里都好像是铁一样的敌人时,就会兴奋地不能自已……就像是我一样。 要不然,你也不会有那么冷淡的表情了,对不对?” 罗娴凝视着他的眼瞳,咧嘴笑起来:“这一副样子,就好像完全是在说对手全都是一群土鸡瓦狗的话就提不起兴趣一样嘛!” “……随你怎么说吧。” 槐诗叹息,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了台前,拿起了乌鸦所说的树血之瓮,转身推门离去。 在他走出会场大门的时候,看到等待在那里很久的使者。 “这位参赛者请留步。” 在赛场上曾经见过一面的六眼使者走上前来,充满礼仪地抚胸旨意:“有一位评委送了一份礼物给您。” 说着,他提起了手中的那个盒子,捧到槐诗的眼前。 “评委?” 槐诗一愣,旋即戒备地后退了两步,生怕里面装得是让人一辈子吃屎的诅咒,“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请放心,这里面并不是什么诅咒或者有害物品,而是额外赠送给您的一件奖品,由那位尊贵的大人所赐下的赠礼。” 说着,他六只眼睛向着远处的方向看了看,槐诗顺着他的视线,窥见了庄严而庞大的马车,数十头高大的黑色骏马喷吐着鼻息,蹄子不耐烦地践踏着脚下的大地。 在马车之中,隐约可以分辨出轮廓,正是那个坐在评委席最后放的庞大暗影。察觉到槐诗的视线,它便缓缓抬起手,向着槐诗压了压头上的帽檐,姑且算作致意。 “来自深层地狱的大群之主、末日之刃、死亡工场的统治者、厨魔大赛的尊贵赞助者,无人能及的天堂屠夫——奥因克大人,是这么说的。” 侍者一板一眼地复述道:“虽然除了创意之外,做饭的本事完全不值得一提,但至少……你的面具很有趣。” 说着,他将礼物放进了槐诗的手里,俯身道别之后,随着马车一同离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也可以?” 槐诗摸了摸挂在脸上的面具,呆滞良久。 有些不可思议。 第一百七十章 进阶之前 三天之后,石髓馆 寂静的地下室。 不,应该说地下室之下的地下室里。 这个破地窖虽然只有十来平米,但以槐诗的体力辅以各种工具,也挖了足足三天以上,直到昨天才彻底完成。 劣质空气净化器嗡嗡作响,缓慢地将新鲜空气一丝一缕地输送下来,但依旧不能驱散这里的逼仄憋闷,反而越发地令人心烦。 摇曳闪烁的昏黄色灯光之下,槐诗带着口罩,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中翠绿色的针管,一步步走进墙角。 就在角落里,被捆绑住的乌鸦疯狂地挣扎着,瑟瑟发抖,眼神惊慌。 “说实话,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帮助,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难料……” 槐诗捏住它的脖子,注射器刺落,翠绿色的毒液缓缓地推入了它的胸腔之中,“一路走好吧,我亲爱的朋友。” 转瞬间,乌鸦迅速地干瘪了下去。 就好像风化了几十年那样,瞬息间,脱水干瘪,只有毒化的源质如雾气那样从干枯的尸首中升腾而起,迅速消散在空气之中。 槐诗怜悯地凝视着它,许久,毫无怜惜地将乌鸦的尸体丢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里。 “看起来是成功了啊。” 他转过身,看向桌子上站着的乌鸦:“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你就试个药,能不能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真正的乌鸦瞪着他,不,说实话槐诗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个乌鸦,但看上去像就对了。 “试药就算了,你还特意买这么多只乌鸦回来,故意的吧!” “反正左右都要试药,不如找个能让我开心一点的动物过来呢,对不对?”槐诗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坑货:“至于试验品为什么有些像你,只能说你想太多了,只是巧合而已。” “哇,这个渣男一样的语气,你已经不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小槐诗了。” “……所以你觉得这都是谁的错啊!” 两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顺着梯子爬上了地下室,关好了下面的门之后,槐诗又经过了消毒室和好几套杀菌设备之后,终于回到了石髓馆的地下室之中。 通向地窖的入口已经被一层一层物理隔离方式给严格的划分了开来。 俨然生化级的防护。 而回到了地下室之后,槐诗第一反应就是走向角落,看向了那个被郑重摆在恒温柜正中央的木头瓶子。 或者说,树血之瓮。 如今上面的木纹和瘢痕已经和刚刚带回来的时候截然不同,那一张张面孔已经游移重叠在一起,到最后,形成了一张酷似槐诗的立体面孔,就好像从上面雕刻出来的一样。 已经有八分像了。 倘若槐诗不是亲眼看着它一天天变成这个样子的话,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这是天然生成。 “已经快要熟成了。” 乌鸦大概地扫了一眼瓶子,微微颔首:“保持六小时一次的浇灌,大概今晚就可以进入最后的阶段了。” 槐诗耸了耸肩,掏出刀子,割破自己的手腕。 带着浓郁负能量的鲜血便缓缓地从伤口中流出,顺着手指一滴滴地落在树血之瓮,装满了酷似杯子的凹槽之后,便缓慢地渗入到了木质的肌理之中。 在细碎的生长声中,槐诗甚至可以看到瓶子上面自己的面孔在一点点的变化。 越来越像自己。 这就是乌鸦所说的,对于槐诗进阶至关重要的道具。 “与其说是进阶,不如说进阶之前的调整。” 乌鸦神神秘秘地说:“你看,有的时候想要从非洲偷渡,就得多想点办法……” “偷渡?什么偷渡?” 槐诗下意识地警觉:“该不会是转换谱系吧?” “要说转换谱系倒是不至于,emmmmm,怎么说呢……让我想想。” 乌鸦沉吟片刻之后解释道:“你现在已经知道所谓的深渊谱系,其实就是原本天文会所奠定的天国谱系了……但实际上,天文会自身只是加工者,并非创造者,你能明白吧? 没有奇迹是凭空而来的,哪怕天文会再怎么牛逼,再怎么厉害,哪怕他们可以重启世界十几次,无止境地去颠覆物质守恒的定律、再造乾坤,但依旧不能凭空创造真正的‘奇迹’。” “这难道还不算奇迹么?”槐诗问。 “那么,来让我们再上一堂基础课吧。” 乌鸦停顿了一下之后,严肃地说道:“严格上来说,在学者之间,所谓的奇迹并非是形容神祗所创造的超自然现象或者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是专指超然与尘世规律之上的变化,自世界轴心之中直接流溢而出的指令和现象雏形。 当然,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来自于随着世界一同而诞生的神灵们,但依旧有那么一部分……不属于神灵的所有,你懂吧?” 槐诗听懂了一点,但总觉得她说的话题分外诡异,好像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好像又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明白。 隔着一层窗户纸。 “所谓的天国谱系,也就是如今坠落的深渊谱系,就是将这一部分奇迹通过记录转化为源典,进行再造而成。” 乌鸦说到这里,看到他依旧一脸懵逼的样子,忍不住无奈地叹息:“好吧,我再说的直白一点——深渊谱系所记载和传承的,乃是由人而造。” 一瞬间,槐诗陷入呆滞:“人类……所创?” “没错,倘若与神之所创的神迹所对应的话,天国谱系所记载的,便是人迹——数千年以来,由人得到、由人行驶而且由人所掌握和运用,最终由人而终结被人所记录的力量。” 乌鸦的语气复杂起来:“天国谱系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便是抛弃死去之神,以人之手创造出天国乐土。 不过正因为这一份狂妄,所以在陨落之后,才会被称为深渊谱系吧?但这些已经距离你太远了。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不太想让你知道这些东西,如今看来,一直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你应该有知晓的权利。” 乌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知道,‘天国’真正想要保存的究竟是什么了吧?” 呆滞之中,槐诗拿出命运之书,愕然地看着它的扉页,许久,僵硬地抬头:“你是说……所有天国谱系的升华之路和进阶?” “啊,没错。” 乌鸦缓缓地颔首:“除了海量的灵魂副本之外,直到‘理想国’彻底分裂之前,天国谱系所开发出的七十七种圣痕,九条完整的升华之路,全部保存在其中。而随着上代会长的失踪,这一切随着天国的陨落一同消失。 如今堕入深渊之中的‘理想国’残党或许还掌握着一部分吧?不过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比绿日还惨,基本上很难在现境露头。 毕竟已经被列为了‘毁灭要素’了,从保护世界的人变成毁灭世界的存在,‘黄金黎明’那帮家伙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槐诗的表情已经僵硬了。 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他现在开始考虑,自己收拾收拾东西跑路找个偏僻边境避避风头还来不来得及,要是被人发现自己拿着命运之书……下场肯定会惨不忍睹。 “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你现在就是一个路人,别人点会知道命运之书在你手里?” 乌鸦选择性地忽略了KP他们,安慰道:“况且现在天国谱系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有这么一两个也正常。而且,就算你不说自己是天国谱系,也没人能够看得出来哇!” 槐诗已经万念俱灰了,不想理她,可这又和自己接下来的进阶有关,只能继续看着她,期盼着能够听到一个好消息。 “想必你应该能注意到,历史上很多时候人迹和神迹其实往往都相辅相成,两者彼此之间的界限其实并没有定义之上的那么明确,只不过是侧重点在哪一边而已。” 乌鸦停顿了一下,露出神秘地笑容:“这就导致了有的时候,两者的区域可能会产生重叠——” 槐诗愣了半天,旋即反应过来,大怒:“这他妈说来说去,还不是二五仔么!” “说得这么难听干嘛?官方二五仔能叫二五仔么?”乌鸦震声道:“这叫FBI!” “……”槐诗无言以对。 “咳咳,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二五仔……” 乌鸦继续说道:“从构建之初,天国谱系所追求的就是泛用性和针对地狱的适应性,几乎汲取了六大谱系所有的源典,集合了全人类的力量才得以山寨……咳咳,构建完成。 因此所有的基础圣痕其实在其他的谱系里都有对应的原型。九道升华之路里,有五条半都在如今的六大谱系里有所映射。 也就是说,这几条升华之路虽然带着天国谱系的本质,但依旧拥有其他谱系的特性和征兆。” “为什么只有五条半?”槐诗好奇。 “因为有半条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主持工作的上代会长就失踪了……”乌鸦耸肩,露出神秘地微笑:“总之,你放心,只要你进阶选得好,虽然你骨子里是二五仔,但表面上谁都看不出来的。” 毕竟这些年的地狱开拓也没有停止,新发掘出的圣痕屡见不鲜,各个谱系自己都在不断地搜集和整理。 况且,深渊谱系只不过是陨落了而已,又不是什么禁忌,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到处晃荡着呢,也没见人人喊打。 虽然命运之书的存在比较要紧,只要槐诗能够保守秘密,就不会有人拿这个来给槐诗做文章。 经过乌鸦的一通解释之后,槐诗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但不放心也没办法,车都已经上了,现在想跳车也晚了。他只关心乌鸦究竟想把自己这辆违章车改装成什么型号。 “这些日子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来着。” 乌鸦感慨:“毕竟你将来要长期在东夏和周边的边境里活动,考虑到这一点,而且阴魂所属的几条升华之路正好有一条对应着东夏谱系,将来可以抱一抱社保局的大腿,我就干脆自作主张了。 让你参加厨魔大赛,获取树血之瓮就是为此做准备。 接下来,我们只要把阴魂的结构稍微调整一下,修正为对应那一条升华之路的原型,然后就能够考虑进阶的事情了。” 听到她的描述,槐诗简直服了。 合着阴魂这一辆违章车,还可以随时进行对口的改装和加工。 “甭管怎么样,先挂上东夏的车牌,是这个意思对吧?” 槐诗无奈叹息了一声,最后问道:“那究竟是哪一条升华之路,什么样的进阶,你总该跟我透露一下了吧?” “唔?这么心急吗?我还打算给你一个惊喜呢。” 乌鸦拟人化的挑了挑看不见的眉毛,露出微笑。 “在东夏,‘圣痕·阴魂’其实应该被称为‘礼魂’,具备这一奇迹的人被赋予了侍奉死亡的使命。 它所对应的进阶,叫做‘山鬼’。 而在天国谱系的目录之中,而这一条源自东夏的升华之路,被称为‘天问’。” 天问?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被这个时髦的名字而迷惑,可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 “等一下!” 他瞪大眼睛:“山鬼,不是女的吗!” 乌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微笑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钱 《山鬼》一篇,出自《楚辞·九歌》,本质上而言是一篇祭祀山鬼的祭歌。倘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的话,作为古代的传说,山鬼这一圣痕可谓拥有着悠久的历史。 但问题是…… “她不是个女的么!”槐诗瞪大眼睛。 “小伙汁,不要以偏概全嘛。”乌鸦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写了山鬼是女的,你就认为所有山鬼都是女的,对不对?” 她说完,忍不住小声嘟哝:“虽然确实占了一大部分来着……” “你都说了占了一大部分了!” 槐诗瞪眼,掏出手机指着上面的文本:“而且怎么看,山鬼都应该是神灵一类吧?这种圣痕不是最低都是五阶的么?” “城隍也是神呢,你觉得在上面那群家伙眼里,会把城隍当人看么?” 乌鸦嗤笑了一声:“都说了,不要以偏概全——虽然从源流上而言,山鬼确实被赋予了神性,但也就是拥有拥有神血的半神和天生的精魂。可前者是竞争强烈的实习生,后一个干脆就是临时工,虽然身份高贵是没错,但充其量就是一个山神的程度而已。 而且,在更多的时候,山鬼所泛指的乃是山中的精怪和人鬼,并不局限与男女,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啊,当女装大佬么?” 听完她解释,槐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这个家伙最近说鬼话的段位提升的太快,他有点跟不上,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女人坏起来简直太厉害…… 眼看把槐诗唬住了之后,乌鸦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展开翅膀飞上了客厅,大声问:“老房?老房?今晚吃啥?还有前天那种大龙虾么?再给我来两个……” “来个屁!还想吃龙虾?!哪里还有钱买龙虾哦!” 听到她提这一茬,槐诗就想起自己空空荡荡的银行余额,顿时怒不可遏:“今晚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碗败家娘们花光了钱穷到只能吃泡面给你,怎么样?” 说着,他抡起袖子走进厨房,准备施展一下自己辛勤磨练出的黑暗厨艺,然后被房叔吹胡子瞪眼地赶了出来。 这还是头一次。 “少爷,厨房是带给人幸福和愉快的地方,在外面玩乱一点无所谓,但请不要把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带回家里来!” 老房神情严肃又认真,不见往日的好脾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槐诗的荒唐行为表示抗议和不快。 槐诗顿时怂了,缩着脖子挨训。乌鸦在旁边得意地点头:“对对对,没错……老房你好好教教他!孩子老学坏,打一顿就好……” “还有,乌鸦小姐!” 老房挑起眉头蹬过来,“下次请不要拿我提前腌好的材料去下酒,以及,请不要再怂恿少爷去参加那么粗鄙的活动了!不然的话,在下只能消减您的零食配额了。” “这都怪我的吗!我好无辜啊……” 乌鸦无辜地眨着眼睛,还准备说什么,结果却忍不住在房叔的凝视之下别开了视线,心虚地耸肩:“我下次注意,好吧?” 眼看两人做出了保证,房叔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太多,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今天的晚饭上桌。 “今天炖了酸辣虾汤,把昨天没有用完的鸡肉做了塔可,配了芝士烤薯皮,主菜是刚刚学得阿兹台克风香煎龙利鱼……额外配了一点香槟,适量最好。” 房叔拿出了两个高脚杯,为他们倒上了之后感慨道:“不得不说,美洲人的饮食也颇有可取之处呀,尤其是这一道鹰嘴豆泥,真是奥妙无穷。” “老房,你是天使吗?” 乌鸦看着满桌的高热量,感动地快要流下眼泪。 “只不过是一些业余爱好而已,两位请慢用吧。” 老房后退了两步,看着两人放量饕餮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回到厨房里收拾餐具了。 在地窖里待了一整天之后,槐诗快要饿疯了,而乌鸦的速度更快,鸟嘴张大跟无底洞似的,风卷残云,吃了一大半,还指挥着槐诗帮自己把够不到的菜端过来。 槐诗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端起龙利鱼放在他的面前:“吃吧,这是我的肉。” 然后拿起香槟放在她的旁边,“喝吧,这是我的血。” 乌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槐诗手边的奶油。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十分想要撞墙。 摊上这种不靠谱的契约者,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没指望了吧! 想到自己长着翅膀飞出的一千多万,他的心就在滴血。 那可是一千多万啊! 自己兼职拉琴一千多年才能赚回来的一千多万啊! 结果钱刚刚到手,还没焐热呢,只冲了个手游月卡,都没来得及骄奢淫逸,就没了! 没了! 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器和几本完全是交保护费的破书。 他的心都要碎了。 上次干救主会的时候,沈悦答应自己的游戏机才刚刚送到,他还没有来得及买游戏呢!就没了! “我的钱啊……” 槐诗放下刀叉,看着桌子上那些空空荡荡的餐盘,恰似自己的银行账户一般,就忍不住眼眶湿润了。 里昂呀,人生总是这么痛苦,还是只有童年是如此? “啊,关于钱的事情,少爷不用担心。” 厨房里洗碗盘子的老房忽然冒出头来,摘下手套安慰道。 “嗯?”槐氏错愕回头。 “这个说来话长。” 房叔沉吟片刻之后解释道:“除了槐氏航运之外,老爷当年临终之前,还将自己所有的开拓装备和成果全部抵押了之后,委托了魔金银行的侏儒代为运营和投资。 虽然如今槐氏航运已经不在了,但前些天我通电咨询之后,已经重新确认了这一部分边境资产。” 说到这里,房叔顿时有些遗憾:“虽然由于通货膨胀等等原因,价值萎缩了不少,但除了未到期无法取出的本金之外,这些年的固定分红累计下来也有四千万美金左右。” “啥!” 槐诗几乎跳起来:“四千?万?” “我已经以少爷的名字进行申领,不过根据老爷的遗嘱,在正式继承人未成年之前,每年只能动用百分之六的流动资金。”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放在槐诗的面前:“抛除了固定的日常生活费用以及石髓馆本身的维护和运营等等必要支出以外,一共一百四十万美金。” “一百四十?万?美金?” 槐诗低头,呆滞地看着面前那一张带着陌生银行标志的卡片,嘴巴合不上了。再想到等到明年自己满了十八岁,还有四千万美金等着自己。 而且,等合同到期,还有一笔数量更恐怖的本金……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奇幻起来。 不可置信。 “这是……” 槐诗抬起头,握住房叔的手,忍不住猫猫流泪:“给我的吗?” “正是。” 房叔微笑着颔首,然后伸手在旁边悄悄伸过来的乌鸦翅膀上拍了一下,把觊觎自家少爷财产的黑手推到了一边。 “我……我……” 槐诗呆滞地看着那一张卡,只感觉头晕目眩。 忽然之间变成了穷光蛋之后又光速地成为了有钱人。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快,他有点晕车。 尽管内心之中涌动着无穷的呐喊,但最后,槐诗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吐沫,伸手,把卡片还给了房叔:“你先……替我收着吧。” 他怕啊。 不是怕自己乱花,是怕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乱花就被某个无耻的女人全部花完……他得好好计划一下,这一百四十万美金究竟要怎么花。 房叔并没有再推让,只是慎重地收起了这一张黑卡之后,颔首说道:“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吩咐。” “我先去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带着痴呆一样地笑容,槐诗艰难地起身,好像飘行一样地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房间。 “傻孩子,穷惯了啊。” 乌鸦落在房叔的肩膀上,无奈叹息:“我打赌他现在肯定在想自己要不要再冲一张月卡。” “节俭是美德。” 老房淡定地维护着自家少爷,一如既往。 “世界上的美德那么多,真正能够让人幸福的又有几个呢?” 乌鸦摇头感慨着,抬起翅膀耷拉在老房的肩膀,好像勾肩搭背地那样,掏出手机给他展示:“我说老房啊,你看这一台卡文迪许工坊出品的专业型超净工作台……” “这个不在预算中哦,乌鸦女士。” 老房轻描淡写地按住了她悄悄伸进自己口袋的翅膀,严肃地说道:“况且,这都是少爷的资产,我建议您最好跟少爷商量一下。” 乌鸦瞪大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老房,老房神情平静,不为所动。 直到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回头努力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每次花点钱都好像在要他的命一样,我打赌他现在一定满脑子都是怎么冲月卡……” “很遗憾不能帮到女士的忙,不过在下另外准备了礼物送给您。” 说着,房叔弯下腰,拉开了抽屉,从毛衣针和几团毛线之间取出了一件小小的毛线马甲,双手小心地拎起,递到了乌鸦的眼前。 一件纯白色的小马甲,内包羊绒,背后还惟妙惟肖地绣了一个乌鸦的头像。 “让您见笑了。”房叔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天开始凉了,市面上买不到您能穿的衣服,在下就自己动手……” “老房……” 乌鸦举着小马甲愣了半天,感动的眼泪汪汪:“你果然是天使的,对吧?” “只不过是小小的业余爱好而已。” 苍老地管家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目送着乌鸦离去。 许久,他回过头,好奇端详着客厅里放着的那一台游戏机,神情就严肃起来。 如临大敌。 “游戏吗?搞不懂啊……很好玩么?” 有些头疼地挠了挠斑驳的白发,他干脆掏出了手机,有些生涩地搜索起相关的产品来,结果在满目玲琅里挑花了眼睛。 “这些……都是现货么?” “都是现货哦亲。”店家的回复相当迅速。 房叔苦恼地皱起眉,最后,从里面挑出所有封面上有裸露女人的游戏:“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除了这几个。”他说,“其他的全要,都给我豪华版。” “……” 屏幕另一头,呆滞的卖家脑袋上升起了自己数不完的黑人问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准备进阶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槐诗好像定了闹钟一样,从梦中睁开眼睛,穿着睡衣洗了把脸之后推开了地下室的门,顺着滑索笔直地下到了地窖。 熟悉的闷热里,只有劣质空气净化器在嗡嗡作响。 “到时间了么?” 槐诗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凝视着面前层层钢铁之中无声运转的大釜——或者说,应该叫做符文密封炼成炉。 这个看上去像是农村宴席时候支开的巨大热水桶的东西貌不惊人,花了槐诗三百多万,买来的还是从正规炼金工房里淘汰下来的二手货。 用乌鸦的话来说,全新的三千万都买不到,干脆买个凑合能用的二手,反正用一次之后也要丢了。 一次性炼成炉。 奢侈到这种程度,槐诗只盼望它能够物有所值。 无需钟表,乌鸦倾听着炼成炉中的低沉的回音,“还差五分钟。” 寂静里没有人再说话了。 除了嗡嗡作响的净化器之外,只剩下炉中传来的隐约水滴声。 区别于其他的炼金釜,这种炉所采用的是水培低温冷炼的方式,使用特殊的溶液将材料充分雾化之后进行分子级的耦合与萃取,牺牲了时间和效率,追求绝对的稳妥和温和。 用开发者的话来说,哪怕你拿着它过载运行炼多么易燃易爆的炸药,都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爆炸出现。 绝对的无泄漏,绝对的安全。 槐诗只能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 否则这里面的玩意儿一旦泄漏的话,别说石髓馆,后面整个青秀山都有被污染的风险。 升华者们所研究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这种情况,必须十万分的小心或者十万分的冒险,稍有错漏,便会创造出人间地狱。 如今在里面所精粹和提纯的,乃是不折不扣的猛毒。 按照的乌鸦的配方,以槐诗一半的血作为基材,仿佛调酒一样,在长达三天的时间之内经历了数百道工序,掺入了种种材料之后,将充斥着精纯负能量的阴魂之血彻底改造为了蕴藏着种种原始恶意和黑暗精髓的毒素。 不论是最原始的鼠疫配方还是狼毒的精髓都被包藏在其中,紧接着,是天花、登革热、埃博拉等等必须被妥善保存在各个生化实验室里的恐怖瘟疫,甚至还有种种流传在边境的病毒和细菌…… 整个过程之中,乌鸦所展现出的是哪怕在厨魔大赛世界总决赛中也足以夺得魁首的恐怖技艺。 哪怕回忆起几天之前自己小心谨慎地操作这些东西的场景,槐诗自己都会做恶梦。 他这两天打下手时做出来杀乌鸦玩的东西,在它的面前完全是小儿科,连提鞋都不配。 而在乌鸦的工作中,有三分之一是造出这种异变速度快到用秒来计算的猛毒,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却是在使用各种方法让它退化、返祖,保存着最基本的机构之后,再强行令它进入最稳定的沉睡状态。 就好像造出了一个恶魔之后,再强行将它变成一个婴儿一样。 倘若在前面三分之一槐诗还能稍微看懂一点点的话,那么到了后面的部分,他就完全不知道乌鸦是怎么完成这么匪夷所思的奇迹了。 而且…… “究竟图什么?”槐诗问:“费尽心思造好一座大厦,然后再推平了,只剩下地基,未免有些白费功夫吧?” “这不正证明了这一片地基足以撑起万丈高楼么?” 乌鸦平静地说:“只要证明这一点就足够了。” 槐诗还想再问,却听见了炉中传来的清脆回声。 漫长的冶炼已经走到了尽头。 “先去把空气净化器和换气扇都关掉吧。”乌鸦慎重地说:“以防万一。” 很快,所有的电器尽数关闭。 槐诗拉上了一层层盖板,然后彻底封死了最后的合金闸门,断绝内外的联系,狭窄的地窖越发憋闷。 所幸乌鸦并不是活物,只是一团墨水,而他可以进入阴魂状态,最大限度地降低对于氧气的需求,避免窒息而死的下场。 而随着一层层炉门的打开,在骤然散逸而出的雾化液氨和种种溶液蒸汽的里,有一支带着晶莹水珠的试管自最核心处缓缓升起。 就在试管里,大概二十毫升左右的血液已然被提炼至无色,看上去好像是某种新型的生理盐水一样,平平无奇。 在液氨的寒冷中,它保持着液体的状态,一旦回到常温,那么它就会迅速气化,届时,带着无穷变数的恶魔将占据整个地窖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没有人主动催化的话,大概几天之后,就会有几万种病毒好像是赶集一样从其中爆发而出,将这里彻底变成禁区。 “准备好了么?” 乌鸦回头看着他。 槐诗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抄起了镊子,然后打开了身旁的盒子。 盒子里装得是他曾经在休息室里见到过的几个奖品之一,那一只盛着一捧灰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破碗。 那就是他得自厨魔大赛某位评委的赠礼。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自己挑选面具的品位很不错就是了。 用乌鸦的话来说,是没什么太大用处的东西——虽然不在计划之中,但既然遇到了,能够用上也算是意外之喜。 虽然看上去是碗,但好像被施加了什么定律,拿在手里不论怎么摇晃,碗中的灰烬如何翻滚,都不会落出碗外。就算是颠倒过来,也会悬停在碗内的空气里。 就好像被束缚在内一样。 可这束缚却是无比脆弱的,甚至只需要一个镊子就能够戳破。 当槐诗的镊子伸入其中的时候,无数灰烬便随着镊子的合拢骤然坍缩向内,到最后,变成被镊子夹在中间的一粒尘埃。 那近乎无穷尽的怨毒和愤怒凝结为一点。 那是远超于劫灰之上的黑暗精粹,足以将槐诗的负能量甩出几十万条街的灾厄结晶。 槐诗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和遭遇会让人被烧成灰之后,依旧残留着规模如此庞大的怨念和绝望。 而如今,随着镊子的摆动和松开,那一粒灰烬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试管内。 和后患无穷的病毒融为一处。 没有丝毫的抵触和异状,也没有任何的排斥和抵抗,两者合二为一,就仿佛生来如此。 于是,毫无意识的病毒便仿佛被赋予了黑暗的灵魂,掀起了一阵阵灰色的涟漪,无数色彩迅速地变换,到最后,化作了无数烈日也难以照破的漆黑。 “于是,事儿就这样成了。” 乌鸦迅速地合上了试管的盖子,长处了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那样:“虽然这种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防护的环境里做起来就刺激的要命啊,稍有差池,你家就炸了……” “下次咱能找个其他的地儿么?”槐诗擦了一把冷汗:“青秀山上那么多没人的地方,就偏偏要在我家。” “别忘了,石髓馆相当于一个半成品灵棺,有老房在这里,就好像有一座灵棺镇压地脉和浮游灵一样,至少源质的纯净能够保证。你以为炼金是请客吃饭,随便找个地方铺开一张桌子就能干了么?就算是请客吃饭也不至于这么不讲究的吧?” 乌鸦小心地将试管放进了铺满干冰的保存箱里,满意地颔首:“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始对阴魂的进阶了。” 说着,她指了指摆在地窖最中间的那张地铺,语气就变得妩媚起来,好似一个深夜女主播:“好了,麻利点躺上去吧,时间宝贵,我们不要浪费。” 槐诗翻了个白眼。 果然,期望这个女人能够正经一些的自己才是在浪费时间吧。 槐诗仰天躺下,靠在枕头,挽起了睡衣的袖管,娴熟地自己给自己扎好了橡胶带,然后弹了弹苍白的小臂,端详着上面凸起的血管。 “来吧。”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 乌鸦愣了半天,许久,讪讪地说:“抱歉,这个梗好老了,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你就动作快点,OK?” 槐诗彻底无力了。 大字摊平了,等待接下来乌鸦的改造。 倘若要言简意赅地方法来解释一下的话,那就是他准备做一个血液透析。 没错,这就是乌鸦的计划中,槐诗由阴魂进阶为山鬼的快捷方式。 作为传说之中行走在山间的精怪和鬼魂,曾经被混淆为神灵的奇迹,在天国谱系中的山鬼圣痕其实本质上和阴魂一脉相承。 它们的天赋都在于能够将自身的属性扩散至周边的环境之中。 唯一不同的则是介质。 阴魂是通过源质,而进阶之后的山鬼除了原本的源质之雾以外,还可以能够得到和植物完全契合的生命力。 从事实上来说,这个天赋真得特别适合养花种草…… 只不过不同于德鲁伊们的牧树人,山鬼并不能凭空让植物生长和枯萎,而是通过生命力的流转实现赋予和抽取的效果。 简而言之,进阶之后,除了自身劫灰之雾的效果会大大增强之外,槐诗还会获得植物亲和的属性,以及一定程度上赋予和抽取植物生命力的能力。 简直是种草小能手。 原本的进阶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有了树血之瓮在手,大可省略掉漫长的仪式和痛苦地转化,以最快捷和最省力的方式得到最好的成果。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 乌鸦突发奇想,打算给槐诗加点料。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成长快乐 作为在深度20以上的地狱中才会偶尔出现的边境遗物,树血之瓮本身就具有着突破常理的奇异效果。 通常,它都被炼金术师作为一次性炼成釜使用,比槐诗买来的二手货要更加的高端和便捷——在制作某些植物领域的药剂时,它具有着近乎完美嫁接的奇效。 在充分地保留两种材料的特性的前提之下,赋予药剂恐怖的生命力,虽然喝下去一般都会植物化,但倘若用在植物之上,反而有着完美的效果。 再奢侈一些的话,在重要的珍惜物种栽培的项目中,它很可能被当作花盆。 而倘若将它作为血液透析器来使用的话,这一份恐怖的生命力就会直接灌注在槐诗的躯壳之中,直接为他带来植物亲和的属性。 顺带将他变成植物人。 不过有圣痕阴魂的基础在,槐诗大可不用担心这个后果,辅以进阶的材料,进阶山鬼简直水到渠成。 届时不但收取了这一份澎湃的生命力,而且直接垫高了槐诗的起点,可谓一举两得。 而乌鸦则本着大过年的、人都死了、来都来了、都不容易、还是孩子、为了你好、习惯就行等等理念,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再搞个大幺蛾子出来。 反正毒抗都这么高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如干脆放点毒进去…… 毕竟山鬼和阴魂的核心都在于分享。 有了劫灰之雾形成的恐惧光环之后,再多一个瘟疫光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只不过这个瘟疫的种类需要仔细挑选,需要需要强而有力,但不能直接把槐诗弄死,需要有成长性,但起点又不能太低……再得到了天堂屠夫奥克因的礼物之后,乌鸦索性选择了自己手搓。 方便又快捷。 恩,只不过是冒着一旦失败就全家螺旋升天的风险而已…… 完全是虱子多了不痒,反正这么多死都做了,也不差这么一遭对不对? 等槐诗躺好之后,乌鸦挥了挥翅膀,便有无形的力量撕开了一包崭新的输液管,插进了槐诗手臂上的血管里。 而另一头,则在乌鸦的凝视之下深深地楔入了树血之瓮中。 木质的外壳之上,那一张和槐诗如出一辙的面目在瞬间睁开眼睛,随着丝丝缕缕血液的灌输,化作了猩红,灵动地转动着,神情错愕,嘴唇无声开阖。 “妈耶,我这是在哪儿?” 乌鸦通过读唇复述出了槐诗的话语,无奈摇头:“源质流动的正常现象,证明它已经通过血液为连接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好好躺好,别乱动了。” 她挥了挥翅膀,在地铺上痉挛的槐诗就重新躺平。 而粘稠的鲜血,则自树血之瓮的底部缓缓上升,带着一丝碧绿。 就在它几乎快要满盈而出的时候,另一根软管插入了它的左侧,连接着的透析机则在低沉的嗡嗡声中开始运转,抽取着瓮中槐诗的血液,再度输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 槐诗觉得自己又双叒叕要炸了。 嗯?为什么要用这么多又呢? 就在这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如海潮一般灌入躯壳的时候,槐诗张口想要嘶吼,可是却感觉到面孔迅速地麻木。 当他伸手触摸的时候,指尖传来的触感已经不是血肉的柔软,而是带着大量纤维的木质粗糙感。 他看到了,就在自己的双手之上,随着血脉的凸起,迅速蔓延开来的木纹。 “要开始了。” 乌鸦低头凝视着缓缓异化的槐诗:“挺住一点,可别疯了啊。” 槐诗忍不住想笑。 哈?这种程度的痛苦完全是家常便饭了,还需要忍耐么? 很快,他就发现,比痛苦更无法忍受的……是四肢百骸中传来的麻痒,而比这更恐怖的……则是疯狂生长的手指,还有手指之间延伸而出的一条条气根。 他愣住了,看向乌鸦,已经硬化的声带艰难震动,发出声音:“我好像变成……” 树了。 然后他就变成了一棵树。 人形的树。 无知无觉,保持着惊愕的神情。 咔擦! 随着闪光灯亮起,快门的声音扩散,在乌鸦的屏幕上留下了槐诗那一张呆滞惊恐的面孔。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她抬起翅膀,将干冰箱里的试管打开,漆黑的病毒尽数倾入了树血之釜中。 “祝你好梦吧,少年。” 顺着渐渐化作墨绿色的鲜血,无穷尽的恶毒和绝望灌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然而槐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只是一个植物人。 像植物一样。 …… 变成植物的感觉出乎料的古怪,古怪到槐诗都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用什么器官思考的?脑子都没了吧? 失去了肉体的控制之后,槐诗的灵魂躺在宛如囚笼的躯壳里,好奇地环顾着四周的黑暗,然后翻看着自己的身体。 灵魂也是人形的吗?不是球形的小光团让人有些诧异啊。 他好奇地摆弄着自己,时而将自己拉长,时而将自己搓扁,时而排成一个S,时而摆成…… 傻屌完毕了之后,他开始思考现实。 那么,现在的自己要干什么? 进阶? 好像这个也不是由自己掌控的来着,都变成植物了,难道要静观其变么? 那么,大战僵尸? 那也得有僵尸吧…… 在时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地漫长黑暗之中,他好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除了思考之外再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 于是开始思考。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里? 世界为何而存在、人生究竟有什么价值、活着有什么意义……还有,乌鸦这沙雕又背着自己干了什么破事儿? 假如一艘船在漫长的航行里不断地更换部件,当最后一块部件还完了之后,自己晚饭吃点啥? 如果火车前面左边轨道上绑着一群不停尖叫的死熊孩子,右边的轨道上绑着在公共场合抠脚和大声讲电话的中年男人,自己怎么让火车来个漂移把两边全都碾死? 倘若牧场主和绿日的人同时掉进水里的话,自己怎么想个办法把乌鸦也丢下去? 在种种注定无解的难题之中,槐诗开始了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思考。 一开始的愤怒和恐惧,无意义地抗拒和抵触,带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狼狈挣扎,再到最后在麻木之中彻底沉入了黑暗里。 绝对的黑暗之中,这一切都仿佛漫长地如同永恒。 槐诗忘记了自己要去哪儿,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好像真得变成了一棵树那样。 感受着根须缓慢又迅速地存存生长,深深地扎根在了泥土之中,无数弯曲地树枝从他失去轮廓的双臂之上生长而出,沾满了地窖之中的每一寸空隙,在泥土和石块之间穿行。 生长。 如是悄无声息地生长。 缓慢又坚决地,向着地面延伸而出,当第一缕嫩芽破土而出的时候,槐诗感觉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渺小温暖。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喜悦。 那是当生命发现自己依旧存在时的甘甜幸福,哪怕这个世界如此残忍,哪怕有虫蚁啃噬着自己的肢体,可他依旧活着,顽强地生长着,拥抱阳光。 合成叶绿素真快乐啊。 他沐浴着阳光,发自内心地如此想到。 至于槐诗……槐诗是谁? 管他呢。 成长快乐~ 只要快乐就完事儿了。 于是,忘记了交替的晨昏和日夜,他沉浸在这成长的快乐之中,专注地将无数根须自九地之下扩散。 拨开了泥土,钻破了掩饰,没入了暗河,探入了巢穴,扎根在混凝土和钢筋之间的冰冷城市里。 不知不觉,他的根系已经如同大网一般蔓延出了数百公里,在地下蜿蜒起伏,接入了青秀山之下无数树木链接为一体的根系,又融入了新海之下幽暗的下水道中无数的苔藓之中,又以此为端点,接入了无数繁茂的花草和树木之间。 无数的生命在此汇聚为一体。 合众为一。 无数细碎的颤动交织为澎湃的脉动,无人垂怜的草木们所掀起的细碎动摇重叠在一处时,就形成了仿佛要覆盖整个尘世的低沉轰鸣。 那是无人所能倾听到的呢喃,无人知晓的低语,无人倾听的歌谣。 就好像是大提琴的低沉余音那样。 回荡在他的耳边。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倾听到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 就好像种子萌发那样的。 在漫长的等待和孕育之中,属于阴魂的奇迹自其中流溢而出,水到渠成一样,侍奉死亡的奇迹拥抱着这磅礴的生命,欢快地去与它们融为了一体。 自死亡之中所淬炼出的瑰丽之光从木质化的躯壳之中亮起,流淌在每一道歌声里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从根系和躯壳的具现之中跳脱而出了,砸碎了枷锁,灵魂得以自由,好像风一样,自无数花草之间灵活的跳跃,穿梭在每一个地方。 感受自己树荫之下野兽的行走和风的吹拂,感受到野猫叫春和打闹的声音,也感受到在星空之下无数摇摆的花草。 窥见了汹涌的人流,下班之后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徘徊在街头巷尾的孩子,浇灌着花草的老人们,还有那些回荡在绿茵场上的笑声。 然后,槐诗看到了少女纤细的背影。 是傅依。 一道电光骤然从槐诗的脑中闪过,让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就在闺房角落中的绿植里,槐诗愕然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少女,看着她大声回应着母亲的话语,关上门。 槐诗愕然地张大嘴,奋力地向前,那一盆绿植挣扎着向前挪了一寸,好像要找一个最佳观赏位置一样。 槐诗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那一瞬间,无形的引力骤然迸发,拉扯着他的灵魂,向后!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鬼 “别,等一下,就一下……” 槐诗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可旋即便被残酷地拽走了,好像无形的绳索拉扯着他一样,一瞬间掠过了繁华的街道和汹涌的人潮,自无数钢铁森林之间归还。 啪! 一声脆响! 地窖中,木质化的躯壳骤然崩裂开一道缝隙,隐约有一声懊恼的喊声从其中响起。 感受到重重的束缚,槐诗下意识地挣扎。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感受到自己。 就在同时,那蔓延在九地之下的庞大根系网络陡然一震,自从无数的草木之所汇聚而成的生命之海里抽取了微不足道的一分。 于是,槐诗自虚无之中归来。 木壳崩裂,裸露出了他苍白的面孔,槐诗下意识地抬起手,便感觉到近乎无穷尽的生命力自根系之中输送而来,自虚无之中重新缔造出了一条新的手臂,五指张开,指甲缓缓地生长而出。 他下意识地呼吸,瞬息间,深埋在大地之下的根系网络骤然收缩,枯萎,璀璨的生命力自其中流转而出,缔造出了崭新的肺腑和躯壳。 槐诗向前一步,倾听到无数根系腐烂收缩的声响。 在接连不断的破碎声中,赤裸的少年已然自枯萎的树木中走出,而就在他的身后,曾经覆盖了整个城市的庞大根系,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色泽,崩裂,溃散为朽木,最后坍塌成了尘埃。 槐诗愕然地站在了黑暗中。 带着淡淡绿色的树汁自他长至腰间的黑发之上缓缓滴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赤裸的躯壳,却发现成为阴魂之后失去色彩的苍白肌肤竟然回复了淡淡的红润,而就在肌肤之下,波动的血管之中,却透出一抹浓郁的墨绿色。 他好像重新拥有了生命。 自冥府之中再度归来。 乌鸦就站在他面前的架子上,端详着错愕的少年,露出笑容:“感觉如何?” 槐诗缓缓地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留下了两行清泪。 然后,伸出手,攥住乌鸦的脖子,愤怒地摇晃起来。 “差一点啊!” 槐诗痛不欲生地呼喊着,“差一点我他妈就看到了!为什么不再晚一会儿啊!” “大家活着都不容易,请你不要在命运之书上记录会导致大家404内容好么?” 乌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况且,靠着偷窥女同学换衣服找回自我意识,小伙汁你可真能啊!傅处长没崩了你简直是全人类的损失!” “……” 槐诗哑口无言,但……不知道为什么,乌鸦提到了傅处长,他就忍不住想要向那位中年人比一个大拇指:你女儿身材真棒! 但说出去一定会死吧? 恩,被特事处的猛男哥哥们的长枪短炮坦克导弹的钢铁洪流碾压成人间渣滓什么的…… 他有些后怕地摇了摇头,不敢再想,然后转而研究起现在自己的身体。 “这就二阶了么?” 他感受着躯壳中澎湃的生命力,尝试着活动身体,感觉原本阴魂的上限已经消失无踪,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抵达往日所不能及的高速。 力量也有所增强,虽然想必速度的增幅相差甚远。 而更令他惊奇的是,肢体协调程度有了质的提升,槐诗试着将八九个烧杯连续抛在空中,当他伸出食指的时候,自空中落下的烧杯便自指尖跌成了极其危险的一摞。 力学的精妙拼接将它们自这浮萍一般地根基上堆成了塔。 当槐诗微微晃动指尖,便看到这一座塔的腰部开始弯曲,随着手指的微妙倾斜而缓慢地旋转开来。 到最后,随着槐诗的撒手,落在地上。 堆成了金字塔的形状。 槐诗未曾从震惊中苏醒。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肢体蔓延到了烧杯之上,能够灵敏地感知到每一个支点和重心的运动,将繁复的变化轻而易举地握在手中。 更令人在意的是…… “嘿,接着。” 乌鸦的声音打断了槐诗的思绪,一块铁片已经抛向了槐诗的手里,槐诗下意识地伸手,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铁片的瞬间,却看到炽热的电光自铁片之上迸发。 自细细的一线之遥中刺向槐诗的指尖。 在瞬息间,槐诗抽手,可指尖依旧感觉到了一阵针刺一般的细碎痛楚。 但令他惊奇的是,就在刚刚极短的一瞬间,他几乎能够窥见铁片上迸发的电光是如何一寸寸地增长,在空气中缓慢游移,最后缠绕在自己指尖之上的。 不只是如此。 他的反应速度……倘若在原来,他恐怕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甚至没有意识到什么便直接中招了。 可现在他竟然来得及做出反应。 纵然速度相较雷霆依旧缓慢地近乎于无。 但从无至有依旧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从第二阶开始,升华者的灵魂就会开始活性化,忽略了肉体天生的极限之后,反应速度就会大大增强,像是你这种专门增强了神经反射的升华者甚至会直接进阶到灵魂反射的程度,爽到了吧?” 槐诗撇嘴,摇头:“反应过来又躲不开,有什么用啊。” “你傻啊,躲不开子弹,你还躲不开别人扣扳机的动作么?” 乌鸦用看沙雕的眼神看着他:“在对决里,快一线就是快到没边儿了,你就一个进二阶,又不是进五阶,还想变闪电侠还是怎地?” “我这不是还想多进步么?” 槐诗缓缓活动着身体,原本他还有些害怕属性暴涨导致自己不能适应,却没有想到,如今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失控的征兆。 很快,随着他挥手,在他的脚下,被破碎树干所犁起的泥土中,一颗颗草籽便迅速萌发,瞬息间生长为一片膝盖那么高的青毯。 槐诗感觉这远远不是自己的极限,倘若他竭尽全力的话,能把自己一整个足球场的草都变成半人高。 只不过那样会让他陷入类似大失血一样的虚弱状态而已。 而随着他的心意,厚重的草丛中,无数枝叶迅速变得锋锐起来,远远地看上去,好像一丛丛小刀一样。 虽然具体杀伤力还有待开发,但山鬼的天赋酷炫的出乎预料。 强不强是一个补丁的事儿,帅不帅是一辈子的事儿。 除了绿油油的让人有些不太习惯之外,他对这一切都很满意。 很快,他就注意到垂到腰间的长发,上面还沾染着粘稠的树汁,湿哒哒的,让人有些适应不了。 随手抽出祭祀刀,他抓住一把想要直接切断,可在切割的时候却发现头发的韧性竟然出乎预料的强,哪怕是以源质之刃的锋锐也要槐诗用力摩擦才能截断。 断发落在地上,就好像扎根在泥土中一样,迅速地膨胀生长,变成了一从茂盛的荆棘。 “这也行?” 槐诗动作一顿,就在他感叹的时候,却错愕地发现,自己斩断的头发竟然又长回来了! 恢复了原本齐腰的长度。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就好像被固定了一样,执着地保持着如此的长度,任槐诗如何去切割裁剪都绝不妥协。直到切到自己脑部供血不足开始头晕目眩,槐诗才悻悻的放下了刀。 “行吧,这么长就这么长……” 往好处想,至少省得去理发店了。 “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造型?” 乌鸦带着令槐诗不安地笑容,挥了挥翅膀,一扇水镜凭空浮现,头顶原本断绝的光源重新亮起,照亮了槐诗的面孔。 槐诗愣在原地。 如遭雷击。 得益于大量生机的补充和增益,原本槐诗营养不良的苍白面孔也变得有了几分血色,不复阴翳,算是告别了冷俊系哥特牛郎风。 虽然本质依旧还是以负面能量为主,但至少不会像是原本阴魂的阶段被光明一系的圣痕克的那么死。 而现在,在镜子中,槐诗自垂落的黑发之间,却看到了噩梦一般的镜像。 “这、这、这……”他呆滞地指着镜子里那一张似曾相识但好像哪里不一样的面孔,几乎尖叫:“这个娘娘腔究竟是谁啊!” “……” 乌鸦怜悯地看着他。 “……” 槐诗呆滞地看着镜子里那一双堪称闪耀的双眸和中性化的瓜子脸,以及柔和的五官,下意识地摸向了胯下。 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东西还在…… 等反应过来之后,他便忍不住看向乌鸦,双手掏出刀斧,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女人炖一锅乌鸡汤了。 “别啊,慢点啊……” 乌鸦向后躲闪:“你看,我都说了山鬼大部分都是女的了嘛,提醒过你咯,而且你现在也不娘啊,只是稍微中性化了那么一点点……你就当加了一个磨皮滤镜咯! 况且,难道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子更讨女孩子喜欢了么?说真的,从哥特风变成J系也不错啊!” “那你为什么要躲呢?”槐诗阴测测地问:“你过来啊,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倒是不怕你对我做什么,反正我就是一团墨水又不怕你剁。” 说着,乌鸦又向后缩了一点,神情谨慎:“但你现在有毒啊,相当于一个人形自走传染源,我怎么都得保持点距离才行啊。” “啥玩意儿?” 槐诗愕然低头,看向脚下。 就在那一片他催生出的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蘑菇出来,个头看上去煞是喜人,瞅着就觉得口味一定不错,充满食欲。 坏菜了。 瘟疫光环好像……关不上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风评被害小槐诗 翌日,艾晴的办公室。 办公桌之后,少女以手托腮,端详着桌子后面的槐诗:“所以你这个扮相是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 槐诗闷声说。 带着覆盖式头盔他的声音肯定清脆不起来。 实际上不止是脸被罩住了,从头到尾他都被裹在一层密不透风的衣服里,除了表层的防割层以外,中间还有流淌着液态乳胶的填充层和最内部的密封层,几乎是生化级别的防护。 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看上去十足见鬼。 走在街上就被警察拦下来好几次,要不是有特事处的标牌,否则他都走不到艾晴这里来。 “说来话长?”艾晴的眉头挑起:“那就长话短说。” 槐诗吭哧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 “呃……我有病。” “嗯。”艾晴点头,面无表情:“看出来了。” 槐诗有苦难言。 实际上,他真的有病。 甚至现在他只要呼吸,从皮肤和肺腑之中就会有无数菌株扩散在空气里。 由于进阶之后生命力过分的旺盛,导致山鬼的天赋二十四小时开启——不止是走到哪里草种到哪里,就连劫灰之雾和新得到的瘟疫光环也在随着呼吸向四周散播。 放着不管,等他在公众场合坐上十分钟,就没有几个能喘气儿的可以站着了,连ICU都不用送,普通人遇上边境流感,死定了。 而且不但负责杀人夺命,顺带还提供坟头长草一条龙服务…… 想到这里,他就头疼。 但奈何这事儿没办法,应该说它不是一个彼端,反而是一个好处,现在他相当于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挂着一个精力旺盛的BUFF。 想要解决,只能用水磨工夫,等他习惯了山鬼的圣痕,消化了就好。 但时间上就难说了。 长则半月,短则两天,谁都说不准。 因此只能这个样子出门。 进阶这事儿,老瞒着也不是个办法,况且艾晴是自己的上司,于情于理自己也不应该遮遮掩掩。 他干脆坦白了。 “我进阶了。” “嗯?” 艾晴愣了一下,似是震惊于他的速度和坦诚,旋即缓缓点头:“这样的话,你消失半个月的事儿也解释的通了。” 除此之外,她再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其他的问题。 “山鬼。” 槐诗补充道。 “……” 艾晴沉默许久,错愕,“听名字,是东夏谱系的圣痕么?” “是啊。” 槐诗点头。 于是,她的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狐疑地看了槐诗半天,试探性地问:“……东南亚的天气最近还好么?” “什么东南亚,我不知……” 槐诗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某个某个变性大国,顿时面罩之下的脸都绿了:“我是男的!纯的!24K的!” “……切。” 艾晴似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让槐诗顿时百脸懵逼:你遗憾个什么劲儿啊!我没去变性你究竟有什么可不爽的啊! 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一股被迫害的气息。 槐诗隔着头盔挠不着头发,只能无奈叹息,努力地尝试着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干咳了两声之后,正色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又要出差。” “紧急动员。” 艾晴说了一半,就忍不住不屑地撇了撇嘴:“实际上也不怎么紧急,形式主义而已……但为了赶上陪太子读书的时间,我们需要在晚上之前六点之前赶到金陵。 到了那儿之后……你多半会另有任务吧。” 说着,她出示了来自金陵的通知,推着轮椅从办公桌后面出来:“东西都带好了么?” “如果你是说防化设备的话,都在这里了。” 槐诗指了指自己椅子旁边那个过分庞大的行李箱,无奈叹息。 “那就出发吧。” 艾晴似是压抑着不快,阴沉地说:“真希望这一趟能够快去快回。” 在窗外,直升机的轰鸣响起,自席卷的飓风之中降落在后院的花丛里,将园中精心打理的花草碾压成了烂泥。 “这么赶时间么?” “当你有一家子人盼望着拖你后退的时候,就不要嫌时间过得太快。” 艾晴沉默片刻之后,低头看着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神情阴沉。 她说,“我有不好的预感。” …… …… 三个小时之后,下午四点钟。 金陵天文会支部的休息室里,槐诗忽然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原本他还会以为天文会的部门会建立在某个人迹罕至的神秘地带,或者要具备某种资格经历某种仪式之后才能够进入,却没有想到这一栋硕大的写字楼就建立在金陵繁华的商业区。 在寸土寸金的老街口地段里有一整栋大厦。 堂而皇之地挂着国际天文会的招牌,人来人往,做个电梯就能上去,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来。 不,对槐诗来说应该是下来才对,他是直升机直达的。 由于在支部并没有给其他地区的部门的干员设立工位,槐诗在正式登记走个流程之前,只能呆在巨大的休息室里。 说是休息室,其实就和酒吧和咖啡厅差不多。 环境优雅,气氛和煦,更重要的是饮品免费供应! 奶茶、冰沙、酒品…… 全!部!免!费! 恨得槐诗想要把头盔摘了把便宜占完,戴着这破玩意儿连个奶茶都喝不了,只能看着其他人爽。 好气啊! 这一次金陵的紧急动员看起来相当的紧要,可以说大部分东南地区的干员几乎已经陆陆续续的赶到了。 粗粗一看,差不多有七八十个升华者,好像彼此之间都已经很熟了,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处闲聊着,等待上方的会议结束之后传达调令。 老肖和岳俊他们似乎还没来,槐诗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连杯喝的都没有点,看着面前桌子上的绿植怔怔发呆。 奇特的造型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毕竟在这种地方还全副武装的干员确实少见。 不少人在看过槐诗的造型之后,都在猜测槐诗究竟是哪个部门的干员,看上去好像生化防卫部队的人一样,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厉气势。 而槐诗心里苦啊。 隔着黑色的面罩,他装作没有发现其他人好奇的神情,悄悄咽下苦水继续装逼。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就有人走上前来,主动搭话。 “哥们你好啊,认识一下,我是支部的干员陈砚。” 上来的是个年轻人,虽然梳着一个略显朋克的莫西干头,可微笑的时候却满是不令人厌烦地爽朗。 他指了指槐诗对面的位置:“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请随意。” 沙发上,棱角锋锐的覆盖式头盔微微颔首,沉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听上去就肃冷冷漠。 实际上槐诗已经快要闷坏了。 热死了! 他想吹空调啊! 扑面而来的逼格让陈砚愣了一下,可槐诗身上如假包换的隐隐威慑感令他丝毫没有怀疑这一份逼格的真实度,只当做是不习惯和人接触的怪癖。 可以理解。 陈砚也知道这些特殊部门的人常年需要应对各种可怕威胁,而为了保密,也往往很少与人交流,并不是有意冷漠。 当下和煦一笑之后,他就坐下来和槐诗攀谈起来,并没有贸然询问槐诗的名字和工作,只是闲聊。很快,槐诗的反应就让他确信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很快,两人就熟稔了起来,看得出陈砚是一副热心肠,还介绍了几个朋友一起坐过来闲聊,将槐诗成功地从尴尬之中解脱出来。 热闹一点好啊。 虽然造型依旧见鬼,但至少没有刚刚那么扎眼了。 “哎呀,第一次来金陵的话那可就要好好逛逛,支部这边也有不少好地方,待会儿等我换班之后可以带你看一看。” 就在谈话之间,陈砚对槐诗热情地说道:“不少工坊在我们这里都开了分店,好货不少!哪怕不买,看看也赚的!” “好啊。”槐诗对此也颇为感兴趣:“那就一起。” 就在谈话之中,槐诗的动作却忽然一滞,听见坐在旁边的那几个人的声音。 “诶,你们听说没?” 叫做洛铭的干员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最近的干员里出了一个槐诗的变态,专门喜欢找那种刚刚过十四岁的小女孩儿表白。” 啥玩意儿? 槐诗愣住了。 “岂止!”陈砚冷哼了一声,“我听说那个家伙简直胆大包天,当着玄鸟的面还敢骚扰未成年人,现在好像已经上了社保局的黑名单了,好多社保局的人说见了他一定打断他的腿!” “真的假的?”其他人不可置信。 “打断腿都是轻了的!”有人的神情阴沉起来,“要让我抓住谁给我们天文会的干员这么丢人,我肯定打死他。” “是啊是啊。”其余的人义愤填膺,“算我一个。” “也算上我!” “鸡儿给他打断!” 不至于吧! 槐诗在面具后面瑟瑟发抖,猫猫流泪。 只是口误而已啊大哥,为什么我风评已经变成强奸犯一样了啊! “那个……我觉得吧……” 槐诗鼓起勇气张口说话,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看了过来,郑重又仔细,想要倾听一下这位蒙面大佬的高论。 可看着那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槐诗忍不住吞了口吐沫,吭哧了很久,只能狼狈地感慨:“是啊,真下流啊。” 一看冷淡如斯的蒙面大佬都怒了,其他人顿时赞同地点头,纷纷骂道:“简直是畜生!” “人渣!” “败类!” “衣冠禽兽!” “猪狗不如!” 我没有我不是…… 在面具后面,槐诗已经看到自己社会性死亡的结局,只想要捂脸泪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来到金陵,第一次认识了这么多友善的同事,两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 就在他默默流泪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身后一个声音。 明明如此轻柔礼貌,可阴森地却仿佛来自阴曹地府一样。 “请问槐诗先生在这里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得罪了天文会还想走? “请问槐诗先生在这里么?” 一个抱着文件袋的工作人员轻声问道。 “你说什么?” 瞬息间,桌子周围七八个干员齐齐扭头看向她,森冷的目光看的那位女文员的脸都白了,尤其是一个带着诡异头盔,连面都没有露的怪人。 哪怕感觉不到他的视线,可女文员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如芒在背的深沉怨念,令她几乎站不稳了。 “请、请问槐诗先生在么?”她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问:“上面说有一位槐诗先生今天要来进行登记的啊。我问过其他的地方了,只剩下这里……” 一瞬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槐诗?” 寂静里,却骤然有愤怒拍桌的声音响起。 嘭! 槐诗昂然抬头,肃声说道:“我们这里没有那种人间败类!” “说得好!”洛铭接话道,“放心,他今天不会来了,他来了我肯定打死他。” 众人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只有陈砚疑惑地看了槐诗一眼,似是不解。 很快,被吓到的女文员就含着一包眼泪转身逃走了,槐诗心中越发的内疚,同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不起啊小姐姐。 等会儿我一定跟你赔礼道歉。 他松了口气,感觉到冷汗从后背上刷刷地渗出来。还没等他把七上八下的心放稳,就听见老肖豪迈的笑声。 “诶,槐诗,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从门口走进,笔直地向着槐诗走来,好奇地问道:“刚刚我怎么看到来找你登记的文员哭着走了啊?” 说着,他大力地拍打了一下槐诗的肩膀。 啪! 好像剪断了断头台上的绳子那样。 “……” 瞬间的死寂中,在所有人错愕地眼神中,槐诗艰难地吞了口吐沫,压着嗓子低声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哈哈哈,你逗我!” 老肖咧嘴,一脸得意地指了指槐诗的头盔,“要不是艾监察已经跟我说了你现在的样子,我都要被你糊弄过去了。” 那一瞬间,在诸多古怪的眼神中,槐诗绝望抬起手,捂在了自己的面罩上。 喜迎社会性死亡。 “我有事儿……先走了。” 就在一众干员目瞪口呆的神情里,他缓缓地起身,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向着休息室外狂奔而去。 当他跑出门外的瞬间,听见背后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孙子别跑!” “得罪了天文会还想走?!” “戴着头盔的就是槐诗,打死他!” 槐诗深吸一口气,加快了速度,亡命奔跑。 于是,自从天文会金陵支部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反响最糟糕、破坏最严重的一次干员斗殴事件,就这样地在槐诗的哭叫中开始了。 …… …… 第十七层,内务办公室里。 “越狱?” 艾晴皱起眉头。 “对。” 桌子对面的肥胖女人起身,走到门外看了一眼之后,转身关上了门,“上面下了保密条例,你懂的,起码装个样子。” “啊,我理解。”艾晴颔首,“不过,上班时间吃得这么丰盛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当薪水小偷的时候难道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么?” 就在艾晴说话的时候,办公室的主人已经从抽屉和柜子里取出了一桶新鲜热辣的炸鸡和各种作料摆在了桌子上。 柴菲淡定地给自己围上了餐巾,戴上了一次性手套之后,抱起了炸鸡桶,抬头看了她一眼: “下次磕碜我之前能把录音笔给关了么?” “啧。” 艾晴不快地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录音笔,丢在了桌子上。 “另一根,也关了。”柴菲依旧不放松警惕。 “没了。”艾晴叹息,“出门出得急,没来得及。” “哇,你这个女人真是坏透了!”柴菲嫌弃地瞪着她:“我好心透你风,你竟然想要抓把柄勒索我?” “呵,打网游会拿我的照片去骗别人给自己氪金的女人有资格说我么?” 艾晴冷漠地看了回去。 两人彼此瞪视,然后缓缓地收回视线。 作为同期的总部进修生,艾晴和柴菲可以说是闻名了整届的奇葩,一个步步为营恨不得把所有权限抓在手里,一个却划水摸鱼恨不得把所有的活儿全都推给旁人。 两个奇葩。 奇怪的是,这两个家伙却总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有一些共同语言,再经过几次接触之后,双方就在一定的默契之中结成了无需言语的同盟。 作为最后考察成绩最前列的两个人,同时拒绝了留任总部的邀请,艾晴是为了从地方上做起得到更多的权利,而这个女人……是为了能够在地方上找一个清闲不费事儿而且每年十三薪的工作好摸鱼。 只能说某种程度上,两个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一次艾晴提前回来,也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点风声。 久违的交锋以柴菲的退让告一段落,她摇头叹气:“好了,我说不过你,刚刚讲到哪儿了?” “越狱。” “对,海沟监狱,有人越狱了。”柴菲吞掉了一块无骨鸡,舔了舔手套上的酱汁,含糊地说道:“上层调查之后发现,那货是从金陵的入口逃出来的” “哪个入口?” “就这个大厦里的那个,虚构楼层P2。” 说话的时候,柴菲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头顶,就好像试图去窥见那一层根本不存在常规物理结构之中的隐藏区域一样。 肉眼看不见的虚空里,数不清多少层戒备森严的防御。 从内到外。 “有内鬼?”艾晴皱眉。 “肯定,现在大家都在排查是谁。”柴菲颔首,“本部的成员已经很难信任了,所以紧急征调你们外地的成员过来。” “人呢?抓住了么?” “谁知道,天文会没有秘密,只不过大家各个部门之间都有一点小隐私而已。谁知道他现在藏在哪个人的隐私里?” 柴菲耸肩,“现在整个金陵跟个大学生似的,外松内紧,不知道多少封锁。所有升华者许进不许出。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状况维持不了多久。尤其是这个当口,升华者的亚洲新秀赛要开始了,万一被那个家伙溜进了赛场里,惹出乱子来怎么办? 所以就要加紧排查搜捕,然后问题就来了……” “主权问题对不对?” 艾晴忍不住嗤笑,“社保局现在肯定不愿意了吧?” “世界警察不好当啊。”柴菲含糊地叹息了一声,滋滋地吸着可乐:“这件事儿上,主权派和边境派已经闹得很僵了,社保局不愿意放任我们的行动,但天文会又不能无所作为……总之,真正的搜查力量应该还是总部调集来的原暗精锐。叫你们来也就走个形势,必要的时候有一支能够查缺补漏的力量,有备无患。” 正如艾晴所料的那样,又是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别这么不高兴嘛,就当公费旅游咯,夫子庙雨花台去没去过?我请你吃大排档哦。”柴菲安慰道:“大家男的当摆设,女的做花瓶,站完台之后领了奖章继续回家过日子。” “社保局呢?社保局不会放弃这种显示自己能力的机会吧?” 柴菲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叹息: “龙伯卫。” “……” 在沉默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好了,这下神仙打架,大家都在下面乘凉吧。 等艾晴面前那一杯可乐的冰块全化了的时候,她已经将这些日子以来金陵涌动的暗流消化完毕。 不用柴菲再端茶,她便准备告辞了。 临走之前,她最后问道:“越狱出来的究竟是谁?” “不知道。” 柴菲摇头,把吃空的鸡盒丢进垃圾桶里,抹了抹嘴,最后喷了一点空气清新剂,随口说道:“我的权限只能在通知里看到编号为B。” 有的时候做关键部门的秘书就这点好,总能看到一点鸡零狗碎的细节。 而对于艾晴而言,这已经和明说没有什么两样了。 在海沟监狱,被归类到B的囚犯几乎都是绿日的成员。而能够越过重重阻碍跑出来的,无外乎十灾等级的角色。 目前被天文会关押在马里亚纳下面的只有一共也只有两个,血水灾和蝗灾…… 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已经死了。 哪个都不好搞。 艾晴颔首,转身告辞,却听见了身后柴菲的声音。 “哦,还有。”她忽然说,“‘你’要小心一些哦。” 她在‘你’字上加重了读音。 阴家。 艾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群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恐怕会从内部向自己施压吧? 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太过关键了,几乎坐实了不安预感的来源。 她忍不住叹息,“难为你划水划成这样,消息还这么灵通……” 柴菲淡定地耸了耸肩,似是嘲弄:“你懂的,只要人胖一点,就会忽然之间多出很多闺蜜来。” “谢谢。”艾晴郑重道谢。 “不客气。”柴菲说,“闺蜜那么多,可真正把我当朋友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么?” “……” 漫长的沉默之后,艾晴似是沮丧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录音笔丢在桌子上,“如果你瘦一点,再精明一点,我可能很难当你是朋友了。” 她调转轮椅,离去了。 门再度关上。 这个女人啊…… 柴菲低头看着桌子上那第二根录音笔,眉头挑起,旋即,原本诚恳地神情勾起了一丝得意地笑容。 “哼哼,果然在骗我啊。” 她拿起了录音笔,愉悦微笑:“可惜,这次是姐的道行更胜一筹。” 可录音笔那在手里的时候,却感觉轻飘飘的,好像一个空壳。 当柴菲转过录音笔,看向背面时,便看到了一个潦草的涂鸦,似是举起的中指那样的。 柴菲愣了许久,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随手将两根录音笔都丢进了垃圾篓里。 相比那么多脑子里灌了水的闺蜜们,她就是这么喜欢艾晴。 不论是输是赢,都让人感觉愉快。 第一百七十七章 瞧瞧你们干的好事 “姓名?” “槐诗。” “性别?” “咳咳,男。” 办公室里的椅子上,槐诗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举手发问:“等一下,我们这是又开了新的一卷么?” “嗯?”桌子后面的登记者疑惑地抬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 察看过命运之书之后发现没有忽然分卷,槐诗松了口气,没开一卷就好,剧情还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他可受够了突如其来的超展开了。 在桌子后面,带着眼镜的年轻人疑惑地端详着他的样子,沉默片刻之后,指了指槐诗的头盔:“我觉得你把那个摘掉比较好” “呃,算了吧……” 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吭哧半天之后说:“我怕生。” “……” 登记者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行吧。” “对了,刚才那个小姐呢?”槐诗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哭着回来之后又跑掉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年轻男人挠了挠头:“我也是过来顶班的,有什么错漏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没事儿,没事儿,大家都是第一次。”槐诗挥了挥手,摊在椅子上,听着外面喧嚣的声音,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跑得快,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外面是怎么了?”年轻人皱眉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在打架吧?”槐诗无辜地吹了声口哨,反正隔着面罩没人看得清他心虚的样子:“金陵支部是真的乱啊。” “是啊……”记录员感慨了几声,“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摘头盔。” “不是,更前面。” “性别。” “哦,哦,对,性别,男……”登记者赶忙低头记录着,然后抬头问道:“为了方便统一管理和在分配任务时所有考量,能否展示一下自己的灵魂能力和位阶呢?” 似乎体会到槐诗犹豫的心情,他赶忙说道:“请放心,这些都会记录到保密档案中,绝对保密。” 保密个屁咧。 老柳的前车之鉴就在前面,他血泪斑斑的提醒犹在耳边:要是不想被调到什么隐秘部门加班加到死的话,就千万别显得自己的能力有多么有用和奇特。 所以,槐诗抬起头,诚恳地说道:“二阶·黄金级升华者,圣痕是一个小谱系,叫做山鬼,能力是种草,至于灵魂……是变出一把刀,你看。” 说着,槐诗伸手,一把祭祀刀出现在手中,随着他向前一戳,就戳进了桌子上的盆栽里,顿时一颗仙人球就长了出来…… “呃……好的。” 记录员运笔如飞,迅速记录完毕,抬头看到槐诗还在戳自己的盆栽,一个劲儿地长着仙人球,好像生怕他不信一样,眼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可以了,请别再戳了。” “哦哦,好的。”槐诗收回手。 手机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记录员尴尬地笑了笑。 就在他将电话的时候,槐诗环顾着这个精致的办公室,虽然小,但是却装扮的挺精致,不少地方都花了心思,好像是个女孩儿一样。 桌子上还放着盆栽,有生活情趣啊。 “好,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工作很快就结束了。”记录员又看了看时间:“这样,等我有空,八点十分吧。” 电话挂断了。 “对了,怎么称呼?”槐诗问。 “风评。” 年轻的记录员微笑着扶了一下眼镜:“风声的风,评价的评……啊,不用自我介绍了,我已经知道你叫槐诗了。” “OK,我已经将你的资料正式录入后台了。”他起身向槐诗伸出手:“稍后你就可以在手机上查询到自己的记录了,很快保密部门就会激活你的权限和梅塔特隆立方上的账号以及内部功绩点数,祝你以后的行动顺利。” “谢谢。” 槐诗礼貌地握了握他的手。 登记就这么结束了。 他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 …… …… 等艾晴找到槐诗的时候,已经是会议结束两个小时之后了。 晚上八点的时候。 好像迷路了一样,槐诗已经瞎几把逛到了厨房里了。 “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艾晴皱眉问道:“不是说好我在休息室等着么?” “这个……”面罩怪人的语气奇怪起来:“说来话长。” “算了,你没在休息室也好。”艾晴不快地摇了摇头:“现在这群周边干员的素质太差了,竟然在支部里打群架,有一个算一个的被挂在墙上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面罩怪人沉默了起来。 艾晴眉头一皱,好像感觉到哪里不对,可旋即听到手机剧烈震动的声音。 紧急动员命令。 全员集合出发,进行周边布防。 ——绿日的踪迹已经被找到了。 …… …… 地点就在玄武湖旁边的一座巨大的酒店里。 十分钟之前,确认了有绿日成员行动的踪迹,然后十分钟后,行动准备完毕,所有人已经就位。 在阴影的笼罩之下,自海沟监狱而来的特殊行动小队,名为‘原暗’的升华者部队已经提着巨大的行李包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酒店,除了地板上一条暗淡阴影游曳而过。 “一条就位。” “白板就位,这他妈什么傻逼代号?” “二饼就位,麻雀说,这叫入乡随俗,东夏民俗好深奥啊。” “大四喜就位,话说,我为什么要叫大四喜?” “清一色就位,监控已经共享,我想吃小笼包。” “等会儿就吃,工作的时候你们别扯什么吃的了好吧?”一个无奈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麻雀就位。” “人到齐了,目标呢?” “一共七个,都在九楼的套房里,结构如图所示,检查到走廊有报警机构,但没有看到越狱者的踪迹……还有,他们好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事不宜迟,那就赶快行动,一条和白板负责火力支援,大四喜和清一色负责边境隔断,其他人……其他人随意吧。” 麻雀丢下了手里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从里面掏出长枪短炮来抛给旁边的同伴:“我和九莲宝灯负责突入,上面说抓活的还是全部清理?” “没说。” “没说就一半下死手,一半看运气吧。” 麻雀穿好了防弹马甲,拉动手里泵动式霰弹枪的枪栓:“当社畜真不容易啊,你好好的休着假唱着歌吃着芝士火锅,说让你来上班就要来上班,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的……嘿,你们平日有调休么?” “经常加班。” “调休是什么?” “什么是芝士火锅?” “不,什么是休假?” 队友们的回应令麻雀的面具之下的神情越发无奈:“算了,当我没问……大家活着是天文会的社畜,死了还要做天文会的鬼畜,献完青春献子孙,真是不容易啊。” “信号切断准备,倒计时,五、四……” 麻雀在房间里站定,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旁的九莲宝灯——宛如巨人一样魁梧的九宝莲灯戴上了头盔,提起了身旁挂满装甲片的大盾和沉重的突进式高周波斧,扭了扭脖子。 嘎嘣的声音响起。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灯光闪烁起来。 在倒计时中明灭。 照亮了面具的空洞之后,麻雀渐渐冰冷的眼瞳。 “三。” “二。” “一。” 瞬息间,寂静到来。 所有人都骤然倾听到了仿佛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声响,自轰鸣中,整个大楼一震,庞大的第九层转瞬间被阴影覆盖。 深度指数迅速攀升。 在外界的操作之下,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被小心翼翼地分开了一道裂隙,瞬间,这里的物理规则就在深度指数的急速攀升之下笼罩在黑暗中。 最后的那一瞬间,麻雀在黑暗中发出了沙哑地笑容。 “Let’s Party!” 轰! 在他们脚下,坚实的楼层瞬息间分崩离析。 无数破碎的砖石和混凝土结构之中迅速地分裂,化作浓厚的尘埃,如暴雨一般随着两个身影向着下方洒落。 自无数舞动的尘埃之间,麻雀窥见了一张张错愕的面孔。 紧接着,枪声的轰鸣响起。 炼金火药迸发出炽热的毒火,推动着无数细小的铁球飞射而出,在黑暗中划出放射状的银色烈光。 在那密集如暴雨的放射银光之前,一切血肉都被撕碎贯穿,像是搅拌机里的烂番茄一样打烂,血浆飞迸。 而麻雀已然落地,隔着面具向着那些震惊的空空展露笑容,手中的枪膛抬起,再度扣动扳机。 更深沉的黑暗袭来了。 自嘶哑的尖叫和咆哮中,不断传来沉闷的巨响和枪声的轰鸣,有刀斧斩碎血肉的恐怖声音,还有霰弹迸发的银色烈光此起彼伏。 可很快,枪声和巨响已经尽数消散。 不到五秒钟,黑暗渐渐稀薄。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无数残肢断骸将整个狼藉的房间化作了噩梦一般的地狱。 而麻雀就站在地狱里,踩在血泊之上,灼热的枪管顶在最后一个活口的额头之上。 嗤嗤作响。 “别弄幺蛾子,也别瞎几把乱跑,你省事儿,我省心,懂?” 麻雀蹲下身,看着他的脸,好像要说什么投降不杀,但很快就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看我的眼睛——” 于是,搞定。 在打火机的清脆声音里,麻雀掀开的面具之下,叼在嘴边的烟卷被点燃了,明灭的火光照亮了那一张堪称恶心帅的面孔,还有那看不穿的深深忧伤。 “按照原定的休假计划,这时候我应该在罗马接受生发疗养……结果又要跑回来收拾垃圾。” 想到这些,柳东黎气得眼眶都红了: “——瞧瞧你们干他妈的好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质 走流程很简单。 行动完毕,原暗小组伪装撤退,俘虏交给天文会带走,周边干员迅速入场洗地,然后在社保局过来掀桌子骂人之前准备好道歉姿势。 然后负责人堆出笑容去解决老大哥们的火气:忽略了你的心情真是对不起呢,社酱,但我们之间是有着羁绊的啊,你能否领会我这一份急不可耐的心意……等等诸如此类。 但这已经和底层干活儿的人无关了。 不同于其他隐秘撤退的原暗成员,柳东黎寻思着反正没人认识自己,干脆换了身衣服之后就抽着烟,吊儿郎当的从酒店的豪华酒廊里下来,手里还提着两瓶好酒,思考着在休息时间去哪个景点好好摸个鱼。 然后,就看到一脸阴沉地坐在酒店门口维护秩序的艾晴,带着十万分冷漠和怒火的眼瞳看向了一脸咸鱼的柳东黎。 于是,修长的眉毛缓缓挑起。 柳东黎吓得脸色本能的白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后退:“卧槽,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 “彼此彼此。” 艾晴摇头,直接问,“上面的行动顺利么?” “抓了个活口,但多半知道的有限,估计是白跑一趟了。” 柳东黎摇了摇头,这俩人一个没把保密条例当回事儿,一个就压根没想起有个保密条例,随口交换了一下情况之后,他就好奇地看向四周:“槐诗呢?没跟你一起?” 艾晴没有说话,而是疑惑地看着他,很快,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去清理现场了么?你没看到他?” “没啊。”柳东黎茫然地摇头:“听说他打扮最近挺见鬼的,我要见了他,肯定逮住发朋……” 他停顿了半天,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有些发白。 “你知道么?”他低头看着艾晴:“我忽然有一个很不妙的猜测……” “真巧。” 艾晴的脸色铁青:“我也有。” 三分钟后,后方指挥中心传来了消息:干员槐诗未响应询问,行踪不明。 换句话说。 失踪了。 同金陵各处的七位干员一起。 五分钟后,在艾晴的紧急申请之下,金陵支部内外封锁,开始第三次排查,然后在负责人事登记的办公室柜子里面,找到了原本文员的尸体。 姣好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死时的惊恐和绝望。 办公室里发现了搏斗的痕迹,最后,在桌子上找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带着微笑面孔的火柴人挥手道别。 “再见。” 十分钟后,金陵某个僻静所在的下水道口中,有一个带着头盔的厚重人影悄无声息地爬出,身上滴滴答答落下了脏水。 他伸手,好像从手腕上摘下了什么东西一样。 于是,和槐诗如出一辙的头盔和防化服无声消散,露出了那一张带着眼镜的和煦面孔。 回首凝望着远方依稀可见的天文会大厦时,嘴角就勾起了愉快地笑容。 …… …… 三个小时前,登记结束,风评起身,热情地于他握手恭贺:“欢迎加入天文会。” “啊,谢谢。”槐诗点头,有些好奇地指了指桌子上:“对了,你盆栽里好像长虫子了……” 风评看向桌子上,花盆中一只蝗虫从翻动的泥土中跳出来。 他挑起了眉头。 在翻动的泥土中,隐约看见了几缕枯萎的头发,还有隐藏在泥土下面的一块头皮。 “呃……”槐诗愣了一下,错愕地抬头看向风评。 风评无奈耸肩,叹息:“我本来打算放你离开的来着……” 死亡预感。 槐诗下意识地拔出斧头,照着他的脑袋剁下去,就感觉到被他握住的那一只手上骤然传来了恐怖的源质冲击。 他眼前一黑。 在恍惚之中,他听见了风评惊愕的声音:“竟然没死?算了……好歹是个人质。” 随着风评挥手,虚空之中骤然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具冰冷的尸体掉了下来,被风评随手塞进柜子里,然后,他提起槐诗,将他叠了起来,塞进了缝隙中狭窄的空间里。 灵魂能力——泡影:制造出一块存在时间并不长久的渺小边境碎片。虽然保质期又长又短,但几乎可以说像储物戒指一样便捷的能力。 在花盆装进了塑料袋里一并塞了进去。 风评平静地推门而出,在身后反锁,转身走向了楼上。 …… …… 当槐诗等人的失踪消息摆到金陵支部负责人面前的十分钟后,他从昏沉之中醒来,感觉到自己的源质几乎快要溃散了。 破灭在那恐怖的冲击之中。 头疼欲裂。 幸好,命运之书在最后的关头拉了他一把,让他避免成为了一个只会流口水的智障,但依旧浑身乏力。 几乎动不了。 况且也没有人在被人钉在墙上的时候还能动。 他感觉到双手上一阵阵地剧痛,隔着面罩,窥见了那几根贯穿自己双手之后深深楔入到墙壁之上的铁钉。 还有脖颈与双脚之上的镣铐。 被关起来了。 寂静里,只有水滴的声音响起。 槐诗闭上眼睛,尝试着挣扎一下,却骤然抽搐了起来——顶着双手的铁钉上不知道究竟施加了什么见鬼的定律,穿过血肉却并没有造成伤害,但一旦他试图挣扎和动用源质,就会传来让人近乎晕厥的剧痛。 灵魂能力和圣痕都被限制住了。 换而言之,现在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阶下囚。 但问题是……究竟是谁闲着没事儿绑架自己这一条咸鱼? 凭借着被KP增强的感知,槐诗隐约听见铁门之后的模糊声音,旋即回忆起风评的面孔。 那个王八蛋……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问道。 “东西呢?拿到了么?” “计划有变。”风评叹了口气,“本来都快要成功了,结果没想到,那群干员忽然开始打群架了,真得活见鬼,天文会干员的素质什么时候变这么低了? 结果我刚刚上楼,就看到内部黄色警戒,根本没有办法在接近P1层,没机会下手,只来得及混在行动队伍里把蝗灾带出来。” 槐诗的囚笼之外,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 带着单片眼镜的老人听完了风评的话,并不因为准备漫长时间的计划出现意外而愤怒,只是点了点头:“至少救援行动成功了。”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问:“玄武湖酒店那边,萧祁那六个人应该牺牲了吧?” “本来就三心二意首鼠两端的家伙,抛出去做弃子也没什么可惜的,边叔你用不着可惜。”风评漠然地摇头:“真要到了绝境,他第一个出卖我们。” “应该给他一个机会的。”边叔叹了口气,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身旁的那几个人拿出了食物放在桌子上。 风评也没有客气,麻利地大吃了一通之后擦了擦嘴,等待边叔说话。 “人质留在我这里,你带着蝗灾走吧。” 边叔直接地说:“我这里不算什么太隐秘的地方,被天文会找到也是时间问题,首领既然将大任托付给你,那就不要犹豫和可惜。” “……”风评张口欲言。 “我知道你想要劝我,没必要。”边叔摇了摇头:“我这种老头儿,腿脚又不便利,带着我就纯粹是个累赘,不如留下来发挥一点余热……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就直说吧。” “有枪么?”风评好奇问道。 边叔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魁梧的汉子就走上来,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带着两个弹夹放在桌子上。 风评接过,顿时兴奋地把弄了起来:“现境的人都用这种热武器么?在边境很少见到啊。” “也只有在现境能够用一用。” 边叔问:“你准备了这么多俘虏,是怎么安排的?” “告诉天文会,打开封锁,放我们自由离开,否则每隔一个小时我们就在暗网直播里杀他们一个干员。” “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风评神秘地笑起来,将枪装进口袋里,拿起了桌子上的花盆,顶在指尖得意地转了一个圈:“然后的事情,然后再说。” 边叔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目送着他转身离去了。 寂静里,边叔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吩咐道:“罗德你去检查一下,别出什么岔子。” 一个驼背的中年男人起身,点头硬撑之后,便从柜子里拿了一把枪,挪着步推开门,走进了地下室里。 趁着铁门开启,槐诗仔细此倾听着门外的呼吸声。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七个人,一个老头儿,但不知道有几个升华者…… 那个驼背的男人走进了,好像在担心什么一样,先是从墙角拿了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槐诗两下之后,才放下了一点戒备,捏着枪凑到槐诗的跟前,踢了他两脚。 等到确认槐诗没办法做什么之后,才收起了枪,然后伸手扯起了槐诗的头盔,但是却不得其法,拽了好半天之后才找到后面的扣子。 等他头盔奋力拽下来,槐诗塞在头盔中的长发便如水一样从头盔里撒了出来,落在地上,映衬着他苍白的脸色。 虽然鼻尖还残留着源质冲击时所留下的鼻血,可粗粗一看,竟然‘难掩丽色’。 罗德错愕地看着他,眼睛都亮起来了,露出猥琐地笑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哎呀,竟然是个小妹妹?” “WDNMD,你说谁呢?” 槐诗翻起眼睛看过去,沙哑的男声令驼背的男人愣在原地。 “男的?” 好像有点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呆滞了许久,变青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儿,男人也行……” 说着,他伸手粗暴地扯着槐诗的头发,将他提起来,压低声音在槐诗耳边低声呢喃:“等晚上边叔休息了,我好好陪陪你。” 在阴影里,槐诗轻轻地活动着手指,感觉到楔入手掌中的铁,当他呼吸的时候,就仿佛能看到随着自己的呼吸自防化服里撒出来的无数病毒。 晚上? 槐诗垂下头,无声冷笑。 让我这人形传染源进了你们的老巢,你们都还能活到晚上的话,我这槐字倒过来写……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直播 “开放权限,让他们自由离开?” 休息室里,艾晴听到柴菲透露的风声,忍不住冷笑:“他在做什么美梦呢?况且,就算我们同意,难道社保局会乖乖让路么?他们这么干就是纯粹想要拖延时间而已吧……” “可上面想谈,也打算拖延时间。”柴菲无奈耸肩。 艾晴早有预料,只是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是四十五分钟前,暗网直播天文会干员被爆头……嘭一下,脑浆子都迸出来了。”柴菲端起快乐水大口撮着压惊,好像余悸未消那样。 “然后呢?”艾晴再问。 柴菲沉吟了片刻,压低了声音:“我看现在有好几个人的意思都差不多——这是海沟监狱的锅,总不能让我们来承担。但问题是也不能太没骨气,被人一吓就准备退让……必须表现出姿态来,可是,也不能放弃那些为了维护现境平衡而被绑架的干员,否则名声就大大的坏了。” “又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这是支部高层的风格没错了。” 艾晴嗤笑,旋即明白了上层的想法,直接问道:“社保局?” 柴菲拿着吸管,低头搅拌着杯子里的冰块,专注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哪怕什么都没有说,意思也已经表露无疑。 如今看来,金陵支部表面上好像很努力很用功,暗地里却选择了放弃主动,将消息透露给了社保局。 你们不是有能耐么?你们上吧。 这时候就开始唱天文社保一家亲的调子,虽然传出去有些丢人,但这齐码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边境派正式向主权派做出了妥协。 但后果绝非如此简单。 等这件事儿过了之后,金陵支部的高层肯定有人要出来背锅,但现在不是还没过么?大家抓紧时间,把锅甩在别人的身上。 哪怕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但总有一只乌鸦比其他乌鸦要更黑啊。 倘若在以前,艾晴说不定会冷笑一声,说出点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来。可现在,她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那个倒霉鬼还有被捞出来的机会。 “你变了好多哦。”柴菲忽然出声说道,似是发现了什么,眉毛愉快地挑起:“谈恋爱了?” 艾晴眉头皱起,疑惑地看着她,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叉一样。 “你的催产素是不是分泌的太多了点?” “哇,说话这么不留情面的么?”柴菲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我理解你不是那种人,但你真得不考虑一下?” 艾晴冷漠。 “算了,当我没说。” 柴菲端起空空的可乐杯,撮吸管搓的咕咕响:“亏我还特意偷看了一下你家干员的档案,不得不说,是个好男人啊。 一想到笑起来那么好看的少年现在被坏人这样那样地做着法律上不让的事情,我就心痒难……咳咳,心痛万分啊。” 一缕鼻血悄无声息地从那一张痴笑的脸上流了下来。 艾晴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她这副智障的样子了。 …… …… 按照柴菲的想象,此时此刻,那个消瘦的少年应该柔弱地被吊起来,然后有一个桀桀怪笑的丑陋男人挥舞着皮鞭,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令人痛心的血痕…… 在越来越多的马赛克里,少年无助地尖叫着,神情凄凉,就连背景都长满了白色的蔷薇花。 实际上,并没有蔷薇花,也并没有马赛克,也并没有尖叫和凄凉。 虽然槐诗确实是在被鞭子打着。 “说话!” 挥舞着鞭子的魁梧男人冷声道:“你是哑巴么?” 在破空的尖啸里,混合着钢丝的鞭子劈下来,撕裂了衣服,血肉翻卷。槐诗在剧痛之中痉挛着,终于仰起头,向着他咧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你可以再大力点么?”他终于发出声音,“还是说,绿日连饭都舍不得给你们吃?” 魁梧男人面色骤变,旋即,狞笑:“好,小子,这是你逼我的……可惜了你这一张脸。” 他的肌肉再度鼓胀,鞭子抬起,鞭子猛然劈下,在槐诗的胸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槐诗吹了声口哨,却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些飞扬起来的血,血液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溅射,无声而细微地萌发了一层肉眼难以窥见的绒毛。 就好像蒲公英那样。 无数菌株飞扬在了空气里,驾驭着如同海潮的微风,扩散向了四面八方。 鞭打在继续。 直到地下室的角落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发出声音。 “小声点。” 边叔端着茶杯,看着挂在墙上的显示屏,“其他地方的处决要开始了。” 闪烁的屏幕之上,骤然亮起了昏暗的画面。 无数弹幕从上面飘过。 “真的假的?” “天文会干员?” “好惨哦……” “给你个火箭哦弟弟,去把灯打亮堂点,脸都看不见,直播个屁啊。” 在暗网之上,无数观赏者们幸灾乐祸地汇聚在了自己的屏幕前面,端详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惨剧,在弹幕里倾斜着自己毫无怜悯的恶毒。 在无数诸多残忍的直播之间,有相当数量的观众被吸引到了这里来,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账号登陆,直奔至此。 隐约能够听见画面外传来的轰鸣,好像有激烈的交战那样。 在屏幕的正中间,一个被捆起来的干员正跪在地上,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了,可紧接着就被一个人粗暴地抓着头发扯起来,强迫他对准屏幕。 最后的瞬间,他的嘴唇开阖着,好像要说什么。 “这是第二个。”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旁边响起,紧接着,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嘭! 脑浆飞迸。 明明营救已经近在咫尺,依旧晚了一步。 绿日以最粗暴的手段,对天文会的沉默做出了反击。 …… “噫,好恶心……” 金陵社保局的行动指挥处里,姚雀儿有些嫌弃地向后挪了一点,把直播关上了,回头向着负责指挥的年轻人喊到:“大表哥,晚了一步,死了一个。” “那就不用留活口了。” 被称为大表哥的男人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话,结束了彼处的僵持,然后命令道:“龙伯卫的兄弟搜查加紧速度,难得天文会让步,这事儿咱们努力办漂亮点。” 在屏幕上,那些在边境隔层中飞速狂奔在市内的巨人们纷纷应和,紧接着,屏幕上又挤出了一张略显稚嫩的少年面孔,好像扛着长枪奔跑在市内一样,对着手机屏幕好奇地问:“大表哥,我们真要去救那个给表姐表白的家伙吗?” 大表哥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人家都说是误会了,你们不要老是上纲上线好不好?我这个做哥哥的什么都还没说呢。” “可看着他就觉得不爽诶!”少年瞪大眼睛,一脸不快:“弱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有脸跟表姐表白的?” “原照,就算他跟小白表白,这也和我们的任务无关。” 大表哥神情严肃起来:“让你参与行动就已经是例外了,所有行动都听队长的安排,明白么?不要自作主张。” “明白。” 原照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挂断了通讯就撇撇嘴,看向前面领队,领队冲着他无奈耸了耸肩。原照沉默片刻之后,眼睛一亮,凑上去好像准备说什么,却被领队的成熟女子严肃地打断了。 “记住,不准乱来,知道吗?” “好……” 原照有气无力地垂下头,眼珠子却灵活地转动着,心中浮现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 …… “我有一个主意。” 地下室里,边叔看着鲜血淋漓的槐诗,提议道:“实际上,你不用遭受痛苦,我也不用这么麻烦……绿日也是人,虽然我们都是你们看不上的边境种族,但也都是肉做得,生下来也具有着和你们一样的道德观。 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也不想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所以,你帮我一个忙,解答我的问题,我保证平平安安地将你送走,怎么样?” 魁梧的大汉气喘吁吁地后退了一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而被钉在墙上的槐诗,则无力地垂着头,鲜血淋漓。 不发一语。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可不知为何,边老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郁了。 这是一种无从解释的直觉,一种本能对于危险的警惕——自从这个人来到他们的藏身处之后,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来越浓烈。 越来越让他恐惧。 纵然已经活了这么久,他也对这一次多半会有一死的可能有所认知,但他却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感觉究竟来自于何处。 这个年轻的小鬼? 这个柔弱到放到边境只会被人耻笑的小白脸? 为什么,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妙? 虽然作为精通营造的建筑学者,他并不认同这种心血来潮的合理性,但此时此刻,他却发现……倘若房间里有一头大象的话,自己不论如何都无法视而不见。 但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给自己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威胁感? 不论如何鞭打和折磨,这种威胁感都无法减弱,甚至……越来越强! “是我忽略了什么?” 边叔缓缓起身,走到了槐诗的面前,低下头看着他:“告诉我,是我忘记了什么?” “嗯,我想想……”槐诗煞有介事地思索了半天,抬头提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你的良心?” 啪! 第一百八十章 好朋友,一起走 啪! 边叔面无表情地,将一支电棍戳在了槐诗的脸上,电光迸射中噼啪作响,槐诗剧烈地抽搐起来,惨叫。 电棍收回。 槐诗剧烈地喘息,大口地吐出了血,还有唾液。 或许是地下室里太过闷热了,内心焦躁的边叔压抑着自己咳嗽的冲动,弯下腰,扯起了槐诗的头发,老脸狰狞:“说话!年轻人,告诉我,你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呢?你还藏着什么诡秘?” “诡秘?好看诶!” 槐诗剧烈地呛咳着,好奇地问道:“大爷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看还看小说……” 电光迸射。 边叔后退了一步,缓缓地坐在椅子上,漠然地凝视着槐诗口水鼻涕狂流的狼狈样子。灯光照亮了他形似野兽的竖瞳,阴翳中带着冷漠和狰狞。 “美瞳不错……”槐诗吐出了嘴里的口水,好奇地问道:“哪儿买的?” “是么?谢谢。” 边叔摸了摸眼角,平静地说:“这么多年以来看,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的眼睛……不需要羡慕,只要你生在边境,这一切都是免费奉送。” 槐诗眉头挑了挑,没有说话。 “听着,孩子,或许你觉得你是正义的,绿日是邪恶的……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对。” 边叔轻声嗤笑起来:“你看,在现境有很多人会喜欢西部电影——自由的侠客们带着自己的枪和白马,和匪帮与不义做斗争……浪漫又热血。 在现实中,边境就是像西部那样的地方,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生来做侠客,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浪漫和热血。 在大多数时候,我们所能扮演的,就只有被英雄们拯救的背景墙,毫无存在感的贫民,只是用来激发英雄义愤的工具…… 在很多时候,大家看着都好像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我们都没得选。” 他凝视着狼狈的槐诗,面无表情:“就好像我一样,就好像现在的你。 我们是敌人,年轻人,我们就应该不死不休——谁让我生于边境,按照规矩,就活该死在那里呢?” “听上去真的很有道理。”槐诗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感觉你们都是一群苦命人诶,就跟我一样……那么既然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何必大哥为难二哥,为什么不放了我一起做好朋友呢?” 电光迸射。 电棍在槐诗的胸前留下一块焦黑。 “听着,年轻人,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绿日并不是一帮神经病,哪怕我们是被看做暴徒、被当做匪帮和恐怖分子,可我们更多的时候会讲规矩,甚至比起你们天文会来更加信守承诺。” 边叔向前,轻声咳嗽了一声,端详着槐诗的脸:“我可保证,让你好好休息,让你平平安安的回去,但是,你必须坦白。” 他肃冷地凝视着槐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究竟在掩饰什么?” “我还能掩饰什么?这完全已经快要坦诚相对了吧?” 槐诗被他逗笑了,展示着自己赤裸的上身,反问:“难道风评那个家伙没有告诉你们吗?我叫做槐诗,男,十七岁,是学生,兼职天文会的行动干员和机要秘书……升华者,二阶,一个只会种草的山鬼,我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他同样凝视着边叔的脸,认真地问:“你们已经将我钉在了这里,我还有什么值得被害怕的吗?” “是啊,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边叔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许久,缓缓地起身,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捂住了嘴。其他人想要过来,却被他挥手赶开。 许久,他终于镇定了下来,垂下了眼眸。 “对不起,年轻人,或许我是错的吧?” 他轻声说,“但我在害怕你。” 毫不掩饰着心中的软弱。 当他凝视着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时,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曾几何时,他不正亲眼见到过这样的眼神么? 那么平静,又那么冷漠,好像无视了死亡的重量一样,残忍地俯瞰着一切,毫无残忍,但也毫无温柔…… “准备直播吧。” 他忽然吩咐,“罗德,收拾东西,杀了他我们就走。” 罗德愣了一下,错愕地抬头看着边叔,看到了那一双冷漠的眼神之后,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乖乖地收拾东西去了。 “这就要杀人了?”槐诗在呛咳中笑了起来:“我们不是朋友吗?” 边叔怜悯地垂下眼眸,凝视着他:“哪怕是朋友,有朝一日也会道别的,不是吗?” 死亡渐渐迫近。 可折磨终于戛然而止。 随着聚光灯的摆设,冷厉的气息消失无踪,除了槐诗的喘息之外,好像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在这难得的静谧里,那少年仿佛也从苦痛之中解脱了,垂着头,幻想着有无形的琴弦搏动,便忍不住沙哑地哼唱起童谣的曲调。 安宁又温馨,仿佛与亲爱的朋友道别那样。 啊,永远不会改变,让我们一生是朋友……在今日的时分,我们彼此道别,直到再会的那一天…… “他在唱什么?”抓着鞭子的男人皱眉:“我让他闭嘴。” “不用管他了,随他去吧。” 边叔冷漠地站在槐诗面前,静静地凝视着槐诗的摸样,直到那歌声在沙哑地哼唱里终于迎来结局。 随着聚光灯的亮起,低垂眼眸的少年出现在了屏幕上。 直播开始。 …… …… 那一瞬间,在市内向着目标所在狂奔的升华者们收到了姚雀儿传来的警训:“速度快一点,他们提前开始直播了!” 领队一愣,手忙脚乱地抢过另一个人的手机,想要打开放送的软件:“这次是谁?” 姚雀儿停顿了一下,语气复杂起来:“新海行动干员槐诗……” 话音未落,一张染血的面孔,就出现在了直播的屏幕之上。 无数弹幕闪过。 “666,第三个了!” “竟然提前了么?也不说一声,幸亏老子厕所上得快!” “哇,这次的人长得挺好看诶,这么死了可惜了,主播可以卖给我吗,我出两块源质结晶!” “确认了,是个弟弟!” “楼上基佬滚开。” “长这么骚,是天文会的牛郎么?” “搞快点搞快点!” 在充满恶意地弹幕流淌中,边叔伸手,从罗德手里接过了枪,拉动套筒。而抓着鞭子的壮汉则扯起了槐诗的头发来,强迫他对准摄像头的方向。 边叔缓缓地抬起了手枪,顶在槐诗的脑门上: “抱歉,年轻人。”他说,“本来我不想杀你的。” “我也不想。” 那一瞬间,槐诗咧嘴,向着他露出笑容。 然后,在边叔错愕的神情中,一只手猛然捏在了他的手腕上,拧转,捏碎了脆弱的骨骼之后,完成标准地缴械夺枪的动作。 紧接着,对准了那一只抓着自己头发的手掌,扣动扳机。 一枪。 再然后,对准边叔的膝盖,两枪。 最后,自地上起身,打断了边叔的双手,三枪,四枪。 随着边叔的落地和惨叫,槐诗缓缓起身,张嘴咬牙,将钉在手上的半根钉子从血肉中拔出,漠然地低头俯瞰着他惊恐的面孔: “——而且,我不会那么做。” 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应该觉得用铁就能够束缚住槐诗。 哪怕施加如何强烈的剧痛。 对于槐诗而言,这都是家常便饭。 在并不算漫长的束缚之中,那两根或许是什么边境遗物的铁钉已然在圈禁之手和炼金之火的分解之下早就失去了作用。 随着少年的暴起,所有的束缚尽数破碎。 碧绿的火焰自从少年的躯壳之上燃起,胸前裂隙之中仿佛有无穷尽的毒火涌动,黑暗如潮,席卷扩散,化作了噩梦一般的雾气。 在灰暗的雾气之中,山中的恶鬼踏着地上的血泊,缓缓向前。 “来——” 少年环顾着那些震惊的面孔,嘲弄地向着他们勾动手指,“让我领教一下绿日的厉害!” 在剧痛里,那个持着鞭的壮汉咆哮,鞭子上亮起电光,向着槐诗的脑袋抽来。 然后槐诗对准他的脑门扣动扳机。 BOOM! 脑浆飞迸。 “傻逼……” 槐诗放下了枪口,收回视线,“下一个!” 在枪声的轰鸣里,铁门被踢开了,准备撤退的升华者们察觉到室内的情况,自箱子里取出了长枪短炮,向着槐诗扣动扳机。 在扳机扣动的那一瞬间,槐诗甚至听得见随着他们食指的勾动,枪膛之中枢纽摩擦的清脆声音。 近乎平移那样的,他骤然自原地滑出三步,抬起手枪向着他们还击。 火焰自枪膛之中迸射而出。 在两声巨响之后,空空荡荡的击锤声从枪身里传来。 没子弹了。 槐诗随手抛开了沦为累赘的手枪,砸在角落里那个佝偻男人罗德的脑门,直接将他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迎着那三个冲上来的升华者,他抬起右手。 自手掌之中,辉煌之光随着钢铁一同迸发,凝结为长枪的轮廓——撕裂了四百年的风和月,贯穿了自罗马至美洲的漫长距离,悲悯之枪在此涌现。 随着他的挥洒,龙血飞溅。 所过之处,纯白的鸢尾花悄无声息地从地板之上生长而出。 如此绚烂。 第一百八十一章 传奇 “说起来,边境有打疫苗的习惯么?”槐诗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 于是,沉寂的病毒在瞬间暴动。 在精纯的恶意中,数之不尽的菌株自肺腑、血液、脊髓和大脑之中瞬间爆发,带来致死的高热和恍惚。 三人的动作一滞。 而笼罩在劫灰之雾中的恶鬼,已经扑面而来。 …… 直播的弹幕中,此刻已经闹翻天了。 “惊了!什么情况!” “被反杀了?绿日一帮垃圾……” “垃圾,就知道演!” “坏了?” “安排好的吧?这年头都是演员!” 就在乱七八糟的弹幕之中,直播的画面骤然一滞。 无数辱骂的弹幕在瞬间消失了,随着所有观众的错愕,便有无数火箭升起的动画从画面外浮现,飞向直播窗口的中央,炸开了一个个璀璨的虚拟烟花。 轰鸣的电吉他声凭空响起。 好像庆贺的特效那样。 一行令人不可置信的暗金色大字在所有暗网观看者的客户端上浮现。 【一位传奇的调查员驾临直播,请向暗网边境永远的朋友献上你的尊崇和敬意】 “等等?” “啥玩意儿?!” “我操,传奇调查员?!” 此时此刻,不止是天文会紧张观看的监察官们还是绿日的领导者,亦或是无数通过边境暗网进行观看的观众…… 甚至就连社保局指挥处的姚雀儿都忍不住一口水喷在了键盘上,惊声尖叫,再顾不上淑女形象。 大表哥被她的尖叫声吓到了,目瞪口呆:“传奇调查员是什么?哪里的侦探么?” “大表哥你不看游戏直播的吗!暗网的传奇调查员诶!传奇!” 姚雀儿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可看清楚屏幕上渐渐消散的大字之后,心中油然升起一种窒息感。 这可是死亡游戏中的优胜者,只有完美通关了暗网无数游戏中最残忍、最困难最不可思议的模组之后,得到边境暗网三个至上权限之一的认证之后的最强参与者! 如今全世界无数升华者和虚拟游戏玩家之中只有十六个的传奇! 绝不是徒有力量就能获得的廉价殊荣,而是凭借着智慧、决心乃至不可思议的运气,完成了宛如堪比奥德修斯一般的艰苦的试炼之后所降下的尊荣果实。 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被记录在《奥德赛》的扉页之上。 倘若不是暗网的通知,恐怕就不会有人想到,竟然十六个传奇中的一个就藏在天文会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分部里做小小的行动干员! 神他妈行动干员! 这样的宝才,不去开拓边境,不去探索地狱,竟然去做了一个维和片儿警?! 绿日这次真得是绑到鬼了! 不止是所有观众,就连天文会的观察者的心中都升起浓浓的匪夷所思感。 死寂之中,姚雀儿吞了口吐沫。 “我觉得吧……营救队伍可以撤了。”她僵硬地回过头,苦涩地笑起来:“人家那里用得着咱去救啊,说不定自己就砍瓜切菜一样杀光了……” “先看看。” 目瞪口呆的大表哥站在屏幕前面,凝视着槐诗的侧影,神情渐渐肃穆起来:“看看再说。” …… 随着无数病毒的扩散,在骤然响起的激昂音乐声里,槐诗咆哮。 瞬间的恍惚之中,领头的人本能地做好了防御,却看到槐诗擦肩而过,直接扑向了身后,顿时心中凉了半截:“金西!!!” 高热和昏沉充斥了意识,金西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张染血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 脚下,混凝土地板崩裂。 无穷尽的恐惧在劫灰的覆盖之下充盈在了意识之中,令他尖叫,恐惧地想要后退,可恶鬼向前,步步紧逼。 手中的十字长枪迸发雷鸣。 刺出! 金西咆哮,圣痕山君的力量浮现,无穷尽的力量令他的躯壳膨胀,化作半人半虎的狰狞摸样,紧接着,数十条伥鬼自他死后之中扑出。 然后,就被劫灰之雾吞没了,再无声息。 就好像落尽了高强度的浓酸里那样,分解地就连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只有如有实质的剧痛和恐惧随着天花的水痘一起,从他的身上浮现。 而银光已然撕裂了防御,如雷而至。 瞬息间,躯壳贯穿。 摧枯拉朽的那样…… 他倒飞而出,被钉在了墙壁之上,明明是凌驾在山鬼之上的三阶,圣痕已然在这全力的一刺之下分崩离析。 死! 短暂的空隙一闪而过。 当金西一个回合之内被槐诗刺死之后,领头的升华者终于反应过来,咆哮,抬起手中的古剑一样的边境遗物,向着槐诗的后背斩落。 可紧接着,却被一把虚无中浮现的祭祀刀格挡。 那一瞬间,背对着他的恶鬼转身,向着他咧嘴,露出一个灿烂地笑容。 紧接着,斧刃自左手之中浮现,随着他的转身,向着领头者的脖颈斩落。 长剑抬起,挡住了槐诗的进攻,可名为林蒲的升华者后退了一步之后,竟然从杀意的源质冲击之中转醒了过来。 哪怕脸上一颗颗水痘不断的迸发,在高热中渐渐神志昏沉。 不知道已经磨练了多久,在这瞬间,他近乎本能的躲过了槐诗紧随其后的进攻,重整架势,剑刃高举,斩落。 槐诗后退一步。 紧接着,便听见整个建筑所迸发的轰鸣。 一时间,整个房间……好像旋转起来了一样。 随着源质波动的覆盖,被施加了新的定律,好像洗衣机滚筒一般疯狂地旋转起来。 当槐诗错愕回头时,就看到边叔趴在一张设计图上,断臂按在了图纸上的血污之中,专精了建筑学的学者架设了新的定律,令大地反转,天顶倒悬。 有关建筑的一切都被重新定义。 无数翻板自水泥之中凭空弹出,钢筋重新编制,化作囚笼,笼罩向了槐诗。 紧接着,又在斧刃的劈斩之下分崩离析。 边叔的表情抽搐着,忍着剧痛,准备再度设定新的定律和变化,却看到槐诗手中多出了一柄长枪,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挥出。 一线龙血破空而至。 恐怖的衰老降临。 在不断生长的鸢尾花中,边叔眼前一片昏黑,在天花的高热之中不省人事。 天地疯狂的旋转戛然而止。 可紧接着,当槐诗回过头时,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林蒲。 他好像早已经对边叔的设定习惯了,瞬间向前,抓住了老人为自己创造出的这宝贵的时机,剑刃刺出! 火光自剑刃之上浮现,贯穿空气,掀起赫赫风雷。 随着一条条斑纹自他身上浮现,他的速度竟然再快三分。 近乎同归于尽那样的,必杀之剑笔直地向着槐诗的面孔刺出,不给他任何躲闪的余地。 可惜,只不过是他这么以为而已…… 就在他愤怒的眼神之中,无处可逃的槐诗好像滑行一样,脚下凭空挪出了三寸,擦着剑刃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剑。 这是偷师自罗娴的技艺,在数十次记录的重播和再演之中,为了能仔细的观察,槐诗在死了无数次之后才终于粗略地掌握了这一技艺的皮毛。 饶是如此,双脚却感觉到一阵麻木,不堪重负。 林蒲愕然。 可屏幕前的大表哥比他更震惊,不可思议地凑到屏幕前面,目瞪口呆:“这是罗老师的寸步?” 没有错了,这哪怕只有瞬间窥见了一个边角,他也能认出来,这种节奏和肌肉运用的方法,就算有些生涩,但完全和那个老人如出一辙…… 宝贵的时机,就在这诡异的滑步之前落空。 恐怖的温度自剑刃之上迸发,却刺在了空出,笔直的火线跨越了数十米,终于触碰到了墙壁的实体,紧接着,轰然爆发,在墙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威力不错,可惜,太慢……” 槐诗已然和林蒲交错而过,手中的祭祀刀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胸膛,自背后穿出。 林蒲本能地想要转身,抓着那个该死的家伙同归于尽,可是却看到槐诗头也不回地抬起手,斧型的轮廓自手中浮现,架在自己的肩上,最后勾住自己的脖子。 下一瞬,随着槐诗踏前,手臂拉扯,一颗头颅随着血泉飞上了天空。 了账。 很快,那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地,翻滚着,停在了最后一人的脚边。 “就这?” 槐诗迷茫地看着那个满脸水痘、惊慌失措的升华者,好像比他还不可置信一样:“没别的了?” 最后存留的升华者僵硬在原地,嘴唇嗡动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忽然之间怒吼了一声,向着地下室出口那里喊道: “还等什么,开枪啊!” 在门口,几个残存的绿日成员踉跄地爬起,举起武器。 不知为何,槐诗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垂下眼睛,失落地叹息了一声。 “算我高看你们了……” 被血勾勒出残忍轮廓的斧刃缓缓抬起。 就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这一场惨烈的杀戮,在枪声的轰鸣和骨肉拆分的清脆声响里,迎来最后平淡无奇的尾声。 很快,一切都恢复了静寂。 死寂之中,只有椅子拖曳在混凝土地面上发出的尖锐声音缓缓接近,最后,没入血泊之中,再不见刺耳。 只是低沉。 好像大提琴残留的弦音。 于是,就在倾倒的摄像头映照之下,那个消瘦的人影扯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无数屏幕和观众的面前。 低下头。 隔着摄像头,静静地凝视着另一头的观看者们。 眼神就变得专注又好奇。 “绿日的那个家伙,我记得是叫做……风声还是风评来着?记不清了……”槐诗平静地问:“你应该在看着我的,对吧?” 仿佛收到了无声的回答那样的,阴柔的山鬼露出了冰冷地笑容。 “这个,送给你。” 在无数噪点闪烁的模糊影像之中所浮现的最后画面。 是一根染血的中指。 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直播结束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惨败 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在无数雨水的映照之中,仿佛有无形的幻影覆盖在尘世之上,透过那瞬间无数稍纵即逝的雨滴,便能窥见数十个巨人一般的幻影。 来自地狱·龙伯之国的巨人们手持吊杆,自另一个深度之中,向着现境甩出了自己的钩锁,于是,足足有起重机吊钩大小的鱼钩穿越了边境之间漫长的距离,降临在现境之上,勾住一栋耸立在市郊的孤独大楼。 就好像钓取巨鱼一样,拉扯。 随着无声的怒吼和咆哮,整个大楼连同周边地区,都被垂钓的巨人们扯入了独立的边境之中,残存在原地的,就只剩下了幻影。 紧接着,随着领队女子的轻描淡写的响指,恐怖的飓光自指尖迸发,火焰凭空浮现,化作浩荡的龙卷,冲天而起,恐怖的力量在瞬间将大楼的表层撕裂,露出其中无数的陷阱。 “通路打开了,快快快!!!” 随着领队的命令,社保局的升华者们扛起了大盾,迎着无数爆炸冲进了大楼之中,只听见不断地轰鸣声响起。 不知道有多少阴毒的陷阱被触发了,不断坍塌的声音响起。忽略了所有阻挡的墙壁和陷阱,突入的队伍向前狂奔,直冲核心。 争分夺秒。 进入边境之前,后方的指挥部已经传来消息,直播提前开始了,没有时间再给他们去磨蹭。 身披明光铠的升华者骑乘着巨马,一马当先,横冲直撞。 可令他们诧异的是,等待他们的只有这数不清的陷阱,虽然危险,可是却丝毫没有人阻拦。所有救援的人顿时心凉了半截,绿日的人早已经撤退,这里说不定已经人去楼空…… “快点快点!” 身披甲胄的升华者怒喝,扯起缰绳,那半透明的巨马就是一件边境遗物,随着马身的抬起,铁蹄践踏而下,雷光和轰鸣迸发,气浪席卷,笔直向前,将挤压而来的迷宫墙壁尽数撕碎。 “我来我来!” 一片混乱之中,原照兴奋地跳起,一马当先地踩着墙壁上的凸起,近乎逆反重力一般地顺着墙壁向前,队友竟然阻之不及。 然后在炸药爆发的气浪里被掀起。 灰头土脸地落在了地上,剧烈呛咳,帅不过三秒,不知道哪个理发店的TONY老师给染的头发变成了爆炸头,脸上也一片漆黑。 狼狈无比。 “小孩子捣什么乱呢?” 领队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让他到后面乖乖呆着去,向前挥手,一道焚风将最后闸门烧成铁汁。 恐怖的温度随着刺鼻的血腥味一同扩散开来。 又兴冲冲跑到前面去的原照几乎被呛了一个跟头,旋即那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墙壁的粘稠血色。 “完了。”他愣了一下,回头问:“末姐,那个娘娘腔不会已经凉了吧?” “会说话就多说点。” 末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又甩手拍在他的后脑勺,指尖挑起,燃起一道火光,率先走进了洋溢着刺鼻血腥味的黑暗里。 触目所及,是宛如地狱一般的惨状。 就好像走进了屠宰场那样。 “妈耶……” 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原照愣了半天,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凉了凉了! 惨成这屌样,这得真凉透了…… 想到自己壮志勃发雄心勃勃参与的第一次行动就以失败收尾,他顿时就有些无奈了起来,心里一阵萎靡。 怎么搞的? 按照规律不是应该先大战个三百回合,然后虎躯一震,那个娘娘腔纳头便拜么?怎么三百回合还没战就死了? 没办法,谁叫那个小白脸这么弱的,救不到他也怪不了原大少来得晚啊,这么弱鸡,哪儿来的勇气跟表姐表白的? 他拖着自己的枪,有气无力地向下,寻思着至少给那个讨嫌的家伙收个尸——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至少说明他还算挺有眼光的嘛! 呐,看在你跟少爷我同病相怜的份儿,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出个火化套餐的钱…… “让我看看,在哪儿呢?” 借着末三的火光,他探头进了地下室里,在流溢的血和尸骸之间,倾听到了隐约回荡的痛苦呻吟。 紧接着,窥见了黑暗中那一双缓缓抬起的碧绿眼眸。 “我操,鬼啊!!!” 他平地一崩一米多高,下意识地挺起枪就想往前捅一下,紧接着,被莫三没好气地踹到一边:“鬼个屁啊!别一惊一乍的好么?社保局的人都被你丢光了!” 原照的脸都吓白了,整个人缩在末三的后面,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下室的尽头,“他、他、他……鬼!” 呲! 随着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中,那几根被血浸湿的火柴终于燃起了一缕火光,照亮了地下室里惨烈的模样。 如同被飓风蹂躏而过那样的,满地狼藉。 在粘稠的血色缓缓地自墙壁之上滴落,汇聚地上蔓延的血泊之中,苍白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上,彼此重叠在一处,就成了臃余的塔。 自稍纵即逝的火光中,展露出模糊又狰狞的轮廓。 可令人震惊的是,在这惨烈的血色之中竟然生长着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和野草,就好像自逝去的生命中所萌发出的奇迹一样,如此的美丽。 就好像闯进了恶鬼在山中的巢穴那样的。 原照被那种刺骨的寒意所震慑,僵硬在原地。 可紧接着,他看到那个肃杀的人影好像松了口气一样,忽然瘫在了椅子上。 “妈耶,吓死我了!” 槐诗庆幸地擦着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我还以为绿日又杀过来了呢……” “我可想死你们了啊,同志们!”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槐诗就带着得救的神情扑了上来,好像终于盼到了救星那样的,和他们一个个热情地握手,几乎感动地热泪盈眶。 “你们是不知道哇,这鬼地方连个门都没有,出没办法出去,吃没吃的东西,别说厕所,想抽个烟都找不到打火机……感谢天文会,感谢社保局,同志们辛苦了!” 末三被他握着手,常年冷酷地面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忽然感觉到一阵奇幻。 这是什么鬼!这是你被绑票了,还是你孤胆英雄一个人杀进绿日的老巢灭了他们满门啊!这还要救援队干嘛啊? 什么时候天文会的干员都这么能打了! 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那个来求援的死胖子怕不是在耍我们! “达瓦里希,请坐!” “达瓦里希,抽烟!” “来,达瓦里希,嚯阔落!” 等他们反应过来,手里已经人均被塞上了一瓶冰镇快乐水,然后就看到槐诗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角落里,拖着两个还在喘气儿地家伙跑过来,送到他们面前。 仿佛老农一般,憨厚又豪放地微笑。 ——看啊,达瓦里希,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 俘虏,活的! “……” 所以说,这里究竟有我们什么事儿吗? 绑匪都被你杀光了,我们来接受一下胜利成果吗? 末三的嘴角抽搐着,看着那一张充满沙雕力的笑容,忽然感觉到一阵茫然:这究竟是什么鬼啊? 一片其乐融融、社保天文一家亲、警民鱼水情的见鬼气氛里,末三察觉到了角落里发呆的原照。 “原照?”她有些担心少年的状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原照如梦初醒地抬头,呆滞的表情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出去冷静一下。” 说着,少年有气无力地拖着自己的长枪,转身离去了。 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穿过了一路上的残垣断壁,最后,呆滞地坐在了大楼外面的台阶上,苍白的表情吓坏了赶来的大表哥。 “这是怎么了?”大表哥错愕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原照?” “我、我没事……” 原照僵硬地笑了一下,表情却好像是已经忍不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不能哭,原照,不能哭,一旦哭了,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永远失去了。 可是…… 屈辱的眼泪还是忍不住从脸上流下来。 不论如何,都难以驱散铭刻在脑中的那一幕场景。 在黑暗里,随着火柴的抬起,被点燃的烟卷。 那一双在明灭的火光中被照亮了的漆黑眼瞳,还有那一张哪怕染着血痕也依旧堪称惊艳的俊美面孔。 漆黑的长发自他破碎的衬衫上垂下,落在血和白色的花丛之间,便仿佛消融在那一片在黑暗中渐渐模糊的色彩中去了,难以分辨。 那是纵然再如何惨烈的背景和再如何狰狞的血色都无法掩盖的庄重和肃冷。 就好像看到在天堂的光芒中回头向恶魔比出中指的驱魔人,为了一条狗杀光一整个黑帮然后又杀了一整个黑帮的杀手,头戴墨镜身穿黑色风衣行走在子弹时间里的神秘黑客…… 此时此刻,年仅十四岁的原照忽然有了一种深刻的领悟——有些比赛可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而自己……已经败了。 输在了起跑线上。 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 原照悲愤地仰天长啸,终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明明都是升华者,为什么他会那么时髦啊!”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人要害我! “喂?在吗?” 三十分钟之后,急救车里,槐诗接受着紧急护理人员的包扎和伤口缝合,拿着从社保局那里借来的手机,拨通了艾晴的电话。 短暂的忙音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在寂静的会议室之中。 “啊,我收到现场的消息了。”艾晴的语气依旧平静:“做的不错,对比一下,真是让不少人都丢光了脸啊。” 随着少女的话语,不少参会者的神情都有些挂不住了,但却对此无可奈何。 场面话说再多,能有人家事情办得漂亮么? 被绑架了都能反杀,开着直播就把绿日的人给突突突突了,不仅给金陵支部挽回了至关重要的颜面,还在后续同社保局的交涉之中争取到了不少的底气…… 槐诗这一波操作实在太六,导致参会者们还在想这究竟是基本操作还是其他什么,要不要先坐…… 没办法,艾晴万年平静的表情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了。 哪怕心里愤怒到快要狂暴,脸上依旧淡定得看不到任何变化,如今接到槐诗的电话,神情之中也没有任何得意。 反而仿佛磨刀霍霍那样,平静的让人发慌。 “恩?”槐诗感觉有点不对,“似乎我又搞坏了什么事情吗?” “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艾晴垂下眼睛,“剩下的事情我会搞定。” 说罢,挂断了电话。 “我们继续吧——” 她转动着手机,抬起了满是恶意的眼瞳:“关于如何筛查内部通敌的叛徒,我有一个想法……” 磨了三个小时之后,这把刀终于亮出来了。 于是,会议继续。 …… …… “真没事儿吧?” 槐诗愕然地看着挂断的电话,不过很快就耸了耸肩,把事情抛在脑后。 反正艾晴搞的定就行了。 由她去给自己争取赔偿,总不用担心会吃亏。 他依靠在急救车内的墙壁上,开始休息了起来。 其实这一场斗争对如今的自己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虽然弄得狼狈了一点,但意外地通过了激烈的争斗和伤口愈合消耗掉了原本过分充盈的生命力。 而经历过发泄之后,瘟疫光环总算可以操纵自如。 甚至被他摸出来了一点使用的门道。 总之,告别了头盔和防化服那种见不得人的造型,简直可喜可贺……自从进阶之后,他都两三天没合眼了。 跟磕了一箱子红牛那样,想睡都睡不着,如今终于能够休息一下了,他迫不及待地打算找地儿来一场肥宅快乐梦。 然后,他听见了急救车的门被敲响的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带着和煦的笑容,‘大表哥’走进了急救车里,坐在了槐诗的对面:“现场的情况我已经从末三那里了解过了,还有一些问题想要了解一下。” “请讲。” 槐诗礼貌地颔首,“请问,怎么称呼?”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 大表哥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说到:“我姓诸,叫做诸红尘,是清羽的哥哥。忝任金陵社保局局长……大家都叫我大表哥。” 清羽?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诸清羽,这是白帝子的名字,旋即大惊:“那岂不是……” 对他的错愕好像早有预料那样,诸红尘笑起来:“岂不是什么?” 槐诗吞了口吐沫,强行把‘大舅哥’这三个字儿给咽了下去,艰难地笑了笑:“岂不是……很厉害咯!” 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被人叫大表哥了。 是真的大表哥啊。 白帝子的哥哥,真·重量级角色! 想到自己见到白帝子时候的智障举措,他顿时又开始头疼起来,完犊子了,大表哥上门怕不是来揍人的。 诸红尘被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逗笑了,摇了摇头:“放心,清羽都跟我说了,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误会而已。” 槐诗顿时松了口气。 “年轻人以后不要那么冒失就好。” 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笑容古怪,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看着他的神情还带着一丝略微的满意和审视,总让人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如今看来,玄鸟师傅说的没错,你是那种有天命在身的人啊。”他轻声感慨道,忽然问:“真得不考虑来社保局么?当年你的曾祖父槐广在探索边境的时候,我们社保局可是赞助商之一呢,咱们合作关系源远流长。” “呃……” 槐诗想到社保局那一堆大神,顿时面露难色:“这个,怎么说呢,我现在干得挺好,短时间内没有跳槽的打算。” “也对,社保局有时候情况也比较复杂,未必适合你,人各有志,这个勉强不来。”大表哥宽容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可以的话,方便告诉我——你和罗老师是什么关系?” “罗老师?” 槐诗一愣,“那谁啊?” “你不认识么?”大表哥困惑地皱眉:“那你的禹步是哪儿学的?” “……等等!” 槐诗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罗老师,该不会是罗娴吧?” 大表哥好像见了鬼一样,愣了好久,旋即,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不不,你搞错了,小娴是罗老师的女儿。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难怪前两天她从厨魔大赛回来就到我这里来打听了一堆新海的事情……你们碰面了吗?” “一言难尽啊。”槐诗摇头叹息。 “被挑战了吧?” “恩,差点翻车。”槐诗苦笑:“我以为我自己已经足够厉害了,没想到还是井底之蛙……偷学的事情真是抱歉,改天我上门解释吧。” “不,没关系,罗老师知道的话,说不定反而更开心。” 大表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能够从小娴那里靠着对决学到禹步,哪怕是残缺的,这一份天资也足够惊人了……说实话,我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把你从天文会那边争取过来了。 话说,你觉得末三大姐怎么样?” 说着,他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露出古怪地笑容:“你看,严厉一点的上司的话,我们社保局也有哦。” “不是一回事儿谢谢!” 槐诗已经服了,怎么你们社保局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挖人墙角的。 开了个玩笑之后,大表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稍后就会有人送你回去。 祝你新秀赛顺利吧,少年,我看好你哦。” 临走之前,还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喂,大哥,你真得是局长吗? ……不过槐诗却越发的理解他为什么被叫做大表哥了,一点架子都不端,还这么年轻,根本就没有距离感嘛! …… …… “惊了,怎么是你?” 十分钟之后,槐诗看到了里见琥珀生无可恋的脸。 隔着车窗。 那一辆横冲直撞的跑车朝着他狂奔而来,在最后一秒刹车,停在了槐诗面前,里见琥珀探出头,匆忙地呼喊:“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这句台词你是不是想了很久了?” “都说了没时间了,快上车!” 里见琥珀暴躁的让人害怕,直接伸手把槐诗拽进了车窗里,然后一脚油门蹬死了,汽车狂飙。 半截身子在外面半截身子趴在琥珀小姐的身上,槐诗狼狈挣扎,好不容易爬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才喘息着回头:“瀛洲人都像你这么热情奔放么?” “东夏人都像你这么喜欢吐槽吗?!” 自狂飙之中,里见琥珀回头反唇相讥,那视线锐利地仿佛要摩擦出火花一样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开玩笑。” “在美洲娱乐片里,这种时候都要讲个段子来娱乐一下,要不然气氛太沉重了不好。”槐诗调整了一下坐姿,轻描淡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文会金陵支部被绿日袭击了。” “草!”槐诗差点吓得跳起来顶穿车顶,“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啊!” “这时候你就着急了?”里见琥珀冷哼了一声。 “废话,我家监察官还在那里呢,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月工资怎么办啊!”槐诗直接拔出了斧头短刀,恨不得直接从夫子庙砍到老街口去:“绿日那帮孙子反了天了!” “……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里见琥珀瞥了槐诗一眼:“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你去搞什么营救任务,放心吧。” 槐诗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驾驶席上的少女继续说道:“但是,袭击造成一场爆炸……” 瞬间紧张。 槐诗瞪大眼睛。 “不过幸好无人伤亡。” 就好像说话习惯了大喘气一样,看到槐诗松了口气之后,里见琥珀紧接着说道:“但在骚乱之中,一名天文会成员被挟持……” 槐诗彻底无力,一败涂地:“算我求你,一次性说完好不好?” “放心,绑匪在第一时间被你家监察官拔枪击毙了,恩,被挟持的副部长据说受到了惊吓。”里见琥珀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毕竟差一点就要被自己人爆头了呐,想必会留下相当大的心理阴影吧?” “所以说究竟跟我有什么事儿啊?”槐诗无奈,“总不会是去找我顶锅的吧?” “你想多了。”里见琥珀狠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加速:“绿日袭击失败之后就撤退了,不过,却现场留下了一个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槐诗一眼: “——指名道姓是给你的。” 风评那孙子要害我! 槐诗瞬间警觉。 第一百八十四章 礼物 得益于里见琥珀神……经病一般的飙车速度,槐诗在五分钟之内感到了金陵支部,看到外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的黄线。 “OK,传奇酱,你可以下车了。”里见琥珀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叼着棒棒糖,指了指外面:“回头记得在社保局的回访里给我好评哦。” “你们竟然还有回访?”槐诗愕然:“还有,传奇酱是什么鬼?” “嗯?你还不知道么?”里见琥珀抬起眼睛瞥着他,“这可是你现在的外号诶。”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什么鬼外号! “传奇调查员,你该不会这个也想要装糊涂吧?暗网已经给你金牌认证了哦。” “那是什么!” 槐诗在震惊中忽然有所恍然——KP这孙子又要迫害我了! “你们东夏人这一副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请多夸我两句的样子真的好欠啊。” 里见琥珀无奈叹息了一声,“算了,毕竟我也没想到你除了作死之外还有这种天赋呐——总之很厉害就对了。 现在全世界,除了美洲游戏王之外,你第二个揭露了自身身份的传奇调查员,而且长得还算好看,现在在暗网上你的人气超高的!” 槐诗越发心生不妙。 人气超高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暗网那种鬼地方还会有个小槐诗粉丝后援会么! 想到一群小姐姐拿着荧光棒给自己打CALL,他竟然内心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当然就是悬赏金额啊。” 里见琥珀瞄了一眼槐诗的脑袋,不怀好意,让少年的脖子根一凉:“毕竟,不少人的墙上还缺一个足够重量的收藏品呐……【人类展览局】已经掏出四千万来悬赏你了。如果有一天你不想活了,看在我们曾经共患难的份儿上让我帮你介错好不好?” “不好,谢谢!” 槐诗没好气儿地回应,而且丝毫不想知道那个什么鬼展览局是什么鬼地方:“等你哪天不想活了看在我们共患难的份儿上把你那套装备全都给了我再说。” 嘭,车门关上了。 他举着自己的身份牌,越过黄线处的警戒之后,笔直地走向了大楼里。 一进去,就看到无数隐隐绰绰的影子。 就好像时光倒流一样。 满地狼藉、残垣断壁里,无数砖石碎片和尘埃缓慢地在空中悬浮着,正缓慢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短短的十分钟过去之后,最外围已经修复完毕了,只剩下标着第二层黄线的大厅中央。 黑压压一片人头,全都是严阵以待地干员。 察觉到槐诗走进来之后,不少人都错愕地看过来,毕竟如今槐诗的打扮和不久之前比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身上沾满了血渍,偏偏齐腰的长发还在脑后胡乱扎了一个马尾……再配合上进阶之后越来越牛郎的面孔,真是要多见鬼有多见鬼。 一路走近来就好像T台走秀一样,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其中不乏几个几个小时之前在后面追着他砍的‘老朋友’。 看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抬起手,搓了搓下巴上终于冒出了一点苗头的胡茬。 等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一场姑且还算热身的运动后,残存的精力似乎找到了用武之地,总算长出来一点了。 可把槐诗高兴坏了。 长胡子多好啊! 成长快乐! 简直比老柳长了头发还开心! “嘿,槐诗,这里!” 人群里,老肖回头看到他,又咧嘴笑了起来,指了指围在最中间的东西:“绿日给你留了一个包裹,就等你过来签收了!” 妈的,怎么又是你! 你是故意的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忽然有些想要砍他。 紧接着,就看到一地的眼珠子掉下来,数十张面孔齐齐呆滞的样子不得不说真是赏心悦目。“啥玩意儿!”洛铭被惊得跳起来,指着少年的面孔,错愕回头看向老肖:“他、他、他是槐诗?” “对啊。”老肖颔首,一脸感慨地说道:“不过一个月不见,确实长得比过去要骚气一点了,但年轻人嘛,发育速度快一点也正常……” 正常个屁啊! 洛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愕然地看着那一张从颜值上来说仿佛压路机一样从自己身上碾过去的面孔,还有周围支部文员小姐姐们眼睛里亮起的小星星…… 简单来说,就是神情抽搐,内心拔凉,十分想要冲上去将槐诗的鸡巴打断。但想到直播中人家爆表的武力值,多半之后自己被打断的份儿,内心就更加的悲伤了。 在诸多古怪的眼神之中,槐诗看着淡定,内心其实也虚得不行,生怕这群王八蛋忽然跟不久之前一样,跳起来一人一刀砍死自己这个全天文会最佳丢人干员。 可很快,莫西干头的陈砚就排众而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老肖跟我们解释过了……总之,抱歉,还有,干得不错。” “干得不错。”洛铭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叹息,“反正比我强多了……下次我请酒赔罪吧。” “算我一个,我蹬了一脚,抱歉抱歉……” “我也蹬了一……等一下,未成年人可以喝酒么?” “那泡吧也不行了?” “去酒吧妹子会看谁你心里没有逼数吗?” “吃饭总可以吧?我知道一家上等的烤肉,分量扎实,酱汁一绝。” …… 并没有记恨槐诗害自己背上了处分,也没有想着要找回场面。干员们都相当爽朗,没有人跳出来给槐诗难堪,反而主动道歉之后改日约饭,然后给他让开了位置。 欢迎程度之热烈,实属槐诗预料之外。 很快,槐诗就看到了绿日留给自己的’包裹’——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上面挂着一把简单的源质锁,挂着槐诗的姓名标牌,俨然是留给槐诗的礼物。 走到前面,自然有等待许久的干员给他穿上了一层层厚厚地防爆服,挂上了陶瓷防弹衣和头盔,周围还有一层防化的塑胶隔离室,俨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真要我开的吗?”槐诗心虚的不行:“要不咱先X光扫一扫?” “放心,我跟你一起。” 一个头戴着麻将面具的,代号叫九莲宝灯的干员拍了拍槐诗的肩膀,提起了一扇大盾,用罗马语告诉他:“就算里面全都是炼金炸药,都不会伤到你一根毛。” “你这么说我就更心虚了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我牙都还没刷呢,可不可以让我先洗个澡?” “放心,我给你买了人身保险的,小伙子,不要怂,就是干!” 一个头戴麻雀面具的干员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直接整个将他推到了前面去,槐诗狐疑地回过头看着他,直到他好像心虚一样地移开了视线。 奇怪,这个家伙怎么看上去这么欠呢? 有点想要打他一顿…… 槐诗缓缓收回视线,最后看向面前的行李箱,犹豫了许久,在麻雀的催促和嘲讽之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一咬牙一跺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天文会金陵支部里绿日还能把自己怎么地了么? 浑然忘记自己就是在支部里被绑架的前提,槐诗伸手,摘下了源质锁。 针对他的源质而打造的锁头,应手而开。 下一瞬间,好像爆炸一样,大量惨白的气体从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覆盖了整个塑胶升华隔离室。 “小心毒气!”有人扯起嗓子大喊了起来。 周围的干员瞬间拔枪,刀剑出匣,四座机枪开始预热。 槐诗第一瞬间被九莲宝灯护在身后,只看到无数隐隐绰绰的影子从浓厚的白色雾气中浮现。 瞬息间,封锁四周,将他们团团包围了。 寒意刺骨。 恩,那是冷气。 槐诗狐疑地伸手摸了一把,这手感分明是特么的干冰气化的水雾! 紧接着,一个首当其冲的黑影蹦了起来,凌空一越,举起了手中那一具诡异的武器,随着五指的拨动……一阵柔和的吉他声就扩散开来。 五光十色的色彩从迷雾中迸发,将一切照破,形成了好似迪厅的诡异光污染,向着四周胡乱散射。 众目睽睽之下,有好几十个小孩子身量的侏儒从雾气里跳出来。 这群侏儒满面皱纹和褶子、头戴着诡异的花环,身着纯洁的白衣,好似幼儿园小朋友一般排排站定。 紧接着,在温暖祥和的吉他声里,围着槐诗,一脸郑重又认真地张口齐声唱将了起来。 “いつまでも,绝えることなく,友だちでいよう……” 永远不会改变,直到天长地久,让我们一生是朋友…… “什么鬼?” 不止是槐诗,所有人都齐齐傻眼。 只不过槐诗心里隐约却有了一些猜测,只因为那曲调他如此熟悉,分明是他在被绑架后唱的那首儿歌。 只不过……恩,比他唱的版本好听了大概有那么十万倍左右。 那群侏儒看上去样子古怪又丑陋,可唱起歌来仿佛都好像天籁一样,不论天文会的束缚装置还是其他的攻击,都好像清风拂面一样,在他们面前化作了幻影。 他们本身就是幻影。 存在于匣中之梦里的蜉蝣。 就在这前所未有的尴尬气氛之中,悠扬的旋律扩散,几十个侏儒站在一起将这一首儿歌合唱完毕之后,高举着吉他的那个矮个子跑到槐诗前面来,从吉他的箱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您好,槐诗先生,这一首由风评先生为您点播已经演唱完毕,请您在这里打个勾,啊,请放心,费用他已经提前付过了,对,就是这儿,谢谢。” 第一百八十五章 告一段落? 在槐诗在纸上画了个对号之后,他就感激地弯腰,双手接过。 而一群侏儒已经技艺娴熟地四散开来,给各位观赏者散发着他们的传单——【重要时刻,怎能无歌】深渊黎明合唱团,您最专业的伴奏者,属于您的私人演奏团(现招手弦乐乐师若干,请有意者与’无归者墓地’4号碑联络) “……行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强行遏制着自己去应聘的冲动,从侏儒团长的手里接过最后的贺卡。 “深渊黎明合唱团竭诚期待为您提供下一次服务。再见了,朋友们,再见!” 随着侏儒们的依依不舍的挥手,这群来自地狱的奇怪生物们驾驭着干冰凝结成的雾气和五光十色的奇怪迪斯科光芒,消失在了空中。 一片死寂里,所有人面面相觑。 “就这?”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谨慎小心地打开了手中的贺卡,恩,粉红色、装帧精美,打开之后就看到里面一行烫金大字:友谊地久天长。 地久天长个屁咧! 你们绿日都是神经病吧! 跑来搞自杀袭击就是为了给我开个单人演唱会吗? 图什么啊! 槐诗发自内心地陷入了疑惑,而且,好像哪里不太对,可是究竟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来,直到在漫长的寂静中,麻雀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兄歹,关于你的’好朋友’风评所留下的麻烦……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 槐诗低头看着不知何时把自己围起来的面具干员们,表情人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没有我不是的话,你会相信吗?” “行吧。” 麻雀端详着他的面孔,神情古怪,语气变得玩味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当场逮捕就对了……是吧?” 一双手铐落在槐诗的手腕上,他戏虐地吹了声口哨: “跟我们走一趟吧。” 黑色头套蒙在了他的脸上。 一桩闹剧,就此告一段落。 才怪。 …… 据说后续闹出了好大一场乱子来,短短几天之内,有一帮带着麻将面具的家伙在内部横冲直撞的肃反,抓到了好几个内奸。 甭管是不是内奸,反正被带走了之后就没回来的。 不少干员都先后接到了动向古怪的调令,而中层的频繁变动则暗示着高层一片死水的表面之下已经白热化的斗争…… 但这和槐诗这一条咸鱼而言有什么关系呢? 他第一时间就被丢进支部的拘留室里去了。 由艾晴亲手签发的拘捕书。 明面上是调查他被绑架之后的经历,实际上里面有床有网还有游戏机,偶尔老肖他们还来请吃饭,大家热热闹闹地去食堂搓一顿,然后吃完槐诗再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回去。 简直赛过度假。 说实话,艾晴对槐诗已经没有其他的期待了。 像这种命硬如野狗、滑溜不沾手的家伙,就算支部爆炸了他恐怕都不会掉一根毛,她对自己唯一手下的要求如今就只剩下了一点——别搞事。 这种关键的时刻,只要别搞事儿,你搞什么都行。 每天槐诗需要做的,就是漫长又漫长的审查和报告,完全是走形式,反正审查的人没用心,写得报告也多半没人看,可惜了槐诗的妙笔生花。 甚至没有人来问他的姓名和年龄! 搞得他白期待了一场。 但不论如何,他都乐得轻松。 在如今充满低气压的狂风暴雨中,这个小小的监狱俨然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避风港,大家每天一起摸鱼打牌联机打游戏,不亦乐乎。 直到五天后,槐诗终于迎来释放——不止是释放,而且还有一个看上去相当高层的大叔来抓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关切地询问槐诗在拘留中苦不苦累不累,天文会绝对不会遗忘任何一个有功之人BULABULABULA…… 看那意思,似乎是打算对前些日子动乱中槐诗在本部被绑架的事情做出一些补偿。可以想象,除了他惊人的表现之外,恐怕多半得益于艾晴这些日子以来的强硬争取和威逼勒索。 看他那肉疼的样子,似乎大出血了的样子。 当然,在明面上这是对他勇于和绿日这种边境恐怖分子进行斗争的事迹表示肯定和鼓励,并且盛赞他简直是绿日克星,以后请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个屁! 槐诗心里翻着白眼,一阵应付之后,领导总算满意地走了,然后他就被两个人送到后门,上到一辆没有挂着特殊牌照的车里。 然后,看到驾驶席上似曾相识的少女。 ——里见琥珀。 带着墨镜,咀嚼着口香糖,摇下来的车窗外面已经堆了一地的烟头,依旧是一脸咸鱼到无可救药的样子。 简直生无可恋。 “走吧,传奇酱。” 她一脚踩下油门:“我带你去领你的补偿。” “……怎么又是你?” “不然呢?”里见琥珀反问:“除了融入不了集体的、可怜的外国临时工之外,你还打算让谁来给你开车?白帝子么?不怕折了你的福报么?” “呃,感觉你生活很艰辛的样子……” “是啊——” 里见琥珀没好气地说:“生活轻松愉快又幸福看上去还胖了一斤的槐诗先生,能不能发一发你的慈悲,将你的首级送给我这个可怜的女孩儿?” “你在想屁吃。” “啧……” 里见琥珀发出不快的声音。 “还有,为什么是你来?”槐诗问:“你不是社保局的么……老往我们天文会跑不合适吧?” “你以为我想来啊?” 里见琥珀冷哼,“天文会金陵支部将那个名额给你,但这不代表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的对不对? 反正记得放尊重一些,师匠可是很严厉的。” “师匠?” “总要尊师重道是吧?我刚刚来东夏的时候,有幸在师匠那里进修过半个月的时间……” 提到过去,里见琥珀的神情就分外的复杂起来:“毕竟我当时是外籍成员,太稀罕了,当时连分给我的带鱼都要比别人宽一些,真好啊,抛去进修的那一段噩梦不论,那段日子,简直如梦似幻一般……” “不,我是说,给我的补偿……是个培训班么?”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了,顿时有些傻眼,神他妈培训班,还是社保局的培训班,有什么用嘛? 而且里见琥珀的那样子还十足的可惜和嫌弃,好像槐诗从他们手里占了大便宜了一样,“半个月的时间,能学到多少都看你,但社保局可以保证,过了这个村,就绝对没有这个店了。” “……” 槐诗愣了好久问:“是不是我上完了这个班,我回去就能进步了?” 等一下,虽然对外职务是连武官都够不上的临时工·行动干员,但他内部职称却依然是新海市天文会驻地的机要秘书,直接对艾晴负责,再要往上升级的话,岂不是…… “你在想屁吃。” 里见琥珀原话奉还,“社保局的进修回去升你天文会的官,你怎么想得这么美?” 槐诗的眼角抽了一下。 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小心眼啊! 不就是抢了她一个人头么?记恨到现在! 嗤,瀛洲人,就是小肚鸡肠…… 他伸手,从驾驶席旁边的格子里翻出了一包拆封了的七星,拿起里见琥珀的打火机,随口问了一句:“你一个瀛洲人,干嘛跑到社保局来啊?” “工作啊,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有遗产可以拿么?”里见琥珀瞄了一眼自己的烟,脚下油门加速,“我家里的老头儿们还没死光呢,钱哪里轮得到我啊,希望他们能够早点入土,我好回去继承家业啊。” “不,我是说……你一个瀛洲人,为什么要来东夏的社保局?去鹿鸣馆不是更好么?” 槐诗低头,点燃了烟卷。 琥珀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变得越发不快。 “你是社保局还是我是社保局的啊?问这么详细,查户口吗?”她忽然问:“对了,你系安全带了么?” 槐诗一愣。 忽然之间,他只看见里见琥珀猛打方向盘,过了一个拐角之后,然后刹车踩到底。瞬息间的动作眼花缭乱,在轮胎摩擦的尖锐的声音里,整个车在原地飞速旋转了起来,好像陀螺那样的。 短暂的腾空。 在车里的,槐诗看到仪表盘上那些细碎的东西随着自己一同飞起。 意识仿佛电光一般,在神经之间流转。 一切都戛然而止。 闪电反射。 在这短暂的瞬间中,他近乎停滞地漂浮在半空之中,和自烟卷上飞起的火花一起,看到了一缕凝固在空中的烟雾。 紧接着,那一缕便烟雾破碎了。 随着打火机的焰苗一起,被沉重的风声撕裂。 剧烈的力量自惯性之中骤然降临,粗暴地笼罩了一切,卷灭了烟雾和火光,拉扯着一切,粗暴地抛向了四面八方。 除了槐诗。 自这漫长到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瞬间中,槐诗一动不动,无视了车身的剧烈回旋和震颤。 就好像钉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那样,整个人甚至没有离开椅子哪怕一寸。 只是任由头发飘飞在空中,然后,伸手,重新摘下了那一根飘在空中的烟卷,塞回了嘴角,优哉游哉地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回旋的停滞,一切都戛然而止,在轮胎的哀鸣和车身的震颤里,抱枕、水瓶、烟盒和打火机,一切都重新落在了地板上。 槐诗缓缓地吐出了肺腑之中的烟雾,将燃至末尾的烟卷掐灭在扶手箱上,回头,端详着准备看他出丑的少女,那眼神就好像看着隔壁拿着铁叉子捅电门玩的熊孩子一样。 如此的慈祥,如此的无奈。 “姑娘,车开成这样,我给你个差评不过分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姑娘,车开成这样,我给你个差评不过分吧?” “……切。” 眼看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奏效,里见琥珀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到了。”她看向前方。 随着刚刚剧烈的回旋,整个轿车竟然滑进了路边最后一个停车的空隙里,在间不容发的距离中完美入渠,甚至没有在前后的车上划出一道缝隙。 只在地上留下了四道交错繁复的车辙,惊掉了一地路人的眼球。 估计还会烧掉不少修车的费用。 而车,已经停在了一栋繁茂商厦的前面。 数十米外人流如织。 此刻惊叫声才姗姗来迟。 一个夹着各种凭证和卡片的本子丢进了槐诗的怀里,里见琥珀指了指前面的入口:“拿着这个,进门右拐,给保安看这个,上专用电梯到六楼就行了,我在这里等你。” 槐诗拿起证件,感觉到有些不妙:“你不陪我一起?” “算了吧,今天可是授课日啊。” 里见琥珀的脸色隐约地白了一下,看向槐诗的眼神就分外地怜悯起来:“那个家伙一旦高兴起来,简直要出事情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槐诗狐疑地看了她半天,冷笑一声,拿起手里的东西,“我就不信了,你们这个培训班还能吃了我不成。” 他下车,径直走向了琥珀所说的方向……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商场,而且还有着贵宾专用的电梯。 只不过一路上保安看自己的眼神,都好像端详着某个壮士牺牲之前的遗容一样,带着一丝震惊和哀婉。 你们以为这么就能吓退我? 槐诗冷哼,面不改色地上了电梯,刷卡之后按下了按钮,等待电梯上升。 他倒要看看,这培训班究竟是什么龙潭虎穴。 坑? 呵呵,再坑能有乌鸦坑么? 简直开玩笑! 我淮海路小佩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在这阴沟里翻…… 随着电梯缓缓开启,槐诗眼前骤然一黑。 轰! 如有实质的声浪随着铁门的开启卷入了逼仄狭窄的空间之中,带着某种可以说令人的灵魂都颤动起来的曲调。 轰鸣巨响。 几十台低音炮从四面八方剧烈地震动,传来了令人肝胆俱裂的震撼旋律。 槐诗,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young man!” “there's no need to feel down!” “I said,young man,pick yourself off the ground……” 那歌声是如此的热情洋溢,导致与槐诗竟然产生了一种被抛入熔炉一般的恐惧和茫然。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庞大的大厅里,那一条条近乎赤裸的魁梧大汉。 “妈耶……” 槐诗窒息了。 这是什么鬼! 就在翻着微黄的灯光之下,只穿着短裤甚至连背心都不屑与披挂的壮汉们正在热火朝天的锻炼中。 卧推、抡绳、负重深蹲乃至搏击、摔跤和相扑…… 在这里,没有给娘娘腔们自拍用的跑步机和椭圆仪,只有纯爷们最爱的史密斯架、拳套和无数大大小小的杠铃。 锻炼!锻炼!锻炼! 无数肌肉在跳动着,嘶吼,随着狂放的歌声一同咆哮。 就在槐诗错愕地凝视里,那些油光锃亮的健壮身躯碰撞在一处,洒下激情四射的汗水。 在一块块涂抹着橄榄油的肌肉之上,炽热的汗水化作蒸汽袅袅升起,几乎形成了令人窒息的雾气,将渺小孤单又无助的槐诗淹没了。 好像地狱一样。 恐惧化作一只大手,捏住了槐诗的心脏,缓缓收紧。 会死的。 再呆在这里的话,自己一定会死…… 毫无道理的,内心浮现了如此的想法,槐诗不敢再看地上正热火朝天地摔跤,连口吐沫都不敢咽,僵硬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疯狂地按动了电梯的按钮。 快开,快开,快开,快开! 强者的世界恐怖如斯,自己还是赶快回车里瑟瑟发抖比较好。 就在槐诗发自内心地祈祷中,电梯门终于缓缓再度开启,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猛然拍在自己的肩头。 “小伙子。”一个沙哑地声音问:“你准备去哪儿呀?” “对、对不起。”槐诗僵硬地回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走错地方了……” “不对啊,我们健身房有卡才能上来的。” 那老头儿抬起手,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脑勺,展露出比槐诗大腿还粗的胳膊,以及上身那堪称恐怖的肌肉。 妈耶,肌肉成精了。 这是槐诗的第一反应。 就好像重庆的交通一样,可以说夸张到乱七八糟的肌肉毫无规律地覆盖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具看着就让人眼睛疼的健壮身躯。 和其他健身的人一样,老头儿浑身就穿着一条根本快要什么都遮不住的短裤,要不是脸上的皱纹和下巴上的白胡子,槐诗根本分不清他的年龄了。 “奇怪,看着眼熟啊。” 端详着槐诗瑟瑟发抖的样子,老头沉吟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来都来了,干脆做几组无氧再走嘛!来,我教你……” “不用了!我不需要健身,谢谢!” 在他伸手拉住自己前,槐诗一个猛跳,挤入了电梯里,疯狂地按动关闭:“我这就走,不打扰了,您可千万别送,再见啊大爷……” “等等!” 合拢的电梯门猛然被大爷双手分开了,一个锃亮的光头探了进来,端详着槐诗的面孔,眉毛挑起: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今天来报道的小鬼……对吧?” 说罢,不容槐诗反抗,老头儿伸手,捏着槐诗的肩膀,几乎将他提了起来一样,如若无误地转身走进了健身房中去。 一路上穿过了那些在地上缠斗的摔跤者和在歌声里举着杠铃扭着屁股蛋子热舞的肌肉大汉,他直接将槐诗丢进了角落里的凳子。 不知道是这强者的气息太过恐怖还是其他,槐诗一时间竟然没有来得及反抗。 然后,老头儿坐在了桌子后面,戴上了一只老花镜,泛起抽屉里的本子来,这里似乎就是办公室、会客室外加休息区了。 “槐诗,对吧?” 老头儿翻起眼睛看着他,一只手抓着笔,另一只手还忙里偷闲抓着一只哑铃练臂肌。 “对对对,大爷嚯阔落。”萌新槐诗瑟瑟发抖地递上了一罐冰可乐:“大爷怎么称呼?” “我姓罗,叫我罗教练就行了。” 罗老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槐诗递过来的可乐,然后举到他的面前:“这是什么?” “呃,可乐。” 嘭! 可乐被捏爆了,巨响。 “错!这是热量!这是垃圾你知道么?” 罗老瞪大了眼睛,和煦的面孔瞬间变得肃冷如鬼神:“在我的健身房里,在纯爷们的世界里,这就是垃圾! 纯爷们,只喝蛋白粉,不需要这种垃圾!” 随着他说话,浑身的肌肉都仿佛跳动了起来,好似随着老人一起咆哮。 无数汗水震动着飞出来,几乎落在槐诗脸上。 槐诗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行行行,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只想赶快求个解脱。 “算了,你是新人,不懂这些,注意不要再犯就是了。” 罗老随手把捏爆的可乐丢到了一边,然后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了槐诗到来的时间,然后伸手:“拿来吧。” 槐诗小心翼翼地把琥珀给自己的证件递过去,罗老低头撇了一眼,拍开:“谁要你这个啊。” 就在槐诗错愕之中,他抬起手,指了指背后写在一块破木板上挂上墙壁的价目表:“我们这是健身房,你来学习,得先办卡啊!” 学个屁啊! 学你们光屁股打架吗! 槐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可是在一群肌肉壮汉的逼视之下,竟然不敢反驳,只能怂逼掏出钱包,企图先蒙混过关然后跑路。 “行吧,多少钱?” 罗老说,“十万。” 槐诗吓得几乎跳起来,“这么贵?” 罗老嗤笑了一声,抠了抠鼻孔,补充道:“……美金。” “你疯了吧!”槐诗瞪大眼睛。 罗老不为所动,最后缓缓地说完: “一天。” 一天,十万,美金。 槐诗被这价码吓得摊在地上。 这他妈哪里是健身房?这是杀猪屠宰场吧! “大爷你是X乡旅游局的吗!” 槐诗怒了,指着后面牌子上的价目表:“你这上面明明说一年三百块东夏币啊!还送健身包呢!欺负我不识字吗!” “你想要和他们一样唱着歌练肌肉,就是一年三百块啊。” 罗老无所谓地指了指槐诗身后挥洒着汗水的赤裸大汉们:“但你真得是来学这个的吗,小鬼?你觉得升华者需要健身吗?要知道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槐诗捂住钱包,一脸警惕:“你一个健身房,不教健身你教什么啊?” “当然是教你怎么打架咯。” 罗老咧嘴笑起来:“怎么和人打架,怎么能打赢,怎么把人打死……我这里能教你的,不就只有这些么? 按照我们健身界的规矩,先让你体验一节课怎么样?” 他搓了搓手指,眉毛挑起:“十分钟,只收你一万,我空手和你打,你能让我后退一步就算你赢,如何?” “大爷你在做梦么?” 槐诗冷笑,“要不我和你打,我后退一步就算你赢,然后你给我一万好不好?我保证到时候跑的比博尔特还快!” 任你舌灿莲花,我自岿然不动。 想要我的命容易。 想要我的钱? 你做梦! 第一百八十七章 雷霆霹雳 一片寂静。 随着槐诗的话语,音乐声一滞,无数锻炼的壮汉错愕地回过头来,就连罗老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一瞬。 如此清奇的思路,真的是他平生仅见。 而槐诗则平静了下来,神情坚决。 ——这老王八蛋想要骗我的钱! 捂着钱包,少年内心之中骤然浮现出无穷的勇气,仿佛连那震耳欲聋的歌声和无数肌肉大汉都不怕了一样。 坚守底线,绝不动摇。 表示拒绝之后,槐诗便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子,当着他们的面拉开了一罐冰可乐喝完,以示决心的同时大家顺便划清一下界限。 快乐水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还有人不喝的,简直有毛病! 然后转身离去。 如此轻松又潇洒。 直到背后的老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不屑地问:“连打架都不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看你长得这么娘娘腔,胡茬难道是贴上去的? 恩,当牛郎的时候富婆快乐系列玩多了也说不定啊……” “啧……” 槐诗的脚步停顿在了原地,眉头皱起,缓缓回头。 “老大爷,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话可不能乱说……” “恩?” 罗老似是不接,歪头看着他:“我乱说什么了?不都是实话么?” 说着,他鼓动了一下胳膊上的肌肉,浑身野蛮生长的肌肉像是潮水一般地波动起来,向着槐诗挑衅道:“来啊,小鬼,不爽的话,打我撒!” “你确定?”槐诗冷声问,“上次跟我这么说的老头儿还欠我四十块演出费没给呢,别不是讹我。” “哈哈哈,小鬼真有想法。” 罗老咧嘴,脸上短短的白色胡茬像是钢针一样一根根地舒展了起来,笑容变得渐渐狰狞,好像就连那笑意之中也长满了肌肉一样:“如果你能打死我,说不定还能领个几亿的赏金回去呢,哪里需要担心有人讹你呢?” “我倒是不怕,但问题是……” 槐诗看向罗老的背后,努了努下巴。 就在老人困惑回头的时候,从背后的枪套里拔出手枪拨开保险对准他光秃秃的后脑勺。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扣动扳机。 轰! 在枪口喷薄而出的巨响中,槐诗错愕。 在那一瞬间,他开启的闪电反射中,窥见了瞬间的动荡。 当他扣动扳机的瞬间,自无可躲避之处,老人的脑袋诡异地从脖子上转了三百六十度,回到了原本的方位。 右臂的肌肉瞬间鼓胀,迸发出铁青的颜色,瞬息间如鞭子一般向着枪口所指的方向扫下。 那一声破空的脆响和枪声的轰鸣重叠在一处,竟然难以分辨。 而一颗扭曲的子弹,已经自罗老的手中落在地上。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中涌现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这老王八蛋,GAY是GAY了点,但搞不好真的是个世外高人…… 虽然早就已经断定子弹对他造不成威胁,可老男人的反应依旧令他感觉到一阵恐惧。 他听得清清楚楚。 罗老手臂抽下所迸发出的声音不是一道,而是六道。 就在那肉眼和凡躯难以窥见的短暂间隙里,粗壮地手臂柔若无骨的向前甩出,迎向了灼红的子弹。 可真正碰撞在一处的,却是他五根宛如拨动琴弦的指头。 从瞬间轻柔地弹奏,便自扭曲了膛线所赋予的离心,将它自从原本的轨迹之中摘出,扫落在尘埃里。 近乎恐怖的力量,肉眼难及的速度和骇人听闻的技巧融汇在这一击之中…… “怎么样?这一手,可还让你满意么,小鬼?” 罗老对于槐诗背后开枪的行径并不愤怒,倒不如说,对这种卑鄙无耻的行为竟然还有几分满意,咧嘴微笑着,一根根细小的肌肉便在面容之下跳动起来。 光秃秃的脑壳之上充盈着紫色的血气。 他自长桌之后走出,缓缓地活动着身躯,就好像热身一样,不断地有铁块摩擦的声音响起,恐怖的热意自那一具躯壳中迸发。 在擂鼓一样的心跳声里,他浑身的肌肉剧烈地跳动着,可是却没有鼓胀,反而缓缓收缩,到最后,竟然回复到了常人一般的身量,随着他渐渐弯下腰,青色的肌肉映衬之下,就好像一只人立而起的钢铁裸猿。 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匆忙地闪向了两边,躲避着兴奋起来的教练,生怕被卷入这一场残酷的教习之中。 “你很不错。” 罗老却缓缓向前,缓缓说道:“听说你从小娴那里学到了一点寸步的技巧时,我就有些遗憾,她自己学艺不精,根本只会误人子弟。 今天你既然来了,看在你这一份才能的那份儿上,正好给你展示一下——” 说着,他在十五米外站定,扭了扭脖子,微微俯下身,向着严阵以待的槐诗做出了冲刺奔跑一般地准备姿势。 “瞧好了,这就是……” 槐诗眼前一黑,飓风扑面而来,紧接着,轰鸣声的迸发里,那一张骤然出现在面前的苍老面孔抬起眼眸,缓缓地介绍道: “——禹步!” 十五米的距离,一跃而过,甚至就连闪电反射都无从窥见的极速! 老人咧嘴微笑着,无数紫青色的肌肉重叠在一处,明明眼眉之间还带着林间散步一般地喜悦和轻松,可面目之上所涌现的却是庄严如岳、肃冷如铁的威严和震怒。 就好像……传说中持杵的明王那样! 在惊愕之中,槐诗下意识地后退。 “错了。” 罗老无奈地摇头,叹息。 这个时候哪里能后退呢? 后退只有给敌人步步紧逼的机会,既然敌人已经送上门来,那么,就应该先奋尽全力的去进攻才对吧? 你错过了,唯一一个可以出手的瞬间,只为了换取短短一米的躲闪空间? 有用么? 你觉得有吗? 我来告诉你,没有。 老人向着槐诗伸出了手掌,可他的速度已经慢了,距离槐诗的衣角只差一线。可槐诗却感觉不到喜悦,反而感受到一阵浓浓的恶寒和危险从老人的手中迸发。 “看清楚了……” 那一瞬间,罗老伸出的手掌之上,五指缓缓地张开,隔着三十厘米的距离,猛然收紧了,向后拽出! 此乃——鼓手! 五指摩擦迸发出火花,堪比深海的力量向掌心内施加。 转瞬间,巨响轰鸣。 在那五指之间,气浪凭空迸发,向着四面飙射而出,化作凌厉的飓风。像有震撼弹在面前爆炸,槐诗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 完了! 他的心里一凉,想要趁势随风向后退出,紧接着便感觉到此刻骤然动乱的飓风……宛如海底的暗流那样,随着罗老五指的拉扯,竟然推动着他飞向前方。 向着那个三步之外的老人。 微笑如佛。 他正向着槐诗伸手。 就好像他真的一掌抓住了虚空那样。 紧接着,就在槐诗呆滞的视线里,罗老的另一只手掌抬起,盖向了自己‘紧握虚空’的右拳。 石头剪刀布。 啪! 两者在瞬间碰撞在一处,张开五指的左手已然将拳头包住,动作轻盈又温柔,却迸发出了令人心悸的轰鸣和巨响。 就好像看到天和地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合拢。 穹空坍塌,砸碎了无垠的大地。 月球坠落,在大气层中烧成了灼热的赤红,然后没入了深海中,掀起宇宙尺度的滔天巨浪,自剧震中散发出如有实质的毁灭力量。 槐诗的心脏狂跳,脸色惨白。 那一瞬,随着手掌和拳头的合拢,那嵌合成锤的双拳轻飘飘地向前一送。 顶在了槐诗的胸前。 一触即收。 瞬间的碰撞,奔行在老人躯壳和血脉之中的轰鸣和力量在瞬间灌入了槐诗的躯壳,充斥了四肢百骸,一寸寸地将霸道无匹的力量均匀地施加在了槐诗的每一张筋膜、每一条肌肉和每一节脊椎之上…… 于是,他听见了,天雷奋发,地鼓招荡。 此乃—— ——霹雳! 槐诗陷入呆滞。 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听见了此生从未曾听闻的狂暴巨响。 紧接着,他就进入了第三人称模式了。 一击之下连魂魄都被打出来了一样,感觉不到了肉体,无法操控四肢,只是呆板又迟滞地透过这一具躯壳的双眼,凝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就在这漫长到难以言喻的瞬间中,他看见那一张微笑又狰狞的苍老面孔缓缓地远离了,因为他在向后。 向后飞翔。 自寂静中,平滑而顺畅地脱离了大地,回旋在了空中,带着恍惚的神情,划出了一道漫长的弧线。 三十米的距离一跃而过,他自大厅的尽头掠过了无数健身、热舞和搏击的壮汉,最后落在了门口平滑的瓷砖之上,弹跳,坠落,余势不竭地向后滑出。 就好像一滩烂泥一样。 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开启,他的半截身子就顺滑地倒进了电梯里。 直到许久之后,槐诗才从恍惚之中转醒,可是却依旧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感觉要命的疼和要命的难受。 “恩?稀客上门啊。” 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便看到面前一双精致的凉鞋,还有白嫩纤细的脚趾,修长紧致的小腿。 向上看,便看到了一条灰色的长裙,胸前堪称惊艳的尺度,和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弯起来像是月牙的眼睛,还有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罗娴?” 槐诗不可置信地问,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带着隐隐绿色的鲜血。 “恩,好久不见啊,槐诗同学。” 罗娴弯下腰,凝视着脸上无数毛细血管破裂,鼻孔流出两条鼻血的少年,眉毛微微挑起: “你来上门做客了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健身房真刺激 “你来上门做客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被打得很惨。”槐诗剧烈地呛咳着,“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也不知道啊。”罗娴疑惑地摇头:“不过这么多上门的学员里,你是被打得最惨的,看起来你很被看好嘛!” 看好个屁啊! 我就是没乖乖交钱办卡…… 槐诗艰难回头,看了看那个坐回椅子上淡定喝茶的肌肉老头:“那位是你的爷……” “对。”罗娴点头,“是我爸爸。” 槐诗错愕地看着她年轻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个老头儿那一张七八十岁的面孔,再想想他刚刚堪称鬼神的表现,不由自主地感叹:“真猛啊。” “又在说奇怪的话啦。” 罗娴笑了笑,抬起手指,将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虽然我不介意你在这里休息乘凉,但你可以让我过一下么?” 说着,指了指被他卡住的电梯门。 “抱歉。” 槐诗勉强地蠕动了一下身体,只挪了不到一寸,“看来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没关系,只要闭上眼睛就行。” 罗娴依旧微笑着,好像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紧接着,不等槐诗反应,缓缓起身,裙摆在风中微微飞扬而起,然后,向前迈出了一步。 槐诗慌忙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见凉鞋的高跟落在了自己的耳边,在一阵带着微弱香气的风中,有温柔地裙摆从他的鼻尖上扫过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槐诗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躺在鼻血积蓄成的血泊里,沐浴着空气中残留的香水气息。 苍白的脸上满满地全都是震撼、震惊、震荡、震波,反正就是震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妈耶,健身房真刺激! …… …… “诶?被打的很惨嘛?” 大厦之外的停车场里,摇下的车窗外,路过的男人端详着里见琥珀手里的屏幕,啧啧感叹:“看起来罗老师挺喜欢他的嘛!” 里见琥珀叹息,“局长,你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很容易吓到人的。” “抱歉抱歉,我下次注意。”大表哥眯起笑了起来:“我记得你当时被罗老师教训的也很惨吧?” “断了一条腿吧?眼睛也差点瞎掉。” 里见琥珀揉了揉至今残留着幻痛的眼眶:“那个筋肉欧吉桑,简直不是人啊……动起手来完全没轻没重的。” “实际上罗老师根本不想带学员的来着,虽然别不过玄鸟叔的面子,但送过去的学员都被弄得相当惨,越有天赋的就越惨……” 里见琥珀没精打采地抽着烟:“所以说你们送我去的是什么给新人下马威的鬼畜训练营吗?” “这不是重点培养重点关照嘛,对待同志要像是春风一般的温暖……啊,虽然罗老师的春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 “那是焚风吧!” “啊哈哈,也差不多。” 大表哥的笑容微微收起:“虽然嘴上不说,但比起学生来说,罗老师更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对手吧?遇到有天资的学生时,手段就会粗暴一点,有时候甚至揠苗助长……但对于有潜力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局长我记得你也去过?” “是啊。” 大表哥的神情尴尬起来:“结果被当做朽木不可雕也,根本理都不带理的,老老实实地健身了半个月……连下巴上的肥肉都减掉了,结果一招半式都没学会,没办法,我是那种没什么天赋的人嘛。” 说道这里,他就毫不介意地露出笑容,对自己的极限早就有所认知和察觉。 “小白酱呢?” 里见琥珀的眼睛亮起来:“小白酱去过么?” “没有哦。” 大表哥摇头感慨:“本来应该是她去的,结果没有进门就被赶回来了,罗老师说是教不了,然后就换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上了。” 里见琥珀愣了一下,旋即恍然。 也对,十四岁的五阶巅峰,被深渊所加冕的白帝子,哪里是需要别人去教的呢? 生而知之就是说她这样的人吧? 那种生来就在规格外的怪物本来就不能拿来作为参考的对象的,倘若妄图以自己的才能去揣度她的极限,恐怕所得到的就只有永恒的失落和绝望吧? 相较那一份过分庞大的力量,其余的一切其实都微不足道。 “真可怕啊,小白酱。”里见琥珀掐灭烟卷,问:“那槐诗呢?” “不知道……但我觉得,罗老师多半会失望吧?” 沉吟片刻之后,大表哥如是说。 “天资不足么?” “不,与其说天资,倒不如说志向所在吧?”大表哥自嘲地笑起来:“槐诗那个家伙,多半不会让罗老师称心如意的,要说为什么的话,我觉得他就是那种很难让人如愿以偿的人啊。” “莫名其妙。”里见琥珀收回视线,似是听懂了,又像是讨厌这种云山雾绕的玄机。 “不论如何,那位家伙也算在新秀赛之前拿到最重要的经验包了。”里见琥珀又点燃了一根烟,笑容变得幸灾乐祸起来:“虽然这个经验包多半不好吞来着。” “是啊。” 大表哥点头赞同,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 毕竟负责训练可不是什么沉迷健身增肌的怪老头儿,而是五十年前不折不扣的怪物级升华者啊。 本名早已经遗失的边境混血,那个如今被称为罗教练的老头儿,可是从不折不扣的战争中厮杀出来的强者。 早在五十年前,他就作为雇佣兵而活跃在边境的战场之上,当时的他可不是如此慈祥和蔼的老人,而是堪称修罗化身的嗜血生物。 纯粹论杀人的技艺,不论是赤手还是兵击都是登临绝顶的怪物。 在他最巅峰的时候,甚至能够在三个小时内,击破天竺的六道轮回之轴,他在饿鬼道和畜生道所留下的评分至今无人能够突破,牢牢把持着天竺的维持谱系中‘鬼畜王’的称号…… 这样的人,哪里是什么温柔善良又体贴的家庭教师呢? 应该说不折不扣的魔鬼教练才对啊。 倘若他前路未绝的话,如今的东夏就会是另一番气象吧? “真可惜啊。” 里见琥珀回头,问道:“对了,师匠,他的名字……” “嗯?”准备离去的大表哥回头。 “他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对人讲过。” “恩,毕竟是被他亲自抹除的过去嘛,我们这些无关的人最好就不要深究了。” 大表哥活动了一下关节,回头笑了笑,挥了挥手之后走进人潮中去了。 里见琥珀在原地愣了许久,忍不住摇头叹息。“什么啊,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关上了手机屏幕,里见琥珀将烟卷丢掉,瘫在了驾驶席上,轻声呢喃:“好想吃拉面啊……” …… …… 健身房里,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槐诗才终于有了点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第一反应是手足并用的踉跄爬起来,冲进了健身房里,又摔了一个狗啃泥。 然后,看到走到自己面前的老人。 “这么晚了,还有事儿么?”罗老拿起茶壶兹了一口加了蛋白粉的浓茶,蹲下身端详着他,笑容愉快。 “教练!” 槐诗抓住他的手,期待地眨巴着眼睛,好像快要泪流满面那样:“我想学打架!” “好啊。” 罗老微笑着,拿起了旁边桌子上的POS机,放在了槐诗的面前:“小伙子,健身游泳了解一下,咱们先办张卡?”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我这么有诚心,你难道不应该网开一面倾囊相授还管吃管喝么?” “哪儿的话啊,小鬼,三十年前这种JUMP剧情就不流行了,我教你砍人,你给我钱,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罗老不为所动:“一天十万,看在你姑且还囫囵着的份儿上给你打个折好了,东夏元就行。” “行吧……” 槐诗捧着钱包,猫猫流泪地拿出了一张刚刚办好的信用卡递过去,可罗老扯了半天,竟然没把卡从他手里扯下来。 “你倒是撒手啊!” “我舍不得啊!”槐诗犹豫着问,“要么,咱先办十万的?” “一天?”罗老鼻孔里嗤了一声:“也行。” “一天?你想什么呢!”槐诗瞪大了眼睛,抬起双手,给他看十根手指:“我是说,今天那种类型的体验课,给我来十次!” 在寂静里,老人愣在原地。 好像第一次看到抠门都抠得如此骨骼清奇的学员…… 目瞪口呆。 “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小伙子。” “反正你又不可能把我打死。”槐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抠着鼻孔说:“打不死你就往死里打咯。” 滴! 随着POS机发出的清脆声音,罗老抬起头,露出诡秘又期待地笑容:“敢让我这么当陪练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啊……” “你不会藏私吧?”槐诗狐疑。 “放心,既然收了钱,我就会倾囊相授,能学多少都看你。” 老人咧嘴,面目上鼓起的肌肉中露出了兴奋和狰狞:“做好准备吧,小鬼,从明天开始,我们一天一课……就算你哭出来趴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停下的。” “啊,求之不得。”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凝视着那一张怪物的面孔,针锋相对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无声地,咧嘴微笑。 “您老还有什么招数的话,就放马过来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对策 黑暗中,槐诗再一次听见了雷鸣。 然后他就被打飞了,又双叒……被打飞了,飞在天上,转了七千二百度之后踉跄落地,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还有半截内脏。 在噼啪作响的声音里,潜藏在四肢百骸之中的劲力爆发而出,他炸了。 死了。 槐诗再一次睁开眼睛,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去冲了一个澡回来,再度躺在了床上,回到了命运之书的黑暗之中。 第一百六十九次回放开始。 然后迎来了第一百六十九次失败。 面对命运之书中的记录,槐诗至今还找不到任何头绪,纯粹是单方面的被罗教练吊打。 那个肌肉老头,简直是怪物一样…… 体验课上所展露出的,完全就是不给人任何学习门路的炫技式技巧,不止是一开始的禹步,还有后面的鼓手和霹雳。 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的三招,但完全涵盖了所有槐诗能够想象到的赤手搏击的技巧,在赋予了源质运用之后,就形成了近乎奇迹的效果。 简直不可思议。 槐诗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依靠纯粹的肌力运用辅佐以精妙的源质应用,就能够抵达近乎圣痕的范畴。 千变万化,完全无懈可击。 经历过槐诗上百次的尝试之后,就衍生出上百种的变化。 哪怕他完全没有任何掩饰,近乎明明白白地摊开到槐诗的眼前,他也分不清主次。 只能通过最笨的方法去一次次尝试。 挨打。 通过不断地试探来分辨每一个动作和细节的作用和含义。 而现在,经过了他的记录,他一共找出了禹步中七十一个关系到整体效果的细节,和十九种和鼓手的联动。 而鼓手这种进攻性的招数就更多了,进攻、试探、防守反击和破防强攻等等等等不同的变化,完全让他眼花缭乱。 放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学他都学不完。 这都是那个肌肉老头通过无数次战斗中所延伸出的变化和随心所欲衍生出的新细节,好像大师一样随意泼墨却让任何试图偷师的人找不到任何痕迹。 至于最后的霹雳…… 槐诗已经放弃了。 太简单了,也太难。 那是超出了槐诗几百个段位以上的天成之招,但究其本质,却简单无比——剪刀石头布,三种变化。 纯粹是三种运用方法不同的鼓手结合在一处之后所衍生出的招数,前者没有摸透就像窥见后者的变化,完全就是在想屁吃。 那种恐怖的威力,只要一下,槐诗就会爆炸。 天雷轰鸣,地鼓招荡。 天地合。 倘若不是老王八蛋手下留情,槐诗早就均匀地炸成了一滩涂抹在健身房外的血浆了,保证连一块尾指节大的碎片都找不出来。 学不会,挡不住,打不过…… 槐诗还不如回过头去先搞明白最简单的禹步再说……但说是最简单,也只不过是相较后者而言。 哪怕看上去是脚上的动作,可实际上却牵扯到全身肌肉群的配合和数十种不同的源质应用。 槐诗所琢磨出的,真的就是皮毛。 和那种鬼神莫测的突进方式比起来,充其量也就是赶快跑了两步的程度而已……有了这种毫不保留的演示可以山寨,槐诗的进步自然神速。 倘若不是被打死一百多次的话,那个肌肉老头儿堪称名师了。 “扶我起来,我还能再送!”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槐诗再度从床上挺身而起。 然后他就吓得跳起来贴到天花板上,错愕地凝视着那个蹲在自己床头的肌肉老头儿,目瞪口呆:“你特么想搞啥?” 这里可是天文会的干员宿舍! 好吧,虽然叫做宿舍,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在外面的酒店里开了一整层房间作为安置,支部才没有那么多空余的地方给槐诗这种外地的干员准备床铺。 但也不能乱闯啊! 尤其是天刚蒙蒙亮,一个浑身肌肉的怪老头儿除了裤衩背心连个外套都不穿蹲在一个少年的床头。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准备犯罪吧! “嘿呀,你醒啦?” 罗老缓缓地抬起头,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咧嘴,露出了一口黄牙:“正准备叫你呢。” “叫我干啥?”槐诗警惕。 一个热水瓶和一个毛巾丢进他的怀里,像是炮弹一样,几乎把他砸进了吊顶里面。槐诗吃痛,掉回了床上,一脸茫然。 “这什么?” “毛巾和热水瓶啊。”罗老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跑步了。” “啥玩意儿?”槐诗目瞪口呆。 “跑步哇,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知不知道?”罗老说着,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汗津津的纸条,给槐诗展示上面那一长排项目:“还有今天的有氧、无氧项目……总共十七种,都在这里了。” 神他妈跑步! “你这体验课还包括这玩意儿?” “你不是办了卡么?”罗老撮了一口蛋白粉,亮出了自己的肱二头肌:“我们这儿增肌套餐很有名的,我帮你选了纯爷们的档次——只要半个月,再瘦的野鸡也能变成健美硬汉!” 槐诗已经快疯了:“我能不学么?” 罗老摊手:“那我也可以不教哇。” “行吧……” 槐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热水瓶和毛巾,表情抽搐了一下,抱着最后一线期望问:“我能不能先刷个牙?” “刷个屁牙,走了!” 罗老伸手扯起槐诗,直接捏着后颈好像捏着猫崽子一样提起来,晃里晃荡出门了,临到酒店门口,碰到了早起的艾晴,还颇为热情地挥手打了个招呼。 “你们认识?”槐诗好奇。 “啊,挺好心的姑娘啊。”罗老扛着槐诗往外走,闻言咧嘴一笑:“听说我去找你,还帮我刷了你的房卡呐!” “……” 槐诗悲愤,凝视着门口向自己挥手道别的艾晴,默默无语两行泪。 你就这么恨我的吗! …… …… 只能说噩梦一般的一天。 从大清早开始一直到下午四点,槐诗麻木地跟在罗老身后几乎试遍了健身房里有的没的每一个项目。 要说热身倒还凑合,但增肌效果绝对没有。 升华者本身的形体在度过生长期之后就已经固定了,哪怕是狂吃海喝变胖了,瘦下来之后改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尤其是部分圣痕,还会对使用者的样貌产生影响。 就好像山鬼一样。 哪怕如今已经适应的差不多,看上去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娘娘腔了,但依旧有一股子阴气。 说是阴柔也好,说是阴冷也好,这都是根植与气质之中的特性——隐藏在山中的鬼魅哪怕被赋予了生命,本质依旧是游离与尘世之外的精魂,隐藏在密林阴暗之中的巡行者。 要说健个身就能有用,不说变成肌肉壮汉,哪怕看上去再阳光那么一些槐诗也早就去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头发到现在还是齐腰的长度,割了多少次都没用,耗光了自己的生命力还只能从酒店附近找点盆栽和绿植来嗑点回血。 “所以说,这些项目真的有什么用吗?” “开玩笑,当然没用啊。” 罗老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傻子:“你怎么会觉得有用?” 槐诗顿时悲愤大怒:“那你弄这些图啥!” “我乐意啊。” 罗老认真地说:“健身多好啊,每个人都应该健一健,多巴胺你知道吧?只要……” “……讲真,咱就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槐诗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能直接点,直接开始今天的课么?” “看样子信心十足啊。” 肌肉老头儿挑起眼角,咧嘴怪笑起来:“看来昨天给你的阴影还不够啊……既然你都已经迫不及待了,我倒是不介意再虐个菜。” “人老了别说大话,小心闪了腰。” 槐诗扭了扭脖子,把碍事儿的毛巾随手搁在旁边的架子上,后退了几步,摆出了标准的迎击姿势。 “我可是为今天的课程准备好久了。”他眯起眼睛,端详着面前活动着腰身的肌肉老头儿:“可小心一点,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罗老依旧一片轻松,随意地在自己的健身房里踱着步子,端详着槐诗的架势,微微颔首:“挺标准的罗马式啊,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 “是吗?我看不像,这种旧式裁判所的准备姿态现在全世界会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呐。” “那岂不是很厉害?” “厉害到未必,不过落伍倒是有的。” 罗老缓缓地弯下腰,摆出冲刺的姿势。 浑身骨节摩擦,发出宛如琴弦崩裂一般的尖锐声音,夸张到不像样的肌肉迅速鼓起,令他的面目充血,一片猩红中露出了狰狞地微笑: “小鬼,这个世界,可是……不断地在进步的啊!” 轰! 巨响破空。 怪物呼啸而来。 禹步,依旧是禹步! 一步跨出,数米的距离一跃而过,近乎没有征兆,更没有过程,只剩下了最后的结果——结果就是,罗老已经站在了槐诗的面前。 鼓动的肌肉如水纹一般波动着,随着他臂膀的抬起,炽热的体温和浓厚的汗臭扩散开来。 他的右手已经高高举起。 五指虚扣成爪,好像扯着万钧重物那样,拉扯着爆裂的风,向着槐诗的面孔覆压而下,雷声轰鸣。 鼓手。 依旧是鼓手! 槐诗选择了后退,飞速后退,这一次他的动作,却令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那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禹步,虽然稍显稚嫩,可确实是禹步没有错了。 可这种临敌后撤蓄力反击的技巧,自己分明没有教过才对! 但不论如何,瞬息的空隙之中,槐诗已经退出了十米之外,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拉扯着一样,速度飞快。 在他的脚下的所过之处,运动鞋和胶垫摩擦,留下了三道焦黑的残痕。 但是,没用! 这完全可昨天一摸一样啊,小鬼! 就算有那么一点悟性,可是却连一点记性都不长么! 罗老狞笑,劈下的手掌虚握,扯,焚风席卷,瞬间吞没了槐诗,将他如风中的稻草那样,扯向了自己的方位。 可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 那个少年,凭借着禹步后撤的蓄力和他拉扯的力量,竟然趁势腾空而起,宛如飞翔那样地,反而向着他飞扑而至。 自他的手中,无形的斧刃浮现,向着那一颗光秃秃的头颅斩落! 这就是槐诗苦思了一夜之后所想出的反击对策和奇招! 为了纪念这一至关重要的突破和创新,他决定用对自己影响最深的人来为它命名。 “吃我这招——” 少年怒吼: “——乌鸦坐飞机!!!!” 第一百九十章 你快乐吗 “乌鸦坐飞机!!!” 随着少年的咆哮,槐诗依然从天而降,向着肌肉怪老头儿的秃瓢举起斧子,一个跳劈! 自瞬息间,罗老抬头,凝视着少年的影子,眼角缓缓挑起。 这可真是……出乎预料啊。 他的嘴角勾起了笑容,然后,踏前一步。 轰! 地板震颤。 然后,上勾拳! 于是,风从地起,好像熔岩自地壳中喷薄而出一样,自高热之中,那一道铁青色的拳突破了飓风,笔直地砸向了槐诗的腹部。 自间不容发的关头。 而槐诗,却自空中转身,宛如飞鸟那样的,以沉重的斧刃调控着自身的重心,在瞬息间完成了变相,紧接着,自挥洒和回旋之中,向着自地而起的拳头伸出手掌。 五指张开。 似是防守。 罗老嗤笑,应该说以卵击石还是杯水车薪呢?没有二十厘米厚的坦克级装甲,只靠着肉掌想要抵挡鼓手所蕴藏的内劲。 未免太天真了点吧?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铁光迸射,结晶生长的声音里,祭祀刀自虚空中跳出,落入了他那一只手掌中,被握紧,笔直地向下刺出。 以铁对拳。 向上轰出的铁拳停滞了一瞬,罗老挑起眼眸,浮现出一丝微妙的错愕和惊奇:就连自己这一招变化也算到了么? 直觉? 还是其他什么? 他脚步一顿,再顿,自轰鸣之中,沉重庞大的身躯毫无征兆地向后划出了三米。躲开了自己本能击破的刀锋,重新站定。 槐诗落地,不可置信。 原本应对他的进攻,自己还准备了好几个相应的变招,可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后退。 要说祭祀刀能够砍伤他的话,那才不可能。 哪怕没有调用圣痕,槐诗都能看得出来,他起码是四阶的升华者,搞不好还是四阶之中顶峰那一筹的强者。 以他的技艺和力量想要解决自己这一击,几乎可以说有无数的方法。 “为什么后退?” 槐诗问,“放水了?” “啊,对,放水了,大概给你放了太平洋那么大的量吧。” 罗老带着嘲弄地微笑,撤去架势,微微活动着浑身的肌肉,近乎毫无防备那样,任由三步之外的槐诗寻找着自己的弱点和空隙。 “你觉得我会感谢你?”槐诗问道。 “要说的话,大概是这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的体会吧。” 罗老扭动脖颈,噼啪的声音令人发毛:“你看,倘若一味以数值进行碾压的话,战斗可以在一瞬间结束,可所绝出的是胜负,绝对无法给人带来任何成长。 ——所谓的教育,也不应该这样。” “哈。”槐诗被逗笑了:“虽然我很感动来着,但老头儿你只是压低了自己的力量,打算虐菜而已吧?” 就好像那些高手吊打萌新时的丑恶嘴脸一样。 害怕嘛?没关系,我让你双手双脚……只拿眼睛都能瞪死你。 令人不快的傲慢和自信。 可偏偏槐诗却无从拒绝,他确实需要面前的老人稍微降低一些段位,才能够学习到更多。 “所谓的教育,不就是这样的么?” 罗老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抛去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大程度上给人带来痛苦,令人知晓恐惧,了解禁忌,接受驯化之后方能自由地生存在规则之下,了解自身的浅薄和错误之后,方能正确地面对这个世界,从而在地狱之中寻觅到取得胜利的道路……” 槐诗竟然无言以对,愣了许久之后,毫不客气地感慨:“你这个老头儿,脑子一定有问题。” “谁说不是呢?难道升华者里就有正常人吗?” 罗老反问:“小鬼,想要在这个地狱一样的世界里活着,所需要的可不止是勇气,有时候,你更需要一点小小的疯狂……恰巧,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难道我作为教师,不应该将这个交给你吗?” “那你可真体贴啊。” 槐诗反讽:“你确定我能学会?” “我觉得你一定会天赋异禀。” 罗老咧嘴,标志性地怪笑起来:“看你自学禹步挺好,那今天这一节课就从最简单的鼓手的构和型开始教起吧——” 说着,向着槐诗,他缓缓抬起了左手,摆出古怪地进攻架势,铁青色的面孔的肌肉勾起了狞笑。 “——至于教学方式太过粗暴的问题,你就不要介意了,好吧?” “这是你家,东西都是你的,搞坏了不要让我赔钱就好。” 槐诗无所谓地耸肩,缓缓地展开手,向着他展现刀和斧,露出微笑:“正好,我还有一招龙卷风摧毁停车场想让你见识一下。” 下一瞬间,槐诗踏前。 紧接着,破空的轰鸣声爆发。 于是,槐诗为期十五天的肥宅快乐课,就这样开始了。 …… …… “洞妖洞妖,我是洞拐,听到请回话。” “洞妖洞妖,我是洞拐,听到请回话。” “洞妖洞妖……” “听到了,你烦不烦啊?还有,洞妖是什么鬼?洞拐又是什么鬼?”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角落里,那一台沉寂的自动售货机终于发出了声音,就好像快乐水和冰红茶在摇晃着回话一样。 隔着厚重的机身,那声音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的沙哑与柔和,还有深深的无奈。 “这不是显得亲切么?” 柳东黎叼着烟,依靠在售货机旁边,亲密地拍了拍售货机地顶端:“咱俩谁跟谁啊……我要的东西,你帮我找到了么?” 嘭。 一声轻响,一罐快乐水就从售货机里掉了出来。 柳东黎拿起来打开,可其中却并没有某种让人快乐的气泡液体,而是塞满了一卷厚厚的纸,扯出来之后,便成了卷曲的一叠。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售货机’说。 “多谢啦。” 柳东黎吹了声口哨。 “不谢,我欠你的。” 柳东黎低头,一目十行地端详着纸张上繁复的记录,许久之后,不快地叹了口气:“都是一堆鸡零狗碎的破事儿啊。” “所谓的家族和家族之前,不就是这种么?从原始时代大家抢猛犸的时候就没变过,以前是抢水抢地,现在是抢钱,都一样。” 售货机冷淡地说道:“阴家也就是一个金陵本土的小家族而已,槐家……现在就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儿,他的曾祖父槐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虽然当年在边境开拓时期有一点名声,但风口上不差这么一只猪,有什么值得你去注意的地方么?” “孽缘啊。” 柳东黎挠了挠头,无奈叹息:“说来话长……” “我倒是不介意慢慢听。” “可能不能换一个地方和形势?”柳东黎尴尬地笑了笑,看着远处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低声叹息:“大家一定都觉得跟一台自动售货机聊天的人脑子有病。” “你从来有病,柳东黎,但你有病的原因一定不是因为和自动售货机聊天。”售货机忽然问,“四年前,费尔巴哈公馆事件发生的时候,你在现场的,对吧?” “……” 柳东黎的笑容僵硬了起来,沉默。 “恶性诅咒袭击事件,对不对?虽然被天文会覆盖了,但还有蛛丝马迹抹不掉。”售货机说,“你的时间不多了,何必去关心其他人?” “这与你无关。” 柳东黎终于不再笑了,神情变得冷漠起来:“你调查我了?” “柳东黎,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不和一台自动售货机做朋友——”他冷声回应,“尤其这一台自动售货机还在背后调查我的时候!” 售货机没有说话。 在漫长的寂静里,柳东黎的神情渐渐垮了下来,变得无奈。 “好吧,我的错,大姐你别生气。”他叹息了一声,又点了一根烟,“大家总有一些黑历史,就好像底裤一样,被看到之后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售货机并没有生气,只是说:“我在等你的‘说来话长’。” “就是说来话长啦,也没什么好说的。” 柳东黎无奈地挠了挠头。 “你觉得他像你?” “……没有吧?好吧,确实有一点。” 柳东黎的神情纠结起来:“可是……你知道的吧?那种小鬼看上去嬉皮笑脸,其实心里一直丧丧的,讨厌一切,甚至包括自己。有时候会让人很烦,但有的时候就让人感觉完全不能放着不管啊。 你看,毕竟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万一将来他出了什么事情抱憾终生的话,就会搞得像是我的错一样……” “你猜怎么着?” 售货机的语气变得嘲弄起来:“会这么想的人可不是你一个。” 似有所指。 于是,柳东黎彻底溃败,举起双手求饶:“抱歉啦,大姐,你就当临终关怀做好事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售货机轻声叹息:“变得优柔寡断了啊,柳东黎。” “难道不是变得更像普通人了么?” “是啊,恭喜你。”售货机嘲弄地问:“做牛郎就那么快乐吗?” “你以为做牛郎很快乐么?”柳东黎瞪大眼睛,“错了,牛郎的快乐你根本想不到!” “那么,快乐牛郎先生,打算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啊。” 柳东黎抽着烟,低着头:“我作为局外人,完全就没得插手的余地好么?除了瞎着急我还能做什么吗?” 售货机没有再说话。 她已经走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实战训练 三天之后,社保局。 实际上槐诗不知道这鬼地方究竟在哪儿,因为一路进来他都带着头套,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坐在了一个空房间里。 头顶吊着惨白的大灯,面前一张桌子,白炽的灯光下,坐在桌子后面的人面无表情。 “我又犯事儿了?” 槐诗呆滞地看着四周,不等坐在对面的末三开口,便熟练地报出:“槐诗,男,十七岁,学生……” “……” 末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同僚,不知道他究竟在干啥。 “嗯?不是审问我么?” 槐诗大喜,“这么说我没犯事儿咯?” “哼,傻子一样。” 角落里的少年原照双手抱怀,神情不屑,好像憋着劲儿地想要找茬,被末三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你跟过来干什么?出去出去……” 原照神情无辜:“大表哥都让我来的。” “叫局长,大表哥是你叫的么,没大没小的。”末三抬手又是一巴掌,这次原照后脑勺一缩,躲过了。 “所以,有人跟我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儿么?”槐诗举手发问。 末三神情复杂起来,看了他良久,确认他真不清楚之后,才开口说道:“这里是金陵社保局的监狱部门。由于各种原因,出于保密,我们不能让你知道具体的位置和怎么进来。” “恩,看出来了。”槐诗环顾着四周黑压压的墙面,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末三摊手,“说实话,我只是过来跟你喝杯茶,你大可放松一点,毕竟你如今是天文会成员,你没有违反十二铜表法和边境条例,我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况且,带你过来的人又不是我。” 提到这个槐诗就来气。 肌肉老头儿那王八蛋,忽然从车上跳下来,抓着他就过来了,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然后,低沉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好了,我已经跟他们安排好了。” 老头儿难得穿了一件外套,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进来,拉了一张凳子坐下,就好像自己家一样,对槐诗说:“休息一下,等会儿准备上场吧。” “啥玩意儿?” 槐诗目瞪口呆:“你又给我安排了啥?” 他算是怕了这老头儿了。 这几天就想着办法折腾自己,什么健身锻炼都是小意思,后面又是把槐诗反复用鼓手打飞让他体会用劲变化,又是把槐诗双手捆起来自己举着加特林在后面逼着他逃命练禹步……怎么变态怎么来,弄得槐诗都有些想要再多交点钱算了。 但想到不能向坑钱势力低头,槐诗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没想到这老王八蛋越来越过分,直接把自己塞监狱了。 “实战训练。” 老头儿忙里偷闲捏着一个握力器,随口解释道:“每天训练没多大用,学得东西够了,就应该练练实战了,省得练了三年搏击出门被人打得找不到北。” 槐诗怒而掀桌:“什么鬼实战要放到监狱里来啊!” “当然是打死不论,不死不休的那种啊。”罗老一脸认真地反问到:“否则还算什么实战?” “……” 槐诗懵逼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吭哧了半天问:“你这么干不合法吧?” “哈哈哈,你说话真有意思。”罗老嗤之以鼻:“下次说这种话的时候,请把自己拉出去枪毙一下,死在你手里的人不少吧……我记得当初杀人放火的时候可没这么娘炮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戚问?” “这和那个不一样!” “都差不多。”罗老把厚厚一沓东西拍在桌子上:“这是你今天的对手,本应该被处决的一个食魂教徒……被抓住的时候,他正坐在那一家三口的餐桌上,锅里的汤还热着呢,你猜猜煮了啥?” 槐诗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审判书,许久,摇了摇头。 “我来你这里培训,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那是来作什么的?健身的吗?”罗老反问:“你学了杀人的本领,又不去杀人,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至少不是为了杀人才去学这种东西的。” 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神情变得坚决起来:“我也不是为了这个而站在这里。”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 槐诗干脆利落地摇头,令老人皱起眉头。 “如果你想不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的话,就乖乖地回家喝你的快乐水去吧,小鬼,升华者的世界里可没这么温柔。” 槐诗的神情平静,只是看着他,反问:“不能因为这个世界不好,就理所当然地让自己变坏,对不对?” “天真。”罗老冷声说。 “很久之前,有人问我成为升华者是为了什么,告诉我,不论选择了什么,到最后都好像成语接龙一样,开始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槐诗沉吟了许久,认真地说道:“我一直都在想她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到现在,才隐约明白一点——有的时候重点不是为所欲为,而是有所不为才对。” 在沉默之中,少年抬起眼睛看着他:“或许我选择变强是为了为所欲为没错,但前提应该是我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除了杀人之外就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么?” 角落里,原照撇着他,张口想要说话,然后又被末三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说罢,冷艳的大姐便捏着他的耳朵,把他拽出去了。 寂静里,罗老沉默地看着槐诗,似是不快,又好像终于窥见了那一张平静面孔之后的什么东西,渐渐恍然。 “这副小孩子一本正经说大话的嘴脸,真让人不爽啊,槐诗。” 虽然这么说,可他终于不再用‘小鬼’去称呼面前的少年了,渐渐收去往日的轻蔑,神情也变得平静起来: “那么,你要拒绝这一场比试吗?甚至还没有上场就认输?” “不,我会赢。” 槐诗平静地看着他,“既然这是课程的话,我就会完成,如果这是你出的题,那我就会解决。 但不论你有什么打算和教育计划,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子,我恐怕都很难让你称心如意。” “听起来真像是坏学生会说的话啊。” 罗老愉快地笑了起来:“作为一个教育者,我已经开始期待你‘改邪归正’的那一天啦。”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槐诗起身,拿起了桌子上的判决书,向着门外走去。 就在槐诗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被老头儿喊住了,背对着他的老人忽然问:“喂,你知道对敌人抱有慈悲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吧?” “放心。” 槐诗向老人摆了摆手,“那种东西,我早已经没有多少了。” 门关上了。 寂静的灯光之下,那个沉默的老人无声微笑起来。 在无数肌肉的挤压之下,这一份期待地微笑变得分外狰狞。 有生以来头一次的,他竟然燃起了一丝教育者的热情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果然,学生这种东西太听话的话就没有意思了吧? …… …… 黑暗中像是传来了无数的低语声。 就连光芒都无法找破的深邃黑暗里,一个佝偻消瘦的身影带着枷锁,眼眸低垂,好像沉浸在梦中一样。 可那黑暗却在舞动着,那是无数单薄到几乎难以分辨的雾气,随着低语的声音扩散向四周,可紧接着,又在电光之下退缩,被囚禁在牢笼之中。 漫长的寂静中无所谓时间的流逝,直到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走来。 牢笼的窗口被拉开,露出一双铁灰色的竖瞳。 “沃克·卡罗尔。”名为陈青阳的守卫冷声说:“时候到了。” “终于……” 名为沃克的囚徒缓缓地抬起头,那是一张消瘦到近乎骷髅的面目,还有一双大到吓人的漆黑眼睛,咧嘴微笑:“说实话,我以为你们会直接处决我的。” “我会的。” 陈青阳平静地说:“就算你能赢,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已,没必要这么开心。” “生存,先生,生存就是最令人愉悦的事情。” 沃克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无数颠倒梦想和这无数破碎迷梦的气息,每时每刻的都让人沉醉……说实话,我真是爱死这里了。” “难得有人喜欢,请你死后记得给我们好评。” 陈青阳伸手,拉开了囚笼的门,无形的力量解开了沃克的镣铐,令囚禁在他躯壳之内的无数阴暗喷薄而出。 随着他闭上眼睛,瞬息之间,黑暗中睁开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眼瞳,或是戏虐或是愤怒,或是愉悦,或是迷茫……无数的眼瞳流淌着,最后,看向了陈青阳。 “我的对手在哪里?” 陈青阳说,“就在你的身后。” 轰! 那一瞬间,囚笼的四壁在巨响之中缓缓开启。 白炽冰冷的光芒从穹顶之下照下,照亮了无数庞大的枢纽,就好像钢铁丛林在迅速的变化,墙壁、地板……一切都在迅速的转移,或是浮现,或是收起。 直到最后,化作了一个庞大的广场。 而随着沃克卡罗尔的回头,就在开启的大门之后,少年的踪影缓缓升起。 “啊,如此令人沉醉的源质!” 在沃克的周身,黑暗里,无数巨大的眼瞳兴奋地颤抖了起来,就好像嗅到了什么珍馐美味那样。 三阶圣痕·梦魇,于此苏醒!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神奇海螺不在服务区 “既然是实战训练,自然是要从严从实,验证所学。” 在上场之前,肌肉老头儿瞥着他:“圣痕姑且看你自觉,但是不准使用你那个灵魂能力所制造的一切兵器,做得到吧?” “赤手空拳?” “对,赤手空拳。”罗老冷淡地说:“用你那半桶水的兵击技巧砍的人越多,也只不过是在歧路上越走越深罢了。 对付那种货色,入门的鼓手和禹步就足够了。” “说得轻松,毕竟是个三阶呢。” 槐诗脱下外套丢在椅子上,踏入了上升的电梯之中,“我尽量吧。” “尽量?呵……” 随着座椅的上升,老人出现在了最上层的观看席上,隔着玻璃,低头俯瞰着场中渐渐走出的两人。 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啊,小子。 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饱含期待——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对手,不论是圣痕和作战风格对槐诗而言都是完克。 抱着轻慢的心态去对敌的话,可是会死的…… …… …… 当槐诗随着站台一同升起的时候,便自开启的大门之外看见了那一道舞动的黑暗,无数狰狞睁开的眼眸之中闭目伫立的中年人。 “竟然是个年轻人吗?”沃克·卡罗尔轻声感慨,咧嘴微笑起来:“为何不珍惜生命短暂呢,年轻人,将珍贵的生命浪费在这种地方进行豪赌,实属不智。” “虽然我觉得判决书都快有好几寸厚的人说这种话会有什么道理,但我得说,你说的挺对的。” 槐诗缓缓上前。 赤手空拳,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对手。 毫无疑问的三阶,哪怕是虚弱状态也依旧散发出令人恶寒的源质波动,在全盛期间恐怕是随时可以抵达第四阶段·星锑的强者吧? 届时便是天渊之别,不论槐诗如何徒劳努力都无从胜利的强者。 可哪怕如今,也依旧带给槐诗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死亡预感从一开始到现在都疯狂地尖叫,提醒着他面前敌人的威胁。 “正因为生命珍贵,所以死亡才拥有价值,不是吗?” 无数眼眸的拥簇之中,闭目的沃克轻声笑起来:“宛如春天的花儿那样绚烂,宛如秋天的落叶那样的凋零,这就是生命之美,必须郑重品鉴。” “恩,我看出来了。” 槐诗垂下眼睛,不去看他的源质中缠绕的那些沸腾的情绪,那是宛如黑暗大釜一般的残酷景象,无数人的绝望和痛苦编制而成的地狱。 “四百七十一个人。” 沃克忽然说道:“一共,四百七十一个。”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活动着身体,好像运动员上场之前准备热身的那样,拉伸关节,放松肌肉,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 可沃克却滔滔不绝了起来:“他们之中每一个都是绝妙的作品,每一个生命消逝时候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壮美,年轻人,你一定能够体会到吧,那种随着意识的破碎,源质升腾而起的景象。 一个人的一生,所追求的所有都化作烟云一样的泡影缓缓升起,转身即逝……所谓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所残留下的,不过就是如今你所看到的这一副景象。 倘若令你厌恶的话,我表示遗憾,但不会后悔。不,你应该能够和我一样,体会到这种美的,对不对?” 槐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 黑暗中,他咧嘴,轻笑起来:“那样平静又高远的眼神,啊,真是怀念,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在边境才对,不,你天生就是被边境之外的世界所选择的人——纯粹以质而言,你的灵魂实属我平生仅见,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抵达那么纯粹的地步,真是让人嫉妒啊。” “说完了?” 槐诗俯下身,摆出了冲刺的姿势,“那我们开始办正事儿好不好?” “我只是试图想要让你理解而已。” 沃克微笑着,耸肩:“能够在这监牢中同你这样美妙的魂灵相遇,我是多么的——” 下一瞬间,黑暗井喷,无数睁开的眼眸彼此碰撞,交融,到最后形成千百个眼珠重叠在一处的古怪畸形眼眸,灰色的光芒向着槐诗喷薄而出。 那是仿佛来自妖魔的眼神那样。 带着难以言喻的疯狂、混乱,还有…… “——感激!” 而那一瞬,槐诗,已然消失在原地。 随着破空的巨响,脚下的运动鞋轰然破碎,撕裂的裤管之下,浮现出宛如水波涌动的肌肉,将精纯而精妙的力传达至脚下。 紧接着,腾空而起。 如今的他还做不到咫尺之间转折如意的自由变向,在肌肉老头儿的压力之下,他只能专心研究长距离的加速,在记录中炸断了好几条腿之后,堪堪抵达了入门的程度。 一步十米,瞬息之间。 禹步无愧极速之名。 而槐诗,业已从天而降,手掌向着沃克的面孔按落,猛然收紧——在手臂上,筋肉震动的声音好像琴弦那样,迸发尖锐的声音。 “鼓手已经入门了?这么快?” 观看的大表哥错愕地感叹:“我到现在还没摸到门槛呢!” “还早着呢。”罗老的眼皮子耷拉着,已经无聊到困了:“表征而言,声如雷鸣才算将基础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如今只是形似而已,甚至称不上鼓手。” “那也比我要有天赋多了。” “是个人就比你有天赋。”罗老毫不留情地说道:“我这么多年来,委实没有见过比你更废的家伙了。” “不擅长杀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大表哥毫不在意地摊手,看着场中:“不过,他要危险啦。” 轰! 随着槐诗五指的收缩,竟然迸发巨响。 可手中沃克微笑的面孔,已经消失无踪。 分明已经抓住了才对…… “你在找我么?” 那一瞬间,背后传来的了沙哑的呢喃,一只手掌轻柔地搭在槐诗的肩膀上,瞬息间,恶寒刺骨,无数生命力化作虚幻的热意被那一只手掌抽出。 槐诗瞬间转身,奋起一脚,可是却踢破了虚无的黑暗之中,却踹了个空。 宛如鬼魅那样,沃克保持着咫尺之遥,微笑赞叹:“速度好快啊。” 槐诗没有回答,沉默上前,进攻,可瞬间失去了敌人的踪影,一个沙哑的呢喃从耳边响起:“可惜,我比你更快。” 当槐诗回头时候,只看到在面前放大的手掌。 捏住了他的脸,猛然将他提起,然后贯在了地上。 轰! 槐诗眼前一黑,可这些日子被罗老蹂躏出来的本能却伸手劈向了沃克的脖颈,手刀破空,掀起凄啸,却被闪过了。 沃克后退,宛如无形的烟雾那样。 而槐诗身上被打中的部位,面部和肩膀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不,倘若是普通人的话恐怕瞬间就被梦魇所吸空了。 如今槐诗只是失去感觉,反而是不幸中的万幸。 山鬼的生命迅速流动着,好像大旱之中再度洒下甘露一样,干枯的血肉迅速恢复原状,根深蒂固的生命力不曾被抹除。 重振旗鼓。 槐诗剧烈地喘息着,汗流浃背,凝视着不远处缓缓飘荡的沃克——他总算摸清楚了对方灵魂能力的性质。 和他一样,都是转化的类型,不过却局限于自身。 如今看来,已经和圣痕有了高度的融合,处于蜕变的区间。 一言概之,如梦似幻。 如今的他还无法干涉外部的物理环境,撬动创造主们所留下的规则,但依旧足以覆盖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如意地在物质和梦幻之间转换……这本来是槐诗最擅长应对的敌人才对,愤怒之斧最擅长的就是源质和肉体的双重攻伐。 不论什么状态的东西,只要具有物质和源质之一的性质,被它砍上一斧头就要吃不消。 但如今被罗教练的规则所局限,他却偏偏不能使用最简单的方式,必须使用近期所学的技巧去打败敌人。 可敌人,偏偏是最克制自己的那种类型。 槐诗最擅长的就是快打强攻,占据先机之后凭着爆炸输出将敌人击败,可当对方的速度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时候,就会陷入劣势。 速度型的升华者遇到速度更快的升华者,只用老办法的话,不论怎么都占不到便宜了。 这就是你的意思? 槐诗回头,看向身后高处悬挂而下的房间,落地玻璃后的老人:抛弃往日的观念,正视自己的漏洞,用新的角度解决问题? 而那个肌肉老头儿发现槐诗的眼神,却抡起了一根又黑又硬的握力棒,开始炫起自己的胸肌和大臂来。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感觉指望这肌肉老头儿这么体贴的自己一定有毛病。 可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赢。 既然不能问神奇海螺,那就要用自己无敌的嘴欠之星想想办法。 “看你一副处男的样子——” 在紧张地对峙中,槐诗忽然开口,肃声发问:“一定没有女朋友吧?” 沃克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机会! 瞬息间,槐诗踏前,再度冲击而上,踏破了十三米的尺度之后,手臂上肌肉骤然鼓起,充血膨胀至紫红色,向着沃克迟滞的面孔轰出。 依旧是鼓手! 第一百九十三章 《激光中》 瞬间得手! 就像是搅动了一团云雾一样,落手之处空空荡荡,但槐诗依旧没有任何迟缓,催发劲力! 轰! 黑暗如雾扰动。 沃克惨叫着后退,终于领受了这一份迟滞的代价。 当他抽搐的面孔再度抬起时,已经碎裂了一半,整个左边的颧骨都深深地陷入进去,而紧逼的左眼业已爆裂。 他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头颅转化到虚幻之中,一击鼓手硬吃了一半以上的伤害。 可惜…… 槐诗心中一阵失落,倘若自己的鼓手精进入门,不再是一味的粗暴释放的话,这一击就能打出北斗神拳的效果,让沃克当场爆炸。 但已经来不及惋惜。 沃克的反击来了。 黑暗中,蠕动的古怪眼球骤然睁开,看向了他的方向,灰色的光芒迸射而出。 而在那之前,槐诗已经察觉到了他睁眼的动作,自原地闪身向左跨出一步,擦着灰色的光芒躲过,步步紧逼。 在黑暗中,那一只无数眼瞳重叠而成的畸形器官恼怒地追视了过来。 可却抓不住槐诗的禹步。 视线的速度基与光速,本应该比槐诗的动作更快才对,可这些日子槐诗早已经在肌肉怪老头儿的加特林之下练出了一身躲闪的本领。 哪怕只能在长距离加速中维持禹步入门的状态,依旧疯狂转折,在沃克的视线死角之中躲闪。 “啊!!!!” 沃克愤怒的咆哮,那一只古怪的眼瞳骤然溃散,恢复为原本成百上千的数量,杂乱无章地向着四周看去。 瞬间狞笑。 “抓到你了!” 被三只眼睛忽然盯住,在黯淡的灰色光芒照耀之下,槐诗骤然感觉到一阵昏沉和迟滞,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困意。 禹步一顿。 可紧接着便感觉到耳后生风,下意识地扑倒,便感觉到沃克的手肘呼啸而过。槐诗翻滚,感觉到耳边的地板轰鸣,已然在梦魇的践踏之下分崩离析。 更多的眼睛看了过来。 槐诗的动作再度迟滞。 沃克抬起脚掌,猛然踢出,速度再快,槐诗已经倒飞而出,未曾落地,便被黑暗中的人影再度追上,扯着脖子猛然抡起,砸在了地上。 在半空中,槐诗反击,可是触手所及却尽是一片烟雾,在落地的瞬间调整姿势,以手掌将身体撑起,向后翻出。 可当他站稳的瞬间,却感觉到一只手掌从黑暗中猛然伸出,盖在了他的脸上。 沃克狞笑。 在他背后,黑暗中无数眼眸睁开,死死地凝视着槐诗,抽取着他的源质,源源不断地将他推向昏沉的更深处,剥夺理智,进入梦境之中。 那才是梦魇真正的领域。 “睡吧,孩子!” 就在无数眼瞳的凝视之下,槐诗瞬间失去了意识,沃克狞笑着,源源不断地将黑暗中的负面源质灌入了他的灵魂之中。 “在绝望的噩梦里彻底沦陷吧!” 接下来,便是梦魇一展身手的舞台,不论什么人,入梦之后,便只能任人宰割! 可那一瞬间,他却看到槐诗闭上的眼睛再度睁开。 “你说啥?” 沃克一愣,紧接着便看到一个拳头在自己眼前迅速放大。 轰! 他倒飞而出,艰难恢复原本模样的面孔再度破碎了,可比这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槐诗竟然没有进入梦境…… 不对,他确实是进入了梦境没错。 只有一瞬。 一瞬过后,他便从自己精心缔造的绝望之梦中苏醒。 挣脱牢笼。 为什么,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迷失! “啊,大概是被帅醒了吧?” 槐诗微笑着,踏前,瞬间跨过了漫长的距离,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沃克,咧嘴,露出和肌肉怪老头儿如出一阵的狰狞微笑。 那模样,仿佛恶鬼聆听了佛法,笑容也像是明王那样地庄严了起来。 然后,一拳! 轰! 烟雾动荡着。 在燃烧的槐诗面前。 碧绿的火焰自他躯壳之上升起,随着躯壳的变化,山鬼展露出自身阴沉的一面,在胸前巨大的裂口之中,无数火光涌动。 紧接着,冲天的痛苦之潮井喷而出! 令黑暗的梦境动荡,席卷,好像都要被这碧绿的苦痛之火所点燃了那样。 没有使用山鬼的圣痕的任何能力,不论是恐惧光环还是瘟疫光环,甚至没有超频运作,槐诗只是向前,竟然便搅动了无数噩梦所堆砌成的黑暗。 时隔了短短几日之后,这一份过于狂暴和凶戾的阴冷生命力已然有了质的蜕变。 好像是刀斧磨砺出锋刃那样! 恐怖的侵略性自那一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眸之中迸射而出。 那一瞬间,沃克终于恍然大悟。 并非是自己的梦境没有奇效,实际上,自己的梦境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使命,在一瞬间,确实地将绝望、痛苦和黑暗施加在了槐诗的意识之中了没错。 只不过,他所缔造出的噩梦,和槐诗所拥有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啊,绝妙!绝妙!” 他不惊反喜,尖锐地大笑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啊,年轻人……绝望,恐惧,愤怒,还有不可多得的彷徨,这是多么浓厚的负面源质!多么精粹的黑暗和疯狂!” 他愉快地大笑着,就好像找到了同类那样:“少年,果然,你在骨子里和我一……” 轰! 化为梦幻的梦魇如遭雷击,倒飞而出。 在少年抬起的拳头之前。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槐诗歪着头,俯瞰着他呆滞的样子,燃烧的眼瞳之中浮现出了如有实质的傲慢:“不要把我和你这种货色,混为一谈啊!” “——垃圾!” 在低沉的声音中,少年踏出一步,手掌握紧,迸射了近乎雷鸣的巨响。 那一瞬间,在观赏席之上,不止是目瞪口呆的大表哥,就连漫不经心的罗老都挑起了眉头,直起身体。 竟然,突破了? 没错,在那一瞬间,槐诗的鼓手彻底入门了。 不仅仅是在外那雷鸣一般的表征,还有真正的搏击技艺和源质运用结合在一处所形成的效果。 不依靠自己的灵魂能力。 只凭借着肌理和源质的运用,他便突破了虚实的间隔,真正地触碰到虚无的梦幻! 换而言之,从现在开始,沃克的灵魂能力对于槐诗而言,已经彻底没用了! 在入门的鼓手之前。 那种可笑的噩梦,只会像是薄纸一样被撕碎! 就在黑暗中无数错愕眼瞳的凝视里,燃烧的少年步步向前,活动着手臂和肩膀,自言自语:“绝望?痛苦?黑暗?疯狂?” “——放你娘的屁!” 轰! 瞬息间,跨过了十数步的距离,槐诗出现在梦魇的面前,挥拳。 在碧绿色火焰的覆盖之下,他的手臂之上,无数肌理和筋膜在瞬间震颤,力量和源质收束为一线,在骤然收紧成拳的五指之间迸发,形成了一场局限于拳头之中的源质爆炸。 虚空擂鼓! 这便是鼓手之名中所隐藏的真髓! 凭借自身的源质,擂动虚无,震撼空气,迸发赫赫雷鸣,无坚不摧的推进之中降下如有实质的毁灭。 黑暗剧震,无数噩梦和负面源质在这一击之下,竟然有了溃散的征兆! 梦魇所缔造的虚无之梦,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而槐诗,已经提起了沃克的脖子,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我有多快乐吗?” 沃克呆滞地看着他,嘴唇嗡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错了,我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槐诗奋起一拳,砸在黑暗中再度汇聚起来的畸形巨眼之上,令沃克的双目留下两行血泪,巨眼溃散为无数惊恐的细小眼眸。 就好像真得感受到槐诗的快乐那样。 有的时候,最恶劣的快乐,难道不就是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敌人的身上么? “再猜一猜——” 槐诗再次提起了沃克,认真地问:“会哒哒哒冒绿火的是什么?” 沃克愣住了。 会哒哒哒冒绿火的是什么? 加特林么? “错了。” 槐诗缓缓摇头,咧嘴微笑起来:“是我!” 当着沃克的面,他缓缓地摆出了鼓手的标准构架,在碧绿色火焰的疯狂流淌之中,浑身的肌肉疯狂地跳动起来,到最后,汇聚成了低沉的节奏。 “光加热,就等于火,火加快乐就等于我。” 他若无旁人地唱到:“若我与火再加上你……” “——快乐就应该更多!” 那一瞬间,鼓手的雷鸣迸发,却焕发出宛如金属摩擦那样的银色。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在破空的巨响之中,饱含着无数劫灰的拳头不断地迸发雷鸣,呼啸而至,彼此重叠,化作了手游玩家最快乐的‘十连’! 如有实质的快乐降临在了梦魇之中,引发了崩裂的哀鸣。 就在铁拳的碾压之下,那些细小的眼瞳纷纷破碎,虚幻的黑暗噩梦剧烈地震荡着,不断地消散,在这摧枯拉朽一般的轰击之下,彻底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当快乐的雷鸣戛然而止的时候,不成人形的沃克已经倒飞而出,落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而槐诗,站在原地,气喘吁吁。 双臂之上崩裂出一道道凄厉的缝隙,在超越极限的十连鼓手之中近乎要被摧垮了。 可现在,在山鬼的生命力之下,伤口在迅速弥合。 而槐诗,在向前。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快乐都是别人的 寂静里,只有沃克含糊的惨叫声。 他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奋力想要催动源质和,演化梦境将自己藏起,可是濒临碎裂的灵魂已经没有任何源质的力量了。 燃烧的少年微笑着,步步上前。 沃克张口,扭曲的脸上奋尽全力发出惨叫,看向高处的观赏台,表情之上已经再没有原本的自信和轻松,只剩下一片惊恐和祈求。 可是无人回应。 寂静里,只有化作恶鬼的少年一步步向前的低沉脚步声。 还有骤然响起的大提琴旋律。 G弦。 槐诗一愣,错愕回头,看向头顶的观赏台,就在肌肉老头儿旁边的衣架上,槐诗的衣服里传来手机的铃声。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忙拿一下?” “……” 在所有人无语的沉默中,只有大表哥热心地帮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窗户抛过去。 “谢谢!” 槐诗接住手机,接通了电话:“喂,那位?” 电话中是一个颇为成熟的温和女声:“请问是槐诗先生么?” “对。”槐诗点头,“什么事情?” “由于我们的通知短信没有得到您的回复,因此进行人工通知——”那个女人平静地说:“您申请的ABRSM专业级大提琴考试将在明天上午十点钟准时举行,请您提前十五分钟入场报道,否则将视为您放弃考试。” “啥?” 一瞬间,槐诗呆滞在原地,如坠冰窟,原本疯狂的杀意和狰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彷徨和无助。 “槐诗先生,您在听么?” 槐诗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呃,好的……我、我知道……” “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没!没有!”槐诗慌乱地提高了声音:“绝对没有!” 除了忙到忘记考试根本这几天没有练过琴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妈的,怎么就忘了这档子事儿! 怎么就能忘了呢! 槐诗在懊悔中跺脚,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下可坏菜了! “……那么,预祝您取得好成绩。” 电话中的女人礼貌地道别,挂断了电话。 死寂之中,槐诗保持着僵硬地姿势,许久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原本的快乐已经消失无踪。 自从半个多月之前,他开始进阶就没有再练琴了…… 这一次考试他挂定了。 槐诗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呆滞地放下了手,然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好像一瞬间从快乐跌入绝望之中,槐诗忽然深刻地发现,快乐都是别人的,而他什么都没有…… 好气啊! 干嘛在这种垃圾的身上浪费时间啊! 他恼怒地伸手,提起了地上惊恐的梦魇。 “美梦结束了,沃克先生。” 他抬起手掌,凝结出混合了瘟疫的劫灰,然后,塞进了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去:“现在,噩梦时间到!” 当槐诗放下了手的时候,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残存的独目之中一片呆滞。 毫无神采。 只剩下了麻木的呼吸和心跳。 过量的负面源质已经彻底将他破碎的灵魂吞没,梦魇最终被无穷尽的绝望之梦所淹没了。 这就是这一场对决的结局。 槐诗缓缓地松开手,任由那个流着口水的痴呆倒在了地上,回头看向身后的高台,后退了两步。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吧。 在落地玻璃之后,老人面无表情地颔首,可眼神却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就差一点。 要不是那个电话…… “他恐怕成为不了你的对手,罗老师。”大表哥递过来一个苹果,自己抓着一根香蕉啃得津津有味:“那个孩子从死中得到的只有苦痛,没有过一分的快乐。 实际上,他对杀死什么东西这件事儿,简直深恶痛绝。 这样的人,注定不可能成为你的传承者,也不可能……完成那件事。” “是啊。” 老人垂下眼眸:“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大表哥吃完,将香蕉皮丢掉,搓了搓手,认真地说:“没必要这么着急,我们其实可以另想办法。” “时间已经不够了。” 罗老缓缓摇头,神情平静:“有些事情,总是要亲力亲为,对不对?” 大表哥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在匆忙的脚步声里,槐诗已经冲了进来,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匆匆地挥手向众人打了个招呼,对老人喊道:“明天我请假!” “请假?” 罗老皱眉,“做什么?” “考试啊!你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是老师吗?” 槐诗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戴上头套,提起了角落中看上去最闲的原照,冲向门外。 “喂!你干什么!” 原照奋力挣扎。 “没时间解释了,走,快去开车!” “可、可是我才十四岁没驾照啊……” “油门会踩就行了,快走快走!” 嘭! 走廊的尽头传来碰撞的声音。 他们撞墙上了。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可大表哥却忍不住笑出声了,笑得十分不地道。 “看吧,罗老师,年轻人的事情,总要有年轻人自己解决。” 大表哥回头,看向沉默的老人:“我倒是觉得,未必要那么着急。” “再看看吧。” 老人垂下眼眸:“让我再看看……” …… …… 在傍晚的时候,艾晴在金陵支部的休息室里看到了柳东黎。 他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咖啡一口没有动,就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她摇了摇头,撑着拐杖走过去:“他不在。” “我等你的。” 柳东黎摇头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座位:“有空么?” 艾晴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许久,缓缓摇头:“无所谓,正好是晚饭时间。” 她坐在了柳东黎的对面,将手中晚餐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蔬菜沙拉和寥寥的几片肉。 她拿起叉子,“稍后还有一个统筹会,介意我边吃边聊么?” 柳东黎打了个响指,示意侍应生来一杯热茶,才回过头来看着她:“老吃冷餐对胃不好。” “你这一副老实人的口吻是从哪儿学来的?” 艾晴皱眉:“脑子坏掉了么?” “啊,不好意思,刚刚见过前女友,语气没改过来。”柳东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别担心,不是借钱。” “……听你这么说我真是松了口气。” 艾晴平静地回应,不知道是反讽还是实话,“所以,你想说还有更麻烦的问题等着我?” “关于槐诗……” 艾晴了然,有关他的问题一般都很麻烦,可柳东黎停顿了一下之后,话语却还在继续:“还有你。” 于是,问题就变得越麻烦了。 “阴家的态度我不清楚。”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但槐诗应该会被视为威胁吧?尤其是他表现出传奇调查员的能力之后……你应该知道这个称号有多么罕有。” 柳东黎无言颔首。 他早有体会,这倒霉孩子总能在预想不到的地方给人惊喜。 全世界只有十六个的罕见称号,这可比五阶升华者还要罕见。哪怕暗网的用户基数并不多,但能够在噩梦游戏里厮杀出一条血路,摘取传奇桂冠的升华者,不论如何都不容轻视。 尤其这个升华者还和己方有所仇怨的时候。 阴家会有所动作实在太正常了。 但如今恰恰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尤其是在那位大表哥在公开对槐诗表示欣赏之后——哪怕看上去再没有架子再怎么平易近人,那个人依旧也是金陵社保局的局长,一言一行都可以代表东夏谱系的态度。 更何况他的妹妹就是如今的东夏第二白帝子,他的父亲更是赫赫有名的诸界天敌褚海——这样一个角色,哪怕是个草包,他跺跺脚,金陵也要抖三抖。 而最要命的是,他偏偏不是。 当在他特意在某些地方提醒过大家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之后,阴家自然不会选择去让一些大家都不想的事情发生。 如果阴家想要杀死槐诗,就一定会让他死的光明正大,无可指摘,而不是在背后暗搓搓地下手,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明面上的风浪柳东黎倒是不怎么担心,反正死孩子命硬的很,多折腾折腾也没关系。 “与其说槐诗,我其实更担心你一些。” 柳东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阴家最近已经开始对你施压了吧?”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晚餐,就连动作的频率都没有变。直到许久之后,她放下手中的餐盒,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抬起头告诉他:“这与你无关。” “和槐诗呢?” 柳东黎反问,艾晴皱起眉头。 “几天之前,有一个账号查询过阴家的产业结构和主要成员的详细资料——”柳东黎耷拉着眉头:“这是我直接走朋友的渠道拿到的消息。” “未必是槐诗。” 柳东黎没有说话,直接拿出手机给艾晴看这个账户的头像。 她愣了半天,许久,轻声感叹:“这一张照片真是太蠢了……究竟是谁给他拍的?” “我也很想知道啊。” 柳东黎说:“就算是你现在不打算把他牵扯进来,他也打算往这一摊浑水里跳啦,更何况,他应该挺在乎你的。” 艾晴面无表情:“没你想得那么夸张。” “也没你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对不对?” 柳东黎看着她,许久,忍不住叹息:“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你的母亲会是槐诗的大提琴启蒙老师……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应该想到的,东夏当年最知名的大提琴家艾婷就是你的母亲。” 寂静里,艾晴的眼神变了。 就好像挂在外面的掩饰被愤怒的铁片撕破了,展露出令人心寒的锋刃。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柳东黎,但有一点我姑且提醒你。” 她凝视着面前男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准提她的名字,哪怕一个字都不可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准备 最后对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两人似乎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但这一份共识却并不能让两人感到欣慰和开怀,说是共识,倒不如说妥协更为恰当。 而就在当天晚上,金陵的玄武湖酒店,再度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总统套房里。 “香槟还是威士忌?” “水,给我们白开水就行。” 端坐在沙发上的精悍男子说道。 “好吧,白开水。” 金色长发的中年男子无奈耸肩,看着精悍男人背后站着的那八个人,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凑尽了房间里的杯子,摆在他们的前面。 全部都是白开水。 “教授,我理解您的担心,但您的担心毫无必要。” 精悍男子说:“我们是专业的。” “恕我直言。”教授耸肩,“我并没有看到我预约的高手,反而来了你们这几个……只能说勉强的升华者。” 看得出他相当的有礼貌,哪怕心中失望,也依旧在用词上有所克制。 九个升华者,三个三阶,六个二阶,在现境这已经是一支难能可贵的武力,但在教授看来,依旧不足以完成自己的目标。 “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大价钱,你们懂么?为了得到这一件藏品,我透支了二十年的薪水。”教授压抑着自己的不满,认真地说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兵贵精不在多。” 精悍男子平静地说道:“天文会和社保局近期对金陵的升华者排查异常严谨,高阶升华者不便抵达,但请您放心,我们食尸鬼小队可是归亡者墓地中有名的精英。” “希望你们理解,我要的不是雇佣兵带着一具尸首到我的面前说任务完成。”教授抬起一根手指,郑重强调:“我要活的,明白么?我要活的。” “或许您对绑架有所误解,它并非是暴力行动,而是要求极高的技术工种。”精悍男子骄傲地昂起头:“而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专业的。 当年猫王事件您知道么?就是我们完成的,到现在他们还以为是外星人把他抓走了……” “哦哦,那可是馆长最钟爱的收藏品之一!” 教授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十万分热情地起身,握住了精悍男子的手:“这我就放心了,那么计划呢?计划给我讲一下。” 他端起威士忌的瓶子,一口气干掉大半瓶,坐在沙发上,洗耳恭听的样子:“我们要怎么把我亲爱的藏品从金陵转移到边境的人类展览馆去?” “这是一个周详的计划。” 食尸鬼小队的队长从背包里拿出了厚厚一叠计划书放在了他的面前:“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做好了不同的几分捕捉计划,而明天,就是最佳的行动时机。 行动准备已经完成——我们买通了ABRSM的相关人员,到时候会全部以工作人员的方式进行入场,根据您的额外要求,为您安排了身份,到时候等目标来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绑架。” “恩恩。” 教授越发地专注起来,点头:“所以说,怎么绑架?据我所知,那一件藏品的武力值可是不低的,毕竟是传奇调查员啊,我们如何将他顺利抓捕呢?只靠武力的话,恐怕力有未逮吧?” “请您放心。”队长身后,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得意地推了一下眼镜:“我们已经掌握了他最大的弱点——他唯一的好朋友。”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照片里,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 傅依。 “根据我们的窃听和调查,她打算前往现场亲自给自己的朋友加油——”眼镜男子说道:“而到时候,我们就伪装成绿日的成员,先拿下他的朋友,并扬言这是一场对天文会的报复。 心理学家侧写分析,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会同意和傅依交换身份,成为人质。 然后,我们就迅速拿下他,可以迅速撤离……” 眼镜男子说完之后,骄傲地昂起了头,等待着赞赏。 可教授却愣了许久,好奇地问:“就这?” “还有呢?” 他问道,“就这一个计划么?呃,虽然将锅甩给绿日他们的这一步挺漂亮,可其他的呢?一定还有其他的准备要做吧?” 眼镜男子微微挑眉。 是个绝对不想冒任何风险的客户吗? 无所谓,这样的客户反而更好打交道,总比那些喜欢有点钱就喜欢瞎指挥的甲方要靠谱的多。 于是,他将一叠又一叠的后备计划放在了桌子上。 “请看,这是到时候扰乱天文会耳目的措施,这是误导社保局侦查的方案,还有这个,是保证捕捉计划顺利实施的准备之一……” 他详尽地介绍了起来:“为了万全起见,我们已经将室内的绿植全都换成了边境的紫罗花,在花香的熏陶之下,不出十分钟他就会源质麻痹,无法动用圣痕,额外两队武装人员会在情况恶化的时候进行强攻。 而且后备方案一共有六个,逃出方案十七个,绝对会完整地将您和您的藏品送出现境。” 说完,他露出了微笑:“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您就可以在展览馆里欣赏您的新藏品了。” “很好!”在对方描述的景愿之下,教授的眼睛已经闪闪发光:“就这么办!” 于是,队长和教授握手。 双方都带着标准地营业式温和微笑。 “请您记得在任务完成之后在万孽之集上给我们五星好评!”队长颇为谦卑地恳请道:“我们今年就差最后一点业绩就达标了。” 教授点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豪迈地擦了擦嘴:“没问题!” 于是,一个人类展览馆的在职教授,一群来自边境的雇佣兵……计划就这么开始了。 …… …… 翌日,清晨。 瞪着一双熊猫眼的槐诗站在酒店门前,看到了门外车里的艾晴。 “你怎么在这里?” “顺路。”她说:“金陵音乐艺术馆对吧?可以送你。” “啊,多谢多谢。” 槐诗手里抓着刚刚从厨房里拿出来的三明治,扛着琴箱挤进了车里,狼吞虎咽地塞了几口之后,灌了一大瓶冷咖啡。 早餐解决。 “你这一副被雷劈了快死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说来话长……” 他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学打架学的太嗨了,完全忘记复习,昨晚一整夜都在命运之书的记录里啃乐谱练琴吧? 这玩意儿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句话叫做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暴跳……手一旦生了之后,想要掰回来,要下的功夫可不是一点。 他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用山鬼圣痕的生命力强行抹掉了浮肿的眼圈,胡乱地把头发扎起来。 “昨晚没睡好?” “恩,有点紧张,毕竟准备了有半年多了。” 槐诗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琴箱:“不过现在看起来,状态还是不错的,绝对能过。” “……没必要跟我保证什么。” 艾晴瞥着他信心十足的样子,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大提琴?” “不知道。” 槐诗干脆利落地回答。 “……” 艾晴的眉毛皱起,似是不快。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知道。” 槐诗挠了挠头,神情无奈起来,“其实我都想不起为什么要学大提琴了,印象里,我妈好像比较喜欢……可能是她觉得儿子学门乐器说出去比较有面子吧。 要说喜欢,我以前可能未必会喜欢吧。可等后来穷得要命了,只能靠着拉琴赚点钱来买挂面吃,不知不觉的,竟然就喜欢起来了。 可能就是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吧,没有它的话,我早就饿死了。” 说着,他揽着大提琴的琴箱,向艾晴展示到:“别看它那么老,音色一级棒的,修修补补到现在,完全舍不得换掉它,有空的话,我给你拉拉看。” “不用了。” 艾晴看着槐诗身旁的琴箱,许久,收回视线:“既然这样,就好好保存它吧。” 一路上,艾晴都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闭目养神。 汽车开得异常平稳,甚至为槐诗留出了再看会儿琴谱的余裕。绕过了高峰期的拥堵之后,穿过一路的高楼大厦,最后停在了金陵音乐艺术馆的前面。 距离开考的时间尚近,门口就已经看到了不少背着琴箱的年轻人和他们的老师或者家长。 尽管专业级的考试需要预约,可ABRSM的考级范围不止有大提琴,几乎涵盖了所有主流乐器的范围。 应试者众多,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是中央都市伦敦所通行的等级考试,具有着相当广泛的公信力,有八级的程度几乎就可以当做一张高校的文凭来使了。 可路过了大门,车却没有停,一直在朝前开。 “过了,过了。”槐诗提醒。 “没过,正门上去要走一大截。”艾晴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窗外:“从后门进去,右拐有直达六楼的电梯。” “嗯?”槐诗一愣,“你去过吗?” 艾晴没有回答。 车停了。 “你该去考试了,槐诗。”她说:“祝你能够实现你的梦想吧。” “谢谢。” 槐诗感激地笑了笑,扛起琴箱,向着她挥手道别。 就好像有意躲闪着槐诗的视线一样,到最后,艾晴都没有抬起眼睛来看他。 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大楼的侧影。 渐渐垂下眼眸。 第一百九十六章 意外 在电梯前面的地方登记之后,槐诗就进入了等候区找了个位置坐下。 早习惯了压力,槐诗倒是不紧不慢地翻琴谱看了起来,可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前面排队的人一个个地走进考场,槐诗心里就越来越紧张。 这就好像高考,你学习再好,都难免要战战兢兢地走这么一糟。 对比旁边那个抱着小提琴紧张到快要哭出来的姑娘,槐诗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依旧忍不住有些忐忑。 尤其内心之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令他如坐针毡。 他竟然久违的有些有些心慌起来。 在寂静之中,槐诗猛然起身,吸引了一片目光看过来,他僵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去个洗手间。” 僵硬地迈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走了一路顺拐。 映照在监视器的屏幕里。 …… 8号考场。 “感谢你的参与,女士,非常优秀的演出。” 考官詹姆摘下了眼睛,走过去同眼眶有些发红的女考生握手,将她扶起来,语气温和:“考试已经结束了,稍后我们会对你的演奏做出谨慎评估。” 三十余岁的詹姆身形高大,带着一副银边眼睛,笑容富有亲和力,ABRSM的考试虽然严格,但作为考官而言,会尽力为学生创造一个能够平稳发挥的环境,也见过不少这样发挥失常而懊恼哭泣的事情。 在柔和地安抚了一番之后,詹姆便将考生送出了考场。 稍微整理了一下上一个考生的评分,他看了一眼今天的日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 专业级演奏考试一般要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对与考官而言也是一桩极为耗费精力的事情,在开始之前,詹姆也要先休息一会。 “槐诗?” 他端详着考生的档案,看着上面那一张堪称俊秀的脸,啧啧感叹。 比他想得更要年轻。 他才休息没多久,桌子上的电话就响起来,接起电话之后,他就愣住了。 “临时更换考官?”他不快地皱眉,“为什么委员会办公室没有通知我。”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对不对?”电话里的声音说。 “那只适用于新人考官培训期间,利昂娜,你知道,这不合规矩,也会对我的工作产生影响……” “——詹姆,你欠我人情。” 听够了他的罗嗦之后,电话里的女声严肃起来,“帮我个忙,年底评级的时候我帮你。” “……” 在沉默之中,詹姆率先败下阵来,他有些烦躁地拉了拉领带:“不要搞得太过分,利昂娜,否则我会向上委员会做出反应。” “放轻松点,亲爱的,没有谁会让你下不来台,你只要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多休息一会儿就好。”她说,“稍后下午茶的时候,会有你的那一份蛋糕。” 啪! 电话挂断了。 无声之中,好像有一个肥皂泡被戳破了那样。 随着槐诗的入场,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整个大楼从内而外,所有的安保人员都迅速地被替换了,越来越多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大楼里,然后将原本的工作人员击倒、封嘴,捆起来,粗暴地丢进了储物间,换上崭新的制服之后,带着和煦地微笑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 …… “槐诗,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洗了五分钟的脸之后,槐诗终于冷静下来,握紧拳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握拳鼓励。 只可惜镜子里的倒影看上去实在难以称得上激昂,虽然消了熬夜带来的黑眼圈,可冷水洗了半天之后,他的脸却越发地显得有些苍白。 映衬着山鬼的阴森气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倒毙当场一样。 盯着自己这一副衰样看了半天,槐诗自己都觉得有些丧气的不行,不敢再看了,好在心情终于平静了许多。在回去的路上,他还顺便在自动售货机上奢侈了一把,买了两瓶热饮,一罐用来喝,一罐用来暖手。 能过的。 包过的。 怎么可能过不了…… 槐诗心里疯狂地给自己打气,安慰自己: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一场考试简直十拿九稳嘛! 然后,意外来了…… “槐诗!” 背后,有个声音响起,带着惊奇和喜悦:“果然是你!” 槐诗错愕回头,看向了身后,只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老头儿,好像在哪里见过。 “呃……您是哪位?” 肉眼可见的,雍容的老人表情抽搐了一下,在命运之书里时隔一卷没有出场的赵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情。 “你们学校校庆会上,我们见过的……” 槐诗一愣,心里一紧,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老头儿这么眼熟了——这他妈不是自己入门大提琴教材上的那个头像么! 为什么好像和自己见过一样? 回忆起校庆上自己作奸犯科的往事,他心里顿时再度一紧:乌鸦那个女人究竟顶着自己的面孔做了什么好事! 他一只手伸进口袋里,飞速翻完了乌鸦留下来的记录,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下了个药而已…… 等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立刻起身,挤出笑容:“呃,赵老好久不见,我有些紧张,一时间没认出来。您怎么在这儿?” 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罐热柚子茶。 大佬喝茶。 “没关系,可以理解。” 赵老接过茶,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十足地爱惜这种前途才能不可限量的后辈:“理查德跟我说在门口公示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时,我还不敢相信呢,反复和前台确认了好几遍—— 你不要紧张,你有信心吗?” 槐诗强撑着硬气,咧嘴一笑,“这种考试,不是十拿九稳么?” “哦,那就好。”赵老微微点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还担心你会怪我多事呢。” “嗯?” 槐诗警觉,下意识地回头,看着他微笑地样子。 内心之中不安地预感忽然有些强烈了。 然后,他就看到,一群或白或黑或黄的老头老太太变魔术一样地从赵老的旁边出现,有些面孔好像似曾相识,有些却完全没有见过,可都带着让槐诗越发不安地微笑看着他。 “我来跟你介绍一下。” 赵老放下手里的热柚子茶,指着最前面的胖老头儿说道:“这位是碰巧因为第四届肖邦音乐研讨会而来到新海的著名演奏家纽曼先生。” “……哦。” 槐诗懵懵懂懂地跟走上来的老头儿握手,然后又听见他说:“这位是东夏金陵爱乐团的首系指挥李先生。” 又有一个经常在教材封面看到的老人走了过来,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不错。” “嗯?”槐诗懵逼。 那边的赵老还在不断地介绍,“这位是ABRSM的驻金陵的负责人,薇薇安女士……” “这位威尼斯爱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演奏家施劳德爵士……” “这位维也纳世界巡回音乐艺术演出的主办人……” “这位是东夏艺术家协会的副会长李女士……” “这位是伦敦艺术学院……” “这位是美洲……” “这位……” 好像报菜名一样,一直把十六个老头儿老太太的身份报完之后,赵老才在槐诗呆滞的神情之中结束了这一场介绍。 那群来自各个国家几乎涵盖了目前世界百分之四十以上音乐门阀谱系的老头老太太们好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将槐诗围拢在一处,彼此感叹着什么,啧啧称奇。 “说来真是太凑巧了,奇遇!” 胖老头儿纽曼看了一圈自己的同伴,最后视线落在了瑟瑟发抖的菜鸡槐诗身上:“槐先生,我们刚刚从赵先生的口中听闻了您高超的才能和不逊色于当年艾婷女士的感染力,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还有第二位像艾一样的天才!” “啊?”槐诗目瞪口呆。 艾婷? 似曾相识的名字,好像听过,可是想不起来。 紧接着,就在一众老头儿老太太期盼的神情之中,那位来自美洲音乐历史学会的理查德教授便露出热情地笑容,放出了最后的晴天霹雳: “所以,这一次考试,请务必让我们旁观。” 喵喵喵? 已经彻底石化的槐诗张大了嘴,眼珠子一个瞪的有两个大。 你们搞屁啊! 到现在,他终于搞清楚了这群人的身份,顿时膝盖一软——开玩笑,求求你们老老实实上楼去参加肖邦音乐研讨会,不要乱搞好吗? 这特么是什么鬼? 是考场还是国际古典音乐节啊! 你们好歹注意一些啊,只要有人往这里来一颗RPG,五分钟后就能上BBC头条,不用等到明天,全世界就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音乐人要披麻戴孝好不好! 槐诗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 好像看到圣光照着屎一样。 …… …… 监控室内,此刻一片肃冷,在数台计算机和几百个摄像头的监控之下,整个大楼内所有的消息都有条不紊地汇总在一处。 “一队已就位。” “二队已就位。” “预备队就位。” “藏品入场。” “教授已经成功入场,同藏品开始接触,其他人怎么办?” 监控室中,食尸鬼队长拿起了对讲机,“多了一点干扰因素,动手时候注意不要波及无辜——1号诱饵现在要到了么?” “已经在门外了。” 外场监控转过来一个画面,画面上正是捧着一杯奶茶滋溜着的傅依本人,只不过…… 队长皱起眉头,困惑地问: “她旁边那个人是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才 十分钟之前。 茫然地傅依抓着一杯奶茶,对照着手机里的地图,困惑地环顾着四周。 刚刚出了地铁,就在茫茫的人潮人海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金陵音乐艺术馆……是附近没错吧? 但是怎么走啊? 虽然难以启齿,但她竟然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迷路了吗?” 旁边有人轻声问,傅依回头,便看到了那个陌生女人。 应该比自己打个四五岁左右,面容姣好又娴静,挽着一个宽松地马尾搭在肩膀上,笑容和煦。 好像出门买菜一样,穿着居家风的宽松长裙和针织衫,手里提着菜篮子里放着鲜肉和刚刚从超市里买来的蔬菜。 是令人心安的大姐姐! 傅依眼睛瞬间亮起来,靠过去,指着手机上的地图:“请问这里怎么走?” “艺术馆啊?” 大姐姐歪头看了一下之后,摇头说:“这里移不动的信号不好,你的定位错了,去艺术馆的话应该从B口出,这里是C口,方向反了。” “诶?”傅依愣了半天。 大姐姐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高楼:“这边过去右拐再直走就好了,我正好去那边买点新鲜调料,不如一起?” “啊,谢谢!”傅依松了口气,落后一步跟在她后面。 察觉到她隐约的戒备,大姐姐似是笑了笑,回头问:“你家里有人在社保局工作的,对吧?” “嗯?”傅依狐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然后,看到她抬起的手机,和自己同款的定位手机挂坠。 “放心,一样的。” 大姐温和地笑了笑,走在前面:“一个人来?旅游吗?” “不是,是来参赛的。” 看到了同样的身份验证,傅依松了口气:“一个环境科研项目的竞赛,在金陵这边选拔,我做了一篇论文来试试运气。” “听起来很厉害啊。”大姐姐感叹。 “灌水而已,也就和七八岁小孩站在广场上举着牌子呼吁大家爱护环境差不多,就看看运气,运气好的话,高考能加分。” “那也很厉害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论文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是来看演出的么?” “不,是同学考试,过来给他加油,结果起床晚了,现在已经赶不上了。”傅依无奈地叹息:“干脆请他吃顿饭好了。” “挺要好的同学,男的女的?” “男的,不过不是你你想得那种。”傅依摇头,“差不多算是好兄弟吧?” “是吗?真羡慕你们有这么纯洁的友情。” 大姐姐笑起来,脚步停顿,指了指身旁的大楼:“这里就是了。” “啊,谢谢!”傅依感激地道谢。 “没关系,我就先……” 她转身准备离去,好像看到了什么,忽然愣了一下,眉毛微微挑起了一分:“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等呢?” “嗯?”傅依一愣。 “毕竟我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看过人拉小提琴呢。”大姐姐微笑着,可那笑容却隐约令傅依有些不安: “我想见识一下。” “呃……” 傅依本能地有些想要拒绝,可是在大姐姐的柔和微笑之下,感觉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想到有人聊聊天也好,便缓缓点头。 “那就太好了,谢谢你。” 大姐姐愉快地颔首,从角落中摄像头上收回视线,“对了,小妹妹你怎么称呼?” “傅依,师傅的傅,依靠的依。姐姐你呢?” “啊,我就没那么好听了。” 大姐姐亲切地挽起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走向了考场的方向。 “我姓罗。” 她说,“单名一个‘娴’字。” …… “多了一个?” 队长皱起眉:“怎么回事儿?” “好像是帮她指路的人,过来凑热闹的。”现场监控问,“要不要赶走?” “算了,不要节外生枝。” 队长冷声说:“一起拿下就行了,等会下手快一点,如果反抗的话,直接杀了。” “收到。” 于是,在队长的命令之下,计划似乎开始顺利地运行了起来。 行云流水地那样。 在专业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之下,想必结果也必然会一片明朗吧? 而就在另一头,考场之中,考试已经即将开始了。 …… 原本的考场虽然未曾想到过会有这么多人来旁观,但依旧足够宽阔和明亮,一群老头儿老太太进来之后,竟然不显拥挤。 但槐诗却几乎窒息。 用玄幻一点的修辞来形容,就是十几位天尊条条气息垂落,压塌万古,别说大道,槐诗脑子的弦都快给磨没了。 要说有什么安慰的话,恐怕就有考场角落里的绿植了。 长势喜人,而且花儿开得颇为艳丽,芳香沁人心脾,令槐诗的心情都隐约放松了起来。 什么花? 能不能让他带两盆走啊…… 很快,十来个虎背熊腰的保安扛着椅子进来,一众老头儿按照座次好似梁山好汉一般分了交椅坐定,最后视线看向场中央的槐诗。 槐诗下意识地站直了,向着他们挤出了一个僵硬地讨好笑容。 “不用紧张,槐先生。” 理查德替代了原本考官的职责,坐在最前面,翻了翻槐诗递交上来的三份曲目表,平和地安抚道:“放心,在做的各位都有丰富的演出经验与造诣,自然会为你的演奏做出公允的评判,就当是一场小型的演出就好了。”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都有丰富的经验,碰到什么情况都不会笑呢! 槐诗心中腹诽着,僵硬地一笑,悄悄抬眼睛看向薇薇安身后的那群人。 虽然刚刚一个比一个笑的灿烂与和煦,可一旦进入状态,这群老头儿老太太的神情就严肃地好像在拍遗像。 被那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令人不寒而栗。 “赵老真是我恨死你了。” 槐诗哆嗦了一下,含泪向身后看了一眼,拿起了琴弓。 …… “他有些紧张。” “说实话,太过年轻了,我不相信艾那样的天才会有第二个。” 槐诗在看那群老人的时候,那群老人们也在打量着他,低声交换着意见。 虽然赵老对槐诗的能力多有赞美,但这群人也不会看在赵老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相反,他们挑剔的很,任何一点小毛病都会被拿着放大镜找出来。 虽然不至于因此拔高演奏的要求,但想要让他们满意的话,恐怕绝不是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的。 当然,对此他们也一清二楚,十有八九都是抱着开会之余放松来个欢乐团建的心情,并没有寄托多大的期待。 就在众人的审视之中,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 拉响了自己的大提琴。 理查德愣了一下,旋即眼瞳亮起。 妙哉。 …… 当旋律响起的那一瞬间,浸淫大提琴多年的施劳德忍不住挑起眉头。 C大调托卡塔? 巴赫的564号作品中的第二乐章慢板。 《Toccata BWV 564-Adagio》 这是一首并没有多少伴奏的大提琴曲,看来那个年轻人并不打算借助伴奏的助力,不过这样也好,在这种近似的独奏之中,演奏者的真实水平会更加直接的表现出来…… 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去品评这个起始乐句的优劣,一线带着幽远愁思的旋律便无声地将他淹没了。 伴随着清冷的钢琴声,当第一段的两个紧凑的声部在低音之中扩散开来的时候,厚重到宛如上水银的旋律便从消散的余音之中浮现,那是每一个转折之间足以令人清晰感受到的深切质感。原本稍有差池就极易跳脱而出的钢琴声被这低沉的基调所覆盖,被大提琴独有的深沉引力所包裹。 转瞬间,厚重的旋律化作了雾气,自琴弓之间袅袅地扩散开来。 寄托在旋律之中的庄重悲伤如雨,撒在每个人的心间。 “嘶……” 施劳德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绷紧了,死死地盯着那个垂首拉琴的少年:哪怕技巧和手法都称不上出众,可是这一份可怕的情绪把控和感染力,简直令人惊叹! 更重要的,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指法和演奏习惯…… 就好像十年前在演奏台上看到那个女人如出一辙! 巧合? 还是说,难道真得会是第二个艾? 他愕然地看向身旁的李指挥,却发现李指挥也在看着他。 眼神是一样的错愕和诧异。 现在在没有什么人说话了,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倾听,原本有些懈怠的神色不知不觉都认真了起来。 原本担任考官十余年,早已经轻车熟路的薇薇安也抬起了手中准备评分的铅笔,握紧。 只是纯粹而质朴的表现,并没有惊天动地的激烈旋律,直白地展露出了来自乐谱的骨架和结构,以这单纯的大提琴声将作曲者的悲思和惆怅直抒胸臆地挥发而出。 可如今,这已经无关专业赏析的范畴,哪怕是普通人都能够感受出琴声里浓厚到令人悲怆的情绪。 越是如此朴实的乐章,就越是能够彰显出演奏者的才能与底蕴,可如今,这一份伴随着旋律演化简直喷薄而出的饱满情绪已经如潮水一般,将一切席卷。 大提琴所独有的厚重和庄严在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手中展露无遗! 毫无疑问,这便是所谓的天才!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地狱旋律 当简短的乐章走向尽头,那一份质朴的惆怅随着渐渐回荡低沉的旋律消散之后,槐诗终于从专注之中转醒,紧接着,便听到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当他还以为自己搞砸了,这是什么特殊的倒彩时,便看到了那些刚刚还严肃苛刻的老头老太太们脸上的微笑。 “精彩!” 薇薇安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叹和赞赏,率先点评道:“出人预料的把控和驾驭能力,槐,你已经将巴赫先生上寄托在这一首塔卡托中的一切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我觉得这不是应该出现在专业考试中的水平,我只能说,赵指挥的眼光果然不同寻常。” 在简短的评价之后上,所有人看向了在场中最专业的大提琴演奏家施劳德。 在沉吟片刻之后,施劳德开口说道:“恕我直言,槐,看得出来,你的指法和顿弓有一定的疏漏,这可能在某些乐曲的演奏中为你造成影响,你的基础尚欠圆融,这一方面我不能给你满分。但你的长处和你的短板都一样的明显,倘若对你的优异表现如此吹毛求疵又太显得过苛刻。 这将一首优美的曲子以足够优雅的方式演绎出来,恰当地展现出了大提琴独有的韵味和你的才能,如果我是考官的话,这个环节我会直接给你A的评分。 不过这当然要看薇薇安女士的意见。” “自无不可。” 在这一份合格的演奏之前,薇薇安自然也愿意抬一手,“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未曾在第一个环节就遇到过如此精彩的演奏。” 耶? 这么快就开绿灯了? 槐诗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拿到全五星好评,就好像一个刚刚入职的公务员被一群高官大佬集体点赞一般。 原本演奏环节要表演三首曲目,每首三十分。 如今大佬们轻轻点一点头,九十分就到手了? 他顿时在这突如其来的演奏之中飘飘然了起来,仿佛看到光辉的未来向自己在招手。 紧接着,他便听到施劳德和薇薇安的讨论。 “依我看,接下来音节和听觉部分的测试可以直接略过。”施劳德率先提议到:“不如在视奏的环节就稍微改一改,如何?” 薇薇安沉思片刻,那群老头老太太坐在一块低声交流了起来。 不过那种期待的神色总让槐诗觉得有些不妙。 你们想干啥? 这种感觉,就好像过年的时候一个八岁的小孩儿被七大姑八大姨们围住,要求表演节目一样。 直到现在,槐诗才隐约有些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已经将这一群老头儿老太太的好奇心彻底挑动起来了,现在,不看到自己的极限,他们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刚出新手村的槐诗看着面前满级大怪们开会的场景,越发地心慌了起来。而赵老好像生怕槐诗慌得不够彻底,竟然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进去,大声地夸奖起槐诗来。 妈耶,你们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槐诗瑟瑟发抖。 很快,薇薇安发了个消息之后,没过多久,就有秘书拿着一沓刚刚从打印机上取下来的乐谱走了进来,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看得出来,那些曲目已经不足以表现出你的最佳水平……” 薇薇安微笑着,嘉许地说道:“让我们来点有难度的吧!” 槐诗惴惴不安地拿起了曲谱,只看到了打头一行四十二磅的标准英文字体,然后眼前一黑。 《Paganini:Caprice No.24》 ——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随想曲。 卧槽,你们他妈的是要搞死我! 我刚升级才不到两天! 几个月之前我还在练烂大街的海C啊喂…… 你们不能因为我太祖长拳打得太好就直接塞一本《战神图录》来给我练好么!我要能拉好这一首曲子,我去干点什么不好,干嘛今天还来考证书啊! 当年帕格尼尼那个畜生号称是可以用G弦拉完一首曲子的,你们干嘛不让我这么来一次? 他憋着一口老血,绝望地抬头,想要换个曲子,却看到一群老头儿老太太摩拳擦掌地盯着自己,兴致勃勃地等着他的演奏,眼睛像是地狱的窗口一般在闪闪发光! 小老弟,你行的! 不要怂,就是干! 别藏着掩着,快点把好东西拿出来让我们康康! “好吧,我明白了。” 槐诗艰难地笑了笑,自言自语:“不就是随想曲的演奏么,你们可别被吓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曲谱。 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常人难以窥见的源质之火从他的眼眶之中亮起,专注地掠过了面前的一行行音符,幻觉一般的琴声充斥了双耳。 老人们似乎能够理解他的为难,也并不在意他用时超出的视奏规定的时间,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读谱结束,彼此的眼神都是好奇和恶作剧成功了一般地愉快。 赵老似乎早已经对他们的恶趣味了然,明显当年也遇到过类似的考验和为难,只是看向槐诗的时候,眼神微不可觉地带着一丝好奇。 他才不担心以槐诗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拉砸了之后会沮丧和或者颓废呢,所谓的天才,就是要有如此程度的抗压能力才对,否则还搞什么表演,回家自娱自乐不比什么都强? 他只是好奇,以槐诗如今突飞猛进的能力,究竟能够将这一首被认为来自魔鬼的激烈旋律演绎到什么水平。 反正在这群老家伙看来,这只不过是试卷最后的附加题,就算是答了也没有分可以加,但能答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好学生。 那么,槐诗的极限又在何处呢? 就在寂静之中,在墙上,时钟无声地旋转到了十一点的刻度。 时针、分针、秒针,有那么一瞬间,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处。 就在那一刻,监控室里,食尸鬼的队长猛然起身,拿起了手中对讲机,眼中翻过一道冷意: “行动开始!” 瞬息间,所有人抬起眼眸。 天罗地网于此张开,封锁了最后的空隙。 捕猎,开始了。 …… …… “监控网警报!” 在指挥部的频道之中,姚雀儿的声音响起:“金陵的锁检测到一场源质波动,初步对比,确认为地狱组织·人类展览局的客座教授之一潜入了现境,地点就在金陵音乐艺术馆,请休息室内待机的成员三分钟内准备出动。” “人类展览局?” 休息室里打游戏的原照猛然跳起来,也不顾手机上热烈的团战了,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喜:“那岂不是三级警报?!” 在金陵现境社会保障管理局,警报一共分为五级,平时的警戒状态视为五级,边境物种入侵视为四级,而三级就是发现全境重要通缉犯时的紧急状态,需要所有待机的升华者迅速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将隐患扑灭。 虽然情况紧急,可原照心里却骤然兴奋起来——这不正是他原大少一展身手的时候么? 想想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原照一马当先,手握银枪,一合之内将人类展览局的变态挑与马下,岂不妙哉! 联想到到时候队友们惊叹的样子和末三姐姐敬佩的眼神,原照就激动地小脸通红,一脚揣在打瞌睡的同伴椅子上,扛起自己的枪。 “走了走了!” 他一马当先地冲出了休息室:“出发!” 在后面,队友茫然地看着兴奋起来的原照,低头看了看手机上详细的简报之后,互相看了看。 恩,先不要告诉这孩子槐诗就在附近,让他多高兴一会吧…… 社保局,紧急出动! …… 而考场之中,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槐诗,放下了手中的曲谱。 “我好了。” 他抬起了眼眸,长长地吐出了一口肺腑中的气息。 在他的脑中,幻觉一般的破碎琴声终于缓慢地弥合成了一体,激烈的旋律好像无数刀片一样在意识之中刮擦着。 在冥想之中,幻觉一般的琴声仿佛都变异了,与炼金之火的映照之下被赋予了实质,彼此碰撞时便迸发了震人心魄的低鸣。 槐诗从来没有如此匆忙地去学习这么一首曲子,哪怕命运之书在手,此刻他竟然感觉到隐约有些疲惫。 倘若不是那花香的补益,想必他的样子恐怕会更加狼狈吧。 槐诗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却看到有一张纸巾递了过来。 “太着急了吧?” 赵老看到他眼中的血丝,轻声说:“槐诗,这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你明白么?” “啊,我知道这个。” 槐诗点头,擦掉脸上的一丝汗水,如释重负地那样轻声叹息:“其实刚刚有会儿,我走神了。” “嗯?” 赵老不解。 “我一直在想,早上一个朋友的问题。”槐诗说,“——她问我,究竟喜不喜欢大提琴呢?” “结果呢?” “结果我还是没有想明白。” 槐诗笑了笑,拍了拍怀里的琴,便轻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的执着究竟有多少是为了多赚点钱,有多少是因为真得爱这个。 但是,哪怕我没什么天赋,对艺术也没什么追求,可它陪我度过了这么多年,和我一起吃了这么多苦,我想我一定是喜欢它的吧。” 赵老的眼瞳微微抬起,未曾预料到是这样的回答,不知道应该感到欣慰,还是应该错愕。 “所以,我才觉得自己一定要考过才行。” 槐诗愉快地抬起了手中的琴弓,微笑着告诉他:“……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也为了证明同这把琴和我一起度过的这些年是值得的。” “……” 赵老沉默,分不清究竟是恼怒还是欣慰,只是看着琴箱上那个如今已经黯淡了的签名,忽然轻声笑起来,“能有这么灿烂的人生态度真好啊。” 他转过身,回到了评审席那里去了。 “不必担心,先生们。”他告诉自己的朋友们:“你们的玩笑对他而言简直游刃有余。” 施劳德一愣,茫然地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有些担心:“槐,如果你状态不好的话,考试可以暂停,你没必要太过紧张。” “不,先生,我的状态从没有这么好过。” 槐诗向着自己的观众们微笑,“无需担心。” 琴谱被随意地丢在了旁边,甚至再懒得看一眼。 他垂下了眼睛。 感觉到心脏在疯狂跳动,无形的音符那节奏中涌现,仿佛化作了灼热的烙铁,将鲜血都烧作了炽热的熔岩,搏动在他的血脉之中,狂热流淌。 而那一只按住琴弦的左手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涌动一般,一节节地贯彻了每一个指头,触感前所未有的灵敏,甚至分辨出琴弦之上细密缠痕中的每一条距离。 凭借着鼓手的技巧,触觉竟然自从双手之上延伸到琴身上去了。 宛如一体。 意识未曾有过的活跃着,清晰地记忆着每一个音符和节奏的位置,严丝合缝地楔入了肉体的本能之中,渐渐构筑起了昔日魔鬼留在人间的轮廓。 “让我开始吧……” 那一瞬间,槐诗抬起眼睛。 《帕格尼尼随想曲NO.24——a小调随想曲:急板》 演奏开始! 紧接着,嘶哑的声音自从琴弦之上骤然迸发。 陈旧的大提琴陡然一震,仿佛自沉眠之中咆哮着苏醒。 一瞬间尖锐的声响,不止是施劳德,所有人都被这嘶哑的尖鸣所刺痛了,皮肤浮现了细密的鸡皮。 就好像铁片和玻璃摩擦,开场的旋律是如此地突兀和不当,简直好像演奏事故,令人感觉到了惊愕和不快。 可紧接着,这事故一般狂热的声音便在琴弓的拉扯之下,狂妄地继续向前狂奔而去,骤然自尖锐圆融地过度到平稳,仿佛形成了一个奇妙地回旋。 ——主题展开! 就好像是开幕之前的警告那样。 最后的怜悯。 盖因灾厄之盒即将打开。 …… 那一刻,考场门外,考生休息室的门被一只手轻柔的关闭,在门后的走廊里,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们悄无声息地疾奔而过,就好像黑色的血一样,奔流在黑暗中。 外层封锁。 内层隔绝。 反制措施激活,总控系统上线…… 在巧妙的隔绝之下,整个大楼在瞬息间被干脆利落地分为了两个部分,外层的考试依旧运转如常,可内层已经化作了密不透风的黑箱。 如有实质的寒意笼罩了一寸空间,寸寸封锁。 在监控室的指挥下,而女厕所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房间的尽头,洗手池前的少女错愕回头,却看到了一个个头戴面具的魁梧士兵。为首的人冲了上来,不容傅依反抗,粗暴地将一张手帕捂在了她的脸上。 很快,傅依昏了过去。 “诱饵准备完毕。” 代号鬣狗的干员在面具之后咧嘴,抬起手按下了耳边的通讯器:“突入队准备。” 在另一头,考场之外,手持着破门锤和大盾的雇佣兵们举起了武器,等待着来自监控室指挥处的命令! 计划在继续,同考场中的演奏那样。 此刻,哪怕隔着厚重的隔音海绵,也无法掩盖那尖锐的旋律。 伴随着槐诗左手食指地弹动,第二次重复,破碎的音符被完美地拼凑与一处,令那开场尖锐的嘶哑声音彻底地同旋律化作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紧接着,自低沉转做高亢,旋律一步步向上飙升,就好像踩着铁的阶梯,带来了沉重的回音动荡,可它又在即将抵达巅峰的时候骤然向下,如同过山车一样,渐渐地变作了细微和低沉。 寂静暂时地到来。 短短十五秒的旋律,令在场的所有人陷入了数度的错愕之中。可当他们仔细评判这简短的’主题’部分时,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警告’的韵味。 山雨欲来!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了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扶在琴颈之上的左手四指猛然弹起,向着琴弦按落。 紧接着疯狂如暴雨的旋律自琴弦之上迸发,以大师们看来略显笨拙和粗陋的指法如今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粗暴地打开了震人心魄的十一变奏序幕。 于是,堪称疯狂的尖锐旋律自琴弓的催发之下穿刺而来! 短短弹指之间的迅速变化令人的耳膜都难以跟得上那可怕的速度,琴颈上的四指以肉眼追之不及的速度在跳跃和挥洒。 啊,刚刚那确实是来自少年的警告没有错——考官们终于恍然大悟——因为他要去打开地狱列车的车刹! 因为震人心魄的十一变奏开始了! 那是以十一种不同的技巧和手法所展露出的相同主题,当年帕格尼尼近乎奢侈地向世人炫耀自身才华和极限所铸就的瑰宝,如今,在少年的手中再度演绎而出。 可如今他所见证的一切却如此地令人难以想象。 那个刚刚看上去在手法和技巧上略显笨拙的少年,如今却使用他不算出彩的拙劣方式,完成了如此激烈的变化和变调。 不止是那看上去化作幻影的飞顿弓,也不止是如惊雷的左手播弦,还有在高低音区之间的疯狂循环和双音音阶式的急速下行……而是更令人不可置信的东西。 追上了? 施劳德几乎窒息,那个少年竟然真得追上了帕格尼尼的节奏! 他怔怔看着那个少年苍白的脸色,还有他眼中的狂热神采和血丝。 狂热的声音向高处迸发! …… 那一瞬间,在厕所的门外,响起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此处的声音。 “这里是女厕所哦。” 眯着眼睛的大姐姐微笑着,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们:“就算是尿急,也不应该跑到这里来吧?” 瞬间的错愕和震惊,室内所有人齐齐回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罗娴,还有门外的墙壁上,那一片迸射而上的鲜血。 就在她那一双白色拖鞋的后面,一具无头的尸体静静地倒在了门口,原本戒备森严的走廊里已经再无任何声息。 本来应该进攻的。 应该第一时间扣动扳机。 可是不知为何,凝视着那一张柔和的笑脸,所有人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寒,寒冷将自己吞没了,一寸寸地冻结了肢体,切断了神经,击破了感知…… 就好像被掠食者所端详着的食物那样。 猎人们变成了猎物。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罗娴微微地抬头,好像倾听着来自远方的旋律那样。 “不错的琴声啊。”她轻轻颔首,看着面前的敌人们,“听上去就好像地狱的门被打开了一样,对不对?” 说着,姣好的身躯微微弯下,自脚边的菜篮子里翻捡着,最后,拔出了一根裹着保鲜膜的新鲜大葱,抡在手里,微微甩了两下。 就好像这就是武器了。 她微笑着,向着敌人们颔首致意。 “那么,我们这里也开始吧……” 在她的身后,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走廊之中再度恢复了一片死寂。 唯有仿佛来自地狱的震怖旋律在远方响起。 …… 当社保局的队伍以边境跳跃的方式突入了大楼之中时,便陷入了呆滞。 原照错愕地凝视着面前惨烈的场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在考场之外的走廊中,已经化作了不折不扣的阿鼻地狱。 数十名武装到牙齿的雇佣兵此刻已经尸骸狼藉,倒在地上,不论是升华者还是饱受训练和富有经验的常人,如今他们的尸体已经别无二致。 都是同样仿佛饱受天灾蹂躏一般地惨烈。 自这一头,到另一头。 仿佛有无形的风暴暴虐地驰骋而过,将一切都摧枯拉朽地化作了灰烬和尘埃,只有淋漓的鲜血覆盖了一寸纯白的墙面,破碎的内脏和肢体随意抛洒在了地上。 就在鲜血之中,末三弯下腰,自从地上捡起了一只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束发带。 大惊失色。 带着KITTY笑脸的束发带上,此刻已经被染成了血红。 “小娴?” 如临大敌的那样,她接通了指挥部的频道:“状况更新,二级警戒!雀儿,迅速通知罗老师!” 她抬起头,凝视着被血染成凄红的走廊深处,紧闭的门扉之后,渐渐淌溢而出的鲜血,倒吸了一口冷气。 “罗娴失控了……”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原照茫然地看着四周,最后,站在门前,透过那一线小小的玻璃窗,看向室内,难以置信。 那个小白脸竟然在拉琴?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 黑暗的深处,有琴声招荡,来自地狱的旋律如雷鸣响! 第一百九十九章 突破 “不可思议……” 有人曾说帕格尼尼是魔鬼,可如今施劳德仿佛在某个瞬间真的看见魔鬼来到这个世界上,如今正依附在那个少年的消瘦躯壳之中,向着尘世挥洒着自己的尖锐笑声。 如此疯狂。 在那简直不可思议的感染力之下,所有人都感觉难以呼吸。 如惊天动地的海啸之前一艘破烂的舢板那样,震颤,动荡,不由自主。 当这一首变奏曲的乐器自小提琴变成大提琴之后,失去了原本宛如魔鬼呢喃一遍的诡变,竟然化作了仿佛大地震颤的雷鸣。 而只有当旋律变化的速度降下,渐渐进入平缓时,蕴藏在风驰雷动下的深重主题才缓缓地展露而出——那种仿佛眼睁睁看着魔鬼带着自己的灵魂渐行渐远的悲痛和无助。 “来自地狱的列车在向着绝望飞驰……” 下意识地呢喃着,纽曼握紧了椅子地扶手,在难以抵抗槐诗旋律之间的可怕感染力,几乎被卷入了那平静旋律之下所隐藏的深邃暗流之中去了。 没错,飞驰。 渐渐缓慢的节奏在不容抗拒地向前推进着,带着一步步跨过地狱之门的惶恐,一直走进了火和炼狱的最深处去。 死亡。 死亡在升起,如璀璨的群星那样。 它无处不在,自低沉的旋律之中飞翔而起,越过了尸骸狼藉的走廊,穿过了惨烈的血腥地狱,飞翔,飞翔,随着狂奔们的干员一起,却比他们领先一步。 宛如天渊的一步。 所以,触目所及的一切才如此地残忍。 死亡、死亡、死亡,明明只是普通的尸体,却仿佛饱受什么怪物的蹂躏,分崩离析,在痛苦中,就连死亡都变成了解脱。 直到最后,就连通讯频道中的惨叫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寂静的监控室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人。 最后一只‘食尸鬼’瘫倒在椅子上,颤抖着,看着屏幕上那个一步步向着自己走进的身影,嘴唇嗡动着,开合,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想要惨叫,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似是悲鸣,可是在这森冷的气息面前无从扩散。 直到最后,门被推开了。 温和微笑着的女孩儿站在门外,端详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 白裙之上依旧纤尘不染。 只是十指的指甲上好像涂抹着晶红的指甲油一样,红的让人绝望。 “抱歉,前面稍微有些兴起了,就没有注意。” 罗娴弯下腰,放下了菜篮子,随手翻检着,可篮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到最后,只能遗憾地起身,手里捧着最后残存的物品。 “洋葱和牛肋排。” 她抬起双手,轻声问:“你喜欢哪一种?” “……” 在凝固的死寂里,最后的食尸鬼面对着最初的怪物,终于发出了饱蘸绝望的尖叫。 于是,在那远方如泣如诉的哀鸣旋律之中,音符里骤然浮现出一丝喜悦。 仿若魔鬼的欢歌。 考场之中,一片死寂。 这是第二十四首随想曲没有错,可再非他们所熟知的模样。 此时此刻,破碎的音符那难掩疏漏的技法被这浓厚的感染力糅合在了一处,晋升到了圆融而和谐的境界,自这籍籍无名的少年手中展露出了未曾有过的风貌! 前所未有的创举。 还有前所未有的才能! “……神啊。” 施劳德咬着手指,死死地盯着琴弦之上的那一双手,弹动的五指随着演奏者的心意而敲下节奏,在灯光之下拉出了隐约的残影,好像魔鬼的幻术。 那个少年的漆黑的眼瞳中,如今已经布满了血丝,恰似地狱中的烈焰,铁和火,焕发出了狂热而沉醉的光。 将在座的所有人抛到脑后之后,槐诗的眼眸低垂,若无旁人地挥洒着自己的旋律。 如此昂扬的自信和镇定,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所有考官的眼瞳中都亮起了不属于自己的兴奋火焰,那是宛如目睹奇观一般地惊叹波动。 “精彩!委实精彩!” 不顾那些自己雇佣过来的猎犬们已经死伤狼藉,来自教授的源质如此兴奋地观赏着地狱的鸣响,自黑暗中赞叹地大笑。 “这岂非是属于地狱的赞颂之歌吗!”教授赞赏地欢呼,“如今的现境,竟然还有如此地艺术吗?” “差一点,差一点就和这样美妙的作品擦肩而过……”他几乎兴奋地不能自己,“只此一曲,便胜过了所谓传奇的头衔!” ……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都被不存在的业火点燃了。 命运之书的扉页上,那一行字符在疯狂地变化着,自旋律之中动荡,突破极限。 在瞬间过后,属于大提琴的那一栏已经自原本的LV6疯狂攀升,突破了LV10的极限之后,抵达了令人瞠目结舌的【LV12】! 突破了凡人的领域,率先晋入了传奇。 当轰然行进的旋律仿佛向着地狱而去的时候,他的意识却仿佛再一次地超脱出了躯壳的桎梏,踏着无形的旋律,就好像踩着铁的阶梯一样,一步步地向上。 穿过那一片困顿了自己许久的黑暗,迎着记忆之中那一片恰似波澜的光,向前,随着炽热而凄冷的旋律一同飞驰,直到将这一片虚无的黑暗抛在身后,撞入了那一片光明。 轰! 虚无的雷鸣自颅骨的深处迸发。 槐诗的意识陡然一震,眼前的混黑彻底消失不见,他终于穿过了那一片无形的界限。 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了无尽的辉光,辉光如海一样掀起潮汐。当它平静的时候,无数绚丽的虹光便重叠在一处,化作了纯粹的银,映照着天穹之上那灿烂的群星和太阳。 槐诗就伫立在海洋和群星之间,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四周好像隐约有人的影子在走动,可是却看不清晰,那些人影自顾自地渐行渐远,消融在远方的雾气中去了。 “出人预料啊。”他听见背后熟悉的声音,“凭借着虚无的旋律作为阶梯,就再度回归了这里吗?” 槐诗猛然回头,看到了背后的乌鸦。 它就伫立在一截突出海面的岩石上,那一双眼瞳依旧满是轻薄地戏虐与难以言喻的怜悯。可它在海中的倒影,却不再是飞鸟的景象,而是铭刻在槐诗记忆之中的那个惊艳轮廓。 “哟,槐诗。”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倒影之中的她轻声笑起来,“欢迎再度来到孕育了所有奇迹原型的永恒之地——‘白银之海’。” 槐诗愕然地看着她,张口欲言,可是却看到那个倒影中的轮廓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可惜,你的时间恐怕要用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感觉到乐章随着琴弓的猛然一顿戛然而止。 紧接着,那一根飘渺如幻影的修长手指向前稍稍一送,便有宛如引力一般的力量自背后涌现,拉扯着他向着身后的虚空坠落而出。 转瞬间,星辰和海洋消失无踪。 在最后的匆匆一瞥中,槐诗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孤独伫立在星辰和海洋之间的身影,还有她脚下,那一块隐藏在深邃海面之下的残缺轮廓,庞大到连星辰都宛如微尘的残缺棋子。 ——被遗弃的白皇后。 槐诗睁开了眼睛,感觉到四肢传来的阵阵酸痛和疲惫。 乐章,结束了。 他未曾想到过,只是演奏便如此地耗尽了自己的心神,几乎让他疲惫地站不起身来。 好像在艰难而疯狂的演奏之中耗尽了精力,艰难喘息,额角的汗水缓缓滑下,自下颌滴落。 啪! 在细碎的声音中,自大提琴的琴颈上染开一片黯淡的色彩。 就好像是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自那一道湿痕之中,有裂隙缓缓地浮现,在令人牙酸的细碎声音中展开,贯穿琴板。来不及惊愕,他便看到了遍布裂口的琴弦,还有手中已经快要断裂的琴弓。 这一把陪伴了他四年的老琴终于还是迎来了自己的极限,在最后的演奏之中迎来了结局。 槐诗呆呆地看着它的裂痕,许久,遗憾地松开了手。只能另寻匠人进行修补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制琴师…… 心中沉重。 而当他缓缓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只有薇薇安缓缓摘下了自己的眼镜,放在了桌子上,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 她好像还沉浸狂热而悲怆旋律之中,眼眶有些发红,压抑着沙哑的声音。 “这是命运,亲爱的。”纽曼叹息着,想起了她早夭的女儿,伸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我想这就是不幸的命运……” 就在让槐诗分外不安的寂静之中,坐在最前面的李指挥率先抬起了手,鼓掌,为这一场精彩的演出献上自己的惊叹。 紧接着,热烈到让槐诗不可置信的掌声自老人的手中响起,几乎冲破了考场隔音的大门。 “完美!完美!” 自惊喜中转醒的施劳德率先起身,再不掩饰自己的赞叹:“充沛的感情足以掩盖技法上所有的瑕疵,魔鬼一般的感染力,你简直是天生的音乐家,槐,我已经预见到了一个大师的出现,不,第二个帕格尼尼!” “难以想象,优雅平和的艾女士会教出一个如此……狂野的学生。”纽曼走上前来,想他握手:“我相信,不超过两年,维也纳就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神情从头到尾保持着冷峻的格兰女士则更加直接,“签约了吗?” “哈?”槐诗愕然,没反应过来。 “槐,EMG欢迎你,等一下纽曼那个老鬼肯定又会放屁,但滚石永远只会做不入流的摇滚,如果你不想永远当别人的伴奏的话,EMG才是最适合你的。”不等槐诗反应,她便将一张名片塞给了槐诗:“好好考虑一……” 她没说完,就被纽曼那个胖老头儿以体重优势挤到了一边,来自德州的老头儿直接捞住槐诗的双手,防止他跑路,然后喋喋不休地夸起滚石的好。 被一群眼睛里都放着美金之光的老头儿老太太围住,各种名片不断地塞了过来,然后各种探问起他的情况来。从什么时候弹琴到有没有谈过恋爱,好似一群八卦记者…… “总之,我先说声谢谢吧。” 槐诗忽然开口,打断了老人们赞赏的话语,将手中的大提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椅子上,转身,恭谨地弯腰致谢。 “谢谢各位老师的赞赏,也感谢您能够让我把这一场试考完,了却一桩心愿。” 说着,他抬起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枪,慢条斯理地上膛,环顾着周围那一张张错愕的面孔,轻声说: “虽然我挺迟钝的,但不至于连外面那么多死亡的源质都察觉不到……不是自夸,我这个人,姑且对其他人的恶意,还算挺敏感的来着。” “现在——” 他说,“或许我可以和那位藏在这里的先生讨论一下,问题应当怎样解决了。” 第二百章 您配吗? 时间仿佛在瞬间静寂。 整个考场内被黑暗所吞没了,老人们消失无踪,当光芒亮起的时候,他好像已经来到了温和的灯光之下。 暖黄色灯光的照亮之下,书架上的古籍散发着岁月独有的陈旧气息。 在书架之间,是两张有些年头的沙发,桌子上摆着一桶冰块和酒。 “威士忌还是香槟?” 坐在桌子后面的金发男子抬起头问他。 “……能都来点么?” 槐诗想了半天,缓缓地坐在他对面,把枪放在桌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好像都没喝过。” “那就威士忌吧,我这里有一瓶瀛洲地狱里出产的白州,四十年陈的好货,难得遇到一位值得品尝他的客人。” 教授打了个响指,桌子上就多出了一瓶有些年头的酒,“要加冰么?没有喝过的话,我推荐水割,酒香会越发地清晰。” “可以。” 于是,琥珀色的酒液便倒入了冰凉的杯中,同纯净的水混合在一处,当酒精被稀释了之后,那种隐约的烟熏味和花香气息越发地清晰。 “请了。”教授微笑,“你应该会喜欢。” 槐诗倒不害怕他会下什么毒,说实话,经过了乌鸦的培训和自己无数次亲身尝试,他如今也算用毒的行家里手了,这一杯酒里除了浓郁的负面源质和生命力之外,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毒害。 或者对普通人而言是剧毒,但对他这种负能量制造机来说,就和蓝瓶差不多。 一线酒液入喉,旋即化作了烈火,烧的槐诗连都有些发红了。 浓郁的花香味道缠绕在鼻尖,瞬息间竟然让他有些迷醉,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感觉到山鬼圣痕变得生机勃勃。 这近乎难得的补益竟然让槐诗的圣痕大进了一步,虚弱和疲乏也被驱除一空,精神大振。 “好酒。”槐诗赞叹。 “就当我唐突行为的补偿吧。”教授微笑着说道:“说实话,我是不擅长战斗的那种,如果您进来就抡起斧子来的话,我只能狼狈逃窜了……我要感谢您愿意坐下来和我谈一谈。”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环顾着四周,“我又得罪了什么人了吗?” “还没有自我介绍。” 教授拿起了一张名片,双手递过,看到人类展览局这五个字之后,槐诗就恍然大悟,抬头。 “对,悬赏是我发布的,说实话……在下的收藏里还没有像是传奇调查员这么珍贵的藏品,着实心痒难耐。” 教授腼腆一笑,“不过在亲眼看到过您的演奏之后,我改主意了……所谓的传奇调查员的头衔对您真正的价值而言,简直狗屁不通。” “真正地价值?” 教授示意他把名片翻过来,然后他就看到了另一张名片,顿时愣在原地:“地狱……好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个!” 教授兴奋地说:“这可是地狱中的热门赛事,和厨魔大赛比也毫不逊色,在下除了人类展览局的客座教授之外,还忝任地狱音乐学会的考官和地狱好声音的组委会成员。 在听到您的演奏第一瞬间,我就觉得,向您这样的人,不应该寂寂无名地待在收藏室里,而是应该在更好的舞台上发光发热才对!您的艺术应该被所有的大群之主洗耳聆听!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我们签个约怎么样?我保证,三年之内,你的音乐会火遍整个地狱!” 神他妈地狱好声音! 你们有病吧! “对不起,没兴趣。”槐诗面无表情地甩开了名片:“现在,我们该聊聊悬赏的事情了。” 他敲打着桌子,冷声说,“毕竟有些事情,哪怕道歉,也无从弥补伤害,不是吗?” “那可就太可惜了。” 对于槐诗的冷意并不在意,教授依旧沉浸在被拒绝的失落之中,闻言之后,无奈地耸耸肩:“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化敌为友呢,真遗憾,毕竟我也失败了,不是吗?” “那种漫画里的剧情不应该拿到现实里来说吧?” “是啊。”教授叹息:“要说动手的话,在下说实话也没有稳赢传奇调查员的把握,只能先走……” 他猛然抬起手腕,抓起了桌子上的手枪,对准槐诗的面孔。 扣动扳机。 轰! 天花板上多出了一个洞。 在他握枪的瞬间,手腕,便已经被槐诗握紧了,提起,猛然一抖,鼓手的劲力爆发,顺着手腕向着前后爆发而出。 于是,在瞬间,手臂的骨骼寸寸断裂,握着枪的手掌,业已彻底扭曲的不像样了。 手枪脱手而出,自空中落下。 而槐诗的左手中,已经亮起了铁光。 祭祀刀浮现,自破碎的手掌之刺入,向下延伸,就好像庖丁解牛那样,横扫而过,所过之处一切血肉都在暴戾的抽取之下化作了焦炭和灰烬。 教授的神情僵硬。 可不等他惨叫出生,槐诗已经起身,右手之中的斧刃浮现,向下斩落,斩断了他右手。 紧接着,双手的刀斧扬起,向着面前毫无防备的敌人斩落。 铁光呼啸迸发,如潮,将教授淹没了。 速度,前所未有的飞快。 当赤手搏击的鼓手入门之后,槐诗发现自己的兵击竟然也有了质的蜕变,可不知为何,往日有如臂使的刀剑,此刻握在手中却总觉得蹩脚,不知道哪里不对,好像自己就没有用对过那样。 差了点意思。 可哪怕差了一点意思,依旧远胜往日的他的狂草乱砍,弹指间,一顿乱斩几乎将教授彻底斩碎了。 可紧接着,辉煌之光自他的手中迸发,悲悯之枪呼啸而出。 贯穿! 嘭! 血雾爆发。 教授的残躯已然贯穿在枪刃之上,深深地钉入了墙壁之上,令这个狭小边境空间濒临崩溃,剧烈动荡起来。 “漂亮……” 在山鬼的源质之火焚烧中,早已经死透了的教授艰难地抬起了独目,端详着槐诗的脸,“一条生命去偿还另一条生命,可以弥补您的怒火吗?” “还没死透?” 槐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个王八蛋恐怕是什么边境异种,或者是什么大群的成员,来到这里的恐怕只是一个类似分灵或者二重身一样的东西。 “衷心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次倾听到您的演奏。”就好像生怕自己的诚意不足那样,教授诚恳地道别:“因此,就让我们在地狱中再会吧,槐诗先生,倘若您改主意的话,在下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他的身体迅速破碎,在焚烧源质的剧痛之中向着槐诗狼狈地咧嘴,露出一个道别地微笑。 随着整个房间一同,无声地消散为了青烟。 无声的,槐诗回到了原地,手中拿着一张名片,还有一张古怪的证书。 证书的漆黑封面好像包着一层钢铁,入手沉重。 打开之后是一行烫金的大字,在输入源质之后,就迅速地幻化为槐诗最熟悉的东夏文,一个权杖的幻影缓缓升起。 【职业资格证书】 专业级。 评定成绩优秀。 于即日恭贺槐诗先生通过了检测,成为第一百九十九名灾厄乐师,祝您在往后的演奏之中能够继续阐扬这一份源自地狱的艺术。 ——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敬上。 附:“小伙子拉得不错,虽然比我还差得远,但姑且算是有那么一点亮点吧”——副会长帕格尼尼。 神他妈地狱联合音乐协会! 神经病啊! 神他妈帕格尼尼! 你这王八蛋生前就作天作地,死了之后果然下地狱了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作势欲摔,但想了一下,这破玩意儿有也比没有强,只能悻悻地塞进了口袋里。 况且帕格尼尼夸你拉琴拉得好,传出去多有面子啊……虽然诡异了一些,但姑且还是当作褒奖吧。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脸茫然的老人们。 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浑然没有察觉到槐诗刚刚和教授的对话,还沉浸在槐诗不可思议地表演之中。 眼看他们又要冲上来继续抓着槐诗唠嗑,槐诗只能趁着他们还泛着迷糊的时候拱手告辞,逃跑一样地走了。 这日子太他妈玄幻了。 一不留神,出来考个试都能拿现境和地狱的双份证书……简直诡异的要命。 总之,了却了一桩心愿,槐诗久违地觉得心神畅快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大提琴放回琴箱中,考虑着去哪里找个合适的制琴师修复,槐诗扛起琴箱,推门而出。 然后看到空空荡荡、一尘不染的走廊。 还有愣在门口发呆的原照。 “嗯?小鬼你怎么在这里?” 槐诗毫不客气地伸手,粗暴地揉了揉原照的头发,将社保局门口TONY老师的心血揉成一团糟。 可原照愣愣地,没有答话,看着他就好像看着鬼一样。 “怎么啦?” 槐诗一头雾水地歪头看了他半天,得不到回应,无奈地摇头,“那你继续发呆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扛起了琴箱,走出了考场。 在休息室的角落里,看到了预料之外的身影——正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少女,傅依。 “嘿,嘿,嘿,醒醒。” 槐诗走过去,弯下腰,端详着少女的睡颜,犹豫了很久,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脸颊:“傅依?傅依?” 在槐诗的声音里,傅依好像终于睡醒了,困倦地睁开眼睛,有些头晕,“槐诗?你考完啦?那个好心的大姐呢?走了吗?” “大姐?应该是走了吧?”槐诗看了看四周,没看到什么人。 “考得怎么样?” “挺不错的。”槐诗得意起来,眉飞色舞:“教官都惊呆了,我超厉害的!” “看起来是成绩不错啊。” 傅依吧嗒了一下嘴,终于清醒了一点,抬起眼睛:“有水么?我好困啊……” “蜂蜜柚子茶,给。” “谢谢。” 傅依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总算从昏沉中转醒,重新变得活跃起来:“那庆祝一下请你吃饭怎么样?附近有家饭店评分不错诶,下午我们找家网吧去开黑,姐姐带你上分!让你双开花……” “好啊。”槐诗笑起来:“正好我今天请了假。” “那就这么定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在金陵啊?” “考试顺带找你吃饭呗,反正用我爸的证件买票还可以打折的……” “这要让你爸知道了,还不得又抓我去特事处吗!” “烦死了,要不别吃了。” “吃吃吃……我吃,我吃……” 槐诗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不知为何,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怕和预想的多有不同,可如今自己的人生,不正在渐渐地充满了珍贵的价值吗? 长久以来,萦绕在心中的那一份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他倍感心安的平静。 不论升华者也好,普通人也好,如今随着考试的结束,已经将过去的一层重担甩脱。 接下来他要去和自己的朋友吃顿饭,然后跑到网吧去开黑,晚上再聊着天压个马路,和她分享这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一直到傅处长气急败坏地从新海打电话过来怒斥自己狼子野心为止。 此刻的人生便是他所渴求的日常。 不论未来。 …… …… 在另一头,收队的社保局行动队回到了车上,轻点人数的时候便愣住了。 “原照呢?” 末三看着其他茫然的人:“你们谁看到原照了?” “……没看到啊。” 所有人齐齐摇头,然后表情抽搐起来。 那原照去哪儿了? 原照也不知道自己到哪儿了。 听完槐诗的演奏之后,他就失魂落魄地,呆滞地游走在街头,等回过神来之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魂不守舍的,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 当他感觉到手机震动时,拿出手机,来不及接电话,就看到屏幕上表姐的照片。 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浓浓的酸楚,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浓重悲伤充盈着他的胸臆,令他忍不住鼻子发红。 究竟是为什么啊! 长得这么小白脸,干嘛还来做升华者啊,老老实实去拉琴做牛郎不好吗! 干嘛来跟我抢表姐? “小伙子,嘿,小伙子,站这么久了,别妨碍我做生意啊。” 在旁边,配钥匙的摊主抬头看着他的样子,认真地问道: “您配吗?” 原照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我、我不配……” 再一次的,原照哇得一声,不甘心地哭了出来。 不止是输在起跑线,他忽然发现,哪怕起跑线一样,槐诗的速度自己照样也追不上。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妖怪来反对? 第二百零一章 新的课程 傍晚的时候,在老人的面前,牢房的大门缓缓开启。显露出出单调床铺上沉睡的女人,好像是睡熟了一样,听到了尖锐的声音之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睡着了吗?”老人问。 “应该睡了很长时间吧,琴声真好啊。”罗娴抬头,凝视着门口的老人:“你来接我了吗,父亲?” “是啊。” 老人缓缓点头,问:“又失控了吗?” “看广告说这附近有打折的新鲜蔬菜,结果出来买菜的时候碰到啦。”罗娴露出歉疚的笑容,“一不小心,没忍住……不过总体结果应该是好的吧?我好像办了一件好事。” “是这样吗?” 罗老颔首,伸手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灰尘,“那回家吧。” “恩。” 罗娴点头,乖乖地跟在身后。 “对了,你不是出来买菜的吗?” 好像终于想起来,罗老回头看向罗娴,看到她刚刚领回来的菜筐,里面空空荡荡。 “菜呢?” “虽然有些浪费,但应该都被好好地吃掉了吧?”罗娴低头看了一眼菜筐:“早知道就多买点了。” “回去的路上重新买吧。” 罗老收回视线,走在前面:“晚上吃点什么?” “烤鱼?” 罗老想了一下,摇头:“不健康,换点别的吧。” “炖鸡呢?” “也行,用山芋吗?” “有板栗的话买点来炖也行。” “那就这样吧。”罗老点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罗娴微笑着点头,跟在老人的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那些戒备的视线,穿过了层层的守卫,离开了社保局的监狱。 越过了最后的关卡。 “再给我一段时间,小娴,再给我一段时间……” 那个老人走在前面,忽然轻声说,“我一定能够找到可以杀死你的人。” 在沉默地前行中,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那一张面孔是否依旧会有那么一丝悲伤,还是依旧如铁一般平静。 “好的,爸爸。” 罗娴轻轻点头,微笑着,跟在父亲的身后。 父亲的背影依旧像是小时候那样的宽阔,不曾佝偻和消瘦。 走在前面的时候,好像就要消融在夕阳中去了。 融化在光里。 …… …… 翌日,健身房。 老人手里依旧抓着哑铃,在YOUNG MEN的歌声里忙里偷闲练着肱二头肌,看着对面萎靡地槐诗,啧啧感叹。 “看起来你睡得不错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露出两个熊猫眼:“晚上十点睡,睡足了八个小时,睡前拉半个小时的琴,琴没了就练半个小时的鼓手和禹步,上床就睡觉,第二天自然神清气爽。” “听起来不错。” “是啊。”槐诗叹息,“谁说不是呢?” 没有夜宵,莫得啤酒和上分,昨天吃完下午饭才聊了会天,傅依就被带队的老师笑眯眯地接走了。 那位老太太还悄悄地给他看了傅处长打过来的三十二个未接来电。 临走之前,拍拍他的肩,示意小伙子你自求多福吧。 这人怎么就这么讨厌的! 远在新海还坏人好事的! 究竟是你叫坏事还是我叫坏事啊! “行吧,去跑步热个身,三十分钟后回来,我们上课。” 罗老丢了一只毛巾和一瓶蛋白粉过来,指了指出门跑步的壮汉们,示意他跟上。于是,在生无可恋的肌肉大巡行之后,槐诗又回到了健身房的内部,坐在地上,端详着穿着小裤衩和大背心正秀肌肉的老人。 “今天学啥?” 提到这个,槐诗有些期待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懒得教。”罗老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禹步和鼓手你都入门了,该会的你都会了,接下来你自个琢磨吧。”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古怪地笑容:“反正你自己有的是办法,对吧?” 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毕竟槐诗进步的速度实在不正常,预计十五天才能学会,半年才能入门的鼓手和禹步竟然在四五天之内全都掌握了。 虽然没有怀疑槐诗的身上揣着天国谱系的命根子,但这种类似的东西实在不少,虽然珍贵,但并不稀罕,他也没兴趣打听。 能学会就证明槐诗是有才能的。 他不介意槐诗多学点。 只是讨厌那些没天赋还硬占每年一个名额的家伙,比方说某个一脸无辜的大表哥。 听闻这老头儿好想要藏私,槐诗顿时急了。 “多教点不行?”他说,“害怕我学会了打师傅啊?” “你打得过我?” 罗老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教的多,错的多。套路再多,对决时靠得是灵机变化,这一点你反而最擅长,最好不要把自己的思路陷入到套路的定式里去,比方说这样……” 他猛然踏步,合身一撞,魁梧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前突了三尺,掀起一片令人窒息的飓风。 这是禹步。 紧接着,他又好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后方的十步之外。 这也是禹步。 可当他一步一步向前的时候,缓慢的速度竟然挤压着空气,掀起一阵阵爆响,飓风扩散开来。 槐诗目瞪口呆。 这还是禹步。 双重禹步,在看似踱步的节奏里融入了禹步的发劲,形成了如此恐怖的效果。 然后,在前进之中,他的双手缓慢地抡起,切裂了飓风和气浪,竟然在空气中造成了一片转瞬即逝的真空。 鼓手。 双拳碰撞,真空和真空撞击,雷鸣迸发。 双重鼓手。 再然后,就是让槐诗眼花缭乱的大秀。 半步鼓手,顶肘鼓手,扯身鼓手…… 简简单单的一招在老头儿的手里千变万化,和禹步的结合方式更是层出不穷,双重禹步和双重鼓手的结合,一拳打出之后,直接隔空将槐诗掀翻在地…… 如此的技艺,已经跨入了槐诗所不能想象的领域。 “看着厉害吧?” 罗老淡定地说,“归根结底,就两个招数,一个是迈步,一个是打人,基本功学会了,接下来靠你自己去琢磨吧……总不能事事都靠我教,你得自己学。” 是这个道理,但槐诗依旧心有不甘: “那霹雳呢?” “我现在教你你学得会么?”罗老摇头,“段位差着呢,别把自己当天纵奇才,槐诗,你只不过是学得比较快,比别人更擅长规避一些错误选项而已,但距离天才还差得远。” “老头儿你这话就过分了哈!”槐诗不忿,“这都不算天才的吗?” “嗤。” 罗老甚至不屑反驳他,回头看了看场边织毛衣的罗娴,“小娴,给他演示一下什么叫天才。” “好嘞。” 大姐姐伸手,抽出了毛线针,轻握,隔着老远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向前一送。 槐诗汗毛倒竖,瞬间向后弹了十二米,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依旧感觉到那种锋锐的冰冷感觉紧贴着脸颊。 如芒在背。 恍惚中,青紫色的雷光在空中一闪而逝,如此地笔直,自罗娴的手中迸发,那是汇聚为一束的源质波动,自三股截然不同的劲力纠缠之中迸发,形成匪夷所思的…… 霹雳! 需要全身发劲配合的霹雳,在一根毛衣针上被重演了,完美无瑕。 哪怕那源质波动相较槐诗这种二阶升华者如此孱弱,但那毕竟是霹雳没有错了,倘若不小心的话,槐诗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被那一根毛衣针捅死。 紧接着,罗娴将毛衣针插在毛线球,向着槐诗虚虚一握拳,手腕缓缓拧转。 尖锐刺耳的声音迸发。 就好像无形的大闸被她扭动了,空气在哀鸣地发出破碎的声音,无数尖锐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像是利刃一样迸射向了四周。 这一招已经超出了槐诗的想象之外。 他完全认不出来。 “三重霹雳。” 罗老淡定地解说道:“这招叫天崩,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想学自己去找她,反正她也不会藏着掖着。” “算了吧。” 槐诗苦笑着摇头。 教他他也学不会。 有些事情,真的要看天赋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在技艺一道上,槐诗的天赋哪怕再膨胀十倍,都会被罗娴吊打。 “那接下来教啥?” 他抬头看向老人,“我才学了四五天呢,难道接下来就自习了?” “接下来?” 罗老伸手,从身旁的架子上摘下了一把带着锋锐倒刺的狼牙棒,拿在手里挥了挥,露出了笑容:“接下来不就是你最擅长的环节了么?” “也是你最欠缺最薄弱的环节。” 他说,“关于,如何使用武器。” …… 在老头儿看来,尽管槐诗的灵魂能力颇为奇特,应用广泛,但在使用方面……可以称得上垃圾。 “看得出实战经验丰富,但实际上,基本功稀疏的一塌糊涂……意识和操作都走上了岔路。”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中沉重的狼牙棒,掀起了令槐诗心惊肉跳的风:“倘若遇到真正擅长的人作为对手,完全不堪一击。” “这么说就过分了吧?” 槐诗不快:“我好歹还是战绩颇丰的啊喂!” “是吗?那么除了刨开圣痕之后就不入流的上座部密宗双刀术,和你身高和体能完全不匹配的旧式裁判所刀剑术,还有大路货的罗马匕首搏击之外,有那个部分是有老师给你从基础开始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呢?” 罗老端详着他的面孔,如是问道。 槐诗,无言以对。 “确实,使用武器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敌人,在能够杀死敌人这一点上,你的技艺是合格的。 但总是穿别人的鞋,不嫌硌脚么?” “倘若在以往,七拼八凑的使用杂牌货,几大强国伺候你一个人,你自然不会觉得奇怪,可现在鼓手和禹步入门之后,我猜猜看……” 罗老咧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有了自身体悟的你,一定开始不自在起来了吧?” 第二百零二章 快来人,这里有变态! 肌肉老头儿说的没错。 就好像能够窥见槐诗的任何一丝破绽和问题那样,就连槐诗最微弱的违和感和不适感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察觉到。 如今的槐诗,确实是开始觉得自己在使用武器的时候难以得心应手了。 罗老所指出的弊端没有丝毫地错谬。 去除了纳迦的圣痕之后,上座部密宗的双刀术不过也是一套普普通通的技法而已,没有水底的环境和纳迦独有的多臂以及圣痕的辅助,在使用起来肯定只能发挥最基础的效果,称不上奇妙。 而范海辛的旧式裁判所的刀剑术不可谓不精深,但这一份精深乃是根据范海辛自身所打造,范海辛自身的肌肉群,吸血鬼独有的速度和多年的使用经验所结合而成。 当槐诗原样照搬之后,就会产生差错,和吸血鬼状态的自己相比较起来,就差了很多。 这不是力量和速度的差别,而是无数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细节,手臂的长度、迈步的尺幅,身高和体重的差别,想要修改过来,没有五六年的水磨工夫是不可能的。 而罗马匕首搏击固然简单直白,但这种流传在军队之中的技巧本身就是以快速增强和最简单的教授方式作为前提的,诸多细微的变化更提不上。 作为入门而言恰到好处,但后续更多的技巧,红手套的记忆之中却并没有存留。 这个老头儿的眼光真的毒辣的要命。 不过,与其说是这个让他震惊,倒不如说,他自己的发现令他更受到了冲击——在此之前,槐诗其实都觉得乌鸦的担心毫无必要,有命运之书在手,大量的记录可堪学习和借鉴,无需什么老师他自己就能够精通。 可如今他却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当年的天国所收录的无数灵魂的原型和无数记录的精髓,可以说穷尽了人世间的一切智慧和经验,但并不能造就出理想国所真正想要的结果,反而令理想国因此而陨落。 哪怕在记录中能够体验千万次,可倘若不真正地实践的话,就不会有任何所得。 别人的记录,终究是别人的。 可以作为借鉴,但倘若搞不清重点依仗为根本的话,那么一开始就会不自觉地埋下矛盾。 “看起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罗老挑起眉头。 “想是想明白了,可怎么做?”槐诗叹息:“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成习惯了,总不能说不用就不用吧?” “不,你又钻牛角尖了。” 罗老摇头:“老师的意义不正在于此么?” “什么意思?”槐诗不解。 “我的意思就是,你想用,就用,放心用,大胆的用,哪怕是保留原本的缺陷都没有关系,尽管施为。” 他抚摸着手里狼牙棒的倒刺,愉快地狞笑起来:“而我,就会负责摧枯拉朽地将这一切都摧毁,打破你的所有坏习惯……帮助你,重新开始。”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这他妈是重新开始还是重新做人啊! 说到底你就是想要虐菜吧! 快来人,把这个神经病老头儿拖下去! 可思来想去,似乎……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彳亍口巴……”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老头儿手里明晃晃地狼牙棒,感觉到牙根发冷。但没办法,自己选的课,哭着也要上完。 况且,不就是被虐么? 他早就习惯了! “在开始之前,可不可以先打个商量……”槐诗唤出刀斧,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可不可以循序渐进慢慢来?” “行啊。” 罗老依旧带着令槐诗不安地狞笑,抚摸着手里的老汉快乐棒,铁棒就在鼓手的劲力之下疯狂震动了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鸣叫声。 “放心,就算是最低档,也足够让你哭出来……” 快来人啊,这里有变态! 来不及逃命叫人,肌肉怪老头儿已经在YOUNG MEN的歌声里,挥舞着狼牙棒,冲了上来! 噩梦般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 ……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特么在干什么?” 槐诗瘫在健身馆的地上,麻木地抬起手,金属凝结为银色的药剂,抹在胳膊的血洞,难以掩饰身上的血色。 罗娴正蹲在旁边,给那些细碎的伤口包扎绷带,一边贴一边遗憾地感慨:“父亲出手就是没轻没重啦,你要练的话,下次可以找我嘛。” “少来!” 槐诗欲哭无泪:“你们父女俩都一个样!” 罗老充其量只是喜欢虐菜,你就不一样了,你喜欢虐杀……槐诗可不想自己一不小心翻了船,他还挺想保持自己和罗娴之间百分之百的胜率来着。 恩,虽然是自己耍诈,而且还高了她一级。 但赢就是赢了啊。 不能给她翻盘的机会…… 此时此刻,槐诗的上身和四肢之上几乎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色,那是过多的银血药剂暂时无法被血肉吸收而形成的铁质伤疤。 稍后槐诗恢复过来一点之后还要再强行撕开之后再抹一层新的上去。 要么说银血药剂好用呢,狼牙棒的倒钩形成的这种纯粹肌理伤痕,一把抹上去跟五零二似的,很快就重新粘合了起来,被圣痕所吸收,置换为血肉。 虽然需要一定时间的新陈代新和体内金属含量会超标,但对如今毒抗超高的槐诗而言根本不成任何问题。 能手搓红瓶真好啊。 槐诗想到这一点就感动到猫猫流泪。 光是今天这一下午他浪费的红瓶就有上百万了,可见那肌肉老头儿出手之狠毒,不光下手毒,用心也毒。 今天一下午,已经彻底把槐诗所有的架势给打崩了。 槐诗哪怕用尽所有的招数在他那里都被一根狼牙棒举重若轻的统统击溃,在这种近乎没有穷尽的负面反馈之下,长久以来他所建立起来的争斗意识、思路、技巧乃至肌肉反应统统被击溃了。 用最粗暴的方式推平了重来。 倘若不是本性坚韧的话,槐诗现在几乎已经没有勇气再握刀握剑了。 “要我说,今天你那一招火山烧农场,和那招……那招霸王龙什么来着?” “霸王龙骨架带走渡渡鸟……” 槐诗有气无力地重复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出这些见鬼的名字的。 “对,这两招都挺不错的嘛,至少有新意。” 罗娴微笑着伸手,把他翻了个身,然后纤细地手指沾着药膏涂抹在槐诗的背上,带来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好像火烧。 但效果拔群,那些比较浅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槐诗顿时有些感动。 至少大姐姐对自己还算不错的嘛! “如果你感觉像火烧的话,应该是我做药之前没有把炒辣椒的锅洗干净,先忍一下哦。” 罗娴甜美地微笑着,让槐诗忍不住万念俱灰。 请你把我的感激还给我…… 你们父女两个,完全就是一丘之貉! 就在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听到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请问是果园健身房么?” 一位穿着昨日快递制服的邮递员站在门口,向内张望道:“这里有一份槐诗先生的快递。” “嗯?” 槐诗一愣,“快递?我的?谁寄的?” 他有些小心翼翼。 生怕是绿日寄一个炸弹给自己。 “我看看……” 快递员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文件袋:“由一位新海的乌女士直接发给您的。” 神他妈乌女士。 行吧。 让我康康她又搞了什么鬼东西。 槐诗摇了摇头,签收之后,直接拉开了信封,里面掉出了一张装饰精美的卡片和一张黑色的铁质身份牌。 “什么东西?” 槐诗一愣,展开了那一张卡片,便看到了里面手书的痕迹:“尊敬地槐诗先生,我们与近日收到了您的参赛申请。 对一位传奇调查员、不可多得的灾厄乐师和见习厨魔的光临,鄙组感觉到莫大荣幸,特此加急,为您完成了办理,衷心祝愿您能够在今年的亚洲新秀赛中取得佳绩。 ——明日新闻赛事组委会。” “……神他妈灾厄乐师。” 槐诗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这么快就传遍全世界了吗!” “嗯?你竟然成为了灾厄乐师了吗?”旁边的罗娴啧啧惊奇:“听说这个证书很难考诶,数遍全世界只有一百多个人呢……不过以明日新闻的情报渠道而言,也不算难打听啦。” “……” 槐诗神情抽搐着,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铁牌:“这个呢?这个是什么?” “正赛的参赛凭证。” 罗娴说:“直接帮你跳过海选部分,可以参加正赛,一般只有三阶升华者才能够得到这样的凭证,不过对于传奇调查员来说,只能说一般的待遇了。” “姐姐你能别提那一茬了么。” 槐诗欲哭无泪。 莫名其妙变成传奇调查员,莫名其妙变成了见习厨魔,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什么鬼的灾厄乐师。 自己等级还没升几级,考级倒是快要考遍全地狱了。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怎么看自己都是一只肥羊,杀一只就能扬名立万的经验包。 “放心啦,一般人现在基本干不掉你的。”罗娴安慰道:“想要杀掉你,起码得要我这样的身手才行吧?” 这时候,快递员却去而复返。 “哦,对了,差点忘了……” 他抬头说:“还有一位由金陵大表哥发给罗娴女士的快递。”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和槐诗手里一摸一样地文件夹。 那一瞬间,槐诗感受到这个世界对自己浓浓的恶意。 第二百零三章 所谓变化 深夜的时候,罗娴敲响了老人的房门。 “进来吧,门没锁。”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空旷的要命。 就好像囚笼一样。 老人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墙上的挂轴,可挂轴里空无一物,纸面上只有一片空白。 他看得入神了。 “有事儿么?” 罗娴将一个铁牌放在桌子上,“大表哥给我的。” 老人沉默了片刻,问:“想去吗?” 罗娴想了想,反问,“失控了会很麻烦吗?” “想去就去吧。” 老人收回视线,凝视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你已经大了,做父亲的总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罗娴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把鬓边的头发挽至耳后,问:“父亲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要说的话,希望你能快乐吧。”老人沉思了片刻,似是期冀地看着她:“你会快乐吗?” “父亲会吗?”罗娴问。 罗老摇头,“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罗娴起身,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个铁牌,想了想,认真地说:“或许这个世界上让人快乐的事情并不多吧。” “那就去吧。” 老人依靠在墙壁上,似是困倦了,闭上双眼:“这世上的事情来来去去就那么多,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门关上了。 寂静里,窗外传来了轻柔的风,墙上的挂轴微动,那一片空白都仿佛如水一般荡漾起来。 …… …… “姓名?” “槐……诗?” “年龄?” “好像是……十七?” “性别呢?” “男。” “这是几?” “看不清楚……” 于是,在恍惚中,槐诗看到面前的大姐姐满意地点头,起身,回头向着身后的老人说:“只是被打到脑震荡了而已,还可以继续。” 那就继续。 槐诗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然后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嘭的一声! 槐诗踉跄挣扎:“扶我起来,我还能送……” “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罗老虐菜都虐不下去了,低头看着地上几乎快要变成筛子的槐诗:“你是传说中那种被揍了就会很爽的变态吗?” “我可去你的吧,等我把你打成这样你也会很爽的!” “恩,看来状态没问题。” 老人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中的狼牙棒,掀起一片破空的声音:“还可以继续,爬起来,少年,小葵花爷爷课堂开课了。” “别,我错了。” 槐诗拱手求饶:“让我喘口气,五分钟,就五分钟。” “啧,五分太长,三分吧,三分钟别说喘气,咽气都足够了。” 赤膊的老人扛起狼牙棒,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撮起了自己的冰镇蛋白粉冷泡茶,不知道那味道究竟怎么样…… 槐诗被罗娴从地上翻过来,抹上伤药,然后娴熟地翻了面,再抹。 好像给腌鱼上调料一样,一层盐之后再撒一层盐……到最后,一只咸鱼就做好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老头儿,眼神凶狠。 没有办法不凶狠,任谁被一个老王八蛋连续打到快要进ICU都会凶狠,更何况自己又打不过他,只能瞪两眼解恨。 “不爽啊?” 罗老咧嘴,向着他勾了勾手指:“来打我撒?” “等我拿到加特林突突突冒蓝火的时候你就死定了!” 槐诗现在只能过过嘴瘾了。 三天以来,他已经完全被打崩了——被面前这个肌肉怪老头儿,一寸寸地把所有有关武器使用的方法全部摧垮,然后试图重新建立起来。 并非纯粹的虐杀,而是毫不留情地斧正。 使用着可谓‘恰当’的力量,保留着分寸又暴虐残忍地将槐诗击溃。 但凡姿态和动作有任何一分的差池,都会招致残忍地绝罚。 若非如此,他怀疑自己现在连刀都不知道怎么握了。 这老秃子绝对在公报私仇,恨他长了这么长的头发…… 大口喘着气,往手臂上的伤口上拍了一把银血药剂,槐诗从地上重新爬起来,手里摸出了刀和斧头。 “来!” “这个能力真得便利啊。”罗老捏着下巴,端详着槐诗的样子:“你这个小子,该不会还有个什么职业炼金术师执照吧?” 还早着呢,没考呢! 槐诗想到这一点,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真得好想要把全世界的执照全都考一遍了啊。 看看现在的自己,天文会注册行动干员、一级的边境猎人、传奇调查员、见习厨魔、还有一个见了鬼的灾厄乐师…… 当了升华者还要考各路执照,也太悲催了一点吧!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狞笑的老脸。 “嘿,在想什么呢?” 罗老手中,狼牙棒横扫挥落,奔着他的脑袋——来个安打! 根本没有任何思考,槐诗抬刀格住了扫来的狼牙棒,禹步推进,另一只扬起的手中,斧头猛劈向老头儿的光瓢。 这一次,他占据了先机! 一阵刺耳的尖锐声音,老汉快乐棒扯回,竟然带偏了槐诗的架势,连消带打地砸开了斧刃之后,笔直地捅向了槐诗的脸。 槐诗侧退,可老人步步紧逼,手中的狼牙棒再度劈下,逼得他步步后退。 当老人试图逼进的时候,槐诗已经不假思索地刺出了悲悯之枪,穿刺,将威胁拒之门外,可下一瞬,铁棒破门而入,砸碎了槐诗的格挡的架势,直捣中宫。 槐诗下意识地后仰,紧接着狼牙棒便顺势一落,将他压制。 老人飞起一脚。 槐诗倒飞而出,砸在墙上。 眼前昏黑。 “你这个家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罗老不快地端详着他的样子:“明明架势和姿态的基础都已经重新建立起来了,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呆板?” “你超我那么多段位,说我呆板,我也没办法啊。” 槐诗无奈,眼前阵阵发黑。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是却依旧难以抵御那一根神出鬼没的狼牙棒。在肌肉老头儿的手里,沉重的铁棍好像牙签一样快的要命。 时而沉重,时而轻灵,让槐诗完全摸不准他的动向。 “我已经将力量和速度都限制在一阶的程度了,这都打不过就只能说你菜。”罗老不屑地啐了一口,回头强调:“不要被动的去迎击,掌握主动,明白?” 主动? 槐诗都被笑了。 全世界有几个人能够在你跟前掌握主动的? 反正不包括我。 “太死板了,是你防御和进攻的方式都太死板了。”罗老一脸粪土之墙不可涂也的鄙夷:“你要学会变化,变化,懂么?” “说得倒轻松。”槐诗擦了擦嘴角的淤血,抬起眼睛说:“你倒是示范一下怎么变化啊。” “没见过这么死脑筋的。” 罗老随意地挥洒了一下手中的狼牙棒,“看清楚,我就示范一次……小娴,过来!” 场边织毛衣的大姐姐微笑着应和,放下毛衣起身,把高跟鞋脱下来站在场中间,随手捡了一把匕首。 “我攻你守,节奏放慢一些,让这家伙开开眼。” 罗老最后瞪了槐诗一眼,然后迈步走向了场中的少女,在她面前站定,毫无征兆地,狼牙棒向着少女的头顶劈落! 雷霆迸发。 万钧之力迸发巨响,宛如泰山压顶那样,呼啸而下。 罗娴不假思索,伸手,匕首刺向了老人的手腕,在间不容发的关头,就好像老人故意将手腕送了上来那样。 可紧接着,万钧之势消失无踪,随着巨响的迸发,那雷霆劈落的铁棒骤然自迅猛化作轻柔,自空中划出了一个灵巧地弧度,绕过了罗娴的匕首,捣向咽喉。 罗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手臂一抖,匕首向挑起刺出,以攻对攻,削向父亲的五指。 瞬息间,罗老撒手。 自空中,在握柄之上随手一拍。 铁棍剧震,重心变化,自空中回旋,随着罗娴的后仰,擦着她的脸颊飞过,落入老人的另一只手中。 轻灵变化。 沉重的铁棍在老人的手中好像变成了一根撑杆一样,随意地挥洒,令人眼花缭乱,而力量时而轻柔时而沉重,速度更是快到令人瞠目结舌。 而作为进攻对象的罗娴,从头到尾却只用一招,以不变应万变,将看似雷霆万钧、变化多端的狼牙棒封死在了门外。 虽然演示的成分居多,但看得出,两人之间不曾有任何的留手,就算刻意放慢了速度,可技艺变化时的歹毒用心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曾温柔。 反而像是生死相搏。 恍惚中,槐诗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叫做变化,可是又难以形容出来。就好像遇到一道题好像见过但完全不会做一样。 似懂非懂。 这就等于完全不懂。 这样的错觉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遇到过好几次了,可每一次他信心十足地去尝试时,所得到的只有惨败。 就好像大道理人人会讲,但真正做到的没有几个一样。 高强度的激烈对战已经让槐诗心力交瘁,此刻一旦放松下来之后,他竟然开始昏昏欲睡,止不住地打哈欠,眼皮子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 只能隐约听见不断破空的声音和钢铁碰撞声。 直到罗老不快地将狼牙棒扫了过来,然后被槐诗手中弹出的祭祀刀挡住,槐诗从梦中惊醒。 神情变化,错愕又疑惑,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嗯?” 罗老皱眉,不解他究竟在搞什么。 “这……” 槐诗挑起眉头,不可置信:“老头儿,刚刚你这个……是个4/4拍啊!” 第二百零四章 带节奏谁不会啊! “老头儿,刚刚你这个……是个4/4拍啊!” 听到槐诗的声音,罗老的神情越发地古怪,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这货的脑壳给打坏了,可紧接着,就看到槐诗兴奋地爬起来,手里的刀和斧头浮现,向他比划着解释道。 “你看,就是一个4/4拍——” 斧头斩落,发出爆响。 “强!” 祭祀刀横挥,“弱!” 紧接着,悲悯之枪向前刺出,“次强!” 最后再以祭祀刀的进攻收尾。 “弱!” 强、弱、次强、弱,或者再稍加变化。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完美的4/4拍。 “啥玩意儿?”罗老完全一头雾水。 “在音乐里,时间其实可以拆分成基本单位,每个单位叫做‘一拍’,而拍子的时值是以音符的时值来表示的……” 槐诗兴奋地团团转,手舞足蹈地解释道:“一拍的时值可以是四分音符,也就是四分音符为一拍,也可以是二分音符为一拍,再或者八分音符也行……” 罗老只感觉到一群牛在自己面前哞哞哞地飞过,怎么听怎么都听不懂,不快地皱眉:“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狼牙棒挥落,向着槐诗,步步紧逼。 瞬息间,槐诗再度后退,神情越发惊奇:“强、弱……这是一个2/4拍,等等,我懂了!你让我捋捋,捋捋!” 他好像领悟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罗老也听不明白,总觉得那一种兴奋的样子好像是在迷惑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到了解答,愉快地几乎快要飞起。 槐诗自言自语着谁都听不懂的音符和术语,在内场里转着圈圈,到最后,竟然狂热地双手打起了响指。 “强、弱、弱、强……强、弱、弱;次强、弱、弱……强、弱、弱……强、强……” 到最后,他恍然地回头,露出信心十足地笑容。 “我懂了,变化是吧?” 在他的手里,刀斧随意地挥洒,那低沉的声音不断地变化,组合成截然不同的旋律,时强时弱,时急时缓。 此时此刻,他已经兴奋地不可自抑。 终于从一直以来的误区之中抽身,回返正途,所带来的那种满足感简直无以言喻。 所谓的变化并非是被动的应变和主动的适应,而是斗争节奏的体现。 将对决时的一瞬无限拉长,划分为无数时值,随心所欲地以不同地节奏填补,到最后,引导着无声的旋律抵达最高潮…… 这和演奏完全没什么两样啊! 在他幻想中,一支钢摆正在迅速地摆动着,发出富有节奏的幻音,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 绝了,一个节拍器就能解决的事情,咱们干吗拖了那么多天? 哪怕是不懂音乐的人恐怕都见过那个东西,在底座上以一根竖直的钢摆串联平衡锤,一旦启动,就会富有节奏地向两边摆动起来。 任何初学者都会喜欢这样的工具,帮助人迅速掌握节拍的变化。 而此刻这个概念的出现,对于迷茫到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槐诗而言,却好像是苦海之中的一线明光,让他终于找到了方向,理解了罗老以暴力的方式向他灌输的理论。 醍醐灌顶。 他终于在喜悦之中迎来了传说之中的顿悟。 “这不就是节奏么?” 槐诗摇头感慨:“早说啊,我最擅长带节奏了!” 说着,他回头,端详着不远处的老人,没头没脑地问道:“话说回来,老头儿你喜欢摇滚吗?” “嗯?”罗老不解。 “你看啊,我给你示范一下——哒、哒、哒、哒……” 槐诗轻声呢喃着,脚尖轻轻地点着地面,就好像敲打着鼓面一样。 清脆的声音却自他的脚下扩散而来,缠绕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有源质的波澜浮现。 随着少年执掌刀斧的双臂展开,就连锋刃也在少年的低沉呢喃中,微微颤动起来:“I am the shadow,and the smoke in your eyes……” 我是阴影,也是你眼中的烟雾。 于是,在脑中,有电吉他的轰鸣骤然响起。 槐诗缓缓地抬头,伴随着无声地呼和,轻声呢喃:“I am the ghost that hides in the night!” ——我是鬼魅,在黑夜之中! 那一瞬间,山鬼的光焰自少年的眼瞳之中亮起,他步步向前。 刀斧陡然一震,明明是寂静,却恍惚中仿佛迸发了雷鸣巨响的旋律,呼和声自斧刃之上迸发,向着已然近在咫尺的老人,呼啸而出! 沙哑的低沉吟唱,已经响彻在耳边。 “Boom-Lay!Boom-Lay!BOOM!” 斧刃斩落,被格挡,可这一次的槐诗动作飞快,起手一个6/8拍——强、弱、弱;次强、弱、弱! 随着斧刃自手中骤然消失,祭祀刀浮现,抹向了罗老的脖颈,在狼牙棒抬起的时候,刀锋又匪夷所思地消失不见,化作了斧刃格挡,而祭祀刀已经自槐诗的左手之中再度弹出,贯向心口。 “Boom-Lay!Boom-Lay!BOOM!” 崩! 罗老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竟然没有如往常一般将槐诗压制住了,而是被槐诗的节奏所压制。 就在他后退一步,准备蓄力猛攻的时候,便看到槐诗手中不知何时浮现的长枪,自空中向着脖颈呼啸着刺出。 长枪与钢铁碰撞,紧接着短刀划出了冰冷的光。 尖锐的声音交织在一处,融入了节奏之中,随着槐诗的哼唱,化作了真实不虚的旋律,这便是钢铁所鸣奏出的《Diamond Eyes》! 摇滚的力量! 随着槐诗的沙哑哼唱,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虚无之中的雷鸣便仿佛融入在刀斧之上,随着他的劈斩和穿刺迸发。 力量,节节飙升! 在那一瞬间,罗老的动作毫无征兆地一滞,瞬间抓住了槐诗节奏之中的空隙,强攻。 一击不中。 空了? 老人一愣。 旋即,便感觉到节奏的再度变化…… 没错,DJ切歌了。 自慷慨激昂的摇滚变成了低沉轰鸣的琴声,槐诗自半空中坠落,腰身扭转,祭祀刀自手中向着罗老的脖颈横扫而出。 “今天就要让你见识一下,我LV12级的大提琴里自带的巴赫刀法!” 原本缓慢地节奏在迅速地加快,在槐诗的幻想之中,节拍器之上的平衡锤高度不断降低,拍值变化,瞬间飙升至208的那一档。 每分钟二百零八拍! 这是狂风骤雨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除非能够读心读到槐诗现在心里背的乐谱,否则谁都抓不住他的节奏会怎么变化,接下来的一击是动如雷霆,还是阴毒刁钻。 哪怕依旧无从胜利,但至少有来有回。 这一次,终于不是憋屈的一边挨揍了! 3/8拍、1/4拍、复拍、单拍…… 槐诗打得兴起,开始疯狂切歌! 在短暂的即兴演奏之后,旋律又迅速变得诡异激昂。在他的手里,悲悯之枪带着猛毒,如毒蛇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直刺罗老的喉咙。 “吃我帕格尼尼穿刺!” 地狱奏变! 随想曲的激烈变化之中,阴狠刻度的风格再度摇身一变,变得大气磅礴,长枪在狼牙棒的敲打之下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槐诗蓄力已久,暴起反击的杀招。 “——海顿之斧!” 短短的几分钟,从巴赫到贝多芬,再到海顿、勃拉姆斯和舒曼……他几乎把所有古典音乐家全都糟蹋了一遍。 神清气爽! 就在那慷慨激昂的旋律随着激烈的节奏,攀升至最高峰的时候,就在槐诗的意识中命运之书的扉页上出现了新的变化。 原本已经被罗老硬生生磨平,可以说废除武功的上座部密宗双刀术、罗马匕首搏击和旧审判所刀剑术等等技能,最后残存地一点墨迹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一行淡淡的灰色字迹,自虚无中迅速地浮现,凝实,再瞬间成型……就好像被最高处的传奇层次的大提琴演奏所拉扯着一样,疯狂地向上飙升。 【刀剑术·演奏法】 ——LV10!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狂喜。 自己所领悟出的技能竟然被命运之书所认可了,而且竟然一瞬间提升到这么恐怖的高度…… 恐怕除了变成经验值的各种兵击技能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已经突破到LV12的大提琴演奏吧? 哪怕看似南辕北辙。 可两者的本质却完全相同,都是一场演奏,只不过所使用的工具有所差别而已。 随着基础的破后而立,槐诗的技艺终于在地狱一般地蹂躏中迎来了新的质变。 可这一份狂喜没有来得及持续多久,紧接着他却感觉到老人的影子猛然放大,转瞬间,突破重围,近在咫尺。 危险! 槐诗下意识地防御。 紧接着,就看到老头儿的满口黄牙张开,声如雷鸣。 做狮子吼! “——天天吃肉我吃不胖,天天票娼我身体棒耶!!!” 在老人近在咫尺的嘶吼歌唱中,来自南诏的粗糙民歌粗暴地冲进了大提琴的旋律里,将一切节奏搅得一团稀烂。 打乱了槐诗的节拍,令他手中的动作一乱。 破绽! 槐诗骤然一震,倒飞而出,砸在了墙上。 “不是吧?” 少年呆滞地昂起头,吐出一口郁郁的老血。“这你都行?” ——自己的新招还热着呢,怎么就败在了南诏山歌的手里! 果然,老话诚不欺我:古典不及摇滚,摇滚不及流行,就算流行也有打不败地对手……哪怕是只会洗脑的口水歌,一旦混进南诏山歌之后,就完了! 再怎么强的情深深雨蒙蒙,都比不过老司机带带我的劲爆风骚。 槐诗,在惊愕和悔恨中,一败涂地! 随着槐诗失去了应对能力,可这一次罗老却没有追上来痛打落水狗,反而站在原地,似是乏味地将已经弯曲断裂地狼牙棒丢到了一边。 在落地之后,扭曲的狼牙棒彻底分崩离析。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虽然还有点毛糙,但这一关姑且算你过了吧。”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摇头说道:“还有,喜欢唱歌,自己带个耳机自己放,别傻乎乎地哼出来给别人听……明天早点来,时间有点紧了,在新秀赛之前给你把课上完。” 槐诗愕然。 先是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关就这么过了,紧接着便是一头雾水,后面还有什么课吗? 赤手搏斗的基础、兵击构架和姿态、时机的掌握与节奏变化。 这些基础课可以说已经都上完了。 按照肌肉老头儿粗暴地把人踹进门剩下的统统滚去自学的风格,后面还有什么要教的吗? “你就是那种没有长性的家伙啊。” 罗老坐在椅子上,端详着他错愕的样子:“应该说,你对我教的这些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热爱。 毕竟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并不是目的,对不对?” 并不是苛责,也没有恨铁不成钢。 早在槐诗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明白了,这个家伙打心底就没有将这里的东西当做要追求一生的道路。 这个世界上的热爱有很多种,也有轻重之分。 槐诗对这一份争斗技艺的爱,充其量恐怕就是强出了喜欢打游戏的程度——严格来说的,只是将其当做了工作的一部分。 在恪尽职守的同时,选择了精益求精而已。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归根结底,他所教的难道不都是杀人的技艺么?不能创造太平,只是要地上动刀兵。 和真正的力量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不值一提。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东西都比这些要有意义,也更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更能得到人的尊重。 哪怕是去做叉烧的未来都比这个要光明的多。 正直的人就应该对此嗤之以鼻。 就应该以这种姑且一学、姑且一用的方式来对待才对。 虽然倘若将之当做手段的话,就要做好一辈子都不能成为最强的准备,可只是当做手段的话,却要比一辈子去杀人要有更多的选择…… 在寂静里,罗老静静地凝视着训练场的周围,那些挂满了墙壁的收藏——那是几乎涵盖了世上一切争斗方式的兵器。 不论是刀枪剑戟,那还是冷门的爪勾、拳刃,从如今越发罕见的斧枪到只在美洲部分武士之间流传的马夸维特……近乎应有尽有。 无数铁石汇聚一处,形成了几乎穷尽常人一生都难以习尽的恐怖规模。 “不是你说想要为所欲为么?” 他缓缓地收回视线,端详着面前的槐诗: “既然如此的话,手段,自然是越多越好吧?” 第二百零五章 绝活儿 翌日,午后,满地狼藉的修炼场里。 槐诗蹲在地上,低头端详着胡乱堆了一地的武器,只觉得眼花缭乱。 “这是啥?” 槐诗拿起了半截酷似人形的钢铁雕像,背后隐约还砸出了一张人脸。 “哦,那是一个看武侠小说入魔的升华者,觉得天下武功无坚不摧,自己搞了一个独脚铜人来想要挑战群雄,结果被我按在铜人打死了……好久不收拾,这里都落灰了。” 罗老拿起手帕擦了擦那张人脸上的灰尘,便隐约能够窥见上面惊恐的神情了,令老人神情越发畅快:“那个叫三问的家伙,人不能打,话却说得好听,要是当初没有打死的话,现在留下来还能说两句漂亮话来听听。” “那这个呢?” 槐诗又转手提起一根锁链,锁链上还挂了一本厚厚的圣典,四角包钢,沉重的要命,几乎是个流星锤了。 “这是在边境遇到了一个传教士,打死之后捡来的。” “这个呢?” 槐诗一头雾水,端起了一个碎了半截的模型,俨然看得出来是个压路机的样子,上面还沾着血。 罗老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哦,那是我年轻的时候,路过大图书馆,遇到了几个不好好看书整天抬杠挑刺的家伙,还问我精通兵器有什么不会,我随手捡起一个东西来统统打死了。” 说着,他搓了一口蛋白粉兑蛋白粉,悠然地感慨:“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敢问我不会什么了,真怀念啊。” 槐诗傻眼了:“这我都要学?” “你学得完么?” 罗老嗤笑着反问:“况且,这些玩具,用得着专门去下功夫么?” 对于槐诗的能力,他一清二楚。 倘若以天赋而论的话,可以说有俊杰的程度,努力一下还算是百里挑一,并算不上多么出众。 不过有一点好,奇怪的脑洞和想法层出不穷,竟然能够无中生有地摸出刀剑术·演奏法的技能来,天赋的缺陷姑且还能补足。 后日可期。 但最关键的,悟性,却致命的不足。 倒不是说他不太适合吃这碗饭,这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做的事情都不需要悟性这么玄乎的东西,更用不上天赋。 这年头,分工都那么详细了,哪里需要一个人去挑大梁全部包圆。 分配到尾之后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水磨工夫而已。 以目前槐诗的速度的话,大概四十年之后,能够和十年前的自己追平吧? 但想要更上一步的话,就没有可能了。 但更上一步对于他而言又没有什么意义。 对他而言,够用就行了。 这在肌肉老头儿这里最不是问题了,不说别的,倘若只是一些琢磨琢磨就能领悟出的技艺的话,管够。 说着,老头儿放下茶壶,随手自地上捡起了一把铁鞭,挥舞了两下,掀起阵阵破空的雷鸣,所有兵器都嗡嗡震动起来。 “喔!共振啊,牛逼!” 槐诗平静地拍手,成功地破坏了万兵朝拜的逼格,让罗老忍不住想要一鞭把这王八蛋抽死算球了。 眼见老头儿表情不好看起来,槐诗赶忙闭嘴,不敢再说话了。 “基础的架势和节奏的变化你已经掌握了,可以说接下来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自学,我能做的,不过是加快你适应的过程而已。” 说着,老人在向槐诗演示了几个铁鞭常用的攻防架势之后,他随手一挑,又换了一把短刀出来,随手划了几下,向槐诗展示其中的诀窍和精髓。 两者几乎南辕北辙。 可在他的手里却说不出的和谐统一。 紧接着,老头儿又换了八方剑、长枪、镰刀、双刀、连枷等等武器,每一样都浅尝辄止地演练了一下,浅显直白,让槐诗清晰地窥见其中变化里相同的部分。 “看出来了吧?” 罗老随手将一块圆盾抛在旁边,抓起了短枪随手挥舞了一下,回头说道:“这个世界上的兵器那么多,但归根结底,使用的方式来来去去就那么多种,哪怕有那么多奇招和怪招,但本身这些东西就并没有实用价值。 倘若以距离区分的话,可以分为长中短,以重量区分的话就有轻重和中庸,以风格区分的话就更简单了,进攻防守乃至偷袭和强攻等等不一而足……要详实展开的话,大概可以说个几千字左右,但反过来说,真正有用的不就这几千字么? 其他的,无非就是几种技巧的组合,加减乘除而已罢了。” 听闻罗老提纲挈领的教授,槐诗隐约领悟了什么,顿时大喜:“我要学这个?” 这可牛逼了啊。 学会了这个,天底下就没有自己不能用的武器了。 “不,我这些都不教,方法都交给你了,想学你自己琢磨去。” 罗老一盆冷水泼了过去:“时间短暂,既然要功利的寻求成果,那么自然可以忽略……一切你可以自学的,我都不教。 房子的钥匙已经给你了,说这么多,就是带你认认门……老师能做的也就这一点了,只收了你这么点钱,难道还要我学着小说里的传功老爷爷,把几百年功力给灌顶之后,再搭个女儿送你么?” 那倒也不是不行。 槐诗很想这么说,但给他几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当着老头儿的面这么说出来。 反而做出一脸诚恳正直,老头儿你想多了,我槐诗每日只是打熬身体对于女色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 要是把这老头儿整急了,别说上课,自己恐怕都活不到下课了。 偏偏旁边织毛衣的罗娴听了,挽起头发之后手肘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煽风点火:“我倒是不介意来着,就看父亲你舍不舍得了。” 槐诗一阵心惊肉跳,可老头儿却只是瞥了她一眼,缓缓摇头:“你还小呢,再长几年再说这种不要父亲的话吧。” 罗娴摇了摇头,笑着看了槐诗一眼,“父亲逗你玩呢,别怕。” 槐诗僵硬地笑了一下。 到现在没有从死亡预感的那种恐怖寒意之中清醒过来,刚才被老头儿看了一眼,他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快要死了。 动弹不得。 这要是玩笑,他能把地上这把刀捡起来囫囵着吞下去。 眼看着罗老一脸憨厚笑容地朝着自己撇过来,他赶忙挤出一个讨好地笑容,十足谄媚。罗老撇着他那一脸怂样,不屑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刚刚你要是应承一下,我还说不定会认真考虑一下呢。” 呵呵,考虑一下用这地上的哪一件东西把我锤死吗! 槐诗地表情抽搐了一下,由得他去惺惺作态,等老头儿把戏唱完了,才开口说道:“那今天具体交什么?” “教你点压箱底的东西。” 罗老平静地说:“自从我这里出去的学生,在结束之前,当老师的总要送一点绝活儿,省得别人说我抠门。不过,你这家伙比其他人都要难搞,我一直以来也不太估的准究竟教你什么好。” 槐诗一愣,做出一片大度的样子:“随便教点就行!” 反正教什么都赖不了,光看入门级的鼓手和禹步就知道这老头儿有多少宝贝了,既然能够被他说是压箱底的,那么自然不会是一般货色。 “得了吧。” 罗老撇了槐诗一眼,冷笑一声,却不怎么说话。 他早就说过了,槐诗这个家伙没有什么长性,不是说他不努力和刻苦,而是这个家伙的心思并不纯粹,光看他那一身刀剑术就知道了。 有斧头、有短刀有长枪……更不提他玩得更溜的各种枪械了。 简直杂的不行。 往好了说叫做博采众长,但要搞不好,就是学什么什么不精,心里想着我全都要,但实际上哪个没了也都不是不行。 多了少了,并不在乎。 有就行,没有就算了。 表面上精勇猛进,骨子里却可以说得过且过。 自己手里的绝活儿是有不少,但与其给这个家伙练个半桶水的功夫出去晃荡着丢人,还不如教点别的。 可教什么好却让老头儿伤透了脑筋。 要不是昨天的演奏法让老头儿高看了他几眼,确定他不是朽木不可雕,今天就没这堂课了。 有能力的人多学多用,才叫博采众长,那种没能力的人贪多,只能叫做狗熊掰苞谷。 没那天赋,瞎充什么大鼻子蒜呢。 如今的槐诗算是交了一张满分卷,让老头儿姑且承认了他的能力——既然不能‘专’,能占一个‘多’字也好。 “归根结底,武器不过是工具,真正用得好,一件就够了,用不着像你那么花里胡哨。可既然你喜欢花里胡哨的话,也不是没有法子。” 罗老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学过上座部密宗的多刀流,不过那对其他升华者而言根本没有意义,走到头儿之后也就那样。 况且,就算是浑身上下长满了手,当了千手观音,到最后砍人还不是要那么一下么? 要我说,三条胳膊四条胳膊就是多余累赘,一只胳膊又有些少,两只胳膊正正好。” 当着槐诗的面,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枪,一把单手斧,一把短刀,正好凑齐了槐诗平时最常用的几样工具。 最后想了一下,又扯了一条绳子过来。 槐诗愣了半天。 老头儿这是要量身订造的吗? “小娴,出去一下吧。”罗老回头吩咐道,“按照规矩,这一部分只有学员自己能学。” 罗娴并没有说什么,微笑着起身走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反正对她来说,再怎么艰深晦涩的东西多看两眼就会了。 老头儿让她出去,也只是做老师的向学生表示一个姿态而已。 否则的话,就算不上什么压箱底儿的东西了。 眼看着罗老捡起了手斧和长枪,槐诗顿时明白了点什么,“这是要教左右互搏?” “那种东西又不难,你自己回头琢磨去。” 老头儿拿起了遥控器按了一下,槐诗面前就升起了一根钢桩,酷似人形,看来就是示范了。 等槐诗全神贯注的坐好了之后,他叮嘱道:“今天教你的东西其实也不难,就是有点繁琐,等一下最好看清楚点。” 说着,他脚尖挑起了地上的长枪,然后插在自己身旁的地上,口中继续说道:“既然双持,就不能满足与一加一等于二的结果,否则一把武器用好了,自然能够发挥出三乃至十的力量,分散心力只会得不偿失,除非能够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才可以。 就像是——这样!” 那一瞬间,老人的身影自铁桩之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轰鸣的声音才随之爆响。 当飓风和碎铁席卷而过之后,槐诗依旧地愣在原地——不止是被那震耳欲聋的尖锐呼啸所慑服,也震惊于面前的景象。 一击过后,铁桩之上,俨然留下了斧刃、刀锋和长枪的三道斩痕! 紧接着,铁桩分崩离析。 那是以匪夷所思的技巧所达成的,凌驾于单纯斩击十倍以上的破坏力。 在碎片之后,老人抛下手中烧红的短刀和斧刃,缓缓地回头说道:“这就是你接下来几天要学的东西了。” “可以说是专门为你量身打造的绝招,不需要精通,甚至不需要掌握,如今的你只需要死板应用就可以发挥出奇效的招数。” “姑且可以称之为——” “——龙骧。” 第二百零六章 雏凤清于老凤声 两天之后,健身房的内室里钢铁碰撞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 尖锐的声音从早到晚地回荡在里面,竟然连健身房里的激烈歌声都掩盖不住,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陷入了漫长的沉寂。 在隐约的脚步声中,门开启了一线,一只脏兮兮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抓起了门口的餐盘扯了进去,很快,门后面就想起了放口咀嚼的声音。 就好像饿极了的野兽一样的,将骨骼咬碎,血肉拆分。明明是已经彻底冷掉的外卖,可听那声音,却好像是什么珍馐美味一样地香甜。 很快,房间门再度开启,餐盘被放了出来。 东西已经涓滴不剩。 罗老看了一眼,自然有健身房里的工作人员走过去,端起餐盘把东西收拾了。 在短暂的歇息之后,钢铁碰撞的声音再度迸发。 “两天了啊。” 罗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织给父亲的超大号毛衣,随口说道:“父亲你教他这种东西,也太难了点吧?我十四岁的时候都不敢说能学得会。” “就是要有点难度才有意思。”罗老滋着蛋白粉兑胡萝卜汁,随口说道:“能学得会自然一切都好,学不会也不能怪我对不对? 正好让他多遭罪几天,否则十万块教这么多,真是亏也亏死了。” “坏心眼。”女儿抬头瞥了自己父亲一眼,摇头:“你就这么断定他不会放弃么?” “现在有些年轻人,看着脸上笑嘻嘻,实际心里妈卖批,那个小子倒是和这种不一样,因为他更难搞。” 罗老吧嗒着嘴巴,回味着胡萝卜汁的味道,“看着阳光灿烂什么都不在乎,可骨子里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有的时候温驯柔和得像是家犬,可握住刀剑的时候,却凶狠得像是野狗一样,让人完全搞不懂。 哪怕志不在此,你只要把好东西放在他的面前,他就不会放弃,就算明知道是鱼饵,也要连肉带勾一起吞进肚子里,再把线给扯断。” 罗娴听完,手中的毛衣针停了一下,“听起来真好啊。” “是啊。” 罗老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庆幸他没有你那样的天赋,否则的话,我应该就会把他杀死在这里了吧?” “这样的人不好么?” “或许很不错,但对这个世界不好。” 老人平静地说:“像他那样的人,哪怕学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杀人,可将来也只会杀得更多,比我们这样的人要多千倍万倍—— 如果他是那种天性凉薄和恶毒的人就好了,可以不把别人和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儿,杀了也就杀了,死了也就死了,轻如鸿毛。 可他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儿,甚至比其他人更要知道生命的宝贵,所以在他握着刀剑的时候才会比常人要更加冷酷和残忍。 哪怕他可能会后悔,会痛恨,会忏悔,但绝对不会停手,就算有十万座泰山也拦不住。就算现在看起来像个小白脸,将来绝对是个十足的祸害。” 罗娴听完,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觉得父亲要铲除祸患的样子。” “可就算他将来是个祸害,这和我一个开健身房的有什么关系呢?” 罗老优哉游哉地翘着腿,继续滋起了蛋白粉,“他交钱,我上课……就算死的人再多,关我屁事。” 倾听着内室里满是苦涩和执着的刀剑鸣声,晒着午后的阳光,享受着折腾人带来的快乐,再嘬两口女儿的今日爱心特制蛋白粉。 又是美好的一天。 哪管以后洪水滔天。 …… …… 同样在午后的温柔阳光之下。 在天文会金陵支部的一楼大厅里,艾晴看到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 一别多年,看不出往日粗野的样子,如今的他穿着一身颇为得体的西装,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看到艾晴终于出现,便摘下眼镜,将报纸合上,朝着她挥手。 “看起来你有事儿?” 柴菲看了一眼之后便洞悉了来者的身份:“需要下午我帮你请个假么?” “用不着,你先上去吧,我稍后就来。” 艾晴淡淡地回答,摇动轮椅,来到了沙发的前面,端详着那一张毫不掩饰自己喜悦的笑脸,许久,轻声叹息。 “阴崖大哥,好久不见。” “听了小言的话,我还以为你会凶巴巴地赶我走呢,差点就被他骗了。” 被称为阴崖的男人稍微向前坐了一点,端详着她的脸颊,许久,毫不客气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直到看到艾晴恼怒的样子,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得瘦啦。” 艾晴淡定地抚平了自己的头发,反问:“除了别人的体重之外,大哥你还能想到什么其他的开场白么?” 阴崖尴尬地笑着,耸肩,“我本来想问你有没有碰上个喜欢的人,后来想了一下,可能会被你骂得更狠,就没敢问。” 艾晴摇头,却没有再反唇相讥。 诺大的阴家,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一直对自己这个瘸子多有照拂的便是这一位被视为未来家主的堂兄。 倘若不是阴崖的话,她恐怕根本没有前往伦敦留学的机会,更不论其他。 如今再次见到这一位对自己多有照拂的堂兄,要说她觉得不快,那才是假的。 可一别多年,自己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儿变成了天文会的监察官,而他的成就却更加惊人,据说前些日子已经在边境突破了三阶,踏入了第四阶段·星锑的领域。 这样的人放在现境已经足够撑起一家一族,想必等阴老太爷故去之后,他便是阴氏的家主了。 两人的身份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 纵然阴崖对自己多有照拂,可如今他却要代表阴氏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不想在尴尬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下去,直接挑明了话题:“大哥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不先吃点水果么?我从边境回来的时候特意给你带的……尝尝看,味道很好的!” 阴崖伸手提起桌子下面的那一个网兜,里面的好几个酷似火龙果的白色水果散发着一阵香甜,令人垂涎欲滴。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许久,他也有些无奈起来,把水果放在桌子上:“不论这事儿成或者不成,水果都是哥哥特意带给你的,你总要收下的,是吧?” 艾晴点头。 于是,阴崖地神情就变得宽慰起来,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喜悦。 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他不想在自己妹妹前面绕来绕去,直接地开口问。 “如今大哥已经能够保护你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诚恳地说:“来之前,我跟爷爷说好了:只要你能回家,家里所有的生意都可以交给你。所有阴氏的资产和运营,你可以一言而决。” “阴言呢?” 艾晴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是已经有了出息了么?这种事情交给男丁,总比给我一个女人强吧。” “他还小。” 阴崖正色回答。 对于阴崖来说,哪怕自己这个堂弟已经成为了天文会的预备审查官,但依旧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儿,总喜欢由着自己性子来,不加以磨练的话,根本难当大任。 来之前他就因为公海上的事情,把阴言揍过了一顿了。 艾晴对此无动于衷,“他可以长大,不是么?总有一天可以接起重任。” “长大了之后他就应该做一个男人了。” 阴崖平静地回答,“男人就要学会自己养家糊口,而不是每天都想着抢弟弟妹妹们的东西。这些年,小言有些被惯坏了,我已经把他丢到边境去了,不成为升华者就不要想着再回来。” 艾晴愣了一下,眉头忍不住挑起。 以阴言那个娇生惯养的样子,让他去边境,还不如杀了他更好。 “你不怕他恨你么?” “小孩子受了一点委屈就觉得天崩地裂,等他真地成长一点,就知道一个男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了。”阴崖说完,有些尴尬摇头:“真要成长不了就算了,我好好养他一辈子也行,他要恨就恨,总比哪天被人跟杀鸡一样宰了强。” “……” 艾晴沉默许久,忍不住感叹:“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变啊。” “都快三十了,至少变得高了点吧?” 阴崖耸肩,诚恳地凝视着面前的妹妹:“作为哥哥的,总不能一事无成,将来一定要给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小晴,我是发自真心这么想的。” “我知道。”艾晴颔首。 阴崖的神情顿时期冀起来:“那你会回来么?” “不会。”艾晴摇头,平静地回绝:“我现在日子过的挺好,说实话,不想跟阴家有任何的瓜葛。” “……” 阴崖愣了许久,无奈地叹息,“再过几天就是老太爷大寿的日子了,总要回来坐坐吧?” “我去做什么?道喜?”艾晴被逗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轮椅,“带着这一双腿,难道不会惹人讨厌吗?” “我知道早些年家里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你对家里有意见也是理所应当。但太爷爷现在已经变了。”阴崖犹豫了许久,“他已经承认……当年的事情是自己做错了。如果你能回家,他可以亲自跟你道歉。” 一向以强硬面目示人,一生没有低头的阴老太爷会道歉。 听上去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可阴崖的神情却认真又郑重,况且,他从来没有对艾晴撒过谎。 “感觉比过去通情达理了许多啊?” 艾晴微微点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度过血腥积累的阶段之后,资本家们不都开始慈眉善目起来了么?已经不需要再像野狗一样争食之后,就要开始标榜仁善之家了,否则就会被人看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堂兄,认真地告诉他:“虽然不知道老太爷有多少诚心,但和我说这些也没有用吧? 如果想要道歉的话,不应该去亲口对我母亲讲么?” “……” 阴崖叹息一声,无言以对。 沉默许久,只能轻声说:“家里很多事情我可以说了算,如果你能回到家里来,我就可以保护你的。 至少我可以保证,再不会发生当年那样的事情。” “……” 艾晴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忽然轻声笑起来。 “哥哥,你的保证能够再早一点,我就不用被人在背后说是个坐着轮椅的女疯子了。” 她收回了视线:“我应该发怒的,大哥,虽然我并不恨你,可我甚至不想和人再争辩过去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生活的很好,有自己的工作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其他的,就不劳烦阴家关照了。” “再没有寰转的余地了么?” “干嘛和一个女疯子讲道理呢,大哥,难道一个人的原谅对你们而言真的那么重要么?还是说,会有一个瘸子挡路,老太爷就会害怕?” 阴崖再没有说话。 时光静静地流逝。 当座钟的声响起的时候,他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机票,放在了艾晴的面前。 “想办法调到国外去吧,小晴。去伦敦,去罗马,去哪里都好。” 他说,“今晚就走。” “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打算下手了么?”艾晴冷声问,“如果太爷爷真不想让我走的话,就算是有机票也没有用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 阴崖看着他,仿佛在恳请那样,“这是哥哥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 艾晴垂下眼睛,没有再去看他。 许久,她忽然说,“我要去工作了,大哥,你该走了。” 阴崖犹豫着,想要再说什么,可到最后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很快,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人潮里。 许久之后,艾晴拿起了阴崖留下的水果,回到了自己的日程之中。 午后碎散阳光的映照之下,只有那一张机票留在了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最后在清洁工地洒扫之下,被抛入了尘埃里。 …… 就在那一天晚上,由于天气原因,除了一趟去往伦敦的航班之外,没有一架飞机能够从金陵升空离开。 是时星夜晴朗。 万里无云。 ……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随着亚洲新秀赛一天天的临近,社保局越发地忙碌了起来,作为主要的几个报名地点和入口处,大批的升华者涌入了金陵,向着明日新闻的赛事组委会和递交了自己的参赛资料。 除了东夏本地的升华者之外,其中不乏外国的面孔,甚至还有罗马和美洲的升华者特地过来碰一碰运气。 对于大量在野的升华者而言,这是验证自身实力和寻求更高待遇的良机,而对于各个组织而言,也是一次展示自身潜力和秀肌肉的好时机。 除了东夏本土的太清重工、巨鹅集团、瑶池娱乐等等各大集团,还有瀛洲的巨阀索多玛与任侠堂、新罗的七星集团等等不一而足。 甚至东夏社保局都有派人上场,更不用说瀛洲鹿鸣馆之类……好几个谱系都搀和了进来,干脆当做对新人的考核和训练,就连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上座部密宗都派出了几个种子选手来碰碰运气。 倘若不是天竺谱系由于历史原因,一直被归类到罗马地区的话,这一次亚洲新秀赛就会有两大谱系直接较量。 就算已经在初步海选中筛掉了一大波人,依旧有更多的参赛者源源不断的前来。这还只是参赛选手,更不用说十倍以上的观众。 十年一次的现境新秀赛,怎么有大把的人愿意花钱买个现场票。 随着罗马赛区、美洲赛区结束之后,亚洲赛区也即将开始,一时间作为主要入口之一,金陵自然也随之越发热闹。 这两天大表哥已经忙到头大,但想到羊城赛区的人流量更多更杂更乱,顿时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原照那小子也跑去参赛了么?” 收到了末三递过来的请假条,大表哥无奈耸耸肩:“算了,也好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不要每天再执着与自己的发型了……还有其他的什么事情么?” “瀛洲鹿鸣馆的人今天也到了,就在玄武湖酒店,要不要见一见?” “见什么见,不见!”大表哥挥手:“让他们滚去羊城赛区或者燕京赛区报名,这里是金陵,不欢迎他们……对了,把琥珀那个小丫头看好,可别让她血气上头把鹿鸣馆的人给剁了。” “放心放心,前两天我已经送她去燕京进修了。” “玄鸟那边安排的参赛名单出来了么?” “他说自由报名,有时间就去看看。”末三翻了翻手里的表格,“目前大概有二十个,决洵、关海、洛慎、陈青阳、沈悦、黄石……” “沈悦终于不颓了么?挺好,是好事儿。” 大表哥点了点头,“罗老那边有回复么?” “说看罗娴的意思。”末三耸肩:“小娴基本上没有正面回复过,恐怕要看心情。” 大表哥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末三递过来的天文会参赛成员名单,愣了一下:“没有槐诗?” “他已经报名了,个人参赛……原本是可以和天文会搭队的,但这两天他一直呆在罗老的健身房里,联系不上他。” “现在还在里面?”大表哥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罗老这一次真得掏了了不得的东西出来啊。” 略微感慨了几声之后,他又埋首在报告之中,继续头大了起来。 时间,依旧在不断地流逝。 …… “还在里面么?” 晚上买溜达完了回来的罗老听见的内室里的钢铁鸣动,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明天都新秀赛了,还没有放弃啊。” “感觉斗志蛮旺盛的样子。” 罗娴抬头听了一下,“听声音,就就快了。” “难说。”罗老摇头,“脚步有些虚浮了,他快要没有力气了……” “刚刚有几次差点成功了来着。”罗娴说:“应该不远了。” “技巧这种东西,高一线就是高到没边儿了,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天赋不够就要看运气。” 罗老坐下来,滋溜起了女儿泡好的蛋白粉:“他也快到极限了,顶了天再试个一两次。” 罗娴回头看着身后的房门,“我倒是挺看好他的。” 在内室,脚步声再一次响起,钢铁震颤,架在着嘶哑地喘息声。 “呼吸节奏虽然没错,但步法乱了,可惜,后继乏力。” 老人一愣,旋即摇头:“待会儿等他晕了之后,把他扛出来丢……” 那一瞬间,他看到罗娴的眉毛微微挑起。 紧接着,自己也愣住了。 有轰鸣声爆发。 巨响将厚重的隔音棉都撕裂了,化作雷霆的巨响,扩散向四周,整个健身房的窗户都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可比巨响要更加令他们错愕的,乃是在轰鸣之中所夹杂的那一丝渐渐升起的清亮鸣音,渐渐高亢! 那是瞬息间钢铁无数次震颤所发出的铿锵低鸣。 三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处,竟然撼动了无数钢铁,令其随之共振,形成了宛如洪流一般悠长的余韵,扩散向四面八方。 不论是墙壁、窗户、还是楼宇都格不住它。 自迸发的瞬间,它便飞腾而起,展开双翼,随着深夜的风升起,自由地翱翔在夜空里,像是将整个金陵都笼罩在这一线细细的源质涟漪之下。 似有所感那样的。 那一瞬间,社保局里持枪苦练的少年,天文会中静坐凝神的男子,乃至游走在街头巷尾的女孩儿…… 数十名升华者齐齐抬起头,凝望向那一缕声音的来处。 然后,封闭了一周之后的房门终于开启了。 “哪个说我不能成?” 在门后,槐诗踉跄地走出来,扶着门框,几乎站不稳。 可看到罗老,便骄傲地昂起头,苍白的脸上便露出得意地笑容:“一个和弦而已,难得住我吗!” 老人张口欲言。 可还没说话,就看到少年就笔直地扑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有鼾声响起。 寂静里,父女两个面面相觑。 “我早说过的,他能成。” 罗娴端详着父亲难得失态的样子,“你猜错了。”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罗老收回视线,低头滋溜着壶里的蛋白粉,可是肩膀却忍不住抖动起来。 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出声。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老人畅快地拍着大腿,笑得前俯后仰:“没想到在最后的最后,他还能再给我这样的惊喜!” 于是,就这样,在新秀赛开始之前的最后一天,十二点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刻。 槐诗,终于毕业了。 第二百零七章 开始之前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性别呢?” “……你一个送快递的问这么多干嘛?” “寄件人交代的特别服务,她说不问一下你就不舒服……”快递员笑呵呵的,用一种我从业很多年见多了小伙子你不要不好意思的眼神看着他。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从那位昨日快递的员工手里接过了一个从新海乌女士那里寄过来的小盒子。 盒子轻飘飘的,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摇起来就咣浪咣浪响。 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个钥匙扣和两张纸。 钥匙扣看上去简简单单,就是一个拇指大的正方形铁块上挂了一个链子,其貌不扬,但拇指触摸的时候能够感觉到黑色的铁块上好像铭刻着诸多肉眼难见的阴纹,散发着一阵阴暗冰凉的气息。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你要参赛,特地给你买了一个爱心护身符,要好好带着哦。】 槐诗看到乌鸦在第一张纸条上的留言,表情抽搐了一下,好了,这下可以断定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想了一下,保险起见,找了个垃圾箱把钥匙扣扔了。 鬼知道这个女人要搞什么幺蛾子。 等他拿起第二张纸的时候,发现竟然是薄薄的一张小羊皮,有些年头了,上面密密麻麻地用各种埃及楔形字符写了一张表,中间还画着天使、太阳和内脏的图案。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炼金术配方。 槐诗尝试翻译了一下,发现里面各种隐秘用词都是相当大路的描述,只不过能够阻拦一下对炼金术一无所知的人而已。 他迅速地用命运之书誊抄完毕,然后翻译了过来,很快,就发现这是一种制作起来相当简易的金属药剂。 不,应该说……铝热剂才对。 一种性质稳定且效果相当优秀的金属燃料,如果用得好,简直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必备良品。 倘若能够学会的话,槐诗自然多了一种手段,甚至还弥补了自身金属炸弹破坏力不足的缺点。 不知道乌鸦是从哪儿搞来的。 但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只是这东西的名字翻译过来之后就令槐诗的表情越发地无奈起来。 “拉美西斯之怒?” 他摇头:“中二病没救了。” 他甩了甩羊皮纸,准备随手塞进口袋里,却看到羊皮纸背面还写着什么,等他翻过来定睛一看,只看到一行纤细又清晰的笔迹。 ——败家孩子,乱丢什么呢,快捡起来。 惊了! 这你都料得到? 槐诗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只看到大马路人来人往,无人注意,也没有人看向自己这里。 狐疑了半天之后,最终他还是有些不情愿地伸手进垃圾桶里,把那个钥匙扣捡起来,塞进口袋里。 行吧,今日心机斗法,又是乌鸦的胜利。 只是期望这位姐姐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他最近有点遭不住了。 他继续前行。 大清早八点钟的金陵已经人潮汹涌,无数人流涌动着奔向四面八方,整个城市好像自沉睡中苏醒,血脉搏动着,活动起了手脚,舒展身躯。 一片繁忙。 对于大多数现境的人而言,现境之外的东西都没有任何意义,新秀赛自然不会有所关注,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 而对于诸多升华者而言,这却是新秀赛开赛的日子。 在明日新闻手机APP的赛事专栏里,槐诗才发现,今年通过了海选的正式参赛者竟然有七千九百余人之多! 虽然按照规定,只要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升华者,籍贯不论是现境还是各大边境,位阶不高于三阶,就有资格参赛……但这个数量着实有些夸张了吧? 但仔细想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毕竟在天文会的统计里,整个亚洲的升华者大概有十七万人左右。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有圣痕或者压根不打算去花一大笔钱购入圣痕的白板升华者。 大家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干嘛去闲着没事儿打打杀杀呢? 升华者想要钱赚钱的话,根本没有什么难度,自然不需要朝九晚五的做苦力,有能力在手,找对了方向,哪怕不作奸犯科也有相当大的优势。 多一半人都是奔着勤劳致富去的。 在这十七万里,经过了报名和海选两道关卡之后,能有七千升华者,也算是合理。 但七千人诶……放在一块数都要数个好几天呢。 这到底要怎么比? 由于每一届新秀赛的赛制都完全不同,甚至每个地区都不一样,以前的记录没什么参考价值,唯一相同的就是超高难度和对升华者的苛刻试炼和比拼,而且往往都有不靠谱的地方。 据说有一年美洲新秀赛,所有参赛选手都被拉到某个时间还处于史前区域的地狱里,玩起了部落冲突。 在加速时间的地狱里,据说没过几个月,就有几个俄联的学者联起手来,带着一群原始人光速爬科技,靠着大伊万搞定了一切…… 大家谁都猜不到明日新闻的组委会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能见招拆招,就看谁底子更硬了。 想到这里,槐诗收起手机,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快步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酒店里。 昨天晚上他在健身房里死死地睡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多才爬起来,依旧感觉头昏脑涨,精力透支,打车去市内公园磕了好几片绿植之后才回过神来。 距离比赛正式开始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他得赶快入场才行。 入场的方式相当简单,就跟去参加厨魔大赛似的,只不过不用找什么三岔路口等半夜,只要携带组委会所发放的正赛凭证,找一架电梯就好了。 草草换过一身衣服之后,槐诗将随身的家伙什儿清点了一遍,按照组委会的说法,只要人到了就行,边境遗物和杀伤性武器无需携带,就算是带了也带不进会场。 这一条对槐诗而言约等于无……他自己就相当于一具人形自走的兵器架和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了,根本不假外物,哪里用得着带其他的东西。 他只是把自己原本那一套防化服翻出来,重新戴上头盔,还没忘记拿了一张天文会的特产史诗道具·人皮面具踹兜里。 人怕出名猪怕壮。 万一有哪路强者寻思着缺一块垫脚石拿自己立威怎么办?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距离选手入场时间截止就只差十多分钟了。他拿起了组委会发给自己的铁牌,走进了电梯里。 当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前所未有的静寂包裹了他。 一切声音都在飞速的消失,外面的世界随着电梯的合拢被剥离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个小小的铁盒子还有槐诗自己。 无需槐诗按动,它就开始缓缓地下沉,在轻微地失重感里,一直好想降落到了地下室那样,停在了原地。 “速度还挺快……” 槐诗扭了扭脖子,深吸一口气,等待电梯开启,可电梯门并没有打开,反而好想终于倒车完毕了那样,猛然踩下了油门! 向上飞出! 瞬息间,槐诗眼前一黑,只感觉到电梯剧震,发出轰鸣,向上呼啸而出,在尖锐高亢的震动之中,一层层地拔升。 从F1到1楼,紧接着有迅速地掠过2、3、4、5……还在加速!到最后,所有电梯里的指示灯都彻底熄灭了。 上升不曾停止,就好像要把槐诗抛进平流层里那样。 直到最后,在轰鸣的巨响之中,戛然而止。 在过载的浓烟和刺耳的警报声里,电梯门缓缓开启,一个踉跄的人影扶着门从里面出来,头晕目眩。 到现在,槐诗才发现,自己竟然晕机。 触目所见,是一片纯白色的天和地,整个世界上空无一物,广阔无垠的苍白大地上竖立着无数座电梯,正源源不断地有人从电梯里走出,在巨大的漆黑企鹅型机器人的引领之下汇聚在一处,彼此面面相觑。 “欢迎来到亚洲新秀赛九号分会场,请按照标牌找到自己的座位,等待比赛开始。” 一只足足有两层楼高的黑色鹅型机器人弯下腰,两只极其Q版的眼睛盯着槐诗,眼睛里哔啵哔啵地放着绿光。 在头顶,还悬挂着一片舞动的霓虹字符,隐约可以看到‘用钱创造快乐’等字样。 除了这一只之外,还有好几十只在全场游走,大喇叭不断地播放着各种语音:“请大家遵守秩序,切勿拥挤和在场内争斗。” “请升华者不要死在会场里。” “请无关升华者不要进入鑫悦高级会员的专属休息区。” “扫码关注,一键了解新秀赛规则。” “只需一块源质结晶,就可现场办理会员,并有独家小贴士赠送,祝您乘风破浪,直入决赛!” 槐诗瞠目结舌。 这么商业化的吗? 等他找好自己的位置坐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全场最奇怪的那个,打扮诡异的人多了去,相比之下,自己只是套了个头盔,简直含蓄。 两边距离自己最近的人都有十来米,而且人人头顶都飘着一个白色的光环,强行隔绝了一切攻击。 也就是说,在这里,大家都强制性地进入了和平模式。 距离这么远,就连放两句垃圾话都听不清楚。 触目所及,看不到什么熟人。 哪怕有不少人神情冰冷地看着周围的人,以杀意挑衅,大家也依旧不为所动。 刚刚几个试图在场内斗殴的人已经被巨大的漆黑鹅型机器人从天而降,然后在‘边境不是法外之地’的广播声中一拳轰杀了。 那几具鹅型机器人不知道究竟是高科技还是什么边境遗物,竟然散发着不折不扣的四阶源质波动,牢牢地压制着任何一颗想要在场内搞事儿的心。 整个分会场里,差不多八九百号人,看似宁静地等待中,场外的气氛依然炒上了高潮。 就在会场内,所有人的头顶,骤然浮现出一张屏幕。 在一阵慷慨激昂的旋律之中,精美的CG动画过后,出现了明日新闻和协同举办比赛的巨鹅集团的LOGO。 紧接着,直播间内的摄像头开启,人还没出现,就有一长串噼里啪啦宛如绕口令一样的声音传来。 “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由明日新闻和用心创造快乐的巨鹅集团协同举办、由瑶池娱乐、索多玛电子、任侠堂实业、七星集团、地狱好声音组委会以及深渊合唱团等等组织赞助播出的第十九届亚洲新秀赛……用钱创造快乐、任侠堂天下第一、守护姨夫的微笑……我是比赛的主持人、你们大家的好朋友——谛听!” 一张忠厚老实的中年面孔出现在了屏幕的前面,将这一段哪怕是顺口溜两分钟都讲不完的话说完之后,便向着屏幕露出一个微笑,开口说道:“想必大家已经对新秀赛的开始已经迫不及待,那么废话不多说,接下来插播一段二十分钟的广告……” 神他妈二十分钟的广告! 还有,你特么不是东夏谱系排行前七的五阶升华者么,什么时候跑到新秀赛去当主持人了? 一时间槐诗在错愕中,满腹浓槽无处可吐,旋即被接下来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广告所吞没了。 “大师之剑,点击就送,东夏开放世界巅峰之作《原魔》,等你来玩……网络办公,云端展示,集束集团倾情巨献,快来这里和老同事们联系吧……剧情优美,感人肺腑,二次元巨制《昨日破船》……” 一连串广告播完之后,槐诗已经彻底麻木,开始怀疑人生了。 不止是分会场里,等镜头从广告上换回了比赛现场的时候,人山人海的观众席上已经传来了一片沸反盈天的嘘声。 “广告负分!” “主持人滚开!” “我们要看小姐姐!” “哈哈哈,看来观众朋友们对刚刚的广告反应很热烈呢,不要着急,现在扫描屏幕下面的二维码立刻订购,还可享受企鹅钻石会员九点九折的优惠哦!” 在屏幕前面,谛听一脸淡定地微笑,娴熟地往外甩着各种广告和赞助名单,直到最后在观众快要砸电视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最后,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一个惊喜要宣布!” “为了给观众们带来最佳比赛感受,组委会特地请来了一位神秘嘉宾为大家在现场进行解说!” 谛听停顿了许久,在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之后,伸手引向了直播间旁边的入口,“下面,有请我们的直播嘉宾·白帝子女士登场!” 慷慨激昂的音乐声响起! 一时间,整个比赛现场都沸腾了起来。 白帝子诶! 十四岁的东夏第二! 全世界最年轻的受加冕者! 最重要,还是一个漂亮小姐姐!!!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升起了浓浓地期待。 只有槐诗一个人,内心之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等等,这么严肃的场合,应该……不会吧? 第二百零八章 嘉宾 然后,一直到慷慨激昂的音乐演奏完毕,入口处都没有一个人走进来。 在寂静的直播间里,谛听的笑容已经僵硬在了原地,不知为何,咕咕咕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万幸的是,就在谛听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入口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在聚光灯之下,一张柔和的笑脸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不止是槐诗,就连谛听都愣在原地,看过去的眼神分外错愕起来,就好似在问‘怎么是你!’ 如同漫长的旅行之后终于归来,那个女人背着巨大的背包,头上带着遮阳帽,手里还提着一支登山杖,风尘仆仆。 可笑容却明媚又清晰。 环顾四周,便忍不住有些错愕:“诶?在直播的吗?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原来你还知道么! 谛听带着僵硬地笑容,瞪大眼睛把‘你怎么在这儿’的眼神丢过去,然后来者回头看了一眼,也瞪了一下眼睛,把‘一言难尽’的意思丢了回去。 然后谛听再甩过来一个眼神问‘我特么就知道她又不见了,但她不是刚刚还在后台么究竟去哪儿了?,来者再甩过去一个‘紧急任务被叫走了我来顶班’的眼色。 两人用眼神完成了交流。 才怪。 完全是鸡同鸭讲。 到最后两人在短短的几眼之内达成了共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就这样吧。 眼色丢的太多,谛听的眼角都已经开始抽搐了,看上去口歪眼斜。 干咳了一声之后,他对场内的观众说道:“我来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现场嘉宾,白……咳咳,白泽女士。请白泽女士跟现场的观众们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呀。” 白泽颇为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挥手向观众们打了个招呼,语气柔和。摘下遮阳帽之后,黑发便如同流水一般洒下来,竟然一直铺在了地上,像是溪流一样蜿蜒开来。 笑容明媚。 这就是战斗力还在符残光之上的白泽? 槐诗疑惑地皱起眉: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打的样子啊! 倒不如说,完全不能打的样子! 松懈的姿态,还有困倦的样子,看源质波动的话似乎也是相当普通的五阶水准,不,还低于五阶一般的水准…… 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屏幕上现场观众的异常。 当听闻白泽代替白帝子来进行解说的时候,现场的观众同时陷入了错愕之中。 有一拨人在反应过来之后,忽然瘫在椅子上发出失落地叹息声,而另一拨人愣了一下之后就忽然兴奋了起来,欢呼的声音更大了。 赞诶! 虽然小姐姐看不到,但可爱漂亮的大姐姐也可以啊! 紧接着,两波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嫌弃的眼神就激烈地仿佛要冒出火花来,仿佛看到宿敌那样的。 但不知为何,僵持在瞬间消失了,不约而同的,两边的人眼神透露出一丝柔和。 达成了理解。 啊,萝莉控也没有错,只是小的时候有阴影而已……对,没错,御姐控也没有错,只不过缺少一些母爱…… 古怪的念头忽然从他们的脑中升起,令争端不见,一片和平。 宛如幻觉。 当白泽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原本浮躁万分的比赛现场,瞬间都宁静了下来,如同被赋予了智慧和耐心那样的,心神平静。 每个人都好像有所领悟,彼此拈花微笑,万分和谐。 除了谛听。 谛听的脸都要绿了,疯狂地给白泽甩眼色,让她赶快把自己的神迹刻印给收起来,再这么相亲相爱下去,比赛都没办法继续往下办了! 大家还打个屁啊打。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互相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就完事儿了。 白泽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露出一个尴尬地微笑,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登山杖……瞬息间,宁静不再。 那群萝莉控的脑子绝对有坑……有一个算一个的去枪毙一次总没错……那群喊着大姐姐真好的傻逼究竟在想什么,这么缺母爱的话回幼儿园里去啊…… 和平转瞬即逝,此刻纷争如同火上浇油那样的越演越烈,每个人的眼神里好像都喷着火一样,遍布血丝。 谛听的长发之下,耳朵动了一下,桌子下面的手掌疯狂向白泽打手势。 OK了OK了,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咱么这是主持比赛,不是要让现场的观众开始自相残杀…… 不止是现场,哪怕是在分会场中,此刻也已经剑拔弩张。 数十只钢铁巨鹅的弹压竟然一时间有些无法压下那种诡异又阴沉的气氛,所有人都磨刀霍霍看着彼此。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不敢小觑任何五阶。 倘若不是命运之书在手可以随时翻找记录的话,他甚至无法发现赛场中如此突兀的变化,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没有任何异常。 自然而然。 不论是平静祥和的安宁还是剑拔弩张的躁动,都好像正应该如此一样,让人连反抗都不知道如何反抗。 随着倒计时最后一秒度过,主持人和嘉宾之间尬聊互动终于结束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谛听率先抬起眼睛,向着摄像头,露出喜气洋洋地笑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朋友们,爆竹声声除旧岁,桃符万……等一下,我操,提词器给我换一个,这是过年的那个,对,就这个。” 毫无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之后:“总之,随着整点的到来,我代表组委会正式宣布——第十九届亚洲新秀赛正式开始。” 那一瞬间,槐诗听到了头顶传来的轰鸣。 脚下剧震。 就好像刚刚坐在电梯里一样的古怪感觉重新泛起,令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握住了椅子的副手。 紧接着,他就看到苍白的天和地陡然一震。 原本泛着纯白光芒的顶穹,竟然打开了……显露出头顶的涌动的阴云,还有远方传来的深沉雷鸣。 漆黑的天幕之下,有潮声的巨响此起彼伏。 浓厚的水汽和飞溅起的水滴汇聚成粘稠的雾气,从渐渐开启的顶穹之上泄露下来,所有人都感觉脸上一湿,槐诗看到头盔前面的玻璃上迅速地凝结出了露水。 雷鸣自阴沉的天穹之上横过。 轰鸣巨响。 倾盆的大雨在瞬间汇聚而成,向着尘世洒落,可是却未曾落在槐诗的身上,在错愕之中他发现,那雨水竟然是逆着天空,向上而起,自无穷尽的潮水之中飞出,消失在了阴云和雷光之中。 飓风呼啸,迸发轰鸣。 顶穹终于完全开启至了两侧,槐诗终于窥见自己身在何处。 在这逆雨之中,他们正处于一架庞大的货轮之上,坐在焊接在地板上的椅子上,好像货物一般安安静静地待在货仓里。 汹涌的潮水和海浪不断地涌现,戏谑地拨弄着这一艘庞大的货轮,把弄玩具一样,轻易地摇摆、抛弄、飞起再落下,撞碎了迎面而来的海潮,向前轰然前进。 黑暗的暴雨之中,远方响起了呼应的低鸣。 于是震耳欲聋的汽笛声迸发。 汽笛声和探照灯将雨幕和水雾撕碎了,展露出其他一同在这无穷尽的海洋中乘风破浪的货轮。 来自其他分会场的升华者们错愕地隔着雨水环顾着彼此的存在。 只有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看向头顶渐渐消散的阴云。 “妈的,不会吧……” 随着他的低语,头顶的雷霆和阴云在雨水的冲刷和撼动之中,终于撕裂了一道庞大的缝隙,自那处,到这处,好似横跨了千万里。 展露出了‘天空’的摸样。 不,那应该才是真正的大地才对……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就在黑暗的环绕之中,槐诗看到了,那一座沉寂的庞大城市……就好像沉在海中那样的,黑暗如潮,肆虐在那隐约的模糊轮廓中。 整个城市如同在海中腐烂的鲸鱼,在无形的黑暗之潮里沉浮,显露出衰败诡异的气息。 此时此刻,槐诗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身处于边境之中。 确切的说,应该是置身那一片高悬与所有亚洲边境的暴虐之海上,在巨鹅企业的巨轮庇佑之下,一路乘风破浪,向着‘脚下’的那一片城市渐渐接近。 兴奋。 一阵兴奋的感觉从山鬼的圣痕之中流溢而出,令槐诗感受到此刻自己体内那一道奇迹的期待和渴望。 还有和那一座城市中黑暗所产生的深深共鸣。 无需语言的提示,他便已经知晓,那恐怕就是这一次新秀赛所准备的赛场了。 远离了现境和庇佑和边境的星火之光。 一处毋庸置疑的地狱。 …… 就在现场直播的镜头映照出城市轮廓的瞬间,所有特等席上的观赏者都陷入了短暂的错愕,紧接着,在前方,瀛洲鹿鸣馆的代表,那一位风度翩翩的苍老公卿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抗议!抗议!” 他愤然起身,向着代表社保局的年轻男人怒吼:“我要面见玄鸟阁下,立刻!” 被称为大表哥的年轻男人回头,眉毛挑起,显露出古怪的神情:“玄鸟阁下正在检阅稷下的工程,倘若您有会面要求的话,可以通过外交部进行转达。” “何其荒谬!” 苍老的公卿瞪大眼睛,怒视着他:“对于东夏的举措我们表示严重的抗议!这样对我国的领土和主权行驶的干涉我们绝对不会允许!” 一时间,所有明白过来的人都露出了暧昧地笑容,并不没有在社保局和鹿鸣馆的矛盾之中搀和,反而露出看戏的神情。 第二百零九章 星坠如雨 “你要抗议啥?” 大表哥依旧淡定,放下了手中的水果,挠了挠头,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但似乎您对新秀赛的安排有什么不满……但这应该和东夏社保局无关吧?如果您有什么意见的话,应该直接向组委会和天文会进行反应才对。” “这难道不是东夏谱系的阴谋吗!” 老公卿恼怒地指着屏幕上浮现的城市画面,白须剧烈地颤动着:“难道说,你们对此一无所知!” “啊,要说一无所知的话,大概只有您一个人一无所知吧。”大表哥冷淡地回答,“比赛规定是由赛事组委会和天文会商定完成,有关这一项特殊的安排,已经按照流程提前进行了一个月的公示,难道您没有察看么? 很遗憾的是,就在……恩,一分钟之前,公示期已经结束了,因此,你们的抗议和反对应该是无效的。” “公示?” 老公卿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恨恨地摆了一道,强行压下了怒火,“在哪里公示?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就在新秀赛的网站首页啊。” 说着,大表哥抬起了手机,向着他展露出屏幕上的画面——就在明日新闻的赛事首页的最下方,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广告中间……那一行拿着放大镜几乎都看不到的像素点。 “你看,只要点击这里,放大,放大,再放大……每一个字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大表哥将那一行微尘一样的字迹放大,斜眼看着老头儿:“老大爷,时代变了,您也该学着用一用智能机了吧?” 随着他话音一落,老公卿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限。 而屏幕上,骤然有无数星辰的辉光升起。 …… 就在阴暗的天地之间,暴雨中,槐诗再度听见了破空的轰鸣。 不止是此刻他们所在的货轮,所有排成一字在潮水和暴雨中乘风破浪的钢铁之船,此刻的船身上都升起了一道道漆黑的炮管,瞄准了‘下方’黑暗中的城市。 下一瞬间,无数火光迸射而出。 璀璨的七色光芒自炮身中飞射,‘冲天而起’,拖曳着一道道漫长的尾迹,向着下方的黑暗城市中坠落而出。 上千! 上千颗宛如星辰的光芒飞射。 靠着自己完全凌驾于常规之上的动态视力,槐诗竭尽全力地看过去,终于在雨幕和雾气的阻拦中窥见了星辰的正体。 那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铁箱,可各自又带着截然不同的色彩。 大多数都是纯白,在那其中,混合着数百道紫色,但更吸引人目光的,乃是混杂在其中无比稀疏的淡金色,还有数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璀璨暗金…… 那些色泽不一的星辰在瞬间便落入了城市之中,分部毫无规律,但有紧接着,光芒消散,再也难以窥见踪迹。 下意识地,槐诗掏出了命运之书,将自己的源质疯狂灌输其中,照下了城市的轮廓之后,将那些暗金色光芒坠落的位置一个个标记了上去。 十七个。 一共十七个暗金色的箱子。 他还没有标完,就听见了来自谛听的声音。 这一次再不是从屏幕之中,而是来自天地四方的轰鸣,这位东夏谱系有数的高手终于显露出自身的力量,声音好像是万物震颤中迸发,哪怕巨响轰鸣,依旧清晰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响起。 “那么,接下来我将宣读这一次比赛的规则,请选手们仔细聆听。” “这一次的比赛将在各位下方这一座深度四的地狱之中进行,而具体的比赛方式,各位想必已经猜到了。 一旦降临在城市之中,就再没有任何规则和律令的限制,各位可以随心所欲地寻找物资和装备武装自己,击败自己的敌人,完成被赋予的系统面板上显示的任务,并得取最终的胜利……为了保证赛事的观赏性,我们为诸位参赛者还准备了一层神秘的惊喜。” 随着他的话语,在货轮之上,不断有一个个巨大的集装箱被抛出,坠入了下方的阴云中,轰然破碎,无数铁片自其中飞舞而出,彼此衔接,形成了宛如卫星一般的悬浮物。 一层若有若无的光雾从其中飞洒而出,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内。 由创造主所奠定的规则施加在了城市之上。 改天换地。 紧接着,一点点光芒落在了所有的参赛者身上,一个虚拟的界面自灵魂之中浮现,显示出参赛者的身份信息和目前的积分以及触发的任务。 “现在,组委会已经使用巨鹅集团的‘心悦框架’将整个赛场改造完毕,除了系统面板之外,还被赋予了虚假生命。在框架内,被杀死的参赛者将会自动退场,不会有生命危险……便于参赛者们尽情施展自己的本领。 不过出现某些预料之外的状况的话,心悦框架恐怕难以护持周全,因此,倘若感觉不支的话,请尽早前往外围地区的指定地点申请退场。” 如是,将充满恶意的规则宣读完毕之后,谛听最后说道:“那么,接下来各位可以自行选择空降的地点,在船队掠过赛场之后依旧没有进入赛场则被视为弃权。 十秒钟之后,比赛正式开始,祝大家游戏愉快。” 倒计时开始。 十…… 九…… 槐诗回忆着谛听所宣讲的规则,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倒计时已经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转瞬间,在轰鸣之中,时间归零。 比赛正式开始。 数十道流光自从货轮之上升起,飞向了下方的黑暗中,在半空中便开始了激烈的交战。 槐诗下意识地想要按动按钮,可心中旋即咯噔了一下,在最后的瞬间,缩手回来。 抬头,看向船队行进的方向。 回忆起刚刚群星坠落的位置。 就在正前方的那一片庞大城区之中,正有一大批箱子集中坠落的密集区域。 在命运之书的记录中,至少有三个暗金色箱子坠落在了那里…… 如今,整个赛场都已经被创造主的规则重新奠定,在‘心悦框架’的笼罩之下,整个比赛已经可以视作一场大型的虚拟潜入游戏。 白嫖了这么多年的游戏之后,他难道还能不清楚巨鹅的尿性么? 那些盒子恐怕就是组委会所准备的‘惊喜’! 再怎么看,把金灿灿的东西先抢在手里总是没错的吧? 槐诗屏住呼吸,按捺中躁动的心,等待着船队缓缓地向前,一寸寸地掠过了头顶黑暗的城市,直到接近了那一片距离的瞬间,率先按动按钮。 转瞬间,光焰笼罩了他,腾空而起,向着‘头顶’那一片黑暗中的城市坠落而下! 可紧接着,他就听见了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就在自己的身后,有数十接近上百道光焰随着自己一起腾空而来! 群星坠落,向着下方的黑暗城池。 就在坠落中,槐诗不断地矫正着自己飞翔的弧度,意图最接近地向着盒子集中的区域坠落,可紧接着,便听到了脑后传来的沉重风声。 当他在猛然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长着翅膀的影子扑面而来。 半空之中,那一个化作飞鸟的升华者悍然向着槐诗出手了,燃烧着火焰的利爪横扫而过,抓了个空,可依旧将槐诗身上帮助他飞行的光焰扫灭了。 看到那个人影在半空中翻滚着,胡乱地向着地面落下,再也没办法调整方向,羽翼升华者冷笑一声,双翼一震,加快了速度向下坠落,可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的后退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 猛然向后拉出。 剧烈地下坠中,飞鸟一顿,愕然回首,看到了缠绕在自己小腿之上的绳子……还有借势反扑回来的槐诗。 “有翅膀了不起是吧?” 嘭! 槐诗的双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之上,禹步顿落,几乎踏断了他的脊椎骨,可紧接着,就在剧烈地翻滚和坠落中,绳子从敌人的小腿上松开,又如蛇一样向着飞鸟升华者的脖子上套出。 收缩。 就好像缰绳那样,猛然扯紧! 飞鸟升华者吃痛,羽翼下意识地张开,坠落的驱使一顿,再然后,便感觉到后背上那个王八蛋又抬起了脚,蹬在了自己后脑勺上。 不满于他折腾半天之后放缓的速度,勒紧缰绳,冷声下令: “速度快点!” 槐诗手中源质一催,大量负面源质就顺着悲伤之索投入了脚下飞鸟升华者的躯壳之中,炸了他一个头晕目眩,强行逼着他放快了速度。 一个停顿,后面的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枯瘦的男人,好像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地飞在空中,掠过了槐诗,苍白的面孔猛然扭转一百八十度,双眼之中迸射毒火,没有打中槐诗,却击中了那一双展开的羽翼。 瞬间槐诗脚下的升华者便被烈火焚烧,两层夹击之下,消散为云烟,竟然率先出场了。 而就在半空之中,上百道坠落的光芒彼此碰撞,已经先行斗争了开来,坠落了不过数百米,便有好几个人还没入场,便已经在混战之中退场了出去。 没有飞行的能力,槐诗只能狼狈地翻滚着在半空之中躲避,手中的绳索不断地抛出收回,凭借着一个个目标借力躲闪,好几次差点被击中,更有多次完全抓不住目标。 脚下的城市越来越近了,更令槐诗诧异。 那一座城市并非想象之中的古老城池,反而更像是什么现代化的大都市,高楼大厦层出不穷,尤其是他们坠落的这一片方向,更是有不知道多少高楼林立。 只是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也看不到灯光,只有舞动如活物的黑暗,还有一双双幻觉一般在黑暗中浮现消失的红色眼瞳。 有个贪图速度的家伙,笔直下坠,径直装上了尖锐的避雷针,当场退出了比赛。而就在一路歪歪扭扭的坠落,槐诗在扑面而来的飓风中辨别方向,甩出绳索,猛然捆在一座大厦顶层的栏杆上,改变了自己坠落的方向,斜斜地砸入了一座大楼之中。 巨大的钢化玻璃在哀鸣中破碎。 槐诗落地。 在距离地面还有数十厘米的瞬间,他坠落的恐怖速度陡然一滞,坠落的力量被无形的力量抵消了,他在心悦框架的规则之中成功落地,滚落在满地的玻璃渣子中。 抬头望向破碎的窗外时,只看到星落如雨,将整个城市寂静的天空都点燃了。 他心里知道,终于在此时此刻…… 比赛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章 让我康康…… 随着无数参赛者如星辰一般向着黑暗的城市之中洒落。 大屏幕之上,右上角的红色数字开始迅速飙升。 “哇,一开始就有四十多名参赛者退场了呢,赛况真是激烈啊。”谛听用一种怎么听都像是幸灾乐祸地语气感慨道,“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争夺物品而产生不必要的伤亡。”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数字一条,从四十直接跳到了一百六。 一瞬间,一百多人死了。 在刻意隔离开来的空间之外,心悦框架迅速调取出了刚刚瞬间的景象,在大屏幕上播放起了特写,生动地展示着死者的惨状。 观众席上传来了兴奋的呼喊。 在如此激烈的争斗之中,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好几个三阶巅峰的参赛者都退场了啊,可惜。” 谛听啧啧感叹着:“在本次的参赛者中,据我所知有不少来历非凡的升华者……不止是局限于现境,还有诸多来自边境作战经验丰富的参赛者,甚至据说还有一位灾厄乐师也进入了会场,不知道大家会有怎么样的比赛成果呢,白泽女士你怎么看?” 他把话柄向着嘉宾丢了过去,示意大姐你别摸鱼了,赶快发表一下看法,不要让光让我一个人说,太尬了。 白泽想了一下,认真地问:“坐着看可不可以?” “……” 谛听差点气得别过气儿去,幸好,导演室迅速抓了一段极其精彩的混战丢到了主屏幕之上,成功地吸引了观众们的注意力。 就在一座公园里,为了争夺一个淡金色的箱子,十几名升华者刚一落地就开始了剧烈的战斗,就在混战之中,忽然有一道影子潜伏许久之后忽然抱起,扛起淡金色的箱子就跑,可旋即发现,不论自己怎么用力都无法触碰到箱子的实体。 等乱战中的强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在一拳之下化为了灰灰。 “真遗憾呢。” 谛听的笑容嘲弄起来:“忘记提醒参赛者了,淡金色以及以上的箱子,只有满足了条件之后才可以打开……不过一般限制都不难,在附近好好找找,多半都会有线索,啊,打开了,打开了!” 随着地下水管的破裂,喷泉骤然涌现水花,向着四周泼洒,瞬间落在了箱子上,箱子迎盛开启,飞出了一双带着彩光的鞋子。 就在同时,原本掌控着局势、稳操胜券的升华者却在这短暂的愣神之后,被三个参赛者联手杀死,几个明显早就是一队的升华者直接抄起了鞋子,转身抛出场外,被队友接住。 换上了鞋子之后,队伍里速度最快的那个参赛者竟然幻化出无数残影,逆着重力在大楼之上奔跑跳跃,甚至还极其不合常理地在空中二段跳,瞬间就要将所有追踪者甩脱…… 最后在远方一声轰鸣里,凌空爆成一团血浆。 狙击手! 靴子重新落在了地上,一尘不染,在狙击的掩护之下,拾取者迅速消失了。 “啊,那个是这一批金色装备里最好的一把远程武器啊。” 谛听错愕地挑起眉头:“这么快就被抢到了么?看来社保局这一队升华者的领先优势很大啊,不知道会不会被其他参赛者逆风翻盘呢。” 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评判起来语气中却带着得意,恨得其他人牙痒痒。 无数激烈对战的镜头从屏幕上闪过,可很快,第一件暗金色宝箱终于被人发现了,战况再次陷入了胶着和激烈之中,看得人目不转睛。 “胜负难料呀。” 谛听感慨,“有实力的人败在暗算之下,阴谋计划又会在混乱的局势里面目全非,上座部密宗的种子选手·大蛇竟然直接退场了……完全没想到,白泽女士你觉得呢?” 生怕她这一次再说出什么鬼话来,他补充道:“什么样类型的参赛者能够在起跑线上的争斗里占据先机呢?” “恩,难说诶。” 白泽愣了半天,好像思考一样,最后敲了一下掌心,点头说:“看运气吧,运气好的人一定能赢。” “……” 谛听的表情抽搐起来,努力地挤出笑容:“能不能更具体一些?” “具体的话,我看看……” 白泽抬头端详着面前屏幕,看到无数升华者闪过的镜头,忽然,抬起手,指向了其中一个影子:“我看他好像运气就很好的样子,成绩十有八九应该会不错。” “……” 谛听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狠瞪了白泽一眼,顺着白泽所指的人看过去,然后愣了一下。 在屏幕上,是一个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 头上带着一个漆黑的头盔,浑身都笼罩在防化服一样的长袍中,看上去鬼鬼祟祟,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更重要的,数据显示…… “才二阶?” 谛听摇头,旋即不以为然起来:“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 槐诗才不知道自己被白泽钦点了运气好。 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好像坠落到了某个写字楼里一样,当他环顾周围的时候,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隔间还有工位,角落之中竟然还盛开着几盆绿植。 但诡异的是,整个公司里都落满了尘埃,别说人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在脱离了现境之后的地狱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但发现一座同样处于现代文明的城市却让他感觉到有些古怪。 而就在同时,他已经听见了破碎的窗外远处传来的轰鸣。 落地的升华者们已经大打出手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不远处一座大楼内,一道璀璨金光竟然突破了层层楼板,冲天而起,一个豪迈的声音随之扩散向四面八方。 “——哇!金色传说!!!” 这么快! 槐诗倒吸一口冷气,开场在不到三分钟,一个暗金色的盒子,已经被打开了! 瞬间的静寂,紧接着周围所有的升华者都疯狂靠拢了过去,斗争越发激烈,只听见接连不断的轰鸣,紧接着,便看到一阵刺目的白光自不远处的大楼内迸射而出,所过之处,一切试图接近的升华者都僵硬在了原地。 紧接着,寒风一吹,就无声坍塌做了尘埃。 一道光报销了至少几十个参赛者! 究竟是什么东西? 槐诗没有时间再观望了,早在坠落之前他已经看好了方位,根据命运之书的记录,正好有一个盒子坠落在这一栋楼上才对。 但下来的时候,所有楼顶却看不到任何的痕迹,那些盒子应该已经藏在楼里。 从天上坠落下来的光焰越来越多,参赛者一个个落在地上,向着这里冲过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看来第一枚暗金色宝箱已经尘埃落定了呢。” 大屏幕上,谛听颔首,低头看向不远处第二点亮起的光芒,惊奇地挑起眉头:“第二枚暗金色宝箱也被人激活了?动作真快啊。 诶?好巧,刚刚被白泽说运气很好的参赛选手也在那里。” 谛听微笑着,示意导演室将镜头调过去,“正好,让我们看一看那位参赛选手的表现……” 来,让我康康,你发育得正…… 嘭! 屏幕瞬间切换,还什么都没有看到,便听见一声脆响,紧接着,一片猩红的血浆迸射在了镜头之上,吓得不知道多少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卧槽,什么鬼! 十秒钟前。 就在槐诗冲出门外,就看到走廊的尽头躺着一个银白色的巨大铁箱,紧接着,玻璃在轰鸣中破碎,有一个从天而降的升华者冲了进来。 看到了不远处的槐诗,愣了一下,又低头看到身旁的铁箱,旋即大喜,伸手探向了那个铁箱。 于是,在巨响之中,铁箱分崩离析。 一把铭刻着华丽图纹的霰弹枪自光芒之中浮现,落入他的手中。 当他狞笑着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槐诗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然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跺脚。 楼板陡然一震。 他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就看到槐诗已然摆好了架势,向着自己的胸膛,捣出了一拳。 鼓手! 雷鸣迸发。 甚至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那个人便倒飞而出,砸在了墙上,抠都抠不下来。胸前,俨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拳印凹陷,深深地贴着背脊,已然是被打穿了。 “谢谢昂。” 槐诗伸手,捡起地上的霰弹枪,检查了一下子弹,大概有六发的样子,抬起枪口对准了对手的面孔,正准备扣动扳机,却犹豫了一下。 那人眼看到槐诗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顿时大喜,张口准备求饶开条件,就看到槐诗把枪身调转过来,抡起了枪管,好像抡锤子一样,横扫而过。 嘭! 好像砸烂了一个破柿子。 混合着凄红和惨白的色彩迸射出来,几乎将半面墙都溅射覆盖在了其中。 一击了账。 子弹只有六颗,可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嘶!!!” 刚进来就看到这么劲爆的画面,观众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后面的影像记录补充了前因后果之后,越发地兴奋。 这么刺激的吗? 就连谛听也在略微的错愕之后,在桌子下面向导演组比划手势,让他们多调几个镜头过来。 有好几个升华者接近了。 他有预感。 接下来一定有个大新闻! 第二百一十一章 畜生!你摸到了甚? 而随着死者烟消云散,槐诗却听见一阵清脆的声音,一个铜板从原本尸体所在的地方落在了地上。 当他低头捡起来的时候,发现是一个瀛洲古代样式的小判。 沉甸甸的,面值为一两。 不知道有什么用,姑且收起来。 槐诗扛着枪就向着楼下冲。 时间宝贵,他直接撞开门想要走楼梯,结果迎面就遇到了两张错愕的面孔。还有一个跟在后面的人低着头向上冲还在喊: “绝对是这里没错,我记的清清楚……我操!” 三个人。 根本没有多说废话,槐诗抬起枪口,扣动扳机,冲在最前面的人倒飞而出,旁边的那个人也被飞迸的灼红钢珠泼成了血葫芦。 可子弹竟然嵌在他的皮肤上,没有伤及内脏。 是个防御专场,起码三阶。 那个人竟然也是一条硬汉,吃了槐诗半枪之后,竟然一声不哼,直接张开双臂向着槐诗扑了过来,脚下台阶都被踩碎了,速度奇快。 那一把枪绝对是开箱子出来的产物,威力奇大,就连自己都没有防御住,绝对不能给槐诗再扣动第二次扳机的机会! 然后,就看到槐诗随手将霰弹枪抛起至空中,竟然向着他扑了过来。 一个跳劈! 斧光闪现! 沉重的斧刃直接楔入了对手的脑门之中,愤怒迸发,撼动源质,瞬间的错愕之中,槐诗起手就是一个四四拍。 动次打次。 瞬间擦身而过之后,贯入了他胸膛的祭祀刀才喷出了炽热的血雾,当场了账! 这么多装备! 这个王八蛋……究竟开了多少箱子? 在震惊之中,那个人都无法接受自己所看到的现实,仰天倒下,留下了绝望的质问:“为什么……这里也有氪金玩家?” 而槐诗,已经踩着他的尸体,凌空跃起,反手接过了空中落下的霰弹枪,对准最后一张扬起的面孔。 扳机扣动。 落地的瞬间,三枚飞舞在空中的金小判被他信手抄起,塞进口袋,奔跑在继续。 他的双手不停,将中折式的霰弹枪随手掰开,甩出了炽热的弹壳之后,塞进两枚子弹进去,枪身合拢,而他的脚已经踹开了一扇房门,看向后面的房间。 搜索开始。 而直播间,已经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就连观众都被那干脆凌厉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作战方法给吓到了…… 一个瞬间,三个参赛者砍瓜切菜一样地被爆了。 谛听原本戏谑的笑容抽搐了一下,趁着镜头的转换,他低头猛翻起了参赛资料,他真想知道是哪个边境里跑出了一条这么能打的牲口来…… 当他看到提词器显示的资料,看到果园健身房那一条培训记录时,眼角便狂抽起来:妈耶,老子才半年没回现境,诸红尘那小鬼是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一条凶残的家伙出来的? 等等,天文会? 这小老弟的背景有点复杂啊……导演,再加两个镜头过来,让剪辑打起精神来,接下来两条剪得好恐怕就要发奖金了! 随着他暗中的运作,好几个原本全场交叉闪现的镜头统统固定到了槐诗的身上。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究竟是鹿死谁手。 ……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三分钟过去了,槐诗已经搜索了两层楼,依旧没有发现暗金色宝箱的存在,内心越发焦急,他能够听到,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了。 可就在狂奔之中,他的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看向右手方…… 电梯。 就在电梯门的缝隙之后,有璀璨的光芒一闪而逝。 在那里! 可楼层表之上,数字却在飞快地变化,电梯在下降! 槐诗一愣,恼怒自己竟然漏掉了电梯的同时,斧子和祭祀刀甩出,强行将电梯的门撬开,顺着迅速下降的钢铁线缆向下看去,只看到在黑暗中迅速下沉的电梯厢。 “啧!” 槐诗摇头,随手扯过了一条钢缆,向着下方跃出。 风驰电掣的追赶开始! 那一瞬间,电梯却既然而至。 被人按停了。 电梯里,窃喜地升华者看着面前那一轮虚幻的金色光芒,随着电梯的下降,光芒渐渐凝实,每下降一层,宝箱的轮廓就越发地清晰。 可他来不及得意,就感觉到电梯猛然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右侧,却发现右侧的门紧闭着,左侧却听见了开启的声音。 糟了,这电梯是双开门…… 来不及回头,他的脑袋就被突入者一拳打碎,突入者狂喜地伸手,抚摸着面前越发凝实地包厢,惊喜地回头向着同伴呼喊: “我摸到了!” 轰! 电梯一震,顶穹被斧刃撕裂,燃烧的山鬼倒持着祭祀刀,从天而降,“畜生,你摸到了甚!” 祭祀刀的刀锋自头顶贯入,了账! 槐诗抬手,扣动扳机,将电梯外端着冲锋枪的参赛者报销掉,尸体倒飞而出,可他手中的P-90样式的微型冲锋枪还有金小判却随着槐诗伸手,被一根绳子缠住,拉扯,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电梯门合拢。 下降开始。 瞬息间的交手,看似简单,可槐诗已经拼尽了全力,抵达了往日不曾抵达的极速,在对方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的瞬间,便暴力输出,解决了对手。 否则一旦陷入了纠缠的话,就不知道鹿死谁手。 就在他身旁,随着电梯的下降,宝箱,再度凝实了一一分。 电梯还在下降。 不知道有多少脚步声已经向着电梯的方向冲过来了。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电梯猛然一顿,再度开启,这一次,腥风从两侧呼啸而来,两边的升华者竟然不约而同地发起了袭击。 然后,撞在了黑洞洞的枪口之上。 随着两把武器喷出炽热的火光,一个人影倒飞而出上,被霰弹枪打成肉泥,但左边的门外,一道虚幻的影子飞扑而入,速度奇快,冲锋枪的扫射没有霰弹枪的弹雨覆盖面广,竟然给他躲过了。 紧接着,身体骤然虚化,半透明的身体穿过了炽热的冲锋枪,直直地扑向了槐诗的身体之中。 电梯轰鸣巨响。 在槐诗的践踏之下。 不假思索,槐诗向着他横跨出一步,手臂扬起,手肘如铁杵到处,鼓手的劲力迸发,雷鸣炸响。这不是刻意的招式,也不是蓄意的连击,只不过是在本能的推动之下,一记自然而然的却又纯属无比的‘里门顶肘’! 啪! 好似一个水泡破裂了那样。 在贯穿虚实的鼓手劲力爆发之下,虚化的升华者当场爆炸,血浆飞迸,将半截电梯都染红了。 可槐诗的动作却不停,随着左臂手肘的顶出,握紧冲锋枪左手对准了头顶电梯破裂的顶穹,扣动扳机。 破空的呼啸中,那个学着槐诗直接从楼上跃下的升华者却没有应声变成金小判,而是手臂之上骤然展开了一扇罗马式的方盾,挡住了子弹,整个人合身撞入了电梯之中,令整个电梯再度一震,脚下的地板发出哀鸣。 不等他落地,槐诗故技重施,甩掉了手中的冲锋枪,斧刃浮现,兜头便斩! 崩! 斧刃被罗马方盾挡住,紧接着,锋锐的方盾边缘如重剑向着槐诗斩了过来。 槐诗撤身躲闪,那人却扬手甩出了藏在盾后面的一支短棍,圣痕展开,电光自短棍上迸发,直捅槐诗的面孔。 猛然间,伸出的手臂被槐诗霰弹枪的枪管猛然支起,炽热的枪管砸在皮肤上,嗤嗤作响。 一击不中。 而槐诗的斧刃则在半空之中化作了祭祀刀,向着他伸出的手臂斩落。 敌人连忙撒手。 瞬间的交错,砍掉了他三根手指。 但大盾却再度抬起,挡住了槐诗顺势劈过来的刀锋。 “%¥%……” 盾后的升华者眼见不好,立刻用拉丁文扬声喊道:“箱子留下,我们七星集团交你这个朋友!” “呵呵!”槐诗嗤笑,自猛攻之中用瀛洲语反唇相讥:“你这个朋友,我们鹿鸣馆不想交!” 可对手却并不等槐诗的回应,只是为了找到重整旗鼓的空隙,在瞬间的停滞中,他竟然将身子藏在方盾之后,猛然向着槐诗顶过来。 电光迸发。 在狭窄的电梯之中,风雷之声隐现,真要被撞中了,恐怕和被卡车撞中没有什么区别。 自间不容发的关头,槐诗转身踏步,擦着大盾的边缘躲过。 就在转身的瞬间,霰弹枪猛然掰开,甩出了两枚炽热的弹壳,留下一道硝烟的痕迹,两颗新的子弹便已经填入了枪身之中。 咔擦一声。 枪身合拢。 随着盾牌砸在电梯的渐渐合拢的门上,巨响迸发,那一扇门在盾牌的冲击之下竟然好像遭遇了炸弹一样,向外飞出。 整个电梯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可紧接着,那个人便感觉到灼红的枪管顶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轰! 金小判落地。 可破碎的电梯门外,激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为崔理事报仇!” 两张愤怒的面孔自拐角之后浮现,径直扑向了槐诗。 槐诗扬手,接住了落下的P90,对准头顶,扣动扳机。子弹扫射在头顶的电梯井中,尖锐的声音不断迸发,转瞬间,传来一声钢缆断裂的沉闷声音。 电梯坠落,向下。 拜拜了您呐! 从一开始的突袭,再到接下来的凌厉应对,近乎凶悍的战斗风格不只是惊掉了观众的一地眼球,就连特等席的位置里,也有不少观赏者啧啧感叹,赞叹鼓掌。 只有七星集团的代表脸色铁青,坐在角落里,瞥了鹿鸣馆的老头儿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这个仇先记下了。 而鹿鸣馆的老公卿在七星集团的瞪视之下,也感觉到一阵如芒在背,更多的却是一脸懵逼和悲愤。 不对啊! 我没有我不是啊! 这个人不是我们的…… “哈哈,那个小子,果然有一手嘛!” 大表哥轻声笑了起来,“只不过,接下来可没那么好搞咯……雪涯那丫头片子,有的时候就连我都会很头疼啊。” 屏幕上,局势突变! 第二百一十二章 哇!金色传说! 随着缆绳的断裂,电梯一坠便掠过了三楼,安全闸合拢的尖锐摩擦声随着火花一同迸发,可是却难以遏制住向下的惯性。 千疮百孔的电梯依旧在下降。 可槐诗却无声中感觉到了一阵恶寒,猛然回头,看向身后,只看到扭曲的电梯墙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 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凌空向着槐诗飞下。 手指虚虚向下划出。 在那一根手指的面前,不论是墙壁、线缆、还是电梯的外壳,都尽数向着两侧拆分开来。并非是暴戾的摧毁,倒像是打开了一扇门那样,轻松简单。 让那个身影畅通无阻地扑入…… 三阶巅峰! 不折不扣的三阶巅峰! 槐诗感受到的,是甚至比社保局监狱里那个梦魇还要棘手的恶寒! 不知潜伏了多久,窥清了槐诗的底细之后,那个人暴起出手,将一切阻碍节节贯穿,直指槐诗的要害。 然后,她便窥见槐诗的黑色的头盔下,一双猛然亮起的鬼火。 劫灰和心毒组成的漆黑的魇雾如潮水一样升起,向着那个冲进来的女人卷出。 什么鬼? 那个女人一愣,划下的手指不停,无形的力量强行将恐惧光环的雾气拆分了开来,可向着两侧卷出的雾气之后,却有一截璀璨辉煌的十字枪刃呼啸而来! 悲悯之枪呼啸,迸发龙吼,枪刃在源质的灌输之下,亮起了如火焰的辉光! 瞬间的应变,已经奋尽了槐诗的全力。 可在半空之中,那个女人的身影却骤然掀起了水波一般的涟漪,槐诗眼前毫无由来的一花,刺空了? 可旋即,涟漪消散,那女人已经趁着槐诗瞬间错愕躲开了一枪的突刺。 这是……幻术? 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重振旗鼓,向着槐诗攻来,可槐诗却冷笑,枪刃一颤,龙血飞出,落在了她的脸上,瞬间,束成数十根细小发辫的头发便泛起了一丝苍白。 气力消散。 “同归于尽吧!” 槐诗咆哮,扬手,甩出了一颗手榴弹。 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那女人面色骤变,迅速后退,身后的电梯仓随着她的后退,竟然开启了一道任由她出入的空隙,在她离去的瞬间旋即合拢。 就在最后的那一瞬间,槐诗的手榴弹爆发了。 冒出一阵浓烟和几颗火花。 落在地上,摔成了四瓣,迅速消散为源质。 被糊弄了! 女人愣了一下,只看见合拢的电梯之后,那个人影向着自己挥手道别。 电梯下坠。 已经追之不及。 一楼,到了。 在槐诗的身旁,那一具暗金色的宝箱彻底地凝实,少年再无犹豫,伸手按落,便看到了一道璀璨的金光冲天而起。 “哇!金色传说!!!” 豪迈的声音传向四面八方。 宝箱洞开。 可槐诗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死亡预感便再度爆发,让他猛然扑在了地上。 紧接着,在轰鸣之中,还没有开启的电梯门轰然破碎,浮现出一个大洞,紧接着炽热的子弹擦着槐诗的头盔,贯穿了电梯内的空间,向着另一侧已然没有了门的电梯外面飞出,砸在了空旷大厅里的廊柱之上,穿出了一道足足有马克杯大小的裂口。 瞬间的抬头中,槐诗只看到子弹破开的大洞外面,大厅之中空无一人,隔着轰然破碎的钢化玻璃门,数百米之外的大马路上,有一个消瘦的身影正蹲伏在地。 手中翻着淡淡金光的修长枪械笔直地瞄准着槐诗所在的电梯。 狙击手?! 这特么才开始多久,就有人捡到了八倍镜和九八K? 槐诗伸手,往地上一拍,魇雾升起,遮蔽了他的身影,紧接着,他捞起了宝箱中的东西——竟然是一枚沉重的臂甲,还有……一本厚厚的说明书? 神他妈说明书! 他来不及看,直接把说明书拍进了命运之书里,靠着源质强行读取,而手中却争分夺秒地抱起了臂甲冲向电梯门外,生怕楼上那个诡异的女人再追下来。 狂奔之中,他刻意躲避着狙击手的瞄准,藏身在廊柱之后,瞬间就快要从大厅前台的后门处逃走。 但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剧震,胸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血浆飞迸。 重创! 再然后,枪声才突如其来的响起。 被打中了? 槐诗不可置信地回头,只看到一根根大厅的廊柱,他确实是藏身在障碍物之后的,可子弹究竟是怎么打中自己的? 难道是传说中扣动扳机的时候抖一抖子弹就可以拐弯的枪斗术?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一点了吧? 在他的脚下,一块石屑飞迸起来,打中了槐诗的脸,令他低下头,看到了脚下不远处被子弹所击出的裂口。 以及,自己被子弹击中的影子…… 含沙射影。 ——东夏谱系的三阶圣痕·蜮! 这也能行? 槐诗猛然跪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那个女人追上来了…… 而他已经无路可逃。 …… “大姐快上!那个人已经被我打中了。” 在源质的链接中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别被他跑了!” “收到!” 在二楼,破开楼板直追而来的叶雪涯忍不住兴奋地握紧了拳头:“洛慎干得好!” 紧接着,最后一层地板在她的手指之下向着两侧分出,她从天而降,落入了大厅之中,兴奋地抬眼望向前方。 然后,愣在了原地。 人呢? 顺着地上的鲜血,她抬头看去,只看到半路之上血迹就断了,而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根本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很快,叶雪涯的视线便锁定在了大厅后方,前台处的那一张巨大的桌子。 “躲在这里么?” 她信手一划,猛然扑出,然后扑了空。 桌子后面空无一物,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死寂之中,叶雪涯环顾着四周,陷入茫然。 人呢? 去哪儿了? 触目所见,只有一张被分开的桌子,两把椅子,还有大厅左侧的几张沙发,两盆干巴巴的绿植。 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跑了?” 叶雪涯不信邪的将整个大厅翻了一遍,甚至把脚下的地砖都拆开了好几块,确认没有了任何可以让人藏身的地方之后,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满地狼藉的大厅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好几个明显来晚了的升华者不信邪地上楼搜了好几遍,又悻悻离去了…… 许久,许久。 就连直播间的摄像头都因为没什么好料撤走了之后,一个人影又突兀地从空气中浮现。 正是原本已经走了的叶雪涯。 她狐疑地看着四周,眉头皱起:“看来是真得跑了么?” 可隐藏在周围的‘军团‘却没有发现任何重伤的升华者里去。 难道那一件暗金级的装备是一件隐身或者帮助人逃跑的东西? 浪费了半个小时之后,已经没有时间再蹲守在这里了,她最后狐疑地看了周围一眼,按捺着心中古怪的感觉,转身离去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 远方传来了豪迈的呼喊:“哇!金色传说!!!” 大厅依旧寂静,只有角落里,那一盆绿植试探抖了一下。 寂静里,除了场外观众们的惊呼,没有任何异常。 绿植再抖了一下。 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确认叶雪涯那个女人终于走了之后,绿植的景象才骤然消散,显露出依靠在墙角已经快要死了的槐诗。 “妈耶,憋死我了……” 他带着那一件臂甲,在地上艰难地爬行,蠕动到了另一盆绿植的旁边,拔下了头盔,大口地深吸了两口,于是,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一些。 可胸前的大洞依旧未曾弥合。 抬起手,又灌了两瓶银血药剂上去之后,看上去总算是囫囵了。他手肘用力,撑起身体依靠着墙壁,余悸未消。 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一个不小心,就差点死在了出生点…… 但这一切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这一轮争斗,毫无疑问,是他赢了! 槐诗抬起手臂,端详着手臂上样式古怪的臂甲,忍不住愉快的神情。 十七件暗金色装备之一,到手! 正是在最后的关头,槐诗囫囵吞枣地翻完了说明书,用它救了自己。 虽然没有刚刚那一件一道白光秒掉数十个升华者的暗金色装备那么恐怖,但其本身的力量依旧足够诡异。 ‘幻象臂甲‘。 ——全称为‘投币式便携全景模拟器‘。 没错,是要投币的,真不知道哪儿来的见鬼设定。 根据说明书的描述,只要向其中投入死去选手留下的金小判,就能够将自己的外表完美地伪装成臂甲触摸到的任意物体。 只要是单独的,没有和其他的东西精密联系在一起的,都可以。 虽然只是虚有其表,可纯粹论表象而言,不会有任何被识破的可能。就连使用者的身体都会相应地放大和缩小,不会有任何破绽。 任何圣痕,任何边境武装都不可能在没有触碰到的情况之下识破它的幻象。 简直是蹲逼阴人、偷袭捅刀、潜入伪装的不二之选! 费用为一次一枚金小判,时间不限。 有耐心,你大可以蹲到天荒地老。 而它还有另外一个被称为‘完全拟态‘模式的功能,十分钟,消耗三枚金小判,将使用者伪装为任何一个在这件装备方圆五米内出现过的人。 完美模拟。 在沉思之中,槐诗抚摸着刚刚入手的装备,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丝搞事儿的笑容。 可旋即,脸色再度苍白,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不行,先苟一会,还得多磕一点……” 他看向四周的绿植,还不太够。 一分钟后,一块小小的石屑悄无声息地从大厅的废墟之中滑出来,在马路牙子上蹦蹦跳跳地,朝着公园的方向去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逢魔时刻 “如今看来,第二件暗金色装备也已经被这位幸运参赛者入手了啊。” 此时此刻,主持着比赛的谛听垂下眼睛看到了导演室送来的分镜头,忍不住嘿染一笑,旋即就为其他的参赛者们感到怜悯了起来。 十七件暗金装备里最阴逼的一件被这么一条生猛的牲口拿到手,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啊。 根本不用想,现在暗网的赌场里,槐诗的赔率应该开始暴跌了……谛听挥手,拒绝了导演室递过来的那一张记着槐诗身份的纸条。 现在还不是时候呢,急什么。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接下来让我们看看,第三件也是十七件暗金装备中唯一有次数限制的武器究竟会花落谁家呢……” 屏幕之上,各处的争端依旧在继续,而退场的升华者已经飙升到了一千五百人之多。 开场才仅仅一个小时而已。 这样下去用不着七天,恐怕明天就能够决出胜负了吧? 才怪。 谛听隐藏着自己笑容中的恶意,眼神变得期待了起来。 直到现在,那群杀得这么开心的参赛者们都没有发现。 ——从头到尾,自己都没说过这个游戏是大逃杀啊。 第一道考验,就要来啦…… …… …… “终于肯走啦?” 当小石子蹦蹦跳跳的逃走时,远方的大楼顶上,名为叶雪涯的年轻女子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可她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好像并没有追逐上去的意思。 在她身旁,端着枪的洛慎犹豫了一下,回头问: “不拿下么?” “拿下什么?” 叶雪涯回头,好像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好像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为什么要拿下?我们已经输了诶,连续被耍了三次……这时候气急败坏地冲上去喊着报仇,难道就能改变他从我们手里赢了一局的事实吗?” “大姐你不要放虎归山就好。” 洛慎警惕地瞥了槐诗消失的方向一眼:“那个家伙,总让人感觉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这岂不是更好?” 叶雪涯收回视线,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资格,与其和这种强力的对手在前期就拼的两败俱伤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看看能不能再决赛会师呢。 况且,作为一个好女人就不能像是牛皮糖一样把人缠着不放,对不对?” 好女人? 抽烟纹身和换男朋友跟换衣服一样就算了,哪里有你这种在边境杀人如麻,把同僚和对手都暴打了个够只为了好玩的好女人么? 洛慎腹诽了一句,却没有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讲。 怕被打断腿。 远方,一道信号冲天而起,令叶雪涯的笑容越发愉快起来。 第三件暗金装备,得手了。 “中央区总共三件暗金级装备,我们已经让出去了一件,这下子别人总不能说我们社保局太霸道了吧?” 她转过身,在高空呼啸而过的风中,低头凝视着下方数不清的钢铁丛林,最后,视线汇聚在无数大厦的最深处,那一座隐藏在阴暗之中的不祥楼宇。 “接下来就不要和无关者纠缠,今晚过后,全力攻略三越大楼——” 叶雪涯挥手,“放话出去,中央区的其他地方我们不管,但银座区我们要定了。其他的参赛者,要么死,要么从这里滚出去!” 随着她的挥手,隐约的星光自空中浮现,化作无数狐狸一般飘忽的轮廓,随风潜入了阴暗处,将来自社保局的警告传遍四面八方。 …… 天色渐暗。 仿佛幻觉一样,越来越暗。 本来在边境之外,这种没有太阳和星辰照耀的地狱区域中,是无所谓昼夜的区别的,可如今,所有人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夜晚要来了。 随着‘夜晚’的渐渐临近,一种不祥的气息却从死寂的城市之中渐渐升起。 就好像……从沉睡中苏醒了那样。 隐藏在地狱之中的黑暗和鬼魅们,渐渐地睁开眼瞳,自夹缝之中窥向了这一群不属于这里的来者们。 磨牙吮血。 无数隐隐绰绰的虚幻影子从街头巷尾浮现,好像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一般,繁忙奔走,偶尔,隔着生和死的距离,向着此方的世界投来阴冷的一瞥。 明明是这深深陷入了黑暗中的地狱,可不知何处而来,却有一线令人倍感压抑地夕阳光芒洒落。 照不亮任何物体,反而让人心中越发地不…… “不错诶,竟然还能晒个太阳。” 阴森寂寥的公园里,坐在草地上的槐诗抬起头,端详着远方带着隐隐血色的夕阳昏光。 不知道是因为生命力得到了补充而松了口气,还是晒了太阳之后心神愉悦,他竟然感觉到越发舒适和畅快起来。 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重伤初愈,气血虚浮,槐诗穿行在那些墨绿色草丛和长着毒刺的荆棘,挨个摸一把,虽然如今迫切地需要生命力,却没有选择涸泽而渔,每一棵树抽个一两分就够了,反正这里树多,东蹭蹭西蹭蹭,亏空的生命力就补回来了。 而就在无数树丛的摇曳中,槐诗忽然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四周。 好像……迷路了? 明明公园很小,树木也不多的样子,可如今自己却不知不觉好像走到了森林里,东绕西绕,就找不到来的路在哪里。 忽然之间,好像有个影子从自己面前飘过去了。 当他凝神细看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见黑暗里传来隐约的笑声,在身后,可当他回头的时候,身后却空无一人。 直到他继续看向前方,就看到树林的最深处,在昏黄的夕阳之下,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影,向着他招手。 好像在呼喊他一样。 “快来呀,快来呀。”影子亲切地呼喊:“天快黑了,赶快来呀……” “叫我吗?” 槐诗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那个影子依旧在向着他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让人感受到了一阵发自肺腑的热情。 虽然感觉那里不对,但槐诗姑且还是跟着那个人影向前,跟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影好像站在很远的地方,槐诗不论如何向前都拉不进距离,反而走着走着,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周围的环境越发的阴暗,看不清地方,漆黑的树荫之间落下了一星半点的夕阳,隐隐照亮了草丛中破碎的弥勒石雕。 苔藓在弥勒的嘴角勾起了阴冷的笑容。 可忽然之间,那个在前面招手的人影停顿了一下,好像发现不对,向着槐诗大步走过来,端详着他的脸。 “嗯?” 看不清那个人影的面孔,在阴暗之中,好像一片模糊,但此刻毫无疑问透露出了一种恼怒和烦躁:“搞什么啊,你要小心一些啊。” “啊?”槐诗愕然。 “真是的,我就说好像哪里不对!” 明明没有开口,可是话语的声音毫无疑问传达到了槐诗的耳中。 听起来十足地烦躁,但还是依旧好心地提醒到:“究竟是哪儿来的年轻人?不要乱跑,赶快去找一家旅馆吧。” 那个人影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道路,“快去,天黑了的话,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呃……谢谢。” 槐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他终于清晰地分辨出了那个人影身上和生者截然不同的阴森气息,还有淡淡地怨毒和憎恨。 似乎、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 看样子应该是存活在这个地狱中的异种和残魂?但好像并没有害自己的意思啊。 他从一开始就没感觉到什么恶意。 倒不如说,人家还挺热情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人家都指路了,那就走呗。 “这一条路对吧?” “往前走就可以了,大概三分钟就出去了。”人影有些不耐烦,“要记得,绝对不要回头哦,否则就永远出不去了。” “好的。” 槐诗点头,大跨步的,顺着那一条杂草之间的小径走出,绕过了几团荆棘,穿过了浓厚的树荫之后,没过了多久,他就重新回到了街道上。 当他抬起头时候,笑容就僵硬住了。 看着面前令人不可置信的景象。 然后,愣在原地。 “这究竟……是什么啊?” …… …… 就在同时,所有参赛者都感觉到胸前一震,来自心悦框架的系统面板齐齐跳出,显示在了他们的眼前。 主线任务更新。 ——【逢魔时刻】 但任务描述却一片模糊,只是云山雾绕地说道:正遇这难得的逢魔之刻,便开始一场令人终生难忘的夜游吧,或者……在令人难眠的长夜到来之前,找到可堪托庇的烛光。 倒计时开始。 一个小时。 “去他妈的任务!” 阴暗的小巷之中,一个消瘦的升华者一刀将最后的敌人枭首之后,狂喜地打开箱子,然后愣在原地,脸色铁青:“他妈的,怎么都是子弹!老子连枪都没有,还要个屁的子弹啊!” 那两排金色的弹夹,正闪烁着璀璨的辉光。 嘲弄着他半天以来的心血徒劳无功。 而当他无能狂怒结束之后,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弹夹,准备转身离去,紧接着……便看到了不知道何时伫立在巷子口的消瘦身影。 是个女人。 白色的长裙上,诡异的长发像黑色的水一样从肩头流下。 她的脸上带着一副巨大的口罩,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隐约地露出,看上去空荡荡,好像在笑一样。 凝视着错愕的升华者。 “我漂亮吗?” 她忽然问。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还是本地的帮派有礼貌 “我漂亮吗?” 就在升华者一愣的时候,她竟然又踏前了一步,再度张口问道。 阴森的气息升腾起来,隐隐扩散开来,竟然遮蔽了夕阳的光芒。 她再度踏前一步,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漂亮吗!” “什么鬼东西!” 升华者终于无法忍受那诡异的气氛了,握紧短刀,冲了上来,紧接着,便看到了……那个女人拉下了蒙在脸上的口罩。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便从小巷里传来。 此时此刻,随着黄昏的残光渐渐逝去,诡异的影子从黑暗中走出。妖魔们饥渴地巡梭着,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已经迫不及待。 随着无数尖锐的哀鸣,涌动在这一片狭小地狱之外的黑暗便沸腾起来,缓缓地升起,仿佛要将一切淹没了。 征兆已经展露。 长夜将至。 …… 许久,许久,槐诗才从原本的震惊之中回复了过来。 再三确认着竖立在远方大楼之上的破碎广告牌。 在黯淡的光芒映照下,残破的广告牌上展露出一张微笑的面孔,可如今,笑容已经分崩离析,化作了令人不安的残缺狰狞。 就在笑容旁边,还存留着过往的字迹,向着来客们宣告。 槐诗眯起眼睛,艰难地分辨着上面的字符:“Welcome to To什么YO?” 中间缺了一段,完全让人看不清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可事到如今,槐诗哪里还不明白这一片地狱究竟是哪里!这分明是早已经在几百年前的灾难中沉没,陷入了边境之外的古老城市——邪马台! 可原本的瀛洲古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它不是如今正在公海上,被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之间争夺么? 怎么会变成新秀赛的赛场? 还是说…… 槐诗缓缓地抬起头。 在最后一线夕阳的残光里,他眯起眼睛,凝视着头顶那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好像错觉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什么。 在无穷尽升起的黑暗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潮汐之中,有隐约的轮廓自天穹之上浮现……那一只翅膀。 一只遮天蔽日,将整个城市覆盖在阴影之中的羽翼! 此处,早已经在玄鸟的双翼笼罩之下! 在震惊之中,槐诗的脑中闪过一线明悟。 ——东夏谱系想要借着新秀赛的机会,拿下邪马台! 但是…… 这跟又我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呢? 等槐诗终于想明白这一关节,然后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信马由缰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停在了一户看上去古意盎然的庭院门外。 在渐渐昏暗的夜色之中,门前的石灯笼里,亮起了两盏灯光,可明明有了光却没有让人觉得明亮。 反而映衬着庭院内萧索的景象,越发阴森。 随着凋零的枯叶缓缓地落在那黑石白沙的枯山水之上,庭院之内的凉亭中,层层挂轴一般的纸质垂帘后面,便想起了凄冷孤凉的清脆声音。 是琵琶。 在灯光的映照之下,身着华丽衣袍的女子在纸帘上投下了一个清冷的侧影,垂首拨弄着怀中的琵琶弦,沙哑幽怨地歌声便随着曲调扩散开来。 “忧思逢苦雨,人世叹徒然……春色无暇赏,奈何花已残……恨飘零……恨飘零……” 悲凉的余音随着尖锐的琵琶声远远扩散到了远方去了。 直到歌声消散了许久,槐诗才抬起手,发自内心地赞叹鼓掌:“唱得真好,吐气呼声的节奏太厉害了!” 垂帘之后,女子的身影愣了一下,似是抬起头来。 “有个小问题,最后的拍子急了一点。”槐诗以手做拍,“你看,应该是这样……哒、哒哒、哒……余韵拉长一些……信我没错的。” 女子的身影错愕了片刻,手指在琵琶上拨弄起来,依言而为,最后的效果果然比刚刚好了两分。 似是惊喜。 她放下琵琶,隔着厚重的纸帘,向着槐诗躬身致谢。 然后抬起重袖之中的皓腕,指了指槐诗身后。 槐诗回头,看到了身后的小巷。 “走这边么?” 他一愣,挥手道谢,“谢谢啊!” 槐诗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这大概就是人人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啊。 这里本地的帮派都好有礼貌啊! 虽然不知道说话好不好听,但各个都是人才的样子,他开始喜欢上这里了。 临走了,槐诗回头朝着门口喊了一声:“要小心那些外面来的人啊,他们都挺粗暴的,女孩子最好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琵琶声一错,演奏出送别的凄清旋律。 送客了。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槐诗耸了耸肩,转身顺着她指的路走了。 街道的尽头,阴暗中,几个人影凝视着手里小小的手机屏幕,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消失在小巷中的身影。 有些圣痕的直觉会相当敏锐,带着恶意去直视的话会引发警觉,可是通过专门的镜子或者电子设备的转化,就能够将这种预警消弭。 “老五,你确定么?”带头的升华者低声问。 “就是他,我在望远镜里看的清清楚楚!”被称为老五的枯瘦男人说:“那个家伙手里有一件暗金装备!他已经受伤了,我们要是能够拿下……” 话没有说完,可是意思已经尽了。 几个升华者彼此看了一眼,呼吸粗重了起来,紧接着,他们便拿起旁边的巨大纸箱子,盖在自己身上。 几个人缩在了纸箱下面,气息竟然奇异地隐匿了起来。 那一个纸箱子不知道是什么宝箱里开出来的装备,如此突兀地放在路边上也不让人感觉到违和,反而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景色的一部分。 哪怕动起来,也悄无声息,融入到了夜色里。 紧追着槐诗的足迹,在遥远的琵琶声中,他们跟了上去。 然后,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跟丢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条笔直的巷子,可是他们却古怪地绕来绕去,到最后,好几次,又回到了同样的起点。 回到了同样的琵琶声里。 “不对,有古怪。” 领头的升华者蹲在箱子下面,神情变得凶恶起来,拔出了武器:“你们小心一些,我们可能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琵琶的曲调越发的凄凉冰冷,令人遍体生寒。 自外而内,渐渐地渗入到了每一个人的心坎里,令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个女人……” 领头者的眼神冰冷:“恐怕是这个地狱里的什么鬼东西。” “甭管是什么东西,先上去看看再说。” 另一个升华者从纸箱里爬出来,握着手里的手枪,手中亮起一缕神圣的辉光,将周围的阴冷妖氛扫荡一空,笔直地走向了庭院之中。 这种鬼东西又不是没有在边境里见过,哪怕看上去多么诡异和可怕,但只要毁掉本体,就…… 他一把掀开帘子,然后,愣在原地。 在无数垂帘之后,只有一盏凄凉的油灯散发着微光。可垂帘之后却空空荡荡,毫无任何东西的踪迹。 寂静里,那一盏小小的油灯无声地熄灭了。 那一瞬间,他的垂帘再度合拢,黑暗如潮,将他吞没了。 只有仿佛灵魂在惊骇中崩溃的惨叫声从里面传来,旋即,便被吞没了,再没有任何声音。 原本的领头者惊呆了,不假思索地冲出来:“老五,一起救人!” 可是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下他一个。 门,在他身后合拢了。 没有多久,大门再次开启,庭院之中依旧落叶狼藉。 一灯如豆,映照着美人的侧影,轻抚琵琶。 “珠帘锦帐不觉晓,长恨绵绵谁梦知……” 寥落哀婉的歌声远远传了出去。 再无人回应。 …… “快要到时间了啊。” 里见琥珀抬起头,凝视着黑暗的天穹之上,明明没有星辰,可是一片漆黑中,却突兀地浮现出一道隐约的月轮。 就好像是……一只眼睛一样,低头俯瞰着黑暗中的世界,遍洒阴冷和暴虐。 此时此刻,行走在这一片土地上,在没有谁比她更能够体会到这一片黑暗中所酝酿的恐怖和足以吞没一切的狂澜了。 能够感受到阴暗中无数涌动的恶意,无时不刻的,到最后,竟然隐隐演化出了古怪的旋律,就好像无数稚子在极遥远处的齐声哼唱,天真的音色中带有令人不寒而栗地阴气。 哪怕是同样为化物系的圣痕·般若,也难以抵御那声音中的恶意。 恐怕再过不了多久,便是百鬼夜行的魔潮了。 疾奔之中,她的脚步忽然停止,停在了一处寺院的门口。 破败的寺院里,隐隐传来一线光亮。 察觉到她的到来,寺门微微地开启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完全不能给人带来任何安全感的昏光。 琥珀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刀柄,走进了寺院中去。 停留在佛堂之前,抬头,凝视着破败的佛像,抬起手来,展示着手腕上行那一串殷红的玛瑙念珠。 “里见氏末子琥珀,借宿一夜,恳请佛祖慈悲。” 死寂之中,无人回应。 里见琥珀再次扬声重复了一遍。 直到黑暗中,浮现了一张木然地面孔,直勾勾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最后,视线落在她手腕上的念珠上。 “跟我来。” 那张面孔用一种毫无起伏地呆板声音说道,然后转身,蠕动着蛇一样的修长身躯,领着她走进黑暗里。 寺门关闭。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巷子并不长。 槐诗走了两分钟就到头了,但他好像被人截住了。 一只苍白的手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伸出,按住了他的肩膀,槐诗错愕回头,便看到了伫立在角落阴影中的女孩儿。 穿着白裙,长发如黑色的水那样从肩头洒下。 还戴着一个口罩。 好像在找人帮忙。 “抱歉。”槐诗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你。” 确实,她也藏得太好了吧,槐诗自己也吓了一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槐诗问。 好像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一样,那个女孩儿愣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然后,她忽然问道:“我漂亮么?” 忽然这么问…… 槐诗端详着她,思考起来,看上去身材蛮不错的,可戴着口罩,很难说诶。 可很快,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眯起眼睛,低头看向槐诗的胸口,然后看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衣服上的淡淡徽记。 是一把小小的琵琶。 女孩儿皱起眉头,很快,反应过来,微微躬身说“打扰了”,转身离去。 “呃,等一下。” 槐诗喊住了她,女孩儿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神冷漠又疑惑。 槐诗被那种眼神看着,也有点尴尬起来,吭哧了半天之后,叹息一声:“虽然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直接不好,但你已经问了,我也有些忍不住……” 他伸手,指向了她的额角。 “干性皮肤不能用这种粉底的,都要爆痘了。” “……” 得益与某个牛郎一哥的教导和耳濡目染,如今的槐诗对这一套贼溜,语气也因此而痛惜了起来:“你的肤质真的很好诶,太可惜了,你的护肤究竟是怎么做的?” “……” 那个女孩儿好像惊呆了,愣在了原地,只有槐诗还在继续传授经验:“有空的话,回头你试试MKII的精华怎么样?不知道这里能不能买到……不过你这种肤质洗脸是不能洗太勤,以后要注意一些。” 说着说着,他忽然后退了一步,仔细地从头到尾地端详着面前错愕地少女。 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皱起眉头。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被那种苛刻的视线看着,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要躲闪,想要将面孔藏在阴影中,想要转身离开。 “站住别动。” 槐诗的语气认真起来,紧接着,冰冷的刀光从他的手中迸发而出,踏前,一闪而过。 原本长得有点过分的刘海就瞬间短了一截,在停在了眉毛的上面,露出了一双有些惊慌的大眼睛。 紧接着,槐诗的动作麻利无比地扫过,左一下,又一下,然后修整了一下。 齐活儿了。 他后退了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挥手散去刀光。 “这样才对嘛!” 他满意地点头,捏了一片光华的铁片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了面前错愕的少女:“你看看,像你这样的脸型,做个姬发式会比较好看……刚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刘海太长了。” 那个女孩儿错愕地端着铁片,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影中的自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现在,比以前要漂亮一些了。” 如是,少年郑重地回答着刚刚她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低下头去,感觉到口罩之下的脸颊有些发烫。 “好了,我也要走了,再见吧。” 槐诗转身,挥手说道:“天晚了,听说外面还挺危险的,要早点回家哦。” 才走了两步,他听见背后有些紧张的声音。 “等、等一下……” “嗯?” 那个女孩儿低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搓着衣角:“晚上、晚上快到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休息吗?对、对了,晚饭你也还没吃吧……” 槐诗愣了一下,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尴尬的声音。 果然,有些饿了。 “……可以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当村头理发师,竟然还有这种好处的吗? “您是螺钿姬大人所认可的客人,自无不可。” 好像生怕他后悔一样,女孩儿率先走在前面,领先一步,回头看着他:“请跟我来。” “啊,好的。” 槐诗跟在后面,才想起没有自我介绍:“对了,我叫槐诗,东夏人,请问怎么称呼?” “麻、麻衣。” 走在前面的女孩儿报上自己的名字:“您叫我麻衣就可以了。” “好的。” 槐诗走在她后面,跟着她走上了回家的路。 …… 出乎预料,地方并不远,走了两百米之后就到了。 一座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户建,有小小的庭院,还有可以停车的地方,只不过没有看到车,应该是开走了吧。 “蜗居简陋,请您不要在意。” 有些惭愧地带着槐诗走过了落满灰尘的门口,她推开门,向着里面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麻衣今天回来的好早啊。”一个慈祥地声音从厨房里响起来,快步走向了玄关的方向。是一个老妇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瀛洲本土服装,头发盘起,看上去一丝不苟。 可是脸上却长满了皱纹,多得让人有些害怕。 看到麻衣身旁的槐诗,愣了一下:“哎呀,还带了客人吗?真罕见啊……” “是、是螺钿姬大人的客人,我正好遇到了,就,就……” 麻衣低头,躲闪着老人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自己的发型。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很快,便热情地招呼起槐诗来。 “还愣着干什么,不请客人坐下么?” 她弯下腰,给槐诗递上了一双拖鞋,请槐诗在客厅中间坐下之后,麻衣端了茶上来,泡的似乎不是茶叶,但槐诗闻起来却带着一阵浓郁的花朵清香。 “请将这里当做自己家吧。” 老人热情地说道:“在幽世的时候,螺钿姬大人对我们家一直多有照拂呢……今天正是能够报偿恩情之万一的时候,请您务必不要推辞。” “哦哦,好的。” 她们说的螺钿姬大人,似乎就是那个弹琵琶的女人么?槐诗隐约反应过来一点,自己好像因为她的原因,被当成贵客了? 好诶。 不但有地方可以睡,还有免费的晚饭可以吃。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听到槐诗肚子里的声音,老人和煦一笑:“正好,麻衣的父亲刚刚送了鲜肉回来,可以招待客人,请您稍等……” 说着,她起身,弯腰走向玄关处放着的那个巨大箱子。 伸手,轻描淡写地提着上面的拉扣,走向厨房里。 槐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有一把子力气啊大娘! 那么大的箱子,里面起码够装一个人的,随手就提起来了…… 就在经过的时候,箱子剧烈震动起来,好像有人奋力挣扎那样,嘭的一声,一个被困得扎扎实实的人从里面强行顶开了盖子,挣扎着出来了。 被打的好惨的样子啊。 鼻青脸肿的。 嘴里还塞着一个破毛巾,看上去十足狼狈。 那那样子怎么就有点像…… “原照?” 槐诗不可置信地低头端详着那个少年:“怎么是你!” 他还记得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老弟。 虽然看上去中二病挺严重,而且动不动就发呆,好像脑子有问题的样子,但毕竟有几分交情在。 没想到上次艺术馆一别之后,两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只能说命运真是太他妈奇妙了。 “唔唔唔!唔!唔唔!” 原照瞪大眼睛,奋力地发出模糊的声音,虽然说不出话,但那意思确实展露无遗——小白脸,还看什么热闹啊,快救我!不然小爷一定要生撕了你! “哎呀……” 老人错愕地看着槐诗,“你们认识吗?” “是不认识的孩子呢,不知道是谁家养的……”槐诗冷漠地端起了茶杯,顺带提了一个建议:“看上去油炸比较好吃的样子,最好切的细一些,这样比较脆。” “唔!!!!唔唔!唔唔唔!” 原照瞪大了眼睛,竭尽全力地嘶鸣了起来,眼泪都吓得快要流出来了。 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哥哥拉我一把,拉我一把……不要吃我!! 眼看他接受了教训的样子,槐诗放下茶杯,向着老人恭敬地说道:“刚刚是开玩笑的,夫人,这位是我一位失散了的朋友,能不能请您放过他?”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老人会不会卖自己面子。 听到他这么说,老妇人顿时为难起来:“这可是难得的鲜肉呢,虽然您这么说,但……客人上门如果只招待菜粥的话,不会不像话吗?” “没关系,我最近吃素。” 槐诗微笑着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下厨怎么样?别看这样,我也是一位见习厨魔来着。” 似是不可置信,老人惊愕地看着他,许久,有些犹豫地点头。 “既然是这样,看在贵客的面子上,老身也不好说什么。”老人说:“但是下厨的时候,请务必让老身也来帮帮忙吧。” 原照,松了口气。 眼泪从脸上簌簌留下来,已经泣不成声。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沙哑地呻吟声,隔着厚厚的木板,听不清楚,好像是有人在喊着什么人。老妇人眉头一皱,抬头怒斥道:“死老头子闭嘴!家里来客人了!不要丢了平田家的颜面!” 在楼上的房间里,呻吟声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旋即,又发出了浑浊地声音:“吃饭……吃饭……” “看来大家都饿了。” 槐诗起身,捋起袖子,问道:“厨房在哪里?我最近构思了好多新菜,虽然不敢说多好吃,但管饱就对了。” 老人惊喜地引着槐诗到厨房去了。 只有被自己奶奶和自己的客人同时遗忘了的麻衣幽怨地坐在原地,委屈地几乎落下泪来,看到旁边依旧被捆着而且还在不断发出模糊声音的原照,眉头皱起,有些嫌弃。 旋即,她弯下腰,认真地问: “我漂亮吗?” “……”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他们要吃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晚饭的时候,原照好像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打着摆子。 “吃啊,你怎么不吃点?” 槐诗端起勺子,给他盛了满满地一碗粥,白粥炖的香甜,里面漂浮着两根人脸萝卜和酷似内脏的蔬菜叶子,散发着令人食欲大振的味道。 除了菜粥之外,他还请教了老人试着炸了一点天妇罗,然后又做了两份荞麦面。 晚饭只有老人作陪。 麻衣似乎端着饭给楼上的爷爷送去了。 至于麻衣的父母,老人只说出去工作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过晚饭之后,老人便将他们带到二楼的一处房间里。已经提前被麻衣打扫得干净,但依旧有点灰尘味。 老人指着松软的床铺,对槐诗说:“这是您的。” 然后又指了指随便丢在地上的陈旧被褥,对原照说:“这是你的。” 行吧…… 区别对待。 原照已经习惯了。 倒不如说,能够从这家人的厨房里活着逃出命,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应该说彻底麻木。 门一关上,他就趴在自己的地铺上,动都动不了了,一副已经燃烧殆尽的样子。 寂静里只有走廊对面的房间里,病重难行的爷爷发出一阵阵浑浊地喘息声,好像破风箱一样,夹杂着沙哑的咳嗽声,偶尔还有缓过气儿来吃两口东西的声音。 碎骨头咬的嘎嘣嘎嘣响的,老爷爷牙口还挺不错。 吃完了两份之后,又开始沙哑地叫了起来。 “饿啊,饿啊……惠子,我好饿啊……” “烦死了,死老头儿!还有客人在呢,你究竟要丢我们家多少脸面才肯罢休!” 老太太烦躁地怒斥着,很快,在低沉的脚步声里,好像有水桶晃荡的声音送进对面门里去了。唏哩呼噜的声音传来。 吃得蛮香甜的。 槐诗都没想到自己熬的那么一大锅粥能够全部被吃完,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他都想要过去敲门问问老大爷要不要来点下粥的小菜了。 总之,老人家吃得开心就行。 扛着一只粉红色的毛巾带着麻衣红着脸送上来的洗漱用品去刷了个牙,再好好地泡了个澡,槐诗只觉得疲乏尽消。 虽然胸前的重创还依旧有些勉强,但晚上的菜粥和各种菜肴似乎都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原料可贵,吃了两碗之后,槐诗明显感觉自己回血速度上升。 恐怕大概到明天早上就能够恢复完毕了吧? 真好啊。 “怎么看上去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擦着头发,低头端详着地上呻吟的原照:“借个宿而已啦?你究竟虚个什么劲儿啊……啊,你一定没有到朋友家住过对不对?” 这小鬼这么中二,搞不好连个朋友都没有。 真可怜。 被槐诗怜悯的目光看着,哪怕是虚弱的原照也被激怒了,从地铺上爬起来,恼怒地蹬着槐诗:“他们、他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吗?” “知道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槐诗斜眼看着他,“问那么多干嘛,人家热情招待我们晚饭,还给我们住的地方,你这个小鬼心里怎么就一点感恩都不知道的!” 神他妈感恩! 原照都要被槐诗这鬼样子吓疯了,要不是那一家子妖魔鬼怪还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原照早就吓得夺路而逃了。 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槐诗的视线也变得无比古怪。 在吃晚饭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好像一直特别殷勤地给槐诗添饭夹菜,偶尔看着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牛排一样,漠然之中带着一丝饥饿和审视。 仿佛在找哪里比较好吃一样……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他的脑中浮现:他们两个,该不是被这一家子妖怪给养起来等肥了就宰了吃吧! 想到这一截,他就觉得越发的心慌,压低声音看着槐诗:“你不觉得太渗人了么?” 槐诗无所谓地耸耸肩,“对普通人来说,升华者也挺渗人的。况且,地狱里有不渗人的东西么?” 随手,扯开了被褥,他躺在松软地床破上,嗅着那种淡淡的尘埃和古旧的味道。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墙上伸出的水渍,好似一张张笑脸一样,看着还挺可爱的。 啊,这种感觉……没错,就好像还住在石髓馆里一样 无比安心。 “好了,赶快睡吧。”他随手拉了灯的开关,盖上被子最后嘱咐道:“明天早上比赛又要开始了,要养精蓄锐……” 神他妈养精蓄锐! 我看你养肥还差不多,等你斤两差不多了,就可以杀来吃了。 我看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妖怪看你的眼神那么饥渴,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到时候说不定胃口大开还能多吃二两! 原照腹诽着,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夜色深沉。 在槐诗渐渐响起的鼾声里,他却感觉到越来越慌了。 这下可他妈的完犊子了! 小白脸这副样子,好像已经完全被魅惑了啊! 就好像动画片了吃得太多变成猪的那种家伙一样……超喜欢这里,赶他走他说不定都不喜欢走。 原照随手打开任务面板,发现逢魔时刻那个任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完成了还是完全失败了。 只有一片空白,似乎要等待触发新任务的样子…… 可原照完全一点头绪都没有。 可很快,寂静里,门外除了那个老头儿咳嗽的声音之外,有一个隐约的脚步声响起,缓慢又轻柔。 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渐渐接近了。 一点一点的…… 原照睁大了眼睛,在迫近的诡异声音里感觉到汗毛倒竖,然后心却一点一点地拔凉了起来。 他们要吃人了! 原照悄悄地爬起来,瞪大眼睛,透过门缝下面的狭窄的微光,他看到了一双站在门口的鞋子,竟然不知道在那里已经占了多久了。 强忍着惊叫的冲动,他捂住嘴,伸手,努力地推着槐诗,想要让他赶快起来。 可槐诗已经睡死了,打着呼噜,根本推不醒。好像被他推烦了一样,抬起手随手拨弄了一下,按在他的手腕上,向内一推,原照就身不由己地倒在地铺上。 而他已经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睡得更香了。 在寂静里,原照倒地的声音如此地清晰,令他心惊肉跳,心里彻底凉了,欲哭无泪…… 只有轻柔地敲门声响起。 “槐、槐诗先生……你睡了吗?” 门外轻柔的声音听上去如此阴冷,好像等待他们睡熟了之后进来放口饕餮一样。原照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门口。 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面目狰狞地女鬼扑进来把他吃掉,那个站在门口的人等待许久没有回音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寂静里,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轻柔滴答声。 原照屏着呼吸,胆颤心惊地看着门外,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浑身汗出如浆,感觉自己从死亡边缘打了个转回来了。 可半只脚依旧在悬崖外面。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了! 必须从这个魔窟里逃走才行! 现在只能靠我原大少一个人力挽狂澜了! 他努力地鼓起勇气,环顾着四周,想要找到逃跑的出路,可当他回过头,看向身后被窗帘盖住的窗户时,便僵硬在原地。 如坠冰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在窗户外面,便静静地站着一个隐约的影子,隔着窗帘,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那个人影却抬起手,不断地敲打着窗户。 轻轻地。 执着的好想要持续到天荒地老一样,一下,一下,又一下,敲在了原照的心坎上,几乎令他尖叫出声。 刚刚升起的雄心壮志瞬间化作了虚无。 整个人都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地狱好可怕,我想回家。 表姐,救我呀…… “原照,原照,你在里面么?” 就好像收到了他的祈祷那样,在隐约中,原照竟然听见窗外传来了末三大姐的声音,如此熟悉,“我们来救你了!原照,你能听见么?你快把窗户打开……再晚的话,就要被藏在这里面的怪物吃掉了……” 是啊,必须把窗户打开。必须从这里逃走…… 否则的话,就是坐以待毙。 嘭! 在床上,槐诗自熟睡中翻了个身,靠在床边的枪被胳膊扫到,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将失魂落魄的原照从梦中惊醒。 然后,几乎吓得瘫倒在地上。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站在窗前,伸手捏在窗帘上,几乎要把窗帘掀开了…… 他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后退,缩在被子里,堵起耳朵,不敢再听窗外的呼唤声了。 许久许久,在半梦半醒之中,原照终于听不到敲窗的声音了。 窗帘后的窗外空空荡荡,再没有刚刚那个诡异的人影…… 原照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感觉到刚刚的雄心壮志已经不翼而飞。逃是不可能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逃的,外面那么可怕,还不如留在这里给他们吃了算了…… 沮丧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擦了擦脸,下意识看向窗帘的后面。 空无一物的窗外。 那个鬼东西……真得已经走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接近了窗户边上,小心翼翼地捏起窗帘。 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他拉起窗帘的一角,看了一眼。 看到了一只遍布血丝地愉悦眼瞳。 “你在看我,对吧?” 窗外那一张形似怪鸟的面孔勾起狞笑。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东京一夜 “你在看我,对吧?” 窗外那一张形似怪鸟的面孔勾起狞笑,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一样,乐不可支地在窗外跳了舞来。 “你在看我!” “你在看我!” “你在看我……” 他的脑袋兴奋地在脖子上疯狂地转着圈,隔着窗户,饥渴地看着原照,尖叫:“你看到我了!” 原照好像被魇住了一样。 僵硬在原地。 动弹不得。 只有一颗心终于沉进了谷底里去。 在窗外,那半人半鸟的瘦长影子兴奋尖叫着,猛然合身,向着窗户里面扑了进来。 再然后,便临空爆成了一团血浆。 自一张突如其来的大嘴之间。 嘭! 紧接着,嘎嘣,嘎嘣,嘎嘣,嘎嘣…… 怪鸟在那一张生着弯曲的鬼角,遍布老年斑和疤痕的面孔之间,被咀嚼成泥,吞入了看不见尽头的漫长脖颈之中。 最后,苍老面孔上,那一双遍布着白翳的眼瞳回转过来,令原照瘫倒在地。 “饿啊……还是……饿……” 那声音仿佛从哪里听到过一样,阴冷的面孔直勾勾地端详着原照的样子,声音沙哑:“要……好好……睡觉啊……客人……不然的话……会被……吃掉的……” 紧接着,那一条长长的脖子和脑袋便缓缓地缩回去了。 看不到去了哪里。 只有在窗帘一角外照进一片惨白冰冷的月光,落在原照毫无血色的脸上。 寂静里,理智那一根千疮百孔的弦终于崩断。 原照,仰天倒下,就地晕死了过去。 …… …… 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 槐诗醒过来之后,发现整个人放松的不得了,好像重获新生那样。 而且,胸前的伤竟然已经好了? 被人拿着狙击枪都穿胸了,一夜就长好,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除了大量绿植提供的生命力和银血药剂的应急修补之外,昨天的晚餐也功不可没,品质相当纯正来着…… 就是原照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看上去分外的丧气。 “你这一脸惨淡的样子是闹哪样?” “说来话长……” 原照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垂头丧气地跟在槐诗身后,倒是没有昨天那种中二的感觉后让人感觉相处起来舒服了一点。 等他们洗漱完毕之后,早餐竟然已经准备好了。 几种精致的小菜搭配了米饭,还有颇为可口的味增汤。 老太太的手艺竟然不逊色于自己,吃的槐诗啧啧称奇。 “老身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一任会席馆的大将呢。”老太太说起这个,顿时掩着嘴轻声笑了起来,“可惜,现在已经老啦,不比当年。” 吃完饭之后,槐诗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老太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两人送到了门外之后,又特意从玄关处取出了一个信封,递了上来。 “这是上次麻衣的父亲带回家的东西,对您这样的外来者应该有用,不过这里并不太平,还请您小心。” 槐诗入手,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张陌生的胸卡,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工作凭证,紧接着,就感觉任务面板一震,骤然浮现出一条崭新的任务。 【以取得相关线索,任务链开启。】 【当前任务【STAFF之路】——二十四小时内,前往小猫乐园通过面试,成为正式员工。】 小猫乐园? 那是什么地方? 总感觉很有即视感的样子…… 但槐诗又说不出来,只是拿起门票的时候,便隐约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望过来,举起律师函遥遥映照,稍有差池就会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随手分了一张给原照之后,槐诗向老人致谢。 “都是一些用不上的东西,不要在意。” 老人微笑着,递上了一个纸袋: “还有这个,是麻衣那个孩子给您准备路上用的,请您收下吧,那个孩子可是熬了一夜准备了好久呢。” 纸袋里是一盒粉红色的便当,看上去颇为可爱。 便当下面,竟然还放了好几个弹夹? 槐诗随手碰了一下,系统面板就浮现信息——万能弹夹,可配备在任意枪械之上,子弹数量视口径而变化,每三小时进行一次补充。 竟然是一件金色装备! 槐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楼上,楼上的窗户后面,窗帘猛然拉上了,只是略微不安地抖动着。 许久,槐诗收回视线,叹息了一声。 “替我谢谢麻衣小姐,可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我知道。” 老太太打断了他的话,苍老地面孔上露出微笑来:“真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啊,还这么体贴,早几十年的话,老婆子我也要动心了吧?” “感谢您对我家孙女这么温柔。” 她上前一步,踮起脚,轻柔地为槐诗整理了一下衣领,抚平了肩膀上的皱褶,然后缓缓后退,回到了小院的门后面,笑着,躬身道别: “槐诗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天色在渐渐亮起,纵然无有太阳和星辰,可沉没在黑暗中的城市依旧浮现出一丝隐约的光亮,区分了‘白天‘和’黑夜‘。 在那隐约晨光的照耀之下,眼前的景象就变得虚幻又飘忽。 好像在迅速地边远那样。 槐诗看到,整个屋子都迅速地消散了,停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片荒地。昨夜的回忆就好像梦幻泡影一样,变得分外不真实。 “屋子、屋子……屋子不见了!”原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我看到了。” 槐诗没好气儿地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你还别说,这死熊孩子的后脑勺还挺好摸,以后找机会多拍两下。 “好了,别看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趁着原照没反应过来生气,槐诗转换了话题:“接下来呢,胸卡给你了,你是要去找你社保局的同伴么?” 原照拿着卡,犹豫了一下,“我自己报的名,没有跟他们一起。” “看出来了。” 槐诗摇头,这个家伙要是少中二一点选择和社保局的大队成群出动的话,哪里会沦落到这种程度。 “那么,要不要跟我一起?”槐诗问。 “和你?!” 原照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打量着面前的槐诗…… 确实,这个家伙的身手要比自己强那么一点点,而且在这里和妖魔鬼怪的人缘都还不错,姑且还能算帮上自己的忙,恩,虽然脸长得娘炮了一点,但勉强还可以接受,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自己一样这么帅。 虽然他想要跟自己抢表姐,但……这不是证明了表姐魅力大嘛! 况且,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呢! 全然忘记了前两天哭着配了好几把钥匙时的心酸,原照审视了槐诗半天,神情又变得臭屁起来:“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俩谁听谁的?” “开玩笑。” 槐诗露出了和蔼地笑容:“当然是我听你的啊。” 否则这么头铁这么莽还这么好骗的小老弟,到哪里找第二个啊。 “那我就勉强答应了。” 原照冷哼了一声,走到了前面:“你可不要拖后腿。” “好的好的。” 槐诗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再度走向了前方危机四伏的城市里。 恩,要不要告诉他走错路了呢? 算了,先让他得意一会儿吧…… 在原地,荒芜的平地之上,一只黑色的老猫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似是微笑的那样。 背后两条尾巴微微地摇动了起来。 …… 如此漫长又充满了血腥和恐怖的一夜,在心悦框架的加速之下,在场外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小时而已。 饶是如此,在这一个小时里,无数恐怖片里才会有的惊悚片段已经轮番上演。 在谛听恶意地剪裁和编辑之下,简直形成了一篇血泪交加的故事。 所有胆敢忽略了系统的提醒,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在夜里乱晃的人,不是被百鬼夜行的恐怖场面直接报销,成为了酒宴上的可口菜肴,就是在城市角落中各个只有都市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可怕怪物口中备受蹂躏。 哪怕是找到了安身之处的升华者,也饱受来自化物们的考验和筛选。 短短一夜,就有两千个以上的参赛者在饱受蹂躏之后迎来了精神崩溃,最后变成了化物们的美食。 惨烈退场。 就算是早有准备的各大组织参赛者也有了不小的折损。 偏偏在导演室的剪辑之中,各种鬼怪生吞活人的戏码之间,还充满嘲讽地插播了某个天文会牛郎和鬼怪一家和谐相处、其乐融融好似回家一般的场面,不止是观众们目瞪口呆,就连特等席之上的观赏室里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地尴尬氛围。 金陵支部的副部长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 神他妈人鬼一家亲哦! 这种连裂口女都能瞬间攻略的宝才究竟是哪个人给引进的啊,天文会真是捡到鬼了! 万幸的是,捡到鬼的人不是自己一家。 就在直播的屏幕之上,正播放着一场依依不舍的离别。 “大姐豁酒!” “大姐抽烟,这个逮劲儿!” “滚一边去,大姐不抽烟!大姐来拿上这个,这是俺在山里种的蜜瓜……” “大姐给你这个,我从一个小虫虫身上拿到的……” 在屏幕之上,原本威风八面的大江山群鬼好像孙子一样地点头哈腰,围在一个女人的周围,嘘寒问暖,慌不迭地递上了各种好东西。 那女人只是微笑着,一件件的接过,最后,拿起了一个奇怪的小雕像,看上去像是塑料制作成的人偶,穿得很少布,一双二次元的大眼睛…… “这是什么?” “好像是小虫虫叫做手办的东西。”青鬼矮着身子慌不迭地答道:“据说是可以前往秋叶原的凭证,大姐一定用得上。” “诶,是吗?那我就收下来吧。” 名为罗娴的女人微笑着将它放进自己的织布袋里,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感激。青鬼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动都不敢动,像狗一样,方便大姐多摸两下。 “那么,大家要回去了,我也要走了。” 她微笑着,向面前的鬼怪们道别:“织毛衣的方法大家都学会了吗?回去之后要勤加练习哦。” 群鬼点头如捣蒜,一个个端着大姐送的毛线球和毛衣针,一脸为毛衣奉献终身的样子,凝望着罗娴转身离去。 直到罗娴走远了之后,他们一个个才瘫倒在地上,仿佛劫处逢生一般互相抱头大哭,含泪消失在了代表‘晨曦‘的莫名微光里。 啊,某种的程度上来说,真是饱受惊吓的一夜呐……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从今天开始做STAFF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 “很年轻啊。” 有些年头的办公室里,坐在对面的‘小猫‘端详着槐诗。 确切的说,是一个套在布偶里的中年男人才对,那一身布偶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脏兮兮的,而且使用者丝毫没有爱惜的样子,坐在里面抽着烟,时不时从小猫的嘴里探出一只手来弹烟灰。 于是,袅袅烟雾就从小猫的两个眼珠子下面冒了出来。 妈耶,这是要成仙了么…… 自从他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就靠着胸卡直接被人带进了这个办公室里,接受着这个和小猫乐园的招牌上长得一摸一样的‘小猫‘经理的面试。 槐诗看了看布满污渍的桌子。 又看了看头顶遍布蛛网的电灯泡,还有角落里那一堆速食食品的垃圾,在隐隐的汗臭里,忍不住屏住呼吸。 总觉得这破游乐园要倒闭了啊! 来这里工作真的有前途么? 实在搞不懂这个任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猫端详了半天槐诗,忽然来了一句:“小小年纪干嘛那么想不开来应聘啊?” “啊?”槐诗目瞪口呆。 听说瀛洲人特别变态,面试的时候要问很多刁钻的问题,他这一路上还准备了不少答案呢,结果没想到迎面抛出来这么一句。 他没法接啊。 “嘛,我是无所谓啦。” 小猫抽着烟,又从嘴里探出手来弹了一下烟灰,好似一条老咸鱼:“按照和那群家伙商量的结果,拿着胸卡过来应聘的人我们都不会拒绝,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不录取你……反正大家都是为了爱和梦想来工作,就算出了工伤我们也不会负责的。” 喂,你是不是很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什么特别没良心的话啊! “大热天顶着厚厚的布偶工作是家常便饭哦,就算是被热晕了也不能脱下来,否则就会吓到小朋友。一天十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以及要应对蛮横客人的刁难,不到三十岁累出一身职业病,但哭着都要挤出笑脸来实现顾客们的愿望,这才是STAFF这一份工作的醍醐味啊小鬼!” 不,你们只是单纯的在压榨可怜的普通员工而已吧! “不过你运气比较好,用不着这么辛苦。” 小猫在烟灰缸的小山里把烟蒂掐灭,丢过来一张破破烂烂的表格:“平田那小家伙倒是偶尔会送很多鱼过来,他们家推荐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况且我看你身上戾气冲霄,杀意盈野的样子,似乎也很能干的样子,你自己挑个地方吧。” “呃……” 槐诗低头看着几个奇怪的工作职位,一头雾水:“天打雷劈山?巨大世界?地心深坑……这究竟是什么工作啊?” “你不知道么?” 小猫的语气无奈起来,:“啊,按照你们外面的人的说法,应该称之为复活赛吧。 冒冒失失地外来人不讲规矩乱搞,然后被本地的帮派打爆,还没死掉的就统一被送到这里来,观看我们的表演,恩,对,你的表演。” “然后呢?”槐诗问:“我拉个琴,表演个节目,然后大家开开心心的度过美好一天?” “就是这样……才怪吧!” “游客的任务呢,就是所谓的吃喝玩乐。”小猫冷笑着解释道:“能在今天之内把我们游乐园所有项目逛完的家伙,就姑且当做他还有重新回到比赛的资格,可以放出去继续搞事情,死在这里的就没有办法啦,彻底退场了。 “那我的工作……”槐诗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小鬼?” 小猫的眼洞后面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一丝恶意:“不管你在什么岗位工作,用什么办法,表演什么鬼节目,把游客统统在你的场馆内搞死掉,越快越好,越惨越好,越多越好…… 这就是你的工作啦。你的业绩越优秀,得到的薪水就越高,升职的机会就越多。我解释的足够清楚了吗?” “呃……” 槐诗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要是我被弄死了呢?” “那你的参赛资格就要让人游客咯。” 小猫耸肩,然后抬起布偶的猫爪拍了拍桌子,凑近了来,一副老大哥的语气:“呐,既然你收了我发出去的胸卡,姑且就算作我是招聘的员工了,别说前辈不带你。趁着那群小表子的人还没把好地方占完,给选个最好的位置,我看看啊……” 他低头端详着表格上的地图,猛然伸手,一拍:“就这里了,这里最好,还有十几个老员工可以指派给你。” “恶灵……古堡?” 槐诗一字一顿地读出了地图上编号的含义,抬头问:“也就是说……我要经营鬼屋?” “对。” 小猫对他如此上道的理解很满意,指着他说:“你有一座恐怖屋!” “……”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就连命运之书都感觉到那话语中的恐怖气息,微妙地颤动了起来。 “不喜欢这个称呼么?” 小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好吧,给你换一个……运营这么诡异可怕的地方,就叫你诡秘之……” “等等!” 命运之书抖得更厉害了,槐诗连忙举手:“再换一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个家伙真难搞诶,既然你正式入职的话,就叫你全职高……” “大哥你别搞我了行么?” “那赘……” “甭管赘什么,哪里跟我扯得上关系啊!” “啊,我还以为你入赘平田家了来着,如今看来,岂不是负汉?” “请不要擅自把我代入渣男角色好么?还有,你越来越过分了!” “好吧好吧。” 小猫挠着下巴,无奈叹息:“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多管闲事了。” 说着,他别过头,看向槐诗身旁那位被自己小弟和他忽略了很久的‘大哥‘,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你……” 说着,他话语一顿,忽然抬头。 端详着原照的样子,小猫倒吸了一口冷气,似是震惊:“有这种天分的人,真是很多年都没有遇到了!” “嗯?” 原照一愣,可很快,眉毛便缓缓地挑起。 他就知道,自己璞玉之资实在是太惊天动地,就连对面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妖魔鬼怪都被震惊到了。 猫端详着他,严肃地说道:“看得出来,你应该对长兵器的使用很有经验吧?” “那是!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知道么?!” “这么厉害?” 小猫大喜:“速度快的话,力气怎么样?” “强而有力你知道吧?”原照抬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的就是我!” 在旁边,总觉得有鬼的槐诗忍不住摇头:被小猫夸了两句之后,这小鬼都快飘到天上去了……真以为这种无血无泪的资本家会有女儿嫁给你吗? “年轻人真好啊,以后成就不可限量!” 说着,猫提起了一把铲子,塞进了原照的手里,诚恳地说道:“看你年纪轻轻,手脚很勤快的样子,留下来给我铲猫砂吧。” “啥?” 原照拿着铲子,目瞪口呆。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天我有点痢疾,猫砂用量用点多……”猫指了指窗外的那一座无数蚊蝇起落的山丘,“看到那一个小土包了吗?那就是,你的工作就是日落之前把它铲完……加油,你可以的。” 说着,挥手。 室内的原照忽然不见,下一瞬间,他便尖叫着从室外从天而降,落进了猫砂了…… “惨哦。” 槐诗脖子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发自内心地同情起这个小鬼来。 而小猫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美滋滋地点了一根烟,随手把一个牌子丢进了槐诗的怀里,挥手喊道:“下一个!” 门被推开了,等候在外面的应聘者走了进来。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平田家的面子,小猫的语气就变得不耐烦起来:“姓什么叫什么哪儿来的,搞什么工作?” 没有等到来人回话,便听见槐诗错愕的声音:“怎么是你!” “我还想问呢……” 挎刀的少女抬起眼睛看着他,眼角抽搐了一下:“只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啊,传奇酱。” 槐诗只是笑了笑,拿起胸牌向她晃了晃:“那你就要加油哦,琥珀亲。” 少年推门而出,径直走了。 时不待我。 距离八点钟正式开园还有一个小时,他要赶快去把工作环境和自己的新下属熟悉一下,不管这个任务究竟是什么鬼,但如今看来,除非业绩达标的话,否则下一步就遥遥无期…… 一想到接下来的对手是和自己一样的参赛者,槐诗就摩拳擦掌,兴奋了起来。 …… 十分钟后,槐诗就绝望了。 来之前,他就还寻思着,自己这个‘恶灵古堡‘叫着破名字,难道里面还有丧尸么? 还真他妈有…… 就在颓败游乐园的边缘,一座破破烂烂的古堡之中,到处落满了尘埃,随处可见争斗和厮杀的痕迹,阴暗的气息四处扩散,阴风一吹,破烂的木门便发出了一阵阵令人耳酸的尖锐声音。 看上去诡异又压抑。 只不过,就在古堡顶端的休息室里,却充满了咸鱼的气息。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看他笑的多开心呐! “一条。” “九万。” “杠!” “立直!” 一片喧嚣热闹中,十几个浑身带着腐臭味的咸鱼丧尸坐在几张桌子前面,抽烟抠脚喝啤酒,打着麻将,一片乌烟瘴气,看上去社会得不行。 看到槐诗进来,还有人回头看了一眼。 “啊,新的组长来啦?” “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啊,完了完了,今天业绩恐怕不行了。” “反正也没有工资拿,业绩什么的无所谓啦。” “妈的,你是不是刚刚偷了我的牌?” “这牌是你的么?你叫它一声它应你么?” “你这个家伙,还真是缺点教训呐!” “孙子,来啊!” 招呼还没打完,几个丧尸就互相打成了一团,你把我的脖子拔下来,我把你的腰给踹断,一时间残肢断骸滚了一地,看得槐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还真是个个有绝活啊! 这哥儿几个,怕不是专门在这里挨揍的,这么打都打不死…… 好歹这群人还知道规矩,在打完之后,一个个过来跟槐诗认识了一下,交代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职位,表示有什么事儿您随时吩咐,完得成咱们看情况,完不成的您就别想了…… 角落里,还有两个丧尸在看着色情杂志,互相聊着天:“三途川最新开了一家弹珠店,下班之后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不行啦,理子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我得多带两斤鲜肉回去。” “又怀孕了吗?” “是啊,第三个了。” “恭喜,恭喜……” 槐诗听了简直怀疑人生,神他妈怀孕,大哥你是丧尸诶! 那两个人却聊得兴高采烈。 “太郎今年已经四岁了吧。” “是啊。”胖子丧尸回头望向槐诗,“组长你还没看我家的合影吧?” 说着,从口袋里拿出老婆和小孩儿的照片给他看,“现在胖了,我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你看,我笑得多开心。” 槐诗定睛一看,看到照片上夫妻两个抱着两个黑炭一样的小孩。 “……” 完犊子了,这群同事根本靠不住啊…… 槐诗头疼的快爆炸了。 摊上这么一群队友,怎么打啊! 来的时候他看过条例了,恶灵古堡这个项目可以一次支持四名游客有玩,现在距离开园还有半个小时……也就是说等园区一开,槐诗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四人副本的BOSS来等人刷。 哪怕一群再弱鸡的升华者也有四个呢,一不小心就要翻船,结果还摊上这么一群破玩意儿,这哪里是打工,这是送分童子吧! 槐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认真地问道:“你们平时是怎么送……咳咳,怎么工作的啊?” 最前面的丧尸举手回答:“坐在工位上,等人进来,上去咬两口,努力别让人跑了。” 看上去工作态度都还行,槐诗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 “万一跑了呢?” 另一个丧尸举手:“那就坐回来等下一个。” 行吧,这都是狗吗…… “我想想办法。” 槐诗挠着头发,努力开动脑筋,在古堡里转来转去。 要说气氛的话,还OK,陷阱虽然都老套了一点,但还都勉强能用,各种岔路和假门做得也像模像样,倒是称得上迷宫。 但拦不住人啊…… 槐诗兜了一圈,回来,端详着休息室里的咸鱼丧尸们,忽然问:“丧尸会生病么?” “嗯?”丧尸们错愕地环顾着彼此,齐齐摇头:“不会诶……毕竟都死了嘛,这么多年连感冒都没有过。” “那感情好。” 槐诗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看着这里十几个抽烟抠脚打牌的咸鱼丧尸,就好像看着十几个营养丰富的培养皿一样。 想了一下,他随手捏了一个铁质的杯子,大概啤酒杯那么大,然后掏出刀子割手,看着自己带着隐隐青色的血哗啦哗啦地流进去,差不多了之后抹了点银血药剂当创可贴。 正好他来的路上树磕多了,有点补过头,就当献血了。 满满一杯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血液在杯子里轻轻荡漾着,在槐诗不计工本的源质灌输之下迅速地变化起来,无数肉眼难见的菌株疯狂自其中生长开来…… 槐诗生怕不够,搓了两把劫灰撒进去,令杯子的液体瞬间变作了漆黑。 最后,又掏出了悲悯之枪,撒了几十克龙血进去。 刷的一声。 整个杯子里的血液瞬间动荡起来,好似沸腾一般不停地冒着泡。 “喝吧,这是我的快乐水。” 槐诗拿起杯子来,放在他们的面前,露出微笑:“来,快点,一人一口,喝了就快乐了。” 众多丧尸在槐诗的怂恿之下,纷纷把这看上去就不是很快乐的快乐水灌进了肚子里去,然后瞬间快乐了起来。 “哦哦哦,我感受到了力量!!!” “好快乐啊……这是成长的感觉……” “我、我……我烂的更厉害了!” “我多了一个脑袋……” 在近乎炼金毒药一样的病毒原液催化之下,瞬间众多丧尸都染上了一层绿色,看上去和谐无比,头上纷纷长出了蘑菇来。 在潮湿腐烂的躯壳中,菌株们快乐地生长着,好似蒲公英一般迅速地分裂扩散向四周,瞬间将丧尸们变成了一句句毒尸。 根据槐诗的观测,好像每个人的毒都还不一样,A型血的是源质天花,B型血的是地狱流感,O型血的则千奇百怪,好像种地一样,脑袋上不断地冒蘑菇,还有一只丧尸的脑袋上长出了向日葵来…… 就在短暂的蜕变中,时间已经飞快地流逝。 转眼之间,外面响起了警报的声音,再过几分钟,‘游客’们就要入园了,游戏即将开始…… “好了,打起精神来,上班了上班了!” 槐诗催促着那群没精打采的丧尸赶快到准备干活儿,“还记得你们的工作岗位在哪儿么?” “我在藏书室。” “我在厨房。” “我去大厅。” “我去随便逛逛……” 一个一个的丧尸慢悠悠地拖着步子,有气无力地走向了古堡的深处,到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最后一个瘦骨伶仃的老丧尸还坐在椅子上。 所有丧尸里就属他烂得尤其厉害,肉都快掉光了,看着老态龙钟,与其说是丧尸,还不如说是骷髅呢,简直一碰就散架…… 都到这种程度了还来上班,简直是勤奋爱岗啊大爷! 槐诗饱含敬畏和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负责做什么的?” 老丧尸嘎嘣嘎嘣地抬头,僵硬地露出一个讨好地笑脸,抬起了手里那一张八十年前的报纸:“读……报……” 行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怎么丧尸之间也有办公室欺凌的吗,黑心资本家真可怕啊…… 话说老大爷了这么大年纪了还站着岗位干什么啊,有没有工作拿!每天在这里看报纸也很无聊的吧!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桌子:“那你留在这里吧。” “有人……进来……怎么办?” 槐诗端详了他半天,虽然长得很可怕,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诶,怕不是一冲上去被踹一脚就当场散架了。 到时候参赛选手直播暴打老人,简直是人间惨剧……抬不和谐了。 “那你就跟他们打……麻将呗。” 槐诗想了一下,又给他搬了一套麻将过来,甭管有没有用,姑且当做疑兵之计。 为了映衬气氛,还把室内那一具有些年头的加湿器也给塞到了他屁股底下,放了几把劫灰,插上电之后,袅袅灰雾就从老丧尸嘴里缓缓升起,乍一看跟升天似的。 阴森恐怖之中,充满了BOSS的气息! “齐活儿!” 槐诗拍了拍手,聆听着城堡之外渐渐紧迫的警报声,挥手,落下了休息室里的电闸,瞬息间,黑暗袭来,吞没了一切。 只有城堡的大门轰然洞开。 在丧尸们的呻吟之中,恶灵古堡,正式开张了。 下一瞬,无数人影从天而降。 …… …… 【复活任务——八小时内,通关小猫乐园。】 【通关奖励:恢复参赛资格,其余奖励请自行探索】 一瞬间,数千名在噩梦之中沉沦的升华者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站在了广场之上。 在第一日就惨遭退场的参赛者们被拉到了这个专门为复活赛所准备的乐园之中,成为了无数游客之一。 紧接着无数信息就从系统面板之中灌入了他们的意识里…… 第二次机会和更上一层的机遇。 不论是对这群失败者还是对主持乐园项目的参赛者而言,毫无疑问这都是值得赌上一切的挑战。 不同于那些第一时间冲到前面随便冲进哪一个项目里的炮灰,闯关者中但凡有脑子的人基本上都留在原地,抓紧时间一目十行地读起了手里那一本厚厚的项目介绍书,开始仔细筛选起了自己所要选择的闯关项目。 在书里,里面包含了小猫乐园中所有‘游乐’项目的简略介绍。 根据游玩项目的难度不同,通关乐园的所需要的条件也不一样,有的高难度项目只需要一个就能够通关,而某些被标注为上低难度威胁的项目往往需要攻略四到五个之后,才能攒够通关所需的进度条。 有艺高人胆大的闯关者起手便甩出了手中只有三张的快速挑战票,直接略过了前面排队的参赛者,锁定了难度最高的天打雷劈山、地心深坑和死亡过山车等等项目,意图减少风险,一次通关。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哪怕威胁度再低的项目,在面对占据地利的主持者时都有翻车的可能,远不如毕其功于一役。 而当有人看到介绍书最后面那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杀死主持者之后,不但能够得到参赛资格,还能够继承主持者的通关进度和所有装备? 很快,在种种计量和权衡之中,挑战者们或是信心十足或是满怀不安地踏上了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随着沸腾的人流冲向四面八方,小猫乐园仿佛一座血腥的绞肉机,缓缓开动了起来。 在不断传来的隐约哀鸣中,灰黑色的天空之下,此处俨然化作了魔窟。 而槐诗,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第二百二十章 又见熟人 槐诗听见了推门的声音。 作为主持者,姑且还算有一点特权,凭借着丧尸们的感知,他能够看到最先冲进来的这一波闯关者的摸样。 等看清楚为首者的样子,他扑哧一声,笑了。 这可不是熟人么! 就在古堡阴暗的大厅里,几个警戒的升华者环顾着四周,走在最前面的人,赫然是当初在银座想要跟槐诗‘交朋友’的那位七星集团崔理事。 在他身边,是同样在后来因为夜不归宿而退场的三个队友,看上去战战兢兢,被古堡的阴暗气息所侵蚀。 就在最后面,一个神情有些恐慌的升华者低声问道:“崔理事,我们这么突然地进行闯关是不是有些……” “蠢货,你懂什么?” 不等崔理事答话,走在崔理事后面的升华者便瞥了过去,怒斥道:“崔理事的决定也是你能质疑的么?安勇顺,你就是这样跟前辈说话的吗!” 崔理事笑了笑,雍容地摆手:“朴科长,不要这么生气,安主任也是在乎大家的安全。些许小的动摇,并不会让人质疑他对集团的忠诚。” “您说的对。”朴科长点头应承,还准备再说什么,便看到崔理事挥了挥手:“好了,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要再用公司的职位互相称呼了,大家都是以命相托的队友。 这里没有什么崔理事,只有一个大家的兄长崔载成,请大家相信我,我一定会带大家突破这一难关!” 一番即兴的演讲颇为提振士气。 至少表面上看来三个下属都热血沸腾了起来。 “崔……大哥。” 朴志成正想说理事,被崔载成一眼看过来,便知机地改了称呼,问道:“我只是有些不理解大哥你的苦心,为什么这么多项目里,我们四个人要直接耗费掉所有宝贵的黄票,抢夺到这个项目的入场机会呢?” 要知道,所有项目里根据介绍书上的危险评估可以分为三项,而在这其中,恶灵古堡既算不上最高,也算不上最低,完全就是最平庸的中档,看上去平平无奇,根本算不上出挑,结果崔理事却趁着所有人奔着上下的时候,直接选中了这一个项目…… “很简单,我们的目标难道只是通关而已么?” 崔载成环顾着自己的队友,肃容说道:“就算是通关出去,获得参赛资格,我们也已经落后了其他人一大截,努力到最后只能陪跑,为什么我们不能寻求更进一步的方式呢?” 朴志成顿时赞叹,敬仰地说道:“难道崔大哥是打算取而代之么?” “没错。” 崔载成背着手,得意地说道:“在所有的项目之中,这个是最纯正的恶灵系项目,也是我们几个人的圣痕最擅长应对的领域。只要我们密切配合,就能够最大程度上打消主持者的地利,创造出击杀他的机会……”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任由自己的话语回荡在阴暗的古堡之中,意图借此给主持人创造出心理压力,令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进攻。 就算对方不露头,也可以抢占先机从容通关,得到珍贵的经验值之后,再从容另寻目标…… “哎呀……真是走眼了。” 槐诗坐在发电机旁边,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几位长得不怎么样,想得还挺美。 本来还说第一波先看看情况,多做尝试呢,没想到这几个来送分的好哥哥竟然这么勇的吗? 也罢,这次稍微认真一点…… 槐诗的肚子里忍不住往外翻坏水儿了。 这次,就给这群乡下人展示一下我们鹿鸣馆的厉害! 他虚虚地抡了一下斧头,拖着沉重的武器,缓缓走进了黑暗里。 …… 不知道是体悟到崔理事的良苦用心和高远志向还是纯粹是拍马屁,剩下三人齐齐鼓手赞颂了起来,一时间马屁齐飞。 朴志成正想着如何不显烟火气儿的把崔理事拍舒服了,却没想到安勇顺那马屁精竟然率先拍了起来,急得他喉咙一阵燥热,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崔载成随后又温言关心了几句,又收获了一大波来自下属的感激神情。在阴冷的古堡里,他们彼此之间的友情焕发出了温暖的光芒,一片其乐融融。只是在马屁和忠言之间,却不知道有多少吐沫星子落在地上。 谁都看不见的病毒扩散在阴风里,渐渐生长。 如花草一样。 哒! 一点凉意落在了李银正的脖子上,让他愣了一下,遍体生寒,可随手一摸只摸到一片水迹,抬头的时候便看到两截从城堡天花板上生长出来的枯枝和苔藓。 “怎么了?”朴志成回头问。 几人虽然嘴上忙着表忠心,但作为升华者哪里能连最基本的防备也丢了,手里和心中正暗暗戒备着周围的阴影,步步为营。 “没什么,只是滴水而已。” 李银正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感觉到呼吸受阻,便干咳一声,随地吐了一口痰。 上火了吧。 滴答、滴答……从枯枝败叶之间滴落下来的水滴落在遍地狼藉的大厅里,安勇顺脚下稍不注意,便触发了一道机关,在暗箭之间弄得好生狼狈。 就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地板骤然翻开,跳出来一只丧尸,猛然抱住了朴志成的小腿,张嘴就是一口。 朴志成一声痛叫,抬起脚奋力地踹了过去,直接将那一只丧尸踹飞到墙上去,力量之大,竟然直接将落地的丧尸直接击成一团袅袅消散的烟雾,消失不见。 “大家小心,这些鬼东西恐怕都是这一座古堡里衍生出来的化物,里面恐怕另有古怪。”崔载成开口提醒道。 大家都是升华者,圣痕在身,体质早已经被固定了,自然不怕被丧尸咬一口就受到了转化。 倒是朴志成连连倒霉,一时间气急,咳得越发地厉害了——不知道那只丧尸每天在这里啃什么,嘴巴里竟然都是草籽,弄得伤口也一团乱遭,血流不止。 被送到这里之后大家都是去了所有的边境遗物,更不用说银血药剂了,只能随手扯下几片叶子来包扎住伤口。 察觉到其他另外同伴暗暗嘲弄的神情,朴志成一时气急,又呛咳了起来。 “好了,志成你不要着急。” 崔载成环顾了一下四周,走过大厅之后的走廊之后,整个古堡的布局竟然就变得诡异起来,岔路繁多,不知道究竟通往何处。 在介绍书上说,只要从这古堡之中找到三个发电机修好,就能够开启正门,从容通关。 但见识过那些虚有其表的丧尸之后,他此刻信心暴涨,哪里肯甘心这么入宝山空手而归,已经决心非要拿下这里的主持者不可。 要知道,这一次新秀赛可是难得的晋身之阶。 集团内的三大巨头之一,在新罗谱系中执掌天府印的金首露王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惜派出了自己麾下所有的精英进入了这一片地狱之中,并许诺了功成归来之后的诸多奖赏。 要是能够在这里压下李常务一头,在集团内证明自己的能力的话,久困三阶的自己未尝不可能跨越天渊晋级四阶之位…… 就在观察之中,他忽然灵机一动,察觉到头顶某处的阴暗微微一动,显露出了一丝异状,顿时心中暗笑。 主持者终究还是露出了一丝马脚。 他装作不知的样子,通过源质波动暗示了自己的下属,向前走了两步之后,露出自己的后背来,可是却没料到,骤然一声爆喝响起。 “——大哥大嫂过年好!” 旋即,黑暗猛然破裂,一个长着满头青草的胖子丧尸从天而降,竟然没有理会空门大开的崔载成,反而直接扑向了最后面的朴志成。 在最后面,朴志成抬起头,只看到风声之中一个墨绿色的胖子向着自己扑来,面色骤变,自怒意之中竟然浮现出一丝委屈:怎么他妈的又是我…… 哪怕惊慌,可毕竟还是三阶升华者,临危不乱,他飞起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赫然得了花郎道的真髓,配合自身的灵魂能力,瞬间电光迸射,一条猛龙和一些其他微不足道的东西飞舞而出,凌空打向了那一只丧尸。 那胖子丧尸当即被打爆了。 好像一个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血雨飞迸,猝不及防之间,几个人都被泼了一脸,狼狈地躲闪开来。 安勇顺擦着脸上的血,可伸手一摸,却看到丧尸的血浆里,竟然还混着其他东西……黄黄的,黏黏的,好似咖喱一般…… 他想到了什么,错愕抬头,便看到朴志成的脸色忽晴忽白,而就在他的裤管下面,有一捧咖喱悄无声息地滑下,一阵恶臭扩散了开来…… “朴志成!!!” 安勇顺哪里还不明白,奋力擦着脸上的咖喱,面色铁青,怒喝道:“你疯了吗!” “我……我……” 朴志成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可脸色却越来越白,说不出话来,张口呕出一大堆恶臭的血块,还夹杂着好几块病变的内脏…… 紧接着,还有臀部一连串让人根本不想听的沉闷声音,水花飞溅里,咖喱的味儿更浓了。 上吐下泻。 一瞬间,不止是安勇顺,旁边的李银成也惊恐尖叫了起来。 ……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乖乖,竟然能够凑够九种深渊病毒!” 在古堡的黑暗中,槐诗掰着指头在默默的计数。 别说是三阶升华者,哪怕是铁金刚中了这九种深渊病毒也要够呛。 最先扩散开来的应该是地狱流感,紧接着,引发坏血症,寄生棘生根发芽,最后的症状看上去又像是深渊痢疾…… 噫! 现场情况之惨烈,槐诗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想到正在如山猫砂之间奋斗的原照,心中怜悯更甚。 你说这群可怜孩子怎么就喜欢跟屎作斗争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哇!金色…… 他不忍心看下去了,打了个响指,催动古堡,将十几条丧尸送了过去,干脆给他们个痛快。 于是,就在混乱之中,各个岔路之中响起了丧尸的呻吟声,在踉跄的脚步里,十几只丧尸如脱缰的野狗一样狂奔而来,墨绿色的哈喇子从嘴边甩下,落在地上,瞬间就长出了青草来。 “不好,快走!” 崔载成面色一变,看到朴志成的样子之后,他哪里还不知道这群丧尸的狗嘴有多厉害,根本不敢留在原地纠缠,被咬到的话死了没关系,万一也开始喷咖喱怎么办! 一时间,三人拔足飞奔,留下朴志成一个人在遍地的血浆上上吐下泻,绝望呼喊:“理事救我呀!!!” 下一瞬,他便被尸群吞没了。 大门瞬间合拢,将尸群堵在门外。 走廊之中的几人预警未定地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剧烈呛咳了起来,感觉到浑身一震恶寒,好像感冒了一样。 感冒? 升华者怎么会感冒?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哪怕唤醒圣痕竭力抗衡也难以驱散跗骨之蛆一般的病毒。 刚刚被那个病毒包一样地丧尸泼了一头的狗血,他们哪里有幸免的道理。 如今槐诗终于摸索出了几分瘟疫光环的用法,正借着山鬼的圣痕,源源不断地将各种病毒送进古堡寄生的植物里进行转化,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毒苗在圣痕发芽,将这里不断地转化成一片绝地。 可以说整个古堡到现在,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毒池,不知道多少源质病毒在这里开PARTY,不停地突变,每一分钟都有好几十种亚种出现。 他大可和这群人耗时间,时间越长,他优势越大,只不过就在沉思之中,他心中一动,却发现古堡里自己可支配的丧尸竟然多了一头…… “原来如此么?” 想起小猫对自己说过的话,槐诗心中终于恍然,忍不住咧嘴:这还真是最适合自己的好地方啊…… 在自己系统面板上,进度条已经稍微向前增加了一点,但距离填满依旧遥遥无期。 虽然他的工作只要应付一下闯关者,保证自己不被击败就可以了,但如今看来,想要更高完成度的话,还要自己再努力才行。 那么,我们加快一点速度吧! 他微笑着,拖曳着手里的斧子,在斧刃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里穿过了密道,径直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而在原地,三个人察觉到自己中毒之后,已经两个下属已经慌乱了起来。 而崔载成的神情却稳如泰山,只是招手:“你们过来。” 催动源质,唤醒圣痕,一轮隐约的红日就从他头顶映照而出,源源不断地将体内的病毒和负面源质净化而去。 火犬。 这是在新罗神话源典之中曾经盗取太阳的圣痕,自然具有几分烈日的神威,顷刻之间,入侵体内的病毒纷纷不攻自破。 可紧接着,三人的神情纷纷尴尬起来,听到彼此肚子里的声音…… 病毒和受到感染的虽然被净化,可是火犬只能将那些被负面源质侵染的部分杀死,受限于能力,却不能凭空将其蒸发抹除掉,而随着三人的圣痕迅速运作,这些有害的部分被迅速地排出体外,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崔理事开口,涩声问道:“……这附近,有厕所么?” 事急从权,大家顾不了那么多。 穷山恶水的地方,不一定非要找个马桶才能解决对不对? 其他两个人随便找个角落就能解决,但作为领导却不能在下属面前做出如此丧尽尊严的事情。 在两位下属尴尬地目光之中,崔载成看向身旁的一扇房门,犹豫片刻后说道:“你们守在门外,注意警戒,不准进来,也不可走远。” 两人当即应诺,崔载成推门而入,等他将门关好,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忽然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角落里。 一堆破布和烂家具之下之间,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 可当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那是什么! 看上去方方正正的可爱轮廓,还有那仿佛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暗金色光芒! 那不是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宝箱么? 一瞬间,狂喜从他的心中升起,令他就连自己肚子里翻腾的感觉都忘了,几乎屏住呼吸,不可置信! 谁能想到城堡里这么偏僻的角落中竟然藏着一个暗金宝箱!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令他几乎手舞足蹈了起来,可偏偏在混乱之中,他还保持着克制,生怕是什么主持人所设下的陷阱,用过各种方法试探之后,终于确定了,这确实是宝箱无疑!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只要能拿到这一件宝物,不仅干掉主持人绰绰有余,而且还能将李常务彻底压下一头去! 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伸手掀开了宝箱,紧接着,便看到一道白光扑面而来,一个豪迈的声音凭空响起。 “哇!金色普通!!!” 果然,是金色传……等等,金色什么玩意儿?! 就在他愕然的瞬间,便看到骤然消散的宝箱里,一个抓着手电的少年猛然飞身跃起,抬起斧子,一个跳劈!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嘭! 隔着门,听见了室内传来沉闷的声音。 安勇顺和李银在错愕地对视了一眼,旋即啧啧感叹:“不愧是崔理事,简直掷地有声!哪怕上个大号,都如此地声威煊赫!”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崔理事这一次的福运如此绵长,老半天都不出来,两人左等右等,只等的心焦,憋都快憋不住了。 在互相看了对方,确定了大家都屎到临头之后,决定先猜拳决定谁去角落里解决。 最后李银在棋高一着,放下面色铁青的安勇顺不管,得意洋洋地提着裤子跑到了墙角释放了起来。 安勇顺等了半天,实在等不及了,冲着他喊:“喂,你好了没!” “阿西吧……你急什么鬼,再等等!” 李银在鼓着劲儿,脸憋得通红。 可紧接着,便听见了隐约细碎的声音,好像是从地板下面传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似曾相识的咆哮: “我要吃热狗!!” 紧接着,随着沙哑的大喝,一个浑身沾满咖喱的人影从破碎的地板下面扑了出来,赫然是刚刚被他们抛在原地惨遭群尸蹂躏的朴志成…… 如今变作了丧尸之后,朴志成已经被几乎永恒的饥饿所充斥,张口咬住了面前那二两肉,当下便狠狠地咀嚼了起来。 李银在要害遇袭,瞬间惨痛尖叫起来,奋力挣扎向自己的队友求救。可安勇顺看到十几只丧尸从地板下面爬出来,自己吓得魂都要掉了,连忙疯狂地拍起了身后的门:“崔理事,崔理事……” 慌乱之间,连大哥都忘记叫了。 下一瞬间,轰然巨响,房门被斧刃劈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一只狰狞的眼睛自从缝隙之后浮现,凝视着安勇顺苍白的面孔,咧嘴微笑。 “你找他有事儿啊?” 槐诗说,“他说他不在……” 被那一只宛如深渊的眼瞳看着,就感觉到好像无穷尽的疯狂和痛苦自其中扩散开来。 安勇顺愣在原地,忍不住一声尖叫,旋即拔腿就跑…… 槐诗反而愣在原地。 太菜了吧! 大哥你好歹也算是一个二阶的升华者,怎么就这么不顶事儿呢?我这恐怖片桥段还没演完呢,你就跑了,难道我不要面子么? 他这么寻思的时候,就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借着各种植物完全覆盖了整个城堡的恐惧光环还在不断地提升着浓度。 凭借着这里近乎无穷尽的阴暗气息,劫灰所形成的雾气在不断地扩散,覆盖了一寸土地,已经加入了病毒的狂欢之中…… 先是被朴志成的咖喱泼面,紧接着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友被人吃了热狗,最后才发现队伍的主心骨已经不声不响被人放倒,如今的安勇顺已经彻底地陷入了恐慌之中。 一路上惊叫着狂奔,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身后丧尸的呻吟声不断地响起,直到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扇大门。 瞬息间,几乎感动地快要流下眼泪来。 他飞扑过去,拉开门,将追索在身后的噩梦关在了门外。 安勇顺剧烈地喘息着,几乎没有了力气,依靠着门缓缓滑倒在了地上,旋即,看到了旁边的发电机…… 发电机! 只要修好了三台发电机,自己就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在绝望中觅得了一线生机。 再然后,他终于注意到了,身后的诡异身影。 就在阴暗之中,遍布尘埃的桌子后面,一道隐隐的黑色气息冲天而起,将诡异而苍老的恶灵笼罩在其中…… 好像在阅读着什么邪恶的文书和魔典一般,专注又认真。 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便缓缓地抬起头,腐烂的面孔上咧嘴,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就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斤稻草那样。 安勇顺嗫嚅着,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发出吱儿的一声,背过了气儿去。 在陷入昏死之前,最后一个绝望的念头从他的心中浮现。 “以后……这辈子……再也不要吃咖喱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醒啦? 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崔载成梦见自己打开了一个暗金色的宝箱,宝箱里须臾之间照出四道明晃晃地手电光芒来,紧接着跳出四个人影。 一个手擎大盾发色赤红,一个紫发持剑,一个银发努嘴,最后一个手持弓弩,冲着他喊道阔阔哒哟…… 四道白晃晃的手电光便冲着他晃来晃去,直晃得他一佛光敏二佛癫痫,昏昏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口中胡乱哭叫道:“为何我一个高资都没有!” 这一场噩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宝箱之中冒出了一道暗金色光芒,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光芒中冉冉升起,手里抓着斧子,冲着他咧嘴一笑: “刀客塔,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他尖叫一声,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倒吊在古堡的大厅里,面前十七八个丧尸外带他三个下属,一家人站得整整齐齐。 那群丧尸望向他的时候,便带着诡异地微笑,好似发生了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打算下面给他吃一样。 “喲,你醒啦?” 槐诗的笑脸从他的面前缓缓升起,拿起了手里的镜子:“变性手术很成功……从今天开始,你也可以画两条干净的眼线去跟小碧池们抢男人啦!” 镜子里的人薄粉铺面,堪称眉目如画,只是脸上的胡子没有刮干净,看上去妖里妖气的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崔载成愣了半天,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之后才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对着槐诗怒目而视: “你……你是那个鹿鸣馆的狗杂种!” “说话真难听啊,老崔……亏我还准备热烈欢迎你一下呢。”槐诗撇了撇嘴,指了指身后,“你看我的队列怎么样?要不要入个伙?也好一家人整整齐齐。” 他倒是挺想将崔载成也转化成丧尸,哪怕成为丧尸之后就立刻会退场,哪怕残留的躯壳没有灵魂会失去圣痕,可三阶升华者的身体素质也在那儿摆着的。 送上门的小弟,干嘛不收下? 奈何崔载成的圣痕是新罗谱系的火犬,天生克制槐诗这种阴暗类型的负面源质,要是他不主动配合的话,槐诗杀了他容易,可得却得不到他的身体…… 知晓了槐诗在打什么主意,崔载成怒喝一声,越发的愤怒:“做梦吧,你这狗不如的人间渣滓,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屈服的!” 知道自己落在这个瀛洲的变态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崔载成一时间口中怒骂不决,什么给男鸨卖春的人间丑物、厚颜无耻的耗子、奸诈妖邪的疯子等等,倒是颇得新罗电视台的个中三味。 眼看这一条好汉抵死不从,槐诗也没有了办法。 “也罢,我原本也不想用这一招的……” 说着,槐诗抬手,一把劫灰塞进了崔载成的嘴里,紧接着,挥手,打了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 紧接着,便是齐刷刷的裂布声响,那二十来个丧尸瞬间扯去了衣服,变成了一队穿着很少布的大只佬丧尸。 在角落里,看报的老头儿拉下电闸,于是灯光一暗,挂在城堡中央的镭射球却在缤纷彩光的照耀之下转动了起来,无数劫灰的惨白雾气升腾而起,一时间映照的整个恶灵古堡都好似一个迪斯科舞厅一般。 “Music!” 槐诗起身,站在了丧尸们中间,活动了一下身子,带着令人不安地微笑:“今天就要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果园健身房的传统艺能!” 下一瞬间,随着少年的挥手,慷慨激昂的音乐声响起。 数十个丧尸整齐划一地抬起手,按着面孔扭动起了身子,齐声唱将起来。 崔理事瞪大了眼睛。 恶寒,扑面而来。 …… …… 就在会场上的屏幕里,激烈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 堪称黑科技大战的一场对决,双方的学者和军队的碰撞之下,现代化的钢铁洪流奔腾,种种长枪短炮洗地一般地释放出了暴雨,将一切都化作了残骸。 随着弱势一方的指挥官见机撤退,战争戛然而止。 直播间里,谛听微微一笑,“看来浅草寺的争斗已经暂时告终,真是为任侠堂的天狗部队感到遗憾,棋差一招,便将一件至关重要的雷门契约输给了索多玛集团……同时,也恭喜索多玛集团,成为了继社保局之后第二个拿下军团契约的参赛组织……” 在如今第二阶段的任务中,一共有十四个紧要的地方供参赛者进行攻略,分别代表着十四件关键道具。 和在心悦框架才能够成立的各种空投道具不同,这十四件关键的边境遗物都是邪马台地狱中所蕴藏、产出或者铸就的宝物,一旦入手,只要苟到比赛结束,哪怕是赛事组委会也不会过问,能拿到手就是你自己的。 除了对于各个组织而言都不可多得的三件军团契约之外,其余十一件边境遗物也根据攻略难度的不同,各有奇效,其中不乏S级以上的边境遗物。 而根据直播间所公布的情报,其中最隐秘的还有三件圣痕遗物,正是由这一片地狱在沉浸多年之后所孕育出的精髓。 一旦边境遗物在地狱的熏陶和孕养之下,突破了某个关隘之后,内部的力量便会根据属性和性质形成圣痕这样恒定的奇迹。达到这种程度的边境遗物可以说除了没有灵魂之外,和寻常的升华者无异了。 只要灌溉源质,就相当于凭空多了一具圣痕,有多珍贵不必多说,平日里为了这么一件东西升华者们打出狗脑子来的事情比比皆是。 这就是众多升华者明明知道地狱开拓有多么危险,这么多年以来依旧有那么多人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缘故。 越是凶险的地方,便越是埋藏着珍贵的宝藏。更不用说诸多进阶需要的材料和地狱中所蕴藏的各种机遇了。 如今在心悦框架的覆盖之下,原本危机四伏的地狱已经被施加了来自创造主的规则,本来的危险十成倒是去了四成以上,有系统面板的引导一切都有迹可循,更何况还有心悦框架所赋予的虚假生命,死了不过是退场而已。 稍微脑筋灵活一点的参赛者都不会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 哪怕是已经猜到自己在给社保局打工,有重利在前引诱,也纷纷像是骡子那样撒开蹄子狂奔了起来。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是吃肉还是喝汤就看这一次够不够拼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短短的一日之内,就在邪马台内爆发了不知道多少血腥大战,观众们看得眼珠子都烧红了,不知道多少年都没看得这么过瘾。 比赛的气氛一刻高过一刻,除了倒霉到家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瀛洲谱系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在特等席上,鹿鸣馆的老公卿已经不看屏幕了,只是铁青着脸,闭目养神。 僵持了这么长时间了,大家又不是不清楚彼此的底细。他倒要看看,社保局哪儿来这么大的胃口,能一口把邪马台吞下去…… 导演组好像生怕事儿不够大一样,还特地给了老头儿俩特写镜头,画面捕捉地极为传神,活脱脱地将一副无能狂怒的样子传达到了观众的面前,整个赛场上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如今第二阶段的任务中,十四件关键道具里仅有三份的军团契约已经有两份被参赛者入手,来让我们看看‘小猫乐园‘参赛选手们有什么精彩表现……” 在直播间,谛听笑眯眯地端详着老头儿的样子,挥手调转了镜头,顿时,几十个分屏之上的镜头齐刷刷地将被血色和哀鸣覆盖的游乐园呈现在了屏幕之上。 就在游乐园里大喇叭中的悦耳儿歌旋律之中,意图重获参赛资格的选手们依旧前仆后继地不断冲入了各个项目之中,只可惜,冲进去的人多,能够冲出来的人却十不存一。 而能够杀死主持人,继承攻略进度的更是寥寥无几。 看似温馨的乐园里此刻已经变成了绞肉机,吞食血和死,源源不断地为观众和主持者们带来更多的欢乐。 就在游乐园的大屏幕之上,已经显示出任务完成进度最为靠前的五个项目。 一马当先的就是主持着‘死亡过山车‘的来自廓尔喀谱系的三阶升华者德拉威亚,后面的暹罗的升华者却克里正紧追不放,咬得死死的,两边都已经有了八九十名失败的闯关者垫底,涨势惊人…… 出人预料的是,这几个项目竟然都是评估之中难度中等或者略低的项目。而难度最高的几个项目,偏偏因为闯关者过少,一时间竟然难以积累到什么完成度,令贪图安全的主持者们后悔不及。 同时,就在谛听的介绍中,大屏幕上的画面却骤然一变。 原本冲在最前面的死亡过山车项目忽然一震,主持者的名字瞬间变化。 从原本的德拉威亚,变作了一个天竺,在大屏幕上的特写中,主持者被挑战者瞬间斩杀的画面放送而出。就在尸体旁边,漠然回首的男子头戴着赤红色的头巾,留着漆黑的长须,手提弯刀,赫然是一名锡克教的武士。 观众们还来不及惊叹,瞬间,大屏幕再变,原本原本排行之外的一个项目进度瞬间飙升,闯入了前三的范围之后,又将原本的第二和第一尽数越过,占据了头名。 ——【巨大世界—主持者:里见琥珀】! 第二百二十三章 得罪了鹿鸣馆还想走? 【巨大世界—主持者:里见琥珀】! 一时间,特等席上,所有代表都愕然地回头,望向鹿鸣馆的代表,神情诧异又赞叹,只当做鹿鸣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在最后一张军团契约的争夺中占据了先手,当真厉害! 他妈的我不是啊! 为什么所有的锅都要甩给我们啊! 老公卿气得脸都憋红了,数次张口欲言,最后又恨恨地闭上了嘴——他自己知道说出去解释了都没人听,谁相信一个里见家的华族会跑到社保局里去啊。 家丑不可外扬,说了更丢人,还是别说了…… “哎呀,你看鹿鸣馆的老爷子都高兴坏了,那个谁,赶快送两瓶速效救心丸过去……” 谛听颇为好心地嘱咐了一句,端详着导演室里送过来的争斗画面,啧啧感叹:“争斗真是如火如荼呀,就算是领先优势的主持者也有可能死在挑战者手中呢,不知道白泽女士怎么看?” 说着,他向着旁边正在悄悄吃零食的白泽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你敢再说我坐着看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看到镜头挪过来,白泽慌忙地擦了擦嘴角的薯片渣子,抓紧嚼了两下嘴里的零食,一脸茫然:“你问啥?” “……” 谛听憋着一口老血,挤出笑容:“请问我们的直播嘉宾白泽女士,对如今小猫乐园的比赛有什么看法呢?” 着重点出了直播嘉宾这个词,示意她你可别吃了,赶快过来干活儿,别让我一个人尬聊下去了。 “啊,这个啊……” 走神的嘉宾终于反应过来,低头,看向画面里,煞有介事地点头:“挺不错的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话音刚落,参赛者的血就喷了一整个屏幕,擦都擦不掉。 友谊不再。 “呃……” 白泽干咳一下,肃容说道:“我觉得局势十分微妙,你看上去像是这个要赢,但其实未必,但你要说那个能赢呢,其实他也不太可能有机会……” 一开始说,她就直接说了十多分中,从头分析到尾,好像还能再从后面分析到头。 可问题是,说了这么多,一丁点的干货都没有啊! 谛听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桌子下的手飞快地给外面发着短信:大哥,你快给我换一个嘉宾来可以么? 很快,玄鸟的回复到来:人力不足,况且,这不也挺好的嘛! 神他妈挺好的! 谛听快要绷不住了。 “总之,我觉得吧……”白泽想了一下,最后下达了结论:“运气好的人肯定赢。” 这不和昨天你说的话一摸一样吗! 你能理解你运气很好就是了,但你就不能换个词么? “咳咳……”谛听问出了让他后悔了足足三个小时的那句话:“比方说呢?” “比方说……” 白泽低头看着面前参赛选手的列表,眼睛一亮:“我觉得他就不错!” 伸手,指向了槐诗。 和昨天一摸一样! 谛听觉得自己要疯了。 ——大姐,你是天文会请来的托儿吧? 可昨天确实像是白泽说的那样,槐诗竟然在一众强敌的争夺之下拿到了那一件暗金装备,谛听也不好反驳,只是低头看了看,面容抽搐起来。 这园区开始都快一个小时了。 恶灵古堡——槐诗。 最后面的完成度是一个可怜兮兮的3。 也就是说,这半天了,这家伙连第一波挑战者都没有解决掉……这也水的太过分了吧? 还是说,这货在摸鱼划水磨洋工? 但白泽既然都这么说了…… “来,让我们看看昨日表现颇为出挑的槐诗选手今日又有何佳绩。” 他挥手,示意导演室将镜头转过去,可导演室里却冒出一个头来,疯狂向着他打眼色,不知道在说什么。谛听抬眼一蹬,让你转过去你就转过去,难道我还能被吓到么? 行吧,你都这么决定了…… 副导演叹了口气,让掌镜的听从吩咐。 于是在瞬间,大屏幕之上镜头一变,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见了一阵慷慨激昂的音乐声呼啸而来。 “Hey,young men!” 特等席上,大表哥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 卧槽不会吧…… 罗老连这个都教你了? 紧接着,亮瞎了所有观众狗眼的五彩镭射光便从黑暗中迸射出来,随着一声丧尸的尖叫欢呼,四道劫灰之雾缓缓升起。 随着咚恰恰,咚恰恰的节奏,从烟雾之中,却跳出十几个浑身精赤,只穿着一件体操服的丧尸来。 浑身涂抹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油光,秀出浑身的肌肉、胸毛和大肚腩,在音乐中挺动身体,载歌载舞,口中齐声唱道:“young men!” “there's no need to feel down!” 嘿,年轻人,你不必沮丧! 有一个地方你可以去,当你一贫如洗,你可以住在那里,你会发现,你一定会快乐无比! “It's fun to stay at the Y.M.C.A!” “——Y!M!C!A!” 随着高亢的音乐,十几个丧尸或是后空翻,或是拉大胯,或是胡乱地扭动着身体,围绕着已经口吐白沫的崔理事载歌载舞。 一股难以言喻的傻吊气息和令所有观看者都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混合在一处,透过大屏幕,向着所有观看者扑面而来。 谛听,愣在了原地。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你怎么整的啊? 人生三问突兀地挤入了脑海中,然后化作数不清的黑人问号从脑门上冉冉升起……到最后,变成发自内心的疑问。 大哥,这一言不合唱歌跳舞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你究竟是东夏谱系还是天竺谱系派来的奸细啊! 在这难以言喻的精神污染之中,只有崔载成的绝望呼喊。 特等席的七星集团的代表脸色铁青,加入了无能狂怒的队伍里,冲着正在哆嗦着手吃救心丸的老公卿怒目而视:“鹿鸣馆欺人太甚!” 老公卿的身形晃了晃,几乎晕厥在当场,气得快要哭出来:“我没有!我不是!这个人不是我们鹿鸣馆的!” 那悲愤的样子,令七星集团的代表都愣住了,不由得信了那么一丝丝。 难道真的不是他们干的? 而就这沙雕到家的直播之中,所有观众却看到城堡的大门再度轰然洞开,一队气势凶猛的升华者抓着长枪短炮冲了进来。 “不要怕,冲!” 为首者跟队友鼓劲儿加油:“区区恶灵手到擒……嘶!!!” 一抬头,他便看到了,在扑面而来的劫灰之雾中,那数十条癫狂舞动的魔影,还有吊在空中惨叫的崔载成。 就在动感槐诗在线打碟的奇妙旋律中,丧尸们欢快地扭动着身体,头顶的花花草草不断地向着四周甩出绿油油的无热量低卡路里的健康饮料,看上去分外环保。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一阵阵强者的气息如同惊涛海浪一般扑面而来,仿佛压塌万古,磨灭大道,令他们不敢再动弹了。 而就在他们的队伍里,有一个胸毛裸露的魁梧壮汉不知道在什么,脸颊忽然飞红,鼻血都从脸上留下来了:“妈耶,恶灵古堡真刺激……” “快走!快走啊!” 眼看着又有参赛者落入这个瀛洲神经病的手里,崔载成绝望地尖叫着喊道:“这里都是变态,你们快跑啊……” 就在他绝望的呼喊中,十几条丧尸诡异地蠕动着,绕着他载歌载舞,放声歌唱:“喲,年轻人,待在YMCA多快乐!多快乐!” 只是愣了一瞬,旋即,在本能的危机感之下,为首的那个升华者收起原本信心十足的样子,拱手后退。 “打扰了,告辞!” 他们掉头就走。 可随着一声巨响,闯关者身后的古堡大门轰然关闭。 “放肆!”客串DJ的槐诗抬起头,瞪着新来的挑战者们,“得罪了我们鹿鸣馆还想走?” “刚才是哪个喊着要冲的?” 他抡起斧头,用瀛洲话高声怒斥道:“你说不冲就不冲,我们鹿鸣馆的面子还不要不要了?” “……” 妈的,你还不承认! 会场内,七星集团的代表再度狂怒,狠狠地等着旁边的老头儿,目光好像要杀人一样:你们瀛洲人,简直太无耻了! 都这么变态了,还敢说自己不会武功! 在呆滞之中,老公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合着速效救心丸,把一口悲愤地老血吞进肚子里去。 行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已经心灰若死。 …… 于此同时,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折磨之中,崔载成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终于放弃了思考,被无穷尽的劫灰和瘟疫吞没,很快,加入到了洋溢着快乐和沙雕的歌舞之中去了。 恶灵古堡——槐诗。 进度:8。 紧接着,就在无数观众麻木的注视里,恶灵古堡地进度开始了飞速地飙升,12、16、20……在消化了最初的一波挑战者之后,槐诗手下的丧尸数量开始疯狂暴涨。 可受限于恶灵古堡本身,每次挑战者最多只有四人,不能像是死亡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就进来七八十个,本身任务的进度依旧缓慢。 直到槐诗稍加思索,冷静分析,然后…… 放了一个挑战者出去。 依靠着门,目送着那个被丧尸咬了好几口之后终于通关的升华者走远了,槐诗开始期待地搓起了小手手。 半个小时后,来自深渊的瘟疫自小猫乐园的广场之上扩散了开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就是他撞得我! “去他妈的天赋异禀!” “去他妈的璞玉之材!” “去他妈的铲猫砂!” 在无数起落蚊蝇的恶臭之中,原照奋力地用草岔从堆积如山的猫砂里铲出了一块煤球大小的不可名状物,捏着鼻子,抛进了背后的推车里。 汗流浃背。 宛如种地的老农那样。 脸已经憋得铁青,臭,真臭,快要把他臭死了…… 那个王八蛋套个布偶就真当自己是猫了吗!拉屎这么多就算了,还拉这么大颗……这哪里是一堆猫砂,简直是一座毒山,就连这鬼地方牛犊子那么大的耗子都毒死了十几只了! 万幸的是,那个鬼东西至少还有点良心,将这件事情当做任务一样发布了下来——和其他主持者不同,只要原照卖点力气在日落之前把这一堆猫砂铲完,就算他任务完成了。 费点苦劳,但又没有危险,卖点力气就能拿任务奖励。 少年啐了口吐沫,把叉子随手捅进了推车上装的东西里,抄起车把手,推着第三车猫屎送往小猫乐园里运营的咖啡店去。 他已经完全不想知道那个破咖啡店是用什么做咖啡的了…… 在路过广场的时候,他深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蒙起来,在那些闯关者好奇的视线里,只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候要是有个社保局的熟人跳出来问:嘿,原照,你在干什么? 原照就能够立刻喜迎社会性死亡了。 万幸的是社保局参赛的队伍和他都不太熟,而且也没几个人挂掉,诺大的地狱里除了槐诗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原大少屈辱地在铲猫砂,回头只要让槐诗那个小白脸闭嘴,就可以牢牢地深埋掉这段黑历史。 就好像这一堆猫砂一样,消失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想到槐诗那个运气好得离谱的家伙,他的心就开始绞痛了起来,一不小心长吁短叹的时候吸进了一口臭气,顿时眼前一片昏黑,差点把他臭晕了过去。 而就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 “哎,对不起……” 原照下意识地道歉,旋即便看到面前这么宽的一条路,那个人非要走到自己前面去,神情顿时不快起来:“你怎么走路的?就不朝前面看一眼么?” 那人倒也干脆,也不争辩,被推车一撞,立马就躺在了地上,大口地吐起了血来。 剧烈地抽搐着,他茫然瞪大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喝醉了一样,最后看向原照的时候,神情就愤怒起来。 “是你……”他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原照:“你、你撞得我……” “我没有,我不是!” 原照吓得原地跳起来,下意识地抓起粪叉指着那一张已经毫无血色的狰狞面孔:“你不要讹我!” 说着,他慌乱地看向周围的人,随手扯住身旁一个经过的闯关者:“你可要给我作证啊,我刚刚一碰他就倒……” 嘭! 他伸手抓住的那个闯关者也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好像多米诺骨牌那样,诺大的广场之上,接连不断地有闯关者倒在地上,一时间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几乎都是一个摸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倒地之后就开始剧烈地呕血抽搐了起来,稍微弱一点的,扑腾了两下之后便不动了,当场没有了温度。 由于已经失去了参赛资格,甚至连一块金小判都没有掉落…… 原照已经快要疯了。 我只是铲个猫砂而已,你们杀了我又没有奖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要讹我! 而幸免于难的人却迅速地惊叫了起来,引发了周围人的注意,还有的体质强健的没有当场死亡,可反应过来之后,却将阴冷的目光投向了原照,看到他身旁恶臭弥漫的推车之后便恍然大悟。 “大家小心,屎里有毒!!!” 凶狠的神色浮现,好几个中招的升华者冲了上来:“杀了这个小王八蛋!!! “你们不要过来啊!” 原照惊叫,下意识地举起粪叉,向前一捅,确实应了他说的那句话,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恶臭如龙一般扑面而来。 沾着猫屎的粪叉锋锐无比,只是一捅,便把一个外强中干的升华者捅了个对穿,当即不动弹了…… 死了? 原照一愣,旋即心中升起了疑惑:死了的升华者难道不是应该化光而去呢?为什么会留下尸体?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就在叉子之上,那个本应该死透了的升华者却忽然抬起了面孔,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片狰狞,只剩下一片饥渴,尖锐的指甲抓向了原照的面孔,在空中徒劳地拉扯,想要饕餮暴食。 就在原照周围,那十几个倒地的升华者已经齐齐地爬了起来,翻白的双眼环顾着四周,将饥渴的目光投向了此刻广场上的活人。 等原照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丧尸包围了。 在短暂地死寂中,原照吞了口吐沫。 “别打脸行不行?” 下一瞬间,他就被尸潮淹没了。 …… …… 放出短短半个小时,病毒就已经度过了潜伏期,开始发作了。 而在这半个小时之内,除了那个放出去的通关者之外,所有在这半个小时里和那个通关者讲过几句话,交流了情报心得和参加了下一个项目的人,纷纷都开始剧烈地呕血…… 首先是高热,紧接免疫系统被破坏,内脏迅速地坏死,脑灰质已经变成了菌株寄生的温床,到最后……变成了一具具活尸。 这完全是槐诗预料之外的情况。 原本他只是灵光一现,打算放个带菌体出去试试看,却没想到竟然能够收到如此奇效。 经过了他的精挑细选,灌注了海量的源质的病毒,最后在丧尸体内蜕变了好几轮之后,竟然带有了一部分丧尸病毒的特性。 而在整个游乐园的机制之中,好像就只有恶灵古堡这一个地方有丧尸类型的工作人员……一旦彻底被感染转化之后,就被判定为恶灵古堡中的成员,将杀死的升华者自动算在了槐诗的头上。 于是在转瞬间,恶灵古堡的营业额开始爆发式的增长。 瞬息间,从刚刚的二十几个,暴涨到了二百七十多! 几乎翻了十倍! 就在排行榜上,恶灵古堡的排名瞬间火箭式蹿升,直接将排行第一的巨大世界·里见琥珀给挤到了第二位! “鹿鸣馆当真不得了!” 在会场的特等席上,大表哥热烈鼓掌,率先回头恭贺道:“这一次第一第二名都是鹿鸣馆的成员,看来这一张军团契约已经是鹿鸣馆的囊中之物了!真厉害啊!社保局自愧不如,如今看来,还是贵谱系的底蕴更深厚一些啊!” 于是,七星集团的代表看向老公卿的眼神越发地凶狠起来…… 而那老头儿已经瘫在椅子上,只是喘着粗气,连话都说出来了,只是抬起一根手指哆嗦着,指着大表哥的脸:“你……你……” “来人!快来人!”大表哥关切地喊道:“你看,都把老人家高兴坏了,快送到急救室里去吸吸氧!” 很快,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跑了过来,慌忙地架起了老头儿,跑向医务室。 老头儿被保安扯着,难以挣脱,只是泛眼瞪着大表哥,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从特等席中消失了…… 直播间里,谛听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白泽依旧淡定地指着排名说道:“你看,我就说他运气很好吧……” …… 此时,就在游乐园里。 槐诗才高兴了一会儿,立马就发现,自己头顶的数字不动了……卡在了二百七,接下来好几分钟连一个人都没再增多。 “奇了怪了,难道病变点太厉害了,传染没跟上去?” 槐诗对照着手机上《瘟疫公司》的攻略指南,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而紧接着,他便发现,恶灵古堡所管辖的丧尸数量开始迅速下降,瞬间,只剩下了五十个在外面…… “怎么回事儿?” “你捞过界了,小子。” 套着布偶装的小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从大嘴里伸出一只手,弹了弹烟灰之后又缩了回去。 “刚刚有一个项目的主持人也被你的病毒感染挂掉了……虽然我是不介意你业绩更高一点,但这里的管理员可不止我一个。小心把那几个不讲道理的小表子惹过来,当场把你捏死了,我也没辙。” 行吧,原来是版本更新,瘟疫光环被削了。 槐诗叹息。 “你这补丁上的也太快了一些,接下来我怎么冲业绩嘛!” “如果这个漏洞不补上的话,恐怕现在来找你的就不是我了。” 小猫撇了一眼身后广场的中央,那一座笼罩在阴云惨雾中的城堡。 几道阴冷的目光从广场中央的城堡中投出,冷冷地落向了这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地残忍和狰狞。 然后在破破烂烂的小猫布偶套的前面消散无踪。 “就当甲方改需求了呗。”小猫说,“我也不要求你给我画个五彩斑斓的黑,可你要是太乱来的话,我也罩不住你。给我个面子,怎么样?” “行。” 槐诗点头,他自然懂得不能跟管事儿大佬硬刚的道理,可眼睛却眨巴眨巴地看着小猫,等待着下文。 礼尚往来。 我都这么给面子了,大哥你总得有点表示吧? “那就这么定了。” 小猫从嘴里把烟头抛出来,一脚踩灭,“只要死在恶灵公馆里的就算你的业绩,其他的事情,你用不着担心了。” 如此,将这一件事情敲定之后,他也不再多说什么,离去了。 槐诗竟然没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 而经过了短暂的停滞之后,原本差距就不大的第二名却开始了奋起直追,业绩数量开始迅速地攀升,真不知道里见琥珀那女人是怎么搞的,速度竟然快得要命,瞬间,槐诗第一的位置就变得岌岌可危。 端详着系统面板上的排名,槐诗心思电转。 小猫临走之前的意思是……只有死在恶灵公馆里的闯关者才算自己的业绩,对吧? 他捏着下巴上才冒头的小胡茬,眉头缓缓挑起。 ——我不能到外面放毒,可让外面的丧尸把闯关者拽进来再砍死的话……总不能算我违规了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蹂躏 十分钟之后,一个闪瞎狗眼的铁质灯牌在直播的镜头之中出现,挂在了恶灵古堡的门外。 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牌子、第三个牌子、第四个挂了出来,什么【性感猛尸热辣劲舞】、【有进无出绝对刺激】、【多种健康饮料免费抽奖马上参与】…… 【你寂寞吗?】 【在这孤独的地狱中需要有人陪伴吗?】 【亚洲最大的丧尸果聊中心上线啦!】 红蓝黄三色灯光在灯牌不断交替,宛如光敏癫痫免费放送一般,顷刻之间,在飞扬而出的热情歌声里疯狂闪烁,煞是惹眼。 紧接着,便是【恶灵夜总会】这五个放射豪光的大字。最末尾,还补了一个比招牌还要大的广告牌,生怕人看不清楚。 ——【瀛洲鹿鸣馆诚信运营!】 为了搓出这么多灯牌来,槐诗可废了好大的一番功夫,幸好这些灯管都是金属材料,其他的用他三脚猫的炼金术都能搞定。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读取记录时学来的【非法组织运营】这个破技能,竟然在这里排上了用场! 哪怕只有四五级,可随着此刻槐诗的沉思,竟然无数绝妙灵感从脑中不断涌现,短短的半个小时,就将整个阴森恐怖的古堡变作了村头的迪厅。 随着准备完毕,槐诗一个响指,无数丧尸便如出笼的野狗一般狂奔而出,扑向了外面驻足错愕观望的闯关者们。 热情地抱住了他们的胳膊,用茂盛的胸毛蹭着他们的手臂,腐烂肿胀的脸上挤出诚挚地笑容:“大哥,来玩嘛!” “新店开业,所有服务,统统骨折!” “猛男伴舞,为你歌狂。” 逮住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扑上去,两只丧尸按住手,两只丧尸按住腿,麻溜地就强行拽进了古堡之中,塞进热闹喧嚣的大厅里去。 在丧尸们热辣的歌舞和无数菌株的热情招待下熏陶上五分钟,就再没有什么闯关者了。 一时间,停滞的业绩额度开始再度飞速上涨,令巨大世界中的面戴般若鬼面的少女错愕地抬头,然后恼怒地低吼起来。 然后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恨恨地记上了一笔。 ——抢我人头,夺我业绩……此仇不共戴天! 早晚帮你介错! …… “哎呀,琥珀那闺女一定气坏了吧……” 看着营业额开始飞速上涨,槐诗仰头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快乐水,沉浸在业绩增长的快乐里—— 果然,马无横财不肥,人无夜草不富,只要这非法组织一运营起来,业绩就开始蹭蹭的往上涨。 不止是业绩,就连【非法组织运营】这个技能熟练度也在开始暴涨了……瞬间就生了两级,抵达了专业的六级范畴。 这要在现境,还不知道要判多少年呢! 想到这里是地狱,还没有阿SIR来送温暖,他就更加的快乐了。 地狱是个好地方啊! 一罐快乐水喝完,他却愣了一下,感觉到哪里不对,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直到他悄悄打开命运之书一看,却发现扉页上自己的表格上面,竟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三个BUFF。 【定中生慧:由于某些原因,你针对情况作出的策略与计划的能力提高了少许。】 【无往不利:由于某些原因,你的计划不会出现太多的阻碍。】 【甘苦同来:由于某些原因,你的时运将有所提升,但失败之后的严重程度也将会上涨。】 “惊了!这什么鬼!” 槐诗吓得都跳起来了,还有,‘某些原因’又是什么原因啊! 这么三个强力BUFF从天而降,把他有点吓到了,简直莫名其妙,总不可能是某个人隔着屏幕点一下说自己运气真好,自己运气就好了吧? 太见鬼了。 光看描述就知道,有了这三个BUFF之后,就算是非洲人也能够去做欧皇。 而当他看到每一个BUFF的持续时间都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摸出手机,打开游戏,开始疯狂抽卡…… 然后他觉得自己瞎了。 这些日子攒的石头全都丢下去,三个十连,竟然连一个保底的四星都没有!而且在最低都是三星的池子竟然抽到了好几个二星这你敢信! 很快,在血的教训之下,他总算反应过来,甘苦同来这个BUFF究竟是什么意思。 确实,他的运气会稍稍的提升一些,但一旦失误之后,所造成的后果严重程度也会大幅度上升……而槐诗的运气就算上升之后,也没有能够达到游戏上所公布的‘百分之一’的五星抽出概率,被判定为失败之后,系统就默认塞给了他一大堆二星…… “行吧。” 槐诗放下手机。 看来,这几个BUFF的意思反而不是让自己浪,而是稳着来了? 临危镇定,便可以见招拆招,稳当做事,自然会无往不利,保持谨慎,就不会血本无归……槐诗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几个BUFF教做人。 得益于这三个强力BUFF所带来的效果,他的拉客行动竟然顺利的不可思议,那些畏惧高难度的挑战和不敢失败的闯关者在丧尸的热情拉扯和绑架之下,一个又一个被送了进来。 身手弱一点的直接歌舞厅伺候,身手强一点想要反抗的,槐诗一斧子过去报销。 有惊无险。 业绩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已经飙升到了八百,按照这个增长的势头,后面的人已经绝难追上了。 头名稳了! 然后,他就听见城堡外传来的惨叫,在丧尸们沉重的脚步声里,又是一个倒霉鬼被拽了进来,就算已经被按住了手脚,那家伙依然在惊声尖叫,带着哭腔,嗓门大的吓人。 “不是我撞的,真不是我撞得……” 倒霉鬼奋力挣扎着,惊叫:“我给小猫铲过屎,我给游乐园立过功,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小猫!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小猫……” 旁边几个丧尸还在安慰他:“小弟弟不要怕。” “只要跟我们跳过舞,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别慌,数完墙上的污渍就结束了。” “……” 槐诗越听,越觉得那个惨叫的声音耳熟,打着手电凑近一看,却看到原照的那一张惨白的脸,顿时错愕: “怎么是你!” 原照一看是他,顿时也怒了:“我还想说呢……一定是你搞的鬼!” 暴怒之下,小鬼奋力挣扎,连几个三阶升华者的丧尸都按不住了,震声怒斥:“你连大哥都想要杀,你这个二五仔!” “惊了!”槐诗愕然:“我年纪比你大好吧?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大哥了?况且,我的大哥你都敢做,不怕被我克死凉凉么?” 他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天煞孤星,专克各种好哥哥,老柳要不是命硬的话也要被自己克死在老塘镇的教堂里了。 听他这么一说,原照更怒了:“你竟然一点都不反驳二五仔的吗!” 小伙子就是见识少,大惊小怪,二五仔怎么了,我四百年前开始就是二五仔专业户了,还用得着你来说…… 槐诗心中腹诽了两句,摇头叹气,挥手示意丧尸把他放下,然后随手把他的那一杆粪叉递过去:“算了,既然你来了,就给我帮忙吧。” “帮忙?” 原照茫然,看了一眼背后旋转的镭射球和舞台上夹着钢管扭来扭去的读报老丧尸,顿时明白了什么,狂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 槐诗已经被他神奇的思路惊呆了,只能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后面:“你就站在这里,抓着你的粪叉,有猹……咳咳,有闯关者过来,就跳起来捅他就行了……” 原照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顿时不好意思,但又有些不安:“那粪呢?” 都什么时候你还惦记着你的粪…… 槐诗摇头,打了个响指,顿时尸群中跳出了四个穿着很少布的大只佬丧尸,正是崔、朴、安、李四人。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去把粪铲了,日落之前搞定。” 四个丧尸点头之后,便在劲歌之中热舞而去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原照站在原地。 还能这样的吗? …… 出乎槐诗的预料,从进入邪马台到现在,死在这一座城市里失去参赛资格的选手应该接近了三千甚至四千了…… 除了彼此争斗之外,有更多的人都是棋差一招死在了黑夜到来的城市之中。 短短的一天一夜,便至少去了一半人。 如果说这是初步的选拔的话,倒也能够理解,哪怕数量看上去如此庞大,但对比七千多名的参赛者来说,不过是二中取一而已。 这阵仗恐怕都算不上初赛,只是打个招呼就被淘汰了,也怪不得会丢到小猫乐园里来成为主持者的任务考验,顺带也能给那些时运不济虎落平阳的挑战者一个翻身的机会。 但如此庞大的数量,哪怕是分批到来,整个乐园之中都已经显得人满为患。 哪怕是明知道前方凶险,数十个难度较低的项目前面也已经排起了长队。 有更多的,不敢去进行闯关换取复活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击杀主持人继承攻略进度的,就只能游荡在广场之上,在犹豫之中驻足,眼看是已经自行放弃了。 甚至还有破罐子破摔的升华者根本不用丧尸来抓,自己就跑进了进来放纵一把,喝了槐诗送上的特制劫灰快乐水之后,苦酒入喉心作痛,在狂歌热舞之中就这么去了…… 一时间让槐诗简直叹为观止。 不过槐诗还留了一个心眼,但凡抓来的升华者在被转化成丧尸之后,便只剩下一具空壳,但空壳里却还残留着进入城市之后的些许记忆。 究竟因何而死,死在了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已经统统被槐诗问了之后记在命运之书上。 一瞬间,邪马台的地图竟然隐隐快要被他补全了。 而就在下午大概两点钟,业绩比拼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却听见古堡之外骤然传来了一声不祥的雷鸣,紧接着,无穷尽的黑暗源质像火山那样喷薄而出。 在轰鸣碾压向前的车轮声中,好几个暴虐的狂笑声覆盖了整个乐园。 惨烈的蹂躏,就此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奖励 “太慢了,太慢了!” 在暴虐的笑声里,有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炸响如雷鸣。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嗤笑:“放任尔等外来者踏足这一片乐土,实属荒谬……既然不论如何都要清理干净的话,不如就由我们下手好了。” “不论怎么样都是一群垃圾货色。” 随着广场中央那一座漆黑城堡的大门轰然开启,一辆漆黑的马车从其中碾压而出,径直冲入了人群,在黑色战马的铁蹄践踏之下,无数血色飞迸而出。 好像榨汁机开始运作那样,源源不断地喷出了猩红的浆液。 就在马车之上,随着尖锐的笑声,好几个虚幻的影子飞扑而下,飘行在半空之中,择人而噬,所过之处,所有的闯关者尽数尸横就地。 哪怕是藏身在项目中的主持者,随着一道幽影飞过,便被粗暴地扯到了空中,随手抛下,摔成了一团烂酱。 槐诗错愕地从恶灵古堡内后的窗户里露出一只眼睛张望,却愣在了原地——那好几道半透明的影子浑身裹挟着如有实质的黑暗,在尖啸中沐浴着血液,明明都身怀佩剑和王冠,看上去如同王子一般地端庄俊美,但此刻却好像恶魔一般地狰狞。 随意地在人群之中纵横来去,暴虐杀戮,将一个个升华者变成满地的尸骸。纵然想要逃走,可是在那诡异的速度之下,依旧避之不及。 一个王子身着灰衣,面目苍白,驾驭着马车在人群中来回冲撞;一个王子周围带着八个侏儒,浴血大笑;一个踩着漆黑的水晶靴,将前面一切都践踏成泥。 一个耳后生者鱼鳃,双眼凸出,如同怪鱼,将升华者囫囵吞下肚子里去;一个王子黑发黑眸肌肉虬结,手舞宝剑取人性命;一个王子长发飞舞如蛇,择人而噬;最后还有一个挥舞烈火,所过之处,一切都化作了焦炭…… 瞬息之间,在广场之上的升华者死伤惨烈,想要反击的人却发现自己一切攻击都落在了空处,从他们的身上穿了过去。 狰狞的怪影步步逼近,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将反抗者蹂躏至死。 而杀戮,依旧在继续。 越演越烈…… 转瞬间,黑暗井喷的游乐园里已经化作了真实不虚的地狱。 直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偶套装挡在了马车的前面。 小猫抬起头,带着补丁的大脸上脏兮兮的,可是透过张开的嘴巴,却难以窥见那个藏在里面的人影。 只有一个冷淡地声音从里面传来。 “白天是我的工作时间,这些都是我的客人。”他说,“你们如果有什么想法,大可通过你们招聘的那些代理人去实施,而不是亲自动手。” 小猫说,“你们坏了规矩。” 驾车的灰衣王子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低头端详着面前的破破烂烂的布偶套,就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忽然咧嘴,发出沙哑地笑声。 “规矩?” 一道马鞭从马车之上抽下,在小猫的皮套上留下了一道鞭痕,飞扬的尘埃和污渍里,那一张原本堪称可爱的脸被焦痕分成两块,袅袅地青烟从疤痕中升起。 紧接着,小猫就被带着侏儒的王子伸手,提了起来,扯着脖子那样地,王子咧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们,就是规矩!” 浴血归来的黑发王子提着宝剑,尖锐地大笑着,环顾着四周,宛如在万民之间夸耀自身的勇武那样,愉悦地宣告:“我们,就是人气!” “看啊,这难道不是来观看我们的观众吗?这难道不是我们献上的表演吗!” 可这里已经没有了观众,只有无数的死尸,静静地卧在鲜血里。 小猫没有再说话,只是挥手。 紧接着,浩荡的钟声从游乐园的深处响起。 瞬息间,黑暗一震,倒卷……仿佛时光逆流那样,无形的力量自广场中央的城堡之中席卷而出,拉扯着杀戮中的王子们,将他们拉向了大门之后……让他们回到自己应该回到的地方去。 “又是这一套?” 驾车的灰衣王子的面孔扭曲起来,“像你这种被时代抛弃的老废物,为什么不乖乖地回自己的垃圾堆里去呢!” 带着恼怒和不甘,他调转马车,转向城堡之中。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却停顿了一下,忽然回头问:“对了,好久没有见你的那只鸭子朋友了……他去哪儿了?” 小猫没有说话。 却有另一个王子嗤笑着说:“我记得以前有个狗头人?” “还有他的老婆……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人补充了一句,于是所有王子们都愉快地大笑了起来,以傲慢又愉悦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向着他洒下眼角恶毒的余光。 “别着急。” 有人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和他们一样,总有一天,这个地方会属于我们!” 城堡的大门轰然关闭。 在死寂之中,小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低头凝视着血中的倒影,就仿佛能够看到无数时光之前,那炽热阳光下的美好世界,无数欢笑和喜悦的面孔,无数幸福的神情和无数最温柔的梦想…… 可惜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于是,静谧地血泊便在践踏之下荡起了涟漪,往日的幻境不见。 只有在布偶套之下的黑暗里,有一声冷漠的嗤笑声响起。 “看呐,朋友们。” “曾经的我们,是多么的欢畅啊……” …… …… 突如其来的一场杀戮,基本上报销了广场上一半以上的闯关者。 可是早已经习惯了邪马台中的诡异变化,升华者们都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当做固定会出现的一场考验。 比赛还在继续。 甚至比上午的时候竞争越发的激烈,争斗无时不刻地在上演。 哪怕是原本在广场上磨洋工不肯去闯关的失败者,在经过了一次血洗之后,也生怕再因为拖延招致割草,在最后的机会之前,一个个变得无比卖力。 当一整天结束的时候,竟然有四百余名升华者顺利地通关了游乐园,在复活赛中重新争取到了回到比赛的资格,得以走出乐园之外。 而足足有十一个项目的主持者,被闯关的升华者击杀,夺取了攻略进度,就连复活赛都没得选,直接含恨退场了。 当组委会的镜头刚刚直播完了秋叶原的一场血战,终于调转回来,察看比赛名次的时候,所有早已经有所预感、提前进入了咸鱼状态的观众们,便看到了榜首槐诗的名字。 恶灵古堡·槐诗:1077人! 而原本紧追不放的里见琥珀在砍到自己双手发麻之后,依旧被远远地甩开了进度,只有701人,屈居第二位。 而原本第三的那位锡克武士则被另一名击杀了主持者继承了进度的升华者挤到了第四,谁都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这位隐藏了一整天的升华者骤然暴起,用精心设计的背刺令原本的主持者含恨倒在曙光之前…… 随着最后一个通关的升华者离场,游乐园的大门轰然关闭。 小猫乐园,闭园了。 可对于主持者们来说,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坚持了一整天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来瀛洲给人免费打工的么? 开玩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助人为乐的红领巾,之所以那么卖命,还不是为了任务完成的奖励? 不需要升华者再催促,除了前三名之外,所有完成了任务的主持者面前,都有一道光芒悬浮而起,径自投入了主持者的手中。 人手一件,就连原照都有。 只不过……原照端详着手里那一把冒着金光的粪叉,整个人感觉都开始不好了。 “就这?!” 他目瞪口呆地捏着手里的叉子,“我给你铲了一天的屎,你就把铲屎的叉子给我了?” 小猫只是抬手挥了挥,原照手中的‘粪叉’就剧震了起来,紧接着,上面的铜锈和污渍迅速剥落,到最后,竟然浮现出一把三戟叉的庄严轮廓出来。 而且随着原照的挥舞,竟然有隐隐的飓风裹挟其上,倍增速度……原照的圣痕本来就是第二阶段的天马,以速度最为见长。 有了这一股飓风的助力,速度再度暴增,全力突刺之下,竟然连槐诗都看不清影踪。 而且飓风还能够化作无形利刃,只要灌注源质,就能够随时从三戟叉上放射而出,数十米之外依旧能够贯穿地上的青石,自泥土之中凿出了深深的孔洞。 感受到它的威力,原照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这绝对是A级以上的边境遗物,放在现境千金难买的珍贵武器,比他原本擅长使用的那一把纯粹的白板武器要好了岂止十万倍。 有了这一把枪在手,哪怕是三阶高手他都能够打一打…… 只是这一把边境遗物虽然厉害,可是却有一点不好……掀起来的飓风里总有一股子取之不散的腥臊味儿,闻得久了就让人眼前发黑,脚步发软,而且敌我不分…… 原照心里一阵阵抽搐着,以后这把枪可怎么拿出去啊? 就算不怕大家说那个铲屎的原照又来了,可难道自己还要在打架戴个鼻塞么? 但这就是他的问题了。 少年人总有烦恼。 尤其是原照,烦恼会更多…… 槐诗笑摸了两把狗头之后,就随着小猫的示意,跟着他走进大楼里去了。 接下来就是前三名开奖的时候了。 而直播的镜头也到此为止。 屏幕前面,谛听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心里忧心忡忡地思忖着:原照那个小鬼要是知道自己插粪的场景被全世界直播,甚至还有人光速做了剪辑,上传之后点击播放量还不低的话…… 噫!他都想不下去了,简直是人间惨剧! 恩,为了以后那小子不会想不开吊死在自己家房门前,还是吩咐一下下面的人,不要告诉他了吧? 不过,等日后原照发现自己是名扬世界的‘插粪少年郎’时,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真是期待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呐!你是一个…… 虽然进了大楼,可槐诗依旧还要在门外面的走廊处等一会儿。 前面还有两个人。 第二名的里见琥珀和最后那一个来自波斯的升华者。 最先进去的是那个波斯人,很快,他就脚步轻盈地走出来,向着两人微微点头之后便径自离去。 和槐诗眼对眼瞪了半天的里见琥珀也冷哼一声,起身走进了房间里去。 这一次的时间分外漫长。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里见琥珀推门而出,手里提着一只进门之前未曾有过的剑袋,只是不清楚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样的武器。 对着槐诗指了指身后的门,面无表情:“轮到你了,第一名。” “哎呀,从小到大学习没好过,你这么夸我,怪不好意思的。” 槐诗挠了挠头,带着愉快地笑容走进房门离去。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感觉到里见琥珀的目光幽幽地在自己的脖子根上瞄了一眼…… 这闺女怎么每天光琢磨着帮人砍头了? 还是社保局的先进教育学得不够,回头跟大表哥重点提一下好了。 走进室内,关上房门。 他坐在了椅子上。 小猫依旧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抽着烟,一条胳膊从布偶套的大嘴里伸出来弹着烟灰。看到槐诗进来,他不忙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槐诗也没说,就坐在椅子上,等他先开口。 “说实话,你干得挺漂亮,简直像是艺术一样,没有让我失望。” 许久之后,小猫发出声音:“那几个贱人招聘的主持人加在一块都没有你一个人的业绩高,等明天他们醒了,一定脸都丢光了吧?” 槐诗谦虚地点头,“都是您带的好。” 商业互吹是社会人交流时的必要环节,大家互相吹捧两句又不会掉块肉,还能换个好心情,何乐而不为呢? 小猫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伸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 槐诗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戏肉来了! 紧接着,小猫从抽屉里拿出了三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一个灰扑扑的指环,一个信封,还有一条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细铁链。 三件东西都其貌不扬。 “按照你们的说法,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是你应得的奖励——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结局——你是第一名,我就要拿出三件小猫乐园这些年以来最好的收藏,供你挑选。” 小猫说:“你可以随意,但我不会跟你解释任何东西,不论你怎么选,这三件物品对你而言,都价值等同。” “……三选一?” 槐诗愣住了,忍不住凑近了,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 就真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一个是灰扑扑的铁环,一个是随处可见的信封,薄薄的好像里面装了什么卡片,还有一个就真的是看上去特别普通的细铁链…… 没有万丈豪光,也没有什么神妙景象。 好像就是二手店里打折出售的商品一样。 槐诗愕然地抬头:“大哥你真的不给提示一下?” 小猫没有说话,只是耸肩,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纠结的样子。 槐诗伸手,摸了摸指环,瞬息间,感觉到体内的源质沸腾一般地涌动起来。他收回手指,摸了摸信封,这一次命运之书里隐隐传来了什么波动。最后,他摸了摸铁片,然后发现自己灵魂能力——圈禁之手竟然自行启动了起来,遥相呼应。 现在他可以断定,三件物品,都绝对不是一般货色。 指环和自己的源质十分契合,信封对命运之书有一定的感应,而细铁链却直接和他的灵魂能力产生了呼应……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特,当他拿起任何一件东西的时候,另外两样东西所代表的力量都会传来一阵空虚的感觉。 小猫跟他说选哪一个都会物有所值,可现在槐诗却觉得,选哪个都会失去两个同样珍贵的机会。 他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艰难抉择,表情变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想到只能够选一件……心都要碎了。 漫长地选择之中,他犹豫来犹豫去,都快要把自己这辈子的决心用完了之后,才咬牙,拿向了最左边的指环…… 下定决心。 紧接着,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恨铁不成钢地感慨:“傻仔,你当初‘我全都要’的气势去哪儿了!” 槐诗一愣。 乌鸦? “你跟进来了?”他错愕地瞪大眼睛。 “我不是我没有,我还在家,你不要乱说啊。”命运之书的书页中,一行行字迹浮现:“要不是看你被调戏的太惨了,姐姐我都懒得说话……小心一点吧,哪怕看上去有系统面板,但这可不是游戏。” 这个家伙绝对悄悄跟进来了吧? 槐诗狐疑地思索着,可不论再怎么试探,乌鸦都没有回话了。 他缓缓抬头,按着戒指,端详着面前的小猫,眉头皱起:“这三件东西,真得是原本给第一名的奖励么?” “嗯?”小猫似是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一件东西和我契合还可以说是巧合,那么三件东西同时对我都有用,这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了吧?” “说不定是我收藏丰富呢?”小猫轻声笑了起来:“怎么,难道我给出的奖励不合你的胃口么?要知道,我可是额外拿出了两件东西来供你挑选呢……” 槐诗沉默。 “你想要什么?” 槐诗直截了当地问,“你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可你又准备从我这里拿到什么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位阶已经相当于是大群之主了吧?在深度四的世界里,你完全可以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又需要从我这么一个外来者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很简单啊,槐诗,只要你愿意,这三样东西,我可以都给你。”他说,“只要你愿意从我这里再接受一个任务。” 槐诗沉默了许久,开口问:“什么任务?” 只要能办到,他都打算争取一下了。 这三件东西,对他而言都太重要了,他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打扫一下卫生。” 小猫直截了当地说,“别害怕,多亏你的那位朋友,猫砂已经铲完了,我指的是整个小猫乐园……你不觉得,它有点拥挤了么? 或许,让它宽敞一点会是一件好事。” 槐诗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灵光一现……陷入震惊。 凝视着面前那个布偶套之下的黑暗,不可置信。 “——你要我帮你杀掉那几个王子?” 小猫没有反驳,没有解释,更没有纠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我办不到。” 槐诗摇头拒绝,那几个王子他难道还没有看到么?哪怕不清楚真正的实力,就看他们那一副暴虐的样子和表现在外的力量就知道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了。 或许来一个四阶升华者能够解决,但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对抗的范围。 “别担心,我既然选择了你,就对你有十足的信心。”小猫平静地说:“在如今的邪马台,只有你,可以说唯有你才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了。” “为什么?” 小猫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端详着槐诗:“本来我还不敢肯定,但现在看来……你是天国谱系,对不对?” “……” 槐诗沉默,低头,看向桌子上的那个信封,眉毛微微挑起——所以,这个奖励是用来试探自己的么? “天国谱系的升华者有一点好处,普遍都具有着深渊的适应性,除了升华者的部分之外,基本上可以视为半个深渊生物。” 小猫慢悠悠地解释道:“而你,尤其特殊,你可以视为大半个,恶灵古堡这么认可你的原因就在于此。 因此,只要有了我的授权,你就可以自由出入小猫乐园的绝大部分地方,完成其他升华者做不到的事情,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呢?” “当然是你特别能打啊。”小猫理所当然地说道:“看看你那一副杀人狂的变态样子我就知道,你是我需要的人才了!你这个家伙要是以后凝固了的话,一定是了不得的地狱狂魔呐!让你办事儿,我太放心了。” “……” 槐诗一脸纠结,不知道从何辩解,只能问:“还有么?” “这就是最重要的第三点了,我没有办法亲自动手,因为这个游乐园里有一条潜规则——只有王子才能战胜王子,你懂么?” 小猫叹息道:“我可以杀死他们,但他们第二天就会从自己的休息室重生,就好像他们杀不死我一样。只有真正地败在了其他王子手中,他们赖以维持的人气才会被夺走,被这个游乐园除名。” “什么鬼?”槐诗错愕:“只有王子才能战胜王子,那你去找王子啊!找我干什么?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家财万贯父母位高权重的二世祖么?” “太浅薄了,所谓的王子难道家里有块地就行了么?” 小猫嗤笑,端详着他的样子,忽然问道:“你有魔法长发么?” “嗯?” 槐诗一愣,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自己脑后扎起来的马尾,山鬼的长头发……砍都砍不断……这算是魔法长发? 小猫再问道:“你有魔法双手么?” “……”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圈禁之手……算是魔法么? 小猫点头,然后继续问道:“小动物会跟你说话么?” 有只乌鸦刚刚还在悄悄给我打电话算不算啊? “你中过毒吗?” “呃……” 仔细一想,简直是家常便饭啊,自己现在浑身都是毒了吧? “受过诅咒?被绑架?被奴役?” 小猫连珠炮一般地发问。 见鬼的是,每一个问题,好像槐诗都能对应的上! 槐诗无言以对。 “最后,最重要的……” 小猫肃然问道:“大家是不是觉得每次你的麻烦能被化解,都是因为一个漂亮小姐姐的出现?” “……” 槐诗已经目瞪口呆。 好像……全都被说中了啊! 于是,小猫大笑起来,拍着手,指着他的脸,惊奇感叹: “——天呐,你是一个王子!”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定金 半个小时之后,槐诗推门,走进了一座早已经荒废的剧场。 在剧场的舞台下面,两个等待在那里的升华者抬起眼睛,看到他进来,却没有惊奇,反而好像早有预料的那样。 里见琥珀直接问道,“你也答应了?” “是啊,和你一样。” 槐诗自己找了一个干净位置坐了下来,并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看来,小猫并没有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除了槐诗这里之外,他倒是提前准备了B计划……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里见琥珀和那个波斯年轻男人反倒答应地比自己更早一些。 不过三个人也有三个人的好处,至少不用单枪匹马去闯那个虎穴龙潭。不说那个波斯升华者,只说里见琥珀的身手他也能够放心。 原本他还打算把苦命的孩子原照拉上一起为非作歹,现在看来,还是先让他抱着自己的宝贝粪叉睡大觉好了。 槐诗和里见琥珀是抢过人头和业绩的老交情了,更不用说还同有果园健身房这一层出身的关系,四大铁里勉强也能占上‘同窗’和‘扛枪’两个,自然知根知底。 在点头示意之后,他便看向了不远处的波斯男子,“这位怎么称呼?” “安萨利,叫我安萨利就好。” 虽然看上去满面胡茬,可声音听上去却并不苍老,只是打扮成熟外加身材魁梧,让人误会了年龄,还以为是个三十多的大叔。 在自我介绍之后,安萨利只是抬起手腕,展示着自己的手链上垂下的吊坠——展翅飞鹰和老者的徽章。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来历。 果然是波斯谱系。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琐罗亚斯德谱系才对。 虽然比不上东夏和罗马等等庞大谱系,但他们也是诸多底蕴深厚雄霸一方的庞大谱系,根据槐诗所知,谱系之内一共有‘二宗三际’五条升华路线,几百年之前还出过一位天敌,堪称底蕴深厚。 别的更不用说,只说一点——笼罩了整个现境的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便是创造主们以琐罗亚斯德谱系的部分源典为基石所建造而成的。 只是在经历过一场大变之后,如今的波斯谱系已经甚少抛头露面,成员多数都隐藏在谱系的边境中,连现境都来得极少,好像传说中的隐世宗门那样,各种圣痕和力量都颇为神秘。 好歹是接下来一起干脏活儿的同伴,大家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心里悄悄称量了一下分量,都觉得对方点子扎手,不太好硬办,因此脸上都笑嘻嘻一团和气。 彼此熟悉了一点之后,小猫便从门外走进来,站在舞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手们:“再过几个小时就是邪马台夜色最深的时候了,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在得到了三人的回复之后,小猫点了点头,拖着皮套直接就在舞台上找了一张脏兮兮的凳子坐了下来,又点了一根烟。 “按照原本的规矩,白天我管事儿,晚上要归他们,可今天他们在白天的时候违规外出,那么到了午夜就必须回到休息室沉睡,你们只要行事小心一些,未必会有什么麻烦。” 说着,将几张纸分给了他们,“具体的计划都在这上面了,到时候以槐诗为主,里见琥珀和安萨利从旁辅助就可以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可以直接问,有什么不愿意的,也可以直接在这里表示出来,省得到时候再闹矛盾,惊醒那几个家伙,被一巴掌一个的捏死……” 小猫的计划很简单。 时间一到,他就会动用自己的权限,直接将他们几个人送到王子们沉睡的古堡里,大家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先暗搓搓地手起刀落将外围几个王子招聘的主持者解决了,然后槐诗再依照小猫给的方法,一一将几个沉睡的王子了账,这事儿就成了。 说来简单,做起来也未必难。 大家多少年的熟人了,彼此知根知底,小猫狠下心来要当二五仔,别说城堡内部的地图都打印出来一人来了一份,钥匙更是一人好几把,就连几个王子的弱点和命脉也已经全部教给了三人。 但槐诗依旧不解,为什么小猫会对自己有这么大信心。 白天见过王子们的凶威之后,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匹敌……哪怕说破天,他也只是一个二阶升华者,而且刚刚进阶还不到两个月,哪怕有里见琥珀和安萨利从旁辅助,但如果败露行迹的话,也不过是送菜上门而已。 “今时不同往日,时代变了啊,小鬼。” 小猫抽着烟,平静地说道:“不论从前我们有多么煊赫高贵,如今的我们不过只是凭借着这一座乐园苟存的孤魂野鬼。 迷失了本来的面目之后,只能够以如此丑陋的面貌存在于地狱之中。这样的东西竟然还值得畏惧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小猫乐园中机制的一部分,依靠这一条破船栖身的溺死者——只不过他们已经迷失的太久,遗忘的太多,堕落的也太快了。 倘若死在你的手里,对曾经的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槐诗欲言又止。 ……其实死在他们手里的话,我应该也会挺解脱的。 至少能保证死得快一些。 “放心吧。”小猫说,“对外人而言,王子们所能体现的自然是整个小猫乐园所具有的某种伟力,但对内,这一份力量却未必能够用得上多少。 在明天到来之前,你们依旧是小猫乐园的员工,对他们的压制多少能够有所豁免。” 说到这里,小猫深深地看了槐诗一眼,有些话并没有当众说出来。 槐诗心领神会。 自己是天国谱系,本来就相当于有深渊户口,对小猫乐园的机制而言,自然和其他升华者有所不同。 自己人就这一点好。 同样是打工,自己有正式编制,其他人只能当劳务派遣的合同工。哪怕是年底分带鱼,他的那一份都要比其他人的要宽好多。 “倘若能够不惊醒他们,直接让他们安宁地死在梦中,自然一了百了,如果计划出了纰漏,你也用不着太担心。” 小猫道:“当你正式表露资质对他们进行挑战的时候,便是王子之间的人气决战了。 乐园绝对不会干涉这样的内部循环和更替,只会乐见其成——到时候他们想要杀死你,只有凭借着自己本身所存的力量。 他们之中有强有弱,就看你到时候的运气如何了。” “行吧……” 槐诗叹息,富贵险中求,现在再说危险也没意义了。 反正自己失败了,小猫也讨不到好,都说双拳不敌四手,怎么想他一个也打不过那七个王子联手。 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还是别互相算计来算计去了。 眼看槐诗下定决心,小猫也相当满意,只是弹了弹烟灰,槐诗就感觉自己口袋里多了一件东西,耳边传来幻觉一般地低语。 “先把这个给你,算是定金。” 槐诗伸手一摸,却发现落入自己口袋中的是那一根细铁链——不等他反应过来,接触到槐诗的源质之后,细铁链就自行溃散,化作一缕源质,径直钻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 不由自主的,槐诗的身体抖了一下,屁股下的椅子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里见琥珀和安萨利看过来,发现槐诗一动不动,只当他换了一个姿势,可紧接着,便看到他的眼眸之中迸射出两道炽热的烈光。 好像眼珠子后面安了俩一百瓦的电灯泡子一样。 锃亮! 那是无数源质激烈碰撞时所迸发的恐怖辉光。 而在槐诗的外套之下,无需他自行启动,圣痕山鬼就自行苏醒了,自他胸前的裂口中有苍白的火光亮起,宛如地火熔岩那样。 那是炉中的炼金之火! 而就火焰的正中央,所浮现的正是那一道细铁链的模样。 宛如吊坠的链子,细细一条的钢铁在槐诗触手之后才发觉,那竟然是和自己圈禁之手的效果一样,使用某种办法纯粹以源质转化而成的钢铁! 而起完成度,远胜过自己十倍、百倍! 一旦失去了小猫的压制,被同源的灵魂力量所唤醒,铁链就好像活了一样扑进了槐诗的灵魂之中,浮现出了本来的样貌。 迅速膨胀。 虚幻的意识之中,一道竖直的锁链浮现,不见上端,也看不见下端,好像已经延伸到意识能够察觉的尽头。 而随着锁链不断的放大,无数以纯粹源质而形成的精巧结构也浮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只是稍稍运行,无数锁链的环扣彼此摩擦,便迸发出惊天动地的雷鸣,火花如电光,充斥四面八方。 紧接着,它终于寻找到了与自身所呼应的东西,骤然收缩。 一切异状消散无踪。 好像两条洪流汇聚为一那样,它毫无阻碍的便融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成为了圈禁之手的一部分。 融入了……悲伤之索? 槐诗顾不上另外两人的错愕神情,信手一抓,悲伤之索便从他的指尖迸射而出,可却再非往日铁质的丝线编制而成,而是化作了一道笼罩在淡淡黑烟之中的锁链。 不断地有火星自锁扣指尖迸射而出,金属碰撞,却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声音,好像就连声音都被它所束缚住了那样。 槐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自己分裂出的源质,竟然变成了一件货真价实的边境遗物? 第二百二十九章 突入 蜕变只在一瞬间,槐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或许是那一道铁链和悲伤之索的本质相合,原本一者为铁,一者为源质,如今就好像灵魂终于寻找到了躯壳那样,合二为一,展露出槐诗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变化。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了边境遗物那样。 如今,只需要他指定目标,铁索就可以自行飞出,在虚实之中转化,强行将两件物体连接为一体。 倘若槐诗注入源质,甚至具有压制圣痕的功效。 这简直是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装备,可以说只此一件,槐诗就感觉不亏了。 好像新玩具入手那样,槐诗迫不及待地尝试了起来,悲伤之索犹如臂使地在空中变换,一会捆一个五花大绑,一会儿捆一个龟甲,一会再捆一个菱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里见琥珀看他的眼神已经十足嫌弃,好像再看什么脏东西;可安萨利却眉毛挑起,神情惊奇,一脸欣赏和赞叹,悄悄向槐诗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仿佛在说小老弟你也很有东西哦…… 槐诗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收起了锁链,装作无事发生。 直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小猫终于抬起脸 “准备好了么?”他说,“你们该出发了。” 嘭! 好像一个水泡破了一样。 随着小猫的挥手,槐诗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瞬间,他已经从天而降……置身于城堡大堂的半空之中。 来不及惊叫,自半空中他用力转身,环顾四周,目瞪狗呆。 小猫是特么在想啥…… 这完全就是……掉进了狼窝里了啊! ——此时此刻,在城堡的大厅里,足足有十一个升华者! 还是低估了王子们的抠门程度,对待下属,连个单间都舍不得给住,竟然让他们在城堡大厅里打地铺的嘛? 破空的沉闷声音骤然响起,那十几个升华者困惑地抬头,紧接着,便看到看到空中坠落下来的三人。 不等他们反应,在最后面的安萨利诡异地在空中一顿,浑身罩袍鼓胀,竟然像是气球一样地漂浮了起来。 在空中,他一手抬起,端着一只古旧的油灯,只是伸手擦了擦,便有一线黑暗之烟自其中涌现垂落,细细一缕的黑暗越是向下,便越是膨胀,宛如沸腾了一样,剧烈地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厅。 所过之处,不止是光线,就连声音都瞬间吞噬的一干二净。 可诡异的是,在黑暗覆盖之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就连那十一个升华者的源质波动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槐诗看得清清楚楚,顿时眼角狂跳。 一件圣痕遗物! 绝对是波斯谱系的圣痕遗物! 根据他的猜测,那一件圣痕遗物恐怕是二宗三际中的‘恶宗’升华之路的某一个位阶所形成的武装。 只是显现的瞬间,便自油灯中喷出无边黑暗,将此处化作初际末期的黑暗国度,彻底隔绝了内外。 怪不得小猫要他作为辅助……这种瞬间关灯揍人的能力实在太方便了! 瞬间,槐诗落地。 紧接着,死寂黑暗之中,在槐诗手里,有一道清脆的喀嚓声悄无声息地隐没,随着他的转身,正顶在一个坐在地上磨刀的升华者脑门上。 扳机扣动。 一缕烈光伴随着灼红的铁砂自枪膛中喷出,可紧接着,便被黑暗吞没,就好像一朵稍纵即逝地昙花那样。 血水飞迸。 槐诗踏前,再度拉动枪栓,对准身旁风声来处,再次扣动扳机,在剧震之中,再度喷出一道铁花。 旋即,一缕温热落在了槐诗的脸上。 瞬间,报销了两个。 仓促之间遭遇敌袭,王子们招募来的这群升华者到底不是吃干饭的,没有给槐诗从容上弹的时间。 一柄铁锤已然带着雷光砸落。 那巨响竟然连油灯所吐出的黑暗都无法覆盖,隐隐能听见一道嗤嗤声突破了黑暗传了过来,隔着厚重的漆黑,雷光隐隐透出了一束,便已经刺痛了人的眼眸。 真要被这玩意儿砸中,怕不是瞬间灰飞烟灭了。 槐诗抬手,悲伤之索瞬间抛出,接在了天花板之上,拉着他飞空而起,擦着沉闷雷鸣飞过的瞬间,锁链便从天花板上松脱,向着铁锤来处倒卷而去。 铁锤被层层黑暗束缚,雷光迅速地消散,被吞食消磨,到最后,脱手的铁锤悄无声息地落地,再无一丝神异。 紧接着,无数火花迸射之中,铁锁收缩,厚重如土葬一般地悲伤已经横隔在袭击者的胸臆之间。 骤然爆发。 猝不及防,袭击者只觉得双眼翻红,不知道想起什么悲伤往事,竟然长叹一声,要留下两行眼泪来。 槐诗,擦肩而过。 于是,他的眼泪和忧伤便一同飞向了空中,随着头颅一齐落在了地上。这死法听上去就文艺的要命,让人羡慕不来。 槐诗向前急行,分辨着四周的脚步和风声。 可黑暗吞没了一切,甚至找不到任何征兆给他来辨别敌我,直到随着槐诗的挥手,一把草籽恐惧光环和瘟疫光环扩散向四面八方。 在半空中,安萨利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眉毛微挑。 不顾这一片黑暗强烈的腐蚀性,山鬼的圣痕如石下生长的草根一样强硬地扩展了开来,竟然在安萨利的‘暗国之灯’中撑开了一片空隙! 紧接着,便有一张错愕的面孔就浮现在槐诗的面前。 槐诗抬起枪口,扣动扳机。 一具尸身倒飞而出。 一线隐匿的杀意骤然自身后浮现,模糊的身影骤然自黑暗中浮现,自半空之中,长刀横挥,向着槐诗的脖颈。 “啧……” 槐诗手中,悲悯之枪撑起,隔住了刀锋,鼓手的劲力迸发,引而不发地震荡自枪刃向上传递,沿着长刀落入了袭击者的指尖。 告诉她:大姐,自己人。 在黑暗中,那个纤细消瘦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留下幻觉一样地‘啧’那么一声。 槐诗无奈地叹息,然后收回了指向她的枪口。 有些遗憾。 反正黑布隆冬的什么都看不见,出现了误杀的状况也很正常呢,对吧? 他扣动扳机,将身旁那个什么都看不见之后开始胡乱劈砍的升华者报销了账,然后把霰弹枪挂回了背上,抡起斧子,一个跳劈,然后再一个跳劈…… 只能说大口径子弹一次只能攒四发真是太遗憾了。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来自背后的飓风。 暗国在动荡,随着飓风的爆发,剧烈地爆炸此起彼伏,炽热的光芒自从暗国的深处涌现,将黑暗层层撕裂。 在光芒之中,宛如燃烧的升华者骤然腾空而起。 随着感知中同伴一个个的死亡,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大事不好了,有人来偷家。当务之急不是尽歼来敌,而是尽快将警报传递出去才对。 狠下心来之后,完全放弃了对同伴的救援,一只浑身涌现刺眼光芒的巨狼冲破了黑暗,源质骤然收束,张口——做势咆哮。 大事不妙! 槐诗瞪大眼睛,一道带着火花和黑烟的锁链就已经飞出,捆在了它的狗嘴上,猛然收缩,强行将巨狼张开的大口合拢。 紧接着,疾驰而来的里见琥珀便突兀地出现在了半空,宛如闪现那样,手中两柄带着冰霜和火焰的长刀向下斩落。 瞬间十六道纵横交错的刀光汇聚在一处。 炽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暗国鼓荡,再次将他吞没。 槐诗举起了斧子,猛然斩落。 狼首落地。 具现出的圣痕分崩离析,连带着升华者的躯壳也骤然一震,浑身毛孔中喷出了血色,在槐诗另一手的戳刺之下被贯穿。 旋即,化作一道白光,消散了。 金小判落地。 很快,暗国袅袅消散。 满地狼藉。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样,长出了一口气,余悸未消——刚刚距离拉警报就差那么一点点,险些功亏一篑。 随着安萨利再次摩擦油灯,一道黑烟再次从油灯中飞出,幻化出几个人影,分散到了各处,散发着原本升华者们的波动,好似无事发生那样。 主持这一件圣痕遗物所需要的源质明显消耗不菲,他喘了两口气之后,从口袋里摸出了小巧的鼻烟壶,小心翼翼地挑出了指甲盖那么多的分量,狠狠地撮了两口之后才回过气儿来,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这种能够回复源质的药物大多数都是对大脑进行刺激,后患不浅,真正能够补益源质的‘千年香’完全有价无市,一口就足够让四阶升华者补满,用在四阶之下的升华者身上完全是暴殄天物。 在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他再度抬起油灯摩擦,很快,一缕烟雾就缠绕在了他们的身上,将他们覆盖其中。 不论是脚步声和任何异常都被掩盖了下去。 “金小判你们自己分吧,我不需要。”他率先表示:“但接下来速度要快一些,我撑不了太久。” 槐诗和里见琥珀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是‘我全都要’的样子,只能互相撇了撇嘴,五五分账。 所以说这个女人浑身边境遗物,都这么有钱了,还跟自己抢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果然越有钱越抠…… 分赃完毕,就要开始干活儿了。 槐诗摸出来钥匙,走在了最前面。 第二百三十章 深夜福利 城堡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的来得要更加庞大。 哪怕有小猫的地图槐诗都险些迷路,好像违章建筑一样,错综复杂,而且重重落锁。 到处都落满了尘埃,不论是墙上的画框还是雕塑都已经风化剥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阴暗之中好像有什么影子在游荡,但仔细去看的话却找不到什么痕迹。残留至今的源质浸透了黑暗之后形成了往昔的轮廓和倒影。 哪怕时间有限,槐诗依旧谨慎地探索着,生怕走错了路。 根据小猫所说:这一座城堡可以说是以前整个乐园的枢纽,里面所隐藏的可不止几个王子。倘若走错路的话,会招惹出比王子们更可怕的怪物也说不定。 更令人惊悚的是,离开大厅走进城堡深处之后,系统面板就消失了。 此处已经处于心悦框架的笼罩范围之外…… 也就是说,虚假生命的效果已经不见了,在这里死了的话,可不会优哉游哉地在赛场之外复活。而是永远地埋葬在此处,陪伴着往昔的枯骨一起…… 搞不好的话,可能连死都死不掉。 无怪那十几个升华者不愿意住在里面,宁愿在大厅打卧铺。 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永不超生的结局,换谁都不乐意。 越是向内,里见琥珀和安萨利的脸色就越是难看,这里货真价实的乃是地狱之中,厚重到让人难以喘息的深渊沉淀便氤氲在空气之中,源源不断地侵蚀着他们的意识。 倘若不具备灵魂这样的结构保存意识的话,恐怕在瞬间就会陷入凝固,永远地成为了这一片地狱中的侵蚀物。 凭借着圣痕和灵魂的双重保全,他们好像穿着航天服在太空里那样,每一步小心翼翼。 反观槐诗,脚步轻快,神情平静,时不时来个陶醉地深呼吸……好像春游一般轻松自在。 里见琥珀和安萨利互相交换着眼神。 ‘这个家伙搞不好已经被侵蚀了,不如就让我给他一个痛快吧’ ‘不不不,再怎么说都是队友,往队友背后捅刀的事情还是能不做就不做吧?’ ‘队友?我没有这种抢我人头的队友!’ ‘但你杀了他,王子岂不是要你来对付了?’ ‘我里见家世代公卿,怎么就称不上一个王子了’ ‘……’ 虽然心里痒痒得不行,但最后里见琥珀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来,只是挎着两把长刀跟在槐诗的身后。 直到槐诗的脚步猛然一顿,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警戒起来。 明明在往前走几步,就是通往休息室的门了,可却骤然一阵毫无由来的死亡预感从心中浮现,刺的他额头一阵发冷。 “前面的门有问题。” 他回头,翻出事象分支的羽毛笔,写出一行字给他们看:“你们谁有办法看看门的状况?” 里见琥珀一脸无辜地把手从刀柄上挪开,然后看向了安萨利。安萨利点头,又搓起了油灯,一缕五彩斑斓的黑从灯口探出,又尴尬地缩了回去,换了一个。 一缕灰雾悄无声息地从灯口流出来。 哪怕是槐诗凑近了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都看不清楚,而那一缕灰雾随着安萨利的控制,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最后彻底消融在空气里。 只有隐约什么介乎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东西缓缓地飞向门的方向,随着阴风,一点点地渗入了门后面。 紧接着,安萨利的手一哆嗦,脸色就变得惨白。 几乎没有站稳。 槐诗和里见琥珀一愣,瞪大眼睛等待他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安萨利却拽过两人的手,按在了自己的油灯上。 瞬间,门后的景象浮现在槐诗的眼前。 仿佛蜘蛛的巢穴那样。 无数干枯漆黑的头发自狭窄的走廊中纵横交错,好像海带漂浮在水中那样,不断地微微蠕动着,化作无数毒蛇择人而噬。 完全地,将那一整个走廊,全部地占满了。 而就在无数干枯的头发之后,有一个端坐在休息室门口的枯瘦身影——宛如风干的尸首那样,毫无水分,不见白日的俊美,而是显露出骷髅的狰狞模样。 身披着破败的华服,干枯破碎的王子守卫在了休息室的门口,眼眸低垂着,漆黑的眼洞里两颗干瘪的眼球,毫无聚焦。 唯有身上升腾而起的深渊气息暴虐地蹂躏着周围的空间,令空气都扭曲了起来上,变作了透镜一样地效果。 槐诗撒手,错愕地看着门后。 妈耶,不是说都睡了么?怎么还有人守夜的? 这他妈可怎么办? 里见琥珀拿出地图,示意槐诗:还没有其他的通道?通风管道和下水口也行。 槐诗摇头。 其他的通道不是没有,但每一条通道都标有绝对危险的标志,小猫已经提醒过好几次了:绝对绝对不能走标有危险标志的通道,否则后果自负。 那怎么办? 几个人交换着视线,到最后只能狠下决心:凉拌! 如果有人守夜的话,就证明如今的王子们确实是如同小猫说的那样,因为违背规矩陷入了虚弱状态,其他的有极大可能陷入了沉睡。 只要将这个守在门外的落单王子解决掉的话,后面的就好办了。 但怎么解决? 一打起来肯定乒铃乓啷一顿乱响,睡得再死,长发王子只要分出一缕头发过去打两巴掌,怎么也都醒了。 ‘瞬间解决他。’ 安萨利摩擦着油灯,在空中形成了一行字迹,凝视着面前的两人:你们有办法么? 里见琥珀摇头,哪怕里见家世代华族,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虽然徒有杀招,但对上王子未必有用。 槐诗犹豫了片刻,点头,又写了一行大字:我有一招大概可以,但需要读条。 安萨利一个波斯人,愣了好久才明白他这个比方是什么意思,旋即再度问道:多久? ‘至少五秒钟。‘ 槐诗叹息着回答。 五秒钟,哪里有这罗马时间? 有的时候对决一秒钟就结束了,五秒钟?五秒钟足够对面的人把自己弄死几十次了,尸体堆在一块说不定都能办一张城南火葬场上VIP会员卡。 安萨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犹豫了起来。 许久,他叹了口气,烟雾变化。 ‘三秒’。 他说,‘不能再久了,能再快点么?’ 槐诗摇头。 三秒钟,他不能保证肯定成功,一旦失误的话,大家全部都要送菜。 贸然豪赌的话只会输得更惨。 装备再好都不如生命珍贵,这时候认怂折身回返,不丢人。 里见琥珀忽然抬起手,无奈地比划着。 ‘剩下,交给我。’ 她继续比划,‘两秒钟,我可以。’ 槐诗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点头。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谁不想再把自己家的摩托换路虎呢? 下定决心之后,他抬起眼睛再看过去:都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我开怪。 在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之后,槐诗转过身,伸手,按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将门猛然推开。 在低沉的声音里,迎着无数被惊醒的长发,槐诗踏出了一步,站定了,凝视着无数长发之间骤然抬起的那一张枯萎面孔,捋了一把头发。 露出微笑。 “大哥,需要服务吗?” 瞬间的惊愕之中,槐诗抬手,一道迸发着火花的锁链凭空飞出,瞬息间将所有舞动的长发搅合在了一处,最后胡乱地缠绕在了王子的身上。 紧接着,他的身后便跳出了一个身穿白色罩袍的头巾大只佬。 冲着王子举起了手中的油灯,五彩斑斓的黑色从其中喷涌出来,疯狂地抽取着安萨利的源质,到最后,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自从油灯的烟雾之中浮现。 上身魁梧,髨发梳辫,而下半身完全是一团烟雾。 可他的面孔,却和挂了胡须之后的安萨利相差仿佛! 凭借着油灯中的暗国力量作为寄托,安萨利竟然直接将自己的灵魂以烟雾为载体,自油灯之中显化出来。 紧接着,圣痕苏醒。 就在那一具灯灵的烟雾化身之上,五彩斑斓的漆黑骤然搅动了起来,随着安萨利的动作,猛然一扯,好像扯下了一件衣服那样,将黑暗如帘扯落,展露出纯净的光明。 随着挥手,黑暗之帘便向着长发王子抛出。 瞬间,覆盖在了他的面孔之上。 在卷帘的覆盖之下,黑暗如活物一般地蠕动着,顺着口鼻和每一个毛孔向内侵蚀。 在琐罗亚斯德谱系的传承之中,这个世界乃是善神和恶神之间争斗的战场,而凡人们不过是神威碰撞之下所迸发的微尘和残渣。 故此,凡人的意识之中便天生存在着光王所缔造的五明子与暗国中五类魔的因素。 而现在,安萨利凭借着这一件圣痕遗物的帮助,以暗国的力量为因子,强行将自己灵魂之中关于五类魔的部分剥离而出。 于是,本身便具有了具足、显明、智慧与洞察等等天赋,而他剥落下来的黑暗中,则是五类魔的精髓,即为痴愚、乱他、不净、灭亡等等纯粹的诅咒。 可以纯粹的真空化身为体,以五类魔为衣的能力,只有在四阶的时候才可堪施展出来,如今哪怕凭借圣痕遗物的帮助达成目的,但依旧难以长久。 而且对灵魂也会产生相当的破坏。 倘若不是两个队友足够给力的话,他绝对不会冒险用这一招。 如今,黑暗之衣覆盖一下,所盖的地方,就毫无疑问地化作了黑暗之国。王子的意识已经被强行打入了惨雾、业火、焚风、毒液与黑暗所构成的囚笼之中。 紧接着,囚笼便迅速地震荡起来。 随着无数锁链之间的生发疯狂挣扎,覆盖在王子身上的黑暗之衣也不断地动荡着,在冲击之中不断地溃散又再度弥合。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五、四、三…… 三秒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第二百三十一章 和弦 “五、四、三……” 三秒钟的时间转瞬即逝。 灯灵的面孔之上已经遍布裂痕。 随着他猛然伸手,黑暗之衣归来,覆盖在了他的躯壳之上,紧接着,光暗消融重归混沌,一个带着层层裂隙的破碎影子骤然缩入了油灯之中,安萨利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仿佛永恒的黑暗被撕裂了,王子再度睁开眼睛,震怒着张口,似是准备嘶吼的那样。 可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跪坐在走廊尽头的少女。 眼眸低垂。 手指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如同扶着杨柳,静谧且温柔。 迎着他盛怒的神情,里见琥珀抬起了面孔。 漆黑的眼瞳之中,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伪装被撕裂了,展露出凌厉的轮廓。 扶着刀柄的手臂上,长袖陡然一震。 好像有微风吹过那样。 “二……” 就在那一瞬间,有清亮的声音响彻在空气之中,恰如杨柳枝头的飞鸟乘风而起,自天穹之上振翅,吹散了阴云,显露出漫天的灿烂群星。 还有那绝妙的月之轮廓。 拔刀,劈斩,血振,入鞘。 那是在瞬息间一气呵成的恐怖剑术,凌驾于肉眼所能观测的极限之上,隔着数十米,洒下了清冷的刀光。 于是,在王子的胸前,古老的华服应声而裂,展露出干瘪的胸膛之上那骤然浮现的斩痕。 自斩痕之中,一缕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映照而出。 ——独妙剑·弥生月! 月光如钉,贯穿了躯壳和形骸,将狂怒的魂灵楔在残破的躯壳之中,强行镇压封锁。 而里见琥珀已经委顿在地上,汗水从脸颊上滴落,落在颤抖的手指之上。 时间还在继续。 “一……” 月光崩灭,自伤口中喷涌而出的狂怒之风里,长发王子剧烈地挣扎着,拔出了破碎的月光,捏碎在五指之间。 张口,尖锐地牙齿后,黑洞洞的口腔中酝酿着恶毒的吐息。 “……零!” 槐诗踏前一步。 在脱力的恍惚之中,里见琥珀愣了一下,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热浪。 仿佛有烘炉从身旁走过那样。 可那只是幻觉。 是只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感应和威胁,物理上完全无从体会的微妙体悟。 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从槐诗的躯壳之中。 碧绿的火焰自少年的身上升腾而起,将他吞没在其中,胸臆之间的缺口之中,有炼狱的熔岩光芒无声地涌动,盘旋…… 经过了漫长的酝酿之后,汇聚了无数绝望、痛苦和疯狂的源质化作海啸,迸发! 槐诗再度踏前一步,紧接着独妙剑效果结束的那一瞬,向前,弯下腰,恰如小猫所教授的礼仪那样,抚胸致意: “乐园见证之下——” “——我向您发出挑战!” 陡然间,整个走廊中的空间一滞。 一道虚无的光凭空降临,冻结了一切,紧接着,将所有无关者的干扰剥离,不论是里见琥珀还是安萨利的力量都被屏蔽在外。 再然后,槐诗的霰弹枪和弹夹等等一系列边境遗物、乃至不属于他自身的力量尽数剥离,而在王子的身上,华服之下的铠甲,手腕上的手镯,乃至脚下的靴子,甚至半个铁质的头盖骨也骤然消失无踪。 只剩下了他们彼此,还有束缚在王子身上那一根不断迸发火星的锁链。 它已然是槐诗灵魂的一部分了。 少年咧嘴微笑。 抬起了手腕,握紧虚无之中的钢铁之斧。 那一瞬间……对决,开始! 糟了! 安萨利的面色骤变,举起油灯,用尽全力地放出了暗国,隔着乐园的屏蔽,将整个走廊笼罩在了其中。 紧接着,铁的咆哮撕裂了屏障的阻隔,便从黑暗的国度里迸发! 铁在燃烧。 宛如烈日骤然自这暗国的地平线上跳跃而出,向着四面八方,施舍着自己暴虐的辉光。 自破空的巨响之中,槐诗踏前。 禹步! 三步过后,飓风席卷着破碎的地砖飞起,少年已然突破了狂风的束缚,燃烧的山鬼,近在咫尺。 向着面前的王子,举起手中的无形之斧。 ——斩! 安萨利难以形容那一瞬间自己看到了什么,好像有幻影自少年的身上浮现了那样,升腾而起。 一切的束缚都被槐诗挣脱了,随着他向前的那一步,带着四百年辉光的长枪自他的手中浮现,紧接着是吞食鲜血的祭祀之刃…… 被他分明地握在了手中,向前劈斩,横扫,贯穿。 那究竟是源质的变化还是纯粹以躯壳所完成的恐怖极速?还是说,就连时间都重叠在了这一刻呢? 燃烧的山鬼在咆哮,自漫长到近乎凝固的瞬间里。 瞬间,转瞬即逝。 少年和王子擦肩而过,余势不竭地踉跄向前,狼狈地跪倒在地上,汗出如浆,手臂崩裂出一道道惨烈的血口。 在他身后,唯有三道耀眼的光痕残留在空中。 贯入了王子的躯壳。 裂顶斧劈,腰斩和撕裂胸腔的穿刺在这一瞬终于爆发,铿锵地钢铁鸣叫汇聚在一处,宛如形成实质的那样,驾驭着纯粹的破坏,腾空而起,扩散向四面八方。 暗国剧烈地抖动着,在那重叠的钢铁咆哮之间沸腾一般地抖动着,直到最后,无力地吐出了一个和弦的余音。 如此纯粹,如此温柔。 好像大提琴的低沉余韵,缓缓地消散在空中。 而原地的长发王子却僵硬地凝视着面前的空气,嘴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 到最后,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破碎的面孔上,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丝弧度。 不知是嘲弄还是解脱。 随着锁链的消散,他的无数长发在瞬间枯萎,一阵阴风吹来,早已经失去了多少年生命的躯壳便拥抱着时光的馈赠,悄无声息地坍塌为了一地的尘埃。 在尘埃之中,只剩下一缕金色的头发。 璀璨地好像黄金铸就,轻柔而美丽。 “妈耶,就差一点……” 死寂里,只有单膝跪地的槐诗在艰难地喘息,抬起手掌,把银血药剂抹在崩裂的手臂之上,血肉生长弥合的麻痒覆盖了撕裂的剧痛。 依靠在墙壁上的安萨利挥了挥手,油灯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无声地来到了槐诗的头顶,向下倾斜。 一缕纯粹的灰黑色如水一般落下来,洒落在槐诗的肩头。 精纯的负面源质源源不断地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恰如蓝瓶那样,弥补着灵魂的干涸,顺畅地补足了残缺地源质。 恐怕也就只有遇到这种能把暗国力量中的毒药和诅咒当饭吃的变态时他才敢这么干。 否则的话就是杀人灭口了。 等槐诗的状态稍稍恢复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没有力气,虚弱地靠在门框,向着槐诗挥了挥手,意思是剩下的全靠你了。 里见琥珀想了一下,又十分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葫芦出来,走到槐诗的面前,撬开他的嘴,隔空灌了一线进去。 好像是酒。 入口香甜,带着花果的芬芳。 只倒了五分之一,她就心疼地收回葫芦,盖上了塞子,葫芦里的酒本来就已经不多了。 而随着一线酒液滑下了喉咙,躯壳之中的焦渴和痛楚瞬间消散了,转而变得暖洋洋地,伤口迅速结痂合拢。 原本透支的体力竟然完全补回来了。 “好东西啊,再来一口呗?”槐诗吧嗒了一下嘴:“刚刚没尝出味儿来。” “你在想屁吃。” 里见琥珀瞥了他一眼,把小葫芦进了怀里,腰身依旧苗条,看不清楚究竟是怎么藏起来的。真好奇她这一身宽袍大袖的里面究竟装了多少零碎的东西…… 槐诗多看了两眼,发现里见琥珀看自己的眼神危险起来,连忙收回视线。 他当然知道队友拿出好东西来给自己是为了什么。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槐诗一个人来干了,关系到任务的成败,大家谁都不想功亏一篑,只希望槐诗不要白吃白喝了还不干事儿。 “行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槐诗挥手,示意他们放心,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最后再检查了一遍小猫给自己的那一堆鸡零狗碎,发现没有什么遗漏了的之后,走向了休息室的门。 小心翼翼地,推开。 寂静中,房门无声地开启,显露出背后浓郁的深渊沉淀。 形成实质的黑暗悄无声息地升腾和收缩着,如同呼吸那样的,冰冷而静谧……只有一阵阴风吹来,刮得人毛骨悚然。 怪不得一个个长那么稀奇古怪,天天睡这种地方,不磕碜才怪呢吧! 眼看着就快过冬了,连个空调都不装。 啧…… 槐诗撇了撇嘴,一步跨入了其中,被黑暗吞没了。 就好像被一只巨兽一口吞入了腹中,分辨着来者的成分,识别着是否是有人入侵。当小猫留下来的权限和槐诗自己本身的特质通过验证之后,他便悄无声息此出现在了陌生的环境里。 一座破败的剧场之中。 槐诗站在舞台上,环顾着四周。 和小猫那里一模一样,根本是年久失修的废墟一样,唯有舞台的四周高台之上,七张巨大的座椅依旧残留着往昔的奢华。 除了右侧一张属于长发王子的座椅空空荡荡之外,其他六把椅子上都依靠着一个个身影,在沉睡之中,毫无防备。 只有随着槐诗的出现,一张椅子下面,匍匐在尘埃里的一双血色的眼瞳缓缓抬起。 一条已经腐烂过半,看上去好像蛇一样的鬼东西缠绕在椅子腿上,依偎着黑发黑眼的沉睡王子,警惕地凝视着他。 惊了! 槐诗愣了一下,遍体生寒。 怎么里面还养狗的?! 这小猫可没说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最后的人气挑战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那一条蛇看向槐诗的眼神越发危险起来。 可很快,它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疲惫地垂下眼瞳,轻轻地依偎着陪伴了自己漫长时光的王子,闭上眼睛。 槐诗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那一条蛇却毫无反应。哪怕他靠近到了面前,也只是冷漠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好像已经累了。 陷入沉睡。 槐诗谨慎地翻找着小猫给的东西,很快,找到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裁剪成花朵形状的金箔,描绘着显眼的桃花纹样,带着隐隐地香气。 遵照着小猫的吩咐,槐诗屏住呼吸,捏起那一片金箔,轻轻地贴在了黑发王子的额头上。 宛如时光逆转那样,悄无声息地,狰狞地王子变得俊美又纤细,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好像梦见了什么美梦一样。 消散为了尘埃。 那一只蛇也随之消失无踪。 在灰烬之中,只剩下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古意盎然。 第二个王子,搞定了…… 可槐诗心中却倏无喜悦和庆幸,反而有些沉重了起来。 在往昔地不知道多少年以来,这些王子们应该也是耀眼而俊美的吧?带着纯粹的温柔和善良行走在传说之中……如今却已经衰败如斯。 连解脱都求之不得。 他的脚步继续向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翠绿色的液体,散发着香甜,好像苹果汁一样,悄悄地倒在了下一个王子的嘴唇上。 仿佛被果汁的清香滋润了,那一张枯朽衰败的面孔也变得美好了起来,红唇鲜艳。 紧接着,化作尘埃。 下一个…… 而在经过长发王子的位置时,槐诗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地剪刀和那一缕金发一起,放在了他的位置上。 就让这些留在这里作为他们的纪念吧。 然后,是一颗带着温热感觉的鸡心型红宝石,好像一颗充满爱意的心,上面写着某个人的名字。 放在了那个发色赤红,曾经挥舞烈火的王子手中。 他坍塌为尘埃,尘埃中,有一颗冰晶状的宝石和红心陪伴在一起。 槐诗继续向前,脚步不停,谨慎地按照小猫吩咐的那样,将最后的几个王子尽数解决。 直到最后一个王子消散为尘埃,留下了一把小小的尖刀和如泡沫一般渺小的结晶,槐诗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到汗水不断地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任务完成! 他一屁股瘫坐在破旧的舞台上,许久都站不起来,直到现在,手才开始发抖,迟来的恐惧从心中升起。 刚刚就差一点,就尸骨无存地留在地狱之中…… 倘若任何一个王子被惊醒的话,后果都不堪设想。 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从舞台上爬起来,走向剧场的大门。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这就走了吗?” 槐诗,僵硬在原地。 缓缓回头。 然后看到不知何时伫立伫立在了舞台之上的年轻人,俊秀而美好,金发璀璨,带着一丝令人不安地笑意。 头戴着彰显王权继承的王冠,腰配宝剑。 又是一个王子! 槐诗错愕地凝视着他,许久,忽然感觉有些无力:“你们是哪里来的四天王吗?” 七个王子有八个?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一点吧? “怎么,出乎预料吗?”陌生的王子微笑着问道,神情之中并不存在愤怒和阴沉,反而明朗又温柔。 “有点。”槐诗叹息,“请问你是哪位王子?” “我哪个都不是。” 王子缓缓地摇头:“充其量,我是他们最后执念的残留而已,徒具其型,就算是你放着不管,我可能也无法存在到明天早上。” 槐诗疑惑地看着他,眉头皱起:“你看上去似乎并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王子反问道:“他们最后不也是解脱了吗?这就够了,与其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倒不如带着尊严迎接结局。 不论他们如今变得多么残忍和疯狂,曾经的他们都是善良又温柔的好人……哪怕不值得同情,也至少还有身为王子的骨气,对不对?” 槐诗无言以对。 “非常感谢你能够帮助我们解脱如今丑陋的模样,请容许我向你至以诚挚的感谢。” 说着,王子抚胸行礼,如是说道。 “……” 槐诗不知道应该回答,应该说不用谢?还是说请节哀? 好像怎么都不对吧。 “呃,那你谢也谢了……我就先走咯……” 槐诗后退了两步,悄悄地,走到了门边上,伸手想要推门,然后发现推不动。 “……” “所以说,谢完了还是要报仇是吧?” 他无奈叹息。 “报仇?说不上报仇,有什么仇可以报么?” 王子说:“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他们最后的遗愿而已。” “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个打工的,不如你去把小猫做掉怎么样?那个家伙才是罪魁祸首……” 槐诗嘴里胡乱地说道,暗暗提起戒备,全神应对着来自王子的庞大压力。 “你可能误会了。” 王子嘴角勾起,璀璨一笑:“我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杀害什么东西,也不是想要将你杀死在这里。 我只不过是想要完成他们未曾完成的工作而已。 既然你踏入了这里,而且身具资质,那么就一定早有做好觉悟了吧?” 说着,他缓缓地拔出了剑,指向槐诗,庄重严肃地说道:“来吧,让我们完成彼此最后的工作。” 槐诗愣住了。 不可置信。 “挑战者槐诗,迎战者王子。” 他语气激昂地宣告:“乐园在上,我,接受槐诗的人气挑战! 就在这昔日吾等的舞台之上,就在这昔日吾等所残留的最后传说之中,请所有观众予以见证,请所有观众予以认可,请所有观众在此观赏,也请所有观众在此聆听!” 就在王子肃然地宣告声中,那慷慨激昂的话语扩散向了四面八方。 那一瞬间,沉寂的小猫乐园骤然亮起。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温柔欢快的音乐声自园区地每一个角落之中袅袅地升起,萧索的昏暗被灯光所照亮,无数昔日的幻影浮现,游走在其中。 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再一次开始运行。 欢呼和喝彩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璀璨的金色光芒,从天而降,照亮了槐诗所在的这一破败剧场,于是,时光逆转,倾颓的舞台恢复了往日的华丽,遍布尘埃的坐席变得一尘不染。 一个又一个的观众,出现在了坐席之上。不止是小猫的身影,还有怀抱琵琶的以纸扇遮面的螺钿姬,乃至未曾谋面的种种怪奇和深渊异种,盘踞在邪马台之中的大群之主,黑暗之王们。 随着乐园的钟爱再次垂降,紧接着,便有浩大的钟声传递向四面八方。 钟声所过之处,无数升华者自沉睡之中惊醒,错愕地抬头,旋即,感觉到一阵引力地拉扯,自己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 再然后,眼前一花,已经出现在了剧场的座椅之上。 在弹指之间,此处已然座无虚席! 不止是已经见过面的原照、叶雪涯,还有他的队友里见琥珀、安萨利,还有更多不认识的面孔,到最后,槐诗甚至发现已经许久不见的罗娴。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观众席上,似是不解发生了什么,很快,便了然地点头,向着槐诗挥了挥手,笑意轻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她却穿着一套颇为古典的女仆装束,头戴着蕾丝编制的花环……好像随时准备着给蛋包饭开光,施加爱的魔法一样。 行吧,槐诗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开心就好…… 不止是所有参赛者,就连直播间的镜头都自行调转了过去,原本在漫漫长夜没得猛料看的观众们从昏昏欲睡中惊醒,错愕地看着聚光灯之下的王子和槐诗。 特等席之上,刚刚开始闲聊的代表们被吸引了视线,抬头看过去,看到槐诗的面孔,便不由自主地愣了半天。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 How old are you?! 在经过最初的错愕之中,大表哥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年轻人总能给人惊喜。” 王子吗? 真令人羡慕啊…… …… 而随着聚光灯的照耀,无数人的目光之下,王子挥手,有战马嘶鸣的声音响起,虚空之中奔出了一匹纯白的骏马,停在了他身旁。 王子踏上马镫,骑乘着骏马,低头端详着舞台之下的槐诗,向着他露出笑容。 “来吧,少年。” 他握紧了自己的宝剑,指向了年轻人的面孔:“让我来亲自分辨,你究竟有没有继承这一份尊荣之冠的资格!” 于是,无数人的视线纷至沓来,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寂静里,他沉默地环顾着四周的观众,最后,视线落在王子身上。 看着他的白马,看着他的宝剑,再看着他那令人凛然生畏的庄重神情,堪称千锤百炼毫无破绽的架势和昂然地战意。 没有说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感觉……兴奋了起来。 血液好像在沸腾一样,迫不及待的奔涌在躯壳之中,散发着燃烧一般地温度,源质如火焰升腾,自胸前的裂隙之后奔涌。 感受到灵魂最深处涌现的愉悦和期待。 他缓缓伸手,握紧了祭祀刀和利斧,令钢铁碰撞,迸发出令人心情愉快的鸣叫,抚平了胸臆间一切的躁动和杂响。 只剩下镇定而单纯的节奏。 “那么,王子殿下,遵照乐园的规则,我在此向你发起挑战!” 那个少年露出微笑,昂起头来,踏步上前,在所有观众的审视和目光中走上了此刻只属于自己的舞台。 此处诚然是令自己畅快不已的战场,足以令自己全力以赴的对决,令自己发自内心感到敬重的对手。 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所期待的东西吗? 因此,再无需更多的忧虑和恐惧,也无需那些无聊的伪装和谎言。 “——天文会,槐诗,请赐教!” 第二百三十三章 Action! “等等,天文会?” 就在槐诗自爆身份的瞬间,无数观看者露出错愕的面孔,面面相觑。 全场哗然。 “他……他……” 特等席上,还打着吊针的老公卿瞪大眼睛,哆嗦地手指着屏幕上的少年,不止是愤怒还是惊愕,都快要背过气儿去了。 早说了不是我们的人! 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不信! 带着委屈和恼怒,他瞪向了七星集团的代表,却发现七星集团的代表比他更加愤怒地瞪了过来。 “瀛洲人太无耻了!”七星代表咬着牙,收回视线,低声对身旁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嫁祸给天文会!” “是啊是啊。”大表哥叹息着点头,拍了拍七星代表的肩膀,“他们一直就这个样子,习惯了就好。” “哇……” 老公卿的身体陡然一震,喷出了一口老血来,嘶哑地喊着什么,可旋即在大表哥的示意之下又被拉近了医护室抢救去了。 “人老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出席活动了嘛。” 大表哥叹息,对助手吩咐道:“让老人好好养病,就别出来和人生气了……这要被气出什么毛病来,你说讹我们算了,现在连天文会都讹,真让人看不下去,是吧,刘部长?” “嗯?是啊……” 在旁边,天文会金陵分部的代表副部长,那个中年人用力地点了点头,露出了略显心虚的笑容。 那个小鬼,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好像,在哪里见过? …… “真是令人舒畅的眼神啊。” 炽热的聚光灯之下的舞台上,王子凝视着少年的面孔,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很好,来吧,少年!” 他微微拉扯缰绳,握紧剑刃:“堂堂正正地,分一个胜负!” 铁蹄轰鸣。 白马嘶叫之中,飓风扑面而来,那一匹俊美的白马四蹄迸射雷光,转瞬间如列车一般奔驰而至,马背上剑刃斩落。 斩空了。 禹步! 自间不容发的关头,迈步,转身,擦着马首的冲撞向左转出,槐诗双手中的刀斧随着身体再空中划出了两道凌厉的弧线,向着马首斩出。 崩! 剑刃穿刺而来,格挡,火花飞迸。 紧接着,白马人立而起,向着槐诗的面孔践踏而下,槐诗再让,可随着铁蹄坠落的瞬间,飓风雷鸣自战马的践踏之下爆发,令人窒息的气浪向着四周翻卷。 槐诗,倒飞而出。 而白马一顿,随着王子拉扯缰绳,向前驰骋而出,迅捷如电,马背上的宝剑如蛇那样,追逐了槐诗的喉咙,刺出。 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可紧接着,冲击却又戛然而止。 就在原本的地方,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条锁链,连接着舞台上的地毯,另一头,缠绕在战马的脖子之上。 拴住了! 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地毯,此刻在舞台上却仿佛钢铁一样坚不可摧,不论是白马的践踏还是拉扯都不足以摧毁。 王子举起剑刃,斩落,锁链应声断裂。 槐诗眼前一黑,感觉到了源质的震荡,锁链回到他的手中,缠绕在手臂之上,缺口弥合。 那一把剑,绝对是神兵利器级别的武器。 不,怎么想,王子的宝剑应该都不是凡品吧? 就像是王子的白马一样。 所有的恶人都会倒在王子的利剑之前,就好像所有的险阻艰难都会被王子的白马从容跨越一样。 这是宛如从传说中走出的白马王子。 曾经天命在身,要去斩杀恶龙,将少女拯救与危难之中的英雄。 哪怕只存在于此处。 哪怕只存在于今夜…… “痛快!” 槐诗站稳,握紧了刀斧,不由自主地想要笑。 愉快,兴奋,期待,还有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荣幸。 这样的对手,这样的敌人,这样的英雄……这样的战斗,简直美好的像是梦一样。只是发现敌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便能够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期待。 寂静的果园健身房,数十个肌肉猛男面前的电视机上,展露出少年此刻的笑容。 就好像有火焰从眼睛里亮了起来那样。 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炽热辉光。 “兴奋起来了吧,槐诗?” 捧着蛋白粉的老人轻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那种好像灵魂都燃烧起来的感觉,所谓的战斗就是这样令人畅快的事情,所谓的对手,就是这么令人喜爱的存在……正因如此,不,唯有如此,胜利才是去值得去追求的东西呀。” 于是,屏幕上,槐诗踏前,向着自己的对手。 “再来!” 少年低声呢喃着,手中的刀斧消散,璀璨的辉光凝聚,十字长枪的轮廓自手中增长,枪刃之上,流不尽的龙血如泪垂落。 那是全神贯注的冲击姿态。 只是弯腰,便有弓弦绞紧的低沉声音响起,只是踏步,便有撞破空气的轰鸣迸发。 青冠龙化作雨雾一般,自枪刃之上洒落,所过之处,鸢尾花的色彩自毯上的赤红色中生长开来……就好像一片片刺绣那样,浮现在了地毯的表面,枝叶招展,花朵盛开。 沁人心脾的清香扩散开来。 而一点宛如星辰坠落的轰鸣之光已然贯穿了十数米的距离,呼啸而至,白马后退,枪刃继续向前,于是白马再退。 剑刃劈斩,枪锋就荡开了剑刃,铁蹄践踏,枪身便撞破了铁蹄。 像是浩荡的流星从天而降的那样。 在瞬息间,切裂了白马修长的面目,自神俊的模样中留下了一道猩红的伤痕。 白马痛嘶,自振奋神武中浮现出一丝疲态。 而枪刃却顺势地戳在了地上。 但槐诗还在向前。 于是瞬间,枪身弯曲如弓,骤然弹开,将少年撑起,飞起至空中。斧刃自手中浮现,向着近在咫尺地王子。 斩! 金属碰撞的鸣叫声迸发。 白马倒退,马背上,王子错愕地抬起手中的长剑,看到了上面的缺口。 一缕金发自他鬓边落下,飘扬在空中,最后落入地上白马的鲜血中,如此醒目。 “难道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王子殿下?” 槐诗落地,随意地挥洒着手中的武器,带着愉悦地笑容:“热身的话,也该结束了吧?” “这样的战斗还无法令你满足么,槐诗。” 白马之上,王子低头俯瞰着他,眼瞳中闪过一丝惊奇,缓缓颔首,“很好,那我们更进一步好了——” 剑刃挥落,发出了无声的叱令。 马蹄践踏,敲在舞台上,像是敲响了庞大的铁鼓,轰鸣迸发。 于是,无数人影自后台浮现,匆忙奔走,好像血液流动在自己的脉络之中。转瞬间,灯光组就位,道具组就位,调度组就位,机械组就位,最后,导演组就位。 好像被赋予了灵魂那样,此时此刻,这古老的剧场再次焕发出了往日的光彩。 这个舞台,活了起来。 “别大意啊,槐诗。” 王子微笑着,环顾着自己的国土:“表演,才刚刚开始!” 在他背后,无数卷动的幕布之后,骤然有光芒涌现,映照在天幕之上,形成了旋转的倒计时。 3、2、1! ——Action! 古老的场记板被缓缓举起,骤然合拢,迸发出清脆的声响。 瞬息间,整个舞台剧烈震动起来。 虹彩的灯光迅速变化,无数机械在剧烈的运转,随着齿轮的旋转,无数枢纽结合,升降台的起降,数不清的道具自缓缓旋转的舞台之上升起又消失。 凭着纯粹颜色的更替、道具的有无,还有织物大幕上背景的变化,交织出人间四时的气候,演化出千山万水的风景。 世界,已然被浓缩在了这一出小小的舞台之上。 而属于王子们的表演,已然开始了! “小心了。” 王子高喝。 白马嘶鸣,重振旗鼓。 铁蹄践踏在灰色的地毯上,随着升降台的隆起,跳跃在无数浮现的道具假石之间,好像驰骋在高耸的山脉之上,踩着悬崖峭壁上的凸起,向着槐诗俯冲而来。 不,此时此刻,眼前所出现的,应该是真正的高山才对! 哪怕只是徒有背景和抽象化的道具辅助,但此时此刻,所形成的效果,于一座真正的高山无异。 槐诗已然身处于山腰之上。 仰起头的时候,便能够感觉到巍巍山脉所施加的沉重威压,还有自山顶俯冲而下的王子,那如滚石一般一往无前的气势,还有在崇山峻岭之间如履平地的灵巧和迅捷。 自山巅之上席卷而下,有狂风呼啸。 天空灰暗,电闪雷鸣。 整个世界的庞大压力都覆盖而来,令他举步维艰。 只是瞬间的错愕,如光一般的白马已经近在咫尺,马背上,王子的利剑劈斩而下,槐诗下意识地闪身,格挡,可是却无从抵御那庞大的力量,被击飞了。 在空中,他环顾着四周,却看到白马一跃而起,好像踏空而来那样,向着它冲击过来。 带着载具来撞人也太过分了点吧? 槐诗甩手,铁锁飞出,拉着他扯向了地面,槐诗自空中转身,躲过了白马践踏下来的马蹄,狼狈落地。 可刚一落地,却看到……地毯的色彩,变作了深蓝。 背后的大幕浮现出深邃的蓝色,天幕的投影里,无数鱼群隐约显露,地板翻动,骤然有珊瑚礁的图版翻出,而天花板的导轨上,一片片画着浪花样式的板子悬挂下来,随着导轨的运行而起伏。 这是……海洋! 转瞬间,重力飘忽,槐诗陷入了窒息。 而从空中坠落下来的白马却破空入海,灵巧地摆动着身子,在海中游泳穿梭,载着王子向槐诗冲来。 你是哪里来的的卢么! 槐诗瞪大眼睛,在没有水的海洋里缓缓地翻过身,看着越来越近的白马,忽然间……露出笑容。 手中,刀斧展露。 第二百三十四章 所谓王子 一瞬间,槐诗的动作从迟滞变作灵巧。 就好像化身游鱼,融入了海洋之中,飞翔那样地游动在空气里,自最后的关头闪过了白马的冲击,向着王子露出笑容。 紧接着,凭借着海中动荡的暗流,刀斧毫无迟滞的斩落。 迅捷如风! 在特等席上,上座部密宗的代表愕然地停止了身子:“那是……” “恩,怎么了?”旁边的代表问:“看出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是我认错了。” 代表缓缓摇头,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 虽然看上去像是上座部密宗的双刀术,但动作却似是而非,核心更是完全不同,多半是巧合吧? 可真有这么巧合么? 槐诗,如鱼得水! 这一套已经完全融入了演奏法的双刀术在槐诗手中再度展开,随着斧刃斩落的重音,空气中掀起了扰动的暗流,紧接着,短刀穿刺而出,绕过了剑刃,刺向王子的脖颈。 白马骤然在海中转身,铁蹄踢了过来,可水流却推动着槐诗从容闪过,刀锋再斩,被剑锋格挡。 无懈可击的剑术自这深海之中展开,哪怕顶着海水的重压和阻力,王子依旧风度翩翩,未曾有分毫的狼狈。 白马冲撞,剑刃横扫。 这一次,竟然势均力敌! “厉害。” 在窒息中,槐诗嘴唇开阖,不吝赞叹和欣赏。 王子微笑,好像在说彼此彼此那样,剑刃之上猛然迸发力量,将槐诗推开。 槐诗紧追不放,长枪刺出,可海洋却在瞬间消失。 两人落地,升降台骤然隆起,舞台变作了不祥的灰黑,当浅灰色的光芒映照着头顶,化作黑暗的云层时,他的鼻子中就嗅到了幻觉一般地刺鼻硫磺味…… 不安的预感骤然浮现。 就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中,面前的大地骤然裂开,令少年的追击戛然而止,因为有一卷红布自其中飘飞,冲天而起…… 好像火山中喷出的熔岩那样! 哪怕就算是红布,被它覆盖到的话,恐怕也会在瞬间烧化吧? 难以前进,槐诗向后躲闪,可在空中却奋力向着面前的洪流投掷出了沉重的斧刃。 破空的凄啸迸发。 斧刃回旋着没入了岩浆之中,撕裂了红布,便被烧至了赤红,带着熊熊的烈火向着王子的面目回旋而至。 王子侧头躲闪,任由斧刃从耳边飞过。 紧接着,却看到一道锁链紧随其后的飞来,拴在了斧柄之上。 槐诗,猛然拉扯! 斧刃去而复返! 在金铁碰撞的高亢声音中,王子的脸颊上露出了一道劈斩的伤痕,优雅不再,可那神情却越发的端庄威严。 白马愤怒地嘶鸣,绕过了飞舞的熔岩,向着槐诗冲击驰骋。 剑刃穿刺。 崩! 长枪和剑锋在空中碰撞。 槐诗撤身,动作骤然一滞……他的袖口,被白马咬住了! 还能这样的吗? 剑刃已经向着他的手臂斩下! 最后的关头,他召出了祭祀刀,倒持着格挡,可剑刃却在刀锋之上游走,最终,自槐诗的手肘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白马与槐诗交错而过,落地。 火山已经消失无踪,在场景地剧烈变化之中,两人已经站立在了大教堂的顶端,脚踩着高耸的飞扶壁,背后便是如刀锋一般锐利地指向天空的塔楼。 白马在教堂的顶端灵巧地转身,马背上的王子凝视着远处的少年,咧嘴微笑:“真厉害啊,槐诗。” “彼此彼此。” 槐诗扭了扭脖子,一把银血药剂糊在手肘的伤口,仰头问道:“好像忍的很辛苦一样啊,殿下,是还有什么招数吗?” “没错。”王子颔首。 “所以说,手下留情了吗?”槐诗忍不住笑起来:“我以为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对手来着。” “能有你这样的对手,真让人快乐啊,槐诗。” 白马之上的王子微笑着,似是遗憾:“虽然这么说未免有些过分,可我只是不想让这一场战斗结束的太快而已。” “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战斗也会很快结束的,殿下。” 山鬼的火焰自少年的身上升起,禹步的劲力爆发,脚印深深地印入了教堂的石雕之上,少年在向前,咧嘴笑着,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可是很厉害的。” “是这样么?” 凝视着少年的眼神,王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那就这样吧!槐诗,正如你所愿的那样,我会全力以赴,所以——不要败得太快!” 那一瞬间,白马之上的王子再度端起了手中的宝剑,竖起的剑刃映照着他俊美的面孔,宛如祈祷那样地端庄。 向着远方呼唤。 “——女士,请为我歌唱吧!” 于是,轻柔的竖琴声如梦似幻地响起。 就在舞台左侧的垂帘之后,有一个少女的身影浮现,拨动着手中的竖琴,轻声哼唱,仿佛穿透了千百年的时光那样,昨日的歌声与今日重现。 过去的传奇于现在上演。 被遗忘的王子重新站立在敌人的面前。 慷慨激昂的号角声自旋律中激荡而起,无数幻影的欢呼之中,垂帘之后,有隐约而高亢的歌声响起。 那是…… 槐诗的眼瞳收缩起来,紧接着,便听见来自王子的吟诵。 “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如是吟诵着流传千古的名篇,王子举起了手中的剑刃,在凄婉而高亢的歌声之中,就好像握紧了自己的命运那样。 传说之中的王子,传说之中的骑士,此刻便伫立在槐诗的面前。 荣耀的光环从他的头顶升起,璀璨的辉光凝结在他的剑刃之上,而随着白马的嘶吼,一双庞大的羽翼便从身上展开,卷动空气,掀起飓风,翱翔在了天空之上。 “天马?” 槐诗目瞪口呆地仰头凝视着高踞与天穹之上的王子,“打架带BGM就算了,而且还跟放魔法似的,这就过分了啊!” “听啊,槐诗!” 天穹之上,王子长笑着,骄傲地展开双臂:“这便是昔日吾等的悲歌,这便是我的人民们发自内心对我的颂唱和赞赏。 所谓的王子,绝非一人!没有人民和国土守护的王子,又和乞丐有什么两样?” 在垂帘之后,少女的歌喉渐渐高亢,撼动心魂的旋律之中,白马嘶鸣,头生独角,焕发出如太阳一般的光芒。 紧接着,狂风呼啸,飞马驰骋而来。 轰! 只是一击。 槐诗倒飞而出,感觉到眼前阵阵发黑。 而马蹄声在渐渐接近,白马踩踏在空中,便发出宛如鼓声一般的轰鸣,帷幕之后的颂唱再度攀升至高峰,清冷的女声向上迸发,难以置信的高音化作对命运的哀叹和抗争。 无数人的合唱响起。 王子的利刃之上,光芒炽盛。 斩落! 槐诗再退,感觉到双臂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又一次向后飞出了数米,哇的一声吐出鲜血,目瞪口呆。 长枪,撑起了身体。 他凝视着远处以逸待劳的王子,却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阵无力。 只是长出了翅膀而已,只是力气大了一点而已,只是能够放光而已……可是却让人感觉到无能为力。 好像有千百人跟随在他的身后那样。 王子站在自己的王国,自己的舞台之上,万民颂唱他的伟绩与威严,公正与贤明,温柔与决断。 传说在此真正地降临了,在这歌声之中。 “BGM,我也有啊……” 槐诗拔出斧子,挥舞,幻觉一般地大提琴声便从他身后的垂帘之后响起,如此低沉,可旋即王子拔剑,再斩。 轰鸣地交响曲便将孤独的大提琴声碾碎了。 槐诗踉跄后退。 “不行啊,槐诗,不行。” 王子低头俯瞰着自己狼狈的对手,对他的稚嫩展露不快:“永远只是一个人的话,就不能永远得到胜利。只是一个人的话,也不配成为王子了!你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态来挑战我的吗?” 槐诗剧烈地呛咳着,喘息,“说实话,没想那么多……早知道带个播放器过来了。” “想一想,少年,好好想一想……此处的舞台,难道不是展露气度之时吗?” 王子策动白马,步步上前,怒斥道:“可你为之奋斗的王国究竟在哪里!你所守护的人民又身在何方! 槐诗,如果你只是如此浅薄的话,便必败无疑!” 所谓的王子的故事,不就是这样么? 不会成为国王,不会藏身在古堡中去坐在那一张距离人们最遥远的椅子上。 王子骑着白马,行走在自己的国土之间。 永远年轻,永远鲜亮。 就好像一个最温柔的梦。 正因为如此,才会被无数人民所喜爱,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寄托诸多希望和憧憬。永远正义,永远温柔,背负着国民的期待,百战百胜,英姿飒爽,永远不会令人失望。 所以才会百战百胜。 所以才闪耀地像是星辰那样! “抱歉呐,殿下。” 槐诗凝视着他璀璨的样子,羡慕地叹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那样……” 那种东西,自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吧? 说到底,王子什么的……自己充其量也就只能跟着老柳客串一下牛郎而已,还只能做小弟,被人泼酒和嘲笑,变成表情包。 就算有了魔法长发、魔法双手,可以跟小动物说话,有人来帮你解决麻烦,但这都不能说你是一个王子的,对吧? 再怎么光鲜的假货,一旦遇到真的,就会原形毕露。 KTV王子算什么王子啊! 他闭上眼睛,吐出肺腑间焦躁的气息,握紧武器,向着王子邀战。 “来吧,殿下。”他低声说,“你的敌人就在这里了。” “竟然连可堪守护的国土都找不到么?” 王子垂下怜悯的目光,握紧剑刃。 “那么,便让我结束这一场战斗吧……” 他轻声呢喃着,马蹄敲打大地。 在威严的光芒之中,天马飞翔而起,万众颂唱的。 王子威严地举起高举着光芒之剑,向着槐诗驰骋而来! 紧接着,万丈光芒斩落! 槐诗咆哮,嘶吼,举起手中的长枪,向前刺出。 那一瞬间,轰鸣声爆发。 飓风席卷。 枪锋和剑刃硬撼在一处! 竟然……挡住了? 槐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傻仔。” 乌鸦地叹息声在耳边响起:“看身后。” 然后,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听见了——槐诗的身后,舞台尽头,那一道空空荡荡的垂帘内,有推门的声音响起。 “管风琴么?” 一个苍老而优雅的声音响起:“恰好在下学过一点啊。” 于是,凳子被拉开了。 琴师入座。 隐隐的嘈杂和混乱声音紧随其后,有错落低沉的脚步声不断地自门后响起,走进了剧场里来,好像观众入场那样的。 佝偻的老人和妇人们牵着瘦弱的孩子,带着风沙的气息,自被遗忘的故事中来到了这里,不安地看着观众们,最后,坐在了合唱团的椅子。 紧接着,互相讲着烂笑话的水手们走了进来。叼着烟斗的船长走在最前面,捡起了椅子前面的长号,回头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敲鼓吧,不会敲的跟着吼两声就行。” 水手们各就各位,然后一个又一个的身影自门后走出,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有些苦手地拿起了面前的乐器,不知道如何使用。 转瞬之间,无数人影已经将垂帘之后的表演席上占满,曾经故事中的角色在这个不可思议的舞台上重现,为自己的拯救者举起了乐器。 到最后,有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走上前来,纤细的身影在最前方站定。船长摘下烟斗,似是错愕:“小姑娘,你来唱歌吗?” “是啊。” 女孩儿久违的声音笑起来,抬起头,看向舞台之上。隔着那一道薄薄的帘子,她轻声问:“可以重新开始了吗,槐诗先生?” “……啊,随时可以。” 短暂的沉默后,槐诗缓缓点头,强忍着胸臆间的喜悦和感激,眼眶发红。 当仰头看向等待许久的王子时,他便露出笑容。 “看到了吗?殿下。” 槐诗再一次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我的人民来找我了,我的国土,便在此处!” 第二百三十五章 魔法 此时此刻,舞台之上,沉默等待的王子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少年。 忽然之间,露出了愉悦地笑容。 “很好,槐诗。” 他握紧缰绳和剑刃,赞许地颔首,“你果然是值得一战的对手,我不得不认可——这一份聚集在你身上的厚重人望,实乃荣耀之冠冕,真令人羡慕啊。” “所以呢?” 槐诗微笑着反问:“要认输吗?投降输一半。” 王子愣了一下,大笑了起来,缓缓地举起剑刃: “——我将倾尽全力击败你,为今夜的对决划下句号。槐诗,不论我们之中谁能够得胜,都可继承这一处舞台。” “那就放马过来吧!” 槐诗咧嘴,向着白马之上的王子勾了勾手,战意熊熊燃烧……然后忽然之间有点燃不动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错愕回头,看向垂帘之后的身影: “等一下……我记得,你好像,不会唱歌吧?” 岂止是不会唱歌的程度,简直是音痴啊! 他越来越担心了。 “……” 垂帘后正准备张口的少女愣住了。 槐诗干咳了一下,小声建议道:“要不咱换个人来,你给我画表情包助威就行了。” “……” 在短暂沉默中,那一道视线就变得危险起来。 紧接着,便有呼啸的飓风自耳边迸发。 王子的大笑声传来。 “不要走神!” 轰! 剑刃斩落。 纯粹的光明燃烧,自剑刃之上迸射而出,宛如开天辟地那样,斩向了槐诗的方向,飓风席卷中,槐诗狼狈躲闪,整个人都被掀翻了起来。 可帘子后面偏偏毫无声音,在主唱没有开腔的时候,整个演奏团都寂然无声。 “我错了,我错了。” 就在所有观众们呆滞地眼神中,槐诗狼狈落地,来不及反击,双手合十,向着垂帘后的少女双手告饶:“这么久没有见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真是对不起,我这个人完全不行,人品坏了,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大哥,你是从哪里来找前女友复合的渣男么! 无数观众愤怒地喝起了倒彩:老子才刚刚燃起来,还没感动一会儿呢,你他妈就给我整这个! 好好打架不行么! 一时间,台下不知道多少愤怒地垃圾和瓶瓶罐罐丢上了台来,倒彩声不绝于耳,不止是场内还是场外,所有原本热血沸腾的支持者们都恨不得往槐诗的脸上甩一个差评,或者干脆大声给追着槐诗猛砍的王子叫好了起来。 “对,照着脸砍!”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马儿加油!对,蹬他腿中间……” 就连合唱团的席位上,抄着长号和各种乐器的水手们大声地喝起彩,盼着这个不识货的王八蛋多倒点霉。 直到清脆的响指声从垂帘之后迸发。 细碎的声音自修长的指尖扩散,如铁那样,压下了一切杂响,随着厚重的书籍自半空之中翻开,带着一丝沙哑的哼唱声响起,像是烟雾那样。 “Wem der groBe Wurf gelungen,Eines Freundes Freund zu sein?” 那歌唱声称不上天籁,纵然嗓音悦耳,可是在嘈杂轰鸣的舞台之上,却未曾被一切轰鸣覆盖,反而渐渐扩散。 像是轻柔的疑问那样,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谁能作个忠实朋友,献出高贵友谊? “谁能得到幸福爱情,就和大家来欢聚……” 袅袅的声音千丝万缕的展开来,随着垂帘后少女的手指抬起,有无形的力量流淌而出,覆盖在了整个演奏席之上。 推下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展开了奇迹的连锁,紧随其后的,便有长号高亢的鸣叫迸发,小提琴的旋律化作河流那样,静谧流淌。 可随着无数细碎的河流汇聚,就演化出令人心神震颤的惊涛海浪,铁鼓的声音迸发,宛如大地震动一样,自交织的旋律中,那些或是苍老或是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融入到低沉的合唱之中。 “真心诚意相亲相爱,才能找到知己,假如没有这种心意,只好让他去哭泣……” 如是的歌唱,回应着来自槐诗的问题。 随着那歌声的升起,无数光芒自虚空之中涌现,不断动荡变化的舞台戛然而止,无数翻板升起又陷落,天幕变化,四时气候剧烈地更替着,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任意拨弄着,直到最后,无数柱石自舞台之上凭空涌现,撑起庞大殿堂的穹顶,将此处笼罩在了庄严雄伟的大殿之中。 汇聚而来的光芒映照着狼狈的槐诗,好像甄别着什么一样,判断他是否有资格接受这一段友谊。 瞬息间,化作了雨露,从天而降,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将一切伤痕治愈,疲乏尽去。 槐诗,满血复活! 似是对判断的结果十分满意,垂帘之后的少女手中把弄着三颗精巧地骰子,嘴角勾起了愉快地笑容: “那便倾听吧,我的朋友。” 那一瞬间,观众们惊叹与舞台上的宏伟变化,可特等席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凝视着这一切。 “这是……” 紧接着,交响的轰鸣自少女的指挥之中迸发。 宛如光的海洋吞没了一切那样,旋律化作了浩荡洪流,席卷,震慑了每一个魂灵,统和了每一个杂念,消弭了一切的纷争和烦恼之后,将所有的不协尽数消解。 合众为一! 那是震人心魄的合唱,宛如惊涛海浪一般的轰然交响。 就在管风琴的宏伟旋律之中,演奏席上的所有成员们张口,齐声合唱:“Freude,schoner Gotterfunken Tochter aus Elysium……” 无以言语的欢快自这旋律之中迸发,凌驾于天和地之上,化作这个世界唯一的旋律。 那是独一无二的《欢乐颂》! “创造主!” 特等席之上,天文会的代表终于自震惊之中转醒,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那是一位创造主!” 一位创造主,驾临了此处的地狱里! 屹立与无数学者和凡人的巅峰,足以修订现境法则,凭空订立新规,只需挥手,便可令地狱化作乐园的创造主! 可如今,数遍全世界都如同凤毛麟角一般高贵的创造主,却在突兀地在此处出现,驾驭着奇迹的旋律,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纵声歌唱? 究竟是哪位? 这应该是罗马谱系的源典没有错,可罗马谱系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神秘的存在?难道除了教团中隐居的四位创造主之外,这些年还有新的创造主诞生? 可究竟是谁? 这么年轻的女性,不应该默默无闻才对! 无数惊愕的眼神交换着,或是错愕,或是震惊,再或者是一片茫然,到最后,都化作了日了狗一般的麻木,感觉到了自己掉进了柠檬堆里。 凭什么啊! 这么粗的一条金大腿说来就来? 这个王八蛋的背景竟然这么深厚的么? 等等,也就是说那个家伙真的不是鹿鸣馆的变态了? 七星集团的代表脸色剧烈变化,盯着天文会的代表,心思电转,刘部长茫然地看了过去,可被那视线看了一眼,七星的代表便如堕冰窟。 是了,一个背后有罗马谱系撑腰的升华者出现在了亚洲新秀赛里,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朋友交易。 虽然对那个小鬼的身份早有怀疑,但如果被自己戳穿了的话…… “鹿鸣馆的王八蛋实在太过分了!” 七星代表瞬间恍悟了过来,拍着膝盖,大声地怒斥道:“知道自己底蕴单薄赢不了比赛,竟然想要勾结其他谱系,借助外力,简直是无耻之极!” 破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在门口,那个刚刚推门而入的老公卿愕然地看着他,手里原本挂着的氧气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你……” 哆嗦地手指着他,老公卿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红,如是变化了好几次之后,忽然仰起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老血。 仰天倒下。 “夭寿了!快来人呐!” 大表哥幸灾乐祸地呼喊响起来:“老公卿又吐血啦!” 紧接着,他的声音就被浩荡轰鸣的旋律吞没了,无人问津。 如此慷慨的喜乐化作暴雨,随着旋律,将一切吞没。 舞台之上,槐诗咆哮。 斧刃斩落,硬撼着王子的长剑。 随着管风琴所迸发的雷霆轰鸣,自他的身上,无数光芒不断地涌现,来自创造主的加持化作了一个个弹窗,浮现在了他的周围。 【熊之坚韧】、【牛之力量】、【猫之优雅】、【黑暗视觉】、【鹰之威仪】、【枭之睿智】、【防护箭矢】、【偏转力场】、【技艺精纯】、【稳固自信】、【武器延伸】、【英灵附体】、【蛇之迅捷】…… 来自边境暗网的强力加持不断地闪烁。 每一刻,每一秒,都有无数BUFF从天而降,层层叠叠,到最后在他的周围几乎化作了一片宛如光海的重叠弹窗,无止境地将他的力量向上拔升。 到最后,在恍惚之中,槐诗感觉自己仿佛变作了巨人,将世界践踏在脚下。 枪刃穿刺,击退了王子的进攻,掀起飓风,无数鸢尾花扩散生长,自其中,燃烧的山鬼骤然一跃而起,自空中向着敌人斩下斧刃! 天马哀鸣,竟然在这一击之下被砸下了数米,落在地上,双翼徒劳地扑打着,却再难升上天空。 王子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鬃毛,安慰着它心中的恐惧,抬起眼睛看向槐诗时,就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和赞赏:“如此神奇的力量,这是什么魔法?” “你不知道吗,殿下?” 槐诗咧嘴,愉快地笑起来: “——友谊,就是魔法!” 第二百三十六章 浩荡长夜,至此而终;震怒之日,终将到来! “友谊就是魔法……吗?” 王子愣了许久,缓缓点头,发自内心地赞同:“说得真好。” 这反而令偷用儿童动画片台词的槐诗过意不去了起来。 并未曾拒绝槐诗给予的宝贵喘息时间,王子从容地重整姿态,在子民的颂唱之中再次昂起头来,容光焕发。 “如此的战斗,真是令人畅快啊,槐诗,我们为什么不早能一点认识呢?” 他怅然地感慨:“再早一点,更早一点,在很久很久之前……倘若我们能够在那一片大地上结识,相知,结伴探险,该有多好?” “虽然王子殿下你这么深情厚谊我很感激啦,但这种话不应该是由女孩子来说才更好么?”槐诗耸肩:“别看我这样,其实还蛮克队友来着。” “那真是太遗憾了。” 王子轻声笑起来。 白马纵声长嘶,铁蹄敲打着地面,吐出了一行炽热的鼻息,双翼骤然展开,一片片羽毛已经幻化为光芒。 圣洁的光之羽翼自这地狱之中展开,以纯真而爽朗地微笑向敌人报以敬意。 “那么,就让我们再度开始吧!” “好!” 欢乐颂的宏伟旋律再次升腾而起,槐诗的手中展开刀斧,震声咆哮,向着前方狂奔而出。 无穷尽的力量加持在了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化身为光。 所过之处,狂乱的源质扩散在大地之上,令破碎口袋中落下的草籽萌发,生长,紧接着无数参天大树生长而出,转瞬间的枯荣之间化作了庄严森冷的丛林。 山鬼咆哮,踩着生长而出的树木,向着天空驰骋而出,斧刃斩落! 剑刃横扫。 雷鸣巨响自天空中迸发。 白马纵声嘶吼,光芒羽翼再震,强行压下了槐诗如此的一击,紧接着,更加庄严的力量自从王子的躯壳之中涌现,俊朗的面容之上崩裂缝隙,映衬的那一双湛蓝的眼眸越发地幽静而深远。 王子在燃烧。 纯粹的光芒从剑刃之上凝结,铁的威严自其中迸发,斩落! 锋锐无匹。 槐诗感觉到手腕剧震,在层层力量加持之下的斧刃竟然崩开了一道裂口,祭祀刀的背脊之上更是留下了一道惨烈的划痕。 他倒飞而下。 而天马展翅,追击而来,王子提剑再斩! 可在半空之中,槐诗却好像放弃了抵抗那样,舒展着自己的四肢,吐出了胸臆间燥热的气息,下一瞬间,墨绿色的火光自他的眼瞳之中迸发。 像是烈日映照。 幻影自躯壳中挣脱而出,各执刀斧,迎着冲击而来的王子,山鬼咆哮,口中吐出三尺长的冰冷火光。 自手中,锁链呼啸而出,拴在了天马的脖颈之上。 紧接着,长枪、短刀、利斧迸发轰鸣,那低沉的回音化作节拍,重叠在一处,完美地融入了欢乐颂的高潮旋律之中。 一个和弦! 凭借莉莉所给予的加持,如今的槐诗在稍作准备之后,已经能够将龙骧这样的招数释放而出。 摧枯拉朽! 白马惨烈嘶鸣。 脖颈之上,崩裂开一道缝隙,血液喷涌而出,而王子的剑刃已然在槐诗的劈斩中骤然一震,剑尖横飞而起,落在了地上。 断了。 白马的双翼展开,在天空之中滞留,王子错愕地抬起剑刃,凝视着前端断裂的宝剑,很快,便露出了一丝敬佩地笑容。 “便以此一击,来还报你如此惊人的技艺吧,槐诗,我的挑战者!” 在舞台的天穹之上,他凝视着坠落的少年,缓缓地端起了手中的剑刃,放声宣告,“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于吾等的传说同存——” 在慷慨激昂的合唱之中,万民的赞颂和少女的期许里,那一道剑刃之上升起了宛如火焰之柱的光芒。 光芒如焰,缠绕在断裂的剑刃周围,向上升腾,宛如一道光之旌旗一样,冲天而起,在烈风之中残留下一道道印刻在所有人眼眸中的修长尾迹。 浩荡的号角声于此迸发,向世人宣告着王子的勇武与高强,称赞着这一剑上所裹挟的神威与强悍。 “神明之大灵啊,以此剑为凭。” 王子的呼喊,光之旌旗高擎而起,美德与希望在此迸发了万丈光芒,纯洁而耀眼的光芒占据了天和地之间的唯一主轴。 随着王子的纵声宣言,那燃烧的庞大光芒之剑,向着下方斩落: “——浩荡长夜,至此而终!” 那是,自从剑刃之上所迸发的光之洪流,笔直地向前,宁折不弯,带着百折不挠的气势,摧枯拉朽地将一切阻碍尽数摧毁。 这一份气度乃是发自内心的美德与正直所体现,这一份力量乃是不折不扣的高贵所在。 只是观看,便能够理解那个背影所寄托的希望。 只是倾听,便会在那慷慨激昂的宣言之中垂下头来。 万古长夜,一斩而破。 旋即,满天光明。 死寂之中,就连洋溢着喜乐和祝福的欢乐颂也在这一剑的轰鸣之下被斩破了。无数的加持和BUFF在这一剑之下应声告破。 磅礴的密林在光芒的照射之下分崩离析,轰然腰折。 一切黑暗尽数净化。 长夜到此为止。 黎明到来。 这是针对黑暗力量的本质克制,没有任何死角与夹缝的恐怖攻击,撕裂一切黑暗,宣告光明的到来。 当升腾而起的烟尘和燃烧殆尽的灰烬渐渐自狂风之中消散时。 一重重破碎的壁障之后,槐诗的消瘦身影,缓缓地抬头,破碎的面孔之上传来了破碎的声音,好像就要彻底分崩离析了那样。 无数阴暗的源质自他躯壳之中缓缓消散。 “生与死的转化,原来如此吗?” 槐诗的嘴唇开阖着,碎片自面容之上剥离开来,随着嘴角的勾起,便露出了恍然地笑意:“原来如此……” 自他赤裸的上身上,胸前的裂口中,渐渐熄灭的火光后却又有新的火焰再度升腾而起。 随着他血液滴落的地方,一颗枯黄的青草渐渐地舞台的夹缝之中生长而出,虚幻的露水滴落,落在槐诗破裂的掌心之上。 于是,在瞬间,掌心上的裂痕便渐渐地弥合了。 这才是山鬼圣痕真正所隐藏的力量和奇迹。 不是同化死亡,而是拥抱死亡,不是掠夺生机,而是彼此同存。 和通过不断吸取负面源质,令自己与死亡不断接近和靠拢的阴魂不同,这一份自死中所求得的生命所追求的乃是最接近生命本质的形态。 抛去一切无意义的累赘之后,实现纯粹的生命力流通,像是水一般,自高而低,自众至寡。通过这一份借取和偿还,在短暂到用‘一念’尚不足以形容的时间内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奇迹。 如同将账户余额中的所有数字全部扣除之后,在销户之前流进来的一笔渺小流水。 纵然是0.0001元的渺小价值,也是区分有和无的重要标志。 哪怕表面的庞大躯干和繁茂枝叶被付之一炬,只要有一线根系存在,那么生命便可以延续,再度生长,萌发,度过漫长的冬天,迎来盛大的开放。 直到一切阴暗源质都被蒸发殆尽的瞬间,槐诗才自圣痕的变化之中领悟了如此的精髓,若非这一剑,他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时间去亲自体会山鬼的变化和成长。 如今,只凭借着脚下一颗残存的青草。 槐诗自死亡的国度边缘打了个一个转,再度归来,自莉莉的无尽光雨之中,无数伤痕缓缓地愈合。 向前踏出一步,感觉到旧的躯壳仿佛剥落了一般。 重获新生。 槐诗握紧了刀和斧,向着天穹之上的王子昂然微笑,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紧接着,敛去了无数阴暗之后的生机自胸前涌现,源质顺畅地自两个阶段之间任意地转化,形成了完美地循环。 “那么,便以此回报吧,殿下!” 自槐诗的低语之中,骤然有轰鸣迸发,那是来自刀和斧的碰撞,铿锵地巨响自钢铁之上冉冉升起,化作了沉重的节拍。 ——【刀剑术·演奏法】! 仿佛按下了起始符。 浩荡的意志贯彻在这一计沉重的节拍里,将槐诗的意志毫无疑问地传达在了演奏席上的每一位演奏者的心中。 短暂的错愕之后,管风琴前的老人抬起手,猛然按在面前的键盘之上。 随着踏板的踩落,隐藏在墙壁之后的庞大气阀猛然开启,炽热的蒸汽奔涌在管道之中,冲刷着古旧的簧片,令一切都剧烈地动摇起来。 如同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动荡中。 沉重的旋律自老人的指尖迸发——震怖庄严,带着千倍的敬畏、万分的神圣和百万分的冷酷! 譬如命运。 可如今,在浩荡的旋律之中,命运以然奔向了结局,迎接着最终的裁决与审判,面对救赎的光芒和惩戒的雷霆。 末日到来! “圣灵与先知们作证;尘寰将在烈火中熔化!” 随着旋律的挥洒,低沉的大提琴声自槐诗的手中迸发,扩散。 在莉莉的引领之下,合唱席上的来者们齐声张口颂唱,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了撼动天和地的咆哮与轰鸣。 “那日子才是天国震怒之日,审判者未来驾临之时!威严号角响遍四方,死与自然不胜惊恐!” “震怒之日,即将到来!” 他们在呼喊,宣告:“震怒之日,终将到来!” 于是,审判的雷霆,握在了槐诗的手中! 第二百三十七章 落幕 送葬一切魂灵的《安魂曲》在此轰然奏响,带来最终审判和救赎的《末日经》与此演奏至高潮。 宛如千万人的呼和与合唱之中,创造主的力量在旋律之中蜕变,无数定律在激昂的节奏中剧烈地碰撞着,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就在槐诗的手中,刀斧已经自有形化作了无形。 肉眼已然难以辨别它们的轮廓。 盖因无尽的雷光自其中迸发,将空气和视线蹂躏弯曲,刺痛了每一双眼眸,令人俯首,不可直视神明的恩威。 好像审判降临了那样。 降临在少年的食指指尖。 无数疯狂地电光自其中不断攒射而出,鞭挞着尘世的一切,随着他向前,将一切都摧枯拉朽的撕碎。 震怒之日,已然到来! “这一份力量,实乃奇迹,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强!” 在天穹之上,王子握紧着依旧燃烧着的剑刃,面孔被雷光照亮,碧绿的眼眸之中却满溢着愉悦和期待。 天马在嘶鸣,无数羽毛自双翼之上炸起,掀动飓风,载着依旧未曾熄灭的光芒,随着王子的咆哮,向下俯冲而来。 一线笔直的痕迹自虚空之中勾勒而出。 在轰鸣里,舞台哀鸣,剧震。 雷霆和光芒碰撞在一处,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那如出一辙的兴奋笑容。 槐诗深吸一口气,咆哮,雷光横扫,将从天而降的剑刃劈斩击溃,刀刃抬起,斩。 崩! 一张狮首盾牌自王子的手臂之上浮现,抵御着雷光的冲击,纵然在游走的电光里,不断地有一缕缕金色的发丝被烧为焦炭。 “你不会介意吧?”盾牌之后,王子大笑:“我本来还以为用不到它呢,早知道,应该带长枪来才对。”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槐诗凝视着王子的眼瞳,眉毛微微挑起:“毕竟,它看上去挺贵。” 轰! 鼓手发劲! 自紧贴的距离,刀锋骤然一震,向内再度斩入了两指宽的深度,狮首的浮雕之上崩裂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王子的断剑挑起了斧刃,向着槐诗的脖颈横挥而来。 在槐诗格挡的瞬间,天马嘶鸣,铁蹄奋起,可紧接着,随着雷光的闪耀,便哀鸣着倒飞而出。 羽翼断裂。 宛如神罚的雷霆鞭挞在了它的躯壳之上,一瞬间,便击溃了它的防御和躯壳,自内而外地将天马的力量瓦解。 重创! 光芒的羽毛落地,纷纷消融。 哀鸣的白马艰难地挣扎着,抬起脸,蹭了蹭主人的手臂,眷恋不舍地消散了。 王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像是想要最后一次抚摸它的鬃毛,可是却犹豫着,收回了手掌。 握剑的手掌微微颤动着。 沉默地目送它离去。 许久,垂下的眼眸抬起,他缓缓后退了一步,最后看了一眼白马消散的地方,转身,向着前方握持雷光的少年走去。 “来吧,槐诗!” 他轻声呢喃,举起了断剑与崩裂的盾牌:“让我们,为这漫长的一夜划上句号吧。”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槐诗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却不再笑了,只是奋力地握紧了手中的雷霆与武器,任由它们焚烧着自己的手掌和双臂,嗤嗤作响。 “很快。” 他向前踏出一步,轻声呢喃:“很快,我就让你们从这个噩梦里解脱……” 那一瞬间,王子与山鬼的咆哮声响起。 自千疮百孔的舞台之上。 在天幕燃烧的坠落的哀鸣声里,雷与光碰撞在一处,发出轰鸣。 再无变化的机巧、也再无虚伪的余暇,也没有后退和躲闪的空隙。在浩荡歌声和旋律的碰撞中,光芒和雷鸣自他们的手中爆发。 刀剑斧盾掀起赫赫轰鸣,在纯粹的力量和速度中显化出自身的凶威与庄严。 劈斩,格挡,穿刺,再进攻…… 对决以最野蛮和直接的方式呈现在此处。 随着轰鸣和咆哮,刀与剑的碎片飞迸,盾牌,分崩离析,槐诗嘶吼,压制着眼前的昏黑和魂魄的阵痛,斧刃斩落! 崩! 剑刃脱手,倒飞而出。 可王子却不曾惊慌,而是握紧拳头,自昏沉之中站定,后退一步,强行扳直了身体,再然后,奋尽全力地向着面前的对手发起最后的进攻。 只差一线。 在锁链的束缚之下,破碎的铁拳距离槐诗的面孔留下了一隙遥不可及的距离。 槐诗踏前。 撞在了他的身上。 祭祀刀,贯入了王子的胸腔之中,自背后穿出。 于是,浩荡的钟声自穹空之中迸发,轰鸣声里,浩大的宣告扩散向四面八方。 垂帘后,少女的悲歌戛然而止。 就在所有观众的见证之下,无数双震惊和悲叹的眼神之前。 ——胜负已分。 “结束了,殿下。” 槐诗在王子的耳边轻声呢喃:“漫长的巡行和冒险,到此为止了。” 他说,“你可以休息了……” “是这样吗?” 王子沙哑地笑了起来:“明明才刚刚相识,就要到说再见的时候了吗?真可惜啊……” 他狼狈摔倒。 槐诗扶住了他,将他依靠在破碎的升降台之上,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感觉手掌被握紧了。 苍白的手掌沾染着粘稠的血,曾经俊秀的王子握着面前少年的手腕,眼神依旧如往昔那一般温和。 “恭喜你,槐诗……你战胜了我,从此之后,你便是新的王子啦。”他喘息着,轻声问,“可是……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王子呢?” “……说实话,我也还没想好。” 沉默许久之后,槐诗挠了挠头,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我觉得,我这么快乐,一定会是快乐王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王子却忍不住笑出声,在剧烈的呛咳里:“哈哈,听上去……咳咳……很不靠谱的样子啊……”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不靠谱。” 槐诗叹息,“像我这样死皮赖脸的家伙,哪里有什么资格去做王子啊。如果将来沦落到去做牛郎和在KTV里打工,你会觉得我不像话吗?” “到时候……你还会这么平等地对待我们这些怪物吗?” “或许吧。” 槐诗自嘲地摇了摇头:“说不定,到时候就没有人会喜欢我啦……你看,再火的人设,热度总有过去的时候嘛。 等我过过气了,可能真得就要靠大家赏饭吃啦。” “那么,会去拯救无辜的人们吗?” 王子呛咳着,看着他的脸:“还会秉持公义,向那些向你求助的人……伸出援手吗?” “说不好啊。” 槐诗苦笑,“毕竟我自己的日子有时候也过不太好,帮助别人的话,总要先管好自己再说,是吧?” 可是他的手却被王子握紧了,那么用力,好像害怕他逃走和消失那样。 在昏沉之中,王子发出沙哑的声音,眼神期冀。 “那么,你还会去成为……英雄吗?” “那是当然啊。” 槐诗认真地点头:“做人总要有一点追求的,对吧?”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就好像有什么愿望实现了,王子轻声呢喃着,笑容好像得到了解脱一样:“不要……平静地走入那个良夜……槐诗……不要像……像我们一样……” 有一个冰冷的铁块塞进了槐诗的手里。 奋进了最后的力气,不顾少年的错愕,将自己残缺的佩剑放在他的五指之间,让他用力地握紧,不至于松脱。 这便是最后的传承。 “永别啦。” 他向着少年低头道别,“王子殿下……” 槐诗愣在了原地。 在渐渐消散的钟声里,曾经地王子微笑着,渐渐地化作光芒,升上天空,融入了游乐园的天穹上那漫天的绚丽霓虹之中。 消失不见。 那一瞬间,虚幻的光芒自槐诗的头顶浮现,勾勒出华丽的头冠,庄严而高贵。 自观众席上,包括小猫在内,无数邪马台的大群之主们齐齐起身,向着新的王子低下头,抚胸致礼。 从今以后,他就是新的王子了。 随着又一道宣告的钟声响起,所有的观众们渐渐地消散了,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地方。 而随着他们的离去,空气中却留下了一道道纯粹的源质,凝结成细碎的结晶,好像宝石一样。 金色的那一块巨大琥珀是来自心悦框架的馈赠,黑色硕大宝石的是大群之主们的遗留,而无数细碎的彩钻便是升华者们所残留的源质。 然后,尽数落入了小猫的手中的口袋里。 “完美的演出,完美的落幕,槐诗,你做到了唯有你才能够做到的伟大事迹。” 小猫低头看着袋中无数源质结晶,终于松了口气:“否则,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能凑齐这么多观众所留下的欢欣与悲伤……”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 槐诗抬头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愤怒还是感激,“工于心计地安排,就为了让我参演这一场舞台剧么?” “这也是乐园的意愿。” 小猫平静回答,“我相信,那位王子也会赞同我的决定……稍后来我的办公室吧,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不等槐诗反应,他便捧着那一袋瑰丽的宝石,急匆匆地离去。 留下槐诗一个人去面对他自己的问题。 在寂静里,槐诗回过头,看向演奏席前垂下的帘子…… 一步之遥。 可是不知为何,他却不敢前进,犹豫着,害怕最后迎来失望的结果。 直到最后,槐诗终于鼓起勇气,将帘子掀起,然后……便看到了那一张嘲弄和傲慢的面孔,眼神残忍又凶狠。 恩,一张乌蝇哥表情包手绘,就钉在门框上。 简直栩栩如生。 “那位小姐看上去相当的害羞呢。” 在已然空空荡荡的演奏席上,等待许久的房叔叹息:“因为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才好,犹豫了很久,悄悄地跑掉了……在下有心多留她一会儿的来着,不过这里看上去也不像是说话的地方,委实无能为力。”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槐诗苦笑着抬起手中的表情包,就好像能够窥见少女描绘时的狡黠神情那样。 “真有你的啊,莉莉……”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不知道是应该为她的存在而欢喜,还是应该为她的离去而失落。 “咳咳。” 房叔低头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槐诗的怅然:“不过在她走之前,我给了她留了石髓馆的电话和少爷你的联系方式来着。” 槐诗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 “……房叔?” “嗯?”管家抬头问,“少爷有何吩咐?” 槐诗忍不住抓着他的手,猫猫流泪: “你是天使吗!”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矜持而自傲地笑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尼伯龙根 房叔并没有和槐诗聊太久,在简短地向少年汇报了一下情况之后,表示无须担心家里,少爷放心地参赛即可。 然后,为了准备今年地板打蜡的工作,老人便匆匆地从那一扇门之后离去了。 留下槐诗对那一扇门啧啧称奇。 这玩意儿简直太牛逼了。 竟然随时随地可以喊人来进行现场应援播放BGM,完全就是神器!这要是撬下来装在自己家里…… 槐诗开始浮想联翩,然后在乐园隐隐地威压之下无奈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恐怕也是乐园机制的一部分,依托此处的地狱而存,哪怕是把小猫乐园整个搬到现境去恐怕也无济于事。 当送走了房叔之后,槐诗就坐在了演奏席上,端详起王子所遗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那一把残缺的长剑。 离开了曾经的主人之后,它便失去了曾经摄人的光彩,剑脊之上暗金色的徽记与装饰也渐渐褪色了,落在手中,便是这一把远比想象更要沉重的断刃。 刃口依旧锋锐。 入手冰凉,整个人好像都平静了下来。 永远镇定自若。 可是不论如何灌注源质,也无法重现曾经王子的手中的神威与光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槐诗终于想起曾经乌鸦的鉴定小百科。 召出了命运之书,同断刃放在一处。细微的源质交流之后,命运之书无风自动,书页迅速地翻过。 作为曾经天国的目录,记录了无数奇迹原型的载体,自然有曾经的经验进行比照和鉴别,在转瞬之间,书页上便显示出了结果。 令槐诗愣在原地。 【边境遗物·美德之剑】 ——笔直的剑刃彰显着使用者的勇武与美德,也传达着来自某位无名王子对后继者的警醒:吾心如剑,宁折不弯。 回忆起王子临终之前的遗言,槐诗抚摸着剑脊,怅然叹息: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苍老时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的退缩……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回忆起曾经依稀读过的诗篇,槐诗发现,这或许便是王子留给自己的最后警醒,属于迷失者们的前车之鉴。 纵然命运坎坷,举世冷漠,也不要顺从深渊的呼唤,堕入黑暗里去,纵然死亡无可逃避。 哪怕此处看似有所归宿…… “太严肃了点吧……” 槐诗垂下眼眸,轻声呢喃:“你究竟多害怕我重走你们的老路啊。” 这便是王子留给继任者的赠礼。 在最后的时刻,倾尽所有力量为槐诗所铸就的美德之剑。 虽然看似残缺,可是却坚固无比。 哪怕槐诗使用炼金之火不断地转化源质试图修补,可是外来的源质却无法融入那固执而高傲的剑身之中,槐诗的手才刚刚一挪开,补上去的钢铁就剥落了下来。 除了本身的锋锐和坚固之外,它的内部自然隐约形成了类似圣痕的奇迹,在命运之书的鉴定之下,以技能的形式显露了出来。 刻印·白马之契:王子与白马的契约,正直者当骑乘白马,黑夜也无法掩盖道德的高尚颜色。 破晓之剑:黎明之光照耀大地,万古长夜在此破晓。只有在汲取到足够的正面源质之后才能够使用。 宝剑、白马,还有记忆中那堪称无坚不摧的恐怖剑技,王子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尽数保留了下来,赠与了自己的继任者。 “干嘛这么善良啊,大哥,会让人有心理压力的。” 槐诗叹息着,搓了一个卡扣,借以将剑刃挂在腰间的皮带上,珍而重之。 在临走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身后一眼。 破败的舞台上,仿佛依旧有一位笑容璀璨的王子凝视着自己,目送着自己远去。 “做个好人,对吧?” 槐诗想了想,点头允诺:“我尽量。” 他转身离去。 大门轰然关闭,一切都埋葬在了黑暗里。 …… 许久之后,黑暗里一个鬼头鬼脑的乌鸦脑袋钻了出来,环顾四周,无奈叹息,“傻仔啊,给你个大宝剑就高兴过头了吗?” “这也太纯情了点吧?” 黑暗中,乌鸦的轮廓仿佛消融在了漆黑中,隐约的形态变化着,缓缓升起。 到最后,自漆黑中展露出那一道妩媚的侧影,带着赤红色繁复纹饰的裙摆拖曳在残骸和碎片之中,不染尘埃。 “这不完全把最贵重的东西搞忘了嘛……” 她伫立在舞台上,环顾着四周的景象,最后视线落在周围那些王子所残存的遗物上,缓缓摇头:“年轻人办事儿就是不牢靠。” 自言自语着,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瞬息间,隐约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在她的手中,幻化为命运之书的投影。随着手指弹出,一滴虚幻的血液飞出,而银色的羽毛笔-事象分支则沾着血在书页上飞速写动了起来。 “虽然本质为地狱所污染,不复当年的形态,可这都是上好的源典残章啊,而且和天国的一支简直完美契合,只需要稍加整理……” 短短数秒过后,无需事象分支再书写,书页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迹竟然如同拥有了生命那样,开始迅速地生长了起来,无数字符从其中浮现,混乱地纠缠在一处,可是却很快在天国的梳理之下变得井井有条。 随着命运之书的书写,在周围的宝座之上,所有王子们遗留下的结晶也都发出了一声清鸣,化作隐约的辉光,汇聚在一处,落在了修长白皙的五指之间。 风暴降临。 那是海量源质的涌动所形成的现象,无数源质疯狂地灌入了光芒之中,到最后,头顶的顶穹之上竟然打开了一道缺口,自缺口之后遥远的地方,白银之海的隐约辉光垂降而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自汇聚了一切人智人知的无尽之海中传来了浩荡的鲸歌。 很快,庞大的禁制被惊动,由数十名创造主所缔造的框架开始自行运行,排查异状,寻找着异象的源头。 而裂隙早已在那之前关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乌鸦手中那一道隐约的辉光已经凝结成实质,化作少女一般的水晶轮廓,璀璨如钻,映照着晶莹地辉光。 那竟然是一件完整的圣痕! “哎呀,真是意外之喜,黄金黎明那群家伙竟然没有把这个取走?啊,也对,毕竟是一群没有少女心的死肥宅……这可真是赚大了啊。” 她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头,很快,便露出愉悦地笑容,随手将掌中的圣痕抛出。圣痕飞在空中,盘旋着,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激动地震颤起来。 一声清鸣之后,它化作隐约的光芒,破空而去。 黑暗里,乌鸦静静地凝视着远方,仿佛看到某个傻仔将来的倒霉样子,笑容就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真是期待啊,到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在得意地哼哼中,大姐姐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年轻人。” 脏兮兮的办公室里,小猫抬起双臂,给疲惫地槐诗打气:“完成了任务,即将赢得奖励,来,跟我一起HIGH起来!HIGH起来! 况且,你可是新任王子诶,让人看到你这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咱们乐园的形象怎么办?” “这破游乐园难道还有什么形象么?” 槐诗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脑袋那一顶闪耀的光之王冠:“还有,能把这个灯给我关了么?晃的我眼睛疼。” “这个是手动的,你要自己调。” 小猫递了一个遥控器过去,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红茶,热情地放在他的面前。 只可惜茶杯不知道多少年没洗了,里面竟然还有烟灰,闻起来恶臭,让人一点想喝的欲望都没有。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槐诗问。 小猫笑了起来,“猜到了一些,但这个难度我觉得姑且还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对吧,传奇调查员阁下?您的功绩与能力,确实名不虚传。” “甭来这些花里胡哨的,我现在心情还是有点难过。” 虽然明知道白马王子的生命只有一夜,就算没有自己,天亮也会消散,可杀死一个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对手,就让槐诗的心情难受了起来。 “安啦,你也是帮他解脱了。在这地狱里,有的人如鱼得水,乐此不疲,可对有的人来说,多存在一刻都是折磨……他们和他都不适合这样的环境,帮他们退休,不好么?他到最后都还很感谢你的来着。” 槐诗已经不想理他了,只是伸手,示意他利索点赶快把奖励发下来。 小猫耸肩,两件东西摆在了桌子上。 指环和信封。 “都归你了。” 槐诗沉默了许久,挥去了心中沉甸甸的感觉,伸手率先拿起了指环。感应到他的源质,指环上灰扑扑的色彩瞬间褪去,变成了华丽璀璨的金色,让人望之惊叹。 当指环戴在左手的十指上之后,便开始迅速地抽取起了槐诗的源质,好像接着无底洞的强力水泵。 瞬间几乎将槐诗本身可称得上庞大的源质储存快要抽干了。 紧接着,衔接着灵魂和肉体的山鬼圣痕却开始迅速地生长,演化出槐诗完全不曾想过的崭新结构,顺畅而自然地接入了戒指之中。 就好像电脑增加了新的外设那样,槐诗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连一个驱动都不需要装,直接完美对接。 等一下,这个东西和自己的圣痕,好像是同源而出? 瞬息间,戒指已经失去了形体,化为一行烫金色的字符,融入了槐诗的食指之上,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圈刺青那样。 紧接着,他就能够感觉到戒指在抽取了这么多源质之后,仿佛打开了一个隐约的通道,通往某个狭窄而阴暗的空间。 【尼伯龙根之戒】 一个名字,突兀地从槐诗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鱼五吃 “喔!这个耀眼的金光!还有这么顺畅的共鸣,它和你简直是绝配啊。” 小猫啧啧感叹起来:“这可是游戏里仅有三件的军团契约,竟然和你的属性完全契合,倒还省了中间转化和请人改造的空余……你的运气真好啊,恭喜恭喜。” 槐诗模糊地应了一声,却没回应。 关于军团契约,槐诗知之甚少,只从乌鸦的口中隐约听过一些零碎。 这种属于各大组织都疯狂收集和储存的战略级遗物绝对不是凡品。 虽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但他可以肯定:这件物品绝对和天国谱系大有关系,不,好像是专门为了匹配自己这一条升华之路而诞生的一样…… 从自己长时间以来被队友坑出血的经验教训来看,他狐疑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小猫,总感觉有什么问题。 “嗯?出什么状况了吗?” 小猫好像无所察觉那样,好奇地看着他:“你看上去脸色很差的样子,要不要我去厨房下碗面给……啊,忘记你是见习厨魔了,当我没说。” “……” 槐诗仔细感应着手中的戒指,确实是一件相当繁复的边境遗物,内部的结构层层叠叠,让人看不明白。 只不过,在抽取了自己的源质之后,内部的阴暗里好像在孕育什么东西一样。 但却需要大量的生机进行弥补。 槐诗肯定不会抽自己的生命进行投喂,只寻思着出去之后找一个树林子来好好地补一补。 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这好像……是一个半成品啊? 但确实是最适合自己的装备没有错,完全没有任何别扭和抗拒的感觉,就好像变成自己肢体的一部分那样,随着自己的呼吸一同共鸣。 是自己搞错了? 很快,槐诗不再关注这个问题,接下来看最后一件奖励。 信封。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信封来。 感觉平平无奇,里面好像装了一张卡片的样子,命运之书有所感应,微微地震颤了起来。 等槐诗谨慎地打开信封之后,却发现里面竟然掉出来一张……胸卡? 对,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工作证书一样。 背后还带着天文会的标志。 当槐诗拿起了卡片,想要看一下正面的时候,却冷不防被吸了一缕源质,紧接着,原本空白的正面就浮现了他的正面照片。 【理想国·第十四试验区·权限凭证】 除了照片意外,在下面,槐诗的名字缓缓浮现,标注着他有B级的权限可以出入大部分区域。 紧接着,命运之书一震,随着书页的翻动,字母‘b’却被抹去了,蓝色的卡片变成了漆黑。 从塑料变成了铁,沉重无比。 而卡片上,槐诗的权限也从b级骤然提升到S级。随着一缕源质的归还,槐诗脑子里骤然浮现出了一个经纬度坐标。 在稍加辨认之后,他就忍不住目瞪口呆。 竟然在南极! “绝了!”槐诗愕然地翻看着手里的胸卡:“怎么还是个连锁任务?” “奖品就是这个,我也没办法啊。” 小猫难为情地挠了挠脸,“要换么?要换的话我这边……” “不用了!” 槐诗果断地把卡踹进了兜里,甩进命运之书中加起来,“我觉得这个就挺好。” 这一件东西对于命运之书来说都是颇为重要的关系物,倘若在这里错失的话,恐怕以后真遇到什么需要用的情况,就要悔不当初了。 再说了,他现在又不缺装备。 他最不缺地就是装备了。 不管小猫能拿出什么来,恐怕都对他的提升不大。 在领悟了山鬼的本质之后,槐诗所差的就是水磨工夫——来自圣痕中的感悟告诉他,在这个阶段,他最好多收集一些不同植物的生命力,每一份的多寡姑且不论,但总体数量越多越好。 尤其是各种地狱植物,多多益善。 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多搞点花花草草回来才对,要什么装备?况且这个任务就算接了,难道还能强迫自己去么? 大不了蹲在新海不动了呗。 槐诗心里思忖着,坐在原地,看着小猫。 “嗯?” 小猫疑惑地看了过来:“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好像在问,奖励都发完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就这?” 槐诗平静地问:“我可是拼死拼活完成了你发下来的死亡任务诶,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的隐瞒来补偿一点什么吗?” “呃……” 小猫愣了一下,就好像黑心资本家看到工人来讨薪一样,充满了错愕和惊奇。 还有这种东西的吗?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情小猫手一挥,讨薪工人就飞到猫砂堆里去了。但如今槐诗身为王子,也算是乐园中的正式员工,而且虽然不具备规则条件,但权限却隐隐和自己对等。 按照规矩而言,他确实是应该将他与自己同等对待的……不好随便来。 然后,他开始头疼了起来。 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他试探性地问:“要不,这乐园里的绿植你随便吸?” “管顿饭就算了?” 槐诗反问,眼见自己猜测没错,顿时打定主意要从这王八蛋身上多咬点肉下来:“我可是受伤了诶,险死还生,就算不说工伤,你也得给点加班费吧?” “那……给你金小判,大家当做无事发生?” “呵呵。”槐诗掂量着鼓鼓囊囊的钱包,笑容嘲弄:“我缺那点钱么?” “……” 这一副有钱的嘴脸真是该死的可恶。 小猫抽着烟,忽然有些头疼了起来。 到最后,将烟头塞在了烟灰缸里的小山中,无奈叹息。 “你看这样如何。‘他咳嗽了一下,谨慎地说道:“在必要的时候,由乐园出手,帮你一次怎么样?” 眼看槐诗还不满足的样子,他又开口说道:“按照协定,在你们的比赛规则中,我们不可以插手过多,但你作为乐园的兼职王子,乐园在介入的时候就有了借口,也不算严重违规……但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将来我们是会被人拉清单的。” “帮我一次?” 槐诗皱眉:“怎么帮?” 小猫翻箱倒柜,从柜子里摸出了一张传单来,“这个给你。” 传单几乎快要掉色掉完了,字迹什么的都看不清楚。 只有占据了大片面积的一个Q版小猫的头像还残留着往昔的轮廓。 手捧着那一张传单的时候,小猫的动作谨慎又仔细,好像捧着一个炸弹一样,小心翼翼:“乐园对你在舞台上的表现大为愉悦,并表示了欣赏,因此才给了你这样的权限……你可要谨慎使用。” 槐诗接过传单,仔细端详了一下,一头雾水。 “怎么用?” “很简单。” 小猫指着传单上自己的Q版头像说,“只要在这一座城市中,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只要你照着它在地上画出这个图案,就能够召唤出沉睡在乐园深处的力量,这里最恐怖的怪物……” 说到这里,小猫嘿嘿冷笑起来:“具体的力量你无需怀疑,等它从天而降的时候,在场没有交授权金的人都要死!”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 这就是一个大型的AOE啊,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既然是这个乐园里最恐怖的怪物的话……想起自己在城堡里感受到的那些黑暗气息,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恐怖如斯! 有从小猫那里讹了两套随时可以在市内其他的旅馆住宿的招待券之后,槐诗感觉做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毕竟小猫对自己还算不错,自己也没吃亏,虽然总觉得他有点可疑…… 但自己明天就走了,难道他还能追上来砍自己么? 槐诗想了想,收起了东西,起身告辞回安排给自己的宿舍睡觉去了。 …… 在办公室之中,目送着槐诗关门,听着少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猫终于松了口气,躺在椅子上,轻声感慨。 他拉开抽屉,看着里面那一件原本心悦框架指定给头名的奖品。 “哎呀,差点就露馅了,好险好险。” 随手,将一份至关重要的军团契约丢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他便翘起了腿,美滋滋地点了根烟,拿起旁边的电话座机,拨出去了一个号码。 “喂,黄金黎明吗?” 他抽着烟,愉快地说道:“对,我已经把胸卡交给外来的深渊谱系升华者了,直播你们看了吧?对,就是那个,是不是很劲很威很霸道?是不是应该多给点钱? 三倍?我们乐园的王子就值三倍吗?十倍差不多吧?行,就这样吧,回头打在我魔金银行的账号里。” 挂断了电话,小猫又拨出去一个号码,拿起来,等待接通。 “喂,昨日快递吗?是李经理对吧?” 他说,“对,我已经把戒指交给继任的王子了,哎呀,多客气,什么钱不钱的,我和七海董事长也是老相识了,稍后的打包服务你们可能需要多费点心了,可以,尽快上门吧。” 电话再度挂断了。 最后,又拿起来,播出了另一个号码。 这一次响应的忙音分外长久,就连忙音的节奏也被拉长到了极限,让人以为要天荒地老都没有回音。 五分钟后,电话再度被接起。 “喂,赫利俄斯工坊吗?” 小猫掐灭了烟卷,点头说道:“对,你们留在这里的那一件边境遗物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就是那一条锁链……绝对合适,我的眼光你们放心,简直是一位最完美的继任者。 钱就不用了,但过几天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方便么?那就这么说定了,好的,不见不散哦。” 话筒放下,电话挂断。 在寂静中,他陷入了沉思。 许久,抬起眼睛看向办公桌角落的黑暗之中。 “这个安排,你可满意么,客人?” “要说满意,倒不如说叹为观止啊。” 黑暗中,传来了一个感慨的声音:“虽然做生意要赚钱没错,但你这‘一鱼五吃’也太厉害了点吧?” 乌鸦抬起了红色的眼眸,啧啧称奇。 第二百四十章 孔明之罠 “应该说不愧是曾经的大资本家大财阀么?” 黑色的飞鸟赞叹道,“除了用一个王子的称号赚了一大波门票之外,最后发得工资全都是别人出的钱,而且还卖了人情……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哪怕我是乌鸦都自叹不如。” “没办法,地狱里可是民生凋敝呐,客人。” 小猫端起槐诗没有喝的红茶,淡定地倒进嘴里:“这世道赚钱不容易啊,如果有机会不好好抓住的话,搞不好哪一天就忽然破产了……到时候大家流落街头,纷纷过气,说不定连屁都没得吃。 况且,若不是您的强烈推荐,我都没胆子下这个决心呢。” “我只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哦。” 乌鸦进入了商业互吹的环节:“要说运营的话,果然还是你更强一点。” “只不过……”小猫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除了七年前由昨日快递交到我手里的这一份不记名包裹之外,赫利俄斯工坊的传承仪式与黄金黎明的胸卡对于他而言,是不是过于危险了一点?” “哦?”乌鸦被逗笑了:“你在担心他么?” “他可是乐园认定的王子,我的同僚,我为什么不关心呢?”小猫摇头:“要说的话,我巴不得他能够越来越强,越来越厉害,好让乐园将来抱一抱大腿呢!换做是谁,都会希望他将来一帆风顺吧?” “放心吧,赫利俄斯工坊的传承仪式虽然危险,但对于一年之后的他来说,反而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至于黄金黎明……” 乌鸦摇了摇头:“他们在其他天国谱系的升华者里发展成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这个机会,他早晚都要和那群死肥宅打交道,那么,为什么不先占据主动呢? 怎么样,有兴趣搀和一手么?“她愉快地说道,“像你这样杰出的经营者合作的话,一定会方便许多吧?” “还是算了,乐园虽大,可和真正的力量相比,只不过是昨日的幻影而已。”小猫摇头:“我们不求光耀,只要能够延续这种苟延残喘就够了。” “是么?” 乌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理解在夹缝中求生存不容易,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在你这个位置,用不着如此火急火燎的进行安排吧?反正乐园是邪马台的仅有的几个大群,坐等东夏和瀛洲两边给你开价不就行了?” “……” 小猫陷入沉默,许久,轻声叹息:“说实话,我对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之间的斗争没什么兴趣,只是不想寄人篱下,万事不由自主而已。 毕竟,我们已经失去了生命和曾经的荣誉,总不能连自由也失去,对不对?” “那么,听上去就有下一步合作的空余了啊……” 在黑暗中,漆黑的飞鸟捏着下巴,轻声笑了起来:“方便的话,可以作为本地人,帮我指个路吗?” “嗯?”小猫不解。 “那个隐藏在皇居之下的东西……”她眯起眼睛问:“你知道的,对吧?” “……” 小猫,愣在了原地。 很快,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可就是另一笔大生意了啊……我开价高一点也没关系的,对吧?” “没关系,我也好久没砍过价了。” 乌鸦愉快地回应:“放心,在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撕出个你死我活之前,我们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达成共识。” …… …… 在昏沉中,老公卿躺在医务室的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漫长的等待终究有所结果,不知道过了多久,低沉的脚步声从远方走来,隔着垂帘,一张纸条从后面塞了进来,人影匆匆地离去了。 纸条上写着繁复的秘语,可对于老公卿而言却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只是看了一眼,对应的内容就从脑中浮现出来。 【玄鸟主持,夸父实施,凤凰协助,武家有内鬼。】 “……” 老公卿沉默地放下纸条,纸条脱手,便自行烧成了灰烬。 他的克制着心中的愤怒,面沉如水。 果然是武家的那群卑下之种里出了叛徒……怪不得界楔会这么古怪地被破坏,令这一座秘藏沉入了地狱中,如今还被社保局占据了先手。 但如今看来,不止是武家不值得信任,就连‘座’的内部恐怕也已经有相当的人员开始首鼠两端了吧? 这帮毫无尊严的蠢货! 难道就不明白,就算低头接受那个夷人将军的统治,那个疯子也只会畅快地喝着酒把他们这群鼠辈的脑袋斩下来么? 短短百年不到,传承了高天原两千年历史的瀛洲谱系便在公家和武家的内斗中彻底分裂。 如今的公家所代表的天津系和武家所代表的国津系已经快要连曾经的表面和平都无法维持了,内战还没有开始,暗流汹涌中就有外界的势力嗅着血腥味而来……再不还以颜色的话,不止是鹿鸣馆,瀛洲谱系的脸面都要丢得一干二净! 在略微思忖片刻之后,他咳嗽了一声。守在床前的隐约人影便悄无声息地走向门外,守在了门前,隔绝了其他人的打扰。 匆匆地以随身的笔墨写了一封短笺,拧开笔管之后,就有一只修长纤细的狐狸钻了出来,吃了两颗老公卿的豆子之后,便衔着短笺,闪现消失了。 没过了多久,老人的意识便忽然一暗,好像向下坠落一样,落入黑暗中。 黑暗尽头是一座浩荡奔流的冰冷河川,一丛丛朱红色的石蒜花之间,阴森的宫殿屹立在白骨之原上。 而老人的意识,在瞬间便落入了宫殿的最深处,看到了好几个等待在那里的影子。 在最上首的位置,垂帘之后的人影岿然不动,好像沉睡一样。 只有御座之下的俊秀如鬼魅的男子开口说道:“个中详情,吾等已然知悉。抱病之身出使东夏,辛苦你了,中纳言。” 老人恭敬地低头回应:“有劳陛下与诸位大人挂碍,在下只不过聊尽分内之事而已。” 在御座之下,男子沉吟片刻之后,忽然说道:“关于邪马台,陛下自有安排。但如今还有一件大事要拜托你。” 苍老的中纳言匍匐在地,向着御座之上叩首:“臣,定然粉身碎骨,以报皇恩。” 于是,他便听见了那个男子的平静声音:“既然中纳言你决心抱病出使,便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短暂地沉默之后,老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浑身颤抖了起来。 很快,在俊秀男子的凝视之下,老人深深地低下头:“……在下……明白了。” “很好。” 御座之下,男子缓缓地合拢了纸扇。 老公卿的意识模糊起来。 等他睁开眼睛之后,已经回到了死寂的病房之中,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他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瓶子。 黄泉之药。 他缓缓地撑起身子,凝视着手中的药瓶,许久,无声地苦笑了一声,端起瓶子,仰头,一饮而尽。 可是却没有冰凉的感觉从口中传来。 空的? 良久之后,他愕然地睁开眼睛,发现就在自己张开的嘴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把硕大的炒勺。 稳稳当当地将瓶子中的黄泉之药接住,一滴不漏。 “中纳言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的大表哥低下头,手握着炒勺,向着老人露出灿烂地笑容:“这可使不得呀!” 看着那一张笑容,老公卿呆滞地嗡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 可到最后,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声惨笑,无力地瘫倒在了床上。就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这是什么?机关算尽之后,仍然在孔明的陷阱里吗? 他疲惫地垂下眼瞳。 这下,可大事不妙了啊。 …… …… 时光迅速地流逝,在心悦框架的加速之下,邪马台已然三度迎来了虚无的朝阳。 天亮了。 短暂的一夜再度结束了,太多激烈的斗争令人目不暇接,尤其是最后那宛如奇迹一般的舞台剧表演,属于王子之间的对决不知道牵动了在场观众里多少大姑娘小闺女留下了激动的鼻血。 早在对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有大触甩了王子X王子的涩图在暗网上,点击率在瞬间飙升至历年以来同人区的新高,其中还有一位知名不具的乌鸦女士以及ID是H打头的神秘注册学者悄悄地点了赞…… 而对决结束之后,暗网上十六家大型线上赌场便开始疯狂吸金,押槐诗夺冠的金额竟然一度挤进了前三。 在最巅峰的时候,超过了原本的第二名——一直到现在都蒙着脸未曾显示自己身份的神秘人,甚至险些冲击叶雪涯原本头名的位置。 只可惜,猝然爆发,后劲不足,在原本第一第二的缓慢拉升之下,经过了四个小时之后,槐诗落回了第三位。 最大的原因则是谛听笑眯眯地按着有关槐诗的情报不发,明日新闻也憋着坏水儿打算什么时候爆出来操纵一下赔率。 虽然传奇调查员的身份情报稍微多花一点钱就可以买得到,但槐诗本身的位阶和孤身一人的作战方式注定很难在这一场团体争斗激烈的比赛中博得更多的关注。 随着黎明的到来,经过了一日一夜的漫长争夺之后,所有重点区域攻略数据都浮出水面。 ‘三越大楼’,攻略完成度百分之百,胜出者四十一人,叶雪涯所带领的东夏社保局将四件暗金级道具、十一件边境遗物和一张军团契约牢牢地把持在手中。 ‘浅草寺’,攻略完成度百分之六十一,胜出者二十二人,瀛洲财阀索多玛集团在惨胜之后入手了两个暗金宝箱和一张军团契约,而受到挫败的‘任侠堂’则果断转换攻略重心,拿到了阿美横町百分之四十的攻略完成度,收获四件边境遗物和一个暗金宝箱…… ‘小猫乐园’,攻略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二,胜出者二十四人,基本上每一个活到最后的项目主持者都拿到了通关奖励。 但槐诗一人却独占了百分之四十之多。 其中有百分之十来自于复活赛的疯狂猎杀,而百分之三十则是小猫的隐藏任务和王子头衔所带来的效果。 蒙面的神秘客则孤身一人闯入了台场。他凭借着两件暗金级装备和诡异的圣痕能力,以一敌十,几乎全灭了台场的三支攻略团队,一个人独占了百分之七十的完成度。获得了一件圣痕遗物。 随着统计数字的滚动,很快,便卷到了最后。 所有地区中名列前五的‘秋叶原’,攻略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二。 胜出者总计13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竟然只有十三个人? 13人就完成了以任务数量众多和内容繁复而著称的秋叶原,并且将攻略完成度推进到百分之九十二? 简直像是奇迹一样! 难道是后面有哪里来的精英团队入场了? 紧接着,屏幕上,数字一跳。 变成了12……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这就是羁绊啊! 12…… 不等观众们反应过来,那个数字好像跳水一样,又下降了一位。 11。 紧接着,10、9、8……5、4…… 在观众们震惊的喧嚣里,胜出者的数字飞速地下降,直到最后,定格为1。 只剩下了一个人。 谛听愕然地张口,挥手,导演室中的镜头瞬间击中在秋叶原的大街之上……映照出了一片尸山血海。 死亡如石堆积成山。 鲜血的溪流汇聚成河,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之上肆意地奔涌着,一切都被染成了代表着终结的血红。 满目疮痍里,每一个地方都支离破碎,残破不堪。 暴虐的蹂躏降临在此处,没有任何幸存者躲过死亡的飓风。在绝望地死亡一步步靠近的时候,大家只能恐惧地互相拥抱,紧接着,肝脑涂地,埋葬在黑暗里。 死寂之中,只有高跟鞋敲打在地面上的清脆声音。 随着手指轻轻地擦过,墙壁轰然碎裂,无数尘埃和碎石飞迸而起,可是却没有一粒胆敢沾染在皮鞋光滑洁净的面上。 纷纷退避。 宛如知晓恐惧那样。 试图离开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哪怕看上去只是个消瘦又年轻的女人,笑意仿佛永远温和。 如此,不紧不慢地搜刮着自己的战利品,放进了小小的果篮里去,可果篮却好像永远装不满一样。 饕餮地将一切死者的残渣吞噬殆尽。 直到最后,她站在长街的末尾,缓缓回头,看向已经化作死亡之国的昔日乐土,缅怀地笑了起来。 “做女仆真开心啊……” 她挽着果篮,双手提起了旧式的女仆长裙两侧的裙摆,微微鞠躬行礼,向顾客们致以诚挚地感谢。 “大変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が,本日の営业时间はここまで终わります,皆様からのご支持感谢しております……” 无人回应。 死寂里,只有大屏幕上那一张平静又温婉地笑脸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秋叶原,唯一胜出者。 ——罗娴! …… …… 小猫乐园门口,与槐诗攀谈的年轻人了然地颔首。 “是这样吗?真遗憾啊……我听说天文会有人在新宿那边建立了一个据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到那里去应该可以找到人吧。” 如此,交换了情报。 对槐诗拒绝入伙的提议并不恼怒,同样来自天文会的升华者在打了个招呼之后,大家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然后转身离去。 比赛终究只是比赛而已,大家都是同事,以后可能还要常来又常往,没必要一件小事谈不拢就闹僵。 互相给个面子,留一份善缘,日后相见起码也多了一份交情。 哪怕到最后大家可能刀剑相向,但在这之前,谁愿意先开始进行内耗给别人看笑话啊? 好歹是天文会,家大业大,大家都不是穷到倒毙无依无靠,需要通过一个新秀赛搏出头,没必要做那种LOW穿地心的事情。 在临走之前,那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善意地提醒到:“如果遇到第二位的那位,你可以稍微表露一下身份。相信如果情况不是很糟糕的话,就还有合作的余地。” 他指的是那位到现在都还没有表露身份的神秘人,夺冠呼声排行第二位的升华者。 槐诗心领神会。 所以说,那个披着马甲的也是自己人么? 为什么大家都是天文会,别人披着马甲就没人看得出来,自己哪怕戴着头盔都要被一群人追着砍到身份败露啊。 目送着那个人走远了,槐诗回头,看向身旁的原照。 “你呢?”他问,“早上的时候,社保局联系你了吧?” 一直魂不守舍的原照愣了一下,旋即愕然:“你怎么知道?” “那么大一只狐狸跑进宿舍里来,你总不能让我当做看不见吧?” 槐诗瞥了他一眼:“那应该是你们领队的军团吧?” 原照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反应过来,猛然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槐诗看着他欲盖拟彰的样子,忍不住被逗笑了,“放心,不会找你去打听你队友的情报,我是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和我一起,还是去找队友?” “我……” 原照犹豫了起来。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平心而论,组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根本就没帮上忙。 虽然铲猫砂遭了不少罪,可到最后如果没有槐诗的帮忙,他可能很难完成任务,更不用说顺利通关小猫乐园,得到这一把边境遗物了…… 如今收到社保局的召集信息,他也是两头为难——虽然叶雪涯的口吻不甚严厉,只是建议而已,颇有你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意思,可不论怎么想,在这种地方还是那群认识了很久的队友更靠谱一些吧? 你看天文会,哪怕分属不同的部门和地区,大家见了面都不起刀兵的呢。 社保局之间的升华者联系只会更紧密和抱团。 如今组织需要自己,哪怕只是稍微需要一点,原照作为一个正直且充满荣誉感的死小孩儿都是一定要去出份力的。 恩,顺带让大家见识一下原大少如今有多厉害! 但槐诗这里…… 欠了那么多人情,拍了拍屁股就走了? 不合适吧? 虽然槐诗自己都不甚在意,可这除了自己良心过意不去之外,以后岂不是要永远被这个小白脸压低一头了?! 左右两难。 磨蹭了半天之后,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信件,又看了看淡定等待的槐诗,一咬牙,一跺脚,下定了决心。 算了…… 他掏出信件来,匆匆写了两句话之后,抛出了信笺。在半空中,信纸自行折叠,变成了一只小巧而精致的狐狸样子,看了他一眼之后,奔跑着离去了。 原照长叹了一口气。 反正社保局如今的进度遥遥领先,组织能用的砖那么多,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缺自己这一块,等自己还了这一份人情之后慢慢地过去也来得及。 但自己要走了,这个小白脸恐怕就真得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刚刚天文会那个年轻人礼貌告别的样子被他自动解读为嘲弄的疏远……进入比赛这么久了,天文会的人都没有怎么来找过他,来了一个都还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样子。 恩,这个小白脸多半人缘不太好吧? 仔细一想,确实挺讨嫌的样子诶! 说不定大家出去吃饭都不管他忌口的,出去唱K每次都会被其他同事不小心切歌,组织春游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住得远没有班车接送什么的…… 别看现在表面上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在意地要死,特别不想让自己走什么的。 原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看到槐诗等待的视线,神情就变得怜悯起来,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示宽慰。 “放心,原大少带你上分,稳的!” 他拍了拍胸脯,示意大哥不走,大哥带你飞。槐诗愣了半天,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去找自己的队友…… 这一副样子直接被原照理解为感动和惊喜,顿时心中越发地无奈:不是自己不想和队友会合,实在是这个家伙太让人放心不下了啊。 要是没有了自己这一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孤零零地被人打死在哪个角落里都没有人知道。 哎,只能靠自己多多费心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槐诗看着原照一脸使命感的样子,忍不住欲言又止。 算了,他开心就好。 反正多这么一个人不多,少这么一个人不少……就当带孩子算了! 于是,槐诗露出一种幼儿园大哥哥的和蔼神情,两张笑脸彼此对视着,感觉队友之间的羁绊更浓了。 只有门口路过的里见琥珀不解地瞥了他们一眼,摇头叹息。 俩傻X…… 打车,走了。 对,在这破地方还能打车的。 …… 从比赛进入第二天开始,各种各样的公共设施就已经向外来的参赛者开放了,包括交通系统、用餐地点和夜间的住宿。 虽然全部都是本地人的黑店,不保质保量,而且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但有总比没有强吧? 而统一使用的货币,就是参赛者死亡之后掉落的金小判。 至于价格,呵呵,就别说价格了,如果没有特殊的称号和道具,物价完全能够飙上天去。 只是一夜的住宿就要十枚金小判,也就是说,你如果想要安然无恙地度过百鬼夜行的一夜,你白天就必须想方设法砍死十个参赛者才行。 各种消耗道具的价格更像是大刀片子一样,冲着参赛者的脖子根上砍。槐诗查询过,在小猫乐园内自带的商店里,如果不使用自己的王子头衔的话,想要购买一枚霰弹枪子弹就需要一枚金小判…… 通过各方面的压力,赛事组委会不断地逼迫着参赛者们开始激烈地淘汰和对决。 苟?苟什么苟?苟是没有前途的!你苟的过七天么? 想要道具吗?想要边境遗物吗?想要奖励和胜利吗? 那就去莽啊! 把其他所有参赛者都莽死之后你就是第一了。如果只会一个劲儿的苟的话,完全就会错失掉前期所有的发展机会,然后变成其他参赛者眼中的移动金小判。 在夜晚,这个城市是百鬼夜行的噩梦之地。 而在白天,触目所及的一切地方都已经是参赛者们的猎场。 第三天才刚刚到来,比赛就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大量前期只会苟着的参赛者迅速地惨遭淘汰。 经过了三天的时间,大家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心悦框架的操行,就好像槐诗所猜测的那样——想要变强吗?那就氪金小判啊,不氪金小判你怎么变强? 在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手头如今一共五十几枚金小判之后,饶是槐诗也感觉到钱不凑手,如果回避争斗的话,只会坐吃山空。 稍加思考,冷静分析,仔细盘算。 槐诗终于下定决心,站在指示牌下面挥手打车。 很快,一辆漆黑的灵车就从虚空之中浮现,停在了槐诗的面前。招手示意原照跟上之后,槐诗向着司机递出了金小判和临走之前额外从小猫那里勒索来的门票。 “‘上野公园’,谢谢。” 他递上了一枚金小判,说出了目的地。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恶寒,猛然回头。 隔着车窗,什么都没有看到。 槐诗皱起眉头。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军团 很快,出租车开始飞快地形行驶起来。 好像幻影一样,融入到稀薄的雾气中去了,急速向前。 而在原本出租车之后的虚空中,渐渐浮现出几个森冷的人影。 “他看到我们了?”为首的人皱眉问道。 “不可能。”背着一个巨大背包的升华者说,“我们的隐身装置是暗金级的道具,在心悦框架的覆盖范围内,不可能会有人发现……可能只是直觉敏锐而已。” “能确定是他么?” “绝对是他没错!” 一个怨毒的女声回答:“那一张脸我绝对不会记错……我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和相貌了,只要在邪马台内,他就逃不过我能力的捕捉范围。” 队伍中,有人犹豫了一下:“昨晚上的表演上的表现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么?那个家伙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要棘手啊。” “只是你们轻敌了而已吧?” 那个女声冷笑:“那个家伙的手里至少有四件边境遗物和一件暗金级道具,现在还多了一张乐园的军团契约……如果不棘手的话,一个单打独斗的升华者哪里能有这么强的实力?” 为首的人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林小姐,我们接受你的家族雇佣并不是为了来这里给你报仇,而是为了帮你在比赛中取得名次。 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我们恐怕……” “得到的所有道具,你们可以自己留着。”姓林的女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一件不要,而且我还可以再多给你们一张灵棺的图纸。” “……” 领队的人犹豫了起来——哪怕是心悦框架之下的暗金级道具无法带出去,可这里获得的边境遗物还有军团契约却是货真价实的。 对于他们这些边境组织而言,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更何况,槐诗身上每一件装备都是数得着的宝贝…… 在许久之后的寂静里,领队的人看了看自己的下属,交换眼神,最终达成共识。 “成交……” …… …… 在出租车静谧地行驶中,原照躺在后座上,呼呼大睡,可槐诗却总觉得不安。 死亡预感的提醒不断地徘徊,示意他危险在缓慢地靠近,可他始终没有办法发现这一份危机究竟从何而来,只能提起警惕,暗暗防备。 在寂静中,只有一丝一缕的源质不断地在槐诗和尼伯龙根之间循环往复,令戒指之中的那一片渺小的黑暗不断地变化,无数内部繁复的结构不断地更替。 当槐诗沉浸心神进入其中的时候,只感觉到无数庞大到仿佛山峦的枢纽在彼此碰撞,轰鸣中上升或下降,变换形态。 直到最后,在山鬼的源质灌注之下,黑暗涌动着,有熟悉的气息从其中浮现…… 好像是……阴魂?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确实是阴魂没有错,哪怕还只是雏形,可是那简直可以说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完全没有任何的变化。 什么鬼? 他皱眉思索许久,始终没有什么收获,只能在命运之书里问了一声:“喂?在吗?” 无人回应。 “不在?”槐诗皱起眉头,摇下车窗,从口袋里掏出了乌鸦给自己的钥匙扣:“那我就把这个钥匙扣丢咯。” “等等!” 一个声音火速上线,“小老弟你别急嘛,好歹是人家给你的一份心意,你怎么说丢就丢的?” “心意?” 槐诗冷笑,用力地晃荡了一下钥匙扣,感觉到里面的水声——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一个墨水瓶! 联想到乌鸦如今的本体正是一团墨水,槐诗还能不知道她在哪儿么? 怕不是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她就在自己身上窥屏了。 “我就不问你狗狗祟祟混进来干什么了,这一枚戒指究竟是什么东西?” “军团契约啊,你不知道么?” “……”槐诗无言以对。 我叫你出来是为了让你说这个? “好吧,忘记你在这方面是二十四K纯新人了,让我捋一捋怎么跟你科普这个边境常识。” 乌鸦干咳了几声,书页上跳出了一个抓着教鞭头顶博士帽的乌鸦来,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 “你知道不论地狱开拓还是边境发展,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的,对吧? 单枪匹马的升华者永远不成事,况且没有组织的帮助和海量的资源,别说五阶,就连三阶突破四阶都难如上天。” 得…… 槐诗翻了个白眼。 这个女人又要开始卖关子水字数了。 虽然如此,他依旧点了点头,只想知道她究竟想要说啥。 “可现在问题来了——现境维护、边境管理、地狱开拓,每一个地方都是个无底洞,可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力么?” 乌鸦挥手,书页上出现了一个数字:“算上现境和边境和各个地狱,所有升华灵魂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七百万人,不,七百万人已经算多了,实际上,我估计有没有七百万人真的很难说。” 七百万。 听着数量众多,但实际上……撒到庞大的现境,无数边境和广阔到看不到最底层的地狱里,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全部凑到一起,连金陵的常驻人口都达不到! 升华有多困难,槐诗也深有体会。 哪怕是自己这种半只脚迈入了门里的家伙,也卡了七八年,更何况那些根本摸不到门在哪里的人呢? “如今除了天文会把持的白银之海以外,全世界只有灵棺这么一种方式可以百分之百地让人升华。” 乌鸦说,“但不论是天文会的名额和灵棺,都远比自我升华要更加的麻烦更加的难。” 每年二百多个升华名额,完全是狼多肉少,预约都预约到几十年之后去了,而灵棺只能用一次,让一个白板新人升华和让一个高手的灵魂复活,你选哪个? 对于常人而言,升华才是奇迹,不可复制和不可琢磨的奇遇——不知道多少人渴求这样的机遇而不得。直到现在,哪怕各个谱系私底下都有一些不能明说的实验和计划,但升华依旧是不可控的。 光看红手套所经历的生命之泉计划就知道了。 哪怕是升华几率超过现境十倍的各个边境,也依旧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机遇。 人力稀缺到这种程度,可以说升华成功,哪怕随便找个工作都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大量的人力缺口依旧存在…… 边境姑且还可以让普通人进行日常活动,可地狱开拓就算了吧,没有灵魂维持意识,只要暴露一个小时,绝对在深渊沉淀里被异化为什么侵蚀物。 在确认了槐诗充分了解了这一前提之后,乌鸦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因此,在天文会草创之后,初代的升华者和全世界的创造主们联合在了一起,自圣痕这一存在的发掘之后,紧接着应运而成的便是‘军团’。 而其原理和原型所参考的……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看到了吧?” 说着,乌鸦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高楼大厦之间的小猫乐园,令槐诗皱起眉头:“你是说……深渊大群?” “对,没错。”乌鸦在书页上挥手,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感:“经过了这么多天之后,你对地狱中那些强大的存在已经有所了解了吧? 有没有感觉,他们……和什么特别像?” “……” 许久的沉默之后,槐诗不敢确信地回答: “圣……痕?” 乌鸦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圣痕是升华者的专利吧?别忘记圣痕遗物这种东西的存在啊槐诗……也别忘记圣痕最先是来自于何处!” 没错,这一份冠以神圣之名力量,最早的时候,正是来自深渊的奇迹化身! “姑且不提各大谱系所传承的源典与深渊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还有曾经神明们研究的那些狗臭屁。” 乌鸦淡定地说道:“如今各个谱系的考古队不正是为了补足自己谱系的空缺和发掘出新的升华之路而不断地往更深层的地狱里探索么? ——所谓的力量,便是要在此等的禁忌中所求才对!” “在有些庞大的地狱之中,甚至一个深渊大群就是一条完整的升华之路……” 乌鸦愉快地往外抛着设定,斜眼看着槐诗:“有了它们作为参考,军团契约的本质是什么你不难理解了吧?” “所谓的军团,便是大群的转变、你的从属、你的附庸、你的手足、奇迹的延伸、持有圣痕的族群……” 看着槐诗不可置信的样子,乌鸦吹了声口哨,再次抛出了一个炸弹: “倘若如此还不能想象的话,你只需要将‘谱系’这个名字换成‘军团’,就会知晓,所谓的军团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槐诗已经脑子里空空荡荡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每一条完整的升华之路除了进阶之外所隐藏的东西——每一条道路,都是一支完整的军团。 自下而上。 从最底层,到最顶端。 无数升华者通过升华之路的衔接汇聚在一处,构成了一支完美的深渊大群! “这就是七大谱系的底蕴啊,槐诗。” 乌鸦幽幽地说:“如今全世界的七大谱系之所以只有七个,就是因为只有这七个谱系有技术和能力创造出自身谱系的军团。 其中所包含的不止是升华者。在七大谱系之中,每一条完整的升华之路背后,都隐藏着起码来自三个以上的深渊大群! 这就是大谱系所独一无二的底蕴。”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可以,但没必要 “当然,升华者的数量毕竟稀少,作为谱系的根本,拿去和人硬碰硬实在太过奢侈,况且能不能凑齐建制都还两说。 大部分的军团所招募的其实都是深渊生物。” 乌鸦解说道:“你不是已经在金陵见到过‘龙伯卫’了么,那就是夸父的亲军,如今东夏战斗力前三的军团——其中所有的成员全部都是天生具有圣痕‘龙伯之民’的深渊大群。” 圣痕·龙伯之民本身就是东夏谱系中‘后土’一系中的三阶圣痕,而这一条升华之路的顶端,便是夸父本身。 在被夸父只身闯入深渊祭典,在对决中一一折服之后,这一支深渊族群便向夸父献上了忠诚,尊奉他为所有龙伯之民的主人。 除了东夏谱系的五阶升华者之外,他在地狱中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群之主’,受到各方地狱和主宰的礼遇。 为了避免军团的大规模行动破坏现境秩序,天文会甚至不允许有未经申报的军团进入现境里来。 可数遍整个现境,又有多少谱系庞大到可以强行深渊圈地和封锁边境,慢慢搜集和自身谱系相合的深渊族群呢? 因此,才有军团契约这种替代品的流通。 或是许诺、或是交易,再或者是强行镇压、奴役,由于各种原因,往往会有深渊大群交出了自身族群的信物,作为契约的载体。 只要持有军团契约,升华者便可以同契约代表的族群进行商讨和沟通,再或者强行进行叱令与逼迫,收买或者欺骗,让对方的族群为自己进行服务。 有的深渊大群甚至和现境的谱系签订了长期的雇佣契约,作为雇佣兵在深渊中进行活动。 根据契约的不同,所限制的时间和次数也不等…… 这种与自身谱系不合的军团便更次一等了。 这一次新秀赛,邪马台的大群迫于心悦框架的压制,虽然交出了契约,可是时效恐怕不会长到哪里去,多半都有次数限制。 “那我这个是什么?” 槐诗抬起尼伯龙根之戒问道。 提到这一茬,乌鸦看向槐诗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同情又怜悯。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原本乐园的军团契约在三份契约中,也是威力最大的一份,只可惜……契约所联系的正体,已经被槐诗悄悄捅死了。 对,就是那七个王子! 只要持有契约,在邪马台之中,他就可以让七个王子无条件出手帮助自己三次……要是这傻仔提前知道的话,恐怕绝对不会接小猫的任务吧? 如今七个王子乃至最后他们的执念——白马王子都已经被他全部砍死了,就连战利品都落了袋,想后悔都没有地方可去。 “这个说来话长。” 乌鸦咳嗽了两声:“尼伯龙根之戒呢,其实是天国谱系所独有的军团契约,正好对应着阴魂的进阶呢——你看这不是巧了嘛这不是!正好配你哦!” “是吗?” 槐诗皱起眉头,直勾勾地端详着乌鸦,总感觉哪里不对,直到乌鸦尴尬地别开视线:“只不过,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缺陷……” “嗯?我就知道是个坑爹货!” 槐诗顿时大怒:“什么缺陷?你说清楚!” “呃,这个……” 乌鸦咳嗽了半天,吭哧吭哧地说道:“众所周知,天国已经陨落已久了,当年理想国所培养的军团大部分都已经在动乱中失散和离开了,而其中,咳咳,也包括阴魂这一系的军团……所以,咳咳,你的军团,可能需要你自己来凑了……” 槐诗,目瞪口呆。 “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有一个团长的头衔,手的兵不但都跑光了,而且还需要再自己跑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把它们找回来?” “……对。”乌鸦也尴尬了起来。 这他妈不是坑爹么! 槐诗无能狂怒,他现在连自己一个山鬼都养不活,哪里有能力再去找几十个阴魂啊! “实际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啦,毕竟尼伯龙根之戒在天国谱系内也是四大军团之一。” 书页上的乌鸦安慰着他:“用不着你去找,只要输入你的源质到里面,它就可以对照你的圣痕,衍生出下位的阴魂来……虽然不会太聪明,但作为工具人而言还是OK的啦!” “OK个屁啊!” 槐诗已经完全不想跟她说话了。 说好了给我一个团的编制,结果到了地方,就我一个团长,别说意大利炮,连个政委都不配给我!真特么就只有一个团的编制啊…… 连兵都要自己去造哦! 你们天国谱系除了逼人氪金之外,还有其他的好处么! “总之,加油吧槐诗,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乌鸦抛下一句鼓励之后,便转身逃回自己的墨水瓶里了,任凭槐诗怎么催促都不出来。 而就在沉默之中,出租车停在了马路旁边。 “客人,到了。” 后车坐上抱着粪叉睡觉的原照还在睡大觉呢,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鼻涕泡都美得吹出来了。 “嘿嘿嘿,下车,到站了。” 槐诗掏出美德之剑顶了他两下,起身下车。 经过了连日的大战之后,上野公园附近看上去似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安安静静,实际上整个城市如今挺安静的。 只有远方偶尔有枪声的轰鸣飞上天空,旋即,又归于静寂。 每个人都像是猎人一样,蹑手蹑脚地穿行在都市的丛林中,寻找着任何一丝猎物的踪迹。 而上野公园里,满地狼藉,经历了先后数场战斗之后,再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了,只有无数枝头的乌鸦发出尖叫,起落如云。 倾听到车门开启的声音,便在阴郁的天空之下回头凝视着两位不速之客。 被无数双猩红的眼瞳看着,原照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只要别去犯蠢攻击它们,它们就不会攻击你,充其量只不过……”槐诗的话没说完,就有一泡鸟屎从天上掉下来,落在原照精心打理的发型上。 端详着少年抽搐的面孔,槐诗点头:“充其量也就这样而已。” 我要忍住,我不能生气,我不能生气…… 对比了一下可能几万比一的敌我比例之后,原照握着粪叉的手微微颤抖,咬着牙找个水管把头上的鸟屎冲掉。 而槐诗,已经开始干活儿了。 说是干活儿,不过就是闲逛而已。 要挎着大宝剑,槐诗双手插兜,颇为闲散地在占地面积诺大的公园里闲逛了起来,回头跟原照指点着周围的情况。 原本这里是有颇多美术馆和博物馆的,不过经历了昨日短暂的打工之后,今天已经重新关闭了。 完成任务之后的升华者早已经离去,留下来的就是满地狼藉,到处都是裂缝,深坑,还有火焰焚烧的痕迹。 槐诗走得相当仔细,特地穿行在那些被烧焦的植物和断裂的树枝之间。 原照跟在后面,不断地被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然后被灌木勾住裤子,或者干脆直接踉踉跄跄,险些摔进坑里。 抬起头看那个小白脸,却走得好像轻松写意…… 很快,他就察觉到槐诗脚下那一层隐约萌发出些许绿意的草丛,还有被烧焦的植物断茬上重新增长出的一丝胞芽。 槐诗踏出一步,好像无数植物都随着他一同起伏那样。 当原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前方传来的风声,好像整合成了一个韵律那样的,枝叶的摆动,无数青草的起伏还有风吹过树枝之间发出的细碎声音。 一切好像都在槐诗的脚步节奏之下,纠缠在了一起,彼此衔接在了一处。 “你在干什么?” 他恍然发觉:“这就是你的圣痕?” “对,山鬼。” 槐诗大方地承认:“我需要这一片绿地帮我补充一些生机,顺带,做一些配平和运转的工作,算是回报吧?” 山鬼? 那不是女的么? 切,果然是娘娘腔…… 原照腹诽,看着他东摸摸西摸摸的样子,每一株植物只是稍稍抽取一丝,都被那一副不干不脆的样子给急死了。 “你就不能一次性多抽一点?” “可以,但没必要。” 槐诗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昨天晚上我才明白这个道理,对于植物而言,人类的道德观并不适用,人类所认为的想法也和它们所需的截然不同……我大可以在里面找一颗年头老一点的树一个劲儿的猛吸,补足我自身的所需,但对于山鬼圣痕而言,生机的充盈与否反而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循环。” 槐诗抬起手,一棵草籽从他手里飞出来,落在原照的头发,很快,便长出一朵绿油油的狗尾巴花来。 原照不耐烦地将纠缠在头发之间的根须拔下来,随手抛进了泥土中,跟在后面:“你不能说直白一点?” “简单来说,是生命的流动……让一整个大体系之间的生命力顺畅地运转,形成一个健康的循环,这才是山鬼的圣痕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比方这样……” 槐诗伸手,从枯树之上过于粗壮的老藤之中拔出了一缕生机,转身度入了旁边一颗被烧焦的树干里,又随着脚步,遥遥引导着这一份生命力自地下扩散开来,最后融入了地上被卷翻了的灌木和草丛之中。 牵线搭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哪儿来的狗? 在看似毫无意义的来回走动之中,槐诗一步步地修补着遭受创伤的巨大循环,先是将彻底坏死的部分自地下的根系之中切断,弃之不顾,然后将纠缠成一团乱麻的根茎理顺,彼此衔接为一体。 以自身作为中转,在这千头万绪的网络中游走。 虽然好像是蛋疼的游泳池问题,一个水龙头出水,一个下水道放水……可在这整个过程之中,原本遭受挫败的系统却渐渐地得到了重整,生机流动。 到最后,无数目光森冷的乌鸦竟然也收回了视线,将两人当做不存在了。 似乎是认可了他们的存在。 所以说这个小白脸究竟有多会刷好感度啊! 连乌鸦都这么快搞定…… 原照撇了撇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一套嘛,你直说不就好了?” 槐诗愕然回头,用一种‘诶你竟然读过书‘的错愕视线看了过来,气得原照脸都涨红了:“我好歹还是成绩全优直接保送稷下少年班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只能靠拉琴上大学啊!” “原来还是个学霸,失敬失敬。” 槐诗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那种淡淡地怜悯视线好像在问‘都上大学了为什么心理年龄比我一个高中生还低‘的样子,让原照气不打一处来。 槐诗在继续向前,随着他不断地抽取各种不同植物的生机,体内的源质竟然也开始缓缓地变化,在各种植物独有的生机感染之下失去了原本的单纯,变得驳杂了起来。 可这一份过于繁多的驳杂,此刻却在山鬼圣痕的调配之下,显得生机勃勃。 好像一颗终于发芽的种子那样! 生长! 槐诗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这一阶段自己不需要像阴魂那么精纯的负面源质,反而要求多求杂,越杂越好,种类越多越好。 山鬼就好像一座植物园,要的就是百花齐放,四时长青……可惜,这里植物的数量虽然不少,种类却不足。 要是时间充裕就好了,他完全可以按照小猫给的地图,去孤悬在邪马台之外的一座以‘神代‘著称的植物园里,想必里面的植物的种类会更多。 既然种类不足,那就先专注质量好了——此刻凭借着山鬼的圣痕,开始重建了体系循环之后,槐诗才感觉到尼伯龙根之戒的好处。 当槐诗变成了这个庞大生机网络的一部分之后,大量的生命力也在他的躯壳之中随时转入和流出,让他可以进行截流,只要不影响体系的循环,整个上野公园内所有的植物都在不断地为他注入生机。 权限狗就是好啊。 随着海量生机的注入,戒指内的阴魂的就开始迅速的蜕变,完成速度喜人,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根本不需要槐诗出力,只要他找一个植物园蹲着,就可以等着尼伯龙根之戒读条制造阴魂的圣痕了。 虽然对于第二阶段的自己,阴魂的数量被限制为三,但却好在不需要去另外寻找什么珍贵的额材料和浪费时间,只要槐诗专注自己圣痕的提升,其他的好处就源源不断地向着自己涌过来。 好半天过去了之后,原照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喂,还要多长时间啊?” “大概两天左右吧。” 槐诗回答。 不过两天的前提是槐诗打算在这里进阶,可这里进阶明显太不划算了,凑不够数量,山鬼圣痕就算是先天羸弱,就算进阶了也难堪大用,不如先忍一忍。 但如果想要制造出自己的独立团里第一条阴魂的话,应该只要半个小时就够了吧? 槐诗心中估摸着时间。 可忽然间,原照却猛然回头,手中的三戟叉抬起,迸发凄啸,一道气刃飞出,直接刺进身后低矮的灌木丛中去,一时间噼啪作响的声音不断传来,草叶飞迸。 紧接着,槐诗才听见远处细碎的脚步声,皱起眉头。 原照竟然比自己察觉的都还快? 这个弟弟有点东西诶。 当松动的树丛停止震动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一声细碎的呜咽,一只黄色的柴犬从里面小心翼翼地露出头,向着原照的方向看过来。 “是条狗么?” 他松了口气,弯下腰,嬉笑着朝着那只小狗招了招手:“哎呀,小东西真可爱,过来给我看看?” “你是沙雕吗?” 槐诗摇头叹息,直接提起了他的后领,转身就跑! 就在他们的身后,那一只迈着小碎步过来的柴犬竟然在瞬间加快了速度。 快得像是一道黄色的闪电,跳起飞跃到空中,紧接着,原照就看到了在空中,那一只瘦巴巴的柴犬骤然膨胀了起来。 好像吹胀的气球那样。 炸了! 无数血肉飞散,在空中便化作了漆黑腐烂的色彩,泼洒向四面八方,血雨所过之处,遍地焦黑,猛毒在迅速地扩散着,就连地上的土壤都在嗤嗤作响。 被恶臭的风吹过,原照只觉得本能的一阵烦闷,头晕眼花,紧接着,就被槐诗甩在了地上,槐诗掏出美德之剑直接割手,甩了两滴血到原照的嘴里去。 没时间配解毒药了,以毒攻毒算了。 “你干什么啊!”原照一不小心,吞了槐诗一滴血,脸都绿了,可旋即就感觉到随着那一阵铁锈的味道扩散,自己昏黑的眼前竟然渐渐亮了起来。 一时间,他的脸色变化,也没有忘恩负义到怪槐诗解毒的办法太见鬼,只能心里悄悄祈祷这个小白脸没有什么传染病…… 旋即,他就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狗炸了!” “我看到了。” 槐诗面无表情地摘下霰弹枪,填入子弹,在无数惊起鸦群的尖叫中,环顾着四周,最后,猛然调转枪口,对准身后扣动扳机。 轰! 巨响迸发。 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竟然被从虚空之中打了出来,一声惨叫,血液飞迸,可紧接着就不见踪影了。 好像隐身了那样。 “什么鬼!” 事到如今,原照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敌袭,拔出枪来就对准周围一阵乱捅。可来的人明显精通潜伏技巧,此刻凭着原照的一阵乱捅,根本什么都捅不到。 如今当对方收起了轻视,真正潜入黑暗中时,就连槐诗也难以凭借着乌鸦们的视线找出他的踪迹了。 “先走!” 槐诗伸手在腰包里,抓了一把铁块直接在手中熔炼起来,炼金之火一闪而过,短短的两秒过后,脱手而出。 随着刺目的闪光一闪而过,一颗劫灰烟雾弹骤然自他们周围爆发,灰色的雾气吞没了一切。 槐诗扯住了原照的领子,向前狂奔而出。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天空之上传来的凄厉呼啸声。 自远方的高楼之上,一个蹲坐的人影听从着耳机里的指示,从身旁的箭囊里挑选着箭矢,最后拔出了一支铁灰色尾翎的修长箭矢,搭在了堪称庞大的铁弓之上,斜斜地对准了天空。 弓弦拉动,迸发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随着手指的松脱,凄啸声冲上了天空。 一点铁光没入了云层之中,可随着铁光的消散,很快,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宛如暴雨一般的铁光自灰黑色的云层之中亮起,向着大地上坠落而下。 将烟雾笼罩之处尽数覆盖在内。 暴雨之箭瞬间从天而降。 “松开我!” 原照挣扎,从槐诗的手中挣脱,自空中翻身,手从怀中抽出了一截细长的铁链,直接扣在三戟叉的前端,紧接着,长枪向着空中穿刺而出。 瞬息间,枪杆动荡起来,紧扣在长枪之上的铁链宛如长鞭一样抽打着空气,迸发低沉的啸声。在细长铁链的拨荡和抽打之下,那些如陨星一般坠落下来的箭矢竟然尽数被阻拦在了枪刃之外,飞向了其他的地方。 这一手绝活儿看得槐诗眼睛都直了。 罗老只教了他怎么简单的上手长兵器,可这种招数明显就属于流派的秘传和前人所琢磨出的技巧了,根本不是仓促之间就可以上手的。 如果不是地方不合适的话,槐诗都要逮住原照先耗点羊毛下来了。 “羡慕吧?” 原照斜眼看着槐诗惊愕的样子,得意的眉毛都挑了起来:“我们原家的秘传,你学得会嘛!” 行吧,先让这小鬼得意一会儿。 可随着两人的狂奔,紧接着,他们便看到一个顶着大盾的升华者从天而降,手中将一根沉重的桩子猛然敲进了地里。 自轰鸣的声音中,铁桩落地之处,骤然飞出了两道光线,牵在了槐诗和原照的身上。 紧接着,他们身体就骤然一震,感觉了沉重了许多,被虚无的光线拉扯着,越是向外,就越是举步维艰。 这明显也是一件心悦框架之下的道具,虽然不知道原理究竟是什么,可一旦被铁桩所射出的光线照住,连跑都跑不掉。 “啧。” 感觉到前方的远处骤然升腾而起的诸多源质波动,槐诗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身后。 身后的密林之中,隐隐绰绰的光芒之下,有十几个人形的轮廓缓缓浮现。 “幸亏联系了另一队人,否则就真被你们跑掉了……” 为首的升华者带着鬼面,手持着枪械,目光森冷,扫视着槐诗和他身旁的原照,忽然开口说道:“喂,小鬼,我们只找槐诗的麻烦,你现在走开,我们不杀你。” “我就知道你惹出来的麻烦!”原照顿时怒目瞪了过来:“你究竟得罪过多少人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搞你?” 槐诗仔细想了半天,无奈耸肩:“还真挺不少的……一开始还会算,后面都数不清了。” “这次真是被你连累惨了。” 原照烦躁地嘟哝了几句,抬起手,将枪刃上的链子摘下来,塞进了怀里去,抬起眼睛看向前面:“喂,你知道我们是社保局的人还敢来袭击我们?” “多新鲜啊,难道亮出身份就可以决定名次了?那新秀赛还比什么?” 在另一头,渐渐走过来的持刀升华者冷笑:“给你最后五秒钟之间,快滚,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你说滚就滚,难道你原大少我不要面子的吗?” 原照嗤笑,回头抬起枪刃指着那个人的脸:“今天教你们一个乖,你们要是一个个上来单打独斗帮我挂回去,我什么都不说,认栽,算我学艺不精,将来咱们边境再见。 但如果你们想一起上的话,我先提醒你们一下,我表哥是金陵社保局的局长,我表姐姓诸叫做诸清羽,现在是东夏第二的白帝子,我曾祖父是内阁总领西南边境的军务大臣,我母亲姓李,燕京李氏的那个李!” 凝视着那些升华者们错愕的神情,原照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向着他们勾了勾手指。 “今天这个事儿,少爷我他妈管定了。够胆子你们这帮孙子就一起上!我要往后跑一步,我不姓原!”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围攻 原照,十四岁,是学生(稷下少年班)。 兼职升华者、小老弟、官二代以及插粪少年等等角色。 深不可测!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原照的背景这么吓人,而且有这么吓人的背景还插粪,顿时越发地敬仰钦佩。 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咳咳。 “看到了吗?!”槐诗忽然伸手,一巴掌拍在原照的后背上,冲着那群人理直气壮地喊:“这就是我大哥!” “金陵社保局银枪小霸王!” “你们够胆子就一起上啊!一群垃圾,连给我大哥提鞋都不配……” “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大哥能打十个!” 在寂静里,原照幽怨地回过头来看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槐诗甩了一个‘大哥说得好,大哥说得对’的赞同眼神过去。 开玩笑,多新鲜啊,要脸自己早就穷死了好么……哪里苟得到现在啊? 而槐诗他们前后两波人的神情就更复杂了。 在后面那一拨刚刚赶到的升华者,正错愕地看着原照,最后幽怨地视线看向那一伙儿拦在前面的隐身参赛者。 那个眼神翻译一下,大概意思就是:Wdnmd,你这个畜生要害我! 我他妈就说,对付一个升华者而已,郭驽你这王八蛋为什么还要再过来拉上我们一起,还要把拿到的东西给我们对半分。 结果在这里等着我呢是吧! 想到这里,后面的袭击者神情越发地恼怒起来——这王八蛋太不是人了! 你说对付一个无根无底的天文会干员就算了,反正是新秀赛,大家杀了他分了行李回自己高老庄,天文会还能因为一个比赛成绩来砍自己不成? 但……砍死一个东夏权N代就是两回事儿了啊!谁知道这个小畜生会不会因为自己瞪了他一眼就安排了自己全家啊! 老子当你是好兄弟,结果你就这么对我! 拦在前面的郭驽表情不断变化着,哪怕带着面罩,可眼神依旧悲愤:我没有我不是我也不知道啊…… 不得不说,原照的身份确实太过夸张。 对面还在试探中打了一个对四,这小子甩手过来就是一个王炸,炸的人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动手。 大家都是边境雇佣兵,出生入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 要是平常杀人越货就算了,在边境这种事情可没少干,可在全世界直播的一个游戏上弄死东夏谱系里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乖乖,你不如去白帝子面前跳新宝岛算了。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在原照威风八面地呵斥之下,竟然没有人敢进一步。 直到隐身的屏障里,一个模糊的纤细人影浮现,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冷漠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 “原照,你好厉害啊,威风甩到我们林家来了。” “林瑜?” 原照愣了一下,旋即恼怒起来:“你林家可真是霸道惯了!你带人来砍我,难道还想让我伸着脖子让你砍啊?” 旁边,槐诗低声问:“你认识?” 原照啧了一声,压低声音:“林家出了名的女神经病,有个不讲道理的哥哥和泼妇一样的亲妈,大家都是绕着他们走的……你怎么得罪他了?” “不知道啊,我没见……等一下,啊,我想起来了!” 槐诗正在习惯性地推卸责任,可口袋里摸了一把命运之书,搜索了一番之后,骤然从记忆地角落里找到了那一双怨毒眼神的痕迹。 脑中灵光一现,指着林瑜恍然道: “——你是厨魔大赛上做女巫乱炖的那个老阿姨!” “……” 林瑜愣了一下,旋即眼中的阴狠越发地浓了起来,紧接着,便听见槐诗无奈地感慨:“隔了这么久,你皮肤护理的不行了啊……多少天没补水了啊?肿成这个样子了。” 嘎嘣。 寂静里,所有人都听见牙齿被咬碎的声音。 得罪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第一说她老,第二说她丑,第三说她胖,槐诗轻描淡写地把这三样占全了。 眼看着这个曾经夺走自己进阶材料的小白脸这么嚣张,林瑜的脸都气得绿了。 槐诗赶快后退了一步,躲在原照的身后,低声问: “……你顶得住么?” 原照翻了个白眼,“我真要闲着没事儿干嘛要去跟一个女神经病硬顶?她疯起来可是不要命的!” “那就算了。”槐诗叹了口气:“要不我自己想想办法。” 这时候,林瑜震怒的声音已经从前方传来:“我最后说一次,原照,滚开,不要碍我的事!” “我……” 原照抬头,刚一开口。 便感觉到飓风自身后迸发。 瞬息间,好像有十几个风炮在瞬间迸发巨响,在低沉的轰鸣里,暴风呼啸着向前涌现,追随着那个骤然暴起的影子。 一步,大地不安地扩散动荡。 两步,无数树枝嗡嗡震颤起来。 当第三步踏出的时候,在重叠迸发的轰鸣里,无数枯枝败叶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槐诗的速度,已经在弹指间,飙升至极限。 禹步,禹步,禹步。 三重禹步! 二十米。 原本袭击者故意留下的安全距离在槐诗的跨步之前一跃而过,转瞬间,林瑜的眼瞳之中便映照出槐诗冷漠地面孔。 还有他抬起的手掌之中,紧握的祭祀刀。 ——斩! 崩! 无形的护盾轰然破碎,在林瑜的腰间,一个小娃娃样式的吊坠悄无声息地被从头顶向下,惨烈的一分为二。 惨叫来不及迸发,槐诗斩下的祭祀刀骤然消失,取而代之地是横扫而来的沉重斧刃。 斩首! 血光一闪。 惊恐地尖叫声终于自喉咙中钻出孱弱的一线,林瑜被拉扯着,踉跄后退,脸上被斧刃斩下了一道深邃的痕迹。 而就在她面前,一条手臂自臂膀上脱落,自空中挥洒着鲜血。 靠着随身的道具挡住了第一击之后,一直保护在林瑜旁边的首领郭驽终于反应过来:仓促之间,他做出了最好的应对方法。 一只手拉扯着她向后躲避,而另一条胳膊则挡在了斧刃的面前。 争取到了短暂的一隙时间…… 而就在瞬间,槐诗已然后退,拉开了距离。 少年手握着染血的斧头,凝视着林瑜的脖颈,便忍不住啧的叹了口气。总算体会到里见琥珀那种首级在眼前却没有办法砍掉的无奈感。 大号头颅,为什么不能让我斩了呢? 林瑜哆嗦着,脸色惨白,感觉到脸上的剧痛,伸手摸到了伤口,惊恐的神情就抽搐起来,变得狰狞又疯狂。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她发狂一样地尖叫,下令:“尽管动手,有什么事情我们林家担着!” “一个二房的野丫头搬出林家的名字吓唬谁呢!” 在所有佣兵们有所意动的时候,原照骤然踏前一步,震声威吓:“想要放狠话让你大哥来,你能代表个屁的林家! ——小喽啰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别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老子可是原家的长房!” 这一番二世祖宣言堪称掷地有声,效果拔群。 带来了瞬息间的犹豫。 前后两拨佣兵的神情变化着。 这种神仙打架,自己被夹在中间的感觉可真特么太难受了…… 可就在瞬间过后,却骤然听见一声巨响,原照瞬间拨动枪杆,三戟叉前,一颗子弹一分两半。 有人开枪了。 瞬息间,断臂的首领错愕回头,看到自己身后那个端起枪来的队友。对面的盟友神情瞬间变了,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在问:妈的,你怎么找来了这么一个傻逼? 多新鲜啊,要他妈知道他是个傻逼,我还找他干嘛! “郭叔,快动手啊!”年轻人大声催促着:“我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们两个?” 妈的智障! 郭驽心里暗骂:被林家的那个女人抛两个媚眼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么!看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废物……你真以为人家看得上你一个臭卖命的吗? 旋即,他便察觉到林瑜的阴狠目光。 “原家不能得罪,我们林家就可以得罪了,是吧?” 郭驽的面罩之下,神情顿时一苦,自抬起枪来,对准了原照的脸,扣动扳机。不管怎么样,任务要紧,既然已经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紧接着,原照消失在了原地。 铁蹄奔腾的声音自空中迸发,腥风一震,三戟叉已然带着风声扑面而来! 虽然傻了一点,但原照毕竟是大表哥带了这么久的社保局编外干员,就算是个铁憨憨,也分得清局势了。 早在林瑜出现的瞬间,他就知道今天这件事儿不可能善了,槐诗既然选择了动手,他哪里会站在原地干看着。 听到枪声的瞬间,斩落子弹,他暴起前突。 天马圣痕驾驭着飓风,人枪合一,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哪怕人再怎么中二,能在社保局行动科里混了这么久,原大少的手里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十米之外,飓风便已经好像凝结成实质了那样,随着枪锋的前突,将人震慑在原地,难以呼吸。 自静止到全力的狂奔,天马圣痕带来的恐怖加速令他驰骋如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当凄啸声响起的时候,原照已经和刚刚开枪的那个升华者交错而过,三戟叉之上飙出了一道血色。 而在他身后,开枪的升华者已经仰天倒下,脸上被枪锋捣出了一个前后通气的大洞,一番英雄救美之心还没有展现抱负,就已经化作金小判含恨退场。 “还愣着干什么,息江!” 郭驽向着后面那一队升华者怒喝:“难道林家请你们过来是看戏的吗!” 妈卖批,明明是你来请我援助的,现在又搬出林家的名头来压我! 察觉到林瑜冰冷的眼神,息江在心里把郭驽摆出了不知道多少个花样,一边却怒喝一声,持刀带队冲向了槐诗和原照的方向去。 紧接着,他就看到……郭驽挥手一摆,瞬间集体隐身了。 草! 第二百四十六章 王八蛋槐诗你不是人! 草! 息江大怒,一时间中日双语的脏话连绵不绝。 这他妈吸引火力全靠友军,郭驽你可以的,等老子回去就把你屁股下面那一堆脏事儿写成信给罗马送过去! 看看执法官们到时候会不会放过你! 在狂奔之中,槐诗甩手,劫灰烟雾弹好像不要钱一样向着四面八方甩了出去,不断有浓厚的烟雾升腾而起。 其中关键的耗材便是他的血。 反正只要在上野公园里,他就有近乎无穷的生命力可以挥霍,自然不会抠这几百CC的血。瞬间整个公园都变得乌烟瘴气。 可留着原照冲上前去对付那些升华者,槐诗潜伏在角落,竟然蹲了下来。 “王八蛋你干什么!”原照大怒:“这时候你还划水,你是不是人!” “等一下,我搓个大招!” 槐诗仰头喊了一声,瞬间趴下,便感觉到枪林弹雨呼啸而来,根本不敢在烟雾弹里露头吱声了。 乱战之中,原照却如鱼得水。 天马圣痕所带来的能力可不是二段跳,而是万象通行的恐怖天赋——简单来说,甭管能不能搁脚,只要看得到的地方,原照统统能够如履平地一般地站上去,甚至还能够短暂的踏空而行。 机动性强得吓人,而且还是立体的! 要不是不远处那一根被严防死守的铁桩子不断拿光照他,跟牵绳子似的,他早就跑了! 而且他进阶二阶的时候,原家可是拿出了珍贵的材料令天马本身的品阶产生了蜕变,直接呼应了传说之中的神马的卢。 一旦启动圣痕,除了化龙入水,近乎水遁一样的能力之外,他的抗性高的要命,不吃一切减速BUFF! 饶是如此,在围攻之下,他也不敢稍微放缓一丝速度。 不止是息江这群人的颤抖,还有隐身在空气里伺机偷袭的那七八个升华者。凭借着暗金级道具,他们根本不怕任何探查性的遗物和天赋,没人找得着,只有在开枪的瞬间会显露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况且,这可全他妈是升华者! 能够在边境雇佣兵这一行里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水货,谁没有两手绝活儿啊? “靠北哦,小白脸!”半空中,原照一个二段跳加翻身,夺过了扑面而来的火龙,怒吼:“你再缩我就真挂了!” 天空之中,轰鸣迸发,赤红的箭矢如导弹一样呼啸而至,自横扫的枪尖上炸裂,原照倒飞而出。 “我好了!!!” 一个人影骤然从浓烟里跳了出来,肩扛着一个热水瓶大小的东西,凌空跃起,自空中转身,将沉重的热水瓶骤然向着铁桩的方向甩出。 在隐形之中,有一个升华者下意识地抬起了狙击枪,想要扣动扳机,旋即听见郭驽慌乱的叱令: “不要开枪!” 晚了。 槐诗自空中转身,霰弹枪已然合拢,对准空中坠落的铁瓶,扣动扳机。 巨响中,槐诗手臂一震,无数赤红的弹珠自枪膛中飞扑而出,转瞬间,将薄弱的锡质瓶身撕扯成粉碎,其中带着金属光芒的液体荡漾着,凌空扩散,向着大地如雨一般泼洒下来。 旋即,被钢珠上火热的力量点燃。 赤红色喷发。 在低沉的轰鸣中,厚重的气浪骤然扩散开来,燃烧的火雨发出怒吼,千万点粘稠的火焰从天而降。 将护卫在铁桩之前的升华者们笼罩在其中。 那是槐诗耗了大半源质所锻造而出的炼金产物,液体金属燃烧弹。 ——拉美西斯之怒! 法老王的愤怒如火雨,瞬间带着上千度的高温,泼洒在了每一张错愕的面孔之上,如同跗骨之蛆一样钻向了血和骨的深处,将一切烧穿,带来哀鸣和痛楚。 惨叫声骤然爆发。 槐诗不顾虚空中骤然浮现的那些轮廓的围攻,落地,踏前,禹步冲撞,硬顶着最前面的那个人影,向前! 轰! 剧烈的冲撞之中,阻拦者手中的刀被槐诗的五指握紧了,斩裂了那一层仓促之间凝结出的铁片,鲜血淋漓。 而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看到了,槐诗骤然跃起,践踏在自己扬起的面门之上,禹步的力量再度爆发,带着撕裂筋肉的痛楚,无与伦比的速度碾压在了他的面孔之上。 脖颈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 而槐诗,已然向着火雨覆盖之处飞出,踩在一具燃烧的躯壳之上,向下的倾倒之过程中,霰弹枪对准了燃烧的头颅,扳机扣动。 血色飞迸。 巨响过后,槐诗已经踏着残躯落地,向前,不顾那几个忍着痛楚围攻过来的升华者,向着铁桩斩下斧刃。 破空的巨响再次从天空中迸发。 银色的箭矢从天而降,如幽灵一般地急速,在槐诗仓促地躲闪之下贯穿了他的锁骨,撕裂开一个惨烈的大洞。 斧刃无力地在铁桩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斩痕。 紧接着,主持着铁桩型边境遗物的升华者不管不顾的将燃烧的双手按在铁桩之上,光线再度连接在槐诗和原照的身上。 重力倍增! 两人的脚步一滞。 背后刀剑破空的声音响起,带着猛毒的虚无之剑向着槐诗的后背斩落。 槐诗面无表情地扬手,向着铁桩后的升华者抛出了手中铁胆大小的银球,任由剧毒之剑穿身而过。 剑刃所过之处,血肉撕裂,浮现出一道极细的斩痕。 明明是虚无的剑刃,可是却给内脏和圣痕带来了剧烈的痛楚和伤害……他猛然向左踏出一步,收缩身体,藏在了身旁升华者的侧身之后。 紧接着,轰鸣爆发,槐诗抛出的炼金炸弹已经轰然爆裂。 在极近的距离之内,无数铁片呼啸飞迸,瞬间将主持遗物的升华者变成一具千疮百孔的尸首。而靠着人肉盾牌夺过爆炸的槐诗依旧感觉到眼前一黑,手榴弹的威力在近距离爆发可不是清风拂面。 就在瞬间的恍惚里,他本能地自踏步中转身,手中的斧刃横挥,向着刚刚偷袭自己的升华者斩出。 炸弹铁片的袭击之下,手持虚无毒剑的升华者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捂脸,紧接着,就感觉到下半身一凉。 腰斩。 疯狂抽取着上野公园内生机网络中的力量,槐诗背后抹了一把银血药剂,强行维持着作战的状态,不顾内脏已经泛起了木色。 他抬头,仰望着远方高楼之上那个搭弓射箭的升华者,猛然抬起手,向前跨出一步,自抬起的手掌之中,辉煌之光浮现,缠绕着锁链的悲悯之枪随着槐诗的咆哮,踏前,和甩手,如投枪一般向着数百米之外的高楼破空而去。 高楼之上,持弓的升华者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想要躲闪,然后忍不住冷笑。 偏了。 完全没有准头。 就算自己放着不管,那一把来势汹汹的投枪也只会落在自己几十米以外的地方。 紧接着,他瞬间开弓,拔出一支苍白如骸骨的箭矢,准备抓住机会给槐诗一个狠的,却看到破空而来的长枪之上,骤然有一道锁链飞出,猛然,拴在自己的脖子上…… 啥玩意儿? 源质冲击扩散,他脑子停顿了瞬间,紧接着,随着锁链的收缩,偏离轨道的投枪校正了自己的轨迹,在破空的巨响里,捅在了他的脑门上。 啪! 他仰天倒下,金小判落地。 而槐诗,已经向着周围浮现的轮廓甩出了自己的斧刃和长刀,以美德之剑挡住了背后的弩箭,自围攻之中寻觅到了短暂的空隙。 向着面前的铁桩,抬起了自己的拳头。 握紧。 蓄势,然后灌注源质。 山鬼的火焰被压缩在五指之间,随着猛然的握紧,便迸发赫赫雷鸣。 这是全神贯注的一击。 鼓手! 轰! 自巨响之中,槐诗的指骨寸寸断裂,左手的小臂干脆利落地骨折了。 而铁桩上的裂痕,在剧烈的震荡中,已经如活物一般地增长,扩散,瞬间笼罩了全身,最后,轰然破碎。 束缚着两人的光线不再。 天马瞬间轻松,不顾息江的纠缠,原照硬吃了一枪,狂奔而至,扯着槐诗的后领,铁蹄奔腾的声音瞬间迸发,向着密林的深处疾驰。 “他们要跑了!” 郭驽瞪大眼睛,想要追,却听见身旁的冷笑。 “跑?”林瑜把弄着手中的小人,“跑不了。” 啪! 清脆的声音里,小人的小腿骤然断裂,自狂奔之中,原照一个踉跄,腿部已经浮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骨骼之上,裂隙扩散。 踉跄滚落在地。 槐诗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地上的原照,又回头,看向身后紧追过来的息江那群人。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升华者。 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无法力敌。 他叹了口气,低头向着原照道歉:“刚刚多谢你救了我,但是……抱歉啦,你不该搀和到这件事情里来的。” 他扶着树干撑起身,几个呼吸之间,强行抽取着生机,将伤口愈合,就是手臂的断裂依旧没有好。 但已经足够跑路了。 原照翻眼瞪着他,想要骂人,可是没有说话,心却凉了。 妈的,就当把人情还给这个小白脸吧,算你少爷瞎了眼…… 就在恼怒之中,他闭上眼睛等死,却感觉一道锁链骤然拴在自己的腰上,紧接着,收紧,将他扯起来。 随着一声唏律律的嘶鸣声,落在了马背上。 “我不正直就算了,这个小鬼这么中二,应该满足条件吧?” 槐诗冲着美德之剑呼唤来的白马笑了笑,白马冲着他翻了个白眼,爱理不理,可是也没有把背上的原照掀下去。 “走吧!” 槐诗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带着这个小鬼随便去哪里都行,越远越好。” 白马长嘶,头都不回来看他一眼。 在原照愤怒的怒斥声中,狂奔而去。 槐诗回头,迎着远处林瑜恶毒的目光,咧嘴笑了笑,向着她勾了勾手指,嘴唇开阖着,向着她深情呼唤。 “阿姨来玩嘛~” 林瑜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他微笑着,一步步退进密林的阴暗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阴魂 死寂之中,槐诗倾听着远方渐渐接近的脚步,依靠在树干上,缓缓滑倒在了地上的草丛中,剧烈地喘息。 内脏中充盈的刺痛感到现在终于爆发了,折磨着他的意识,带来警告。 太自大了。 刚刚不该硬吃那一剑的。 因为自己毒抗高没关系,却没想到那一剑竟然能够直接斩伤圣痕。倘若不是自己的圣痕是经过乌鸦调制的特别版,结构具有着同级无法相比的稳定性,这一剑砍下来,说不定自己当场就变成植物人了。 没有了上次进阶时的仪式,他可不敢担保自己能够在这一座地狱中再次重生……而随着圣痕的受创,山鬼的转化效率开始飞速降低,大量植物的生命力散逸在躯壳中,带来最直观的影响就是内脏和肌肉开始木质纤维化。 哪怕只是有所征兆,但也足够令人警醒。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抬起手腕,割开了一道口子,很快,带着浓厚绿色的血液就从指尖垂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滴答…… 隐约的滴水声中,鲜血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大地,一滴血落入土壤,就有一株植物突兀地从泥土中长出来。 受限于槐诗吸收的源质,种类却不甚丰富,都是此处地狱中随处可见的花草藤蔓、荆棘和树木等等。 无一例外,都带着足以置人于死地的猛毒。 大量的菌株凭借着山鬼的生命力,迅速地萌发,一层隐约的白毛迅速地覆盖在了荆棘的倒刺之上,随着槐诗撑起身体,踉跄向前,就在密林中长出一片又一片的毒潭。 可惜,如今的槐诗没有源质可以进一步催化他们的感染力,只能依靠体内过于丰富的生命力进行大量的增殖,期望数量能够弥补进攻性上的缺陷。 随着大量生机的流逝,槐诗的脸色渐渐苍白,可神采却越发地明亮了起来。 卸除了如今已经化为累赘的大量生机之后,山鬼圣痕得以再度顺畅地运转,内脏和肌肉的纤维化也开始消退。 以银血药剂匆匆地修补了一下伤口,槐诗依靠在树丛中,倾听到远方隐约的惨叫声还有惊恐的呼喊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开始起效了么? …… 第二个长满了毒疮和水痘的佣兵被队友拖出来,摆在空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最先进入林中的那四五个升华者,有的人脸上已经浮现了淡淡的痘印,可是在圣痕和体质的压制之下,只是呛咳,还未曾像是那两个倒霉鬼一样失去行动能力。 “监控显示他没有逃走。” 息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小小的屏幕,抬头瞥向了郭驽:“你揽的活儿,你给主意,究竟怎么办?再拿我们当炮灰,你的东西我也不敢要了,我们掉头就走。” 郭驽皱起眉头,凝视着息江。 息江也冷冷地看着他。 折损了好几个人手,连口汤都没有喝到,他也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 按道理来说,既然任务已经失败,大家又不是什么铁的战士,也不是要去散播爱和自由与和平之类,雇佣兵就应该像是鬣狗,吃不到好处就立刻抽身而走…… 奈何郭驽如今却有些进退不得。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瑜,林瑜一言不发,只是漠然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自从槐诗逃进林子里之后,她就拿出了一个小小地坩埚,开始熬炼起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药剂。不断地有各种渗人的东西被丢进去,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料想不是在熬什么好东西。 如果在这里撤了,好不容易搭上的林家的关系肯定就彻底的吹了,洗白退休的计划彻底失败不说,这个疯女人恐怕到时候还会迁怒自己。 想起林家往日的霸道作风,他叹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还是太着急了…… 做惯了野狗,看到一条橄榄枝落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叼住,发现状况不对的时候想要下船,却已经不由自己了。 就在郭驽思索着进攻计划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提议道:“那个家伙的圣痕是植物类的,在里面他有地利,不如我们放火烧林……干脆把那个家伙烧死在里面算了。” 话音未落,郭驽和息江同时回头看了过去。 用看傻X的眼神。 息江回头看向郭驽,眼神疑惑:你们团里是不是都是这种宝才?你从哪儿捡到的? 郭驽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要不是老兄弟折损过多,新人质量参差不齐,自己哪里会想着金盆洗手退出佣兵行当的? 很快,那个提议的人察觉到周围向着自己看过来的乌鸦。 那些听到他要烧林之后变得狰狞起来的血红色眼瞳。 无数漆黑的飞鸟起落如云,在密林中发出尖锐的怪叫声,令提议的人脸都白了。 “想放火?” 息江嗤笑着递了一个打火机上来:“你去?” 提议的人连连摇头,后退了几步。 “只有强攻了。” 郭驽抽完第二根烟,将烟头踩灭,下定了决心:“我们一起进攻,将那个小王八蛋拿下。” “我们?”息江冷笑:“凭什么?分家这么多年,你还做自己是团长的美梦呢?” “那个小王八蛋身上的遗物你见到了吧?”郭驽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所有的东西,全都给你,我一件都不要。” 息江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你确定?” “木恩,过来!”郭驽扬声喊道,立刻就有一个苍老消瘦的男人从队伍里走出来,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有动过手,被保护在中间,明显是团队中的骨干。 不需要郭驽吩咐,他抬起手,似龙似兽的幻影自手中浮现,睁开眼眸,凝视着面前的两人。在幻影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寂然无声。 这是獬豸的投影,作为深渊见证者和地狱中裁决大群争端的恐怖生物,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不可撒谎,所说出口的一切也将作为誓言而应验,倘若违背的话,便会永恒被深渊诅咒。 知晓这一契机的珍贵,两人同时将商量好的话说了,獬豸的幻影便消散了。 而木恩却显得越发苍老了,佝偻了下来,被人扶着到旁边去了。 “你满意了?”郭驽冷声问。 “我太放心了。” 息江大笑起来,挥手,身后的下属打开箱子,端上来一只硕大而狰狞的狮子面具,无数毛发如电光一般地飞舞着,双目凛然如神。 随着狮子面具戴在息江的脸上,面孔骤然鲜活了起来,好像真得变成了狮首人身那样,吐出两道炽热的鼻息。 “走吧。” 他大笑着,磨刀霍霍,挥手带着下属,和郭驽他们一起走进密林中。 那一瞬间,喘息地槐诗猛然睁开了眼睛。 “来了。” 就在他准备开始潜伏窥伺的时候,却感觉到手指上骤然一震,尼伯龙根之戒的渺小黑暗瞬间向内坍塌,凝结成了实质。 在槐诗过量的生机哺育里,尼伯龙根之戒终于自山鬼的圣痕之中延伸出了来自阴魂的下位奇迹。 就好像树枝上结了果子那样的。 槐诗下意识地挥手,就看到面前的阴暗之中,骤然有一道虚无的影子浮现,在有光的地方展露出隐约的暗淡雾气,在无光的地方却融入了黑暗之中,难以分辨轮廓。 当他伸手触摸的时候,感觉到可以穿胸而过,根本没有什么实质,只是五指好像落入雾气中,感觉到了一阵负面源质特有的冰凉。 完整的阴魂,可是却没有槐诗想象的那么完善。 或者他根本就不应该将阴魂的比照物当成曾经的自己,当如今他看到最基础的阴魂时,才会感觉到有些失望。 在隐匿和灵活性上而言,它没有任何欠缺,没有躯壳的束缚,它甚至比曾经的自己灵活了许多。 可是攻击力却薄弱的厉害,只有一招,将自己的负面源质强行塞过去——拿来虐一虐普通人还行,其他的就算了。 量和质上都不甚精纯,处于任何一阶的升华者所有的抗性之内。相较原本自己几乎可以凝聚成火焰的庞大积累,它显得薄弱了许多。 用来作为耳目而言倒还不错,但实际上的战斗力却无法让人期待。 只有圣痕,没有灵魂,没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方式,只能执行简单的一些命令,像是一具可以自己走路、搬运一些东西的机器人。 就在槐诗失望的时候,却感觉到命运之书骤然一震,他下意识掏出书,遵从引导,往阴魂的脑袋上一拍。 啪! 两个虚无的幻影竟然碰撞在一处,源质流通时有清脆的一道声音迸发。 紧接着,银色的羽毛笔·事象分支便自行飞出,落在阴魂一片模糊的脸部之上,迅速地勾勒起了一张槐诗预料之外的面孔。 苍白的肌肤,失血过多的嘴唇,还有挑起的桀骜眉毛。 当随着眼瞳的睁开,事象分支点下两点宛如鬼火一般碧绿色的眼眸时,阴魂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被赋予了灵魂,自沉睡中抬起了眼眸。 眼神变得阴沉又灵动。 仿佛从长梦中苏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很快,便明悟了自身的本质,眉毛微微挑起。 “原来是这样么……” 曾经名为红手套的男人缓缓点头,看向槐诗,直截了当地问:“敌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 在沉默片刻之后,槐诗愉快地微笑起来,展开双臂,展示着自己身后黑暗的密林,还有那些隐约接近的脚步声: “除了你我之外,全部都是敌人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方良 “很好。” 阴魂·红手套缓缓颔首,环顾着四周宛如为自己贴身打造的阴暗,沉思片刻之后,开口说:我需要一把武器。” “什么样的?” 槐诗从背后摘下霰弹枪,“这个可以么?” 红手套摇头,“我的本质不足,只能为你掩护和帮你吸引注意力,霰弹枪给我发挥不了太大的用处……那把短刀给我就行。” “短刀?” 槐诗一愣,疑惑地掏出祭祀刀,试探性地递过去。可红手套接过之后,却并没有发生任何反噬或者反抗的现象,离开了槐诗的手掌之后,在和槐诗如出一辙的源质里,刀的锋刃甚至没有消退。 运用自如。 红手套嗅了嗅刀锋上那一片暗红色的血渍,满意地颔首,“我等你的信号。” 他后提了一步,沉入了黑暗里,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可槐诗能够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的身旁。 直到现在,他才越发地确信,那确实是红手套没有错。 可是却不是曾经死去的红手套本人,而是从命运之书中记录的残缺碎片中所还原出的人格记录,在赋予了源质之后,如同人造人一般地阴魂。 继承了阴魂对于军团主宰的忠诚,也掌握着所有槐诗传输过来的战斗经验以及罗马曾经教授过他的杀戮技巧。 除了没有灵魂和圣痕不同之外,完全就是红手套本人重生了。 只是被命运之书拍了一下,就有了质的变化! 是巧合? 还是说……真正的阴魂军团就是这样? 由尼伯龙根之戒衍生下位圣痕,组成军团,再由命运之书分发记录,自呆板的阴魂变成了灵活的杀戮兵器。 到现在,槐诗才忽然想起来——曾经的天国,收容了尘世之间所有具备价值的记录。 岂不是说…… 已经陨落的理想国,究竟创造出多么恐怖的奇迹? 槐诗深思着这个问题,捏着下巴,忽然笑起来。 不论这一份奇迹有多么恐怖,如今已经荡然无存,可纵然残存下来的些微细小残骸,依旧是不容令人轻视的灾厄。 现在,就让他们来领教一下,天国谱系的厉害吧。 他端起了霰弹枪,踏前一步。 如阴魂那样,消融在了密林中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咧嘴微笑。 很快,息江听见身后破裂的声音响起。 等他骤然转身的时候,感觉到温热的血落在自己的脸上,一个头颅在枯叶中翻滚着,随着尸首的倒地,一同停止了运动,悄然消散,只剩下枯枝败叶之间一枚脏兮兮的金小判。 息江不怒反喜,狮子的面目之上迸射出炽热的光芒,鬃毛如电动荡。 ——睚眦之怨! 凝结成实质的怒意扩散向四面八方,仿佛波纹一样,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染成了血红。 这一件‘睚眦之面‘是当年和木恩的獬豸之赐一同在一座失落的边境之中寻找到的罕见绑定型遗物。 好像匆匆搬家一样,那一座宛如龙宫一般地水底之城中随地散落了诸多龙的秘宝,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财富。 只可惜能够活着出来的人却没有多少。 而这一张睚眦面具的功能很简单,只要队友一旦死亡,就会触发睚眦之怨的诅咒,直接指明对手的所在地,并且降下针对灵魂的诅咒。 在睚眦的怒意残留之下,一切升华者的灵魂都好像风中残烛一样,甚至无需他们去寻找,可能就当场猝死了。 瞬息间,红光如箭,睚眦之怒锁定了目标,诅咒从天而降,角落的黑暗中一个隐约的影子跌出,几乎像是要消散一样。 找到了? 那一瞬间,惊喜的息江听见身后扳机扣动的声音。 下意识地,匍匐在地上。 然后他便发自内心地庆幸起自己的决定,因为在他前面的虚空中,一个隐身在侧的升华者骤然被弹出来,千疮百孔的落地。 化作一枚金小判。 而瞬间得手的槐诗伸手一招,放出去作为诱饵的阴魂和祭祀刀就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他后退一步,藏身在黑暗中,再度消融。 紧接着,随着息江回头怒吼,如有实质地声波炮便从长大的睚眦之口中放出,瞬间贯穿了密林,在古老的树木上凿出了一个个大洞,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无数树木摇曳着,倒下,轰鸣之中尘埃飞扬而起。 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从里面见到。 槐诗再度消失了。 “走了?” 周围的升华者们严阵以待,有两双燃烧着的眼瞳扫向四面八方,一切黑暗都在眼瞳之中无所遁形,可是却看不见那个稍纵即逝的影子。 有人慌不迭的走上来把息江扶起,可息江却没好气地把手拍开:“我是碰瓷的老太太么,还要人扶?” 紧接着,他就感觉……这个人长得……好像哪里不对? 啪! 随着息江的手掌拍过,那个人的身影骤然一阵虚化,那一张分明已经退场的面孔闪烁着,化作槐诗的脸。 不知何时,他已经混入了队伍之中。 息江骤然色变,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脸上,扳机扣动,火花喷涌而出。 轰! 半边面具被撕裂了,明明是面具,却有鲜血喷涌而出。 息江一声怒吼,猛然扯住了槐诗的枪口,用力握紧,却感觉到手上一空,竟然将弯曲的霰弹枪整个拔过来了。 而槐诗已然转身,抡起了斧子,劈在了旁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队友‘头上,给他开了一个天窗。 清脆的骨裂声里,他另一只手中的祭祀刀向下刺落,钉进了睚眦的面孔中,饥渴的边境遗物开始疯狂地抽取他的,血气。 血肉迅速收缩,干瘪如蜡。 息江怒吼,不管不顾,拔刀向前刺出,迅捷如电,可是却刺了个空。 随着大地的剧烈动荡,禹步跺脚,槐诗骤然握着刀柄腾空而起,以体重拉扯着刀锋在狮子面孔之上游走,扯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紧接着,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沉重风声。 虚空之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显示出模糊的轮廓,自隐身之中抡起了大锤,在骤然迸发地轰鸣中向下砸落。 钢铁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 斧刃抬起,却没有硬撼铁锤的冲击,而是抵在了袭击者双手握持的部位前方一寸处,砸下的铁锤一滞。 槐诗顺势,仰天倒下,手中消散又再度凝聚的祭祀刀顺着握柄,横扫而出。 在惨叫声中,八根手指瞬间落在了地上。 铁锤脱手,砸向了刚刚爬起的息江,正中他的后脑勺,砸得他一个踉跄。而槐诗,已经猛然伸手,抓住了那个隐身者的手腕,抖! 脱臼声如此清脆,凭借着力的回馈,回转的刀锋如毒蛇一样扫过了预判之中咽喉的位置,血如泉涌。 槐诗终于落在了地上,听见远方扳机扣动的清脆声音,奋力翻滚,再次藏进阴暗之中。 轰鸣声里,感觉到炽热的子弹从自己脸上擦过,弹链鞭挞着树木,不断有断裂声响起。 他压抑着喘息的声音,开始检查阴魂的状态。 红手套的记录几乎全部被撕碎了,圣痕动荡,虽然依旧保持着完整,可是不复刚刚的灵动。 针对灵魂的攻击? 万幸有红手套在这里,否则刚刚这一下他就退场了。 槐诗手中不停,命运之书再度拍下,红手套的记录在此将阴魂破碎的意识覆盖——只要圣痕完整,源质没有被彻底的打散,阴魂就能够继续活动。 比血肉之躯方便了许多。 随着阴魂的源质补充完毕,槐诗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这种来自灵魂的空虚是他许久没有体会过的了。 哪怕躯壳的生命力可以补充,可源质的积累却是有限的,不用说在这之前他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所剩无几了。 蓝条要空了。 他坚持不了太久…… 槐诗眯起眼睛,默数着远处脚步声的数量,可一股恶寒骤然从意识中浮现,令他猛然跃起,向后跳出。 紧接着,便看到自己面前的地面凹陷下去,一个魁梧的影子猛然浮现,践踏在原本他脑袋在位置。 大地动荡。 然后,在轰鸣中步步紧逼。 就好像……看得到自己在哪里那样。 郭驽? 槐诗一愣,那个影子就已经扑面而来,断裂的手臂扬起,另一只手臂如铁杵,笔直地捣出,在轰鸣中呼啸而至。 仓促之间,槐诗召出了斧刃挡在面前,就身不由己地倒飞而出。 在半空中,感觉到不对。 自己的源质好像少了一部分,斧背上浮现出了锈迹…… 不等他反应,一把铁叉就凭空从郭驽的手背上浮现,向着槐诗的脖子插下!金铁碰撞的声音里,槐诗格挡,火花飞迸。 感觉到眼前再度一黑。 源质又被抽取了一部分…… 旋即,槐诗恍然:郭驽竟然在抽吃自己的源质! 就在郭驽头顶的针织帽两侧,模糊犄角缓缓浮现。宛如牛首那样的虚影自他背后缓缓升起,大口吞吃着空气中的负面源质,漆黑的眼瞳死死地盯着槐诗的所在。 步步紧逼。 牛头? 不对,是方良……传说中能够吞吃鬼怪的恶神,完全针对负面源质的圣痕! 任由槐诗去消耗息江的队伍,也利用息江的队伍消耗着槐诗的体力。 在隐忍许久之后,猝然发难,将他逼入绝境。 而在槐诗身后,隐身已久的升华者们从埋伏中浮现,发起围攻! 瞬息间,槐诗挥手,阴魂红手套自虚空中浮现,猛然扑向了槐诗身后的袭击者们,而槐诗已经从地上站定,不退反进! 后退只有死路一条。 “喜欢吃,是吧?” 向着敌人,槐诗冷笑,辉煌之光自手中浮现,带着青冠龙之血,荣光的悲悯之枪挑起,撕裂了鸢尾花的芬芳,向着郭驽的面孔笔直地刺出!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不要过来啊! 瞬息间,枪刃前突,郭驽下意识地瞪大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感觉到风声刺在面孔上带来的钝痛。 太快了! 快到来不及反应。 比反应更快的是本能,可当他本能地抬起铁叉试图格挡的时候,格挡的架势也在那汹涌而来的枪锋面前被瞬间击溃。 槐诗向前,郭驽后退。 攻守之势逆转。 可距离依旧在寸寸缩短,令人绝望,直到息江一声怒吼,冲着槐诗张口酝酿下一次炮击,但就在这一瞬间,槐诗脚下的大地骤然龟裂。 二重加速·禹步! 还能再快! 郭驽错愕地张口,却没有任人宰割,而是猛然探头咬向了近在咫尺的枪锋,牙齿合拢宛如铁钳一样,竟然将突进的枪锋死死地咬住了! 枪口是甜的。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忽然浮现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就看到槐诗嘲弄地笑容——青冠龙的血都想要吃,你怕不是饿坏了吧? 瞬息间,郭驽一声惨叫,再咬不住枪锋。 皱纹爬上了面孔,躯壳瞬间佝偻下去,在这转瞬间的老化里瞬间失去了二十年的青春,紧接着,枪锋长突直入,撕裂了他的嘴角。 不等他再躲闪,枪锋如影随形地推进而来。 郭驽咆哮,抬起铁叉,奋力挡住,心中剧震。 究竟是哪里来的小畜生这么生猛! 天文会新人干员? 新人个屁! 天文会这几年究竟是在什么魔鬼训练营里纳得新啊! 他心里已经把林瑜那个疯女人骂得狗血喷头了——你究竟从哪儿招惹来这么一个妖怪? 这个身手说是天文会现境直辖军团里的预备骨干也有人信啊! 或者说,是哪个技术部的考古专家?怎么看都不像啊,这么年轻……存续院的人造清理大队?不对,他们只在深度19以下的实验室活动啊。 或者说,原暗、破晓、深空、铸铁……是哪一支统辖局精锐军团的出身? 不论哪一只精锐军团都他妈的不妙! 人家一个兵王在都市都能搞风搞雨,你惹这么一个杀人跟喝水一样的神经病,你们林家再怎么财雄势大,被这种人惦记上,就不怕爪麻么? 瞬间的恍惚,枪锋再至! 又是一把不认识的边境遗物,而且还是被捅到一下就老二十岁BUG级武器! 他的心中妒火大盛,这个小王八蛋究竟手里有多少好东西? 衰老带来的迟钝令他的动作慢了一瞬,枪锋笔直地刺向了胸前。 崩! 一套散发着淡金色的铠甲骤然从他的胸前浮现,挡下枪锋之后旋即消失,令他心中一痛:妈的,十个金小判没有了。 没错,这玩意儿也是投币式的…… 启动之后阻挡一次攻击,收费十元,擦碰也算,只要开十分钟,小队储备的金小判就哗啦哗啦地往外流……槐诗冲上来一个四四拍,四十块就没有了! 团队储备的金小判也才八十个而已,瞬间少了一半! 郭驽气得的眼睛都湿润了。 杀我的人就算了,还要抢我的钱! 我跟你拼了! 方良的牛首仰天咆哮,郭驽的双眼发红,骤然向着槐诗扑了过来,铁叉如锤,当头砸落。 就在槐诗格挡的瞬间,却看到郭驽的脑袋一抖,竟然将针织帽从头上抖了下来,紧接着,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 光头迸发光芒,刺痛了槐诗的眼眸。 不由自主的,一阵眩晕。 这就是郭驽的杀招。 曾经他在盗掘深层地狱中的阿齐兹之墓时遭受了诅咒,哪怕后来解救及时,可浑身的毛发却掉光了,再也长不出一根。 不止如此。 充盈地诅咒的力量干脆被学者废物利用,以刺青束缚在了光秃秃地头皮之上——来自无数纪元之前的暴君诅咒形成了如有实质的暴虐光芒,所有目视者都会错愕一瞬。 一瞬,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铁叉突破了枪围,长驱直入。 可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却从槐诗的背后浮现,手握祭祀刀,强行格住了铁叉的穿刺。红手套的身影剧烈震荡起来,一次交手,组成身体的负面源质就被吸收了三成。 而瞬间过后,槐诗终于从四面八方的围攻之中清醒过来。 深吸一口气。 放声咆哮。 自黯淡的碧绿色火焰之中,抬起斧刃,向前斩落! 崩! 铁叉弹开,铁斧消散,瞬间化作了长枪,随着槐诗的踏前,向着周围横扫而出,凄啸的风声里荡开了三个升华者的围攻,再然后,大斧斩落,硬顶着围攻,劈开了阻拦者的脑袋。 然而,息江的大嘴终于锁定了目标,张口咆哮。 无形的声浪汇聚为一束,向前呼啸而出,槐诗只来得及躲开正面的冲击,便不由自主地被声波掀起,眼前发黑。 枪声的轰鸣迸发,槐诗原本断裂的左臂再次出现了一个大洞。 息江放完大招,依旧不敢放松,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捧出了一把修长的骑兵刀,正是他这一次在邪马台的斩获。 饱经沧桑的骑兵刀上布满了刻痕缺口,不知道已经陪伴主人经历了多久的流浪,可是却杀气昂然。 明显是一把不可多得的杀器。 此刻骑兵刀开始疯狂地抽取着息江的源质和血气,瞬间腾空出鞘,在骤然凭空响起的哥萨克舞曲中,慷慨激昂地斩向了槐诗。 军刀凌厉! 好像被无形的骑兵驾驭着一样,瞬间三连劈斩,带着无可抵御的恐怖冲击,将槐诗防御的架势彻底击散,紧接着,脖颈劈斩! 槐诗骤然后退,踉跄地缩入了荆棘丛中,瞬间消失不见。 无数枝叶抖动的声音里,却看不到他人在哪儿了。 “又被跑了?!” 郭驽恼怒地等待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是那一件暗金级的道具!都给我找!他肯定在这里。” “不用了。” 密林之外,黑暗翻涌的坩埚前面,林瑜冷笑着,将一铲带着槐诗血迹的泥土倒入了釜中。 紧接着,一个暗影骤然从药剂之中升腾而起,吞下了那一捧带着血迹的泥土,转身,向着远处开弓搭箭。 由纯粹的诅咒所形成的虚幻箭矢在瞬间消失。然后出现在槐诗的胸前。 啪的一声,血色喷涌而出。 藏身在草木之间的槐诗被打出了原型……距离密林之外的河边,只差一步之遥。 就差一点。 他无力地躺在荆棘之中,看到郭驽一步步走来,拽着他的腿,将他拖出了密林之中去,丢在了空地上。 竭力喘息。 看到旁边冷笑的林瑜,忍不住咧嘴,露出无奈地笑容。 “喲,阿姨,又见面啦。” 他呛咳着突出一堆血沫,好心地提醒道:“你底裤走光了。” 林瑜的神情扭曲起来。 啪!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从槐诗的胸前响起。 随着林瑜挥手,一只暗影大手骤然从釜中探出,钻入了槐诗的胸腔里,直接扭断了他的一根肋骨。 在旁边,息江有些看不下去了。 “还活着带回来做什么?”他拔出枪对准了槐诗的面孔:“这么棘手的对手,干脆给他一个痛快。” “使不得。” 郭驽赶忙把枪拉了过去。 你特么把他杀了倒是轻松,但咱们耗费这么长时间抓他回来是干啥?杀了了事儿?是给雇主出气的好么! “况且,杀了他,你边境遗物不要了?他不解除绑定,你知道东西藏哪儿么?” 息江愣了一下,旋即怜悯地瞥了一眼槐诗。 可惜了。 为了活捉他,两支边境佣兵团,二十四多个升华者用尽了一切手段,被他愣是杀了一多半,以弱胜强,倘若不是郭驽的圣痕正好克制他,恐怕还要死更多的人。 甚至差点全身而退。 如果让他跑掉的话,接下来的比赛里他们恐怕就要人人自危。 这么强大的对手,就应该干脆利落地在战场上死掉才对,落进这个女疯子手里,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折辱。 “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端详着槐诗抽搐的表情,林瑜露出病态地愉快笑容:“直到比赛结束之前,我都不会让你轻易地死掉……” 哈?那可真是谢谢你啦。 槐诗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在剧烈地呛咳中,吐出了血沫,艰难地,向着她抬起了一根手指。 瞬息间,无数枪栓拉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的佣兵警惕地围住了槐诗,长枪短炮对准了他的面孔,生怕他暴起伤人。 可那一根手指却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只是努力地动了一下,在泥土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好像试图说什么一样。 郭驽好奇地凑过去,皱起眉头,端详着他的动作,却看到画了一个圈之后,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圈。 最后,手指缓慢地挪动着,在两个圈的下面,好像又准备画一个大圈…… 他在干什么? 郭驽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底下那最后一个大圈缓缓合拢,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却感觉到一股恐惧从心中浮现,无数次生死关头所培养出的危机感骤然警觉。 “阻止他!” 他骤然色变,伸手想要按住槐诗。 距离最后一个大圈合拢,只差最后的一瞬。 可紧接着,所有人却听见背后大地爆裂的轰鸣——一道湍急的水浪自地下喷薄而出,撕碎了头顶下水道的阻拦。 无形的力量抽取着远处的河水,冲天而起,自穹空之上浩荡奔腾。 飞龙在天! 在呼啸之中,那一道磅礴的水龙迸发长啸,化为无数奔马的痕迹,向着大地驰骋而出。 在洪流之中,化身为龙的天马纵声长啸,探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纵声大喊。 “小白脸我来救你啦啦啦啦啦啦!!!!!” 大哥你不要过来啊! 槐诗瞪大眼睛,气得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出来:老子天降正义都读条快读完了,你跑回来干什么啊! 最后,终于还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把原本准备就绪的天降正义给抹平了。 行吧,看你怎么送…… 第二百五十章 我想和你玩个游戏 “小白脸我来救你啦啦啦啦啦啦!!!!!” 伴随着一阵花里胡哨的吆喝声,原照带着自己鼓起所有源质才形成的水龙呼啸而来,紧接着水龙就在乱枪扫射之下瞬间变成了筛子,无数水花迸射中,体积瞬间小了一半。 随着原照一声怒喝,自地上汹涌奔腾的水龙张口,好像高压水泵一样喷出了一道水柱,横扫之下,虽然威力没有多大,可是却将人群冲散,就连隐身状态之中的人也在这一招AOE之下露出了马脚。 缩水大半的水龙化作一匹模糊的巨马,顶着原照,不知道是马骑马还是变成了半人马,手中的粪叉抬起,直接捅死了最前面那个,隔着人群向着槐诗露出闪耀地笑容。 一副大哥来救你你感动不感动的样子。 槐诗无言以对,只能翻了个白眼过去。 “小心背后……” 一把流浪的骑兵刀骤然腾空而起,自背后刁钻的角度斩向了原照的脖颈。原照手忙脚乱地用三戟叉将军刀击飞,整个人脸色一白,旋即在铁叉横扫之下,两条马腿瞬间破碎。 驰骋的半人马动作一滞,紧接着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原照的面孔。 槐诗叹息了一声。 大事去矣。 我还是继续天降正义吧。 紧接着,他就听见少年愤怒的咆哮,“滚!” 原照嘶吼,抡起三戟叉,向着面前猛然砸下,水波席卷,入水化龙的天马嘶鸣,化作一道水帘,勉强地挡住了些许子弹,可紧接着更多的子弹落在了他的身上,就连他的脸都被子弹撕裂了,血流飞迸。 可天马依旧在驰骋,向前奔腾,在少年的咆哮和怒吼之中,三戟叉横扫,最后的些许水波扩散在开来,斩出一片锋刃,强行荡开了人群。 “今天人我救定了!” 自力尽处,原照嘶吼,向前。 郭驽挥手,有魁梧的守卫者扛起大盾,猛然铲在地上,就这么顶着沉重的塔盾,推进如墙,轰鸣中向着原照碾压而出。 下一瞬间,轰鸣声爆发。 原照踏出一步,转身,三戟叉自空中弯曲出隐约的弧度,随着他的跨步和手掌前推,骤然弹开,三戟叉的锋刃上亮起炽热的辉光。 枪锋脱手,如龙飞出,贯穿了大盾,紧接着将后面那一颗脑袋像是西瓜一样砸碎,继续向前飞出。 被紧追而上的原照再度握紧,粘稠的鲜血自枪身之上抖落,他已然踏入槐诗十步之内。 脚下,一双槐诗没有见过的淡金色的靴子骤然亮起。 原本已经抵达极限的速度竟然再次暴涨! “统统给我,滚开!” 双手之上,手镯型的边境遗物亮起,原照的手臂骤然赤红,枪刃之上燃起赤红的火焰,随着穿刺的架势,骤然迸发烈光。 在他的耳朵上,一个明显和他不搭的古怪耳环洒下祝福的光芒。 槐诗的眼珠地都快瞪出来了,这他妈从哪儿搞来的一身神装! 紧接着,他被咆哮的声音震慑了。 原照再度踏前。 迎着所有的升华者,一步。 血色去尽,少年的脸上惨白一片,可是眼瞳之中却萦绕着雷霆的光芒。 紧接着,雷鸣自他的手中迸发。 难以形容那一枪的猛烈和迅捷。 就好像真的化作了从云端上劈下的雷电,斩破了暴雨和飓风,撕裂了天空和大地的界限,孤掷一注地将这世上最庞大的天和地彻底贯穿。 刺痛了每一双眼眸。 拦在前面的是那几个升华者在瞬间被寸寸前突的枪锋搅碎成血雾,瞬间消散不见。林瑜愤怒的尖叫,大釜震动,遵照契约被饵食所雇佣而来的暗影生物再次化作了狰狞的摸样,扑向了原照。 紧接着,在那一枪所迸发的波澜中被撕碎——就连寄身的大釜都崩裂开了一道痕迹。化蛇圣痕所凝结出的弱水自其中缓缓渗出。 一枪过后,雷霆的耀光瞬间消散。 而就在人群之中,已经没有了原照和槐诗的身影,只剩下一道笔直的沟壑,笔直地通向了远方的密林里,穿凿出一片空白的痕迹,最后投入了滚滚的河水之中。 消失不见。 他们逃走了。 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愣在原地,许久,有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响起。 林瑜怒吼,眼珠在这前所未有的屈辱之下已经烧成了通红。 “给我追!” 她捧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炼金釜,颤抖的手指抚摸着上面那一道巨大的缝隙,最后,疯了一样尖叫:“还愣着干什么,统统给我追!我要把那个狗杂种和原家那个没妈的野种统统碎尸万段!” 郭驽和息江对视了一眼,面色顿时发苦了起来。 …… …… 随着河水的波动,槐诗感觉自己终于被原照扯到岸上,在经过漫长的窒息之后,又开始剧烈呛咳。 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他终于抬头问出了那个心中堵了好久的问题:“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多装备的?” “我底蕴深厚!你懂什么!” 原照得意地咧嘴,在槐诗怀疑地目光之下,最终还是无奈耸肩,看向别的地方:“我觉得可能打不过,就先跑了一趟银座,找叶姐治了个腿,然后又借了几件装备……但主要还是要靠我的身手你懂么!我那一枪使出来,他们吓都吓死了!” “行吧,你厉害。” 槐诗叹息,你有本事借装备,你特么就不能多借几个好兄弟过来把这群王八蛋砍死么? 这次成功地英雄救小白脸,这小子以后恐怕要牛气坏了,但毕竟是救了自己,还是先不打击他了,让他得意一会儿吧。 摇了摇头,他爬起来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听到上游部分追来的脚步声,顿时眉头皱起。 “我们得走了。” 可原照却没有回他的话。 原照坐在地上,依靠着树,就好像要将自己的后背藏起来一样。 脸色苍白。 槐诗看过来,他就挤出了满不在意地笑容,旋即,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吐了口血,表情就再忍不住扭曲成一团,哭出了声来。 疼的。 混杂着河水的血迹从他背后缓缓地淌下来,落在了地上,把那一棵树都染成了暗红色。 槐诗愕然,伸手,强行将他的后背掰过来,便看到好几个深可见骨的大洞,还有里面支离破碎的内脏和骨骼。 一丝一缕的暗影纠缠在里面,侵蚀着他的血肉,将内脏腐化。 很快就有苍蝇钻出了卵壳,从模糊的血肉中飞起…… 枪伤、军刀的劈斩,还有诅咒。 槐诗的神情难看起来,瞪着他那一张鼻涕都流出来的脸:“你怎么不早说……” “废话少说,我是大哥……大哥懂吗!”自抽搐之中,原照竟然有力气翻眼瞪过来,“救个小弟……救个小弟而已,又怎么了?”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叹息:“嘴上喊两声而已,你不会这么死心眼吧?” “大哥都喊过了,还想反悔?” 原照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扯起他的领子,怒斥:“当一天小弟也是小弟,知道吗!将来,将来……不准跟我抢女朋友……否则……否则是要三刀六洞的……”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咬牙,脸都抽搐起来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再也抓不住槐诗,只能无力地从树干上滑下来。 忍着哽咽的冲动,他盯着槐诗的脸,一脸认真:“这下……这下我不欠你了,知道吗!” “是我欠你。” 槐诗已经不想和他争辩了,看着他抽搐扭曲的表情,叹息一声,用尽刚刚恢复的源质,将斧刃凝聚在了手中。 “别忍着了,要我帮忙吗?” 听懂了槐诗的意思,原照啐了一口吐沫,将脖子伸长了。 “来吧。” 他撇了槐诗一眼:“你记得赶紧跑……算了,反正你这个家伙就是个祸害,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说着,他闭上眼睛。 槐诗点头,缓缓地抬起了斧刃,对准了原照的脖颈,可原照却忽然睁开眼睛,嘱咐道:“等一下,你的记得帮我把东西还给叶姐,还有这把枪,千万别丢了……” “好的。” 槐诗点头。 于是,原照闭上眼睛,引颈就戮,可马上又睁开眼睛,有些不放心:“你动作快一点啊,我怕疼。” “……好。” 槐诗无奈叹息,示意他赶快把脖子伸过来,原照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闭上眼睛,可眼皮子一眨,又睁开了。 “对了,还有……” “麻烦死了!” 槐诗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斧刃斩落。 原照消失不见了。 一枚金小判落在了地上。 “到最后,还是一个死中二小鬼,让人开心不起来……” 槐诗用斧头撑起身体,回忆起他退场之前错愕的样子,忍不住被逗笑了。 可笑着笑着,他就不再笑了。 眼神渐渐阴沉。 听着远方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槐诗沉默着看着树干上被染红的部分,陷入沉思。 要走吗? 应该走的吧,现在走的快一些,他们谁都追不上自己。 可这件事儿就这么完了吗? 就因为在做饭的时候得罪了一个神经病女人?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斧头,叹息,问身旁的红手套:“你觉得该不该走?” “走。”红手套说。 “可我不想走。”槐诗挠了挠头,强调道:“我十分不想走。” 红手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接过了槐诗递过来的祭祀刀,看向敌人所在的地方。 槐诗重新端起斧子,拿起了原照遗留下的装备,轻点了一下,一件淡金色的道具靴子,一双放大力量的遗物手镯,还有一枚能够补充一点源质的耳环…… 有了源质补充,山鬼的圣痕可以恢复,抽取生机的话,很快自己的伤口就可以愈合,勉勉强强可以活动。 所以还好。 至少还能送。 “没必要。”红手套说,“来日方长。” “你知道么,我其实用不着他救,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送他走掉,其实有多一半是觉得他留下来会碍手碍脚。” 槐诗低头凝视着那一滩血迹,自言自语,“可他真得来救我了啊……” 红手套沉默片刻,忽然说:“你在后悔。” “是啊,后悔。” 槐诗轻声叹息,“要是我早点把小猫给我的传单用掉就好了,何必欠这一份人情呢?不,我应该更谨慎一点吧,不该那么膨胀,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硬撼两个边境佣兵团。 可我最后悔的是,在他回来救我之前,我竟然从没有把他当做我的朋友。” 他轻声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要利用他而已……” “没必要。”红手套的声音冷淡:“这只是一场游戏。” “谁说不是呢?” 槐诗耸肩,握紧了手中的斧柄,望向了远方脚步声的来处。 “所以,我才想和他们玩一个游戏……”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谁还不是个王子呢? 五分钟后,密林里,息江低下头,点燃了嘴角的烟,恨恨地吸了好几口,扯住了身旁的下属,指了指树上挂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 在沉默里,下属犹豫了许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试探性地读出了树桩上那两个血红的大字:“礼……物?” 息江暴怒,一脚将他踹到了树上,和那一件血红色的礼物挂在一起。 “礼你麻痹!” 他额头上的青筋崩起,愤怒地直接将燃烧的烟卷嚼碎了,回头,冲着几个慌乱的下属怒吼:“这叫什么!这他妈的叫耻辱!!!” “你们,七个人,去抓一个受了重伤逃跑的小鬼,结果人没找到,还被人弄成这个样子挂在树上……这不是耻辱这他妈是什么!” 寂静里,无人回应,只有树上悬挂下来的受难者发出艰难地声音,血液从被暴虐展开的胸膛中缓缓留下来。 蚊蝇升腾着飞起,降落,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声。 息江沉默了许久,拔出手枪,对准树上,连连扣动扳机。 在轰鸣声过后,一颗饱受蹂躏的金小判终于落在地上。 “老李遭了罪,回去之后分钱他多分一成,就从你们的份儿里扣,谁有意见么?”息江问。 下属们连忙摇头。 “很好。” 息江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怒吼:“还他妈愣着干什么?给我去找啊!给我把那个两个王八蛋小鬼找出来!老子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否则,就等着接下来被他们俩碎尸万段吧!” 在息江的咆哮声里,远方巨树倒塌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火光升腾。 在渐渐升起的浓烟中,暴虐的赤红扩散在这一片森林中,将一切焚烧殆尽。 愤怒的乌鸦们尖叫着,在空中盘旋,不断地有漆黑的飞鸟扑击而下,旋即便在扩散开来的浓烟中迅速枯萎,凋零,化作干瘪的尸体。 浓烟中,一条条蛇的阴影缓缓凝聚,越发地清晰,最后投入了大釜里沸腾的深渊猛毒中。 化作宛如液态黑暗一般的诡异药汁。 那已经不再是药剂熬炼的范畴了,而是近乎创造生命那样,在贪婪地搜刮着周围的一切源质,豢养胎中的恶灵。 “快了,就快了……” 随着各种珍贵的材料投入釜中,林瑜的笑容就越发的愉快,在沙哑地笑声中,脸颊上那一道惨烈的疤痕刚刚收拢便崩裂开来,如此狰狞。 血水滴落,撒入釜中,升腾起一道道血色的细烟,飘散在风中,好像细小的蛇那样。 在旁边,甄穗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躲闪着鼻尖扫过的血烟。暗暗抱怨队伍里人明明那么多,为什么要自己来做贴身护卫这一份完全没有前途的工作。 只是,他看向林瑜背影时,原本的不快和抵触之中也多了一丝忌惮。 熬炼魔药,投入灾厄和死亡,产出毁灭和绝望……这些被称为女巫的女性升华者沉醉于负面源质的熬炼和灾厄的萃取之中,以可怕的猛毒和诅咒之药而著称。虽然不被承认为炼金术师,但她们所造成的破坏力比炼金术师要更加恐怖。 只不过,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疯疯癫癫,还有一个已经彻底变成了神经病。瞪她一眼她杀你全家还有你邻居全家的那种在女巫里已经算是很好说话的类型了。 毕竟要常年通过药剂作为媒介召唤深层地狱的怪物,灵魂的本质都快要被深渊同化了,哪怕一个个看上去貌美如花,但本质上却和食人花没有什么两样。 任何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不希望自己被一个会走路的樱桃炸弹盯上吧? 贴身伺候一个樱桃炸弹就更难受了…… 在难熬的寂静中,他看向远方不断响起轰鸣的密林,期望在升腾地火焰中能够听到一个好消息。 比方说那两个家伙终于抓住了什么的,自己也能够尽早解脱。 可很快,气急败坏地息江顶着满脸的烟灰从灰烬中走出来,啐了一口黑色的吐沫,脸色铁青。他的心沉了下去。 “没找到!” 隔着老远,息江就不快地冲着这里喊道:“他们已经跑了!要我说,我们在浪费时间!” 他走了回来。 “等一下!” 甄穗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接近过来的息江,旁边两个守卫也起身拦在了前面:“口令!” “什么屁口令,连老子都要验!” 息江的面色越发地难看了,骂骂咧咧的,可脚步却还在继续向前。甄穗扣动了扳机,毫不犹豫的。 子弹打在息江的脚前面,最后警告。 “口令!” 可息江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反而加快,向前,狂奔,距离他们还有十五米的距离,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宛如飞行那样。 空气中,数十道游曳的红线猛然飞了过去,穿刺。 在狂奔之中,息江飞身而起,自空中变换姿态,擦着十几道血色的细烟躲过,可是却没有躲过那一颗甄穗的子弹。 随着枪声的轰鸣,息江的身影一阵闪烁,到最后,浮现出了槐诗的面孔。 “正等着你了!” 自大笑中,空无一物的空气中,骤然有一个魁梧的影子暴起。 隐身在侧的郭驽手握着铁叉,已经蓄势已久。在明确袭击的人是槐诗之后,便暴起袭击,铁叉搅动风声,向着槐诗的胸口刺落! 穿胸而过! 在方良圣痕的抽取之下,浓郁的负面源质自铁叉之上汇聚而来,令郭驽忍不住发出一声愉快地呻吟。 可很快感觉到不对,手感空空荡荡……就好像刺穿了一团雾气一样。 槐诗的面孔再次闪烁了起来。 到最后,变成了红手套的苍白侧脸。 自铁叉的贯穿之下,红手套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向他展示着手腕上的暗金臂甲,还有胸前……密密麻麻的金属炸弹。 糟了…… 郭驽下意识地瞪大眼睛。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甚至防备了槐诗转身突袭。唯独没有想过,槐诗竟然会将这一件暗金级装备绑在炸弹之上…… 下一瞬,拉美西斯之怒在此迸发! 火光冲天而起。 随着爆炸的轰鸣,自密林的灰烬之中,有一道阴暗的源质浮现,好像潜伏在荆棘之中的毒蛇一样,山鬼睁开眼眸,向着敌人电射而至! 这是倾尽最后所有源质的禹步。 风驰电掣。 自破空的轰鸣中,槐诗踏前,践踏着龟裂的大地,掀起了飞扬的灰烬和尘埃,自错愕的升华者身旁掠过。 下一瞬,祭祀刀的斩痕自他的脖颈之上浮现,血液喷涌而出,卷入飓风里,形成了一道断续的猩红尾痕。 转瞬间,已经近在咫尺。 本能的,甄穗踏前一步,挡在了林瑜的前面,在这遇袭瞬间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紧接着,扣动扳机,期望哪怕能够拖延那么一瞬间。 可槐诗的速度却没有任何的减缓,不闪不避,只是向前,任由胸前被凿开一道贯穿的伤痕,抡起斧子,猛然劈下。 一捧血色飞扬而起,落入了大釜之中,无数血烟和雾蛇发狂一样地扑向了槐诗。旋即,在燃烧的山鬼之火中被强行地拽入了胸前的裂隙之中,被涌动的火光焚烧着,化作了熔炉中的灰烬。 槐诗的眼中,碧绿的鬼火骤然升腾,越发地狂暴。 不顾林瑜挥手释放的诅咒,悲悯之枪自手中凝聚,向前刺出,自轰鸣中刺入原本原照留下的裂痕之中。 瞬间,贯穿。 摧枯拉朽的将熬炼魔药的大釜击碎。 可已经晚了,粘稠的黑暗炸裂,形成了漩涡,一道银光闪闪的诡异影子其中流淌出来,好像水银一般,清晰地映照着周围的一切景象,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就连不远处冲上来保护林瑜的一个升华者都在光芒的照射之下迷失了,转瞬间,失去意识,躯壳衰朽,化为了尘埃。 以诅咒魔药为饵,深层地狱中的怪物凭空降临在了此处,贪婪的蠕动着,光滑地躯壳宛如水波那样,扑向了林瑜面前的槐诗。 槐诗奋力甩手,投出了愤怒之斧,可旋即却在林瑜尖锐地笑声中感觉到眼前一黑。 愤怒之斧和他的连接消失了。 斧刃被那一团蠕动的银光所吞没,好像落入了深渊那样,消失不见。银光在斧刃的劈斩之下掀起波澜,紧接着又迅速地弥合,平静,渐渐映照出了槐诗的样貌。 映照出的景象越是清晰,来自银光之镜中的吸引力就越是可怕。 就好像要将他的灵魂都一同吸入到里面去那样。 只要被它照到的东西,都会被它所夺取! 永恒囚禁。 槐诗反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抛出祭祀刀,可紧接着,随着吸力的略微减弱,祭祀刀也被吞掉了。 饮鸠止渴…… 他只来得及做出最后的动作。 ——从口袋里取出了小猫给自己的传单。 向前展开。 渐渐清晰的银光骤然一滞,蠕动的水银骤然剧震起来,在那一张传单的前面,原本平滑的镜面迅速抖动着,可是在那一张Q版的头像面前却无法映照出一个最简单的轮廓。 崩的一道尖锐声响。 好像镜子被打破了那样,银光惨叫,浮现出数十道裂痕,剧烈颤抖了起来,原本吞进去的源质尽数散逸出来,回到了槐诗的手中。 蠕动的银光之镜一声嘶鸣,猛然收缩,钻进了那个尚未消散的小小漩涡之中,竟然在那一张传单的面前头也不回的逃掉了。 短暂地死寂之中,槐诗回头,凝视着林瑜呆滞地面孔,咧嘴,微笑。 “差点忘记了……” 他说,“我也是个王子来着。” 第二百五十二章 麻烦帮我关一下灯谢谢 尖叫声响起,旋即戛然而止,短暂的停滞之后,再度迸发。 撕裂诅咒,打破黑暗,击碎怨毒。 光明正大的向前。 斩灭邪恶。 瞬息间,槐诗手中的残缺之剑已然贯入了她的腹中。 宛如天生的克星,只是刺破肉体,就给化蛇的圣痕带来了惨烈的重创,令林瑜发出崩溃的嘶吼。 “身怀美德的感觉如何?” 槐诗端详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微笑着发问。他的手指缓缓地扭转剑柄,搅动伤口,令惨叫和怒骂的声音越发地尖锐。 随着他抬起右手,将祭祀刀架在了林瑜的脖子上,脑后的风声戛然而止。 依旧燃烧着的铁叉距离他的后脑只差一寸。 可这一寸的距离,就遥远地仿佛天渊那样。 “请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谢谢。” 槐诗缓缓回头,看到郭驽铁青地表情,手指微微一抖,割破了林瑜的脖子。郭驽骤然色变,在槐诗地威逼之下,不情不愿地后退了几步。 挥手,示意其他的队员不准上前。 林瑜的表情扭曲起来:“郭驽你这个废物,上啊,杀了……啊啊啊啊!!!” “嘘!” 槐诗微微扭动剑柄,打断了她的怒斥和咒骂,端详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第一次这么认真。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哪怕愤怒和狰狞到如此的境地,可那一张脸也依旧称得上靓丽。 委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又见面啦,阿姨,你真得有做护肤吗?” 他轻声感慨:“你脸上的伤口怎么不护理一下啊?来,我帮你……” 随手,胡了一把银血药剂上去,顺带用迅速硬化成金属的药剂封住了她的嘴,最后,咔的一声,一个铁圈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连接着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炼金炸弹。 “退后。” 槐诗再次向身旁的空气重申:“退得远一些。” 郭驽的脸色变化,咬牙,挥手,周围的空气中掀起了微弱的风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远去。 “我说了,退后。” 槐诗猛然扭动剑柄,令嘴被封住的林瑜发出了模糊的尖叫,剧烈地抽搐起来:“抱歉,我可看不到隐身的人藏在哪里,麻烦你们把那一件装备关掉,好吗?” 就好像准备睡觉让人帮忙关一下灯一样,礼貌又温柔,却令郭驽的表情抽搐起来。许久,郭驽再次挥手,在他身后,一个背着无线电背包那样的人影浮现,紧接着,三三两两包围在周围的升华者们浮现。 一共九个。 槐诗挥手,一道带着黑烟和火花的细长锁链猛然飞出,在周围毫无规律的迅速扫动了两圈之后,骤然束缚住了什么东西,收紧,拉扯着,带到了槐诗的面前。 槐诗抬起手,斧刃斩落。 一枚金小判落地。 他神清气爽地出了一口气,将悲伤之索束缚在了林瑜的身上,好像拴着什么猛兽,牵着锁链,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抬头端详起面前面色难看的敌人们来。 直到现在,才堪堪过去半分多钟。 林中主持着搜索的息江带着人冲了回来,看到面前的景象,不用多说,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的神情变得凶狠起来。 “现在人都到齐了。” 槐诗微笑着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没什么好谈的。” 郭驽面无表情地说,“你放了她,我们放了你。” “你在做梦么?” 槐诗被逗笑了,指了指他脚下的地方:“如果有人敢从你现在的位置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立刻,哪怕对她造不成任何损伤,也可以让她退赛。” “你也说了,你只能让她退赛而已。” 郭驽冷声说:“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槐诗,你手里没有更多的筹码,只有接受我的条件——你放了她,我可以放你走。” “那么就破罐子破摔咯?” 槐诗耸肩:“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大不了拍拍屁股回天文会,天文会你们知道吧?我可是潜力干员来着,就算比赛输了,拿不到名次,可前面的表现在那里,难道谁能够否认我的实力么? 不过,到时候有麻烦的就是你了吧?” 他端详着郭驽地面孔,微笑,“林家好像很有势力的样子诶,他们雇你来当牛做马,就是为了让她退赛的么?” 郭驽的神情一滞,在少年嘲弄地微笑之下竟然感觉到一阵无力。 像是他们这种做惯了脏活儿的边境雇佣兵,哪怕看上去自由自在,可何尝又不是被人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鬣狗呢? 前进和后退不由自主。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暂时还没想好来着。” 槐诗挠了挠头,耸肩:“看你们的诚意咯。” “杀了他!!!” 林瑜愤怒地挣扎,不顾脸上的伤口,强行撕裂了嘴角的伤痕,尖锐地嘶吼:“别管我,我要让他死!” 啪! 槐诗打了个响指,声音戛然而止,悲伤之索已经塞进了她的嘴里。 可郭驽却立刻听到息江上前的脚步声。 破碎的睚眦面具上满是狰狞。 他回头怒视:“你干什么?” “没听见雇主说的话了么?” 息江的神情阴狠:“我他妈的受够了,你知道么?就他妈不应该相信你这个王八蛋……还谈判?谈个屁!老子什么时候和挟持人质的家伙谈过判?!” 槐诗表情不变,只是微微扭动了剑柄,瞬息间林瑜剧烈地痉挛起来,痛苦抽搐,在她脖子上的祭祀刀微微地向下压了一分。 刀刃贪婪地汲取着血气,令林瑜的脸色越发苍白。 郭驽伸手,拦在了息江前面:“老息,别往前了。” “那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息江反问,“老子兄弟死了那么多人,答应老子的东西呢?你不给,老子亲自去拿!” 他一把推开了郭驽,拔刀,走向槐诗。 郭驽回头,看到槐诗嘴角的微笑,笑容平静又冷漠,就好像看着什么事不关己的笑话那样。他叹息了一声,向身后的下属使了一个眼色。 紧接着,拔出铁叉,猛然刺出。 息江的脚步一滞。 错愕地回头,呕出了血。 “你又……” “抱歉了,老息。”郭驽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选择。” 就好像当年背刺他的时候一样,息江骂了一句脏话,吐出了一口血,仰天倒下。 随着他的倒地,誓言的反噬随之而来,虚空中,一道獬豸的虚影浮现,骤然张口,吸走了郭驽三分之一的生命和三分之一的源质总量,铲除了三分之一的圣痕——永久性的,哪怕他离开这一场游戏之后,依旧不能愈合。 可弥留之际,息江却不愿意放过这个再次背叛自己的二五仔,用尽所有的力量,捧起军刀,将所有的血气都送入其中。 睚眦之怒的光芒和军刀一同腾空而起,斩向了郭驽。 与此同时,早就得到了郭驽授意的下属们悍然向着息江的手下发起了袭击,双方在瞬间乱战成了一团。 不断地有金小判落地。 好一场大戏。 在乱战之中,就连那一件隐身的暗金装备都被追踪而来的军刀斩成了碎片,可郭驽的反击中,那一柄军刀最终也化作了碎片。 他以铁叉撑着身子,竭力地喘息着。 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还能站着,郭驽使了一个颜色,名叫木恩的男人就走上去,一刀一个,将剩下还能喘气的对手全部补了个干净。 满地狼藉。 只有十四枚金小判丢了过来。 “你要的诚意。” 郭驽死死地盯着槐诗的眼睛:“现在,放了她。” 槐诗笑了起来,反问:“你就剩下三个人了,拿什么跟我谈?不如这样,你杀了另外两个,再自杀,我就放她走,一诺千金,怎么样?” “然后再追上去把她杀掉么?别给我玩这一套……”郭驽嗤笑:“我拿这个和你谈,怎么样?” 他弯下腰,从息江掉落的边境遗物里捡起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上面镶嵌着一个倒计时的秒表,带着观众们喜闻乐见的红线和蓝线,分明是一包炼金炸药。 “息江那个家伙准备的东西,一包,足够将这里半个公园送到天上去。”郭驽说,“放了她,让她走,否则大家一起死。” “那我怎么相信你呢?”槐诗漠然地反问。 “木恩!木恩!死哪儿去了!” 郭驽大吼,将佝偻苍老的中年人叫过来,中年人展开手掌,掌心的最后一道刺青消散,獬豸的虚影再度浮现。 “你放她自由,我就把炸弹丢了。” 郭驽喘息着,死死地盯着槐诗的眼睛:“到时候大家再分个胜负和生死,否则,现在就同归于尽。” “好。” 槐诗点头。 獬豸的虚影环顾一周,转身消散。 契约成立了。 于是,槐诗打了个响指,瞬息间,悲伤之索瞬间松开,可不等林瑜有所动作,他的手掌猛然扯在剑柄之上,扯出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在突如其来的惨叫中,祭祀刀自林瑜的手腕上划过,灵活地挑出了两根微不足道的筋膜,切断。 最后,贯入了她的大腿。 “跑吧,姑娘。” 槐诗松手,凝视着那一张怨毒的面孔,缓缓后退了一步,微笑着说:“跑吧,在我去找你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总有一天,槐诗,总有一天……”林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狰狞:“我会让你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是吗?那太遗憾了。” 槐诗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了,就在不久之前,而可惜的是,让我后悔的人却并不是你。” 林瑜不再说话,咬着牙,忍住剧痛,化蛇圣痕草草地冻结了伤口,转身离去。 “速度要再快一点呀!” 槐诗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高声地提醒:“我很快就来找你啦,记得要藏得隐秘一些啊!” 林瑜速度更快了,踉跄地奔跑。 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死寂之中,槐诗从她的身上收回了视线,回头,看向郭驽。 “现在,到你们了。” 刀斧自他的手中垂落,碰撞。 迸发火花。 照亮了鬼火升腾的眼瞳。 “快一些,先生们。” 他说,“我赶时间。” 第二百五十三章 老城旧路 在寂静中,郭驽沉默地凝视着林瑜的背影渐渐消失,头也不回的抛下了他们……虽然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但真正发生的时候,依旧让他感觉到分外地无力。 “走了吗?”他低声呢喃。 “是啊。” 槐诗感慨颔首,“不过很快我就会追上去,杀掉她,希望她不要跑得太远……” 那语气,就好像再玩什么捉迷藏游戏,等她藏好之后我就去把她找出来一样。 可这难道不是一场游戏么? 从一开始就是。 只不过有些人注定不能享受而已。 郭驽凝视着槐诗的淡漠表情,缓缓摇头:“林家不会放过你的。” 槐诗好奇地挠了挠头:“你说得那个林家……他很厉害么?” “……” 郭驽愣住了,许久,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相比天文会这一课大树,哪怕是七大谱系也称不上厉害吧? 我早该明白的,有你这样的身手,背景怎么可能普通呢?”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他问,“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东夏新海市东城区第二中学高三艺术班,大提琴特长生,你想学啊?”槐诗淡定地看着他:“我教你,恩,回头如果有空的话。” “……” 郭驽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一个大提琴特长生?几乎团灭了一整个边境猎团的十七岁高中生?这是什么现境流行的冷笑话吗? “拖延时间的闲话都说完了吧?” 槐诗看着他的脸,好整以暇地问:“可以开始了吗?” 郭驽的神情变化了一下,咬了咬牙,忽然开口说道:“林瑜她是被人利用的,有个人告诉了她你的身份……” “哦,然后呢?” 槐诗忽然问,“接下来你的条件是不是我在这里陪你等半个小时,然后你再告诉我,那个利用她的人姓阴?” “你……” 郭驽的眼瞳收缩了一下。 “哇,还真是吗?你不会是骗我吧?” 槐诗也挑起了眉头,不可置信。 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想要分辨谎言。 不过很快,他就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算了,不管是你是想要谈条件还是纯粹撒谎想找个垫背的来骗我都无所谓。 反正大家最后总有一笔账要算,虱子多了我不痒……不过,林家究竟给了你多少钱啊,让你这么卖命?” “我只是想要退休而已。” 郭驽微微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现在看来,多半要报销了吧?当牛做马操劳了这么多年,想休息都休息不了,真可笑啊。” “生时何必久睡?” 槐诗眼眸垂落,遮掩住爆燃的鬼魅之光。 死后—— 自会长眠! 那一瞬间,山鬼的冷酷之光自胸前裂隙之中喷薄而出,源质爆发。 郭驽脚下的大地骤然龟裂,自九地之前潜伏的锁链如蛇一样飞射而出,顺着他的脚踝向上纠缠,强行增长,瞬息间将他束缚在其中。 阴暗的源质凝结成实质的悲伤冲入了他的意识之中,化作洪水,将一切反抗的情绪尽数淹没,而收缩的锁链则强行将郭驽的圣痕镇压,哪怕只有一瞬。 槐诗踏前,禹步! 于是,恶鬼扑面而来。 “木恩!!!” 郭驽只来记得奋力咆哮,在锁链的重重束缚中甩手,自最后的瞬间将手中的炸弹甩出,向着自己的队友。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过遵从契约。 就好像槐诗没有相信过他一样。 契约上说他要把炸弹丢了没错,但没说别人不能捡啊,就好像槐诗说了放林瑜走但没说过让她囫囵着离去那样。 在彼此合作了这么多年之后,郭驽发誓时,两个队友已经知晓了他的计划和注意,在两人短暂的对话中悄悄准备着,全神贯注地等待讯号。 哪怕是全都死在这里都没有关系,这只是一场游戏。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不是夺冠——只要能够将槐诗拖在这里,杀死他,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好,他们都能扳回一局。 就在木恩奋不顾身地扑向炸弹准备启动的时候,另一个魁梧的升华者已经浑身升腾起了炽热的火焰,带着恐怖的高温张开双臂,向着槐诗扑了过来。 一个热情地拥抱。 只要能够阻挡他一瞬间就好,只要让他的动作慢上一点点,那么他们的目的就能够达成。所以,火焰越发的炽热,不惜焚烧自己的躯壳,升华者再度膨胀,焚风席卷,自怒吼中化作了一道火墙,向着他覆压而下。 紧接着,他终于看到了槐诗抬起的面孔。 还有他的眼瞳。 平静地像是深渊,静静地映照着面前的熊熊烈火,可火光却无法照亮那一片黑暗,好像被吞吃殆尽了那样。 只剩下一片虚无。 虚无之中,有撕裂一切的雷鸣声迸发。 槐诗脚下的大地陡然一震,无数尘埃随着他的前进飞扬而起,裹挟在飓风之中,收束,汇聚,自手腕的扭转之下回旋,在五指合拢所迸发的雷鸣之中向着四面八方仓皇逃窜。 在那稍纵即逝的瞬间,槐诗的掌心中,激烈摩擦的源质几乎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天地为鼓,雷鸣招荡。 纯粹的毁灭凝聚在震荡之中,随着一拳的挥出,火墙被摧枯拉朽的撕碎了。 拦在槐诗面前的人影倒飞而出,自空中四分五裂,血气在自己的余烬之中蒸发,黑色的灰烬又被飓风撕碎,显露出那个飞跃而至的人影,还有自回旋之中向着前方甩出的沉重斧刃。 尖锐的凄啸声响起。 木恩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空中落下的炸弹,自狂喜之中听见颅骨破碎的声音。 仰天倒下。 郭驽奋力嘶吼,双臂挣扎,方良的圣痕疯狂抽取着槐诗锁链之上的源质,令锁链浮现裂痕,在他奋不顾身的挣扎之下,展露出了一线空隙,令他抬起手…… 那一瞬间,槐诗已经和他交错而过,自他身后踉跄地停下脚步,手中出鞘的美德之剑上浮现一丝隐约的猩红。 斩鬼枭首。 郭驽愣在原地,很快,勉强地笑了笑,随着脖颈之上红痕扩散,无声退场。 金小判落地。 胜负已分。 “真险啊……” 槐诗环顾四周一片狼藉的样子,还有散落了一地的边境遗物和道具,疲惫地找了一块平整一点的石头坐了上去,剧烈地喘息。 直到现在,汗水才从脸上滴下来。 在将最后一个对手杀死之后,他才感觉到疲惫像是海啸一样涌现,将他渐渐地淹没了,令他想要仰天倒下,睡死过去。 但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不可以休息。 所以他再次撑起身体,站在街头抬头看向远处,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林瑜去哪儿了? 不小心废话就讲多了,让她跑得有点远了…… 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啊。 这时候不应该是你先跑三十九,然后我拿着四十米的大刀在后面砍么? 干嘛跑那么快啊,为什么不让我砍死呢? 槐诗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抬起美德之剑向着面前的虚空划下。 立刻,白马从空气中奔走而出,依旧神俊。 只是看到槐诗之后,就冷漠地后退了一步,警戒地歪头看着他——你叫我干啥? “好哥哥,能不能拉我一把?” 槐诗凑上去,搓着手想要打个商量:“挺急的,不骗你,回头我请你到我家吃草怎么样?纯天然无污染,管够的!” 白马摇头,表示拒绝。 “哇,不是说正直者当骑乘白马的吗?”槐诗有些傻眼了,拿出美德之剑讲道理:“哥们你这个条件有点高诶,为队友报仇就不算正直的吗?” 但白马依旧不为所动。 只是撇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满是嫌弃,明显一个字都不信的。 吹,你再接着吹。 我信你一个字就有鬼了。 在那一双好像看穿一切的视线之下,槐诗渐渐无奈起来,许久,沮丧地叹息。 “好吧,我承认,并不是为了报仇,充其量只是想要报复而已。” 他举起双手认错:“都怪我膨胀的太过头,又那么虚伪,害队友救我死掉才知道后悔,想再去以真心换真心都没有机会……所以,大哥请你帮帮忙,我怕下次没有这样的机会。” 白马沉默着,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苛刻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低头顶了顶槐诗的胸膛,然后把脸抬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像安慰那样。 槐诗抬头的时候,就听到它唏律律地叫了一声,向前甩了甩脑袋,飞舞的鬃毛仿佛在招手那样。 ——行了,小老弟,我们走吧。 槐诗忍不住苦笑。 所以,正直者当骑乘白马,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善良,也不是正义,而是正直。 至少,不要去自己骗自己…… “正直面对自己的内心,对吧?” 槐诗伸手,挽住缰绳,翻身上马。 白马打了个响鼻,驯服地低下了头,再无往日的桀骜和暴躁,遵从他的驾驭,轻巧地迈步向前。 天空中传来尖锐的叫声。 一只盘旋在空中的乌鸦飞来,落在了槐诗的肩膀上,跳动了两下,高声叫着。 “你也要一起?” 槐诗挑起眉头,回头,看到无数枯枝和烧焦的树木上,一双双睁开的血红色双眼,它们扑打着翅膀,急不可耐地呼喊起来。 “很好。” 槐诗颔首,轻声呢喃:“我们走吧!” 他大笑起来,拉动着缰绳,自白马的长嘶之中疾驰而出。 在他身后,无数漆黑的飞鸟响应着白马的嘶鸣,发出尖锐的叫声。它们张开双翼,振翅飞起,千百只飞鸟汇聚在一处,如潮水一般涌动,在天穹之上形成了漆黑的云。 不祥的黑云追随着白马,掠过了邪马台的天空。 不是为了神圣的复仇,也不是众望所归的鞭挞不义。 而是正直的报复。 以牙还牙的血恨之路,就此开始!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好戏 随着嗤嗤作响的声音,一道恶臭的烟雾从小巷内升腾而起。 好像硫酸倾倒在肉体上一样,伤口的血肉迅速焦烂,蜕变,可紧接着,又被某种残忍的力量强行合拢在一处,恢复如初。 只是在光洁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惨烈的疤痕。 剧烈的痛楚徘徊不去,令林瑜的面容痛苦地抽搐起来,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压抑着喉咙里痛苦地呻吟声。 那一双已然被癫狂占据的眼瞳浮现血丝。 在剧痛之中,她手中的药剂瓶崩裂开一道缝隙,几乎被她捏碎。 许久,许久,她才缓缓地松弛下来,依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该死的阴家,该死的狗杂种,还有原照那个该死的王八蛋……” 她咬着牙,扯断了手腕上那一条碍事的‘戒律之环’。 失控的怨毒和愤恨已经难以遏制,哪怕是深渊大群的生物也难以比拟的黑暗源质自她的灵魂之中升起,将原本浑浊的色相染得越发漆黑。 可她却为此欣喜若狂。 当看到远方升腾而起的鸦群时,便露出了嘲弄地冷笑:自己终究还是逃出来了,那个狗杂种杀不死她。 这一份对自己的杀意和她心中的憎恨只会在经过沉淀之后变成化蛇进阶的资粮……她只会变得更强! 等出去这里之后,她就要动用自己的所有力量,让那个该死的混账付出代价。 不止是厨魔大赛上夺走自己进阶材料时的猖狂,还有这一次自己所经历的耻辱,都要他千百倍地奉还…… 她扶着墙壁,踉跄地从小巷中走出,狼狈地向前。 还差最后一段距离,她就安全了。 逃出来之后,她根本就没有在附近躲藏,而是直接呼叫了邪马台的出租车,用最快的方法直接逃出了大半个城区。 只可惜,出租车只能走到这里,再不愿意往前。 就在街道的尽头,一只小小的狐狸趴在路灯上,好像幻象一样,娇小的身躯是半透明的,懒洋洋地梳理着毛发。 听到声音,就挑起眼瞳,看向来者。 冷淡又漠然。 但林瑜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尖锐又得意,迫不及待地向前。 “带我进去。” 她抬起了手中社保局的徽记,高声说:“我是林瑜,立刻带我去见叶雪涯。” 路灯上的小狐狸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反而任由她向前,穿过了界限,走进了已经被经营成堡垒的银座区之中。 许久,冷漠地收回了视线,闭上眼睛继续打瞌睡。 林瑜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 她踉跄向前,可是不论如何,都始终徘徊在这一条街道之上,纵然竭尽全力的狂奔也难以走出循环的风景。 明明高墙已经近在咫尺,可是却不论如何都无法靠近。 十米的距离,遥远地像是天渊。 直到最后,她抬起头,看到坐在高墙边缘上的那个女人,终于明白了什么,面容扭曲起来。 “叶雪涯!你想干什么!” 叶雪涯好像没有听见,她正带着耳机听音乐,抽着烟。在她身旁的高墙上堆着厚厚一叠漫画,在看完了《山贼王》之后,就捧着一本《蛮王侦探柯南》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在剧情之中,啧啧感叹。 直到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话看完,她才合上漫画,抬起眼睛看向下面不远处的林瑜,眉毛微微挑起。 “唔?这可真是稀客上门啊。” 她咧嘴抽着烟,端详着林瑜的面孔,便微笑起来:“二姑娘,我家的那位小弟有劳你多关照了啊。” “叶雪涯,你想要公报私仇么!” 林瑜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我们林家好歹也是东夏谱系之一,你们社保局要眼看着我被杀?” “虽然很想看着你被杀没错,但你搞错了一点。” 叶雪涯微笑着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想看你被杀的不是我们社保局,而是‘我‘,懂么?” 她轻蔑地将烟头弹了下去,落在林瑜的脚边,迸起一缕火花。 “看在林老叔在边境带过我的份儿上,我不杀你。”她嘲弄地摇头:“二姑娘,你还是去找别的地方吧” 林瑜咬牙,表情变化,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踉跄地离去。 “对了,还有……” 叶雪涯忽然提高了声音,好奇地问:“你没忘记这游戏是有直播的吧?” 等林瑜阴沉着脸转过身的时候,便看到她幸灾乐祸地笑容:“你说原照的那句话,说不定已经传出去了……那个小鬼的舅舅,可是脾气相当大的诶,你要小心一点。” 林瑜的神情越发的难看起来,阴沉地看了叶雪涯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今日之赐来日必有厚报的屁话,只是吞下了这一份屈辱,转身离去了。 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啧,被看穿了吗?” 叶雪涯遗憾地耸了耸肩:“本来还以为能拖延点时间呢,结果走得这么快,错过一场好戏啦。” 她低下头,继续沉浸在蛮王侦探柯南大闹酒厂的剧情之中。 很快,远方传来低沉的轰鸣,无数漆黑的飞鸟覆盖了苍穹,黑色的云层之下,疾驰的白马在高墙之前戛然而止。 马背上,槐诗环顾着四周,最后,看向了墙头的似曾相识的升华者,很快,想起了那个在电梯中同自己争夺暗金级道具的女人,神情就变得恍然起来。 “叶雪涯?” “对,是我。”叶雪涯打量着他的样子,点头赞叹:“几天不见,变得有模有样了嘛,年轻人!” 槐诗没有回话,只是抬手将三叉戟和一个包裹丢了过去。 “这是原照的东西,他让我交给你的。” 叶雪涯勾了勾手指,那些东西就飞起来落在了她身旁的漫画旁边,低头看了一眼之后,便忍不住摇头。 “那个孩子嘴犟又别扭,还喜欢逞英雄还钻牛角尖,这几天麻烦你啦。” “他救了我。” 槐诗抬头,认真地告诉她:“最后的关头,力挽狂澜!” 叶雪涯微微地挑起眉毛,似是惊奇那样,很快,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个小鬼,还是交了挺不错的朋友嘛…… “她往那边去咯。” 叶雪涯抬起手指了指:“这边出去往西南方向走,大概是汐留的那一块。她母亲家里和新罗有一些关系,现在应该是往七星集团的方向去了吧?” 停顿了一下,便露出堪称恶劣地嘲弄笑容。 “可惜,她去的太晚啦。” 她幸灾乐祸地感叹:“二十分钟前,七星集团的人已经被小娴杀光了啊,真惨呐……我说,你有把握打赢你家师姐么?”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无奈地摇头:“难说……总之,谢谢。” “不客气。” 叶雪涯挥手道别,“一路顺风啊。” “好的。” 槐诗调转马头,转身向着汐留的方向驰骋而去,无数乌鸦腾空而起,化作黑云,引导着白马向前,就好像千军拱卫那样。 “真可惜啊……如果在边境遇到就好了。” 叶雪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搓了一下手指,遏制着难耐的心痒:倘若能够换个地方遇到这么出色的对手,一定可以来一场畅快的厮杀吧? 她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旋即,高声向着槐诗呼喊:“啊,对了,记得稍后有空来一趟啊!有事情找你谈!” 槐诗头也不回的去了,不知道听没有听见。 …… 在疾驰之中,漆黑的灵车忽然踩下了刹车,自道路的旁边急停,几乎将副驾驶上正怨毒诅咒的林瑜甩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 她愤恨回头,恨恨地瞪着司机:街道上明明空无一物,根本没有急停的必要,“我说过了,我赶时间!” “抱歉了,客人。” 带着墨镜的司机僵硬地扭过头,语调呆板:“我们刚刚接到来自总局的通知,遗憾地对您暂时停止服务,您要下车了。” “为什么!” 林瑜怒不可遏:“我付了钱!” “您所消费的货币我们将十倍补偿。” 灵车的司机呆板地宣告着来自总局的通知:“由于您公然对一位尊贵的荣誉市民施加了暴力并导致邪马台的骄傲之一——上野公园的毁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经过了会议研讨,由市政署、小猫乐园以及僧侣修业会联名对您签发了驱逐令,驱逐令将在十二个小时之后生效。 自即刻起,邪马台一切公共服务都会向您停止开放,包括且不限于:出租车、用餐、住宿以及补给品商店等等……” 空空荡荡的车厢已经没有人再听了。 早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林瑜早已经推开了车门,踉跄离去。 她愤恨地咬牙,狼狈地奔跑在街道上,指甲已经在耻辱中刺入了掌心里: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就连一帮注定只能寄人篱下的边境异种都不识抬举! 死寂之中,忽然有乌鸦尖锐的鸣叫声响。 当她猛然回头时,便窥见落在屋顶的黑色飞鸟,猩红的眼瞳倒映着她苍白的脸。不知何时,数之不尽的乌鸦已经落在了屋顶之上,好像无数观众一样,准点入席,静静地低头观看。 眼神暴虐又残忍。 等待大戏上演。 铁蹄敲打着大地,宛如擂鼓的声音从远方响起。 第二百五十五章 你还好吗? 火花自沥青之上飞迸而起。 铁蹄践踏,尖锐而高亢的声音迸发,撕裂了死一样的寂静。天穹之上,扰动如潮的乌鸦们发出尖锐的叫声。 林瑜呆滞地回头,凝视着天穹之上追随着白马而来的鸦潮,漆黑的色彩在天空中漫卷,涌动,渐渐地覆压而下。 那些赤红的眼瞳低头俯瞰,凝视着她,还有来自远方的暗影。 有白马驰骋在街道之上,纵声嘶鸣,铁蹄践踏着大地,火花自铁和石之间迸发,带来阵阵雷鸣。 “你这个该死的……” 林瑜的表情抽搐着,渐渐狰狞,可是却再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傲慢和愤怒的外壳被敲碎了一样,在那一道渐渐接近的马蹄声中,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窒息。 随之而来的是如此浓厚的不安。 哪怕是她如何啃噬着自己的手指和嘴唇都无法缓解,痛苦和远方渐渐接近的尖锐声响相较,好像渺小的不值一提。 她可以留在原地含恨怒斥,或者投下诅咒的怨毒,可在无数乌鸦的凝视和嘲笑之下,那些浅薄的决心还没有涌现,便已经消散无踪。 她转身,扶着墙壁,踉跄地向前奔跑。 耻辱地咬着牙,压抑着愤怒地尖叫。 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她要离开这里,不惜一切代价。 从这一场噩梦里逃出去…… 先是蹒跚的迈步,然后是狼狈地奔跑,她喘息着,奋力地狂奔,想要将如影随形的雷鸣声甩开。 可铁蹄践踏的声响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缓缓向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好像紧追在她身后的影子那样,随着她一起,亦步亦趋,在黑暗中露出冰冷的微笑,自她的而后吞吐恶毒的鼻息。 她的表情变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握紧了拳头,明明应该隐藏起来才对,可是却忍不住尖叫,纵声嘶吼。 回头,疯狂地挥手,化蛇的圣痕舞动,黑暗之雨带着诅咒从天而降,瞬息间,弱水将一切冰封。 可冰封的街道尽头,马蹄的声音再度响起。 向前。 踏碎了冰和雪,从容跨越诅咒,向前。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狗杂种……” 林瑜踉跄后退,神情扭曲着:“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转过身,奔跑,向着远处门口铭刻着七星标志的大楼,踉踉跄跄地闯入了大门,爬上了台阶,近乎手足并用那样。 最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关上了身后的门,将自己封死在了图书馆之中。 死寂里,她剧烈地喘息,蹒跚向前,向着悬挂在大厅尽头的巨大油画举起手腕上银制的手链。 “我是林瑜。”她说,“让我进去。” 油画上雍容的夫人抬起眼睛,扫了一眼,很快,她脚下的红毯就从油画上滚动了下来,延伸至林瑜的脚边。 林瑜踏上了红毯,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走出,一步步地,消失在油画之中。 当身后的大厅消失不见的时候,林瑜已经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 跪倒在了地上,竭力地喘息,汗水从她的脸上落下来,落在红毯之上,好像劫后逢生的眼泪一样。 林瑜的表情抽搐着,好像愤怒一样,可是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无声地大笑,饱含着恶毒和疯狂。 她安全了。 她还活着…… “我是林家的人。” 许久的休息之后,她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前厅的桌子后那个低头看书的男子,不满与他的冷漠和无视,但此刻寄人篱下却不好发怒,也没必要和这些下等人一般见识。 她收拢了一下头发,只是淡淡地说:“带我去见李常务。” 看书的人没有回应。 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空白的书页,一动不动,好像凝固了那样。 嘴角还带着谜一样地微笑。 “喂!你听到了么?”林瑜皱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走上前:“带我去见李……” 话音戛然。 她终于窥见了那一张低垂的面孔上,那一线纵贯了整个面目的纤细红痕……好像用极细的圆珠笔划过那样,毫不引人察觉。 就在呆板的面孔上,一只惶恐的眼瞳颤抖着,微微抬起。 可随着她的踏前,不知道是低沉的脚步震荡还是话语所掀起的微风,看书的人忽然震动了一下,就在林瑜的面前,四分五裂。 无数鲜红的痕迹好像花儿一样斩开了,显露出了光滑到宛如艺术一般的切口,还有平整到令人心生感动的肌理截面。 不论是内脏也好,骨骼也罢,乃至大脑和意识,在那一刀的前面干脆利落地被劈成两半,紧接着,又被一层薄薄的冰霜所冻结,精巧地粘合在了一处。 可现在,如此精密的衔接被破坏了,就好像推动了第一块骨牌那样,引发了全面序列的崩溃。 死亡的坍塌开始了,一寸寸地扩散。 粘稠的猩红自破碎的革囊中喷出,将整个桌子和背后的墙壁彻底染红。 在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瞬,那个升华者却发出一声沙哑地叹息。 好像终于解脱了那样。 充满了感激。 金小判落地。 林瑜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僵硬在原地,许久,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脸,感受到落在脸上的血腥味,表情抽搐着,张开嘴,想要尖叫,可是却强行将嘴捂住。 下意识地,她后退了一步,冲向了内厅中,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噩梦。 可是当她推开门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慑了。 原本华丽的休息室内,此刻已经入画卷一样,被一重重色彩覆盖。红的,红的,白的,红的,红的,红的,还有红的…… 以及,那一抹令人无法忽视的灰。 惨烈的血和骨被暴虐地抛在了每一个地方,生命消逝所留下的恐怖痕迹将每一寸空间沾满了。 但更可怕的是,死亡却并没有到来。 就在地上,满地的狼藉中,有细微的呜呜声和声音不断地传来,自那些已经看不出往日摸样的破碎残骸里。 细碎的灰烬落在那些残缺的躯壳之上,好像蒙蒙的细雪那样,在一片鲜红的映衬之下如此地刺眼。 那是灵魂焚烧殆尽之后的灰。 自绝望和死亡中所萃取的残渣,生命消逝时所遗留的精髓和最诚挚的祈愿。 想要死。 从未曾有过的想要死掉。 眼看到林瑜进来,那些血泊中的残缺躯壳艰难地蠕动起来,破碎的眼瞳抬起,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哀求。 好像再期待她的怜悯。 可林瑜却不敢动,甚至忘记了恐惧和尖叫,忘记了一切,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意识里空空荡荡的。 灵魂被震慑了,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只是呆呆地抬起头,凝视着血和灰的尽头上,那个侧身躺在沙发上的纤细身影。 她的姿态放松又舒展,安宁而平静,她闭着眼睛,红润的嘴唇勾起一丝弧度,仿佛甜美的微笑。 像是睡着了那样。 可是死寂之中,却有令人恐惧的源质波动向着她不断地汇聚,自这惨烈的满地血腥之中…… 在恍惚之中,林瑜颤抖了一下,终于从那无尽的梦魇中苏醒开来,忍不住想要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颤抖着,瘫倒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向后,匍匐地爬行,遏制着尖叫和发狂地冲动,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着门外世界。 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中逃出去。 等到她清醒过来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逃到了油画之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尖叫,咆哮,疯狂地抓挠着面前站着的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只是发自内心地希望着能够迎来毁灭。 “冷静点!冷静点!” 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人抓住她的手,用新罗语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姜常务他们人呢?为什么怎么发信号都没有回应?” “死了,都死了……他们都……” 林瑜呆滞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就还有他身后那七八个个升华者。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样,抓住了他的手,“救救我,我是林家的人,姜常务是我祖母的学生……我可以给你们钱,你们一定要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林小姐,请你冷静一些。” 李常务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林瑜是谁,可现在完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姜常务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紧接着,便有雷鸣声从远方响起,自无数漆黑飞鸟的高歌之中,林瑜发出绝望的尖叫。 “他来了!他来了!” 她死死地抓住了李常务的手:“救救我!求求你们……” 那一瞬间,破碎的轰鸣自所有人的背后迸发。 紧闭的大门陡然一震,旋即在庞大的力量之下四分五裂,无数碎片飞迸而出,紧接着,数不清的黑色飞鸟化作潮水,涌入了大厅之中,卷动双翼,洒下如血一般的黑色羽毛。 自烈光之中,铁蹄踏碎台阶,宛如飞翔那样,白马驾驭着浩荡的飓风,冲入了大厅之中。 将一个升华者践踏在脚下,碾碎成泥。 纵声嘶鸣。 雷霆剧震。 就好像圣典中所说的那样——天开了,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刀和剑,并有冠冕赐给他。 他的眼睛如火焰,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又有写着的名字,身着血衣。 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于是,燃烧的山鬼抬起面孔,向着她露出微笑: “又见面了。” 他说:“你还好吗?” 绝望在此降临。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死不休 “这是……” 李常务艰难地回过头,随着破碎的轰鸣,窥见了马背之上燃烧的骑士,还有他狰狞地笑容。 在雷鸣声中,他愣在原地:“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人回应。 在最初的问候之后,所响起的便是白马的嘶鸣,自这对于它来说过于狭小的室内,不快地抬起马蹄,向下踩落。 自巨响之中再度迸发雷鸣,将近在咫尺的升华者践踏成泥。 然后,再度驰骋向前! 马上的骑士抬起了武器,高高在上地斩落剑刃,赐下毁灭。 明明是掺杂着轰鸣和惨叫的死寂,此刻却仿佛奏响了死亡的凯歌那样,白马之上的骑士上前,无声地斩下刀和剑,挥洒着沉重的斧刃,刺出璀璨的辉光。 纵横向前。 好像撕裂一层层薄纸,轻而易举地将一个个生命撕裂。 不容辩解,不容分说,也不容犹豫。 此处诚然已经化作战场,那么剩下的便只剩下你死我活而已。 在下属的惨叫之中,李常务打了个哆嗦,终于窥见了燃烧的碧火之后,那一双猩红的眼瞳,还有其中所满盈的暴虐与黑暗。 宛如深渊那样。 下一瞬间,白马和他交错而过。 空气中的凄啸声迸发,寒光交错重叠在一处,凭借着白马的高速冲击,往昔凭借着双足难以支撑的‘和弦’如此顺畅地挥洒而出。 金小判落地的清脆声音里,冲杀至大厅尽头的骑士缓缓调转白马。 染血的白马打着响鼻,吐出了两行炽热的鼻息,铁蹄和地板摩擦,迸射火花,再一次的,发起冲锋! 死亡! 死亡席卷而来! …… …… 好像坐了一个噩梦一样,原照从梦中惊醒,疲惫地喘息。 然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医护室里,头顶白色的灯光,还有挂在旁边架子上的点滴瓶,以及躺在自己旁边那个床位上的古怪老人。 心如死灰那样的,苍老的老人依靠在升起的床板上,呆滞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你醒啦?” 大表哥的灿烂笑容从旁边浮现,低下头,端详着他错愕的样子,丝毫不顾及这里是什么地方,嘴角还叼着烟卷。 抽了两口之后,拉过一个垃圾桶,往里面弹了弹。 “我这是……退场了?” 许久,原照才反应过来。 “啊,没错。”大表哥点头:“因为诅咒和使用了禁招的关系,源质受损有点厉害,退场之后直接晕过去了,不过还好,打个点滴休养几天就自然好了。” “哦……” 原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旋即,终于回忆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眼神顿时一滞,看向大表哥的神情就有些不安起来。 “对不起,我那个……” “我都看到了。” 大表哥点了点头,却并不恼怒,只是平静。 好像永远的乐天派那样,从来没有人看到他生气的样子。 他永远是一副乐乐呵呵大哥哥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不笑了的时候,就总让原照感觉有些害怕。 “原照,槐诗的事儿你不应该搀和的。” 他忽然说:“倘若你想要让大家将你当做一个独立的成年人的话,你就要学会成年人的办事方法,成年人要讲究利弊。” 他的话,让原照的心一层层沉下去。 “你这么做,只会让原家和林家之间产生摩擦,而且并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利益,完全不是一个成熟的人应该做的选择。” “我……” 原照沉默了许久,鼓起勇气想要辩解什么。可紧接着,他就看到大表哥脸上露出的愉快笑容:“不过,老是做无趣的成年人,也交不到什么朋友的吧?” “啊?”原照愣住了。 可大表哥却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粗暴又直接地夸奖:“总之,我作为你的表哥,还是觉得这件事儿你办得不错的,帅气!” “是……是真的吗?” 原照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当然是真的啊,扛着槐诗那小子突围的时候,真得帅呆了!” 大表哥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这么做并不应该表扬或者赞同,但……长大了啊,原照。” 他欣慰地笑了起来。 原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紧接着听见病房外忽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还有护士医生们阻拦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不安了起来。 而大表哥的笑容就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总之,距离你堂姐冲进来揍你还有五分钟时间……在那之前,好好欣赏你的朋友为你献上的复仇吧。” 他拿起了手中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最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转身离去。 门关上了。 寂静中,原照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屏幕上浮现的景象。 洁白的瓷砖,一缕渐渐升起的蒸汽。 在唱片机的温柔音乐里,一个熟悉而柔和声音的传来。 “……在汤沸腾了十分钟之后,我们提前切好的葱姜蒜就可以下锅了。” 一双灵巧的手端着碗,轻柔地将材料放入锅中,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柔和让人嗓子眼发腻,好像每个字里都放了十斤糖。 “注意最后再放下辣椒,然后,盖好锅盖。随着我放松心情,听一首歌,感受香气慢慢扩散,让躁动的心灵在厨房中得到安宁和沉淀。” 背对着摄像头的人影伸手,放下了唱片机的探针,于是悠扬地歌声从狭窄地厨房中响起,映衬着少年主厨的温柔微笑,好像什么新的偶像节目那样,引发了不知道多少少女观众的尖叫。 直到最后,随着汤锅的倾斜,一线金光自碗中浮现,光芒璀璨,照亮了屏幕前面每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 到最后,一个汤勺从里面把电池和灯管捞出来,丢进垃圾桶里去,槐诗的笑容在镜头面前浮现,捧着散发香气的汤碗: “——这样,一道简单又开胃的二极管奶油汤就做好啦,你学会了吗?” 老子学个屁啊! 原照目瞪口呆地看着厨房里忙活的槐诗,忍不住想要把遥控器摔在屏幕上:这他妈的是个啥!你就是这么给我报仇的?在厨房里吗? 是想要做顿饭把对头吃死,还是让对手活活笑死啊! 就在赛事组委会的直播之中,镜头缓缓后退,将整个繁忙的厨房都映照在内。 充盈着恐怖阴冷气息的庞大厨房里,无数隐隐绰绰的影子游走在其中,繁忙地经营着自己的业务,为客人料理晚餐。 就在槐诗的身后,原本的主厨正严苛地把持着每一个步骤,指挥着自己的下属们全力运转,为今日到来的贵客服务。 “谢谢你,渡边先生。”槐诗充满礼貌地感谢:“厨房是每一个主厨的领地,没想到你竟然愿意让我贸然借用。” “没关系。”神情肃冷的厨师用一贯的冷漠声音说道:“毕竟这么多年来,本店还是第一次接受厨魔的请求,尽管技艺稍显稚嫩,但这一份对料理的真诚心意无愧于你的身份。” “只是见习而已。” 槐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无需客气,凭你如今的技艺,去参加正赛的话,应该也能够夺得靠前的排名了。”主厨淡淡地说道:“只凭着火候的控制一项,就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宛如交响乐一般地料理方法也让我大开眼界。” 两人颇为融洽地交流了几句之后,槐诗便端起了前菜,告辞离去。 推开厨房的门,走入空旷的客厅之中。 最后,缓缓地将菜盘放在了唯一的客人前面。 座椅之上,被束缚的林瑜面色铁青,好像已经骂到嗓子都哑了那样,只是凶狠地瞪着槐诗的脸。 “就这些?”她低头看了一眼餐盘,沙哑地嗤笑:“凭你那一手不入流的技艺,在女巫的面前班门弄斧?” “别这么说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些日子我可是进步了很多来着。” 槐诗微笑着,掀起汤碗的盖子,将汤碗推到了她的前面。 “请用吧,女士,这是开胃的汤品。” 林瑜的表情抽搐着,努力地抗拒着锁链的束缚,可是无形的力量却操纵着她的手足,让她的手僵硬地抬起,抓起汤勺,颤抖着,一寸寸地伸向了汤碗之中。 此刻的阴魂圣痕,如同附身恶鬼一样,正纠缠在她的躯壳之中。 凭借着悲伤之索的压制,鸠占鹊巢,将她的身体化为了自己的容器,畅快地享受着黑暗地源质,放声高歌。 就好像吞下了一勺光明那样。 晶莹剔透的汤汁落入了喉咙之中,林瑜剧烈地颤抖起来,放声惨叫,嘶哑地咆哮,面孔之上无数的裂纹浮现。 浓缩在汤汁之中的解脱者之尘流入了她的肺腑之中,纯粹的安宁、喜悦和解脱如同光芒的海潮一般扩散开来,撕裂了被黑暗所侵蚀的躯体,如硫酸那样嗤嗤作响,自内而外地带来肉体和魂魄的双重痛楚。 化蛇圣痕痛苦地痉挛着,瞬间浮现诸多裂痕。 “怎么样?” 槐诗以手托腮,微笑着,端详着她一口口地将自己精心制作的汤品饮尽,一滴不剩,满意地笑了起来:“是不是胃口大开?” “呸!” 林瑜张嘴,吐出了带着粘稠血色的口水,口水落在槐诗的脸上,被餐巾轻描淡写地拭去了。 微笑着的少年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隐约的影子端着餐盘从厨房里迈步而出,毕恭毕敬地呈上了今日晚餐的头盘。 “可惜,上菜的顺序错了,应该后上汤品的。” 槐诗遗憾地叹了口气:“第一次在大厨房工作,没有配合过,速度有点慢,造成您的用餐体验打了折扣,还请多多见谅。” 回答他的只有尖锐的咒骂,还有刻骨的怨毒和憎恨。 “何必如此恼怒呢?” 槐诗淡定地看着她,端详着她绝望地抗争,颤抖着手,一口口将充盈着无尽愤怒的料理吞入口中的样子: “有句俗话说,世界痛吻我,报之以歌……你会唱歌么?” 死寂中,只有痛苦的惨叫声响起。 劫灰的精粹和瘟疫的猛毒自躯壳之中爆发,带来无穷尽的绝望和疯狂,一点点地撕扯着她的灵魂和理智。 可不知为何,在寂静中,那惨叫声却仿佛歌声一样的婉转悠扬。 槐诗满意地点头,挥手。 副菜呈上。 散发着淡淡焦香的白色鱼肉上,染着一层隐约的墨绿色,令人食欲大开。 “这是我新学到的瘟疫龙利鱼,尝尝看,大概有十几种精心培育的变种,相信每一口都是不一样地感觉。” “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废物!” 在魂魄撕裂地痛楚中,林瑜怒视着槐诗,眼角崩裂,一行鲜血缓缓流下:“连杀人都不敢么?你这个窝囊废,狗杂种……” “本来的话,是应该这样的,但现在不行。” 槐诗十指交叉,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端详着她痉挛地面孔,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林小姐,你伤害了我的朋友。 虽然我觉得我们之间真正的友情可能只持续了那么荒谬的一瞬间,而且那个家伙,又傻,又中二,还喜欢自说自话……但当他要死的时候,我真得很难过。” “所以,这种难过,一定要让你感同身受才可以。” 在猛毒和瘟疫的扩散之中,无数斑点和烂疮从林瑜的面孔之上浮现,令那一张扭曲的面孔越发狰狞和疯狂。 “你会后悔的,槐诗,你一定会!” 她嘶哑地尖叫着,嘶吼:“等我离开这里之后,和你所有有关系的人都要死!” “啊,我知道。” 槐诗平静地点头,“我相信,你大概做得出来吧。” 如此,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让一个人死就让一个人死的自信和优越感,但我觉得,你多半是想要让我死的。 以后,我的生活可能会很麻烦吧。”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问:“林小姐,我的生活已经很麻烦了,但我由衷地希望麻烦能够少一些,你懂我的意思么?” “呸!” 林瑜嗤笑,用尽全力地向他吐口水,可是却没有力气了,口水落在盘子里,又随着刀叉的分割,和鱼肉一同回到了她的腹中。 带来无以言喻的痛苦。 “看起来,你大概没懂,不过我懂你的意思了。” 槐诗静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如同冰霜:“或许从小你生长在很优渥的环境里,或许你被保护的很好,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你的,只不过有些东西暂时不是…… 因此,你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一件事。” “死,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轻声叹息,“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不想死。” 槐诗挥手,角落中的侍应生便恭谨地上前,手捧着红酒,将一线猩红倾倒进酒杯之中,带着铁锈味的酒液如此粘稠。 “你不是想要杀死我么?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槐诗端起酒杯,端详其中涌动的猩红,“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说就可以了。” 紧接着,随着林瑜的眼瞳扩散,那一杯佐餐的红酒缓缓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无数恶毒的源质在其中酝酿着,演化出杀意的红。 如此刺眼。 “喝吧,这是我的血。” 少年微笑着,却狰狞如恶鬼那样。 他打了个响指,主厨便推开了厨房的门,端着最后的主菜迈步向前,珍而重之地将一课肉排放在了林瑜的面前,撒上了取自深渊的黑胡椒酱与香料。 在温热的铁板之上,浓郁的肉香扩散开来。 如此诱人。 可在女巫的眼中,却仿佛最深沉的灾厄那样,其中的恶毒和黑暗已经扩散在了空气中,将整个餐厅都笼罩在不祥的阴影里。 “吃吧,林瑜。” 槐诗微笑着,望着她:“你的愿望,实现了。” “……” 林瑜颤抖着,表情扭曲起来,好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槐诗的脸,再也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惧和绝望。 “你这个……你这个……疯子……你竟然……”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尖叫,抗拒着自己的身体,可是手却依旧徒劳地端起了那一杯猩红,缓慢地倾入了喉咙中。 浓郁到凝结成实质的杀意、愤怒、绝望和黑暗自躯壳内轰然扩散,一寸寸地攥紧了她最后的理智,击溃了最后的防御,令她被深渊的恶意吞没了。 绝望的,放声悲鸣。 灵魂崩裂开一道惨烈的缝隙。 “放过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她再忍不住软弱的眼泪,哽咽着哀求:“不要让我吃这种东西……” “说真的,我不擅长和对手这么打交道。” 槐诗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缓缓摇头,“不过幸好,我从一位作风比较严酷苛刻的朋友那里勉强学到了一些优点。 啊,虽然她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实际上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来着,教会了我很多道理,比方说……” “只要我比坏人要更坏的话,就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了。” 好像理所当然的那样。 就在死寂的会场之中,无数人呆滞的视线里,大屏幕上,那个堪称俊秀的年轻人轻描淡写地,拿起刀叉,帮助她拆分着盘中的主菜。 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平静又镇定,带着不容辩驳的肃冷。 “所以,从今天开始起,你要学会:想起我的名字就打哆嗦,看见我的脸就吓得哭出来,听到我的声音便跪在地上忏悔……” 如同宣告命运那样,槐诗端详着她的面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因为你让我变成了你的敌人。”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里,就连哽咽的声音都在绝望的窒息中消亡了。 只有槐诗的声音扩散在寂静中,温柔又和煦。 “一年后,两年后,十年之后,你可能会成长,会变得更通情达理一些,可能会有新的生活。可当你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要永远地活在这个噩梦里——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天。” 餐桌之前,那个女人颤抖着,不由自主,被发自骨髓的恶寒吞没,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饱含着恶意的肉排被餐叉端起,递至了她的唇边。 “所以,吃吧,林瑜,这就是你的命运。”槐诗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让我们不死不休。” 于是,就在组委会的直播之中,无数观众愕然又敬畏的见证之下…… 属于恶魔的暴虐晚宴,终于迎来了悲鸣的最高潮。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远大前程 晚宴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可以说宾主尽欢。 槐诗做的菜全都被客人欢快地吃光了,一口不剩,啧啧称奇,大力夸奖着槐诗做菜的手艺,并献上了自己的赞美和敬佩。 才怪。 宾有没有欢,槐诗是不知道,但槐诗作为厨师倒是挺高兴的。 开心又快乐。 在林瑜临走之前,他还送了好多优惠券,并告诉她下次再来的话还可以继续免费用餐。 至于她高不高兴,就没有人知道了。 吃到后面,她已经没有再哭喊或者咆哮了,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哭不笑,只爱安静不爱闹,好像免费做了前额叶切除手术一样。 眼神空洞地张开口,一口口将送上来的盘子吃完,最后在吃完了饭后的甜点,迎来了源质侵蚀自内而外爆发,终于退场。 “招待不周。” 槐诗摘下手臂上的白毛巾,在手里挥洒了一下,姑且当做送客。 然后在主厨渡边的邀请之下,他回到厨房,加入了热热闹闹的员工用餐之中。 几个厨师之间交流了一下做菜的手艺,最后还做了一道福报冰沙来给大家饭后消食,获得了大群异种们的一致好评。 一顿晚饭刚刚吃完,厨房的灶台上,骤然迸射出一阵火焰,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影从里面爬起来,灰头土脸地呛咳了几声,擦了擦脸上得灰。 “抱歉。” 他看向主厨:“请问这里有一位槐诗先生么?” “嗯?” 正端着荞麦面吸溜着的槐诗愕然回头,看到来者干咳了几声,颇为礼貌地小步凑过来,弯腰,九十度鞠躬,先是双手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厨魔大赛组委会……秘书?” 槐诗愕然:“你找我?” “确切的说,是代表厨魔大赛组委会前来探访,并向您递送一份通知。” 来者头也不抬,继续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样式颇为古雅严肃的信函,双手奉上。 打开信封,一张黑卡就从里面滑出来。 上面还印刻着槐诗的源质波动,明显是专门打造。 “这什么?” “您的证件。” 厨魔大赛的秘书严肃地宣步道:“组委会对您的出色表现大加赞赏,并全票一致通过了您的晋升决议——您的才能与技艺已经无需比赛去进行验证了,您用真正的行动弘扬了黑暗料理的精髓,并出色的展示出作为厨魔的优秀才能。 恭喜您,槐诗先生,从今天开始起,您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厨魔了。” 话音刚落,槐诗还没反应过来,槐诗身旁的主厨渡边就骤然起身,热烈地鼓掌起来。 紧接着两位厨师,四位帮厨和所有餐厅的员工都随之起身,一脸惊喜和羡慕地望着他,鼓掌赞叹。 “おめでとう!槐詩くん!” 性格冷淡的主厨渡边抓着槐诗的手,热烈恭贺,竟然高兴地脸都涨红了,好像看到村子里的孩子考上了北大那样,比槐诗还要激动。 “槐さん,おめでとう!” “おめでとう!” 大家一群人把槐诗围在中间,带着祝贺的笑容一顿鼓掌赞叹,吓得槐诗忽然有一种全人类都变成橙汁的震惊感。 惊了,你们怎么比我还高兴! 为了庆祝萍水相逢的槐诗在自己的厨房晋升厨魔,渡边还让学徒将自己珍藏的一瓶清酒取出来开封,邀请了前来通知的秘书,大家一起好好喝了两杯。 这个倒是槐诗挺惊喜的。 不知道是如何酿造的清酒,里面竟然富含着大量植物的勃勃生机,还有数十种槐诗从未曾感受过的深渊植物的气息。 一小杯下去,旧创尽愈,他畅快地叹了一声。主厨看了学徒一眼,学徒就知机地坐在了槐诗旁边,专门为他倒起酒来。 秘书不像槐诗一样连味道都喝不出来,轻轻抿了一口之后,神情顿时惊喜起来:“这个莫非是……天狗山的珍品?” “当年进修的时候,由大师傅所赠的。”主厨矜持地一笑:“如今就要走了,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一件喜事,在这里喝掉也算没有愧对这一瓶好酒了。” 槐诗喝了一口之后,哪里还不知道是好东西,不敢多喝了。 “要说起来,如果不是小猫先生刚刚的电话,我都不知道是我得了您的帮助。”主厨颔首说道:“虽然个中缘由不便多说,但请畅饮吧,这是您应得的。” “……” 槐诗端着酒杯目瞪口呆。 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人家请客喝酒还不要钱,喝就对了! 但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这就厨魔了?” “哎呀,您在比赛中的英姿着实是在下平生仅见,请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秘书恭谨地敬酒说道,再介绍道:“持有那一张卡,您可以随时在现境、边境乃至任何地狱地方租借厨房,无偿。 倘若您选择定点开张的话,您所在的餐厅自动获得饥饿之口的认证。而且可以在所有地狱中大部分餐厅免费用餐,不,应该说大多数餐厅都乐于招待您这样的厨魔到来……” 说起这张卡的好,秘书顿时滔滔不绝:“汉尼拔以及天堂屠夫两位阁下对您的表现大加赞赏,盛赞您的才华,前途无量。尤其您还是一位灾厄乐师,一位传奇调查员,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了看周围,好像确认周围没有摄像头之后,才压低声音说:“您是深渊谱系对吧?” “嗯?”槐诗一愣,旋即有些不安:“有什么问题吗?” “说来惭愧,我表姐的姑姑的二儿子的同事,托我给您带一句话。”秘书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深渊之中也有远大前程……” “免了。” 槐诗断然摆手,神情严肃起来。 他哪里还不明白秘书是想说什么,这世界如今能一眼看出来自己是天国谱系的,除了当年理想国的残留机关之外,恐怕就只有大家集体凝固堕入深渊之后所组成的‘黄金黎明’了。 他哪里敢跟这帮坏东西扯上关系啊。 屁股下面那么一大堆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现在还是一个天国余孽呢。 光是得罪了牧场主就已经够呛了,再和另一个毁灭因素勾勾搭搭在一起,怕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而秘书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提过一句之后就没有再提了。 喝完酒之后,秘书重新爬回了灶台的火苗里,消失不见,槐诗干脆在餐厅的员工宿舍里住了下来。 学徒专门给他收拾出了一个房间,享受了一把贵宾级待遇,然后就开始午夜营业,给夜游完毕地百鬼们做夜宵去了。 槐诗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卡。 忽然之间,灵光一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厨魔的证书可以在深渊里免费吃饭,那么灾厄乐师的凭证,岂不是…… …… …… 深夜的时候,古老的宅院里,大厅中灯火通明。 在上首的座椅上,打瞌睡的老人被唤醒了,睡意昏沉地抬起眼眸,然后看到大厅里坐得满满当当的人。 还有推上来的轮椅,轮椅上呆滞的林瑜。 老人的眼瞳微微抬起,浑浊地阴翳中闪过一丝了然。 “小瑜吗?连太爷爷都不认识了啊……”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败成这个样子回来,真不像话啊……算了,我看这么晚了,也别再弄什么了,都去休息吧。” 其他的人旋即了然,早已经见怪不怪,起身准备离去,只有扶着轮椅的女人依旧不甘心地抬起头,想要说话:“爷、爷爷,那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吗?” “否则呢?” 老人怪笑了起来,“难道她是你的亲女儿,就不是我的重孙女了么?当年你男人在外面被人打断腿送回来,我说什么了吗?” 女人的神情一滞。 老人再继续问:“我七个孙子,除了你男人和老三之外,他们的四个死掉的哥哥和弟弟,难道就不是我的孙子么?” “……” 那个女人的脸色苍白,哪怕早有耳闻,可依旧难以接受如此冷漠的下场:“可,可是,那个人在直播里……” “所以说慈母多败儿啊,都是废话。” 老人遗憾地叹息,摇头道:“从我记事开始,我有七个叔父,能活到现在的,只有一个。我有十四个兄弟,能活到现在的,只有我和小八,能够成就五阶的人,只有我一个。 你才只有一个女儿而已,而且这不是没死吗,完完整整地活着呐。要我说小琴,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那话语里并没有什么冷漠和疏离,倒不如说,那是一种近乎述说真理一样的严肃,不容任何人辩驳。 那个女人怔在了原地。 老人却抬起头,似是清醒了一些,含糊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既然今天大家都来了,那干脆多说一点吧。” 他环顾着自己的子嗣们,颔首说道:“在你们里面,有的人是升华者,有的人不是,有的人在外面仇家遍地,有的人还没有出门……没有回来的,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找死。 你们在外面为非作歹,随一己好恶胡作非为,你们都是很努力的孩子,很好,林家的人自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问,“难道还有谁不知道我们林家的人都是神经病吗?” 有哄笑的声音响起。 几个坐在最前面的人听见这位家主的话,毫无顾忌地大笑了起来,满是赞同的点着头。 “这就对啦。” 老人满意地拍了拍膝盖,阴翳的眼瞳中亮起了摄人的辉光:“想要成就烛龙,想要追求这一条升华之路的力量,就应该这样才对! 不引人仇恨,怎么转化源质?不招惹是非,怎么获得孽果?难道要靠着做扶我过马路做好事吗?” 在下面,肆意地笑声越发地高亢起来。 毫无顾忌。 有数十道漆黑的源质波动冲天而起,瞬息间将这一处边境的群星尽数吞没,覆盖,天地昏暗。 可在一片黑暗里,老者那一双浑浊地眼眸却凛冽地像是烈日一样,迸射出万丈的暴虐光芒,沙哑地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好像铁锤在敲钉子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自己的话语敲进他们的魂魄里。 “记住,路都是自己选的,不论是在这里的,还是不在这里的,是姓林的,还是不姓林的,从你们踏上烛龙之路的第一天开始,就不要想着做一个不招惹是非的闲人。 要去拼,去抢,去夺!去和人结仇!去被人打到像条狗爬着回来,消化完毕之后再去报仇雪恨! 随你们去做女巫收集深渊沉淀也好,去做咒师到地狱的大群里巧取豪夺也罢,这就是你们选的路,十死无生的路! 怕的人随时到后山去用雷劫秘仪把圣痕洗掉,自己拿着钱去现境做二世祖,以后不要说自己是林家的人了——对他们来说,和这样的家族扯上关系才是倒了大霉。 可对你们来说呢?对你们来说林家是什么?” 老人的眼瞳如日轮一样迸射光焰,声音撼动了整个边境:“我来告诉你们,林家就是你们的保命符! 有这张保命符在,你们在外面随便怎么招惹是非,百无禁忌,只要能活着逃回家里,长辈们就能留你们一口气在! 还能爬的起来的,就自己舔好伤口,再出门随便干什么去。爬不起来的,就老老实实关起门来做个废物,林家家大业大,也不缺你这一口吃的。 这话你们从小到大,我跟你们讲过不知道多少次,可我现在问你们——如果你们死在外面的话,该怎么办呢?” 面对老人的质问,下面有个少年扬声回答:“就是白死了。” “对咯!” 老人满意地拍手,赞许地夸奖:“还是小十九有脑子……对,就是白死! 连家都回不了的废物,死了也是白死!别想着家里给你们报仇,家里连棺材钱都不给你出!连为非作歹都没有眼力价儿,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是早点死光了好。 想要当林家的人,这就是你们的命!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大厅里所有的人齐齐响应。 “很好,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苍老的烛龙缓缓颔首,“回趟家不容易,都好好地去养精蓄锐……然后再随你们到什么鬼地方去杀人放火吧,你们都有远大的前程。” “至于小瑜……” 他沉思片刻,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媳妇,缓缓摇头:“灵魂都受损啦,送入沉渊吧,能不能破后而立,看她的造化。 既然回来了,原家那里的追责我做太爷爷的替她担起来,你也不必担心。” 扶着轮椅的女人颤抖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许久,低下了头,再没有其他的话。 老人闭上了眼睛,再度陷入漫长的沉睡之中。 于是,天地昏暗。 第二百五十八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翌日,清晨。 “稍后本店将要关门了,预祝您能够一路顺风。” 渡边主厨一直将槐诗送到门口,还顺带给他带了自己店内特制的料理便当,赠送了一张名片:“大概过一段时间搬迁之后,本店就能够开通外卖服务了。本来不应该如此冒昧,可槐君你看上去着实不像能特别勤快做料理的样子,届时有所需要的话,还请多多惠顾。” “一定一定。” 槐诗双手接过名片,看到上面昨日快递的LOGO,眼皮子顿时跳了一下,一旦沾上昨日快递的名字,那么不论隔着多远的距离,肯定都能够准时送达,但价格恐怕也会像是太空电梯一样蹭蹭的往上翻倍。 不过,如果是必要的时候,就算翻倍,恐怕也是值得的。 昨天员工晚餐的时候,主厨渡边就向他展示了自己师自天狗山的秘传料理中的‘焚合’一式,名字听着很可怕,但实际上其实一种炖煮的烹饪方式。 天狗山的炖煮在融汇了大量负面源质的同时,也通过酒作为媒介,将种种珍贵的深渊药材熬炼至一炉的汤釜之中,形成了具有奇效的煮物。 其中的神妙和精微不逊色于任何炼金术。 不但能够迅速恢复人的伤势,而且还能带来长达十二小时的长效加持,根据配料不同,可以令人精力旺盛,不惧严寒或者酷热、不知疲惫和免疫深度侵蚀等等。 就算没有厨魔的身份,但渡边的技艺明显远超出槐诗之上,也给槐诗在黑暗料理的道路上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厨魔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还有更多广阔的天地等待他去探索……虽然他实在不怎么打算在厨艺之上花费更多的心血了。 渡边当然也看出来,否则也不会如此冒昧——早在早餐的时候,他就已经暗示过:倘若槐诗有意,不妨饮了这杯残……咳咳,不妨前往天狗山一行,介绍信不是问题。 结果被槐诗婉拒。 作为前辈固然感到可惜,不过他同样理解对于槐诗这样的青年才俊而言,黑暗料理并不是值得奋斗终生的目标,依依惜别地同时,也递上了未来店面的名片,希望能够将来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结一份善缘。 这一份人情不可谓不扎实,槐诗结结实实地收下了,颔首道别。 渡边向来严肃的表情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送槐诗走出三步之后,便转身回到店里,指挥着学徒们开始收拾各种家伙事儿,过不了多久,一辆平田货运的卡车就到了门前,载着他们一路向着小猫乐园的方向去了。 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店面,留在了原地。 而槐诗骑着白马,拿着主厨送给自己的手绘地图,一路上歪歪扭扭地走向了市内音乐会馆的方向。 在那里他应该能够见到诸地狱音乐联合协会的人,希望他们那里能找到不错的制琴师。 他到现在心头还记挂着自己那一把老琴。 共同经过了那么漫长的时光之后,它对于槐诗而言与其说是一把琴,倒不如说是一个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老朋友。 如果能让它重新恢复往日的样子,他绝对不吝一行,就算空手而归也不过是浪费一会儿时间而已。 况且路上他还忙里偷闲顺手捋两把路边的树木和花花草草,跟聊猫逗狗似的,偶尔摸到一个新品种也能开心半天。 这是山鬼圣痕所带来的本能喜悦,一种生长的成就感。 随着源质渐渐地驳杂,其中的混乱生机却越发地旺盛,乱中有序,好像深山老林一样,哪怕是野蛮生长,也自有规则。 每多一缕新的生机,槐诗的源质就越发地鲜活,到最后好像拥有自己的生命那样,不住地跳跃,白马所过之处,柏油马路上也留下了一丛丛青草和灌木的痕迹。 槐诗,到处种草。 现在他算明白了,山鬼圣痕的成长方式,就好比非法集资一样,来路纷繁复杂数量众多,但更重要的还是流通。 通过接触不同的网络来进行往来,保证了出入平衡的同时,将红利滚动起来。 在现境有三大限制的压制,他无法这么猖獗,可是在地狱里,此处覆盖的只有心悦框架,根本对这种诡异的生命流通方式不设任何防备。 在和王子一战中,他还摸索出了一种新的方式,那就是将自己躯壳内的生机和周围的生命网络进行联通,在短时间内形成‘分布式服务器‘一样的效果。 简而言之,如今槐诗的生命就好像某种首页通常花花绿绿而且不可以让小孩子看的网站一样,生命力旺盛的好似毒草。 碰到这种状态,贯穿伤和重兵器钝击等等打击的伤害就会被大大削弱,想要杀了他,除非毁去要害,否则就只能强行分尸才行 否则暂时有一个‘服务器‘被查封,他只要提前将一丝生机转出来,就可以保留下最珍贵的种子,在风头过后再度萌发。 恩,只要能够在短时间内连本带利地把自己‘非法集资‘的亏损还上,就可以安然无恙。 这么看来……‘非法组织运营‘这个技能似乎越发地重要了啊? 槐诗一手捏着下巴,一手随便地捋着花花草草,心里走神胡思乱想,散漫地享受着这宁静地清晨。 ……忽略掉远处不断响起的轰鸣和隐约惨叫的话。 经过槐诗大概的估算,自己目前收集的生机种类大概已经有了上千种,而距离山鬼圣痕真正的圆满,还差大概三四千的样子。 虽然数量缺口略微惊人,但其实是最好办的——深渊植物种群这种东西虽然不算大路货,但基本上各大组织都有培育。 姑且不提号称汇聚了世间一切生命存在形式的存续院;垄断了各种炼金材料,自称每天都会有十种亚种培育出现的‘石釜学会’;天竺谱系生长万物的乳海碎片等等,光是出产特色深渊植物的边境都不知道有多少,东夏谱系的辖下就有三座边境专供谱系内炼金术师们的日常所需。 对于槐诗而言,这个反而不是最难的,就算想要找珍贵品种,也不过是多花点钱和时间。 况且,他又不买,他只是看看,摸一下难道也不行吗? 他已经准备好去白嫖了。 因此,最困难的反而是接下来的进阶。 按照乌鸦所说,怎么选他自己定,对于槐诗而言,可以选择的进阶多达三个! 其中最简单的就是不追求源质的质量,胡吃海塞,依靠纯粹生机的数量突破关卡,以同一种生机的量变形成质变,自然而然地进阶。 不需要其他的边境遗物辅助,也不需要秘仪的转化。 只不过这样进阶之后,他的圣痕就会脱离天国谱系,转为东夏谱系的一条隐秘的升华之路。最终依旧可以达到第五阶,成就‘青帝’的同时,还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但这样做,他就算不上天国谱系的成员了,就相当于大家分一分行李然后回高老庄各自过日子。 命运之书到时候会不会还认他这个书记官就难说了。 虽然槐诗一直对命运之书所代表的一些东西有些头疼,可如今要让它离自己而去的话……他还是选择抱住命运之书喊一声真香! 贼船都上了这么久了,何必呢? 虽然有一只黑心乌鸦经常坑得自己一脸血,但让他翻脸无情一刀两断,他实在有些做不出来。况且天国谱系不也挺好嘛! 谱系里各个是人才,乌鸦说话又好听,他还挺喜欢这里的。 因此,槐诗只能PASS这个选项,从另外两个进阶里考虑。 在天国谱系中,槐诗所属的天问之道中包含着诸多分支——其中以第一阶段的‘礼魂’为基础,然后进入第二阶段,便产生了分歧。 所对应的分别是山鬼与河伯两个进阶,而这两个进阶在进入第三阶段的时候,同样又要面对新的选择。 ‘湘君‘还是‘少司命’? 倘若进阶者选择前者的话,又有不同——是男性的话自然没有变化,但女性又会多出一个叫做‘湘夫人’的选择。 根据乌鸦所言,河伯的正统进阶就是湘君,而山鬼的正统进阶就是少司命。但作为通用性绝强的天国谱系,不论是山鬼还是河伯,都可以在这两者之间任意抉择。 各有优劣。 湘君顾名思义,就是传说之中的‘湘水之神’,水中所诞生的纯粹精魂,可以最大限度的赋予使用者对水的亲和性,入水无形。 而它的特点就在于本身的源质容量堪称恐怖,而且只要是有大量水源的地方,使用者就能够迅速地补充源质。 如果以河伯进阶湘君的话,届时还会多出一个叫做‘天蓬’的天赋,控水能力大大增强的同时,源质容量也会再次暴涨 就算自身杀伤力不足,但使用种种边境遗物的时候根本无需顾虑损耗,稍微找两件上档次的装备搭配一下,就能够变身为三阶之中的输出狂魔。 槐诗作为山鬼进阶的话,虽然比不上河伯正统,但河伯同样没有山鬼这种与植物同存共济的能力。 试想一下,届时的槐诗得到了通过水源补充源质的能力,再搭配上通过植物补充生命的天赋……只要周围有植物又水源,他就是血蓝双满的不死小强,补上短板,整体进步之后,续航能力会长到吓人的程度。 甚至如果他对自己狠心一点,进阶湘夫人的话,还会多出一个叫做‘怨缠’的强力控制技能……恩,只要敌人在水中,就会举步维艰,动弹不得,菜鸡一点的直接溺毙当场。 不可谓不强。 但没有了鸡儿,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好难啊 因此,在乌鸦表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时,槐诗第一时间就端起斧头和大刀,逼着她把这个大胆的想法收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槐诗一直努力的方向,山鬼的正统进阶——少司命。 有了山鬼在前面铺垫,这一次槐诗已经懒得掀桌了:在传说中,少司命特么的也是女的啊! 而且经过考据之后,槐诗发现这岂止是女神,浅一点来说是稚子的守护神,往深一点挖掘,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位生育女神! “我就不问为什么你要我去进阶做一个送子观音了。”槐诗在马上叹息:“但这种历史悠久、位格高远的神明,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三阶吧?” 在槐诗所知晓的所有圣痕中,一切具有神性的圣痕,尽数都是四阶往上的! 就算不提三阶和四阶之间的天渊之隔,一个怎么看都是正统的神灵为什么会沦落到只有三阶的程度? “你又无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圣痕是圣痕,神明是神明。” 乌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只是源自少司命才会被如此称呼而已,并非少司命本身,况且,少司命所代表的也不是生育那么简单。你说你小伙汁血气方刚的,能不能早点找个女朋友,少在这种地方胡思乱想?” “你别给我打岔!” 槐诗一眼看破了她东拉西扯的目的:“继续说,少司命。” “好吧。”乌鸦叹息:“自古以来,不论西方还是东方,哪个地区,哪个谱系,哪一个源典里,和生命有关的领域中所对应的代表多半都是女性,这你能明白吧? 就好像蛇代表升华,月亮代表灵魂那样。 这是你在学炼金术时就应该建立的对应关系,不要让我给你补课了。” “你要说女性只是一个象征?” “不止。” 乌鸦淡淡地说道:“少司命这一圣痕所代表的并不是所谓的生育,而是生命的诞生,你不要把两者搞混。 而稚子的守护神,反过来,你也可以理解为……神之稚子。” “……什么意思?”槐诗愣了半天。 “不少地方有孩子可以看到神灵、孩子的眼睛可以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之类的说法吧?”乌鸦慢悠悠地说道:“绝对纯粹的源质在某一方面和神明的本质是相通的,槐诗。 这一具圣痕叫做少司命的原因,除了本身和生命领域的关联之外,就在于它在最低限度中抵达了只有四阶圣痕才能够抵达的纯粹领域。” 槐诗愣了半天,喜出望外:“也就是说,我进阶少司命的话,可以得到部分神明特质?” “做你的美梦。” 乌鸦嗤笑:“你得到的那点东西和真正的神明相比,连一个细胞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只有一条支原体的程度而已,你最好不要想太多,它所占的比重太过渺小了,无法给你带来任何的好处。 可最重要的往往不是多寡,是有和无的区别,你懂么?” 槐诗思索片刻,隐约有了领会。 在有的时候,哪怕是0和0.000001的差别,也是宛如天渊一般地庞大差距…… “这就是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一条进阶的原因。” 乌鸦说:“虽然届时你的战斗力不会有像‘湘君’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选择这一个进阶的话,你踏入第四阶段的时候就不会像是其他的升华者那样卡得那么困难,懂么?” “远大前程,对吧?” 槐诗叹息:“昨天晚上刚刚还有人跟我说过。” “不止如此。” 乌鸦说,“进阶第四阶所需要的不止是天时地利和自身的底蕴,还需要灵魂的蜕变,届时你的灵魂将会彻底和圣痕融合为一,无分彼此,完成彻底的质变。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少司命的圣痕是与你的‘圈禁之手’最为契合的圣痕之一,你不会在这一关有任何麻烦。” 槐诗疑惑。 圈禁之手和少司命契合? 一个是金属与源质之间的转化,一个是生命的诞生和蜕变,哪里有契合的地方么? “现在说这些没用,到时候你自己就懂了。” 乌鸦在书页上摇了摇头:“最后一点,少司命这一条进阶,是天国谱系中除了黄昏之路以外,最适合尼伯龙根之戒的圣痕。” “适合造工具人吗?” 槐诗不解:“感觉没什么大用啊……啊,我是说送去自爆还是蛮强的,但其他的时候感觉一般般的样子,难道还有升级解锁新功能的设定吗?” “……” 乌鸦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得,这东西落进你手里,算是砸了。” 这傻仔就没想过,自己是山鬼的时候,可以培养出三个阴魂,而当自己变成少司命的时候,除了军团的数量从三个升到五个之外,还能够把阴魂也升级成山鬼,然后再让每一个山鬼带上三个阴魂! 而等他再进入四阶的时候,将尼伯龙根之戒补全升级,直属军团的数量从五个会增加到十个,而十个山鬼再进阶为少司命,同时各自带五个山鬼,山鬼再…… 当年黄昏之路号称天国谱系最赖皮的升华之路,靠得就是这种氪金氪来的人海战术好么! 你便宜赚大了! 乌鸦不愿意多说,槐诗也没再继续追问。 在知道少司命不会把自己变成女人之后,他心里就落下了一块大石,旋即又开始操心进阶所需要的材料。 不止是转化秘仪所要用到的各种深渊奇物和边境遗物,还有一长串让槐诗钱包抽搐的列表和一堆待办事项。 这一次,乌鸦表示: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傻仔,要学着自己去给自己操办进阶了。 除了到时候的秘仪主持之外,她其他的万事不管。 而这一大堆东西想要完整地操办下来,要么槐诗专门去花三年去跑断腿收集各种东西,要么就准备好一个‘小意思’,来花钱把问题解决了。 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槐诗只能捂紧了钱包做好现境、边境和各个地狱里跑断腿的准备。 但部分材料依旧需要运气,还有更多的东西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 就比方说,最困难的几个前置条件中的第一个…… “生命的诞生是什么鬼啊?”槐诗问。 “就是创造一个生命啊!字面的意思都看不懂吗!”乌鸦反问:“你都这么大了,连怎么生孩子都不知道吗? 啊,那我从头给你讲好了——槐诗呀,其实小BABY不是送子仙鹤送来的,是需要……” “充话费才能送么?” 槐诗冷声打断了她的话,斜眼质问:“是谁前两天还在说不要404的?为什么到了自己就开车开得这么溜啊!” “我这不是想给你解说一下么?”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究竟什么鬼圣痕的前提条件是要我去生个孩子啊!” 槐诗抓狂:“况且我特么才十七岁啊大姐,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就算到了我也没有女朋友啊!就算有女朋友我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去生孩子吧!” “呐,创造生命的方式就那么多,自己去生个孩子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 乌鸦无奈地耸肩,一副我给过你建议你不用的无奈样子:“当然,其他的方法是有的,只不过没有这个简单快捷而已,大不了你慢慢找咯,反正着急的不是我……” “……我好难啊。” 少年仰天长叹,无奈地呼声延绵不绝。 白马翻了个白眼,忽然有一种尥蹶子的冲动。 万幸的是,当槐诗开始在白马忍受的极限反复横跳的时候,地方终于到了。 邪马台艺术会馆。 根据主厨渡边所说,属于诸多古典音乐会馆中年代较为久远的一座,和外界的往来也比较频繁,倘若寻求沟通的话,去那里定然不会失望而归。 就在槐诗端详着面前这落在大门之后的幽静建筑,却听到大门轰然开启的声音,在门后,一具身着礼服的骷髅磕磕绊绊地走上前来,向着槐诗抚胸行礼。 “久候多时,槐诗先生。” 槐诗挑起眉头:“你认识我?” 骷髅的下巴开阖,嘎巴嘎巴地发出声音:“虽然未曾得见,但近日以来您的英姿已经传遍了邪马台。 在和总会的再三确认之后,我才敢相信时隔六百年之后,竟然又有一位尊贵的灾厄乐师驾临了这一座不值一提的城市,从那时在下便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恭迎阁下的到来。” 在骷髅的身后,沉寂的建筑瞬间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光芒之中,一重重古老的大门打开,显露出一尘不染的华丽大厅,无数烛火瞬间亮起,照出了令人眼花的繁复装饰。 “请进,槐诗先生。”骷髅热情地在前面引路,“快请进,没想到能够在我职业生涯的最后,招待到一位如此尊贵的客人。” “……” 槐诗,目瞪口呆。 我原来在地狱这么吃香的吗? 第二百六十章 征兆 半个小时前,赛事组委会中央观测室。 “修正值上升了?” 大表哥坐在大屏幕后面的椅子上,仰头凝视着面前那一大堆除了专业人士之外其他人根本连毛线都看不懂的数据:“听上去不是好事儿啊。” “如今看来虽然变化不大,只有百分之一左右,但问题就在于这百分之一来的不明不白,完全处于我们的预测范围之外。” 明日新闻的数据专家是一个表情死板的中年男人,说话的时候语气毫无起伏:“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的,有可能只是简单的蝴蝶效应,也有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不能及时跟进进行修改么?” “可以,但很麻烦。” 专家语气平静:“况且,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问题。诸先生,你要明白——明日新闻作为一个中立的机构,本来就不应该搀和到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之间的事情里。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第一次听到你们说这么有节操的话真得吓了我一跳啊。”大表哥似是有些惊奇地瞥了他们一眼,“总之,就是钱不够了要我们充值,对吧?” 专家没有说话。 大表哥再问:“我们给双倍行不行?” 专家尴尬地咳嗽起来,似有所动,可紧接着就看到大表哥摇头:“双倍太贵了,算了,我们给不起……还是这样吧。” 说着,他优哉游哉地靠在沙发上,将专家的续费提醒丢到了脑后。 “你们难道不担心那百分之一的变量从何而来么?”专家问,“放着不管的话,局势可能会飞速恶化。” “当然担心啊,但这不是游戏么?” 大表哥反问:“哪里有稳赢不输的游戏啊,总要给对手翻盘的机会,对不对?” “……第一次知道你们这么有竞技精神。” 饶是专家的严肃,表情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挂都开这么多了,还喊着要跟对手公平一战……大谱系的脸皮厚度果然不一般。 “竞技精神到说不上,赌徒精神倒是有一些。” 大表哥最后看了一眼屏幕,收回视线:“变化就变化呗,既然大家都已经买定离手,那就别搞什么骚操作,等着赌盅揭开的时候比点数算了。” “不怕翻船?” “本来就没船,哪里有什么船可翻呢?” 大表哥满不在意地摇头:“大浪来了,各凭本事,大浪过了,再看看谁在裸泳吧。”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只有屏幕上,那百分之一的修正值迅速地攀升了起来。 邪马台的未知角落里,变化,在悄然酝酿。 …… …… 半个小时后。 一尘不染的会客室内,红茶的香气自杯中袅袅升起。 “原来如此,制琴师么?” 骷髅听完了槐诗的话,缓缓颔首。 明明只是一具不会有什么表情的骷髅,可表情却让人感觉充满了失落:“我以为您会召开一场音乐会来着,真遗憾啊。” “咳咳,实不相瞒……我只会大提琴,就算是开音乐会也拉不了多少曲目吧?” 槐诗无奈耸肩:“而且我的琴还坏了。” “唔,琴的话,本馆有过一些收藏,都是总会委派下来的任务。不过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储藏室,还没有人来收,大概是忘了吧。” 骷髅沉吟片刻之后建议道:“以您的身份,进去挑两把也不是问题,其中不乏珍品呢。况且据您所说,你所使用的那一把琴也只不过是凡物而已吧?难以匹配您灾厄乐师的高贵身份……” “虽然没有觉得这个身份高贵到哪里去,但琴还是不换为好。” 槐诗犹豫了许久,挠了挠头:“到现在为止,其实也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把琴换了,可是每次认真考虑的时候,最后都会放弃……怎么说呢,大家互相陪伴了这么多年,忽然换掉,就有种始乱终弃的感觉。” 骷髅沉默了许久,轻声叹息:“阁下是一位长情的人呐。” 说着,他撑着椅子缓缓起身,浑身关节不断嘎啦嘎啦地发出声音,晃晃悠悠地往前:“请跟我来,我记得四十年前有一位工匠路过时留下的媒介,我看看在哪儿……” 艺术馆内的空间出乎预料的大,似乎曾经是相当繁华的地方,只可惜不知道已经空置多久了,哪怕一尘不染,收拾的干净利落,可走在里面的时候就感觉空空荡荡。 只有脚步声回响。 映衬在遥远的地方不断传来的轰鸣和喧嚣,就感觉到越发冷清。 “真热闹啊。” 槐诗凝视着窗外云端升起的一道火柱,缓缓摇头,收回视线,继续跟在骷髅身后,随口问道:“请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忘记了,好像自从音乐厅建立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骷髅沙哑地回答:“哪怕漫长,也只是虚度时光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言说的功劳。” 它打开了仓库的门,示意槐诗稍等之后,便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就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交付在了槐诗的手中。 盒子里是天鹅绒的软布,包裹着一个细小的东西,槐诗揭开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好像阀门一般的环形铁块,只有巴掌那么大,上面铭刻着一个微笑,似乎是那位制琴师的标志。 “这个怎么用?” “如今的邪马台已经不便出入,所以暂时无法使用。” 骷髅解释道:“等回头您去现境,或者在哪个开放的边境,随便找一个管道,把阀门换成这个,扭上三圈,大师就会收到消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这么方便的么?” 槐诗喜出望外,“竟然还是上门服务?” “由于那位大师常年行踪不定,所以为了便于顾客寻找,干脆就开通了这样的服务。”说到这里,骷髅有些欲言又止:“不过那位大师略微有些……” “不好说话?” 槐诗一瞬间就联想到种种脾气古怪的大师传闻,挥手表示:“大师嘛,脾气大一些也没关系,只要有本事,我都可以理解。” 骷髅干咳了两声,尴尬地解释:“不,那位大师其实挺好说话的,而且接人待物如沐春风,手艺绝佳,手底下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槐诗疑惑,“那这不是更好么?” “就是贵。” 骷髅看了他一眼,认真补充道:“特别贵。” “……” 槐诗地表情抽搐了一下,捧着阀门的手微微颤抖,抱着一线期望:“有多贵?” 骷髅想了一下,“据说不论工作接不接,他都会收取一盎司源质结晶的上门费。”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没有站稳。 这他妈的什么鬼大师啊,上个门而已,就要收我一百多万?而且维修费用还要另算? 按照2.1盎司为一个成年人的标准源质进行计算,这个大师岂不是上门维护就要收人半条命?这要是个普通人顾客,这辈子恐怕都等不到大师第三次上门了…… “不过那位大师经常会有打折,您可以等冬季或者夏季的时候试试看。”骷髅建议道:“虽然价格昂贵,但效果总是对得起价格的,想必最后的结果不会让您失望。” 不管成不成,这总算一条路子。 槐诗想了想,珍而重之地将信物收起来,向骷髅颔首道谢。 原本他已经做好空跑一趟的准备,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好说话,直接就将任务奖励给了,连中间跑任务的过程都省略了。 “无需感谢。” 骷髅摇头,“这是协会为成员提供的服务之一,也是我的职责。只可惜邪马台只是一个小地方,其他大一点的会馆还会有工匠常驻,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对地狱音乐协会也没什么归属感,灾厄乐师这个证书来的也有些莫名其妙…… 况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光占便宜不付出什么东西的好事吧?”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地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还是挺能打的,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我一般都搞得定” “……” 骷髅似是错愕,困惑地凝视着他,好像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跟自己说过一样。 思索了许久之后,他好像鼓起勇气那样,眼洞中两团鬼火期冀地跳跃了起来:“请恕在下冒昧,可以斗胆请您为我演奏一曲么?” “嗯?”槐诗不解。 “我开始为协会服务的时候,协会许诺,当这一份工作结束时,会有灾厄乐师来带给我安眠。”骷髅无奈地叹息:“只不过时间已经太长了,槐诗先生。虽然协会对我下一步的去处有所安排,但我感觉自己有些做不下去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您让我解脱吗?” “……” 槐诗沉默了许久,挠了挠头:“虽然不懂怎么回事儿,但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话,我不会拒绝。但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 “您只需要做灾厄乐师应该做的工作就可以了。” 骷髅感激地弯腰,双手珍而重之地从礼服的内袋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我上报协会的时候,协会下达的通知和许可。如果您愿意帮我执行的话,就再好不过。” 槐诗疑惑地接过,看到了一封解聘的文书,还有文书下面一叠相当古老的手稿。 纸张已经泛黄了,还存在着不少修改的痕迹,可上面的线谱和符号依旧清晰。好像具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那样,槐诗看了前面两段之后,竟然就感觉到许多乐理上的见解明晰了许多,不少新的想法和感悟从心中涌现。 经验值UP! 原本进入了LV12的【大提琴演奏】的技能竟然有了一丝成长? 他察觉到了异常,直接翻到了最后面,看到最后落款处的签名,就忍不住眼角狂跳:“Johann Sebastian Bach……” 妈耶,巴赫的乐章手稿! 第二百六十一章 咏叹调 艺术厅里迎来了漫长的静寂。 槐诗直接被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的底蕴吓得愣在原地。 巴赫是谁,是如今所有古典音乐理论的祖师爷,哪怕不是开创人,也是至关重要的规则奠定者,就好像物理领域的牛顿一样,倘若乐理理论有创造主的话,这位定然当仁不让。 再往上,比他的地位更重要的也没几个了。 结果这协会甩手就把一份巴赫的真迹甩过来,而且看上去还是心血结晶的级别,以槐诗如今称得上传奇的大提琴演奏技巧在看了这一份原稿之后都能够得到成长,不可谓不珍贵了…… 也无怪协会能够得到诸多灾厄乐师的认可,对于钟情与艺术的演奏者们而言,协会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槐诗想了半天,冷汗都留下来了:“呃,我问一下,难道说协会里……” “不,巴赫先生并不是升华者,虽然他的能力不逊色于任何创造主,可在艺术上的建树终究没有得到当时人的认可。” 骷髅遗憾地说道:“据说他临终之前拒绝了协会的招募,意识也并没有沉入白银之海,而是被一位不知名的存在接走,得到了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永恒安眠。”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感觉到有些可惜和欣慰。 确实,如果像巴赫那样的创作者能够延续生命的话,不知道还能够创造多少奇迹。可这样的人既然选择了面对死亡,那么自然配得上永恒的安宁长眠。 如今看来,协会恐怕早已经料到槐诗会有此一行,否则为什么发过来的乐章是一首最适合大提琴改编演奏的谱子呢? 明显就是暗示:小老弟你看,地狱音乐多有前途哇,包五险一金,年终还有大奖福利,像你这样的青年俊彦不下地狱简直可惜了! 行吧。 感受到了协会对自己的拳拳热情,槐诗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们就和我卯上了,是吧? 我堂堂命运之书的书记官,天国谱系的二五仔,难道还怕你这个? 区区腐蚀我斗志的糖衣炮弹,我炮弹吃下去,糖衣都能给你吐出来…… “《咏叹调》吗?” 槐诗反复端详了片刻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好,借我一把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可以。” 骷髅感激地躬身,鬼火跳动,瞬息间,槐诗眼前的景象变换,已经置身与一个庞大的仓库之中,一个防尘箱在槐诗的面前打开,展露出躺在海绵之间的古老琴身。 虽然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但在精良的保养之下非但没有一丁点的损伤,而且还隐隐透出一丝浸透了岁月之后得以泛出的晶莹光彩。 抚摸着冰凉的琴身时,就感觉到好像抚摸着一块冰冷的水晶那样,微微叩动便能够听见悠久的回响。 琴弦被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了一边,没有任何的锈蚀痕迹,弹性如初,而且材料似乎也不一般,不论是绞合的技艺还是保存的工艺完美无缺。 琴身入手,就能够感觉源质顺畅地流淌在其中,和自己的躯壳别无二致,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能够切身体会。 感受到其中近乎结晶化的深渊精髓,槐诗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已经称得上是边境遗物了吧? “好琴。” 槐诗轻声感慨感慨,心中对那位大师的手艺期待了起来,倘若能够将自己那一把琴也进阶成边境遗物的话,多付点源质结晶也不算亏。 况且,现境有些大师级的乐器也不止三四百万了。 在上弦之后简单的调试之后,槐诗试着拉了一段练习曲,感觉到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练习,但手中的技艺竟然奇迹一般地毫无生涩。 多亏刀剑术·演奏法和大提琴演奏之间的联系,没时间每天花一个小时练琴的话,花一个小时去砍人,效果竟然也差不多。 那可真是太快乐了啊! 原本地心虚一扫而去,槐诗提起琴身,仰头望向面前的骷髅:“那就开始吧。” 骷髅激动地颔首,已经换过了一身更显得庄重的礼服,弯腰向着槐诗至以诚挚地感谢,瞬息间,眼前的光影变化。 黑暗中,一束灯光照下,落在槐诗的肩膀上,照亮了他的双手和手中的琴弓。 此处已然是庞大的舞台之上,而台下空空荡荡的观众席上,苍老的骷髅已经入席,端坐,静静地等待着。 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地方进行演奏,可地方竟然是在地狱里? 槐诗轻声地笑了笑,总感觉哪里搞错了什么。 可有舞台,有观众,自己还有琴,这一切总归是没有错的吧? 所以,那便开始吧。 成为灾厄乐师之后的第一场演奏。 灯光之下,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凝视着面前架子上的曲谱。 琴弓自手中落下,好像编织着音符那样,随着谨慎的动作,第一缕轻柔的音乐像是云雾那样地从琴弦上升腾而起,袅袅扩散向了四方,带着低沉的惆怅和欢欣,飞舞在空气里。 观众席上,老骷髅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身子,前倾。 眼洞之中的鬼火激动地颤抖着,想要靠前,想要伸出双手,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在着一份悲悯的雨露之中。 自巴赫的弦乐组曲中蜕变而出的大提琴独奏,针对面前的范本由槐诗即兴发挥所重现的《G弦之歌》,就这样开始了! 大提琴在低沉的鸣动,自槐诗的手中。 婉转而温柔的旋律缓缓地涌现,弥散在空气里,并不粗暴,并不激烈,而是静谧地宛如泉水那样,轻盈地覆盖了一切,磨平了躁动和不安,令一切魂灵归于安宁之中。 只是静静地聆听,便令早应该逝去的死者落下眼泪。 令一切痛苦地灵魂得到安宁。 槐诗再一次陷入了宛如冥想一般地恍惚中,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泛黄地乐章,感受到莫大的意志涌动在那字里行间的记录中,曾经创造者所想要诉说的一切、想要表达的情感,想要缔造的旋律,此刻已然直接的自灵魂之中涌现。 纵然乐器和媒介已然不同。 仿佛有老师站立在身旁,每一个小结,每一个音符,亲自教导那样。将倾注在旋律之中的温柔与怜悯尽数交托在了槐诗的手中。 山鬼的源质如洪流那样地灌入了琴身之中去了,在低沉的震动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形的旋律,填入了这一份往昔所缔造的轮廓之中,顺着变化的主干自行延伸,再次缔造出了稍纵即逝的奇迹。 那确实是奇迹没有错。 只存在于这短暂演奏之中的奇迹,好像魔法一般稍纵即逝的瑰丽闪光——将无差别的慈悲寄托在这旋律之上,抚慰每一个痛苦的意识,令一切绝望得以安宁,令所有的执着都能够在漫长的时光中迎来应许的解脱。 化为漫长苦旅开始时的温柔鼓励,又如同在等待在道路尽头的结局。 在温柔的琴声里,一切孤独和寂寞都仿佛拥有了意义。 纵然年华虚度。 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往日座无虚席的音乐厅之中,在辉煌的灯光下,凝视着过去的伙伴,回忆起慷慨激昂的交响与合唱。 可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好像再怎么宏伟的旋律都将迎来终结那样。 不知何时,苍老的骷髅已经躺在了椅子,就在眼角,一滴纯粹源质所凝结而成的泪水缓缓滑落。 “曾经的我们,是多么的美好啊……” 他轻声呢喃着,沉醉在短暂重现的昨日之中。 昨日重现。 随着舞台之上那轻柔的旋律扩散,整个音乐厅好像活过来那样,沉寂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空旷的坐席之上有隐约的幻影浮现。 那些曾经的幻影们行走在走廊之中,彼此无声地谈笑着,眼神洋溢着希望和憧憬。 一切灰暗都被那旋律赋予了色彩。 好像在这渺小烛光的映照之下,沉寂在黑暗中的一切都再度重新苏醒,展露出往日的神采和绚丽。 在旋律的笼罩里,就连远方不断迸发的轰鸣都已经微不足道的。 哪怕那声音如此狂乱,惊天动地。 纵然毁灭近在咫尺。 可渺小的音乐依旧扩散开来,执着地飞上了天空,如雨一样地洒落,掠过了毁灭的光景和争斗的轰鸣,无差别地洒落在大地之上。 就在这温柔的旋律之中,两大谱系的斗争,已然攀升至最高潮。 …… …… 十五分钟之前,高墙之上,叶雪涯缓缓地回过头,凝视着身后鲜血淋漓的下属,眼角缓缓挑起。 “原来如此么?” 似是遗憾地那样,她轻声叹息:“叛徒是谁?顾越还是高浩?” “是顾越。” 洛慎抬起断了的胳膊,方便沈悦给他包扎,迅速地报告道:“他杀了白浩,带着一件暗金道具和两件边境遗物之后已经走了,我没追上。” “不怪你,毕竟也没人会整天防着自己的队友做二五仔。”叶雪涯摇了摇头:“你也不必着急,恐怕用不着太久,他就会送上门来了。” 洛慎不解地抬起头。 “情报这种东西,是有时效性的。” 叶雪涯歪头,点燃一根烟卷:“尤其是如今我们主力尽数外出,营地守卫虚弱这种情报,再过半个小时就不值钱了。 如果对面有所动作的话,应该就在这十分钟之……” 话音未落,远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道庞大的火柱冲天而起,狂乱地向着四周释放着暴虐的光芒,瞬间将隐藏在据点外的一个据点彻底拔除。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 到最后,在四道火柱的笼罩之下,整个银座区,已然被封锁在了其中。 “来了。” 叶雪涯抬起眼瞳,露出愉快地微笑。 就好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那样,迫不及待。 忍耐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好好地跟人打一场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鸦天狗 二十分钟前,银座区之外的高楼上,名为顾越的男人放下望远镜,面目变化,神情渐渐呆滞。 许久之后,自面容之上,赫然浮现出一副骨白色的面具,上面描绘着一张似是沉睡的面孔,可是却毫无生气。 令人望之退避。 可在褪去了‘顾越’的面容之后,这一副面具反而却显得灵动了许多,低垂的眼眸抬起,黄色的眼珠缓缓地转动了两下,好像久不见光明。 “可惜,这个身份就不能用了啊。” 他随手,将怀中的盒子丢在身上,叹息了一声。 在潜入内部的时候被发现了,潜伏了这么久,功亏一篑。 不过能够探查到这么多情报也足够了,没想到原本只是开场时随性而为的一次变化,竟然能够探听到如此多的关键多的情报。 随着他的叹息,他的身上便不断地传来破裂的声音。 好像被烈日暴晒的黄土,一层层龟裂浮现。旁边的人早有准备,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几个人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块晶莹剔透的油膏,开始飞快地扯下了他的衣服,全身涂抹了起来。 在秘传蟇油的修补之下,‘顾越’残破的躯壳勉强地恢复完整,只不过这个人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身受重创。 “弱法师虽然好用,但也是有极限的。” 中年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心悦框架能够赋予虚假生命,可灵魂和圣痕的创伤却不能弥补多少,如果你在这里圣痕崩溃的话,谁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 弱法师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指:“有烟么?三四天没抽,快憋死我了。” 很快,烟卷点燃,他被扶起来依靠在墙上,捋清思绪之后,便开始上报自己所得到的情报。 在升华者之间,瀛洲的谱系一直被称为化物谱系,其中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流传在外的各种圣痕大部分都是种种妖怪和物品中所诞生的精魂,也就是被称为九十九神或者化物的奇迹。 其中多为精怪和妖魔,罕见善类倒也罢了,更致命的缺点是先天不足。 虽然不缺乏高层的圣痕,可神明的尊位与下层的妖魔之间却缺乏联系上下的渠道,中间有着近乎垄断性的空缺。 纵然保证了上位者永远可以节制下层的升华者,可暂时的便利无法弥补如此庞大的缺陷——缺乏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 哪怕是历史上颁布‘神佛习合’的诏书,大量的引入外来的奇迹,参照了大量东夏谱系和天竺谱系的源典,可除了皇室和各家公卿所隐秘保留的力量之外,自下而上能够走通的升华之路依旧没有几条。 或许是受到曾经天国谱系的影响,瀛洲最先开始了对谱系内圣痕的改造和修正,重订框架,虽然创造了诸多孽物和侵蚀体,但最终的成果明显足以弥补那庞大的牺牲。 提取出了化物谱系中真正的精髓,创作出了被统称为‘能’的数条完整的升华之路。 这一份力量从创造出来的第一天,就被直属与朝廷,由历代法皇所监管的隐秘机构‘座’所把持。 通过不断地遴选英才和一次次尝试,从而形成了如今的瀛洲对外的升华者机关‘鹿鸣馆’。倘若其他的圣痕还有可能被外来者得到的话,那么‘能系’的圣痕如今依旧被公卿们所代表的天津系所牢牢地把持在手中,依仗为抗衡武家派的利器。 恩,如果某个如今还在社保局浪荡的野武士能够自裁的话就更好了…… 而如今‘顾越’,不,瀛洲的升华者身上所显现的,就是来自于能系的隐秘进阶,被称为‘弱法师’诡异圣痕。 在原本的传说之中,弱法师的正体只不过是一个可怜无力的小孩子,离家出走之后溺死在道中的角色。 如今在结合了诸多圣痕再造之后,俨然已经改头换面,舍去了一应无关紧要的能力之后得到了名为‘侲子’的能力。 宛如画皮一样,只要是三阶之下的升华者,在他亲手杀死之后,都能够完美伪装,性格、作风甚至是短期的记忆都毫无缺漏,甚至圣痕的能力在削弱的同时也能够进行保有。 只要不激烈地战斗,谁都看不出任何纰漏。 正是依靠着这一点,他才能够混入社保局之中,一步步地改换面容,接触到核心的机密。 “除了暗桩之外,十四个升华者,都是三阶,圣痕的记录都在我的口袋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其他的人全部去往了中央区……他们的速度加快了,倘若不快阻止的话,邪马台将彻底落入社保局的手中。” “他们哪儿来的能力?” 中年人皱眉:“新秀赛限定为三阶,三阶的升华者根本不可能打破中央区的核心封锁,充其量不过是凭借新秀赛占据优势而已,根本无法彻底拿下。” “我不知道,但他们有底牌,就在三越大厦的最底层。” 弱法师摇头,“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都在里面准备一件边境遗物,好像是在重新熔炼和组装,三个学者进去之后根本没出来过。我准备了好几天,只是稍微露出一点想要窥探的意思就被怀疑了……但根据猜测,恐怕过不了多久,那一件边境遗物就会彻底被组装完毕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恐怕就再没有机会阻挡东夏谱系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天都能够感受到从地下传来的恐怖源质波动,可这一份过于庞大的力量却被叶雪涯的军团死死地压制在内,没有半点泄露。 他不知道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毫无疑问拥有奠定胜负的能力,必须夺过来或者干脆毁去…… “我们的速度必须快一些了。” 中年人的表情难看了起来,‘山姥’的面具从脸上浮现,转身看向身旁的人:“昆仑八仙那边有消息了么?” 下属摇头:“心悦框架的封锁一时半会儿难以突破,外界的通讯一直断断续续的,但上一次他说已经准备好了,只要……” 话音未落,他的神情一滞,面具骤然不由自主地浮现,狰狞的夜叉鬼面不断地变化,竟然崩裂出缝隙来。 就在他的背后,一个云气所交织的无形漩涡缓缓扩散开来,竟然瞬间隐隐在心悦框架的密封规则之间打开了一个裂口,只不过这个裂口太过狭小,只能够传递进来一缕源质。 山姥大喜,看向身旁的下属,挥手,旋即便有两个人奋身投入了漩涡之中,将自己化为了漩涡的一部分,雷鸣迸发,漩涡扩张开来。 而自从漩涡之中所涌现的源质已经堪称海量,宛如瀑布一般从天而降,灌入了夜叉的面孔之中,令那个升华者跪地嘶吼,无法承受着庞大的力量 直到烈光自漩涡之中一闪而过,一线雷霆投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夜叉骤然爆裂为一团血雾。 紧接着,血雾收缩,再度形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 随着漩涡的渐渐消散,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影抬起了面目,背后漆黑的双翼缓缓张开,抖落了血色。 “石舟大人!” 所有在场的升华者跪地迎接。 短短的几秒钟,在漩涡之外的力量灌输之下,以夜叉的圣痕为坐标,来自‘座’中的强者已经突破了心悦框架的封锁,降临在了这一座古老的城市之中。 一双木屐踏在了楼顶之上,纯白的修验僧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来者抬起了酷似飞鸟的面具,声音低沉,说出了令在场的人欣喜若狂的话:“如今我已经抛弃了往日的姓氏,叫我天城坊就好了。” 比预想之中的支援更加的夸张。 瀛洲谱系竟然不惜代价,将一位完整四阶升华者送入了邪马台之中。 此时来到这里的已经不是三阶时的夜叉石舟,而是四阶升华者,行走在人间的传奇——鸦天狗! 在那一双眼瞳的俯瞰之下,整个城市中的虚实在瞬间被洞彻,察觉到不远处的那个气息,自称为‘天城坊’的升华者眉毛挑起。 “叶雪涯么?” 他轻声感慨:“无怪左大臣如此紧张,那个女人确实不是好相与的对手……正好,让我一扫郁气吧!” 作为同样活跃在边境之中的升华者,夜叉石舟曾经博取过诸多声名,堪称战果累累,可却一直被那个叫做叶雪涯的狐狸女压了一头。 数年以来,他没有一日不曾想过一雪前耻。而可笑的是,被压制的自己反而最先完成了灵魂和圣痕的融合,突破为了鸦天狗。 而叶雪涯却因为灵魂与圣痕的不合,迟迟难以进阶,空有堪称东夏第一的雄浑积累,却卡在最后一步…… 三阶和四阶之间哪怕只差一个数字。 可‘以太’和‘星稊’之间的质量岂止是云泥之别? 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但此刻看到对手是叶雪涯之后,天城坊依旧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来:毕竟是曾经的劲敌,况且,在边境的传说之中,那个女人可是有三阶胜四阶的战绩在的! 哪怕只是传说,没有任何根据,可依旧证明了叶雪涯的凶残程度,要不然,怎么会被推举为东夏谱系新生代的第一人? 他必须全力以赴,必须从速解决。 不只是为了胜利,也是对这一位曾经的强敌所作出的尊重。 自他的手中,一把赤红的大弓缓缓浮现。在它出现的瞬间,所有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阵眼眸的刺痛,被运行在其中的纯粹神性所震慑,站立不稳。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世上已无龙 “八幡弓?” 山姥惊叫出声,旋即狂喜。 他没想到,鸦天狗天城坊竟然还携带了这一把在八幡神社中供奉了数百年的祝器。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时光的供奉和祭拜之后,这一把由昔日龙神的圣痕所化的边境遗物已经被赋予了不折不扣的神性,对于圣痕的破坏力堪称恐怖。 “可恨世上已无龙。” 鸦天狗举起了手中的八幡弓,不由得轻声感慨,语气中带着深重的无奈和愤怒。 是的,这世上已经没有龙了…… 自一百多年之前,东夏谱系完成了绝地天通之后,举世所有和东夏的龙种有关的神性就被彻底的断绝了。 可除了东夏之外,数遍现境、边境和诸多地狱里,还有多少龙种会具有神性呢? 有美洲谱系作为支撑,外加和东夏没有一毛钱关系,羽蛇神的毛都没有掉一根。但除此之外,几乎形成了一场浩劫。不论是应龙、黄龙、青龙、白龙等等乃至被四海所祭祀的一切龙神的神性,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这其中就包括瀛洲的诸多龙神,在一夜之内被打落格位,沦落成大蛇之属……众多河川主在一夜之间消散,活下来的不是及时改换了门庭,就是苟延残喘。这一把八幡弓也因此从货真价实的神器变成了具有些微神性的边境遗物…… 不知道多少位龙神、培育了多少年的神性被一卷而空,突如其来遭此大劫,瀛洲谱系又能到哪里说理去? 当时的东夏谱系态度之坚决,行动之果断,气魄之恐怖,根本无人能挡。 不要挡,谁挡谁死,大不了玉石俱焚。 长达七十年的准备,一朝发动,如同火烈风扫那样,瞬间完成。 事后就连天文会都无从对东夏谱系自己的‘家务事‘有什么干涉。 要问为什么的话,瀛洲、缅国乃至亚洲一切周边地区所崇拜的龙神,难道不都是从东夏的源典之中所辐射而出的么? 当年开放源典有便宜占的时候不见你们拒绝,如今不开放了,你们反而要跳脚急眼?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这么多年来的祭祀和培养,年年压下来的金线,如今徒做了他人的嫁衣裳,举国上下百年打工,帮东夏完成了一桩惊天动地的伟业。 ——绝地天通! 除了从四方收割而来的龙神神性之外,东夏自己所下的血本也大的惊人,不仅仅是舍弃了好几条可以成就天敌的升华之路,就连上一代烛龙都将自身神圣的一面割舍,转而化为了‘烛九阴‘。 最后,足以铸就一位存世神明的庞大神性、圣痕以及力量没有落入任何人的手中,而是化为了真实不虚的龙脉,贯穿于国土之下,辐射了整个东夏的边境。 自那一刻起,‘世上再无真龙‘,这一份力量已经被毫不藏私地馈赠到了每一寸东夏的土地和成员的手中…… 正是从那一年开始,东夏谱系迎来了如今的黄金世代。 不止是先后十四位五阶的晋升,无数地狱的开阔和十六座大型边境的出现,甚至在上一位天敌未曾逝去的时候,新一代天敌褚海已经诞生。 在那短短的十年之内,东夏谱系竟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双天敌,彻底压制了俄联谱系,和罗马谱系角逐天下第一,成为当之无愧的现境霸主。 当人才的井喷暂时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扩张了接近一倍的东夏谱系会暂时修生养息,可紧接着便有十二岁受加冕的白帝子出现……再加上恐怖到看不到极限的底蕴和这些年不断崭露头角的各种新秀。 盛极而衰? 衰个屁! 这世上只有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道理! 若非如此,曾经远隔百里一箭射断六军之扇,断绝平氏命脉,决定了瀛洲此后千年未来的八幡弓怎么会衰弱到如此的程度。 只是想到这一点,天城坊的恨意就自胸臆之间熊熊燃起,旋即便察觉到了这一份疯狂恨意的来源——他手中的长弓。 察觉到东夏谱系的圣痕存在,这一把长弓已经愤怒到无法再忍耐了。 “很好,很好,有你作为臂助,此战抵定!” 天城坊畅快地将那一份恨意容纳入胸怀之中,紧接着,胸臆间浮现出一把小巧而沉重的金属小槌。 只是摇晃,槌上便迸射无数雷光,刺痛了人的眼眸。 这便是在结合了他自身的灵魂之后所锻造而成的奇迹,鸦天狗的圣痕。 “南无八幡大菩萨,请助我成就这一份武运吧!” 他大笑着,展开双臂。 掀起了惊天动地的雷鸣。 此刻,随着鸦天狗的圣痕与八幡弓之间以源质形成了链接,两种截然不同的奇迹却仿佛同处一源那样,在他的手中合并,到最后,只剩下一道灿烂到肉眼无法直视的辉光。 那似乎是一柄长剑。 样式古雅,可是形态却不断地自火焰和雷霆的光芒之中变换,到最后,形成了宛如撕裂天和地的巨响。 在以谱系之中至上的隐秘结合了八幡弓和鸦天狗的圣痕之后,予以这一份神性以最激烈的解放,形成了货真价实的神迹。 ——神迹刻印·建御雷! 或者可以称之为,‘十握剑‘! 此刻,随着十握剑的抬起,斩落,狂风掀起,纵横呼啸,紧接着,自远方,一道雷霆鞭挞而下,恐怖的火柱自大地之上升起,将一切吞没。 无需天城坊的催动和灌输,神迹刻印自行抽取着邪马台中的游离源质,源源不断地将这一份毁灭挥洒而出。 当火光升起的瞬间,每一双错愕的眼瞳都被那暴虐的光芒所照亮。 战争在那一瞬间开始了。 “尔等,为我掠阵吧!” 鸦天狗展开羽翼,手持着‘十握剑‘,腾空而起,笔直地冲向了银座的所在,瞬间掠过了漫长的距离,来到了三越大厦的正上空。 高踞于天穹之上,向下俯瞰。 十握剑,斩落! 又是一道火柱升起,紧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四道冲天的火柱已成的瞬间,整个银座都被那恐怖的高热封锁了——这已经不是升华者可以比拟的力量,而是不折不扣的神迹。 将往昔神明的力量印刻在历史之中,再如今此地出现。 神迹刻印的力量带来了彻底的毁灭,摧枯拉朽地撕裂了外围的防备,紧接着,向着层层迷雾中的三越大厦斩落! “神迹刻印么?难搞诶……” 那一瞬间,叶雪涯的眼眸挑起。 自从天而降,有自地而起的恐怖火光之中,抬起了一根手指,横挥。无数迷雾骤然笼罩了银座,紧接着又迅速消散。 整个三越大楼已经消失无踪。 紧接着,随着叶雪涯十指的弹动,无数肉眼难以分辨的痕迹纵横交错的飞出,将整个银座区笼罩在内。 自青丘军团的支撑之下,她得以拥有了近乎无穷尽的源质供自己挥霍,瞬间将整个银座化入虚幻之中,紧接着,灵魂能力自此发动。 ——离别! 在经历了漫长的酝酿和变化之后几乎即将迎来蜕变的灵魂能力此刻在这里展露出了恐怖的力量,随着她的手指隔空勾画,无数蛛丝一样地白线就在银座的上空纵横交错开来,纤细地近乎难以注意,可是笔直地就连一毫米地误差都不存在。 紧接着,银座离别。 叶雪涯的灵魂能力很简单,只不过是将两个东西分开而已,就好像两个东西从来没有合拢开来过那样。 可如此纯粹的效果应用在如此庞大的尺度上,却形成了堪称恐怖的变化。 整个银座都在纵横交错的白线之下被切碎了,又被来自心月狐的幻境乱七八糟地拼合在一处,前后左右上下一切方向尽数失去了意义,里外远近都再没有了分别。 十握剑的暴虐火光从天而降,可随着鸦天狗的劈斩,又从整个银座的右侧喷出,横扫,将远方的高楼大厦尽数焚烧成了灰烬。 “徒劳!” 鸦天狗冷笑:“这可不像你啊,叶雪涯,你究竟能龟缩多久?青丘的幻术还能维持多久?你的能力又能支撑多久?” “谁知道呢,或许比你支撑神迹刻印的时间还要长也说不定呢。” 叶雪涯自无数破碎的镜像里露出了一张侧脸,璀璨微笑:“我这叫固守待援,像我这么好的女人,能进能退,等我叫的天文会援兵来了,就立刻出来干死你。” “可笑!” 天城坊嗤笑,天文会会插手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之间的斗争才有鬼。 但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说,天城坊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或许是往昔的阴影,或许只是单纯的预感。 在猛攻之中,他忽然挥手,向着其他鹿鸣馆的下属命令。 “我来顶住那个女人,将你们送进去,接下来你们只要找到那个藏在最底层的东西就可以了,其他的东西不需要管。” 山姥颔首。 拼命的时候到了。 临时从索多玛和任夏堂的队伍里征集来的升华者,再加上鹿鸣馆所有的成员,一共四十余名升华者瞬间集结在一处。 紧接着,山姥从背后摘下一根油漆剥落的大棒,源质灌输其中,便有令人胆寒的肃穆气息从其中升腾而起,紧接着一行漆黑的大字从大棒的身上浮现。 可惜,因为年代久远,只能看到‘海军魂‘三个字,其他的都已经看不清了。 这就是鹿鸣馆这一次行动中获得的边境遗物中最为珍贵的边境遗物,只不过它的能力不是去杀伤敌人,而是给自己人进行加持。 随着大棒的抡起,最前面的人脱下上衣外套,山姥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根性!” 大棒劈落。 升华者的脸色瞬间铁青,紧接着,整个躯壳都膨胀起来,好像真的被注入了根性和勇气那样,浑身的源质波动满溢而出,圣痕的力量空前活跃。 一个过后紧接着是第二个。 一连给十余人注入根性之后,山姥已经虚脱地倒在地上,自然有其他人过来继续他的工作,短短的几分钟之后,所有的升华者都接收了根性的注入,知耻而后勇,好像吃了十全大补丸那样一个个红光满面,已经迫不及待地投入到战场之中。 准备完毕。 天城坊点头,手中的十握剑骤然收敛了一切光芒,向前,斩落。 天狗圣痕中所秘传的绝妙剑术。 ——天狗胜! 紧接着,幻境开辟!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有备无患 在传说中,鸦天狗除了种种诡异的山伏术法之外,反倒是剑术更为出名。早在千年之前,便有鞍马山鸦天狗将剑术传授给了源义经的说法。千年过后,流传至今的瀛洲剑术里依旧包含着不少来自天狗的精髓。 虽然后人无从企及开创者斩鬼惊神的恐怖造诣,但依旧有新阴流的秘传匹配。 与鸦天狗同处一源的六式秘剑被称为天狗胜,也可记做天狗抄。 此时天城坊展露而出的,便是六式剑术中他最为精通的一剑‘续雷刀’,稍作蓄势之后,十握剑一扫而过。 青丘的幻境动荡,迷雾骤然消散开来,展露出交错为迷宫的银座。 许久之后,一线斩痕才随着迸射的电光自虚空中浮现。 续雷刀本身就以迅捷如电而著称,虽然杀伤力不如燕飞和‘天狗抄奥’,但一剑斩过,能自梦幻泡影中削去一缕浮光,以实化虚,化虚为实,专门克制的就是幻境这种大型的源质应用。 从成为鸦天狗之后,天城坊就昼夜苦练这一剑,未尝不是存着有朝一日对地叶雪涯能够扬眉吐气的心思。 此刻有十握剑在手,一分威力也能涨至十成,青丘军团的辅助下经营了数日才缔造而成的幻境竟然被他信手一剑切开了一道裂缝。 不用天城坊吩咐,被注入了根性的升华者们便发出一声鬼叫,一个个热血上头,奋不顾身地冲入了其中。 叶雪涯这个女人神神秘秘,在边境经历了那么多争斗,从来不露底牌,将自己的手段藏得结结实实的,所有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天城坊根本不愿意冒任何风险,四阶打三阶,而且还有神迹刻印在手,大势在我。存的就是稳扎稳打,以大势破小局的心思。 正好让这群人试试叶雪涯还有什么手段。 “这么怂的么?” 叶雪涯的轻笑声从支离破碎的银座中传来:“就算晋升了四阶你也完全没有长进嘛,男人就是要勇一些,才会有女人缘。像你这种不懂情趣的家伙,进阶的究竟是鸦天狗还是龟丞相啊?” 天城坊的面色不变,踏前,十握剑再度斩落。 轰! 火柱横扫,汹涌澎湃的热量自空中迅速收缩凝结,化为细细的一线,纵横而过,自无数别离的轨迹之间穿过,紧接着,轰然爆发。 于是热浪席卷,整个银座陡然一震,一条狭窄的街道在瞬间化为了灰烬。 隐藏在迷宫最深处的三越大楼在瞬间显露出了踪影。 被冲入其中的升华者抓住了机会。 “跟我来!” 在混乱中,鹿鸣馆的升华者中骤然有一个人大喝,紧接着涨红的面孔抬起,双手紧握,一阵恶风凭空掀起,卷着一行人不见了踪影,只有灰黑色的雨水胡乱地泼洒向四周。 瞬间掠过了重重险阻之后,再度出现,他们已经浮现在支离破碎的天空之上,距离三越大楼的侧面近在咫尺。 紧接着,在半空中,那个面色涨红的升华者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切成了两半。 张口想要说什么,瀛洲化物谱系的圣痕·火车便崩裂开一道缝隙,整个人骤然炸成了一团血雨,胡乱地泼洒向了四周。 山姥所掏出的边境遗物‘根性注入棒’,被根性加持之后,可以让升华者的战斗力临时飙升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近乎翻倍,时间长达一个小时,可缺点是一个小时之后立刻手无缚鸡之力,而且由于实力太过膨胀,会挂上一个叫做‘神风’debuff,一受到重创,就会立刻自爆。 虽然加持强力,但邪门的厉害,只能说海军魂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距离三越大楼只差一线,自然难不倒突入的升华者们,弹指间十几个面色涨红的升华者就已经撞碎了玻璃,突入其中。 紧接着,就看到一根比刚刚根性注入棒还要夸张的铁柱横扫而来,疾风呼啸,爆响轰鸣。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当场爆炸,好像炸弹一样爆发出炽热的火光。 铁柱都被升华者临死之前的自爆烧化了,原本抡起铁柱的东夏升华者向后倒飞而出,被队友险险撑住。 “你没事儿吧?”沈悦喘息着问。 “你有事儿我都没事儿!” 关海瞪大了一双丹凤眼,扶着墙爬起来,浑身肌肉再度鼓胀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二百人份的班不够加的,再来二百份!” “你被强化了,快送!” 沈悦二话不说,二百份的加班拍在他的后背上,关海顿时再度膨胀,浑身血浆都从毛孔里快钻出来了,整个人烧成了赤红。 紧接着,沈悦的十指连点,把所有加持份额都在其他队友身上全都用完之后,自己就缩到了后面扛起枪突突突打起掩护来了。 自请上阵之后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锻炼之后,他已经不像是过去那么软弱了,真正依靠自己在行动组里找到了一席之地。倘若是金沐能够看到这一天,想必也会为他而欣慰吧? 一阵轰鸣再度从楼外传来。 时间紧迫,不论是被注入了海军魂的瀛洲升华者还是过度加班的社保局干员都感受到了一阵压力,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整个被切割成迷宫的大楼动荡了起来。 倘若不是被地狱同化的深渊建筑,恐怕都撑不起几十个升华者如此剧烈的斗争。 不,可能早在外界心月狐和鸦天狗的斗争之中就坍塌了吧。 沙哑地笑声如夜枭那样响起,扩散在天空之上。 灰黑色的双翼展开,天城坊手握着神迹刻印,以剑术中的外势法瞬间回气,如同风火那样弹指间连斩两剑,二人悬的秘剑纵横交错,形成了巨大的火焰十字,从天空之上覆压而下。 势如破竹! 勉强弥合的青丘幻境在瞬间破碎了,无数别理所切割出的银色轨迹在十握剑的劈斩之下瞬间崩溃。 整个银座瞬间矮了数米。 就如同瞬间被这无穷大力像钉子一样向下砸了三寸。 外层建筑崩溃,轰鸣中,尘埃飞扬而出。 十握剑,再度斩落! 叶雪涯的半身上浮现一道惨烈的缝隙,刀痕上有烈焰的光芒浮现,深入骨髓,哪怕变化及时没有损伤到圣痕,可是被隐藏在迷雾中的三越大楼却终于浮现出了一个侧影。 “这是怎么了?” 天城坊嘲弄大笑:“叶雪涯,如此狼狈的样子可不多见啊!” 叶雪涯表情不变,只是抬起眼瞳看向天空之中的敌人,轻声感慨:“天狗吗?二十八宿中也有类似的名字啊……可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嘛。” 十握剑斩落。 瞬息间,三越大楼上,浮现出一道凄厉的斩痕。 可紧接着,一道令天城坊都为之心悸的白光从大楼内迸射而出,悄无声息地扫过,所过之处,一切冲入其中的瀛洲升华者都失去了声音。 好像被抹除了那样。 消失不见。 死了。 就好像槐诗突入邪马台第一夜里看到的那一场景一样,白光所过之处,不论是社保局的升华者还是入侵的瀛洲人,都化作了飞灰。 所有暗金级道具中唯一一件有使用次数限制的暗金级道具。 简单粗暴的地图炮。 被白光照到的人都得死,包括使用者自己。 天城坊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后背忍不住渗出冷汗。 吓的。 他倒是不觉得自己作为具有神性的四阶升华者会被白光秒杀,可更棘手的是,倘若真得被照到的话,届时心悦框架的规则毫无疑问会顺势施加在自己这个乱入者身上。 到时候就好像落入了蛛网上的爬虫那样,等待巨鹅集团九九八十一个花样来摆弄他了……一想到自己差点冲了进去,他就一阵后怕。 这个母狐狸竟然藏了这么阴险的陷阱,委实是自己平生大敌,不可以纯粹的位阶高低而小看她。 眼看筹备许久的陷阱,天城坊竟然没有中照,叶雪涯忍不住遗憾起来。 “这下可难搞啦……” 心月狐本身最擅长的就是阵地战,尤其是这种早有准备的防守反击,只要天城坊进入了银座,还有的一打,可如今他靠着神迹刻印在外面慢慢消磨自己的阵地优势。 就好像高墙坚城面对迫击炮不断轰击一样,总有遭不住的时候。 况且,三阶打四阶,原本的胜率就感人到可以在感动东夏排上头名了,如今天城坊这么谨慎,越发地看不到扳回局势的希望。 叶雪涯皱眉,挥手,手里拿出一张有些年头的挂画,甩了两下,从里面甩出了三只不知道是狒狒还是老猿的巨大猴子来。 三只老猴子滚落在地上,抓耳挠腮,这三个三越大厦的军团契约雇佣来的边境异种,一个叫做不说,一个叫做不听,一个叫做不看。 可现在叫做不看的猛看,叫做不听在狂听,而叫做不说就从落地开始喋喋不休。 “姓叶的小姑娘你叫我们来干嘛?你换新衣服啦?这个衣服好看诶,就是发型不搭你,脸色也有些白,看上去心情不好诶,神情那么凝重,以后老了会有抬头纹,哎,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就要赶快找医生啊,不要在这里干站着浪费时间,话说你找我们出来做什么啊,是不是有敌人?早跟你说过要与人为善啦,要多多慈悲,否则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让我看看敌人在哪儿……我操,神迹刻印?还是四阶!你不早说,我们根本打不过啊!” “我倒是想说,你给我机会了么?” 叶雪涯撇了它一眼,摇头:“我知道你们打不过,不用担心我让你们送死。” “那还叫出来干什么?”不说难以理解,正准备喋喋不休,可紧接着就看到了叶雪涯渐渐冰冷起来的笑容。 “就是让你们看看。” 她抬起眼眸,凝视着天空的方向:“必要的时候搭把手,这叫有备无患。” 轰鸣声再起。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参商不相见 随着鸦天狗的一声冷哼,十握剑再次抬起,火柱从天而降,斜斜地贯穿了银座,将好几座大楼自正中烧出了一个贯穿的缺口,横隔在青丘幻境地运转之间。 一阵嘤嘤的叫声里,一只踉跄地小狐狸从虚空中走出,半身的毛发都被烧焦了,依靠在她腿上轻声呜咽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叶雪涯抱起它,轻轻抚摸了一下:“告诉大家没必要硬撑着,我来断后,即时撤退吧,苏奶奶那里不会怪罪的。” 小狐狸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手指,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之后回头看她,想和她一起走,却只看到叶雪涯挥了挥手,微笑着:“我稍后就去,放心。” 小狐狸嘤嘤了一声,无声消散了。 紧接着,随着青丘军团的撤退,笼罩整个银座的迷雾迅速消散,一片片的破碎,幻境消散。 而那一瞬间,在大楼内,山姥终于突破了层层幻觉,闯入了地下的核心密室之中,感受到其中狂暴的源质波动,顿时喜出望外。 “天城坊大人,我找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冲入了地下室:“就在这里!” 就好像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种‘我摸到了’的欣喜,空中的天城坊顿时一声长笑,瞬间漆黑的羽翼收拢而起,整个人融入了十握剑的光焰之中。 猛然一斩,强行撕裂了叶雪涯的幻术,冲入了银座之中。 对准了山姥的坐标,投身而入。 直入核心! 紧接着,便看到四分五裂的山姥。 好像被庞大的力量正面击中,他整个人都变成了血浆,碾压成泥,均匀地涂抹在了正对面前的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可是在过分庞大的地下室里,却没有任何边境遗物的踪迹,只有一地破碎的铁片还带着隐约的源质波动,好像被吞噬殆尽之后所剩下的残渣。 就在铁片之间,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抓着一根铁棒,正饶有兴致地戳着墙上的那一滩肉泥。 听到响动,他便回过头来,堪称俊秀的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神情,声音温和。 “请问这位朋友有何指教?” “……”天城坊错愕地凝视着他的样子,眉头皱起。 和叶雪涯同样是三阶升华者,源质内蕴,毫无散乱,已经是三阶圆满的程度了,可比自己还差得远。 他错愕的不是对方的存在,而是这里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看不到任何传说中东夏谱系的底牌,就好像只是一个废弃的储物室那样,根本没有任何边境遗物的鬼影子。 年轻男人看到他不答话,便继续温言说道:“这位朋友如果是迷路了的话,在下这里有一张地图,可以随意拿去。” 天城坊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那年轻男人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音,忍不住叹息,旋即开口问道: “扑你老木,问你话呢没有听见么!” 他手里的铁棒猛然抡起,掀起轰鸣巨响,朝着他的脑门猛然砸下。 猝然之间的变化,简直判若两人。 自温文尔雅中所迸发出令人不可置信的凶戾,好像在瞬间自扯下了人形的伪装,暴戾的恶意缠绕在铁棍之上,迸发凄啸。 那迅捷的速度竟然连十握剑都没有反应过来,笔直地砸在了天城坊的脑门上,令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那年轻人再度抡起铁棒砸下,小嘴儿好像抹了蜜一样:“丢累罗某,老子刚刚才发誓不讲粗口,你这屎忽鬼就要逼我破戒,死扑街你老母养大你这么辛苦,结果你连话都不会讲!” 一连串夹杂着浓浓方言的热情问候扑面而来。 天城坊大怒,抬起十握剑,一剑斩落。 逼退了年轻人,可在那年轻人的背后,却骤然浮现出无数星辰的光芒,隐隐交织成了一头凶暴猿猴的虚影,手中的铁棒瞬间被冰霜覆盖,寒意逼人。 ——东夏谱系·三阶圣痕·参水猿!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叶雪涯无奈地叹息:“我都准备跑了呐,你干嘛冲进来啊?” “故弄玄虚!” 天城坊冷笑,十握剑横扫,猛然撕裂了层层墙壁,几乎在瞬间将整个三越大楼撕碎。 进来之后他就反应过来了——三越大楼恐怕是社保局原本为鹿鸣馆所设下的陷阱! 只不过,区区一个陷阱,困得住其他人,困得住神迹刻印在手的四阶升华者么? “你还是膨胀了啊。” 叶雪涯挥手,随意地分开了扑面而来的热浪,摇头感叹:“以前是你的话,应该会掉头就跑的。” 她飞起一脚,将身边的几只猴子向着天城坊踹了过去。 “死猴子,干活儿了!” 不听、不见、不说三只老猿一声无奈地惨叫,瞬间消失在风中,紧接着,又自天城坊的周围浮现,一只猴子捂住了他的眼睛,一只猴子捂住了他的耳朵,而一只猴子堵住了他的嘴巴。 三只来自深度地狱的边境异种在瞬间封闭了他的眼儿口舌鼻身六识,然后……就开始划起水来。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消磨一下时间。 能稍微拦住他一会儿就算尽力,他们三个只当自己是弱小无力还能吃的老猴子,油滑的要命,能蹭蹭就不进去。 短暂的空隙,叶雪涯抬起眼睛看向旁边那个年轻男人,“荀方,给你的东西呢,都吃完了?” “都吃完了。” 荀方指了指一地的铁渣:“二十多件边境遗物,一件不剩,难得吃这么饱。” “也是,毕竟靠着磕装备把白板圣痕都磕到三阶圆满了。”叶雪涯点了点头,再问:“那你还等什么?等我送你吗?” “不,我,咳咳……” 荀方犹豫了一下,反而没有刚才抡起铁棒就砸人的霸气,吭哧了半天之后,红着脸问:“我说小雪啊,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我也算是熟人,要不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你考虑一下?” “我不。”叶雪涯摇头,断然拒绝。 荀方愣了一下,“为什么?” “工作的时候谈感情,道别的时候插旗,表白的时候说不清话……我最讨厌的三样东西你都占全了,我们不合适。” 叶雪涯摇头,直白地说道:“顶多回头请你吃顿饭吧。” “也行。”荀方苦笑了一声,升起一丝期冀:“我知道一家不错的……” “……带着大家一起。” 叶雪涯不等他说完,补充了一句,彻底掐断了他那一点小心思,然后,取了他的狗命。 恩,虐杀单身狗。 一挥手,别离一斩,荀方人头落地。 可随着荀方的死去,他的尸体却没有消失,自其中反而有一道璀璨如星辰的光芒缓缓升起,随着叶雪涯的拉扯落入了她的手中。 当天城坊终于甩开那三只该死的猴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喲,你醒啦?” 叶雪涯咧嘴,露出微笑:“可惜,黄花菜都凉了。” 紧接着,她倒持着那宛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圣痕,刺入了自己的胸中。 轰鸣爆发。 积蓄到恐怖范畴的源质自她的躯壳之中席卷而出,扩散向四面八方,最后冲天而起,撕碎了一片片阴沉的云层之后,搅动起狂乱的飓风。 当着天城坊的面,她将参水猿的圣痕,植入了自己的躯壳之中。 她在找死! 没有人的躯壳中能够同时包容两道不同的圣痕,哪怕是同处一源也不可以,就算是连体人也不行。 而就在参水猿的圣痕进入躯壳的瞬间,心月狐的圣痕随之苏醒。 在近乎无穷尽的源质波动灌溉之下,两道圆满的圣痕自纤细的躯壳之中感应到彼此,紧接着,勃然大怒,各自散化为一道道星辰的投影,向着彼此撞出! 星辰崩灭的辉煌之光自她的双眸之中亮起。 如此炽热。 天城坊冷笑,正准备欣赏叶雪涯爆体而亡,灵魂粉碎的样子,可是紧接着,他便看到叶雪涯的周身升起无数灿烂而纯净的星辰之光。 自光芒的映照之中,叶雪涯的长发飞舞在空中,无穷尽的源质波动骤然收缩,自胸臆之间形成两道截然不同的轮廓。 天城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两道截然不同的圣痕……不对,此刻,心月狐所形成的商宿和参水猿所化的参宿,两道圣痕竟然在某种联系之下,尽数消散,融入了叶雪涯的灵魂之中。 成为她的一部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迎着鸦天狗震惊的视线,叶雪涯咧嘴一笑,十足帅气:“谁说参商不相见的?” 那一瞬间,蜕变的灵魂自星辰的光芒之中苏醒,在青龙七宿和白虎七宿重叠的星辰光芒里,漫长时光以来所积蓄的所有源质在瞬间消化完毕。 自叶雪涯的背后,无数星辰轮转,随着庞大力量的推动,新的圣痕自不断变化的星象之中不断闪现,稍纵即逝。 好像疯狂旋转的轮盘,毫无规则的跳跃着。 不知最后的指针究竟落向何方。 在恍惚之中,远方好像有温柔的旋律响起,令叶雪涯的心头升起一线明悟。 “来让我们看看你的运气吧……” 她随意地抬起手,轻描淡写地,自纷繁的天象之中撷取出了自身的本命,在无数变化不定的星象中拣选出最终的结果,令疯狂变化的星云瞬间凝固,定格。 轮盘停止了。 紧接着,肃冷高远的星光照亮了她的眼瞳。 如此冰冷,如此嘲弄。 “看起来,你的运气不太好啊……” 叶雪涯微笑着,抬起手掌,展露出七道如辉煌如烈日的星光。 ——东夏谱系·四阶·北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我不在乎 什么叫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这就是。 老母鸡变鸭可能不太准确,但煮熟的鸭子飞了之后,换了一条新鲜热辣的霸王龙出来,就让天城坊有点接受不了这个核突的现实。 现实毕竟是现实,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倒不如说,他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几乎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然后掉头就走。 兵法有云,撤退不丢人……虽然原话不是这个意思,但五轮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知道有问题还上去莽,那不叫打仗,那叫送菜。 哪怕是当年的夜叉石舟也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眨眼的功夫就对面就升级了,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太过玄幻了,不知道究竟应该说是他生性谨慎,还是说往日叶雪涯留下的阴影也太过庞大,此刻天城坊就算有神迹刻印在手,竟然也没有丝毫决一胜负的意思,堪称转进如风。 大翅膀一展开,扑打两下就要遁走,然后才发现,迟了。 随着叶雪涯进阶完毕,银座上空的阴云已经被凌厉的星光斩裂,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悬的北斗,洒下如铁的寒光。 “东夏谱系这是吃定我们了么?” 天城坊回过头,冷眼凝视着叶雪涯,忍不住嗤笑:“枉称大国天朝,结果为了争夺这一处地狱,不惜动用如此鬼祟的手段。” 他到现在,哪里还不知道东夏谱系的打算。 哪怕自己不来,这里的陷阱十有八九也是给鹿鸣馆准备的,可以预想,等瀛洲谱系的人费尽艰辛突入了这里,想要挫败社保局的计划,却绝望地发现这里蹲了一个完好无损的三阶大圆满,然后底牌尽出之后,喜迎叶雪涯开挂。 限定了入场规则之后,比赛里唯一一个四阶! 到时候,邪马台乱不乱,还不是她说了算? “说卑鄙的话,也应该是彼此彼此吧?” 叶雪涯听了,顿时嘲弄了起来:“我又没让你们来送啊,况且,比赛规则就在这里,大家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呢,违规送一个四阶进来的人又不是我们,你们还有脸说别人卑鄙么?” 一番话听上去冠冕堂皇,但每个字里都写满了吃人,天城坊的鸦面上,红眼一翻,含怒冷笑一声。 “——我蛮夷也!” 华族公卿们就算是再怎么无能无德,从小的教养却是一等一的严格,他的回答直接引用东夏典籍中的古语。 却不知是对叶雪涯的回复,还是对东夏谱系的嘲弄。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 表面上的光彩和正直,暗地里谁又比谁更干净? “说得好!” 叶雪涯鼓掌赞叹:“今天才发现石舟你是个有骨气的家伙啊,道理说破天去还是不如拳头大,我倒是更喜欢另一个说法来着。” 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那一瞬间,北斗高悬,冷厉的星光自从上叶雪涯的指尖迸发,融合了两道圣痕之后得以蜕变的灵魂能力以北斗的力量激发了。 倘若往昔是将万物分割的‘离别’,那么此刻便是命中注定不得相逢的‘参商’! 十握剑的火光暴涨,劈斩一闪而逝。 自叶雪涯的指尖一直到天城坊的脚下,无声地出现了一道笔直的裂痕,那一道仿佛生来如此的痕迹缓缓地向着两侧分外,掠过了天城坊的所在之处之后,径自向后延伸。 转瞬间,覆盖了整个银座。 一道笔直地裂隙无声扩散开来,令人心悸的阴风自裂口之中喷涌而出。可不等阴风席卷,天城坊已经悍然发起了进攻! 鸦天狗的速度完全展开,辅以十握剑无坚不摧的凌厉声威,可是却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法奈何的了刚刚进阶的叶雪涯。 神迹刻印对圣痕的消耗巨大,纵然无需他投入源质,本身这一份过分庞大的神性对于升华者而言就不是能够随意使用的武器。 对于叶雪涯,也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威慑! 就算看不到原本惊天动地的火柱,可倘若被这内蕴着无尽雷光烈火的一剑斩中,也决计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么,就不要被斩中好了。 叶雪涯抬手,依旧是‘参商’! 天穹之上星辰轮转,光芒映照而下,她和天城坊之间骤然生出了无穷的斥力,一时间天城坊不论如何努力竟然都无法拉近距离。 北斗,造化之枢机! 在天枢的把控之下,两人已经分别映照进了商宿和参宿的领域之中,永无再会的可能! 天城坊嘶吼,猛然双手抬起剑刃,指向天空。 火光如炬,斩! 一道炽热的雷光便已经横跨了天穹之上运行的星象,令北斗的运转也陷入了瞬间的停顿,星空在神性的冲击之下被砸出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斥力消散大半。 可紧接着,叶雪涯却已经近在咫尺,微笑。 “这么谨慎的呀?” 她说,“别怕,这个版本的北斗被削了,不强的。” 可她的手指,早已经随着话语向着前方滑落,带着诀别的宿命,万象离别。 天城坊的一条手臂骤然飞起,但是臂膀处却毫无任何的伤痕和血色的浮现,好像天生如此那样。 天城坊表情不变,甚至没有丝毫的错愕和惊恐,神情冰冷如铁,向后撤出一步,留下了挥剑的空隙。 在这极限的距离中,十握剑斩落。 叶雪涯的身影骤然化入虚幻之中,任由十握剑斩过,再度凝实。 真幻如一,这是心月狐的看家本领,可没有进阶之后就不能用的道理。可随着十握剑的经过,天空之上的星象却越发的飘渺,无数星辰摇摇欲坠,北斗之光闪烁着,黯淡了起来。 曾经斩杀大蛇的神圣之剑,可没有那么好豁免的,神性的破坏直接作用于圣痕之上,在叶雪涯刚刚进阶的圣痕之上留下了一道裂隙。 两败俱伤。 但叶雪涯不退,她再进。展开的五指之间,北斗的光芒升腾而起,天枢、天权、天璇……九星七现二隐,汇聚与再度划下的手指之间,便形成了冰冷到刺痛魂魄的光芒。 瞬息间,一重重宿命自指尖汇聚,星象变化之中,来自运命的加持融入了她最擅长的‘参商’之中,形成了质变。 整服乘三素,旋纲蹑九星! 这是北斗圣痕最根本的运用,纯粹将自身的本质加持在了她的攻击之中,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划,里面不知道重叠了多少BUFF,破防、必中、咒死、魂荡……到最后,只剩下了再明白不过的效果——北斗注死! 天城坊,毛骨悚然。 哪怕有神性刻印在手也不敢站在原地让叶雪涯注解随意注解自己的命运,天狗羽翼一震,凭空消散,再度从十步之外浮现,胸前已经多了一道参商的斩痕。 这一次,凌厉的星光附着在伤口之上,取之不散,只有一丝丝血气不断蒸腾而起,看上去惨烈无比。 “你果然还是个疯子啊……” 鸦天狗剧烈地喘息,有神迹刻印在手,竟然被叶雪涯逼到了死角,可令他更不可置信的是叶雪涯的决心。 “你仓促进阶,根基本来就不稳,如今还敢和我动手,难道就不怕神性失控变成凝固者吗!” “我不怕啊,难道你怕了?” 叶雪涯微笑着,步步上前,紧闭。 这个女人彻底疯了。 不,脑子正常一点就不会选择在敌人面前进阶吧?如此粗糙的进阶,几乎可以说已经自绝前路了! 大家争了这么多年,他哪里还不知道叶雪涯的底细? 这一条升华之路看似映照的是星象,可本质上却和占星术无关,直接对应的是宿命,每一道圣痕都有直接对应的宿命,就好像她一进阶心月狐就被社保局丢进了边境。 心月狐,主祸乱之象,最擅长的就是挑起纷争,有她在的地方,无风也要起三尺浪。 结果这个女人果然不负众望,所过之处天翻地覆,在边境搞风搞雨不知道搞出了多少事情,堪称杀伤力恐怖。 只可惜天下无龙,她这一条升华之路相当于直接断了,商宿的心月狐向上突破,本应该是东方苍龙才对,否则她哪里至于在第三阶卡了这么久? 送她进来进阶虽然是一招妙棋,背后何尝不是上进无路的无奈呢? 靠着长久以来的源质积累,以灵魂能力强行参商合一,硬生生突破了三阶和四阶,固然了不起,可等天城坊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女人完全已经上进无路了。 前路断绝。 这一条路比心月狐更加绝望。 就算没有底蕴不足的原因,北斗再往上,便是紫薇,非要中央大统、九五之尊不可。 换而言之,想要让她成就五阶,要么让她当东夏的皇帝,要么玄鸟将谱系之主的位置让出来给她。 就算玄鸟愿意,其他所有人也绝对不会同意。 换而言之,她这辈子止步于四阶了…… 就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那样,叶雪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看,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们的格局不同。” 在她的身后,北斗九星的星图再度浮现,星光汇聚,化光为铁,自她的手中形成一柄漆黑的长剑,剑脊映照着鸦天狗的错愕面孔,仿佛要将他笼罩在这宿命之中。 “有些东西你在意的要命……” 有肃冷的声音骤然自天城坊的耳边响起,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而我,不在乎。” 下一瞬,剑刃刺落。 第二百六十七章 批生注死 速度好快! 天城坊的眼瞳放大了,迅速后退,试图躲避北斗之剑的穿刺,感觉到寒芒在背,一股冷意几乎渗入了魂魄之中。 一直以来,在他的认识之中,叶雪涯都是以幻术和源质应用和圣痕结合形成的咒法为手段,换而言之,是个法爷。 可现在叶雪涯的剑术却令天狗都为之震惊。 说不上有多么惊才艳绝,但就好像在漫展上的死阿宅走进厕所里,看到刚刚拍照的小姐姐那样。 为什么比我还要快! 可时间已经不够他再去反应,十握剑格挡,北斗之刃崩裂开一道缺口,但批生注死的寒意却隔着神迹刻印撼动在他的魂魄之上,令鸦天狗的圣痕随之崩裂开一道缝隙。 死毒缠身! 他后退一步,一步之间再度重整旗鼓,抬起剑刃向前斩落。可紧接着他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北斗之剑…… 太快了! 为什么会这么快! 无法理解! 生死关头,天城坊无暇思索,如铁的心智将恐惧和彷徨抛开,近乎搏命那样地斩出一剑,以伤换伤! 十握剑斩过了叶雪涯的躯壳,虚实转换,分毫无损,可神性却再度创伤了北斗的圣痕。 叶雪涯面色不变。 而天城坊却一声痛苦嘶吼,鸦天狗的一只漆黑羽翼自根而断,天狗折翅,圣痕剧烈地抽搐着,几乎难以支撑神迹刻印的负担。 这个女人,完全疯了! 他终于看到了两人的脚下,那隐隐亮起的星光——那是无数碎散的星辰,可星辰的运转已经再无往日的轨迹。 星野崩碎,参商相见! 参宿和商宿的区域此刻已经重叠在一处,不论他如何躲闪,叶雪涯都近在咫尺。 这是命运注定。 感受不到痛苦那样,叶雪涯面无表情,北斗之剑抬起,再斩! 天城坊怒吼,十握剑抬起横格,挡住了斩落的北斗,可冷不防,却看到叶雪涯隐藏在背后的左手忽然抬起,按在了自己的面孔之上。 最后一瞬,他只看到了此生未曾见过的绚烂星辉。 五指猛然收紧。 炽热的星辉自五指的间隙之中迸射而出,而鸦天狗的面孔,已经被那纯粹到近乎恐怖的星辰辉光所吞没。 源质在飞速流逝,宛如瀑布。 叶雪涯的嘴角勾起。 期待地微笑起来。 正是因为消耗如此恐怖,从三年前在老头子的兜里把这一招掏出来之后,她就还没有开过张呢…… 如今,在四阶北斗的支撑之下,传承在天命之路中的恐怖力量在此迸发! ——神性应用·杀破狼! 瞬息间,天城坊惨烈嘶鸣,整个面孔化作了焦炭。 鸦天狗的圣痕在这冷厉星光的穿刺之下瞬间千疮百孔,重创! 他嘶吼,自痛苦之中十握剑抬起,不顾一切地斩落。 轰! 笼罩着整个银座的封锁在瞬间破碎了,残存的独翼展开,他腾空而起,竟然一丁点反击的念头都没有,呼啸而去。 逃走了…… 死寂之中,叶雪涯静静地站在坍塌的三越大楼之间,凝视着他远去地背影,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收起了北斗之剑。 直到现在,所在远处没有露头的社保局成员才探出脑袋。 洛慎胆子大,凑过去问:“大姐,我们不追么?” 叶雪涯瞥眼看了他半天,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洛慎走过去,一头雾水。 紧接着,就看到叶雪涯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撑住他的肩膀后缓缓地靠在了墙上。 剧烈喘息。 “追个屁啊,你真以为老娘是打不死的铁金刚么?” 她抬起头,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幸亏把他吓住了,否则等他反应过来,和我硬拼的话,我死定了……” 大家再怎么是四阶,神迹刻印在手和屁都没有能一样么! 再怎么凑合的神迹刻印也是神迹刻印。 叶雪涯再头铁也不敢让他真的对准自己砍两刀,能把他吓走,已经是演技出众了。 多亏石舟生性太过谨慎多疑,外加当年给他留下的心里阴影不浅,否则今天这出戏屁都没得唱。 洛慎想了一下,“那我们要不要收拾一下赶快跑路?” 要不然,等那个家伙反应过来杀个回马枪,那岂不要遭? “跑?我们为什么要跑?” 叶雪涯冷笑着摇头:“自从他决定跑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丧失了和我同归于尽的机会了。” 玄鸟秘传的神性应用·杀破狼,难道他以为只是跟打耳光一样,轻描淡写就完事儿了么? 北斗批生注死的能力配合上这样的技能,可是能直接修改命运的! 她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头顶阴云之间若隐若现的几颗星辰,缓缓摇头。 “杀破狼三星高照,死已经写进了他的命里,不管他往哪边逃,不管他遇到什么人,他都死定了。” 好像宣读命运那样,轻描淡写地为自己的敌人写下了结局。 “——石舟和光,一定会死在今天,死在邪马台里。” …… 天狗展翅,高飞在天空之上,漫长的距离一掠而过,最终无力地摔落在地上,趴在地上,呕出了晶莹的血色,破碎的面孔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圣痕颤抖。 他忽然明白,或许叶雪涯只是在吓唬自己,或许现在他转过身去,还来得及干掉叶雪涯。 可是有意义么? 自己已经败了。 就好像是她说的那样,输在了格局之上,手持神迹刻印还打的这么难看,还有什么脸跑回去再纠缠不休呢? 天城坊依靠着墙壁,勉强地修补着伤口,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愤怒和耻辱。 如今的他已经无力再支撑一场四阶的战斗了。 深入骨髓的诅咒星光纠缠在了他的圣痕之上,令鸦天狗的羽翼一阵阵抽搐着,破碎的面孔之上满是狰狞和痛苦。 究竟是什么神性应用,竟然带着东夏谱系的神迹刻印·宿命箭书的效果? 不论如何,必须先摆脱这种诅咒才有生还的可能,否则肯定会被诅咒活活折磨而死。 他颤抖着挥手,散去了十握剑的烈光,松开手,任由八幡弓自行腾空,飞走而去,在莫名力量地召唤之下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 ——就算自己死在这里,八幡弓也不容有失。 很快,两根羽毛自八幡弓消失的地方浮现,落下,落在了天城坊的手中。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并非是预想中的斥责,而是包含忧虑的叹息。 “平安归来吧,天城坊,失败不可耻。”他说,“不要死,活着的人才会有未来。” 天城坊愣在了原地,许久,忍不住跪在地上,首先浮现的是错愕,旋即所感受到的却是一阵难以言喻地自责,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下,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教诲的。” 他咬牙,拭去了眼泪,珍而重之地握紧了来自老师的两根翎羽——这就是两道足以带着他穿破必死之局的转机。 两根翎羽寄托在了他的鬓边,有一道率先飞出,绕着他飞了几圈之后,感觉到缠绕在他身上的命运,好像对必死的命运无从下手。 紧接着,它又升腾而起,引导着他飞向远方。 很快,在奋力的飞翔之中,那一道翎羽骤然焚烧殆尽,最后的余灰指向了一个行走在小巷之中的人影。 天城坊瞪大眼睛。 好像生怕别人认出自己的真身,那个人浑身笼罩在黑袍里,就连面孔都覆盖在内,没有露出一丝皮肤,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囊,手握着地图,好像在寻找什么地方。 在翎羽的指引中,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对方的隐秘气息,还有对方藏在背囊之中的什么东西——那个东西,能救自己! 破碎的面目之上,鸦天狗残存的独眼闪过一丝决绝。 没必要节外生枝和那个升华者纠缠,夺了东西就走,不能轻启战端。 打定主意之后,阴云之后隐藏的鸦天狗俯冲而下,化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向着神秘人俯冲而下。 迅捷如电。 可那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神秘的人影猛然回头,面罩之下的眉头皱起。 挥手。 自他身后的半空之中,骤然有钢铁巨人的轮廓浮现,随着主人一同抬起头,笼罩在面部的钢铁面罩猛然展开,两道尖锐的天线向着两侧分出。 紧接着,笼罩全身的纯白色装甲猛然翻开,自其中亮起了令人不安的炽热猩红。 “哦哦哦哦哦~~~” 伴随着一阵充满古怪气息的旋律,叮叮咚咚的声音里,无数人的吟唱声从音响中响起。 一道闪光自庞大机器人的双目中闪过,来自台场的巨型边境遗物抬起了手掌,随着主人的动作,向前扇出。 拉普拉斯程式自律判定开始,扫描完毕,计算结束。 RX-0,毁灭模式启动。 ——最大出力! 轰! 宛如铁墙瞬间横扫,掀起赫赫风雷,轰鸣巨响之中,弹射而来的黑影倒飞而出,瞬间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什么鬼?” 神秘人疑惑地望着那个被打飞的黑影,不解地摇了摇头:算了,反正这种不自量力的袭击者邪马台里不知道有多少…… 他低头看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循着渐渐清晰的温柔旋律,继续寻找起了艺术馆的踪迹。 在他身后,钢铁巨人的身影缓缓消散。 好像从未曾出现过一样。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赌注 天城坊自昏沉中睁开眼睛,感觉到久违的痛楚。 遍布裂痕的圣痕已经无法再护持千疮百孔的躯壳,鸦天狗的破碎面具之下,露出他自己的苍白面孔。 刚刚……那是什么? 剧烈地呛咳突如其来,他弯下腰呕出带着丝丝光芒的血液,鸦天狗的心髓自血中升腾而起,漂浮在空中,散发出了一阵阵的黑色雾气。 奇迹在流逝,以令人心痛的速度。 一切都在以顺理成章的方式走向最糟糕的结局,好像没有任何的异常那样,自然而然地……迎来死亡。 诅咒正在应验。 就好像看着自己正在渐渐地失血而亡那样,绝大的恐惧令他奋力挣扎着,从破碎的建筑中爬出。 残存的一根翎毛似乎也无法认知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惶恐地围绕在他的周围飞舞着。 “没有,时间了。” 天城坊用尽全力地撑起身体,嘶哑地说:“带我去找……能够救我的东西……” 翎毛在空中颤动了一下,旋即惊慌地寻找起线索来,很快,便惊喜地动荡起来,绕了他两圈,飞空而起。 带着天城坊的希望一起。 用尽最后的力量,天城坊展开破碎的独翼,歪歪扭扭地飞上天空,追随着那一根翎毛,渐渐向前……直到那温柔到仿佛可以抚慰一切创伤的旋律渐渐清晰,翎毛盘旋在一座古老的场馆上方,指引着他向下。 仿佛引导着他去向琴声的来处那样。 天城坊狂喜,几乎无法遏制心中的庆幸,自空中下降了一寸……紧接着,被如有实质的恶寒所吞没了。 恐惧,难以理解,难以言喻的恐惧从他的心头泛起。 前所未有的,他的直觉绝望地拉响了警报,焕发出奋尽全力的哀鸣。 不要向前,不要向前,不要向前! 无法理解的绝望几乎在瞬间撕裂了他的灵魂,毫无由来的恐惧凝结成了实质,自颅骨之中嗡嗡作响。 令他在这瞬间的不祥预感之中几乎发出尖叫。 去那里的话,会死。 如此清晰的理解和领悟从心中泛起,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就连死亡都无法比拟的恐惧,几乎将他自诩为钢铁的意志撕碎了。 那里,是死路! 在半空中,垂死的鸦天狗僵硬了一瞬,骤然向上拔升,奋尽全力地向远方飞出,狼狈地逃窜,甚至顾不上自己渐渐濒临极限的翅膀和身体。 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逃走,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当他从混乱中恢复一丝神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正歪歪扭扭的从空中坠落。 那一根茫然的翎羽依旧追随在他的旁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巨响中,他狼狈落地,砸在了破碎的店面,剧烈喘息。 “不是那里,不去那儿……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竭尽全力地抓住翎羽,怒视着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带我去找可以救我的东西……我的时间……我的时间……” 天城坊的身体剧烈地一阵,再度呕出了破碎的内脏,自地面上蔓延开来的血泊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令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有人在兴奋地呼喊:“我看到了,有个东西掉在了这里,绝对没错。” “小心一点,这里的东西都诡异的厉害。” “我操,是个鸟人!” “管他是什么东西,先杀了再说!” 在破碎的店面之外,几个升华者戒备地抬起了武器。鸦天狗错愕地看着他,好像被吓到了那样,许久,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笑。 被这个恶劣地笑话逗笑了。 死亡到来了。 可杀死自己的人却是这样的货色…… 回忆起进入邪马台以来的滑稽遭遇,和自己的狼狈样子,他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沦落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我的命运?” 天城坊咬牙,缓缓摇头:“不,不对,恰恰相反才对。” 他撑着破碎的身体,自胸前的裂口中拔出了钢筋和铁片的残桩,昂起头,自无数废墟的束缚中一寸寸爬起,向着面前的拦路者怒吼: “现在,还没到时候,还没有!” 他踏前一步,迎着飙射而来的子弹,独臂抬起,残缺地五指合拢如刀,斩落铁光。 “——狗一样的东西,也配杀我吗!” 或许会死,没错。 但不是现在,不在这里,也不应该是这种东西。 天狗咆哮。 虚无的气劲竟然自这随手的挥洒之中涌现,自手臂之上形成了如有实质地虚幻刀锋,斩破了子弹,轻而易举。 多少年,横隔在他面前的极限在此被突破了。 踏入了传说中的极境。 真正的天狗抄。 倘若在平时,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吧? 可现在,他的心中却一片平静,像铁石那样的,只是踏前,挥洒着纵横交错的锋芒,驰骋在极速之中。 瞬息间,和升华者们交错而过。 在他的身后,血色迸发而出,染红了狭窄的街道。 他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面孔和伤口中流出,自他身后形成了一条惨烈而忐忑的痕迹。 还不能死。 还不能。 他要活着回去。 天城坊咬牙,撑起身体,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向前,在恍惚之中,他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在什么地方,只是执着地追逐飘飞在面前的翎羽。 一步,一步,好像行尸走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翎羽已经消散在了风中。 他依旧在向前。 麻木地催动疲惫的肉体,直到迎来了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在昏沉中,有一个轻柔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来者歪着头,低头俯瞰着他,倾听着他断续又执着地呼吸,弯下腰来,凝视着他狼狈的面目。 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那样的,露出惊奇的笑意。 “你,好像很强啊。” “救我……” 天城坊艰难地抬起手,想抓住那一片白色的裙角,可是却那么遥远,难以触及。 很快,一线甘露落在了他的嘴边,带着奇妙力量的露水融入了他的伤痕之中,唤回了他的意识,将他从死亡地边缘强行地拉回。 他得救了。 可救赎的力量却到此为止。 “更多……”他喘息着,伸手,想要抢夺那个女人手中的瓶子:“给我更多……” “这可是很珍贵的暗金道具啊。” 微笑的女人将瓶子抬起了一寸,轻描淡写地避开了他的手掌:“你这么空口白话的想要拿走,是不是过分了一些?” 天城坊愣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端详着面前的女人。 面目姣好,不,应该说精致才对。 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马尾斜斜地搭在肩上,白色的长裙一尘不染。 就好像出门买菜的那样。 不论如何都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但唯有那一双静谧的眼瞳却好像埋藏着整个城市都难以企及的黑暗,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那样。 让人看不透,可是却本能地心生恐惧。 “把那个给我。” 天城坊沉默了片刻,沙哑地开口:“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嗯?什么都可以给我吗?” 那个女人似是意动了,眉毛挑起,在沉思片刻之后,旋即露出了微笑:“那么,可以跟我不死不休的打一场吗?” “……”天城坊愣住了。 “你看,赌博这种事情,应该生来就会的吧?这个东西就当做彩头好了。” 那个女人起身,后退了几步,将手中代表着重生的药物放在了街道的尽头,然后,站在了天城坊的面前,拦住了他通往重生的路。 “输了的人死掉,赢了的人活着。” 她笑了起来,轻声问:“很公平,对不对?” “……是的,没错……” 天城坊沉默许久之后,点头,“再公平不过了。” 他抬起手,将身体撑起,端详着面前的敌人,自错愕和茫然之后,只剩下一片如铁的冷静。 再无需多说什么。 自场外无数观众们兴奋的视线中,他抬起独臂,摆出了天狗抄的起手架势。 “——瀛洲谱系,高野山的天城坊。” 那个女人沉默了片刻,好像在思索着如何回复那样,很快,微笑了起来。 “我是罗娴。” 她报上身份,“果园健身房的会计加前台。” 弯下腰,将高跟鞋脱下,轻轻地放在了一边,赤足踩在破碎的马路上,自坚硬的石和土中留下了一行轻巧的脚印。 向着不可战胜的强敌,高高在上的四阶升华者。 她抬起了手掌,愉快地一笑。 “请放马过来吧。” 那一瞬间,巨响迸发。 随着鲜血的挥洒,天狗断裂的羽翼骤然一震,好像化作了漆黑的飓风那样,瞬间扑面而来,天狗抄横斩而下。 紧接着,轰! 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凸起的拳印,紧接着,鲜血自肺腑之中飞迸而出。 看不清罗娴是怎么动手的,就好像自然而然地那样,抬手,一拳打出,纤细而白皙的手腕上却爆发出令人惊骇的力量。 三重霹雳。 ——天崩! 空气为之粉碎了,出现了稍纵即逝的断层,玻璃上的裂缝那样向着四周扩展。 可紧接着破碎的空气就被天狗彻底斩为了两截。 第二百六十九章 童年的终结 一道铁灰色的光芒随着天城坊的挥洒,斩破了罗娴的防御,瞬间一扫而过,鲜血自白裙之下喷涌而出。 罗娴跪在了地,茫然地低头看着胸前的斩痕。 紧接着,天城坊才倾听到躯壳内接连不断的破碎声音,好像被雷霆万钧地毁灭了那样,每一个关节和每一条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重创。 只是一拳,就将他彻底击溃了,倘若不是四阶升华者的话,可能在这一拳之下化为粉碎了吧? 可现在,胜负已分。 “抱歉啊,小姑娘……是我胜之不武,可是,我必须活下去。” 他剧烈地呛咳着,吐出破碎的内脏,不再看被天狗抄腰斩而过的罗娴,踉跄地向前,跌跌撞撞地走到药瓶的面前。 伸手,想要拿起药瓶。 紧接着,愣在原地。 他听见了背后好奇的声音。 “没有见过的剑术啊,是新阴流吗?” “不对,天狗的话,应该是鞍马山的天狗抄才对,怪不得……” 他僵硬地回头,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罗娴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本应该被腰斩的她却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是破碎的白裙之下露出了一道惨烈的斩痕,深可见骨,有血液流出来。 在说话的时候,语气就充满了恍然。 好像增长了见识,学会了新本领。 令天城坊不可置信。 只是轻伤? 明明斩中了! “你怎么……” 他转过身,凝视着罗娴的姿态:“刚刚,是什么招数?” “嗯?是这个吗?” 罗娴想了一下,身体的轮廓飘忽,又再度凝实。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台劣质DVD,在刚刚卡顿了一下。于是很多不重要的细节和剧情就被轻描淡写地掠过了,包括刚刚那必杀的一击。 只凭借着纯粹肢体的运用,就近乎抵达了奇迹的范畴。 “这个其实应该也算禹步来着,不过是前几天刚刚琢磨出来的技巧……” 她展开双手,毫无藏私地向对手展示着自己技法:“你看,就像这样:在对手进攻的时候,向左一步的同时向右走一步……趁刀不注意,就躲过去了。” 明明每一个字都能够听懂,可组合起来之后,就变得荒谬又诡异。 那真得是肉体能够做得到的技巧吗? 那真是人能够想象出来的创造么? 这眼前的一切,又是什么样的怪物才能够轻描淡写地创造出的场景呢? 对这一份才能的恐怖毫无察觉,罗娴解释完了之后,无奈的一笑:“可惜还是不太熟练,刚刚还以为真的要死了呢。 不过我现在已经把你那一招学会了,应该不会再受伤了吧?” “……” 死寂之中,天城坊感觉到喉咙中的一阵干咳,难以呼吸。 不知为何,原本平静的内心已经无法遏制自己的颤抖,手指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难以控制。 “认真一些啊。”罗娴看着他:“你会迈步。” 他迈出了一步站定,愣在原地,旋即瞪大眼睛,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发起进攻,却听见了罗娴的低语。 “唐竹。” 手刀斩落,赫然是唐竹之型,一击不中,罗娴摇头:“袈裟斩。” 然后,天城坊就袈裟斩。 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浑身涌现恶寒,如坠冰窟。 他怒吼着,踏步转身,猛攻。 “二人悬,接燕飞。” 在罗娴的低语中,攻击尽数落空,可四阶依旧是四阶,劲风呼啸,恐怖的气息散逸,势如破竹的向前,割裂了她的面孔和手臂。 几乎是重创了。 但罗娴的神情却分外地不满。 饱含失望那样的看着他。 “就只有这样么?” 踏前,禹步,天崩。 轰鸣巨响,鸦天狗踉跄后退,残存的独翼彻底撕裂了,惨烈嘶鸣。 罗娴再度上前,不顾鸦天狗无数飞射而至的羽毛,任由自己的躯壳被刀锋一般的羽毛撕裂,再度打出了一拳。 【地陷】。 于是大地陷落,崩裂,自鸦天狗的脚下开始,向四周扩散,恐怖的力量令天城坊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渗出了淋漓的鲜血。 好像在玩耍。 哪怕被天城坊的反击打断了一条手臂,可依旧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意:“你应该是那种底蕴充足,甚至可以临阵突破的人吧?” “不要沮丧啊,请再努力一点,天城坊先生。” 她凝视着天狗渐渐苍白的面孔,期待地恳请,“在你死或者我死之前,尽量的,留下一些美好回忆。” “——所以,请你拼尽全力的,杀死我吧!” 天城坊没有说话。 他已经被那一双眼瞳中愉悦的黑暗吞没了。 寒意像是海潮,冻结了他的意识。 随着隐藏在黑暗之下的本质显露出狰狞的轮廓,自昏沉之中,他却忍不住绝望地颤抖,难以克制。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他不知道。 好像有粘稠的黑暗从那个女人消瘦的躯壳中升起了,将自己缓缓地吞没,一寸寸地覆盖,咀嚼,在粉身碎骨的痛苦里陷入最后的疯狂。 有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然后是内脏破碎的声音,乃至磨牙吮血的细碎声响回荡在耳边……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一道不知从何处听过的低沉旋律。 如此温柔,如此宁静。 或许,今天是个死亡的好日子吧。 他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鸦天狗,迎来了死亡。 …… …… 当轰鸣告一段落,惨叫和哀鸣戛然而止,飞扬而起的尘埃和灰烬簌簌落下。 满目疮痍之中,只有一个残缺的身影缓缓地走出。 近乎支离破碎。 白裙已经遍布裂痕,瞎了一只眼睛,两条手臂全部断裂,一条小腿被碾压成粉碎,可是嘴角却依旧带着一丝恍惚地笑意。 最终的胜者,出现在了所有观众的面前,可是会场之中却没有任何欢呼的声音,甚至没有热烈的掌声。 只有一片死寂。 窒息一样的死寂。 在那驱之不散的寒意中,每一个人的眼眸都被屏幕上的温柔笑意所刺痛了。 当明白那堪称幸福的微笑究竟代表着什么的时候,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感觉到了恐惧。 不寒而栗。 “不可思议……” 谛听长出一口气,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惊叹:“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电视机的前面,端着蛋白粉的老人漠然地垂下眼眸。 天才? 或许吧。 或许,她所具备的才能,早已经超越了常人所理解的范畴……但这一份过分庞大的才能,究竟是命运的钟爱还是诅咒呢? 寂静中,只有身旁的电话声响起。 诸红尘的名字在屏幕上浮现。 老人平静地接起:“我看到了。” “……” 沉默了许久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个疲惫的声音:“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这不是谁的错,只不过你一直错误地领会了她的本质而已,还对她抱有期待。” 罗老淡淡地说道:“还期待着她能够回到人的生活里。” “……” 诸红尘沉默,许久,开口说:“我会解决的。” “这不是你能解决的范畴,也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罗老摇头:“放心,我能搞定。” “没有其他的办法么?” “没有。” 老人问:“除了杀死她之外,还能如何让她解脱呢?” “……” 在漫长的沉默里,电话挂断了。 老人放下电话,依靠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笑脸,许久,闭上了眼睛:“终究是……不得如此么?” 他轻声笑起来。 不知为自己所栽种而出的恶果感到骄傲,还是嘲弄自己曾经的天真。 二十年前,当他知晓自己的道路走到尽头之后,并没有过了多久,就接受了这样对其他人而言可能是晴天霹雳的结果。 平静到自己都害怕。 除此之外……他只不过许了一个愿望而已。 希望有人能够继承自己的一切,希望有人能够超越自己,希望有人可以青出于蓝。 后来,他在地狱里遇到了一个女人。 再过了两年之后,他打开门,看到了台阶上的襁褓。 从那一天开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那个出现在他门前的婴儿成长的茁壮又飞快,哪怕是他不擅长去养育孩子,也依旧顽强地在他粗暴的培育方式中活了下来,然后,展露出他不可置信的天赋。 曾经的自己,为这一份才能的出现欣喜若狂。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才发现这一份才能有多么不正常的呢? 太多的异常被他所忽略了,太过扭曲的本质被这一份前无古人的天资所掩盖…… 直到有一天,他跨过了警戒线,走进满目狼藉的教室时,看到了六岁的罗娴。 那个孤独的女孩儿站立在同学们的尸体之间,端详着老师临死之前的扭曲面孔,茫然地回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小娴。” 他蹲下身来,凝视着自己女儿的眼睛,然后,便看到她脸上那发自内心地欢欣笑容。 “老师说,要带我们玩游戏。” 一场游戏。 “……” 自那一刻开始,他才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异常究竟从何而来。 只有在什么东西的死亡中,她才能够得到快乐。 只有在杀死什么东西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幸福。 只有在自己快要被杀死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所谓的爱…… 深渊确实的实现了他的愿望,不折不扣地完成了他的祈求,以他所愿的方式,可赐予的太多了,这一份祝福太过慷慨。 慷慨到人类的世界无法承担。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再没有教过罗娴任何东西,可依旧无从阻挡她一天天的长大,愿望一天天的实现。 好像来到人的世界中的怪物那样。 再如何精致的外表也无法掩盖她灵魂中的异常。 她从未曾从生而为人的生活中得到过任何成长和领悟。倒不如说,常人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一场深奥的扮演游戏,囚笼中的束缚和枷锁。 总一天,这一份短暂的童年将迎来结束。 她回应响应深渊的呼唤,回归到地狱中去,抛弃人类的外壳,去成为某种让自己也为之恐惧的怪物。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今天。 老人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墙壁上空白的挂轴,自一片虚无中寻找到了那个早已经了然于心的答案。 或许,从一开始这场虚伪的亲情游戏就不应该开始。 ‘爱‘这种东西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太过奢侈。 幸好,他还来得及为这一场游戏写下结局。 …… …… 槐诗从出神中醒来。 面前的手稿无声地化作一道光芒,好像完成了任务一般,转了两圈之后破空而去,紧接着,怀中的大提琴也消失在了空气里。 在观众席上,那一具骷髅眼洞之中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它的面孔上好像还残留着安详的笑容。 槐诗还沉浸刚刚那奇妙的感觉里。 在短暂而宁静的旋律中,整个人仿佛都获得了解脱和安详,无忧无虑地飞翔在天空中,眺望着远方的动乱和斗争。 静静地凝视着与自己无关的一切。 窥见那些微不足道的死亡飞上了天空,消失在了阴云之后的黑暗世界里。 短短的几分钟,却好像长达三四天,他所有的源质都已经彻底耗尽了。 几乎虚脱。 然后,就莫名的有所领悟。 当他习惯性地翻开书时,发现自己久无动静的大提琴演奏竟然又生了一级,这算是意外之喜。 但更令他茫然的是【死亡预感】这个见鬼的技能也莫名其妙地从LV1跳到了LV2。 发生了什么? 他拿着命运之书,翻来覆去地端详着,一头雾水。 第二百七十章 村头托尼 我究竟干了啥? 就在槐诗拿着命运之书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听见了艺术馆的门被敲响了。 虽然相隔的距离遥远,可是敲门声好像回荡在耳边。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整个艺术馆好像都出现在了槐诗的感知之中,每一个细节和变化都历历在目,甚至只要他心念一动,各种储藏室里的东西都会浮现在手边。大门更是可以轻易地开启和落锁。 好像堡垒。 老骷髅临终之前将艺术馆的控制权交付给了他,可惜的是,东西基本上全都被死抠门的音乐协会搬走了…… 只剩下了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张兑换表。 上面写满了一排闪瞎槐诗眼睛的音乐家名字,还有他们的精髓手稿,以及各种边境遗物级乐器……还有后面同样闪瞎槐诗眼睛的兑换价格。 源质结晶,起价十枚以上。 也就是说想要东夏元兑换的话,哪怕碰上汇率最低的时候,最便宜的都要两千万以上! “两千万?我疯了么两千万换一张原稿,而且还只能看一次……” 槐诗随意地将兑换表踹进口袋里,走向了大门的方向,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便看到等待在门外的背包客。 面罩、兜帽,手套,墨镜,浑身笼罩在长袍之中,一点皮肤都不露出来。 看上去神秘的要命。 “喲!” 来者倒是颇为不见生分地向着他挥了挥手:“请问是槐诗么?” “……呃。” 槐诗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么神秘的人:“你是哪位?” “NO.2,我以为你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我的。” 神秘人耸了耸肩,终于让槐诗想起来,排名还在自己上面的那个神秘人。似乎是天文会的某个成员,但自从比赛开始以来一直都没有表露过自己的身份。 此刻突然上门,让槐诗顿时有些茫然。 “请问,有何贵干?” 神秘人耸了耸肩,指了指门后面:“可以进去说么?我横穿了整个城区才找到这里,如果能够让我休息一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你倒是不客气哦。 槐诗犹豫了一下,拉开门,侧身:“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地方,但请吧……” 神秘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好像完全不担心槐诗布下什么陷阱,一路经过了奢华的大厅,对着走廊墙壁上华丽的装饰啧啧称奇。 “不愧是地狱音乐协会诶!地方就是大,财大气粗太厉害了。” 神秘人长叹一声:“我们那里完全就没办法比嘛,连饭都不管的,睡觉都只能在给客人洗头的躺椅,惨都惨死了。” “这么辛苦么?”槐诗愕然,旋即好奇起来:“你是在……” 神秘人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卷成一包的革带,随手一甩,一排各色的剪刀和梳子就从展开的革带中显露出来,还带着隐约的发茬和油膏的味道。 “——深渊造型协会。” 神秘人耸肩,“简单来说就是给人理发,顺带做个放血治疗的……啊,对了,叫我托尼就好。”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地狱里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哦! 你说有个理发师协会就算了,连托尼老师的名字都原样照搬,是不是有些敷衍了点? “反正名字什么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托尼随意地挥了挥手:“你要高兴,叫我凯文和艾伦也行。” “还是叫托尼吧。” 槐诗在前面带着路,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回头看向他揣着工具的背包,捏了捏下巴:“那岂不是……”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托尼摆手拒绝:“你的发型很不错的,不用剪了,也没什么好剪的。” “……” 槐诗一阵无语。 他本来还以为地狱里的理发师有办法减掉自己这一头长得有些过分的头发,哪怕不说剪个发型,你给我剪回原来的样子也行啊。 “如果只是单纯剪头发的话,我能办到,但没有必要。” 托尼解释,“所谓理发美容这种事情,是为了最大程度上修饰美的存在——而如今你的姿态是纯粹的圣痕延伸,堪称奇迹在人身中的完美映照,无需任何修改。如果我强行把头发剪了的话,可能还会影响到圣痕本身的运转。” “这么夸张么?”槐诗不解,“只是剪个头发而已吧?” 托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不,你大概还不太清楚吧。” 他在休息室里坐定了之后,放下背包,瘫在了椅子上:“说实话,像你这种懵懵懂懂的成为灾厄乐师和正式厨魔的新人真是有些厉害诶——难道之前你一直都在十里坡练级么?” “十里坡是什么?” “咳咳,考古队里的一个笑话,请不用在意。” 托尼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认真地说道:“所谓的造型师,所追求的最大程度的修饰出客人本身的特点和美感来,不论是剃头还是染发,都不过是细枝末节,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为了最直观的展示出‘美’,你能理解么?” “你想说娘炮也是美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山鬼所具有的难道不是这种阴暗之美吗?” 托尼的话令槐诗愣了一下,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是:为什么谁特么都知道我是天国谱系? 这样下去怎么快乐地当二五仔啊! 托尼展开手,冰霜瞬间凝结升起,化作了一个惟妙惟肖的槐诗胸像。 天国谱系·黄昏之路——三阶·霜巨人。 “说实话,现在现境天国谱系的升华者已经不多啦,看到你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你不会也是被考古队的免息贷款给坑了吧?那群家伙为了深渊开拓,每天都想着办法去拉新人进天国谱系……” “呃……算是被人坑蒙拐骗拉上贼船的吧。” 槐诗无奈耸肩,旋即反应过来,眼睛都亮了:“等等,考古队还有免息贷款的吗?现在申请还来记得么?” “只供应一阶之前的新人升华者,你现在想要去占便宜已经晚啦。” 托尼嘿嘿一笑,似是端详着槐诗的样子,很快,墨镜之后的眼神略微地变得柔和了一些,“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理发师。” “对,理发师。”托尼摊开手,继续说道:“这个活儿简单来说,就是让奇迹的美感更好地在升华者身上得到体现,顺带修正一些升华者和圣痕之间契合度过低导致的现象,比方说兽化或者病变什么的。” 槐诗愣了半天,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深渊的剃头房连圣痕都能够进行矫正和改造的吗? 这也太见鬼了点吧! “毕竟从很早之前,罗马的理发师就是以放血疗法和外科手术而著称的嘛,这些都是相当高深的技术了,我的能力充其量不过是能够去除一些外表的病变而已。” 托尼慢悠悠地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能够在‘无归者墓地’里注册的公会都是以独有的技术和能力出名的。 比方说诸地狱音乐协会的灵魂调整和治愈的乐章、缪斯俱乐部的肖像传承卷轴和立绘召唤术,厨魔大赛更不用多说了,从毒物配置到黑暗源质的冶炼,再到近乎炼金术的各种神奇菜谱,秘方简直层出不穷……在这一方面,天国谱系有天然的优势,更容易得到他们的认可,如果还有精力的话,你可以多做尝试,这一方面,天文会不会阻拦。” 槐诗点头,虽然有些似懂非懂,但总之是好事儿就对了。 不知道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诚意还是纯粹的不在乎,自称托尼的神秘人送出这么多情报之后,槐诗也不好意思再保持原本的戒备。 水开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槐诗伸手捞出了一个茶壶,又拿出了两个茶杯,最后意识在库房里翻找了半天之后,抬头问道:“只有红茶可以么?” “没关系。” 于是,茶叶精确地落入了壶中,沸水倒入,槐诗加了糖和地狱中相当罕见的奶之后,给托尼倒了满满的一大杯,放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盯着他蒙的严严实实的脸。 他就想知道这个家伙会怎么喝。 紧接着,他就看到,托尼摘下了墨镜和面罩,一张巨大的马脸从面罩之下忽然跳出来,吓了槐诗一大跳。 这王八蛋在面罩下面还带了一个颇为巨大的塑胶头套! 就这么当着槐诗的面,仰头把茶倒进了马嘴里去,不顾茶水漏了一身,他放下茶杯,甩了甩软趴趴的马脸,就当喝完了。 “多谢款待。”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总觉得那一张马脸上带着得意的奸笑。 茶也喝了,坐也坐了,槐诗不太想和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再扯来扯去,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么,你是代表天文会来的吗?” “谁说我是天文会的了,你不要乱讲。”托尼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副打死不认的样子:“我只不过是一个恰好路过的参赛者而已。” “……行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有什么事情么?” “那就直说吧。” 他直截了当的讲道:“我打算退场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尘埃 “嗯?” 槐诗懵逼。 “接下来这里会变成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不,东夏和瀛洲之间的战场。”托尼说,“以我的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 “你还说你不是天文会?!” “我只不过说自己的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而已,你不要乱讲哦!”托尼的马脸上写满了无辜:“讲话可是要负责的。” 反正你就死不承认是吧! 槐诗思索了片刻,问道:“我也得走?” “你又不在天文会的参赛队伍名单里,不是代表天文会参赛……你说你是天文会的人,你带证件了么?” “没……” “这不就对咯。”托尼耸肩,“是走是留都随你吧,不过对于你这样的基层干员来说,这个机会还是蛮难得的,能把握住最好,没必要想太多。” “所以你来找我究竟是想要干嘛?” “我这不是就要说了么,你不要老打断我好吧。” “行行行,你继续讲。” 槐诗端起茶杯斜眼看着托尼,他倒要看看托尼究竟来上门做什么。 “原本在我的预计中,这一次比赛的夺冠大热门只有几个,叶雪涯、阮青叶、白五、南条建一……结果现在大家退场的退场,倒霉的倒霉,只剩下三四个。” 托尼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叶雪涯已经进阶了,我多半打不过,就算留下来也只能做老二,但我还没有和你交过手……” 他停顿了一下,塑胶马脸之下的眼瞳露出一丝期待:“所以,在走之前,能不能和我比试一下?” 所以说你就是上门来找架打的吗? 死都不承认自己是天文会的人就因为这个?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不方便?” 好像看出他源质空虚的样子,托尼摆手:“没关系,换种方式也可以。”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副扑克牌,在手中娴熟地洗起牌来,无数纸牌在一个马头人手中跳跃,总让人感觉充满诡异。 槐诗摇头,“抱歉,不会。” 马脸上浮现出一种促狭的笑容,好像早有预料那样:“没关系,我们抽牌比大小。” 你图什么! 退场之前跑到我这边来,就为了和我抽牌比大小? “啊,作为满足我这个不合理要求的报酬。”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反正退场之后也用不上了,这个给你怎么样?”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柄古旧的团扇。 上面的扇面都已经残缺不全了,扇骨发黑,隐约有虫蛀的痕迹,白色的团扇看上去昏黄又破旧,好像破烂一样。 托尼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的比赛里应该会用到,具体要留着还是丢给社保局就看你了。” “答应他。” 乌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有这个东西在,你可以混入中央区核心的暗影地域中去。” 槐诗不解:“我闲着没事儿混到哪里去干嘛?” “那里有关系到你进阶的东西,你说你去不去吧。” “我答应你了。” 槐诗瞬间抄起盒子,塞进怀里,干脆的好像刚才一脸犹豫不情愿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托尼的马脸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槐诗为五斗米折腰能折得这么行云流水折得这么挥洒自如,半天之后才喘过气来。 早知道还说那么多干嘛…… “就是大家一人抽一张牌,楞比是吧?”槐诗把椅子往前凑了一点:“搞快点搞快点。” 输了赢了反正东西都到手了,他没损失。 “啊,大概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托尼沉吟了片刻,提议到:“每人抽五张牌,然后每轮从其中挑选翻面,三局两胜,如何?” 槐诗疑惑:“这么简单?” “对。” 马脸之上浮现微笑:“就这么简单。” 那一瞬间,在托尼手中,无数扑克骤然腾空而起,雪白的纸片带着繁复的背部纹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看到托尼眼中的愉悦,明明是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的话语却不紧不慢地在耳边响起: “不快点的话,牌可都要飞走咯。” 闪电反射,开启! 槐诗猛然伸出手,向着面前飞舞成一团的扑克牌抓出,可不知为何,在近乎凝固的瞬间里,他竟然连一张牌面都看不到。 层层叠叠的扑克不断地飞舞着,却完美地阻挡住了彼此的花色和点数,令槐诗无从下手。 可紧接着,那一片不断飞舞的色彩骤然一变,化作数十只小小的飞鸟,杂乱地混杂在一处,而且滑不留手,不论槐诗的动作如何迅捷都难以触及。 看到他错愕的样子,托尼马脸上的笑容越发愉快。 当槐诗停下手的时候,却忽然有五只飞鸟落在了他的面前,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五张覆盖在桌面上的纸牌。 除了五张同样落在了托尼面前的纸牌之外,其他所有的扑克在瞬间消失了。 “刚刚那是什么?”槐诗问。 “跟着一个吉尔赛边境的占卜师学来的技巧,厉害吧?唬人的时候很装逼,戳穿了其实就不值一提,请不用在意。” 他低头,看向槐诗面前的纸牌:“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比大小? 只是纯粹的比大小而已么? 槐诗皱起眉。 他伸手,面无表情的随手翻开了一张。 红桃10。 “第一张就是10?底蕴丰厚啊。”托尼啧啧感慨,紧随其后,翻开了自己的牌。 黑方7。 不大不小,不好不坏。 他输了。 紧接着是就是第二轮,槐诗伸手,再度翻开一张。 红桃A。 最小的点数。 “看起来现期发展有些困难呢,需要多多努力啊,如果停在原地止步不前的话,恐怕就会陷入困局。” 托尼说完,翻开了自己的牌。 红方7。 依旧是不大不小,不好不坏。 第二局他赢了。 “也就是说最后一局定胜负咯?” 托尼点头感慨,自行从自己剩下的三张牌中翻出一张:梅花7。 一连三个7点? 巧合?还是说某种必然的结果? 槐诗犹豫了许久,低头看着自己最后三张牌,三选一。 他伸手,翻开一张。 ——红桃Q! 三局两胜。 槐诗赢了。 “……” 托尼沉默着,没有说话,马脸上好像写满了懵逼。 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许久,许久,才干咳了两声,尬笑了起来。 “哎呀,现在的新人真可怕啊。”他点头感慨着:“前程远大呀,度过目前的困局之后,未来可期。” 这么都什么和什么啊。 槐诗依旧百脸懵逼,却看到托尼重新戴上了面罩和墨镜,起身告辞,好像准备跑路一样。 “那么,就这么道别吧,槐诗先生。”说着,他伸手,同槐诗握了握手,“祝你能取得一个好名次。” 就这么走了? 莫名其妙地来比了一场大小之后,转身走啦? 你图啥! “刚刚一个小玩笑而已,希望你不要在意。” 在艺术馆门口,托尼似是带着笑意,抬起手向槐诗道别:“希望我们下一次能够在其他的地方再会吧。” 他扛起了自己的背包,纵身一跃,跳进虚空中一只忽然伸出来的巨大钢铁之手中,紧接着,消失不见了。 来得奇怪,走得核突。 简直莫名其妙。 槐诗目瞪口呆地在门口看了许久,一脸茫然。 …… “对,是我。” 巨大机器人的驾驶舱里,走向退场地区的托尼接通了来自外界的电话:“新人干员槐诗的调查已经完毕了。” “结果如何?” “看上去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孩子,反而直白地有些让人意外。” 托尼淡淡地说道:“占卜结果很正常,不论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都是红心,没有代表【黄金黎明】的黑桃——可能是理想国如今还存留的某些老前辈们培育出来的接班人吧。 你懂的,那些老爷子们从来对统辖局的作风看不惯,对我们有所隐瞒也很正常。” 电话另一头的人沉思片刻,问:“有吸收的可能性么?” 托尼笑了,“吸收过来倒是没问题,年轻人挺好骗的,大不了我们多花点钱,技术部的待遇从来也不错。 但问题是——到最后究竟是谁吸收谁呢?” “……这是占卜的结果?” “铸铁军团里,成就最高的就是BOSS你,黑方10,你猜猜他是多少?” 不等对面有所猜测,托尼直白了当地说道: “——红桃Q。”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许久,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妈耶,那将来这小王八蛋岂不是有可能进中央决策室?” “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大哥你想一想他的出身,说不定就是哪个老怪培养出来的代理人。” 托尼扣着马脸上的鼻孔,语气羡慕又无奈:“咱们这破鱼塘里,哪里养得了利维坦?你不怕他变成下一个拉斯普卿?求求你下次别再忽然给我塞调查这种过江强龙的任务了好么?刚刚吓得我连心脏病都快出来了。” “当我没问吧。” 电话里的叹息也变得蛋疼起来:“回头你给我打一份报告,记得把这一段掐掉。我就不改了,直接上交。”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里外的两人同时咸鱼一般地长叹起来。 “日子越来越不好混了啊……” …… …… 邪马台艺术馆,寂静的休息室内。 当托尼转身离去之后,原本槐诗的椅子后面,阴影之中忽然有一只飞鸟的轮廓缓缓升起,睁开猩红的眼瞳。 望向托尼离去的方向时,神情就嘲弄了起来。 “在《命运之书》前面玩占卜,小伙子你还嫩呀……” 她随意地挥了挥翅膀,将槐诗未曾翻开的两张牌掀起。 在柔和的灯光下,五张同样花色的纸牌泛起了柔和的光芒。 五颗红心。 ——10、J、Q、K、A。 端详着被隐藏在破碎线索之下的真正结果,乌鸦满意地收回视线,无声地回到了阴影中。 死寂里,一阵微风吹过,桌面上的扑克悄无声息地化为了尘埃。 消失不见。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生不易,乌鸦叹气 深夜,一辆牛车静静地行走在荒凉的街道上。 “啥玩意儿?” 牛车里,槐诗傻眼地看着乌鸦:“占卜?什么占什么卜?不是抽个扑克么?” “那就是啊,可能是其他地方同步使用了什么边境遗物吧。” 乌鸦淡淡地说道:“普通的背景调查而已,办法太多了。虽然不可能太详细,不过有天文会的底蕴,基本上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为什么要查我啊!”槐诗越发地傻眼。 想不清为什么天文会莫名其妙地要查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自己。 乌鸦咳嗽了两声,移开视线:“原本没必要详细到每一个底层干员的程度,但你最近实在跳的太厉害,表现的太吓人了。而且还是天国谱系,想不查你都不行……人家这也算以防万一。”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啊!” 一听到克格勃上门转了一圈喝了自己的红茶和自己打完扑克又走了,自己还不知道,槐诗顿时心乱如麻,怒视着乌鸦:“而且是谁说我的圣痕很隐蔽的?” “隐蔽的前提是不要被人放在聚光灯下面拿着放大镜一个像素点一个像素点的照。” 乌鸦叹气,“我猜你现在所有的对决录像和资料都已经摆在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桌子上了,态度严肃一点的还会附赠一份三万字的分析报告。 毕竟现在有些老东西,架不能打,活不能干,但唯独眼光毒辣的要命。你那一点小秘密,人家扫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我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日子照样过,饭照样吃,比赛照样打,你又没有作奸犯科,只不过是特别能打而已,怕什么啊?” 乌鸦平静地瞥了他一眼:“要我说,你表现得挺完美,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幸运傻仔演了个十成十的像,哎,这就是本色演出了,搞不好你是那种演什么都像自己的类型呢。 况且,有命运之书在手,谁算得出你的底子啊?” “这么厉害么?”槐诗将信将疑。 “要不然为什么叫命运之书?” 人生不易,乌鸦叹气。 她瞥了一眼自家的傻仔……心里忽然有点小小的愧疚。 “安心吧,任何人,不论用任何办法,任何手段,任何的技巧去对你进行窥探,只要命运之书还在你手上一天,他们看出来的永远都只是原本你没有成为升华者时的命运……” 没错,倘若槐诗九岁时捡到这玩意儿的时候随手丢了的话,之后他的命运可能和现在完全不同。 正如同占卜的结果中所显示的那样。 ——底蕴充足,前路坎坷,但未来光明。 没有命运之书的干扰,他的运势不会惨烈到那种程度。 只要他能够苟过十八岁,立刻就会时来运转。 不,按照她的观察,槐诗原本命运的转折点就在几个月之前的校庆会——按照原本的命运,槐诗只要在表演中展露自身的天资,就立刻可以迎来贵人的青睐和培养,获得最珍贵的转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二十岁的时候凭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走进维也纳金色大厅,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梦幻的好像励志晨间剧的男主角。 从那之后,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他原本所愿的那样受人尊敬的度过一生。最后,在儿女子孙的围绕之下安详地离世。 他一生所做的贡献将被记载在历史书中,再过几十年变成小姐姐出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游卡池里。 只可惜,那一天校庆会的表演,槐诗去都没有去……反而在作奸犯科。 给乌鸦下了一顿猛药之后,他的命运就不可控制地歪进了海沟里去,从此和原本的命运彻底分道扬镳,前路难知。 这么一看,玩弄少年命运的自己简直坏透了啊! 乌鸦莫名的有些心虚,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之后,又撑起原本那种听起来可靠又淡定的大姐姐语调:“放心,背景审查这种东西,早晚都有一遭,晚不如早。过了这一关之后,你就算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了,待遇立马就不一样,说不定还会升职加薪呢。” “那天国谱系的圣痕我怎么解释?”槐诗皱眉沉思。 “你傻啊,红手套都死了那么久了你,不会把事情往他身上推么?” 小乌鸦教坏小孩子的课堂又开课了:“反正绿日的锅又不差这一个,你就说你从他身上拿到了一本书,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阴魂,反正天国谱系类似的传承多了去了,每年都有,也不差你一个……谁闲着没事儿会去想这个小鬼的手里是不是有天国谱系的源典啊?” 槐诗依旧不放心:“万一有人想到呢?” “那也得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乌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看你像是那种杂货铺里捡神器、虎躯一震收众女,而且还能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的狠辣角色么?” “……” 槐诗,自惭形秽。 “好好做好牛郎这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她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转身投入了暗影之中。 …… 寂静的黑暗里,除了牛车向前的咕噜咕噜声以外,前方忽然传来了梆子声。 “嘿,要开始了,打起精神来!” 乌鸦低声提醒,虚幻的轮廓又钻进钥匙扣里去消失不见,只留下槐诗一个人跪坐在车厢里,感觉到四肢僵硬起来。 四周,车厢外,源源不断地传来了危险的气息。 死亡预感不断地在心中浮现。 提醒着他这里已经不是心悦框架笼罩的范围内,而是一步走错就要死于非命的凶险地区。 邪马台中央区的核心,笼罩在永恒黑暗中的宫城,恐怖深渊所显现的恶意精髓,上位者们的聚集地。 真正的统治者沉睡之处。 可以说像是皇宫一样的地方。 倘若没有乌鸦的大力怂恿还有那一把团扇,给槐诗十万个胆子他都不敢跑到这里面遛弯。 死寂里,只有牛车的车轮咕噜噜地转动,还有远方不断响起的隐约梆子声。 好像巡夜的更夫,但却混杂着夜枭一样凄厉的叫声。 槐诗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挑起牛车垂帘的一线,窥视着迷雾之中的景象。 好像时光逆转那样。 在牛车的前进之下,越是向内,就越是古老,高楼大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像古代一样的层层幻象,在迷雾的映照之下不断地变换。 时而随着一阵风吹来,迷雾稀薄,便显露出自身的容貌,稍纵即逝。 或是古老阴沉的寺庙,或是海市蜃楼一般的琼楼玉宇,再或者是灯火通明的酒肆阁楼,有女子温柔的歌唱声从里面传来,黑暗中一双碧绿的眼眸亮起,隔着迷雾,死死地盯着槐诗的面孔。 槐诗瞬间撒手。 垂帘落下,隔绝内外。 寂静里,只有他剧烈地喘息,抬起手摸了一下脸,感觉到了破碎龟裂的痕迹,随着他的拉扯,一道漆黑的深渊沉淀从面孔的裂口中扯出,伤口迅速愈合,恢复了平整。 只是被看了一眼…… 如今的他,头戴着古怪的乌帽,身着着一身临时从邪马台内的商店里买来的狩衣——只是这一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狩衣就已经花光了槐诗手头所有的金小判。 这还是有乐园王子的头衔,如果没有这个头衔的话,那个店里的老头儿根本不稀得理会他。 在苛刻地打量了几眼槐诗之后,老头儿最后还淡淡地嘱咐了一句:倘若前往觐见的话,莫要失礼。 然后就将槐诗送出了门外,关门了。 槐诗完全一脸懵逼。 而这一辆牛车,则是当槐诗换好衣服,手持着团扇,在乌鸦安排的时间出门时,自浓雾中走出的。 好像早就等在了那里一样。 槐诗一上车,就自行地走动了起来,带着他融入到了迷雾中去,掠过了无数关卡,直入核心。简单地好像开了作弊器。 “记住,你扮演的是一个前去皇宫参加诗会的公卿,千万不要露馅。” 乌鸦叮嘱道:“一旦进了里面,想要活着出来就全看你的造化了,富贵险中求,能不能赚几个小意思回来,就看你是不是争气了!” 有小意思在前面等着,槐诗完全忽略了越来越严重的死亡预感,鼓起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但依旧被那恶寒冻结,整个人都感觉到僵硬起来。 圣痕的力量被压制了。 越是向前,他就越是虚弱,感觉到自己渐渐地被打回原形,往日无往不利的天国谱系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 哪怕被看做自己人,可自己人里依然有三六九等……槐诗作为一个下等的贱民,能够混到一张诗会的门票就已经祖坟冒青烟了,倘若有所失礼或者失仪被看破了的话,神仙难救。 牛车寂静的向前中,只有迷雾深处不时响起的惨叫声。 槐诗忽然听见前后响起的车轱辘声。 好像汇入了车队那样,十几辆牛车排成了一队,在荒凉的街道上一步步地向前,最后停止在漆黑的城门之外。 前后的车里,都涌动着令槐诗浑身发毛的黑暗气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物。 许久之后,牛车戛然而止。 一个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门外,手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声音像是飞鸟的啼哭声,沙哑又古怪。 一道阴冷的目光隔着窗帘,好像落在了槐诗的脸上那样。 “禁中在前,请贵人下车步行。” 第二百七十三章 作诗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执起了团扇,端至面前,好像遮面那样,一只手撩开了帘子,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踩着脚凳下车。 那一柄团扇好像带着奇特的魔力,挡在面前,便有一道黑烟升起,笼罩在槐诗的脸上,遮蔽了他的面孔,谁都看不清他的真容。 可他却能够透过团扇上的裂隙看清楚面前的人影。 佝偻而畸形的仆人穿着白衣,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丑陋的面孔上就强行挤出了一丝谄媚地笑意,撑起灯笼,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贵、贵人,请跟我、跟我来……” 他谄媚地前后看着,向槐诗热情地招手,槐诗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他身后黑洞洞的城门,还有守卫在城门前面足足有数米余高的瀛洲恶鬼,吞了一口涂抹,什么都没说,举着团扇,迈步跟上。 在他的前面几米的地方,是一个苍老而驼背地公卿,手持着一柄摸样古怪的礼器,可从领子里弹出来的脑袋却好像和蛇一样,遍布瘤子和疤痕的脸上一只完全不成比例的眼睛瞪大了,亮着绿油油的光。 长须如某种鱼类那样,而在额头上,一支歪歪扭扭的鹿角已经断裂了,带着霉菌和苔痕。 左右顾盼的时候,一股非人的饥渴就从他巨大的眼珠子里透露出来。 槐诗有心放慢速度,拉长彼此之间的距离,可在他背后,却有一个黑暗的气息亦步亦趋地跟着,令他毛骨悚然的寒意不断传来。 就在城门之下的甬道之中,庞大的门扉却未曾完全开启,反而被牢牢守卫。 前方传来隐约地询问声,还有一具披着破烂华服的骷髅歪歪扭扭地走了出来,骨骼开阖,发出声音。 “最近不识礼数的外来人太多了,昨天竟然还有刺客潜入禁中,引来上皇震怒,故而进行盘查,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槐诗心中一沉,便听到背后的响动,队伍里,一个头戴面具的人影忽然转身,拔足飞奔。 旋即槐诗面前古怪的老人便回头,蛇眸一照,脖颈骤然伸长,瞬间凌空飞至,血盆大口猛然合拢,带着一阵令人不寒而栗地咀嚼声缓缓地缩了回来。 再然后,看向身后的槐诗,暴戾的蛇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这位大人为何以扇遮面?” 槐诗毫无异常,只是按照先前乌鸦所教授的那样,扬声回答:“风寒所致,面目不雅,唯恐仪态有失。” “……” 蛇面大夫直勾勾地看了他许久,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槐诗终于暗搓搓地喘了口气,汗出如浆。 列队的公卿们缓缓向前,很快,槐诗就看到贴在门上的布告,还有前方骷髅的声音:“诗会乃是风雅之集,自然不会有搜身那么失礼的行为,只要各位大人根据此题,做歌一首,便算验明正身。” 槐诗抬起脸,眯眼,隔着团扇的裂隙看到了贴在门上的布告。 只有两个浓墨大字。 ——念思。 他的心再度沉了下去,一片拔凉。 倒不是说他全无准备,既然是去参加诗会,他当然提前做好了准备——说是诗会,但瀛洲的诗会却写的不是汉诗,多是瀛歌,现境还有不少资料可供参考,有了乌鸦帮忙作弊,他早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个个题目的诗歌留着在诗会上表现。 可没想到入门就要先吟诗的啊! 为了避免灵魂中的命运之书被什么存在所窥探到,他现在连书都不敢翻,只能趁着前面的蛇面大夫作答的时候,悄悄地在袖子里翻小抄。 可是他却没想到,前面的那个老鬼看上去这么不文艺,做起歌来却速度飞快,只是端详着‘念思’的题目几个弹指,便仰头吟唱道: “春霞笼罩里,仿佛见山樱。” “未睹斯人面,先生恋爱情。” 话音未落,不止是骷髅,前后的公卿们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好诗,好诗!” 骷髅让开位置,拱手相应:“在下预祝贵人在诗会上独占鳌头。” 他的称赞倒非毫无由来,以‘念思’为题,蛇面大夫堪称才思敏捷,通篇全无思念二字,可是却紧扣着主轴,堪称绝妙。 蛇面大夫得意地仰头大笑了一声,道了一声不敢,便径直进去了。 留下槐诗尴尬地站在原地,抓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在袖子里,他的手指头疯狂地打着哆嗦,刚刚终于找到了相关的篇幅,可是却匆匆一眼,没有能够看全。 只恨前面那个老王八蛋速度太快! 此刻,在众人的凝视之下,槐诗僵硬了许久,数度张口,又数度尴尬地合拢。 直到骷髅眼中怀疑的冷漠神情越来越浓重,他终于肩膀一震,在他开口之前率先扬声吟诵道: “若说未见诚已见,已见却如犹未见!” 一句瀛歌一出,平铺直叙,却仿佛带着动人心弦的隐隐厚重,令骷髅的神情一滞,专注倾听了起来。 却看到槐诗踏前一步,一手举扇,一手抬起装腔作势,口中吟道:“无端备尝相思苦……呃,相思苦……无端备尝相思苦……” 众目睽睽之下,槐诗团扇后面的脸上汗水不断地渗出,嘴里翻来覆去的在嘴里嘀咕着这一句,心里越来越慌。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他忘了! 越是紧张,就越是想不起来,直到把这一句‘无端备尝相思苦’反复念叨了七八遍,骷髅眼中的绿光越来越危险。 却看到槐诗再度踏前一步,肃声吟诵。 “若说未见诚已见,已见却如犹未见。” “无端备尝相思苦……” 生死关头,槐诗忽然灵机一动,补上了诗歌的结尾: “——哦吼,完蛋!” 寂静中。 骷髅:“……” 公卿们:“……” 影子里的乌鸦:“……” 恶鬼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同鸭讲……总之突然之间的心情复杂的好像成语接龙的时候忽然有人跳出来甩出‘一个顶俩’,虽然接是接上没错,但就莫名其妙地想要打他。 骷髅宫相愣了半天,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呃,这……虽然歌中的韵味没有什么问题,可这题材和格式,却又未曾见过啊……这又是什么题材?” “喝,一群没有见识的家伙,这可是汉诗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种题材。” 槐诗仰头,震声回答:“三句半!” “……” “……” “……” 影子里的乌鸦绝望地闭上眼睛。 神他妈三句半,小老弟,你完蛋了…… 就在漫长的沉默里,槐诗似乎能够感觉到骷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的三句半仿佛没有预想之中那么受欢迎,顿时心里慌得一匹,赶忙抬手说道:“等一下,我还有一首。” 说着,他踏步吟诵道:“床前……” “这是太白的诗!” 骷髅厉声打断了槐诗的吟诵,“尊驾莫非是特地来消遣我的吗?这样的话,请不要怪在下职责在身,验明阁下的正身了!” 随着骷髅的叱令,城门两边的守卫,那两个红的绿的巨大的恶鬼走上前来,手握着鬼金棒,满嘴獠牙张开,低头俯瞰着弱小孤单又无助的槐诗。 直到槐诗身旁,一辆牛车的垂帘被掀起,似是侍女的人影轻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螺、螺钿姬大人。”骷髅察觉到不知何时来到的牛车,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匍匐在地,恭谨地叩首:“是在下失职,在下这就……” 女侍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空洞的面孔好像扫了一眼槐诗,便冷声说道:“这位是螺钿姬大人请来的客人,万误冒犯。” 骷髅苍白的脸上好像冷汗都冒出来了:“可,可是刚刚……” “刚刚贵客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你还没看出来么?”女侍反问:“难道你觉得做得出前面的部分,他写不出结尾?” “没错!我在跟你开玩笑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姑且算是得救了,槐诗顿时震声说:“难道你这都看不出来么?” 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袖子里的小抄,把原本的最后一句补上了。 松了口气。 “哦哦,是,是的,在下不解风雅,险些冲撞贵人……” 骷髅找到了一个台阶,慌不迭地让开位置,大开宫门,任由槐诗和他身旁的牛车笔直地驶入了宫城中去。 就在入城之后,趁着前后无人,槐诗感激地向着马车内的身影躬身致谢。 真得是救命之恩。 在烛光里,那个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侧影依旧没有任何的动摇。 只是挥了挥琵琶,如梦似幻的低语声从耳边响起。 “无需在意,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说:“今夜宫城或有动乱,还请尊驾注意安全。 说罢,不等槐诗反应作答,牛车便兀自前去了。 留下槐诗在原地,目瞪口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便有侍者恭谨地走上来,引着他穿过重重宫门,在黑暗之间穿梭,最后,带着他走进了宽阔到令人吃惊的大殿里。 宴会好像已经开始了。 诸多模样古怪的公卿在席间饮酒作乐,还有看上去恶形恶状的鬼怪分食人肉,大口喝酒,看上去恐怖而喧嚣。 槐诗悄咪咪地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来,盖着脸,缩起身子,环顾着四周。 死亡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强到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已经进来了,究竟要干啥?” 影子里的乌鸦传来声音。 “等。”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宴会 等? 等咩呀? 等死吗? 槐诗举着扇子,缩在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然后左顾右盼,两边坐着的没有一个东西像人的。 “嗯?好像是有人的味道。” “可能是搞错了吧,喝酒喝酒。” 坐在槐诗前面的那两个花花绿绿的瀛洲大鬼端起酒盏,再次畅饮了起来,很快,沉醉在舞乐的歌声之中。 在垂下的帘子后,残缺的乐师们弹着琵琶和箜篌,为腐烂的公卿们献上近乎哀鸣的凄凉曲调,偏偏在阴风吹拂下,这一场酒宴却变得越发热闹喧嚣了起来。 “都是好东西哦,不要浪费,快吃。” 乌鸦催促。 拿起筷子挑拣了几个下酒的凉菜,几个腌渍的青菜吃起来颇为爽口,每一口都有浓郁的深渊沉淀扩散在口中,带来了美妙地味觉冲击。 尤其是那几颗毛豆,吃得他眼睛都亮了,原本排斥之心消失无踪。 “多给我上点素菜来,一点荤的都不要在上面。” 槐诗举着扇子对旁边跪坐的侍从吩咐:“我最近吃斋念佛,为上皇祈福,坏了我的道行没关系,让上皇折了寿可怎么办?” 侍从慌不迭地叩头下去,很快,桌子上的菜色就全换了一遍,看上去一片翠绿,好不健康。就在侍从准备把酒端下去的时候,却被槐诗拦住了。 “这个就不用了,再给我多上几种酒来。”他肃声说道:“知道太白吗?他和我一样,酒喝的越多,诗就做得越痛快,等我喝高兴了,给你全家一人做一首……” 侍从虽然掩饰不住自己‘你特么吹牛逼’的表情,但限于职责,还是依照槐诗吩咐端来了几合不同的清酒,然后就跪坐在旁边,睁大眼睛等这个不要脸的货作诗了。 槐诗仰头喝了一口酒,再夹了俩花生毛豆,嚼了两口之后感觉到在若有若无的哀鸣里,几缕全完未曾见识过的阴冷生机自口中萌发,顿时舒畅地长叹了口气。 一阵酒意不可避免地上了头。 眼看着侍从跪在那里一脸期待的样子,槐诗摇了摇头。 端起酒盏,长叹一声,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片刻之后,仰头幽幽吟道:“啊,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呀不算贼……” “……” 侍从翻了一个白眼,向后膝行两步,懒得理会这个混进来凑热闹的家伙了。 团扇后,槐诗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讲述瞎大爷和瞎奶奶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呢,他就已经走了。 算了,你没有这个福气…… 槐诗摇头啧啧感叹了一声,如愿以偿地变成了一个没人理会的透明人,继续低头喝酒吃菜,至于远处的惨叫声,就当伴奏了。 等也不知道等什么。 问了乌鸦也不说。 槐诗左等右等,一口酒一口菜,吃完两盘毛豆始终等不来,只能从袖子里拿出乌鸦给自己的材料单翻了起来。 第一行字就让槐诗眼眶子开始疼了。 ——源质结晶50枚。 按照最新的汇率,一枚源质结晶折射东夏元二百四十万,想要大量收购往往需要溢价十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一亿左右…… “你杀了我吧!” 槐诗叹息:“一个亿,杀了我都赚不到那么多啊!况且进阶而已,难道还要找个系统去氪金么?” “五十枚源质结晶里,大概有三十枚左右,是你租借东夏谱系的尖端炼金工房的费用,相信我,六千多万让你用一周,已经是友情价中的友情价了。” 乌鸦淡定地说道:“剩下的十多枚里,有十枚固定的是给你到时候抽取源质使用的,剩下是预留的保险。如果你有本事能白嫖到卡文迪许工坊等级的炼金实验室的话,这一条就能抹了。” “……非要那么高端不行?” “非那么高端不可,少司命的圣痕必须绝对的精密和绝对的稳定,否则的话,万一出一点什么问题,你可能要去深渊剃头房办会员卡了,起码每周都要一次放血治疗。” “……” 槐诗忍着心痛,继续往下看,其他各色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说了,里面各种边境和深渊里产出的材料就足以让人发疯。 “血仇结晶、神圣恩光、未死火焰、孽物灰烬……” 这几个哪一个不是大谱系独有的产出,被各个组织垄断了的珍贵材料还有被严密封锁的战略物资。 “为什么天国谱系那么烧钱?” “你要理解,当年天文会修订天国谱系的时候,正是最繁荣和最庞大的时期。 可以说不论是现境边境还是深渊的一切东西,都予取予求,在设计的时候从来不需要考虑性价比,不,应该说,他们所考虑的性价比是长远时期所获得的收益,因此,总要精益求精。” 乌鸦淡淡地说道:“其实也有不烧钱的版本,但你不是体会过了么?你自己身为阴魂时的力量和尼伯龙根之中的阴魂究竟有多大的差距?就算同出一源,也有着天壤之别。 想要逐步开启命运之书中的权限,必要的付出是不可或缺的。” 同样都是琴,为什么大师手制的古董级珍品就比厂牌贵那么多? 除了音质之间的巨大不同之外,还不就是身份的差别么? 道理槐诗都懂,但为什么钱就要花这么多呢? 这就算了,起码都有个让槐诗去努力的放下,最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反而是被乌鸦写在最后面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东西。 “生命的诞生、虚无的真谛、灵魂的连接、昨日的幻影……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论是你自己有所领悟也好,取得了能够达到同样效果的器物也好,哪怕之拥有过一瞬间也无所谓,这是少司命最本质的力量,你必须有所体会。 相比那些有形的,可以买得到或者可以抢得到的东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而是最珍贵的,也是最难以搜集的,必须要看你的运气和努力了。 今晚我们运气够好的话,大概可以凑齐其中最难得到的一件,到时候就看你表现了。” 有这句话在前面,槐诗好歹打起了一些精神来,喝完了那几合酒之后,就不再继续贪杯了,而是端坐起来闭目凝神,静静等待。 能省钱的机会谁不喜欢啊? 不知道是在这里呆久了,还是终于习惯了这里的气息,槐诗感觉到自己被压制的圣痕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活动的空间。 平静的源质渐渐泛起波澜。 好像潜入了水下数百米之后终于开始适应了那样。 在吸收了酒菜之中的生机之后,槐诗的杂乱源质开始变化,大量地转化为更适合这里的类型,如变色龙那样自如地变换着自己属性中的细节。 槐诗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这岂不是以后自己走到哪里随便拔一颗草来尝一尝就能够豁免水土不服了? 紧接着,他终于察觉到了空气中飘散的异常。 异常是应该的,倒不如说在这种被永恒黑暗笼罩的地方有什么正常的东西才显得奇怪。但槐诗总觉得哪里不对。 凝视着面前放浪形骸的酒宴,心中就难免地升起不安。 死亡预感所带来的恶寒有大半是来自于殿内放肆戏谑的参宴者,可还有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毫无由来。 或者说,这一份异常隐藏的太好了,好到槐诗根本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槐诗端起团扇,隔着缝隙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那些醉酒之后变得放荡又狂暴地恶鬼和显得更加诡异的公卿们,或是高歌,或是吟诗,还有的三两个聚集在一起投壶作乐。 还有的大口饕餮。 有风雅一些的,竟然垂下帘子在现场品起了香道来,大声赞颂着这风雅的味道。 当饮酒正酣的时候,便有人无奈感叹:“可惜了,有好酒,有好乐,却无明月让人品鉴一二,否则岂不越发地畅快了吗?” “明月?那还不简单吗?” 堂上的蛇面大夫大笑,随手自袖中扯出一张白纸,以剪刀裁成圆盘的样子,随手向着殿外阴云密布的天穹之上一抛。 白纸飞上天空,迅速地膨胀,如同一道玉盘那样,放下了莹莹的光芒。 化为明月。 这一道剪纸为月的技艺着实令人惊叹,紧接着在苍白光芒的映照之下,殿内饮酒作乐的公卿们越发地放浪形骸。 群魔放声歌唱,起舞作乐。 可槐诗却越来越恍惚。 昏沉。 不止是酒意忽然上头,还是源质的变化契合了这个地方的阴暗脉动,槐诗眼前的景象竟然迅速地恍惚。 一阵冷风吹来,带来一阵凉爽,堂内的喧嚣越发响亮起来。 可在槐诗的眼中,那一道冷风却吹得面前这一片景象忽然掀起了一丝丝的涟漪,好像垂落的锦帘动荡起来,自虚无的接缝之间显露出一线空隙。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么?” 那一瞬间,命运之书中的乌鸦叹息:“别说我故意吓坏小孩子啊。” 清脆的响指声在槐诗的耳边扩散。 瞬息间,撕裂了锦绣的幻象,展露出隐藏在黑暗之后的黑暗。 紧贴在地狱背后的地狱。 槐诗,倒吸一口冷气。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容器 随着乌鸦清脆的响指声,周围的一切瞬间都变化了。 庞大又华丽的殿堂变得透明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槐诗感觉自己的视线从自己所在的位置超拔而出,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就好像玄幻小说中所具有的灵觉,放射向四面八方。 在耳边,莫名其妙地有幻觉一般的轻笑声响起。 于是,他的双眼便窥见了黑暗中真正的狰狞轮廓。 无穷尽的昏暗与漆黑中,难以分辨上下左右和前后,更没有了距离的远近,只有支离破碎的宫城漂浮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殿外阵阵阴风的来处。 那是一张宛如深渊的大口。 带着漆黑的残缺牙齿,缓缓地张开,随着呼吸,变成了席卷了整个黑暗的风。 如山的鼻梁便隆起在那一张深渊巨口之上,紧接着是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瞳,隐藏在薄纸一般地明月之后,向下俯瞰,带着与生俱来的恶毒和嘲弄,欣赏着每一张沉醉在酒宴之中的面孔。 令人恐惧的是,明明如此残忍,可那一张从黑暗中探出的半张面孔却如此的美好,带着天生地神圣与纯洁,令人不可直视。 而剩下的另一半面孔则遍布裂口和恶疮,血肉模糊,惨烈又狰狞,让人想起了什么不祥的胚胎。 在槐诗的脚下,大地骤然显露出自身丑恶的形状,一层层惨烈的血肉蠕动着,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就好像手掌那样的。 它们将整个宫城托起,千百根手指一样地细小触须从其中延伸开来,缠绕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汲取着他们的喜乐,注入深渊的猛毒。 槐诗手中破碎的团扇放出一缕烟雾,缠绕在他的身上,将四周的血肉触须都迷惑了,令它们无从寻觅槐诗的踪迹。 这才是他真正的保命符。 槐诗哆嗦了一下。 啪! 在薄纸所剪的月轮之后,血色的眼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漠然的视线从槐诗所在的区域扫过,槐诗手中的团扇骤然发出一声哀鸣。 扇面上的裂痕扩大了一分。 在突如其来的惊骇中,槐诗的意识一震,从恍惚中回返,却发现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依旧在这充满了狂热和喜悦的酒宴之中,默默无闻地坐在角落里。 汗流浃背。 “刚刚那是什么?”槐诗低声问:“幻觉还是这里真的……” “说是幻觉也不恰当,毕竟两边不论哪边其实都是真的。” 乌鸦淡然说道:“你不必害怕,刚刚只不过是你的源质有所感应,而山鬼的圣痕将你的视角强行拔升了而已。 当你从更高的角度俯瞰时,你的灵魂便将人眼人耳人知难以形容的一切转化为你能够理解的内容。 换而言之,刚刚的一切或许是你的幻想,但反而是最贴近这一处深渊本质的景象。” “我,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槐诗干涩地吞了吐沫,端起酒杯舔舐着最后一点酒液,剧烈地喘息:“这一座皇宫好像就被她举在手里,像玩具一样,她在看着我们……可她的脸一半已经烂了,像尸体一样。” “竟然直接看到她了么?”乌鸦的语气促狭起来:“你这个家伙的女人缘还真是过分诶。” “……谁想和这种东西有缘分啊。”槐诗瞪了她一眼:“那究竟是什么?” “深渊沉淀的凝结,沉睡在这里的奇迹,这一座城市原本的皇帝,也是这一座城市存在的根基——五阶圣痕·日巫。” 乌鸦平静地说:“或者你也可以称它为,‘卑弥呼’。” “瀛洲历史中的女王?”槐诗瞪眼:“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是没错啊,但没道理人家不能留点东西下来啊。” 乌鸦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重点,淡定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整个邪马台,都是建立在这一道圣痕之上……也就是说,这一座地狱完全是由这一道圣痕而形成。” 再一次地,对五阶升华者所保有的力量感到了惊骇。 虽然作为汲取深渊奇迹的升华者,能够造就这么一大片地狱也未尝没有可能,可亲眼所见,亲自体会之后,槐诗依旧感觉到一阵颤栗。 旋即,察觉到了矛盾之处。 “那为什么她会……这么奇怪?” 槐诗皱眉,“就算是五阶圣痕被深渊所污染,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倘若凝聚成型的话,那么必然是大群之主,君临邪马台的上位者。 可为什么她会躲在幕后,而且一副不生不死的扭曲样子,简直好像是混杂了什么其他的东西一样。 现在看上去,与其说是邪马台的统治者,倒不如说是…… “胚胎,对吧?” 乌鸦窥见了他心中的想法:“酝酿不祥灾厄的胚胎,一个空壳。” 她的话锋一转,忽然问:“话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看过的资料里,邪马台是一座边境来着?” “……” 槐诗愣在原地,终于回忆起过去曾经见过的只言片语,不可置信。 一座边境,为什么会忽然沉入深渊里,变成地狱? 要知道虽然同样不属于现境,可边境和地狱的存在却截然不同。 前者纵然环境恶劣,依旧还属于现实的范围之中,可以说是各有不同的空间。可地狱却和前两者截然不同。 倘若现境如盆地的话,那么边境就是围绕在现境周围的无数冰山,层层叠叠的将深渊的沉淀之息拦截在外……避免这个世界被地狱所吞没。 可如今一座冰山无故坍塌入海,肯定不能怪东夏空调开太多。 一定还有更多的原因…… “比方说,为了将深渊中开掘出的破碎圣痕重归完整,将整个边境转化为重生的容器呢?”乌鸦提点道:“就好像专门针对圣痕所打造的灵棺那样。 将这一切都化作胚胎,令破碎的深渊奇迹重新成型,强行创造出出一个新的五阶圣痕,如果这么理解的话,是否就好懂一些了呢?” 槐诗愕然:“为了得到五阶的圣痕,不惜创造出一个地狱?” “难道人类创造的地狱还少么?如今能够有奇迹的馈赠,反而应该说大赚特赚才对。” 乌鸦嗤笑着:“将深渊的奇迹融入了腐梦女王所诞下的夭折之子中,以腐烂的躯壳作为基础,抽取这一座地狱的力量,进而催化奇迹的融合,最终孕育出‘日巫’的力量……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绝对是宝才,瀛洲谱系简直捡到鬼了。 看来为了抗衡武家,公家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啊。 这一座边境的界楔被打坏了,未必是失误,可能是故意而为……结果谁都没有想到事态会迅速的失控,导致东夏谱系会横插一手吧?” “……” 槐诗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良久良久,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又被牵扯到了神仙打架的阴影之中,这令他有些坐立不安。 “等等,我记得,腐梦女王是牧场主一派?” “恩,双方毕竟是缔结了联盟呢,视作一体也未尝不可。” 乌鸦点头:“在和牧场主搅合在一块之前,那只虫子可是野心勃勃呐,可惜每一个诞下的子嗣都惨遭夭折,根本无从承载深渊的伟力,最终借助牧场主的力量,才得以创造出真正的‘存世余孽’…… 哈,有些东西就是这样,注定无缘这个世界的舞台,不停地跳来跳去,也只能当做背景板中的配角出现,啧啧,真是被嫌弃的女王的一生啊……” 她的话语充满了嘲弄和恶意,倒是令槐诗感觉到有些惊奇。 第一次从她的身上感觉到如此纯粹的戏谑。 但很快,她便不再说什么了。 槐诗沉思着她刚刚的话语,疑惑再度从心头泛起。 “那么,那个隐藏在皇宫里东西……融合了夭折之子后,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虫草,你理解吧?” 乌鸦说:“不过是抽取夭折之子的养分,重新诞生出的怪物而已,纵然身居圣痕,可是迟迟无法真正地成型,只能被困在这里……现在,这一座皇宫就是它的玩具箱,所有走进这里的人都是它的玩物。” 话音刚落,槐诗面前的团扇再度崩裂开一道缝隙。 快要被撕碎了。 角落里,槐诗汗毛倒数。 就在他前面,一个烂醉的恶鬼忽然睁开眼睛,狰狞地环顾着四周:“有人味!我真得闻到了!” “你这个家伙是饿坏了吧?多吃点咯,不要总是一副乡下人的样子。” 旁边的怪物嘲笑着他,将自己桌子上的一块肉丢了过去,一副十分看不上眼的样子,令恶鬼大怒,两个人争斗在了一处。 可相较整个大厅的混乱,又毫不起眼。 槐诗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猛然看到,大殿外的明月骤然破碎了,漆黑空旷的灰暗天空中,骤然有七道凌厉的辉光冉冉升起。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如铁的杀意从天而降,可更令人恐惧的是隐藏在七星之外的两道飘忽光芒。 七显二隐。 北斗! 北斗,从天而降! 叶雪涯骤然出现在了皇宫之外的天空之中,带着声威煊赫的北斗星辰,抬起手指,向着面前沉浸在黑暗中的宫殿斩落。 瞬息间,剧烈地动荡扩散开来。 无数星光凝结成铁一般的金属,带着一层层炽热的尾焰,汇聚在一处,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暴雨,向着大地砸落。 轰鸣声此起彼伏。 “终于来了……” 当所有客人的注意力被袭击吸引的时候,乌鸦的声音从槐诗的耳边响起:“就是现在,槐诗,该你行动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最后的任务 槐诗从未曾想过叶雪涯的破坏力能够恐怖到这种程度。 当穹空之上的阴云被撕碎时,无数凝聚为铁的星光陨石就迸发出轰鸣,带着一道道尾焰呼啸而来。 破空的巨响此起彼伏。 不知道社保局究竟准备了多久,如今的叶雪涯竟然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晋升到了四阶巅峰! 在遍布各地的支援之下,她一个人就好像是一座迫击炮阵地,火力凶猛的惊人。 挥手之间便有星落如雨。 大的有卡车大小,小的也有桌子椅子的尺寸,哪怕纯粹的质量难以达到金属的恐怖程度,可漫天星辰如雨坠落的样子难道就是图个声光电效果好看么? 笼罩在皇宫之上的雾气被瞬间撕裂。 紧接着,突破了一层层无形的胎膜之后,摩擦至赤红的虚幻陨石已经形成了锐利的锋刃,向着大地坠落时就迸发尖锐的呼啸。 宫城在剧烈地颤抖着,每一道陨石落地,就会掀翻方圆数十米之内的一切建筑,在大地上留下一道深邃的裂隙。 裂隙之中,很快有血泉喷涌而出。 在皇宫的最深处,一道婴儿啼哭的声音响起。 随着什么东西爬行的轰鸣巨响,黑暗里,那一张槐诗曾经窥见一瞬的巨大腐烂面孔骤然升起,张口,向着叶雪涯喷出了恶毒的日焰。 汇聚为一束的烈光横扫,瞬间延伸了千百米,所过之处,一切高楼大厦尽数被横扫的日焰斩断。 就算未曾形成自己的意识,可日巫的圣痕本身的完备程度就足以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更何况此刻寄生在夭折之子的残躯中,它完全相当于一个神性在身的升华者了。 倘若是具有自我的意识和斗争经验,恐怕叶雪涯铺天盖地的攻击会被它瞬间击溃,紧接着将叶雪涯碾死在这里。 只可惜如今只剩下了本能。 叶雪涯在北斗星辰的笼罩之下,不断分化出无数幻影,引诱着日巫胚胎对自己进行攻击,而在暗中,参商的力量始终笼罩着彼此,不断‘惊险’地躲过了凌厉的反攻,星辰的坠落越演越烈。 此刻的斗争,堪称惊天动地。 而就在一片混乱的宫廷之中,无数人影哭叫着逃窜,不断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死,或者被日巫胚胎所生长出的触手缠住,汲取,瞬间化作一具枯骨。 无数稍纵即逝的烈光之中,槐诗灵活地在阴影之间跳跃。 阴魂的黑暗隐匿带来了绝佳的便利,让他速度飞快地向着皇宫的更深处靠近,而山鬼对植物生机的感应,更是帮助他通过对脚下生机网络的解读,不断避开破土而出的触手。 就好像两个巨人脚下的蚂蚁。 凭借着死亡预感,槐诗在危机的边缘开始反复横跳。 团扇上的裂隙依旧在缓慢地拓展。 等团扇破碎的瞬间,他可能就会暴露在四周混乱的群魔之中,等待他的结果不是被分而食之,就是被日巫胚胎的触手抽成一具干尸。 一片手忙脚乱之中,槐诗踉跄奔跑,口中依旧没有忘记询问乌鸦。 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可置信。 “你早知道叶雪涯要来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乌鸦在他的影子中反问:“瀛洲谱系的人将腐梦女王的夭折之子注入边境,不惜将这里变成地狱,意图再造残缺的日巫圣痕。 现在,日巫已经和这一座地狱结合为一体。 倘若东夏谱系想要摘果子夺得邪马台,就必须冲着圣痕下手,可不到这里来,怎么控制卑弥呼的圣痕?这里早已经是他们必须夺取的地方了……” “可你怎么确定时间啊!” 槐诗低头,躲过了一道横扫的触手,险些被冲击的余波波及,眼前一阵昏黑,紧接着,听见乌鸦的回答便忍不住吐出一口老血。 “蒙呗。” 乌鸦淡定地说:“叶雪涯费尽苦心进这里来进阶不就是为了绝对的优势么? 现在比赛结果就剩下这么两天一夜了,他们今晚不来明晚也要来,况且拖的越晚变化就越多,自然要赶快——” “也就是说你原来一点把握都没有?!” 想到自己差点真得送菜上门,槐诗的脸都吓得惨白了。 “这叫风险投资,你懂吧?”乌鸦无奈地叹息:“赌一赌,摩托变路虎,舍不得孩子怎么套战狼!” 槐诗翻了个白眼:“我就是那傻孩子对吧!” “呃……不要看不起自己啊,少年,你比傻孩子聪明多了!” 乌鸦一看槐诗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就连忙转换话题:“别讲究那么多了,速度再快点,好不容易有高个在前面顶着,咱们赶快去摸点好东……” 轰! 燃烧的陨石从天而降,正好砸在槐诗的面前。 恐怖的气浪呼啸着飞向四面八方,槐诗整个人像是枯叶一样被卷起,倒飞而出,掠过了坍塌的墙壁,跌入了墙后面的庭院之中。 不等落地,他就抬起手中的斧子,一个跳劈! 张口准备尖叫的蛇面侍从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可临死之前眼珠子里迸射出的绿光却让槐诗的左手迅速地干瘪枯萎起来,看上去好像瞬间老化到了极限。 槐诗滚落在地,张口,剧烈地呕血,然后猛然扑向了旁边的一颗大树,开始狂吸。 一颗陨石,让他瞬间重创。 差点让他当场报销。 摸点好东西? 别摸到自己的尸体就不错了! 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感觉好像是扛着冚家桶外卖横穿战场一样,稍微不注意就被轰炸成肉泥了,就算没死,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也是送菜上门。 根本不是他这种萌新应该来的地方。 万幸的是在冲击中他还来记得将团扇藏进怀里,没有当场爆炸,否则他就完蛋了。 珍贵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十几秒,等他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甩手从尼伯龙根里抛出了休养完毕的红手套,然后从地上捡了一个筐子塞进它手里。 “你去往里面走,碰到什么花花草草就抓两把塞里面,等会来跟我会和,小心被别人逮到了啊!” 红手套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扛起了小背篓,然后一路摸着花花草草而去。 “注意安全呐!” 槐诗依旧不放心地站在原地,高声吩咐,很快,转身向着宫城内部摸索而去。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大地疯狂地颤抖起来。 好像剧烈的地震那样,瞬间,地动天摇,而原本晦暗漆黑的穹空,此刻却好像被不知何处升腾而起的火光照亮了。 变成了一片血色的赤红。 刺痛了每一双惊醒的眼眸。 槐诗目瞪口呆仰头望天,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一声钢铁扭曲的刺耳巨响贯穿了整个邪马台。 然后他就看到—— ——天裂了。 “那个啥……” 槐诗麻木地捂住脸,“有谁还记得这个是新秀赛吗?” 心悦框架的系统骤然浮现,任务面板剧震,浮现出最后的任务。 【生存】 ——在漫长的鏖战中,你们已经证明了自身的才能、实力与气运,如今,比赛迎来了最终的考验。 请在这天崩地裂的灾难中生存下去吧。 条件,只有一个。 活下去。 荣耀之门将为胜者开启。 …… …… “果然,比赛要收尾啦……” 同样赤红的天空之下,死寂的乐园中,小猫的嘴里探出了一条胳膊,弹了弹烟灰,抬头仰望着天穹之上裂开的巨大缝隙。 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如今看来,还真是大逃杀啊。” 啊,确实是大逃杀没有错,不过却是参赛者负责逃,怪物来杀…… 回忆起几天以来的欢乐时光,真是让人分外不舍。 他摇头感慨,叹息了一声。 奈何,美好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凝视着裂缝之外纯粹的黑暗,小猫再次拿起电话。 “喂?你到哪儿啦?” 他倾听着电话中的回复,点头:“哦,很好,麻烦再稍等一会儿,我这里还有一件事儿没有弄完……哎呀,真是客气了,以后还要靠大家多多照顾了。” 电话挂断,他缓缓地抬头,凝视着裂缝外一闪而逝的一点辉光,轻声笑了起来。 紧接着,远方传来了天崩地裂的轰鸣。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抛弄着手里的电话,轻声感慨:“再怎么等待时机,如今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随着他的等待,在中央区的黑暗里,骤然有一道属于乐园的气息,令他微微颔首。 可紧接着……又是一道? “嗯?” 小猫忽然停顿了一下,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抬头。 “怎么会……有两个?” 两个? 不论如何分辨都不会有错,可是却令小猫完全难以相信:在那里,竟然有两个带着乐园气息的升华者?”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除了槐诗,这个城市里还有人得到了乐园的传承么? 在错愕之中,他听见城市的外围终于响起了坍塌的轰鸣。 黯淡的光芒从虚空中涌现,覆盖在邪马台之上,缓缓地收拢——那是开始向内寸寸收缩的心悦框架。 属于人世的规则在不断地远离。 紧接着,近乎沸腾一般的粘稠黑暗自深渊之中涌现,自外而内地涌入,好像岩浆那样,不放过任何一寸土地,将一切都彻底淹没。 所过之处,一切被卷入其中的参赛者都悄无声息地化为飞灰。 退场。 比赛最终的阶段,开始了。 而槐诗听见了黑暗中传来的清脆铃声。 赤红色的鸟居之后,黑暗在铃声中舞动。 第二百七十七章 援军 越是向着皇宫内层探索,就越是惊奇于这里完全不合常理的结构,根本在三维的空间中难以成立的见鬼方式。 就好像被打乱成一团的玩具箱。 哪怕内部每一个角落看上去都庄严威武,但却没有丝毫符合常理的地方。 有的时候在拐角时就会看到无数颓败的宫殿群,而推开一扇小小的木门,走进柴扉之后,却发现自己置身于庄严大殿之中,无数血肉像是蠕虫一般的蠕动。 穿过一个走廊,虚假的山水就化作了不折不扣的地狱险境,当后退一步的时候,天地再度变化。 倘若不是乌鸦的指引,他可能早就迷失在这让人发疯的迷宫里了。 在这一座皇宫里,不止是错乱和无序,还隐隐带着令人癫狂的力量。 槐诗猜测,倘若被外界的景象所感染的话,那么越是不自量力往前走,那么所看到的状况就越是恐怖和惨烈,直到最后,彻底被囚禁在地狱的最深处。 而当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面前的纸门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一座沉寂的神社前方。 遥远的地方有清脆的铃声响起。 隔着高耸的鸟居,听不分明,可那清脆的铃声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令人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投身到其中去。 只是片刻的短暂等待中,槐诗就看到好几个失魂落魄的侍者踉跄地走进鸟居之后,循着清脆的铃声,走进黑暗。 没过多久,就到底,在饱食的黑暗中化作干瘪的尸骸。 鸟居之后的庭院里,铃声越发的高亢和清脆,汲取着陷阱中的猎物,凝聚成了实体。 神乐铃。 属于瀛洲本土宗教的礼器自黑暗中缓缓地震动,发出了富有节奏的低沉声音,随着层层叠叠的铃声重叠在一处,隐约又遥远的歌声与旋律就从黑暗最深处的庭院里响起。 有飘忽的火光亮起。 可是在这死寂的神社中却不能给人带来温暖,反而映衬得这里越发的让人心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分不清究竟是吟诵还是歌唱,稚童低语的声音突兀地从耳边响起,好像要钻入他的魂魄中那样,轻声吟唱着意味难明的古老咒文:“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白玉碰撞的清脆声音自这余韵悠长的低吟中渐渐演化而出,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脑中。 直到他猛然自昏沉中惊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念出了脑中回荡的莫名话语,踏入了鸟居一步…… 感觉到面孔上一阵僵硬。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脸冻僵了,可当他触摸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冰冷平滑的铁石质感,直到他踉跄后退,退出了鸟居之外,石化的皮肤才再度在生机的灌溉之下恢复了平常。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 随着颂唱的祭歌,神社庭院中,一切草木都迅速地石化,到最后宛如一丛丛美玉堆砌而成,固定在妖娆而艳丽的姿态。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其中升腾而起,饱含着贪婪和狰狞,哪怕只是一滴,也是足以将槐诗的灵魂摧毁的猛毒。 不能进去。 死亡预感前所未有地敲打着他的意识,带来如此决绝的论断——进去就是自寻死路。 他本来应该掉头就走的,可是山鬼的圣痕却仿佛在欢呼,感应到什么隐藏在神社中的东西,发起了宛如脉动的共鸣。 槐诗可以断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自己必须拿到的东西。 错过这一次,就会永久失去。 这样的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在脑海中,令他进退失据,难以抉择——这里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危险,哪怕只是一只蛇面侍从看了一眼,他手臂上枯萎的痕迹到现在也还没有消失。 “干还是不干,这是个问题。” 槐诗挠着头,分外地期待着有人过来说两句话,怂恿自己一下,让自己鼓起勇气。可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乌鸦却消失了。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他必须一个人面对这个难题。 时间还有一点…… 槐诗摸了摸口袋,好像老农一样蹲在鸟居门外,端详着越来越诡异的神社,稍加思索,冷静分析,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认真考虑,严肃较量,然后他把烟掐了。 掉头转身就走。 溜了溜了,这个群里变态太多。 生命只有一次,不应该这么浪费。 可往回走了两步,他又开始舍不得,回头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的神社,想起乌鸦的话,单车变摩托、摩托变战斧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自己又还小……这么走了,真得合适么? 槐诗长叹一声,一咬牙,一跺脚。 决定干了这一票。 抛弃了最后的犹豫,他珍而重之地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一张被自己揉得皱皱巴巴地传单。 端详着上面小猫的头像。 恩,先画一个圈。 阴风凄厉,凭空而起。 然后,在大圈旁边画一个小圈。 惨烈的嘶鸣凭空迸发,无数源质自两个紧靠的圆形之中汇聚,显露出来自深渊的层层恶意。 槐诗犹豫了一下,用带着一丝枯萎的手指再度划下了最后一个圈。 瞬息间,雷鸣的声音迸发,撕裂了神社内外的寂静,竟然连阴森恐怖的颂唱旋律都打断了,大地剧震。 槐诗的动作飞快,在其中补上了残缺的五官。 很快,惟妙惟肖的小猫Q版头像就浮现在了槐诗的面前,紧接着,开始疯狂地抽取他的源质,直到将他大半源质尽数抽干之后,黑暗才如同火山一般自头像之中喷涌而出…… 在乐园之中,小猫从错愕之中转醒,感觉到远方的呼唤。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回头,看向身后沉寂的乐园。 乐园之中的灯光一盏盏点亮,寂静的古堡大门轰然开启。 在黑暗里,一扇扇门扉次第洞开,到最后,一行漆黑的影子从其中缓缓浮现,被黑暗覆盖的轮廓难以窥见他们的面目,只有一双焕发着猩红光芒的眼瞳从漆黑中亮起,迸发出狂怒与贪婪地神采。 小猫目瞪口呆。 “喂,你竟然对它这么好么?” 他有些不服气的跳脚,双手叉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乐园:“你这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诶!去一个意思意思就得了,用得着法务部倾巢出动么!” 尖锐的汽笛声从乐园的深处响起,好像是来自黑暗中的回应。 许久,小猫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行吧,随你。”他无奈地挥手,“幸亏这是最后一票了,否则早晚人都要被你得罪光了……哎,你们记得带点特产回来啊,别白跑一趟。” 于是,在经历了长到让槐诗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等待之后,黑暗里,一扇古老的木门缓缓地升起,装点着来自地狱的纹饰和浮雕。 只是看着,一股凄厉而痛苦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槐诗吞了口吐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他就听见门后敲门的声音响起。 好像命运在敲门那样。 槐诗鼓起勇气,伸出手,将门缓缓地拧开,于是飓风便从门后的黑暗里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瞳自开启的缝隙之中浮现,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槐诗。 只是被那一双眼睛看着,槐诗,动弹不得。只有头顶,一道小小的王冠光影浮现,证明了他的身份。 许久,好像终于予以了认可,黑影缓缓地点头,声音沙哑: “——盗版的人在哪里?” 槐诗松了一口气,汗流浃背,几乎站不稳,整个人都依靠在开启的门上。听到它的问话,慌不迭地回头望向身后。 一根手指头‘biu’的一声笔直地弹出,指向鸟居后的黑暗里。 人狠话不多。 黑影只是点头,向前踏出一步,走出了黑暗之门。 大地轰鸣,龟裂的痕迹扩展向了四面八方。 鸟居之上崩裂开一道缝隙,好像无从承载强者的驾临。 手提着形似公文包一样的东西,黑影从怀里掏出了一副金边眼镜,戴在了脸上,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盖着乐园印章的文书,随手贴在鸟居的门口。 不知为何,它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槐诗一眼。 紧接着,向着身后挥手。 随着他向前,竟然有一列漆黑的人影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地狱之门后冲出,随着他闯入神社之中。 法务部在行动! 歌声旋律在瞬间被撕裂了,吟诵的声音消失无踪。 整个神社都好像被黑影的力量所撼动了,无数注连绳愤怒地抖动着,庭院中石化的花草纷纷破碎,不知道多少恶毒的怨灵其中飞出,扑向了法务部的黑影。 黑影冷笑一声,举起,瞬间扑上来的恶灵凝固在原地,一声尖叫之后分崩离析。 来自乐园的恐怖怪物们走入神社之中。 好像战车一样,横冲直撞。 所过之处,一切化物都被那恐怖的力量碾压成了粉碎。 神社之外的鸟居,坍塌崩溃;鸟居之后的参道,分崩离析;蓄满了毒汁的手水舍,轰然坍塌;张贴着通告的古札所,灰飞烟灭。 拜殿前方的两侧的神明眷属,石座之上的血色狐狸睁开双眸,迅速膨胀,飞扑而至,又在法务部黑影的践踏之下变成了碎片。 黑暗好哥哥们带着版权所属、神佛退避的狂暴气息笔直向前,一路砍瓜切菜,直捣黄龙。 一拳砸碎了面前的奉纳箱,又抬起一拳,撕裂了拜殿的墙壁,他们身上的黑暗蒸腾而起,信手抓住拜殿中飞腾起来的嗜血剑影,奋力捏碎。 玉瑞栅栏环绕的本殿中,骤然响起怨毒又凄厉的惨叫声。 潜伏在暗中的槐诗都已经惊呆了:这个乐园的军团,生猛的已经有些过头了吧! 可回忆起刚刚黑影意味深长地看过来那一眼。 槐诗猛然回头,旋即看到,贴在破碎鸟居上的那一封律师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风自燃,烧了大半! 时间,所剩无几!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镜之残骸 天穹的裂隙之下,能够窥见远方的星辰之火从天而降。 地动天摇。 背后的黑暗近乎海啸那样的汇聚,形成万丈高的铁墙,向着内侧寸寸收缩,速度已经越来越快了…… “还剩四百多人了。” ‘大骨头’蜷在高楼的阴影之中,脸色惨白地看着系统面板上迅速下滑数字,短短的十分钟,从一开始的一千二迅速下降到了四百…… 黑暗之潮渐渐逼近了,他抬头看向队友,受不了那种近在咫尺的压力,蠢蠢欲动:“我们怎么办?” “憋着,不能动。” 田民镜蹲在墙根后面,咬牙回复:“雷打不动,一动就死。” 在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混乱成了一片。 当所有的升华者都被黑潮压迫着,不得不聚拢在中央区的时候,斗争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不,应该说,如同所有人所想和所料的那样,顺利正常地开始了厮杀。 战况之混乱和场面之危险,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可是比参赛者更恐怖的,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物们…… 像无意之中闯入了食人生物的巢穴,随着薄雾的蔓延,一切都变得凄厉而惊悚,无形的鬼魅游走在雾气中,而天穹之上却不断地传来非人的尖锐嘶鸣。 有什么东西在震怒咆哮。 不断有火光横扫而过,将一切焚之一炬。 除了寥寥十几个凶恶的气息之外,其他所有的参赛者都只能缩在角落里,守着自己微末的战利品,等待这一片灾厄之潮的逝去。 至少不要血本无归。 可深渊并不要他们的本钱,还慷慨地赐予了他们更多的血。 近乎潮水一样的粘稠血浆自破碎的井盖下面喷涌出来了,化作暴雨,无私地洒向了四方,血水滴落的地方尽数长出了一根根丑陋的触须,择人而噬。 大量神情空洞的活尸游走在血水和触须之间。 那些还做着古代打扮的公卿、贵族、武将们,如今都已经面目全非地沦为了化物,或是蛇面,或是百眼,或是多足,或是兽化……有的庞然大物奔跑起来的时候整个街道都在震动,有的却好像鬼魅一样来去无声。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眼中的饥渴。 和对活物魂灵的渴望。 “美哉,美哉……” 浴血的公卿们匍匐在尸骸之上,放口饕餮时依旧不失雅致,风度翩翩地吮吸着血液,好像沉浸在宴会的喜乐里那样:“今日的酒菜,分外地美味呀。” “苦呀,苦呀,车裂而死,苦呀!” “救我啊,父亲,不要送我去做活祭……” “我好恨,你们这些废物,我好恨!” 嘶哑的悲鸣和大笑声回荡在阴暗的街道上。 整个邪马台终于褪去了往昔的伪装,沉睡在黑暗中的灾厄奇迹被惊醒,激化之后,一切都迅速地向着噩梦演变。 而就在噩梦的最深处,骤然传来一声肃冷的长啸。 那是…… 狼的啸声? 天地一滞。 随着那遥远的啸声渐渐接近,迷雾之外,血色苍穹的裂口之上,一道耀眼的星辰坠落而来,化作纯白巨狼,落在叶雪涯的面前。 随着无数白色的毛发飞舞在风中,圣洁而威严的气息自白狼的身上升腾而起。 日巫胚胎生长出的无数触须,在白狼的凝视之下,竟然被干脆利落地斩为了两截,断口凌厉,再无任何生机,自半空中就化为了飞灰。 叶雪涯愣了一下,旋即愉快地笑了起来。 “老头儿这一次终于大出血啦……” 她伸手,白狼便腾飞而起,化为星辰辉光所凝结的躯壳寸寸裂解,取而代之的是其中耀眼到难以直视的凄白光芒,落入她的手中。 长虹贯日而过。 那样的幻象,突兀地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意识中。 “矫矫白狼,有道则游;应符变质,乃衔灵钩……” 随着叶雪涯的吟诵,这一件久随玄鸟的配兵迸发出令人恐惧的凌厉气息,凄白的光芒凝结,形成了一柄奇型的长勾。 “臭女人,准备和你的过去说再见吧!” 好像主宰天命流转那样的,代表着宿命更替的神性此刻附着在长钩的锋刃之上,自叶雪涯的大笑之中,向着日巫胚胎的腐烂面孔斩落。 “——吃我人生重来钩!” 天地俱裂。 …… …… “狗叫?” 阴暗中,槐诗错愕地抬头,望向被黑暗和浓雾所笼罩的天空,紧接着,便听见惨烈的嘶鸣迸发。 好像被毁了容的女人一样。 怨毒的让人害怕。 很快,无穷尽的血雨隔着阴云,泼洒而下。 恶臭扑鼻的血水带着无孔不入的诡异活性,所落之处,立刻有一丛丛血肉从泥土和砖石中生长而出,择人而噬。 就在伴随着玉瑞栅栏的崩溃,主殿的大门轰然洞开,神乐铃的阴森声音与鬼魅的歌舞扩散向四面八方。 阴冷的烛火之下,背对着大门的神官们和自火前舞蹈的巫女齐齐转过头,近乎一百八十度那样扭转。 呆板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空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突如其来的造访者。 刚刚令槐诗不寒而栗的气息正是从它们的身上散发而出。 乍一看,他们看上去是如此的俊美,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毫无任何瑕疵,可紧接着就会从那种只有尸首上才会浮现的惨白中察觉到难以言喻的异常。 就像用无数的碎片拼凑而成,每一副完美的五官都在不断地变化,到最后,用肉眼甚至难以分辨自己看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其他。 只会被那种宛如坟墓一般的寒意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投身其中。 “还……不够……汝等的供奉,还不够……” 自天穹上凄厉的惨叫里,主祭的神官张口,发出呆板的声音,好像万分惊恐,可是却没有投入任何感情: “——黄泉震怒!!!” 于是,助祭的神官和巫女们便发出饥渴的尖叫。 “生贽!” “生贽!!” “生贽!!!” “要升职请去找人事好么?” 藏身在好哥哥援军们身后的槐诗漠然摇头:“这和我们冷酷无情的法务部又有什么关系呢?” 轰! 那群好哥哥黑影们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屁话,一副所有搞盗版的人都得死的样子,抡起公文包,一马当先地冲着面前的神官砸了下去。 瞬间,神官的袍服破裂,狰狞丑陋的巨大蜘蛛从里面破壳而出,狂乱地足肢胡乱地向着黑影们戳去。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外壳破碎。 姣好的皮囊被撕裂了,酝酿在其中的化物破壳而出,沐浴着粘稠的血水,纵声嘶鸣…… 这一副群魔开会的做派,看得槐诗目瞪口呆。 都变成这鬼样子了,还想要奋斗升职,贵司真是太特么狼性了,怕不是再努力一把就能评个地狱百大集团! 在最后面,槐诗只来得及吐槽了一句,紧接着,视线就被供奉在神位之上的东西所吸引…… 似乎是什么古老器物的残骸。 不规则状的铜片只有巴掌大小,表面光滑而平整,好像是来自某张铜镜,边缘还带着褪色的花纹。 点缀在上面的黄金已经被青铜的锈迹所替代,饱经沧桑,但镜片却看上去空空荡荡,缥缈无踪,非但映照不出什么东西,反而好像是空间的缺口那样,通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无数虹光从其中闪过,泡影浮现又消散。 在它的映照之中,世界虚无。 如今,破碎的镜片被供奉在神位上,已经通过祭祀和整个皇宫连接在了一起。 正源源不断地吞吸着祭祀供奉上来的源质,焕发出莫名的光芒,形成了笼罩了整个皇宫的胎膜。 边境遗物?还是贤者之石的碎片? 槐诗分辨不清。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玩意儿绝对是个好东西! 只是看着它,就有难以言喻的饥渴就从心中涌现而出! 想要得到,想要拥有,想要占据,想要吞吃……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山鬼圣痕已经激动地快要发疯了,那种同源的贪婪渴求将槐诗的眼珠子瞬间烧成了通红。 他的视线钉在了那一枚铜片,再移不开了。 不行,得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炮。 槐诗疯狂地搓着手,作奸犯科之心再次蠢蠢欲动:反正天国谱系在这里是自己人,自己人拿自己人的东西,简直天经地义。 他去小猫乐园下馆子都不要钱的! 拿你个破镜子怎么了! 这个逻辑通顺的简直要命,恩,稍微不注意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得三思而后行。 趁着法务部和神官巫女们的混乱斗争,槐诗潜伏在阴影中,缓缓向前。 具体的方法是依靠着阴魂的天赋消弭了身形,然后将团扇撑在眼前,心里念叨着‘你们看不见我你们看不见我’。 不知是这种鸵鸟战略分外有效,还是友军的攻势太过给力,槐诗撑着越来越破的团扇缩在烛火照不到的影子里,上蹿下跳,迂回向前,数次擦着那些化物的边缘匍匐而过。 神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铜镜动荡起来,好像在向他招手。 放出了一道光。 光芒照耀之下,槐诗不由自主地从阴影之中弹出。 在他手中,团扇一震,火焰凭空燃起,瞬间将残缺的扇面焚烧殆尽,只剩下一个握把留在槐诗的手里。 完犊子了…… 整个破碎的正殿里迎来了窒息的一瞬。 妖魔鬼怪的混战之中,忽然跳出了一个手握秃扇、狗狗祟祟的少年,而且竟然已经摸到了神位的前面…… 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震惊目光,槐诗僵硬地回头,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容。 下一瞬,少年就抡起斧头一个跳劈,把挡在面前的畸形的神官给开了瓢。 “看咩啊看!” 槐诗回头,恶狠狠地向着那帮神官咆哮: “——还不讲声多谢槐诗哥!”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拉线,我就跑 按照规矩,这时候应该有人结结巴巴地说一声:“多、多谢槐诗哥。” 然后槐诗环顾一圈,再跟他们讲:“着西装打呔,摆大哥电话有咩用呀?吓!跟啲咁嘅大佬,吔屎啦雷!” 最后扬长而去。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只存在于槐诗美好的幻觉里。 大家非但没有感觉害怕,而且还露出了十分想要冲上来尝一尝味道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间,可槐诗的主攻却被法务部领头的黑暗好哥哥抓住了时机,猛然抬起好像大锤一样的公文包砸在了土蜘蛛的脑门上。 浆液迸射,紧接着几个人将土蜘蛛按倒在地,拔腿的拔腿,扯头的扯头,麻溜地将主祭五法分尸。 真让人怀疑这群法务部的鬼一天究竟是在干什么的。 而在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有无数震怒的尖啸的声音响起。 所有怪物都奋不顾身地向着槐诗扑来,势若疯狂。 好像捅了野驴窝一样。 让槐诗头皮发麻。 在那之前,他便已经自死亡预感中察觉到从天而降的寒意,拔腿飞奔,向前,奋尽全力的禹步。 雷鸣鼓荡。 飓风自他脚下迸发,几乎拖曳出一道道残影,槐诗瞬间消失在原地,向着前方破空而出。 ——双重禹步! 迎面一斧劈开了地上盐圈所形成的结界,盐粉飞迸,像是霰弹的铁砂,在他的身上刺出了数十个惨烈的血洞。 不顾神位周围十神宝的象征上所迸射出的杀意光芒,槐诗自半空之中转身,隔着两个异形巫女的阻拦,向着铜镜甩出了悲伤之索。 带着火星和黑烟的铁索呼啸着飞出,瞬间在空中走出了一个灵活的之字型,铁环彼此摩擦,迸发凄厉尖锐的声音。 瞬间缠绕在神位之上,收缩! 神位上周围悬挂的咒文亮起,强行撑出了一道光晕,挡在了铜镜的碎片之外,令收缩的锁链难以跨越那短短的一线距离。 可半空之中,槐诗猛然拉扯锁链,掠过了巫女朝着自己脖子扫出的尖锐手抓,另一只手中的悲悯之枪浮现,贯穿了四百年历史的辉煌之光凝聚为铁,随着槐诗的咆哮,向着下方刺出。 “开!” 光晕剧震,轰然破碎。 锁链收缩,瞬间扯着铜镜碎片从神位上飞起,卷回。 那一瞬间,震怒的咆哮声响起。 头顶的天穹骤然破碎,一只长满蛆虫的腐烂巨手从天而降,好像要碾死这个敢于触碰自己宝物的苍蝇。 周围的法务部的黑影猛然伸长,一个个好像筷子一样,举起双手想要撑住腐烂巨手,可短短的一瞬不到,那几个黑暗好哥哥就被巨手所压碎了。 风压凛冽隔空而来。 来自魂魄的寒意迸发,槐诗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一只巨手的隔空碾压之下都要碎裂了。 还有BOSS的么? 这下可完犊子了…… 那一瞬,随着锁链的迅速收缩,那一片残破的镜片终于触碰到了槐诗的指尖…… 紧接着,一切都凝固了。 时间静止。 不论是代表着十种神宝的祭品中飞出的如林寒光,还是黑暗天穹上拍来下的腐烂巨手,亦或者崩溃的本殿,乃至周围向着自己飞扑而来的狰狞化物们。 槐诗看到一缕火星自面前掠过,凝结在空气中。 他感觉自己悬停在了半空之中,好像飞翔那样,风的涟漪歪曲了摇曳的烛火,碎散的光亮照亮了破碎的铜镜。 而青铜的碎片却照亮了槐诗的面孔。 自镜中稍纵即逝的倒影里,槐诗窥见自己的躯壳正在迅速地黯淡,消散,取而代之地是燃烧着碧绿火光的山鬼。 在胸前的裂口之中,灵魂的炽热光焰喷涌而出。 无声呼唤。 于是,铜镜破碎,迅速坍塌,只留下一缕铜锈汇聚成的铁尘,有洪流自指尖席卷而来,灌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 自圣痕和灵魂所交织而成核心之中再度浮现。 再不见铜镜的残缺轮廓,而是和他胸前的裂口重叠在一起,在灵魂之中化作了一个介于有无之间的正圆。 像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那样,融为一体。 形成了完美的映照,不分彼此。 透过胸前的缺口,他的意识好像也变成了一扇镜子,瞬间将一切都映照在其中,然后窥见了这万物的本质。 不论是头顶那一只由夭折之子和日巫混杂而成的腐臭之手,还是周围那些迷失自我之后沦为化物的神官,亦或者纯粹由执念而形成的法务部黑影。 还有被血肉侵蚀的殿堂、恶臭的风、阴暗的天穹和活化的大地。 在铜镜的映照之下,一切都飘忽地像是稍纵即逝的泡影,难以让人察觉到任何的真实感。透过镜子的映照,好像隔岸观火那样的清晰而遥远。 世界是虚幻的。 那么镜中的景象又是什么呢?虚幻中的虚幻么?和铜镜融为一体的自己又是什么呢?泡影中的泡影么?如果是虚无的话,那么泡影又从何而来?倘若是梦境的话,那么自己又身在何处? 无穷无尽的疑问从心中一闪而逝,到最后,形成了一点难以言喻的理解与领悟。 理解了什么是虚无。 这便是虚无的真谛…… 自恍惚中,他忽然感觉到死亡预感这个技能忽然敲在了镜面之上,好像铁锤一样,毫无征兆毫无头绪。 自短暂的静止时光中,他就看到了虚无的镜中,被视做‘虚幻’的一切自行运动起来。 ——槐诗从半空中落下,先是被十种神宝的光芒串成千疮百孔,紧接着,巨手彻底碾碎了挡在他旁边的黑暗好哥哥,彻底将他拍成了一团肉泥。 最后被周围的妖魔鬼怪分而食之。 简直惨不忍睹。 原本难以理解的画面被转化为了可以理解的画面,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就感觉到一阵虚弱:在他体内,原本混杂而庞大的生机被镜子粗暴地抽走了大半,作为这一份预言的代价。 最后,在画面彻底黯淡之前,一道变幻不定的路线从镜面中浮现出来。 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下一瞬间,凝固的时光开始了浩荡的奔腾。 槐诗咆哮,不顾周围呼啸而来的锐利寒光,手中的长枪猛然荡出,向着下方刺落,用尽全力,钢铁的枪杆在瞬间被压成了弧形,而他的身体却好像撑杆跳一样弹射而起,鼻尖擦着那数十道足以将自己撕碎的寒光,腾空而起,自寻死路地迎向了拍下的大手。 左手甩出悲伤之索,深深地楔入了断裂的廊柱之中,猛然收缩,拉扯着他的身体,向着一旁飞出。 如同一只灵活的苍蝇,自夭折之子的指缝中飞出。 只要差之毫厘,就会被碎尸万段。 可他却没有想到,在交错而过的瞬间,手背上如蛇的蛆虫猛然跳起,好几只,死死地咬在了自己的肩膀和大腿上,注入猛毒。 大手轰然拍落。 恐怖的气浪自碰撞之中迸发,飓风席卷,瞬间撕裂了近在咫尺的化物和黑影,令槐诗的半身瞬间失去知觉,紧接着,便有撼动源质的冲击从风中传来……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击而已,却简直不把他弄死誓不罢休。 槐诗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只觉得眼前一黑,便陷入晕厥。 最后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斩落。 “——大哥救我啊!” 垂帘在铁蹄的践踏之下破碎。 大哥来了! 虚空中骤然传来嘶鸣,神俊的白马从黑暗中飞跃而出,张口,猛然咬住槐诗的后领,将昏死的少年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紧接着,铁蹄奋起,践踏,踩着面前化物的面孔腾空而起,毫无征兆地直角转弯,逆反了重力那样在墙壁和廊柱之间奔腾。 主殿里的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伸手想要拉住白马,可是却根本碰不到那一道白影的边缘。 只是瞬间,它便冲出了大殿之外,突破了无形的束缚! 纵声嘶鸣。 天穹上传来如丧考妣的凄厉尖叫。 日巫胚胎痛苦地抽搐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腐烂的面孔。在他的脸上,原本那一只如同明月般姣好的左眼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坑洞,泊泊地冒出血水。 没有铜镜在神社中的镇压,皇宫之上的胎膜崩裂无数缝隙,瞬间千疮百孔。 而崩溃的主殿内,所有怪物的动作齐齐一滞,哀鸣着融化为了血水……凭借着铜镜的碎片苟延残喘了漫长时光之后,它们迎来了自身的结局。 彻底消亡在这一片冷酷的地狱中。 不顾那一只愤怒地摸索、翻找、破坏的腐烂巨手,废墟之中的法务部黑影们静静地目送着白马远去了,直到它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在鸟居上,那一张律师函终于燃尽了,所有的暗影瞬间消散无踪。 好像从未曾来过那样。 只有黑暗里忽然伸出了一只带着布偶套的手掌,摸索着碎片里的边境遗物,瞬间将所有东西搜刮一空,在大手愤怒拍下之前缩了回去。 溜了溜了。 日巫胚胎仰头怒吼,无数毒焰凝结成了三道日轮一般的背光,自她的身后浮现,疯狂地向着远处的某个方向洒出了一大片灭绝的射线。 射线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来到了小猫乐园的上空,化作死亡的暴雨,从天而降。 一道彩虹忽然从乐园的城堡中升起,笼罩在乐园的上空,硬吃下了日巫胚胎的含怒一击,紧接着,小猫得意地笑声便传来。 “当了这么多年邻居,临走了还这么热情,这让人怎么好意思啊。” 小猫叼着烟,向着狂怒的日巫胚胎挥手。 “那么,在下先走一步,您保重身体吧。” 随着清冷的琵琶声,一辆牛车在最后的瞬间驶入了园区之中,紧接着,乐园的大门轰然关闭。 再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庞大的乐园剧烈地震动着,原地一跳,拔升了微不足道的三寸,紧接着,再度坠落,而在这短暂的空隙之中,便有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瓦楞纸箱浮现在周围的虚空之中,竟然将整个乐园都封闭在内。 随着纸箱最上层的扇页合拢,一卷巨大的胶带就从虚空中浮现,封口完成。 然后,瓦楞纸箱就开始飞速地缩小,缩小,再缩小,直到最后,自大地上巨大的凹陷裂口之中,只剩下了一个长宽高不足两米的纸箱。 ‘昨日快递’的LOGO从纸箱上浮现。 【您预订的打包服务已经完成——】 就差一个司机了。 血色天穹的裂隙外,那一点徘徊许久的微光陡然一震。 微光迅速放大,放大,放大,到最后,化作一辆纯金色的庞大战车,沐浴着日冕一样的火焰,闯入了天穹的裂口中。 瞬间,自日巫胚胎和叶雪涯的战斗里呼啸而过,根本没有丝毫地理会,旁若无人。 如同烈日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 带着暴虐而凛冽的气息。 倘若日巫如今只是胚胎而已的话,那么这一辆璀璨的战车便宛如真正太阳的化身那样,威严而雄壮,不可一世! ——五阶圣痕遗物·赫利俄斯战车! 不,应该称呼它为‘赫利俄斯工坊’才对。 谁都未曾想到,这个向来以神秘而高冷而著称的炼金工房会如此突兀地闯入了邪马台,趁着双方无从分神的空隙,直接甩出一道锁链,扯住上亿吨重的乐园包裹,腾空而起,又再度破空而去。 永不复返。 “这就走了?” 在邪马台之外,无数星辰的映照下,虚无的玄鸟垂眸,然后看到了庞大的战车上挥手道别的小猫。 “算了,既然要走,那就再见吧。” 老人无所谓地收回视线,将庞大的羽翼抬起一隙,开启通路,任由日轮般的战车遁出,消失在无尽地狱之中。 再也不见。 第二百八十章 等待 在阴影中,大骨头剧烈地喘息着,呆滞地看着已经逼近到面前的黑潮。 像是撑天而起的铁墙那样,已经近在眼前。 在这种堪称地狱的环境里,凝视着死亡一寸寸的逼近,不论怎么坚硬地心智恐怕都难以抗拒绝望的到来吧? 可就在他即将不顾外部的危机四伏,打算从藏身处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发现……汹涌的黑潮停止了。 收缩的心悦框架恢复了稳定,所有的力量重叠在了这一片相较原本的恐怖范围显得无比狭小的城区之中。 退场的黑潮距离他的鼻尖,只差一寸。 生死一线。 大骨头的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外面的惨叫声和鬼魅的哭泣声消失无踪了。 死寂到来。 只剩下天空中如铁的阴云之后不断传来的阵阵雷鸣与嘶吼,白狼咆哮,天地动荡,可这狭窄的尘世却恢复了平静。 在漫长到令人不安的寂静里,幸存者们面面相觑。 “结束了?” 大骨头吞了口吐沫,望向队友。 田民镜犹豫了一下,“大概吧。” ——40。 最终,幸存参赛人数的数字定格在了这个堪称稀少的范围里,紧接着,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街道尽头,破败宫城的前方,一道拔地而起的光芒。 光芒扩展,延展开来,化作一道拱廊,而在其中,一扇古老的大门轰然开启,静候幸存者们的光临。 “胜利之门……” 田民镜愣了一下,惊喜地声音忍不住有些走调:“胜利之门打开了!” 残忍的大逃杀,终于结束了。 他们终于可以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从这一场难以终结的噩梦里离去了。 两人剧烈地喘息着,擦了把脸,努力地按捺着跌宕起伏的心情,几乎忍不住相拥而泣。 “走走走,带好装备。” 大骨头迫不及待地背好包裹,拍着队友的肩膀,短短几天里,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然成为了肝胆相照、值得信赖的队友,简直像是奇迹一样。 “等回去来东北玩,我请你吃舔铁栏杆,吃猪肉炖粉条!” “……别高兴的太早啊。” 田民镜扛起背包,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凝视着死寂的街道,却没有发现任何的阻拦和危险,顿时意外地挑起眉头:“哎,我以为按照组委会的尿性,会让我们在妖魔鬼怪的追杀里逃进门里呢,没想到这么轻松吗?” “能过了就行,快走快走。” 大骨头已经急不可待,像他这种就来凑热闹的参赛者本来就不期望能有什么名次,进入七十二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那里还要求更多。 可当他踏出一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骤然产生了变化。 这并非是什么险恶的幻境,因为胜利之门依旧开启,就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变化和动摇,只要踏入其中就能够离开这里。 可随着面前的一切瞬间褪去了伪装,他便闻到了浓厚到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的血腥味。 触目惊心地赤红覆盖了街道上的每一寸空间。 已经下水道被堵塞了,淹没脚背的血水荡漾着,不断地冲刷着一张张苍白而扭曲的面孔,遍地尸骸。 不论是狰狞的怪物也好,诡异的鬼魅也罢,亦或者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化物和深渊异种,此刻所有的活物都尽数地分崩离析,被人粗暴地斩成了粉碎,抛洒在了街道之上。 和无数参赛者掉落的金小判一起。 大骨头,愣在了原地。 被眼前的血海尸山所震慑,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冻结,颤颤发抖。 好像抱病的外婆终于蜕下伪装变成饿狼那样。 一切都变得令人不敢相信。 可当最后,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个漫步在血中的人影时,不知为何,心中所浮现的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恍然。 终于明白。 怪物们之所以消失。 是因为更恐怖的怪物……出现在了眼前。 “嗯?” 罗娴回过头,似是错愕,“还有老鼠躲在这里吗?” 死寂之中,大骨头僵硬在原地。 看着她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本来应该逃走的,再不济,也应该反抗,鱼死网破。 可不知为何,只是看着那一袭白色的裙子,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要被撕碎了,沦陷在那种看似温和的微笑之中。 融化在无穷尽的黑暗里。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他闭上眼睛,自队友恐惧的尖叫中,听见自己颅骨破碎的声音。 …… 破碎的声音响起了两次,紧接着是倒地的沉闷声音。 罗娴抬起手,拭去了落在脸上的血水。 “这下终于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她长叹一声,弯下腰,费劲儿地从破碎的颅骨中拽出了残缺的刀锋,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似是已经力竭了。 然后,侧过头,轻声发问:“小琥珀,你准备去哪里?” “……” 死寂中,那个蹑手蹑脚地从阴影中溜走的少女僵硬在原地。 许久,她缓缓地回过头,表情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娴……姐?” “好久不见,长高了啊……”罗娴歪头看着她,忽然问:“你讨厌我吗?我以为熟人见到,至少会打个招呼来着。” “……” 琥珀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不,应该说,是不知道如何去为自己发自内心地想要掩饰住的厌恶进行辩解。 是的,她讨厌罗娴。 从见到面的第一眼起就开始讨厌。 那是一种内心险恶的人本能对其他人进行揣测时所得出的结论和发现。 或许仁者见仁,心怀苦痛和诅咒时看到的一切都是黑暗和绝望的,可在里见琥珀最痛苦的时候,见到了罗娴的笑脸,从此便再不敢和她对视。 她知道,自己是讨厌,不,畏惧着罗娴的。 远胜于畏惧师匠的严厉和暴虐。 猛兽是会发自内心地警惕猛兽。 尤其是自己绝对无从抵抗、无法力敌的怪物时,更当如此。 “别,我没有敌意。” 眼看着罗娴拖着长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时候,里见琥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张地举起双手,感觉到冷汗从后背渗出来。 罗娴不解地看着她,眼神疑惑:“可是我有啊。” “……” 里见琥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又缓缓地舒展了开来。 就好像终于领悟了什么一样,她吐出了肺腑中焦躁的气息,自言自语:“也就是说,不得不如此了么?” 无人回答。 罗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于是,琥珀的眼神渐渐地冰冷了起来。 “那么——” 她伸手,拔出一柄碍事的肋差,随手抛在了地上,紧接着,右手扶住腰间太刀的刀柄。 炽热的吐息像是纯白的云气,自稀薄的血雾中升起,笼罩了她的面孔。 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瞳。 沉寂地像铁块那样,再无任何犹豫。 “——请放马过来吧!” 然后罗娴就过来了。 一步,两步,里见琥珀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可紧接着又松弛了开来。 再然后,迎着刺骨的寒意,罗娴踏出了第三步,停顿了一下,第四步,终于踏入了太刀可堪触及的范围内。 不,原本距离什么的就对琥珀而言毫无意义可言。 她的那种灵魂能力,能够完美地对刃差进行修正,十米之内不存在所谓的最佳距离和发力极限。 哪怕只有一隙,也足以从容挥剑。 但她不动。 扶在剑柄上的五指好几次合拢,可是却又无奈的松开,找不到任何可以寻觅到的空隙,她自罗娴周身海潮一样的气机中迷失了。 冰冷的汗水从额角上滴落下来,汗流浃背。 她没有把握。 面对着那一缕轻柔的笑意,她也没有拔剑的勇气,只是遏制住自己的颤抖,便已经用尽了全力。 她僵硬在原地。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 死寂里,里见琥珀垂下眼眸,手掌疲惫地从刀柄上松开,垂落。 轻声叹息。 发自肺腑地表示感激:“谢谢。” “嗯?这难道不是师姐应该做的吗?” 罗娴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 一道血线,突兀地浮现在琥珀白皙的后颈上。 紧接着,沿着那一道猩红的斜线,她的脖颈如此顺畅的歪斜了开来。 血色喷涌而出。 就连斩首都这么漂亮么? 自失重的昏沉感中,琥珀闭上了眼睛。 真是……彻彻底底的输了啊。 …… …… 死寂的会场中,所有人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场堪称暴虐的杀戮,压抑着呼吸的声音,就好像观看恐怖电影时能够感同身受一样。 大屏幕之上,参赛者的数字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向下滑落,到最后,只剩下了十三个。 紧接着,变成了12。 11。 死亡在继续,随着罗娴的上前,均等而慈悲地洒落在了每一个对手的面前。 直到最后,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影,罗娴回到了街道,从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围裙,换上了灰色的罩衣,拿起了拖把和扫帚,慢条斯理地清理起惨烈的现场来。 娴熟地好像不知道哪儿来的女仆一样。 把尸体拖过去,堆积在一处,将下水道打通,放去血水,最后仔细干净地将破碎的残骸和血肉扫在一起,铲进了簸箕里,倒进垃圾桶中。 最后用清水冲洗。 将地板清理干净之后,擦拭被染红的玻璃,挂掉墙面的血迹,再给绿植浇水,将拖把和扫帚放回了小巷里。 女仆的工作就漂亮的完成了。 她搬来了一个椅子,坐在了通向结局的胜利之门的前面,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访客的到来。 “好慢啊,那个家伙……” 她的手掌撑着下巴,耐心地凝视着街道的尽头:“不会是已经死在了什么没人知道的地方了吧?” 他的运气会这么好吗? 惆怅的罗娴轻声叹息。 真让人高兴不起来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治疗 “妈耶,我是不是要死了?” 槐诗从剧痛中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 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干渴和痛苦,圣痕好像都要碎裂了,源质匮乏,眼前昏黑一片,然后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从旁边飘过来。 就好像灰烬所凝结成的暗影,一双放着黯淡光芒的眼瞳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几乎让槐诗吓得从地上跳起来。 倘若他还能跳得起来的话。 很快,灰色的暗影就消散了,形成了红手套的呆板面孔,令槐诗喘息了许久,剧烈地呛咳。 “你怎么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什么样子?” 红手套不解地看着他:“我什么都没有变。” “放屁,你明明……” 槐诗话没说完,眼前的红手套再一次变化了起来,这一次,他终于发现,变化的不止是红手套,还有自己。 在那一张莫名的铜镜融入灵魂之后,他的眼睛好像便出现了什么变化,专注凝神的时候,便能够轻易地看破事物的表象。 映照本质。 只不过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源质在看了两眼之后,又被这两眼抽干了。 而凭借着刚刚匆匆的一瞥,他就看到了自己浮现裂隙的骨骼,还有无数细细地像是虫子一样游走的东西,像是寄生虫一样,寄存在自己的血液之中。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半身。 左腿被那一只腐烂大手拍到了边缘,然后就碎成了好几段,而身上更是数不清的伤痕,险些命丧当场。 而最严重的,便是被蛆虫咬伤的地方,灰暗的毒素缠绕在伤口之上,竟然以自己的毒抗都无法化解。 透过半透明的血肉,他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寄生虫在伤口里萌发…… 以及自己黯淡运转的圣痕。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倘若不是红手套感应到自己有危险,及时赶来,接替了受伤的白马,还做了紧急处理的话,他恐怕就在休克之中退场了…… “吸。” 红手套打开了身旁的背篓,抓出了一把叶子塞进槐诗的手里。 不像是槐诗这里被日巫胚胎拍了一下就受到了重创,差点白给,红手套看上去收获颇丰,背篓里已经被塞的满满当当,尽数是槐诗不认识的各种植物,甚至还富含着诸多的生机,令他倍感惊喜。 其中富含了诸多生机的珍贵深渊植物大概有四十多种,其他的也都是槐诗未曾见过的类型,都是被捋下来的枝叶和果实,槐诗干脆也不讲究了,抓一把一口气全部抽光,等嗑了大半筐之后,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 而旁边,红手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坩埚里,已经响起了沸腾的声音。 “那是什么?”槐诗问。 “天竺的蝴蝶香,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些烟叶和香料,试着做了一些。” 红手套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将小坩埚中粘稠的胶质倒入了简陋的滤网之中,到最后,残留在滤网中,很快就形成了灰色的粉末。 粉末混入了烤干切碎的烟叶之中,搅拌均匀之后,再倒入了边境植物中榨取出的汁水,混合,粗暴地以手捏成尖锥型。 一枚熏香就做好了。 这是炼金术里植物学中香料应用的范畴,不在槐诗所专精的金属学范围内。但他也能看得出来,工具太过粗糙,手法也不慎高明,浪费了诸多材料之后,药效恐怕不会太好。 但也足够了。 金属修补肉体,熏香治愈灵魂。 银血药剂可以弥合伤口,而这种炼金术里产出的熏香多用来恢复源质——可惜的是除非少量的千年香之外,多数熏香都不能凭空产生源质,只能通过刺激灵魂而强行产生源质。 好像用肾上腺素来驱除困意那样,用多了有害无益。 但状况危机,只能凑合一下了。 苍白的炼金之火从槐诗的指尖浮现,落在了塔香的顶端,瞬间,白色的火光疯狂地燃烧了起来,吞没了整个塔香之后,将它们彻底的焚烧成了再也无法利用的尘埃。 而取代之地是一缕被精粹之后的天蓝色烟雾没入了槐诗的鼻尖,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大量源质自空乏的灵魂之中涌现,驱散了昏沉的困意。 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蓝条被补满了一大半,然后上限却被扣了一点。 不过槐诗的源质相较同阶本来就有三倍以上的优势,事急从权,少一点其实也没有大碍,大不了回去之后多冥想几次,修养一段时间,也补回来了。 总算从随时猝死的边缘爬了回来,槐诗喘了口气,擦掉了额头上的虚汗。 “寄生虫,必须去掉。” 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想了想,拔出了祭祀刀和美德之剑,交给红手套:“我来指挥,你来主刀……小锤抠缝,大锤搞定,有问题么?” 红手套沉默地接过了刀和剑,等待他的指挥。 有的时候槐诗会怀疑红手套还活着,在被赋予了记忆之后,军团阴魂的变化简直天差地别,灵动的好像死者重生那样。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不可能复生。 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道承载了逝者记录的圣痕而已,充其量,就好比一块能够移动的墓碑。 这只不过是最基础的记录碎片和圣痕融合之后的成果,倘若是当年的天国尚存,和高阶的圣痕结合之后所形成的效果……恐怕真得和死者复生没什么两样了吧? 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地能够体会到天国之所以陨落,不是没有原因的。 谁愿意死之后变成其他人的傀儡呢? 这比亡灵法师玩弄尸体还要令人抵触。 理想国那群神经病创造主当年造的孽,恐怕不止这一桩,往后的分裂和集体凝固,恐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想到这里,槐诗忍不住叹了口气,听见天穹阴云之后的雷鸣响动。 神仙打架。 但不论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谁胜谁负,这已经和自己这样的小透明无关了……虽然这么说,最后多半是瀛洲谱系要亏出血来了吧? 姑且不论谱系的体量大小,只看内部团结的程度就知道结果了。 到现在他还不明白,瀛洲谱系究竟废物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内斗的这么厉害啊? 公家和武家就算斗争了几千年,再怎么有下克上、窝里斗的传统,在这么强大的外部压力之下转移矛盾一致对外都做不到么?如今就连五阶圣痕都能被东夏谱系摘了果子…… 开玩笑,那可是五阶圣痕诶! 和用炼金术可以批量创造,用钱可以买得到的低阶圣痕不一样,凌驾于四阶之上,真正君临了这个世界的奇迹! 可以行走的核武器,出入现境上需要通报,只是靠近国境线就会引发天文会关注的人形毁灭播种机。 人间的半神! 瀛洲有几个五阶?一个?两个? 就算全都是傻逼,也没必要傻逼到这种程度吧? 究竟在想什么呢? 但这跟我这个天文会里的二五仔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满脑子信马由缰之中,槐诗已经凭着刚到手的透视挂,将几只已经开始啃食自己圣痕的寄生虫给指了出来。 红手套拔剑斩落,美德之剑精确地捅出了一个创口,紧接着残缺的剑刃一挑,便有一条虫子被扯了出来。 看上去像是蚯蚓一样的寄生虫一旦被扯出来,便放生嘶鸣,可立马祭祀刀就砍了下来,血气吸食,干瘪成灰。 哪怕是纠缠在骨头上拔不出来的,剑刃挑开创口之后,祭祀刀直接捅进去,连带槐诗的血气一起抽了,虫子便直接被抽干了。 失去生命的瞬间,就被山鬼的圣痕消化。 得到了手术的帮助之后,艰难运转的圣痕瞬间变得顺畅起来,立刻分出千丝万缕的源质自体内开始对异物进行绞杀,在经过连续转化之后,源质被赋予了寄生藤的特质,直接便对寄生虫进行反向寄生,到最后槐诗都分不清大家究竟谁更狠谁更恶了。 红手套的动作飞快,没过几分钟,旧创尽去,麻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血肉撕裂的疼痛。 这反而是小事儿。 先正骨,然后银血药剂一抹,封闭伤口,最后开启山鬼抱住一棵树狂吸就完事儿了。 空空荡荡的血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至于纠缠在体内的毒素,槐诗想了一下,索性掏出了悲悯之枪,对着毒素侵染的地方捅了两下。青冠龙的衰变之毒将大部分毒素降解、强行过期之后,剩下的就在槐诗处理的范围内了。 至于青冠龙的毒,他有乌鸦的解毒剂,反而不碍事儿。 一遍以毒攻毒玩过之后,槐诗基本上从虚弱的状态回复过来了。 山鬼就这点好,苟的要命,基本上只要当场不死,就总能拉回来。 等恢复了一点之后,槐诗一颗作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犹豫一下之后,他想了想,对红手套说:“你捅我一刀。” 红手套二话不说,抬起祭祀刀就往槐诗心窝子上戳。 动作之飞快,攻势之凌厉,简直令人发指。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你们又要迫害我了是吧? 按照槐诗的推测,红手套本来应该先表示一番推辞或者疑惑之类,然后自己坚决命令之后,再予以执行。 却没想到,成为工具人之后,红手套简直听话的要命。 又没有工具人三原则这种东西在前面拦着,哪怕是槐诗让他去跳黄浦江他都不会反对。 瞬间一刀,吓了槐诗一大跳。 而等槐诗终于反应过来之后,心念一动,那一把已经刺破自己胸前皮肤的祭祀刀就戛然而止,被拔出了。 他的眉头皱起。 果然不行。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早有预料的原因,还是红手套的咖位不足,哪怕死亡预感发动了,可是‘虚无之镜’却并没有联动着产生警醒和画面。 这一招时灵时不灵,总让人担忧。 难道只有五阶大佬出手时那种十死无生的压迫感才能强行激活么? 这也太不稳定了一点吧? 但不管怎么样,白赚了一个透视挂,怎么都不亏。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一点状态,清点了身上的装备准备顺应任务面包的指引,前往胜利之门。 这一次新秀赛没白来,赚了不少。 怀着美滋滋的心情,槐诗带着红手套晃荡着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心里一寒。 死亡预感从天而降。紧接着,槐诗便看到了:在镜子中,浮现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在沸腾的黑暗里,好像远隔着无数的世界,有一只高高在上的残酷眼瞳投来了漠然的一瞥…… 画面一闪而逝,槐诗自骤然失血的眩晕中醒来,愣在原地。 什么鬼? 我是谁?我在哪儿?谁特么要杀我? 我怎么又要死了? 而且,这又是哪个大佬要搞我? 自己这是又要被什么东西给惦记上了? 就在莫名其妙中,槐诗再度感觉到了百脸懵逼,无数个问号从脑门上冒出来:为什么自己好好的参加一个新秀赛,天上就会凭空掉下一个锅来啊? 为什么又要迫害我了啊! 万能的鸦拉A梦依旧在装死不说话,槐诗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有什么头绪么?”他回头问红手套。 红手套冷漠地看着他,一脸‘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只是一个工具人’的表情,让槐诗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你还是继续负责扛行李吧。” 槐诗把身上的零碎全都挂在他身上,轻装前行,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手掌按住美德之剑,警惕地向前继续走。 走了两步,然后愣在原地。 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不可置信。 “这啥?”他拉住旁边的红手套,指了指前面岔路口的东西。红手套看了一眼,呆板回答:“边境遗物。” “我知道这是边境遗物,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槐诗瞪大眼睛,蹲在岔路口的地上,狐疑地端详着那一件被丢在地上的边境遗物——一把堪称华贵的肋差,上面还带着隐隐地香气,好像是被香香软软的小姐姐长时间佩戴过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却浮现出里见琥珀的样子。 “见了鬼了。” 槐诗忍不住摇头,这个女人究竟富婆到什么程度才会把这么一把起码几百万美金的边境遗物到处乱丢啊? 随手捡起来,丢给红手套。 “装进背篓里收着吧。” 他继续往前走,然后在下一个岔路口愣在原地,继续揉起了眼睛。 他又看到了一把边境遗物? 一把有些年头的燧发手枪带着古老的气息,正躺在地上,还被人摆进了盒子中,看上去流光溢彩好不珍贵。 放在什么丢人游戏里,起码是+7的程度吧? “这东西也能随便丢?” 他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也没看到失主,想了半天之后,忍不住金钱的诱惑,拿起枪来,塞进了口袋里。 继续往前。 然后在下一个路口上,又看到了一把边境遗物。 一个手镯。 “惊了!这究竟是什么鬼!” 槐诗目瞪口呆,想了一下,总觉得这是什么现境,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真香,拿起来,踹进背包里,继续往前。 然后越是往前,地上的边境遗物就越多,越贵,看上去越好看。 简直好像天上在撒钱一样。 平日里难得一觅,价值万金的边境遗物,现在竟然被丢的满地都是。 槐诗现在碰到便宜的货色都懒得弯腰,但依旧塞了满满的一兜子,感觉这个世界简直太奇幻了,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年末打折大放送了起来。 “你有什么头绪么?” 槐诗回头问红手套,红手套依旧一脸‘我是工具人不知道你在说三小’的表情,背篓里已经塞满了一路上捡来的长枪短炮。 槐诗低头,看了看背包里的装备,又看了看地上一路延伸到前方,左拐右拐通向胜利之门的边境遗物等等东西。 总感觉像是用苞谷粒骗麻雀跳进去的陷阱一样。 呵,这种把戏骗得了谁啊? 槐诗低下头,继续挑拣起了地上的好东西,一步步往前,左拐右拐,只恨自己没有多带几个口袋,如今只能像是狗熊进玉米地一样,拿一件丢一件,心都在滴血。 “太浪费了啊,太浪费了啊……” 他痛心地丢掉了一件武器,从地上捡起了一双靴子,塞进了背篓里:“太浪……” 咔哒一声。 清脆的声音从远方的黑暗中传来。 槐诗错愕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匍匐在地上,紧接着,便看到炽热的火光汇聚成链,在瞬间迸发的轰鸣中呼啸而至。 铁火化作暴雨,将墙壁层层撕裂,雷火之鞭横扫,瞬间扯碎了一道道墙壁和建筑,将街道上的一切都扫成了粉碎。 红手套的反应呆板,慢了一拍,竟然就在疯狂的火力之中化为了粉碎,所有捡来的装备飞上了天空,旋即在那迅猛的火力之下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槐诗目瞪口呆。 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可这地狱里,究竟哪儿来的火力这么夸张的重机枪啊? 要知道寻常依托现境的规则所批量制造的热兵器在边境或者地狱里往往很难顺畅应用,在边境还好,往往只是卡壳什么的,可在不具备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地狱里,往往会迎来自爆或者干脆在深渊沉淀的侵蚀之下化为一堆废铁。 但凡能够在地狱中运用的枪械,往往都是在现境流传了漫长时光之后自生源质的珍品,亦或者是被炼金术赋予了小型秘仪的半边境遗物类型的珍贵装备……作为独立的奇迹而存在,它们几乎已经不逊色于同等的圣痕遗物了,使用得当的话,阴死一两个四阶都绰绰有余,为什么会有人拿着大炮打蚊子来搞自己? 虽然脑子里一团雾水,可槐诗的动作却不停,飞快地甩掉了累赘之后藏在层层墙壁后面,直到轰鸣的枪声持续了许久之后,终于戛然而止。 起码几千发子弹已经消耗一空。 不断飞扬而起的尘土和灰烬里传来弹链流尽的咔咔声。 槐诗眯起眼睛,从废墟里探出头去看,虚无之镜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窥破了尘埃和硝烟,看到了那一具架在长街尽头的重机枪。 还有滚落一地的弹壳,以及旁边已经空空荡荡的弹药箱。 不出他所料,重机枪的身上散发着一阵令人柠檬起来的暗金色光芒,可枪管都已经烧红扭曲了,明显没有办法再继续使用了。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心悦框架竟然还投放了这么恐怖的大杀器。 可紧接着,在缓缓落下的尘埃中,他看到了那个从重机枪后面走出来的纤细人影,愣在原地。 身披着堪称古板的灰色女仆罩衣,腰间系着白色的围裙,长发用带着蕾丝的发结扎起在脑后,变成清爽地马尾,从肩头垂落下来。 笑容和煦又轻柔。 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柔贤淑,想要抱回家去做太太。 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那一双静谧的黑色眼瞳凝视着,就忍不住打起了寒颤来。 “不要躲了。” 罗娴向着槐诗的方向招了招手:“我看到你啦。” 所以说就是你把边境遗物带来的?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回头,看着尸骨无存的红手套,还有碎了一地的边境遗物。 心疼的在抽搐。 “啊,好几千万的东西诶,都被你弄坏了……” “是吗?” 罗娴随意地抬起脚,踩在旁边的头盔之上,禹步发力,随意地将一件颇为有些念头的奢侈遗物碾成了粉碎。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的话,其实还多得是……师弟你想要么?都给你也可以诶。” 死寂之中,只有天穹之上不断响起的轰鸣和嘶吼。 槐诗叹息了一声,从藏身处走出,端详着她微笑的面容,死亡的寒意越来越浓厚了,几乎将他吞没。 她专门站在唯一的出口前面,架好了重机枪,总不可能是做好饭等着自己一起回家。 况且自己也不敢吃啊。 嗅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浓厚血腥味,他的一颗心就渐渐地沉到了地心里去了。 “娴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做点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情啊。” 罗娴想了想,轻声笑了起来:“姑且可以称之为——‘放纵’吧。” “你看,就好像传说中高考完了撕课本,然后彻夜泡吧,去见识成年人的世界一样……虽然我没有那么幼稚,但还是忍不住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做一点以前大人不让做的事情。”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啊,大人确实是不会让小孩儿架起重机枪来扫人玩的,所以你满足了吗?成年人的世界体验时间结束了,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吧。 他十分想要这么说,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事情要是能这么简单的话,他就敢把那一架重机枪给吃下去。 他能够感觉到,罗娴的身上,她的笑容之后,那一种……越来越无法掩饰的狰狞杀意。 就好像猛兽一样。 磨牙吮血,迫不及待。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乐园之路 “别看我这样,其实今年也已经二十四岁了来着。” 在寂静中,罗娴遗憾地感慨,“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男朋友,周围除了每天吃蛋白费练肌肉的家伙之外,连一个合适的同龄人都没有,偶尔碰到几个合得来的人,聊几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结果,一晃就到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别人称为‘少女‘的年纪,偶尔上街的时候,还会被不懂事儿的小孩叫阿姨……这样的感觉,你能体会吗?” “……” 看着槐诗错愕的样子,罗娴的笑容就变得狡黠起来:“虽说我有时候看上去很古板,但偶尔也会想要大胆一把的。” “呃……” 槐诗僵硬地点头,“所以呢?” “所以,就想要体会一下,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她似是憧憬那样,轻声问:“女人追求自己的幸福,这种事总归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 槐诗沉默。 那一瞬间,随着天穹之上,猩红的暴雨无穷尽的挥洒而下。 虚无之境终于照破了宁静街道的表象,窥见到胜利之门前方的尸山血海,几乎堆积成山的尸骸,还有蔓延至罗娴脚下的猩红溪流。 “话虽然这么说……”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幸福未免……太夸张了一点吧?” 随着幻象的破碎,罗娴脸上的笑意也变得飘忽起来。 属于人的空壳破碎了,展露出曾经在镜中惊鸿一瞥的沸腾黑暗,以及绝非人类能够想象的恐怖灵魂。 在无尽的黑暗和恐怖之后,那一只隔着遥远距离窥向此处的恶毒眼眸越发地清晰。 诡异的景象一闪而逝,好像幻觉那样。 忽然之间,槐诗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这里都见不到任何一个其他的参赛者。恐怕,除了自己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参赛者来到这里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清晰地领会到了缠绕在罗娴身上的那一份异常究竟有多么的恐怖,多么的庞大。 一旦爆发而出,恐怕真得会形成货真价实的地狱吧? 这一道升华的灵魂,在汲取了不知道多少深渊沉淀之后,已经徘徊在了凝固的边缘。 几乎化为了黑暗。 “值得吗?” 槐诗叹息着,垂下眼眸,缓缓地握紧了美德之剑。 “毕竟为了‘爱‘嘛。” 罗娴疑惑地看着他,“书里不是说了吗,比起爱情来,断一条腿两条腿都无所谓什么的。我以为像你这样为了爱情出生入死的人会理解我呢。” “这个谐音梗玩得一点都不好玩。” 槐诗凝视着她的脸,面无表情地问:“所以呢,罗娴,你想要做什么?” “做你的敌人,怎么样?” 她微笑着,“上一次,我们的对决,还没有完成吧?在见证过你前几天的表演之后,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真希望你能理智追星,但多半你不会听我在说什么吧?” 槐诗摇头,踏前一步,迎着越来越浓厚的死亡预感,唤出了祭祀刀,一手拔出了美德之剑:“既然今天是见面会,我姑且问一句:握手券买了吗?” “嗯?王子殿下要准备给我亲密接触了吗?我好开心啊。” 罗娴的笑容越发地愉快,自地上随意捡起一把短刀,“小心啦,我可是第一次做狂热粉丝来着,如果有些过激行为的话,就请你——” 那一瞬间,她的笑脸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短刀刺出。 “——多多包涵吧!” 崩! 凄厉的声音刺破了长街之上的寂静,槐诗的剑刃劈斩,被短刀轻而易举地荡开,可他踏前一步,速度飞快,手中的祭祀刀横挥。 罗娴握拳,向着他的手腕,敲下。 轰鸣迸发。 霹雳! 自迸射的雷光里,槐诗只来记得调转手腕,就感觉到祭祀刀脱手而出,飞出。 紧接着便身不由己地被气浪掀起,踉跄后退。 比这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罗娴的速度。 远超出他预料之中的范畴,不,应该说今非昔比,起码快了有……三倍以上! 而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就在刚刚一瞬间的碰撞和冲击之中,虚无之镜中所映照出的东西。 圣痕! 不知何时,原本是白板升华者的罗娴,已经具备了圣痕。 而且不止是如此,已经突破到了令槐诗瞠目结舌的程度了。 “三阶?” 他呆滞地看着罗娴:“你……什么时候……” “嗯?圣痕吗?” 罗娴端详着他好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我以为你知道的来着,结果你也不清楚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啦……不过没关系,我还是会继续粉你的。” 槐诗皱眉,“什么意思?” 她的圣痕,和自己有关?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罗娴歪头想了一下,认真地说道:“那天看完你的表演之后,就有一道光从天上飞过来,不等我反应过来,圣痕好像就出现在我的身上了,还附带了后面的很多仪式和进阶。这种东西难道也会认主吗?真奇怪啊。” 说着,她展开双手,向槐诗展示着自己所拥有的奇迹。 “你看,一开始,是’小红帽‘,凑巧杀掉好几个狼类的升华者之后,就进化成了睡美人,睡了好长一觉之后,在这里找了进阶的素材,又正好遇到了一只鸦天狗……好像就很顺利的三阶了。” 在她的身上,一系血染的红衣隐隐浮现,而背后有一道晦暗的镜影缓缓浮现。 最后,她向着面前的王子殿下低头,双手微微提起两侧的裙摆行礼,姿态优雅而含蓄。 而在展露出的白皙双足之上,是一双精致到宛如梦幻的水晶鞋。 ——灰姑娘。 天国谱系·乐园之路。 三阶:仙德瑞拉! 那一瞬间,槐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试图将肺腑中的绝望和无力一同驱散,可是却徒劳无功。 第一次的,他体会到了这种束手无策的疲惫感。 无计可施。 倘若在之前,他还可以凭借自己凌驾于罗娴之上的身体素质和种种武器从她的手里占到便宜,可现在,当罗娴的力量提升到自己无从企及的高度时,自己又如何从她完全继承了罗老一身造诣的恐怖技艺中胜出呢? 已经完全没得打了。 没戏可唱。 “打个商量。” 槐诗试探性地举起手:“投降输一半可以么?” “好啊。”罗娴微笑着颔首,从善如流:“不过结局从碎尸万段变成碎尸五千段,对你而言有区别么?” 槐诗叹气。 感受到她身上那种近乎火山一般爆发而出的狰狞杀意与黑暗之后,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 “不要放弃啊,王子殿下,这是最后的战斗了。” 罗娴宽慰道:“作为偶像,起码临死之前要满足粉丝的唯一的愿望吧?” “你就这么期待我死么?” 槐诗后退了一步,咧嘴微笑:“我努力一下。” 崩! 他后脚跟践踏的台阶崩裂开一道缝隙,槐诗向前,笔直地狂奔而出,向着正前方的罗娴,悲悯之枪抬起,笔直地刺出。 罗娴的微笑不变,只是微微侧头。 可紧接着,轰鸣声便迸发了。 槐诗的袖口撕裂了,自这奋尽全力的挥洒之中,在那一瞬间,好像有好几个人影自他的身上升腾而起,愤怒之斧横扫,美德之剑穿刺,枪锋一震,自沁人心脾的花香之中骤然弯曲,紧追着罗娴的面孔而至。 尖锐的音符重叠在一起,演化为震人心魄的和弦。 自金铁摩擦的巨响之中,罗娴的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郑重,跺脚,自地上抄起一柄长剑,双手分和,长短两柄剑刃碰撞在一处,紧接着再次向着两侧分开,却迸发出撕裂和弦的清脆声响。 瞬间的动作一晃而过,槐诗在同一瞬间斩落刺出的三重攻击竟然被挡住了。 一一隔开。 短剑刺出,笔直地对准了槐诗的胸口。 可紧接着,她身后的阴影中,红手套的阴魂再度浮现,手中的祭祀刀倒持,向着她的后心此处。 崩! 晦暗的魔镜从罗娴身旁浮现,如同盾牌一样地将这必杀的一击拦截在外。 瞬息间,两人交错而过,槐诗的胸前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缝隙,鲜血喷涌而出。 罗娴,毫发无损。 可紧接着,槐诗便不顾胸前的裂口,猛然转身,带着死毒的斧刃向着罗娴背后斩落。 斩破幻影。 随着镜面的破碎,罗娴出现在十步之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用不着她来解释,槐诗恍然:“睡美人?” 罗娴侧过头,看向身旁耸立的等身大镜,忽然开口问道:“魔镜魔镜,究竟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魔镜上,一张面孔浮现,谄媚地说道: “当然是您,公主殿下。” 好像是某种加持状态。 一瞬间,罗娴身上的源质波动节节拔升,直到最后,近乎形成了灰黑色的火焰那样,映衬着红衣鲜红如血。 不,那应该就是被猛兽之血所染红了吧?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按在旁边的树桩上:“抱歉啊,哥们,让我多吸一点……” 海量生机自地下的根系网络中灌溉而来,槐诗胸前的伤痕合拢,骨骼的裂缝和肌肉的拉伤瞬间消失不见。 而脸上崩起的毛细血管中也透出一股墨绿色。 树兄树弟的支援足够给力。 在圣痕的转化之下,不顾内部血管逐渐的纤维化,槐诗将源源不断的血气灌入了虚无之镜里,令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好像塞了灯泡进去那样。 渐渐地变得刺眼起来。 虚无之镜中,终于完整地映照出了罗娴的真容。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本质非人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槐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算早已经有所准备,可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虚无之镜所映照的泡影中,罗娴的躯壳早已经布满裂痕……就好像被砸碎了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瓷器那样,纵然白皙晶莹的令人羡慕,可依旧无从封锁外表之下所流淌而出的黑暗源质。 简直就好像……火山一样! 无穷尽的黑暗自其中升腾而起,虚幻地烟雾升上天空,就仿佛撕裂开了一道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口。 在无穷尽的黑暗之后,一只遍布血丝的残忍眼瞳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洒落深渊的美德和癫狂。 倘若不是天国谱系对深渊的高度适应性的话,她恐怕早已经凝固了吧?这是乐园之路选择她的理由吗? 不对…… 现在这种恐怖的侵蚀度,又和凝固之后转化为侵蚀物有什么区别呢? 她的灵魂,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拼凑而成的——仿佛从深渊的泥土中所种植出的果实,纵然甘美可人,可是却散发着不属于人类的狰狞气息。 本质非人。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点一点地剥落人的外壳,回归到怪物的族群中去而已。 在那一只诡异眼瞳的凝视之下,渐渐地坠向深渊。 只差一线。 “你究竟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啊?” 槐诗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恐惧和不解。 这种就好像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恶鬼缠身、注定不解脱的人生,为何能够持续到今天呢? “很奇怪吗?” 罗娴笑着回答,“当然是因为爱呀。” 谎言。 槐诗沉默许久,忍不住叹息,缓缓摇头。 “娴姐,你真得曾经……感受过所谓的’爱’这种东西么?” 罗娴没有回答。 只是笑容变得越发冰冷了……好像伪装被识破的饿狼外婆那样,再也无法慈祥微笑。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那么幸运的,槐诗。” 她终于不再笑了,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的少年,隔着从天而降的红雨:“哪怕只是饱经折磨的地狱,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也好像天堂一样。” “听到你这么说,真开心啊。” 槐诗张口,吐出了炽热的吐息,将面前的血雨撕裂:“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是的,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在迸发而出的墨绿色光焰里,无数毛细血管自槐诗的脸上崩裂开来,好像蛛网一样,血液自从他的身上滴落,便自破碎的柏油马路上生长出无数花草,在扩散开来的稀薄血色中长出一冲从的菌株。 浓郁的血气之中,无数看不见的病毒随着恐惧的魇雾一同扩散开来了开来。 在不计后果的疯狂抽取之下,槐诗和脚下根系中的生机网络几乎彻底的联通在了一处。 第一次进入如此深入的状态时,还是他自一阶突破、重塑躯壳的时候,可如今他徘徊在人和植物的边缘,却不知道倘若彻底木质化的话,是否还会重新回归人形的这一天。 搞不好,恐怕连心悦框架都没辙,被永远地囚禁在邪马台的草木根系之中吧? 近乎豪赌的那样。 自虚无之镜中,他得到了力量。 破碎的靴子下面,槐诗的脚趾和双手十指都已经浮现了木质化的斑纹,丝丝缕缕的藤蔓枝叶从长发中生长而出。 可当他迈步的瞬间,速度却凌驾与往昔之上,近乎和曾经的范海辛并驾齐驱! “猎豹飞奔!” 自咆哮和轰鸣中,槐诗呼啸而至,抬起手中的刀和斧,斩落,终于,将罗娴逼退了一步。 哪怕只是一步,槐诗心中也涌现出了狂喜。 “镰刀扫地!” 愤怒之斧骤然伸长,随着槐诗的转身,无形的斧刃斩向了罗娴的下盘,被她手中的长剑格住,火花飞迸。 “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瞬息间,槐诗手中的刀斧剑刃长枪不断变换,自间不容发的关头,掀起了钢铁的风暴,向着面前的罗娴滚滚斩出。 然后在那两柄随意开合的长短剑之前,被一一阻拦,罗娴踏前一步,顶肘,轰鸣声里,气浪迸发。槐诗瞬间爆退了十几步,但紧接着,整个人却像是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那样,飞扑而起。 “——乌鸦坐飞机!!!” 崩! 寄托了全身的力量和漫长蓄势的劈斩被罗娴轻而易举地引导至一边,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在马路上斩出了深邃的痕迹。 槐诗自空中翻身,狼狈地挡住罗娴猛攻的一剑,落地。 “没必要用那些随便乱想的名字做掩饰吧?”她似笑非笑地踏前,步步紧逼:“如果只是这种’超限状态’的话,我七年前就学会了诶。” “这叫创意。” 槐诗回头,啐出了一口带着诸多草籽的血沫,在木质化的破碎肌肤下面,双臂的肌肉在狂暴地跳动着。 骨节摩擦,迸发雷鸣。 就好像……整个人都被点燃了一样。 超限状态,槐诗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 这一份力量来自于虚无之镜的引导,可究其根本,不过是鼓手和禹步的高阶应用而已,罗娴能看破,他并不意外。 在抽取了相当于好几个槐诗的血气之后,他从虚无之镜的映照中却并没有看出自己取胜的可能,倒不如说,这种可能一开始就不存在。 三阶打二阶,就应该是吊打。倘若曾经的槐诗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底蕴、诸多底牌乃至自身的天赋弥补这一缺陷的话,那么自己这一份天赋在更庞大的天赋面前,毫无疑问只会班门弄斧。 对手是罗娴。 他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完全是罗娴手下留情,外加自己靠着聊天强行拖延时间了。毕竟除了恐怖的身体素质和杀戮技艺之外,她到现在都没有怎么使用过圣痕带来的天赋能力。 这是他绝对没有可能取胜的对手。 倘若他还能保留曾经权天使的恐怖力量,尚且还可以占有颇大的赢面,但他又从哪里去做这种宝可梦呢? 但是,仍旧有办法可以抗衡。 归根结底,禹步和鼓手不过是对力量的局部运用而已,倘若将这一份运用覆盖到全体呢?让自己的全身都进入那种爆发性的状态,不就可以像是过去身为阴魂的时候嗑药一样地获得力量了么? 虽然代价是对自己身体的强烈负荷和摧残,但有山鬼这回血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天赋在时,这一点便无须担心。 再不济不过是难以控制圣痕侵蚀的程度,重新变成树人而已。 此刻的槐诗,完全将自己掏出剑抹脖子就可以平安退场的选项抛到了脑后。他不想逃,也不能逃,如果他从这里退却了的话,罗娴的侵蚀绝对会彻底地进入不可控制的范围内。 到时候不论是什么办法都没救了。 他只想拖延时间,最好拖延到天上的斗争分出胜负,有哪个东夏谱系的大佬伸手拉自己一把…… “拖延时间么?我无所谓的。” 罗娴看破了他的计划,微笑依旧:“倒不如说,你愿意多陪我玩一会儿,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呢。” “真正的偶像不能对粉丝说NO,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自痛苦的抽搐中,他挤出了爽朗的笑容,再度握紧了刀剑,冲向前方不可对抗的强敌。 脚掌深深地陷入了破碎的马路中。 好像在泥潭里跋涉那样,举步维艰,就连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液体,纠缠在四肢之上,可当他跺脚的时候,就自沉寂的大地中掀起巨响,血液自双臂中挥洒而出,自空中蒸发为炽热的血气。 山鬼咆哮,墨绿色的光芒自脚下的生机网络中升起,汇聚在他的身体之中,支撑着这源源不断的挥霍。 刀斧斩落,剑刃挥洒。 罗娴手中长短的双剑骤然一滞,竟然在槐诗野蛮的压制之下不复以往的轻盈。 ——势均力敌! “果然,父亲说的没错。” 自刀剑剧烈的碰撞之中,罗娴端详着面前这一张肃冷狰狞的面孔,赞许地颔首:“你这样的人,虽然注定在开创上并无天赋,但在应用一道上却说不定别有才能啊……” 崩! 刀剑术·演奏法再变,自G弦的旋律变化之中向着狂热延伸,庄严的意味自从命运的沉重扣门声里迸发。 美德之剑纵横劈斩,随着愤怒之斧一起,交错着挥洒而出。 自这奋不顾身的燃烧里,槐诗步步踏前,挥洒着超限状态的力量晋级到了往日难以触及的高速之中,铁光挥洒。 无时不刻地,不断有无数藤蔓和荆棘从他们脚下的马路缝隙中生长而出,可紧接着,在水晶鞋的践踏之下无声地枯萎成了炉灰。 血的色彩自红衣中覆盖在双剑上,瞬间地爆发里带着足以令槐诗粉身碎骨的力量…… 免疫猛毒,不惧劫灰,甚至还有着足以瞬间令槐诗重伤的爆发力——乐园之路好像天生克制着槐诗一样,甚至槐诗还能够感觉到有更具有危险性的东西隐藏在罗娴的笑容之后。 鬼使神差的,槐诗后退了一步,躲过了骤然变向自槐诗喉咙前面划过的短剑。抓住了这唯一的空隙,他奋力猛攻,将罗娴再度压制,紧接着,又躲过了罗娴再度刺出的剑刃,完全就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罗娴的手中,每一次隐藏在变招中的进攻和暗算,尽数被窥破了。 简直纯属老练的不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是一日千里么?还是另有原因呢?” “啊哈,那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是天才呢。” 槐诗端详着虚无之镜里所映照、解读、预知出的数十种可能性,毫无廉耻地如是说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王子与公主 倘若罗老在此,说不定会夸奖槐诗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年轻时的几分风采。 但对于罗娴而言,究竟是另有原因还是槐诗可能是真正的天才其实都无所谓,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更加的兴奋了起来。 “这样的话,我不需要放水也没问题了吧?” 罗娴的笑意所带来的寒冷忽然窜上了槐诗的后脑,死亡预感从颅骨中疯狂地扩散开来,瞬间的恍惚几乎令槐诗的意识都慑服在那恐怖的杀意之下。 紧接着,她便突兀地来到了槐诗的面前,倒持短剑,向着槐诗的面孔刺落。 那动作太过于轻柔和顺畅,以至于会让人产生联想,感觉这是温柔的抚摸,可实际上,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之中所贯穿的是不折不扣的杀意。 迅捷而快速,纵然有虚无之镜的预判,槐诗依旧险些被这一招划烂面孔——太快了,她的速度,快到自己无从预判,在预读浮上心中的第一个瞬间,她就已经近在眼前。 崩! 剑刃被格挡开来了。 没有采用任何技巧,而是使用最粗暴的方式。 以强对强。 炽热的血气从槐诗的左臂之上升起,狂乱的力量自他的躯壳中涌动着,为他带来了焚烧的痛楚和近乎雷霆一般的力量。 槐诗咆哮,踏前,竟然再度将罗娴逼退了一步。 罗娴的眉毛挑起。 未曾想到山鬼的圣痕和超限状态结合之后,竟然能够抵达如此不可思议的程度。 斧刃劈落,粗暴地掀起飓风,撕裂了脚下的大地,裂口笔直地向前延伸,瞬间数十米,一直延伸到了罗娴的脚下。 奢侈地挥洒着这一份力量,槐诗探索着自己所能够接受的上限,瞬间,破空而至! 肌肉是有其极限的,哪怕是传说中每个人使用的力量只不过是肌肉的多少分之一,只要解开束缚就能够爆发到令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但依旧是有极限的。 山鬼圣痕本身的等级就注定了这一份上限的存在。 但源质本身,是不存在所谓的极限这种说法的,忽略掉了每个人的特殊性质、位阶的转化和源质的总量之后,源质这一诞生自灵魂和意识的力量,本来就是违反了物理学和热力学基础的。 它能够达到颠覆现境三大封锁的程度,只要有足够恐怖的数量,在创造主的手中改写这个世界未必不可能。 而鼓手与禹步的突破就在于此,它是全世界数千种源质运用中,和肉体衔接最为紧密的几种之一。 它能够通过纯粹的技艺和源质应用的结合,帮助人突破本身肌力的极限,释放出远超本身的破坏力。 通过无止境地抽取着四周的生机,槐诗得以转化出大量的血气,源源不断地灌溉入虚无之镜中,凭借这开挂一样的力量提前了数年可能十数年自己才能够娴熟掌握的这一技艺。 此刻的他,能够感受到随着源质不断地消耗,自己的力量在不断的提升,一步步地摧残着这一具早已经遍布暗创的躯壳。 他会死。 在虚无之镜的辅助之下,吝啬又充分地利用每一条肌腱、每一支骨头,每一个关节,直到最后,迎来全盘崩溃。 精确地走向灭亡。 在如此疯狂的运作之下,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在迅速地缩短,就好像将一辈子的力量都挥霍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 不,还有十几分钟么? 留给他的时间还有多久?十分钟?五分钟?还是三分钟? 在这一条虚假生命挥霍完毕之前,他还能够享受这种超越极限的力量多久呢? 他早已经抛之脑后。 “来!” 美德之剑与祭祀刀摩擦,迸射火光,照亮了山鬼破碎的笑容,少年胸前的裂隙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 他在燃烧,为自己的粉丝献上表演。 “时不待我。”他轻声呢喃,“珍惜这最后的见面会吧!” 剑刃,劈斩而来! 崩! 轰鸣中,罗娴抬起双臂,遍布裂痕的长短双剑劈斩而出,自空中烧出了数十道银白色的钢铁辉光,残缺的弧形好像铭刻在了空气中那样,撕裂了飓风,和槐诗手中的钢铁碰撞在了一处。 火花飞迸! 长剑破碎,槐诗踏钱猛攻,可罗娴却后退了一步,好像早有计算那样,随着践踏,有时一柄铁锤自地上飞起,落入了她的手中,随着她的挥洒,自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形,再度和斧刃碰撞在一处。 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 “早知道你能够这么强的话,我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罗娴的神情越发地愉快起来,自破碎的灵魂之中,深渊的沉淀狂舞,化作漆黑,喷涌而出,几乎将槐诗吞没了。 杀意刺骨。 “你知道么?”自刀剑的碰撞中,她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忽然说:“父亲他,本来是想让你杀死我的。” “总有人对我寄托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槐诗劈斩,面无表情地反驳:“从一开始我好像就说过,我学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杀死任何人!” “——笑话。” 金属碰撞,迸发尖锐的声音,却无法压下面前罗娴的笑声:“难道有人是为了天下太平来学习杀人的方法么?” “或许你不太想相信——”槐诗忍不住叹息:“我只是那会纯粹有空而已啊。” “我真喜欢你这种口是心非的样子,好像情话一样,总能骗到那些没有见识过的女孩儿,在你的计划中,这包括我吗?” 罗娴轻笑着,上前,手中的兵器随着她的脚步不断地轮换,甚至空手,雷霆、霹雳、天崩、地陷,凌厉地将槐诗压制在了下风。 一拳! 槐诗手中的斧头脱手而出,飞到了空中,不等它落地,就消散,再度从槐诗的手中凝结,挡住了她自地上抄起的匕首。 近乎贯穿了厚重的斧背,尖锐的锋芒距离槐诗的眼瞳只差一线。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一点寒光。 毫无动摇。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罗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好像轻声呢喃一样,随着水晶鞋的踩下,闪烁那样从槐诗的背后出现,在他耳边轻声述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是依靠着杀死了什么东西而活到现在的,槐诗,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去杀死更多。” 她微笑着,凝视着同类的侧脸,告诉他: “我们都一样。” “你也有魔法长发吗?” 槐诗反问,转身,自这半步之间,向着她斩落祭祀刀。 “你有魔法双手吗!” 斧刃劈斩而下。 “有小动物会跟你说话吗!” 长枪横扫。 “——会有小姐姐像帮我一样,帮你解决麻烦吗!” 轰! 愤怒的剑刃刺出,贯穿空气,笔直的风自遥远街道的尽头留下深邃的刻痕。 槐诗喘息着,任由血液从脸上落下,凝视着退步至远处的罗娴,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们不一样!” “我是槐诗,男,十七岁,东夏高中生兼专业大提琴手兼天文会行动干员兼乐园王子、灾厄乐师、见习除魔……一大堆有的没的头衔。” 槐诗昂起头,告诉她:“我,有一个梦想!”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我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去活下去,去出人头地,我要受人尊敬的度过我的一生,在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在老婆孩子和孙子的陪伴下幸福的死掉,最好死了都能进到什么狗屁游戏的卡池里,让人为我氪金!” “我要活着,我要活得更好,我要更多的人也能像我一样!” “所以——” 槐诗踏前,劈斩,向着罗娴断然宣言:“我和你不同!” 奋尽全力,踏破了风,踩碎了脚下的大地,追逐着罗娴变幻不定的影子,全力斩落了手中的长剑、短刀与斧刃…… 这是拼尽了一切的和弦。 这是未曾抵达的高峰,燃烧的源质附着在铁的锋刃之上,迸射出双目不能直视的辉光,好像随着钢铁一同呼吸那样,圈禁之手的力量施加在了每一寸钢铁之上,令铁迸发出了与槐诗呼应的轰鸣。 罗娴后退,再退,那一瞬间,槐诗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在虚无之镜的映照中,竟然看不见她的踪迹了。 只能够看到她近乎飞翔那样地辗转在燃烧的铁光之间,回旋,起落,轻盈地不可思议,自空中落地,脚尖轻点着地面,双手优雅地展开。 自龙骧的进攻中,毫发无损。 那不是什么出乎预料的技艺,甚至没有动用凌驾与槐诗之上的速度,倒不如说,更像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宛如应和舞伴的呼应那样,迈动轻巧地步伐,同热情地追求者保持了最矜持的距离,又若即若离地留给他一亲芳泽的机会。 槐诗错愕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几乎忽略了四肢上传来的痛苦。 “嗯?” 罗娴疑惑地歪头看着他,笑容似是促狭:“‘芭蕾’,没有见过么?” 她再度踮起脚尖,自原地完美地向着槐诗展示了基础的动作,眼神飘忽又专注:“刚刚你选择演奏的曲子,我听过……是圣桑的《天鹅》,对吧?” 槐诗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应。 自己的节奏,完全被她看破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像是戏耍那样地没有当回事儿吧? “我很喜欢芭蕾。”罗娴认真地说,“可惜,我只学过两天,老师就把我赶走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学会《天鹅湖》。” 说着,她带着轻柔地微笑,踩着无声地节拍,自血泊中跳跃,回旋,娴静的背影转身,舒展修长的双足和手臂,轻巧地回旋。 好像随着无声的旋律起舞那样,美得不可方物。 最后,她转过身,看向槐诗,轻声问: “怎么样?” “很美。” 槐诗颔首,“真的像天鹅那样美。” 没错,好像自血色的湖畔起舞的天鹅一样,明明是令人害怕的颜色,明明是令人恐惧的景象,可有她在,一切好像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红天鹅。 “不止是芭蕾,绘画也好,歌唱也好,哪怕是小提琴我也学过。” 罗娴忽然说:“我都很努力的学过,哪怕学得不好……看电影、听音乐、做菜、织毛衣、帮助老人和小孩,向需要帮助的人捐款、追星、谈恋爱。所有能够让人快乐起来的东西,我几乎都已经尝试过了。” 她看着前方的少年,不知何时,笑容已经消失了。 “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你们说的那种快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槐诗?” 她踏前一步,郑重地凝视着槐诗的眼瞳:“究竟怎么样才可以像你这么快乐呢?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变得幸福起来呢?” “求求你告诉我。” 她说,“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近乎祈求的那样,她期冀地看着槐诗的双眼,恳请着他的慈悲:“请你告诉我吧!” “……” 槐诗沉默,怜悯地看着她,看着她千疮百孔的灵魂,还有已经将她吞没了的黑暗。 嘴唇开阖,却无从诉说。 只能无力地沉默。 于是,罗娴了然地垂下眼眸,就好像早有预料的那样。 “你也没有办法,对吧?” 从生下来开始,她就一直期待着,能够体会到那些别人口中的东西,学前故事中所说的快乐、童话里说的爱,和存在于每一个故事结尾中的幸福…… 可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什么又是所谓的爱呢? “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对吧?” 就好像终于领悟了那样,罗娴恍然地呢喃。 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 都是……谎言! 是所有人用来欺骗她一个人的谎话。 那是只有别人可以拿来跟自己炫耀的宝物,而她,什么都没有。 “……” 自漫长的沉默中,槐诗不敢在去看她的眼睛,无力地叹息:“对不起。” “是这样么?” 罗娴的眼神渐渐地冰冷了下去,不复刚刚的热诚与期待,渐渐地,变得好像深渊一样,空空荡荡。 “你为什么不走呢?槐诗,游戏不是已经结束吗?” 她漠然地问:“从来没有冲着名次而来的你,只要愿意的话,随手可以从这里离开,对不对?为什么要陪一个女疯子留下来做游戏呢?” “我本来是想跑的,但没跑掉,后来不想跑了。” 槐诗说:“我想救你。” 罗娴愣住了。 在沉默中,好像听到了一个绝佳的笑话那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震动肺腑,拉扯着声带,发出了嘲弄又促狭地笑声。 大笑。 “原来如此吗?” 好像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徒劳的努力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却因此而更加的不可置信,更加的感觉……荒唐! “你真的是王子殿下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着,自低语中抬起眼眸,向着面前的少年,展露出宛如深渊本质一般的狰狞和死寂。 无数的血水动荡着,因为远方有雷鸣的声音响起。 破碎长街之上的寂静被撕裂了,堆积成山的尸骸在冲撞之下分崩离析,血雨的幕布被撼动,卷向四方。 有尖锐的阴影自血雨的尽头浮现,呼啸而来,自虚无中凝聚了自己的形体,在水晶鞋的践踏之下应召而来。 墨绿色的烛火映照之下,枯朽干瘪的庞大南瓜饱蘸血水,在骸骨之马的拉扯之下,六个巨大的车轮碾压着大地,迸发雷鸣。 在灰姑娘的祈祷之下,来自噩梦的南瓜马车重新浮现在这一片地狱之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地气息。 “那就请与我起舞吧,王子殿下。” 罗娴伸手,抚摸着骷髅巨马的面孔,回头向着远处的槐诗发出邀请:“就像那个时候站在舞台上的你一样,闪闪发光的,好像能拯救每一个人一样。 请和我跳舞吧。” 如此,登上了死亡的马车,向着槐诗投来最后的冷酷一瞥: “——我可是深深的……爱着你的啊。” 于是,骷髅战马嘶鸣,马车之上有血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形成如有实质的凶戾和狂暴。在不顾忌自身的力量和疯狂,乐园之路的奇迹被唤醒了,狰狞地向着槐诗吐出了死亡的气息。 深渊之爱,寄托其上! 在寂静中,槐诗叹息,拔出美德之剑,劈斩。 铁蹄践踏在破碎的马路之上,白马再度从虚空中归来,嘶鸣了一声,看到远处的马车上的灰姑娘,便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不快地朝着槐诗打了个响鼻。 一双眼睛瞪着槐诗。 为什么你总能惹到这么麻烦的对手? “是啊。” 槐诗挠头,“为什么总是会碰到这么棘手的敌人呢?”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原因。 大概这个世界对自己不好吧。 可相比其他人而言,他难道不是幸运的吗? 他还没有倒下,没有迎来自己所无法承受的苦难、折磨和蹂躏,没有被不讲道理、突如其来的死亡所带走,也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磨灭。 他还活着,还能够爬起来,还能继续向前走。 所以哪里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抱怨呢? 现在,苦水已经倒完了,他还未曾死去,所以,还不能在这里放弃。 “我要去履行王子的职责了。” 槐诗望着白马,微笑着问:“能不能帮个忙?” 白马瞪着他,不知是恼怒还是沮丧,很快,打了个响鼻,哼了两声之后,骄傲地挺起胸膛,示意他搞快点,不要磨蹭。 自是神骏非常。 槐诗咧嘴笑了起来,翻身上马,望向马车之上那个黑暗中的身影。 “准备好了?公主殿下。” 乐园的王子手握着缰绳与剑,轻声宣告: “——我要上了!” 血色的马车之前,两匹骷髅战马不快地嘶鸣了起来,无声咆哮。 马车之上的黑暗中,似是有愉快地笑容浮现。 “只有你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快乐了,槐诗。” 罗娴抬起手,灰烬之中有痛苦的火焰浮现,覆盖了整个马车,乐园之路的力量在此行驶,与她的手中展现,将庞大的力量寄托在这一辆战车之上。 她凝视着槐诗的面孔,等待着他最后的表演,自己所能寻求到的最后一丝稀薄的快乐。 来吧,王子殿下。 请为我带来最后的幸福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童话的结局 死寂之中,一切都仿佛冻结了。 从天而降的血雨被冲天而起的霜冻所感染,停滞在了冰冷的风中,天地间陷入肃然的寂静中。 只有天穹之外响起的轰鸣与巨响。 当刺目的闪光自天外一闪而过,血红色天空的裂隙中便响起尖锐刺耳的碰撞声。 世界在轰然震颤,自这不知何处而来的伟力之前。 紧接着,阴云破碎,无穷尽的烈光自天外喷涌而出,无数血肉如树一般生长着,夭折之子的双手挣扎着抓向天空中的裂痕。 就好像迫不及待地等待分娩那样。 可那究竟是诞生的欣喜啼哭,还是灭亡时的痛楚悲鸣呢? 谁也说不清的凄厉鸣叫中包含着欣喜和绝望,紧接着,便有庞大的残躯自空中坠落,燃烧着,压破了崩裂的云层,放射出万丈衰老而绝望的辉光。 那是太阳。 太阳在坠落。 因为永恒的黑夜即将到来。 “来吧,罗娴。” 槐诗握紧剑柄,轻声呢喃:“我将赌上我的所有——” 那一瞬间,沐浴在血色中的白马随着王子的低吼,踏落铁蹄,追随这最后的辉光,向着敌人发起了冲击。 剑刃举起,引领着最后的余晖斩碎前方的黑暗。 他背对着悲鸣之日,向前,身影好像要消融在那辉煌又凄厉的日轮中去了。 像是王子那样。 闪闪发光。 无数落在大地上的余晖好像也被这马蹄的行进所惊动了,如萤火那样地飞起,追随在了辉光之后,飞上天空,没入了黑暗中去。 “真刺眼啊,王子。” 罗娴凝视着那一道燃烧的残光,不知是憧憬还是愤怒,只是微笑着,轻声呢喃:“请对我施以救赎吧,王子殿下……” 黑暗轰鸣! 自漫卷的黑暗里,狰狞的南瓜马车剧震,轰鸣着向前。 血雨倒卷而起,逆着重力,向着天空飞出。 那一道道凄厉的红色蠕动着,妆点在扩散的黑暗之上,自罗娴破碎的灵魂中流溢而出的力量爆发而出,终于突破了无形的隔膜。 它们凭依在这一片凝结成实质的漆黑,收束起吞没一切的痛苦之雾,凝聚成了切实的形体。展开双翼,如铁的鳞片张开,倒映着烈日最后的辉光,仰天咆哮,暴虐地将一切杂响降服在这震怒的鸣叫中。 这便是自二十四年的漫长等待之中自人的空壳中积累下的绝望和痛苦,自来自深渊的灵魂中所诞生的灾厄奇迹。 只是惊鸿一瞥的浮现,便足以令无数深渊大群臣服的恐怖威严,哪怕只是酝酿之中的灾厄胚胎也足以令所有观众为止惊骇的狰狞本质。 那是龙! ——黑暗的魔龙! 此时此刻,不止是屏幕前的观众,就连谛听眼角也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只是灵魂就能形成魔龙的质变,这样的天赋也太夸张了点吧?” 他苦恼地挠了挠脸,第一次感觉到解说这一份工作不好做,回头看向白泽的时候,就忍不住叹息。 “你觉得他能赢么?” 白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看傻子一样。 “那还用说?” 她遗憾地下达了结论:“必输无疑。” 直接能够观望到无数历史分流的神兽早已经窥见了十万个不同分支中那唯一一个必然的结果,那是纵然如何的幸运和智慧也无从改变的结局。 似是敬佩那样,白泽轻声叹息。 “他死定了。” 那一瞬间,随着马车的轰鸣行进,魔龙的虚影振翅,卷起飓风和血雨,摧垮前方的大地、阴云、天空等等一切微不足道的尘埃。 背负着这一份早已经过分沉重的深渊之爱,它张口,向着面前的王子,吐露心声。 纵声咆哮。 恐怖的源质波动自龙喉中汇聚,痛苦和绝望摩擦,彼此碰撞,激化出了刺目的火花。 紧接着,随着震撼天地的咆哮声,白炽的火光自黑暗的深处浮现,浩荡席卷,如洪流奔涌向前,吞没了陨落残阳最后的辉光。 龙火炽盛,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白马飞跃而起。 它嘶鸣着,近乎翱翔的驰骋在风中,长鬃如旗帜招展。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槐诗握紧剑柄,意识中却忽然浮现出来自深渊的诗篇。 【苍老时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明的退缩】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那一瞬间,美德之剑上传来细碎的震动,随着槐诗无声的吟诵,迸发钢铁的怒吼声。 山鬼的圣痕骤然延伸出了千丝万缕,没入了剑柄内侧无数的古老铭文之中,那些涌动的生机蜕变为纯净的辉光,附着在剑刃之上。 好像黎明的一线希望。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于吾等的传说同存——” 随着恍惚中无数人的庄严吟诵,槐诗抬起了手臂,自毁灭的龙火之前展露出剑刃之上所燃起的璀璨光明。 相较往昔的慷慨庄严,如今所浮现的只是渺小的一线。可是它却万分执着地燃烧着,纵然龙炎席卷,依旧不曾熄灭。 美德并不存在庞大和渺小的区别,并没有众多和孤独的差异。 哪怕无法改变任何痛苦和绝望的现实,可依旧足以映照出希望的所在。 只是存在于此处,便足以照亮漫长的前路。 于此,宣告破晓的到来。 槐诗纵声嘶吼,斩落剑刃。 “——浩荡长夜,至此而终!” 相较曾经惊天动地的洪流,槐诗手中的只有残光一线,可哪怕只是这一线残光,却随着剑刃的劈斩,迸发出撕裂龙吼的鸣叫。 斩破黑暗的光芒,一闪而逝。 可无穷尽的龙火却好像洪水一般,自剑刃的劈斩之下向着两侧分离开来。 肆虐的汪洋在庄严浩荡的剑刃之下开辟。 分海。 槐诗向前,势如破竹! 魔龙震怒的嘶吼,向着槐诗纵声咆哮。可白马却奋起铁蹄,践踏在它的面目之上,碾碎了漆黑的鳞片。 不顾焚烧而至的余火,白马撞破了魔龙的幻影,强行突入了无尽深沉的黑暗之中。槐诗再度抬起剑刃,向着前方疾驰而至的马车,发起无回的冲击。 乐园的冠冕自他的头顶浮现,光芒撕裂了蠕动的黑暗,刺痛了遥远时空中那一只映照而来的眼瞳。 宣告着王子的到来。 黑暗嘶鸣,和最后的残光碰撞在一处。 刺耳的鸣叫声爆发。 无数血雨向着四周泼洒而出,随着那一线光芒的前进,前进,再前进,自槐诗的咆哮里,贯入了黑暗的深处。 “我来救你了,罗娴!” 燃烧的白马之上,山鬼嘶吼着,奋进所有的力量,破开最后的壁障,向着黑暗中的罗娴刺出剑刃。 孤独的公主殿下抬起眼眸,血意狰狞。 下一瞬,白马与战车,交错而过。 死寂之中,只有分崩离析的哀鸣。 胜负已分。 随着血雨再度的泼洒,宛如眼泪那样地落在了大地上,疾驰的战车戛然而止。 “真可惜啊,槐诗。” 马车上,黑暗中的公主殿下失落的回眸:“你谁都没有救得了。” 她手中的剑刃上,有一线血色滴落。 在寂静的街道,奔跑的白马突然踉跄了一下,艰难地前进了两步,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掀起一片尘埃。 血色从它的躯壳上蔓延而出。 艰难地回过头,它轻轻地舔舐了一下王子破碎的面孔,带着嘉许和怜悯。 不必自责,王子殿下,至少你奋斗到了最后一刻。 它的身影渐渐地虚幻,无声消散。 槐诗倒在尘埃之中,血泊自从他的身下扩散开来,破碎的声音自躯壳的深处响起,接连不断,昭告着死亡的到来。 他输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罗娴静静地凝视着那个背影,许久,许久,直到低垂的眼眸中最后的期冀消散了。 濒临极限的灵魂发出崩裂的声音。 无穷尽的黑暗涌动着,终于打开了通往什么地方的裂口。 那些隐约的呼唤声再度响起,好像在耳边轻声呢喃那样。 如此清晰。 在涌动的黑暗中,一个一个模糊的幻影自其中缓缓地浮现,恭谨地匍匐在地上,静候着她的归来。 “你们……来接我了吗?” 罗娴轻声问。 于是,便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自虚无的裂隙中升起了,肃冷而暴虐的威严自遥远的深渊中展露一隙。向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带着来自深渊的救赎与恩赐。 等待她的回应。 引领她,前往真正属于她的乐土。 这便是久别之后的重逢,时隔了二十四年之后的回归。 “等一下……” 有不和谐的声音,从这温馨的深渊重聚中响起,大煞风景。 “还没有结束。” 那个倒在血中的狼狈少年发出声音。 向着罗娴,艰难地伸出手,告诉她:“我……还活着……” 罗娴回过头,看到他僵硬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又倒在地上,再度爬起,像狗一样地匍匐着,向前。 向着她一寸寸的接近。 “还没有死吗?” 她轻声呢喃,旋即,陷入困惑之中。 不,早就应该……死了吧? 听不见迈步的节奏,也没有心跳的低沉声音。 可是随着那一双空洞眼眸的抬起,支离破碎的躯壳就撑起了双臂,近乎不可思议地再度从地上爬起。 她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过丝毫的怀疑,早在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槐诗就应该死了才对。 但存留在那里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顽固的执念么?不曾消散的意识?还是破碎的灵魂? 不论是什么,都十足的令人不快。 好像死皮赖脸的牛皮糖一样,黏在身上,面临了如此多的拒绝和挫败之后,依旧纠缠不休……为何这么不知羞耻呢? “等一下……” 槐诗空洞的呢喃,“我这就过来,很快……” 为何还活着呢? 就连槐诗自己都不知道。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哪里,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只是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试图从地上爬起,撑起麻木的身体来,跌跌撞撞的向前,就像是过去无数次的那样。 可是他却找不到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拥有意义。 不知为何,在恍惚中,他好像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到时候,你还会这么平等的对待我们这样的怪物吗,槐诗?” “你会去拯救无辜的人们吗?” 那个遥远的声音轻声发问,带着怜悯和期冀,渴望他的回答:“还会秉持公义,向那些像你求助的人伸出援手吗?” 哪怕这个世界对你不好。 哪怕很多时候,你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哪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槐诗,你还会去……成为英雄吗?” “那是——当然的啊!” 槐诗奋力的咆哮,鼓动破碎的肺腑,用尽全力地去回答那个声音,忍着让自己想要流泪的痛苦,狼狈地踏前一步。 再一步。 “不要怕,罗娴,我这就过来……” 向着黑暗里,伸手,想要触碰那个遥远的影子。 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那样,她就独自伫立在黑暗的最深处,漆黑的眼瞳映照着地狱的模样,寂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孤独的好像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槐诗张口,想要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他有很多话想要对罗娴说,可是却无法说出口。 他想要告诉她,不要走。 不要到深渊里去,请你留在人的世界里。 不要变成怪物。 不要失去你自己…… “请你……不要害怕。” 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槐诗嘴唇艰难地开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双手,轻轻地拥抱住了她。 罗娴愣住了。 感觉到渐渐逝去的温度,她抬起眼瞳,茫然地看着槐诗破碎的面孔,却看到那一张脏兮兮的脸上,艰难地勾起最后的笑容。 我来救你了,公主殿下。 在他脚下的阴影中,等待许久的阴魂升起,倾尽最后一分源质,紧握着手中的美德之剑,向前刺出。 贯穿了槐诗的后背,刺入了罗娴的胸口。 温柔的辉光自剑刃上亮起。 一闪而逝,又消散无踪。 “……只有这样吗?” 罗娴困惑地看着那一张破碎的面孔,满怀着不解。 这种把戏,会有用吗? 说不上新颖,甚至称不上奇特,充其量只不过是共归于尽的伎俩而已。可槐诗所剩下的力气,甚至不足以刺穿她的心脏。 徒劳无功的最后挣扎。 毫无任何意义。 那一瞬间,黑暗……暴动! “你……” 罗娴僵硬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胸前伤口中流出的血液。 剧烈的痛楚。 但这前所未有的痛楚却和以往的不同……更加的清晰,更加的真切,也更加的令人难以忍受。 哪怕伤痕只有浅浅的一线,可就在这近乎尘埃一般的创口之下,她破碎的灵魂中,竟然响起了魔龙惨烈的哀鸣。 圣痕在剧烈的动荡着,可紧接着,却随着黑暗一同分崩离析。 因为有什么东西到来了。 降临在了她的躯壳中。 在她身后,通往深渊的裂隙剧烈的动荡起来,无数模糊的人影愤怒地嘶鸣,不顾一切地飞扑过来,想要突破最后的阻隔。可是却随着黑暗的震颤越发地飘忽,又迅速地消散…… 她愣在了原地。 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痛苦自心中爆发,不知为何,却令她忍不住恐惧。 就好像……在灵魂的空洞中,有什么东西萌发了,抽枝开花,又紧接着结果,果实自枝头坠落了,回归了干涸的泥土之中。 带来了稍纵即逝的甜蜜,和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满足。 太矛盾了,太古怪了,也太让人害怕。 明明想要再次得到,可比起得到却更想付出什么。明明想要重新占有,可比起占又更想给予什么…… 一滴水落下之后,掀起了万丈狂澜,吞没了曾经的一切。 自漫长的空虚之中,首先感觉到的是茫然和困惑,紧接着,在温柔的扩散中,感受到了所谓的温柔、怜悯和同情…… 在绝望之中,感受到了镜花水月里的幸福。 最后在悲伤和辛酸中,感受到令自己为之恐惧的欣喜和快乐。 不可置信,完全无法理解。 “这究竟……”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狼狈的坐在了尘埃里,再难以忍受这种残忍的折磨。她哽咽着,忍不住流出眼泪,哀鸣着尖叫:“这究竟是什么啊?!” “傻孩子。” 槐诗抬起手,为她拭去脸上的尘埃,温柔地告诉她:“当然是爱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除了爱,难道还有什么能够胜过杀戮和死亡么? 他的胸前,被剑刃贯穿、撕裂的心口中,有最后一线孱弱的辉光浮现……如此温柔,如此的静谧。 这就是你所渴求的东西啊,罗娴。 被圈禁之手转化的最后源质,自痛苦和绝望的磨砺中,自灵魂之中所诞生的辉光——纯粹的慈爱。 不带任何索取的给予,不伤害任何人的奉献,不渴求回报的救助与不等待感激的救赎…… 罗娴呆滞地抬起头,嘴唇嗫嚅着,第一次感受到脸颊上手掌的温度,还有少年微笑中的喜悦和欣慰。 “太卑鄙了,槐诗,竟然偷袭我。”她昂起头,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艰难喘息:“你就不能像模像样的做一次王子吗?” “抱歉啊,公主殿下。” 槐诗遗憾地笑了笑:“时代变啦,现在’无耻下流’的王子人设更流行一些。”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你才找不到女朋友的啊……” 罗娴哽咽着,可是却再也无法克制胸臆中充盈的悲伤和欣喜,抱紧了面前的少年,狼狈地放声大哭。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有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冲散了尘埃,落入了槐诗的掌心里。 就像露水落入了荒漠。 在恍惚之中,槐诗好像窥见了罗娴身后不断崩溃的黑暗,还有黑暗的最深处,那个渐渐消散的威严侧影。 在离去前的一瞬,她向着槐诗投来了似是漠然的一瞥,不知是赞许还是愤怒。紧接着,消失在了坍塌的裂隙之中。 再也不见。 “看来是……我赢了啊。” 槐诗勉强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仰天倒下。 在难以忍受的困倦和昏沉中,终于迎来了死亡的拥抱。 这就是这一场对决的结局。 王子拯救了公主。 爱,战胜了一切。 第二百八十七章 鬼 “就算是童话,’爱’什么的也太扯了吧?” 邪马台天外,深渊之海,庞大飞鸟的虚影作飞舟高悬。 虚影的背脊上,三米余高的巨汉盘腿坐在一堆空罐子的旁边,卡啪一声拉开一罐啤酒,昂头咕嘟咕嘟地喝完,抹了一把嘴:“感觉好像动画片一样。” 在沉默里,玄鸟缓缓地放下了那一根抬起许久的食指,望着少年化作白光飞出了邪马台,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这样难道不好么?”老人愉快地问道。 “好是挺好,但实在搞不懂啊。”夸父挠着脑袋,一头雾水:“小娴的问题我也看过,以前用解脱者之尘不是无效么?如果有用的话,丘比特之箭我也可以问罗马借过来啊。” 玄鸟怜悯地看了他许久,无奈叹息。 “总算知道为什么现在你还没有结婚了。” ??? 夸父愣了半天,头上冒出了数不清的问号:“这关我没有结婚找不到女朋友什么事情啊老头儿,你不要乱看不起人好吧!” 玄鸟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 “那个年轻人的灵魂能力,确实是源质与铁的转化没有错。他将自己的慈爱转化为铁,附着在剑刃上,凭借舍身的一剑,补全了小娴作为人最欠缺的一部分,让她可以拒绝深渊,不去做怪物。从这个角度来看,之前我们的路子确实是有些问题。” 说着,老人抬起手指,神情郑重:“但是,你忽略了最至关重要的一点。” “啥?”夸父茫然。 “爱这种东西啊,是相互的啊!”玄鸟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不是忽然跳出来一个人说爱你,你就能接受的,对不对?” 夸父很想说我能,但他不想被老头儿从这里丢下去,只能讪讪闭嘴。 玄鸟用脚后跟都知道这憨货在想什么,连气都懒得和他生了,活该这种只知道砍砍砍的莽夫孤独终生。 他总算知道每年社保局联谊会的时候在夸父身上发生了啥了。 夸父挠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是说小娴看上那小子了?” “……” 老人忍不住翻白眼,“看不看上,姑且两说,至少小娴愿意为他从怪物变成人,这就是个天大的进步。 那孩子,终于体会到生而为人的美好了呀。” 他停顿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当初从星见之眼里见到的景象,又有些头疼起来:“只不过那个小子都快要被红线缠成粽子了啊! 从十八岁开始,烂桃花会一路走到九十岁……渣和不渣另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良配。这事儿回头还得再寻思寻思。还有——” 好像后脑上长了眼睛一样,玄鸟忽然说:“未成年人不准喝酒。” 空罐子后面,诸清羽触电一样把手从啤酒堆上挪开,装模作样地开始喂鸽子。 “怕什么?”夸父满不在乎地问:“未成年人能杀人放火就不能抽烟喝酒了?要我说,升华者又不怕酒精,少喝点没错。” 玄鸟眯起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我啥也没说。” 夸父明智的移开了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玄鸟叹息一声。 摊上这群问题儿童,总感觉自己会有一天脑溢血……幸好,还有省心的孩子。 轰! 邪马台内,传来终末的巨响。 虚影之上的三人对视了一眼,彼此浮现出了然的神情。 “四阶打五阶能坚持这么久,就算有白狼钩在手里也不容易啊。”夸父捏着下巴上的胡茬感慨道,“这小妮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玄鸟对此洞若观火:“一具残缺的日巫和一个胎死腹中的夭折之子,拼凑在一起也不过是个畸形的缝合怪,距离五阶代行天威的能力还差得远呢。 但不论如何,雪涯那个孩子都辛苦了。”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说道: “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 …… 与此同时,黄泉之畔的边境内。 无数曼珠沙华拱卫的森冷大殿里,御阶下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左大臣垂下眉头,俊秀非人的面孔上透露出了一丝忧愁,令人望之心生怜爱。 局势确实已经糟糕到无可挽回的程度了。 最后的努力告以失败。 在御阶上面的垂帘后,庄严的黑暗中,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稚嫩的像是个孩子,如此慌乱:“这、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事已至此,只能请公方大人出手了吧?”左大臣垂首,恭谨地匍匐在地,“还请陛下暂时忍辱,以待天时。” “你是说……将军吗……” 垂帘后的陛下愣住了,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可同时又感到一阵不安和恐惧。 自从九十年前公家和武家的平衡被打破开始,又有谁不会害怕这个名字呢?哪怕是在传统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再无法制衡那位暴虐的公方御领…… 可笑的是,’公方’这个称呼最早的时候,便是用来指代瀛洲的统治者,高贵如天一般的皇帝。如今,所有人提到这个称呼时,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个为无数人带来恐惧的漆黑身影。 ——‘鬼公方’。 其意为像传说中的凶猛巨鬼一样的统治者,凶恶、暴虐、强大,同时又不可战胜。 在瀛洲,鬼所指的并非是无形的幽灵或者死后的冤魂,而是人力难以企及的恐怖化物,好像暴虐山神所化的酒吞、堕落龙神所形成的茨木……它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堕落为魔之后所形成的噩梦,倾尽凡人的一切力量都无从抵抗的怪物。 九十年以来,那位天降而至的将军带着令人恐惧的微笑,一次次地将不自量力的反抗者击溃、碾碎,以武力夺取了如今的权威,颠覆了传统,践踏了伦常,踏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尸骨,成为了瀛洲实质的支配者之一。 倘若不是有那么多家族的顶力支持还有瀛洲谱系的源典传承,如今的皇帝恐怕也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一个人形的印章,一个可笑的摆设。 随时可以取而代之。 此刻骤然提到他,垂帘之后的声音就变得越发惊慌起来。 “为、为何会这样?”皇帝问,“左大臣不是说万无一失的么?” “变数难料。” 左大臣跪地叩首:“是臣失策了。” “失策?” 在大殿之外,传来沙哑的声音。 魁梧的老者大步踏入殿中,须发皆张,蜡黄色脸上的大鼻子都被怒火烧得通红:“就因为你的失策,就要让陛下万金之躯向那个不知礼数的武夫低头?你岂不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吗! 如今皇权暗弱,倘若如此轻易的示弱,到时候造成的后果,难道左大臣就承担得起这样么!” 说着,右大臣肃声上谏,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望着御阶上的身影:“陛下切不可如此!” “右、右大臣?” 皇帝不可置信:“你怎么回来了?” “臣再不回来,恐怕陛下就要遭受奸妄之徒蒙蔽,铸下大错了!” 右大臣的气息紊乱,衣摆上的尘土都没有洗去,好像是匆匆归来之后,连洗漱都没有,径直闯进大殿里来的。 “陛下乃是一国之尊,万万不可为如此小事去向那个武夫低头!” 垂帘之后的孩子愣了许久,依旧拿不定主意:“可是……日巫……” “陛下难道还不明白么!” 右大臣忽然大吼,极其失礼的打断了皇帝的话,愤怒的声音几乎无法控制:“以邪马台再度种植日巫的计划,说到底,不过是邀宠魅上之徒的白日梦而已,本就不该将结果寄托在侥幸之上! 此刻倘若再不忍痛断腕的话,难道要以卵击石,和东夏谱系开战吗! 这岂不是正随了那个夷人的意愿?若是有了陛下的授意,他怎么可能不胡作非为! 如今我们所损失虽然惨重,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边境,一具夭折之子的残骸,和几枚日巫的贤者之石而已,为何陛下还看不清呢?” “……不、不止是如此。”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御阶上的皇帝低声说:“孤、孤……孤还将母亲留下来的……” 右大臣愣了一下,如遭雷殛。 “陛下,你难道……” 好像终于想到了那个最糟糕的可能,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垂帘之后的身影,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几乎站不稳。 “难道你连先帝遗留下来的东西也,也用入其中去了么?” 皇帝怯懦地点了一下头。 死寂之中,右大臣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抬起哆嗦的手指,指了指地上背对着自己的左大臣,又失仪的指向了皇帝的身影,数度张口,面色倏而变成了赤红,到最后,委顿在了地上,再没有了任何力气。 只有一滴浊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双眼已经遍布血丝和狰狞,直接拔出佩刀,冲向了左大臣:“奸妄!老夫今日要除了你这祸害!” 那一瞬间,他看到左大臣抬起的面目上,浮现一丝嘲弄的笑容。 …… …… 一刻钟之后,宫殿紧闭的大门再度打开。 面目呆滞的老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被招来的宫人们慌乱地送出殿外,直到晕厥之前,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握着那一柄破碎的太刀。 太刀断裂的刃口上留下一线血红。 如同眼泪。 “右大臣已经老朽了,无法理解陛下振兴天津的雄心,御前失仪到了这种程度,实在让人痛心。” 左大臣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祈请:“还请陛下慈悲,让右大臣回归故里,安享天年吧。” “……是、是这样么?” 御阶上的稚嫩身影终于从刚刚的恐怖斗争中反应过来,慌不迭地点头:“啊,没关系,我……咳咳,余也可以理解右大臣的苦心,那便重重的赏赐吧!” “陛下慈悲!” 左大臣恭谨地赞颂:“还请陛下,早下决断……” 漫长的沉默之后,御阶之上的人影压抑着心中的惊慌,终于下定决心。 “来人,取余的印玺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疲惫的太阳 “Утомлённоесолнце,Нежносморемпрощалось……” 太阳面带着疲态,温柔地告别大海。 震颤整个邪马台的哀鸣之中,传来沙哑地歌声:“Вэтотчастыпризналась,Чтонетлюбви。” 就在这时你坦白,爱情不再…… 随着叶雪涯的歌声,白狼无声奔走,自空中一闪而逝。 自支离破碎的中央区中,凄厉的瀑布冲天而起。 坠落的烈日发出了最后的惨烈鸣叫。 在焦黑的深坑之中,血红色的太阳被剖开了,凄厉的阳光如血一般喷涌,洒向四面八方,点点滴滴,如此粘稠。 自层层辉光之下,是一块又一块蠕动的血肉。 已经死去的夭折之子依旧纠缠不休的舞动着数十道触手,紫黑色的血肉在泥土中生根发芽,迅速地扩散。 紧接着又迅速地死去。 到最后,在渐渐熄灭的阳光里,显露出那一团庞大如山的肉瘤。 还有被自正中剖开的血肉中,那一颗汇聚了无数畸形复眼所形成的庞大眼眸……无数漆黑的复眼倒映着同一张面孔,而无数张相同的面孔嘴唇开合,哼唱着同样的歌声。 在她的手中,白狼钩抬起,向前刺出。 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眼瞳的正中,血流如瀑,将叶雪涯彻底的染红了。 隔着白狼钩,最后一丝狰狞的神采死死地凝视着叶雪涯的模样。 要种下最怨毒的诅咒。 “别难过……” 叶雪涯咧嘴微笑,满不在乎地偏过头,拨动打火机,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倘若天空上只有太阳的话,那该多寂寞啊,你说是吧?” 曾经堪称俏丽的面容已经遍布裂痕,有紫黑色的血从崩裂的五官中渗出来,看上去如此狰狞。 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恶鬼。 就在微笑之中,夭折之子的血肉骤然疯狂地的抽搐起来,紧接着,彻底僵硬,凝结成了漆黑的石块。 巨大的裂缝从石化的眼瞳上扩散开来,分崩离析。 一道响彻天地的惨烈哀鸣扩散向四方,甚至远远地传递到了深渊的最深处去。 本已经胎死腹中的夭折之子,此刻终于迎来了彻底消灭。 而叶雪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赢了。 可是却并不感觉到开心。 残缺的日巫圣痕自残骸之中缓缓升起,在半空之中凝结成了一道庄严而残缺的琉璃日轮,似乎想要破空而去,可是在白狼钩的震慑之下,却凝固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夭折之子死去,日巫的圣痕便失去了孕育自身的土壤,那一轮紫黑色的琉璃日轮不断地动荡着,浮现出无数细碎的缝隙。 根基不稳,随时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 更糟糕的是,随着血气的断绝,它已经开始无法维持‘升华‘的状态,而是渐渐地失去动力,回归原本凝固的状态。 好像无根之木,哪怕重新萌发的枝丫,可是依旧无从阻挡自身的腐败和死亡。 瀛洲谱系数十年以来的心血在迅速地流逝。 “被打回原形了啊,真惨呐。” 叶雪涯依靠在废墟中,歪头端详着它渐渐破败的样子,不止是怜悯还是漠然,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 只是静静地抽着烟,哼唱着来自俄联的古老歌谣。 “太阳面带着疲态,温柔地告别大海。” “就在这时你终于坦白,爱情不在……” 太阳,疲惫的太阳落山了。 清脆的崩裂声从她的体内传来。 那是圣痕破碎的声音。 北斗黯淡。 强行进阶的力量再迅速地消退,拖曳着她的灵魂一起分崩离析。 所以,她捏着燃烧殆尽的烟卷,便微笑起来: “不要怕,我也一样。” 日巫的琉璃光轮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遍布裂痕的日轮震颤起来,哀鸣,想要逃走。可是却在白狼幻影的凝视之下,不论如何飞翔都无法突破到十米之外。 银钩的寒光自地上交错而过。 画地为牢。 “矫矫白狼,有道则游;应符变质,乃衔灵钩……” 自圣痕的崩溃中,叶雪涯抬起手中吞吐不定的白光,苍白的面孔被照亮了,映衬着口鼻中渗出的血丝越发鲜艳。 如是,端详着这一把神迹刻印所形成的神器,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吟出最后的结尾: “——惟德是适,出殷见周!” 那一瞬,代表着天命轮回,昭示着国运更替的神迹刻印,贯入了叶雪涯的肺腑……刺进了动荡的北斗之内。 下一刻,九显二隐的肃杀星斗,分崩离析! 在灵魂的哀鸣和抽搐中,北斗圣痕剧烈地收缩,颤抖着,到最后,彻底地化作混沌。 随着白狼钩的分割之中,参商破碎,一只青蓝色的巨猿虚影从叶雪涯的身体中飞出,而心月狐的虚影重新在她的身后浮现…… 这是完全令人不可置信的场景。 在白狼钩的神迹刻印之下,叶雪涯原本融合为一的北斗竟然被重新斩回了原本的状态,融入灵魂中的参水猿被剥离出来了。 彻彻底底,全须全尾,没有任何的残留和后患。 叶雪涯被强行降阶了。 不,倒不如说……好像系统回滚状态一样,近乎时光逆转一般的自我降级,重新回到了三阶全盛的程度。 这才是‘白狼钩‘真正的力量。 作为东夏谱系共同认定的谱系之主,玄鸟真的有必要随时跟人动手么? 答案是根本不需要! 作为东夏谱系的象征,掌管着东夏正统的受加冕者,什么时候需要像双花红棍一样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了?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足够代表东夏谱系本身。 他说句话,就可以代表所有东夏谱系升华者的看法和意见。 他只要抬起手指,就有十万个东夏谱系的升华者抡起刀枪剑戟从蓬莱路砍到南天门步行街,砍完之后还要再原路重新砍回来,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这么重复五六七八次。 直到他点头说可以了,你们洗得很干净为止。 作为玄鸟的随身的兵器,白狼钩这一道自历史和奇迹之中所撷取出的神迹刻印,与‘碧血卷‘等等三件神迹刻印并列,其真正的力量根本不是出去打生打死,而是玄鸟作为东夏谱系执掌者的权柄与威福。 在它真正的主人‘玄鸟‘的手中,甚至无需出鞘,只要老头儿瞥一眼,就能够瞬间将一个东夏谱系的升华者从五阶削到白板。 在玄鸟继承了谱系之主的位置之后,这一项至上的权威他甚少动用过,甚至没有怎么在叛逆的身上用过。 敢扎刺的都被老头儿随手碾死了。 更多的时候,它都是被用来当做读档器,帮助进阶失败的后辈们回滚到原本状态,积攒经验之后重新再来。 就好像现在。 随着位阶的跌落,瞬息间便有无数血浆从毛孔中喷出。 将叶雪涯整个都染红了,对于四阶升华者而言堪称重创的伤势,对于三阶而言,完全就是催命符了! 倘若不是白狼之灵依旧护持着叶雪涯的话,她恐怕就要当场暴毙了。 “你看,我说过了,我们都一样。” 她忍着抽搐的剧痛,昂起头,遍布血丝的眼瞳凝视着面前日巫的圣痕,笑意依旧:“只不过,你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日巫圣痕的悲鸣里,她踉跄地起身,一步一步地上前。 自她身后的虚空中,心月狐长尾舒展,毛发乍起,眼瞳中亮起了猎食者的光芒,向着凌驾于自己之上的上位者发起挑战。 已然饥不择食。 直到现在,直播的观众们哪里还不明白这个女疯子想要做什么。 整个邪马台,就是东夏谱系为了叶雪涯而精心打造的舞台,在此向全世界,展示这一位东夏新生代中最强者的气魄! 在经历了一次进阶之后,她要舍弃北斗,再度向着四阶发起挑战! ——向着东方苍龙的进发! 哪怕天下已经无龙。 哪怕苍龙的神性已然消失无踪,升华之路断绝,前方已经无路可走。 既然无路可走,那就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不是眼前正好有如此充裕的神性可以利用么?就算本质残缺、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可日巫的圣痕中,可是要多少神性有多少神性可有呢…… “她哪儿来得把握?” 罗马,殿堂中金发的青年皱眉,不知道是应该为这一位劲敌的狂妄而感觉到可笑,还是为她这一份荒谬的勇气感到赞赏。 “这种事情,除了玄鸟,谁敢说自己有把握呢?”苍老的神甫面无表情的说:“无非就是豪赌罢了,你所欠缺的就是这一点。” 青年愣了一下,眉头皱起。 “她要证明自己不逊色于当年的玄鸟。”老神父垂下眼眸:“她要在三十年之后,做东夏最强。” “……” 此时此刻,不论是罗马、俄联、天竺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地方,不知道多少人在打开了电视机,关注着这一场向全世界展示的荒谬进阶。 见证这位东夏新生代第一人的成功或者消亡。 而随着白狼钩的斩落,琉璃日轮寸寸碎裂。就在日巫圣痕最后的哀鸣中,无穷尽的烈光从其中喷涌而出,吞没了叶雪涯的身影。 心月狐无声嘶吼,主动跳入了那一道炽热的光芒之中。 好像奔向死亡那样。 拥抱属于自己的新生。 “别怕。” 自焚烧中,叶雪涯伸手,握紧了日巫最后的残骸,那一柄断裂的剑刃:“等你数完天空上的裂缝,我们就是永远的好朋友了……” 光芒。 光芒吞没了一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暴雨将至 此时此刻,高悬天外的无尽之海与邪马台之间,庞大的玄鸟虚影之上,几个人正紧张地低头看着光芒之中的变化。 夸父的耐性不足,一口气又喝完一整罐啤酒,挠起头看向玄鸟:“能成么?” “我怎么知道?”玄鸟头也不抬地回答,眉头皱起,似乎已经窥见了什么不祥的端倪。 夸父傻眼了:“这不是你安排的么?”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应该说,这是她自愿的。” “……”夸父不知道怎么说了,“那也总有什么征兆吧?你就什么都没看出来?” “不,用星见之眼去看,看得清清楚楚——完全是十死无生。” 玄鸟抬起手,拈了拈下巴上几根白胡,无奈叹息,“这是她命里注定的劫数,躲不掉,逃不走,也说不定……她能选择去主动应劫,至少还能将主动把握在自己手上。 接下来就要看她的决心和云数了,过得去从此海阔天空,过不去,那就灰飞烟灭。 我只能给她机会,能不能逆天改命,就要看她自己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夸父问。 “有啊。” 玄鸟抬手向着会场的方向指了指:“看到刚刚退场的那个小鬼了么?对,就是槐诗。那个小鬼身上的运数大得吓人,天生的人中龙凤,将来不是青史垂名,就是遗臭万年的那种。 雪涯那小妮子真想让人搭把手的话,只要有他在,成功的可能性就凭空多了一成。但代价是以后会和他纠缠不清。 更好的方法,找白泽,有白泽在,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万事无忧,只要她不离开白泽太远,死劫一辈子都不会来。 可你看,她最后不是都没开口么?” 要玄鸟来说,这个决定也没错,毕竟求人不如求己。 运气这种东西,终究是有所极限的。白泽就是知道自己的天赋太容易把后辈弄成废物,才整天跑得不见人影——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懒,每天脑子里都在想着怎么公款旅游。 而槐诗那里……距离太近的话,说不定就被那个小子乱成毛线球的红线给缠进去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头,认真地嘱咐道:“小白,以后要离渣男远一些,知道吗?” “啊?” 白帝子似懂非懂地抬头看过来。 “算了,当我没说……”玄鸟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反正有凤凰万劫辟易的天命在,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自己是不是有点操心过头了?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避免的一个问题: 成就玄鸟之后,有了星见之眼洞觉天命的能力,配合他向来慎密和稳定的风格,可以说从来都无往不利,做什么都一帆风顺。 但同时,是不是又谨慎和刻板的有点太过头了呢? 毕竟,长辈不能代替孩子们把所有路都走完……谁又生来就愿意听别人的耳提面命去做傀儡呢? 哪怕这条路在玄鸟看来是死路,可她想要蹚一蹚,难道自己还能天天把她栓起来不成? 她想去,就由她去。 起码有自己在,不至于万劫不复。 大不了就安排她去转修,东夏谱系明面上的十四条升华之路,外加暗中所隐藏的四条,有的是空间让她去施展身手。 但有可能的话,谁又希望自己家的孩子们遭遇失败的呢? “叛逆期真是太麻烦了啊。” 玄鸟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身旁那个应该快到叛逆期的少女,越发地忧心忡忡起来。 “有人来了。” 在沉默之中,白帝子忽然抬起头,看向远方。 天穹上,无尽之海的尽头,黑暗的电闪雷鸣里,吹来了潮湿的季风。 暴雨将至。 …… …… 二十分钟前。 瀛洲,琉球,堪称烂漫的午后阳光之下,海水卷上了金色的沙滩。 在酒吧的外面,远处的海滩上隐约传来了少女们嬉戏的笑闹声,人来人往,一片热闹。可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酒吧里却一片寂静。 寂静的连午后斜阳中舞动的尘埃都好像有了声音。 “真是好太阳啊,是吗,客人。” 在木地板吱呀的声音里,带着沙滩帽的魁梧老板扛着鱼竿归来,随手将鱼篓丢到一边,抬头看向角落中的阴影。 阴影里,左大臣恭谨地伫立着,垂首等待。 “喝点什么?”老板扫了他一眼,随手挽起衬衫花花绿绿的袖子,露出了毛茸茸的胳膊,将帽子挂在了衣架上,走向吧台。 左大臣想了想,“白水即可。” “那种东西,我们这里不卖的。” 老板嗤笑了一声,甩头咬开了威士忌的瓶子,随手从冰箱里劈了一整块冰丢进了脑袋那么大的酒杯里之后,便咕咚咕咚地将酒杯倒满了。 嘭! 酒杯跺在了左大臣的面前,“请了,美洲特供纯爷们威士忌,专治瀛洲娘娘腔。” 左大臣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低头看着酒精度数明显超标的威士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喝,犹豫许久之后,他叹息着:“我带着陛下的旨意而来。” “那关我屁事儿。” 老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之后,仰头大口干掉了一半之后,便坐在了钢琴的前面,漫不经心地掀起了钢琴的盖子,随手弹弄起上面的按键来。 好像自娱自乐那样。 直到左大臣面露苦色,端起酒杯,将一整瓶烈酒一饮而尽之后,他才摸了摸口袋,找出一根昨天没抽完的雪茄,重新点燃。 袅袅地青烟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孔。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看来在下来得不是时候?”左大臣叹息。 “我没说过瀛洲人不准入内,可你们总是来得太早或者太晚,前者令人不快,而后者更令人不快……我想你们最好不要来比较好,可这是你们的国家。” 老板耸肩,“我只是个过客。” 左大臣起身,手捧着皇帝的旨意,一揖至底:“恳请将军阁下出手,挽救危局。” 于是,被称为将军的老男人就嗤笑了起来:“早说不就得了,嘿,瀛洲人就喜欢这么别扭……” 左大臣依旧维持着恳请的姿势,“如今只能依靠将军阁下挽回大局了。” “啊,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 男人想了想,摇头,“不行。” 左大臣愣住了。 “让我猜猜看……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个战争疯子,对不对?”将军抽着烟,嘲弄地说:“一旦有机会,就会像是疯狗一样到处开战?随便什么人,随便什么地方,大家不见不散,不死不休……” 不等左大臣回答,他便点头,坦然地承认了。 “是的,没错,我是。”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子。” 他怪笑起来,“还没有到应该战争的时候,就必须学会忍耐等待和妥协。这就是你们瀛洲人的通病,你们总是因为瓶瓶罐罐的事情和别人破罐子破摔,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随着他的沙哑话语,如铁的威严自湛蓝的双眸中浮现,高踞与五阶最巅峰的恐怖力量自这个略显苍老的男人身上升起,将一切都笼罩在内,暴虐地施以威压。 那声音一字一顿,如铁锤那样敲在了左大臣的魂魄之上,要将自己的语言变成钉子,楔入他的脑子里:“生命既然珍贵,就应当被赋予它对等的价值——可在你们这里,却太过廉价。 倘若你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那么别人就不会珍惜你们。倘若你们不珍惜别人的性命,那么别人就会将你们当做蝼蚁。 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浅显的道理吗?” 左大臣的脸色惨白,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再无往昔的俊秀风采。 他只能强行鼓起勇气:“至少,请夺回邪马台,陛下可以……” “凭什么?” 将军反问,“就为了几块贤者之石吗?还是为了那一枚破镜子上的碎片?太廉价了吧,小子,你真得有将我的话放在耳中吗?” 那声音低沉,如雷鸣自左大臣的耳中炸响,残酷地撕裂了他的耳膜,令他狼狈地倒在地上。 粘稠的血液从耳朵里流了出来。 他想要张口,祈求,可是在将军的俯瞰之下,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门外,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神之楔。” 来自皇帝的话语从门外响起,矮小的身影推门而入,走了进来,背后的阳光将来着的面孔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除了日巫的圣痕碎片以外,邪马台的下面有一柄神之楔,正是上一代法皇所留下的遗产——这难道不足以作为将军的报偿么?” 当他的话语响起时,就算是将军也陷入了沉默。 不止是皇帝的突然到来,还有从他口中所说出的那几个字。 神之楔。 神明遗留在世上最后的奇迹,也是他们曾经存留的明证,不,应该说,就是曾经的神明们在迎来死亡之时所存留下的唯一权柄。 奇迹中的奇迹,力量中的力量。 凌驾于圣痕这种奇迹残痕之上伟大之物,想要突破五阶的极限,跨入神明领域,成为与曾经的大灵们并驾齐驱的天敌所不可或缺的东西。 “瀛洲竟然还保留着如此的底蕴么?”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将军忽然轻声笑起来:“作为报酬的话,倒也足够了,但问题是……我凭什么听从一个小鬼的号令,让他骑在我脖子呢? 他缓缓的起身,低下头,凝视着面前矮小的皇帝,神情嘲弄。 “你该不会以为拿出点好处,就能够随意驱使我吧?” 可皇帝却抬头看着他。 凝视着那一张对于自己而言过于恐怖的面孔,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哪怕双腿已经不争气地颤抖了起来。 “难道……”他反问,“难道将军便不是我的臣子吗?” “……” 寂静中,将军愣在了原地,愕然地凝视着那一张因为恐惧而轻轻抽搐起来的面孔,许久许久,忽然肩膀耸动了起来。 他笑了。 大笑。 不止是带着愤怒还是杀意,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嘲弄。 沙哑的声音化作雷鸣,扩散在天穹之上,掀动阴云,瞬间遮蔽了烈日与阳光,天地之间瞬间化作漆黑。 闪电迸发,像是烧化的金属,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眸。 到最后,只剩下回荡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的雷鸣巨响。 “终于有点皇帝的样子了啊,小鬼……” 他咧嘴,端详着面前的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既然我来到这里,成为你的臣子,又怎么能不尊奉你的谕令呢?” “只不过,命令我的代价,你能够承受吗?” 皇帝颤抖着,没有说话。 倔强地昂着头。 “很好,非常好。” 将军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了其中存留的烈酒,“那么,我去去就回。” 酒杯放在了吧台之上,在酒杯里,冰块随着水波动荡着,骤然一声脆响,分崩离析,坍塌成了沙一样的粉。 只有雄鹰的凶恶雕像自其中破冰而出,在昏暗的映照中,展翅高飞。 如此狰狞。 而皇帝面前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之海上掀起了近乎恐怖的风暴。 在那一道展翅高翔的阴影之下,无数恐怖的电光和雷鸣迸射,轻而易举地掀起了万丈狂澜,暴虐地将沿途的一切边境与地狱吞没。 笔直的向下,瞬间,来到了邪马台的上空。 紧接着,近乎无穷尽的暴雨自海洋中逆卷而起,被狂风所收束,形成了足以将邪马台吞没在其中的恐怖龙卷。 狂乱的电光向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出。 因为那个随着狂笑而突如其来的人影,向前,挥出了一拳。 于是,惊天动地! 第二百九十章 美洲精神 白头鹰的幻影骤然自无尽之海上浮现。 翱翔在海天之间,随着那个身影挥拳,便卷动双翼,推动着千万里的雷云和暴雨,呼啸而至。 无尽的电光化作洪流,形成点亮黑暗天地的炽热瀑布,向着邪马台的方向喷涌而出。 天地震颤中,玄鸟垂下的手指微微地转了一个圈。 紧接着,便有隐约的星光自邪马台与无尽之海中间的虚空中浮现。 首先,是大而空旷的框架。 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 三垣齐备。 紧接着,青龙玄武朱雀白虎的神性虚影自其中萌发,四陆奠基。 再最后,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二十八宿的辉光自其中如火焰一般亮起。 笼罩了整个深渊之海。 万丈星河所过之处,风平浪静,万里无云,就连惊天动地的海潮都骤然平复下去,大海变得平滑如镜,映照着星辰,再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舞动的电光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星辉的映照之下。 玄鸟终于抬起眼眸,向着这位不知能否称为‘登门恶客’的强者缓缓摇头。 “此路不通。” “不——” 在无尽雷云的拱卫中,将军的嘴角勾起一丝暴虐地微笑:“我说通,它便通!” 白头鹰的巨大虚影骤然引颈嘶鸣,裹挟着雷云的双翼一震,强行突破了星空的边界,闯入了三垣四方二十八宿的领域之中。 虚无星辰所散发出的恐怖引力对于他而言,好像清风拂面那样,随着将军的咆哮,恐怖的源质波动爆发,漫天群星被双翼上的力量卷动,天命的压制竟然都产生了偏斜。 背负着万钧的重量,将军践踏着脚下凝固的海面,留下一道道无法弥合的裂隙,向前。 仰头的时候,便咧嘴,露出愉快地笑容。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够和东夏的谱系之王再度交手……”他大笑着,不由分说地挥拳:“来,让我看看,你和上一代的‘陆吾’有多大的差距!” 无尽之海上,再度卷起了恐怖的波澜。 万丈雷霆自水汽中扩散开来,笼罩在将军的身上,宛如纯金色的铠甲那样,威严而冷厉,散发着狰狞地气息。 向着邪马台之前的玄鸟,他站定,挥拳! 恐怖的力量再度迸发。 “将军!是将军大人!” “亚瑟!” “亚瑟大人出手了!” “公方阁下!” 那一瞬间,在直播的屏幕前面,无数人或是兴奋或是错愕的发出呼喊。 不论是敬仰、憧憬还是忌惮、厌恶,但此刻所有的观众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端详着这罕见的直播画面。 看着那个头发已然浮现斑白的健壮男人,难掩敬畏。 对于瀛洲人而言,那是从天而降的鬼公方,瀛洲如今实质的支配者之一,只是一个人便足以血洗整个天津派系的升华者,令列岛为之恐惧屈服、献上‘将军’这一尊号的恐怖领袖。 而对于更多人而言,那却是九十年前美洲最强,曾经白冠王麾下的长胜骑士,美洲历史上唯一一个被授予了五顶星冠之位的存在! 哪怕是在阴谋算计之下争夺美洲谱系之主失败后,依然血洗了整个国会,全身而退,逼迫着联邦不得不将他流放至美洲外的暴君。 ——道格拉斯·亚瑟!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九十年,可是谁都不敢小看这位曾经的美洲最强。 曾经的他,只需要振臂一呼,便有不知道多少美洲谱系的升华者立刻叛变自己挚爱的国家,再度投入他的麾下! 在他最巅峰的时期,距离至上的天敌也只有一线的差距。 倘若不是那几乎可以和他自身才能所匹敌的傲慢和暴虐,如今的他恐怕早已经顺理成章地入主了白城,成为了美洲之王了吧? 所谓的天骄正是这样的人,在他屹立与白冠王的身后,以长胜骑士的面目面对众多敌人的时候,从无任何的败绩。 那么经历了九十年的时光之后,曾经的美洲最强,又还残存着过去多久的凶威呢? 就在他向着邪马台捣出万钧之势的那一拳时,一个巨人的身影突兀地自他面前浮现,迎着将军的这一拳,抬起了自己宛如青铜铸就的臂膀。 巨人之王·夸父的虚影自他的背后浮现。 冻结的无尽之海上浮现出一道凄厉的鸿沟,随着他的践踏,铁拳挥出,硬撼! 两道寄托了无穷力量的拳头碰撞在了一处,气浪暴虐地向着四周宣泄而出,亚瑟的笑容依旧愉快又狰狞,一动不动,而夸父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青铜臂膀之上,浮现出一道裂痕。 “老人家你保养的真不错啊,有什么秘方吗?” 夸父愕然地挑起了眉头,青铜的手臂剧震,狂暴的力量竟然再度加倍,撼动着脚下凝固的海面,竟然硬生生地将亚瑟的拳头顶了回去。 “老兵不死,孩子。” 将军自电光中大笑,肌肉鼓起,再度抬起了左臂,向着夸父的面孔捣出一拳:“也绝不会渐渐凋零!” 他说: “——而你,还差得远!” 轰鸣声迸发。 雷龙呼啸而过。 夸父的脚下在海面上划出了两道裂隙,已经退出了数十米的距离,挡在脸上的手掌带着焦黑和电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妈的,这个老头儿吃什么长得? 都快二百岁了,怎么力气还这么大? “看到了吗?小鬼!这难道便是力量的差别么?” 亚瑟骄傲地展开双臂,背后的白头鹰的虚影越发的狰狞,鹰唳声尖锐地传遍了四面八方,展示着自身的存在。 美洲谱系五阶圣痕·鹰神! 印第安传说中至高的动物神,金山之上统御地上万灵的存在,这一份神圣的图腾在经历漫长的时光之后,几乎一度成为美洲的代表。 可以说,它本身便代表着美洲谱系。 除了源典和所有升华者所认同的权位之外,他和美洲谱系的象征别无二致,甚至称之为无冕之王也不为过。 “看到了吗?” 当着夸父的面,亚瑟再度抬起了缠绕着雷光的拳头,咧嘴,大笑: “这,便是‘自由’所带来的奇迹!” “啥玩意儿?” 夸父目瞪口呆。 “自由!自由!自由!” 就在玄鸟的星空之下,亚瑟旁若无人地向前,随手,撕下破破烂烂的花衬衫,露出了遍布伤痕的肌肉。 就好像站在演讲台上那样,他狂热地呼喊着,展开双臂,随着白头鹰一起咆哮:“这,便是美洲的希望!美洲的根基!美洲的美德!” “给我听着,小鬼!” 将军大人指着目瞪口呆的夸父:“美洲的赞歌,就是自由的赞歌!美洲的精神,就是自由的精神!校园枪击也好,乱交嗑药也好,议员贪污和政府丑闻也罢,甚至巴格达战争、国际制裁,都无所谓!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不值一提!” 他肃声宣告: “——因为只要这一份自由尚在,美洲,就是无敌的!” “妈的,你为什么能把作奸犯科说的这么高大上啊?” 夸父已经听不下去了,举手打断:“而且你特么现在已经是瀛洲人了吧,大叔,而且讲了这么多,你当初不还是照样输了么!” 亚瑟的神情一滞,旋即,变得阴沉起来,好像被戳中了痛处那样。 “我又发现你除了不自由之外的另一个缺点。”将军的笑容渐渐冰冷下去:“要学会尊重前辈啊,小鬼。” 那一瞬间,狂暴的鹰神扑面而来,带着双翼之下亮起的五十颗星辰。 笑意狰狞。 手臂已经骤然膨胀了数倍,无数肌肉拱起,宛如包藏着炽热的雷霆那样,一拳挥出,撕裂了束缚着他的星空! “十倍美洲精神解放——” “——底特律!” 斗转星移。 星辰剧烈地运转,将这一份庞大的力量层层转化,输送,宣泄,整个海面骤然向下坍塌了数十米,在远方,掀起了数十道万丈狂澜,余波不休的扩散向了四面八方。 夸父已经在原地消失,重新出现在了玄鸟的虚影之上。 “你是不是作死习惯了,碰到打不过的就要上去撩拨一下?”玄鸟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你才做五阶多少年啊,人家当了多少年的五阶……” “我原本就打算蹭蹭来着。” 夸父神情苦涩地晃了晃胳膊:“没想到这老棺材还挺扎手,老而不死是为贼果然没错,你说这老不死的怎么就……” 他还想说什么,然后在玄鸟面无表情地凝视之下讪讪住嘴。 差点忘了,要说老头儿的话,自己面前也还有一个来着…… “看来是你锻炼的不够。”老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去之后,你就代替谛听去魔都轮值吧。” 轻描淡写地给现在的愣头青传完了小鞋儿之后,他低头看向已经走到不远处海面上的亚瑟:“瀛洲谱系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 “怎么了,打算亲自动手了吗,玄鸟?我好期待啊。”亚瑟愉快地问:“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少年呢。” “是啊,那时候将军阁下的威名就已经如日中天了。” 玄鸟淡然颔首,却并没有投身入场:“遗憾的是,哪怕是在东夏谱系里,我也是最不擅长和人争斗的几个啊,恐怕没有和将军交手的荣幸。 刚刚那个憨货另算,您不会和愣头青一般见识吧?” “那些东西随便怎么样都好,我只是想要来找人打架而已。” 亚瑟从口袋里摸出了没熄灭的雪茄,歪头狠吸了几口,问:“那今天和我打的是谁?传说中东夏最强的白泽吗?最诡异的谛听?还是如今的东夏第一符残光?我很喜欢那个小子诶,如果有机会的话,能跟他打一场更好。” “不,应该是我。” 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令亚瑟的眼瞳瞬间收缩。 在他的身后? 不对,究竟是……什么时候?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日月同辉 “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白帝子从旁边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他,眼睛眨啊眨:“您好像没注意到我?” 当亚瑟转过身的时候,只看到身后静静伫立的少女。 好奇的眼睛眨巴眨巴,又大又圆,穿着紧身的运动裤和背心,头发挽起,肩膀上,一只鸽子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 在笑容狰狞的将军面前,就好像一朵小白花。 “你就是褚海的女儿吗?”亚瑟的眉头皱起,仔细地端详着她:“真可惜啊……” 白帝子歪头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觉得挺好,没什么可惜的。” “如此资质,真得是被深渊所钟爱的孩子。”哪怕是亚瑟,也忍不住可惜:“哪怕一辈子成就不了天敌也没关系么?” “那么远的事情,可惜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名为诸清羽的女孩儿耸肩,“要说麻烦的话,还不如高中的数学题。” “讨厌数学吗?” 诸清羽点头,“还有英语。” “讨厌数学可以。”亚瑟将军抬起手指,严肃地说道:“但讨厌英语不行。” “可单词真得很难背啊,那么多时态,真得很麻烦诶。” “听好了,小姑娘。”亚瑟郑重地说:“英语,就是……” “就是自由对吧?” “没错!” 亚瑟得意地叉腰大笑起来:“看来你已经出色地明白这一点了,孩子,怎么样,有兴趣到瀛洲来吗?我们有保送常青藤的教育机构的!在我们那里,你可以做一个抽烟喝酒纹身的好女孩儿!” “……不,那个怎么都算不上好女孩儿吧?” 少女尴尬起来,感觉聊不下去了,认真地问:“我可以先动手吗?” “这就要动手了吗?我还想多说一会自由的事情呢。” 亚瑟摘下雪茄,遗憾地弹了弹烟灰,不见刚刚的暴虐狰狞,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反而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那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来吧,孩子,让你领会一下不可战胜的美洲精神!” “那……我试试。” 五德华章所交织而成的绮丽轮廓自白帝子的身后一闪而逝。 她抬起手,向前戳了一下。 亚瑟骤然色变,原本信心十足的样子消失不见,猛然抬起手掌,只听见一阵尖锐的声音自掌心之中浮现。 他嘴角的雪茄,无声地被削去了一截。 随着火光渐渐熄灭,冷汗到现在才从后颈之上浮现。 在那惊鸿一瞥的闪烁中,他窥见少女的掌心中所浮现的那个宛如泡影的字符。 ——绝。 这是不折不扣的神迹刻印,甚至足以创伤到自己的恐怖力量,可是他却难以从诸清羽的御使中窥见任何的痕迹。 这一份对于任何升华者而言都过分恐怖的力量,在她的手里却驯服的要命,几乎完全融入了她的身体中。 犹如臂使。 究竟是多恐怖的天资才能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将这一份力量调伏到如此精湛的程度呢? “这种程度,只是东夏第二吗?” 亚瑟的神情严肃起来,不再用‘褚海的女儿’去称呼面前的少女,“白帝子这个称呼,真是出乎预料的合适啊。” 女孩儿尴尬地笑了笑:“因为凤凰圣痕的原因才勉强掌控了而已,真要说的话,强得其实不是我啦。” “没关系,掌控了这一份力量的你,当之无愧地可以称之为强者了。”亚瑟赞许地颔首,握紧拳头:“做好准备啊,白帝子,我要进攻了。” “喂,区别对待太过分了啊。” 远处的夸父已经自暴自弃开始啃西瓜了:“为什么到我的时候就那么凶暴,遇到小白就温柔的好像哪里来的老前辈一样啊!” 所以这个家伙就对自己的讨嫌程度一点逼数都没有啊。 玄鸟叹气。 而那一瞬间。 【十倍美洲精神解放——】 【——旧金山!】 白头鹰的鸣叫响彻四面八方,纯粹的力量汇聚在了将军的拳头之上,曾经纵横现境不败的强者向着白帝子再度挥出一拳。 浩荡洪流奔放而出,瞬间,压过了凤凰的虚影。 被压制了! 自轰鸣之中,亚瑟本身的力量和不知名的神迹刻印碰撞在一处,瞬间开辟,分作两道宣泄向旁边。 那种恐怖的气息堪称世间至锐,哪怕是鹰神的力量都被斩破开来。 可白帝子却后退了一步。 一层细汗自额头上浮现,肩头的白鸽咕咕作响,扑打着翅膀,好像在高声说着什么。 “哈哈,只是热身而已,撑不住了吗?” 亚瑟步步踏前,狰狞的气息再度浮现,挥拳而出。 【十倍美洲精神解放——】 【——新约克!】 简直是彗星撞地球! 只是随意挥洒,便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宣泄而出。 轰! 无尽之海再度下限数十米,白帝子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远处,直接避开了如此恐怖的冲击。 可紧接着,却有另一个影子从亚瑟的身后浮现,至锐至险的神迹刻印再度浮现,劈斩而下,掀起轰鸣。 当剧烈的波澜席卷而过的时候,场中陷入了死寂。 亚瑟愕然。 竟然……有两个白帝子? 他怀疑这是幻觉,可不论如何感应都没有错:这完全是,一摸一样的两个五阶凤凰!只是新出现的那个诸清羽,一道袖子已经碎了。 “抱歉,我好像又迷路了。” 新来的少女尴尬地向着他笑了笑,不等他反应,双倍神迹刻印,劈斩而下! 亚瑟骤然色变,感觉到如芒在背地危机感。 【百倍美洲精神解放——德克萨斯!!!】 白头鹰冲天而起,双翼卷动,狂乱的电光随着纯粹的力量向着四周迸发而出,硬撼着对方暴增一倍的力量。 此刻的亚瑟,依然暴涨了数十公分,化为了肌肉虬结的魁梧大汉,暴风雨骤然而起,疯狂的龙卷汇聚在他的手中,化作足以吞没一整个城市的恐怖风暴。 不管不顾地,强行将身后的白帝子卷开,他径直扑向了前方错愕的少女,紧握的拳头上,有惨绿色的光芒浮现。 金属裂变的恐怖辐射光芒扩散向四面八方。 炽热如烈日的光芒骤然迸发。 【千倍美洲精神解放——小男孩!!!】 下一瞬,核子裂变的恐怖温度自他的手中迸发,向着无从躲闪的少女呼啸而出,可诸清羽的身影却骤然闪烁,消失无踪。 在错愕之中,亚瑟只来得及看到,在最后的一瞬,她手臂上的袖子烧焦成了灰烬。 那一瞬间,他终于恍然大悟。 旋即,不可置信。 “所谓的迷路,是这么回事儿么?”他回过头,凝视着重整旗鼓,向着自己再度进攻而来的少女,满怀着惊叹和忌惮:“时间轴跳跃?” ——绝! 无名的神迹刻印稍纵即逝的闪现,有三个不同的虚影再度从四周浮现,向着曾经的美洲最强,斩落! 不止是凝固的无尽之海,甚至就连玄鸟所布下的星空都在白帝子的劈斩之下分崩离析。 万物被这锐利的气息凝固在其中。 三道来自不同时间线的锐利气息纠缠在万物之上,好像撑起天穹和大地的巨柱那样,搅动起了地狱,令一切都崩溃为最基础的粒子,化作混乱的地水火风,走向湮灭,然后迎来纯粹的死亡和新生。 可就在混沌深处,却有白头鹰的虚影振翅而起。 突破那锐利之极的气息,裹挟着开创纪元的力量,引颈高鸣。 【十万倍美洲精神——】 【——华盛顿!!!】 随着将军的大笑,恐怖的烈光自混沌之中升起,冲破了白帝子的阻拦,瞬间掀起了暴虐的波澜,硬撼着白帝子手中的神迹刻印,寸寸紧逼。 这便是自由,绝对的自由! 世间万物无法束缚的暴虐力量! 在察觉到白帝子所隐藏的诡异能力之后,亚瑟便瞬间放弃了和她纠缠的打算,硬吃下了一计堪称凌厉的劈斩。 一丝血液自他的手中落下,裂痕深可见骨。 白头鹰愤怒鸣叫。 在沙哑地大笑中,他冲天而起,带着自深海中爆发的炽热光芒,笔直地冲向了玄鸟的虚影,撕裂,撞破了心悦框架的笼罩。 伸手,按向了已经浮现无数裂痕的地狱。 邪马台! 哪怕没有动用神迹刻印,也没有使用除了自身肌力之外的其他力量,曾经的美洲最强,依旧冲破了东夏谱系的阻拦,来到了邪马台之前。 依旧是他,胜了一筹! 而就在那一瞬间,邪马台之中却传来了一声幽远而沧桑的深远之声,好像沧海动荡。 不止是亚瑟,连玄鸟都愣住了。 那是……龙吟? 不对,只是类似而已,天下早已无龙,哪怕是叶雪涯突破,也绝不可能成为东方苍龙,可如今所浮现的又是什么? 就在斗转星移地笼罩之中,邪马台的天空之上,庞大的心月狐浮现出自己燃烧的轮廓,自奇迹之火中迎来蜕变。 可紧接着,却骤然一滞。 停顿了一瞬。 好像低力已尽那样。 ……即将迎来失败。 无穷尽的虚影变化不定,到最后,渐渐陷入虚无之中。 自神性的火光里,即将焚烧殆尽的叶雪涯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不行,还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 明明积蓄已经足够,就算决心已经坚如铁石,哪怕计划完美无缺,可自己孤掷一注的豪赌,终究倒在了最后的考验之前。 她已经完全地掌握了这一份神性的力量。 可是却无法将这一份奇迹自酝酿中剖析而出。 就好像炉中的神兵明明已经到了火候,却无法成型那样。 这一份天命不愿意屈服与叶雪涯的安排,强行要将自己转化为注定失败的苍龙……不论如何,叶雪涯都绕不过龙的存在。 不,应该说龙所遗留下来的阴影太过庞大了,庞大到她迷失了方向……除了司掌四分天命之一的东方苍龙以外,她又要以如何的形态去包容这一份如此庞大的神性呢? 可就在恍惚之中,她却听见一个无奈的叹息声。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是死脑筋啊……难道掌握天命的就非要是龙不行?” 那个啧啧感叹的声音,好像在旁边吃瓜看戏已经看不下去了那样,恨铁不成钢地从后面推了一把: “让我来,帮你一把——” 那一瞬间,神性的火焰轰然炸裂。 叶雪涯感觉到自己的魂魄骤然在这突如其来的质变中破碎了,可紧接着,意识却随着奇迹一同扩散向四面八方。 心月狐的虚影骤然破碎,分崩离析了,无数星辰从其中升起,到最后,演化出了货真价实的……紫薇! 原本转化为东方苍龙的天命迅速地变化着,到最后,竟然直接上承玄鸟,演化出中央钧天的主宰气相! 似龙非龙,却更进一步! 而到最后,从奇迹的火焰中浮现的,却是一道方方正正的轮廓。 那是一座……石碑? 没错,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座带着古老气息的石碑。 饱经沧桑和磨砺,上面却空空荡荡,不写一字,彰显着堂皇王道的气息,太阳和明月的辉光从其中交替着闪现,万物的虚影被笼罩在其中。 一支银色的羽毛笔从虚空中浮现,沾着心月狐最后的残痕,自石碑之上一扫而过,笔走龙蛇,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八个大字。 ——【日月同辉·二圣临朝】 就在角落里,有渺小到根本谁都看不见的喝彩一闪而逝:姐妹牛逼! 当这八个字没入了无字石碑的瞬间,整个邪马台轰然剧震,在那宛如雷霆雨露一般泼洒向四方的奇迹中迎来了变化。 浩荡的乐章自残破的宫城之中奏响,令分崩离析的宫城瞬间恢复一新,甚至远胜本来的金碧辉煌。 日月的虚影从天穹之上交替,令整个城市焕发出勃勃生机,自死寂中迎来了新生。 因为主宰者降临在了此处。 不是苍龙,却带着入主中央钧天的天命,不是主宰者,却已经有了主宰东夏谱系的潜质和底蕴……随着叶雪涯进阶完毕的瞬间,漫长时光以来束缚在东方七宿之上的阴影被彻底破除了。 而邪马台,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皇帝! 第二百九十二章 钧天白狐 此时此刻,在无数目光的见证之下。 燃烧的神性之火渐渐熄灭,自无字碑的虚影之中,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展露出纯白的色彩。只是诞生的瞬间,就在邪马台自发的支持之下,笼罩了整个城市。 那是一只白狐。 并非是青丘狐的妩媚妖艳,也不是心月狐的诡异和多变,而是圣洁而肃冷的威严。 毫无疑问,司掌着原本东方苍龙的力量,在抛去了龙的神性之后,又被赋予了来自紫薇的统治者天命。 完全摆脱了往昔的阴影,自绝路中开辟出了新的道路。 以自我升华、自身的意志进阶,自神性中蜕变的心月狐突破了往日‘妖魔’的形象,抵达了接近神圣的范畴,入主中央钧天! ——钧天白狐! 当那个近乎凝结成实质的身影出现的瞬间,便代表着叶雪涯的进阶已经再无任何的阻挠,孤掷一注的豪赌迎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丰厚回报。 不止是她一个人成就了四阶,而是又一条前路的开辟,踏上了近乎天梯的堂皇大道。 在她的手中,东夏谱系天命之路中的四道分支之一被重新接续……根据学者们的粗略计算:只此一举,就令她获得了多达0.3%的修正值,因此而导致的连锁反应根本数都数不清。 原本因为失去龙而无法平衡的四方星域将迎来新的奇迹入主,天命中引入了新的变量,东夏谱系所有预言类天赋的力量都将从原本的基础上获得两成的增幅。 而在东夏的传说中,白狐本身就是祥瑞中的祥瑞。此刻这一份奇迹的出现,不论是因还是果,都将为东夏谱系近乎鼎盛的运数再添一份薪柴。 当然,究竟是锦上添花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要看叶雪涯未来自身的能力了。 最令人在意的,则是钧天白狐的身上所映照的紫薇气相——想要入主钧天,没有玄鸟的同意根本不可能。 除了自身统治者的气数之外,她还被赋予了干涉天命的能力,也就是说此刻她已经彻底把握住了天命之路的精髓。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低配版的玄鸟! 但凡有眼力价儿的,都知道这是玄鸟钦定的接班人了。接下来哪怕叶雪涯不开口,东夏谱系也会疯狂开始向她倾斜资源,堪称前途无量。 只要掌握了天命之路,就有资格去争取下一任东夏谱系之王的位置。 姑且不论成功与否,到时候不论是谁上位,她的权力都绝不会小,更何况还有玄鸟所留下的政治资产…… 从此刻开始,屏幕前面,不知道有多少个曾经叶雪涯的劲敌们无奈苦笑,神情苦涩。 在这么多年的争斗和角逐之中,竟然是她最先一步,告别了新生代的鱼塘,正式地踏入了支配者们的领域之中…… 不甘、恼怒、敬佩、赞叹、妒恨乃至无力。 曾经的对手化作了万丈高山,从地平线上升起,不论如何,这些被各个谱系和组织寄予厚望的新生代们都必须做出反应了。 由叶雪涯的进阶这一刻开始,便注定有一场绝大的波澜将在现境、边境和地狱之中展开。 而叶雪涯此刻本身的壮举,便是对新秀赛完美的收官。 就在所有人的见证,曾经东夏新生代中的第一人自豪赌中展开了前路,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恰当的表现呢? 如此亮眼的变化,纵然是将军的拳头都不由得停滞了一瞬,为脚下地狱中这一位后辈的精彩表现致以惊奇于赞叹。 而这,便是老前辈最后的温柔了。 “为何这么多良才美玉,偏偏都在别人家呢?” 他惋惜地感慨,手中,停顿了一瞬的拳头在任由叶雪涯度过最危险的瞬间之后,再度砸落! 这一次,更胜以往的凶险与狠辣。 【十万倍美洲精神质变——】 【——时代宣言!】 只此一拳,他要捣碎邪马台,彻底断绝这一座地狱和叶雪涯之间的共鸣,将她原本化作坦荡通途的五阶之路彻底击溃! “别生气啊前辈,孩子还小。” 微笑的老人挡在了他的前面:“有什么,冲我来。” 自称东夏谱系中最不擅长争斗的玄鸟抬起了手中的白狼钩。 顺应着铁拳中变革时代的伟力,向前划下。 瞬息间,斗转星移,百里之内,整个无尽之海再度向下塌,无数水汽蒸腾,化作暴雨,向着黑暗的地狱中洒落。 在地狱的最深处,一连串接连不断的轰鸣爆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地方在星斗的转移之下被这一拳的力量波及,惨遭灭顶之灾。 只是一拳,就近乎将整个邪马台打落了一个深度! 向着地狱的更深处。 此时此刻,正是叶雪涯最虚弱的时候。 随着她和邪马台之间的气息交感,无穷尽的源质疯狂地流通在两者之间,完全地融为了一体,她在此处拥有了至高无上的皇权。 随着她迈过最艰难的关卡,蜕变完成的钧天白狐将迎来漫长的沉睡,缓慢地将自己的圣痕覆盖到整个邪马台之上,直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对于外界所袭来的攻击,根本毫无任何反抗能力。 “给我,起!” 夸父的咆哮声从海洋的最深处响起——此时此刻,他已然出现在了现境之中,隔着汹涌澎湃的海洋,猛然向着深渊甩出了自己手中沉重的钓竿。 以万金一克的首山之铜所铸就的钓竿只是长度就达到了夸张的十六公里之巨,随着夸父的挥舞,数颗金色的符石便从上面亮起,神迹刻印覆盖其上,鞭挞着空气,在天空之中形成了笔直的残痕。 而凄啸声里,一线若有若无的细丝便随着金钩一同甩向了深渊之中。 通灵的金色鱼钩灵活地缠绕在邪马台之上,紧接着,那一线细丝便绷紧了。 夸父脚下,山峦崩裂。 浑身的肌肉鼓起,肌肉的力量再倍增,倍增,再倍增,直到最后,飙升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只是呼吸,便掀起飓风,在万里之外迸发雷鸣。 所有龙伯卫的幻影从他身后浮现,分担着夸父这一份无上限增加的力量所带来的负担——汇聚了所有深渊巨人的力量。 万钧一发。 邪马台下堕之势竟然被强行扯住了,紧接着,随后夸父的咆哮,钓竿抬起,被恐怖的重量压成了一道弧线。 而运行在深渊混沌中的邪马台,竟然缓慢地向着东夏的方向靠拢而去。 玄鸟强行顶住了将军的全力一击,紧接着,白帝子的神迹刻印便如影随形的紧追而至,三道如出一辙的神迹刻印显化出了截然不同的面目,彼此结合一体,代替玄鸟顶在了前面。 而玄鸟则毫不犹豫地抽身后撤,自袖中摸出了一枚璀璨的金印,甩手投入了身后的邪马台中。 虚幻的金印本身就是由神迹刻印所形成实质,此刻离开了玄鸟的束缚之后,骤然自邪马台的天穹之上展开,向着下面的城市遥遥盖下。 一行古老地篆书瞬间自天穹之上浮现,深深地印刻进了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之中。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转瞬间,整个邪马台迎来惊天动地的变化,当玄鸟亲自将这一道印记盖在邪马台的天穹之上时,便相当于自东夏谱系的源典之中为此处注册,并在此宣告东夏谱系所具有的主权。 覆盖了整个东夏的龙脉瞬间隔空而至,化作无穷尽的金色雨露,灌溉在每一寸土地之上,雨露所过之处,一切文字和建筑的样式都迎来了变化。 到最后,一行由东夏谱系所认证的金色大字从城市的上空中缓缓升起。 【第三新汴梁市】 “啧……你们这群人,吃饱喝足了怎么就打厨子了?” 龙脉的逼迫之下,一个无奈地叹息声从城市的某个角落中响起。 那一瞬间,玄鸟了然地抬起了眼瞳: “果然……” 星见之眼所窥见的世界和常人眼中的截然不同,倒不如说,所看到的是错综复杂宛如乱麻一样的命运之线。 正是如此,他才能够得到叶雪涯暗示之后,凭借着自己的经验,从千丝万缕的乱象中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份隐藏在叶雪涯身后的虚无命数。 凭借着新秀赛的动乱,将自己的所有行迹彻底掩盖了黑暗中,无人察觉。 简直完美。 若不是帮了叶雪涯一把的话,未必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只是这一份帮助究竟是否出自善意呢? 不论如何,他都不愿意放任如此巨大的疏漏隐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紧接着,他便看到,一缕黑色自九地之下升起,好像舞动的墨水那样,自天穹之上形成了黑色轮廓。 那是稍纵即逝的幻影。 哪怕只是一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飞鸟的躯壳之中,那一柄璀璨如黄金和钻石所打造的结晶,凝结成实质的神性运行在其中,映照出大日的庄严轮廓。 好像世界的正中心那样,当它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陷入了瞬间的恍惚,好像世界都在围绕着它进行运转那样。 那是至上的权限,神明的残留,通往天敌的道路,奇迹之源和一切力量的本质。 ——神之楔! 在这一份瑰丽到不可直视的绚烂奇迹面前,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那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虚幻飞鸟展开双翼,裹挟着神之楔,瞬间远扬千里,突破了玄鸟和将军的双重封锁之后,消失在了地狱的最深处。 溜了溜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名次 许久,许久,玄鸟自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将军,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旋即忍不住大笑起来。 “竟然是……神之楔?” 发自内心的,他对瀛洲谱系的神经粗大程度表示敬佩——这么一个近乎谱系瑰宝的东西,你们都能出来乱丢? 疯了么? 图什么? 再次对瀛洲谱系内部混乱的程度有了了解,同时,又忍不住在错愕中感觉到一阵奇幻:就好像两个村子争地,却没想到有人趁着村子打群架的时候,从地里挖出了脑袋那么大的狗头金,然后扛起来就跑了! 这一次东夏谱系和瀛洲谱系的争斗中,竟然是被别人拿走了最大的好处?哪怕是洞察命运的玄鸟也没有办法预料到神之楔这种一开始就不在计划里的东西吧? 但没有预料到又能怎样? 人老了,就要学会知足。 他早就看开了。 邪马台到手,叶雪涯进阶,对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瀛洲谱系崽卖爷田被人玩了仙人跳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哈,看来这一柄神之楔与你我无缘啊,将军阁下。” “嘿,还真是被人算了个彻底……”亚瑟哼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已经恼怒至极还是感叹与谋算者的胆魄,只是看了看神之楔消失的地方,却并没有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反正追也追不上了。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老鬼在背后算计这一切,但不论如何,都会有蛛丝马迹留下,以后慢慢算这笔账就是了。 鹰神的虚影展翅,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小心翼翼地白帝子,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祥地微笑,正准备说什么。 然后就看到旁边的玄鸟又横跨一步挡在了女孩儿的前面,微笑着抬起手机,给他看上面911的号码。 FBI警告。 “啧。” 亚瑟狠狠地瞪了玄鸟两眼之后,消失在原地。 随着玄鸟再度挥手,直播的摄像头无声之间熄灭了,无数星辰如幕,覆盖在了新生的‘汴梁’之上,随着夸父的咆哮,彻底将它并入了东夏的轨道之中。 大局以定。 亚洲新秀赛,就此落下帷幕。 剩下的,就是举办方的事儿了…… “所以,我就这么被人遗忘了吗?” 直播间里的谛听端着白泽递上来的瓜,一脸懵逼。旁边的白泽乐得摸鱼,“不也挺好么?”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谛听的神情苦涩起来,看着屏幕上完全是全灭的名单:“这特么名次怎么排啊?” …… …… “姓名?” 在槐诗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鹅型生物站在自己的面前,鼻梁上挂着眼镜,手里还抓着一个写字板和一根笔: “性别,年龄,职业……” “啥玩意儿?” 槐诗愕然,悄悄翻动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卧槽,一段连章都没分,你这就给我重开一卷了? 等到他看到乌鸦留下来的直播记录时,吓得整个脸都绿了! ——妈耶,合着你偷偷跑进新秀赛里是为了给我整这么大一个活儿? 而且还特么是在直播的时候诶! 全世界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卷着东西跑路了? 他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现在全世界有多少人在疯了一样找这只破乌鸦,恐怕各大谱系的黑名单上都已经挂上号了,更不用说气疯了的瀛洲谱系……万一暴露了,怕不是就立刻有一万个瀛洲人来找自己玩个一亿总玉碎。 哪怕不知道‘神之楔’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曾经美洲最强都为之出手争夺的,难道是法拉利二十块抵用券么? 通过命运之书,他暗搓搓地发过去一条信息: “见面分一半!” 隔了好久,命运之书里才断断续续地传来乌鸦的讯息:“整个给你行不行?” 槐诗愣了半天,内心狐疑: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紧接着就看到乌鸦后半句讯息:“已经整个被我给吞了,分我觉得是不太好分……你想要的话,姐姐整个人都给你好不好?” “不好,谢谢,再见!” 槐诗翻了个白眼,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能够感觉到另一头乌鸦的状态似乎不是太好,好像昏昏沉沉的即将陷入沉睡一样。再匆匆嘱咐了槐诗几句之后,她就下线了。 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 ……那么大的一玩意儿吞下去,不会消化不良吧? 槐诗揉了揉鼻梁,莫名其妙地有些担心。 然后,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等了好久的鹅型生物,顿时尴尬地抬起头:“不好意思,您刚才说啥?” “啊,问您的姓名,性别和年龄。”鹅型生物说道。 “……” 看到槐诗表情抽搐的样子,鹅型生物好像困惑了起来,低头端详着上面的表格:“奇怪了,明日新闻的说这么问可以让你放松下来的来着,出什么问题了么?哦,上面还有一句,是让我跟你说‘你醒啦,变性手术很成功’……” “……请你们对我好点行吗。” 槐诗忍不住叹气,揉着镇痛的额头:“我这是在哪儿?” “金陵天文会针对升华者运营的医院,VIP病房。” 鹅型生物解释到:“由于灵魂受损的原因,你在比赛结束之后陷入昏迷,没有办法参加颁奖仪式,因此我们只能将你送到这里,等你自然恢复。 不得不说,槐诗先生,您在新秀赛中的表现绝佳,无比亮眼,很多年没有见过像您这么杰出的升华者了!” “哈?” 槐诗现在才想起来,自己那几段耻度颇大的表演,好像是在全球直播的下面,表情忍不住再度抽搐了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请问您是?” 鹅型生物抬起自己的小翅膀挠了挠头,“在下巨鹅集团商务部代表,也是这一届亚洲新秀赛组委会成员之一,特地代表组委会来向您进行颁奖。” 槐诗傻愣了半天,不可置信:“啥玩意儿?我得奖了?” 等等,自己不是已经挂了么? 挂了还能得奖的? 紧接着,一个盒子就珍而重之地被鹅型生物从兜里掏出来,放在了槐诗面前,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个和槐诗惟妙惟肖的水晶雕像,俨然就是照着他的样子所做。 雕像之上,战马人立而起,马背上的槐诗抬起美德之剑,好像引领着千军万马,看上去威风无比,连槐诗自己都被自己帅到了。 而更令他惊喜的是,整个雕像都是由大块的源质结晶雕琢而成,足足有数百人份儿的源质被炼金术精妙地束缚为实体,映照着窗外的阳光,熠熠生辉。 哎呦,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这玩意儿得值多少钱呐! 就在雕像的底座之上,还写贴着一行烫金大字——恭贺槐诗先生勇夺第十九届亚洲新秀赛季军。 还是个季军?! 槐诗震惊,完全不知道因为这个名次原因,前两天组委会已经在办公室里吵破头了。 按照比赛的规则,排名是根据参赛者踏入胜者之门的顺序决定的,可比赛到最后,正儿八经从那一扇胜者之门里走出去的参赛者只有罗娴一个人。 叶雪涯到现在还蹲在邪马台,不对,蹲在第三新汴梁市里沉睡着呢。 按照这个思路的话,冠军应该是罗娴。 可但凡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罗娴在这之前,也已经被槐诗所击败。 如果槐诗战胜她之后,踏入胜者之门,那么评定为冠军自然没错,但问题是……他赢了之后就被超限状态的后遗症给弄死了。 况且,要是论强弱的话,冠军就是如今被称为‘钧天白狐‘的叶雪涯才对。 但问题又来了,叶雪涯已经进阶了啊,超过了新秀赛三阶以下的限制,而且还进阶了两次,跟玩似的,很明显人家就已经不在新秀的范围内了。 而且,直到比赛结束,她都没有离开邪马台…… 完全可以视作放弃参赛资格。 可如果因为她不符合参赛资格而不计入名次的话,那么本届新秀赛就会完全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因为这几点,大家在紧急会议上吵的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 而等大家打完好几轮之后,摸鱼到最后的白泽趁着所有人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直接拿着记号笔在小黑板上把叶雪涯、罗娴、槐诗这三个名字写好,当做比赛结果送出去,场外的谛听立马直播公布,在杠精们一片哗然的喧嚣中彻底敲定了这一桩麻烦事儿。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排名相当公允:虽然忽略了部分规则,但却是最令人信服的排名。 不论是槐诗作为王子的两场表演,罗娴本身的恐怖能力与天赋,乃至叶雪涯的惊才艳绝都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从来就没有将比赛排名放在心上的槐诗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捞了一个季军回来。 赚了赚了。 简直就好像从地板上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抽烟的男人跟自己说‘你是这次新人里最好的一个‘那样,有种突如其来的惶恐和惊喜感。 “虽然只是第三,但在在下和很多观众的眼中,和第一没什么区别。” 看到他犹豫的样子,鹅型生物还以为他在不满,连忙认真地说道:“您的表现当之无愧地彰显您出众的能力与令人钦佩的正直品格。 在本届参赛者的微信投票人气总选举中赢得了观众们的支持,最终夺得了第一的名次!您请看,这都是听说您入院之后,支持者们送来的花束……” 说着,他拉开了病房内侧的门,瞬间,宛如瀑布一般的鲜花从里面喷涌而出,瞬间覆盖了槐诗呆滞的神情,令他仿佛看上去长眠与百花中那样,模样无比安详。 隔着门框,他就能够看到门后面那堪称库房一般的恐怖面积,还有已经将里面塞满了的无数鲜花。 光是山鬼的感应,就能够感觉到近乎一整个植物园的恐怖生机总量。 “这……都是我的粉丝送我的?” 槐诗目瞪口呆。 妈耶,我这是要火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为了拯救天国谱系…… 就在这不祥的预感中,槐诗才注意到,那一堆鲜花里夹杂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书本和图集,愕然地拿起两本。 “这是什么?” “……咳咳,您的粉丝特意为您创作的同人。”鹅型生物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移开视线:“最近销量还挺火的来着,稍后咱方便签一个同人授权么?” “什么粉什么丝什么同什么人?” 槐诗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向封面,《霸道王子爱上我》,再看一本,《纠缠不清:娇羞王子的大胆攻势》…… 紧接着,《与王子同居的日子》、《亵渎王冠》,尤其是最后还有一本惨不忍睹的《中二病笨蛋的我爱上了温柔的王子大哥哥》。 而就在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各种本子中间,还穿插着各种封面火辣的图集。 恩,确实是相当火辣。 依稀能分辨出自己模样的动漫人物穿着各种堪称大胆、热辣、邪魅或者干脆GAY里GAY七的衣服和其他男的女的纠缠在一起…… 槐诗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要爆了。 “其实暗网上还有四五个G的图片,您要不要看一看?” 鹅型生物递上来一个平板,彻底压垮了槐诗最后的理智。 “这特么究竟是什么粉丝才会画出这么瞎眼的东西啊!”槐诗咆哮:“还有王法吗!还有版权吗!我们乐园的肖像权你想侵犯就侵犯的吗?!法务部,法务部在哪里……等我找到法务部的人你们就死定了!” “咳咳,乐园的商务小猫先生直接在暗网根据销量进行抽成,高达百分之七十。”鹅型生物怜悯地看着他:“换而言之,恩,这都是正版……” 真不愧是你啊小猫! 这个王八蛋,是个烂钱都敢恰的吗! “咳咳,总之地狱音乐联合协会,深渊美食俱乐部以及奥德修斯玩家之家等等机构都对您表示了祝贺,以及对您的病情表示了深切的关注和祝福……信函都在这里,稍后您可以看。” 鹅型生物动作飞快地将那些辣眼睛的本子丢到了一边,装作无事发生地坐直了:“下面我们来谈一谈正事吧。” “……”就在槐诗呆滞地神情中,他抬起两只小翅膀,深情地握住了槐诗的手:“你是天国谱系,对吧?” 所以说,果然是个人就知道自己是天国谱系了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点,点头。 于是鹅型生物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么,为了拯救衰落的天国谱系,请出道,成为偶像吧!” “啥玩意儿?”槐诗愣住,感觉自己产生了幻听。 “拯救衰落的天国谱系。” “不,我是说后一句……” “成为偶像。” “对,就是这个!” 槐诗瞪大了眼睛:“神特么成为偶像,天国谱系已经沦落到我出卖色相去拯救的程度了吗!” “咳咳,虽然日子不好过,但也不至于这样啦。” 鹅型生物下意识地躲闪着槐诗的视线:“只不过,人气总选举冠军的奖励就是巨鹅企业和瑶池娱乐联手推出的创造10010新生代偶像计划啦……槐先生你现在人气这么高,这么受欢迎,而且还是乐园的王子殿下,出道成为偶像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免了,我很忙,谢谢!” 槐诗仿佛看到自己低调恰饭的生活在向着自己挥手远去。 “其实只要您授权一下就可以啦,我们最近正在推出AI虚拟偶像企划,您看,相关的计划书都已经做好了,有关您的二次元形象‘槐诗子’还没有推出,就已经位列于前三了,甚至一度超过了白帝子呢……” 刺啦…… 计划书被槐诗面无表情地撕碎。 他抬起手,指向门口:“你走。” “且慢啊,您好好考虑一……好吧,我不提这回事儿了行吧?”在槐诗心灰若死的眼神注视之下,鹅型生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赶忙搬出救命的稻草:“况且,您奖励都还没领呢啊!” 说着,他从胸前的兜里异常不科学的抽出了一个巨大的铁箱,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少司命还是湘君?” “嗯?”槐诗犹豫了一下,“少司命?” 啪! 又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放在了槐诗的床头。 “请您请点一下,这是由明日新闻和巨鹅集团联合赞助的季军奖励之一,您接下来的进阶材料清单,以及石釜学会的黑金级会员卡。” 槐诗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半天,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会员卡,传说中号称所有基础材料都可以八折购买,特惠期间甚至可以折上折的黑金级VIP会员。 这是普通人能够通过消费拿到手的最高级的会员卡了,但也需要单次五亿以上的订单才能够入手。 光是得到这个,槐诗的心情就已经好了许多,毕竟都是钱啊。 等他看到进阶材料清单的时候,更是心中落下了一颗大石。 在乌鸦的单子上,所有能够用钱买到的材料已经全部都已经准备好,只要槐诗一个电话,一小时内就可以通过昨日快递的高级即时服务送到他的面前。 槐诗倒是不需要立刻领取,毕竟不少材料需要特殊的工序进行维持和储存,光是保存费用一个月恐怕就要数十万,等用的时候再拿也完全OK。 只可惜,血仇结晶、神圣恩光、未死火焰、孽物灰烬等等这些超规格的战略级物资都没有在上面提供。 血仇结晶,诅咒类圣痕天赋的核心耗材,能够让一切诅咒上浮六成以上的效果。想要的话,花钱买,去花大钱到魔金银行的拍卖会上去买……东夏谱系倒是有稳定产出,但问题是,槐诗刚刚才在新秀赛里把主要产出的林家得罪到死。 人家不来找他的麻烦就好了,他这时候上门,送菜么? 老老实实花钱吧。 神圣恩光,被罗马谱系垄断的珍贵材料,需要红衣主教引领上千名‘信徒’进行一次祝祷才能自约柜之中诞生的结晶,只要一颗就能够让一个濒死的升华者满血满魔原地复活。 未死火焰,深度10以上的地狱里的骸骨中偶尔会存留的火种,并不罕见,但极难保存,一旦深度上升就会迅速熄灭,只有偶尔几个炼金术师能够在现境提供这样的材料,需求量大到恐怖,溢价惊人。 至于孽物灰烬,则是被天文会存续院所把持的珍惜材料,外面想买都买不到,如何由来如何诞生如何制造全部不清楚,只有针对灵魂治疗的顶级熏香中才会偶尔应用到,有价无市。 明显,天国谱系公布在外的平民版进阶仪式之中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槐诗自然不会傻到说破。组委会能承包其他材料槐诗已经谢天谢地了。 光是这一张单子,槐诗就省了几千万。 况且,在‘四大因素’凑齐之前,他根本不着急自己的进阶。 生命的诞生、虚无的真谛、灵魂的连接、昨日的幻影……如今的槐诗,已经通过虚无之境领悟了虚无的真谛。 而令他惊喜的是,在和罗娴的对决之中,他竟然又把握住了另一项可遇而不可求的领悟。 ‘灵魂的链接’。 在通过圈禁之手将自己一分堪称微薄的慈爱植入罗娴灵魂中的时候,有那么稍纵即逝的一瞬间,通过同一个谱系之间的圣痕共鸣,建立了一线联系。 就好像以美德之剑作为了桥梁一样,瞬息间,感受到了破碎灵魂中的深切痛楚,还有生而为人的彷徨和绝望。 正因这一份共鸣和链接,他的源质在能够被罗娴真正的接受吧? 就好像‘虚无的真谛’真正的含义是让人透过外表察觉到事象的本质一样,‘灵魂的链接’背后的含义,则是赋予了升华者将他人视同自身,无分彼此的共情和怜悯,令人能够更真切和详细地体会到对方灵魂中的变化,也让其他人能够更加清晰地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虽然表现在外不过是更有同情心一些,但实际上却另类地增加了槐诗行为和语言的说服力……阴差阳错,导致牛郎力UP,着实令槐诗心中百味陈杂。 “除此之外,是卡文迪许工坊为您提供的特殊订制服务,啊,在您昏迷的时候,已经有大师来统计过详细的体征和数据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定制服务已经完成,就在这里。” 说着,鹅型生物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背包大小的合金箱子,上面印烫着槐诗曾经见过一面的LOGO,赫然代表着如今全世界最大的高精尖炼金工坊‘卡文迪许’。 作为全世界拥有了最多数量的学者和炼金术师的超大型炼金工房,这一座坐落于天文会总部旁边的巨型企业几乎垄断了量产型炼金装备的制造,不论是基础的装备还是大型战争武器的开发统统能够看到他们活跃的影子。 但实际上是由天文会技术部注资和主要控股,几乎可以视作技术部自身能力的体现,无论是炼金学、物理学、动力学、源质学、乃至对边境遗物的逆向破解都拥有着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技术实力。 槐诗已经领会过附魔手套所带来的神奇效果,要不是这一次新秀赛禁止携带其他炼金装备的话,他肯定会随身携带。 而如今听说还有精品装备送,自然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期待。 并暗自祈祷——完全别特么来一个刀或者剑的武器了,我真得不缺这个了! 盒子打开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梦想实现! 箱子打开之后,槐诗就看到其中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外衣。 拿出来提起,看展开的样式,像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战壕风衣,下摆可以垂到膝盖上面。 不过仔细看的话,材质却分不清究竟是布料、皮革还是化纤,但色泽的反光却有些像是塑料。 好像加厚的雨衣一样,还带着兜帽,内侧还有面罩的接口,可以将箱子内侧配件处的防毒面具扣在上面。 而左手袖口之上,也预留着一个接口,看样式,似乎能和自己原本那一只附魔手套连接在一起……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当入手之后,槐诗就发觉:风衣表面的细密材质,似乎是一根根纤细到肉眼难以分辨的金属丝所编织成。 一件铁衣? 但重量却出乎预料的轻,甚至比其他的普通衣物还要轻柔,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感。 以槐诗浅薄的金属学,分析不出究竟是如何锻造而出如此轻薄又坚韧的金属。除了本身的特性之外,它在成型之后竟然可以做到对源质传播的极高阻力。也就是说,不止是武力防御,还具有着相当的源质攻击的抗性。 而内部结构更是出乎预料的复杂,他试着解析了一下,发现这一层轻质合金编制的外壳之下,竟然填充着好几层更为繁复的源质结构。 那些形成质变的源质化作了细小而纤薄的锁扣,彼此铆和在一处,浑然一体,简直巧夺天工,没有任何的疏漏。 外衣最内侧的是一层透气的皮革内衬,除了要害处额外添加了可以更换的陶瓷护甲之外,还预留了诸多口袋和卡扣。 只要槐诗另行配置任何一件卡文迪许出品的快速反应背心和弹药带都能够连接在一起。 槐诗用祭祀刀进行劈斩,八成力,只能在表面留下一层浅浅的划痕。 看到槐诗的尝试之后,鹅型生物笑眯眯地解说道:“根据卡文迪许工坊的留言,这一件为您量身打造的护甲采用了最新的源质缓冲技术,内侧的源质缓冲层能够抵御大部分常规口径的热武器伤害,而且注入源质就可以自行恢复,但表层的金属外壳就不具备这样的效果,需要您亲自动手了。 这是他们让我交给您的,在护甲的质保期内,您具有部分使用权,但不可转出,不可出售,也不能教授别人。” 递上来的铁片上写的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古怪文字,槐诗看了一眼就立刻收起来了,惊喜——这是一张金属配方,恐怕就是这一件护甲外层的金属炼成方式。 卡文迪许工坊这一次可真是大方到家了,连维护方式都设身处地的为槐诗考虑在内,可以说高端定制果然不同凡响。 在试着穿上之后,槐诗活动了一下,发现活动起来竟然不受任何阻碍,而且完美地贴合了他使用的习惯,就连袖口处内侧储存工具刀的卡扣都已经备齐。 “这是在看过您在新秀赛中的录像之后为您专门进行的设计。” 鹅型生物说:“您的风格并不适合过于沉重的铠甲,卡文迪许在尽量保留了必要的防护性能之后进行了极致的重量减轻,最后采取了这样的方案,可以最大程度上搭配您多变的战斗方式。 而且内部预留了符石插槽可供您以后的再次升级,相信一直到四阶之前,它都会成为您的臂助。如果四阶之后您愿意保留它的话,卡文迪许工坊许诺到时候只会收取最基本的服务费,为您提供最新的升级和改装。” 在眼看着槐诗验货完毕,对这一件奖品表示满意后,鹅型生物才继续说道。 “最后,除了奖杯,进阶礼包和卡文迪许的订制服务之外,这是由明日新闻特地为‘季军’所准备的奖品,全世界仅此一件。” 就在槐诗期待的视线之中,鹅型生物缓缓地打开了箱子,好像俄联套娃一样,一层层地开启密码,最后从内部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个盒子,碰到槐诗的面前。 铁盒打开。 红绒布面之间,是一张银光闪闪的卡片,上面赫然是槐诗成为王子那一瞬间的画面。 下面还写着它的标题。 【乐园王子·槐诗(升华者)】 下半部分的黑色方框中,则密密麻麻地写着卡牌介绍一样的字迹。 山鬼:当比赛中有一张森林场地时时,槐诗的血量将根据森林的数量翻倍,并每一次攻击都将恢复相当于场地卡·森林数量的血量。 王子:敌方所有女性角色攻防数值减一,我方所有女性攻防数值加一…… “这啥?” 槐诗看愣了。 “……如您所见,这是一张卡牌。”鹅型生物没想到槐诗这么没有见识,只能沉吟片刻之后再度解释道:“这是由明日新闻旗下的游戏公司‘超世志’所运营的《万世牌》,您没玩过吗?” “……”槐诗茫然地摇头。 于是鹅型生物的神情越发错愕起来,许久,才愕然地感慨:“您还真是……有些专注啊。我还以为您是特意冲着这个来的,毕竟您都那样说了……” “我究竟说了哪样啊?” 槐诗越发不解。 他觉得自己又要被迫害了。 从上一世纪四十年代开始,超世志发售的升华者为主体角色而打造的‘万世牌’以来,这一项卡牌游戏就近乎风靡了整个现境、边境和地狱。就连很多深渊生物都喜欢有事儿没事儿来几把。 除了易学难精的规则和各种不断的更新以外,《万世牌》最出名的便是紧跟时事不断发售的各色卡牌。有的角色会进入基础包之中,流通在各个边境和地狱之中,而有的角色,则会作为某些事件之后的纪念卡牌进行限定发行。 得益于出色的版权把控和技术保护,这种融入了源质的卡牌几乎没有赝品。而不少卡牌则以其珍惜性广受爱好者的追逐。 在四年前,一张偶然错版的闪金限定‘宣讲者·叶戈尔’竟然在魔金银行的拍卖会里以十六亿的价格成交,创下了万世牌历史上的奇迹。 而阴差阳错的则是:由于超世志编辑部极端保守和极端苛刻的制卡条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能否进入万世牌中,能够得到什么样的边框和什么样的卡面竟然也变成了很多人衡量一个升华者成就的标杆。 而同一个升华者,可能因为自身在不同领域的成就,拥有着复数以上的卡面。 就比方说那位无国籍的天敌·提尔,除了代表天敌位阶的钻石卡【天敌·提尔】以外,还有着代表自身创造主身份的【创造主·提尔】,代表他曾经以一己之力消灭了一只存世余孽的限量版闪金卡【救世主·提尔】,以及代表着他作为雇佣兵参与了罗马谱系和俄联谱系之间深渊之战的暗金卡【守卫者·提尔】…… 入选者得到什么样的卡背,拥有什么样的边框,被赋予什么样的称号,这一切都由背靠明日新闻的超世志编辑部进行评定并进行发行,然后全额转交给作为卡面的升华者本身。 到现在,拥有什么样的卡面,被给了什么样的边框和评价,俨然已经变成了对于升华者本身的一种评定。 除了天敌的钻石卡背,受加冕者的源锡卡背之外,通常规格的卡面只有金银铜铁四种,用以区分卡面人物的位阶和造成的影响。 倘若想要以自身的位阶得到卡面的话,那么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非四阶不可。也就是说,四阶之下的升华者不论如何,都是没有资格凭借自身的力量得到如此殊荣的。 而修正值或者是歪曲度在百分之0.5以上的强者,才有资格具有黄金级卡背,更细分的话,还有闪金暗金和彩金的区别,就是成就不同的区别了。 而除此之外,还会有每年根据时事与新闻同步进行发售的纪念卡,就比如槐诗的这一张,代表着他亚洲新秀赛季军身份和所献上的完美无瑕的表演,全世界限量一千张发售。 【乐园王子·槐诗】。 据说刚刚推出的瞬间,就被狂热的女观众们卖爆了,而四个小时后,在万孽之集上挂出的中古品售价已经飙升至原本的数十倍。 相较之下,【钧天白狐】和【魔龙公主】的销量简直完败。 这,就是人气的差别!——某位知名不具的收藏者海拉女士如此说道。而部分吃了柠檬的男性玩家则表示,卡的名字不应该叫做乐园王子,应该叫做乐园牛郎才对。 而作为特地颁给槐诗的奖励,全世界只有一张的卡牌,这一张卡面被提升到了闪银级,倘若槐诗愿意出售的话,定然售价不菲。 在从鹅型生物那里听完了所有的科普和解释之后,槐诗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奇幻程度不再报以期望了。 而鹅型生物则喜气洋洋地捧起手中的盒子,用一种全人类都得到了拯救的欢快语气说道: “恭喜您,槐诗先生!” “——您已经进入了万世牌的卡池中,完成了当年的梦想!” “哈?” 槐诗呆滞地瞪着面前那一张卡牌:这他妈也行的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意外与惊喜 出于槐诗的坚持,在医疗学者确认槐诗没有问题之后,他终于还是在当天办理了出院的手续。然后看到坐在走廊里的大表哥。 “喲,少年。”诸红尘向着他挥手:“喜提季军,恭喜啊。”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根本没什么实感啊。”槐诗苦笑了一下:“大表哥有事儿么?” 诸红尘想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事,最近我把工作全都推给末三姐了,每天划水摸鱼,快乐得不行……不过年轻人你似乎会出什么事情的样子啊。” “嗯?”槐诗不解。 可诸红尘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话不应该我来说,我也没有什么插嘴的立场,也帮不了你,所以你自己小心吧。最近有什么旅游计划么?去伦敦,去罗马,或者去彼得格勒也不错……” 槐诗一脸懵逼。 等等,又有人要迫害我了吗? “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诸红尘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转换话题:“准备走了么?” 槐诗点头,却看到诸红尘将身旁的长袋递了过来。黑色的细长袋子里散发着槐诗熟悉的源质波动,令他有些不敢置信。 诸红尘笑了笑:“重要的东西要保管好啊,不要随地乱丢。” 槐诗急忙扒开袋子,然后看到其中被重新养护了一遍,看上去依旧和原本没有什么变化的‘美德之剑’。 在他退场之后,这一把边境遗物就遗落在邪马台里。等比赛结束之后,邪马台又变成了东夏的边境·第三汴梁市,搞得他正在头疼怎么跟社保局交涉一下把这个东西拿回来。 哪怕交换或者付出什么代价都行,作为后继者,他总不能放任上一任王子的最后遗物从自己的手中丢失。 却没想到诸红尘这就给他送还了过来,分文不收。 “谢谢。”槐诗惊喜地将剑袋背起来,诚挚感激。 “不必谢我,是小娴带出来的。”诸红尘耸肩:“那孩子现在还在医院里呢,你不去看看么?” 槐诗脸上的喜色一滞:“她出事儿了?” “有些问题迟早要面对,只不过她后悔了而已。” 诸红尘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门卡:“地下二层,就说我让你来的,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 槐诗接过了门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医院的地下二层比他想的要更深。 进入了地下一层之后,又换了专门的电梯,一路向下很久,电梯才缓缓停止。 和上面的人来人往的医院相比,这里好像一个更加冰冷和疏离的研究机构那样,只有在门口贴着‘稷下’的标志,戒备森严。 偶尔远处的走廊里有人经过,就是行色匆匆,披着白大褂,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前台后面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好像久不见阳光一样,眼眶奇大,但眼瞳又过于细小,视线飘忽不定,偶尔与人对视的时候,就带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寒意。 长成这样,更提不上什么宾至如归的微笑服务了,只是僵硬地伸手,再验看过槐诗手中的门卡之后,呆板地问道:“什么事儿?” “我来看罗娴。” 听完之后,前台的人递过来一个本子,等槐诗签完名之后,就有一个带着口罩的人从走廊里出来,招了招手,示意槐诗跟自己走。 经历了好几次消毒之后,还有专人检查槐诗身上有没有什么源质病毒,那个没精打采的老头儿看到槐诗的检查报告之后,脸都变得跟山鬼一样绿了。 在槐诗再三保证不会乱来之后,依旧给他戴上了定位手环,强行掏了一层防化服,并派了专人跟随在他旁边,严肃警告:“如果他要乱来的话,稷下不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槐诗从善如流。 终于跨入了病房的门。 然后他看到了罗娴。 在病床之上的消瘦身影,长发枯萎宛如稻草,皮肤苍白,可嘴唇却是红润的,微微翘起,好像微笑那样。 沉浸在美梦中。 沉睡。 可令槐诗不敢置信的是,自己竟然难以感受到她的源质波动了,就连她身上的圣痕竟然也开始了退化。 退化和衰变对于圣痕这样的奇迹载体而言实属正常。 但这是建立在失去了使用者之后,被空悬了数百年之后的前提之下,哪怕是原本五阶圣痕都会崩溃,就好像瀛洲从深渊中开掘出的日巫碎片那样,在失去了祭祀和给养之后已经退化为了贤者之石。 而此刻罗娴的圣痕给槐诗的感觉就是这样。 有命运之书在手,此刻在槐诗虚无之镜的映照之下,所有状况根本一览无余——她已经从原本三阶的巅峰退化到了一阶的最底限,甚至还有跌破的可能。 倘若不是周围仪器的维护之下,她自己的灵魂可能早已经衰败破碎,成为一具植物人。 “真可怜啊,是吧?” 在病床旁边的肌肉老头儿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挥手,示意后面跟着的人出去,缓缓地说道:“从比赛结束开始,就这样了。 明明人没什么事情,可灵魂却开始迅速地衰败起来了,就连圣痕都无法维持……” “……” 槐诗沉默许久之后,坐在了椅子上,他很想说就算洗白弱三倍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但到最后,却只能低声问:“这是我的错么?” “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厉害,小鬼,充其量你不过是恰好扮演了一个比较关键的角色而已……如果不是你的话,本来是应该由我来杀死她的。” 老人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平静地说出了那些可怕的话:“她天生继承了我和她母亲的优点,具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和深渊相性,可不幸的是也遗传了我们的缺陷——同时保留了人和深渊生物的特征。 在这之前,当深渊的那一面占据上风的时候,她就变得渐渐地像是怪物,直到遇到你,和你进行了那一场对决,然后,你又救了她。 对于怪物而言,这一切固然都微不足道,不过是一场胜败而已。可对于人的那一部分而言,你的慈爱太过沉重了,槐诗,沉重到她无法接受。” 看着女儿如今狼狈的样子,罗老的神情就变得不知是嘲弄还是怜悯:“当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拒绝甚至否定怪物的那一面时,她建立在这一份遗传上的人生就会迎来崩溃。 她想要成为人,可作为人的这一面太过稀薄,不足以支撑灵魂的存在……” “她……会死么?” “不知道。” 罗老缓缓摇头:“现在她的灵魂在认知崩溃之后,正在重新建立,好像整个把房子推平了从废墟上重新建立一样,谁知道她能不能坚持到完成的那一天呢?” “没有别的办法吗?” 槐诗问:“如果东夏谱系的话……”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罗老似是被他严肃地样子逗笑了:“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槐诗,不是每一个人离开你的帮助之后都会沦落到不幸的深渊里。 干嘛非要让每个人都离不开你呢?这难道不是她自愿的选择么?如果她想活,她就可以活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槐诗一眼:“学会对别人抱以期待吧,小子,世界总会照常运转,不论是否有你都一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苦涩地点了点头,起身道别。 “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了。”罗老一直将他送到了医院门外,冷淡地说道:“既然都已经毕业了,就不要老是缠着老师的女儿不放,你这样很欠揍的。” 这已经是难得能从老人口中听到的宽慰之言了,可槐诗依旧很难笑得出来,挥了挥手,转身道别。 听到身后最后的话语。 “她说,谢谢你……” 他的脚步一滞,回头看去,可医院的门口,已经没有老人的身影。 应该感觉释怀还是更加自责呢? 槐诗不清楚。 他扛着自己的包,浪荡在金陵的街头,前所未有地想要找人聊一聊,然后看到长街尽头依靠在车上的男人。 “我猜你现在很想找人聊一聊。”抽烟的男人抛下烟头踩灭,向着他晃了晃头:“走,我带你去喝酒。” 槐诗愣了许久,忍不住苦笑:“……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忽然跳出来等着我么?” “只是巧合而已。”柳东黎耸肩,“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还有,你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吧?” 车里,柳东黎翻了个白眼,催促他上车:“未成年人不能干的事情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干过么?” 槐诗认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随手将背包抛进车里,坐进副驾驶。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早。”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柳东黎沉吟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假期要还没有结束的话,有没有兴趣跟我去‘香巴拉’玩一趟?” …… …… …… 与此同时,艾晴听见了办公室外敲门的声音。 她抬起头,正准备说话,就听见门开了,门外的客人径自走进了房门里来,撑着拐杖,缓慢又慎重地向前迈出每一步。 小心翼翼。 那样子,与其说是害怕滑倒,倒不如说害怕任何疏漏和意外产生那样。 直到最后,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长叹一声。 “真累啊。” 老人轻声叹息:“好久没有走这么长的路了,为什么这里的楼会这么高呢,小晴?” 在沉默中,艾晴摘下眼镜,看着那个老人的样子,面无表情:“天文会是保密机构,我以为办公时间是禁止闲人进入的。” “规定是规定,可但也不能阻挡一个老人来看自己的曾孙女对不对?” 老人满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抬起浑浊地眼瞳,端详着这一张久违的年轻面孔,便露出慈祥地笑容:“你不来看我,我就只能来看一看你了。” 金陵阴氏的中兴之主,也是实际的掌控者,将这一个家族从破灭边缘拉回的老人——阴良骥如是说道。 “好久不见,小晴。” “是啊,好久不见……” 艾晴冷漠地回答: “——‘太爷爷’。”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回家 “好久不见,太爷爷。” 从艾晴远赴伦敦求学之后,她已经和自己这位太爷爷七年不见了,可久违了七年之后,她的话语却并没有旁人预想中的温情脉脉,反而是近乎憎恶一样的冷漠。 阴良骥平静地倾听着她的话语,满不在意地环顾着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她的桌子上。 那一张嵌入了水晶相框里的卡片。 哪怕是背对着相框,他依旧可以想象到上面是什么样的画面。 “这应该就是你最得意的杰作吧?”他了然地点头,表示赞许:“你的眼光比我好得多……离家这么多年,小晴,你果然是有所成就的。” 艾晴低头看着画面上那一张洋溢着光芒的面孔,忍不住失笑。 “这是怎么了?太爷爷,难道你后悔了吗?” “啊,是啊。” 老人认真的颔首:“如果遭遇料到他这样的成就,当初这个孩子就应该由我来抚养才对,只可惜,我在见过他的父母之后,便已经对他们的家族失望透顶……这是我最大的疏漏,我应该三思而后行。 要说的话,以前我就不应该太在乎所谓的面子,直接斩草除根……只可惜,我并没有像你这样的聪明,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轻声叹息。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艾晴冷漠地转着笔,欣赏老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沮丧和懊恼,就好像看着鳄鱼的眼泪一样:“从他成为新秀赛季军,不,在他踏入新秀赛之前,当他成为升华者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戚问的死让你警觉时,就已经太晚。 他已经是天文会正式的成员,四大军团所青睐的新人,不论是统辖局还是存续院都已经有所安排的后进者。哪怕是离开天文会之后,东夏谱系也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他的后盾。 等他从‘象牙之塔’进阶之后,终有一日,他会顺着天文会的阶梯攀爬,成为如今天国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中坚,成为永远笼罩在阴家之上的阴影。” “你知道吗,小晴……你和他配合无间的样子,真让我怀念。” 阴良骥像是走神了,如同无数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缅怀着过去的岁月:“槐广还在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像你们一样配合无间,槐与阴,密不分离,有他执行,由我制定,我们双方联手布局,从来无往不利……可惜,槐广死得早,死得太早了。 倘若他没有死的话,如今这一切不至于这样吧?不需要等到你们这一代,阴氏从我的手里就可以完成中兴,而槐广那个蠢货,一定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最著名的地狱探索者之一,被印在万世牌上。” “……” “所谓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可比生命更脆弱的是这世界上的一切。” 阴良骥抬起长着老人斑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拐杖:“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个世界太容易变化了,容易倒只要短短几年,就可以将曾经的一切抹平。 到最后,他成为了插曲,而我,得到了成功。” 艾晴漠然,没有说话,可是阴良骥却抬起眼睛。 浑浊的眼瞳中满盈着肃穆和漠然,明明是佝偻到走路都要担心摔倒的老人,可是如今却好像在俯瞰着艾晴一样。 看着自己不懂事的曾孙女。 “你在嘲笑我的虚伪,是吧,小晴?” 阴良骥说:“你永远都在纠缠于表象,却无从放眼大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我侵吞了槐家的资产那种无关紧要的道德谴责——说实话,这应该是我从槐广死了之后所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才对。 说到底,我做的难道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么?哪怕比这更肮脏几十倍的竞争世上也是有的吧?你觉得,我又应该怎么做呢? 当原本已经密切捆绑在一起的双方,忽然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疏漏时,究竟应该放弃远大目标大家共同沉沦,还是牺牲一个人最后的遗产让另一个人有成功的机会? 难道就因为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就不可以去收购他的产业么?就因为我们曾经是朋友,我就不配得到成功? 如果让别人下手的话,只会比我更冷酷,更残忍!和那么庞大的资产比起来,什么样的优雅和礼仪都微不足道,他们只会更狠毒,更丑陋,甚至不会留下槐诗的性命。 没错,我是看着他的父母自作自受,最后恶果自食。可你要清楚一点,小晴——是谁的怜悯,让他能够活到现在。” 艾晴忍不住嗤笑,“你可以试着去跟他讲道理啊,如果你觉得到时候他会留你一命的话。” “我会的,哪怕他不会听。” 老人平静的说:“对于家族而言,一个日薄西山的老头儿和一个前途无量的新秀相比,孰轻孰重难道还用得着说么? 我大可以跪在他的面前,祈求他的宽恕,放下尊严和骨气,像狗一样谄笑,忍受耻辱,唾面自干,倘若他依旧不解气的话,我大可以伸长脖子去让他砍,哪怕挫骨扬灰也无所谓。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端详着艾晴僵硬了一瞬的神情,他失望地摇头:“只不过是死一个人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么?小晴,这些年除了年龄之外,你真得有那么一丁点的成长么? 倘若视角无法拔高,不能俯瞰全局的话,再多的聪明都只不过是‘机敏’而已,称不上智慧。 而你太过聪明,以至于聪明过头……你从来都在做最恰当的选择,可有的时候最恰当的往往不是最好的。 比方说,你已经失去了你最好的报复时机。” 端详着少女阴沉的表情,老人,惋惜地笑了起来:“如今的阴家,就算没有我,难道就真得会一蹶不振么? 你不也看到么?阴崖那个孩子,虽然没有像你这样的眼光和智慧,可作为支撑家族的家主而言,却天生大气。当如今的阴家已经摆脱了血腥的资本积累期之后,一个仁德而具备心胸的年轻人就是比我这个惹人厌恶的老头儿更加上适合的家主人选。 换而言之,从他进阶那一刻开始,你所期待的畅快复仇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从那一刻起,我的生死,已经成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老人诚挚地告诉他:“这就是家族的意义,小晴,我们每个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可尘埃汇聚在一起,就能够有所作为,有所意义。 我们彼此以血缘作为纽带,寄托信任与权威,期望弥补自身的不足,踏上更高峰。为了这个目标,所有的成员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说,“包括你的父母,也包括我。” 卡啪! 震怒的破碎声从艾晴的手中迸发,那一只钢笔断裂了,墨水自指尖流出,带着一丝殷红。 来自曾祖父的话语,带着近乎于羞辱的嘲弄。 一次试探,不,应该说,一次没有留下丝毫余地的拷问。 倘若挡在你复仇之路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曾经唯一照顾过你的哥哥——阴崖的时候,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 倘若有一天,阴崖成为了槐诗的敌人,你要如何耻辱地顺遂仇敌的心意,去说服你的‘复仇工具’只诛首恶? 到时候,这个老东西又会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引颈就戮吗? 不,只会有更多的安排和更多的阴谋等待着自己吧? “你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老人无奈地凝望着她:“这个世界太容易变化了,你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容易破碎的东西,就好像我和槐广曾经的情谊那样——因为归根结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从来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的我是如此看重你,甚至想要让你代替阴崖,继续传承下去这个家族,否则怎么会送你去伦敦留学?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 “叛逆期该过去了,小晴。” 死寂之中,他慈祥的对艾晴说:“你当尽你的义务了。”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只有仓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怎么回事儿?” 柴菲推门而入,惊愕地问道:“为什么支部长会突然给你下停职观……呃,抱歉,打扰了。” 看着办公室内冷漠的祖孙两人,她便反应了过来,将那一纸通告放在了艾晴的桌子上,匆匆地逃走了。 走之前,她从门缝里看了艾晴一眼,忧虑的等待解答。 可艾晴却没有看她,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一样。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的曾祖父,面无表情。 她叹息了一声,门关上了。 “真有你的作风啊,太爷爷,就连牺牲品的女儿都能够当做利用的棋子么?” 在寂静中,艾晴松开了手指,将断裂的钢笔抛入了篓中,抽出纸巾,擦拭着手中的墨迹,忽然问:“你真得想清楚后果了么?” “放心吧。”阴良骥答非所问,“既然让你回家,就一定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我排上用场?” “毕竟大后天就是我的百岁寿辰了,总要庆祝一下。”阴良骥平静地回答:“放心吧,人我已经见过了。并州崔氏的千里马,虽然生来眇目,但也不算委屈你。” “瞎子配瘸子,听起来真是良配。” “谁说不是呢?” 老人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渐渐黯淡的阳光。 黄昏以至,远方学校的天空中回荡起清脆的铃声,喧嚣声自马路上渐起。 孩子们该回家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朋友 坐在椅子上没过半个小时,槐诗就喝醉了,嘭的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陷入昏睡。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遥远又悠扬的大提琴声。 好像回到小的时候,他和其他的孩子嬉戏在庭院中,追逐打闹,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依靠在门口的老师微笑着,向着他们招手。 拿出手绢,给槐诗擦着脸上的鼻涕和污渍。 午后的阳光洒在老师的长发,就镀上了一层飘忽的金色辉光,让她的笑容变得温柔又模糊。 槐诗看不清她的脸,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老师身后,呆呆地看着老师身后那个独自坐在琴房的女孩儿,脸颊就发红了。 老师弯下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问了一句什么。 于是他就昂起头,挺起胸膛,大声地回答: “我……我想和小晴姐姐做朋友!” 老师便笑了起来。 牵起他的手,他们向着孤独的女孩儿走去。 大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记忆的碎片到此骤然断绝。 槐诗睁开眼睛,重新从桌子上爬起,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刚刚的梦境在记忆中飞快消散了,他记不清细节,可是却感觉到一阵荒谬。就好像童话一样,那种温暖的色调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奢侈到近乎不真实。 是潜意识过度的美化还是纯粹的臆想呢? 他不清楚。 隔了好久,才从醉酒的昏沉和惊醒的迷茫中稍微清醒了一些,回头,看向身旁的柳东黎,最后视线落在面前的酒杯上。 眼神怀疑。 “这什么酒?” 他竟然只喝了几口竟然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喔,你醒的好快。”柳东黎啧啧称奇:“俄联谱系产出的特色生命之水,据说石头喝了都要醉成泥,你竟然就趴了一会儿?” 槐诗端起杯子闻了闻,终于从调酒的掩饰之下嗅到了那一股子完全快要变成毒药的酒精味,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嫌弃地把那一杯酒倒掉之后,他挥手点了一杯果汁,继续发起呆来。 “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香巴拉……” 柳东黎叼着烟,谈兴大发,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香巴拉是个好地方诶!不但气候适宜,风景秀丽,而且美容技术一流,有全世界最好的温泉和全世界最好的SPA……连续三年被评选为最适合疗养的边境呢!” 槐诗按着阵痛的额头,根本听不清楚,只觉得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实在想不出究竟那个什么香巴拉是什么鬼地方,但又不好意思让老柳一个人尬讲,只能姑且问一句: “哪个国家的地方?” “公共主权边境。现在的边境多半是这样的,由本地几个谱系或者集团联合起来开发和代管,组成了一个委员会……嘿呀,这个就扯远了。 虽然说不上美食之都,那里也有十几家饥饿之口评级的餐厅,酒也不错。我上一次去住了几天,头发连都多长了好几根。” 说起这个,老柳就眉飞色舞,甚至扒开头发让他看自己努力向命运抗争的发际线。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尴尬一笑:“听上去好棒啊。” “而且还有漂亮小姐姐,小姐姐你知道吧?”老柳掏出收集来给他看自己拍的照片:“各种各样的都有哦,热情奔放的美洲女孩儿,坚毅强力的俄联大姐,小鸟依人的瀛洲姑娘,就连埃及的女贵族都有好多!” 不得不说,老柳这王八蛋虽然浪是浪了点,但拍照技术还是很不错的。 看得槐诗眼睛都直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好厉害!” “你以为这就完了?” 柳东黎神秘一笑,从旁边拿起一本旅游宣传手册,飞快地翻动:“十六家工坊合力开设的连锁店以及梅塔特隆立方的线下店,各色武器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有是卡文迪许的巨型战争机器人展览!” 说着,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给槐诗看上面跨页的超大宣传海报上的超巨型人形机器人,手握刀剑,眼放金光。 “哦哦哦!!!”槐诗的脸整个都兴奋地红了起来,瞪大眼睛。 老柳仍嫌不够,提高了声音,“除了六种新型的喷气背包和武器装备之外,最重要的是,会抽取一名幸运游客提供驾驶服务!”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天堂吗! 槐诗感觉自己的鼻血都要流出来了,整个人恨不得扑进那个宣传海报里。 “怎么样?”柳东黎合上旅游手册,神秘一笑:“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张高端旅游订制的票,要不要一起?” “算了吧。”槐诗叹息。 “为什么啊!”柳东黎瞪大眼睛:“你疯了么!有超大机器人的!还可以驾驶!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有温泉SPA,有小姐姐,有超大机器人,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回新海,回家之后睡大觉……” 槐诗低头看着手机,翻动着屏幕上的信息,“我就请了两天假,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了,怎么都得让我回去找艾晴再请几天吧?” 柳东黎没有说话。 “话说,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艾晴?”槐诗抬头,凝视着柳东黎的脸:“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我才来两天,我哪里知道啊,可能是封闭培训吧,这种事情常有。”柳东黎哈哈笑了一声,“回头我帮你请假就好了,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起飞了,不如我们先走?” “不,我不走。” 槐诗平静地说:“你有事情瞒着我。” “……” “关于艾晴的事情,对不对?”槐诗问。 “……” 柳东黎装作没有听见,回头欣赏着酒吧里的小姐姐,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 “那我直接去问老肖好了。” 槐诗作势欲播电话,结果被柳东黎手忙脚乱地按了下来,神情苦涩:“我说,你就非要搀和这档子破事儿不行么?” 槐诗面无表情:“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我哪儿知道啊。” 柳东黎一脸悲愤,看到槐诗冷漠的样子,越发悲愤:“我不骗你,我是真不知道啊……前两天的时候,艾小妹来跟我说,接下来阴家多半会对你动手,让我告诉叫你忍耐,现在还不是时候。让我带你出国玩几天,等风头过了就回来。 她那种直觉跟乌鸦嘴一样,越是严重的事情就越是准的要命,我也不敢不信啊!” “……” 槐诗愣了半天,就听见远处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女人疾步走进来,环顾着四周,看到槐诗他们这一桌,就匆忙地冲了过来,喘息着坐下。 端起桌子上刚刚送上来的伏特加,一口闷掉才喘过起来。 “不好啦,不好啦,艾晴出事儿啦!” 槐诗愕然。 “不好意思,您哪位?” “姑且还算是你的同事,艾晴没有跟你提……算了,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会跟人介绍自己朋友的样子。” 柴菲无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柳东黎,又看了一眼槐诗:“一个小时前,她被停职察看了……在红手套那件事上她帮你做了隐瞒,后来绿日在金陵那档子事上被牵扯进去之后,审查组决定暂停她的职务进行调查,结果立刻被阴家的人带走了。” 柳东黎表情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拍在自己脸上,无声骂了一句脏话。 “你怎么找到这边来的?”他问。 “不要小看闺蜜的直觉好么?”柴菲瞥了他一眼,“只要看一下她的通话记录,然后对照一下这两天她接触过的人,最后看一下槐诗手机的定位就能确定了好吧?” 在看到柳东黎旁边的旅游手册和飞机票之后,她愣了一下,旋即恍然起来:“哇,你们这就打算跑路了吗?太丢人了吧?” 柳东黎神情苦涩:“我能说我是无辜的么?” “算了,你们要走还是要留都无所谓。” 柴菲撇了撇嘴,挥手让服务员上了小吃品牌,然后开始吃高热量,嘴里塞满了,含糊地说道:“反正我作为朋友,能做的就是来通知你们一下啦……不,重点其实是那边的槐诗小哥才对,剩下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了。” “你这个朋友当得也太肤浅了吧!” “办公室里的朋友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有义气了好吧!”柴菲瞪了一眼柳东黎:“还有,你这个家伙不是做牛郎的么?骗了那么多无辜少女的钱还有资格说我么!” “……” 鄙视链最底层的柳东黎无话可说了。 “要我说,小晴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类型啊,而且这一次停职的文书来的太蹊跷了,后面可能还会出什么事情,这时候离得远一些对你们也好。” 柴菲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如果她什么都没有跟你说的话,那你就最好不要搀和在里面……等等,你姓槐?” 槐诗点头。 “算了,我恐怕是白来一趟了。” 柴菲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那个女人已经疯了啊,恐怕这一次阴家是真得冲你来的……你最好还是出去避一避吧,忍过这一段时间,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你是说阴家想要拿槐诗开刀?”柳东黎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啊,难道放任他发育起来哪一天灭自己家满门吗?” 柴菲嗤笑:“哪怕有社保局的弹压,也多得是办法。毁掉一个人有多少方法,难道你不清楚么?他们完全可以不动手,只要让槐诗自寻死路就没问题了……比方说,如果你不自量力地找上阴家的门进行挑衅,阴家做出反击也是无可指摘的,对吧?” 她将鸡翅整个丢进嘴里,连皮带骨的吞掉了。 最后将微不足道的渣滓吐进了垃圾桶中。 “所以,这就是她的安排么?” 槐诗低着头,看着柳东黎旁边的飞机票,自宿醉中恍然。 柴菲点头。 “有句话我一直没有说过——”槐诗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息:“我真讨厌她那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啊。” 他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果汁和冰块一饮而尽。 嚼碎了坚硬的冰块,吞下。 杯子轻轻地放在了杯垫上,光滑的杯口上倒映着槐诗的眼瞳。 他说,“我不。” “啧。”柳东黎歪头叹息。 “说实话,我已经有些受够了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安排和计划了,哪怕一直没有机会跟她去讲。”槐诗抬起眼瞳,轻声自言自语:“她以为她是谁啊?一脸高冷的样子,连笑都不会对人笑一下,自顾自地将别人安排起来,就觉得这样是对别人好……这个女人从一开始果然就有问题吧?” “……”柳东黎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我不走。” 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们:“我要留下来,而且,我还会去找她,去自投罗网。” “你有病么?” 柳东黎烦躁地挠着自己的假发,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当王子当出毛病来了?觉得自己任何事情都能搞的定?” “实际上,我没有搞定任何事情。” 槐诗平静地回答:“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能搞定,实际上到最后,都是有别人帮忙,我冲动的时候去做的事情,往往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以为自己能够救罗娴,结果罗娴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我哪里有脸去觉得自己能救艾晴呢?” “那你究竟图什么?找死吗?” “不,我只是刚刚才想起来……” 少年轻声叹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原来是要和她做好朋友的啊。” 柳东黎愣住了。 “从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对老师说,我想要和她做朋友。” 槐诗低着头,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想起来,她以前和现在真得完全一样:比所有人都骄傲,也比所有人都厉害,甚至琴也拉得比我们都好,独来独往,从不和别人做游戏。 后来熟悉之后,她的态度才偶尔会亲近一些,简直就像野猫一样,根本让人没有办法。但她一直都是在照顾我的,哪怕是知道我身上有问题之后,也还愿意我和我一起。” “虽然有很多不如人意,但我还是很敬佩和喜欢艾晴,她还愿意做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走,也不能眼睁睁地放着她一个人在这里。” 槐诗认真地说,“我会去找她,哪怕她不愿意。” 柳东黎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有人阻拦你呢?” “那就见招拆招咯。”槐诗耸肩,“如果可以的话,能顺带把她的太爷爷砍死就再好不过了。” 柳东黎问,“如果一去不回?” “那就不去了。” 槐诗耸肩:“回家睡大觉好了,梦里什么都有……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 “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回避客观现实。”柳东黎冷声说:“你要想清楚,这一次可没有人帮你了。” “请不要对十七岁的中二少年说这种话。”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事情该做,天打雷劈都得做,对不对?” “那就祝你黄泉路上一路顺风吧。” 柳东黎无可奈何地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拿出钱和小费垫在杯子底下:“我也该走了,你自己小心吧。” 他转身离去。 而旁边的柴菲端详着他俩的样子,兴奋地眼睛闪闪发光:“冲冠一怒为红颜诶,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啊。” 槐诗眼睛亮起:“那你愿意帮忙吗?” “我不。”柴菲摇头,无赖地微笑起来:“要逞英雄请自己上,干嘛为难我一个弱小无力还能吃的办公室文员呢?对了,我可以再点个果盘么?” “不可以,谢谢,我没钱结账了。”槐诗摇头叹息:“说实话,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你能帮我把他叫回来么?我还是挺想去看超大机器人的。” 柴菲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加油吧,小兄弟!”她双手握紧给槐诗打气:“我看好你。” 槐诗撇了撇嘴,提起自己的背包,起身准备离去。 “这就上路啦?”柴菲惊喜。 “回家醒酒睡大觉!” 槐诗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推门而去。 门关上了,只留下柴菲一个人坐在原地。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刷过的信息,许久,笑容越发地愉快且得意。 “哎呀,我真不愧是黄金好闺蜜……那个谁,服务员,再给我来一份炸鸡块。” 只可惜,没有了来自闺蜜的冷漠眼神来佐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真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啊。” 她轻声叹息。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过去 翌日,深夜。 寂静的街道上罕见人迹,只有小巷里烟卷明灭的火光,还有自动贩卖机上随着话语不断闪烁的灯光。 “槐诗昨天回了旅馆之后,就睡了一整夜外加大半个白天,然后用客房服务点了十人份的冚家桶,蹲在旅馆里看了两部电影和半部新番。 晚上六点之后,他上网搜索了最新FPS游戏的打折券,在一个论坛上和别人因为一个手游的平衡性问题骂了大概有二百多楼,刚刚又在知乎上问去正式场合是否要穿西装,想要买的时候发现已经晚了……金陵大部分卖场都关门,啊,现在他在搜索最近的西装出租店的电话了…… 要我说,你的这位小弟真得是了不起,一点都没有你说的那种悲伤又难过,抑郁到食不下咽辗转难眠的程度,心理素质比某个秃头牛郎好多了。” 听着自动贩卖机里夹枪带棒的话语,柳东黎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长叹一声:“你能少损我一点么?” “我觉得对于某些分手之后还将前女友当做工具人的渣男而言,这种言辞不过是清风拂面呢,怎么了,难道他也懂得廉耻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么?” “……” 柳东黎的脸色越发地无奈,隔着自动贩卖机,忍受着来自前女友的嘲讽和冷暴力,直到另一头冷漠的语气终于发泄完了恼怒,才开口问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是你们的顾客吧?” “哦,那你的意思是不用我拿着自己的内部权限帮你打折么?” “别,大姐,我错了!” 柳东黎被金钱压弯了脊梁:“你就当我是个渣男,再骂我几句吧!您骂的开心,才有干活儿的动力,要是感觉不尽兴的话,我替你骂都行,这个姓柳的真不是好东西……” “哼,你知道就好。” 自动售货机一震,一罐饮料从里面掉了出来:“这是你要的东西,当年阴家发生的事情。” 拉开空罐之后,就有一卷厚重的纸从里面滑出来。 “不愧是明日新闻。”柳东黎啧啧感叹:“只不过老是用这种方式还是不太方便啊,就不能找个地方我们面对面谈一谈?” 自动售货机冷笑了一声:“免了,我怕我到时候忍不住在你的脸上划几刀……” 沉默里,柳东黎叹息着,低头看着纸上的情报,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 “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 自动售货机里的声音冷漠地说,“要说丑恶,这种落魄家族里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比这个丑恶几十倍,为了保住权力,这只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而已,甚至根本不需要掩饰。反正也只有你这种爱管闲事的人才会从故纸堆里把这种事情翻出来。” “摊上这种事情,真可怜啊,那个小姑娘……” 柳东黎抽着烟,低声叹息。 翻动着手中的记录,几乎可以想象二十几年前的阴家所发生的事情——彻底将艾晴推入如今的深渊中的变化。 当时的阴家在掌握了数个边境进出口的贸易之后,已经进入了飞速的上升期。只可惜,人丁单薄。 相较数量繁多的族人而言,具有升华资质的人寥寥无几,而除了外部招揽的升华者而言,那一代的升华者竟然只有一个。 不论做了多少努力和准备,升华对于常人而言依旧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件。 就好像艾晴的父亲那样,生来源质充盈,具有着所有同辈中最高的可能,依旧在那一道关卡的边缘徘徊了十数年,耗尽了所有的希望之后,黯然退出,被排斥在家族的核心之外。 在数年之后,他与一位知名的大提琴演奏者成婚,夫妻双方的感情和睦。在失去成为升华者的资格之后,他反而在常人的世界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并在婚后育有一女。 阴晴。 不但继承了来自父亲的丰沛源质,也继承了母亲在大提琴上的出众天赋。当时的阴晴在母亲的一力坚持之下,过着远离阴家的生活。为了保护自己女儿的人生,作为母亲,她不惜硬顶着老太爷的意思,最后搬出了阴家,去往了新海。 只为了让女儿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作为母亲而言,她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阴氏当时唯一的升华者在斗争之中深受重创,命不久矣。一旦他死去,阴氏所有在边境中的股份将失去掌握者,被垂涎许久的局外者们蜂拥瓜分。 没有升华者,就不具备入局的资格。 柳东黎抽着烟,眯起眼睛看着纸面上的记载:“所以,就发生了一场车祸?” “对,没有丝毫意外和问题的车祸。” 自动售货机里的冷漠声音说:“一家三口为了庆祝女儿在大赛上夺得名次,去了动物园度过了快乐的一天,在归途中,与一辆发生故障的货车相撞,现场惨烈。 而结果,就如同你所预料的那样。” 当她从突如其来的昏沉和痛苦中醒来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她痛哭了起来,下意识呼喊母亲,可母亲没有回应。 然后她便看到了失去呼吸的苍白面孔,那个在撞击发生前的最后一瞬,扑在自己的面前,为自己挡住冲击的那个女人。 痛哭和死亡突如其来,不折不扣的人间惨剧。 在这突如其来的绝望中,从破碎车框里爬出来的父亲抱住了自己失去生命的妻子,撕心裂肺的大哭,绝望的流泪,呼喊着她的名字。 再无人回应。 可当他的世界分崩离析,几乎心碎欲绝的时候,那一份他期盼了许久的奇迹却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他终于跨过了那一扇曾经高不可攀的门槛,迎来了升华。 于是,被恐惧所吞没的艾晴便看到了,那个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泪的那个男人愣在了原地,表情抽搐着,紧接着,极其荒谬又极其丑恶的……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好像食尸鬼那样的丑陋笑容。 “……” 在看过自动售货机上现场的监控录像之后,柳东黎便陷入了沉默,许久,许久,才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沙哑叹息: “从那一天开始起,她就开始憎恨升华者了吧?” 憎恨自己的父亲,憎恨谋杀了自己母亲的家族……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本能地开始憎恨这一切。可更令人作呕的是,这因为如此,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升华的潜质。 若非这发自内心的抵触和厌恶,恐怕她早就具备了更胜其父的才能。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个冷笑话一样。 荒谬的不值一提。 柳东黎怜悯地摇头,“光是能坚持到现在,恐怕就用掉所有的力气了。” “但这和你这个秃头牛郎有什么关系呢?” 自动售货机冷漠地问:“你究竟要搀和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还是说你打算告诉我,槐诗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柳东黎愣了许久,忍不住摇头:“你可别给他脸上贴金了,他哪里有我这么好看的基因啊!” “这么多年了,你臭美的样子依然让人想吐,仅次于你想要掩饰什么东西的时候,比方说现在。” 售货机之后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滚到香巴拉去接受手术,至少这样还能帮你多活个几年,而不是有一天走在街上莫名其妙的死掉给路过的人添麻烦。” “别这样,我只是……” 柳东黎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奈叹息:“我只是想要试图做个好人而已。” “想做好人,不如赶快趁早死掉,把遗产捐给边境儿童医疗基金怎么样?绝对比这样更令人感动,而且死后说不定还会被人排成电影,一个原暗部队的刽子手在退役之后如何关爱边境儿童健康……而不是去做了牛郎,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当幼儿园阿姨的事业上!” 那个冷漠又尖刻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声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柳东黎,你的时候不多了。” “我知道。” “这么做毫无意义。” “我也知道。” 柳东黎抽着烟,肩膀耸动,笑了起来:“可总不能让那个倒霉孩子一个人去吧?” “……” “我知道你在关心我,多谢啦,但不论怎么样,我总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柳东黎摘下烟卷,在脚下踩灭:“我时常觉得槐诗和我当年很像,但实际上槐诗比我以前强得多了……如果我有他那样的韧性和勇气,肯定不会选择逃避,沦落到现在这种程度。每次看到他那么努力地去生活,就让我忍不住自惭形秽,难以面对自己。 但我觉得,如果能够帮到他哪怕一点的话,那我最后这一段苟延残喘的退休时光,也能够算是有意义,对吧?” 自动售货机再没有说话。 一阵翻动的声音,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机器里坠落了下来,巨大的箱子落进了取物口的盖子后面。 足足有半身多高的箱子被柳东黎费劲的扯出,放在地上,娴熟地拉开了拉链,就看到了沉睡在海绵之间的冰冷铁光。 他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了起来。 “多谢。” “去浪费自己的生命吧,蠢货。”自动售货机冷声道别:“祝你能够在美梦中早死,胜过留在这个世界上饱受折磨。” 售货机上的亮光断绝,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在良久的沉默里,柳东黎笑了笑,微笑着拉上拉链,扯起带子,将细长的箱子扛在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向道路尽头的黑暗里去了。 只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Oh,children lost in the night……”那沙哑的哼唱声渐行渐远:“Oh,children lost in the night,wait for the light of day。” 长夜漫漫。 第三百章 顺风车 翌日,上午,阴云笼罩在天穹之上。 金陵城外的紫银山,盘山公路蜿蜒曲折,一路通往了山顶庞大的山庄。 “好像要下雨啦?” 在车内后座上,少女探出头,隔着玻璃仰望天穹:“诶,好像看到了……阴家还在更上面,他们不觉得麻烦么?荒郊野岭的连个超市都没有,买包纸巾都要出门开车一个小时吧?” “阴家哪里用得着自己下山去买纸巾啊。” 旁边的兄长被逗笑了:“小莹你记得到了阴家之后不要乱开玩笑。” “我这不是让你放轻松一点嘛。” 崔莹撇了撇嘴:“二哥,万一和你相亲的是个坏女人怎么办啊?我听说那个女人在天文会里恶名昭彰诶,你会不会家宅不宁?” “这都是长辈们的意思,否则人家才看不上我这个瞎子呢。”崔宁无所谓地笑了笑:“大不了走个形势,然后大家各过各的……你看,你三哥夫妻两口子婚后感情不也不错吗?” “那是例外,三哥人脾气那么好,不也隔三差五的被折腾的搬到外面住么?”崔莹叹了口气:“大伯说,过几年我也该结婚了。” “你还小呢,想什么呢?”崔宁抬起手,精准地敲了小妹一个爆栗:“放心,我已经和大伯说好了,让你自己去选个称心如意的,只要你别一发了春就被外面随便什么男人拐跑了就好。” “二哥最好啦!” 崔莹欢呼起来,抱着哥哥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直到崔宁吃不消,将她推开,她才消停了一点。 她在规矩森严的家里呆久了之后,出来就好像放了风的麻雀,看什么都稀奇,一路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指指点点,直到最后,愣了一下。 “诶,前面有个人……” 在盘山公路的前面,道路的旁边,有一个灰衣的背影在缓缓向上,手里抓着一个早已经喝空了的矿泉水瓶,茫然又无奈。 “什么人?”崔平看不到,问司机。 “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没有坐车,一个人在往上走。”司机看了一眼:“是个升华者,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去阴家给他们老太爷祝寿的吧?” “二阶?” 崔平感应了一下,似是有些错愕,不过很快,皱起的眉毛微微舒展开来:“挺温和的气息啊,对我们没有敌意。” “长得好像还很好看……等一下,停,停车停车!” 崔莹趴在车窗上,看着那个年轻人的侧脸,愣了一下,连忙向着司机呼喊。 “怎么了?”崔平不解。 “槐、槐、槐诗诶!二哥!那个是槐诗诶!”崔莹扭过头来,兴奋的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就是那个乐园王子!超帅的那个!我还问你借了钱买了他的卡呢!” “……” 崔平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顿时有些无奈。 “刘叔,停车吧。”他说:“既然遇到了,正好载一程,说不定还能给小妹要个签名。” 崔莹欢呼起来。 然后,山路上对照着手机导航茫然向前的槐诗就看到了,前面的车停在了马路边上,在落下的车窗里,陌生地少女向他招手。 “是槐先生么?去阴家的话,我们载你一程。” “这么好的吗!” 槐诗一愣,旋即惊喜,加快速度追上去,看到副驾驶的门缓缓开启。 “多谢多谢。” 他坐进车里,向司机和后车座上的两位道谢:“没想到导航上显示的是直线距离,贪便宜就没打车,劳烦各位了。” “没关系,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嘛。”崔平客气地点了点头,可崔莹却兴奋地从后面探过头来,脸颊通红,看着他的眼神让槐诗有些害怕。 “请问槐诗先生你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啊?” 槐诗一愣,看到她递上来的卡片和签字笔,旋即恍然,苦笑了一下点头:“好的……但说实话,请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我其实不像直播里那样的。” 可崔莹的眼睛依旧眨巴眨巴,充满期待。 槐诗叹息了一声,借过笔和卡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崔莹,草字宝盖头下面一个玉。” “好的。” 槐诗将卡牌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努力地用自己最公证的字迹写上:多谢崔莹小姐载我一路——槐诗。 崔莹迫不及待地拿回卡片,然后哦吼吼的怪笑起来,然后连忙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槐诗和自己的卡片,不知道发到哪里去了。 “请不要见怪。”崔平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小妹在家里呆久了,没怎么出过门。” “没关系,说实话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我还挺开心的。” 槐诗腼腆地笑了笑,随口问道:“请问两位去阴家是拜寿么?” “是啊,顺带相亲。”崔莹无奈地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的兄长:“为我哥。” 槐诗一愣,旋即看向他的视线怜悯起来:“总感觉你的相亲对象会很可怕的样子啊……朋友你要小心啊。” “……” 这话崔平就没法接了。 所幸,没过多久,前面的山庄就要到了。 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依稀能够看到山庄前面的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车,前面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升华者比比皆是。 “好大的房子啊。” 槐诗往前挺了一点,歪头仰望着远处巨大的牌坊,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不是比我家大多了嘛。” 十足的像是土包子。 崔平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槐诗的声音:“好了,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就好了……毕竟也不好连累你们。” “嗯?”崔莹疑惑地抬头,“你不是来拜寿的吗?” 槐诗推开车门,冲着崔莹微微一笑。 “不,是要债。” 车门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挥手望着车辆渐渐远去,然后按了按风衣旁边美德之剑的剑柄,抬起头,向着正门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路的车水马龙,在门前站定。 等在门前的管家彬彬有礼地弯腰:“先生,请出示您的寿宴请帖。” “抱歉,我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槐诗耸肩,坦然地摊开手。 管家愣了一下,表情却没有变,毕竟在阴家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见识都没有,在稍作犹豫之后便开口说道:“能否告知一下您的姓名,让我向里通报一声?” “槐诗。”少年如是回答。 老管家心中迅速回忆着这个名字,很快,抬头问:“是天文会的槐先生么?” “不。”槐诗摇头,平静地说:“是新海槐家的那个槐诗。” 老管家的眼神微微一变,顾不上失态,转身向内走去。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就急匆匆的从门后出来了,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阴言。他看到槐诗,脸色越发难看,左右看了一眼之后,就扯着槐诗的衣服将他扯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槐诗看着他混乱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为什么你比我还着急的样子?” 阴言没好气儿地翻眼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来了容易,想走就没那么方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是你,现在掉头就走,别给自己找麻烦,槐诗!” 槐诗耸肩,“如果我偏要找呢?” 阴言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许久,嘿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行吧,我敬你是个爷们。明年的今天我给你过忌日。” 说罢,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大门,示意他自便。 槐诗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风衣,指了指往来宾客身上的西装:“没穿正装也没关系么?” “想死的话,你哪怕是脱光的也无所谓。” 阴言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门里面去。 就在所有宾客或是好奇或是意外的视线中,槐诗摇了摇头,抬头望了望大门肃冷的样子,感受到脊髓中扩散开来的死亡预感,微微一笑,踏步而入。 …… 大厅里,阴言终于找到了主事的阴崖,低声说了情况之后,阴崖愣在了原地。思索片刻之后,他沉声说。 “等会儿我带他下山,不能搅了老太爷的寿宴。” 这时候,从后面赶回来的管家擦着额头上的汗,低声禀报:“老爷说,既然来了,就要有所安排。省得有人说我们阴家不知礼数……” “……” 阴崖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阴言站在原地想了想,看了看门口的方向走进来的几个姐妹,冷笑了一声,也准备走了,却被其中的一个女人拦住了。 “别急着走啊,四哥。” 她问,“听说三姐看上的那个男人也来了,你知道在哪儿么?” “阴幸,你叫我一声四哥,四哥给你个劝,别去招惹他。”阴言低下头,在自己那位姐妹耳边低声说:“别老爷子寿没过完,你就进了灵堂,多不好?” “四哥你你说笑话呢?”阴幸冷笑了一下:“你要舔三姐你去舔啊,何必吓唬我?” “劝,四哥已经劝过了,你要找死,我也不好拦着。”阴言向着偏厅的方向努了努嘴:“就在那边,你最好离远点,惹火了他,你的小狼狗也护不住你。” 在阴幸身后的那个男人听到他这么说,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显露出一丝难看,却没有说什么。 “别想着出风头压她一头。” 阴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惋惜地摇头:“你比不上她。” 他转身离去了,留下阴幸在原地,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自由 阴家真有钱啊。 光是在宴会开始之前供客人们休息和闲聊的几个偏厅就大得吓人,并没有金碧辉煌那么烂俗,但每一个角落里的细节明显都经过了仔细的设计和考量,让人能够充分放松,又不失庄重古雅的韵味。 来这里的客人们明显彼此之间早有熟悉,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的先聊着。而角落中负责服务的侍从们则不时低调地端上果盘和茶水,主动退去,唯有在客人主动示意的时候才会走上前来提供服务。 虽然酒水暂时不能提供,但除此之外的雪茄、棋牌、零食等等一应消遣的物件都应有尽有。大人们在闲聊或者畅谈的时候,孩子们则聚拢在大厅的边缘和电视机前面玩着游戏。 一片优雅又和煦的气氛中,偏偏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那个坐在大门口附近的椅子上,翘着腿低头打游戏的少年。 虽然引人注目不是槐诗的本意,但很遗憾……除了过于吸引人瞩目的长发和外表之外,他还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穿正装的人。 就在一件画着大型机器人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灰扑扑的风衣,甚至还踩着一双脏兮兮的跑鞋。跑鞋的鞋帮上有好几个的裂口,那都是邪马台里留下来的痕迹。 他回来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换。 甚至还带着一把剑。 大家的画风完全不同。 在走进来,问过WIFI密码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掏出了手机,打开《寂静王冠》,秒锁‘神之手’,在队友们的口吐芬芳之中开始了自己快乐的上分之路。 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甚至有好几个孩子都被他的操作吸引,专注地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支招。 “开大!开大!” “残血怕什么,不用回家,多吃点经验……” “人头,快,抢人头!” 听到他们这么专业,槐诗自然从善如流,然后短短十分钟内连跪三把,在队友们缓缓打出的‘?’中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迎来小朋友们的一片欢呼和崇拜的眼神。 以及深深的不解——你这么菜,圣徒的段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切,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哦。”槐诗挑起眉头,再开一局:“你们看好了,是时候展示真正的实力了!” 然后又匹配到了上一把的队友,理所当然地迎来了四个绝望问号。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行了,一点点小小的挫折就想要投降了。”槐诗无奈摇头,冲着身后的小朋友们说:“大家长大了之后可不能学他们,要像哥哥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知道吗?” 小朋友们第一次看到这么无耻的人,竟然不知道应该赞同还是驳斥才好。 可当槐诗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人向着自己走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槐诗,是吧?”那个男人带着像是嘲弄的傲慢神情,伸手指了指身后楼上的方向,“阴幸小姐请你到上面聊聊。” “正打团呢,有点眼力价儿好么?” 槐诗漠然地瞥了一眼楼上的方向,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打游戏:“不去。” 陌生男人的眉头皱起,神情变得难看了起来,槐诗身后的几个孩子见状,都转身跑掉和走远了,回去找自己的家长,引来一片意外的目光。 “朋友,让你好端端坐在这儿就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他弯下腰,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别不识抬举。” “你认识我吗?” 槐诗头也不抬地问,让他愣了一下,旋即,便听到少年的叹息:“你一定不认识……” 那一瞬间,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 槐诗的手指在屏幕上弹动着,一直以来都在疯狂划水的‘神之手’一个闪现,冲入团战的人群中,抓紧了稍纵即逝的时机。 紧接着,十级大招‘自新世界’开启。 瞬间满屏幕都是耀眼的闪光,短短三秒之后,对面四个残血的人头被尽数收割。 就在队友们的不可置信的问号中,槐诗邪魅一笑,随手关掉了游戏,抬起头来,端详着那一张渗出一丝丝青绿色的僵硬面孔。 怜悯地摇头。 “你要认识我的话,一定不会拍我肩膀。” 自山鬼的驳杂源质之中萌发而出的源质病毒此刻已经沿着瞬间的触碰,在他的躯壳之上开花结果,在脂肪中扩散结晶现象,直到最后,将他变成一座套在蜡壳中的塑像。 随着眼瞳的颤抖和扩散,只剩下剧烈又艰难的喘息,夹杂着浑浊的肺音。 呼吸艰难。 槐诗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起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伸手入怀,握紧了内袋中的东西,拔出,漆黑的圆柱对准了来者惊恐的面孔。 恩,那是一根记号笔。 槐诗拔开笔帽,笔走龙蛇,在他的额头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后,还贴心地在脸上画了一个走形的桃心 “诺,想要签名的话已经给你了,等会儿自己上去交差吧……。”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源质病毒,语重心长的提醒道:“下次记得买握手券,私生饭和白嫖都是要不得的,要知耻,知道吗?” 无视大厅四周那些引而不发的寒意,槐诗随手抬起,冲着二楼的方向比划了一个中指。 可出乎预料的是,如芒在背的死亡预感却在瞬间消失了。 他听见身旁传来的一声轻咳声。 是个执着一支导盲杖的年轻男人,曾经带过槐诗一程的好心人,崔平。 他温和地笑了笑,“槐先生,方便聊聊吗? 槐诗想了想,摇头:“说实话,你最好不要认识我,如果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做什么的话……” “不认识其实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已。” 崔平耸肩,向槐诗招手,示意他和自己坐在一起:“这都是舍妹的请求——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妹除了我们几个兄长之外,这么崇拜一个人。 说实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槐诗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那群女孩子中间在偷偷摸摸看过来的崔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挠了挠头:“女孩子在小的时候总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梦,长大了就好了。” “虽然对妹妹很不放心,但我可以确定一点,她不是那种觉得别人很好看就会无脑追星的肤浅女孩儿。 前两天她一直在跟我说新秀赛的一些事情,可惜我眼睛不好,一直没有看,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您就是那位季军。” “侥幸而已。”槐诗淡淡地回答。 听得出他想要保持距离的意思,崔家的二少爷却并没有恼怒或者不快,在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便恬淡地微笑着,沉默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相当讨人喜欢的男人,虽然双眼残疾,可是却感觉不到任何怨气和阴暗。气质温和,谈吐文雅,令人如沐春风,哪怕沉默的时候也不让人觉得尴尬,令人放松。 只是,周围的眼神,真是让人不快啊。 槐诗眯起眼睛,凝视着玻璃的倒影中,那个潜伏在大厅阴影中窥伺着自己的阴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美德之剑的剑柄。 现在看来,给自己的安排已经在路上了吧? 只是不知道艾晴的情况怎么样,进来之后这么久,竟然还没有看到她,该不会是按照传统戏码被软禁了吧? 在钟表滴答的声音里,槐诗垂下眼眸,静静等待寿宴开始的时候。 随着食指在剑柄上的敲打,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 …… “开始闹事儿了么?” 寂静下来的会客室里,在将一位客人送走之后,撑着拐杖的老人回头,看到伫立在角落中的阴影。 在听完他简短的汇报,阴良骥点了点头,忍不住嗤笑:“用不着管……还是太年轻了,膨胀的厉害,也沉不住气。 如果他真得走了的话,我暂时还拿他没办法,既然他不自量力的来这里,那么是死是活就不由得他做主了。 人都安排好了么?” 阴影颔首。 “很好。” 在沉吟片刻之后,老人浑浊地眼瞳中闪过一丝寒光,“等会你看住他,如果他要闹,就让他去闹,闹得越大越好……” 等他闹够了,就该上路了。 哪怕自己面上无光也无所谓,不,最好弄得自己颜面大失,被人当做那种不成器的老朽才好。 这样才能够更顺畅地完成最后的交接。 在自己退位之前,舍掉这一文不值的颜面,为后辈除掉最后的祸患…… 他眯起眼睛,沉思了许久,确认再无任何疏漏之后,才点了点头,对着角落里的镜子揉了揉脸,确定自己没有什么衰败的迹象,依旧容光焕发。 在坚持最后一天,他就可以卸下这一副重担了。 “老爷,寿宴已经安排好了。” 管家在门外敲了敲门,恭谨地问:“可以开始了么?” 阴良骥想了想,问道:“小晴这几天有过什么事情吗?” “三小姐回家之后就一直呆在房间里,没有出过门,也没有跟外面联系。对老爷的吩咐和安排没有反抗过。” 老管家回答:“我觉得,可能是终于体会到老爷的苦心,开始听话了吧?” “听不听话都无所谓。” 阴良骥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他不在乎艾晴究竟学乖了还是打算怎么样,这几天她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秘安排从来都没有脱离过自己的视线范围,到时候,他还为自己这位曾孙女准备一个大惊喜呢。 “到底还是不懂人心啊……” 他惋惜地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眸,吩咐道:“开始宴会吧,今天是家里的大日子,不要让宾客们等急了。” 管家恭谨从命,转身离去。 …… 三分钟后,宴会厅的大门缓缓开启。 在侍从们引领之下,客人们开始入场。 换过一身衣袍的老人看上去精神抖擞,站在门口,欢迎着每一位到来的宾客,微笑着致以谢意,很快,便看到面前的少年。 “槐诗?”老人问。 少年点头,抬起眼睛端详着面前的老人,极其不逊的问:“阴良骥?” “来者是客,里面请吧。”老人抬起手,拦住身后想要动怒的后辈,只是对槐诗慈祥地笑了笑:“稍后,咱两家再叙情谊。” “好。” 槐诗点头,踏步而入,走进了会场之中,任由死亡预感的恶寒将他吞没。 在他身旁,侍从的脑袋都快要缩进脖子下面去了,只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带路的脚步飞快。可走到半路,却被人拦下来了。 “不用带路了,他坐我这边。”名为阴崖的男人挥手打发了侍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向着少年问道:“方便么?” “正好靠近前排呢,求之不得。” 槐诗从善如流,拉开椅子,就在桌子上阴家兄弟姐妹们的古怪眼神中坐得稳稳当当。 阴言撇了槐诗一眼,只当做没看到,低头继续叠着面巾玩。有的人眼神冰冷,有的人却好像准备看猴戏一样,神情满是轻蔑和不屑。 槐诗的深情不变,端起了服务员为自己倒好的餐前红酒,抿了一口之后,若无旁人地用一贯的土包子口气问道:“能给我兑点快乐水么?” 服务员愣了一下,看到阴崖挥手之后,慌不迭地后退了几步,站到了角落里。 “抽烟么?”阴崖问。 “我还未成年呢。”槐诗正色回答,然后从他手里拿过了烟卷:“幸好老师不知道。” 阴崖一愣,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在台上,一个经常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明星已经唱起歌来,在喜气洋洋的歌声中,一切暗中的剑拔弩张好像都消融了,变得一片和平。 “我是小晴的哥哥。”阴崖抬头看着台上的表演,忽然说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请坐在这里将这一顿饭吃完,我不会让她有事。” 在饭桌上,其他的人面色一变,想要说话,可是他扫了一眼之后,就没有人敢在大哥的面前放肆了。 “相信,怎么不相信呢?”槐诗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想笑:“看你一言九鼎的威风,我就相信你了……但,事情真得有这么简单么?” 阴崖没有说话。 “难道不就因为你只是她的哥哥,所以很多事情上你才无能为力么?”少年漠然反问:“否则不至于到如今这种程度吧?” 槐诗没有等待回答,而是直白的告诉他:“我要带走艾晴,今天就要。” 在柔和的歌声里,阴崖沉默了许久,轻声叹息。 来自四阶升华者的压制级敌意毫不掩饰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话,我就是你的敌人了,槐诗。” “我知道。” 槐诗平静地颔首。 阴崖最后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如果乱来的话,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我也知道。” 槐诗微笑着回答:“而且,那种东西,我可能早就习惯了。” 依靠在桌子旁边的美德之剑微微一震,自杂响中迸发一线清越的鸣叫,鞘上的裂痕扩散来开,因为锋锐之物蓄势待发。 歌声在漫长的余韵中袅袅消散。 宾客们抬起手来,献上了掌声。 很快,掌声也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最前方,那个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的老人身上。 “首先感谢各位亲朋故旧的到来,为我这个糟老头儿庆祝寿辰。” 微笑的老人向着来宾们挥了挥手,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眼神似是无意地从槐诗的身上扫过,笑容依旧慈祥:“在这里,我还有一件喜事想要宣布……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下我最宠爱的曾孙女儿,阴晴。” 在掌声中,老人回头,看向身后的大门。 随着大门的开启,轮椅上的少女在佣人的推动之下,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槐诗抬起了眼睛,略微有些错愕。 并没有想象中的神情愁苦、日渐消瘦,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且看上去好像还胖了一点,脸上带着红润的光泽,抬起面孔的时候,就向着来宾们露出了礼节性的微笑。 纵然只是一缕微笑,可是却令人移不开眼睛。 有一种令人心生怜爱的病弱美。 在不远处,崔莹已经看呆了,瞪大眼睛,一个劲儿地拽着自己二哥的袖子,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原本她还想在崔平这里诋毁一下艾晴的容貌,可是见过真人之后,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平和的微笑着,从宾客们之间走过,礼貌地向着来客们颔首。 路过槐诗的时候,视线没有停留,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槐诗想要张口说话,可是被她看了一眼,却愣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看着她一点点的离开自己,到前方去,最后到了她曾祖父的身旁。 “抱歉,来得有些晚。” 她落落大方地向着宾客们致歉,抬起了手中巴掌大的小盒子:“给老太爷买的礼物到了,我去拿了一个快递。” 很快,在佣人的手中,礼物盒被打开了,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 在盒子正中央的天鹅绒垫子中,赫然是一块尾指指节大小的璀璨结晶。 精致的宝石焕发着柔和又温暖的光芒,隐约的颂歌声从空气中响起,圣洁又纯真的旋律奏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神圣恩光?” 已经有人认出了礼物的正体,不可置信。 那是来自罗马的珍贵宝物,能够拯救生命的信仰结晶,不逊色于一件高阶圣痕的昂贵消耗品。只要贴身佩戴,就毫无疑问多了一条性命的奇迹宝石。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有恭贺的掌声和祝福响起。 就连老太爷都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艾晴的肩膀,老怀大慰:“看来曾孙女长大了,知道心疼太爷爷咯。” 不论这是艾晴低头服输的表现,还是另有筹谋,他都完全不介意。 只要她能够对家族有一点归属感就足够了。 哪怕是演的也无所谓。 这世界上大部分东西难道不都是表演的么? “老太爷开心就好。” 艾晴微笑着,抬起手,摘下了手腕上的手链。 然后,从轮椅上起身,站在了自己的曾祖父面前。 随着银制手链的脱落,竟然有源质波动自她的身上浮现。她伸手拿起盒子中的神圣恩光,来自灵魂的力量笼罩在了这奇迹所凝聚成的结晶上。 在她的五指之间,一把手枪的虚影缓缓浮现,对准了老人的面孔。 阴良骥的笑容僵硬住了。 在短暂的寂静中,艾晴想了一下,认真地说: “——祝太爷爷,长命百岁。” 嘭! 一声轻响。 她扣动了扳机。 信仰的结晶化作了灾厄的子弹,燃烧的辉光迸发,一闪而逝,轻而易举的撕碎了阻挡在前面的防护和阻拦。 紧接着,血浆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的手掌和脸颊。 死寂之中,阴良骥仰天倒下。 再无声息。 只有不再微笑的少女抬起面孔,青金色的眼瞳中涌现出辉煌的光焰,俯瞰着那一双至死错愕的双眼。 经历了七年的漫长等待之后,她的源质终于自束缚中解放,在此彰显出自身的面貌。 ——灵魂·解放之眼! 她自由了。 第三百零二章 天降正义 瞬间到来的死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止是已经死透了的阴良骥没有反应过来,就算是阴崖和一直在暗中贴身保护阴良骥的三阶升华者都完全没有预料到。 所有明里暗里的戒备都锁在槐诗身上的时候,艾晴成为了升华者,艾晴拔枪了,艾晴扣动扳机。 First blood。 神圣恩光中的奇迹被完美地转化为稍纵即逝的狂暴力量,带来生命的奇迹穿颅而过,在瞬间撕裂了意志,毁灭了任何一丝意识的残痕,带来了完美无瑕的死亡。 伴随着枪声和血腥扩散开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足够令所有宾客们的慈母们震撼一整年的重量级戏份突如其来。 恰如死亡本身那样。 自指尖滴落的血浆之中,艾晴垂下那一双璀璨的眼眸,冷漠地凝视着自己曾祖父的呆滞面孔。 不知道他在最后一瞬对于自己曾孙女的成长是否有所领悟呢? 自从一个月前,该死的预感到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为此刻默默地做着准备。在为此准备的无数计划中都未曾如此的顺畅和自然。 行云流水。 好像她生来就应该如此那样,恰如其分又毫无错谬的完成了这一份从母亲逝去那一天起就被赋予了自己的使命。 她终于有了曾经让槐诗羡慕的勇气。 以如此决绝和激烈的方式,对那个操控了自己半生的老鬼做出了了断。 一切都结束了。 阴谋也好,复仇也罢,槐氏与阴氏的恩怨都将在这一枪里划下句号。 当她自令自己都为止恐惧的平静中醒来,长长的吐出了肺腑中最后一缕不安时,终于体会到了曾经槐诗所说的那种轻松与平静。 “真快乐啊。” 她轻声呢喃,染血的脸颊勾起了微笑,发自内心,令原本过分苍白和病弱的面孔也变得生动又鲜活了起来。 感受到了心跳和脉搏,还有令她沉醉其中的呼吸。 她还活着。 并且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声打破了死寂的咆哮。 “放肆!!!” 带着但凡不是聋子都能够体会到的愤怒和震惊,一个人影骤然冲上前来,猛然扯起了她的手,粗暴地将她按在了地上。 槐诗瞪大了‘义愤填膺’的眼睛,怒斥:“简直丧心病狂!” “当着我这个天文会行动干员的面,你竟然胆敢谋杀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老人!?” 一副刚刚搓出来的手铐扣在了她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上,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槐诗就已经按住了艾晴,震声宣告: “——嫌疑人天文会驻新海监察官艾晴,你被捕了!” 说着,他抬起头,甩出了自己天文会的证件,拔剑,向着人群怒目而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里面有没有她的同党,想要暴力抗法的,赶快站出来!” 一位路过的天文会行动干员在遭遇了如此残忍的谋杀案件之后,挺身而出,火速逮捕了犯罪嫌疑人艾晴,彰显了天文会的恐怖效率和不容轻侮的威严! 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如果不是阴家反应过来的人脸色都好像吃了屎一样的话。 “……” 在这连续不断的冲击之中,有人下意识地抬起手说:“等一下,我觉得……” 崩! 一柄无形的重斧自槐诗的手中透出,深深地楔入了他脑袋边上的墙壁中。 槐诗眼神冰冷的端详着他:“怎么,你想自首么?” 于是,那人立刻闭嘴了。 在死寂之中,崔莹茫然地看着四周,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开口想要说话,可是却被崔平猛然按住了肩膀。 “二哥?” “别说话,不要搀和到天文会的事情中去。” 短短的几秒钟,这位崔家的千里马早已经看明白了前因后果,做出了决断:槐诗都已经将天文会缉拿犯罪成员的招牌甩出来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已经变相地成为了天文会的家务事,无非受害者正好是阴家的人而已。 想要开口搀和,就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两头讨好的分量。这时候除了阴家的人可以阻止之外,就只有天文会的高层发话。 可这里有天文会的人么? 有。 有一位从来眼里不揉沙子的犯罪克星·新海监察官艾晴,还有一位雷厉风行能力惊人品格正直而且还活好儿不粘人的新海行动干员兼乐园王子再兼灾厄乐师、正式厨魔和传奇调查员的金牌牛郎——槐诗…… 根本没有人能戳穿槐诗披着的虎皮。 用全场最快的反应速度将艾晴的处置权拿到手之后,槐诗冷漠地环顾着四周,一手粗暴地扯起了艾晴,后退了一步,再一步,踩过了地上渐渐冰凉的尸首。 在场所有的阴家人神情变化,圆桌上,阴幸瞪大眼睛,张口想要说话。旁边的阴言面无表情地拿起了一个盘子,猛然摔在自己这位堂妹的脸上,将她狗屁倒灶的话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个场合,哪里有你丢人的份儿。 而阴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槐诗手中的艾晴,艾晴也在看着他,神情平静。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中,被一个四阶升华者盯着,槐诗只觉得如芒在背,整个人都如堕冰窟。只要阴崖愿意,弹指间就可以将槐诗扑杀在当场。 可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手背上青筋崩起,凝聚成实质的暴戾杀意抵在她的脖颈上,却下不了手。 槐诗抬起手,挡在了艾晴的前面。 锋锐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所过之处,血肉翻卷开来,又迅速合拢,只有鲜血淋漓。他的双目中燃起了碧绿色的鬼火,面对着不可战胜的强敌,山鬼已经做出了自己抉择。 就在那一瞬间,黑暗中,暴怒的影子骤然汇聚成洪流,海啸一般轰鸣着升起。无数人的阴影碰撞在一处,彼此摩擦,迸射出火光。 三阶巅峰的升华者! 来自无归者墓地·【上善之门】的影卫在暴怒中出手了。 黑暗轰鸣席卷,凝结成实质的阴影彼此交错,化作囚笼,瞬间将槐诗他们吞没,无数影子形成实质,向内绞杀合拢。 啪! 一声轻响。 好像幻觉一样。在那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都轻轻地震荡了一下,有一个小小的裂口从墙壁上浮现开来。 一线极细又极黯的电光一闪而逝,没入了涌动的影潮之中。 下一瞬,自墙壁坍塌的轰鸣之中,影潮里迸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痛了所有人耳膜的凄厉咆哮。层层黑暗骤然崩溃,好像被无形的铁锤敲打而过那样。 在大堂的墙壁上,破碎的砖石骤然如沙砾一般坍塌,只留下了一个口径数米由于的正圆形大洞,将破碎影潮上的裂口嵌套在其中。 一线电光的残影缓缓消散。 不论是重重的阴影,还是凝聚成实质的力量,乃至暴怒的三阶升华者的灵魂和圣痕,都被那一颗来自遥远距离之外的炼金子弹贯穿。 轰然炸裂。 粘稠的血浆飞迸,扩散开来,失去头颅的残缺尸体倒地,落在了阴良骥尸体的旁边。 相伴去黄泉。 十数公里之外的山顶,丛林中,足足有两米余长的庞大狙击枪后面,某个不愿意透露自身姓名的秃头牛郎拉动了枪栓,退出了子弹,又将一枚晶石状的炼金子弹填入了枪膛之中。 虚搭在扳机上的那一根手指已经崩裂了创口,血丝渗出。 隔着数层减震设施,剧痛从肩膀上扩散开来。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起这一柄恐怖武器的后坐力了。 “妹妹你大胆滴往前走哇……莫回头,莫回头~” 柳东黎盯着狙击镜中的透视成像,歪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哼唱着走调的歌谣,一手在旁边开启的笔记本上敲下了更新的数据变化。 距离再校正,风速测定,风向南偏,气压无变化,温度正常……套入公式,繁复计算,最后再扣掉地球自转速度造成的偏差。 在狙击镜中,准星开始了微妙的调整和变化。 再度准备就绪。 他轻声笑了起来: “——别怕,哥哥罩你。” · “看到了吗!不要妄动!这里已经被我们天文会的人包围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槐诗还是打算现放一句狠话在这里。正趁着混乱的时候,他带着艾晴退到了大堂最外侧,一脚踹开了大门。 阳光如瀑布一般奔涌而入,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紧接着,他挥剑,便有乐园的白马踏着神俊的步伐应召而来。 随手,将艾晴丢上了马背,槐诗最后看了一眼阴崖,翻身上马,拉扯着缰绳准备离去。 “一刻钟。” 他听见了背后阴崖的声音。 “小晴,这就是我跟你最后的兄妹情分了。” 在宴会厅的最深处,阴崖坐在那一张背对着他们的椅子上,终于发出声音:“一刻钟之后……阴家与你,不死不休。” 艾晴笑了笑,没有说话。 槐诗愣了一下,拉动缰绳,白马嘶鸣着向着山下狂奔而出。 马蹄声渐渐地远去了。 死寂之中,再没有人说话。 “各位客人远来至此,遇到这么不幸的事情,实在万分抱歉。”阴崖轻声说:“今日阴家不能待客,各位请自便吧,改日我再上门致歉。” 终于从窒息中解脱了的宾客们涌动着,迅速地从大门的方向而去。 “收敛了太爷爷的遗体之后,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他抬起眼眸,看向自己的叔伯兄妹们:“四爷爷老成持重,太爷爷的葬礼就麻烦你了,其他的人……管好自己的手和嘴,不要丢人现眼。” 阴言点头率先走了,其他一帮小字辈的年轻人慌不迭的跟上,隔着老远,才有哭声传来,不知道究竟是悲伤还是害怕。 到最后,阴崖静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宴会厅中,凝视着地上残留的鲜血。 许久,许久。 他低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早已经输入的电话。 三声忙音过后,电话接通。 “悬赏,艾晴。” 阴崖停顿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嘴唇紧抿起来,不愿说话。 电话一直接通着,另一头的人在静静的等待,不慌不忙。 直到沙哑的话语传来 “额度,4亿美金。” 阴崖闭上眼睛: “——死活不论。” 电话被挂断了。 第三百零三章 逃亡 正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午时三刻。 近六年以来未曾有过的恐怖悬赏额如同风暴一般,自【万孽之集】的所有渠道上扩散开来。位居于升华者暗面世界最庞大的中介平台在抽取了十分之一的佣金之后,毫无保留的在东夏领土的东部区域进行了全域推送。 铺天盖地的告死文书化作一条条弹窗和短信,出现在了每一个定位在东夏的注册者手机中,不论是否是升华者,供职与何处,究竟是什么人。 有更多的通知则穿梭在暗网之中,发散向了四面八方,将高额悬赏的通告送入了每一个高级会员的手里。 四亿美金! 数十名精算师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了资产的清算和交割,将三分之一个重要物资出产边境的股份折合为了现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进行了转移和收购。 足以令一个升华者余生都过上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的资金已经注入了悬赏池之中,只要将悬赏目标带到任何一个能连上万孽之集的WIFI的地方,就能够将这一笔拿到手中。 当弹窗自从手机屏幕上浮现的瞬间,首先是短暂的寂静,紧接着便掀起了惊涛海浪。 “竟然是这样么?” 短短三分钟后,前因后果就摆上了大表哥的办公桌,诸红尘错愕地将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应该说刚毅果决还是轻率鲁莽呢?但不论如何,都让人十足爽快啊……” “你能别看热闹了么?”末三叹息,将又一沓报告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十分钟前,‘电锯食尸鬼’进入了现境,据说‘噩梦之眼’也有活动的迹象。而边境探测器已经捕捉到了另外六名通缉中的要犯以及超过十六个边境佣兵团的异常行动……这可是在东夏的境内,就朝着我们的辖区来的,你总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反应?要什么反应吗?” 大表哥被逗笑了,回头看她:“不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么?犯法的抓,有罪的杀,胆敢反抗的话直接导弹和迫击炮队伺候,抓到死的送到稷下去做标本,抓到活的就送到稷下去当试验品……至于那些没在东夏境内犯过法的人,我们又能怎么样?禁止入境么?” “难道就什么都不管了?” “管啊,当然管。” 大表哥的指尖转动着打火机:“众所周知,东夏是一个禁止个人持有枪械和管制刀具的地方……真希望他们不会携带什么违禁物品呐。” 说着,他就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哎呀,我真是太喜欢槐诗这个年轻人了,你看看他,光他一个人,就给我们创造了多少集体三等功啊,今年的先进标兵都有照落了!你快去看看,还有谁没有蹭过顺风车的,赶快都上去捞两把……等鱼汛过了,就不好逮啦。” 就在大表哥愉快的笑声中,金陵社保局的庞大地下设施中,一盏盏灯光亮起,匆忙的脚步声奔走向四面八方。 整个东夏东部最大的升华者暴力机关,全力运转了起来。 满怀着期待。 而更多的升华者,更多的杀手或者更多的边境佣兵团,则像是茅坑里的苍蝇、雨后的春笋和黑色星期五超市外面的顾客一样,源源不断地做出了行动。 在四亿赏金,直接和源质结晶可以挂钩的庞大悬赏吸引之下,蜂拥而来! …… 半个小时之后,荒野中。 槐诗面无表情地将斧子从那个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家伙脑门上拔出来,然后转过身,自满地狼藉的尸体中挑挑拣拣,拔出了一把可堪一用的霰弹枪,挂在马鞍上,牵起白马的缰绳,继续往前走。 马背上,艾晴抬起眼睛辨识着阳光,神情平静。 “金陵不是这个方向。” 她问,“你不送我去天文会?叛逃比谋杀的罪行更重,你明白的吧?” 槐诗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这只是第一批动作最快的而已,我堂兄那个家伙哪怕不亲自出手,也肯定会设下悬赏,后面找上门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马背上的女人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太阳,好像能够看到近地轨道上无数对准了他们的卫星那样,微微地挥手。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艾晴问:“距离这里最近的公共边境入口起码有二百公里以上,还是说你只是纯粹想要带着我私奔而已?” 槐诗没有理她。 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微妙起来,似是微笑:“你知道我今天原本是要订婚的吧?” “如果我没来的话,今天你就要出殡了。” 槐诗漠然地回答:“不要幻想有人回来打爆你婚车的车轴这种烂俗剧情,像你这种女人嫁不出去的。” 艾晴的神情毫无波动,只是平静的问,“我只想咨询一下这位天文会的槐诗先生有关逃亡的计划而已。” “闭嘴就好了。” 槐诗回过了头,自离开了阴家之后,第一次地看向艾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别再说话了。” 似是窥见了那一双眼瞳中的愤怒,艾晴难得的从善如流。 没有再说话。 或者说,早已经清楚了那个答案。 她仰起头,迎着远方吹来的风,长发在风中飘起。 旷野仿佛一望无际那样,看不见尽头。 “真自由啊。” 艾晴轻声呢喃。 哪怕这一份自由如此的虚幻和短暂。 在远方,烟尘扬起,一辆越野车翻山越岭,呼啸而来,停在了白马的前方。驾车的中年男人隔着玻璃,凝视着两人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手机,对照着上面的照片。 推开车门,下车。 从后车厢里抽出了一把沉重的长戟,双手握持。 拦在白马的前方。 “不要挡路。”槐诗的手按在美德之剑上。 “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正好在这附近野营而已,后面的人还有更多。”持戟的男人回答,“就算是我让了路,你们也过不去。” “所以不让?” “所以,为什么不让我试试看?” 拦路的升华者的身后浮现幻影,自躯壳中走出了一个一摸一样的自己,手握着一样的长戟,彼此没有任何的不同。 “东夏谱系·澹台焦。” 两个宛如双胞胎一样的人影齐声开口说:“如果你真得有信心带她走,不妨就把这一场当做热身好了。” 槐诗踏前,拔出美德之剑,迎着两个同时稀薄起来的幻影踏出脚步。 那一瞬间,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咆哮迸发。 轰鸣奏响,澹台焦的两道身影瞬间自原地消失,自地上犁出一道深邃的裂痕,笔直地指向槐诗,长戟嘶鸣,自这近乎一致的共鸣中掀起凄啸。 铁光一闪而逝。 槐诗的手腕抬起,剑刃斩落,向前。 收剑入鞘。 在他身后,两个身影滑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长戟和胸前同时迸出了一道裂痕。而槐诗面前的空气中,则有血浆喷涌而出。 真正的澹台焦踉跄后退,不可置信槐诗如何看破自己灵魂能力和无常的圣痕结合之后所制造出的真实分身。 “屏住呼吸之后,脉搏声反而变大了。”槐诗抬起手,扣了扣耳朵眼,“震得我耳朵疼。” 澹台焦愣了一下,旋即苦笑着跌坐在地上。 “多谢手下留情。” “不,是你太弱了,我还能留手。”槐诗转身,牵起白马的缰绳,继续往前,听见身后澹台焦的声音:“前面还有人在等着你,槐诗,你走不远的。”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往前。 在淌过溪水之后,看到那个坐在岸边,等待许久的身影。 出乎预料的熟悉。 里见琥珀。 久违的少女盖上了便当盒的盖子,抬头微笑:“你知道我是边境猎人的,对吧?” “任务有很多。”槐诗说:“不一定非要这一个。” 里见琥珀摇头:“可是我很需要钱。” “我可以给你。” 槐诗试着打商量:“就算是你嫌不够多,以我现在的身份,也还可以借贷到不少。” “诶?为上司酱这么拼的吗?” 里见琥珀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艾晴,促狭地笑了起来:“可惜,施舍来的钱我不要。” 她缓缓地起身,将外套随便挂在了旁边的树枝,露出了里面运动背心,还有挂在腰间的刀带,两把长刀,一柄肋差。 “不再等等?”槐诗问,“我可是赢了罗娴来着,你这么上没问题吗?” “靠着卑鄙把戏得到的胜利是不能算的,不要太得意啊,槐诗。”里见琥珀摇头,拇指缓缓地将鞘中的太刀推出一隙,笑容越发甜美:“顺带一提,其实不用等的。” 她说,“因为来得人太多了,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按照顺序来……我运气最好,是第二个。” 槐诗失笑,环顾着四周,隐约窥见了密林深处等待的几个人影,眼神就变得嘲弄了起来。 “就这么吃定我了?” “是啊。” 里见琥珀颔首,清越的声音自鞘中迸发,刺痛了槐诗的耳膜。 她说:“吃定你了!” 瞬息间,近在咫尺。 那是和槐诗如出一辙的……禹步! 不,甚至比槐诗的禹步要更加的成熟和高效,在结合了瀛洲剑术的步伐之后,已经形成了另外的模样。 在抛去其他无关紧要的元素之后,只保留下最狂暴的爆发力。 动用全身的力量。 汇聚为一束。 将早已经凌驾于常人想象之上的力量融入了千锤百炼的技艺之中。 瞬息间,拔刀出鞘。 隔着五步,原本只有三尺有余的刀锋瞬间暴涨,变作两米有余,可速度却随着挥斩变得越发惊人。 璀璨的像是流星那样。 瞬间的光芒,撕裂人的眼瞳。 ——回天·剑舞一连! 第三百零四章 拦路者们 凄厉的声音骤然迸发。 自槐诗手中,悲悯之枪向前突出,十字枪刃毫无征兆地堵死了剑刃劈斩的轨迹。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刀锋骤然缩短了,丝毫不讲道理的瞬间收缩了一米,毫无阻拦地绕过了长枪的拦截之后,毒蛇那样弹射而出。 槐诗向后仰出,看到锋锐的刀锋自鼻尖扫过,等他猛然撑起身体的时候,就看到扫过的刀锋骤然再度缩短,原本惊人的速度竟然再度攀升,自琥珀的回旋中,轻巧地划过了一道弧线,自上而下的,劈斩而来! 这一次,随着刀锋的劈斩,不止是长度暴增,就连本身的重量也在十倍二十倍的向上攀升! 破空之声炸响。 崩! 愤怒之斧向上撩起,和刀刃硬撼在一处,槐诗竟然都感觉到一阵手麻。可琥珀的动作不停,双足交错,向前跨出一步,自轻巧地回旋之中借势再次横扫。 刀锋上的力量,更胜以往! 金属碰撞的声音不断地迸发,槐诗狼狈后退,而里见琥珀却步步踏前,好像起舞那样的,自交错的步伐中挥洒剑刃。 这是以炉火纯青的剑技佐以灵魂能力而一起贯穿,将这一份力量无休止的叠加和转化所形成的剑舞! 剑舞一连。 一次、两次、三次……越是躲避,剑舞之上所携带的力量就越是恐怖。 自天地的回旋之中奠定摧枯拉朽的力量。 自剑舞开始时,主动权就已经被她把握在了手中。 当槐诗明白过来的瞬间,铁青的色彩就蔓延在了手臂之上,随着斧刃奋力的劈斩,自剑舞中荡开了一线微不足道的缝隙。 槐诗,长驱直入! 不顾迅速缩短,重量再度加倍剑刃,鼓手的力量迸发,近在咫尺地向着她的腹部轰击而出。 轰! 血色的甲胄自她的身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强行吃下了槐诗这宛如打桩机一样的一拳,里见琥珀咆哮,自鞘中拔出了另一柄太刀。 拔刀术! 汇聚在剑舞中的力量顺着手臂的引导,灌入了太刀的剑刃之中,将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化作了无坚不摧的速度,自鞘中迸发,烈光一闪而逝。 槐诗后退了一步,祭祀刀上崩裂缝隙。 不但防守的架势被击溃,他甚至快要握不住刀柄了。 “结束了,槐诗!” 里见琥珀咆哮,双刀横扫而出。 “是啊,结束了。” 自最后间不容发的瞬间,槐诗长出了一口气,强行撑起了美德之剑。 万钧之势的劈斩被美德之剑挡住了。 轻而易举。 只有一声细碎的脆响。 啪。 双刀脱手。 里见琥珀踉跄后退,倒在地上,竭力地喘息。 直到现在,才看到脚下不知道何时生长而出的鸢尾花从,如此纯白,如此美丽。 “太卑鄙了……”她摘下头盔,艰难地昂起头:“竟然用毒!” 槐诗随手给虎口的创口上抹上了一层银血药剂,微微耸肩,怜悯地看着她:“姑娘,时代变了。” 说着,抬起手,朝着她的后颈敲了一下。 结束了。 槐诗回头,想要去牵马,便听到背后骤然迸发的死亡预感。 猛然回头,伸手,五指握紧。 一把攥住了呼啸而来的箭矢。 在他的五指之间,那一根箭矢依旧在嗡嗡作响,锋刃距离槐诗的眼瞳只差一线。 在林中的深处,那个灰袍的人影一击不中,立刻从插在脚边的箭矢中拔出一枚,开弓再射。箭路飘忽而诡异,好像幽灵那样自密林之中隐秘又浮现,便已经近在眼前。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槐诗却觉得……对方的动作简直幼稚到……有些滑稽。 哪怕从来没有摸过那种武器,却本能的感觉,弓不是这么用的。 崩! 美德之剑横扫,直接将自脑后诡异浮现的箭矢自正中劈斩成了两截。 下一瞬,槐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没入了密林之中。 山鬼的碧绿火光瞬间自从他的身上燃起。 那个灰衣人愣了一下,竟然直接背起了弓,转身就逃,俨然是要和槐诗打持久游击的样子……只可惜,在密林中,和山鬼打游击?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瞬息间,槐诗就已经从荆棘丛中飞出,猛然一剑,将他钉在了树干之上。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旁噼啪作响的声音。 自黑暗中,原本空无一物的景象瞬间破碎,显露出隐藏在包围之后的十几个身影,还有他们手中已经打开了保险的自动武器…… 槐诗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树干上抽搐的射箭者,旋即恍然。 埋伏么? 下一瞬,边境佣兵们枪火的轰鸣迸发。 …… …… 在密林的深处,不断的有巨响浮现,好像炸弹不断的被引爆一样。 白马之上,艾晴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森林中升起的浓烟,可很快,就微微地侧过头,看向身后,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 “不是说要一个个来么?” “原本……嘿嘿……是这么说的……” 一个佝偻的老人拖曳着沉重的电锯,艾晴看过来,在长到过分的稀疏白发之下,丑陋的面孔上就挤出一个好像蠕动的笑容,咯咯怪笑:“但,我……不同意……” 在他身后拖曳的电锯上,还带着腥臭的血浆气息,以及破碎的骨骼碎片。好像有无数人惨叫的声音缠绕在上面那样,把手上缠着一层又一层来历可疑的皮革……几乎已经要散发出实质性的怨念和戾气。 毫无疑问,那是一柄近乎凶邪的边境遗物。哪怕在不久的刚才便已经饱蘸鲜血,此刻依旧饥渴的鸣叫着。 白马微微地转过身,唏律律的低吼了一声,眼神警戒。 脚下的铁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岩石,火花迸射。 吐出炽热的鼻息。 俨然冲锋在即。 “啊,看来……他真的已经走啦。” 拖曳着电锯的佝偻老人咯咯笑起来,表情抽搐着,收缩成针眼那么大的眼瞳死死地盯着艾晴,粗暴地喘息着:“四亿啊,四亿……而且死活不论……多好的肉质啊,孩子,多好啊……” 在他手中,电锯骤然发出了饥渴的嘶吼声。 疯狂地旋转,血光自链锯上喷涌而出。 “电锯食尸鬼——霍古斯?” 马背上的女人挑起眉毛,似是对于自己如今的魅力表示诧异:“你就真得确定我没有反抗之力了么?” “可、以的话,请随意反抗吧……” 霍古斯尖锐地大笑了起来,咧嘴,露出了还挂着食物残渣的尖锐牙齿:“这个孩子,可是相当喜欢挣扎的猎物的啊……” 电锯咆哮。 于是,艾晴点头。 “好啊。” 那一瞬间,白马嘶鸣,在艾晴明显超出槐诗不知道多少倍的马术驾驭之下,向前狂奔而出,迎着飞转的链锯,抬起铁蹄。 巨大的双目中满盈着嫌弃。 踹死你个老变态! 瞬息间,霍古斯坍塌为了腥臭的雾气,猛然沸腾而起,掠过了白马,自半空中重新汇聚成型,向着艾晴的面孔劈下的电锯。 艾晴面无表情,从马鞍上拔起了槐诗留下的霰弹枪,对准了老人狰狞的面孔。 扳机扣动。 深紫色的光芒自平平无奇的霰弹枪中喷薄而出,瞬间自空中撕裂开了万道划痕,化作暴雨,瞬间将霍古斯击溃了,重新化作烟雾,狼狈后撤。 再次浮现的时候,脸上已经多了一层麻子一样的疮疤。 “你现在张口,一定想问刚刚那个是什么。” 艾晴面无表情地回答:“其实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的灵魂叫做解放之眼,可以将自己的源质和任何源质结晶以最粗暴的方式进行激发和运用……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爆炸,倘若予以拘束的同时再进行引发的话,就能够形成枪械一样的热武器效果。” 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问道:“你现在,一定体会到我刚刚的‘嫌弃’了吧?” 少女拉动枪栓,再度对准了他的面孔:“说实话,像你这种连澡都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老变态,光是看着你,就让我恶心得快要吐出来了。” 霍古斯的表情抽搐着,手中电锯发出饥渴的咆哮声,俨然已经怒不可遏。 可紧接着,便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他错愕的回头。 在燃烧的密林之中,无数升起的浓烟里,归来的山鬼拖曳着斧刃,一步步地从火场中走出。 向着老头儿,露出了狰狞地微笑。 “我刚走了一会儿,就又有客人来了么?” “是啊,难得一见的恶客,身上起码有一亿七千万美金的悬赏额。” 艾晴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枪,脸色变得苍白:“光是装腔作势就已经用掉我所有的力气了……” 刚刚的那一发子弹,已经倾尽了她所有的源质了。 “没关系。” 超限状态的山鬼微微扭动着脖颈,骨节迸发清脆的声音:“我来招待好了。” 感受到来者胸臆之间宛如火山那样轰然爆发的源质波动,纵然是三阶巅峰数十年的霍古斯脸色也变了。 越发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会这么强! 以及,为什么会这么快! 一整个边境佣兵团……哪怕不可能人人都是升华者,可就算是十九只背着长枪短炮的猪,放在那里让人杀,也至少能撑一刻钟才对! “很简单呀。” 槐诗双手倒持着美德之剑和祭祀刀,撑起身体。 在原地,他摆出了俯身冲刺的架势,当昂起头时,嘴角便露出了令食尸鬼也为之惊悚的愉快表情。 “那当然是因为……” “——我比你们这群垃圾,要更强!” 那一瞬间,电锯陡然一震,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和哀鸣。 第三百零五章 斩鬼 那一瞬间,霍古斯如遭雷击。 不止是被扑面而来的杀意所震慑,而且还有在那一张俊秀面孔的凝视之下,手中‘恶食电锯’所传来的惊骇。 那是从未曾有过的恐怖体验。 当他从美洲遗迹中开掘出这一柄链锯之后,便已经情不自禁地被电锯中所蕴藏的无尽饥渴和狰狞所感染,沉醉在耳边不断响起的呢喃中,日渐苍老和诡异。 纵然因堕落被人唾弃和鄙夷,可这一份力量却是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诋毁的强大和狂暴。和链锯血脉相连的他早已经成为了深渊的恶兽,以血为食。如同共生那样,他为链锯提供血食,链锯就为它提供力量。 可如今,他却从链锯不断波动的凶恶源质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就好像隔着那一张染血的面孔,窥见了比自己更加狰狞和疯狂的本质。 被沉浸在黑暗深处的恶意和来自更高维度的猎食者所注视着。 瑟瑟发抖。 他错愕地后退,眨了一下眼,不可置信,试图重新看清楚那个渐渐模糊的人影,可瞬间的黑暗过后,槐诗的笑脸,便已经浮现在眼前…… 如此清晰,如此冷酷。 近在咫尺。 端详着他扭曲的面孔,微笑:“你在……看什么?!” 当着霍古斯的面,他抬起了手掌,五指握紧,铁青色的皮肤透露出了一丝丝猩红,就好像被烧红的铁那样。 挥拳! 鼓手轰鸣。 霍古斯下意识地想要将电锯挡在面前,可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来,就感觉眼前一黑,好像被一辆狂奔的卡车正面撞击那样,倒飞而出。 槐诗的手臂上,肌肉爆裂,又再度迅速修复。 破碎的皮肤重新弥合,只有一丝丝血色的雾气升腾而起。 槐诗踏前。 自破碎的岩石中,霍古斯尖叫,挣扎地爬出,可紧接着就感觉到身不由己地向上升起。 因为有一只手掌已经捏在了他的脑门上,整个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就好像拔了一颗萝卜。 五指缓缓收紧。 颅骨在剧痛中哀鸣。 在劫灰和死毒的灌注之下,霍古斯癫狂尖叫,胡乱地挥舞着链锯,毫无章法地反抗。 可紧接着尖叫就变成了嘶吼。 因为在链锯之上,无数血管突兀地延伸出来,没入了他的躯壳中,疯狂地抽取着他的血肉,发出轰鸣。 夹杂着金属和骨骼的链锯疯狂地运转起来,一只只眼睛从链锯的背脊上浮现,遍布血丝,毫无规律地看着四周,最后死死地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霍古斯的整个人都变成了惨白。 毫无血色。 因为鲜血已经变作了猩红的气焰从链锯之上燃起,恶食链锯轰鸣中横扫,和愤怒之斧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 “吃……吃……我要……吃……” 半空中,霍古斯整个人都好像蜘蛛一样地胡乱扭动起来,不顾颈椎断裂的声音,从槐诗的桎梏中挣脱而出。 他落在地上,手足并用地匍匐爬行着,速度飞快,融为一体的恶食链锯钻进了他的骨骼里,将他整个手臂都融入了链锯之中。 食尸鬼已经被这一把凶恶的边境遗物所侵蚀,形成了非人的狰狞怪物,向着槐诗嘶哑的咆哮。 好像这样就能够将敌人吓退一样。 回答它的是斩落的斧刃。 随着附魔手套的摩擦,源质质变形成的灰暗电光就附着其上,在槐诗的跳劈之中迸发赫赫雷鸣。 自轰鸣中,飞转的链条崩裂出一道道缝隙,细碎的骨片飞溅。 霍古斯奋不顾身地抱住了斧刃,抬起融入右臂的链锯,向着槐诗的面孔劈下。 斧刃在瞬间消散。 祭祀刀横挥,死死地楔入了旋转的利刃之间。 紧接着,美德之剑抬起,向前劈斩,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霍古斯的胸腔,剖开一个巨大的裂口,恶臭的血浆飞迸。 畸形的身体倒飞而出,可紧接着,他胸前的裂口中就浮现出无数牙齿,畸形的内脏如长舌一般从裂口中甩出。 他的整个胸腔都已经变成了饥渴的大嘴,没入了身体的链锯化作了飞速旋转的牙齿,残缺的身体猛然撑起,再度向着槐诗扑过来。 癫狂捕食。 槐诗后撤了一步,手中的雷光斧刃灵巧地划了一个弧度,抬起,迎着飞扑过来的怪物劈下。 颅骨破碎的清脆声音响起。 紧接着,电光扩散,令恶食链锯所寄生的躯壳发出麻痹的惨叫声。 随着槐诗挥手,祭祀刀死死地楔入了霍古斯胸前的大口之中,疯狂地抽取着一切血气,化为刀身上华丽的浮雕与晶石。 血肉枯朽。 美德之剑倒持,抬起,刺落。 彻底贯穿了怪物的脊椎。 恶食链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无数眼瞳分崩离析,在剑刃上那一线微光的诛杀之下迎来破灭。 最后的那一瞬间,霍古斯的破碎面孔艰难地扬起,歪斜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槐诗,饱含着怨毒和恐惧:“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义的使者。” 槐诗漠然地抽出剑刃,碾碎了意识最后的残痕。 源质溃散。 电锯食尸鬼迎来了灭亡。 在死寂之中,他环顾着四周,面无表情地问:“还有吗?” 草木之下的阴影摇动着,无人回应。 “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槐诗嗤笑了一声,收剑入鞘,转身走向了白马。 阴影蠕动了一下,似是愤怒,可当槐诗回头来看的时候,又像是惊弓之鸟那样缩回了黑暗里。 槐诗摇了摇头,弯腰,借着潺潺的溪流洗掉了脸上的血迹,牵起了白马的缰绳,继续往前。 在临走之前,艾晴似是无意地回头,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琥珀。 他们离去了。 …… 许久,许久,在草木的阴影中,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才缓缓地爬了出来,摘下了嘴角的影界呼吸器之后,剧烈地喘息起来。 汗流浃背。 刚刚差一点……就要被杀掉了。 “他妈的,四亿……四亿给你你有命花么?”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催促的信息,不忿地啐了一口,打电话将把这个任务发给自己的中介一顿臭骂之后,挂掉了电话。 依旧余悸未消。 可很快,看着四周散落的那些东西,眼睛又亮了起来。 蚊子再小也是肉,总不至于白跑一趟。 将那些死掉的人身上的装备扒光之后,他又回转过来,看向地上昏迷的少女,搓了搓手,忍不住吞了口一口吐沫。 呼吸急促了起来。 “我猜你一定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本应该昏迷的里见琥珀忽然翻起了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我建议,你把那个大胆的想法收起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 男人愣了一下,抱起东西,转身就跑。 枪声轰鸣。 他倒地。 琥珀面无表情地收起了一柄装饰华丽的燧发枪,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装备从地上捡起来,堆到了一起。 回头看向自己的便当盒时,只看到被踩碎的残骸,还有落进了泥里的饭团。 “给我珍惜食物啊,混账。” 她看向槐诗离去的方向,气儿不打一处来。 电话的声音从她口袋里响起。 “喂?局长,对,我已经倒了,而且差点死掉。” 琥珀歪头,点燃了烟卷,无奈地抱怨道:“这种只会得罪人的差事为什么要让我来啊?” “临时工不就是做这个的嘛?”电话里的大表哥没良心地笑了起来,“况且,要是三姐去的话,味道不就完全变了吗?思来想去,果然还是你最合适了……” 琥珀叹息一声,弹了弹烟灰。 “得罪人我倒是不怕啦,但有用吗?” “暗示这种东西,给倒了就行,说的太多,反而落人话柄。那个小姑娘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吧?” “谁知道呢?”琥珀耸肩。 “是啊,谁知道呢?” 短暂沉默之后,诸红尘忍不住叹息:“希望那个年轻人不会有事儿吧……回头又要被玄鸟老头儿骂我插手天文会的事情了,这事儿办得真不值当。” 琥珀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抽着烟,静静地看着槐诗他们逃亡的方向,忽然问:“你觉得,他真得会放弃么?” 大表哥没有回答。 谁都知道答案,但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到最后,诸红尘只能一声叹息:“辛苦你了,琥珀。” “临时工不就时干这个的吗?” 琥珀一脸咸鱼地抽着烟,摇头叹息:“但还是好挫败啊,为了对付罗娴费尽苦心琢磨出的绝招没有派上过用场就算了,连槐诗都打不过……这世道真得没天理啦。局长,可以看在我心灵受创的份儿上给可怜的小琥珀涨一涨工资吗?” “呃……通报表扬,号召大家学习你的先进事迹可不可以?” “当我没说。” 琥珀撇了撇嘴,没好气儿地挂断了电话,静静地把烟抽完,踩灭,收起了捡来的那些战利品,转身准备离去。 可是走着走着,却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看一眼。 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怜悯。 “加油吧,王子殿下。” 她轻声呢喃:“留给你的时间,真得不多啦……” 第三百零六章 噩梦之眼 随着轰鸣,火光升腾而起,浓烟遮蔽的太阳,只有舞动的灼红照亮了车窗里每一张错愕的面孔。 紧接着,白马的嘶鸣自遥远的地方响起。 在高速公路的尽头,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道矫健如龙的白色身影狂奔而起,越过了断桥,铁蹄践踏,瞬间摧垮了破碎的车窗,碾压在那一张狞笑的脸上。 血浆飞迸。 白马之上的槐诗抬起手臂,白马奔腾的千钧之力汇聚于手腕之上,悲悯之枪向前刺出,好像裁纸那样的撕裂了装甲车外面的阻拦,深深地贯入了其中,留下了鸢尾花的种子之后,消散在空气里。 就在公路上,那一辆横冲直撞的车猛然掉头想要再度追赶,但很快,便自疾驰中渐渐衰竭。 好像被放血的巨兽。 最终,停在了路边。 装甲车陡然一震,葬送在骤然爆发的火光之中,被喷涌出的火焰里被点燃了,阻断背后追击而来的车辆。 无数尖锐的喇叭声擦肩而过。 呼啸声此起彼伏的高速公路上,槐诗扯着缰绳,在白马的嘶鸣中开始了壮烈的逆行。 铁蹄践踏,踩碎了脚下的柏油马路。 白马驰骋如风。 长鬃挥洒在风中,烈烈如旗。 “小心前面。” 身后的艾晴低声提醒,紧接着便听见庞大货车漂移横扫而至的巨响。 就在前方,沉重的巨型货车骤然甩脱了外层伪装的壳子,展露出里面喷涂着各色猩红色涂鸦的车身。 在呱噪的说唱声里,驾驶席上的司机疯狂地转动着方向盘,踩下刹车,将庞大的尾端如同武器那样横扫而出。 就好像在玩具盘上横扫的粗暴手臂。 将前面逃之不及的几辆轿车掀翻之后,横置的车身封锁了白马的去路,紧接着,缓缓打开,显露出被焊装在货厢内部的重机枪。 “嘿,BRO,尝尝这个!” 肤色黝黑的机枪手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渣滓,狞笑着扣动了扳机。随着弹链的卷动,轰鸣的巨响从他的手中迸发。 烧红的金属呼啸着飞出,撕裂了空气,如同无穷尽延伸的雷火之鞭,瞬间向槐诗的所在横扫而出。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白马飞跃而起的模样。 就好像真的翱翔在风中那样。 毫不讲道理的一跃数丈,游刃有余地在交叉的火力网之间跳跃起落,速度飞快,甚至就连机枪调转的速度都追之不及。 只是短短数秒,一百余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铁蹄踩在车厢之内。 冲着那一张目瞪口呆的面孔,白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极其人性化地啐了口吐沫。 紧接着,马背之上的斧刃横扫而来,削掉了一整个天灵盖之后,顺势将兀自空射的机枪斩成了两截。 破碎的子弹飞迸里,白马原地调转了身躯,悲悯之枪横扫,势如破竹地切裂了车壳,将旁边两个目瞪口呆的边境战争野狗送入黄泉。 源质爆裂的轰鸣一闪而逝。 艾晴放下了手,隔着厚重的装甲,一个扑上来的人影倒飞而出,肝脑涂地。 “都是些杂鱼,不要和他们纠缠。”她说:“应该是噩梦之眼出动了,那群家伙最喜欢驱使炮灰将猎物的力气耗尽之后,再轻松进行抓捕……” 伴随着她的话语,白马再次从撕裂的车壳之间跃出,落在地上,灵活地在一辆辆车的车顶上跳跃着,最后一跃而起,踩在了高架之上。 回头的时候,身后的高速公路上已经一片狼藉。 火光扩散中,浓烟滚滚,战争野狗们尸横遍野的样子足以令最冷酷的白左们痛心疾首。 值得庆幸的是,得益与社保局极其迅速的应变和流量管控,这一片区域已经被封锁,闯进来的人根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紧接着,轰鸣声从天而降。 在那之前,天穹之上驱之不散的阴云中,率先有猩红的光芒亮起,蜿蜒的曲线勾勒出了一只血色的眼瞳标志。 紧接着,庞大的钢铁之船破云而出。 那是遥远的幻影。 安装了最新的深度潜航引擎的探索舰自最接近的边境中转站闯入了现境的夹缝,和东夏谱系的对外防御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只将通往现境的门户打开一线。 再然后,自从缓缓开启的舱位中,弹射器的光芒一闪而逝。 于是,在遥远的幻影之中,有真实的钢铁从天而降,和空气摩擦,迸发出炽热的光焰。 流星坠落。 狂乱的轰鸣扩散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坠落的铁块之上就喷出了止动的焰流,好像火箭降落那样,不断地有铁片自本体上甩脱,坠入风中,焚烧成赤红的铁汁,洒向四面八方。 直到最后,沉重的铁壳终于从天而降,自轰鸣中分崩离析。 高架剧震。 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半跪在其中的魁梧身影缓缓地抬起头,被狰狞面甲所笼罩的面孔上只显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瞳。 来者浑身都包裹在了千锤百炼的全覆盖式装甲之下,手持着对于常人而言过分沉重的焰形剑与决斗大盾,挥洒自如的向前走了一步。 向着槐诗,展露出盾牌上的眼型标志。 代表着边境和地狱中最为著名的边境佣兵团之一,噩梦之眼的到来。 “虽然和经历了如此争斗的对手再进行比试有些胜之不武,但希望你能理解。”钢铁骑士闷声说:“这就是战争。” 槐诗下马,环顾着四周,最后抬起眼睛看了看天空之中的虚幻影子,满怀疑惑:“只有你一个人的话,算不上战争吧?” “这是我主动提出的要求。” 笼罩在钢铁之中的降临者说,“如果我能够一个人解决这一件悬赏,那么军团长就会为我的盾牌亲自点上噩梦之眼的眼瞳。” 在他的手边,足以将整个人都挡在后面的决斗大盾上,噩梦之眼的标志里空空荡荡,代表着他‘未成熟者’的身份。 唯有被军团长亲自赐予噩梦之眼的徽记,才能够成为这一支地狱军团中的正式成员。 在那之前,不论服役多久,不论参与了什么样的战争,收割了多少敌人,倘若能力不被证明,不受认可的话,那么就永远都无法摆脱这一道代表幼稚和软弱的印记。 “倘若你还执意不肯退去的话,就放马过来吧,年轻人!” 来自深渊中的升华者扛起了自己的焰形剑,肃声宣告:“在这一只眼睛的见证之下,你我将进行对决,不会有无关者插手,也不会有其他的结局,我们将不死不休。 如果你战胜了我,就代表我的试炼失败,噩梦之眼便再不会插手这件事情。” “我会过去,但遗憾的是,马被别人骑着,不太方便用……” 槐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步步踏前,扬声问道:“怎么称呼?我的意思是,等会儿起码可以给你立一个墓碑。” “理查德。” 他说,“——被放逐的理查德。” 三阶升华者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展露出束缚在躯壳之中的气息,有狮鹫的幻影自身后升腾而起。 那一瞬,铁靴踏碎了脚下的混凝土。 决斗大盾一震,轰然推进向前。 好像一辆战车那样,当甲胄之下的非人躯壳开始发力,狂暴的力量就从其中迸发,推动着百斤由于的沉重装甲迸发巨响,轰鸣向前。 掀起呼啸的飓风。 槐诗步步后退,被大盾上狂暴的力量推动,脚下在破碎的混凝土中犁出了两道裂口,感受到短暂碰撞中所蕴藏的恐怖力量。 虎口发麻。 对待这样的敌人,应该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进行游斗和消耗才对。他的速度,理查德绝对追不上。 可现在他却不能逃。 倘若一味退让的话,恐怕失去耐心的理查德就会直接向艾晴下手了。 他不能退。 那就……用不退的办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涨红,紧接着,瞬间惨白,浮现出一丝铁青。 炽热的汗水蒸发为雾气,从他裸露的双手和面目之上升起,丝丝缕缕的凄白中,肌肉在疯狂地鼓动着。 就好像被烧红了那样。 槐诗长叹,吐出了肺腑中灼热的呼吸,山鬼的火焰从胸前的裂口中升起,再次笼罩了躯壳。 大盾的推进戛然而止。 在槐诗抬起展开的五指之前。 盔甲之后,理查德诧异地抬起眼瞳,旋即恍然:“这就是在新秀赛中表现过的那一招么?令人敬畏的技巧啊……” 焰形剑呼啸着斩落,随着槐诗的躲闪,自大地上斩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紧接着,随着理查德的挥舞,沉重的长剑拍打在大盾之上。 火花飞迸。 好像进军的鼓点那样。 “你果真是足以同我战斗的强敌。”理查德饱含期待地凝望着面前的槐诗:“来吧,王子殿下!” “——胜,或者死!” 狮鹫的长啸之中,羽翼展开,璀璨的辉光笼罩在了理查德的装甲上,敌人步步踏前,向着燃烧的山鬼发起冲击。 回应他的是自槐诗手中展开的刀斧,摩擦,迸发出了炽热的火花。 向着斩落的焰形剑挥洒而出。 钢铁碰撞的尖锐声音再度迸发。 槐诗后退了一步,可这一次,却没有被那恐怖的力量摧垮。 凭借着可以不断修补体质的山鬼圣痕和暂时牺牲体质以提升力量的超限状态,槐诗本身的肌力终于跨入了第三阶段·以太的范畴之中。 感受到在脉搏中如同熔岩一般奔涌的狂暴力量。 山鬼咧嘴一笑,手中的斧刃变化着,反手拔出了美德之剑,向前冲出。 “——再来!” 第三百零七章 继续 山鬼骤然失去了实感。 就好像……变成了升腾而起的烟雾。 当山鬼和狮鹫碰撞在一处的时候,形态就越发的飘忽,就连槐诗都感觉,随着圣痕的运转,自己好像要蒸发了。 自固体成为了无形的液体,紧接着,在迅捷的运转中形成飘散的雾气。 这或许是什么弊病和危险,可不知为何,内心之中却油然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就好像再度得到了成长一样。 就应该如此,就应该这样才对。 自一至众,再自众重新合而为一。 最终,彻底归于虚无。 源质中无数涌动的生机在这涸泽而渔一样的消耗中竟然也变得渐渐凝练了起来,时节自盛夏走向寒冬,抛去了毫无意义的躁动之后,一点一点地将根系植入了九地之下。 等待春来。 从死亡中被赋予了生命之后,山鬼又本能地渴望再一度回到死亡之中去。 而死亡,如今近在咫尺。 带着冰霜的焰形剑斩落,和美德之剑上的电光碰撞在一处,槐诗后撤一步,转身,灵巧地卸去了剑刃之上的恐怖力量,自回旋中,斧刃浮现,随着手掌的抹过,附魔手套所施加的电光自斧刃之上亮起。 槐诗的手腕抬起,向着狮鹫骑士的脖颈斩落。 嘭! 决斗大盾陡然一震,上面浮现出了深邃的裂隙,电光扩散,带来了瞬间的麻痹。 槐诗再度踏前一步,硬顶着理查德周身的严寒,祭祀刀自甩出的手中浮现,见缝插针,穿入了盔甲的间隙之中。 可紧接着,在理查德的咆哮中,祭祀刀竟然被猛然钳住,扭转。 拧断! 源质破碎所带来的冲击令槐诗眼前一黑,然后,他就看到了理查德手中的焰形剑骤然崩解——不,应该说:在灵魂能力之下转化,形成了汇聚为一束的源质之火,向着他的面孔斩落。 这是和圈禁之手的性质相似的能力,焰形剑被转化为源质形态之后,将动荡的源质束缚在剑刃的轮廓中,形成了稍纵即逝的狂暴攻击。 消耗掉一柄武器,在瞬间获得了十倍以上的威力。 斩! 槐诗爆退,禹步连踏,感觉到脚筋好像都要扯断了那样,胸前的灰色风衣上出现了一道尖锐的裂痕,内部的源质缓冲层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而幻觉一般的痛楚,已经刻入了肺腑之中。 倘若没有这一件轻甲的话,槐诗恐怕就已经瞬间重创了吧? 可当槐诗后退到极限,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时,他所积蓄的力量骤然爆发。好像弹簧被压到了极限之后迎来的反弹。 不顾的源质之剑的余烬,槐诗飞扑向前。 自铁青色的双手之中,悲悯之枪骤然浮现,向前贯穿而出。 凄啸爆响。 理查德不慌不忙,好像早有预料那样。自决斗大盾之后,再度拔出一柄沉重的长刀,格挡在面前,下一瞬,长枪突入,竟然一击之下,将千锤百炼的防守架势击垮。 必须后退。 他本能地抬起重盾,想要做出反应,可是却没想到……槐诗,已经近在眼前,手中的长枪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带着电光的斧刃,对准了他的脖颈,猛然斩落! 两道凄厉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了一个完美的和弦。 面甲崩裂。 无数钢铁碎片飞迸之中,第三枚音符自美德之剑的剑脊之上奏响。 理查德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将剑刃抬起,自仿佛凝固的时光中寸寸刺落,贯入了甲胄的裂隙之中。 楔入脖颈。 横挥! 于是,无头的骑士仰天倒下,只有一颗头颅飞起在空中,血浆泼洒。 死! 死亡突如其来,可天穹之上‘噩梦之眼’的旗舰却毫无反应,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场斗争的结局,见证着未成熟者领受死亡。 对决结束。 就在那一瞬间,隐藏在虚空中的人影猛然跃出。 潜伏许久的刺客一步跨越了数十丈,那瞬间的爆发力竟然还在槐诗的禹步之上,向着槐诗的后心,手中墨绿色的匕首刺出。 贯穿胸腔,自槐诗的胸前突出。 一线粘稠的毒血滴落。 槐诗面无表情地抬手,向着身后丢出了无形之斧。在他的影子中,阴魂一跃而出,捞住了空中回旋而至的斧刃,向着槐诗背后的刺客劈出。 腰斩! 惨叫的躯壳落地,变成了惨烈的两截。 槐诗伸手,猛然扯出了半截匕首,任由饱蘸毒汁的另外半截留在自己的后心处,自红手套的手中接过了斧刃,一脚,踩在了刺客的胸膛上。 “再见。” 他轻声刀背,斧刃斩落。 惨叫声戛然而止。 漠然的少年抬起头,看向远方。 远方的铁轨上,疾驰而过的列车车顶,那个匍匐许久的狙击手触电一样的从瞄准镜前面移开了视线,被那眼神中几乎形成实质的黑暗所慑服。 稍纵即逝的时机竟然就这样从手中流走了。 他不敢再看,立刻将狙击枪丢进了旁边的河里,重新钻回了车厢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变成了一个无关的游客。 槐诗收回了视线,原地等了一会,没有人再来挑战之后,转身走向了白马。 看到了白马旁边一具被踢碎的尸体。 “这谁?” “不知道。”艾晴摇头:“过来捡便宜的吧。” 槐诗点了点头,随手从前面将剩下的半截匕首扯出来,丢在地上,拍上了一层银血药剂,抬头看向前面:“还有多远?” “八十公里,不远了。” 艾晴问:“还要走吗?” “那就走吧。” 槐诗翻身上马,看向前方渐渐阴沉的天空。 晦暗之中,隐隐有电闪雷鸣,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眼瞳,可那一片漆黑中空空荡荡的,倒映着稍纵即逝的雷霆,就泛起了隐约的铁光。 他说,“我们继续。” 于是就继续。 走下高架,顺着公路,向前,看到了高山之间的峡谷,还有峡谷之上的桥。 桥上站着一个佝偻的影子,散发着恶臭,可双手中却拄着一把相较猴子一样的体型就显得十分夸张的大型镰刀。 骨白色的镰刀遍布着缺口,令人望而生寒。 而蓬乱的头发之下,那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瞳在看到他们的瞬间,就烧成了血红,怪叫了一声之后,笔直地扑了上来。 他的双腿,竟然是反关节的!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像野兽。 崩! 横扫的镰刀锋刃在槐诗的面前戛然而止。 白马之上,美德之剑抵在镰刀的握柄之上,槐诗缓缓抬起了眼瞳,凝视着他血红色的双眼。 “就你一个?” 猴子一样的怪人没有说话,依旧尖叫着,提起了手中的镰刀,再斩。 可白马人立而起,猛然向他踹出了自己的蹄子。 敌人倒飞而出,可未曾落地,槐诗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剑刃斩落,一条手臂飞起。 血色喷涌中,竟然又有一条手臂从伤口中弹出,猛然抓在了槐诗的脸上,抠出了两道血痕,持镰者的双腿落地,镰刀横扫,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 电光一闪,斧刃劈斩。 骨白色的镰刀断裂了,怪人张口想要尖叫,便看到槐诗欺进,手中甩出的祭祀刀钉进了他的嘴里,疯狂地吸食血气。 瞬间,那一张肮脏的面孔枯萎了下去。 下一瞬,斧刃抬起,斩落。 头颅飞出。 敌人倒地。 顾忌与那种恐怖的再生能力,槐诗挥手,丢下了一包金属燃料,打了个响指。 火焰升腾而起。烈火之中,猴子一样的怪人疯狂挣扎了起来,尖叫,到最后,彻底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颗枯萎的头颅,兀自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槐诗。 槐诗抬起斧头,劈碎。 死。 他抬起手,银血药剂抹平了脸上的伤痕,看了看远处。 七十公里。 他转身牵起了白马,“我们走吧。” “嗯。” 艾晴颔首。 他们继续往前走。 …… 远处的山头上,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拿着望远镜凝视着此处的一切,看到自己派出的怪物如此轻易地被杀死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速度不够快?” “速度已经够了,但技艺不精,融合的兽性太多了……” “备用品还有一只,要继续么?” “实战演练就是为了找出缺陷,缺陷找到了,就不必搀和了。” “那走吧?” “嗯。” 他们提起了身旁的公文箱,转身离去。 …… 槐诗依旧在向前。 五十二公里,明光镇外,看到了匍匐在山脚之下的巨大野兽。 宛如蜘蛛那样的八足节肢,浑身覆盖着沉重的钢铁盔甲,毒液从口器之中缓缓滴落,剧烈地化学毒素将石头也融化成了液体,刺鼻的恶臭扩散。 在背上,一个皮肤上纹着密集刺青的女人抬起眼瞳,手握着钩子一样的长枪和短刀。 看到槐诗他们的到来,就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四周我已经清理过了,不用担心你的女人。”她用生涩的东夏语说:“放马过来吧。” “虽然她不是什么人的女人,但还是谢谢你啦。” 槐诗笑了笑,随手将祭祀刀丢给了红手套,让他守着艾晴,稍微站得远一些了之后,抬起了手中的悲悯之枪,握紧了。 毫无征兆的,墨绿色的大网从蛛型野兽的口中喷出,锋锐的刀足践踏在地上,向着槐诗呼啸而来。 悲悯之枪抬起,自鸢尾花香中,晦暗的电光亮起,映衬着头顶天穹中骤然迸发的雷鸣,向前刺出! 白马嘶鸣,迈动脚步,向前,自投罗网! 紧接着,随着豪快凶猛的穿刺,将整个罗网和束缚一同撕裂,悍然地撞向了蛛型野兽。 长钩和悲悯之枪在空中碰撞在一处,摩擦出火花。 当交错的瞬间,那个女人手中的短刀横挥而出。 迅捷如电光。 槐诗竟然来不及阻拦! 也不想阻拦。 他手中,斧刃再度斩落,势如破竹的砸碎了蛛型野兽的头盔,它的脑袋劈成了粉碎。短刀从他的喉咙前面斩过,撕裂了风衣的竖起的领口之后,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可紧接着,裂痕弥合,随着槐诗的手掌抹过,强行接续。 当坐骑被劈死的瞬间,骑乘者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便看到槐诗刺出的美德之剑,将她贯穿在了鞍鞯之上。 撕裂肺腑! 满面刺青的女人好像感觉不到痛楚那样,手中的长钩骤然软化,蛇一样地纠缠在槐诗身上,另一只手中的短刀再刺! 崩! 愤怒之斧横扫,劈碎了软化的长钩,势如破竹,连同她的手臂一起将短刀斩碎。 紧接着,手臂抬起,斧刃划过一个弧度,向下劈出! 斩! 双方交错而过,血浆喷涌而出。 从槐诗的胸前和那个骑乘者的肩膀之上。 白马向前跑出了一截,回头看了槐诗一眼,槐诗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打了个响鼻,慢跑着又回来了。 艾晴仰头,凝视着槐诗胸前深可见骨的创口,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继续吗?” “继续。” 槐诗平静地回答,伸手,将她拉上马背。 他们继续向前。 越来越密集的雷鸣中,远方的天穹渐渐阴暗。 要下雨了。 还有五十公里…… 第三百零八章 最后的距离 “三重怀疑者,你被捕了!” 就在一片肃穆气息的会议室里,大屏幕上那个舞动着三戟叉的少年一马当先地抬起长枪,突施辣手,自人群中暴起,枪出如龙,将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贯穿在地上。 不等骚乱扩散开来,就有四五个等待许久的升华者扑了上去,戴上枷锁和镣铐,然后脖子根上敲上了银钉,将这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压制在地,娴熟麻利地活捉起来。 紧接着,就有人趁着人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拍了拍手,微笑着施加了广域催眠和暗示,请大家当做无事发生。 很快,三重怀疑者就被塞进了一辆直达稷下的面包车里,消失在了画面中。 而就在大屏幕的各处分屏上,超过六支队伍在火速行动,不断地按照计划将一个个潜入现境的升华者罪犯捉拿或者格杀。 伴随着大表哥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倒计时在继续,就好像交响乐一样,数十场紧张和混乱的逮捕行动在一刻钟之间密集的展开,有条不紊地运行,然后毫无差错地将一个又一个的罪犯拿下。 “B队可以开始行动了。” 他回头对着助理说道:“让D组等一会儿,四阶比较棘手,通电夸父吧,我们出动龙伯卫……终末骑士和破灭之刃这两个家伙难得敢在现境露头,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来旅游的。” 早已经习惯助理工作的末三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看到诸红尘的神情严肃起来,似是思索。 在会议室门外,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您点的饥饿之口三星奶茶到了,请签收一下,稍后给我们一个好评,谢谢。” 神出鬼没的昨日快递快递员从门后探出一条胳膊来,胳膊上挂着一串奶茶外卖袋子,诸红尘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好说好说,等会儿还有一个烧烤,麻烦速度快一点哈。” 送走了快递员,大表哥娴熟地在所有人无语的神情中分发着奶茶。 滋溜着自己那一份双倍加糖加珍珠的深渊奶茶时,便惬意地抬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逮捕名单,啧啧感叹:“一个、两个……十七个,哎呀,这是多少个三等功啊,就连二等功都有两个了……真好啊真好啊……” 他想了一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下次我再申请几个亿的外汇,我们随便去悬赏一下谁吧?” 末三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家局长隔三差五的抽风想法,娴熟地反问了一句:“要是让玄鸟知道你在钓鱼执法,你不会挨揍么?” “……当我没说。” 大表哥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重新将自己丢回了转椅上,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想起来了:“槐诗呢?走到哪儿了?” “距离边境·石城还有三十五公里。” 末三看了一眼手机,轻声叹息:“他大概想要带艾晴从那里走吧?从石城中转,只要通过两个浅层的地狱,就能够搭着无尽之海的洋流到缅国去。” “三十五?”诸红尘沉默了许久,似是错愕于这个距离,缓缓摇头:“能够到这里,一定很不容易吧?” “从一开始就没简单过,简直不像是一个二阶能做出的事情……不,绝大多数三阶的升华者也无法达成像他这样的壮举吧?” 很快,现场观测员的情报传导了大屏幕上。 一连串或是血红或是漆黑的名字不断地刷新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断骨杀手安隆】、【红·东风谷】、【蝴蝶】、【兰度·兰德斯】、【被放逐的理查德】、【倒影】、【镰装猿鬼】、【蛛行者安杰丽特】、【继承者北游】、【歌者徐唱】…… 这些人分别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国家和谱系,不同的边境里,唯一相同的是,此刻他们的名字上都划了一道代表死亡的黑线。 在名字的后面,记录死因的位置上,只有两个没有变过的字迹。 ——斩首。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这些被通缉者、逃亡者或者干脆就是声名卓著的边境猎人,他们每一个人的事迹和所擅长的记忆都足以记录成一本耸人听闻的小说,可如今,已经没有小说了。 只有一个个名字写在这个冷酷的名单上,一个又一个的被斩首。 而且,名单还在不断的刷新,不断地有新的名字从下面浮上来。 死亡越来越多,名单就越来越长。 而槐诗,在向前。 还差二十公里…… 末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怎么了?”大表哥看过来,似笑非笑:“被吓到了?” “……只是有点诧异。” 末三沉默许久之后,摇头叹息:“完全没有想到……” 哪怕已经有了不容质疑的证据,已经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不容辩驳,可末三依旧很难将如此恐怖和血腥的战绩和那个看上去清瘦温和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很多事情,大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希望它发生而已。” 诸红尘拿着吸管戳着奶茶里的珍珠,忽然问:“你知道什么是应激反应么?” 末三回头看过来,没有说话。 “就好像当兵的人上了战场,回家之后会在噩梦惊醒时痛哭流涕;常人在遭遇惊吓的时候会踉跄后退,惊声尖叫;你拿着小锤子敲别人膝盖,它会弹起或者被你砸碎……这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本能。 罗老师告诉我,这就是槐诗的天赋。” 他抬起眼眸,凝视着大屏幕上的名单,平静地说道:“当他手握刀剑的时候,就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少年了。当他无路可退的时候,就不会在像是过去那样微笑。 区别于亡命之徒的破罐子破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他不会后悔。 然后,他会变得狰狞,像铁一样,像是炉子里焚烧的炭火与饥饿苦寒的漫长冬天——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摧毁。” 如是,诸红尘眯起眼睛,断然地下达了判断: “如果艾晴不能活,他就绝对不会后退。” “……” 在沉默中,末三没有再说话。 诸红尘也没有。 只有名单上,一个个名字不断的出现,猩红和漆黑映照在一处,好像化作了一条血和骨铺垫成的路。 缓缓向前。 还有十公里…… …… …… 远方再次传来了震人心魄的轰鸣,惨叫声戛然而止。 只有铁蹄践踏的声音响起。 应和着远方的雷鸣。 在石城的入口前,所有汇聚在这里的赏金猎人们不安地对视着,再无不久之前的镇定和轻松,在渐进的马蹄声中,被恐惧渐渐侵袭。 他在向前。 在这里的,是赶来现境金陵的最后十五名赏金猎人。 来得太晚,甚至来不及赶到前面去拦截,结果才发现,赶到前面的人都已经死了。 如今在这里的升华者并不能说弱,只不过没有来得及而已。可不论是谁在听闻这短短三个小时里不断刷新的恐怖战绩时,都会油然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寒。 尤其是自己可能也会变成战绩中的一部分时。 彼此对视时,他们眼神中就再无刚刚的戒备和敌意,反而清晰地窥见了不少人眼中的慌乱和不安,已经有人转身走了,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留下来。 ‘不要怕他只有一个人‘、’等会儿我们一起上‘、’他再厉害难道还是三头六臂么‘这样的话在每一个人的嘴边打转,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旦说出来,战斗还没有开始,恐怕就已经结束了。 “先建立阵地吧,严阵以待。” 鬓边略显斑白的升华者提议道:“这一次,明显大家单独吃不下了,不如联手,信得过我的话,到时候我们就按照各自的贡献分钱,死了的人那一份我会送到他魔金银行的账户里,有同意的人,到我这边来。” 这时候,不论是好的决断还是坏的决断,都难能可贵。再没有什么比沉默和犹豫要更加的令人焦躁了。 有人站出来愿意承担责任,再好不过。 很快,三道略显稀疏的防线就在石城的入口处,这一段古老城墙的废墟建立了起来,背靠着远方的黑湖,严阵以待。 等待马蹄声的接近。 直到染血的骑士骑乘者猩红的战马,自废弃的火车隧道中缓缓地走出。 死寂之中,马背上,那个几乎被染成赤红的骑士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早已经遍体鳞伤。遍布血口的面孔再看不出资料上所说的俊秀阴柔。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粘稠的鲜血从华丽而肃冷的枪刃之上落下,落入泥土中,所过的地方,便盛开了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 重创的白马嘶鸣了一声,载着沉默的骑士缓缓上前。 仿佛随时会倒毙当场那样。 难以相信到了这种程度人还能再继续活着,可实际上依旧有炽热的呼吸从他们的口鼻之中呼出,遍布血丝的眼瞳中带着地狱里熔岩的温度。 纵然惨烈如此,可是骑士身后的少女却一尘不染,没有受到任何的创伤。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越过他的身前。 凄红的白马抬起眼眸,冷漠地凝视着前方的敌人们,缓缓上前。 骑士依旧沉默。 距离缓缓拉近,所有人都看到了槐诗身上的伤痕和鲜血,在寂静中,表情抽搐着,彼此交换着眼神。 直到鬓边泛白的指挥者缓缓起身,掐灭了嘴角的烟卷,轻声叹息。 他起身,向着骑士呼喊。 “槐诗,是吗?” 没有人回答,寂静里,白马依旧向前,不急不缓,遍布裂痕的蹄铁敲打着石头,迸发出火星。如擂鼓那样,撼动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没必要这样。”指挥者扬声说:“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指责你了……就算是死,你也冲不过去,为什么我们不谈谈?” 依旧没有人说话。 槐诗的眼眸低垂,毫无任何反应,就好像没有听见那样。 可紧接着,铁蹄践踏的声音却变得密集了起来,马蹄敲打在遍布锈痕的铁轨之上,映衬着天穹之上骤然横过的雷声。 电光自阴云中鞭挞而下,稍纵即逝,照亮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瞳。 如铁铸的冷漠。 白马向前,飞奔,发出震怒的嘶鸣。 槐诗咆哮。 山鬼的嘶哑吼声骤然迸发,随着雷鸣四处招荡,疾驰的白马之上,悲悯之枪抬起,对准了那一张苍老而错愕的面孔。 有轰鸣的枪声响起,可瞬间,微不足道的子弹就被行进的白马甩开。 槐诗在向前。 ——最后的一公里! 第三百零九章 最后的问题 那一瞬,血染的白马冲入了最前方的防守阵地之中,长枪笔直的穿刺,撕裂了最前方的面孔,势如破竹地将最外层的防御阵线凿穿。 自马背上落下的炼金炸弹旋即将一切都埋葬在席卷的烈火和轰鸣之中。 槐诗依旧在向前。 白马飞跃,跳过了地上的壕沟和尖锐的铁刺,铁蹄践踏,迸射血光,马背上的槐诗横扫枪刃,随手,向着左侧斩下了斧刃。 血骨分崩。 惨烈的声音里,一具尸体仰天倒下,血色泼洒,紧接着,更多的死亡突如其来。 混乱的咆哮和嘶吼响起,可紧接着,又在残酷的蹂躏之下被湮灭了。 铁蹄践踏,白马一步步地踏前,冲垮了第二层防线。 苍老的指挥者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染血的骑士就已经呼啸而来,缠绕着电光的斧刃横扫,势如破竹地斩碎了虚无的屏障。 白马人立而起,踩碎了他的武器,纵声嘶鸣,掀起了迟来的血雨腥风。 一柄漆黑的霰弹枪从马背上抬起,对准了指挥者的面孔。 “谈谈?” 最后的那一瞬,他听见马背上传来的沙哑嗤笑:“你也配??” 扳机扣动。 喷薄而出的金属暴雨带来了死亡和黑暗,昭告最后的战斗就此开始。 而前方,再没有任何的阻拦。 槐诗回过头,被血染红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身后来不及散去的追击者们,再一次的,抬起了手中的枪刃。 伴随着最终的雷鸣,倾盆暴雨从天而降,吞没了最后的惨叫和哀鸣。 许久,许久,当槐诗麻木地从尸体中拔出了枪刃时,环顾四周,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影了。 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 他如释重负的喘息着,感觉到白马踉跄地跪倒在地上的泥泞里,遍布伤痕和血污的脑袋缓缓地扭过头来,最后看了他一眼,顶了一下他的肩膀之后,化为幻影消散。 暴雨之中,槐诗从地上爬起,伸手,扶着艾晴,缓缓地走向了前方的破碎城门。 穿过了那一截残缺的城墙和破碎的城门,就可以进入到边境·石城里。 可艾晴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停在了原地。 槐诗茫然地回头,看到了她平静的眼神。 “一旦进入了边境,就真得是叛逃了,你明白吧?”艾晴说,“天文会不会放任这种程度的渎职和叛逆。” 槐诗没有回答。 他知道。 艾晴想了想,又问:“去了边境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会有人接纳我么?在里面等着的人只会更多,说不定阴崖就在那里等我们送上门……你有把握赢他么?” 槐诗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 艾晴沉默地凝视着他,许久,再次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觉得,我会没有想到你来到阴家之后,遇到这种事情后会怎么做吗?” 槐诗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了。 “我是在利用你的啊,槐诗。”艾晴问,“真的有必要为这种女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你知道我不会放着不管,对不对?” 槐诗笑了笑,用一种令她极其不快的平静语气回答:“懂得依靠朋友这一点,算是你的成长了吧?其他的事情就没必要在意了。” 要说利用的话,他利用艾晴,利用天文会这个身份做掩护的时候难道不是更多么? 小的时候大家做朋友,可成年人的世界里据说只有利弊,那么能够成为可以互相利用的好朋友也不错。 干嘛非要去执着与那么多呢? 他扯住艾晴的手,继续往前,听见身后少女怀疑的声音。 “槐诗,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槐诗回头愣了好半天,被她那么凝重的语气逗笑了,忍不住摇头:“别扯了,像你这种女人,哪里有人会爱上你啊。” “是啊,那我就放心了。” 艾晴轻声叹息,“但就算是我不在乎,可被人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想要生气啊……” 说着,她伸手,按住了槐诗的脖颈。 小小的愤怒和不快在指尖爆发。 啪的一声轻响。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疲于奔命的骆驼终于被压垮了。 槐诗仰天倒下,可很快,就被艾晴撑起来了。她扶着槐诗向前,走到城门下面雨水撒不到的地方,放下,依靠在墙壁上。 “还不明白么,槐诗。”艾晴端详着他错愕的样子,摇头叹息:“现在,我就是你最后的绊脚石啦。” 已经再没有人需要槐诗去复仇了。 可只要她还在,槐诗就永远会和过去的仇恨和阴家纠缠不清。 只有艾晴走了,他才能够彻底自由。 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用不着这么惊讶,对吧?” 她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你教会我的话,那就是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如今看起来,我做得还不错,你何必再继续插手呢?” 槐诗愣住了。 他第一次看到艾晴的笑容,平静又和煦,不再阴沉,而是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已经自由了。 从她挣脱束缚开始…… 可不知为何,他却想起了几天前那个肌肉老头儿对自己说的话。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槐诗,不是每一个人离开你的帮助之后都会沦落到不幸的深渊里……干嘛非要让每个人都离不开你呢?” 槐诗摇了摇头,忍不住想笑。 是啊,何必执着于到处逞英雄呢? 不是每个女孩儿都执着地期盼着有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啊,槐诗,也不是每个人都想着会有救星将一切事情都干脆利落的摆平。 殿下,时代变啦。 与其等待那种时灵时不灵的王子,她们可能都比较喜欢自己把事情解决。可能等她们端起加特林突突突完毕了之后,还能叼着烟,问姗姗来迟的王子借个火儿。 香香软软的小姐姐们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可怕的生物了呢?真令人发自内心的难以接受…… “这么说话太让人伤心了,艾晴。” 槐诗呛咳着,自嘲地笑起来:“我本来还想和你做朋友的……” “算了吧,我可是很讨厌你的。” 艾晴轻轻地坐在他的身边,瞥了他一眼:“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讨厌,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看到你拿了大提琴比赛第二名之后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更讨厌了。 要说的话,从那个时候开始起,我就不想和这种得过且过的人做朋友……结果没想到,竟然能纠缠不清到现在。” 她怜悯地瞥了槐诗一眼,“你就当做是孽缘吧。” “孽缘……吗?” 这样的孽缘多来一点好像也不错。 槐诗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城门外面泼洒而下的暴雨。 在雨水无止境的厚重声音里,整个世界都安静起来了。 那个轰鸣运转的残酷世界渐渐地离他们远去了。 将他们抛在了原地。 在无言的寂静中,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执着也好,恩怨也好,飘忽的像是水汽一样,消散在了悠长的静谧里。 可唯有现在,他才恍然觉得,艾晴是真实的。不是过去那些记忆碎片中的孤独幻影,也不是那个执着于更高处,让人感觉遥不可及的女人。 她真切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就在自己的身旁,只隔着短短一隙的距离。 甚至能够倾听到她的心跳和呼吸。 在沉默之中,他们好像都不再孤独了一样,从过去的阴影和恩怨之中得以解脱,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彼此相伴。 哪怕只有这转瞬而过的短暂时间。 直到倾盆而落的暴雨渐渐稀疏。 艾晴缓缓从地上起身,看向远处。 “准备走了吗?” “嗯。”她点头。 “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槐诗看着她,说完之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懂的,比方说临别赠言呀,建议啊,或者道别和惋惜之类的话。如果你想要道歉的话,也还来得及。” “道歉,你在做梦吗?” 艾晴冷酷地掐灭了他的幻想,思考了一下之后,又认真地说:“真要有什么建议的话,就是学会狠心一点吧……不要做烂好人了,可也不要变得太坏。” 她说,“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看到槐诗错愕的样子,她就摇头笑起来:“从九年前开始到今天为止,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去获得更多的权力和地位,如何去寻找别人的把柄,对那些打压我的人大施报复…… 这样的人生应该说是惨淡还是充实呢?让人完全想不明白……” “可唯独有一件事情我可以断定。” 艾晴认真地说: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时候了。” 她低头,凝视着少年的眼瞳,郑重地说。 “谢谢你,槐诗。” 槐诗愣了半天,干涩地咳嗽了几声,忍不住移开视线:“真要感谢的话,能不能留下来当牛做马报答我啊?” “别做梦啦,槐诗,在故事里,那一般不是下辈子的事情了吗?” 她后退了一步,就好像下班之后准备离去那样的,平静地告诉他。 “再见吧,槐诗。” 她转身,向着雨水中走去,一步一步走进雨中去了。 当看到那些徘徊在雨幕之后不敢接近的鬼祟影子时,她就露出标志性的嘲弄笑容,收回视线,不屑一顾。 从孤独的雨水中站定。 “我在此自首。” 艾晴抬起头,向着除了阴云之外空无一物的天空说道:“槐诗所做的一切系为我的命令和指挥,他只不过是在履行自身的职责而已。” 那一瞬间,暴雨戛然而止。 好像世界在此刻凝固了那样。 无数仓促落下的雨水悬停在了空中,被虚空中骤然浮现的烈光照亮。一道道刺眼的灯光从虚空中迸射而出,刺破了雨水,笼罩在了艾晴的身上。 像在雨雾之中瞬间升起了无数个太阳。 在无数个太阳的映照之下,一座庞大建筑的阴影悄无声息的从虚空中滑出,屹立在了这一片荒凉泥泞的大地之上。 瞬息间,就连泥浆都瞬间干结了,变成了坚实而整齐的绿茵草地。 而就在灰色的高墙之上,无数刺眼的灯光间,天文会的标志肃冷高悬,俯瞰着在最后界限之前悬崖勒马的罪人。 冰冷的气息扩散向四面八方,震慑着一切胆敢心怀不轨的狂徒。 毫无任何怜悯地下达了肃杀的警告。 要么别动。 要么死。 于是再没有人胆敢上前。 只有两个带着墨镜的黑衣人走上前来,似是等待许久了那样,看了看艾晴,又抬头看向了倒在城门下的槐诗,轻声问了句几句什么。 艾晴回答了之后,他们就点了点头,掏出手铐,拷在了艾晴的手腕。 “艾晴女士,司法部已经对你所触犯的条律进行了评估和审核,你将暂时被进行收押,关于你的审判将在一周之后进行。” 向着她出示了手中的加盖了天文会印章和司法部签名的文书之后,为首的黑衣人问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说么?” “没有,我相信天文会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艾晴平静地摇头,然后说道:“但在这之前,可以给我一张毯子么?我有点冷。” 很快,女性的黑衣人手中出现了一张轻薄温暖的毯子,盖在了艾晴的肩膀上。 “可以了么?”她问。 艾晴点了点头,转身,毫无反抗地随着他们走向那一扇轰然开启的大门。 最后,却听见身后的呼喊声。 “等一下!” 不知何时,槐诗已经从地上狼狈的爬起。 他用美德之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奋力地向着艾晴呼喊:“等一下,艾晴!” 剧烈喘息,槐诗死死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竭尽全力的说:“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还有一个问题,他必须问。 他害怕再不问,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可当艾晴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却陷入沉默,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黑衣人似乎并不着急,对这种事情报以宽容,倒不如说,从头到尾见证这一切之后,墨镜之后看向槐诗的目光充满着敬佩和同情。短短几分钟而已,等得起。 艾晴平静地看着槐诗涨红的面孔。 等待着他的疑问。 好像已经准备了最残酷的回答。 “你……” 槐诗犹豫了许久,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很大声的问道:“你的神圣恩光是在哪儿买的?” “……” 死寂之中,艾晴愣住了。 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许久,许久,她终于反应过来,肩膀忍不住耸动了一下,轻笑出声。 不止是自嘲还是无奈。 明明应该恼怒,可不知道为何,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的啊,槐诗……” 她最后看了一眼槐诗,转身消失在大门之后的黑暗里。 全世界,最讨厌你了。 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 刺眼的太阳和天文会的徽章随着庞大又森冷的建筑一同消失了,只有渐渐竭尽的雨水无力地从天穹上滴落。 槐诗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依靠在潮湿的墙壁上。 “什么啊……” 他轻声笑了笑,摇头,“连个链接都不肯发我吗?太冷漠了吧?” 无人回答。 隔着稀疏的雨幕和渐渐消散的阴云,他看到了遥远的太阳渐渐地沉入夜幕之中,晴朗的黄昏之中,有飘忽的星光从昏暗的苍穹上亮起。 雨要停了。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便感觉到落在脸上的雨水戛然而止。 有一把黑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上,某个路过的牛郎低头端详着他无可奈何的狼狈摸样,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哟,少年,失恋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给他,想了想,又忽然问。 “有空吗?”他说,“去喝酒吧……我请客。” “好啊。”柳东黎笑着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走吧……不过,你想好祝酒词了么?” “敬死亡,怎么样?” “不错,还有么?” “敬自由吧。” 槐诗最后看了一眼艾晴离去的方向,轻声笑了笑,向前走去。 他说,“我自由啦。” 第三百一十章 太阳照常升起 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里回荡着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罗娴困惑地抬起眼睛,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匆忙脚步声。被惊醒的医生们推门而入,为她进行了全面的检查。 没有遗漏任何地方。 然后困惑的发现,原本衰竭的灵魂好像自茧中重生,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残缺或者是更胜以往。 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多不少。 虽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解释这种状况的理由,但又没办法进行解刨或者是更深入的研究,有的人倒是在禁令之下想要跃跃欲试,可被旁边靠着墙看热闹的老头儿瞥了一眼之后,就乖乖地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直到最后,只能带着一切正常的结论遗憾离去。 只留下父女两个在病房里。 罗老吹了口气,将门关上之后,终于看向了自己醒来的女儿,仔细端详,许久许久,似是不解地摇头。 “感觉,没什么变化啊。” “是啊,似乎和原来都差不多。” 罗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好像并不在意。 只是难以理解。 深渊的特质还残留在她的身上,可属于人的部分也没有任何衰退。 她没有作为人而重生,可也没有成为怪物死去。 两边用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再次混杂在一起……可这一次却没有以往的好处,失去了双方的长处之后,却将两者的缺陷全部保留了下来。 没有了深渊的暴虐和残忍,又被赋予了人的软弱和局限性…… 这究竟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呢? 就算她在怎么样的拒绝过去的样子,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决心,可充其量,不过是调换了一下两边在天平上的位置而已。 没有坠入深渊,也没有回到人的这一边。 而是首鼠两端的徘徊在了中间。 看上去和过去已经完全不同,可本质上却没有任何的改变,这种模样着实让人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无奈和不堪。 “真滑稽啊,小娴。” 老人摇头,一眼洞彻了这一场努力的失败结局:“这就是你的本质,不可能被改变的,哪怕被赋予了慈爱也一样……” 毫无温情地下达了决绝的论断。 早已经对这一场闹剧的结局心知肚明。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只靠着努力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有再怎么强的所谓的心意和羁绊也是一样,物质的世界从来不以源质为转移,而当你试图用源质去干涉的时候,往往得做好事情变得越发糟糕的准备。 想要得到的越多,那么世界就会给得越多,但所得到的未必是原本想要的结果。最终,除了空虚和幻灭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地狱就是这么被创造出来的。 不论哪种字面意义上的‘地狱’都是一样。 “有什么所得么,小娴?” “好像没有吧。” 罗娴歪头想了想,自嘲地笑了起来:“失去的似乎反而更多了一点……总觉得得不偿失。” 没有了原本规格外的凶暴与猎食者的本性之后,被赋予了微弱的慈爱,可内心的饥渴和残缺却未曾有过任何的满足。 她依旧残缺。 老人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弯下腰,将过分壮硕的身躯挤进小小的沙发里,翘起腿来:“那么,有什么领悟吗?” “硬要说的话,也没有吧?” 罗娴摇头,遗憾叹息:“明明被赋予了慈爱来着,可是心里想要杀死什么东西的欲望反而更加强烈了。 这就是父亲你说的变本加厉么?在体会过什么是爱之后,非但没有满足,反而更加的渴求起那种东西来……” 通过死亡来得到幸福,通过杀人来得到爱。 不论如何,都无法弥补这一天生的缺陷。 短暂的满足令怪物的那一面暂时退却,可是却比原本要超出了千百倍的渴望着曾经一度得到过的东西。 只会越发疯狂。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父亲的吗?”罗老缓缓地起身,向着她伸手:“走吧,我们回家。” “不了,父亲。” 罗娴想了想,摇头,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有想杀的人了。” “……嗯?是吗?” “是啊。” 罗娴笑了起来,直到此刻,她苍白的脸颊上才浮现出一丝红润,漆黑的眼瞳里洋溢着喜悦期待和爱怜。 “是什么样的人呢?”老人困惑地挠了挠头:“可以介绍给父亲认识一下么?” “父亲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罗娴想了想,回忆着过去的记忆:“不像是父亲你一样能够对我做出的事情面不改色的淡然处之,也不像深渊里那些异类对我的所作所为大加赞赏,更不像其他人一样会对我的菜和我退避三舍……在看到我的菜之后,他竟然想要尝一下。” 说起当时的场景,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虽然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了,而且还哭得不像话,但他真得没有死掉诶。” “那时候,我就忽然在想——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将一个我想要杀掉的人送到我的面前,令一个我杀不死的人和我成为朋友,时刻提醒我的丑恶和扭曲。” “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应该怎么形容……可我想要杀了他。” 罗娴看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告诉他: “或者,被他杀了也一样。” 在漫长的沉默里,老人端详着自己的女儿,错愕地挑起眉毛。 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怜悯,他忍不住摇头。 “……二十几年第一次恋爱,竟然是单相思么?太可惜啦,小娴……”老人轻声叹息,“不论是杀人还是被杀,爱人还是被爱,你恐怕都得不到。” “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罗娴依旧看着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书上不是说,初恋总是节制又青涩的嘛,只是得不到结果而已,还没有到让人沮丧的程度吧?” 老人想了想,点头:“也对。” 他问:“所以,是打算离开家里了么?” “被看出来了吗?” “父亲总要了解女儿的,不是嘛?”老人问,“打算去哪儿?罗马?美洲?俄联?伦敦?还是说现境之外?” “还没想好。” 罗娴思考了一下,摇头:“出去随便走走吧,自从生下来开始,我都没有怎么出过金陵来着……这样的话,父亲也会少很多烦恼吧?” “还会回来吗?” “路过的时候自然会来看一看啊。”罗娴说,“虽然没有杀掉父亲很可惜,也希望父亲你能够长命百岁,不要死在其他人手里啊。” “我尽量。” 老人不以为意的颔首,端详着眼前的女儿,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真令人难以理解啊。 是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吗?还是爱情的魔力让人成长呢? 但不论如何,她都已经该到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就好像看到展开翅膀的雏鸟去挑战长者的权威那样。 在苛刻又严厉的审视之中,他的眼神就变得欣慰又无奈:“饕餮贪婪的恶鬼竟然会去渴求节制之爱,真可笑啊,小娴……你竟然也会做这样的美梦吗?”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对吧?”罗娴期冀的回答:“说不定,有朝一日,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够得到救赎呢。” “是啊,说不定呢。” 老人颔首,粗糙地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儿的长发,满是慈祥:“希望你能够在这一场梦里畅快享受吧,小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梦醒了,就回来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他说,“然后,杀死你——” 亲手将自己创造出的怪物了断,为已经对人世彻底绝望的女儿带来最后的解脱。 “好啊。” 罗娴点头,感受着老人最后的温柔。 这便是父女之间最后的约定。 …… …… 当槐诗从同一个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他只记得自己拖着重伤去和柳东黎狂喝了一通之后,就断片晕厥倒地,中间醒来了一次,好像在什么手术台上,昏沉之中听见了主刀医生不可置信的感叹声。 等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病床之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嘴巴吧嗒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味儿。 在经过了深度的沉睡和修复后,那些创伤都已经愈合了,可槐诗还是提不起劲儿来,源质的过度催发和使用带来的后遗症。 在灵魂中的裂痕愈合之前,他可能还会神经衰弱和失眠好长时间。 拿起手机的时候,就看到柳东黎的留言,他看槐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就爽快地垫付了一个月的医疗费之后,独自一个人去香巴拉进行自己口中的温泉疗养猎艳之旅了。 看他朋友圈和各路小姐姐的合照,还有背后作为背景若隐若现的巨大人形机器人,就令槐诗心里羡慕的要命。 早知道的话,自己就不要脸一点,也跟着去了。 能够摸一摸机器人也好啊! 而等他打开了天文会的内部APP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条由法务部发给自己的通知——有关艾晴的秘密审讯,已经在昨天开庭了。 得益于出色的辩护和艾晴自身的能力与价值,或者,又经过了什么槐诗所不了解的政治交易与庇佑,最后看在她主动自首的份儿上,竟然只被判处了边境服役二十年的判决,即刻执行。 遗憾的是,她负责上任的地方是某个保密机构和单位,槐诗甚至不知道她具体的去处和接下来的联系方式。 打原本的电话只能够得到关机的语音提示。 她好像忽然之间就从槐诗所能接触到的世界里消失了,好像雾气中蒸发的幻影,毫无声息的离去。 槐诗竟然一点实感都没有。 而另一件事……则是不知道为什么,出于对槐诗本身才能的认可和各种BULABULABULA的原因,他在天文会内部的序列里,竟然从原本的临时工一样的‘行动干员’被提拔成了正式的武官。 除了得到了部分的现境司法豁免权和正式成员的身份之外,而且在东夏谱系的认可之下,代替了原本艾晴的职位,成为了新的新海监察官…… 等两周之后正式上任,就能够从总部得到下发的权限和资料,成为了天文会在新海的代表。 原本监察官都需要经过伦敦边境的进修和考核之后才会正式任命,不知道为什么,轮到槐诗的时候就这么敷衍和潦草,只发了一个电子通知和档案认证。 莫名其妙就这么‘进步’了? “搞什么啊?” 槐诗一头雾水的叹息:乱搞了一通,非但没有被罢职,反而升官了?统辖局里那一帮中央管理部的人在想啥?难道自己这种思想有问题的年轻人不应该多多磨练一下的吗? 最后,槐诗只能得出结论——他们脑子有毛病。 反正他这种咸鱼是肯定不如艾晴尽职尽责的,基本上能摸就摸,能拖就拖,能推就推,能浪就浪……天文会自己都不怕,那他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他自己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其他的他没把握,可作死他可太熟练了。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在过年之前,我就能把这个职务给做没了! 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岂不美哉? 如是做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宝可梦,槐诗撑起身,依靠在床头,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很快,他便看到床头柜上的鲜花之间那个小小的盒子。 包装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等他伸手,将盒子打开的时候,便看到躺在黑色天鹅绒之上的璀璨结晶,信仰和祈祷所凝结成的奇迹。 神圣恩光。 在结晶的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有人以娟秀的字迹在上面留下了话语,似是道别那样,可是却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槐诗愣在了原地。 许久,许久,他端起了手中的字条,凝视着上面的留言:“太阳会照常升起?” 他被逗笑了。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太阳同样会照常升起,照亮旧的或者新的一切,然后照常落下,将好的坏的全都抛入黑暗中。 哪怕有些事情看上去是天崩地裂的剧变,或者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不论是谁诞生的,或者是谁消逝了,谁到来或者是谁离去……它都不会停下脚步。 这个世界没了谁都会一样。 而且谁都一样。 没有什么人或不可缺,正如同没有什么人必定不可以存在。 更没有什么离别是不可接受的。 “……直接说再见不就好了么?” 槐诗摇头,无奈叹息。 这究竟是哪儿学来的硬核道别方法啊? 还是说,她真得坚强到连重逢的可能都抛在了脑后,要永远和自己道别?随她去吧,反正她这种祸害就算被丢到边境去也会搞出不知道什么大事儿来。 到时候再说吧。 恩,就算到时候她哭着上门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请好哥哥槐诗帮帮她的忙,她愿意当牛做马粉身碎骨回报,槐诗也是绝对不会心软的! 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 莫欺少年穷! 想到了艾晴服软恳求自己的场景,槐诗就忍不住笑得好大声! 许久,许久,在缓缓泛起的困意中,他沉沉睡去。 窗外,夜色一点一点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晦暗的天穹重新亮起了柔和的晨光。新的一天又将到来,就好像旧的一日快要结束了那样。 太阳照常升起。 第三百一十一章 噩耗 “姓名?” “槐诗。” “年龄?” “17。” “性别?” “……” 一片肃穆寂静的办公室里,槐诗瘫在椅子上面,忍不住叹息:“我说老傅啊,你每次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有啥用啊。” 啪!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怒而拍桌:“你叫谁老傅呢!” 槐诗嘿然一笑,得意地翘起退来:“咱俩现在平级,我不叫你老傅,我叫你傅叔叔你觉得合适么?连天文会的便宜都想占,你过分了吧!” “你还知道自己是天文会的监察官啊!” 老傅更怒了,从柜子里掏出厚厚一叠的文书拍在槐诗面前:“这个月的月报,周报,还有接下来的季度报告,我们这边都已经整合完了,催催催,催你十万次了,一个字儿都没见着你写!你倒是赶快干活儿啊!” “我卡文了不行吗!” 槐诗理直气壮地反驳:“况且不是还没截止么?哪怕是月底了,十二点不到,就不算拖!” 完全不知道脸在哪儿的某人说完,还摆出了一副‘我们天文会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的样子,让老傅的牙都快咬碎了。 自从这小王八蛋当上监察官之后,可算是彻底完犊子了。 正经事儿一件不干,开始疯狂摸鱼当薪水小偷,你说当薪水小偷就算了,反正拿的是天文会的钱,可架不住还有一大堆行动文件和现境维护工作是需要监察官参与的啊! 这王八蛋的鱼已经从天文会摸到社保局了,这就让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的傅处长开始气得牙痒痒。 眼看着当年一个水灵灵的少年变成了一条老咸鱼、一颗铜豌豆,偏偏还拿他没办法。 傅处长竟然开始深切地怀念艾晴还在的时候了。 虽然不好打交道,但这些日常工作上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问题啊! 现在可好了,每周的周报,不到最后的时候不交,每个月的月报,不到三十一号不写,每个季度的季报……呵呵,季报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家伙姑且还敷衍一点的拿着电脑写几张看上去还挺标准的文书,到了后面,干脆直接到了月底就拿三十张盖了天文会印章的白纸丢到特事处里来,别说文书,就连打印机都要蹭特事处的墨盒了! 要说这就算了,毕竟好多混日子的监察官都会卡着天文会的许可来恰烂钱,想要从本地刮油水,遇到槐诗这么佛系的人,按照特事处的立场而言,叫好都来不及。 但傅处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啊! 你不上班就算了,顶着一张牛郎脸每天去学校,在自己女儿旁边晃来晃去……晃得他心里没底。 你就特么不能好好干活儿么! “谁说我不干活儿的!” 槐诗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一拍桌子,震声发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傅处长愣了一下,旋即茫然起来。 什么日子? 他拿起台历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没看到什么待办事项,又没看到什么特殊的节日标记,越发迷惑。 “今天可是高考誓师大会的日子好么!” 槐诗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斜眼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我放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去学校参加誓师,来这里跟你开会,你竟然跟我说这个!傅处长,你真的在乎祖国未来的花朵吗!” 傅处长愣了好久,表情抽搐着,额头青筋好像两个小朋友在跳跳绳,青筋跳一下,就有四条腿朝着他的脑门上跺一脚…… 颅压飙升。 花朵?祖国未来有你这种花朵,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用尽了自己最后的理智,他才说服自己不可以将这个小王八蛋击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只能喘着粗气儿努力地移开视线。 然后,看到槐诗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 三声警报的清脆声音之后,一条赤红色的消息从天文会的内部APP里弹出在了界面上,令傅处长愣在了原地。 天文会的橙色警戒通报? 那是仅次于洪水、飓风那种袭击的一样的大型灾害预警! 出大事儿了!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伸手,把警告给按掉了,回头继续喝茶,还冲着傅处长安抚道:“别担心,小事儿,这两天都好多次了,这群人总是大惊小怪的……” “你特么倒是看看上面是什么啊!” 傅处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一般来说,真要是和新海有关的,社保局的通知就早已经到了,如今他没有收到,多半就和新海,甚至和整个东夏都没什么关联。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一脸‘关我屁事儿’的把总部预警通报给按掉的王八蛋。 而且冲他说的,好像还不止一次! 摊上这样的监察官,自己真得能够活到退休吗? 傅处长再一次的发自内心地怀疑起了这一点来。 “对了,我来这里还有什么事儿来着?”槐诗挠了半天头,终于一拍桌子,想了起来:“出入证明!” “……” 傅处长面无表情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槐诗的面前,然后指了指的办公室的门。 你走。 “好嘛,这就走了……老傅你这人越来越不客气了,连杯茶都舍不得让人多喝两口。” 槐诗放下茶杯,拿起了东西转身准备溜了,临末忽然想起来,回头问道:“对了,好久不见傅依了,她去哪儿了?” “……” 在沉默里,傅处长缓缓地拿起了手中的手机,给他看上面行动队的电话:“你信不信,只要我这个号码打出去,你就死定了。” 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槐诗撇了撇嘴,加快速度溜了。 这破地方来一次就要被审问一次,我还不稀的来呢! “对了,我把章在A4纸上盖好了,过几天你们派人来我家拿一下。” 走出一截后,他回过头推门嘱咐,还没说完,就看到傅处长抡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向着自己冲上来,慌不迭地关上门,跑了。 你说这人到中年都端起保温杯来了,脾气怎么还这么躁呢? 不怕脑溢血哦! 槐诗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了特事处的大门,把盒子丢进背包里之后,掏出钥匙才发现,他忘记自己车停哪儿了。 紧接着就听见门卫破口大骂的声音:“这谁啊!这个月第三次了啊!一个破自行车就不能停到里面去,非要栓在门上啊!栓就算了,还他妈挂起来栓,是多怕贼偷啊!上次还把处长的车给挂了一道口子,这是不要这个月工资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开走……” 槐诗灰溜溜地把自己挂在铁门上的自行车扛下来,在门卫的怒视中一溜烟的跑远了。 恩,一辆老式三角钢架永久自行车……他拼夕夕上趁着打折刚买的,别说,还挺好骑的,速度飞快。 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好啊。 想骑自行车就骑自行车,想坐公交就坐公交…… 享受着街上那些人羡慕的眼神,槐诗惬意地吹了声口哨,蹬着自己的车就往石髓馆去了。 要不是太惹眼球的话,他本来还想着把马哥叫出来拉一拉,自己连蹬都省得蹬了。 考虑到自己这么说了之后不止是这辆自行车保不住全尸,自己脸上可能也会多几个马蹄印子之后,这事儿他就没敢跟白马仔细谈。 你说这马,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还能吃…… 现在有了房叔一日三顿草料照顾,隔三差五还有各色水果吃,这马回来之后都好像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 房叔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养什么都好像养猪一样,一天三顿还有下午茶和夜宵,平日里点心零食更是没断过。如今到了饭点儿之后,根本不用槐诗招呼,它就自己小跑着到石髓馆里来蹭饭了,偶尔心情好了,还要抢槐诗两张煎饼吃。 现在家里又是白马又是乌鸦,整得跟个动物园似的。 等等,乌鸦? 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机在裤兜里剧震,跟装了一群人在里面转圈蹦迪一样,震得停不下来。 又是警报。 要说天文会这群人就整天都大惊小怪,边境动荡预警一次,无尽之海浪头稍微高一点还要预警一次,什么什么人进了现境还要预警一次。 整天就发短消息不干事儿了。 不怕扰民。 槐诗一脸淡定地掏出手机来,正要看那群沙雕又发了什么鬼东西,紧接着就差点从自行车上飞出去。 【您尾号为4444的银行卡于本日消费170000元……】 【您尾号为4444的银行卡于本日消费670000元……】 【您尾号为4444的银行卡于本日……】 什么鬼! 一连串的消费信息好像刷屏一样的从手机上跳了出来,就在槐诗看到的时候,竟然还在跳,吓得他几乎栽进了沟里去。 “我的钱!!!” 槐诗的脸都吓绿了。 火烧屁股一样奋力蹬起自行车,链条和齿轮摩擦几乎迸出火星来,整个人瞬间超速,一辆老式自行车嘎嘣嘎嘣的尖叫着,瞬间飙过去一辆越野车,紧接着又飚过去一辆跑车,连车尾气都没有甩,好像见了鬼一样消失在了司机错愕视线的尽头。 等槐诗挥着汗水冲上山的时候,已经晚了。 木已成舟。 一辆辆印着昨日快递LOGO的巨大卡车停在了石髓馆的门外面,而槐诗前些日子砍了那么多通缉犯换来的悬赏金,已经插上了乌鸦的小翅膀,扑灵扑灵的飞向了远方。 “您好,来自赫尔墨斯工坊的三相反应釜,请您签收一下。” “您好,这里是一台重型无水化合萃取台……” “……水炼型精准源质平衡仪……” “这里是超精微级光学雕机的主机和十七箱配件……” “我是边境电网集团的现境工程师,感谢您订购的十年供电服务……稍后我们施工队将为您接入边境电力的特殊设备……” 一个又一个的送货员将他围在中间,说出了那些会将钞票带走的话语,然后微笑着,将签字版送到了槐诗面前,等待他的签名。 并且直白地表露出钱已入账绝不退货的气势。 等槐诗欲哭无泪地将所有的账单签完之后,整个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快要无法呼吸。只有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的乌鸦抬起翅膀,拍了拍他的脑袋,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安慰他。 “别难过啦……偶尔也要往好处想想啊。” 她柔声说:“换个角度来说,你的钱并没有离你而去,而是变成了我更喜欢的样子陪伴在你的身旁……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开心起来了啊?” 槐诗,感受到了绝望。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有个计划 一个月前,槐诗从紫银山砍到滁州,一路上有名有姓的有悬赏在身上的,一共十七个人头……要说其他时候,发悬赏金的人可能还会赖账,但天文会的代表上门之后,无一不是乖乖的凑足了悬赏金,送瘟神一样地将人送走了。 而天文会在和社保局经过了几轮商议之后,从其中扣除了用以维修战斗中破损公共设施的款项之后,打到槐诗账上的一共两亿美金出头。 两个亿啊! 那可是两个亿美金! 兑换成东夏元,就是四个小意思!要是拿买月卡,能够买到世界毁灭,把自己买成巨鹅的股东。如果直接抽卡,平均他一个十连点一次,能够点破一万台手机,救活一家除了说相声之外只会骗粉丝钱的手机厂,倘若他能把点屏幕的功夫用在练功上,能够练成优美到让罗老都为之流泪的二指真空把…… 然后,没了! 什么都没了! 槐诗当牛做马这么久,难得享受一次组织的温暖,结果心还没暖热乎呢,就被醒来的乌鸦给一瓢冷水泼的凉透了。 而从他将绝望中拯救出来的,是甩在他面前厚厚一大本还热乎着的打印稿。 “这什么……”槐诗抬起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里行间看出了一行大字来:“《灵棺修复小百科》?” “对啊,我刚写的,还热乎着呐。” 乌鸦得意地喝着房叔端上来的柠檬茶,啧啧感叹:“知道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吧?得亏遇到姐姐这种炼金圣手,点石成金都不在话下,更不用提修复一个小小的灵棺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倒是惊到了……喜究竟在什么地方,我还没看到呢。”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向窗外的方向,房叔正在那里给花浇水,顿时压低了声音凑过去:“灵棺修复了,可房叔怎么办?” 石髓馆本身是灵棺没有错,但完全就是一个失败品,失去了让人能够觉醒的力量之后,反而取而代之地孕育出了半个拥有自我意志的灵魂。 倘若灵棺修复了,那房叔呢? 房叔去哪儿? 乌鸦停顿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要看你了怎么选了?” 言外之意自不必多说,选一个完好的灵棺呢,还是选房叔呢? “这还用说!”槐诗一拍桌子,五指抬起在胸前聚成爪型虚握,震声回答:“我当然是全都要啊!” “……你这么无耻的样子究竟是哪儿学的?” “这还不都是你教的么!” 槐诗坐回了椅子上,翘起腿来,这会儿反而不紧不慢了起来:“你肯定早有准备了,说吧,是怎么个安排?” “安排其实很简单,我有一个办法,不但能够修复石髓馆的灵棺,而且还能让房叔借着这个灵棺,真正拥有完整的灵魂,不用永远被困在这一座房子之内,但就看你愿不愿意出力了……” “钱不是问题。” 槐诗挥手,干脆的说完之后,瞥了某只看似无辜的乌鸦一眼:“况且我现在也没钱了。” “放心,不要你的钱……” “那你把两亿还我!” “……你这小子不要老打岔!” 乌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瞪了他两眼之后,继续端出了一副严肃地样子装作无事发生:“刚刚说到哪儿了?” “还钱?” “……” 乌鸦用一种‘全家都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看了他半天,直到槐诗移开视线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出力。” “……恩,对,出力,你继续,继续。” 槐诗端起茶杯装作无事发生地喝着茶,就看这只良心都黑透了的鸟能放出什么屁来。 “灵棺的修复,其实现在就可以着手了,但和你没什么关系,材料和工具都到了,我自己就能完成。可一旦灵棺开始修复,那这个过程就不可逆了,必须在半年之内完成,否则灵棺保不住不说,房叔都会受到重创。” 乌鸦说:“而房叔能够从灵棺中独立而出的契机,就在你的身上了。” “我?” 槐诗指了指自己,感觉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放心啦,这次真不是坑你。” 乌鸦看着槐诗一脸‘那前几次就是咯‘的表情,无奈叹息一声,感觉到了信用破产之后所带来的阵痛。 你说现在的傻孩子怎么学精的速度这么快?本来还说能多骗两年呢,这便宜才占了几个月啊? “说吧,要我做什么。” “进阶。” 乌鸦说:“不是那种低配贫民版的进阶,而是作为谱系之主而从一开始就量身定制的进阶,你懂吧?按照我给你的单子,一样不少,一样不多的精准完成的进阶。你必须在半年之内搞定。” “在半年之后,等灵棺修复完时,你将在灵棺之中进阶,届时,少司命的神性降临时,才能够借由进阶时的源质涌动,利用少司命的奇迹,达到你、房叔和石髓馆,三者同时成就的可能……到时候你将成为少司命,房叔将得到灵魂,而石髓馆,将能够顺利地借着这次机会,成为被赋予边境性质的灵地……” “边境性质的灵地是什么意思?”槐诗目瞪口呆:“你要拆我家房?” 眼看槐诗都撸起了袖子要拼命了,乌鸦也不卖官司了,赶忙直白的说道:“就是给石髓馆下面装俩轮子,以后你在什么边境买一块地方,咱们直接就能把你家直接搬过去,这不是方便跑路不是?” 槐诗瞪大眼睛:“我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干,怎么就要跑路了?” 乌鸦干脆翻了个白眼:“那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为什么不要!” 槐诗点头的速度快到好像刚才怒斥乌鸦的人不是自己,等了老半天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在半年内进阶吗?这也太快了吧!” 新秀赛打包提供的基础材料已经准备齐了没错,可槐诗这边进度还差的厉害呢。 今天他才从傅处长那里领到自己申请了很久才办下来的出入凭证,得到进入东夏谱系的边境种植园·岱舆山的许可。 除了东夏谱系最大的药物种植园之外,那里还有三个深渊植物研究所和两个孤本保育培养中心。据说守卫森严,就连东夏谱系内部自己人想要进去都要先政审考核。 但槐诗只是等了一个月,竟然就顺利的把凭证办下来了。 按照大表哥的话来说:反正岱舆山的地气充盈的要命,你进去之后尽管摸,随便的摸,大胆的摸。 山鬼圣痕追求的是生机的有无而不是数量,他摸的那点还够不上掐一片叶子的损失呢。只要不是不小心把什么孤本给连根拔了,他都能给槐诗兜得住。 就当是槐诗送了他这么多三等功的感谢了。 只不过入口的地方比较偏,并没有连接外部通路和特殊的仪式传送,只能提前预约时间等人上门来接。 等去过一次之后,槐诗估计自己的积累十有八九就应该能够到第三次源质质变的边儿了。 可就算这样,剩下的材料也还缺着呢啊。 神圣恩光到手了,可血仇结晶、孽物灰烬那些东西哪个不是贵的要命和难找的要死? 更不用四大因素中如今还欠缺着一半。 灵魂的链接和虚无的真谛他已经体会到了,但‘昨日的幻影‘和’生命的诞生‘还没影子呢! “谁说没影子了?” 乌鸦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机会都送上门来了,你都不知道把握,你究竟是不是过去那个精明机灵的小佩奇了?” 槐诗的表情顿时抽搐起来:“……别提那个外号,我们还是好朋友。” 伴随着槐诗曾经的一度爆火,这个外号也被暗网上那群吃瓜不嫌弃事儿大的王八蛋给挖出来了,而且越演越烈,甚至还有版权商上门来收授权费…… 授权费?开玩笑!从来都有我乐园找别人收授权金,哪里有别人敢上门找乐园要版权费了? 槐诗自然是装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淮海路小佩奇这个外号热度消退了之后,一个新的外号又流传在了暗网之上。 ——金陵断头王! 神他妈金陵断头王,就因为槐诗那会儿图省事儿,抡起斧头来收人头收的太痛快,导致一具全尸几乎都没有留下。 多少赫赫有名的好手惨遭枭首。 断头。 有的整个脑袋都被槐诗给劈了,害得他连悬赏都领不了,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小钱钱……唯一捞到的一点好处是自从大家听说金陵断头王来新海做监察官之后,一时间整个新海的边境市场竟然海晏河清,往日屡禁不止的走私竟然也都消失不见。 但要仔细想想的话,没有人违反犯罪的话,自己岂不是连罚金都收不了了? 想到自己当了监察官之后,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开张,别说那种看不起他年轻故意找事儿来送人头的了,连罚金单子都没开出去一张,弄得槐诗的心情顿时越发的不快。 “话说,你最近咸鱼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乌鸦歪着头端详了他半天:“自从回来之后,你就没有再去过学校诶,每天呆在家里打游戏,年纪轻轻的,你说不工作就算了,竟然连女朋友都没找一个?” 虽然很想说女朋友哪里有游戏好玩,但槐诗总觉得这话自己没法接……只能转移话题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机会来了么?在哪儿呢,也不给我看看?” 乌鸦叹息了一声,抬起翅膀,卷着他的手机,给他看屏幕上面天文会的弹窗警报。 “我可求求你,至少看看新闻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魔女之夜 随着乌鸦抬起手机,槐诗连忙凑过去仔细端详,旋即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美洲金牛难产?现全境紧急募集辅助人员……”他愣了半天,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要我去接生吗?” “……” 乌鸦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好久,忍不住捂脸叹息:“我是让你下面那一条!”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视线向下,然后眉头便皱起了。 “魔……女之夜即将到来?这什么鬼?” “一位创造主迟来的葬礼。” 乌鸦淡然地说:“在四十一年前,一位创造主死在深渊开拓中,她一生所创造的条律与定理从灵魂中解脱之后,开始了缓慢上浮。 在经过了四十年之后,它们终于抵达了现境……如今天文会紧急调整了所有边境的位置,迎接她最后的泡影回归。 再过几天,整个现境的封锁外都会卷起一场大风暴。天文台上等待了许久的学者们会将她所订立的规则进行遴选,然后接入‘查拉图斯特拉‘之中,和整个现境融为一体,最终,汇入白银之海。 这是每一个创造主最终的宿命,他们一生的才华和成果,都将奠定现境的基石,令人之世界越发完善。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泡影之梦将随机在全世界浮现,形成了被称为‘魔女之夜’的现象。” “那将是创造主一生执念所形成的虚幻梦境,只存在于一夜的地狱,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最后狂欢。 届时,创造主生前所追求了一生的目标将在这一场短暂的幻梦中得以实现…… 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学者和升华者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希望能够在这一场幻梦中有所斩获。 提前说好,目前这一位创造主所掌握的定律与成果目前还在天文会的保密之中,相关的情况一律不明,进入之后的危险性极高,而且一旦失败的话,灵魂恐怕都会受创……但倘若能够成功的从魔女之夜中顺利探索完成,那么就能够以‘受膏者’的身份得到创造主最后的祝福。 对你而言,想要加快进阶速度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乌鸦第一次对搞砸之后的后果说的如此严重,槐诗顿时也有些压力。 在这之前鸦姐姐难道不都是一副放心上,大胆冲,我罩着你的样子么? 槐诗吞了口吐沫,想了想,问道:“这个……有什么成功的例子么……” “有啊。” 乌鸦想了想,说道:“十二年前的魔女之夜,是一位金属学创造主陨落之后的现象,当时探索中,得到祝福的‘受膏者’获得了一只能够下金蛋的铁母鸡,平均每天一个,能孵出黄金小鸡来……纯净的,24K!” 槐诗的眼睛亮了起来。 “二十七年前的魔女之夜,是一位专精热力学的创造主所引发,受膏者得到了一条永远不需要插电的电热毯……”看到槐诗撇嘴,乌鸦补充了一句:“后来在魔金银行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十九点三亿美金的高价,现在是天文会展览馆中的珍藏。” 槐诗的眼睛又亮了,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还有三十年前,是经典力学和地质学双料创造主,所赠与受膏者的祝福一个全新的半边境,可以在现境随时打开的巨大地下基地……” “哦哦哦哦!!!!”槐诗兴奋了起来。 “四十一年前那次,一位机械动力学的创造主留下的祝福是一台超大型作战机器人,充电八小时,战斗十分钟,破坏力惊人。” “好厉害啊!!!!” 槐诗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星星。 “还可以变形。”乌鸦补充了一句:“有合体功能哦!” 槐诗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是什么神仙创造主,他都想要去天文会找两张那位大佬的遗像挂起来每天上几柱香了。 他已经被乌鸦所描绘的前景迷住了眼睛,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小伙子,还是太嫩了。 乌鸦啧啧感叹着,默默地看向其他地方,将最后一句藏进了肚子里:恩,除了上面提到的受膏者之外,其他参与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所以,骗老实人这种事情,做多了,真得是会过意不去的啊……但这种好想要再来几次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欲罢不能…… 实际上,除了超巨大机器之外,最令槐诗震撼的,反而是他以往从未曾注意过的事情。 “创造主……也是会死的么?” 他轻声感慨。 身份高贵如创造主,能够根据所掌握的定律随意改变现境、边境乃至地狱的创造者,只要有足够的源质就能够宛如神明一样随意修订一切的存在,到最后,也不得不面临死亡的到来。 “是啊,是会死的,大家都会。”乌鸦轻声叹息,“包括曾经的神明大灵们在内。在死亡的面前,人人平等,哪怕不是人的也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说:“我也快了。” 槐诗愣了半天,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么?我要死了。” 乌鸦轻描淡写地说道:“最近这样的预兆越来越清晰了,在昨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具体的时候了。” 端详着槐诗紧张的样子,她怅然地叹息了一声:“恩,大概在二百年之后吧……死亡真是可怕啊,槐诗,你一定要好好关心一下我知道吗?在我死之前,可不可以把你的钱拿出来贡献一下……” “……”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抄起她丢出去的冲动,收回视线:“当我没问。” 果然,对这种女人抱有什么期望的自己一定哪里有问题…… 他再度肯定了这一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只是问:“接下来呢,我要做什么准备吗?进入那个魔女之夜很麻烦吧?” “恩,确实挺麻烦的。” 乌鸦点头,一步一步指点他:“首先,打开你的手机,在志愿者的列表里进行注册,并在自愿对魔女之夜进行探索伤亡自负的这一栏里点对勾,在这里输入你的手机号码,最后手持证件拍一张自拍,表示自己是自愿无人胁迫……恩,这就完了。” 好像办卡一样的一套流程走完之后,乌鸦拍了拍小翅膀,点头说道:“接下来就是等上层的批复和准许了,在这一段时间里……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槐诗点头,起身走向了客厅,又被乌鸦喊住了,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他半天:“我的意思不是继续泡在家里打游戏。” “那我干什么啊?”槐诗茫然:“我刚买的游戏还没拆呢!” 乌鸦摇头:“你有多久没出过门了?” “怎么没有出门了?”槐诗反问:“我不今天还……” 乌鸦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之后,叹息一声,说道: “你应该懂我说得是什么意思,槐诗……难道去个社保局领个证件,回来之后蹲在家里打游戏就叫做出门了么?你就不能出去玩会儿吗?” “我家里有游戏有快乐水还有空调,我干嘛要出去啊。”槐诗一脸不情愿。 “不要变成死宅,行么?” 乌鸦端详着面前完全已经咸鱼化的少年,开始头疼了:“就算是你不去学校,也别总呆在家里好吧? 成年人要学会自己管好自己了,槐诗,就算没有小姐姐陪你一起玩,也不要像是没有朋友的可怜小孩儿一样好吗?” 槐诗原地转了一圈,最后,歪着头,将自己脑袋上的黑人问号几乎快要倒过来朝向了她。 完全不懂她究竟在说三小。 “总之,出去走走吧。” 乌鸦失去了耐心,挥着翅膀将他从石髓馆里赶了出去:“哪怕找不到什么乐子,也好过在家里发霉,晚饭之前就别回来了……” 嘭! 铁门在槐诗身后关闭。 槐诗回头,看着庭院里乐呵呵地向自己挥手道别的房叔,无奈叹息,不情愿地拉了一个长调:“行吧……” 可接下来去哪儿呢? 他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去。 自从大提琴被地狱乐协的琴匠带走修理之后,他连琴都没得练了,只能每天待在家里发霉。实际上,原本他是想要去学校混混日子,然后看看自己的傻吊同学们的。结果天文会好死不死的选择了在槐诗上课的时候进行了转账。 超过三十多笔,平均每笔转账额度八百万美金转账信息叮当作响的同时,手机在老师同学们错愕的视线中剧烈震动的同时,以悠扬的声音播放道:“您的账户到账共计两亿美元……赶快向他捎个话吧。” 捎话? 捎什么话? 槐诗烧了他全家的心思都有了! 万幸的是,除了傅依之外,谁都没有将这回事儿当真,只是当做槐诗的恶作剧,然后导致槐诗在老师那里的好感度直线下降。 不行,这孩子飘了,得好好教育一下…… 留了一大堆作业给他,他实在兜不住了。结果傅依也不声不响的去旅游了,槐诗在学校里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了。 简直是新海孤独传说…… 提起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各种悲伤故事,槐诗都忍不住往自己腿上写一百零八个惨字。 怎么自己当乐园王子好好的,骑着白马唱着歌,忽然之间就变成一条老咸鱼了呢? 第三百一十四章 惊喜 人一旦咸鱼起来之后,就会感觉时间分外难熬。 槐诗一路懒洋洋地走下山,也不想打车,晃荡着像是野狗一样溜达着,一直走进市里,看着人来人往的景象。 总觉得格格不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PTSD了,就是那种上了战场会到家晚上不抱着枪就睡不着的病。如果每天他不打够八小时游戏,摸足了八小时的鱼,就会觉得分外不适应。 提不起干劲儿。 好几天了,胡子也没刮,头发蓬乱,还穿着一双拖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经人,感受到四周人‘年纪轻轻就辍学’的怜悯眼神,槐诗挠了挠头,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一路瞎胡逛,路过电玩城的时候,买了一杯奶茶,坐在椅子上看着别人跳了半个小时的舞,抽了两个扭蛋,掏出手机来打开终点APP,翻了翻《怪物被杀就会死》的更新,看了看人家的金手指,有逼格,有排面,还有送宝贝,再看了看自己家这个每天都惦记着怎么花自己钱的臭女人……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感慨完了之后坐在商场里开始抽卡,把这几天攒下来的石头抽完之后,又拿着手机开始刷微博和朋友圈,等他在王霸洗发液的官微下面圈了两条老柳之后,快乐的微薄也刷完了。 无事可做。 无聊…… 槐诗长叹一声,依靠在椅子上,环顾着四周,期待着能够有什么雇佣兵、歹徒、大坏蛋之类的家伙忽然跳出来想要抢劫商场或者搞恐怖袭击,自己就可以冲上去把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乱刀砍死…… 结果等了半天,一个野怪都没刷出来,还差点把那个套在布偶套里蹦蹦跳跳过来发传单的工作人员给吓跑。 人生真是太难了。 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还没有钱,只有时间这么难熬,怎么排遣都走不快…… 直到他一路苦熬,把整个万丽商场上上下下逛了好几遍,又跑到自己曾经干过一票的拍卖行里逛了一圈,在负责人惊恐又谨慎的视线里没有找到什么开罚单的机会,只能不快地啧啧感叹了一声,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一大片松了口气的声音。 如释重负。 金陵断头王忽然上门搞检查,谁不怕啊! 好不容易终于撑到了饭点,可以回家吃饭了,可槐诗看到自己手机上那么一长串付款短信就忍不住肝疼。 “不行,家里今天一定得有些进项。” 槐诗随便找了一个洗手间,把头发给强行捋直了之后,洗了把脸,努力地挤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之后,点了点头,摸了摸口袋,找出了一副塞在口袋里的红袖章,随便地跨在了胳膊上。 必须得重操旧业了…… 站在商场的五层,环顾着人来人往的各色饭店,槐诗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消防安全门的方向。 是该给这群不遵守公共秩序的人好好上一课了。 他啪的一脚,踢开了消防安全门,先声夺人,冲进门后面的楼道里,果然看到了一地烟头和好几个蹲在地上抽烟的人,看到一个别着红袖章进来的人,神情顿时惊慌失措。 “都别动,检查!” 槐诗大喝一声,撸起袖管,指向墙上:“禁止抽烟,罚款二百,看到了没有?” “……” 短暂的寂静中,那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墙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因为这墙上什么标语都没有啊啊! “哦,这层没贴。” 槐诗瞥了一眼,反应过来,神情再度严肃来:“公共区域,禁止抽烟,怎么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啊?都别跑啊,监控都看着呢,小心广播通报……跟找小孩儿似的,多丢人呐,是吧?来,站好了,一个人二百……别抽了,还抽呢,对你肺不好,戒了吧。” 槐诗顺手把一个懵逼大哥嘴上的烟摘了随便丢到了楼梯缝下面去,隔着老远,听见一声暴怒的卧槽声,不知道砸中了哪个倒霉鬼。 不知道靠着红袖章先声夺人的气势还是槐诗的动作太过熟练,等他钱收了四五个了,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听见背后扑哧一声轻笑。 “你怎么又这么无聊了?” 槐诗一愣,错愕回头,然后看到了久违的傅依……消失了大半个月之后,她终于回来了,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好像刚吃完饭,准备来这里蹭个火。 “你怎么在这儿?” “刚和我妈从公海上回来,追着洋流跑了半个月,吃鱼都吃吐了,回来赶快吃点肉补补,你没收到我回的消息么?” 槐诗摇头。 “没收到就对了,我手机第二天就欠费了,回来都还没来得及交呢。”傅依摇了头,随手把还没点的烟丢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请你吃饭去。” “那感情好啊。” 有免费的饭吃,谁不开心啊! 槐诗激动地搓起了小手,赶紧跟上,临走了,还特地回头指了指那几个还没交罚款的,严肃叮嘱道:“我记住你们了啊,我先去办事儿,等会儿你们自个儿去前台把罚款交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关上消防门。 跑了。 寂静中,只有几个一脸懵逼的人和那个一脸愤怒的从楼下冲上来大爷错愕地对视着。 究竟发生了啥? 为什么我钱没了…… …… …… 只能说傅依实在太够哥们了,新海万丽最好的烤肉店包间里,肉在火上烤的正好,连餐具都准备了两套。 咸鱼了这么久之后,再碰到傅依,槐诗感动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果然,还是你最够兄弟!” 他抄起筷子,夹了两块肉,沾了点酱料之后塞进嘴里,感觉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只觉得热泪盈眶:“老乡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啊,我日子过的好苦啊……” 不知道为什么,傅依坐在对面,看他的眼神却有点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槐诗疑惑:“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不……我只是在考虑,怎么告诉你……”傅依犹豫了半天,想了想,抬起手,指了指他面前的碗筷盘子:“你用的是我妈的餐具……” “……” 槐诗僵硬在原地。 寂静中,包间外有脚步声响起,慢慢接近,有个打扮颇为亮眼的夫人走了进来,低头对电话里说:“好了,东西已经收到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另外安排人吧……我要陪女儿吃饭了。” 电话挂断之后,她抬起头,看到了坐在自己座位上拿着自己的筷子和自己的女儿坐在一块吃烤肉的男人。 愣在了原地。 只有傅依一脸淡定地看了看他们两个,互相介绍:“妈,这是我的同学槐诗,槐诗,这是我妈。” “……” 槐诗愣了半天,努力把嘴里的肉吞下了去,看了看筷子,放下不是,拿着也不是,直到被傅依从桌子下面踹了一脚,他才慌忙地起身,狼狈地颔首行礼:“阿姨好,我是槐诗。” “恩,乐园王子,金陵断头王,我很早就听说过了。” 傅依的母亲在经过最初的惊愕之后,已经反应过来了,瞥了眼一脸黑人问号的槐诗,叫服务员另外加了一套餐具,坐在了他们对面。 颇为淡定。 “肉已经熟了,快吃吧,焦了就不好吃了。” 她指了指烤好的肉,率先动起了筷子。 槐诗,僵硬在原地,感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害怕吃着吃着,阿姨忽然摔杯为号,外面冲进来十几个人把自己剁了。 虽然自己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儿,但到时候反抗的话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就在胡思乱想中,傅依瞥了他一眼,摇头:“放心吃吧,我妈和我爸不一样……” 不一样也不能放心吃啊! 槐诗冲着傅依猛打眼色,眼神问她: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妈在? 傅依甩了一个颜色回来,告诉他:我妈说想要见见你,这不正好碰到了么…… 然后谁都没有明白谁在说什么,只能在疯狂的打眼色中艰难度过了更加难熬的时光。 如坐针毡。 内心之中充满了悲愤和委屈: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害我! “说起来,我们应该算是同事,不过我在存续院海洋委员会下面的一个部门工作,不经常和统辖局的人打交道……” 傅依的母亲抬起眼睛看了槐诗一眼,“说实话,我觉得太年轻做监察官不合适,还是读书更好一些。” “呃……哦哦。”槐诗只能点头,阿姨说啥就是啥,他哪儿敢呛声啊。 梅·李,罗马籍华人,傅依的母亲,傅处长的前妻……同时也是一位国际上卓有声誉的学者,专攻洋流变化和调整。 比傅处长强到不知道哪里去! 有这么一个前妻,他压力也挺大的吧?恩,难怪最近越来越上火了。估计光是抚养权就不好争…… 看得出来,这位李女士相当有学者的风格——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话直来直去不拐弯,很容易得罪人。 或许她知道,但她不在乎。 外加长辈光环在这里,槐诗只能充傻做楞,疯狂点头,僵硬微笑,好像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呆头鹅。 似乎对傅处长对傅依的规划相当不满意,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这种普通的学校里荒废时光,有那罗马时间,还不如来做自己的助手对未来更有帮助一些…… 反正傅依对哪边都无所谓,这一次跟着自己亲妈跑到海上追了半个月的洋流,帮忙采样、观测和收集,记录数据,看上去被海上的紫外线晒黑了不少。 然后瞪着槐诗久不见阳光过分苍白的皮肤时,眼神就嫉妒的厉害。 如果槐诗是女的,她一定会觉得这个小碧池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背着自己去做了保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安慰 槐诗自己被李教授时不时投来的审视视线看的毛骨悚然,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好兄弟向自己投来的古怪眼神。 实际上,这一顿饭他吃的简直食不知味,内心里七上八上,没有一个下,根本不知道这位阿姨肚子里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放心,我和老傅那个老古板不一样,不会觉得小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玩在一块,牵个小手就等于要睡觉。” 一顿饭吃完,李教授优雅地擦了擦嘴,干脆利落地说道:“况且,你们也不小了,真要牵个小手到睡觉,谁也拦不住……美洲年轻人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乱开趴了,做家长的又有什么办法?能做好保护措施就谢天谢地了。” “……” 槐诗僵硬在原地,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说我没有我不是。 天可怜见,他对自己的好兄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大家充其量只是病友俱乐部的会员,偶尔摸鱼的时候互相蹭个火儿,做一做对方的负能量垃圾桶,能够找到个人来倾听就已经很奢侈了,哪里还敢馋她的身子。 想都不敢想! 简直太下贱了! 他吭哧了半天,只能感慨:不愧是罗马籍,李教授的思想真是开放的有些过头。 “傅依是我的女儿,她从小就是有主意的人,比我年轻的时候有主意多了,我用不着操心。” 李教授慧眼如炬,一眼就洞破了槐诗心里那点小九九:“况且,你不是已经有好几位绯闻女友了么?” “我没有我不是!” 槐诗已经没力气去辩解了——为什么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声名狼藉了啊?难道外面说自己是中央空调和渣男的谣传这么有市场的么? 一口老血硬生生咽下去,他是怕了傅依他妈了,比老傅的段位高出了十几个等级都不止。 “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吧。” 李教授摆了摆手,说得她刚刚好像真得在开玩笑一样。看了看旁边依旧淡定的女儿,她颔首赞扬:“这个朋友交得不错……恩,就是脸皮有点薄。别听老傅没事儿瞎扯。” 傅依耸了耸肩,“他前几天还告诉我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来着。” “呵呵。” 李教授扶了扶眼睛,嗤笑一声:“说得好像男人和男人之间就有的一样……” 老学者飙起船来真是太可怕了! 槐诗暗搓搓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强行押下一口老血,缩着脖子跟个小鹌鹑似的,哪里敢跳出来不自量力和这种元神巨擘斗法? 恐怖如斯! 不像是老傅那种女儿被迫害妄想症,她好像根本不在乎槐诗跟傅依之间有什么,不知道究竟是真得观念开放,还是说对女儿有信心,或者说……只见过一面了之后就算准了槐诗就算有贼心也没那贼胆。 吃完饭之后,她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匆匆走了。 只留下汗出如浆的槐诗瘫在椅子上,感觉心力衰竭,动都不想动了。 “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他看向傅依,“老人家唱得是哪出?” “她原来不是找人调查过你么?这一次你好像参加一个什么新秀赛,很出名的样子,她就说想见一见你……” 傅依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拉你过来,一是碰巧,二是找你来挡雷啦。总之,辛苦你了。” “嗯?” 一听到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传统戏码,槐诗眼睛就亮了:“难道你娘打算给你介绍什么高门子弟?需要我提供抢亲服务么?我打车轴贼溜……” “想什么呢?” 傅依奇怪地看了他半天:“她只是打算带我去罗马,我不太想去而已……她一直不想让我留在东夏,打算让我跟她一起做学者工作,就算当不了学者,也能给我在天文会介绍一个清闲一些的工作。” “说真的,这个想法挺靠谱的。” 槐诗颔首表示赞同。 一个正式的学者比一个升华者难培养多了。 后者要看运气,而且大部分都是大托拉斯企业的工具人和脚男,而前者,就看天赋了。没有天赋,空耗一辈子恐怕都没什么结果,有天赋,两三年就能顶别人一辈子的辛苦。 知识,就是力量。 学霸的领域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作为一个洋流学者,而且还是有资格参与到每年洋流维护和调整会议中的学者,地位自然不低,想要给自己女儿安排一个清闲一点的岗位简直不要太轻松。 就算是天文会,也是有大量工作是需要常人做的。 不,应该说,在普通人在天文会里占据的比重要比升华者多的多,光是直接或是间接的外围雇员就超过百万,而正式注册的职员有足足十几万人,其中不乏有普通人身处高位。 升华和不升华都不是问题,反正不论是统辖局还是存续院、技术部之类的地方对高层都有量身打造的升华方案,想怎么升就怎么升,想什么时候升就什么时候升。 只会打打杀杀的升华者充其量也就做个武官,到头也就是个双花红棍——一个合格的组织,永远都是脑子指挥双手,什么时候轮得到打手当家作主了? 如艾晴那种内勤工作才是真正的中坚,如果傅依能够在天文会内部找到工作的话,自然是一件好事。 但反过来傅处长就肯定不愿意让女儿一个人漂洋过海…… “摊上这样的父母,你也不容易啊。” 他怜悯地摇头。 “是啊。” 傅依轻声笑了笑,“从我小的时候开始,我妈就一直在忙工作,很长时间都不见人,可能是觉得亏欠我了,每次都会给我很多钱,好像给钱我就会幸福一样。 我爸也是,脾气又暴躁,总是会喝闷酒生气,生气过了之后又觉得对不起我,自顾自的买一大堆东西来给我赔礼道歉。” “我懂的。”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轻声安慰:“不要难过。” “……其实这样还挺爽的。” 沉浸在回忆里的傅依轻声感慨,“从小我就是班里最有钱的富婆,一线品牌的衣服和玩具都能够最先玩到,其他人羡慕的不得了……嗯,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不,什么都没说。” 槐诗往旁边坐了一点,冷漠地拉开了距离。 你已经不是我的好兄弟了。 “今天你买单。” 他冷酷的说道。 傅依瞥了他一眼,对他时不时的抽风已经见怪不怪。 出了商场之后,傅依将自己和母亲巨大的行囊甩给了槐诗扛着,走在前面惬意地舒展了个懒腰,提议道:“海上糟了半个月的罪,好不容易回来……要去通个宵么?” “……我晚上还要出门。”槐诗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改天成么?” “也行。” “话说回来,你妈刚刚走的那么急匆匆的,去哪儿了?” “应该是我爸找她吧?” 傅依摇头:“肯定两个人又会吵架,我懒得搀和了,随他们去吧。” “不至于吧……”槐诗摇头,“都离婚了,何必呢?” “嗯?我没跟你说吗?” 走在前面的少女回头,看了槐诗一眼,平静的告诉他:“我妈准备再婚了。” “……” 槐诗的脚步一顿,愣在了原地。 “已经怀孕了,是个男孩儿……”傅依笑了笑,“她还没告诉我。” 槐诗沉默了好久,轻声说:“抱歉。”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抱歉啊?”傅依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最近真的越来越像那种动不动就道歉的渣男了啊。” 槐诗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跟着她,将她送到了酒店的门口,将巨大的行囊放下:“到这边你能拖回去了吧?” “啊,好歹有星级,我叫服务员就行了。”傅依挥手道别:“麻烦你今天拎包啦。” “这都好说。” 槐诗叹息了一声,欲言又止,也没什么好说的,反而傅依比他看得更开一点,似乎对如今的状况早已经有所预料。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而且还不是你娘,你难过个什么劲儿啊?”她被槐诗的样子逗笑了:“你刚刚的表情严肃的好像要去上坟一样。” “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槐诗耸肩:“你懂的,我也没有相关的经验……咳咳,往好处想,他们都还活着呢,对不对?” 傅依愣了良久,古怪地看着他,许久,肩膀抖动着,忍不住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你真是太会安慰人了,槐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槐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自己,温暖的感觉稍纵即逝。 她像是触电一样的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依旧微笑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槐诗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没反应过来。 “谢啦,兄弟。” 她挥手道别,转身拖起了巨大背囊的袋子,走进酒店,消失在了旋转门后的灯光里。最后电梯关闭的时候,她好像回头看了槐诗一眼,紧接着电梯就合拢了。 槐诗在原地占了好久,直到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 石髓馆的固定电话。 “我这就回来。”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灯火通明的酒店,转身离去了。 在他背后,有一道窗帘缓缓拉上了。 漫漫长夜到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咋回事儿呀? “哇,少年,你的神情严肃的好像奔丧回来一样诶。”乌鸦错愕地端详着槐诗的面孔:“难道一下午的功夫,你就表白被拒啦?” “如果是表白被拒绝就好了。” 槐诗揉着脸,推开门顺着楼梯走进封闭的地下室里,“什么时候走?” “凌晨十二点开始,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去洗个澡,剪个指甲,再刷个牙之后回到这张床上躺好。”乌鸦落在桌子上,踩着一封信函,“门票的话,六点的时候就已经送到了。” 信封里是一张样式雅致的卡片。 上面写着槐诗的名字,好像是什么宴会所准备的邀请函。 “就这?”槐诗好奇地端详。 “啊,不出我所料,最一般的大路货,统辖局那群人真抠啊。” 乌鸦嫌弃地哼了一声:“除了进出魔女之夜以外,什么功能都没有,生死有命,顶多能保证你不挂掉……嘿,恐怕重要的名额都留给内部的研究者了吧?” “还有比这更好的?” “当然啊,普通账号和氪金账号能一样么?” 乌鸦哼哼了几声,抬起翅膀将邀请函从槐诗手里抽出来:“反正时间还有点,我看看有什么BUG和漏洞可以钻……谁说零充不能做海豹了?” “喂,你不要乱搞。” 槐诗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万一我被什么杀毒程序端了怎么办?” “放心,放心,作弊这种事情,我是专业的!当年我搞事儿的时候,技术部那帮家伙连我的尾气都吃不到……哎呀,真怀念啊。” 乌鸦发出了令槐诗不寒而栗的咯咯笑声,抓起邀请函就飞进了自己的工作室里去了,还把门都锁了起来,不让槐诗干扰。 完犊子了,这次又要被她坑死了……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发现自己跳坑竟然已经跳成习惯了,想了半天,摇头叹了口气,去洗澡了。 希望这一次的魔女之夜不会太麻烦吧。 恩,最好平平安安夺取胜利什么的。 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发自内心地如此祈祷…… …… 等到快要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槐诗躺在床上,手里抓着那一张已经面目全非的邀请函,在纸面上被贴了一层极薄的电路晶片,好像是哪里拔下来的内存卡一样,捏在手里感觉和自己的源质隐隐呼应。 宛如一体。 “你没乱搞吧?”槐诗还是有点不放心。 “安心吧。”乌鸦得意地说道:“要开挂,就绝对不能开太大,至少不能让人看得出来……作弊谁不会啊,但作弊作的有技巧让人无话可说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你搞了啥!”槐诗越发地不安了起来。 “啊,给你开了一个后门,等你进入魔女之梦的时候,你的权限会因为意外的原因,出现一些额外的加权,保管谁都看不出来,查多少遍都只会发现是小意外。 不过,魔女之夜内部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不敢乱给你开无限血、无限蓝、自动锁头一击秒杀之类的功能,只能保证你比别人能稍微更占一点优势,你理解为多几个属性点就好了。” 乌鸦停顿了一下,露出愉快地微笑:“顺带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打个求救电话,申请场外援助。” “不会有问题吗?”槐诗目瞪口呆。 “当然会有啊。”乌鸦瞥了他一眼:“但都快死了,有什么招数自然能用就要用,不然呢,手握外挂白死了不觉得很智障么?” “……你说的好有道理。” 槐诗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依旧不放心:“但总觉得你想要坑我。” “你要往好处想啊。” 乌鸦说:“这一次说不定能见到那个叫莉莉的小姑娘呢,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真的假的?”槐诗喜出望外。 “啊哈哈,当然是假的,你以为呢?” 乌鸦冷笑了两声,残忍地掐灭了槐诗心里那点小期待:“创造主的魔女之梦所能带来的东西,不过是最后一点遗产的馈赠,对于同阶的创造主而言根本没有用,否则的话,早就被天文会内部瓜分了,怎么轮得到你们这些脚男啊。” “……那你提这个干嘛?” 槐诗瞪了她一眼。 “这不是让你放松一点么?”乌鸦抬起翅膀指了指槐诗手中:“你该上路了。” “啥?” 槐诗慌乱地低头,看向手中。 还没看到怎么回事儿。 他眼前一黑,陷入突如其来的昏沉之中。 就好像……忽然坠入了深渊之中,毫无凭依的向下坠落,坠落,再坠落,抛弃了躯壳之后,只剩下意识和魂灵坠入了一片缓缓升起的气泡之中。 投入了那一片稍纵即逝的泡影里。 无数人的轻声呢喃从耳边浮现,涌现入了魂魄之中,纵然是升华者也无法承受的浩荡信息流将一切意识都淹没了。 他陷入了漫长的昏睡中。 …… …… 比这更早的三分钟之前,湿漉漉的少女从浴室里走出来,一手提着浴巾,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吹风机,吹风机呢……我把吹风机放哪儿了?” 虽然酒店有提供吹风机,但总感觉质量不太好,吹了会掉头发的样子。 最好还是用自带的吧。 但好像被她不知道塞进哪边了,不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只能打开行囊,一件一件地往外翻。 然后,便看到了一张被随意塞进在里面的邀请函。 “什么东西?” 傅依茫然地拿起邀请函晃了晃:“现在就开始准备婚礼的请帖了吗?” 电话的声音急促的响起。 她才看到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自己的母亲,现在开始打酒店房间的固定电话了。 “喂?妈,我在酒店啊。” 她歪着头夹住电话,环顾着房间:“你知道我吹风机放哪儿了么?请帖?你是说你塞在包里的那个么?哦,对,我刚拿出来……你要用么?” 那一瞬间,她听见电话里传来严肃的命令声:“那不是你的东西,立刻把它放下,立刻,马上!” 第一次从母亲的那里听到如此严肃,不,应该说如此慌乱的语气,傅依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手里的邀请函。 在最后的一瞬间,她脑中泛起的念头竟然是——哇,这个东西竟然会发光?好厉…… …… …… 槐诗从噩梦中睁开了眼睛,猛然,从地上跳起来,惊恐地向着四周环顾。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从一片荒芜的沙漠中艰难跋涉,忍着饥渴和痛苦,还有烈日的暴晒,艰难求生,道别了一个又一个的绿洲,只为了躲避背后如影随形的灭亡。 有绝大的恐惧从他的心头泛起。 就好像死里逃生。 可无数同伴都已经死了,只有自己侥幸地逃到了这一片还未曾被灾难所侵袭的大地之上,迎来了新的生活。 如同大病初愈,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打量着四周的情况,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仅容他存身,甚至四肢都难以舒展,倒不如说是一条石缝。 这也太惨了一点吧? 可紧接着,他有感觉到一件令自己惊骇的事情:他的圣痕好像完全没有带进来,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灵魂能力还能够依仗着乌鸦开启的后门得以保留。 感觉到虚弱的四肢和腹中的饥饿,他十分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如今正处在濒死的边缘。 倘若找不到食物,不能补充热量的话,他可能再撑不了几分钟就要死了! 饥饿、虚弱和恐惧。 残存在原本这一具身体里的种种感觉不断地在他的意识中泛起,催促着他赶快踏上新的旅程,寻求在大灾难中一线生机。 否则只有死亡…… 槐诗专注地回忆了一下有关大灾难的事情,可是却记不起详细的起始,只能够回忆起被火焰烧红的天空,龟裂的大地和沉入深海之中的群山…… 飞鸟在哀鸣,走兽在咆哮,铺天盖地的浓烟里,只有死亡,死亡和死亡。 必须逃,必须朝着灾难还没有到来的地方走。 只有这样,才会有一线生机。 才能够继续存活下去…… 发自肺腑的恐惧感激发出了羸弱躯壳中的最后一点力气,他嘶哑地尖叫了一声,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 爬出了洞穴。 然后看到了眼前一片茫茫白雪,刺骨的寒风卷着一粒粒雪花呼啸而来,带来浸入骨髓的恶寒。 在他的背后,便是高耸的雪山,好像巨墙一样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将这一片大地包围在其中。眺望远方的时候,便能够看到河流和青山,好像世外桃源。 他连滚带爬地向下,浑身被雪水浸透了,瑟瑟发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这一片新家园狂奔。就在石缝之间,找到了一只来不及逃走的老鼠。 槐诗已经饿得狠了,甚至将生火都抛之脑后,直接扑了上去,张口咬断了老鼠的脑袋,磨牙吮血,饥渴地饕餮。 等温热的血液和肉填满了他空空荡荡的肺腑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有新的活力从身体内部涌现,给了他继续向前的力量。 于是,他向着不远处的山脚继续跋涉。 从踉跄从到稳健,最后竟然脚步飞快地奔跑。 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他大步狂奔,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感受到祖先所传承的力量沸腾在血液之中,令他对着天空长啸。 他忘记了寒冷,忘我狂奔,猛然跃入了一条带着碎冰的小溪中,畅快地洗了个澡,然后抖了抖身子,甩掉了皮毛和尾巴上累赘的水珠。 等等……皮毛? 尾巴? 槐诗终于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 他低下头,端详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还有倒影中自己的面目。 恩,这严肃紧皱的眉头,这邪魅而深邃的冰蓝双眸,桀骜不驯内含霸气的眼神,还有经典简约的黑白配色…… “汪?” 在水面的倒影中,一只刚刚撒欢的哈士奇愣在原地。 变成了狗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大家都听我说! 在经历了一个小时的研究,推测,思考和分析之后,槐诗终于确定了,自己变成了一条狗。 恩,好像还是哈士奇…… 但究竟是狼还是狗来着? 槐诗端详着水中的倒影,歪头思索,完全搞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品种,然后忽然想起来:恩,狼的尾巴朝上,狗的尾巴朝下……所以,我应该…… 他猛然回过头,然后看到了自己的尾巴缓缓抬起,然后又迅速地落下。 好像电梯一样,自由起降。 还大力晃了两下,抽起了一片水花,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什么鬼? 他凑近点想要看清楚,可那一条恼人的尾巴却向后退了一点,他又向前一步,尾巴又迅速地向后躲。 槐诗一愣,旋即冷笑:嘿,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旋即,他拔足飞奔,狂追着……自己的尾巴。 原地转圈。 不断溅起一片片水花。 直到许久之后,他终于站在冷水里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愣在原地。 寂静里,远方传来鬣狗们好像嘲笑一般的尖锐叫声,槐诗沉默许久,忍不住悲愤地仰天长啸! 干他妈的外挂! “——你又坑我!” 一只不知道是狼是狗的犬科动物坐在水里,悲伤地仰天咆哮,恨不得现在就咬死那个臭女人,但许久许久,他终究还是接受了现实。 变成狗也挺不错的。 往好处想,至少没变成什么老鼠对不对? 就在自我安慰中,他忽然听见了不远处有草木晃动的声音响起。 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传来,在草丛和矮灌木中间,尖锐大笑一般的叫声渐渐了,一双双漆黑的眼珠子从草丛里探出来,戏谑地盯着坐在水中的槐诗。 鬣狗。 七八条鬣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这里包围了,死死地盯着槐诗,眼神早已经饥渴难耐。 “卧槽,别啊,大哥自己人。” 槐诗后退了一下,旋即听见了不远处嗤笑一样的狗叫声。幻觉一样,他竟然听懂了领头那一条鬣狗嘲弄的笑声。 “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啊,小鬼。” 指挥着手下们缓缓包围的斑点鬣狗站在石块,低头俯瞰着那一只呆滞的哈士奇:“既然进了魔女之夜,难道指望别人可怜你么?” 它咧嘴,露出了一张遍布缺口的烂牙,啐了一口吐沫。 它会说话? 等等,它好像也是魔女之夜的参与者? 也就是说…… 槐诗忽然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变成狗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么! 他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算你运气好。”鬣狗头领冷声说,“让叔叔我送你出场吧。” 那一瞬,鬣狗们发出笑声一般的尖叫,向着冰水中呆滞的哈士奇冲出。 腐烂的腥风扑面! …… …… 魔女之夜的外面。 那悬停在现境之外,宛如泡影一般的‘小小泡沫’之上,此刻正被无数宛如轨道一般的光圈环绕着,不知道多少学者以灵体化身的方式行走在上面,手持工具,仔细分析和整理着魔女之夜所溢出的数据和定律。 彼此以源质沟通交流。 就好像考古现场的紧急开发和保护一样,热火朝天。 “竟然是【进化论】?” 淡青色的灵体端详着手中的水晶球,错愕感叹:“达尔文学者已经很少见了啊。以前的时代,还有专精这一理论的创造主么?不可思议……” 进化论作为一个生物学上的巨大命题,所有生物学者都不可能绕过,但正因为它太过巨大,导致与学者本身就算想要深入研究也会在庞大的范围和无数千丝万缕的难题之上感觉无从入手,只能从细节进行探索。 就好像从事磁场研究的学者全现境有超过上万人,但真正有能力去研究大统一理论的人,百不存一,哪怕是创造主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这不是才能的问题,而是更属于天赋那一部分的‘大局观’和本能。 能够掌握无数前置的学科和订立,在进化论的领域中走的如此深入的创造主,简直令人敬佩。 “老王,老王!你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前方一个巨大透镜虚影的后面,一个学者的灵体兴奋地呼喊:“都来看看这一条红细胞运行原理,编写的太精致的,和我们现在用的格式都完全不一样!大家快都来学习一下……” 在经过震惊和错愕之后,所有学者的心中都升起了浓浓的敬佩,有人感慨:“奇了怪了,这种开创了一个领域的大牛,我为什么完全没有听过?” “很简单啊,保密机构咯。” 旁边主持分配工作的金黄色灵体化身淡淡地说道:“牛逼到这种程度,还能到深渊去建立观测基地的创造主……除了当年的理想国之外,还有哪里?” “……” 一阵短暂的寂静,无人说话。不得不说,就算是在天文会之外,当年理想国的陨落也带来了绝大的阴影,以至于这些往事都变成了大家一致认同的禁忌,如非必要的话,提都不会提。 “不论理想国当年如何,那位老前辈花了这么多年,费尽苦心,只为了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送回了现境,我们这些后继者就不能让前辈们的心血白费。” 淡青色灵体化身停顿了片刻,扬声在源质通讯中说道:“政治虽然和学术有关,但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和政治无缘,大家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不要让前人的苦心白费!” 一片赞同的声音响起。 众多学者们的热情都被调动了起来,很快,在金色化身的分配之下,投入到自己的岗位中去。 “怎么了?不是说让大家干活儿么?你怎么还愣在这里?” 金色灵体挥手,抛了一份分析报告给淡青色灵体:“这些事情丢给上面的创造主头疼去吧,你还在瞎琢磨什么?” “不,我只是有些疑惑……” 淡青色灵体沉吟许久,似是深思:“既然是进化论的话,那么这一场我只是疑惑,这一场魔女之夜的命题又是什么呢?” 以进化论作为主轴,创造出一个微型的地狱,投入无数定律用以改造,目的又是什么? 这是一位创造主最终的工作。 在生命终结时所迎来的最后的实证和检验,燃尽一切之后,只为了从其中得出解答。 可这一场魔女之梦所追求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恶果? “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金色灵体拍了拍他的化身,塞过一份紧急任务过去:“观测镜和探镊是你分管的吧?赶快干活儿了,五分钟前现境发过来的求助报告——卡特尔,搞海洋生物研究的那个老哥那儿出了点问题。 他的继女趁家长不注意,拿着邀请函溜进去了,我这里想办法联系一下进入里面的同事,你看看能不能把她捞出来。” “什么邀请函,我们发出去的权限应该相当高级的吧?至少安全性不至于没有保证。” “所以才担心孩子瞎玩啊。”金色灵体耸肩:“……说不定一不小心,会把整个魔女之夜搅的一团糟呢。” “对了,卡特尔那个家伙竟然也要结婚了吗?” “啊,没错,新娘似乎是海洋委员会工作的。那个家伙有些浪漫过头了吧?拿着邀请函还打算带未婚妻一起去工作,顺带蜜月旅行……有想法!” 淡青色灵体愣了半天之后,无奈叹息了一声,由衷地感慨:“现充都爆炸吧。” “恩,都爆炸吧。” 在这一点上,死宅学者们达成了一直见解。然后,两边都开始头疼起来。 ……那个小姑娘究竟跑去哪儿了? …… …… 就在雪山之下,坐在水里的槐诗看着徘徊在四周的鬣狗在那个家伙的一声令下,竟然冲着自己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紧接着,血脉之中的野性被冒犯了,愤怒的呲牙,发出低沉的威吓声。 皮毛炸起。 槐诗猛然向前扑出了一截,冲在前面引诱他注意的鬣狗吓了一跳,迅速后退,可紧接着就看到这一只哈士奇在差着两个身位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人立而起,双爪向着两面抬起来,张口呼喊: “大家都听我说!” 在突如其来的错愕中,所有鬣狗在原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宣布真理那样严肃地说道: “——我们都是狗!” “……” 领头的鬣狗表情抽搐了一下,从没见过脑回路这么清奇的探索者。 这他妈究竟是在骂人还是想要寻求合作啊? 它嗤笑了一下,歪着头问:“怎么,你打算说犬科动物不打犬科动物么?” “不,你看,众所周知,你们几位呢,是鬣狗。” 槐诗的爪子抬起,指了指它们身上的斑点,然后,又收回来,指了指自己:“而我……是军犬!” 啥玩意儿? 鬣狗一愣。 那一瞬间,它看到了,那一只人立而起的哈士奇猛然奋身一跃,怪叫着向着自己扑了上来,然后两只前爪分外别扭地晃了两下,扭腰摆跨,后脚猛然一踏,朝着他的狗脸来了一招标准军体拳——黑虎掏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 爸爸! 恩,现在应该说是黑狗掏心了。 但颜色也不对。 要说斑狗掏心,品种又不一样了……而且自己好像还没掏着。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哈士奇总算没有跟犯罪分子达成共识,一招突如其来的黑狗掏心,尖锐的爪子瞬间划破了领头鬣狗的一只眼睛。 就它会说话,不打它打谁! 紧接着,难以保持人立的槐诗落地,张口,没有啃住领头者的脖子,那个家伙躲得飞快。然后周围的鬣狗就向着他扑了上来。 槐诗前脚撑着地,一甩屁股,就是一招从白马哥哥那里学来的尥蹶子。 被踹过了无数次之后,他对这一招可以说早已经深有研究,只可惜没有蹄铁,只是将一只鬣狗踹飞了。 然后,就又有两只扑了上来,一只咬中了槐诗的屁股,一只咬中了槐诗的尾巴。 “卧槽!” 槐诗一声痛呼,就听见前面不远处领头者愤怒的咆哮:“王八蛋,你死定了!老子要活吃了你!” “你是狗吗!” 槐诗忍痛冷笑,旋即反应过来:“哦,你就是……” 然后,他就又想起来……恩,自己也是。 还是用嘴最方便了! 他猛然一甩屁股,不顾挂在尾巴上的鬣狗,飞跃而起,冲着前面向自己跑过来的鬣狗张嘴,猛然咬下。 牙齿合拢,听见嘎嘣一声。 槐诗疯狂地摇头,咬着它一阵乱晃,猛然将它甩进了水里,一滩血花便从冰河中升了起来。 而槐诗,根本不理会其他纠缠着自己的鬣狗,笔直地冲着领头的家伙扑过去。后脚一蹬,不顾自己变成一条狗,强行使出了禹步。 领头的鬣狗看到槐诗冲过来,本来想要冷笑,可紧接着就听见水花动乱中一声巨响。 好像有人在炸鱼一样。 一条张牙舞爪的哈士奇就掀起了漫天的冰雨,向着他直扑而来,瞬间,撞在了他的脸上。 狗遁秘技——头铁! 哈士奇的铁头像是锤子一样瞬间带着五十斤的体重砸在了鬣狗的脸上,令领头的人眼前一黑。 而槐诗感觉自己一条腿的骨头已经碎了……禹步本身就建立在对自己身体绝对了解的前提下进行爆发式的发力。 现在贸然换了一条狗腿之后,槐诗还用以前的发力方式,差点扯了蛋,疼的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管了,也不理那些扑上来咬自己的鬣狗,猛然张嘴,死死地咬住了领头鬣狗的喉咙,奋力摇晃。 归根结底,犬科动物的攻击方式也只有自己的牙,顶了天一扑二剪三掀,那还都是跟老虎学得。 现在槐诗用尽所有力气咬住了领头的鬣狗,他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疯狂挣扎着,抬起爪子想要抓槐诗的脸和眼睛,到最后都在槐诗奋力的摇晃之下,没有了力气。 槐诗奋力吸着它的血,不顾那些咬自己肚子和身上的鬣狗,发了狠,就算要死,也要拖着他一起同归于尽。 没过几秒钟,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脖颈脱臼的鬣狗被槐诗甩在了地上,再一张嘴,咬开肚子,拽出内脏,当场了账。 可令槐诗错愕的是,它死了之后,竟然化光消失了。 而其他的鬣狗也像是丧失了勇气一样,不顾重创的槐诗,瞬间四散而去。槐诗趴在地上,只看到那一道光朝着自己飞来,钻入了他的身体中。 在他眼睛前面,出现了一根小小的进度条,瞬间被填满了。 LV2! 升级! 重创瞬间消失,他恢复了原本的健康状态,甚至感觉比一开始的虚弱要更加的强壮,而且筋骨和肌肉也更强了。 而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多了一个技能点? 绝了,这是哪儿来的什么游戏系统么? 作为一条两级的哈士奇,槐诗愣在原地,完全琢磨不出来这个看起来像是技能点的东西要怎么用。 除了经验条之外,也没个系统面板让自己加点的地方啊…… “系统开启!”槐诗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反应。 “打开技能面板!” 依旧没有反应。 “深蓝!” 还是没有反应…… 这特么加点往哪儿加啊? 槐诗彻底懵逼。 况且,自己现在是一条狗诶,真要能加点,还不如让它的皮更厚一点,更扛咬呢……然后他就看到技能点消失了。 而他骤然一阵……皮痒? 对,就是皮痒,痒得不行,他在地上一阵乱滚,找了个石头蹭了半天,蹭了一大片石屑下来之后,发现……自己毛发下面的皮肤竟然从嫩红色变成了清灰,好像牛皮一样,变得坚韧起来。 技能点是真么用的么? 槐诗似懂非懂的想了半天:这就是这个魔女之夜的探索方法?努力PVE或者PVP,升级获得点数,然后加强自己。 最终变成一条全世界最勇的狗? 图什么啊! 在原地愣了半天之后,槐诗打了个哆嗦,感觉有点遭不住雪山上垂下来的风了,不管怎么样,这里都不是就留的地方,他想了想,迈起步子向着山下面走去。 山下是一片平原,绿意葱葱,远方隐约还有灌木、树林以及河流。 对于一条狗来说,算是相对而言较为容易捕食的地方。 槐诗找了一颗能够遮风挡雨的树洞,将里面一窝山猫赶走之后,就占据了这个地方,稍微收拾一下,终于感觉到其他不对的地方。 时间。 应该说时间过得太快了还是太慢了呢? 他不知道,他好像丧失了对时间的实感。 一夜应该只有八小时而已,他现在起码应该过去五个了,可五个小时里,他仔细回想起来,从自己下山到现在好像只过了五六分钟一样。 不太对。 在这里,时间好像被刻意拉长或者缩短了。 难以以外界的世界去衡量。 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在这里面待很久么? 槐诗沉思了片刻之后,决心行动起来——去滥杀小动物了! 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咬死了许多兔子、山猫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二级的经验条好歹快满了。 很快,他又发现了一个好处,在这里似乎不用勉强自己吃生的。 因为没有饥饿感,好像默认他只要咬死就算吃过了一样,槐诗没有了吃生食的抵触感之后,心情越发的轻松起来。 血淋淋的,吃起来多难下口啊。 天色已晚的时候,槐诗回到自己的窝里在白天的采摘来的树叶之间躺好,准备睡个懒觉的时候,却听见远处传来细碎又隐秘的声音。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向着自己走来。 灌木被拨动的声音响起,槐诗从树洞里抬起眼睛看过去,然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在隐约的月光之下,他看到了一只精壮魁梧的庞大老虎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脸上还带着血,眼眸森冷,狰狞无比。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逃走。 开玩笑,怎么打? 根本打不过好么。 两级的狗就不是狗了么?膨胀到和老虎打,怕不是有毛病。 可他紧接着,就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那一只老虎笔直地冲着自己走过来了……好像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一样。 步步接近。 一个参与者? 槐诗眯起眼睛,在树洞里缓缓地撑起身体,露出尖锐地牙齿,既然逃不掉,那就努力给它一个好看。 随着老虎终于接近到树洞边缘的瞬间,槐诗自洞穴中奋力一跃,露出尖锐地牙齿,猛然向前一扑。 有似曾相识的尖叫声响起。 随着哈士奇奋力一扑,老虎竟然消失了。 就好像雾气一样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只紧张地缩成一团,好像大号松果一样的东西,它还在惊慌地尖叫,大喊。 “啊啊啊,槐诗不要吃我啊!!!” 槐诗愣在了原地。 咋回事儿啊? 啥玩意儿啊? 怎么它还认识自己的。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越发地不可置信:“傅依?怎么是你?” “……是我。” 在地上,那一只蜷成一团的小刺猬惊慌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气,欲哭无泪的瘫在了地上。 “啊,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吃了……这里好危险啊!” “先进来吧……” 槐诗左右看了一眼,看到么有惊起什么夜行生物,让傅依先进树洞里来。 十分钟后,他呆滞地看着躺在自己窝里正在吃野果的小刺猬,难以置信。 “所以说,你是不小心拿了你妈的邀请函进来的?” “嗯。” “你妈究竟有多不小心啊!” 槐诗绝望地捂住狗头:“大姐,你知道一旦这里失败,是会意识破碎的么?我有灵魂顶多受伤,你一旦退场就自动植物人了诶!” “啊?” 傅依不可置信:“这么危险吗?” “……算了。”槐诗叹息:“你别乱跑,跟着我,我怎么都能带的动你,大不了咱们苟到魔女之夜结束。” “哦……”小刺猬似懂非懂的点头。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槐诗终于反应过来,茫然地问:“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成了一副狗样啊。” “嗯?” 傅依不解:“你的名字就在你头上飘着啊,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嗯?等一下,啊,是这个插件……我这里的地图系统能现实探索者的名字,我看看你的资料哈……这里显示的你是槐诗,种类是犬科,然后等级是2……你没有吗?” 槐诗头上的黑人问号感觉快要突破天际了。 为什么这么时髦的功能我没有! “那你刚刚那个老虎……” “啊,是我的技能,你没有吗?”傅依茫然。 “……”槐诗沉默了许久,干涩地问:“除了这个呢?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功能?” “嗯,看看……哎呀,学者这些数据好麻烦啊,好多参数和显示的数据完全搞不懂,要不是我在海上帮我妈弄了半个月的仪器,我都不知道这个界面怎么用……” 傅依的小爪子在面前的空气中挥舞着:“一个探望镜,一个地图栏,可以自动显示周围的探索者,还有一个可以看人等级的东西……有一个和我已经绑定了的‘黄金遗骨‘,一个大概十平米左右的储物空间,一个小型护盾,一个传送仪,还有……诶?谁说不能退出的?这里不是有安全退出的按钮么?” “……” 死寂中,傅依茫然地抬头,看到蹲在自己面前那一只哈士奇的古怪神情,不知何时,他好像已经热泪盈眶了。 发现傅依看过来之后,槐诗就扑了上去,不顾她浑身的刺,将她抱住了,大声哭喊: “我好想上分啊,爸爸!” “求求你带带我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三天后,午后的阳光普照。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到来了。 在东非的塞伦盖蒂草原上,鬣狗是声名最为狼籍的动物,它们成群结队地到处捕猎未成年的动物幼仔,不管它们是草食动物还是肉食动物,甚至结伙从猎豹口中夺取食物。人类对于它们没有任何好印象,但鬣狗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它们依然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奔驰在草原上……一只哈士奇来到了草原,开始了一段艰苦的冒险经历……” “我说傅依……” “嗯?” 槐诗叹息,“你能把《动物世界》口儿的播音腔给去了么?” “嘿呀,我这不是在学校播音室待的比较久了么,给你配个音,怕你无聊……” “你声音低一点。” 槐诗摇头,于是,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草丛便耸动了起来,随着枝叶的分开,一只刺猬从其中冉冉升起。 再然后,是一个硕大的狗头。 槐诗的狗头俨然已经变成了傅依的座驾,此刻傅依坐在狗头上,好像骑着高头大马一样,看上去神气的不行。 而槐诗一双冰蓝的眼睛警戒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不远处几只抢了别人食物之后懒洋洋晒太阳的鬣狗。 “就是它们了?” “对,你注意最大的那一只,那是一只四级鬣狗,其他的都是2级,里面没有探索者……”傅依悄悄地说:“咱们还是老办法?” “恩,老办法。” 狗头点了一下,趴下来,将傅依放在地上:“我上去咬残了之后,你等会儿注意补刀,别冲太前面啊,小心一口你就报销了。” “我有护盾,我不怕。”小刺猬信心十足地挥了挥自己的爪子:“你被强化了,快送!” “……” 槐诗白了她一眼,继续趴在草丛里,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努力地不扰动枝杈。 他能够嗅到上风口越来越重的骚臭味儿,这里鬣狗群起码有十来只,万一这一波操作不好就是送菜了。 槐诗安下心来,翘着屁股一点一点向前挪,直到距离拉到十米之内,前爪之下才弹出了八根尖锐如匕首的指甲,摩擦在石头上,划出了四道白印。 而就在鬣狗们察觉到异常的响动时,一只牛犊子那么大的哈士奇就已经从草丛里扑了出来,呼啸而至。 “吃我军体拳!” 四级的鬣狗首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抬头,便看到槐诗的爪子掏下来,脸上顿时被掏出了几道血印子。 瞬间吃痛,鬣狗首领放声咆哮,身体猛然膨胀,嘴里竟然冲着槐诗喷出了一道火光。 紧接着,槐诗就是一个上勾拳……爪。 嘎嘣一声,鬣狗张开的嘴强行被他合上了,顿时火光消失无踪,就只有两道浓烟从鬣狗的耳朵里喷了出来。 而槐诗已经长大了泛起铁光的大嘴,朝着他的喉咙猛然合了下来,瞬间咬断了他的颈椎骨,却并不急着取它的狗命,转身扑向了几条冲上来的杂兵鬣狗。 皮肤经过了韧性提升之后,鬣狗们根本咬不动,槐诗几乎一拳一个小朋友。 瞬间挠死了两个,嘴里又咬中了一个,冲着一个想要逃跑的来一招狗版禹步,头铁冲击之后,瞬间这一个鬣狗群就已经死伤狼藉。 有更多的鬣狗已经四散而逃,可就在它们前面,一只小刺猬忽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几个鬣狗根本当做没有看见,继续往前跑。 然后便看到一只白额大虎从空气中浮现,向着他们震怒咆哮,腥风扑面。 幻象瞬间消散。 可是就已经足够槐诗扑上来补刀了,这种二级的鬣狗遇上强化到四级的哈士奇如果不能依靠群体,完全就是送菜。 在逃走了四只之后,原地还剩下了八只。 槐诗一不小心咬死了三只,剩下的全都是半残。 傅依哈的一声,跳上去,拿着自己的尖刺又是捅又是扎,不知道是把那只鬣狗气死的还是扎死的,总之在扎死了四五只之后,终于升到了四级。 刺猬开局实在太弱势了,虽然有一个幻术技能,但输出近乎没有。 这一次升级之后,傅依一震抖动,浑身尖刺耸动了两下之后,泛起一层金属的光芒,紧接着,随着她一声轻喊,两根尖刺好像利箭一般飞射而出,刺入了两只鬣狗的喉咙里。 现在可方便了。 “哇,傅依,你掉头发了!” 旁观的槐诗目瞪口呆地感慨,然后被傅依白了他一眼。在补到最后一只首领的时候,傅依想了一下,让开了位置。 “你来吧,现在主力输出是你的,拿下它你应该就五级了吧?” 槐诗没有推辞。 他们的进度已经稍微有些落后了,在昨天的时候,傅依就通过插件看到过七级的探索者了,那一只进化成狮子的探索者绕了几圈密林之后,没有找到什么猎物,悻悻离去了,吓得槐诗和傅依出了一身冷汗。 一口补掉了首领,拿下了大礼包,槐诗就自行脑补了一段升级的音效。 进度条再次布满。 LV5! 前面四级里,他分别强化了自己的皮毛、骨骼、肌肉和爪子,这一次干脆把技能点数用在整体的体质之上。 在趴在地上一阵神经质的哆嗦之后,槐诗再度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又大了一圈。已经超出大型犬的范围,进入猛兽的领域了。 除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珠子时不时的显露出经典的二货气质之外,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只哈士奇。 而更令他惊喜的是,自己原本稀薄的源质渐渐渐渐地丰盈起来,不似往日一样的干涸和稀缺,按照这个势头,等到了十级之后,他就能够拿回乌鸦开挂给自己保留的灵魂能力了。 相比起来,傅依的体型却完全没有见长,只是速度和皮毛越发尖锐,而且技能维持的时间更长了,幻化猛兽的时间也更加的长久。 不过,有傅依这个开了官方挂的GM玩家在,可真是太方便了。 地图一开,哪里有怪简直一清二楚,练起级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唯一的不好就是升级速度太快,树洞快要塞不下槐诗了。但幸好,这群鬣狗还占据了一个洞穴。 看来以后住的地方可以宽敞一点了。 等他把附近清理干净,傅依早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进去了,然后又火急火燎的钻了出来。 “槐诗槐诗槐诗!” 傅依高喊着:“你快过来看!” “啥?” 槐诗小步跑过去,趴下来,再将傅依顶在脑袋,钻进洞里。 然后愣在原地。 这特么是啥? 在洞穴里,一片狼藉,一群鬣狗自然不能指望他们搞卫生。可令槐诗震惊的不是这里的脏乱,而是墙壁上的那一副早已经斑驳脱色的壁画。 在浅灰色的墙壁上,画着一群看上去好像是蛇一样的人。 仿佛在进行什么祭祀一般,围绕着高台,动作仿佛舞蹈。 而就在高台之上,是好几个乍一眼以为是群山的影子,可仔细看的话,又带着野兽的轮廓和特征…… 如山的野兽!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世界还有文明存在的么?”他不可置信。 明明回忆里,所有的文明都已经在大天灾的袭击之下彻底毁灭了,他甚至还在怀疑这个世界有没有人。 结果这么长时间了,他在这一片草原上别说人了,连个猴子都没捡到。 一只灵长目的东西都没有。 人类好像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我们前两天在草地上见到的真得是车辙?”槐诗不可置信。 “说不定呢,能有轮子这种东西,文明程度肯定不低啦,你看阿兹台克人,据说几百年前都还没有轮子呢。” “那个是特殊情况好么。” 槐诗撇了撇嘴:一帮数学发达到历法推到一万年之后的家伙每天热衷于搞活祭,搞了一千多年连个轮子都没搞出来……不得不说是一帮奇葩了。 “那,咱要不要去看看?” 傅依想了想,问道。 “暂时先别了吧?”槐诗摇头:“新手村里还有这么多怪没打呢,跑到暴风城去怕不是要被狗脑子都出来……” “为什么是暴风城不是奥格瑞玛?” “你没听说吗?大酋长又双叒死啦!还要被垃圾编剧说废物,部落真是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 一狗一刺猬相顾一眼,摇头感叹。 “现在你五级了,我也四级,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去干一波精英怪了?”傅依想了一下之后,眼神又亮了起来。 傅依口中的精英怪,是另一个探索者。 他们昨天晚上在湖边发现的一个狼群,大概有十七八只的样子,等级都不低,领头的狼也有五级的程度。 但在这个魔女之夜里,升级路线似乎并不只有强化自身这一种。 就好像那个带着鬣狗群来袭击槐诗的家伙一样,技能点数还可以用来扩充和提升自己的族群,也就是增加手下,而手下也可以通过练级来提升等级,只不过却要比探索者自己要慢得多。 毫无疑问,前期大家都没什么输出的时候,这种人多势众的探索者反而是最强的,操作的好的话,后期说不定也十分强力。 那个占据湖边的家伙好像在等着什么,从不挪窝,槐诗上一次凑近了,硬是被三只狼追出了两里地那么远。 明明大家都是狗,为什么不能做好朋友! 嗯,这么一想好像还挺押韵的…… 如果槐诗能够像是这次一样顺利斩首的话,他们未必不能把这一波经验值拿下…… 槐诗犹豫了很久,最终准备摇头,却听见傅依的声音。 “地图上看,那里竟然有一件遗骨诶……” 槐诗一咬牙,一拍爪。 “干了!” 第三百二十章 不也挺好嘛 遗骨是啥,槐诗不知道。 但傅依有。 而且还是这个GM号自带的,和她绑定——黄金遗骨,听着就特别牛逼,槐诗当然也想整一个啊 这两天他连蒙带猜,结合乌鸦之前给自己的解释,差不多明白魔女之夜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虽然以历史上女巫和魔鬼们做交易的夜晚命名,但实际上,这应该是一场将所有进入者都当做了试验品的深渊试验才对。 一位创造主在临终前,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探究制造成这一场虚幻之梦,意图在最后的梦中得到苦苦求索的答案。 就好像是个人开发者的一个解密游戏从现境的这个巨大的服务器里上线,将所有运营权都交给了服务器管理商,而且无偿地捐献了自身的财产以及自己所有的心血。 天文会具有这个游戏的维护权,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在这个游戏中设定若干个GM账号和在外部不断的进行解包。 这都无所谓。 倘若天文会想要将这一份力量融入现境的话,那么就必然要配合创造主一起完成这个实验才行。 内部的铁则不容更改。 倘若能够完成,那么天文会、参与者和创造主都能够三方得益,哪怕创造主彼时已逝,但最后的执念依旧能够接收到结果。 朝闻道,夕死可矣。 没有这样的决心和骨气,别说创造主,连学者都做不了。 这也是天文会会这么主动的广范围公开招募探索者的原因,甚至将多数GM账号下发——一位创造主最后的一课,对于学者们而言也是罕见的机会。倘若能够进入其中,获得创造主的认可,继承衣钵的话,更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只不过别说继承衣钵了,试验称之为试验,就是因为其成功概率之渺茫。 这是追求一生而不得之后孤掷一注的豪赌。 对所有的探索者同样也是如此。 哪怕这一位创造主格外仁慈,并没有将所有探索者的躯壳卷入其中,一旦失败,恐怕也会灵魂崩裂,受创不轻。 这是一趟风险巨大的考古和开拓之旅。 不论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也好,还是出于对创造主的尊重也好,这些具有额外权限的参与者们都不会乱搞。 为了最大程度上避免内部干涉出现BUG,所有发放下去的权限全部是以自保为主,目的就是不至于让探索的学者和升华者们在最初的环节就被初见杀和恶劣的运气弄死。 至于出现了某个不小心拿到了GM权限的小刺猬和某个脑子里从来缺根弦的哈士奇组队的情况,就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就在费尽千辛万苦之后,淡金色的灵体终于通过外部的探望镜和灵质操作镊寻找到了傅依的所在,看到她的意识指数和生命体征一切OK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没有多想,他直接通过天文会的权限联系上了少女,然后,慌忙挤出一个最和煦的笑容,想要安慰预料中惊慌失措的女孩儿。 然后,一只面无表情的刺猬接通了视频,嘴里还嚼着果子,吐了两颗籽在地上,随意地问道:“谁啊?” “……” 这和想象的不太一样,灵体后的学者懵逼了半天,笑容也有些绷不住了:“那个……是傅依小姐吗?你的父亲卡特尔……” “我爸不姓卡,你打错了。” 啪! 通讯挂断了。 打错了? 金色灵体愣在原地,茫然地端起资料不断地对比着:不对,没错啊! 他再次打通:“傅依小姐,很抱歉因为意外让你卷入其中,接下来请配合我的指令进行操作,我们可以安全地让你离开这一场纷争……” 嗯,这样就算是再桀骜不逊的小姑娘,知道能够脱离苦海之后也一定会配合了吧? 他给自己点了个赞。 “不用抱歉,我待的挺好的,没事儿就挂了吧。” 傅依按下了红色按钮。 通讯挂断。 ? 灵体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绝了,呆得挺好是怎么回事儿?姑娘你当旅游吗?别闹了,这里很危险的好么? “怎么回事儿?”淡青色灵体带着另两个灵体从轨道上漂移过来:“不是找到了么?怎么还没出来?” “史密斯先生,你一定要帮帮她!”一个灵体惊慌地抓住了史密斯的手:“梅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一定不能让她出什么事情啊……” “呃,她不肯配合我也没有办法。”史密斯无奈地看了赶来的卡特尔半天:“我说,你们父女沟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放你妈的屁!”旁边另一个灵体大怒:“那是我女儿!” “……” 史密斯看了看暴怒的傅处长,又看了看旁边尴尬的卡特尔,目瞪狗呆,好像明白了什么,愕然地看向淡青色灵体——你怎么不告诉我卡特尔的老婆也是个男的? 淡青色灵体一脸懵逼。 根本不知道他看自己是干啥,也不知道史密斯已经在短短几秒钟内脑补了几百万字的剧情。 啊,两个寂寞的男人在雨中相遇,一个美妙的相遇,在酒吧里宿醉,醒来,一个美好的误会,一开始的抵触,紧接着的犹豫,随之而来的痛苦,最后在真爱的呼唤之下痛下决心。 克服了重重困难之后,他们终于走在一起。 上帝呀,他们甚至还收养了一个女孩儿! 多么正能量啊! 他感动地快要流泪了。 “我为你们的勇气感到钦佩,两位……” 抓住两人的手,史密斯几乎热泪盈眶说:“我一直想要像你们一样,可是我没有勇气。” “你他妈的究竟在说啥!” 傅处长快疯了:“我女儿呢?我那么大的女儿呢?就因为一张邀请函就没啦?” “咳咳,傅先生得说这是一个意外,那张邀请函除了我和梅之外,按道理来说,别人是没有权限激活的……”无奈的卡特尔安慰:“请你放心,天文会一定不会让傅依出事的。” “我放心个屁啊!” 傅处长下意识一抹腰间,没摸到枪,就一拳抡向卡特尔的脑门,结果忘记自己现在是灵体,如果对面不愿意,自己啐口吐沫都吐不到……顿时心中越发悲愤。 “我就一个女儿!一个女儿!” 想到自己女儿要被这个洋鬼子带走,哪怕是铁汉如老傅,也忍不住悲从中来,猛男落泪:“你们要带她去外国读书就算了,你们倒是把她活蹦乱跳的带走啊,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究竟是他妈怎么回事儿?” “体面点好么,傅象王!” 李梅终于上线了,怒视了一眼自己的前夫,正准备说什么,又想起这不是吵架的地方,叹息一声,看向史密斯:“给你添麻烦了,史密斯博士,没有办法直接将她从里面带出来么?” “主要是内外传送的定律会和内部规则产生冲突,如果不是到必要关头的话,最好不要这样做。” “那就请再联系一次吧,我们会劝她配合您的工作的。” “我试试……” 史密斯正准备在仪器上操作,紧接着就僵硬在原地,许久,愕然的抬头:“我……好像被她拉黑了?” 在屏幕上,傅依的刺猬头像已经暗了下去,只有最后一条留言在跳跃闪烁着: 【我出去走走,一切都好,请爸妈勿虑,很快回来……大概。】 “……” 在场的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这算什么? 叛逆期来了,终于离家出走了吗? “你看……至少她还给你们留了言。” 在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史密斯鼓起勇气安慰:“青春期开拓一下视界,不也挺好嘛?” 然后,感觉到三道锋锐地视线看了过来。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捂脸。 这究竟是闹哪样哦! …… …… 收拾的焕然一新的洞穴里,槐诗有些蹩脚的拿着爪子将地上的干树叶围拢到一处,想要做个地铺出来。 听到身后细碎的声音,回头,看到了从外面迈着碎步回来的小刺猬,有些疑惑:“你去哪儿了?” “洗澡,差点掉进河里,你可别提了。” 小刺猬抖抖身上的水,在他身上大力蹭了两下,反正槐诗皮厚也不怕扎,好像一条厚毛巾。槐诗被她扎了两下,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你在干什么?”傅依端详着那一堆小小的枯树叶。 “原本想要生火,可我爪子刮了半天没烧起来,就用剩下的叶子给你做了一个床,你试试。” 小刺猬跳上去,蹦跶了两下,愉快起来。 “不错诶,不冷了。” “那就好。”槐诗吹了吹石头上的灰尘,躺在了上面,“睡吧,明天我们去打精英怪。” “嗯。” 傅依也趴了下来。 槐诗闭上眼睛,抱着自己的尾巴睡着了。 漫长的寂静里,枯树叶里动了一下,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顺着他的胳膊爬上来,在他的狗头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来,不动了。 槐诗睁开眼睛往上看了一眼,理所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感觉怪暖和的。 就好像好兄弟给戴了一顶帽子一样。 不也挺好嘛。 他闭上了眼睛。 洞穴外,夜色渐渐深沉。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冲钅 翌日清晨,他们在巨响之中惊醒。 槐诗警觉的从地上爬起,抬头看向洞穴外,结果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天穹之间游走的雷电。 很快,随着呼啸而过的飓风,便有一阵豆大的雨点从天穹之上洒下来,在地上摔碎,发出一阵阵低沉的轰鸣声。 瞬息间,暴雨倾盆。 河水骤然高涨,浑浊的水流从山上裹挟着大量泥浆冲刷下来,在地上形成了新的支流,倘若不是这个洞穴位于高处的话,恐怕也要被泥浆灌满了吧? 地动天摇的轰鸣里,远方群山之外,无数电光劈斩而下,好像要将这一片庇护所之外的世界撕裂成粉碎。 整个世界好像都暴虐了起来。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槐诗本能地想要扯了一嗓子,然后就被傅依在脑袋上蹬了一脚,旋即反应过来:这鬼天气怎么去打精英怪? “要休息么?”他问。 “说好了一起开荒的,刮风下雨都要开,犹豫什么,走了走了。” 傅依抬起小爪子指向前面,气势昂扬。 槐诗想了一下,狗脸上努力挤出严肃的表情:“这不是游戏。” “我知道。”傅依点头。 “必要的时候,自己赶快退出,知道么?”槐诗再嘱咐了一句,“不用管我,我是升华者,比你厉害多了。” “知道了,放心。”傅依保证:“我一身神装呢,怕什么?” “行吧……那走着?” “走着!” 于是,顶着狂风暴雨,大狗和小刺猬出发了。 …… “he……tui!!!” 两个小时之后,槐诗努力地从泥浆里探出头,大口吐出了嘴里的脏水,茫然四顾:“傅依,傅依,你在哪儿?” “我这儿呢。” 小刺猬坐在一截烂木头上,好像划船一样划过来:“就在前面,我地图上已经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暴风雨的席卷中,槐诗绝望地眺望着远方的滚滚浊流,一条骤然形成的河道将路途阻断了,浑浊的泥水中不时有一根根巨木和大大小小的石块浮沉,冲向了下游的方向。 别说从这里趟过去了,这要是掉下去还能爬出来,槐诗觉得自己可以改个科目叫狗鱼了。 “别乱动。” 槐诗努力地狗刨着,回头吩咐傅依,然后一伸脖子,张大嘴,把她叼起来,龇牙咧嘴。 被扎的。 这次真的是狗咬刺猬了。 “好臭啊,你怎么不刷牙的?”傅依躺在牙齿中间,好奇地扒拉着他的嘴唇,小爪子拉扯了两下,搞的槐诗一咧嘴,被扎得更疼了。 “别乱动。” 他摇了摇头,努力地踩着水,爬上了一处泥滩,眺望着不远处的浅水区以及更远处的暴虐河流。 大概二百多米,还好还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狗鼻子里喷出两截炽热的水汽出来,俯下身子,四个爪子踩踏着脚下的泥浆,活动了一下身子。 “打算干什么?”傅依愣了一下。 “还能干啥?” 槐诗低头,摆出了蓄力的姿态,两条后腿上的肌肉疯狂地跳动了起来,体温飙升,震起一片雨水,化作淡淡的白气。 “当然是——冲钅” 话音未落,泥滩之上的哈士奇的身影陡然一阵模糊,那半个‘夆‘字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 瞬息间,他的四腿践踏着泥浆,在巨响中迸起了一片浑浊的泥浆。泥浆飞起,泼洒在空中,同雨水一同落下。 而巨狼,已经向前狂奔而出。 轰鸣迸发。 ——禹步! 浊流席卷和暴雨倾盆的浩荡低鸣之中,骤然响起铁块摩擦的声音,槐诗践踏在水面之上,向前狂奔。 四爪之上的肉垫拍击在水面上,就好像敲在石块上那样,砰然作响。 在这不可思议的爆发力之下,水面竟然也好像大理石被铁锤夯击那样,崩裂开稍纵即逝的缝隙,紧接着,便在轰鸣里掀起一层层涟漪。 巨狼撞破了雨水,凌空飞过,不断地在沉浮的树木、石块乃至其他动物的身上接力,将它们践踏进洪流的伸出,向前飞奔。 好像翱翔在雨中那样的。 瞬息间,掠过了二百余米的距离,甩头将傅依抛到了前面去,然后自己收力不及,摔了个狗吃屎。 等槐诗努力地将自己的脑袋从泥浆里拔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瘫在淤泥里已经没有力气了。 还要靠傅依拿着树枝给他把鼻孔戳开,否则他就要被泥浆憋死了。 “下次再也别叫我开荒了……” 他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五级进化之后,他的体能已经完全凌驾于现境的那些动物之上,跨入了异兽的范畴,饶是如此,依旧感觉到无比的吃力。 这河再宽一点,他就爬不过来了。 如今他的四腿都在隐隐作痛,再让他来这么一次恐怕就真的是投河自杀了。 所幸,这里已经距离狼群的所在之处不远,不用他再艰难跋涉。 而趁着槐诗狼狈地趴在地上喘气儿休息的这一段时间,傅依自告奋勇地潜入暴雨之中,去侦查敌情了。 过了十来分钟之后,傅依就匆匆忙忙地回来,跳到了槐诗面前:“我们好像来晚了。” “啥?” 槐诗目瞪狗呆:“什么叫来晚了?” “有人开怪了。”傅依说:“打得和我们是一样的主意。” 隔着老远,槐诗在雷鸣声里听见了一声霹雳巨响。 “——哞!!!” 寒意,冲天而起! 一阵阵细碎的震动从远方传来,令槐诗脚下的泥浆抖动起来,槐诗下意识地就想要夹住尾巴逃跑,要不是傅依扎了他一下的,他几乎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本能。 他,不,应该说是这一只野兽的本能被压制了,感受到了危机感,领会到前方所存在可怕敌人,下意识地便想要逃走。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茫然地看着傅依。 “什么什么事儿?” 傅依不解地歪头:“我只是耳朵被吼得有点疼,你倒是一直在发呆的来着,狗的听力这么好么?” 不管怎么回事儿肯定和听力无关。 槐诗看着傅依周围那一层若隐若现的微弱保护罩,忍不住就地恰了一颗柠檬:GM账号真好啊,就连护罩都是智能的,随时可以启动…… 等他顶着傅依终于接近吼叫声传来的方向时,从被雨水浸成水稻田的高耸草丛中探出头,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恶寒,还有那一只被血染红了的公牛。 巨大的公牛。 好像黑铁铸就那样,四蹄践踏着大地时,便迸发擂鼓一样的低沉轰鸣。更惊人的是,淤积的雨水和泥浆在它的践踏之下,竟然扩散开一层层惨白的冰霜,被冻硬了。 暴雨所带来的地形影响被完全抵消了,而且还变成了它的有力增益,光是看着那一只裹挟着冰库一样低温的公牛,槐诗就忍不住咋舌。 “妈耶,是人是鬼都在秀。”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傅依:“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氪金玩家么?” “是的没错,就只有你一个,小声点,他们打起来了。” 傅依扯了扯槐诗的耳朵,示意他专心去看场中的情况,压低声音说:“八级的牛,还有……精英怪也已经七级了。” “这么快!”槐诗目瞪口呆,旋即反应过来:有那么多小弟,捕猎效率肯定跟坐飞机一样刷刷往上蹿,反正让小弟抓了什么兔子野鸡回来,只要还留一口气给自己补刀就行。 质量不行数量凑,众狗拾柴火焰高,肯定比槐诗一条狗充其量带个辅助去刷的效率要高多了。 七级的狼群已经和五级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光是数量就已经突破了三十,三十只现境里都罕见的嗜血灰狼……这要是丢现境里,当地的林业局都要吓得打爆军队的电话。 “三十四只,其中有七只都已经四级了,其他的有两级有三级……”傅依低头看着自己的插件数据,“总之,加起来肯定不比那只牛差到哪里去。” 岂止。 这里又不是什么差一级就能秒人的奇幻小说,级别的差距除了体型和体质之外,也就是额外多几个进化点数。 最起码现在,质量肯定难以弥补数量上的差距…… 随着又一声宛如雷鸣的咆哮,公牛践踏着脚下冻结的大地,向着狼群冲锋而去,被血染红的牛角上还挂着惨烈的碎肉,只是一个冲锋,就将狼群的阵型凿穿了。 两只倒霉一点的狼被一脚踢死,还有一个更倒霉的直接被串在了牛角上,眼见是没有几口气儿了。 一口气凿穿了阵型之后,冰霜巨牛猛然甩头,将头顶垂死的狼甩了下来,猛然再度向着狼群发起了冲击。 而草丛里,槐诗已经狗狗祟祟的行动了起来。 “嘿,你干啥!” “补刀哇!”槐诗把傅依拱到自己脑门上,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一只狼的方向摸索而去:“蚊子再小也是肉呐,贼不走空你知道伐?” 高耸的草丛完全地遮蔽了他的身形,在暴雨的掩护之下,就连他们的气味都很难扑捉到了。 反正以槐诗的狗鼻子都闻不到他们的味儿,他们料想也没有天文会的官方挂,现在决战关头,哪里管得到旁边还暗搓搓地趴着俩伏地魔。 有傅依幻术的辅助,他们完美地潜行到了附近,槐诗抬起爪子,一根指甲弹出来向前一指,傅依就心领神会的射出了一根尖刺。 没打中,歪了。 “咳咳,我开个辅助瞄准,你等我一下哈……” 傅依在一堆插件里翻找了起来,很快,再度一抖,一根如箭矢的尖刺就无声飞出,贯入那只倒霉鬼的脑门里。 经验值到手! “前面,前面,还有一个!” 领会到了补刀的乐趣之后,傅依就变得比撸啊撸玩家打刀塔还要积极了起来,眼冒金光:“再来几只我也五级啦!” “好嘞!” 槐诗从善如流。 在不远处惨烈的斗争之外,他们暗搓搓地开始收割起了别人的劳动果实来。 比偷菜还刺激! 第三百二十二章 队长办事儿你放心 事实证明,不劳而获是会上瘾的。 仅仅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傅依就已经升到了五级,蜷成一团抖动了片刻之后,它再次爬起来的时候,竟然又比原本小了一圈,可刺的锋芒却越发的尖锐,槐诗不小心摸了一下,原本荆棘一样的触感已经变成了铁针,扎得他爪子疼。 更重要的是傅依眼中越发浓厚的源质波动。 “槐诗槐诗,我又有新技能啦!”她惊喜地在槐诗狗头上跳跃了起来,“你看,你看。” 槐诗两眼上翻,啥也看不见。 不照镜子谁能看到自己脑瓜皮上究竟长了什么啊。 很快,一个刺猬型的隐约轮廓就跳到了他面前的地上,晃了晃身子,在雨水中勾勒出了模糊的色彩。 “隐身?”槐诗瞪大了眼睛。 “应该是朦胧,我这个面板上告诉我,是一种源质伪装色……我也不知道是啥,反正不仔细看的话应该看不出来吧?” 行吧,高阶吉利服嘛。 一穷二白的槐诗又恰了一口柠檬,紧接着就发现,随着傅依趴在自己身上,他的身形竟然也朦胧了起来。 竟然还是个辅助技能! “走走走,快快快!再不补刀就晚了。” 傅依眼见,已经看到不远处血粼粼的战场上,好几只重创的野狼已经快要咽气了。 而狼群和冰牛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根本没有注意到在泥浆和草丛地下匍匐着扭来扭曲的外来狗。 饶是以公牛的雄壮和威武,此刻身上也已经鲜血淋漓,被奋不顾身的狼群扯出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豁口。 可剩下的狼群也只剩下一半了,头狼的状况更是惨烈。 对付这种重量级的对手,本来就应该发挥狼群的数量优势和速度优势,进行远程放血和风筝的,再不济有地利优势也能发挥出数量的优点。 奈何现在这几个他一个都占不着。 地利在敌人那边,而想要发挥速度优势,却必须抛下固守许久的遗骨……可等对面拿到遗骨之后,还会愿意跟自己玩放风筝? 到时候放屁都来不及了,还做什么宝可梦呢! 而对于冰牛而言,也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要是不在这里趁着这个机会将狼群的头目端掉的话,就算是抢到了遗骨,也要面对接下来狼群的风筝战术了。 两边同样进退维谷,只能发扬亮剑精神,狭路相逢莽一波了……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怀揣着这样的决心,两边杀意越发的浓厚,可动作却越发的谨慎起来,不愿意给敌人留下任何机会。 不断的试探,试探,再试探。 恨不得互相空大以示友好。 远处槐诗匍匐在草丛中,淋着暴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张望,看着场中的打斗,只想冲上去喊一声: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然而这跟他这个冷酷无情的补刀机器有什么关系呢? 有了吉利服的伪装,还有如今化身成隐身小手枪的傅依,他补得真是越来越开心了,远一点的在场中的都被傅依隔空给点掉,近一点的在草丛里的,槐诗扑上去就是一口。 短短几分钟,他竟然五级的进度条就已经满了。 而场中,狼王却越来越慌。 他感觉自己的小弟数量再不断的减员。 暴雨将尖刺破空的声音消弭之后,泥浆和血污又将尸体上的弹孔给掩饰住了,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看不出端倪,可他现在哪里有空仔细去看。 心里只当做小弟重创不治而亡,越发地将那只冰牛恨得牙痒痒。 而冰牛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经验入账,只当做这群狼在装死,心中越发地忌惮,很快就已经按捺不住冲动,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脚下冰霜骤然扩散开来。 一声轰鸣哞声之后,冰牛如坦克一样再度疾驰着碾压向前,这一次,不管不顾的冲破了狼群之后,竟然径直地奔向了头狼,锋锐的牛角如长矛刺出,所过之处,竟然雨水都冻结在上面,形成了锋锐的冰棱。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身体上,雨水被寒意冻结,竟然形成了一层厚实的甲壳,那群狼的牙齿根本咬之不穿。 这孙子开大了! 狼王的眼瞳瞬间收缩,看着疾驰而来的冰牛,转身就想要逃跑,可哪里来得及,瞬间,公牛已经近在眼前,他只来记得扭了一下身体…… 一狼一牛擦肩而过,瞬间,狼王倒飞而出,半截身子都被踩塌撞碎了,可冰牛却发出一声惨叫,脚步一个踉跄,滑倒在了地上。 在冻结的泥浆中,炽热的血色不断喷涌而出。 从它的腹部…… 在它的肚子上,好像有刀斧劈斩一样,竟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隙。 简直好像一样…… 一方面是腹部没有淋雨,冰霜甲胄的厚度不足,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便是狼王那一只终于显露出来的尾巴。 覆盖着锋锐坚硬的甲壳,简直宛如刀斧一样。 一击之下,彻底将大敌重创。 狼王发出尖锐的笑声,努力撑起身体,可紧接着,却又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他的脊椎被踩断了。 铜头铁背豆腐腰,虽然不至于到豆腐的程度,但起码传统谚语说的还算是有道理的…… “交出遗骨……我……放你走……” 冰牛发出了浑厚低沉的声音,满是肃冷:“不然今天我就送你退场。” “哈?你怕不是在逗我?”狼王嗤笑:“我狼群现在还有八只,你觉得是谁送谁退场啊!” 他仰头凄厉的尖啸着,整个身体竟然剧烈震动起来……伤痕和断裂的骨骼疯狂地抽搐着,竟然恢复了不少! 他还留着一个进化点数没有用! 此时此刻,升级过后的狼王,已经和冰牛一样,到达了八级!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没有将点数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狠下心来,强化了自己的下属——随着他的长啸,他如今剩下的八只灰狼的身体竟然进一步的膨胀,毛发浮现出金属一样的光泽,在他的进化点数推动之下,变异了! 不等他吩咐,那八只巨狼就尖叫着扑了上来,冲着卧倒在地上的冰牛发起攻击。 紧接着,便是宛如雷鸣的哞声! 冰牛震怒低吼。 血色再度从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可紧接着,又被冻结成了血色一般的护甲,这一次,更加夸张的是……那恐怖的寒意近乎形成了波浪,瞬间向着四周席卷,将那几只巨狼吞没,覆盖,冻结在泥潭里,只有一只即时跳起,夺过了它的冻结之后,紧接着就被重新发起冲锋的公牛顶死在了空中。 “——给爷死!!!” 双眼血红的公牛咆哮着,不顾腹部肝肠寸断的痛楚,裹挟着恐怖的低温向着狼王再度冲击而来。 崩的一声,狼王的尾刃竟然楔入了他的脸上,被冻住! 紧接着,随着牛头的冲击,狼王再度倒飞而出,尾巴在空中被硬生生地拽断了,等它重新落在地上的时候,就身上两个惨烈的血洞,不断地喷出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眼见是不活了。 可不等冰牛露出笑容,便看到,随着狼王的血液喷溅,一层血红飞舞在空中,忽然勾勒出了一个一脸懵逼的轮廓。 “卧槽?” 趴在泥浆里的哈士奇呆滞地低头,看到倒在自己旁边的狼王,狼王也看到了他,遍布血丝的眸子中浮现出一缕震惊和愤怒。 外来狗和本地狼,面面相觑。 “什么人!”冰牛怒吼,瞪大一双牛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呆滞的哈士奇。 “呃……” 槐诗沉吟片刻之后,就在两人错愕的视线里,忽然从草丛里跳出来,人立而起,双爪展开,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震声发话。 “第一,绝不意气用事!” “啥???”冰牛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 “第二,绝不漏判任何一件坏事!”哈士奇举起了手中的小刺猬,肃声说道:“第三,绝对裁判的公正漂亮!” “这场遗骨争夺战由我来做裁判!” 槐诗大喝道: “——雪橇队长前来报道!” 然后,雪橇队长抬起爪子,弹出一根匕首一样尖锐的指甲,向下一划,把狼王的脖子给抹了。废话完了就干活儿,动作干脆又利索。 血浆喷涌。 裁判结束,雪橇队长以武止戈,结束了这一场争斗! 简直完美! 不等目瞪口呆的冰牛反应过来,被槐诗举在另一只爪上,已经屏息许久的傅依直接挂着八倍镜的瞄准辅助插件,枪都不带压的,直接朝着冰牛biubiubiu了十几下,连声音都没有。 冰牛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被傅依也扎成了刺猬。 两根尖刺直接捅进了眼睛里,楔入了颅骨之中,不知道干扰到了什么神经,令他在原地疯狂挣扎起来,可是却爬不起。 很快,腹部的伤口就重新破裂,血液喷涌而出。 而公牛就已经再无声息。 傅依依旧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两根尖刺过去,直到堪称恐怖的经验值疯狂涌入,瞬间就将她撑到了七级! 槐诗同样也七级了:原本他五级的进度条就已经满了,在补掉狼王之后,疯狂涌入的经验直接将七级也填满了大半。 没有像傅依一样选择直接进化,槐诗匆匆的冲到了那几只被冻在地上的巨狼旁边,向着自己的远方亲戚们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然后抬起爪子,一根根匕首一样的指甲弹了出来。 将这七只最后的余党全部吃下,槐诗竟然还差一小节经验就到八级了! 更重要的…… 槐诗顶着刺猬,用爪子强行扯开了铺在湖边高地上的那些稻草,便看到了近乎被泥浆灌满了的巨大坑洞。 以及其中隐隐显露出只鳞片抓的黑色巨石…… 就好像沉睡的巨人那样,只是看着,便感觉到来自血脉中的威压和恐惧。随着他小心翼翼的探出爪子,按在那一截伸出的巨石上,他眼前便骤然跳出了一个显示框。 【检测到黑曜石遗骨,等级不足(7/10)】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就是遗骨?” 第三百二十三章 沙赫 【登陆码:FKP4761】 【注册名:环流】 【审核中……认证完毕……权限开放……】 巨大的显示屏,一个人形轮廓的模糊幻影缓缓浮现,突破了像素的束缚之后竟然探出了半个身子,好像是什么梦里出现的荒谬场景那样。 他端详着面前的女人,缓缓颔首:【欢迎您回到存续院,梅·李博士,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我要见老师。” 李梅直截了当的说道。 【造物主·沙赫正在会议中】 “那就留言,我可以在这里等。” 【很遗憾的通知您,沙赫先生稍后可能会直接回返实验室,收到留言的可能性不大。】 “实验室留言,我有老师的呼叫权限。” 【已为您记录在案,请稍候】 人形颔首,再次用那种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电流音说道:【在这期间,请您耐心等待。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吩咐。】 李梅再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相比主要协调大局的统辖局而言,存续院毫无疑问是一个古怪又松散且又显得隐秘的组织。 作为大部分禁忌技术和奇迹的收录封锁者和现境三大限制的维持部门,它的本体隐藏在某个机密边境之中,重重封锁,甚至意图探寻它的存在都是一种犯罪。 而真正由大部分人接触的,反而是由存续院本身衍生而出的各色下属机构。 比如根据内部最先进的生命技术而开设在现境各地和边境中的医院,以及作为纯粹独立投资基金而运营的【万古基金】。 和主要应用于现境和高精尖技术探索的技术部不同,存续院并不从事与开发,而是致力于扑灭各种会造成恶劣后果的技术,哪怕无法扑灭也必须予以封锁,就算无法封锁,也必须将整个地区都彻底的清洗……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个致力于维持现境和边境平衡的部门实在太过神秘了。神秘到百分之九十为它工作的工作人员,都未曾进入过它的总部。倘若想要和总部的工作人员取得联系,就必须通过特殊的网络端口以就连模因病毒都可以彻底隔绝的AI进行转达。 就好像现在一样。 在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的等待中,AI的幻影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上去清瘦的男人,年龄似乎颇为年轻,可是却难以具体分辨。 好像在海边度假,他坐在一扇窗前的椅子上,窗外就是碧波万顷的大海,可窗内的景象却不像是什么高贵优雅的度假酒店,反而单调严肃地像是一个无菌操作实验室。 严肃一点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实验室。 包括房间之内和房间之外无尽的海洋在内,尽数是这一位专精海洋生态学的造物主·沙赫的实验领地。 “梅,有什么事情么?” 他好像刚刚赶回来,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不忘开玩笑:“自从你在象牙之塔毕业之后,就没有主动联系我过这个毕业导师了呢,难道是今年的洋流操作出了什么茬子?” “老师,我的工作完美无缺,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程度。” 李梅严肃地说道:“出了事情的不是我的工作,而是我的女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导师应该参与了这一次的魔女之夜吧?” “啊,没错,不过我只是负责提供技术支持,主要操作和负责的是另外几个人。” 沙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虽然原则上来说必须予以保密,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倒是不至于令一位造物主对自己的学生隐瞒撒谎。 很快,在AI递交上来的报告里,他就看到了有关傅依的内容,顿时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了起来,幸灾乐祸。 “竟然是尼芬海姆那个家伙负责的环节里出了差错,哈哈哈哈,实在太稀奇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永远板着面孔的家伙会遇到这种问题,哈哈哈哈……” 不论怎么说,他的这位老朋友,实在是太倒霉了…… 因为两项干扰因素导致了魔女之夜在启动时,邀请函所引入的数据库产生了预料之外的次序变化,因此在某些特殊情况之下,会产生DNA检定这一项里,遗传因子所占的比率过多,进而导致了身份识别失误的微弱可能性。 换而言之,可能会令两代之内的直系亲属身份产生混淆。 简直太惨了! 究竟是多倒霉才会在‘五十年零失误’的这一项殊荣到来之前倒数第二天踩到这种微不足道的雷啊! “怪不得他开会的时候一直没理我,我把自己珍藏的冷笑话都拿出来了还白了我一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沙赫笑得几乎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感谢你,梅,我会好好收着这个报告的,不,我要给你年终评定上加十点,这一份报告一定会为明天午餐例会增添很多欢乐……” 对于这位导师性格上的跳脱和不靠谱,李梅早已经深有体会,可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李梅反而松了口气。 “老师既然这么说,是愿意帮我了么?” “当然了,难得学生求我帮忙嘛,当老师的成就感不就在这里么?”沙赫微微一笑,“正好我最近很闲。” 可说完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凝重了起来,眼神严肃。 “比诺曹,授予李梅临时的三级认知权限,临时解除资讯屏蔽,并对其他无关者进行认知干涉——” 他接下来要说的,将是真正的机密了。 在屏幕上,AI匹诺曹的幻影一闪而过,转瞬间,终端所在的房间便真正的物理隔绝,内外拆分,而认知干涉已经产生了效果。 语言已经被解离错位,接下来从沙赫口中说出的任何话语,出了李梅之外,其他人就算在偷听和录音,也只会听到一些乱码一样的音节和存续院机密所特有的警告声音。 正式如此程度的情报操作,才能够保证常人的世界和现境之外的威胁隔绝,将秘密永远保存在有资格和有能力去接受它的人手中。 看到沙赫神情如此严肃,李梅刚刚放下的心也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是魔女之夜的问题么?” 沙赫颔首,调出了匹诺曹具现在空中的记录,直接传入了李梅的终端上,形成了巨细而详实的光幕记录。 在无数繁复的观测记录中,李梅的学者直觉第一眼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内部的深度指数……在变化?” “没错。” 沙赫颔首:“虽然魔女之夜中出现类似的环境十分正常,但计算部门通过对指数和光谱的分析,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猜测结果……我的这位老前辈所怀的,恐怕并不全是一片好心。” 李梅愣住了。 因为存续院内部的初步报告已经出现在了李梅的眼前。 李梅哪里有时间去逐行逐字的细看,直截了当地翻到最后的结论处,然后看到那几个标红的单词,皱起了眉头。 【深渊进化论】、【末日】、【食物链】、【牧场主】。 ——毁灭因素! 这一场魔女之夜的研究和主轴,竟然牵涉到了毁灭因素的存在的! 而且还是对现境影响最为恐怖的牧场主本身! 所谓的毁灭因素,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现境毁灭的可能,也就是说,倘若达到了某种条件,必然会令现境毁灭的存在。 不论强弱。 而牧场主本身所代表的,就是畸形食物链的循环。 只要这世界上还存在弱肉强食这一现象一天,那么它就绝不会消亡,好像顽疾和癌症一样寄生与现境之上,无孔不入。 历年以来,光是研究牧场主本身就不慎招致凝固、洗脑和畸变的学者就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创造主……难道又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证不会被地狱所影响么? 谁都不敢空口白话瞎扯淡,否则黄金黎明是哪儿来的? “往好处想,可能这位创造主所从事的就是牧场主的相关生态研究。” 沙赫安慰道:“况且,有天文会的权限保护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强行将她扯出来,不至于让她纠缠到其中去……恩,尼芬海姆那个家伙肯定也会出一把力,毕竟这也是他的工作失误造成的。” 有两位创造主对傅依的生命安全做出保障,李梅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上激动的血色缓缓褪去,竟然变成了久病一样的苍白。 “除此之外,让我看看……根据攻略组和观察组的报告,大部分探索者在内部应该有了相当程度的成长,已经即将完成准备阶段了。” 沙赫挠了挠下巴,然后看了一眼钟表,内心里套用着报告里的时间比例变化公式短暂的算了一下,旋即颔首:“差不多就是这几分钟,她应该就会使用遗骨了。到时候,根据魔女之夜内部的定律,她的化身将会根据自身的愿望和所属的谱系得到蜕变,而谱系也会回以支持。 其他人应该已经都有了自己的代行者,我还没有挑,如果她不嫌弃的话,我至少能在她进阶的时候为她提供一些意见上的参考和帮助……” 停顿了一下,他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她应该不会喜欢大章鱼、大海怪之类的生物吧?” 没办法,谁让海洋生态的生物记录都是这种看上去丑到不行的东西呢。 清脆的响指声响起。 在沙赫的实验室内,无数仪器沉入了地下,紧接着又有巨大的仪器从地板之下升起,无数线缆彼此衔接,钢铁结合,在沙赫的身后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钢铁座椅,紧接着,一个面罩缓缓垂落。 专门的灵体进入通道已经为沙赫准备好。 “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沙赫戴上了面罩,意识顺着庞大的源质网络潜入了魔女之夜的框架之中,然后很快又从魔女之夜中返回来。 摘下面罩,睁开眼睛,神情古怪地看着李梅。 “你还找了其他的创造主么?” “嗯?没有……” 李梅茫然摇头,就看到沙赫低头操作起手头的仪器来,旋即皱起眉头:“存续院的四位负责项目的创造主并没有对她进行过什么操作啊……奇怪,难道是东夏谱系?” “怎么回事儿?”李梅着急的问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咳咳,确切的说,什么问题都没有。” 沙赫沉吟了片刻之后,认真地说道:“你的女儿吃得香、睡得着、心理指数比一般人都正常多了,反而还很开心。而且等级也不低,甚至还有一个品格颇为正直,作风硬朗且能干的武官自愿成为了她的队友,为她提供了保护。 只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越发地古怪:“竟然有另外一位创造主,提前选定她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事不好 槐诗感觉自己的好兄弟要凉了。 自从占据了那一件遗骨之后,他们差不多花了一天靠着地图功能在草原上疯狂杀怪,终于先后到达了十级。 凑够了遗骨使用的标准。 但考虑到进化时毫无防护能力,在一个人进化的时候,另一个人必须守在旁边才行。为了保证安全,槐诗让战斗力稍弱的傅依先行进阶,然后等她进阶完毕之后再来保护自己。 结果没想到,傅依摸出了那一件拇指大小的黄金遗骨之后,抱住就没动了。 僵硬在原地。 话也不说,气儿也不喘,槐诗一个狗也摸不到脉搏,只能拱过来侧耳去听她的心跳……然后被扎得龇牙咧嘴。 心跳也没听到。 反而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状况。 ——自己的好兄弟不但凉了,而且都已经石化了。 他咬了木棍敲了两下,梆硬! 如果不是源质波动还很稳定的话,他几乎就怀疑傅依已经死了。 咋回事儿啊? 他蹲在地上,茫然地歪头看着面前的傅依的‘遗体‘,抬起狗爪,犹豫着是不是给她来一个心脏按压。 可刺猬的心脏又在哪儿啊? 他思考了起来。 …… …… 伴随着瞬间的恍惚,傅依好像来到了一片空虚的黑暗中。 辉煌的金色遗骨漂浮在她的面前,释放出绚丽的光芒,一点一点地融入她这一具刺猬的躯壳之中,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就好像播放激动人心的CG时,网卡了! 紧接着,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轻轻地摘下了那一颗金色遗骨。 黑暗变换。 傅依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就开始迅速地上升,突破了那一片黑暗,甚至甩开了那一具刚刚才习惯的刺猬躯壳,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啪~ 她落在了一张松软的沙发上。 好像是一处颇为宽广的书房里。 窗外阳光和煦,照进室内里来,照亮了摆放在书房正中央的庞大恐龙化石。 除了古籍的陈旧味道之外,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花香。四面摆满无数书籍的高墙中间,零碎地放着几处郁郁葱葱的绿植,看上去生机勃勃。 而傅依的手中却多了一个茶杯,袅袅的茶香随着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视线。 她努力眨了一下眼睛,茫然四顾,便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椅子上的那个女人。 似是已经很老了,她的头发斑白,可是却没有老人常有的温柔和煦,金属眼镜之后的眼神锐利又坚定。 看上去和这个书房格格不入。 老人的身上带着一种隐约的泥土芬芳,而身上的也并非是松软舒适的丝绸织物,而是更类似与坚固帆布的牛仔外衣,裤脚上还带着一些泥浆的痕迹,皮靴古旧,但依旧坚实耐用。 没有上了年纪之后的佝偻,她的身板依旧宽大,骨架硬朗,而且匀称的肌肉并没有随着皮肤而一同在岁月里松弛,一种强悍而干练的气息扑面而来。 好像传说之中的探险家忽然出现在面前那样。 见到她的人,本能地会将她和冒险、探索等等词汇练习在一起。 察觉到傅依的呆滞之后,这位苍老的女性创造主愣了一下,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恍然地摇头:“不好意思,老习惯总是难改,我应该先换一身衣服的……” “……好帅。” 自呆滞中,傅依的话语脱口而出,旋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放下茶杯,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天文会的人么?” “嗯?啊,大概算得上是吧……” 老人想了想,露出模棱两可的笑容,仔细地端详起傅依来:“灵魂之中没有定律,也没有圣痕……真罕见啊,没想到存续院的探索者之中会有普通人啊。 怎么,那群保密狂人现在竟然也懂得放宽标准了吗?” “实不相瞒,您大概误会了什么,我其实是……偷偷跑进来的。” 虽然对天文会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傅依起码明白,在这种挥挥手就能将自己拉出来的大拿面前遮遮掩掩不是一件好事儿。 起码把事情说清楚,避免造成什么误会。 “是这样么?我大概明白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眯起了眼睛:“那么,你岂不是不能代表天文会,也不能代表东夏谱系了?” “……”傅依愣了一下,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可依旧老实地点了一下头。 “很好。” 老人畅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干脆利落地问:“按照这一场魔女之夜的内部规则设定,升华者蜕变时会受到所在谱系的影响,而学者进阶时会融入自身的学科……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其实是规则中的例外,遇到这种情况,你有两个选择。” 她停顿了一下,严肃地说道:“第一,退出这一场探索,安全地回到自己平静的生活里去……告别危险并不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作为常人也并不可笑。 不论是天文会也好,各大谱系也好,乃至所有升华者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你这样的普通人,保护你所存在的世界,你不必感到羞愧。” 傅依想了一下,直接问道:“第二呢?” “那就是找一位创造主来为你进行调整和接下来进化方向的安排……” 老人微笑着指了指自己:“比如说,我……嗯,等一下,好像有另外一位创造主对你也很有兴趣呢,可惜,我先选好啦。” 她忽然挥了一下手,好像甩开了什么东西。 然后,坐在了自己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傅依的抉择。 “好啊。” 傅依比预想之中要更快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干脆利落地点头。 老人也微微诧异了起来:“这么痛快?” “啊,这不是小说里经常说的外挂上线吗?”傅依反而期待了起来:“我也有老爷……咳咳,老奶奶了。” ……究竟是现境的文学发达的过分了,还是现境的小姑娘都这么心大呢? 老人自己都愣了半天,旋即自嘲地摇头笑了起来,掏了掏口袋,掏出了那一枚黄金遗骨,放在了桌子。 “那么,我们的话题就回到正事儿上吧——你的蜕变被我停止了,天文会的自动分配原则还是有漏洞,你并不适合变化的黄金。” 她沉吟着,忽然问:“玛瑙、琥珀和石英,你喜欢哪一个?” 傅依犹豫了一下,忽然想到了槐诗的那一具遗骨,试探性的问:“黑曜石?” 老人断然摇头:“代表物质的黑曜石是最不适合你的,相反……你好像更适合另一个极端,恩,琉璃才对。”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桌子上的遗骨。 瞬间,璀璨的黄金褪去,遗骨变化,到最后,原地好像已经空无一物。 倘若不是窗外阳光的照耀下,它微弱的反光,傅依都很难断定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 “这就是万变的黄金所属的对立面,永恒的琉璃。” 老人解释到:“黄金遗骨所强化的是你的源质应用,但在这一方面你并没有特别擅长的天赋或者表现,远不如更强调自身质变的琉璃更适合你。” 她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道:“我要提醒你,这琉璃遗骨的蜕变可能会对你的本身的实力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就算是有一位创造主为你调整蜕变和进化的方式,也你也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落后与别人的进度。在前期和中期,都太容易夭折和退场了。” “没事儿。”傅依淡定地挥手,“我有好兄弟带我。” “嗯?” 老人不解,眯起眼睛细看着什么,很快,浮现出愉快地笑容:“啊,确实是挺好的朋友没有错,他以为你死了,现在正在拿鼻子拱你……啊,被扎了,哈哈哈哈……你恐怕得快点了,他已经开始琢磨怎么给你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了,哈哈哈哈,一条狗给一只刺猬进行急救……我要不行了……” 傅依的神情越来越尴尬。 好不容易,老人才笑得停下来,擦了擦眼泪,正色问道:“那么,你准备好了么?” “嗯。”傅依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您为什么会帮我呢?”傅依好奇地说:“平心而论,我自己也清楚自己,又没什么价值,也没什么天赋,成为升华者的可能性不大,更没有做学者的能力。 这样的人,就算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关系嘛。” “说实话,我本来也有些担心这样的行为过于冒失,不过原因倒是有两个。” 老人抬起两根手指,认真地说道:“第一,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设想,你是最适合的那个。” “嗯,第二呢?” “第二啊……” 老人停顿了一下,卖足了关子,然后嘴角勾起,发自内心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你夸我很帅呀!” 然后,就在傅依错愕的瞬间,这位很帅的老奶奶挥手。 她重新沉入了黑暗里。 然后,她看到,虚无的琉璃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将她吞没了。 她陷入沉睡。 她从梦中醒来。 紧接着,睁开眼睛,看到面前一脸紧张的槐诗。 “傅依,大事不好了!”他慌乱地瞪大了眼睛:“你掉毛了!” “哈?” 傅依从地上跳起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上,紧接着,就看到自己身上的尖刺一根一根地掉了下来,好像瓜熟蒂落那样,毫无痛楚。 紧接着,她的骨骼开始迅速地变化,增殖,生长。 肉眼可见的,她的体型开始了迅速而细微的变化,转瞬间,随着遗骨的消失,她迎来了自身的蜕变。 弹指之间过后,自内而外的蜕变已然完成。 她紧张地抬起头,望着槐诗:“我现在怎么样了?” “你……” 槐诗端详着面前摸样大变,不,就连种类都已经不再是刺猬的傅依,认真思考了片刻之后,郑重地说道: “——你变长了。” 就在哈士奇的面前,在它冰蓝眼瞳的倒影里,一只孤单弱小又无助的白鼬陷入了茫然。 第三百二十五章 看我来给你整个活儿 等十分钟之后,被槐诗吓得快要删号的傅依终于在湖边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气得不想跟槐诗说话了! 跟这个王八蛋说话你永远都找不到他的重点在哪里,只会被气到爆炸。 尤其是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旁边还有两条电鳗,槐诗的狗爪子正打算怎么来给自己弄一个电击式心肺复苏的时候…… “你就不能有点靠谱些的想法吗?”小小的白鼬恼怒地戳着槐诗的狗鼻子:“你究竟是变成了哈士奇还是显了原形啊?” “我这不是急得慌么,急得慌……” 槐诗谄笑着,挥爪,把那两条碍眼的电鳗给丢进了湖里,干咳了两声,强行转化话题:“这个用了遗骨之后……有什么变化吗?除了掉那个和变了那个……咳咳……” 在傅依冰冷的凝视之下,他终究还是将掉毛和变长这两个词儿给吞了下去。 被这王八蛋打岔了半天,傅依现在才想起来自己都没有来记得看这一次蜕变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和槐诗这种月卡都算不上的白嫖狗相比,GM账号就是简单明快,两个插件分析了一下之后,立刻就给出了结果。 “首先,是原本的幻术进阶了……” 傅依圆圆的小耳朵抖了两下,自己的身体就迅速变得朦胧了起来,紧接着,甚至彻底抵达了折射光线彻底隐形的程度。 “将原本的朦胧整合进去了,还可以变出其他的什么猛兽和场景,但没有什么杀伤力……半径的话大概有十米左右。” 从单体变群体,而且范围还增大了那么多,可以说是质变了。 “而且,还多了一个新的天赋……” 傅依翘起了自己有一撮儿黑色的小尾巴,晃了晃,自己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无形的圆盘托着那样,缓缓地从地上升起。 宛如飞翔那样,自由的在空中之城! ——念动力! “炫啊老铁!”槐诗眼睛放光,抬起双爪迫不及待:“给我也整一个,我也想飞。” 白鼬怜悯地摇头:“这个天赋能举起的质量上限就是我的体重,你别想了,没希望的。” “那你就不能吃胖点吗!” 啪! 一声破空呼啸,有什么东西擦着槐诗的鼻尖飞过去,深深地楔入了他背后的石块中,好像狙击枪一样,就连泥土都被那瞬间恐怖的速度烧黑了。 就在槐诗错愕的视线中,一根傅依脱落下来的尖刺缓缓从洞中飞出,回到了傅依身边。 在她的周围,数百根翻着金属铁光的刺正缓缓围绕着她的身后回旋着,宛如什么后现代神佛塑像上的朋克背光。 “这个技能,其实是这么用的……” 白鼬歪头,无害又可爱的面孔上露出了微笑:“你想试试吗?” 妈耶,飞剑! 哈士奇吞了口吐沫,疯狂摇头。 能幻术作祟,有念力,还可以五鬼搬运……大姐你真得不是什么黄大仙么? 歪头端详着半空中傅依,他忽然又脑抽了,拿着鼻子凑近了,拱了两下,好奇地问:“等一下,一般来说,鼬科不都是臭臭的吗,你好像没……” 说着说着,他在傅依沉默地凝视中说不出话来了。 “说完了吗?” “咳咳,说完了……” 于是,无数尖刺腾空飞起,对准了槐诗一脸懵逼的狗脸,随着少女的咆哮飞迸而出。 “——那就给我死!” …… …… 实际上傅依还是蛮善良的,只要了他半条狗命。 恩,顺带拿尖刺把他的狗脸给戳肿了。 本着反正蜕变之后伤都会好的道理,傅依还打算多打断两条狗腿来着,后来在槐诗毫无廉耻的抱腿求饶中遗憾作罢。 “好了,轮到你了!” 坐在一片叶子上,悬浮在半空中的白鼬双爪抱怀,低头俯瞰着畏畏缩缩的槐诗:“不要怂,赶快上,让我看看你会变成什么鬼东西……” 鬼东西? 天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鬼东西。 槐诗抬起头,端详着面前这一具黑曜石遗骨,不论多少次看到,都忍不住为之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就在被雨水冲刷出的草皮之下,漆黑的遗骨显露出宛如岩石的质感,斜斜地向着天空突出,看上去好像是某种圆柱形石块,足足有大半个如今的槐诗这么大。 要知道如今的槐诗在经过十次进化之后,纯粹的体型、素质和能力都已经抵达了犬科生物的巅峰。 得亏是不在现境,不论是谁看到足足有大半个轿车那么大的二哈都要害怕。如今别说拆家了,只要给他十分钟,槐诗有信心连地基里的水泥墩子都给他刨了…… 像傅依这种蜕变之后的体型,他的狗头上挤一挤能坐一个加强班。 可哪怕是庞大到了这种程度的自己,在坐在这一具遗骨前面的时候,都说不上有所超出……更何况,他面前的这一截不过是从土层之下裸露出的只鳞片爪而已。 一截……指骨。 昨天槐诗犯了哈士奇病,开始习惯性刨坑的时候,竟然在几十米外的两米之下,竟然也刨出了一截肋骨。 经过系统的认证,这两块黑色的岩石不过是同一具遗骨裸露在地面上的两个部分而已! 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巨兽。 槐诗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具遗骨还活着的时候究竟会庞大到什么程度…… 当槐诗终于提升到十级之后,再触摸遗骨时,这一次再也没有提示条件不足了。 【检测到黑曜石遗骨,是否开启蜕变?】 【警告:蜕变为不可逆行为,进化的方向更不可控,不论再如何工于心计的设计,最终都有面对失败的风险】 失败风险。 四个字不但要比其他大一码,而且还标注成了血红。 警告不可为不严肃。 可这跟槐诗这条哈士奇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他好像会害怕似的。 狗爪抬起,拍下。 【确定】! “看我来给你整个活儿……”他犹有余裕的回头冲着半空中的傅依笑了笑,紧接着便看到傅依震惊的神情,浑身毛发炸起的恐惧模样。 地动山摇的轰鸣。 大地崩裂,宛如九地之下的怪物苏醒,睁开了眼瞳,驱动着自身残缺的肢体自坟墓中爬出,时隔千百年之后再度裸露在空气之中。 骨架森然,升起了血红色的火焰。 燃烧的巨兽张口,瞬间将呆滞的哈士奇吞入其中,如山峦的空洞骨架向内坍塌收缩,瞬息间,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大黑色立方体。 黑色的石质立方体上看不见任何一丝缝隙,无数精密又繁复的纹路自从上面浮现,不时闪现出一道电光。 再看不见槐诗的踪迹。 蜕变开始了。 如此骇人的阵仗完全惊掉了傅依的下巴。 一个新的疑惑浮现在她的小脑袋瓜里——等一下,究竟咱俩谁开了挂? …… …… 【样本匹配完成】 【检测完毕-天国谱系·天问之路(Ω型)】 【欢迎您的到来,■■阁下,正在接入理想国……】 【匹配错误……无信号回应……乌托邦主机沉默……】 【正在接入象牙之塔……】 【匹配错误……没有侦测到至高终端……】 【正在接入天文台……接入失败……】 【检测到三贤人系统,正在转接……】 【创造主DM拒绝了您的蜕变申请】 【创造主ST拒绝了您的蜕变申请】 【创造主KP受理了您的蜕变申请……创造主KP拒绝了您的蜕变申请……】 【创造主海拉受理了您的蜕变申请】 …… 在恍惚中,槐诗感觉到意识里不断有模糊的声音浮现,但是怎么都听不清楚,好像陷入了沉睡那样,充满了疲惫和困倦,努力地睁开眼睛时,便只能看到白色的光芒,什么都看不清晰。 隐约中好像有一个声音惊叹。 “诶?交给我吗?可是……” “怕什么啊,不就是个《进化论》的课题么?” 一个轻佻又欠揍的声音响起了:“超好弄的,你原来不是搞这个的么,随便弄弄就好啦……就算不小心弄死了,这个小鬼还能怪你不成?” “可我原本研究的是细胞端粒可再生化啊,和进化论根本是两个方向!”惶恐又熟悉的声音说:“况且,我现在专长是记录操作和管理,根本不对口……” “哎,可惜《山海经》和《述异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稍等,我找个东西过来。” 片刻之后,那个欠揍的声音再次响起:“喏,把这些记录都拿好了,你作为天国的记录管理员不需要懂的那么多,只要将适合的书放在适合的架子上就行了……你大可以放松一些,照着这个弄就行了。” “《奇妙的大自然》、《怪物手册》、《大白鲨》、《哥斯拉》?” 一阵翻动的声音,那个声音越发地茫然起来:“为什么还有一本《六版COC怪物手册》?这么弄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啦,男孩子收到这个之后都喜欢哭了!”那个欠揍的声音越发的愉快起来:“只要先这样,然后再这样……怎么样?很简单吧?” 刷的一下,一个显示框忽然从槐诗的意识跳了出来 【是否选择进阶为传奇物种·修格斯?】 槐诗:??? 十万个问号从他的意识里升起,此起彼伏。 什么鬼?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一声陌生女子的怒斥:“KP,你再乱搞的话,今年所有的记录都交给你来整理了!” 显示框忽然消失了,好像仓惶逃跑那样。 溜了溜了。 随着KP消失,那个年长女子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放手去做吧,莉莉,就当一篇论文好了,深渊进化论的课题之前你不是看过不少记录了么?天国谱系本来就和地狱生物的适应性绝强佳,不用担心排异情况的发生…… 更何况,那个混账打岔这么久,你心里应该已经有打算了吧?” “差不多,还有些细节不太能确定,想要请教您和DM老师。” “嗯?要从碱基和序列链开始么?” “KP先生告诉我,我不需要去专注细枝末节的东西,所以,我打算先确定最终的主轴和原型……” “哦呼?果然工作起来的小姑娘最可爱了,有想法了么?” “唔……‘毁灭一切的恶龙’如何?” “不错的想法,具体的核心呢?” “这里用旧日的霸主,怎么样?” “内在呢?” “古老的贪婪之血。” “表现?” “像尼格霍德毁灭世界树那样,将一切吞吃殆尽……” “很好。” 年长的女子赞许地问:“那么,为你所整理的这一部作品集想好名字了吗?”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纤细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扉页上写下了有关恶龙的故事,一个有关不可战胜的怪物的故事。 ——《贝希摩斯》。 那一瞬间,更深沉的困倦将槐诗吞没了。 他闭上了眼睛,好像胚胎蜷缩在羊水中那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昏沉到来,躯壳仿佛在缓缓溶解,可是又有新的身体自其中重构而成。 自内脏开始,到神经,再到肌肉与撑起这一切的庞大骨骼。 好像坐在观众席上,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无思无想,静谧安详,直到他的胸腔中心脏猛然一震。 跳动了一下。 他像是触电一样地佝偻起了身子,自黑暗中睁开眼睛,呼吸,吞吐着羊水。 太黑暗了,这是哪儿?DC世界吗? 来不及在意识里开这个已经变成老梗的玩笑,他就感受到意识最深处涌现的残暴兽性,桀骜、威严且狰狞。 他嘶吼,自这漫长的窒息之中,咆哮。 奋力挣扎。 新生的肌力在骨骼之上拉伸,迸发出了恐怖的力量,他挺起了身子,猛然挣开自己的身体。 随着巨石破裂的轰鸣,他破壳而出,伫立在凄厉的苍白月光之下。 感受到远方吹来的风。 不由自主的,他仰天咆哮,嘶鸣的声音冲天而起,随着飓风扩散向四面八方。仿佛大地都在隐隐震荡,不知道多少生物一时间仓皇的夺路而逃。 不可一世。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便看到悬浮在面前空中的傅依。 愉快地端详着他。 幸灾乐祸。 “哎呀,兄弟。” 她的爪子指了指槐诗的身上:“你秃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开饭啦! 秃了。 真得秃了。 一根毛都没有…… 十分钟后,坐在湖边的槐诗抬起爪子来抠了抠脸,在刺耳的声音里感觉到一阵火花飞迸开来。 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湖里,泛起层层涟漪,瞬间令那一道过分庞大的倒影模糊起来。 又变大了。 如今槐诗躯壳已经和原本相较再度大出了一圈,倘若原本还是勉强比拟轿车的范畴的话,如今已经有救护车那么大了。 曾经飘逸的毛发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青灰色夹杂着一缕缕明黄色的坚硬鳞片和甲壳,诸多身体组织都已经被尖锐坚硬的几丁质组织覆盖。 包括四爪在内,就连他的下巴都带着尖锐的角度,好像利刃一样,锋锐的能够戳死人。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皮肤是裸露在外面的。而咧开嘴的时候,锋锐甲壳之下,便露出了两排坚硬又锐利的牙齿,摩擦了一下,火花飞迸。 就算是如今的傅依全力使用自己的能力射出尖刺,都无法击碎槐诗的厚重外壳和鳞片。 槐诗可以断定,哪怕是以物质而著称的黑曜石遗骨中,也没有坚硬到自己这个程度的。 而且,不只是如此。 筋力也好,体力也罢,乃至爆发力和速度,统统都已经进入了怪物的范畴里,再不是往昔的二哈可比。 应该说是狼还是龙呢? 两头不靠,都不是。 但好像又都有一点。 唯一的问题是,他似乎好像还是没有什么酷炫的技能可以拿出来……好像只是坦度提升了一些那样。 除此之外,就是饿了。 极其的饿。 难以忍受的饥饿。 饿到他跟傅依解释自己的变化时,都忍不住凑空低头从湖边拔了几根杂草吃,吃着吃着,他就觉得这个味道好像也不错,香甜可口,再来一些…… 于是,就在傅依呆滞的目光之中,那一只巨型狼兽弯下腰,大口地啃起了草坪来,直接连根茎从地上拔出来,吞进嘴里,咀嚼两下,吞掉。 然后发现……土的味道好像也不错。 有点像是奥利奥。 他闻了闻,味道不错,恩,确定能吃,然后就开始大口地吃起土来……不时有细碎的石子在牙齿之间摩擦,迸发出火花。 “喂,你没事儿吧?” 傅依愕然:“是不是蜕变出了什么篓子?” “没什么事儿,就是缺点……营养……恩,营养……” 在坑里,槐诗专注地吃土,吭哧吭哧地回答。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已经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吃下去起码一吨以上的泥土了。 可偏偏肚子没有丝毫的鼓胀,就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很快,依旧不解馋地槐诗从快要把自己埋掉的巨坑里抬起头,环顾四周:“还有吃得吗?” 傅依下意识地飞高了一些,生怕自己的好兄弟把自己不小心加了菜,然后抬起爪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湖边。 槐诗眼睛一亮,猛然一跃,然后挖的深了没跳起来,连蹦带爬的往前冲,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凹陷,笔直地扑向了湖里,张大嘴寻找起小鱼小虾来。 顺带喝口水。 渴得慌。 “嘶,凉快诶。” 槐诗的尖牙猛然向下一扑,咬住一只足足有桌子那么大的蠢鱼抬起头来,望向空中的白鼬,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要下来么?这下面鱼好多啊,好像还有……” 轰! 一根巨大的触手猛然从湖心的最深处升起,浮出水面,横扫,拽住了槐诗的一条腿,猛然拉扯。 扑通一声。 巨大的狼兽就消失在湖面上了。 半空中,傅依目瞪口呆。 人生三问浮现脑海……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那咋整啊……等等,这个湖里竟然还藏着一个海怪的么?槐诗被拽下去了怎么办? 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水战能力啊。 她打开地图,仔细地追着槐诗的ID向下,发现深度一路下跌,几乎快要跑出地图的边缘了才停住,然后起伏就开始不定了起来。 好像在剧烈地挣扎。 湖底的猛烈争斗掀起了滚滚的暗流,甚至在湖面上都掀起了一层层细碎的波澜。从空中俯瞰,透过那一道不断变化的黑影,隐约可以窥见凶猛的厮杀。 可傅依却感觉到,槐诗挣扎的力度好像越来弱了。 在深邃的湖水中渐渐窒息…… 直到最后,却骤然有一闪而逝的恐怖烈光从黑暗的湖底爆发,紧接着,暴乱的水流升起,突破了湖面的束缚之后,随着轰鸣一同冲天而起,泼洒向四面八方。 傅依被淋了一脸的水,呆在原地。 咋回事儿? 还有人炸鱼? 紧接着,在浮起的血腥之中,一条二哈一样得意洋洋的庞大狼兽叼着一大截触手浮出水面,回到岸上,晃了晃身子,甩掉水花。 “差点忘了,我还自带了技能来着。” 舔了舔自己甲壳上被炼金炸弹烧出的焦痕,槐诗低头,香甜地饕餮起自己的劳动果实来。 别说,味道还挺不错的,口感绝佳。 他有厚重的甲壳防护还好,湖底下那一只大章鱼恐怕就惨咯,没有被当场炸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刚刚他灵机一动,终于想起自己还有灵魂能力可以用,灵机一动搓了一个超巨型的炼金炸弹出来,发现随着自己躯壳的放大,源质的总量也得到了恐怖的提升,完全超出了自己以往数倍,就连炼金炸弹的当量都夸张了许多。 一颗炸弹塞进了那只章鱼的口器里,瞬间墙内开花墙外香,焦香味挡都挡不住。 等槐诗把那一条触手吃完,依旧意犹未尽地舔着牙缝的时候,就看到背后的湖泊里,那一只巨大的章鱼也缓缓地浮了上来。 头囊破裂,完全被烧焦,眼见是死透了。 可槐诗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经验进度条有什么变化,确切的说,等他蜕变之后到现在,才发现……经验进度条已经没有了? 在问过傅依之后,发现她竟然也是一样。 就好像残酷游戏的新手期到此为止。 从此之后,一切都要靠探索者自己去摸索了…… 槐诗寻思着这事儿不着急,狗刨着跑到湖里,把剩下那大半只巨型章鱼拽了回来,继续大口吃起来。 可惜没有孜然,否则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吃着吃着,他茫然地抬头看了天空一眼:“一起吃啊,傅依,你不饿吗?” “……不用了,你一个人吃吧。” 白鼬的耳朵抽搐了一下,又往后缩了一点,就在刚才,槐诗快要吃个半饱的时候,她的护罩忽然自行启动了,而且系统插件开始疯狂跳出警告。 一个古怪的滤镜忽然跳出来进行了加载。 加载完毕之后,她再看向槐诗的时候,就窥见了那庞大的躯壳之下堪称狰狞和恐怖的森严骨骼,紧接着分析器界面弹出,告诉她随着槐诗疯狂吃土,它的骨骼的金属含量竟然在直线上升。 而很快,那一层骨骼之下,大约是胃部的方位,便放出了一层层肉眼不能窥见的惨绿色光芒。 隔着数十米,依旧带来了幻觉一般的灼烧感。 其他乱七八糟的数据和名词傅依没有看懂,但【radiation】这个单词,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傅依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细胞一阵变化,紧接着,便忽略过了这一层隐约的古怪光芒,好像水晶一样,任由它透体而过,再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不管是怎么样,她都敢肯定:槐诗吃东西的时候放出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味道还挺不错的,你没口福了。”槐诗摇头,啧啧感叹了两声,继续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还想起来:“说起来,我有一道鱿鱼做得还挺不错的,还在专业的美食大赛里拿了奖呢,下次做给你吃吃看怎么样?” “免了……” 傅依没好气儿的拒绝,用自己的尾巴想都觉得槐诗做不出什么好东西。 结果,到最后,槐诗竟然把吨位比自己还要大的巨型章鱼全部都吃掉了。 花了足足两个小时。 而蜕变以来的饥饿也终于暂时消退了,他打了一个哈欠,感觉到骨髓中透出的麻痒和困倦,朝天上张嘴准备说什么,却冷不防胃里的胀气喷了一口出来,竟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火星。 吓得他赶快闭嘴。 吃饱了就困。 他跟傅依打了个一招呼之后,干脆趴在地上,直接蜷成一团就睡了,动作的时候鳞片摩擦,迸射出一片刺眼的火星。 隔了许久,等他身上古怪的绿光消散之后,傅依才后怕地从天上落下来,习惯性地回到了自己专用的床位上,还没坐下,就被烫得跳了起来。 仿佛坐在了一个火炉上。 槐诗的脑袋热的几乎快要烧红了,鳞片下面上肌肤隐隐发红,宛如流窜着炽热的熔岩。 就在深沉的睡梦里,槐诗此刻的身体开始了再度的增长,鳞片之下的躯壳中无数肌理毫无规则地脉动着,越发地粗壮,而更多的生长却聚集在了骨骼之中,随着一阵钢铁摩擦一样的尖锐声音,两根鹿角一般分叉的尖锐骨质物体竟然从槐诗的额头中长出,棱角锐利。 月光照耀在上面,便泛起一阵仿佛钢铁的冰冷寒芒…… 一直到后半夜,高热才渐渐地消退,傅依歪着头,端详着那两根占据了自己专用床位的尖角,越看越气,恼怒地在根部踹了两脚。 随后她挺起身体在槐诗身上踱着步子,圈定了脖子附近的一个平坦的位置之后,才躺下蜷起来,沉沉睡去。 漫长的黑夜中,远方传来了隐约的歌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迁移的开始 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歌。 可是歌声却并不清晰,遥远又模糊,充满了哀愁和凄婉,分不清究竟是哼唱还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但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阵寒冷。 勾起了槐诗隐藏在血脉深处的恐惧。 再一次的回忆起那天崩地裂一样的恐怖场景,还有万物葬身与雷火之中的可怕景象。 那是灾厄。 终结的灾厄。 万物的末日即将到来,一切都将毁灭,诚如圣灵与先知所言那样,世上的所有都将在熔岩与火中哀鸣的化为灰烬。 灭亡即将来到,槐诗,灭亡即将要来了,紧追着你的脚步,藏在你身后的阴影之中,步步紧趋,没有过一刻的放松。 等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暴虐的日光照耀之下,万物干涸,可骨髓中的阴寒依旧未曾消散,倘若是人的话,他恐怕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吧? “你也听见了么?”傅依惊魂稳定地看着他:“我听见有人在惨叫,叫了一夜,还喊着让我赶快逃。” 槐诗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听见了有人在唱歌,可意思应该和你都差不多。” “那怎么办?”傅依茫然。 “还能怎么样,逃吧,傅依。” 槐诗从地上起身,环顾着四周,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今日的太阳未免太过毒辣了,哪怕是槐诗如今的身体竟然也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热意。 而傅依早已经做了一个折射光线的幻术层笼罩自己头顶了。 旁边的湖泊已经小了一圈了,热气蒸腾而起,好像待在桑拿室里一样。 “先喝水。”槐诗走到湖边,低下头开始了新一轮的牛饮:“喝够了水,我们就出发。” 随着他大口的吞咽,蒸腾的水汽就从鳞片之下袅袅升起,令他身上有种滑不留手的感觉,不知道究竟是汗还是什么,傅依竟然从里面分析出了一部分有毒物质。 总觉得这个家伙进化的方向越来越见鬼了。 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消化,而且光靠喝水就能够体外排毒,连小号都不用的,这也省事儿的过头儿了吧? 虽然心里十分想要吐槽,但傅依依旧还是听从槐诗的吩咐喝了不少水,而且还用不少草原上的植物大型坚果的外壳做了储水罐,用干草绳子串起来挂在槐诗的背上当做水源储备。 虽然还不够槐诗一口喝的,但起码足够她喝两三天了。 “要不要再储备一点肉食?”槐诗问。 “你是准备在你后背上挂腊肠么?咱俩可都没那样的手啊……” 傅依摇头:“先走吧,但问题是……咱们去哪儿?” “往来得路反方向走就行了。” 槐诗抬头眺望着远方视线尽头的雪山,还有隐藏在雪山之后的漆黑雷云,有隐约的电光在那一片已经化为地狱的大地上跳动着,降下残酷的鞭挞。 时间有限,他们必须继续向内。 如果槐诗没猜错的话,恐怕到最后,这一片土地也会沦落到相同的程度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向着草原之外的世界走去。 在他的背后,草原上留下了一行深邃的脚印,延伸向了未知大地的尽头。 …… 艰难的跋涉一共持续了起码五天,如果不是傅依有类似指南针的插件的话,槐诗几乎迷失了方向。 这一片草原出乎预料的大,大的槐诗都难以想象。 沿路上槐诗发现了不少遗骨的痕迹,有的干脆就裸露在大地之上,任人摘取,有黄金的、有黑铁的,甚至还有珊瑚的……可是槐诗却在没有见到和自己那一具遗骨相提并论的庞然大物了。 所以他就干脆全都吃掉了。 你别说,口感嘎嘣脆,跟烤玉米似的,有一股令人沉醉的椒香。 然后肉眼可见的,他的体型再度大了两圈。 在傅依的检测中,他的骨骼金属含量再度提升,如今已经到了百分之三十的程度了,而且好像还是某种合金一样的东西,直接就从骨髓中分泌出来了,不科学的要命。 更重要的是,在槐诗这种永无止境的吃吃吃之下,他体内的器官好像也即将迎来新的蜕变,就在他的喉部,有一个好像食囊一样的器官正在发育完成,或许就是槐诗这两天吐火星子越来越频繁的原因。 还有他的皮肤和鳞片之间竟然也长出了一层致密的崭新结构,长尾末端的鳞片全部都脱落了,鼓起一块,这两天时常传来麻痒的感觉,令槐诗异常的难受。 而天,已经越来越热了。 热的让槐诗心慌。 万物如蒸,众多草地都干枯了下去,露出了下面龟裂的黄土,而水源已经罕见到宛如奇迹一般珍贵。 倘若不是槐诗喝一顿就能够撑好几天的话,恐怕他已经渴死了。 而就在昨天的时候,他们终于遇到了其他蜕变完成的探索者。 隔着两米宽的小溪,双方不期而遇。 恩,槐诗是早就从傅依那里知道的,但发现水源旁边有一只夸张的巨兽时,那群老鼠明显都愣住了。 那一群老鼠,全部都是探索者。 没错,全部都是,而且全都是同一个探索者。 槐诗都搞不明白它是怎么进化成这一副样子的,不过这似乎是反而是它们刻意所寻求的样子,那一群老鼠有老有少有公有母,竟然已经开始了直立行走,体型已经有了小孩那么大,而且双手都已经有了十指。 可以使用初步的工具了。 只不过,那十几杆石器长枪和长弓在槐诗的体型面前,只不过是个笑话。 所幸的是槐诗已经刚刚吃完了一头猛犸,外加两吨带着大量矿物质的露天矿石,勉强吃了个八分饱,没有开战的意思。 大家相安无事。 喝完水之后,各自上路了。 从那之后,槐诗就在没有看到过任何的水源了。 到处都是倒毙晒成了一具干尸的动物,而幸存下来的动物则越发的凶猛和诡异,稍不注意,槐诗都在一堆钻进了自己肚子里的寄生虫手里吃了大亏。 难受了他好一阵。 然后那堆寄生虫就在辐射胃酸里被消化干净了。 恐怖的干旱和暴晒,一直持续到了第七天的夜里,突然之间,闷热和窒息的热风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忍受的严寒。 冰冷的寒风从草原的深处吹来了,瞬息间,浩荡席卷,将大地覆盖封冻,万里无云,沉闷的雷鸣里,无数巴掌那么大的雪花和冰雹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落下。 一夜过后,恐怖的严寒已经将草原的深处化作了险恶的绝地。 “恐怕没什么人能够从那种地方活下来了吧?” 傅依抬起头,眺望着身后的方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恐怖的低温就连她都已经撑不住了,干脆做了一个吊篮挂在了槐诗的脖子上,依靠槐诗熔炉一样的体温取暖,瑟瑟发抖。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大概是末日吧。” 槐诗淡定地收回视线,继续在雪地里不紧不慢地向前跋涉。不断有沉重的冰雹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甲壳和鳞片之上,迸发出金属所特有的铿锵低鸣。 在云层之上,忽然有一只硕大无朋的鹰隼破云而出,伴随着高亢的鹰唳,从天而降,紧接着,又一个急停,停在了槐诗身旁的树杈上。 “嗯?有两个吗?” 羽毛璀璨如金的巨鹰端详着错愕的二人,“哪位是天文会的朋友?”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下面的傅依,傅依就会意地从吊篮里爬出来,藏在槐诗后脑勺的鳞片之间去了。 “是我。” 狰狞的狼兽抬起头,漠然地问:“有什么事情么?” “嗯?我看看……恩,确实是一等武官,厉害啊兄弟,哪个部门的?”金鹰啧啧感叹:“看你的体型,应该已经进行到二次蜕变了吧?生存力真可怕啊。” “我这里显示,他是天文会的学者,注册名为星之色。”傅依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得,不用多说了,又是一个GM账号。 槐诗撇了撇嘴,直截了当地问道:“老哥有何贵干啊?” “要一起吗?” 金鹰友善地说道:“前面的雾之国不是独狼厮混的地方,我们几个技术部的朋友凑起来组了一个队,要不要一起?” 槐诗有些意动,但想了想,最后摇头:“免了,我这里带妹上分呢。” “行吧。” 金鹰并没有对这个结果表示诧异,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在这里东边大概九十公里的地方扎了一个营,有族群进化的朋友已经开始制作工具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们……我们几个都是技术宅,实在不擅长跟人动手,如果你愿意来的话,那就可以补上短板啦。”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提醒道:“吃掉探索者的话,能够积累很多蜕变的能量,你们如果独行的话,记得要小心那些故意狩猎探索者的人……还有,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失控了的家伙,不要被纠缠住啊。” 他似有深意地看了两人一眼,展翅飞升而去。 槐诗羡慕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吃了好久的柠檬:“你说,我怎么就没个翅膀呢?” “你好歹有点空气动力学常识好么?”傅依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吨位,除了喷气式引擎之外,什么还带的起来啊?” “不就是战斗机的矢量喷射口么,我也有过啊!” “切,吹吧吹吧。” “啧,不信就算了。” 槐诗继续往前。 在漫天的风雪中,他终于看到了金鹰口中所说的失控者,愣在原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绕过去吗?” “晚啦……” 傅依叹息。 那一瞬,如芒在背的狰狞杀意浮现,紧追而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畸形异化 凄白的暴风雪中,骤然有一个蠕动的轮廓浮现。 如巨扇的翅膀逆着飓风张开,宛若蝴蝶的巨大羽翼上遍布破洞与裂痕,只有双翼上那两张狰狞如鬼面的黑色斑点依旧清晰。 像一个女人。 可分不清究竟是蝴蝶还是飞蛾的庞大翅膀之下,竟然是一条已经近乎轻轨一样大小的巨蛇,色彩斑驳的鳞片已经大多数都脱落了,遍布烂疮的皮肤上留着恶臭的脓血,在冰霜中已经冻结。可一个个疮疤之间,却胡乱地生长着十几条蜥蜴一样的爪子,毫无规律地分部在蛇身上,还有一只竟然从它的嘴角长了出来,畸形的歪曲成了令人发毛的样子。 “为何……我为何……” 在蛇腹上,好几个酷似头颅的疮疤中发出了哀哭一样地声音:“为何我……不得活……” 在哭号中,不论是飞蛾之翼上的鬼面,亦或是狰狞的蛇头,还有疮疤上的人脸,都已经隔着遥远的距离,死死地盯住了远方的槐诗。 饥渴又贪婪。 被那一只不知道说是蜈蚣还是飞蛾的大蛇紧盯着,饶是如今变成巨兽的槐诗都忍不住有些发凉。 “娘耶,这个长相真得有创意……”槐诗回头问傅依:“是探索者吗?” “不止。” 傅依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远方,便看到了插件上浮现的数据:“上面说是研究爬行纲的生物学者,还带着天文会的标志……自带GM账号的,你小心一点。”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GM账号都混成了这副惨样? 这还叫其他人怎么活? 这姐们明显就是进化失败了,身上好几种动物的特征,跟一副拼图似的,还能活蹦乱跳的简直是奇迹。 但恐怕已经多半没有什么理智了吧? “不对。”傅依惊叫,“这里显示她的资料和数据完全乱成了一团,就连名字都显示不出来……究竟还是不是本人都另说。” “……不是本人那是什么东西啊!” 槐诗被她说的更毛了。 “你问我我问谁。” 傅依踩了一脚他的脑门,念力托着自己飞向高空:“她冲过来,你可以上了,钢铁加鲁鲁兽!” “《数码宝贝》这么老的动画现在还有人看的吗!” 等槐诗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遍布獠牙的蛇口就已经冲着他的脖子咬了过来……哪怕是拖着一堆近乎累赘的翅膀,畸形巨蛇的速度也快得好像火车疾驰一样,带着恐怖的速度和肿大的长尾瞬间撞在了槐诗身上。 瞬间,轰鸣爆发,巨兽碰撞迸发的力量搅动了漫天飞雪。 槐诗竟然被这庞大的力量撞的向后倒去,紧接着,就看到无数鳞片摩擦,巨蛇死死地纠缠在了他的身上,迅速收缩,可惜,却在槐诗含金量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甲壳前面徒劳无功。 紧接着,饱蘸毒汁的尖锐牙齿,就向着槐诗的脖颈咬了下来。 “大姐,使不得!” 槐诗奋力挣扎,抬起了两根前爪,竟然在最后的关头死死地将合拢的蛇口撑住了。鳞片和鳞片摩擦,不断迸发的尖锐轰鸣。 巨蛇的飞蛾翅膀陡然一震,无数鳞粉脱落,灰色的鳞粉混合在飞雪中,分外不起眼,可是却骤然令槐诗头晕目眩起来。 猛毒! 嘶鸣声骤然从身旁迸发,漫天风雪骤然舞动,一只和槐诗完全相同的狼兽伴随着轰鸣从风雪中走出,瞬息间向着巨蛇扑来。 巨蛇本能地大惊,猛然收缩身体,迅速后退,可紧接着却看到狼型的巨兽骤然消散在风雪中。 好像不存在一样。 只有无数雪花骤然在念动力的搅动之下飞起,将她笼罩在内,凝结成无数尖锐的利刃,形成滚筒洗衣机一样的效果,千刀万剐。 然后除了造成了许多小伤口之外,卵用都无。 傅依啧的感叹了一声,再度飞得高了一些:还是伤害不够,念动力的弹射如果不是击中要害的话,对于吨位越来越大的巨兽而言完全只是小伤口罢了。 短短的几秒钟,槐诗已经从呛人的鳞粉中回过气儿来,气得眼珠子都绿了。 差点阴沟里翻船。 发怒的披甲巨狼仰天嘶吼,覆盖着钢铁甲壳的四肢在雪地上刨动了四道深邃的痕迹,整个身影已经破空而出,带着近乎同等实心钢铁的恐怖重量向前轰鸣碾压。 锉刀一样锋锐的下巴抬起,对准了巨蛇呆滞的面孔。 禹步! 二段加速! 巨狼和大蛇交错而过,紧接着,随着惨烈的嘶鸣,一道惨烈的缝隙从蛇背上浮现,紧接着,一只破碎的飞蛾翅膀就从她血粼粼的伤口中脱离了。 大蛇狂怒,无数畸形的手爪发狂地舞动着,竟然不管伤口,一路甩着血就朝着槐诗冲了过来。 而槐诗已经完成了转向,回过头来,再度使出了绝技【冲钅】! 轰! 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气浪呼啸着掀起,席卷向四面八方,扰动着无数飞雪,形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波澜。 而就在碰撞的中心,随着槐诗的嗤笑,他的后爪抬起,已经踩住了大蛇的中段,将她踩在了脚下。 你跟谁比力气呢,臭弟弟! 大蛇不知痛楚一样狂怒地抬起嘴,想要咬他的脸,然后就被槐诗的前爪整个的扒开了嘴,不论如何奋力挣扎都无法摆脱槐诗的钳制。 随着巨蛇的脖颈猛然鼓起,一道漆黑的烟雾就从她的口中喷出,正好喷在了槐诗的脸上。 不好,有毒! 槐诗吸了一口,就感觉到一阵眩晕欲呕,然后怒从心头起:“随地乱吐这么没有公德心的事情就都做得出来?” 你以为就你会吐吗! 他深吸了一口猛毒,骤然再度扒开了巨蛇合拢的大嘴,然后脑袋最准了它的喉咙,张口,随着喉部的麻痒和恶心,吐出了肺腑间萦绕的不适感。 “he……tui!!!” 随着槐诗的动作,猩红的光芒从他的口中涌现,粘稠如岩浆一般的灼红铁汁浓痰已经啐进了巨蛇的喉咙里。 毒? 你跟我常温八百度以上的肺说句毒,怕不是开玩笑。 一口浓痰,效果拔群。 大蛇惨烈的挣扎嘶鸣起来,可是没用,在槐诗连推带捅的动作之下,她已经结结实实地将这一口铁汁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紧接着,便在自内而外爆发的高热之中剧烈地颤抖,抽搐,到最后,猛然挺直了,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之后,倒地了。 动也不动。 死的透透的,不过要凉的话,还真得等一会儿。 “果子好吃吗!” 槐诗不屑地抬起爪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看到傅依嫌弃的眼神:“你那个吐痰的动作好猥琐诶……” “顶用就行了!” 槐诗的鼻子动了一下,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下瞥了一眼,然后又赶快收回来。 鼻子又忍不住动了一下。 饿了。 “……吐出来的东西你还打算再吃回去吗!”傅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白鼬感觉自己的三观要炸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自己又不嫌自己脏。” 槐诗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 傅依翻了个白眼,飞到空中去了。 根本不想看了。 然后槐诗四顾无人之后,就吃了个爽。 一个小时之后,吃饱了的槐诗和傅依再度上路了。 可在吊篮里,傅依还是忍不住回头看槐诗用尾巴勾住,一路拉扯在身后的东西……那是一截宛如巨木一般的大蛇脊椎。 一共九节。 应该是大蛇身上最坚硬的地方了,被槐诗用冷却的金属口水覆盖了之后,变成了一截凹凸不平还带着尖刺的铁柱。 “你带着干嘛?” “挺好的材料,丢了怪可惜的。”槐诗想了想说:“晚上休息的时候,我想办法废物利用一下。” “……” 傅依瞄了他一眼,感觉这货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了。 算了,随他去吧。 傅依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累。 …… …… “哎呀,梅莉被杀掉了。” 不远处的天空之上,金鹰破云而下,落在了营地之中。 十几个鼠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建立着临时的营盘,而几只巨兽正在低头给篝火续着火种。 听到他这么说,坐在营地中间的红色狐狸只是无动于衷的点点头。 “混种融合失败之后,有人给她一个解脱也是好事儿,看来跨种进化的难度比我们想得要大得多,不是双份遗物蜕变就能解决的事情。” 庞大的狐狸想了想,抬头对金鹰说:“你记得给其他实验组发消息,让他们注意及时扑灭蜕变失败品——万一再被魔女之夜里孕育出的东西寄生的话,恐怕会变成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金鹰点头说好。 “雾之国的边缘就已经这么危险了,我们还要继续深入么?”宛如水晶雕琢而成的雪豹开口问道:“我感觉幻象森林的危险度太高了。” “要不我们去地底吧?听说那里的生态和我们这里不一样,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课题发现。”狐狸提议道。 “也行。”几只异兽点头,“大家项目进度停顿了这么久,也该撤了。” “那趁着还没走,我们把之前那个进化猜想的项目做了吧?这次轮到谁了?” “我亲自来吧。”火狐叹息:“可惜了,没能把那个叫做槐诗的年轻人拉过来。他还蛮有潜力的。” “喂,骗人做试验品这种事情很败人品的。”一只鼠人仰头说,“人家可是个武官,回头找到伦敦来揍你都没人帮你说情。” “算了算了。”火狐哆嗦了一下,连忙摇头。 “不过为什么梅博士不跟我打招呼呢?”金鹰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难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吗?” 雪豹忽然说:“对了,她不是最近要和卡特尔结婚了么?为什么会和一个年轻的武官混在一起?” 几只巨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大家的眼神都忽然变得怜悯起来。 好似看到了萦绕在自己同事头顶的绿色光芒。 “这大概就是爱吧!” 路过的鼠人摇头晃脑,发出了饱含着沧桑过往的叹息。 第三百二十九章 幻觉 雪越来越大了。 好像永无止境。 槐诗总算知道前些日子那恐怖的干旱所蒸发的水汽究竟去哪儿了。 可随着这永无止境的暴雪,温度就变得越来越冷,到最后,傅依身上那一层薄薄的绒毛已经拍不上用场了。 不得已之下,槐诗抓了好几头傻狍子,剥皮之后,用土办法和自己的特别擅长点赞的铁汁们进行了最粗糙的鞣制之后,傅依迅速地用念动力和尖刺自己缝了好几件歪歪扭扭的皮袄子,套在身上…… 好像一个球。 ——这句话槐诗没敢说出来。 温度越来越低,雪越来越大,好像永无止境那样,眼前一片苍白。 他们一直迎着暴雪,向前走了两天,不知疲倦…… 主要是槐诗不知疲倦,反正他牙口好到什么都能吃。渴了喝水,饿了打猎,猎不到干脆吃土也没关系。 而恐怖的体温完全抵御了外界的严寒,机动力根本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就这样,他们一直向前走了两天。 可向前向后看的时候,隔着密密麻麻的雪花,所看到的依旧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孤独的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当天色暗下去之后,槐诗就将尾巴扯着的蛇脊铁桩夯进地上,乱七八糟地堆了一些树木在附近之后,娴熟地吐了口痰上去,熊熊火光便旺盛地燃起。 “光加热就等于火,火加歌就等于我,若我与歌再加上你,温度就提高更多……” 乱七八糟地唱着老歌,槐诗浑然无事的挖了个深坑,堆了雪进去之后,吐痰烧开了热水开始了劳累一天之后的泡脚休息。 嗯,如今自己这一副身体泡脚有没有用就是两说了…… 傅依用尖刺挑着自己绑定空间里储存起来的肉块,将冻硬了的肉块在火上反复烘烤着,忍不住叹息:“啊,好想喝碗热汤啊……” “嗯,想要睡大软床。” 槐诗把尾巴也泡进水里,惬意地搅动了两下,长出了一口气:“还想要打游戏,打完之后房叔的夜宵也做好了……吃完夜宵再继续打游戏……打完游戏就可以睡觉了……” 傅依没精打采地叹息:“我就想狠狠的吃一顿烤肉。” “那就赶快睡吧。” 槐诗摇头:“梦里什么都有……或者干脆点一下那个安全退出的按钮,你爹你妈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一定会满足你的。” “就想着办法不愿意带我玩是吧?” 傅依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人真讨厌啊。” 槐诗没有说话,好像已经泡在热水里睡着了。 这个家伙,也不怕感冒…… 难道真的哈士奇附体了吗? 不,按照傅依这些日子以来的推测,不是成为什么动物就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是本来是什么样子才会变成什么动物来着。 所以……自己就是刺猬么? 而槐诗,是哈士奇? 某种程度上,还真贴切啊。 傅依叹息了一声,回头准备嘱咐他小心点别又像昨天那样睡了一觉醒了被冻在自己挖出来的坑里。 可回过头之后,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身后,并没有什么热水池,也并没有巨兽的身影了。 槐诗不见了。 “嗯?” 她愣了许久,很快,反应过来,念动力全开,向着四周辐射出去,紧接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地图插件:“槐诗?你去哪儿了?” 无人回应。 “槐诗!” 她呼喊了一声,环顾四周,可等她再次转过身的时候,背后的火堆也消失无踪了,好像从未曾出现过一样。 死寂里,只有漫天风雪飞舞。 可狂暴的疾风好像渐渐减缓了,随着无数雪花簌簌落下,终于显露出数十步之外的场景。 一座木屋突兀地出现在了前方。 柔和的光芒从那一座小小的木屋中照出来,带着浓香的炊烟从烟筒里缓缓升起。 温暖的气息近在咫尺。 傅依目瞪口呆。 就在寂静中,随着一声吱呀的声音,门被缓缓的推开了,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围着围裙,神情温柔又和煦,端详着门外的傅依。 她有着略显肥胖的身材,面目慈祥,六根长须从嘴边垂落下来。 像是一只胖乎乎的老猫。 “又是迷路的孩子吗?”她微笑着,向着傅依招了招手:“进来取取暖吧,我正好炖了汤。” “……” 傅依沉默了片刻,摇头,白鼬的念动力骤然一震,托着她冲天而起,逃跑一样飞向了远方。 这种明知道有鬼的地方,脑子有病的人才会进去吧? 可等她落在地上,筋疲力尽的时候,回过头,却看到了好像没有过任何移动的那一座温暖木屋。 还有门口静静站在风雪中等候的老妇人。 “进来吧,孩子。”她微笑着:“我做了热汤。” 傅依落荒而逃。 而那温暖的光芒却自始至终地追在她的身后,宛如跗骨之蛆那样,慢慢地靠近。 直到最后,傅依已经没有力气再逃跑了。 倒在雪地中。 回过头时,便看到台阶上的老妇人温柔的笑容。 猫厨娘再次建议:“刚刚炖菜已经好啦,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吃怎么样?” “……” 漫长的寂静里,傅依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次将意识从那个红色的‘安全退出’图标上移开,睁开眼睛。 她说:“好。” …… …… 槐诗感觉自己迷失在暴风雪之中了。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傅依就不见了。 他被丢进了一个深邃的大坑里,难以跳出那数百米高的悬崖落差。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便嗅到黑暗深处传来的恶臭腥风。 低沉的脚步声响起了。 伴随着猛兽喉咙中震慑的低鸣。 很快,两只庞然大物从开启的裂缝之中走出,琥珀色的竖瞳带着天生的狰狞端详着槐诗的样子,咧开嘴,嘴角滴落炽热的铁汁。 槐诗在原地愣了半天。 简直怀疑自己在照镜子。 因为那两只巨兽完全长得和他一摸一样,没有任何的差别。 “啧……” 槐诗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的样子,忽然问:“接下来你们该不会说,你们从身体到性格,所有的东西都和我一摸一样吧?” “正是如此。” 两只镜像一样的巨兽开口回应,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可仔细听的话,却不像是一个或者两个声音,更像是数十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槐诗咧嘴,活动着身子,低声问:“也就是说……你们现在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于是,两只狼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风雪突如其来。 遮蔽了一切。 …… …… 木屋内,壁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吊挂在炉火之上的炖菜发出了沸腾的声音,一阵阵香甜的肉味升腾而起,随着调羹的搅拌,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傅依坐在温馨的餐桌旁边,环顾着四周。 油灯,桌椅,餐具。 一切好像都是符合她的审美和心意打造,令人打心底的喜欢,哪怕明知诡异,也不愿意归罪与这可爱的装扮。 只是有隐约的声音不断响起,好像在低声的呢喃那样。 油灯说:“她在看我……我胳膊好痒啊,可以挠挠吗?” “不能动,你是油灯!”桌子低声训斥:“再坚持一会儿都不行么,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都闭嘴!” 挂毯打断了他们乱七八糟的低语:“她好像听见我们说话啦!” “对,不准说话!”花瓶插嘴,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油灯不忿:“那你在做什么,放屁吗!” “够了!”柜子愤怒地跳动了一下:“闭嘴,都闭嘴,不准讲话……她看过来啦……” 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 很快,热气腾腾的炖菜,烤得外焦里嫩的肉排,乃至香甜可口酸辣开胃的重重酱汁都随着一个巨大的木盘放在了傅依的面前。 “请用吧,孩子。” 猫厨娘抬起肉乎乎的手爪,摸了摸白鼬的脑袋:“不要客气,你一定都饿坏了吧?” “我饿了没错。” 傅依环顾着四周的状况,对照着父亲小时候强制让自己背熟了的《地狱意外救生手册》,早已经洞彻了表象。 “可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假的么?” 她粗暴地拿起了叉子,戳了一块肉,抬起来,念动力发动,撕裂,那一块滴落肉汁的炖肉就如泡影一样消散了。 “究竟是你们请我吃饭,还是我请你们吃饭呢?”傅依冷冷地看着厨娘:“我和我的朋友,对你们而言,恐怕就是食物而已,对吧?” 猫厨娘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拉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给自己盛了一碗炖菜后,抬头问她:“你介意我边吃边说么?” “难道我有反抗的余地?”傅依漠然地反问。 并没有预想之中凶相毕露的扑上来,猫厨娘拿着叉子,品尝起自己的炖菜来,仪态雍容,动作轻柔。 “放松一些,孩子,这里没有人想要吃你。” 猫大娘抬头看了一眼紧张的白鼬:“难道你觉得我们是那种遇到活的东西就会当做食物的野蛮生物么?” “那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 “是你们闯进来的,不是吗?” 猫厨娘无奈地笑了笑:“而我们,只不过是想要救你们而已。” 第三百三十章 愿望 傅依感觉自己听了一个笑话。 可这个笑话却完全并不好笑。 自己被抓到了这里面,只是为了救自己?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话更令人感觉滑稽的了。 “你曾经思考过么,孩子?” 当香甜的进食结束之后,猫厨娘擦拭了一下嘴角,双爪在桌面上平摊开来,郑重地问道:“思考使人明智,思考也使人痛苦……但倘若不思考的话,就只能永远沦落愚昧,变成怪物而不自知。” 傅依皱眉:“思考了就不会么?” “思考了之后,你就知道自己变成怪物了,就像我们一样。” 猫厨娘似是自嘲地摇头:“越是思考,就越是恐惧,恐惧与我们的未来,恐惧终结的到来。” 她说,“恐惧死亡……” “当注定的毁灭到来之前,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不惜一切代价的求存求生,还是放弃了所有挣扎祈求上天的怜悯?亦或者是不自量力地进行反抗?” 猫厨娘的周围,好像重叠着无数的声音一样,轮番肃声反问:“你曾经思考过未来么,孩子?你的未来……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你的未来有光明可言么?你在长久之后的某一天,会迎来死亡么?” “我们进行了思考。” 猫厨娘说:“然后,我们得出了结论,最终,我们来到这里……现在,我们前来迎接你们。” 她说:“事情就这么简单。” 傅依摇头:“说实话,我并没有看出你们的结论和我面前的幻术有什么联系。” “这正是我们思考出的解答和结果。” 猫厨娘敲了敲桌子,于是,窗外的暴风雪骤然停滞,紧接着,艳阳高照,无数奇花异草自肥沃的土地中生长而出。 五光十色的幻影自窗外和屋内不断的闪现,不时有好奇的眼眸向里面窥探。 似是少年,似是少女,似是老人,或者又皆为不是。 千万只猫咪蹲在树上、地上、房梁上、桌子上、椅子上,甚至傅依旁边,探头探脑,仔细地端详着外来者。 友善地轻声叫了叫,还有胆大的上前蹭了她一下,想要和她一起游玩。 傅依有些慌乱地飘起来,将那些猫咪们隔绝在外,回头,望向了猫厨娘:“这些……都是幻觉,对吧?” “没错。” 所有的猫咪齐声说道:“你所看到的,便是我们的族类应对末日所作出的举措和成果,虚无之中的庇佑所。 既然死亡无从阻止,但我们可以无限地将这一天往后推迟……在这注定会迎来灭绝的未来到来之前,我们得以在无止境拉长的漫长时光中得到救赎和安眠。 而现在,我们想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一份安宁分享给你们而已。 外来者啊,不要再眷恋外面注定要沉没在毁灭中的世界了,为何不留在这里呢?留在这个可以满足你一切欲求的幻想乡?” “……” 傅依陷入沉默。 她的本能能够感觉到它们话语中的真挚,也能够感受到遗传在躯壳血脉中的那种对末日的恐惧。 这个世界将要毁灭了。 毫无疑问是这样的。 倘若它们没有隐瞒自己的话,那么将自己两个人拉入其中确实是一番自作主张的好意……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哪里有比得上在死亡之前的幸福和安详更珍贵的东西呢? 她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问:“如果我拒绝呢?” 一只白猫说:“那就说明……你未曾领悟……” 黑猫说:“或许,你只是没有理解。” 花猫歪过头来:“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外面需要餐风露宿……”灰猫说:“忍受饥饿和痛苦,可在这里没有忧愁和绝望……” 波斯猫抬起眼瞳:“真实和虚假其实没有分别。” “末日永远不会到来。” 三花猫的幼崽从她身旁经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在毁灭到来之前,我们都可以在幸福和安宁之中死去。” “你只是对外界还存留着执念而已。” 宛如祖母一般慈祥的猫厨娘将幼崽抱起,放在怀里:“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赌?” “让我们来向你证明,外面和庇护所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猫厨娘说:“这里的东西应有尽有,不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和想要拥有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得到满足。 我们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如何证明?”傅依皱起眉头。 “许愿吧,孩子。” 所有的猫儿齐声说:“我们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任何的愿望……你有三次机会向我们索求你所欲求的事物。 在你所知晓和拥有的东西里,倘若有任何我们无法实现、无法取得的东西的话,那么这庇护所的存在对你而言便是没有必要的。 你无法在这里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和安宁,大可带着你的朋友离去。” 它们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猫厨娘认真地说:“但如果你找不到这里的无法满足你的地方,就请你留在这里好吗? 大家一起做朋友吧,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十分愉快。” “……” 傅依没有说话。 不知如何回应。 诚然,这里是幻境,但幻境却太过真实了,甚至就连时间似乎都能够加速,可以实现任何理想和欲求…… 她确实是有退出的方法没有错,但这样的话就相当于将槐诗一个人丢在这里。 如果她还想继续在这一场魔女之夜里探索的话,那么就必须赢得这一场赌局,否则剩下的时间恐怕就只能留在这里做梦了。 说实话,她觉得做梦没什么不好。 和一群猫做朋友似乎也很有趣。 但果然……她还是觉得和槐诗一起去冒险更有意思一些。 因此,必须赢才可以。 那么,有什么是在外面自己有,在这里却无法得到的? 哪怕是再不清楚升华者和地狱的详细情况,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提出的就是物质上的要求。 物质是最苛刻的,可在幻术之中,物质却反而变成了最简单的东西。 或许,可以试着撒谎? 但对方真得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她思索了许久,忽然开口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我要自由。” 所有猫儿沉默地凝视着她,不为所动。 只有祖母一般的猫厨娘怜悯地端详着她,好像早已经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样,轻声问:“那种东西,你在外面的时候有吗?” 傅依沉默。 有过吗? 她不知道。 不论是父亲的钢铁摇篮,还是母亲对于她人生的把控和规划……在这中间,究竟有多少是属于傅依的东西呢? 她没有回答。 这种奢侈的东西,她在魔女之夜的梦境之外也不曾拥有过。 许久许久,她沮丧地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许下了第二个愿望。 “朋友。” 她抬头问道:“在这里没有我的朋友。” “实际上,你的朋友也在这里。”猫厨娘柔和地说:“你要见一见他么?” “嗯?” 傅依似是有所领悟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们会说你们也是我的朋友来着。” “友情是相互的,不是吗?”猫厨娘和煦地说道:“我们确实希望能够和你成为朋友,但此刻的你恐怕难以打心底的信任我们吧?” 傅依长处了一口气。 心头落下了一颗大石。 槐诗还在这里就好,起码没有跑到什么地方或者被什么鬼东西给拐跑。 实际上,傅依怀疑只要这群猫扮做她的样子,稍微诱导一下,槐诗就屁颠屁颠的叼着骨头自己跳进陷阱里去了。 “事先声明,这不是我最后的愿望——”傅依抬起手问:“我可以见见他么?” “当然。” 猫厨娘点头,旋即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不过,他好像在忙,恐怕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我并没有骗人,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挥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并没有暴风雪卷进来,那些树上和草丛中的猫儿无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冰天雪地的场景。 深邃的坑洞,三只庞大的狼兽力战正酣,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咆哮的声音此起彼伏。 “对儿7!” “对儿9!” “要不起!” “炸了!” “我王炸!” 随着潇洒的将一手铁牌甩在地上,槐诗从地上跳起来,得意地大笑了起来:“又是我赢了!” “草,什么运气!” “你丫是不是出老千!” 另外两只脸上糊满了锡箔纸条的狼兽怀疑地端详着槐诗,可是却抓不到他什么把柄。 “没抓到就不算出老千咯。” 槐诗吹了声口哨,再度搓了一长条锡箔纸出来,啐了一口,甩手将它糊到了两条狼兽的脸上,啧啧感叹:“你们还嫩着呢!” 槐诗的牌技,只能说是一般。 但架不住他以前训练完了闲着没事儿经常和乌鸦在地下室里打扑克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牌技屁的长进都没有,可出老千的经验和本事却一天比一天溜。 就算是这两只狼兽复制了槐诗的性格和身体素质甚至是短期记忆,可哪里能把从乌鸦那里坑出一脸血才换来的经验和本能也复制过来? “继续继续,还差一局啊!” 槐诗率先地洗起牌来:“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这一把我要是赢了,你们就得让我和我兄弟走。” “快洗快洗……” “多打两把嘛,反正你不是也挺闲的么?” 两个老哥其乐融融地洗起牌来,还有人提议:“诶,要来点宵夜么?你饿了吧,我们这儿有小酥肉和毛豆,可以下酒……” …… 死寂之中,傅依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象,不可置信。 真有你的啊,槐诗!老娘为了救你殚精竭力,你特么怎么这么快就跟犯罪分子达成共识了? 猫厨娘微笑着望着窗外的场景,回头看向傅依:“或许你可以等一会儿,看他们用斗地主分胜负……” “免了。”傅依沮丧地叹息:“靠斗地主赢未免也太丢份儿了吧?” 猫厨娘笑了笑,关上窗户,郑重地问。 “那么,你想好你最后的愿望了吗?” 傅依颔首。 第三百三十一章 等待 在沉默中,猫厨娘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少女,许久,许久,摘下了脸上的圆框眼镜,似是无奈。 “你真的想好了吗,孩子。” 她说,“所谓的赌局,不过是为了让你知晓与领会这里和外面并没有差距而已,难道在充满灾厄的外面,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如此留恋的吗?” “是的。” 傅依断然的点头。 猫厨娘再问,“哪怕赌上永远留在这里的可能性,也要不惜代价的离开?” “没错。”少女再度点头。 “真让人难过,你的样子让我想起我们的很多同伴与族人。”苍老的猫祖母叹息,抚摸着手中的小猫:“他们也都和你一样,不惜和我们决裂,只为了奔向地狱中去……去寻求死亡,太不可思议了,生命是珍贵的,不应该这样。” “我明白。”傅依说。 “尽管这样,依旧要去?” “是的。” “哪怕你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不,唯独这一点,我不会赞同。”傅依愉快地笑了起来:“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所有的猫儿都陷入了沉寂,肃容端详着面前的少女,等待着她的要求。 “请吧,孩子。” 猫厨娘说:“告诉我们,你最后的愿望。” “那么,请你们告诉我——” 傅依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发问:“我在这里能得到爱情么?” “……” 无人回应,所有的猫儿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她,或者彼此错愕地凝视,最后,视线看向苍老的祖母。 祖母沉默。 傅依的笑容越发的愉快起来:“我所要求的,是我在外面所拥有的,而且你们没有办法给予我的,是吧?” 祖母没有反驳。 傅依再问,“和友情一样……爱情也是相互的,对不对?” “没错。”祖母颔首。 傅依如释重负,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所以你们没有办法给我,是吧?” 祖母沉思片刻,忽然说: “可以试试。” …… 似是恍惚,在激烈的斗牌中,槐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了。 幻觉一样的,他听见身旁传来一个熟悉又甜美的声音:“槐诗,我喜欢你。” “兄弟,别闹……” 下意识的,他向旁边推了一把,却推了一个空,愣了一下。 绝了。 竟然听见好兄弟对自己表白。 这特么是哪儿来的青春期特有幻觉么? “怎么了?” 旁边的狼兽催促:“快打啊,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催催催,催什么催?”槐诗甩手,将大小王摔在了牌堆上:“你拿什么比我大?我赢了!你们连底裤都要输给我了好吗?” 两只脸上黏满了锡箔纸的单身狗骂了句脏话,无奈地将一手烂牌丢在了地上。 输得透彻。 …… “……” 在室内,尴尬的沉默里,老妇人犹豫一下,说:“我可以引导他……爱情总要有点时间去发展,对吧?” “但这不是你们给的,对不对?” 傅依微笑着:“爱是相互的,但和友情不同,里面容不下第三个人存在……” 苍老的猫厨娘忍不住低头,沮丧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听见门外的声音。 “她赢了。” 似是在门外等待许久,那个驻足在此的老人下达了最后的判断之后,带着衰弱的脚步声远去了。 猫厨娘颔首。 虽然有些惋惜,但依旧接受了赌局的失败,低头安抚起怀中伤心的小猫儿。 傅依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旋即产生了疑惑:“为什么不骗我呢?” “嗯?”老厨娘不解。 “我是说,这种规则完全是自由心证的吧?” 傅依说:“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稍微歪曲一下我们的规则,就很容易实现,哪怕创造出一个假人来都不是很容易么?” 猫厨娘苦涩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岂不是在欺骗你了么?” 傅依愣了一下。 “我们只是想要让你留在这里,和我们成为朋友。” 她认真地说,“在毁灭到来之前,大家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不会背叛,不会伤害,也不会彼此猜忌。 毕竟这里是庇佑所,而不是囚笼,不是吗?” 她慈祥地笑起来,抬起毛茸茸的手掌摸了摸白鼬的小耳朵:“孩子,欺骗,换不到真心……也换不来友谊。” 老厨娘认真地提醒道:“隐瞒也不会。” 傅依愣住了。 她有些躲闪地别过视线。 “我知道……”她低声说,“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就耐心的等待吧。”老厨娘最后温柔一笑:“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们都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等待,去爱。” 她的身影缓缓消散了。 随着众多失落的猫儿一起。 小木屋的温暖光芒缓缓熄灭,好像沉没进了远方的黑暗中,离她远去了。 傅依重新回到了冰冷的雪地之中,可暴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天空晴朗,空气清新。 而就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正摆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菜和两幅碗筷。 一颗白水晶压在一张纸条上。 纸条上画着一张酷似老祖母的笑脸,还有一行字迹:【在等待结束之前,请和你的朋友一起分享吧!】 “……” 傅依愣了许久,忍不住嗅了嗅面前暖意升腾的炖菜,忍不住笑起来:“什么啊,最后还对我们这种恶客这么温柔的吗?” 她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趴在雪地里睡得哈喇子都流下来的某只哈士奇,神情就变得恼怒又无奈起来。 一颗足球那么大的雪球砸到他的狗脸上。 槐诗惊起,警惕地环顾四周:“什么?怎么了?敌人在哪里?傅依不要怕,我保护你!” 想起这货和敌人达成共识的样子傅依就忍不住生气:“你保护个屁!还愣着干嘛,过来吃饭!” “嗯?怎么有饭?好香啊。” “管那么多干嘛,吃就是了……别用你的嘴拱了好么,都要翻了!算了,我给你舀吧……” 白鼬叹息着挥手,念动力发动。 顺带,悄悄地将那一张字条藏进自己的空间里。 等待……吗? 她的心情又一次沉重起来:和这种货说等待,等到世界末日心里都没底吧? 算了,先吃饭。 她端起小碗,啃了一口鲜嫩多汁的牛肉,满足地眯起眼睛。 “真香!” 旁边传来了扫兴的声音。 ……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毕竟盆就那么大,还不够槐诗塞牙缝的,但味道确实不错。 热气腾腾的,吃完好像心里都暖起来了。 然后,槐诗终于注意到了傅依手里的白水晶。 “哪儿来的?”他凑过去瞪大眼睛:“闪亮亮的,怪好看。” 想吃。 这几天他吃习惯了。 “去去去,人家送我的,你舔个什么劲儿啊。”傅依将水晶拿走,不让槐诗再继续舔来舔去了。 但不知为何,手里拿着水晶,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起来。 呼吸急促。 很快,白水晶竟然就发出了隐隐的光亮,融入了她的身体里去了。 “哇,你竟然自己吃,分都不分我一口?” 槐诗诧异,紧接着就看到傅依好像喝醉了一样,踉跄后退,头晕目眩地坐在地上。 “我好像……有点……” 她说:“……困。” 眼睛一闭,她睡着了。 紧接着,她那一层细细的白色绒毛就开始疯狂生长,将她包裹在内,变成了一个蚕茧那样的东西。 槐诗错愕地拿着鼻子拱来拱去。 在犹豫要不要来一口铁汁把这玩意儿烧了,把傅依救出来。 但想到这里特么的可没有什么屏蔽友军伤害的功能,万一一不小心把傅依给烧死了怎么办? 出去之后还不得被社保局的好哥哥们拿着铝热剂、喷火器和汽油燃烧弹殷勤招待一波。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蚕茧便已经分崩离析。 好像焕然新生的傅依从其中睁开眼睛,看到槐诗张开口,便下意识地举起手把他的嘴给封了起来。 要再说什么一句你掉毛了或者你变秃了,傅依可有点遭不住了。 牙齿合拢,崩的一声。 傅依都吓到了。 槐诗的嘴真得被她的念动力给封住了,好像铁钳合拢一样,张都张不开。 直到她反应过来,松开钳制,槐诗才愕然感慨:“你怎么变透明了?” 此刻,傅依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变得透明了一些。 似乎是PS图层的透明度调错了,往上拉高了一点,导致她竟然能够透过自己的身体隐约看到后面泥土的颜色。 “除了这个呢?”槐诗好奇地问道:“还能整个什么活儿?” “我看看……” 傅依打开插件,匆忙地检索起来,很快,槐诗脑子里就传来了傅依的声音:“喂?喂?能听见么?” “哇!人形移不动!” 槐诗啧啧感叹:“电话费都不用交了!” “……你可闭嘴吧。” 碰上这煞风景的货,啥好东西都能给他说得不值钱了。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吗?”槐诗问道。 “没了,你还想有什么?”傅依回头白了他一眼:“有点就不错啦。” “好吧……” 槐诗失去了看稀奇的机会,悻悻摇头:“那我们走吧。” “恩,走吧。” 傅依跳起来,娴熟地飞到了他的后背上:“强袭槐诗,出击!”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忽然感觉刚刚傅依还挺可爱的……emmmm,一定是错觉,好兄弟这么铁血,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槐诗咧开嘴,甩着舌头向着前方飞奔起来。 在他的后背上,傅依忍不住叹息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面板,收回视线。 这就是唯一没有告诉的槐诗的新技能,【心理暗示】 好像一点用都没啊…… 她叹息了一声,无力地仰天倒下来,睡了。 在他们背后,丛林的深处,虚幻的小木屋从空气中隐约浮现。 静静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向王都去吧,外来者,你们所渴求的东西,都在那里。” 猫厨娘轻声道别:“愿你们离开这一场短暂之梦后,能正视这个残酷的世界。” 第三百三十二章 惊悚之雨 一路走来,他们好像终于进入了雾之国的内部。 在突破了外层的暴风雪之后,里面却反而没有什么雾,只是天空不论白天和晚上都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太阳,也难以分辨星辰。 “就因为这个叫雾之国么?”槐诗好奇:“为什么不叫纱之国啊,更贴切一点诶。” “感觉叫做纱之国的话,风影就又双叒要死了呢。” “……不要玩谐音梗好么。” 槐诗叹息,环顾四周。 到处都是废墟。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够扮演小怪兽,吓唬一下无辜的居民呢,结果走了一路,城市和村庄没少见,可活人却半个没有。 好像经历了战乱还是什么其他,到处都是废墟,荒无人烟。 死人倒是见过不少。 不论是腐烂的东西还是已经挂在坍塌的城墙上变成恶臭腊肉的尸体……那都不是人类所能够具有的面貌和样子。 反而更像是某种蜥蜴和蛇的人形混种,而且大部分都产生了极其严重的畸变和异化。 至于其他的诡异野兽和生物,他们几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太多了。 走几步就是一个。 倘若不是槐诗的身体还具有一些威慑力,外加傅依的广域幻术的话,他们一路走过来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现在基本上都是槐诗赶路傅依睡觉,遇到麻烦之后把傅依喊醒,开启幻术之后冲一波,冲完了之后傅依再继续睡觉回蓝条…… 眼见是越来越胖了。 但槐诗不敢说。 “我们进来之后有多长时间了?”傅依趴在槐诗脖子下面的吊篮里,百无聊赖地问道:“怎么都应该有两三个星期了吧?” “如果按天计数的话,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槐诗回答:“但我的体感时间应该只有一周……而真正上的时间,肯定不超过八小时……” 魔女之夜能够维持的时间也就八小时而已。 虽然不知道是究竟采用了那种定律和原理,但毫无疑问,这里的时间确实是被加速了。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就好像小说里的特殊设定一样。 习惯了就好。 经过了这么多年,在现境,由创造主前仆后继所建立的框架中,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容易被摆弄的东西。 尤其是在数次升级嵌入了包括【相对论】和相关质量学的插件之后,就变得更加容易了,只要有足够的源质进行操作,封闭空间内的时间的流速可以快或者慢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唯一让人遗憾的一点是:尽管‘快进’这个功能键被装上去这么久,可‘快退’的功能依旧遥遥无期,甚至连‘暂停’都属于操作难度大到物理学专长的创造主会爆掉脑血管的程度。 类似领域的研究由于过于危险,已经彻底被天文会从白银之海的源头予以封印。 归根结底,某种程度上来说,熵的流逝不是不可逆的……只不过要看你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哪怕是小规模时间逆行都是属于会令整个现境的深度都为之加深的恐怖消耗。 当然,有谣言说这一项技术已经被‘昨日快递’所滥用,还有人说现境三大封锁之一的‘彩虹桥’能够进行传送的不止是空间,甚至能够将人传送到一个月之前什么的……这种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大家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听了就让人想笑。 “哈哈哈。”槐诗大笑了起来。 傅依抬起头看过来,“你笑什么?” “……呃。”槐诗沉吟了片刻,干巴巴地回答:“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槐诗当然不可能将乌鸦私下里跟自己讲的那些秘密乱说,只能吭哧了半天讲道,“别人的老婆要生孩子了。” “……真巧啊,我妈也要生孩子了。”傅依好奇地问:“你觉得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抱歉,抱歉。” 槐诗只能低头认错。 “没关系,我开玩笑的。” 傅依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回应,并没有恼怒,只是缩回了吊篮里:“小心些,要下雨了。” 好像要证明她的推测那样,天空之上响起了突如其来的雷鸣。 黄昏的时候看不到夕阳的昏光,天穹反而迅速地被乌云遮蔽,紧接着,带着恶臭的暴雨迅速地泼洒而下。 落在大地之上,嗤嗤作响。 “浓度恐怖到这种程度……要是放在现境,所有的酸雨都会哭出声吧?” 槐诗抬起眼睛眺望了一眼远处的黑压压的天穹。 酸蚀之雨落在他的甲壳和鳞片上像落在石头上一样,留下隐约的痕迹之后就被轻松的抖落了。 毫无影响。 进入这里以来,槐诗的身体又大了一圈,现在已经超越了救护车,快要接近小型卡车的范畴了。 再大下去的话,不会真的有一天和重卡差不多大了吧? 槐诗在吃东西的时候偶尔会这么想,然后认真地考虑几秒节食什么的,很快就把节食抛到脑后。 去他娘的,变大就变大,恰饭要紧。 他张嘴,接了一口强酸一样的雨水,胡乱地漱了漱口,把牙齿上的污渍给涮掉之后,娴熟之极的随意吐掉了。 体质点的高就这点好。 百毒不侵,什么属性攻击都不虚。 虽然除了血条够厚防御够高之外,手短腿短还没什么控,但像现在这样能方便地冒雨赶路的好处却是其他探索者没有的。 这两天,趁着有空的时候,他已经将傅依的竹子吊篮换成了铁的了,用悲伤之锁挂在脖子上,明明有篮球那么大,可挂在他脖子上就好像一个上方开口的小铃铛一样。 恩,越来越像狗了。 就在他走神的胡思乱想中,脚步却骤然一顿。 停在了深渊之前。 泥浆和酸雨汇聚成的滚滚浊流从他的脚边轰然流过,坠入了大地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巨大裂缝之中。 裂缝长达数千米,宽度最窄的地方也多达上百米。 好像经历了剧烈的地震,地壳产生了剧烈的变动一样。 隐约可以看到沟底那半座已经被泥浆淹没的古老城市,干枯的骸骨在酸雨浊流中缓缓起伏,很快沉入了泥浆的深处去了。 “真好啊,连集体公墓都省了。” 槐诗啧啧感叹。 “……你是怎么把这么渗人的场景说得好像菜市场一样的?”傅依叹息。 “当然是靠天分啊。” 槐诗的狼嘴娴熟地嘬起,得意吹了声口哨:“我超勇的,怕什么啊?” “是吗?” 铜铃吊篮里的白鼬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回头看一眼。” 然后槐诗就后退了一步,笔直地向前冲出。 禹步! 回头看什么看? 早在傅依说回头的时候,槐诗就感觉到一阵死亡预感骤然从心中爆发,刺得他灵魂颤抖。 不顾一切,他奋尽全力地向前冲出。 冒着坠入地缝深渊的风险,狂奔而出。 轰鸣爆发。 好像冲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泡那样,一道清脆的声音被淹没在暴雨的声音中。 紧接着,酸蚀之雨被掀起了,好像垂帘之间骤然洞开了门户一样,在念动力的排斥之下被挤向了两侧。 念力卷动飓风,施加在了槐诗的身上,为他提供了瞬间的加速。 巨狼已然拖着一截铁柱,破空而起,自空中飞跃地缝,向着另一边跳出。 隐约中,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后腿上摸了一把,冰凉彻骨,紧接着,深入骨髓的痛楚才骤然爆发开来。 他的身体骤然抽搐了一下,重心不稳,几乎摔进深渊里。 “踩!”傅依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 槐诗毫无怀疑,前爪向下的虚空中拍落,好像拍在了岩石之上,被念动力顶起,接续了中断的力量,终于踉跄地在裂缝对面落地。 令人错愕的是,离开了地缝那一头之后,暴雨竟然也神奇的消失了。 这里甚至能够看到夕阳的残光。 空气干燥,大地坚实。 到这会儿,槐诗才感觉到后腿上的幻痛缓缓消散。 他剧烈地喘息,口水狼狈的从嘴边落下来,茫然地问:“怎么回事儿?”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儿呢。” 抱着他额头尖角的白鼬低下头和他大眼对小眼,难以遏制恼怒:“为什么我怎么喊你你都没反应?要不是最后跳了那一下,我们就死了!” “我……我听见你让我回头看……” 槐诗后怕地喘息着,感觉到缠绕在背脊上的恶寒终于散去。 倘若不是死亡预感救命的话,外加槐诗作死经验丰富的话,这一次恐怕就真得莫名其妙地死在哪里了。 和圈禁之手的力量相比,恐怕这才是乌鸦费尽心思给他塞进来的金手指吧? 没有这个技能的话,他恐怕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傅依直勾勾地看了他许久,好像终于确定待在这个壳子里的是他本人那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你现在可以往回看了。” 槐诗此刻才有勇气回头。 隔着灰色的暴雨和宛如天堑的地缝,槐诗窥见了原本裂缝那边的状况。 无数面目模糊的人影悬浮在空中,伫立在地上,甚至自泥土中探出残肢和扭曲的面孔。当他们汇聚在一处的时候,晦暗的色彩好像海潮,随着暴雨,吞没一切。 隔着遥远的距离,直勾勾地凝望着两个从他们手中逃走的生者。 哪怕难以窥见长相和面容,可依旧能够感觉到那种纯粹的饥渴和妒忌。 就在地缝的最深处,沉入泥浆和黑暗中的城市废墟里,有一只阴暗又细长的手掌缓缓地收缩了回去。 招展如海草。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后腿,一个惨白的巴掌印记到现在还未曾褪去。 在曾经酸雨的冲刷之下,那里甲壳竟然如同稀泥一样地软化了流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巴掌型的缺口,裸露出灰黑色的皮肤。 在残存的强酸侵蚀之下,一阵阵带来生涩的钝痛。 “那究竟是什么?”傅依余悸未消的问。 “估计那群鬼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吧?” 良久,槐诗从被束缚在暴雨中的那群晦暗身影上收回视线,轻声叹息:“大而化之的而言,就将那些东西当做地狱的一部分吧。” 所谓的地狱,就是这么诡异的地方。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秘密 在离开那一道地缝之后,傅依好像被吓到了,并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槐诗也陷入了沉默。 这里的深度开始加深了。 原本只是稍微异常一些的边境而已,如今已经开始向着深渊靠拢了。 那一群阴魂不散的鬼东西和那一座沉没城池里探出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明证……如果槐诗反应稍微慢一点,或者没有傅依的帮助,他可能早就被那群东西侵蚀畸变永远留在那一场暴雨中,或者被拉进那一座沉没的城市里了。 再怎么厉害的升华者一旦有所失误,都会迎来惨烈的后果,所谓的地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地方。 深度越是向下,就越是危险。 各种不讲道理的事情就越是多,越是诡异……或者说,就越是奇迹。所谓的圣痕,难道不正是从地狱中蜕变而出的奇迹么? 哪怕是天文会的考古队,多少经验丰富谨小慎微的考古学家,一着不慎在某个诡异的地狱遗迹上折戟沉沙也是不值得任何吃惊和奇怪的事情。 而众多边境遗物,便是这些灾厄、诡异和不祥的化身。 倘若没有‘查拉图斯特拉’大封锁的话,恐怕现境在地狱的侵蚀之下连一日的安宁都无法维持。由众多创造主不断传承才得以完成的这一庞大秘仪不止是将各种定律和规则写入现境,在现境以钢铁洪流维持住了绝对的力量优势。除此之外,也如同城墙一样,形成了抵御深度侵蚀的屏障。 现境三大封锁中,除了紧急情况时才会全力发动平时都被当做代步工具的‘彩虹桥’之外,在平稳时期做出最大贡献的便是‘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本身了。 至于三大封锁中最后一条,则是机密中的机密,除了天文会的高层之外,就连一个字儿的传闻都不曾流传出来。 只不过槐诗却曾经在闲谈时从乌鸦听到了出乎预料的嗤笑,似乎被当做了‘贪天之功为己有’的凑数典范。 但她没有详细说。 这些属于极度机密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对槐诗讲过。 一开始的时候,槐诗还以为她在卖关子或者故弄玄虚,到了后来,逐渐接触到了天文会种种不可思议的情报屏蔽和操作案例之后,他才明白,有的时候哪怕是得知了这些消息,名字也会出现在存续院保存的‘缄默者石碑’上,一旦说出口,就会被技术部的‘末日钟’感知,而要是再早个几十年,就连整个过程都会被连接着天国的‘命运之书’所记录。 不是不能告诉别人,就好像石釜学会从来不禁止别人跳过购买教材的步骤偷学炼金术一样。 一旦知晓,那么就必须有人为这一份‘知性’的非法流传而付出代价。 在警备时期,甚至被判处‘模因清洗’也不意外。 因此就算是浪荡如乌鸦,也不得不在大多数时候守口如瓶,生怕自己前脚说漏嘴,后脚自己的契约者就被彩虹桥直接传送到伦敦塔判处永世关押。 这次她甚至没有自己进来,只能拐弯抹角地帮自己把灵魂能力带了进来。 作为天文会最大的二五仔,槐诗感觉自己压力很大…… 他甚至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强制傅依退出这一场探索了。 然后在说出口之后,理所当然地迎来了傅依的反对。不知道为什么,槐诗总觉得她反对的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总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很久没有这么优柔寡断了,这令槐诗分外的有些心烦。 “有东西来了!” “地在震!” “可以吃了吗?” “等一下!” 就在他沉思之中,忽然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从他的身边响起了。 他的脚步一顿,错愕抬头,环顾四周,可什么人影都没有见到。周围只不过是一片荒林而已。 倘若他是山鬼的话,可以轻易地凭借这里的生机网络感知到藏在暗中的鬼祟,可如今却除了嗅觉和听觉之外,就难以分辨敌人的所在。 “怎么了?”傅依好像从梦中被惊醒了,睁开眼睛小心地看了槐诗一眼。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为什么……会感觉有些心虚? 槐诗低头看了铃铛里的白鼬一眼,严肃地说:“不要乱开玩笑。” “嗯?”白鼬下意识地有些紧张,尾巴都竖起来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乱开玩笑。” 槐诗又严肃地强调了一遍,继续往前走,紧接着,又有相同的声音从周围响起了,槐诗的神情一肃,猛然回头。 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荒林。 还有斑驳树木上一圈圈诡异的斑纹。 那些斑纹不知道为什么,重叠在一处,酷似一张张诡异的面孔。不似人类,倒好像是蜥蜴或者蛇的样子。 某种……冷血动物和树的结合。 槐诗心里紧了一下。 “树会说话?” “有人来了!”一棵树上的面孔忽然喊起来。 “傅依你听到了么?”槐诗低头问。 傅依茫然,可紧接着,又有树尖叫起来:“地在震!” 有一张迫不及待的面孔大喊:“可以吃了吗?” “等一下!”远处有个声音回答。 槐诗皱起眉头。 “有人来了!” “地在震!” “可以吃了吗?” “等一下!” …… 那些树木好像只会说这些话,一张张面孔上的嘴唇开阖着,可是除了呼喊之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 好像只是喜欢的喊唱和RAP一般。 只是槐诗越是专注地警戒,就越是感觉到一阵眼花。 不知道为什么,一颗颗树木的斑纹之间,他却觉得,那些斑纹开始移动了起来,到最后,在一颗枯树的斑纹上,竟然浮现了一张酷似狼兽的面孔,在惊恐的大喊:“树会说话?” 槐诗愣住了。 树木上,他的兽面清晰了一分,再度喊道:“树会说话?” 槐诗眼前一阵眩晕,感觉到面孔麻木起来……一阵困倦,仿佛意识分成了两个,一部分还存留在自己的身体中。 一部分,已经进到了树里去! “树会说话!” 那一颗枯树上的面孔瞪大了眼睛,语调已经和槐诗有了八分像:“傅依你听到了么?树会说话!” “什么鬼!”槐诗的爪子骤然弹出,向前横挥。 可树却好像幻影一样,随着他的利爪扫过,瞬间消散,离去之后,又重新复原,只是面孔却越发的和槐诗类似,惊恐万分地尖叫:“什么鬼!” 它在学他说话。 不,现在槐诗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发出声音了,他说得越多,这一颗诡异的枯树就越像自己。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如果这玩意儿变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之后绝对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可这一副样子却莫名地让槐诗联想到自己往日的进阶山鬼时的仪式。 树血之瓮! 树血之瓮的诡异力量岂不是和它极其类似么?只不过它需要槐诗的血,而这个还活着的鬼东西,只要听见槐诗的声音就可以。 “槐诗,你怎么了?” 傅依茫然地看着好像发疯了一样的槐诗,一头雾水。 “傅依你听见了吗!树会说话!”那一颗诡异的枯树尖叫声越来越凄厉:“不要乱开玩笑!” 就在那一张斑纹面孔死死地盯着槐诗的时候,极类槐诗的面孔上便忽然渗出了腥臭的鲜血,狞笑,学着他的语调,不断地拉扯着他的意识和灵魂。 直到槐诗冲着他露出狞笑。 “喜欢学人说话是吧?” 槐诗漠然地和它对视着,忽然张口喊道:“我发誓秉持天文会的纲领,守卫现境的和平,绝不辜负这一份职责带来的荣誉和责任,从今日起,我秉持——” 那一张枯树上的笑脸越发狰狞,学着他说的话开始重复,可说到了一半,却那张面孔就忽然僵硬住了,仿佛被冻结了那样,话语戛然而止。 啪! 一道惨烈的缝隙从树面上浮现,令它发出一声嘶鸣。 “发誓都敢乱学——你是嫌自己命长吧?” 槐诗嗤笑,抬起爪子,在他的利爪之上,亮起了愤怒之斧的冷厉闪光,圈禁之手启动,横扫! 自物质和源质之上的双重攻伐瞬间爆发,将那一张鬼脸连带着整个树木都撕扯成了粉碎。 凄厉的血水从断裂的树桩里喷涌出来。 了账! 在天文会负责主持的魔女之夜里喊天文会入职时的宣誓,你这种乡下地方的妖魔鬼怪怕是不知死! 要是其他普通人喊一喊也就算了,但凡源质被激发的东西敢在天文会的秩序之下这么喊,效果跟直接自首差不多。 要是在现境,统辖局的HR收到报告之后都会忍不住冷笑着往处理部递一张条子,送你一封黑函。 三分钟不到就有雷来瞄准脑门让敢这么喊的鬼东西体会一下什么叫八倍镜二十四枪爆头击杀。 做不了天文会的人,就做天文会的鬼吧! 若不是担心乐园跑得太远有些鞭长莫及,槐诗直接就喊两句台词,让它体会一下法务部好哥哥们的厉害了! 一旦失去了那种躲避攻击的诡异方式之后,这个精神攻击也被废除的家伙就是一个菜,就着都不够喝二两的! 槐诗三下五除二,全部都给送上路了。 自始至终,傅依茫然地看着槐诗化身破坏狂,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恍然大悟:“噢,我们被袭击了么?” “……” 槐诗无言以对。 合着你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么? 第三百三十四章 永世之战 直到现在,槐诗才忽然发现:好像、似乎、或许……那群家伙根本就没有拿傅依当做目标过? 自从她变成了半透明之后,有的时候就连槐诗都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她,而那群学着人说话的枯树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傅依的存在。 隐形了么? 还是…… 槐诗好奇地端详着她半透明的样子,隐约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该不会除了物理上的隐匿之外,她还能够在怪物们的感知之中消失吧?尤其是在她睡觉的时候,存在感稀薄的让人根本注意不到。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鼻尖却忽然一动,猛然回头。 “有人来了。” 枯枝破碎的声音响起,在那些宛如尸骸一般纠缠在一起的漆黑树木之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浓厚的熏香气息扩散开来,可是掩饰不住衣袍下的腐臭。 手提着遍布锈迹的沉重香炉,那个披着破烂教袍的僧侣踉跄地行走在密林之间,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 这是槐诗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活的生物。 只不过却不是人。 而是和路上见到的那些尸首一样,近乎是蜥蜴和蛇一样的面孔,浑身没有毛发,剥落的鳞片下面流着脓血。 如同深染恶疾。 只是那一双遍布血丝的眸子却亮的让人害怕,凝视着槐诗时便充满了狂热的渴望。 就在槐诗浑身紧绷,准备发动攻击的时候,那个人影却…… 忽然跪下了。 毫不犹豫。 朝着他,大礼参拜。 “神圣!神圣的大灵啊……” 它发出嘶哑地声音,好像嘶吼那样,尖锐的刺耳,匍匐在地的时候,身体便敬畏地颤抖着,语气虔诚的令人害怕。 “请你……大发慈悲……拯救这个国家吧……” “哈?” 他愣在原地,一脸懵逼:“你说啥玩意儿?” “叮~主线任务更新——” 铃铛里的傅依蹦跶了一下给他配了个音。 ……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坐在地上的槐诗才从那个匍匐的僧侣口中大概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要从各种艰深晦涩的宗教用词、赞颂和特殊称呼中找到真正有用的那么一点消息。 还得试图分辨真假。 槐诗简直心累。 在听完之后,他沉吟了片刻,认真地问道:“简而言之,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好几个国家,对吧?” 僧侣颔首。 “如今这个世界正在面临末世?很多国家都已经开始衰败了,放着不管的话,就会出现一路过来的那种情况,是这样吗?” 僧侣点头。 “如今你们困守王都,全国只剩下了两三万人,而且个个深染重病,已经快要死完了,是么?” 僧侣叹息着赞同。 “所以,你们就虔诚的祈祷,希望传说中每到末世时降临的有神明代表,创造的大灵,来拯救你们?” 槐诗停顿了一下,抬起了手指,指了指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东西的狰狞面孔: “而这个大灵就是我?” 僧侣狂喜地磕头。 槐诗想了一下,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们国家岂不是很可怜?” 说真的,国家破败到这种程度了,还要仰仗一只大型哈士奇去救,未免有些太惨了一些。槐诗能干什么?槐诗能给他们一个痛快,然后一把火把他们留下的东西烧光。 让他们就算上不了天堂也能来个解脱。 除此之外,槐诗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不像是什么救世主。 “你们究竟图什么?” 他满怀不解。 “三日之前,神明已经降下了神谕——众多大灵降临到了世间。” 苦行僧侣的声带艰难拉扯着,发出声音:“陛下……陛下将所有还能走动的人派出……前往往国土四方,寻觅来到世间的大灵们……永世之战即将开始……唯有如此……神圣的大灵啊,唯有如此……这个饱受折磨的国家才能够得到拯救。” “永世之战?” 槐诗沉默片刻,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们要进行一场战争?” “诚如您所言的那样。”僧侣叩首,将斑斑血迹留在尖锐的石块上,以示虔诚:“恳请您赐予我们慈悲吧……恳请您,大灵啊,将不净者毁灭,义人方才能够得活……” “怎么办?” 槐诗通过意识通话询问藏在铃铛里的傅依:“总感觉去了是做工具人……啊,不对,工具狗。” “放心,他没说谎。”傅依对这一方面似乎出乎预料的肯定:“找你去也是诚心的,没有害人的念头——刚刚,天文会内部的交流论坛上刚刚多了一个权限讨论组,就叫做‘永世之战’,但我没有激活权限,打不开。” “绝了,你们这些权限狗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像你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才奇怪吧?不过这上面没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虽然气氛很和睦,但大家都是竞争对手,那种开荒的心血和经验肯定都没有人发上来的,只不过偶尔会提醒一些注意事项和指南,避免进度落后的人被初见杀而已。” 傅依翻了翻贴数寥寥的论坛,仿佛就看到那些人生怕泄露一点关键情报的样子,无奈啧啧感叹。 “真正有用的东西,他们应该都上报了吧?我这边还能看到很多外面的学者发布的任务,大部分都是一些实体勘探和要求进行专业实验然后得到具体数据和参数……反正我一个都看不懂,也轮不到我去管。” 槐诗听完,仰天长叹,越发地无奈。 存续院的学者都是宝贝疙瘩,就只有他这种底层打手像根草,缺乏来自高层的母爱,连配置都是简易版……管杀不管埋。 “好好学习真是太重要了。”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 “???” 跪在地上的僧侣一脸懵逼,不知道大灵你在说个啥。 “行了,走吧。” 槐诗啐了一口吐沫,再度用尾巴拖起了身后的铁桩:“前面带路,我们就去……去你们那什么地方?” “王都!”僧侣喜出望外。 “对,王都。” 槐诗摇了摇头:“我倒要看看,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狂喜乱舞的僧侣从地上爬起来,惊喜地尖叫出声,连滚带爬地走在前面,走两步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槐诗有没有跟上来。 生怕他晃点自己忽然消失。 槐诗跟在了后面。 随着僧侣手中香炉的摇晃,一阵阵带着铜锈气息的馥郁熏香升腾而起。 在香气的萦绕之下,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微微动荡起来。 只是几步就走出了密林,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手持着燃烧的香炉,僧侣在前方开路,时不时还提醒槐诗千万不要走出香气笼罩的范围之外。 这样的体验太奇怪了,在香气笼罩之下,他们明明没有向前走几步,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感觉已经从原本的位置走出了一大截。 几步就翻过了一座山梁,又掠过了一条大河。 而且竟然再也没有遇到任何诡异的事情。 好像观光一样平稳安全。 “那是什么东西?”槐诗好奇地问道,“” “圣油,王国最后的收藏……上一纪所遗留下的珍贵宝藏……” 僧侣沙哑地解释道:“只要身处熏香的范围内,就可以暂时压制畸变病,让那些诡异的不祥之物无法察觉到我们……” “你说得那些不祥之物,有很多么?” “除了王都还存留着一点圣油焚烧的光芒之外,其他所有地方都已经被瘟疫和死亡占据了……” 僧侣沙哑地喘息着,好像在痛哭,尖锐悲鸣,可那声音却仿佛狂笑,让人打心底发凉:“那些无信者、那些被神灵抛弃的人已经中了诅咒,唯有被钟爱的信者才能够长存,长存!”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槐诗撇嘴,听到傅依的提醒:“看天上。” 一道阴影迅捷地从地上掠过,那是来自天穹之上的庞大投影——随着槐诗扬首,便看到从破碎的云层之后飞出的巨大飞鸟。 简直好像是从空中掠过的巨大轰炸机,双翼振翅时就掀起一阵阵低沉的雷鸣。 自穹空之上,向着大地上的狼兽一行人投来了漠然的一瞥。 在它的爪子上,还抓着一个僧侣一样的人,在向着地上的一行人招手。 “大灵!又一个大灵!” 槐诗旁边的僧侣惊喜地叫起来,几乎喜极而泣:“神啊,第六位大灵也降临在了我们的国土之上,天佑王国,天佑王国!神明是眷顾我们的……慈悲恩惠!慈悲恩惠!” 槐诗翻了个白眼,快要受不了这货的狂热信仰了。 他问傅依:“那是天文会的人?” “应该是另一个探索者,我没有看到天文会的标志。”傅依回答:“但我这边扫描到的探索者信号越来越多了……大家好像都在往这一块聚集。” “行吧,我闻到了一股PVP的味道。” 槐诗感叹了一句,可不知为何,却有些兴奋起来。 怪兽之间的永世之战么? 让人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了。 他们在向前,继续向前,掠过荒芜的山脉,遍布黑色触手和肿瘤的平原,长满了诡异眼球的湖泊与河流上,色彩和血肉一样的森林与草原,以及废墟,废墟,废墟、尸体、尸体和尸体…… 大地的裂缝越来越多了,甚至形成了一道看不见底部的深谷,延伸到了槐诗他们视线的尽头,而他们在顺着深谷向前行走。 最后,自一片死亡和颓败的气息中,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点稍微完整一点的建筑和道路,以及窥见了高耸在山峰之上的城墙和无数层叠密布的森冷建筑。 就好像是依山而建的战争堡垒那样。 每一个角落中都透露出锋锐和狰狞,没有任何的寻常城市的喧嚣与生活气息,反而像是猛兽那样散发着狰狞的意味。 王都。 雾之国的国度终于到了。 “稍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抬起手指,指了指远方的高山:“前面那一座,是你们的王都,对吧?” 僧侣点头。 “那么——” 槐诗好奇地问道:“山下面的峡谷对面,那五个城市又是哪家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看这大蜥国要完 在带着一丝血色的昏黄天穹之下,大地遍布疮痍。 仿佛通向深渊的巨大裂缝在地上纵横交错,和它们相比较,哪怕是庞大如现在的槐诗,也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而随着地缝裂谷的纵横交错,已然将一座庞大的山峰彻底分割开来。 就如同幼儿园小朋友们喝多了伏特加去分的蛋糕一样,简直切的乱七八糟,完全不符合地理学常识。 在槐诗最前方的那一座残缺山峰上,便是蜥蜴僧侣口中的王都了。 但问题是——除了戒备森严的王都之外,其他的高山上分明也建立着风格和他们的王都截然不同,但同时又充满阴冷气息的堡垒。 就好像在……彼此对峙一样。 槐诗甚至能够看到那些城墙上面层层泼洒干涸之后存留下的褐色血迹。 隔着老远,一股腐臭的味道就从深谷之中传来,不知道多少尸体腐烂才能发出如此浓厚的恶臭,令槐诗越发地难受。 “那也是王都。” 僧侣的蛇目竖瞳中流露出难以言喻地憎恨:“无信者们的王都,异端的巢穴,是魔鬼在地上聚集地……终有一日,那些罪人都将在神罚的雷霆中毁灭!” “……你们的神,还挺有创意。” 槐诗爬到一个土丘上,抬头瞭望着远方,几乎被逗笑了。 那几座王都,完全都是建筑在深渊裂缝的边缘之上,依仗地利铸就堡垒,然后戒备森严的彼此对峙。 如今看来,那些裂缝就是国家和国家之间划分领土的标志吧? 但这么多把王都搬到国境线上,还改造成军事堡垒的小天才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天子守国门也不是这么个守法儿吧? 简直就是恨不得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在上厕所之前搞一波御驾亲征一样。 图什么? 简直有毛病。 自从建立起到现在,好像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六座城市里如今已经有一座城市已经彻底的颓败,坍塌,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另外五座城市却依旧保持着彼此的敌意,剑拔弩张。 站在几十公里之外,槐诗都已经闻到从那里飘来的各种味道了。 野兽的味道。 不知道有多少探索者如今就在那几座城市之中,等待着永世之战的开始。 “里面有几个开GM挂的?”槐诗问。 “表露在明面上的大概有五个。” 傅依瞄了一眼小地图:“一个在这边上面,三个在左边,还有一个在对面……” “权限狗真好啊。” 槐诗恰了口柠檬,瞥了一眼狂热的僧侣:“走吧,前面带路……你不是说国王陛下想要见我吗?” “请随我来。” 僧侣捧起香炉,向着高山上的孤城走去。 …… 整个王都其实都充满了一种古怪的味道。 从站在那一道狭长的城门前面,抬头向着高耸的城墙之上仰望时,就从这近乎荒谬的哥特主义风格中体会到了一种难以理解的迷惑。 ——都糟成这样了,你们大蜥国怎么还没亡? 森冷的高墙和棱角锋锐的塔尖之下,投下了阴郁而锋利的影子,覆盖在了一张麻木的面孔之上。 每一双还能睁开的眼瞳都遍布着血丝,凝视着槐诗时,就狂热又欢喜地让人不适。 当槐诗走进城内的时候,没有人恐惧这大道上的恶兽会将自己吞食,反而迫不及待地匍匐在地上,恳请大灵的恩赐。 咳嗽的声音、呻吟的声音,和远方传来尖叫的声音。 以及,腐臭的味道。 行人稀少到近乎变成了一座空城,可墙壁之后传来的古怪声音却是如今街道行人的百倍以计。 好像有更多垂死的人在不甘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一样。 恐惧、不安,痛苦和绝望。 无法理解的狂热。 祈祷。 那些清晰的、模糊的、沙哑的或者是高亢的声音汇聚在一处,在森冷阴沉的钟声中齐声吟诵神授的典籍。 顺着宛如登天一般的斜坡台阶向上走的时候,槐诗感觉到那种腐臭的味道越来越浓。 这种感觉异常的诡异,就仿佛在一步步走进某个巨兽已经腐烂的尸体中。 衰败的味道无处不在。 “太膈应了。”傅依低声说:“你们边境和地狱都这样么?” “放屁,地狱里还有游乐园呢,巨好玩你知道么?去恶灵古堡蹦过迪的人没有一个不给我们点赞的!” 槐诗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作为乐园王子必须站出来给自己的工作单位正个名,结果傅依完全不信。 他正准备再说句什么,便听见了轰鸣。 那是宫门开启的巨响。 沉重的岩石彼此摩擦,无数浮雕上的庄严的面孔便仿佛张口咆哮,齐声唱起了颂歌。馥郁到令槐诗的嗅觉感觉到不适的熏香味扑面而来,将他们淹没了…… 而傅依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闻到,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是提醒他,地图上显示前面有一个天文会的系统面板根本分析不出来的巨大红色反应,让他小心一些。 随着一重重宫门的开启,槐诗一路长驱直入,就连护卫都根本没有见到几个,只有几个浑身笼罩在甲胄中的佝偻身影伫立在角落里,喘息和咳嗽的声音如此细碎。 下一刻大家齐齐倒毙槐诗都不会有任何意外。 直到最后,槐诗终于在昔日华丽庄严的大殿里,见到了国王陛下……只不过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曾经的华丽如今已经黯淡颓败,庄严的肃冷气息也变成了令人心生不适的诡异和压抑。 在僧侣们的沙哑圣歌之中,槐诗嗅到了垂帘后传来的腐臭。 那是不论如何庄严的赞歌和馥郁的熏香都无法遮掩的破败气息…… 高高在上的宝座前面笼罩着灰暗的纱与丝绸,那上面落满的尘埃简直让人怀疑皇宫在装潢完了到现在的时间里究竟有没有洗过窗帘。 更令人在意的,是宝座上那个佝偻而消瘦的轮廓,还有仿佛呢喃一样细微沙哑的呻吟声。 如同在说话。 但却听不清晰那声音。 只有匍匐在宝座下的苍老祭祀们恭敬地叩首聆听着,许久,衰老的祭司长抬起了浑浊地眼眸,端详着台阶下堪称庞然大物的槐诗。 “陛下对您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激与赞赏,并对您嫉恶如仇的品性和对不净者的义愤表示敬佩。” “……”槐诗目瞪口呆。 合着你们都是翻译吗? 但你们不要唬我啊,国王刚刚就咳嗽了几声,喘了几口气而已,怎么换成你们翻译就翻这么长一段? 他愕然地挑起眼皮子,就怕这老货过了一会忽然告诉自己:不好意思我也听不懂国王在说啥,刚刚都是瞎几把翻得。 垂帘后,宝座上的呻吟声再次响起,而祭司长便咧嘴,与有荣焉地举起双手:“吾皇心喜!” “吾皇心喜!!!” 台阶下面,匍匐的祭祀们激动地高声喊叫起来。 行吧,高兴一下都要弄这么大阵仗,是怕人不知道你开心么? “永世之战即将开启,身负神意的大灵啊,还请您暂且与其他大灵一般在神殿中稍事歇息。” 祭司长继续翻译道:“在这维护正理与神意的战争中大显身手才是您的天命,至于其他的一切,无需有任何的忧虑。 我们将为您献上所有的食与水,只望您能够养精蓄锐,为这证明神意所在的永世战争划上最终的句号。” 说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倾听着垂帘后的呻吟,紧接着,肃声说道:“届时,最强的大灵,将在神坛之上,与神明的尊贵圣体——合二为一!” 随着他狂热的呼喊,垂落的厚重丝绸之帘,终于在侍从们长钩的拉扯之下,向着两侧缓缓开启。 而槐诗终于窥见了在宝座之后,那高耸的祭坛上被馥郁熏香所供奉的圣物。 代表神明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一只干瘪而衰朽的破碎眼瞳。 只有拳头大小。 遍布裂痕。 如同一颗打碎了的玻璃弹珠,其中猩红的色彩几乎从伤痕中流溢而出,化作细细一线,顺着祭坛蜿蜒向下。 那正是巨大不明红色反应的来源。 只是凝视,便感觉到眼眸刺痛,槐诗的鳞片在痛苦的摩擦,古老的视线在压榨着意识和魂魄,逼迫他拜倒在尊贵的圣体面前。 可更令他在意的,乃是祭坛前面的宝座上,那佝偻而苍老的国王。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不论是谁在见到国王的第一瞬间都应该这么觉得才对。 衰败成了那个样子,都已经开始腐烂了吧?可干瘪佝偻的躯壳上,遍布阴翳的一只眼瞳依旧倔强地睁开。 哪怕眼眸中已经昏暗无光。 简直像是一具干尸。 但自祭坛的圣体中,一线粘稠而细微的血丝却缓缓游曳而至,落在了他的躯壳之上,以神圣的力量维系着他的生命。 令他毫无意义的痛苦仿佛要持续到永恒中去了。 不堪入目的畸变已经纠缠进了躯壳的每一个地方中,但他依旧在呼吸,在呻吟着,在体会生存的痛苦。 异化的骨骼从他的颅骨上穿刺而出,装点着宝石一样的霉菌,自他的头上形成了畸形的王冠。 在陈旧失色的丝绸之衣下面,干瘪如骷髅的胸腔上,心脏依旧在顽固地跳动着。 随着脉搏的艰难节奏,那些自从他身体中生长而出的血管便没入了他身后的宝座中去了,在岩石之中穿行,早已经如同树木的根须一样蔓延到了城市的最深处,将整个森冷阴郁的王都笼罩在内。 将他和这一座城市连接在一起。 孱弱的呼吸像是蛛丝一样,拉扯着万钧之力,死死地维系着这个国家最后的一丝命脉。 槐诗终于明白这一座城市为何能够还能在如此众多的灾厄之中依旧存在了。 “拜托你们了……大灵啊……” 宝座上,垂死可是却不死的国王艰难地勾起一个堪称丑陋的微笑,终于自呻吟中发出了一丝沙哑的声音。 “请赐予我……赐予这个国家……” “最后的救赎和解脱……” 第三百三十六章 神骸 在王都似乎并不分黑夜白天,永远都好像一副黄昏的样子,亮不亮暗不暗的让人心中不快。 不干不脆的。 就好像这个世界和这个国家和其他国家一样。 慢悠悠,黏糊糊的一点一点沉浸到了死亡之中,可距离最后痛快的结束依旧还有着遥远的距离。 仿佛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插着管子一样。 死亡不是折磨,在死亡到来之前永无止境的漫长痛苦才是。 “我觉得都挺可怜的。” 在仿佛特地为巨兽所修建的庞大神殿之中,槐诗听见傅依的感慨。 槐诗回头瞥了一眼,忍不住提醒:“如果你说话的时候能把嘴里的松果吐掉的话,感情还会更真挚一点。”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傅依歪着头,淡定地反问:“反正又不是我去做工具人,真热血上头的话,不是有你冲在前面呢?” “哇,你这个女人真的一点爱心都没有啊。” 傅依翻了个白眼:“我都变成一只白鼬了,干嘛还要被一只哈士奇说没有爱心啊?” 听到她有些疲惫的声音,槐诗晃了晃狗头。 “被吓到了吗?” 就连见多识广的槐诗都被那场景渗的有点发毛,更不用说傅依了。 “要说惊吓的话确实有一点,但更多的怎么说呢……大概是恶心吧。”傅依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苟延残喘到这种地步都不肯干干脆脆地去死掉,实在太难看了。” 难言嫌恶。 瞥着她那一副非但不害怕,而且还写满了‘丢人,赶快退群!’的神情,槐诗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的神经是不是有些坚韧过头了。 “我说,你就不害怕么?” “怕什么怕?”傅依反问:“我有GM权限,还有金牌打手保镖,我怕什么怕啊?你该不会又想让我退群吧?我不!” 半透明的白鼬又缩回了铃铛里,一副不听不听二哈念经的样子,让槐诗分外的无奈起来。 “算了,退不退由你吧。” 槐诗摇了摇头,听见神殿外的敲门声。 “神圣的大灵,您所要求的金属已经送到了。” 槐诗伸手,把铃铛拨拉到怀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咳嗽了两声,让那群服侍自己的蜥蜴人进来。 只不过看那垂死的样子,槐诗真怕这几个家伙再推车进来的时候忽然暴毙。 两辆大车上,堆满了槐诗所要求的各种金属制品。 如今已经不止一钱的黄金白银或者是青铜黑铁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散发着香甜可口的锈蚀味道和辛辣的金属气息。 一顿上好的晚餐,外加难得的金属材料。 等他们走后,关上门,槐诗随意拨拉出一半来做今晚的夜宵,然后将自己用尾巴拖了不知道几万里的蛇脊骨拿了出来。 如今扁平的蛇脊之上已经被槐诗的铁浆口水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散发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口水味儿,让傅依的鼻子分外不适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她探出脑袋问。 “明天不是要开始PVP了么?”槐诗两只脚按着铁桩,咧嘴露出一排尖锐地牙齿:“我打算准备给对面准备点惊喜。” 很快,高亢的金属摩擦声就从神殿之中响起。 彻夜轰鸣。 一开始傅依还被烦的不行,到后面,听着听着,就在那富有节奏的声音里渐渐睡着了,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被城中传来的惨叫声惊醒。 她猛然抬起眼睛,愕然地看向槐诗:“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从哪里搓了一个狗力砂轮出来的槐诗愕然回头,两只耳朵茫然地动来动去,声音巨大:“你说啥?!” 好嘛,花里胡哨鼓捣了一夜,别得没弄着,先把自己给搞得快聋了。 傅依皱眉:“你仔细听。” 在沉默中,槐诗努力地侧耳倾听,终于听到了那渐渐衰微的惨叫嘶鸣,好像没有力气了一样,只剩下孱弱的余音。 方向好像……是王宫! 一时间两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要出去看看么?”槐诗叼起铃铛来,严阵以待,生怕城中有反骨仔作乱,趁夜把国王杀了,然后带着大军要清君侧……恩,清掉这群被国王请来的怪兽。 在门推开之前,他便听见了门外低沉的敲门声。 一个未曾听过的低沉声音响起。 “请问梅在么?” 那是不同于城中蜥蜴人的声音,彬彬有礼,来自外界的拉丁语带着颇为雅致的卷舌音,腔调正宗。 槐诗和傅依对视了一眼,一头雾水。 “你妈熟人?”槐诗压低声音问。 “不知道。”傅依摇头:“没印象,没听过。” “那看来尼芬海姆先生说得对,确实是梅的女儿因为意外被卷进来了。”那个低沉的声音说:“门后的槐先生你好,我是这一次魔女之夜内部探索组的成员,名字叫做乔纳森,这次受命前来,为了确定傅依小姐的安全,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傅依小姐通过插件确认我的身份。” 傅依眼前骤然弹出了一个弹窗,里面显示出了乔纳森·赫尔的资料。 天文会存续院引力平衡组,地磁学与地质学双料学者,资深炼金学者与考古队成员……A级权限。 注册名:【冰海】 等傅依点头之后,槐诗才将门拱开,然后看到了在门前石阶上盘起的那一条黑色的蛇,仿佛雕像一样,通体闪耀着晶石的光泽。 双目如琥珀。 槐诗的眼睛微微眯起。 根据他们的推测:一般变成什么动物,最开始的时候,应该是由按照性格和平时的作风习惯决定的。 而蛇这种东西,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好人。 “不要误会,虽然看着都是长条,但其实……我是蜥蜴的类型来着。” 乔纳森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尴尬地抬起了自己身子下面那两条颇为小巧精致的腿:“我在蜕变的时候选择了地狱中的晶石地蜥……严格来说,我还是梅的同门,再怎么,也不会在内部评级S级的武官面前害人。” 晶石蜥蜴槐诗倒是听过,也看过图鉴,属于石化巨蜥中的一个变种,宝石类异种。忽略掉过分庞大的身体以后,倒是和他所指的相差不远。 但……内部评级S级? 槐诗自己都惊了。 评价为什么会这么高? “可以的话,能够让我先进去么?”乔纳森探头,看了看里面躲在金属堆后面的白鼬,努力想要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结果看上去却分外狰狞,傅依火速缩头,不出来了。 “请进吧。” 槐诗让开了位置,等他进去之后,将门关上了。 “外面的惨叫声,应该是几个不自量力的探索者想要趁着王国衰微,去夺取圣骸——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乔纳森似乎知道他们最关心什么,率先说道:“这两天我主要就在研究那个东西来着。那根本不是我们目前能够接触的东西,没有六次蜕变以上,别说吞食了,反而会被那个东西残留的意志给吞掉……可惜,我劝过了,结果没人听。” 随着他的话语,惨叫声终于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寂静重新笼罩了整个王城。 槐诗听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不愧是天文会,头铁的人怎么就这么多?那个祭坛上的破玩意儿,槐诗看了都发毛,竟然还有人敢去打那个东西的主意? 他和傅依已经有过推测,结合了他们曾经在洞窟中的壁画里所见,这些蜥蜴人祭祀的神明,恐怕就是往昔足以和山峦相比的恐怖巨兽了。 巨兽所遗留下来的残骸,哪怕是升级道具,也不是他们这群刚到暴风城的萌新可以碰的啊。 “我这次来,主要是受到了尼芬海姆先生与沙赫先生两位创造主的委托,前来寻找傅依小姐,为我们的失误进行致歉,并提供帮助于补偿。” 乔纳森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傅依小姐愿意离开的话,只要稍等一会儿,外面就可以准备好专用的通道,有我进行辅助,不会有任何问题。” 傅依没有说话,好像没有听懂那样,两只眼睛往上翻,专注地看着房顶上的尘土。 乔纳森似乎还准备说什么,可张开的口却忽然停滞一下,空气中响起一声细碎的噼啪声。 傅依的毛抖了一下,而他也愣了半天。 很快,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傅依:“看来傅小姐的进度比我想的要靠前的多,也是,有槐诗先生从旁辅助,总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槐诗目瞪口呆。 究竟发生了啥? 以及,大哥你对我的信任未免太过头了吧? “那个S级评价究竟什么鬼?”他干咳一声,开口说道。 “啊,那是对内部成员潜力的评估。” 乔纳森回头解释道:“在尼芬海姆先生发给我的文档里,槐诗先生被分类在必要时可以动用权限寻求帮助和进行委托的信任档案里呢,排名相当靠前…… 哎呀,说实话,能在十七岁有这种恐怖的战绩,真是令人害怕,尤其是品格正直且作风令人敬佩,太罕见了,虽然男女关系上稍微有些瑕疵,但毕竟瑕不掩……” “你等等!” 槐诗瞪大了眼睛,遏制着大怒解释:“你不要乱讲哦!我男女关系上有个屁的瑕疵啊!” 在我好兄弟面前这么黑我,王子可忍,乐园也是不能忍的! 形象损失费你晓得罚?! “咳咳,抱歉,毕竟都是个人隐私。”乔纳森似是尴尬,黑蛇冲着槐诗讨好地笑了笑:“请不要在意。” 嘟! 好感值-100! 槐诗脑内配音,并且将字体都标成了血红,没好气儿地走向门口:“行了,傅依既然不愿意走,那我就照顾她呗,这里也没茶可喝,乔纳森先生你可以走了。” “咳咳,等一下等一下!” 乔纳森有些慌了,连忙开口说道:“实际上,这一次我来这里,除了想要将傅依女士送出去之外,也是想要结盟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家都是一家人 结盟? 槐诗故作不解,歪着狗头:“嗯?难道我们不是盟友吗?” 乔纳森哼笑了两声,“那只能称作同一阵营的路人吧?别人有麻烦的时候,难道你们真的会去帮?” “当然会啊。” 槐诗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反正吹牛逼又不要钱,先吹着。 现在可是卖方市场。 跟着乌鸦学了么久了,要说心黑他还没什么造诣,但要说脸厚的话,啊哈哈,他还真不太瞧得上其他人的段位。 他不着急。 反正着急的是乔纳森。 他其实不介意和别人组队,毕竟乔纳森的来历有保证。可要自己什么东西都不收的话,那乔纳森岂不是白来了么? 总之,今天不从他嘴里敲出点实在东西来,别想让槐诗点头。 而乔纳森也不说话了,满脸错愕,不知道是被槐诗无耻的样子震惊还是真心对如此高尚的道德表示敬佩。 许久,才感慨道:“沙赫老师说你无利不起早还真得没错……” “哎呀,大家都是天文会的人,什么钱不钱利不利的,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兄弟,难道你来找我帮忙,我还能不愿意么?” 槐诗心里给某个叫做沙赫的孙子记了一笔之后,尴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旋即甩出了又一个问题:“但城里天文会的探索者应该不少吧?” 他问,“为什么找我们?” “呃……” 乔纳森的神情顿时纠结起来:“咳咳,这个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槐诗从善如流,点头:“那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明儿在说?” “……” 乔纳森的神情越发地幽怨起来。 小老弟,为什么你不按套路来? 槐诗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有一根尾巴得意地甩来甩去,等着他开口回答。 不图啥,他就想皮一下。 这两天好兄弟就在身边,他好些骚话都不能说,憋得怪难受的。 乔纳森叹息了一声,一五一十地将原因说了出来。 …… 实际上,但凡是人,都是有圈子的。 哪怕是和平如二次元都要因为一个角色打的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学术界呢? 作为地质学和地磁学双料学者,乔纳森的能力不可谓不高,虽然学者的力量在这里没什么卵用,但蜕变之后的战斗力依旧颇为可观。 可以说,是一位难得的人才。 但问题是……总有一些家伙会揪住’实证主义’的尾巴到处嚷嚷地质学不算科学…… 遇到这种傻叉,一般乔纳森会把对面的狗脑子直接都打出来。 如此两三次之后,他爽是爽了,却导致名声变得不太好了起来。 嗯,这要是事业单位的话,他绝对是科里人缘儿最不好的那个,每年冬天分带鱼的时候他那一份儿绝对是最窄的。 而且,这一次进来的大多数都是生物学和气象学之类的学者,偏偏地质学的都没多少,搞得他想要抱团取暖都做不到。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耗费了巨大心血在地底世界所进行的实验项目失败了。 有的时候学术就是这么残酷,一条定律往往需要几十上百年的时间去推定、分析、架设,才能得到应用和实践,但否定的它的话,只要一瞬间。 一个未曾预料的小BUG完全毁掉了他的地质模型,让他前面费的功夫全部打了水漂。 不愿意加入其它人研究组打下手,也没时间再另寻研究方向。 进退无门。 而就在他难受的要命时,受到自己曾经的老师沙赫引荐,接受了另一位创造主尼芬海姆的任务——前往雾之国寻找傅依。 看小孩儿嘛,当年他在美洲读博的时候他甚至还要替老板去参加家长会呢,况且嫂子那么漂亮又不吃亏…… 权且当发挥余热吧。 然而,槐诗的出现却让他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他决定再苟一段时间,顺带换一个研究方向! “你想要研究神骸?” 槐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刚刚才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把主意往鬼门关上打呢?” “咳咳,我并不是想抢,实际上我只是想要多拿一些研究数据而已。说起来,我在因为爱好去专修地质学之前,和梅女士都是沙赫老师的学生来着,’生命起源’和’历史演化’的定律多少还记得一些……” 乔纳森尴尬地搓了搓手:“所以我就打算,难得碰上这么好一个课题,看看能不能多弄点数据和定律,写篇论文,回头把’古生物学’的证书也考了。” 如果能成,他就是三料学者了! 掌握地磁、地质和古生物演化三大学科,以后想要进步岂不是要更容易一些? 可就在他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迎接的他却不是预想之中的敬佩和错愕,反而是两道冷漠的视线。 槐诗和傅依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看不如就算了吧。”傅依说。 “我觉得也对。” 槐诗点头,“学霸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感觉到来自学渣的恶意,乔纳森顿时慌了起来:“等等啊,我也是很有用的喂,我其实很强的……” 乔纳森说着,挥爪,槐诗堆在墙角的铁料就骤然被无形的磁力所笼罩,猛然收缩成一团,悬浮在了空气中。 “你们看,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如果我出全力的话,可以操控地磁斥力能够达到上千吨!” “哇,万象天引!” 磕着瓜子的槐诗鼓起掌来:“牛逼牛逼,厉害厉害……” 一时间槐诗不住夸赞,好话仿佛说不完,但却完全没有点头和松口的意思,只是竹筐那么大的眼睛端详着乔纳森,等着他把话说完。 “……好吧,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缺陷。” 乔纳森无奈叹息:“我操控磁力的时候,完全没有多少反抗能力,而且如果超频时间太长,会引发供血不足导致的休克。” 等他说到这里,槐诗终于恍然大悟。 好嘛,你这是上门找T啊。 “我对战利品和魔女之夜的探索并不在乎,有什么收获可以全都归你们,我只是想要找个保镖多苟一段时间,多收集一些论文会用到的数据而已。 如果不涉及生命危险的情况,我会无条件辅助你们,你们只需要隔三差五留个活口给我补刀,积攒进化力量就行……” 乔纳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不想在这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谈判环节上拉扯时间:“这就是我最后的价码了,槐先生。如果你能答应的话,我这里还有额外的情报给你,如果你不同意的话,还请趁早直说,我也可以另外去找其他人谈。” “同意哇!为什么不同意!” 眼看好处都要占尽了的槐诗当即拍爪,热情地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反应慢么?乔大哥你别着急啊。” “是乔纳森……”石蜥无奈纠正道。 “都一样,都一样。” 槐诗热情地递出爪子和它的爪子握了一下,对于学者提出的条件,无奈地表示大家都是一家人,干嘛搞这么生分嘛! 反正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干脆就一起带了嘛! “所以,你说的情报……” 槐诗舔了舔鼻子:“它厉害么?” “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姑且能算是特殊吧。” 乔纳森长出了一口气,明显是心里落下一桩大石:这年头找个保镖不容易啊,能打的不靠谱容易背刺,老实忠厚的呢往往又防不住明刀暗箭,像槐诗这种分外能打、品格正直程度得到过保证,只是蔫儿坏而已的保镖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他也怕槐诗不答应呢。 至于情报,他有信心,这是他独家一份的。 “这个国家,是靠着巨兽的血液维持着的。”他开口说道:“确切的说,如今残存下来的所有国家都是这样。” “啥?”槐诗一愣。 “这就是永世之战的真正面目。” 乔纳森说:“一场在末日到来之前,筛选神明和幸存者的战争。” 作为石化巨蜥中的异变分支,宝石类的异种,晶石蜥蜴根据自身晶石的不同往往也会有不同的特殊器官与能力,而是乔纳森在蜕变时所选择的方向就是和自己专长结合最密切的磁晶蜥蜴。 但似乎蜕变过程出了一点问题,导致他的四条腿沦为摆设,移动能力大幅减少,而以此为代价,它本身的天赋却得到了巨大的增强。 如今的他不仅可以嗅探出地磁的微弱变化,甚至能够在磁矿众多的地方,从混乱的磁场中读取到曾经的破碎记录。 其中就包括…… “上一纪元所保存下来的试验记录。” 乔纳森严肃地说道:“在魔女之夜前,这个试验就在深渊中进行过很多次了,相关的定律和定理已经发展的相当完全……而最早的探索者却并不是我们,而是各种误入其中的深渊大群。 如今很多大群的基因和血脉都已经在这里传承了下来,这也是我们在这里能够看到这么多生物类型的原因。 但毫无疑问的是,末世已经到来过很多次了。” “也就是说,纪元之间是以末日作为划分的?”槐诗问。 乔纳森点头:“而且,这里面已经进化出相当成熟的末日应对方式……也就是所谓的永世之战。” “他们崇拜的神明本身就曾经是巨兽中的佼佼者!这一点你们看祭坛上的那一块圣骸应该就知道了吧?” 乔纳森的蜥蜴面孔上露出一丝冷笑:“知道那些僧侣焚烧的圣油是来自哪里么?就是七次蜕变以上的巨兽之血……这个国家,是依靠焚烧曾经埋藏在地下的巨兽鲜血而存留到现在的,和其他所有的国家一样。 不止是这一片大陆区,其他的大陆区甚至海洋之中恐怕也没有什么两样……类似的永世之战,恐怕已经在全境的各地展开了!” “啥玩意儿?” 以为这一片地方就已经是全地图了的槐诗目瞪口呆:“咱们这还是一卷换一个地图的升级流?”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我天生丽质! 根据天文会的勘(zuo)测(bi)方(shou)法(duan),学者们已经搞清楚了这一片魔女之梦的大小。 不得不说,在众多创造主中,这一位逝去的不知名创造主也是最前排的水平,只是凭借曾经自己所掌握的定律和知性,便能够缔造出如此庞大的一片虚幻世界。 纯粹以空间尺度而论,几乎不逊色任何的大洲。 而六国所在的区域,不过是其中一隅,除此之外,还有更庞大的世界…… “得了,方便打完比克打弗利萨呗。” 槐诗抬爪示意他甭水了,直奔主题:“你刚刚的意思是,巨兽的血可以遏制深度加深?” “恐怕是只属于这里的规则吧,为了强迫探索者更加快速的进化而设置出的规则。”乔纳森解释道:“包括永世之战,也是为了让进化更加迅速而诞生的仪式!” “这不就是养蛊么?” 槐诗捏着下巴:“总感觉这种风格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啊……你没有什么瞒着我吧?” “没有没有!”乔纳森把自己的蜥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咱们都是盟友,我哪儿能骗你们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盟友,万一被吓跑了怎么办?别说什么深渊食物链了,就算是牧场主和毁灭因素这几个字儿都别想从他牙缝里蹦出来。 学者要坏起来真就坏得流脓,为了研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哪里还会要其他的? 天文会有个老笑话,是说三个老学者走在地狱里,忽然被一个没有见过的毁灭因素抓住了,三个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路,而是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让其他两个人不要跟自己抢这个论文题目,顺带提防其他两个孙子为了论文把自己灭了口…… 眼见槐诗察觉到不对,他赶快转换了话题:“我这两天已经将王都周围转遍了,就连其他国家我也冒险去过,查探过几乎所有我能接触到的矿脉。 这是我根据磁场中所保存的零碎记录所推断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对,但一定八九不离十。” 乔纳森严肃地咳嗽了几声,甩出了至关重要的情报:“所谓的永世之战,就是让巨兽们彼此厮杀,通过杀戮不断的进化,角逐出最强者,进而和神骸融合,化身为新的神明,庇佑族群能够撑过末日所带来的毁灭,迎来新的纪元。” “如果自己家的巨兽都被人宰了呢?” “那就完蛋咯。” 乔纳森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另一座孤山上的废墟,那就是在永世之战中失败的后果。 “为了能够撑过末日,每个国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绞杀其他国家的大灵,从今天正午的时候开始起,大裂谷之内恐怕会变成最血腥的战场,到时候不止是巨兽们,那些国家也都会不遗余力的为自己的大灵提供支持……只不过我觉得蜥蜴人除了能够给我们管吃管喝之外,恐怕也没能力再做什么了。 毕竟雾之国在如今所有的国家里也算是最弱的啊。” “……” 在沉默里,槐诗和他对视着,忽然问:“趁着永世之战没开始,咱们做二五仔还来得及吗?” “别着急,你听我说完。” 乔纳森习惯性的卖着关子,却没想到槐诗这里当二五仔当的这么娴熟,一点操守都没有的,顿时有些着急:“虽然雾之国最弱,但它的底蕴却是最丰厚的。 毕竟在所有现存的国家里,它们是唯一一个能够从三个纪元之前延续到现在的国家,至少已经经历了三次永世之战了,经历了三代传承的神骸,绝对是所有国家之中的翘楚,你就不想拼一把?” “一点都不想,我早说了,这大蜥国吃枣药丸。傅依,收拾铺盖,我们走……” 就在槐诗准备收拾行李带着猴哥回高老庄的时候,却骤然感觉王城的最深处,骤然响起一声浩荡的钟声。 仿佛巨兽嘶鸣一样的轰鸣之中,瞬息间,一层隐约而凶戾的气息从天而降,没入了城中各处的神殿里,加持在了槐诗他们的身上。 就好像天穹之上的神明向下投来漠然的一瞥,降下微薄的恩赐。 瞬息间,槐诗骨骼金属化的进度竟然向前跳了一大截!骨髓在经历一阵阵刺痛之后,竟然泛起了微弱的金色光芒,令体内血液也变得仿佛粘稠的铁浆一样,流淌着冰冷的银光……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一阵阵麻痒感,还有提升了两成以上的肌肉力量,槐诗忍不住啧了一声。 得,卖命钱给得倒是挺快。 看起来越发灰扑扑的乔纳森安慰道:“你要这么想,来都来了……况且,阵营在你进城的瞬间就已经绑定啦。否则我这两天去其他国家溜达的时候怎么会被撵得跟孙子一样。” 槐诗想了想,认真地问:“因为弱?” “……” 这天已经聊死几十次了,乔纳森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说话。 而永世之战的序幕,终于在这此起彼伏的轰鸣和巨兽的咆哮中缓缓拉开。 …… 当浩荡的钟声消散之后,整个沉寂的王城好像骤然沸腾了起来了,无数沙哑又狂热的声音呼喊着,虔诚地吟唱着神圣的颂歌。 在歌声的笼罩里,整个城市好像再度回归了往昔的神圣,褪去了脸上苍老又衰朽的霉斑和烂疮。 回光返照。 无数身披铁甲的畸变蜥蜴人们沐浴着祭祀和僧侣们洒下的圣水,贪婪地嗅着馥郁地熏香,令躯壳越发的膨胀,双目血红,杀戮和进食的欲望开始了疯狂的膨胀,嘶哑地吟诵赞歌,早已经迫不及待。 就在阵列之间,骑着马的祭祀在高举着旌旗和骨质念珠,向着徘徊在失控边缘的士兵们高声宣讲: “让我们投入一场神圣的战争——一场为王国和神明重获荣光的伟大战争吧!让一切痛楚和折磨休止,登上奔赴永世之战的征途吧!从那些邪恶的不净者和恶魔之兽的手中赢回荣光吧!” “让那些身缠畸变的受考验者去证明自己对正理的信仰吧!让那些为了钱财庸碌一生的无知者去发觉真正的公义与真理吧!让这世上的一切都沐浴在神圣的恩赐之中!” 苍老的祭祀竭尽全力地呼喊: “为了伟大的神明!!!” 于是,山呼的尖锐声音仿佛海啸,冲上了天空,撕裂了浑浊的云层,撼动冷酷的苍穹。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庞大城墙之上作为吉祥物存在的槐诗低头端详着下面狂热骚动的军团,忍不住啧啧感叹:“至少嗓门挺大,看来伙食待遇挺不错啊……诶,哥们,你们这儿有包子吗?我早上没吃够。” 守候在他面前的僧侣面露苦色,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旁边的乔纳森已经开始习惯他不着调的风格,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其他十几只被招募来的大灵们闻言瞥了过来,那些或大或小的巨兽们感觉到槐诗身上的凶戾气息,还有他背后被尾巴缠绕着的诡异铁柱,眼神就变得略微有些忌惮起来。 谁都没有开腔。 寂静里,只有一只披着火焰的巨熊姗姗来迟,懒洋洋地和自己的同伴们打了个招呼,看到槐诗挂在胸前的巨大铃铛,神情就忍不住戏谑起来。 “哎呦,朋友,狗铃铛不错哦。”巨熊咯咯怪笑着:“挺可爱的,哈哈哈哈……” 槐诗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头瞥了他一眼:“那我回头送你一个?” 在他背后,盘绕着铁柱的尾巴缓缓收缩,在刺耳的声音里摩擦出了一道道刺目的火花,钢铁哀鸣。 巨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旋即缩到了后面去,不说话了。 只有槐诗依旧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狗样子,站在最前面,眺望向远方的城市。 在这几块被裂谷分的乱七八糟的高山之间,还有一块千疮百孔的高台,足足有两三个城市的大小,但如今已经遍布裂隙,已经被铲了一大半,饱经战乱,恐怕就是留给巨兽们斗争的场地了。 连地方都给你准备好了,生怕你打起来不够畅快,这可真是太特么贴心了…… 就在槐诗打量着四周几座城市里的巨兽们时,其他高处的巨兽也在端详着它的样子。 当看到那在所有巨兽中也堪称庞大的体型时,所有探索者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可留! 可就在大家犹豫着要不要第一波就集火做了他的时候,却从那一双招牌一样的冰蓝色眸子、经典的黑白配色、还有那从咧开的嘴角里甩出来的舌头。一直挂到了胸前的一条哈喇子里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等等,这特么哪儿来一条盔甲版的巨型哈士奇啊! 诸多巨兽纷纷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 有这样一只哈士奇在对面的阵营里,恩,不知道为啥大家都特别有安全感。怕不是还没打起来,对面自己就把家给拆了吧? 不过,依旧有几只比较谨慎的巨兽不放心,看向队伍中隐藏在一片雾气中的灰色企鹅,“双月,你能看出点什么来么?” 被称为双月的巨大企鹅的双眼炯炯有神,双眉修长入鬓,看上去分外的霸气。闻言之后,他定睛向着远方的槐诗一眼,忍不住嗤笑。 “思维简直毫不设防,我看看,他现在在想……” 双月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读到: “我,是,谁?” 嗯? 他愣了一下,等他再眯起眼仔细看,便又看到了几个盘旋在槐诗脑子的大字:“我,在,哪儿?” “我……他妈的……要干啥?” …… 行吧…… 在尴尬的沉默里,巨兽们收回视线,感觉会去警惕一只纯种哈士奇的自己简直脑子有问题。 唯有槐诗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其他巨兽莫名怜悯起来的视线,察觉到死亡预感突如其来,又忽然消失,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觉有人要害我。” 他暗搓搓的问傅依:“你有什么头绪么?” “我哪儿知道?” 隔空洗脑累得不轻的白鼬翻了个白眼:“说不定是你天生丽质长得好看呢?” “有道理。” 槐诗赞同的点头。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好勇啊 姑且不提槐诗甩着舌头临风臭美,自以为天生丽质。 就在肃穆的气氛之中,伴随着无数机枢扭转的尖锐声音,通往大裂谷的闸门层层洞开,洪流一样的畸变蜥蜴们集结为队列,向着已经被血染成赤红的深谷战场进发。 而其他几个严阵以待的堡垒之中,也有一道闸门轰然洞开。 “万胜!万胜!万胜!” 山呼咆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为了至上之皇!” 紧接着,铁靴践踏着大地,整齐如刀割的钢铁队列伴随着低沉的脚步声,向前缓缓推进。 槐诗瞪大眼睛。 妈耶,罗马方阵? 而且……还是一群狗头人。 没错,那是一群套着铁甲,手持长矛和大盾,腰挎短剑的狗头人…… 看毛色,还是一群边牧! 绝了! 此刻它们凑近了,看到墙头上的槐诗,也忍不住面面相觑。仿佛见了本家一样,分外有一种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的仪式感。 没有时间让彼此感慨伤怀,随着城头上老祭祀高举旌旗,一声凄厉的尖叫,城下的畸变蜥蜴们便在馥郁的熏香中烧红了眼睛,狂热地吟唱起了圣歌,向着边牧方阵发起了冲锋! 这些畸变的蜥蜴人飞奔的时候,臃肿变形的双脚践踏着大地,不惧泥泞和恶劣的地形。简直就像是骑乘着什么坐骑一样,速度飞快,只是瞬间便已经乱糟糟地高举着武器冲进了狗头人的方阵中去了。 好像丑恶的海潮碰撞在疯狂的礁石上,灰色、黑色、白色和赤红色瞬间迸射了开来。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傅依缩在铃铛里看不到下面的下场,有些着急。 “大家在一起搞联谊,状况十分HAPPY,以至于发生了一些小猫咪不可以看的事情……” 槐诗抬起爪子,干脆把铃铛的空洞给堵上了。 将浓厚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阻隔在外。 倘若远望的话,那一副惨烈的场景更像是在污水中舞动的色彩,但映衬着嘶鸣和尖叫,咆哮和圣歌,就分外的狰狞而狂乱。 世上最丑恶的场景在以最赤裸裸的方式在探索者们的眼前展开。 哪怕双方是蜥蜴人和狗头人,难以让人代入,可依旧令槐诗分外地不适——同时,又体会到了那种熟悉的饥渴感。 那是身体本能的呼唤。 仿佛曾经的范海辛那样,迫切地渴求着鲜血。 槐诗轻车熟路地将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冲动压下,任由眼瞳烧成血红,一动不动。可其他的巨兽们已经难以忍耐,尖锐的利爪抓挠着城墙上的砖石,刺耳的声音里迸射出火花。 在鲜血的气息中渐渐焦渴。 其他的几座城市依旧按兵不动,冷眼看着两支军队以最惨烈的方式为永世之战献上最初的血腥蟠祭。 最先按捺不住的,竟然是对面的探索者。 随着城门的轰然洞开,即将崩溃的狗头人方阵在尖锐的号角声中好像得到了号令,竟然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打开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任由那沉闷的飓风在地动天摇的奔跑之中响起。 大地在颤抖。 在那一只铁灰色巨犀的冲撞之下! 好像一辆过于夸张的装甲卡车骤然闯入了稻田中那样,引擎的高亢鸣叫里,稻草们被轻而易举地摧垮,凿穿,撕裂成粉碎。 沐浴着尸骸的碎屑和血色,嗜血的巨犀兴奋地咆哮起来,猛然撞在了蜥蜴王城的闸门之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凹陷之后,似是明白一时半会儿难以撞破这一座纯粹的钢铁之门,干脆调转了方向,重新向着背后的蜥蜴狂信徒们碾压而去。 哀鸣声奏响了暴虐之征的最高潮。 浴血的巨犀狂笑着践踏,轻而易举的踩碎了一个个微不足道的水泡,驰骋在漆黑和赤红混杂的泥浆之中。 在城头,老祭祀的脸都已经从苍白气成了血红。 简直是个奇迹。 蜥蜴人好像都是冷血动物来着。 忽然间,它举起手中的旌旗,回头望向了城头己方的大灵们,神情严肃又期待。仿佛戏台上的老将军临阵运筹帷幄那样,只差问一句’谁能为本帅取这贼人的狗头’了。 “这第一阵,就交给我来吧。” 在最前方的那一排,有一只踏着云雾的巨大白鹿缓缓升起了几分,向前踏出,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平静笑意飘向了战场。 简直仿佛上天派来的童子要去降服下面那个孽畜,起落之间丝毫不见烟火气儿,让槐诗忍不住想要赞一声好俊的轻功。 然后它就又回来了。 只不过除了脑袋之外,其他的部分永远留在了战场上了而已。 前面虐菜的时候大家都不觉得那一只铁灰色的犀牛有多强,可如今白鹿下去了之后,正待展露一身武艺功夫,却没想到,忽然之间,那一只犀牛便已经近在眼前。 瞬间冲刺,然后,再冲刺! 二段冲刺,那宛如卡车的身躯竟然突破音速,掀起赫赫雷鸣,再无需其他的武器,它自身的恐怖质量和坚硬的外壳就已经是最好武器! 顿时间,仿佛有什么神秘底牌的白鹿就好像被罗马的朵拉巨炮正面轰中了,从当中间被炸成了一团烂泥。 四条腿甩向四方,大半根脖子扯着脑袋好像一把锤子一样飞上天空,挥洒着血液,回到了城墙之上。 砸进了老祭祀旁边的石头中,一坨烂酱几乎就嵌入了石头里。 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瞬间,除了城下巨犀畅快笑声之外,城头竟然一片死寂。 老祭祀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跟PS上的调色盘似的转了一圈,颤颤巍巍地回头,看向其他大灵,嘴巴都气得哆嗦起来。 说不出话。 但意思明显是表达到了。 ——下一个是谁? 所有巨兽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妈耶,大家还以为开场的时候上场的都是王灵官之类的凑数的货色,结果对面甩手一个王炸,把灌口二郎庙的大拿请了过来。 一个开门红。 红是红了。 但这边却要办白事儿了。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接下来谁来? 一时间,处于种种顾虑,城头的巨兽们竟然没有出头应对,反而齐齐向后缩了一点。 大家彼此左顾右盼,想要甩锅,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的视线竟然渐渐都看向了在场块头最大、模样最凶而且最煞气的槐诗。 “大哥,看上去你最强。”一只绿色的豺型生物提议道:“不如你先上……” “这个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槐诗神情严肃地撮了半天牙花子,向下面的罗马方阵指了指,“大家都是狗,我不太好下手啊。” “……” 这时候你就想起来你们是本家了么! 饶是不少人准备了很多台词,但槐诗这么赤裸裸的不要脸,大家竟然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紧接着,兽群之后,就有一道不屑又无畏的声音响起。 “——切,都是一帮狗怂,闪开让我来!” 瞬间,众兽惊愕回头,然后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缩到最后面的火焰巨熊,毫无疑问,不论是方位还是声音都应该是他没错。 一时间,纷纷将敬佩的眼神投向了茫然的巨熊:你好勇啊! “啥?” 火焰巨熊一脸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众人的视线看过来,顿时慌乱了起来,连忙摆动熊掌:“我没有我不是,刚刚不是我说的……” “不要谦虚了,快上快上!” “没错!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论插架,我们大蜥国的熊怕过谁!”槐诗在里面架秧子起哄,拍爪说道:“就是你了!” “我……我……” 巨熊的脸都憋成了紫红色,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我没有说要上啊!” 兽群里,槐诗阴测测地说了一句:“那你刚刚的话是逗大家玩咯?” 一时间,所有巨兽的眼神都危险了起来。 乔纳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补了一句:“不如咱们帮他一把。” 然后,巨兽们的眼神更加危险了起来。 火熊再没办法推举,原本悲愤的神情抽搐了一下,好像接受了现实之后发现,’不也挺好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等自己杀了下面那个样子货,谁还敢这么看不起自己? 一咬牙,一跺脚,它心中升起雄心壮志,吼了一声,瞬间,身上的火焰窜起十米余高,向前冲了两步,直接跳到战场上去了。 半空之中,竟然又一声长啸: “——这样的垃圾,我还要再打十个!” 如此霸气十足的宣言,不止是槐诗他们,就连其他城墙上观战的巨兽们都愣住了。 一时间,刚刚怀疑它的探索者们也忍不住被这雄壮的气魄所折服,纷纷感慨:“厉害呀!” “他刚刚说不去是谦虚的,我看出来了。” “是啊是啊。” “我就知道他超勇的!” …… 只有乔纳森划水摸鱼看得分明仔细,有意无意地瞥了两眼槐诗脖子上的铃铛,心头泛起一丝后怕: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小姑娘呀,学起坏来真是连叔叔们都害怕…… 想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槐诗自己的发现。 槐诗直觉敏锐,很快便疑惑地看了过来:“怎么了?” “呃……” 乔纳森张口正要说话,可眼前忽然一震,插件里的聊天框跳了出来,是傅依。 【(●’_’●)】 “……”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一张轻描淡写的颜文字看着,乔纳森却僵硬了一下,旋即,尴尬地冲着槐诗挤出一个笑容:“不,没事儿,没什么……” 于是,聊天框冷淡地关闭了。 直到槐诗收回视线许久之后,乔纳森才长出了一口气,鳞片下面全都是冷汗。 他忽然想起之前傅依最后露面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种似乎明白他在隐瞒什么但又好像无所谓的平静表情。 就像是在说:想要怎么做都随你,只要别打扰她做游戏。 想到这里,石蜥的尾巴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倘若,这里最危险的生物并不是那只丢三落四的二哈进化版的话…… 他的心头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兆。 这里已经有多少人被她植入了暗示? 终于察觉到那一双无时不刻在阴暗中窥探着自己的冷漠眼眸。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 …… 「暗示指令·其之一」:你不可背叛傅依。 第三百四十章 高手寂寞 先是轰的一声,然后是duang的一声,最后是啪的一声。 完事儿了。 城头上的巨兽们纷纷不忍地缩了一下脖子。 咿!太残忍了! 简直教坏小孩子! 具体描述起来,过程很简单:火熊大哥从天而降,火熊大哥落在地上,火熊大哥喷出火焰,巨犀一撞,火熊大哥死了。 死得着实太惨。 已经碎成一团烂酱。 鉴于他生前是个体面熊,巨犀在撞死他之后,还仔细地将它踩成了肉酱,往熊皮上啐了两口,一脸不屑。 “就你还想打十个?” 这就是头铁的下场。 二度蜕变之后的岩石巨犀大笑着,在狗头人的欢呼里开始了疾驰,向着剩余的蜥蜴狂信徒们碾压而去。 城头上,大祭司的神情灰败,跌坐在地上,几乎连代表神威的旌旗都扶不稳了。 没办法,自己这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日子真是太难了。 大蜥国眼看就要完,死了不要紧,可死了之后怎么有脸去面对历代先帝和教皇…… 城头上,一时间所有巨兽都感觉颜面无光。乔纳森叹息了一声,身子微微飘起,准备往下走一糟。 大不了在半空中碾了那货之后赶快飘回来。 可刚飘起来,就被槐诗按在地上了。 “我来。” 狗模狗样的巨型二哈甩了甩舌头,把哈喇子甩掉之后,扭了扭脖子扭了扭腰,姑且当做热身。 傅依刚刚说可以上了,他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秀一波了。 “大哥你行不行啊?”最前面,背负巨树奇花的珊瑚之鹰歪头看了他一眼,满满的不放心:“不行的话我来算了,你可别送人头了。” “我办事儿,你放心。” 槐诗晃里晃荡着甩了甩尾巴,将铁柱留在城墙上,跑到城墙边上,扒拉着边缘,奋力一跃……却没有像想象之中那样腾空而起。 他脚打滑了。 那一块借力的石头早已经松动了,被他一踩就飞了出去,根本没有能把他撑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那一只巨型二哈四肢狼狈的挥舞着,笔直地向下坠落而出。 啪的一声,脑袋着地,摔进了裂谷中的烂泥中。 “草……” 等槐诗好容易把脑袋从泥里拔了出来,猛然摇头把泥浆甩掉,愤然回首,向着城头的大祭司喊:“公共设施该修一下了哈,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大祭司一脸仓皇,挥着手高声向他喊着什么,可槐诗却听不清。 只是隐约分辨出他好像在说自己背后有东西。 啥? 有什么东西? 槐诗错愕回头,然后看到了随着破空轰鸣,在自己眼前迅速放大的巨犀黑影。 轰!!! 随着巨响迸发,槐诗倒飞而出,bia一声,砸进了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四周传来嗤笑的声音,城头上观望的巨兽们陷入沉默,一片死寂里,有人发出无奈的叹息声。 搞什么啊,你不行就不要送了嘛! 紧接着,深谷之中,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可那声音却不是来自于槐诗。 而是来自于……巨犀? 就在原地,那一只披着岩石护甲的巨大犀牛发出了惨烈的咆哮,踉跄后退,到现在才感觉到鼻尖传来的深邃痛苦。 就在鼻梁上,那两根尖锐大角赫然已经齐根断裂了。 撞碎在槐诗的甲壳之上。 “……傻逼了吧?” 被嵌入城墙里的槐诗恍若无事地将自己拔了出来,扭了扭酸痛的腰,回头,看了看腰间甲壳上巨大的裂隙。 就好像被火车正面冲击了一样,以灵魂中的炼金之火所缔造金属学结晶,高密度合金装甲上浮现出了两道缝隙。 不容易。 虽然槐诗肯定是没有那种功夫做到原本工艺上的分子级操作,但粗制滥造之下,性能也勉勉强强地有原品的二分之一啦。 眼看装甲有了裂缝,槐诗并不心疼,抬起头,吸了一口气,然后’hetui’一声,啐了一口融化的铁浆上去,把裂缝糊住了。 “来,我们继续。” 被堪比炮弹的冲撞命中之后,槐诗恍若无事地晃荡着爬起来,冲着不远处呆滞的巨犀咧嘴一笑:“刚刚你打爽了,现在轮到我了吧?” “你……你……” 巨犀不可置信地踉跄后退,难以相信槐诗竟然还活蹦乱跳。 就算是有盔甲,里面的内脏也应该烂成一团臭酱了才对,怎么还能爬的起来? 槐诗就懒得跟它解释自己专门制造的缓冲层技术和内部厚实的脂肪以及连金属都能消化的内脏了。 “知识,就是力量,懂吗?” 狼兽恬不知耻地仰首说道,下一瞬,四肢践踏在泥浆之上。 轰鸣迸发,大地陡然一震,软弱的泥浆在他的践踏之下好像瞬间坚逾钢铁。只有在他破空而出之后,才软弱地哀鸣,胡乱地向着四面八方飞起。 自血水和泥泞中掀起了暴戾的涟漪。 飓风呼啸着爆发,紧接着,又在槐诗的利爪之下撕裂。 巨犀骤然后退,毫无征兆,速度飞快,可槐诗却更快,在如今毫不讲道理的巨兽体质之下,四肢在瞬间爆发四重禹步,就好像装了四个喷气式发动机一样,铁铸的狼头垂下,亮出了那两根锋锐的尖角,向前悍然撞出。 狗遁秘技·头铁! 轰! 气浪迸发。 巨兽的冲撞掀起轩然大波,随着轰鸣向着四周迸射。 犀牛惨叫着被顶飞,好像一根滚落在地上的香肠那样在泥浆里翻滚,砸进了狗头人们的方阵里,将槐诗的本家们碾死了一大片。 而槐诗也站在了原地。 懵了。 “你究竟有多勇啊!”铃铛里的傅依已经晃得快吐了:“你不怕脑震荡么!” 过了好久,槐诗才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昏黑褪去,啐了一口吐沫,竟然看到了一丝血色。 到现在才想起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再怎么铁的狗头都扛不住他这么顶……要是他的骨头再脆一点,他干脆当场就直接撞死了。 而犀牛在一阵低沉的哀鸣之后,竟然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是皮肤上出现了两个惨烈的血洞。 骨头断了几根,却算不上什么重创…… 望着槐诗狼狈的样子,它咧嘴,嘲弄地大笑起来:“怎么啦?傻逼,你不是很喜欢撞吗?来呀!” 它的四蹄刨动着地面,重整旗鼓,向着槐诗低头,做出了冲锋的姿态。 “你要是不过来……” 它的鼻孔里喷出了两道粗气,双眼血红,咧嘴狞笑: “——那我可就过去了啊!” 伴随着咆哮,它再度向着槐诗发起了无畏的冲击! 上一次是低估了槐诗的强度,这一次,哪怕是撞,它也要将槐诗撞进他们的墙里去! 飓风呼啸,巨响轰鸣而至。 而槐诗却好像愣住了。 站在原地没有动。 仿佛等着他过来撞一样。 唯有在最后一瞬间,他才咧嘴,邪魅一笑。 谁跟你这种免费玩家比血条啊。 狼兽仰天长啸: “——剑来!” 铃铛里,傅依无奈叹息,挥了挥爪。 城头上,被槐诗抛在原地的铁桩陡然一震,紧接着,从正中向着两侧裂开,露出其中沉重狰狞的凶戾寒锋。 由巨蛇脊骨和钢铁所熔炼而成的蛇脊重剑骤然一震,仿佛响应主人的呼唤那样,冲天而起,向着槐诗呼啸而至。 奇长的剑刃横扫回旋,随着槐诗张口,衔住了剑柄,暴虐的长锋便自槐诗的口中向着右侧延伸而出。 迎着冲撞而来的犀牛,槐诗悍然挥剑! 狼兽与巨犀交错而过。 惨烈的嘶鸣声迸发。 血色冲天而起,几乎将槐诗背后的城墙大半泼洒成了猩红。巨犀已经biaji一声,撞在了墙上。 自面目至后背上,浮现出一道深邃的斩痕。 死寂中,几方城头上的巨兽目瞪口呆。 人生三问心头浮现。 咋回事儿啊?啥玩意儿啊?你咋整的啊! 神他妈的剑来! 咱们这不是怪兽世界么? 你串台啦,兄弟! 况且,你他妈哪儿搞的御剑术啊? 在对面,最先反应过来的帝企鹅双月皱眉:“那个家伙有念动力,大家后面要小心一点……” 精神力量! 在众多遗骨蜕变之中,只有寥寥几种遗骨能够觉醒这种能力,但无一不是诡异而可怕的力量。 但觉醒精神力量的异兽往往都是躯壳孱弱的类型,哪里他妈崩出来这么一条乞人厌憎的大只佬! 在槐诗这些日子以来日夜用圈禁之手强化之下,这一把看起来粗糙无比的蛇脊剑已经早已经被强化到+13的程度了。 如同骨骼一样的外表之下,已经被铁浆渗透,合金自外而内的和异化的骨骼结合为一体,不分彼此。 与其说是蛇骨,倒不如说是以蛇骨为材料所锻造出的新型合金。 而锋刃更不用提,槐诗暗戳戳的将祭祀刀附着在上面了……附加了吸血属性之后,剑锋已经快得没边儿了。 就在哀鸣之中,巨犀缓缓地爬起来,遍布血丝的巨大眼瞳抬起,死死地盯着槐诗,怒吼一声,再度发起了冲锋。 可速度,却越来越慢。 到最后,再无力气,滑到在泥浆中,停在了槐诗面前。 失去呼吸。 死了。 一片死寂之中,槐诗叼着剑,忍不住仰天叹息一声:“能够死在本座的这一招‘天翔龙闪’之下,倒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微风吹过,高手寂寞。 一线哈喇子就从嘴角漏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狗咬狗 或许是御剑术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感太过强烈了,巨犀瞬间了账之后,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死寂之中,只有一派高手风范的狼兽昂首站在原地,沐浴血风,拖着哈喇子,画风分外清奇。 无人知晓只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无奈对话。 “傅依,你这么抢我人头是不是过分了点?” “哎呀,眼看它太近了,就忍不住掰了一下……” “下一个不准这样了啊……” 傅依翻眼震声:“下一个我还抢!” “……行行行,都给你。” 人生不易,槐诗叹气。 反正人头惨遭被抢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已经习惯。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再去哪儿找另一个? “诶!有人么?” 他仰头,看向对面城头:“再来一个好不好?” 沉默里,巨兽们冷漠地看着下面撒欢儿的哈士奇,没人说话。 谁知道这破玩意儿除了叫做天翔龙闪的大宝剑之外,还有没有藏着一把叫做狗头龙闪的火箭炮啊。 玩战术的心都脏! 永世之战才刚刚开始呢,在没看清楚对面底细之前,谁都不愿意下去躺雷。 于是,哈士奇越发地得意了起来,随口吐掉了嘴里的剑,伸着脖子喊了三声:“谁敢杀我?谁敢杀我?谁敢杀我!” 铃铛里的傅依忍不住捂脸,“你还不如喊一声’吾尚有余勇可贾呢’……” “也对吼。” 槐诗眼珠子一亮。 人中赤兔,狗中吕布,自己如何就当不得吕布了。 “小心这里叫做白门楼……求求你换个正常点的画风行么?” “可怎么他们都不下来啊。” 槐诗叹息,环顾四周,在那些暗含冷意的视线里歪头想了想,忽然说:“不如我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吧?唱首歌怎么样?” “够了!” 在斜刺里的城头上,一只趴在边缘的琥珀鳄鱼终于忍不住了,张口说:“既然那边的丢人玩意儿不愿意打的话,干脆由我们这边来好了!” 听声音,好像还是个霸气大姐。 “丹妮,不要着急。”在城墙下面,缓缓升起的城门之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就让老夫会会它好了。” 伴随着沙哑的语调,洞开的城门之后,一个矫健的身影缓缓浮现,倒映着黄金一般的光芒。 那一瞬间,槐诗愣在了原地。 emmmm…… 这黄白分明的标志毛色,璀璨的短毛,还有卷起来的尾巴……竟然还是个槐诗的本家。 “但话说回来,这不是个柴么?” 巨大狼兽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瞪大眼睛,趴下来端详着这位颇为沉稳的老前辈:“你这个咋整的啊,老大爷?能不能给我也整一个?” 老柴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槐诗究竟是羡慕还是嘲讽。 “那个……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槐诗眨巴着眼睛,抬起爪子:“晃来晃去,还真得挺可爱。” “够了!” 柴犬大怒,苍老的语音里满满的都是克制不住的怒火:“你就不懂得尊重一下老前辈么?” “可你长得真得很可爱啊。” 巨型哈士奇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狗头:“我们都是狗,让摸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么?” 崩! 钢铁碰撞的尖锐声音迸发。 槐诗眼前一花,只感觉到电光一闪而逝,脖子上的鳞片和甲壳就凭空多了一道深邃的划痕。 升腾着电光的柴犬伫立在槐诗的身后,漠然的说:“下次的话,可不是这种打招呼的程度了,小鬼,拿起你的剑来。” 好快的速度。 槐诗愕然回头,端详着好像身披雷电之衣的柴犬:“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有技能啊。” 是人是鬼都在秀。 就只有自己除了随地吐痰之外什么都不会! 是不是过分了点? 他的尾巴一挥,带着锋锐棱角宛如长鞭的尾巴轻巧地缠绕在了剑柄之上,拔出,挥洒了两下,迸发破空的尖锐呼啸。 这才是这把剑真正的用法。 毕竟用嘴叼着实在是太麻烦了,而且还容易淌口水,实在不符合槐诗预想之中的高手风范。 就在泥潭之中,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 鳞片宛如钢铁一般的摩擦在一起,火花迸发中,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无法盖住骨节伸展的低沉声音。 柴犬微微愣了一瞬,好像是幻觉一样,眼前的狼兽好像又大了一点。 这是哪儿来的怪物? 喝风都能长个头的么? 究竟是用了什么遗骨,几次蜕变之后才强化到这种程度的啊? 一般来说,蜕变之后的巨兽们会根据遗骨属性的不同和自身的发展方向从而产生不同的特长。 要么变大,要么变硬,要么速度变快,要么就具有种种源质运用的能力……甚至更诡异的念动力之类的力量随着特殊器官的发育也不是不可能。 但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六边形战士? 体格大得好像重卡,力量恐怖,体质强得足够抗住巨犀的冲击,甚至防御还夸张的吓人。 刚刚它是准备趁着槐诗不注意,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和雷电攻击直接割开槐诗的喉咙。 可是一击下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家伙哪怕是最薄弱的地方都覆盖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更不用说下面青灰色泛着铁光的皮肤了。 完全就是一只金属铸就的巨狼! 难道说……是某个创造主的手笔? 柴犬心思电转,瞬间恍悟。 倘若探索者是工具的话,那么创造主就是摆弄这些工具的真正掌控者,也是这一场魔女之夜主力的推动与破解者。 真正同那一位缔造魔女之夜的创造主博弈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乏看到过被界外的创造主们进行过修改和试验探索者,其中有着诸多惨烈的失败品和在蜕变时就直接被深渊侵蚀凝固的怪物,但成功的人无一例外都具有着相当不可思议的力量和专长,远超其他靠着本能胡乱蜕变的探索者。 倘若眼前这个家伙是哪个创造主所专门缔造出的代言人的话,倒也说得通了…… “嘿,大爷……” 在他耳边,突兀地传来好奇的声音:“你在想什么呢?” 一瞬间,柴犬悚然而惊。 远处的庞大狼兽竟然在瞬间破空而之,来到了它的面前,近在咫尺。 好奇地歪着头,端详着他失神的面孔,令他毛骨悚然。 为什么,自己会在临阵对敌的时候胡思乱想,竟然将敌人都忽略掉了…… 它迅速后退,迅捷如电光,重新拉开了距离,紧接着,猛然向前扑出——在瞬息间,好像刺目的电光在虚空中勾勒出了一个尖锐的棱角,笔直地向前眼神,刺向槐诗的眼瞳。 只要一击,就能够废掉这只破狗的眼睛! 可是……如果我杀掉它的话,会不会引来创造主震怒? 心中突然浮现的念头令他的动作迟缓了一瞬,紧接着,就好像撞在了铁墙上一样,尖爪剧痛。 因为槐诗闭眼了。 那样子,好像是苍蝇砸在玻璃上,就连一声轻响都没有……就连眼皮子的硬度都好像装甲一样么? 它心中大惊,可身上的电光却越发地狂暴,再度向着槐诗发起猛攻。 既然刚刚的速度不够的话,那就再加速…… 轰! 飓风呼啸。 未等柴犬所有动作,狼兽竟然踏破了空气,呼啸而至。 哪怕没有雷电加速,竟然也死死地追上了柴犬的速度…… 怎么会,这么快! 柴犬毛骨悚然,奋力发起反击,可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今晚吃什么? 不,今晚吃什么都无所谓吧?反正都是肉,不过是不是最近吃肉太多了不适合养生呢?偶尔也吃吃菜吧?但这种地方真的有新鲜蔬菜么?说起来,地底世界那群人不是搞了深渊植物和生物的结合么?不知道进度怎么样了…… 不对,为什么会想这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槐诗一个潇洒的转身,前腿蹬地,甩出自己的身体,连带着挂在尾巴上的那一把锋锐大剑! 铁光一闪而逝,凄啸的风声如女妖咆哮炸响。 柴犬狼狈的滚落在泥潭之中,惊险地喘息:刚刚只差一点,就被那一把比自己还要的大剑腰斩了! 要是在外面的话,自己怎么可能会怕这种东西,区区钢铁……但这种纯度的钢铁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难道对面竟然也会冶金么?还是说用什么其他的办法? 这里并没有煤炭啊,自己应该已经勘探过的,能够作为燃料的只有兽血和几种为数不多的含油植物而已,但那个家伙又是怎么搞出一身装甲的?他在作弊还是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办…… 轰! 柴犬倒飞而出。 在战斗中走神明显就是自寻死路,就连城头上的巨兽们都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搞的,老李那个家伙不是考古队出身的么?” “好像不在状态?” “如果发挥的好的话,它的速度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才对。” “被压制住了?” “没注意到么?那个家伙恐怕也在使用念动力吧?” 双月的话音一落,顿时一片恍悟。 念动力本身就是这么恶心的效果,哪怕是作为灵魂能力在升华者身上出现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根据其本质的不同,表现方式也完全不一样。有的是为物体凭空增加一个矢量,而有的却好像是将意志从无形化作有形,凭空拉扯和运动,如是种种……还有更诡异和奇特的用法,根本防不胜防…… 刻意放大的声音也被城下的柴犬听见了,顿时老人心中一片紧张。 如果运用得当的话,这么接近的距离就连自己的心脏都能够从内部捏爆吧?那个家伙好像没有注意到,不,究竟是难以进行如此精密的操作还是刻意的戏弄自己呢? 不对,如果只是念动力的话…… 他的心思电转,忽然从无数涌动的杂念里扑捉到了一线灵光。 这是灵魂攻击! 他在控制自己的意识和想法! 瞬间惊悚带来的迟滞令他慢了一瞬,紧接着,便在槐诗的利爪之下倒飞而出,口鼻中喷出了鲜血。 重创。 可肉体的重创却难以和心灵所受到的冲击相比,他的心中一片冰冷。 一只近乎六边形战士的巨兽竟然还擅长灵魂攻击,太可怕了! 哪怕死在这里退场也没关系。 它必须告诉所有人才行…… 就在半空之中,它下定了决心,忍痛反转着,跃起,躲避槐诗的飞扑。双爪在它的背脊之上灵活撑起,跳跃,冲着不远处城墙上的同伴嘶哑呼喊。 “大家听我说——” 柴犬瞪大眼睛,奋力咆哮,喊出了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语: “——我们,都是狗!!!” …… …… 「暗示指令·其之二」:你不可说出傅依的秘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突如其来,柴犬升天,一通振聋发聩的宣告。 迎来死寂。 城头上,所有巨兽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狗在叫? 虽然确实是狗叫没错,但你莫名其妙忽然跳起来顾头不顾腚的冲着大家吼,就为了骂人吗? 该不会是单身久了就要报复世界吧? 不止是各个城头上一片茫然,在半空中,就连柴犬自己都愣住了,旋即,内心彻骨冰凉。 再发不出声音来。 回头看向蹲在地下朝天张大嘴想要接住一块肉的槐诗。 心中一片绝望。 …… 在蜥蜴人之间,晶石地蜥乔纳森心里早已经反应了过来,跟明镜似的,但也为傅依所表现出的诡异力量所胆寒。 究竟是哪位创造主在背后掌控局势? 为何会有如此夸张的力量? 联想到傅依渺小的体型,他心中越发恍然。 生物本身是有极限的,如此偏激的加点方式就注定了她必须依靠自己的队友,否则的话恐怕在场任何人一个简单的扑杀就会立刻退场吧? 那么,接下来槐诗就必须防备别人攻击傅依了。 恐怕已经有天文会的人先反应过来了。 毕竟这种事情只要稍微看一下地图就…… 他低头看了一眼插件上的地图,愣在了原地,旋即,第一次知道,蜥蜴竟然也会汗流浃背。 冷汗! “什么鬼?” 乔纳森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竟然看不到傅依的名字了。 她已经从天文会的地图上消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明明今天早上的时候他还看得清清楚楚。 不,仔细看的话,好像是隐约有那么一层半透明的字迹,但就重叠在了槐诗的名字下面……两个人的位置太近了! 地图的大小是有限的,这种作弊插件根本不可能便捷到可以随意调整比例,导致当傅依的半透明名字和槐诗重叠在一起的时候,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下面那一层略显模糊的花纹竟然代表着另一个探索者。 但这又代表什么? 白色的名字代表普通探索者,淡绿色名字代表天文会成员,墨绿色名字代表被赋予作弊权限的核心学者和探索者,而黑色的名字代表已经死亡。 可半透明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陷入迷惑之中。 完全忽略到远方柴犬的悲鸣。 …… 随着狼兽的铁齿的合拢,瞬间柴犬变得鲜血淋漓,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从槐诗那三四排利齿所带来的碎尸万段中挣脱,可两条后腿和尾巴都已经齐根而断,看上去凄惨无比,忍不住痛呼一声:“卑鄙!” “连表情包都要抄的人没有资格这么讲!” 槐诗直接tui了一口,将嘴里的碎末和融化的铁汁一齐吐向了前方,宛如天女撒天花那样:“太无耻了,我要代表法务部惩罚你!” 大剑横扫。 铁光一闪而逝。 或许是法务部好哥哥们在冥冥之中天降正义,柴犬当即了账,一个死字写得明明白白。 紧接着,槐诗就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从喉咙中泛起,好像有几千万根羽毛在喉咙里扫来扫去,让人忍不住想拿爪子去掏出来。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轰的一声。 喷出了一团夹杂着火星的火焰,带着好久没刷牙的口臭,扩散向四周,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恩,看上去还像是个狮子一样,像模像样的,烧着火,被点燃了一样,还发出了惨叫…… 我操是真的! 槐诗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打喷嚏能打出一个狮子来:妈耶!难道自己变成了比克星人,靠着呕吐来生孩子的? 紧接着,那狮子的眼中就再不收敛凶光,猛然向着槐诗扑了过来。 隐身潜伏到这里,还打算趁着这只巨狼与柴犬斗争的时候让他们两败俱伤,渔翁得利,没想到却阴差阳错被槐诗一个火焰喷嚏给喷了出来。 但如今他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就在槐诗错愕的瞬间,他猛然张口,半空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个巨口的虚影,向着槐诗罩落。 猛然合拢。 差了一丝! 狮子暴怒,不可置信,就在刚刚他巨口合拢的瞬间,好像啃到了一个小石子一样,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一瞬,紧接着就被槐诗拉远了距离。 而就在巨口虚影笼罩的地方,大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洼陷。 洼陷之中,不论是石块、植物、蘑菇还是犀牛的残骸乃至泥浆都被完美地削去了一个半球形的形状,切口平滑如镜。 照得槐诗狗脸都变形了。 羡慕的…… 为什么这么酷炫的招数我没有! 他抬起被柠檬熏红了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一只错愕的狮子,紧接着……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内心中柠檬的酸楚、被死里逃生后的后怕还有喉咙里的最后一丝麻痒喷吐而出! 刺目的白光自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那是铁。 燃烧的铁! 原本粘稠的融化钢铁此刻化作了耀眼到难以直视的熔铁之雾,从槐诗的喷吐之中席卷而出。 瞬间,浓郁的炽热银光将狮子吞没了。 惨叫声骤然迸发,又戛然而止。 当一阵狂风卷着那些迅速凝结的赤红铁砂飞去之后,原地只剩下了一具狮子的焦尸。 “妈耶!” 槐诗大喜过望:“傅依傅依傅依,你看到了么?我有新技能了!好鸡儿酷炫!”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我终于有新技能了! 在经历了漫长的酝酿之后,通过厮杀这种根本不讲道理的方式,槐诗喉部的喷吐器官终于发育完毕了。 隐藏在扁桃体之后的崭新器官已经接入了槐诗的血脉循环之中,随时可以抽取他已经异化到和液态金属没什么两样的血液,进行一系列未知的化学反应之后,瞬间蒸发为沸腾的铁雾,配合喷吐,形成强效铝热剂一样的金属吐息。 这可比原本的吐痰杀敌有逼格多了啊! 槐诗尾巴都兴奋的狂甩,将大剑甩得跟电风扇似的。 紧接着,他就感受到四周不妙的视线。 死亡预感骤然浮现。 在柴犬死去和隐形狮子暴露的瞬间,自各个城关之中,便有数个迅捷的身影飞扑而出。数个国家的大灵们同时降临在战场之上,对着槐诗悍然发动了攻击。 ——斗之力三段,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留! 让一个六边形战士在如此适合进化的战场上不断地变强对于其他的国家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双月的暗中串联之下,不仅鼓动了隐形狮子,就连其他还在观望的巨兽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一只巨型哈士奇的威胁。 恐怕不等他把自己家拆掉,他们的家就要被槐诗给拆了! 虚幻的巨狼骤然从突如其来的月光中跳出,从槐诗身后浮现,双爪如刀劈斩而下;泥浆之下,数十条粗大的触手猛然弹出,纠缠在了槐诗的四肢之上,更卡住了那一把杀伤力惊人的大剑,无数虫群更是好像浓雾一样从洞开的城门之中喷薄而出,带着口器中滴落的强酸,直接将一切都笼罩……巨大的水晶蜘蛛从天而降,八爪刺入大地之中,紧接着,随着嘶鸣,无数水晶之刃自地面之上疯狂凸起…… 而更在那之前,比他们速度更快的,是槐诗的咆哮。 “一袋米要扛几楼!” 伴随着狼兽的嘶吼,在城墙上划水许久的乔纳森终于收到了提前约定好的暗号,晶石地蜥骤然浮空而起,凌驾在天空之上。 短小到略显滑稽的双爪从臃肿的身体上向着两侧摊开。 已经化作磁流体一样的血液迅速奔涌着,自胸腔中那宛如巨大磁铁的异化器官中迸发力量,干涉地磁。 大地轰鸣。 无数石块呼啸着飞上天空。 毫不留任何余地的全力以赴,瞬息间飙升至了他所能够承受的极限,自地动山摇的轰鸣之中,磁场和重力都变得混乱如深海的暗流,彼此摩擦,便在虚空之中迸射出刺眼的火花。 倾家荡产一波流。 那力量并非作用在其他人身上,而是直接施加在了槐诗的躯壳之上,瞬息间,庞大的压力几乎将他都压扁了。 无数鳞片摩擦,迸发火花和尖锐的声音。 而槐诗,已经拽着地下那一只纠缠着他的石行章鱼腾空而起,随着无数巨石飞上了天空。 张牙舞爪的巨大章鱼来不及惊叫,便看到槐诗地下的狗头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犬之呼吸·三段! 白炽银亮的沸腾金属从槐诗的口中喷涌而出,在傅依的念动力收束之下,化作了一束炽热的熔铁之刀,随着槐诗疯狂摇头,向着四面八方扫射而出。 高压水炮一样的金属雾气洪流所过之处,一切都干脆利落地被切成了两段。 纠缠着槐诗的章鱼直接被切成了章鱼烧,而扩散向四周的恐怖余温则瞬间将虫群撕裂,搅烂,蒸发成灰烬。 合围在瞬间分崩离析,随口叼住了力竭从空中落下的乔纳森,槐诗甩头将他丢回了城墙之上。 而蜥蜴人的大灵们终于反映了过来,自愤怒的咆哮中投入了战场。 乱战开启! 永世之战的惨烈正剧,终于与此刻上演。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败的方法 好像空空荡荡的足球场上忽然变得人潮汹涌。 接近七八十只巨兽在瞬间将整个地缝挤得满满当当,轰鸣中,地动山摇的巨大震荡不断迸发,触目所见,到处都是狰狞而惨烈的争斗。 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 作为战争的引发者,某犬类生物心中毫无逼数。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被所有群友屏蔽了。 仿佛罗马的毕业舞会上,悠扬的旋律里,同学们都早已经结伴起舞,然后只有一个死阿宅连个落单的女同学都找不到,在一片喧嚣和热闹中孤独的茫然四顾。 没人理他。 迅速地从炙手可热到无人问津,这样复杂的心路历程令槐诗都有些愕然。 为啥就没人来找我呢? 就连他去助拳都会被队友嫌弃和抗拒的视线逼退。 人头狗在哪里都不受欢迎。 当一条巨型哈士奇优哉游哉地晃荡在战场上,茫然四顾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耳畔凌厉的风声。 槐诗,下意识地偏头。 娴熟地在死亡预感之下躲过了近在咫尺的杀机。 紧接着,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里,槐诗额头的尖角上多了一道惨烈的缺口,几乎断了! 破空的轰鸣到现在才迸发。 凄啸的风声里,一柄锐骨磨制成的箭矢在槐诗的尖角上凿出一道缝隙之后,深深地楔入了他旁边的城墙之中,留下了一道拇指粗细的贯穿裂口。 深不见底。 当槐诗猛然回头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射箭者的影子,反而听见一声惨叫……来自那一只披甲土拨鼠的痛苦嘶吼。 充满不可置信和绝望。 战场之上的众目睽睽中,于它对敌的灰枭骤然一震,沐浴着鲜血,狂笑着迎来进化。但这一份进化却迅速地令狂喜变成了震惊,再到最后,变成了哀嚎。 好像吹气球一样,铁灰色的巨枭迅速膨胀,羽毛乍起,下面的皮肤和筋肉却迅速地畸形和扭曲了起来。 好像被什么诡异的东西所寄生。 半身的羽毛迅速脱落,紧接着,在扭曲干瘪的皮肤之下,冒出了一个个脓疮和酷似扭曲面孔的斑纹。 一层一层的角质从开裂剥落的皮肤下面生长而出,血液之中一条条纤细的菌丝迅速生长,就好像汲取着鲜血扩散一样。 短短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半边畸形巨枭半边却被古怪的斑点菌类长满的怪物。 令人不寒而栗地深渊沉淀从它的身上升腾而起。 凝固! 一瞬间,整个战场上所有人都惊恐地躲闪到了一边:来自地狱的凝固出现在了探索者的身上。 终于有人在此为进化失败而付出了代价! 自早先蜕变的血脉升华中,由自身的意愿或者是背后创造主所定下的设计里,那些隐藏的危险和缺陷被触发了。 隐藏在进化树之后的缺陷导致了堕落,当灵魂被深渊的引力拉扯着堕入黑暗中时,来自天文会的警报措施已经将探索者的意识弹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宛如地狱中原生侵蚀种的扭曲兽性之灵。 而令人瞠目结舌的畸变,才刚刚开始! 随着一缕一缕漆黑的气息从泥土中升腾而起,菌类巨枭的身上便疯狂地开始了再一轮的地狱进化。 好像寄生在它躯壳中的什么东西苏醒了,破壳而出! 僵硬的躯壳上骤然多了好几个破洞,而乱七八糟的几丁质外骨骼却自其中流淌而出,惨白的骨质将巨枭笼罩,扭曲,增长……它迎来了二次乃至三次蜕变! 毫无顾忌的在进化树之上飞跃,它自禁忌之中获取了庞大的力量,除却那一对长满了菌类和面容斑纹的双翼之外,另外两双骨质的翅膀自它的身上破背而出。 而它的畸形身影却变得虚幻起来。 仿佛笼罩在浓雾之中…… 随着背脊之上,一根触手毫无征兆地弹射而出,天空中,一只纵横来去的狮鹫就毫无征兆地被拉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畸变的侵蚀种扑了上去,畅快地为所欲为,发泄着胸臆之间的饥渴和本性的贪婪。 “赶快解决掉它!” 远处的帝企鹅双月在焦灼的大吼:“不要让畸变扩散开来!” 随着它的话语,不少大灵已经从争斗中将目光投向此处,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罢战,向着这里冲来。 紧接着,畸变巨枭的猩红眼瞳看向了旁边一脸无辜的槐诗,饥渴地咧嘴,发出尖锐的叫声。 然后,赶来的大灵们又不约而同地掉头回返,冷漠地收回了视线,再次继续起原本的战斗。 就好像只是中场休息一样。 “欸,不是……你们怎么这样的?” 感受到群友冷暴力的槐诗愕然的抬头:“这时候不是应该大家同心协力,共抗外敌么?” “加油!” 不知道哪儿来的人高声助威:“打死它!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热情和期待,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给槐诗还是给那个侵蚀种鼓劲儿就是了…… 酷似怪笑的尖锐叫声里,畸变巨枭展翅,三双羽翼之上的斑纹面孔齐齐露出狰狞的表情。 感受到了大家的鼓励和期待,侵蚀种饥渴地扑向了可怜弱小又无助还能吃的巨型哈士奇。 紧接着,便听到BIAJI一声清脆的声音。 扑上来的畸变巨枭撞在了槐诗的锋锐鳞片之上,好像正面撞上了一堵铁墙,原本迅捷的速度化作巨大的冲击力,整个人都糊在了锋锐的鳞片上面。 槐诗感觉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恩,隔着防弹衣。 就在槐诗抬起爪子,猛然按下去的时候,巨枭的身影骤然一闪,从原地消失,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了数十米之外。 如同空间跳跃一样。 槐诗回头,往他刚刚撞击的地方吐了一口。 炽热的高温过后,瞬间鳞片上沾染的脓血和菌株就消失无踪,再无感染的隐患。 “你小心一点,我的念动力没有效果。”傅依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插件上说这个技能的效果叫做‘Phase Jump’什么的……” 相位迁移? 槐诗听了都傻眼了,这么高端的么? 比起来自己的金属喷吐简直要LOW穿地心了……为什么核心科技都被别人掌握的啊! 紧接着,畸变巨枭再次一震,从原地消失,槐诗脑后风声袭来。 崩! 尖锐的触手末端砸在了槐诗的喉咙上,隔着厚重的鳞片和甲壳,带来隐约的冲击感。 HP-1 给枭哥一个面子,扣了一滴血。 根本不破防。 哪怕是化为野兽的巨枭也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旋即,看到狼兽不耐烦地回过头来,斜眼瞥着他。 “成天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用吗!” 宛如铁鞭的钢铁之尾横扫,带着低沉的破空呼啸,剑刃劈斩,速度之快几乎突破了音速,就在巨枭反应过来之前,直接从正中将触手剖开。 一条变两条。 多好啊。 可紧接着,槐诗斩首一击竟然遇到了阻碍,那一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暗箭再度出现,阻拦住了剑刃一瞬,令巨枭从容地再度相位迁移,出现在了另一侧,发起了猛攻。 这一次,槐诗终于感受到了痛楚。 隔着完好无损的鳞片和甲壳,他的攻击竟然直接作用在了槐诗身体的内侧,令巨大的狼兽抽搐了一下,忍痛低吼。 可当他专心寻找的时候,暗箭却再度消失无踪。 只能听见幻觉一般的嘲弄低笑。 这俨然就是专门给槐诗下绊子,希望他能够和这只侵蚀种两败俱伤,不,共归于尽的话就更好…… 察觉到周围大灵们带着隐隐嘲弄的冷漠视线,槐诗啐了口吐沫,然后裂开嘴,尖锐的牙齿刮擦着厚重的剑锋。 令人眼角狂跳的炽热火花不断地从剑刃之上飞迸而出。 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刺破了战场上的喧嚣。 就好像在开刃一样。 圈禁之手将愤怒之斧的力量附着在一头,然后又将悲悯之枪的力量附着在了另一头,双刃剑之上便亮起了冷厉的钢铁寒光。 也亏得有如此庞大的身体,才有堪称奢侈的源质供槐诗挥霍。 最终,槐诗啐了一口铁浆涂抹上去,将剑刃烧灼至赤红。 属性伤害附加完成。 “看我笑话,是吧?” 他嘲弄地咧着嘴,环顾四周,最后时视线落在那一只感受到危机的巨枭之上,忽然问: “你知道在成语接龙中,除了’为所欲为’之外,还有一个能让你立于不败之地的方法吗?” “……” 巨枭完全不懂这只巨型哈士奇在说三小,可刺骨的危机感却越来越浓。 紧接着,它便看到,巨狼缓缓地伏低了身形,好像积蓄力量一样,收缩肌理,令鳞片之下的热意如烘炉一般升起。 狰狞地咧嘴,向着它微笑。 “那就是……” 破空的巨响骤然于此迸发,四重加速的禹步在巨狼完全不讲道理的肌肉中迸发,四肢瞬间践踏着大地,留下了深邃的凹陷,而巨狼也已突破了音障,突如其来。 已然,近在咫尺! 而森冷的低语声从巨枭的耳边响起: “一个顶俩!” 本能的,巨枭尖叫,不顾一切地再度施展出了相位迁跃,在那一把巨剑将他整个人斩成两段之前! 一截断裂的骨翼和小半截身体从空中落下,而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八点钟方向。” 傅依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从槐诗意识中响起,紧接着,向前狂奔的巨狼便毫无征兆地转向了。 扑向了数百米外一脸懵逼的巨枭。 得罪了王子还想走? 第三百四十四章 妈妈这里有变态 驰骋在空中的铁辉勾勒出了一个锋锐的角度,凭借着自身夸张的肌力和禹步的技巧,毫不科学的蹂躏着物理常识,瞬间承担下了近乎双倍的加速度带来的压力,反向向着身后弹射而出。 直扑向刚刚从空中闪烁而出的巨枭! 速度未曾有丝毫的减缓,甚至凭借着突破原本的惯性势能,他的速度再度爆发,更胜以往。 以冲刺或者后退作为蓄势的过程,这是炉火纯青的禹步技巧——乌鸦坐飞机! 在巨枭骤然收缩的眼瞳倒影之中,槐诗的长尾摆动,巨剑撕裂了空气,迸射着燃烧的辉光。 随着狼兽的咆哮,它再度劈斩而下。 “——丢人,你退群吧!” 鼓手! 虚空之中的天鼓好像在瞬间被叩响,迸发雷鸣。 纯粹凭借着如今毫不讲道理的肌肉力量,以槐诗如此粗糙的技艺竟然也勃发出了堪比罗老的惊人爆发力。 全身的力量叠加与一剑之上,令剑锋瞬间如蜜蜂的翅膀那样震荡起来。 一扫而过。 畸变巨枭愣在了原地。 它错愕的低头,发现自己好像完整无缺。 难道是自己刚刚的相位迁跃成功了? 紧接着,它才察觉到呼吸时肺腑中涌现的浓厚铁腥味。自口鼻之中,锋锐的铁光迸发,内而外的扩散。 凭空炸裂。 血色从千疮百孔躯壳中喷涌而出,将整个巨狼染成了血红。 一击秒杀! 再然后,便有暗箭突如其来! 卡在槐诗胜利的瞬间,隐藏在暗中的箭矢无声迸发,扑面而来,完美地抓住了他短暂的空隙。 不知道积蓄了多久的力量之后,那一根箭矢势如破竹地撕裂了槐诗的鳞片,竟然深深地钉进了他的脖子中。 距离槐诗的颈部大动脉近在咫尺! 恩,大概还差个二十厘米左右。 正好是一个心悦会员的距离。 真是可惜。 浴血的狰狞狼兽,已经察觉到了暗箭的来处,挂在脖子上的暗箭漠然回头,望向了战场另一头,那一匹自以为得手的半人马。 槐诗咧嘴,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嘴唇开阖,无声地向着它打了个招呼。 “我,看到,你了。” 瞬息间,巨大的半人马悚然而惊,转身想要逃入身后的城池之中。 一队长着尖耳朵、浑身笼罩在甲胄之中的精灵军团将它藏在了队列之后,奋不顾身地为它提供掩护。 但不论怎么想恐怕都会在巨狼面前折戟沉沙吧? 半人马才不管它们会折损多少呢,全部死光了都无所谓,它只想逃走,因为那种宛如附骨之疽的寒意已经越来越近了。 抛下了累赘的巨大铁弓,它奋力的迈开四蹄狂奔着冲向前方洞开的城门。 只要逃进去,它就安全了。 可背后的惨叫声却突如其来的响起。 紧接着,又忽然消失。 如此飞快。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一股自意识中勃发的寒意将他冻结在原地,动弹不得,感觉受到恐惧如爬虫一般爬上了它的脊梁骨。 紧接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地问候声从它的耳边响起。 “妹妹……” 一个狼头从它膀子后面探出来,人头大的眼珠子瞥过来看着它,饶有兴致:“你狙谁呢?” “槐诗,大家都是天文会,自己人,别动手!” 关键时刻,帝企鹅双月终于赶过来,火急火燎:“别杀她,我可以给你关键情报作为交换!” 数个大灵紧随而至,巨兽们的杀意森冷的锁定了槐诗,逼迫他做出决定。 “什么情报,我倒是挺感兴趣。” 槐诗回眸看着他,似是回心转意,咧嘴,微笑着:“不过……我更喜欢杀自己人……” 双月瞬间色变,自身的念动力发动,虚空之中和傅依硬拼了一计,却阻之不及。 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五仔之呼吸·九段! 金属喷吐! 在所有探索者的技能中威力数一数二的恐怖吐息瞬间淹没了半人马,将她变成了一具覆盖着金属薄膜的焦尸。 连惨叫都来不及。 紧接着,血色从槐诗的躯壳中喷涌而出。 他仰天长啸。 自这短暂的时光之中,槐诗再度迎来了进化。 瞬间的恍惚,他眼前骤然浮现了一片黑暗。 好像通往深渊的裂口在自己面前展开,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眼眸凝视着槐诗,视线所过之处,深重的怨毒和黑暗自槐诗的灵魂之中浮现,施加畸变。 海量的绝望、痛苦和疯狂灌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 “嗝~” 槐诗舒畅地发出了呻吟,充满期冀地凝望着深渊。 还有吗? 摩多摩多! 深渊里的无数双眼睛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妈妈这里有变态! 虚无的裂隙骤然合拢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而槐诗睁开眼睛,却听见一连串不绝于耳的噼啪声。 在他的背脊和四肢的关节上,一根根宛如金属的锋刃骤然弹出,好像一件长满了倒刺和利刃的金属甲胄。 一台活生生的杀戮机器。 “hetui!” 槐诗往地上啐了一口,伸手抹平了,便凑合的有了一张镜子,左右端详,啧啧感叹:“哎呀,又变帅了,不愧是我!” 说着,硕大的狼首缓缓抬头,冷笑着端详着周围的巨兽们,视线落在了双月的脸上:“小伙汁,贴膜吗?免费——” 二话不说,双月腾空而起,骤然缩到了队友们的身后。 自槐诗完全空空荡荡的脑壳中,他读取到了毫不掩饰的狰狞和杀意,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好像深渊开启在自己的面前那样。 “动手!”他高声怒吼。 “好的。” 槐诗点头,瞬间,破空而之,尾巴抬起,大剑抡圆了,照着他的脑壳劈下! 崩! 无形的念动力强行格住了这一剑,可愤怒之斧对于源质的攻伐却毫无疑问地作用在了他的身上。 好像脑门上被人使足了劲儿抡了一锤。 双月从空中跌落,口鼻和眼角都渗出了血丝,至于耳朵……反正槐诗不知道企鹅的耳朵在哪儿。 无视了其他巨兽的围攻,趁他病,要他命,槐诗再度抡起尾巴上的剑刃,劈! 关键时候,一只翼手龙一样的巨兽抬起了翅膀,好像塔盾一样顶住了这一剑。 火花飞迸,翼手龙的眼角狂跳。 他翅膀上的翼膜被瞬间戳破了,划拉开了一个大洞,跟戳破一层牛皮纸一样。 更要命的是,感觉到自己的血源源不断的被那一把邪门的大剑抽走,变成了剑脊上华丽的浮雕和装饰。 呼吸艰难。 无视了巨牛和老虎的攻击,槐诗抡起剑刃,再斩! 半只翅膀飞上了天空,翼手龙惨叫。 而槐诗又双叒叕深吸了一口气。 干他娘,为什么这个王八蛋的吐息CD这么快! 所有人惊恐地后退,却看到槐诗畅快地打了个饱嗝,咧嘴,向着他们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 “别怕,开玩笑的。” 狼兽踏前,四重禹步,剑锋横扫! 背生双翼的白虎在瞬间发出了哀鸣,血光喷涌,紧接着,无形的念动力刺入了他的眼眶之中,直接贯穿了它的脑髓。 死! 再紧接着,槐诗已经沐浴着白虎的血色,近在咫尺! 翼手龙怒吼,冲着他,吐出了墨绿色的酸液之雨,哪怕是钢铁在这强酸的腐蚀之下也开始嗤嗤作响。 张开的嘴巴来不及合拢,就被槐诗重新给掰开了。 “喜欢吐?” 槐诗端详着它的嗓门,娴熟地张口——He……tui!!! 在铁爪之间,翼手龙的嘴巴强行被合拢了,巨兽疯狂挣扎着,五官升烟……是真的浓烟,好像肉被烧烂了一样。 等它被槐诗甩手丢在地上的时候,半个脑袋都已经熟透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可惜没有隔壁小孩儿哭两声来衬托一下气氛。 但有企鹅来叫两句也不错。 槐诗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双月震惊的样子,一步步缓缓上前,有其他的凶兽想要凑过来,可是却被狼兽的眼神所逼退。 诺大的战场之上此处却一片空旷。 无形的念动力拉扯着周围的空气,形成了锋锐的尖刺,封锁着双月的躲闪空间,将它逼入绝境之中。 “等一下,槐诗,打个商量!” 双月并不恐慌,堪称临危不惧,反而开口说道:“我愿意用这个魔女之夜的情报交换,只要你愿意听我说!有关‘毁灭因素’的情报,你不想知道么?” “哦,牧场主是吧?” 槐诗漠然地向前:“你这么一说,我十有八九就能猜到,你该不会用这个想要换你一命吧?” “在这里被杀也不过是退出而起,你又杀不掉我,有什么换命的说法呢?” 双月镇定地回答:“如果我告诉你,这里牵涉到的不止是牧场主的话,你还打算继续听么?” 槐诗停顿了一瞬,愕然。 这孙子该不会糊弄自己吧? 倘若深渊进化论能够和牧场主扯上关系的话,他倒是知道的,但一个魔女之梦怎么会涉及到另一个毁灭因素? 一共二十四个毁灭因素,一个实验就占了俩? 理想国的创造主都这么心大的吗! 那一瞬,槐诗忽然感觉到死亡预感被发动了,遍体生寒。 毫不犹豫的,他转身狂奔而出,笔直地冲上了蜥蜴人的城墙上,什么都不管了,警戒地环顾着四周。 不知道这一份死亡预感究竟从何而来。 双月也陷入了愕然。 虽然不知道槐诗为什么连情报都不要了,转身就走,但死里逃生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迅速回城。 刚迈开步子,他就听见了。 头顶响起的遥远歌声。 厚重的鸣叫声宛如歌唱,婉转而沙哑,饱含着痛苦和悲凉。 灰暗的歌声自穹空之上奏响。 突如其来的,降临在了战场之上! 第三百四十五章 毁灭之钟 那一瞬,天穹破裂,巨大的影子映照在每一张呆滞的面孔之上。 伴随着恶毒天光如洪流的倾斜,焦热干枯的大地之上就浮现了数十上百个庞大的斑点,那些斑点游动在荒漠、泥沼、毒池乃至颓败的城市和每一张惊恐的面容之上,汇聚成队列,在悲凉晦暗的歌声里向着前方缓缓游去。 那是一只只巨大的鲸鱼! 腐烂、膨胀乃至畸形生长,附着着一层层石斛、怪眼和扭曲面孔的畸形鲸鱼们在天穹之上展露出那庞大到足以令人绝望的身躯,高声鸣叫着,彼此声音重叠在一处,就化作浩荡而苍凉的歌声。 当它们摇动身体时,便掀起了呼啸而过的飓风。 只是抖落尘埃。 等尘埃落向大地的时候,就变成恶臭的雨。 吞没了尘世的一切。 无以言喻的深渊沉淀从其中散逸而出,令所有天文会成员的眼角连带着他们插件上的深度指数开始狂跳。 只是几滴落在了槐诗的身上,他的铁甲就开始嗤嗤作响,迅速地锈蚀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 不过很快,一层念动力的屏障就从他身上撑起,将雨水隔绝在外。 战场的那些大灵们就未必有那么好运了,一时间纷纷跳脚,四散逃避,有本身就存在进化缺陷或者被寄生迹象的,甚至当场就开始了畸变…… 四散的兽群吸引了天穹上那些恐怖之鲸们的注意,忽然有一只最小的鲸鱼俯冲而下,带着腥风。 槐诗只感觉到飓风几乎快要把自己掀翻了。 在接近之后,悲凉的歌声就变了,变得好像来自深渊的恶毒嘲笑。 那一只鲸鱼在嘲笑着它们。 嘲笑着尘世之间的一切蝼蚁。 端详着他们挣扎的样子,悲悯着他们终将迎来的灭亡,也嘲弄着他们不值一提的反抗。 哪怕在地上看似最小的鲸鱼,俯冲而下的时候,竟然也有仿佛大楼坍塌倾倒一般的威势,和它相比,哪怕是槐诗庞大的躯壳也变得渺小的像是个洋娃娃。 巨鲸擦着墙头冲入了战场,长尾一摆,便随意地在地动山摇中将半扇城墙变成了废墟,一片碎石飞迸。 槐诗他们疯狂地后撤,等终于有空隙仓皇回头的时候,那一只鲸鱼已经再度冲上了天空。 只剩下满目疮痍的战场。 刚刚还滞留在地缝之中的大灵至少已经减员了半数,不知道多少不可一世的巨兽被鲸吞而去,迎来灭亡。 刚刚开幕的永世之战就这样仓促地迎来了暂时的终止。 死寂之中,只有恶毒的笑声、悲伤的鲸歌渐渐远去。 槐诗呆滞地看着已经变成一个个小黑点的鲸群,僵硬地低头,看向身旁跪地颤抖哭号的大祭司。 “那是什么?” “毁、毁灭之钟……毁灭降临的钟声……” 大祭司尖锐的嘶鸣起来,哭号那样地尖叫着:“那是恶魔所造的孽物,在大地上播种毁灭的放牧者……神啊,是神要灭亡这个世界吗?为何、为何要降下如此惨痛的惩罚?是要惩戒我们的原罪么?” 不论如何再问,翻来覆去所嘟哝的就只剩下了经文和祈祷。 直到槐诗的耐心尽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帮蜥蜴人真是够了…… “大灵们啊,护国的神圣之兽们……” 沙哑的声音从每一只蜥蜴人方幸存的巨兽耳边响起,似曾相识。那个声音好像奄奄一息,只是呼吸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请到我这里来。” “……” 槐诗和幸存的大灵们愕然相顾中,终于回想起那似乎是国王的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后沐浴在恶毒之雨中的王都。 还有沉寂的大殿。 伴随着大门轰然开启,巨兽们再度走进了充满颓败的殿堂,可随着垂帘的拉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在王座之上,那个原本应该垂死的老人竟然回复了一丝丝的生气,浑浊地眼瞳中亮起了一线微弱的光芒。 纵然呼吸中仍旧带着肺腑中的浑浊声音,可面色却诡异的红润,仿佛畅快地饕餮进食了一场。 和昨日的衰败截然不同,反而像是大病初愈那样。 在深渊之雨中渐渐重获新生…… 这一阴森的场景令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想必,大家都已经了解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王座上,衰败的老人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想,这个国家,不,这个世界,都将要命不久矣了吧……末日即将到来,一切都将毁灭……” 在它身后,祭坛之上,那一颗仿佛还活着的神骸之眸微微颤抖着,好像在端详着每一张野兽的面孔那样。 兽性狰狞。 “可战争……”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积蓄着力气,艰难地说道:“战争,未曾结束。” “永世之战,必须继续。” 它说,“我们的挣扎,也不可以停止……” 衰败的蜥蜴人面孔上,浑浊的眼瞳里,亮起了令人不寒而栗地狂热光芒。 “——纵然一切都将在毁灭之中被摧毁。” 枯萎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兽群之中的槐诗。 “大灵啊,请上前来吧。”国王说:“领受这一份来自神明的恩赐吧,这是你理所应得的犒劳。” 槐诗第一个反应是掉头就走。 总觉得这时候上去没什么好果汁吃。 他对自己工具人,不,工具狗的定位还是挺清楚的,大家只是合作关系,连胃都不走的,更别说心了。 这时候要说对面会弄一个什么诡异的献祭仪式想要狗急跳墙,槐诗半点不怀疑。 可犹豫许久之后,他终究还是走上了前去。 还有好兄弟在呢! 大不了把这王八蛋一口吞了,卷了神骸就跑,还有人能追得上自己么? 随着狼兽的靠近,一双冷漠地琥珀色眼瞳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国王,提防着他任何一点妄动。 然后,他看到了,国王迅速地颤抖了起来。 好像磕了药一样,双眼发白,四肢抽搐。 紧接着,伴随着那一线血丝的连接,越发庞大的暴戾兽性自那一具狭小的躯壳之中涌现,就好像神骸之中的意志入驻了它衰老的躯壳之中。 令那濒临崩溃的躯壳自行增殖,变化,无数鳞片剥落又重新生长而出,一颗眼球啪的一声爆裂,空空荡荡的眼眶里,一丛丛令人作呕的肉芽蠕动着。 深渊的畸变降临在了它的身上。 可又被强行平复。 而一块沙砾大小的血色晶石却出现在了它的手中。 甜美的气息扩散开来。 令在场所有的野兽们发出饥渴的声音,双眼通红。 那一瞬间,槐诗恍然大悟。 猛然抬头,看向祭坛之上那一颗眼球。 这恐怕……才是神骸的真正用法吧? 那群脑抽了想要卷了神骸跑路的家伙完全就没有想到过,为什么蜥蜴人敢将神骸大大咧咧地摆在他们面前。 整个城市、国王和这一枚神骸早已经连接在一起了。 缺一不可。 由这一座城市来搜集深渊沉淀中的源质,汇入神骸,而国王则沐浴着这一份过于暴戾的恩泽,将其中深渊畸变的部分以自己的躯壳剥离,而存留下来的,便是再无任何污染和后患的神恩结晶…… 如今,无需国王动作,神恩结晶便已经自行飞起,投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 槐诗抬抓,一拍,直接把它塞进了铃铛里。 巨大的身躯遮蔽了大多数视线,只有国王目睹了这一切,可是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遍布皱纹的破碎皮肤之下,竟然生长出了全新的鳞片。 他在从死中复生。 不,应该说,从一个垂死的蜥蜴人,渐渐地变成别的什么东西……等他真正活过的来的瞬间,恐怕所有的隐患都将在那时候彻底爆发吧? 他将成为这个国家最强大的野兽。 同时也是最强的侵蚀种。 深渊在地面上的代言。 几乎可以称之为大群之主。 一个蜕变中的大群之主…… 这令槐诗好几次想要动手,可是却难以下定决心。 “你……有问题?”国王问。 “你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什么?”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问:“或者说,真的有意义么?” 既然末世即将到来,那么这一切都将会被彻底的毁灭。 不论如何徒劳挣扎,他们所做的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论是他们的国土、王都还是这一座宫城,届时都将被从大地之上扫去。 甚至这一切,不过都是创造主的匆匆一梦。 “意义?” 蜥蜴人国王嘴角艰难地勾起,似是自嘲:“我还以为……我们这样的蝼蚁……存在与否,根本谈不上意义。” “什么才算是意义?活着么?还是活得更好……权利?财富?名望?亦或者是成为不世的伟大存在?留下绝无仅有的丰碑……那都是意义,大灵啊,可对于我们而言,都不是。” 他沙哑地回答:“存在,对于……我们而言,存在,就是一切的意义。” “我们要存在。” 它说,“我们将存在。” 当这个徘徊在衰老和死亡,畸变和进化之间的苍老国王如是宣言的时候,浑浊的眼瞳中就迸射出令人胆寒的执念和决绝。 它说: “——我们,一定会存在!” 第三百四十六章 第二个毁灭要素 在回答了槐诗的问题之后,国王就继续开始了他的赏赐,除了槐诗之外,一共还有其他四个大灵领受了来自神明的恩赐。 当场进化。 一粒神恩结晶,就相当于一次珍贵的蜕变! 乔纳森那个家伙从头到尾都蹲在旁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怕连录像功能都开了,仔细扫描着每一个大灵的变化,记录神骸的各种数据,手在虚空中不断地划拉着,像是得了羊癫疯。 等当天的颁奖结束之后,槐诗就二话不说把他扯进了自己的神殿里,挥爪,厚重的大殿石门轰然关闭。 然后槐诗就端详着错愕的乔纳森,一圈一圈地绕着他看,直到他镇定自若地神情里出现了一丝惊慌。 猛然拍爪。 “孙贼诶!你事儿发了!” 他怒斥:“老实交代,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没啊,什么都没!” 乔纳森瞪大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槐诗,你要相信我啊。” “那这样的话,那只企鹅就是在哄我咯?还是说,天文会有什么情报,他知道你不清楚?” 槐诗嘬着牙花子,咧嘴,“咱们是走流程,还是直接上刑啊,老乔,有什么话你最好直说,不然到时候翻了脸,咱们面子上不好看。” 乔纳森正准备还说什么,就听见崩的一声。 附着着愤怒之斧的大剑劈在了他的身后,距离那一条不安抖动的尾巴尖儿只有一丁点的距离。 恶寒刺骨。 “我劝你开口之前再想想……” 槐诗认真地劝告:“这里,可是不禁止友军伤害的。” “……我,我要退出!”乔纳森的表情犹豫了半天,猛然坚决。 “好啊,你不心疼接下来的神骸数据的话,我这就送你上路。”槐诗的尾巴卷起大剑,在他身上虚虚的比划起来:“你喜欢断头、腰斩,还是从头到尾直接劈成两截?说真的,断头最痛快,不过最刺激的是从当中间直接剖开,你会有一种自己一个变成了两个的虚幻错觉,而且还有双倍的痛苦,我推荐这个了。” 乔纳森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别吓我……” “都是实话。” 槐诗咧嘴微笑:“那都是我亲身体会来着,我不介意让你也体会几次……存续院是吧?你觉得一个统辖局正式武官殴打了一个存续院的地质学学者算不算什么大事儿?” 线上线下,重拳出击! 当槐诗的威胁明明白白地丢到了乔纳森面前时,他终于失去了勇气,选择坦白。 所以说这种键盘侠就是不给点颜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在槐诗牙愣子刮擦大剑不断迸发的火花里,乔纳森迅速地把事情交代的明明白白。 “毁灭因素·永生之兽?” 土包子槐诗目瞪口呆:“那是什么?” “这是目前没有公布的秘密名单中,由存续院所负责的部分……” 一旦开口,乔纳森就索性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机密,不过我曾经的老师沙赫也是一位创造主,专长领域就是生命起源,有一次我在老师那里见到了一条非常奇怪的生物公式……你不懂我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就是……” “别卖关子,别扯那些花里胡哨的。” 槐诗的大剑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打断了他的话唠冲动:“有事儿说事儿。” “好吧,那一条血压平衡的定律,但还没有应用在现境大秘仪上,具体的功效其实和如今应用的差不多,但奇怪的是……格式和其他的扩展模块却和现有的一切完全不一样,好像是用来对另一种生物进行匹配的一样,太奇怪了。” “所以说,直接说事儿!” “好吧,那就是从永生之兽的身上所得到的研究成果。” 乔纳森气氛还没铺垫够,就被槐诗这个煞风景的货直接问出了剧透。 “永生之兽?” 槐诗咀嚼着这个名字,一头雾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在目前的研究中,唯一一个得到了永生的存在。” 乔纳森直白地说道:“根据仪器的分析和推测,祂的寿命还有九百四十万年甚至更久,我们没有办法再继续往上分析了。 总而言之,只要不出什么世界毁灭的乱子,祂就可以一直活着。并且在存续院的秘密部队发现祂之前,祂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四千年了。” 四千年? 姑且不提后面那堪称遥遥无期的寿命,只是四千年的跨度就足以令槐诗瞠目结舌。 常人的一生才多久? 哪怕是运气好寿命长的人,也不过一百多岁。 升华者能够活到三百岁四百岁,可哪怕是最厉害的天敌乃至曾经的神明,目前测定的寿命也不过是一千年而已。 一千年,这个数字是由乌鸦亲自保证的平均值。 不论如何绞尽脑汁的逃避,用长眠和沉睡去阻止衰老的到来,或者进行多么盛大的献祭和牺牲。 一千年之后,烟消云散。 不论什么样的存在到最后都是黄土一捧,不值一提。 可如今,竟然有人告诉槐诗,有个东西已经活了四千多年?而且还将继续活下去,一直到九百四十万年之后,还能继续活? 槐诗不可置信。 “这么牛逼的东西,你们是怎么找到祂的?” “不是我们找得祂。” 乔纳森苦笑:“是有一天,祂主动出现在了存续院的总部前面,找到了我们。” “图什么?”槐诗愕然:“自投罗网?” “差不多。” 乔纳森挠了挠脸,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祂愿意配合存续院的一切研究,将自己的一切都无偿赠与天文会,甚至可以给予更多。” 面对天文会的谈判者,被认定为足以毁灭世界的要素之一,那个永生的存在说出了自己唯一一个要求。 祂说: “——彻底的将我毁灭,杀死,一个细胞都不留的泯灭与这个世界上。” 槐诗沉默。 脑中忽然响起曾经乌鸦对自己说过的话:在漫长的时光里,哪怕是神灵都会无聊到想要自杀,何况凡人呢? 这个世界的庞大和瑰丽是相较常人而言的。 无穷的奥秘和无穷的探知是相对有限的生命去存在的…… 对于有些存在而言,过于漫长的生命,无异于囚笼。 而死亡,不过是一个永恒的归宿。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竟然觉得,祂这个要求并不奇怪,甚至……令人怜悯。 “你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乔纳森问。 “为什么要惊讶?想要自杀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一个毁灭要素。”槐诗摇头:“倒不如说,祂只不过活得长了一点,会被认为是毁灭要素才奇怪吧?” “你还是太年轻了……” 乔纳森摇头叹息。 年轻到不懂得对于某些人而言,永生的吸引力有多么可怕。 在这一点上,在现境不论是什么样的政客、财阀、升华者乃至创造主,都不得不对天文会奉上敬意。 纵然不复往日荣华,具有着诸多弊病、缺点乃至某种程度上直接干涉了现境的运转。 但天文会依旧恪守着职责。 不论是被视为日渐昏庸和衰败的统辖局也好,被当做昏聩保守阻挠技术发展的存续院也好,乃至暗中垄断现境技术标准的技术部等等机构…… 纵然如此,他们依旧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而且没有人能够比他们做的更好。 有关永生之兽的真正核心研究,全部都完美地封锁在了存续院的总部之中,没有过一丝一毫乃至任何一丁点的外流和泄露。 时至今日,现境依旧完美地将所有毁灭要素隔绝在外,人世得以正常运转,天文会功不可没。 “也就是说……” 等槐诗反应过来之后,终于理解了状况:“这个魔女之夜研究的其实是牧场主和永生之兽两个毁灭要素,而你早知道,而且根本没有告诉我?” 狼兽目露凶光。 “等等!这都是猜测和分析好么!根本不能确定!”乔纳森狼狈地抬起爪子:“这只是群组里的一些讨论结果而已,目前没有任何证据直接地表明这里和牧场主和永生之兽有关……” 槐诗咧嘴,露出满口的尖牙,低头端详着他:“等有了证据之后,你会不会觉得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是觉得他太年轻还是太嫩啊? 他恐怖片云了那么多,哪里还能不知道,等他妈倒霉蛋发现自己买的房子里真的有鬼的时候,想跑都跑不了了。 怎么还真有头铁的沙雕明知山有鬼,偏向鬼山行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 乔纳森犟着脖子,竟然敢顶嘴了:“你不懂!”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 槐诗大怒,瞪着他的眼睛:“你他妈来这里是让你闻道的?来这里是让你送傅依出去的,结果你他妈摸鱼就算了,还想要闻道……我放个屁给你闻好不好啊!” 这王八蛋卖自己就算了,竟然想要连傅依都一起卖了。 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听着,槐诗,我理解你很生气。”乔纳森也怂了,举起爪子投降,解释道:“但你要相信天文会啊,这个系统的安全性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咳咳,至少这种学者专用版是没问题的,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可以第一时间将傅依送出去,我保证!” “你们系统能保证个屁!”槐诗歪头啐了口炽热的吐沫:“真安全,那就不应该把她送进来!” 说着,他抬起大剑,直接指着乔纳森。 “其他的事儿我们剩下再说。”他肃声说:“现在,立刻,马上,把傅依送出去!傅依,出来,让……傅依?傅依!” 一分钟后,槐诗愕然地低头,瞪大了眼睛,端详着脖子里空空荡荡的铃铛。 妈耶,坏菜了! 他的好兄弟去哪儿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保证 寂静的神殿里,槐诗两只爪子举起铃铛,打开盖子,睁大眼睛往里面看。 空空荡荡。 傅依? 傅依呢? 那么大一只鼬刚刚还在这里面呢,怎么就不见了? 槐诗疑惑地端着铃铛看了半天,然后一寸寸地把神殿全部摸了一遍之后,忽然回头,看向乔纳森: “你有什么头绪么?” 乔纳森愣了一下,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然后,他就看到,槐诗的尾巴一抬,大剑竖起来,对准他的脸劈下。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不要留头了!” 崩! 大剑斩在了空地上,乔纳森竟然像是一个泡影一样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剑尖处那个被念动力捆成一团,嘴里塞满了剩余铁料的晶石地蜥,正在奋力挣扎。 发现槐诗察觉到了自己,双眼就涌出眼泪来,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让槐诗赶快救救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竟然就被捆起来了,留在原地的只不过是一个幻象。 槐诗沉默片刻,无奈地摇头:“傅依,玩够了吗?” 倘若不是自己一怒之下劈了乔纳森一剑的话,这一次恐怕就真的被她蒙混过去趁机溜走了吧? 于是,原本空空荡荡的铃铛里,一只虚幻到宛如雾气凝结成的白鼬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把头缩了回去了。 “不是这个。”槐诗撇嘴:“换一个真的出来。” 槐诗鼻子前面传来泡影破裂的声音,蹲坐在那里的白鼬捂着眼睛,从爪子缝里看着槐诗。 这应该是真的了吧? 大概。 槐诗也猜不到了,反正他也分不出来,只是靠着对傅依的了解诈了她一下而以。 “刚刚那个是什么?”他问。 “三次蜕变之后的获得的能力。” 傅依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存在感越发稀薄的身体,那已经不是原本半透明的程度了,真得像是雾气勾勒成的模糊轮廓一样。 就连重量都已经接近与无。 “真实幻象,可以制作出一个和本体没什么区别,还可以说话和攻击的幻象,但基本上没什么用,一戳就破,骗骗人的程度而已。” 傅依老老实实地交代,然后试探性地问:“生气了吗?” “没有。” “真的?” “真的。”槐诗叹息了一声:“我还能打你一顿么?” 他抬起爪子,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差距。 别说打了,拍一下感觉傅依就凉了。 这么多年好兄弟,他难道还能因为傅依骗了自己就怎么样么? “真不愿意出去?” 他长叹一声,端详着傅依就好像端详着一个跟家里闹了矛盾之后借住在自己家的朋友,虽然不会赶她走,但却也不希望她依旧保持这个离家出走的样子。 但真要劝的话又能怎么劝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自己连老傅抓人都管不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况且,经历了连番打击之后,槐诗已经没有膨胀到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自己都能解决了。 “不是还没事儿么?”傅依跳起来,拍了拍他的鼻梁:“有了事儿我第一个跑怎么样?保证不管你的死活。况且,没了我来开挂,你可怎么办啊?难道靠他么?” 说着,她指了指被自己困住的乔纳森。 乔纳森呜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奋力挣扎,到现在还没有人管他。 恩,怎么看都像是靠不住的样子。 果然关键时候还要靠自己家兄弟。 “能保证么?” 槐诗认真地问,“想要玩游戏的话,我家所有游戏都可以给你,但这里真得不是什么秋游的好地方,更何况秋天都要结束了呢?如果有了什么危险,或者下一次我要求你退出的时候,你能够保证绝对遵从我的要求么?” “我保证。” 傅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两只小爪子指天画地的发誓:“放心老铁,我还没到中二到因为一点小别扭就让我爹我妈少个女儿的程度呢。” 一狗一鼬认真地击掌。 槐诗点头,尾巴挑起了被捆成一团的乔纳森,送出门外,给他解开了束缚。 “事情一码归一码,你之前的隐瞒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槐诗瞪着他的脸:“但我不希望这种隐瞒再出现第二次,否则的话,出去之后你不想一个专业厨魔、灾厄乐师以及一个统辖局的正式武官上门找你讲道理,对吧?” 乔纳森点头如捣蒜。 遭到这对雌雄双煞可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当求知欲被槐诗的恐吓所吓退之后,一丝后怕也终于从心头浮现——万一傅依真的因为他的疏忽出现了什么意外的话,不说自己老师那里交代不过去,创造主尼芬海姆那里恐怕也会狠狠记他一笔。 两个创造主给自己穿小鞋儿,还有一个磨刀霍霍的武官……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如今槐诗肯网开一面,既往不究,甚至还让他留下来继续研究神骸接下来的变化,他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屁话要讲。 大家都已经是立派且成熟的社会人啦,人家给个台阶,自己还不接着,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至于学者的尊严……呵呵,那是什么? 随着石门关上,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去研究神骸的变化和运转。 深渊生物里少见的共生生态可是没这么好遇到的,而且还涉及到大群之主,足够作为一个课题。 在路上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打开了地图瞄了一眼,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可能是自己用眼过度眼花了吧? 他关上了地图,心思全都投入到接下来对神骸的观测中。 没有人发现,地图上,傅依的名字……已经彻底消失了。 就算发现也不需要在意。 都是小事儿,对不对? 小事儿! 于是,乔纳森哼着歌儿,消失在了夜色里。 …… …… “开拓组的植物学家将报告汇总发过来了么?” “正在收尾,遇到了同时具有部分植物、生物和矿物特性的新品种,正在归类,金属学者已经提交了新的冶金报告和地矿开拓分析。” “矿脉勘探啊,如果乔纳森在的话,这事儿交给他来就轻松了……能联系到么?” “昨天联系到了,据说跑到地面上去了,创造主特批的权限,可能另有什么任务吧?狗屎运的家伙,切。” “我说你们能别吵架了么?任务期间,大家就不能稍微省事儿点?” “吓!就算我死了,连骨头都腐烂在泥土里,我也要用腐朽的声带大声的喊出来——地质学不算科学!” “妈的,老子社会心理学还没说什么呢,你给我住口!” “好了,都别吵了!都这么闲么?鼠人和地精的社会形态研究分析呢?这两天已经有好几起摩擦了,难道都靠我去洗脑么?你们就不能赶快把新的社会结构给我做出来?” “我加快,我加快……” “还有,外燃机都已经就位这么久了,新的内燃机还没有列装?” “你去问植物组和矿物组,定律和原理我已经搞定了,设计出了八九版了,新燃料的利用率和金属疲劳问题还没解决,这不怪我吧?要我说,干脆一步到位,先搞定了地热发电组,岩浆这么多,不用白不用。” “技术积累,技术积累懂么!你图省事儿把这一步跨过去,后面还得掉过头来重新补课,短板留着就是祸患,你们这批工业狗可给我省省吧。”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这王八蛋在琢磨多铆蒸刚?蒸汽动力他妈的就应该被淘汰多少年了,你们这帮遗老遗少怎么就不能接受一下现实?” “住口,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信仰。” “狗屁的信仰,前天我还看到你在白费功夫,搞什么超大型决战用机器人初号机的设计图呢!” “你……不要空口白话污蔑人,我、我搞机器人怎么了?信仰的事儿怎么就叫白费功夫了?” 在哄笑和吵闹声里,会议室里顿时充满了一片被迫害的欢乐氛围。 然后一群学者又开始为新的问题继续争吵起来。 此处诚然已经是距离地表数十公里的世界,非地表生物能够想象的诡异魔境,可如今,这一片黑暗的世界早已经被炽热的灯光照亮。 在无数钢铁轰鸣的声音里,数十道钢铁大柱冲天而起,宛如灯塔那样,不分昼夜的洒落光明,照亮了一切。 还有从顶穹上悬挂下来的条幅。 以地精语和鼠人语双重标注。 【开开心心上工平平安安回家】、【处处注意安全全家如意团员】、【施工地段禁止飙车】、【多生孩子多种树】…… 惹眼的猩红字迹几乎标注了每一处醒目的地方,而无不处在的轰鸣声则在巨大的工地之上回荡着。 随着熔岩之河的流淌,无数钢炉中的金属溶液动荡,带着炽热的光芒流过了沟渠,经历冷却、锻打和处理之后,自流水线变成了一个个零件,在一辆辆大车的运输之下奔赴向四方。 触目所及的一切,已经尽数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和生产基地。 在数十名学者通力合作(?)之下,愚昧的地精、鼠人乃至其他地底世界的生物族群以及探索者们进化出的族群都已经被糅合成了一个新的族群和集体,在种种意识操作和修正的力量之下为一个目标而奋斗。 “话说回来。”就在昂长的工作之中,一个狗头人学者忽然抬头问:“我们搞这个地方,都没起个名字啊。” “emmmm……” 红色的狐狸提议道,“就叫永恒泰坦帝国怎么样?” 就像是其他地方一样,总有杠精跳出来,立马有人问:“永恒在哪里?泰坦在哪里?皇帝在哪里?” “我觉得不错。”另一个主持大局的学者点头,“总比神圣罗马帝国强得多。” “我也觉得好,就这么定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无视了杠精的意见,十分钟后,巨大的金属牌从城市的雏形之上缓缓升起。 ——地底世界·永恒泰坦帝国! 第三百四十八章 谈判 第二天的时候,起风了。 等槐诗推开神殿的石门时候,才听见屋外那凄厉的风声并非幻觉。 好像飓风过境一样的轰鸣,可实际上却并没有暴风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只能看到一缕缕灰黑色的风穿刺在空气中,随意地席卷着,千丝万缕,在天地之间扩散。 好像滴入水缸中不肯扩散的墨水那样。 当那一缕缕灰黑色的风落在槐诗的甲壳上时,才能感觉到刺入骨髓中的阴冷和刀斧碰撞一般的尖锐声音。 火花飞迸。 淀潮。 和天文会内部资料上写的一模一样,同焚风、灰雨、无明火等等异象并列于地狱气象之中。 这里毫无疑问,深度已经大大加深了。 甚至比原本预料的还要更快。 否则不至于形成这种由于深渊沉淀密度过大而导致的天象。 而等槐诗登上城墙的时候,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城墙之下的裂谷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满了猩红的花。 无数的宛如爬虫一样的荆棘蠕动着,自泥浆之中生长开来,缠绕在遗留的尸骸之上,狂躁地扰动,好像已经饥渴难耐。 而那些学名被称为深渊石蒜的花朵已经盛开的极艳,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扩散开来。 槐诗屏住了呼吸,后退了一点。 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一副不惧猛毒的身体了,没有山鬼圣痕,自然要距离这种强效迷幻剂越远越好。 得到槐诗的提醒之后,蜥蜴人的大灵们自然知晓危害,而其他不知道轻重好歹的巨兽,已经有跌入地缝之中的倒霉鬼。 没过多久,就被荆棘吸噬成了一具干瘪的尸骸。 无数扭曲面孔一样的墨绿色苔藓顺着泥浆生长着,已经缓缓地爬上了城墙地边缘。槐诗朝着前面啐了一口,便听见铁浆中哀鸣的声音响起。 苔藓如活物一样收缩了下去。 再不靠前。 “搞什么啊。” 槐诗环顾着四周惨烈的景象,忍不住狗眼瞪大。 一夜之间,整个魔女之夜的深度已经正式跌入了表层地狱的均值,也就是【深度一】的程度。 此处依然不再是寻常现境生物能够生存的领域。 而是更加诡异和凶险的折磨之地。 看这样子,今天的斗争恐怕会比原本更加的惨烈。 至少槐诗找不出几个能完好无损地在下面闲逛的巨兽来。跟开了毒圈似的,一入场就扣血,这怎么打? 就在沉默之中,槐诗却听见风中传来的鬼祟脚步声。 就在城墙的塔楼之后,外侧看不到的阴影之中,有两个身影缓缓地走出。 一个是面目苍老身形佝偻的老者,面目带着野兽的痕迹,双耳长而尖,不知道究竟应该称作精灵还是什么驴人之类的生物。 还有另一个,则是帝企鹅双月。 “等等。” 察觉到其他巨兽不善的视线,双月率先抬起了自己短小的双手:“我们是来谈判的!” “对不起,我们这里可没有和绑匪谈判的习惯。” 罔顾对面就连人质都没有,槐诗下意识地吸了半口气,就听见双月的嘴里宛如连珠炮一般地吐出了话语。 “等一下,至少先等我说完。你们这边有没有发现深度增长的速度有点快?还是说,乔纳森和安托万就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么?” 安托万同样也是天文会的学者,就是和槐诗至少混了个眼熟的巨鸟,背后长着一整颗大树,整个鸟看着都绿油油的,总让人觉得分外可怜。 听到他这么说,乔纳森和安托万对视了一眼。 乔纳森冲着槐诗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概意思就是先等等,等他说完再喷他…… 虽然不情愿,但槐诗还是慢悠悠地憋住了这口气,只有一缕炽热的金属火花从嘴角的牙缝里迸出来,高温炽热。 “你想说什么?”巨鸟安托万开口问道。 “我们的进度落后了。” 双月直截了当地说:“我计算过,按照如今永世之战的节奏和我们蜕变的进度,是不论如何都比不上这个深度增长的速度的。 一步慢,就是步步慢。如果我们没有在这之前就进化到能够在地狱里生存的程度,那么后面的灾难到来时只会越来越难熬…… 不要急着反驳,我已经将所有的论证和数据全部上传到论坛的群组里去了,所有人都能够察看。 你们可以自行验证我的话有没有错。” 他后退了一步,抬起了两只短小的翅膀,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等待着两人的回复。 学者的事情就不是槐诗能够操心的了,就在他们翻看双月的论文时,他就干脆坐下来等结果。 然后,他就看到乔纳森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明显,双月所说的话有其道理。 状况已经严重到超出他们控制范围的程度了。 更何况,此处的深渊化已经是有目共睹。 深度的加深看样子只会越来越快,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鬼地方。 但不论如何,那都不是什么养育生灵的乐土,反而是恶灵们的地狱才对。 眼看着乔纳森和安托万的验算结束,对自己的观测数据有过认证之后,双月才再次张口发出声音。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按照原本大灵的数量,我们这里起码能够有五个探索者进阶到足够使用神骸的程度。 可现在被昨天的鲸鱼袭击之后,一下子起码被吞掉四十个探索者,人数就从5.4跌到了3.7。” 换而言之,狼多肉少。 就算是养蛊都要有原料呢。 如今人数越来越少,PVP到最后,能够吃到鸡的人也变少了。 原本绰绰有余的数量在经过了末日之鲸一次随意的袭击之后,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缺口,而偏偏环境却恶化的越来越快。 寒冬似乎比预想之中的更加漫长。 蜥蜴人的大灵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槐诗率先挑头问道: “你们来谈判,想要谈什么?” “时间紧迫,不如大家干脆一点。”双月提议道:“我们两边联合,集中火力,加快速度,先灭掉那个狗头人的国家……如今他们残存的大灵最少,只剩下了十四个。所有的人头可以全都让给你们,我们只要神骸。” 槐诗忍不住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你在想屁吃。” “人头和神骸都对半也行,具体的分配方案都随你们,但不论怎么分配,我方所得不能少于五成。” 双月一开口就把底线划得很直白:“如果不能双赢,那两败俱伤对我们而言也是有利的,请你们也考虑清楚。” “说这么多,到时候还不是各凭本事。” 槐诗随口往城头下吐了一口铁浆,冷笑:“你想要联合没问题,但谁知道你们不会当二五仔?” 归根结底,还是信任问题。 但有问题是好事儿,毕竟问题总是能解决的。 就怕没得谈。 很明显,敢找上门他们就有一定的把握。 双月向身后看了一眼,他身后佝偻的老者就从袖子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卷帛书,一个盒子。 “这是我方古灵修道院院长所发的契约和诚意。”双月后退了一步,表示道:“我们修道会的代表要面见你们的国王。” “做梦!” 大祭司终于忍不住了,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容忍汝等这帮异端呼吸国都中神圣的空气就已经是莫大的亵渎了!尔等怎敢……” 可不等它说完,城墙上的地板中,裂缝崩开,自砖石下的泥土中,竟然生长出了一朵血肉之花。 狰狞的血肉之花猛然打开,蠕动,吞掉了老者手里的盒子,迅速合拢,缩回了地里。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很快,一个沙哑又熟悉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我答应了。” 正是国王的声音。 如此干脆,完全出乎槐诗的预料。这种同盟按照槐诗印象里,起码大家要开会讨论半个月才能有个初步结果的吧? 结果事急从权也从的太快了点,让槐诗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在无名之主和贵方神明的见证之下,我们两方暂熄兵戈,共御外敌。期望在这末日的熔炉之中能够延续这纤细的命脉和信仰。” 双月身旁的老者踏前一步,如是说道,从脖子下面抽出了项链,那是一截古怪而诡异的圣徽。 蜥蜴人的大祭司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旌旗。 双方映照。 瞬间,莫名的领悟从蜥蜴人的大灵心中涌现,仿佛能够辨识敌我了那样,能够区分出同盟的盟友与其他巨兽的差别,哪怕很多都未曾谋面。 只不过,这一份领悟却没有丝毫的强制力。 也就是说,全凭自觉。 “我奉劝各位最好别想着背刺,划不来。” 双月瞄了他们一眼,着重看了一眼槐诗:“在我们之中,唯独只有寥寥几个能够不抱团而单独生存下来的,可一旦盟约被撕毁,对绝大多数而言,都无异于踏上绝路了。 诸位之中不是天文会的学者就是被邀请来的探索者,经验丰富不必多说,是非轻重相信各位心中明白。”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就变得古怪又无奈起来。 “要知道,这世道懂得结盟的人,可不止是我们两家……” 话音未落,彼方的城墙之上,便响起无数巨兽嘶鸣的声音。 血光腾空而起,降临在数十名大灵之上。来自神骸的恩赐和加持毫不吝啬的如雨露一般洒落。 瞬息间,蜕变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进化在瞬间结束。 而在不惜血本的奉养之下,齐齐经历了又一次蜕变之后的巨兽们,望向了槐诗他们所在的方向。 充满对血腥的渴望。 战争再度开始。 第三百四十九章 香烛已燃起 毫无疑问,就在双月他们所代表的古灵修道院前来同蜥蜴人结盟的时候,狗头人和绿侏儒也联合在了一起。 已经在残酷现实的催逼之下烧红了的眼珠子彼此相顾,全然再无任何犹豫,满溢狰狞。 随着为首的巨象嘶鸣,无数地狱石蒜的花瓣飞溅而起,飘飞在深渊沉淀的风中,巨兽们集结为浩荡的兽群,向着他们冲击而来。 战争开始了。 无需任何语言的鼓舞和引导,所有的巨兽们都已经投向了战场上,不顾嗜血的荆棘和毒雾,投入厮杀之中。 而就在槐诗热身完毕,准备跃下城墙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来自国王的低语。 “你要留下来。” 虚无的沙哑声音回荡在耳边,令槐诗一愣,旋即听见了他的话语:“带着你的同伴,到我的宫殿里来。” “你们,另有重任在身。” 槐诗犹豫了片刻,忽然抬起爪子,按住了乔纳森的尾巴尖,把正准备投入战场的晶石地蜥拽了一个踉跄。 “跟我来。” 槐诗冲着他使了个眼色,缓缓后退,自祭祀们的引导中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战场,直奔宫城。 颓败的皇宫之中,大殿的石门已经开启。 那些遍布尘埃的垂帘早已经被扯去,国王的御座和神圣的祭坛就此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可和往昔不同,除了国王之外,再无任何人胆敢停留在大殿之中了。 无数猩红的血肉之花已经从石缝之中生长而出,那些裂开成片的血肉不断地蠕动着,彼此纠缠,遍布了每一个缝隙。 看得久了,就好像有无数隐约的面孔从其中浮现、重叠、融合,在稍纵即逝中焕发哀鸣。 那些幻觉一般的哀鸣声重叠在一处,就变成了庄严而狰狞的圣歌。 在数座庞大铜炉之中,圣油旺盛地燃烧着,来自神明的鲜血在烈火中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至上的威权被如此简单粗暴地激发了出来,死死地压制着来自深渊的畸形变异,令佝偻消瘦的国王还能够维持勉强的人形。 但也只不过……是人形而已了。 随着圣油焚烧,香烛燃起,仿佛回返青春那样,国王的意识自老朽昏聩中挣脱,面目就变得端庄而威严。 不过长袍之下的肢体,却无时不刻地在蠕动着,迸发此起彼伏的激烈异变,早已经被那无孔不入的侵蚀拖入了深渊之中。 只差一线。 在它身后,祭坛之上,往昔干瘪而丑陋的神骸也变得光鲜亮丽了起来。 仿佛由琉璃所雕琢而出的艺术品那样。 一丝丝猩红的血丝在其中游走着,交织为变幻不定的眼瞳,随意地扫视着四周,那眼神是近乎永恒的冷淡与漠然。 宛如神明复生。 但确实是复生了没错,或多或少,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怖兽性在静静地运转着,俯瞰着这即将破灭的一切。 “总觉得你在搞什么幺蛾子。” 槐诗在殿外停下脚步,端详着国王的面孔:“是我的错觉么?” “或许呢?但这并不是你的问题,对吗?” 御座之上,国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抽搐畸形的手指缠绕在膝边的权杖之上,时不时如同什么深海生物的触手一般地蠕动着。 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不是我自夸,在你们这旮旯,我大概能算得上最能打的几个吧?”槐诗的爪子抠着牙缝:“这么紧要的关头,把我从战场上调回来,难道是想让我夸你两句?” “汝等另有使命,只需安心等待便好……倘若我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不会买账吧?” 国王端详着槐诗的样子,平静地说:“简而言之,我需要你们保护我……保护这个国家,正如你们所见的这样。” “大内侍卫的活儿会不会太清闲了?”槐诗问:“我怕我干不来。” “不用着急,很快,这里会比外面还要忙碌的。” 国王的视线掠过了他们,投向了宫门之外那死寂的城市,自己最后的一片国土,轻声呢喃:“很快,这一切都将沉浸在破灭之中……” 轰! 伴随着国王的低语,轰鸣的巨响骤然从沉寂的王都之中迸发,庞大的缝隙不断地从大地之上展露,吞没了一处处高耸重叠在一起的建筑,无数坍塌的巨响不断的被掀起。 而就在一处处骤然崩裂的缝隙之中,狰狞的巨兽从其中浮现,只是出现的瞬间,就在这凡物众多的城池中造成了一片惨烈的死伤。 那些颂唱声、呻吟声乃至绝望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一片死寂里只有巨兽们咆哮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袭击瞬间就令王城重创。 紧接着,在城墙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随着一只硕大无匹的臃肿巨牛发起的冲击,在众多巨兽的掩护之下,巨牛带着风声撞击在了一层层厚重的闸门之上。 城墙一震,却分毫无损。 可紧接着,恐怖的火光便从巨牛骤然膨胀的身体里迸发。在学者们的改造之下,它所有的脂肪都已经转化为比硝酸甘油的性质更加激烈数万倍的生体炸药。 此刻随着巨牛的自爆,蜥蜴人国度的最后防御轰然坍塌。 战线崩溃。 当察觉到身后有人偷家的时候,所有巨兽都奋不顾身的回返而来,和冲入王都中的敌人厮杀在同一处。 槐诗目瞪口呆。 错愕回首。 完全,不可置信。 “你早就预料到的?” 国王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凝视着古灵修道院送来的帛书。 与其说是结盟的书信,倒不如说是未曾见过的祈请和恳求。 早在这之前,除了蜥蜴人和古灵修道院之外,剩余的三方便已经在有心人的串联之下结成了同盟。 作为其中最大的诱因,某只依然一脸茫然的哈士奇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存在给了其他人究竟多大的危机感。 首当其冲作为联盟之敌的,便是蜥蜴人最后的城邦。 三家合力,要将这个BUG连带着这一方敌人彻底的铲除,紧接着,便轮到势单力薄的古灵修道院了。 再无任何选择的古灵修道院选择了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了蜥蜴人,换取短暂的同盟。 否则等蜥蜴人覆灭之后,自己的下场简直可以说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可就算结成了同盟,二对三,胜负依旧悬殊。 只期望能够在鱼死网破之前做出最后的抵抗,哪怕是同归于尽。 在末日的催逼之下,纵然是如此疯狂的决策仿佛也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此时此刻,传承了三个纪元的国度在轰鸣中焕发出最后的哀鸣。 无数蜥蜴人狼狈地逃窜在建筑之间,然后被毫无怜悯地践踏成泥,纵然是毁灭的余波依旧足以令蝼蚁们倾覆。 灭顶之灾。 看着远方城市中的惨烈景象,槐诗忍不住想要动身,却听见了国王冷漠的声音。 “不用去管。” 无数血肉之花中,畸变的国王漠然地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大灵们,那不是你们的使命。” 槐诗在原地回头,端详着那一张淡漠的面孔。 完全无法理解。 “那不都是你的臣民吗?”他低声问,“难道你不感觉到痛心么?” 哪怕是再疯狂的野心家都知道自己的权力究竟来自于何处吧? 不论是贤明的国主还是昏聩的暴君,成为统治者这种生物的瞬间,都应该本能地察觉到自己的王权所伫立的根基才对。 不论是为了维持自身的权利也好,还是作为同类所不忍的怜悯和悲愤也罢。 为何会有人做出这样的抉择? 远方传来了哭声,哀鸣,还有最后的祈祷。 国王却不屑一顾。 好像根本无从察觉一样。 只是冷淡。 俯瞰着一切,看着自己的臣民沉没在血和火之中。 最终,看向了槐诗,平静而冷漠地反问。 “难道我要痛哭流泪,捶胸顿足,然后在呕血立誓才可以么?”他平静地收回视线,“这个国家不需要那样的表演,这个世界也不需要……难道作为神明的使者,汝等大灵也不明白这样的道理么?”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问:“你该不会是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吧?” 国王没有说话。 槐诗也没有再问。 听到远方巨兽厮杀的嘶吼。 不断有倒地的轰鸣迸发,在厮杀之中战败的巨兽们倒在地上,可紧接着就被泥土中骤然生长而出的血肉之花覆盖,吞食,化作一堆堆枯骨。 那便是国王之手。 那是被自身的王座囚禁了漫长时光之后,已经和国土合二为一的肢体。国王和王国结合唯一,所形成的畸形怪物。 被所有人忽略甚至没有放在心上的畸形怪物。 不,应该说……如今这便是永世之战中最可怕的对手了吧? 那些肆虐的畸形血肉,蠕动的血肉之花甚至顺着破碎的城墙,冲入了地缝的战场之中,贪婪地饕餮着所接触的每一个活物,不论是荆棘也罢还是花朵,尽数化为了它的食量。 它的敌人打开了封锁着它的城墙,将它释放出了囚笼。 甚至没有等它找上门来,便已经自投罗网。 伴随着无数面孔隐约的哀鸣,庄严的圣歌声再度从天穹之下奏响,每一朵血肉之花中,都浮现了一张悲苦绝望的面目,向着天空凝望,血肉的裂片开合,虔诚吟诵,狰狞嘶吼,绝望悲鸣或者麻木的祈祷…… 它在生长。 王座之上,国王终于举起了自己的权杖,向着自己的国度。 于是,无数血光从天而降。 自从死亡和杀戮中汲取的力量被毫无保留地分赐了每一只蜥蜴人的大灵,那是在经过神骸的转化之后,剥离了一切畸变和深渊感染之后的进化之力。 瞬息间,他们迎来了再一次的蜕变。 首当其中的,便是槐诗。 和其他人相较浓郁了数十倍的力量灌入了他的躯壳,粗暴地催发着他的进化,令他仰天长啸。 吼声如雷。 第三百五十章 别怕,大家都是自己人! 那一份力量太过庞大了。 庞大到就连槐诗代表了极端物质的躯壳都难以承载而下。 起码有三分之一的进化之力在国王的偏爱之下贯入了他的身体之中,纵然槐诗将一部分力量塞给了傅依,依旧有一种自己快要爆炸的幻觉。 但所幸的是,他竟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习惯这种徘徊在自爆边缘的感觉了。 应该说是熟练才对。 毕竟早就有乌鸦那近乎揠苗助长的粗暴手段为他打好了底子,外加这一具从一开始就埋下了诸多庞大架构的怪兽之躯。 只是瞬息间,槐诗感觉到自己将要被分解了,融化为尘埃。可紧接着,眼前无数幻觉一般的弹窗迅速浮现。 【血压提升警告】 【体温提升警告】 【检测到基因诱导】 【热量储备提升至预设值,高速发育期开始】 【导入预设蜕变程式——】 【——第二幕·童年的终结】 那一瞬间,由天国的创造主海拉所创作而出‘故事集’,有关不败巨兽《贝希摩斯》故事,悄然进度了第二阶段。 一行略显稚嫩和紧张的字迹从命运之书中浮现,幻觉一般的吟诵声从槐诗的耳边响起,如此熟悉。 “从前的从前,有一只巨大的怪兽,它的名字叫做贝希摩斯。” 那个声音说:“它的身体好像山峦,庞大又恐怖,遮天蔽日;它的眼睛好像太阳,闪闪发光;它的骨头和鳞片是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不论是什么样的刀剑都无法划伤;它的双腿健壮又发达,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像风一样;当它怒吼的时候就会露出三排尖锐的牙齿,牙齿像是世界最锐利的武器;它的吐息是宛如太阳暴动时的日冕,能够融化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墙……” 就在隐约的话语之中,槐诗渐渐地陷入了昏沉,可紧接着,他便睁开眼睛,发出雷鸣一般的咆哮。 因为有电光自他的躯壳之上迸射而起。 原本就庞大的让人瞠目结舌的躯壳再度迎来了生长,更令人不可置信地便是自关节与鳞片之中所迸发出的炽热光芒。 雷电,雷电笼罩在他的躯壳之上,伴随着骨骼增殖、鳞片脱落又再度生长的尖锐巨响。 好像有万钧的铁锤从云端砸落,以这可怖的末世为熔炉,锻打着不灭的钢铁,每一次嘶鸣都带着自骨髓中迸发的痛苦,还有渐渐苏醒的血脉中所涌现的凶戾。 乔纳森瞬间跳了好几十米远,惊愕地凝望着槐诗的方向。 只是瞬间,自大地上一层层雷霆的灼烧痕迹之后,无数水汽升腾而起,而在低沉的脚步声中大地动荡。 宛如巨龙一般的庞然大物从烟雾之中走出。 自原本狼兽的形态中才超脱而出,此刻龙种的狰狞特征从他的身上浮现,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道凄厉的雷光便从他的身上跳起,鞭挞着空气、大地以及那些游离的尘埃。 为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带来痛楚! “去吧,大灵啊。” 王座之上,畸变的国王狂热地凝视着它的背影:“于今日,为吾等的永世之战将划下休止的音符……” “好啊。” 槐诗轻声呢喃,咧嘴,向着前方开启的大门,微微压低了身体。 下一瞬,雷鸣爆发。 伴随着席卷的气浪,巨兽已经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条笔直的雷光,鞭挞大地,印刻下一道漆黑的焦痕。 禹步爆发。 瞬间,跨越千百米,槐诗从天而降,扑入了战场之中。 迎着那些错愕的视线,槐诗张口,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间,游离着狂乱电光的金属突袭喷薄而出,汇聚为洪流的铁光夹杂着雷霆,席卷了整个长街。 所过之处,令万物破碎。 瞬间,十几只被波及的巨兽迸发了哀鸣,被那恐怖的吐息所覆盖,半身焦烂。 紧接着,死亡便随着槐诗的前进,突如其来。 长尾横扫,卷着大剑,随着大剑之上的雷光迸射,纵横劈斩,在大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斩痕。 不等那些巨兽死去,无数血肉之花就从裂痕中生长而出,展开,将垂死的巨兽吸食成一具具破碎的枯骨。 随着国王的恩赐从天而降,蜥蜴人的大灵们瞬间蜕变,原本崩溃的战线竟然再度弥合,甚至隐隐有占据上风的趋势。 可迎接他们的,是越发疯狂的进攻。 当倾尽所有力量突入了蜥蜴人国度之后,目睹了这一切的探索者就明白自己再无退路。 要么自厮杀中蜕变,越战越强,将这个国家彻底碾压成粉碎。 要么被疯狂的蜥蜴人们彻底吞食殆尽。 在舍弃了国民和国土之后,国王将所有的力量都赐予了己方大灵,将战场化作囚笼,奠定了近乎同归于尽一般的疯狂局势。 厮杀越演越烈。 而就在不断惊恐的咆哮中,半龙半狼的巨兽带着雷光,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源源不断地将死亡带给了自己的敌人。 时不时还有血光从天而降,笼罩在它的身上,不断的为槐诗补充体力,催发着巨兽再度进化。 往往只是一个照面,便已经损失惨重。 纯粹的冲击、吐息、锐爪的进攻,便彰显出了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在这近乎无穷尽的力量支援之下,槐诗在坐火箭一样地飞快进化和杀戮着。 国王孤掷一注的豪赌迎来了结果,槐诗没有让它失望,在连续两次蜕变之后,达到六次蜕变的槐诗俨然已经化身为了战场绞肉机。 “不能再让它这么下去了……”巨兽中的指挥者咆哮:“跟我来,把那个家伙干掉。” 庞大的飞鸟腾空而起,双翼展开,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便带着恐怖的严寒,将槐诗暂时冻结在了原地。 紧接着,十几只潜伏已久的巨兽飞扑而至,向着槐诗发出了自己最为猛烈凌厉的攻势。 不论是电光的突刺还是震动天地的音波咆哮,亦或者是纯粹的力量所发起的冲撞……瞬息间,槐诗就被恐怖的力量所淹没。 可紧接着,在沸腾的尘埃里,狂热的电光再度亮起。 巨兽的身影缓缓浮现。 半身焦黑,乃至在这集火攻击之下无数鳞片破碎的惨烈龙狼自其中缓缓地走出,向着他们勾起了嘴角狰狞地笑容。 “这就完事儿了?” 他端详着那一张张错愕的面孔,笑容越发狰狞: “没技能了吧?爷来啦!” 长尾横扫,遍布裂痕的巨大剑刃粗暴地向着最前方恐龙一样的巨兽斩出,上劈斩! 随着轰鸣巨响,那一只硕大的巨兽竟然被这已经毫无锋刃了的剑刃粗暴地从地上挑起,带着惨烈的伤口,鲜血如雨一般泼洒而出。 紧接着,槐诗张口,金属吐息狂暴地喷薄而出,恰如无坚不摧的利刃,裹挟着高温和雷电,横扫而过,腰斩! 槐诗疯狂摇头,浩荡的吐息席卷向四面八方,瞬息间将合围的巨兽们逼退,重创。 天空中的冰霜巨鸟高亢尖鸣着,奋力地扑打着翅膀,想要拉升高度。 可是已经晚了。 随着槐诗的跺脚,龙狼已经冲天而起,逆反着重力,强行将自己的高度拔升了数百米,恰恰与巨鸟平齐。 冲着那一张惊愕的鸟脸,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下一瞬,剑刃劈斩,暴戾地斩碎了它的双翼,长尾盘绕,死死地纠缠住了它的身体,拽着他,同自己一齐坠向大地。 接近百吨的恐怖体重踩在它的脊椎之上,窒息的风压扑面而来。 “暗黑地狱极乐落!” 伴随着槐诗愉快地呼喊声,大地扑面而来,迸发哀鸣,一道道裂缝扩散向四面八方。 而巨鸟,已然化作了一团肉泥。 在飞扬而起的尘埃中,飓风再度席卷,庞大的龙狼呼啸着飞奔而出,回头啐了一口,将大剑上的裂缝强行地补平了,然后抡起自己的宝贝,向着旁边隐身的本家砸下! 经过了数次破碎和重铸之后,大剑之上锋锐已经尽失,可是却变得越发狰狞,无数破碎的剑刃好像尖刺一样从大棒一般的剑身上凸起。 重达数吨的狼牙棒抽破了空气,随着雷鸣迸发电光,砸落。 隐身的巨狼一声哀鸣,头盖骨在最后的瞬间奏响了一个完美的音符,告以破碎。尸骸倒地,被血肉之花吞噬,再度一道红光降临在了他的身体之上,令他的体型又庞大了一分。 就好像……冲进了幼儿园里一样。 暴打小朋友! 当他终于自斗争中清醒过来,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没有敌人敢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察觉到了槐诗的视线,数十只巨兽齐齐地后退了一步。 那种第二节课下了之后跑到厕所里想要逃掉课间操,结果却在门里看到班主任的惊恐眼神,着实令他有些怀念了起来。 “别怕,进来的都是天文会成员,大家怎么说都是自己人。”槐诗闻言劝慰:“再怎么说都是同僚嘛,我不会做得太过分的……” 诚挚的表情,充满了可信度的低沉话语,还有那浓浓的同事情谊,不管如何,都令周围的敌人稍稍地松了口气。 然后,它们便看到了,伴随着温柔的话语,那一张狰狞的面孔上缓缓勾起的凶戾笑容。 如此愉快。 “所以,在你们死之前,我会尽量……” “——给你们一个痛快!” 第三百五十一章 胜者 槐诗说话算话。 说很痛快,果然就很痛快。 直接来讲,是又痛又快。 等他抡起自己的大宝剑V4.0——狼牙棒版从城头扫到城尾之后,在一片惨烈的淋漓鲜血之中,所有胆敢闯入城中的巨兽已经尽数完事儿了。 作为MVP,槐诗一条狗大概贡献了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输出,也就是说差不多有三十多只巨兽是被他拿着狼牙棒或者金属吐息给弄死的。 战斗结束。 他们赢了。 在失去了自己所保护的国家和国民之后,孤独的国王陛下得到了胜利,哪怕这一份胜利在槐诗看来毫无意义。 完全是,本末倒置! 当巨兽们再度汇聚在王宫之前的时候,便看到了敞开的大殿之中,宝座之上的国王陛下。 他好像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尊荣。 重返青春。 一重重畸变覆盖在了他的躯壳之上,竟然变得不可思议的协调了起来,好像负负得正那样。 哪怕是脸盲如槐诗,都觉得在蜥蜴人之中,国王的样子是属于那种俊秀而端庄的类型。 如今,最后的国王手握权杖,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英明神武。 似是意气风发那样,可却无法遮掩眼瞳之中的深重暮气与疲惫。 向着等待命令的巨兽们,畸变的肢体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权杖,指向坍塌的城墙,还有彼处防守空虚的诸个国度。 “反攻吧,为这凋亡的国家奉上最后的祭奠。”他轻声说,“大灵们啊,投入你们的战争里去吧,你们所欲求的一切都可以在那里得到。” 伴随着他的话语,最后的血光从他的权杖之上升腾而起,笼罩了巨兽们的躯壳之上,催化着他们的蜕变,令无数凶戾的气息冲天而起。 探索者们无言的离去了。 只留下了被畸变所吞噬的国王留在王座上,还有槐诗驻留在大殿里。 伫立在无数痛苦抽搐的血肉之花中间。 歪头端详着国王。 乔纳森在远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凝望着这一幕,兴奋地不断地记录着各种数据,见证终结的到来。 “为何要留下来呢,大灵啊。” 在一层层畸变中,国王艰难地支起了纤细的脖颈,扭曲的面孔端详着槐诗:“为何要执着地……来看我这一副不堪入目的丑态呢?” “虽然之前一直怀疑你包藏什么祸心,但你毕竟没有害过我,反而是我从你们这里得到了不少好处。” 槐诗抬起尖爪,将缠绕在手腕上的血肉之花扯碎,弹开,抬起眼眸看着他:“但做人也好,做狗也好,总要有始有终,对吧?” 国王没有说话,在渐渐响起的哀鸣声中,一张张痛苦的面孔从血肉之花中浮现了。 那是沉浸在深渊畸变之中的国民们,身染疫病和侵蚀的蜥蜴人……不论是苦行僧侣也好,大祭司也罢,几乎所有的蜥蜴人都已经被融入了此刻国王的躯壳之中。 畸变的肢体无从遮掩那无数魂灵的哀鸣,它们自永恒的黑暗和窒息中睁开眼瞳,流下血泪,仰望灰暗的天穹。 但依旧在狂热的祈祷着。 祈祷这无穷尽的磨难能够结束。 终结这永恒的痛苦。 在国王的身后,神骸之瞳无声破碎,最后的一丝血液融入了他的肢体之中,令他的畸变彻底跨过了禁忌的边缘,狂暴地抽取着无穷尽的深渊沉淀,向着深渊的更深处坠落。 “这就是你的计划?” 槐诗轻声叹息:“将自己和神骸彻底融合,变成怪物,将所有国民的意识封锁在自己的身体里?这样的话,便能够熬过末日的到来么?” “这便是……国王的……职责……不是吗?” 沙哑隐约的声音从渐渐异化的国王躯壳中响起,如此衰微:“这便是……我等……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为了生存,为了继续活下去,为了保护王国。 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倘若只是忍受苦痛的折磨,这一份代价简直堪称轻薄和廉价。 太划算了。 此刻,随着嘶哑的悲鸣,它终于真正的和自己的王国融为了一体! “这样只会拉着整个王国一起堕入深渊吧?” 槐诗怜悯地俯瞰着他丑陋的样子,缓缓摇头:“这不是有决心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它们的重量太沉重了,你拉不住。” 十几万被深渊感染的疫病患者,所具备的恐怖侵蚀力,在一瞬间就会将国王同化为深渊之中的怪物。 纵然依仗神骸,它也无从背负这一份恐怖的重量。 只会随着自己的王国一同坠入到地狱里去而已。 “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自肉瘤和杂乱的肢体中,国王仰起头,带着血泪,向着他艰难微笑:“至少……我等还能……存在……” “神明……神明的大能啊……你是如此的慈悲……” “未曾……将完全的灭绝赐予……” “倘若这是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原罪……那我……也会……甘之如饴……” 在无数子民的嘶吼和哀鸣里,国王的面孔渐渐融化,摊开双臂,被无数血肉之花缠绕,彻底的失去了自己的轮廓。 只留下无数张面孔上无数遍布利齿的狰狞口器,向着天空发出饥渴的鸣叫。 大地震荡。 王宫轰然破碎,自巨响之中,数十条巨大的触手从泥土中拔升而出,拉扯着国王臃肿累赘的躯壳,撑起了畸形的身体。 那是宛如蜘蛛一样遮天蔽日的恐怖阴影。 它沐浴在痛苦的火焰中,赤红的色彩覆盖了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就好像从深渊的子宫中分娩而出,诞生在这痛苦的世界之上。 国王的愿望实现了。 他的伟业成功了。 同时也可以称之为失败……它终于在深渊的侵蚀之下迷失了本性,沉浸在无穷尽的食欲和疯狂之中。 这种畸变的进化,根本谈不上生存,充其量不过是在末日之中苟延残喘而已。 甚至用不了多久,它恐怕就会自我崩溃,支离破碎,变成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者干脆彻底腐烂掉。 直到真正的凶恶之意识从那十几万灵魂的痛苦中蜕变而出,化作全新的存在。好像寄生在蝉身中的寄生虫那样,破壳而出…… 当那无数双饥渴的嘶鸣声冲天而起的时候,傅依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 “我们该走了吧?” “可以走,但没必要。” 槐诗摇头,忽然说:“你想不想知道我日常的工作究竟在做什么?” “嗯?”傅依不解。 “虽然我很想说是在保卫现境和平或者和邪恶势力作斗争,其实前一段日子我思考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归根结底,我只不过是在随着自己的性子为所欲为而已。” 槐诗叹了口气,“就算是偶尔做了一点好事儿,也不过是正好碰上了,并不值得多么大书特书或者被人所感谢。有的时候一不小心弄的乱七八糟,还要靠别人来给我收拾残局,狼狈的要命,一点都不好看。” 他停顿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但我不得不说,为所欲为真是太爽了。” 简直就好像玩成语接龙一样爽。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它的意思可以等同于自寻死路。 哪怕是槐诗自己有的时候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一如既往的头铁。 乌鸦说的其实没错,拥有力量之后,绝大多数人就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胡逼乱搞……槐诗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只不过是他所想要的东西比别人追求的更奢侈一些而已。 “所以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傅依叹息:“你不做人了?” “现在都变成狗了,还怎么做人?” 槐诗摇头:“只是提前通知你一声,有很大概率没办法继续带你上分了,你还记得怎么跟我保证过的,对吧?” 他后退了一步,踹了一脚沉醉在研究和记录中的晶石地蜥,示意他干活儿的时候到了。 “你该走了。”槐诗说,“搞不好的话,我很快也会退场。” “……” 傅依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从铃铛里钻出来,撇着嘴。 最后瞪了槐诗一眼,转身走进了乔纳森打开的光门里。 短暂的寂静中,槐诗皱眉:“傅依,不要闹!” 无人回应。 “她真的走了?”槐诗问。 乔纳森点头如捣蒜。 在通过天文会的记录确定傅依已经退场之后,槐诗才松了口气,甩甩尾巴示意这货躲得远一些。 最终,看向了面前嘶鸣着准备离去的怪物。 “喂!” 相比起来,高度只能到达那个怪物第一节腿关节的槐诗抬头,发出声音:“要不要打一架?” 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感,槐诗张嘴,往国王的鞋子上啐了一口。 如果它还有鞋子的话。 总之,效果拔群,随着灼热铁浆的翻滚,那一只宛如蜘蛛的血肉怪物愤怒嘶吼,猛然抬起节肢丛生的一条巨腿,向着槐诗践踏而下。 在轰鸣声中,气浪迸发,席卷向四面八方。 在飞扬的尘埃中,渐渐显露出轮廓的龙狼咧嘴。 “我就当你同意咯……”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人剑合一 “我就当你同意咯……” 伴随着槐诗的话语,舞动的尘埃骤然一震,被雷光所撕裂。 在龙狼的咆哮之中,迎着那硕大无比的怪物,槐诗狂奔而出。所过之处,电光如刀,在遍布节肢的粗壮腿干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灼痕。 迅捷如电光。 瞬息间,跨越了数百米之后,槐诗腾空而起,冲着那十六根粗壮肢体支撑起来的蠕动血肉张口。 炽热的金属闪光喷薄而出。 紧接着,槐诗就看到蠕动的血肉骤然向着两侧分开,一只变化不定如手一般的肢体从其中生长而出,猛然展开了指尖的璞膜,顶着槐诗的金属吐息,向着他的面孔破空而至。 掌掴! 焚成灰烬的手掌如柱一般砸在了槐诗的身上。 它倒飞而出。 好像一脚被人踢飞起来的野狗一样,在空中狼狈地回旋,落地,紧接着感受到风声呼啸,向前狂奔。 在他的身后,不断地有一条条粗壮的肢体夯击而下,令分崩离析的城池越发破碎。 轰鸣中,地动山摇。 槐诗吓得舌头都甩了出来。 一般来说,不是这种体型越大的生物速度就越是缓慢么,为什么国王变成怪物之后,速度反而快得不可思议。 他总算明白了一点:哪怕看上去只是一颗蠕动的烂肉团子,可它却能根本不讲道理地抽取其他部分的血肉,随时生长出新的肢体。 相当于随时可以调换一切器官的位置一样。 哪怕针对死角进行进攻,下一瞬间,死角也会变成正面。 岂止三百六十度,就连上面和下面都毫无空隙和弱点! 更可怕的是,它好像还在不断地进化中。 在受到了雷光的焚烧之后,它的身体就迅速地震动起来,恐怖的高热散发,令高压水泵一般的炽热水蒸气它的身上喷射而出,紧接着,它的体型骤然缩小了三分之一。 可更难搞的是,它的肢体的表层竟然迅速硬化、干结,变成了一片又一片绝缘隔热瓦一般的几丁质结构。 披甲大蜘蛛!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接着便看到大蜘蛛嘶鸣着向自己狂奔而来,庞大的阴影笼罩了还残留着二哈轮廓的楞脸,锋锐如刀的肢足向着它的面孔疯狂地践踏而下。 速度飞快。 连压枪都不带的,一秒钟108发都不止! 无数纵横交错的凌厉裂口从大地之上浮现,残垣断壁在刀足的劈斩之下干脆利落地变成了两半、四半、八半乃至更多飞迸的碎片。 仓促之中,槐诗被斩中了一计,发现自己背后的厚重鳞片上竟然都浮现出一道白斑,隐隐刀割的痕迹烙印其上。 槐诗不存在的寒毛耸立,尾巴都吓得竖了起来,玩命的狂奔,险而又险地躲避了刀足的劈斩,然后……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我也有防御的啊。 我都变成狗了,而且还是装甲防弹少年狗,它一刀又砍不死我,怕个屁啊。 正面刚,不用怂! 反正我是超能力者! 差点都忘记还有圈禁之手的外挂能用呢…… 槐诗回头hetui了一声,把鳞片上又糊了一层铁浆之后,猛然掉头,向着被深渊侵蚀的国王蜘蛛再度冲击而上。 “恶狼前进,凤凰奔月!” 他狂奔而起,硬顶着刀足的劈斩,破空跳起,将尖锐的双脚对准了国王蜘蛛的腹部,好像炮弹一般飞出。 ——南斗龙狼大炮拳! 轰! 巨响之中,头铁龙狼正面击溃了一层层的劈斩,正面撞在了国王蜘蛛的脸上,恩,如果它还有脸这种东西的话——反正槐诗就专门挑了一个眼睛和面孔比较多的地方冲的。 如今砸中之后,槐诗就感觉到砸破了一层甲壳之后,自己装在了一层橡胶墙上,冲击的力量被完全化解,紧接着,倒飞而出。 干,竟然还有缓冲层? 他只看到血浆飞迸,又迅速的凝结。 虽然没有将它重创,但依旧效果拔群。 国王蜘蛛竟然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没有撑起自己的身体来。 槐诗也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脑震荡了。 随着国王蜘蛛的嘶吼,它的一截刀足骤然从轻灵锋锐变得沉重而粗壮了起来,看上去好像一把门板大剑一样,抓住了这致命的空隙,朝着槐诗的脑壳劈下。 死亡预感爆发。 槐诗不假思索,尾巴挑起了身后的剑刃,抬起,挡在面前。 然后,就再度倒飞而出。 狼狈落地的时候,就看到了尾巴上挂着的大剑已经浮现一层层裂缝。 随着尾巴的松开,大剑坠落在了石头上,这一把无主之剑便干脆利落地从正中碎成了两段。 看得槐诗一阵心痛。 虽然这两天他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勤快的维护,但总还是时不时的给它接上一段,如今下面彻底没有了,真是可惜…… “吃我骡子踢腿!” 在恼怒之下,槐诗四足一踏,猛然飞空而起,在空中像是螺旋穿甲狗一样回旋了七千二百度之后,后脚猛然冲着巨大蜘蛛踢出。 电光毒狗钻! 一道惨烈的缝隙迸发开来,不等国王蜘蛛还击,槐诗就接力再度飞上天空,猛然蜷起了四条腿,缩成一团,乍一看好像是一个遍布尖刺的轮胎一样,缠绕着电光,疯狂旋转起来。 紧接着,圈禁之手的铁光从其中爆发! 槐诗突发奇想,竟然将愤怒之斧的力量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如今他的身体有百分之四十以上都是合金了,此刻在骤然的剧痛过后,他浑身尖锐的鳞甲都浮现了躁动的红光。 宛如火焰升腾而起。 凶戾的武器自他的身体之上苏醒。 在这一瞬间,狗就是斧,斧就是狗——就连槐诗都佩服自己怎么能整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活儿,但能用就行了,管它呢! 随着槐诗的咆哮,疯狂旋转的龙狼从天而降。 “——无敌风火轮!!!” 在疯狂的回旋之中,愤怒之斧一斩而过,然后再斩,三斩,四斩,五斩,六七八九十来斩,一瞬间不知道砍了多少次,竟然在国王蜘蛛的本体上撕扯开了一个惨烈的血口。 物理伤害还在其次,更严重的是它的源质攻击,裹挟着龙狼的愤怒和凶戾,狂暴的源质深深地楔入了国王如今已经混乱成一团的意识之中,令无数涌动的蜥蜴人灵魂瞬间溃散成了一团。 不顾眼前疯狂旋转之后的混黑,槐诗落地的瞬间,便再度向着面前的粗壮节肢狂奔而出,锋锐的铁尾横扫。 “巨斧砍大树!” 轰! 巨响之中,那一条无数血肉蠕动形成的粗壮节肢被干脆利落地斩成了两段。 乱七八糟的巨大蜘蛛失去了一条腿,血浆如雨洒落。 可它看上去却好像不痛不痒。 毕竟它的腿那么多,多一条少一条也没什么两样。 但毫无疑问,槐诗将它惹怒了。 无数扭曲的面孔汇聚在一处,形成了狰狞的口器,张口,向着槐诗狂怒嘶吼——紧接着,吐出了墨绿色的粘稠毒液。 宛如洪流一般的毒液上面燃烧着碧绿色的火光,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吓得槐诗狼狈逃窜。 毒液所过之处,石头嗤嗤作响,竟然也被焚烧成一团烂泥,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胃酸过多,是胃不好。”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诚恳告诫:“要少加班,多吃药,规律作息,胃病要早治,懂吗?” 国王蜘蛛狂奔而来。 看来是懂了,并且锋锐的刀足再度抬起,向槐诗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 这玩意儿狂暴化了! 看着它随手一刀就从地上劈出了一条足够埋葬自己的裂缝,槐诗就眼皮子狂跳,迅速后退。 可在狂奔之中,他的身上却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金属摩擦声,无数鳞片和甲壳抖动着,在源质的覆盖之下再度发生了变化。 瞬息间,从原本的粗壮凶戾,竟然变得灵巧纤细了起来,而一层碧绿色的淡淡雾气却从他的身体中隐约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生长而出。 ——悲悯之枪! 槐诗没有想到,更换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武器状态之后,他的体型和力量竟然也会产生变化,如今的他,速度比刚刚岂止快了一倍! 当电光纵横飞扑的时候,甚至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身体究竟在哪里。 到处都是龙狼的幻影。 “羚羊飞奔!” 槐诗踏着斩落的刀足,再度跳起。 “——树獭踢腿!” 随着槐诗破空而出,他后腿上锋锐的尖爪也随之弹出,在国王蜘蛛的正体上扯开了一道惨烈的鸿沟。 来自青冠龙的毒素渗入了血肉之中,令无数坚硬的甲壳迅速老化,衰老之毒深入骨髓。 崩裂的伤痕中,鲜血喷涌,可紧接着,无数细长的触手从其中弹起,向着空中无力变向的槐诗纠缠而去。 可关键的时候,槐诗的尾巴却骤然伸长了。 在悲悯之枪的状态之下,他单方面地将悲伤之索的力量施加在自己的尾巴上,令尾巴的长度瞬间暴涨。 随着槐诗的甩身,它的尾巴缠住了蜘蛛的一条腿,猛然拉扯,扯着他的身体在空中飘荡回旋起来,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些不断追击而来的触手。 甚至在飘荡回旋之中,将蜘蛛的另外两条腿都猛然缠在了一起。 紧接着,槐诗咆哮。 “——黑虎捕食困小羊!” 第三百五十三章 有一招从天而降的身法 祭祀刀的猩红血光从槐诗的背后亮起,一层层华丽的浮雕从剑锋一般的鳞片上浮现,随着槐诗的冲撞,瞬间斩断了两条腿,吸食血气,令断裂的肢体瞬间干瘪枯萎。 而槐诗却好像大补了一样,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充沛血气和力量从背脊之上传递开来。 他的身体再度膨胀了一分,气息越发地凶戾。 他终于掌握了这一具身体上应用圈禁之手的办法,这一份威力,甚至比他原本想象的要更加的恐怖。 毕竟他原本的身体可没有这么庞大的力量,也没有如此充沛的源质供应他去肆意的挥霍。 好像变成了终极大怪兽一样。 槐诗兴奋地咆哮,祭祀刀和悲伤之索的力量收缩,再度切换为了悲悯之枪。 青冠龙的毒素旺盛地扩散开来,遏制住了国王蜘蛛不断地异变。 而连续不断地攻击中,来自悲悯之枪的冲击却令那些狂暴的灵魂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变得驯服又安宁,再不动乱。 这就是悲悯之枪的应用方式,以自身超绝的速度带来连续不断的攻击,不追求一锤定音,而是不断地利用自身本身的力量给予敌人最大的削弱和压制,令对方在青冠龙的毒素中渐渐衰老,此消彼长,最终在悲悯之枪的精神冲击之下彻底失去战斗意志,束手待毙。 哪怕以槐诗如今的程度做不到束手待毙,也能够令侵蚀种最为棘手的再生能力和狂暴的意志得以消弭。 紧接着,抓紧这宝贵的空隙。 愤怒之斧的力量,劈斩而下! 国王蜘蛛再度惨痛嘶鸣,淋漓的鲜血从蠕动的血肉中喷涌而出——话说回来这都喷了多少次了? 血多还真是了不起啊。 槐诗啧啧感叹着,缓缓后退了两步,恰好躲过了一波蜘蛛的愤怒攻击之后,稍微蓄了一下力,打算给他来一个狠的。 下一瞬,槐诗口中喊做‘恶狼出击‘,实际上完全是螺旋穿甲狗的龙狼炮弹再次破空而出。 靠着自己的尖角连连地撞破了数层防御之后,他破空而起,凌驾于比国王蜘蛛更高的天空之上,向下俯瞰。 再然后,笔直地坠落。 从天而降的身法! 而就在天空之中,槐诗已经故技重施,整个身体蜷了起来,炽热的电光从鳞甲之上升腾而起,无敌风火轮再现江湖! 已经用过一次的招数对侵蚀种没有用! 国王蜘蛛怒吼,猛然低伏蹲据,蠕动的主体之上,数十条锋锐的触手冲天而起,好像枪林一样冲着天空戳出! 迎着无数穿刺而来的寒光,槐诗的身体已经开始疯狂地旋转了起来,狂乱的电光从天而降,瞬间撕裂了一层层的尖刺,可已经被越来越多的触手所围拢。 陷入了囚笼之中。 而就在那一瞬间,无敌风火轮之中骤然探出了一个硕大的狗头,冲着那些合拢而来的触手咧嘴,张口。 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金属吐息LV3黄金收藏加强版V3.0。 ——火山烧农场!!! 下一瞬间,火光便从槐诗的喉咙之中喷发而出。 那是无数蒸发为铁雾的浩荡金属洪流,狂暴的电光裹挟其上,刺破了阴暗的天空,令所有探索者惊愕地抬头,刺痛了那一双双眼瞳。 更加夸张的,是自其中喷薄而出的源质。 不论是愤怒之斧、祭祀刀还是悲悯之枪,所有能够用来进攻的武器应用尽数被施加在这一道吐息之上。 瞬间,槐诗所有的源质就尽数碎裂——融入了每一粒金属吐息之中,令无数呼啸的洪流吐息化作了稍纵即逝、难以窥见的细碎武器。 这是堪比重型机炮火力扫射的恐怖招数,瞬息间无数次源质和物理冲击,甚至还带有高温灼烧的攻城型重型连发机枪——‘金属风暴’! 或者用更简单粗暴一点的方法来形容。 光炮! 在无敌风火轮的狂乱旋转之中,光炮疯狂的扫射着,如同一道通天彻地的长剑,回旋劈斩,瞬间贯穿撕裂了国王蜘蛛狰狞的躯壳,令无数涌动的血肉焦烂,分崩离析。 那些触手纷纷断裂,焚烧成了灰烬。 而本体之上,已经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惨烈血洞。 那正是槐诗所贯穿而过时留下的痕迹。 更加夸张的,乃是血洞周围无数狂暴的斩痕。 那是槐诗本体绝对无从企及的可怕攻击,每一道裂缝都足以将国王蜘蛛劈斩成碎片,如今它们还能够黏连而起,不过是因为血肉中残存的活力而已。 好像胶水一样,勉强拼凑了起来。 可是却再也撑不起身体。 轰然倒地。 随着深坑中的槐诗一起。 等槐诗从昏沉中爬起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深邃疲惫,第一次从巨兽的身体上感受到如此夸张的痛苦和疲惫。 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 这就是嘴炮过度的下场。 而取得的战果,却是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庞大。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似乎窥见了它的外强中干,大地一阵耸动,有潜伏在附近的巨兽从泥土中冒起头来,向着他悍然发起攻击。 槐诗还来不及回头,便感觉到风声扑面而来。 锋锐的触手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贯穿了那一只哀鸣的巨兽,深深地,将它楔入了石中。 紧接着,触手断裂了,迅速干结硬化,变成石块一样的质感。 死寂之中,除了巨兽的哀鸣之外,只剩下国王蜘蛛缓缓爬起的声音。 三条残存的刀足撑起了焦烂的身体。 无数破碎的面孔上,那些怨毒的眼瞳已经缓缓合拢,仿佛陷入了安眠一样。而就在开辟的模糊血肉中,国王的半身依稀浮现,向着槐诗,艰难地勾起一丝狼狈的笑容。 “大灵呀……”它轻声问,“这样……真的好吗?” 槐诗满不在乎地冲着他咧了咧嘴,爪子撑起身体,爬起,向前,重整架势。 并不回答。 只是用行动,直白地表达了一切。 “已经……决定了吗?” 国王凝望着他的决绝的眼瞳,颤声问:“不会后悔吗?大灵啊,如此的重负,你真得愿意承担吗?” “有时间的话,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好吗?” 槐诗步步上前,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别看我这么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我可是除恶务尽,凡事做绝的那种。 一旦开始胡作非为,连残疾人都不会放过……所以,被我这种人盯上,还是自认倒霉好了。” 于是,国王的笑容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满怀感激。 就好像被拯救了那样的。 “那便来吧,大灵啊,来吧!” 他狂喜地瞪大了眼睛,畸形的蜘蛛再次展开了刀足,自深渊的侵蚀之中再度展露最后的绝望和凶戾。 “传承了这一份神骸的你,一定能够代替我等……作为我等存在过的证明,继续留存后世……继续……存在!!!” 沙哑的低语到最后,化作了兽性的嘶吼。 在所有蜥蜴人最后的执念中,无数张面孔齐齐睁开了眼瞳,狂热地祈祷,吟诵圣歌,向着槐诗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电光再度冲天而起。 龙狼的咆哮迸发。 紧接着,炽热的铁光一闪而逝。 随着龙狼和蜘蛛的交错,戛然而止。 自蜘蛛的胸前,再度破碎的血肉之中浮现了一个惨烈的创口,无数神经和血管一样的赤红色筋膜藕断丝连的漂浮在空中。 而槐诗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锋锐的刀痕。 惨烈的鲜血从破碎的面孔之后缓缓地流出。 龙狼庞大的巨口之中,已经多了一块依旧在不断搏动着的狰狞肉瘤。 好像心脏。 依稀能够分辨出原本神骸的模样,还有国王已经融入其中的畸形躯壳。 最后的那一瞬间,那一张干瘪的面孔艰难地抬起,露出了解脱的微笑。紧接着,随着槐诗奋力的拉扯,最后的连接被骤然扯断了。 龙狼的牙齿猛然合拢。 神骸破碎。 一丝血色从他的齿间流出。 “谢谢……你……” 在恍惚中,槐诗好像听见了这样的声音,可紧接着,幻觉一样的低语就消散在了风中,再也难以听闻。 取而代之的是瀑布一般的轰鸣。 那是血色。 无穷尽的血色自从蜘蛛的残骸之中涌动而出,铺天盖地,化作漩涡一样,将槐诗覆盖,将他包裹在了其中。 袅袅升起的惨白雾气里,一张张悲凉的面孔浮现,随着血色洪流,一同投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 十几万蜥蜴人绝望痛苦和无穷尽的深渊沉淀将槐诗吞没了。 紧接着,狂暴的进化之力自神骸的碎片之中迸发,灌入了他的躯壳——惨烈的蜕变和重生再一次从这无穷尽的血中上演。 而这一次,却有无数庄严的吟诵升起。 那是神圣庄严的歌声,无数悲凉的祈祷、绝望的呼喊乃至最后不甘的低语,彼此摩擦,迸射出祈求解脱和救赎的庄严歌声。 可十几万份死亡的重叠在一起,拉扯淹没槐诗的意识,一寸寸地将他扯入了深渊的更深处 来自地狱的恐怖气息自血色之中爆发,席卷,瞬间淹没了整个城市,将这个破碎的国度彻底化作了不折不扣的魔境。 就在魔境的最深处,那被深渊侵染为漆黑的血色中,骤然有炽热的光芒亮起。 紧接着,是撼动了天与地的恐怖咆哮声。 世界震怒。 槐诗,睁开了眼睛!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罚(上) 破碎的天穹之上,浊浪滔天。 万吨海水被深渊中的阴影所卷动,那些狂澜彼此碰撞,便迸发出钢铁摩擦的高亢轰鸣。 伴随着深海中的高亢鸣叫,一座又一座锋锐而沉重的冰山从深海中浮起,散发着可怕的严寒。 霜白扩散。 凄冷的暴风席卷,瞬间在涌动的海潮之间冻出一层厚厚的壳。 宛如一座庞大的寒冰岛屿从深海之中升起的那样,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缓缓地把控、塑形乃至彻底的变化,到最后,化作一重又一重森冷的墙壁,重重封锁。 抵御着那来自天外的恶毒射线。 如同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汇聚在这里一样,疯狂起落的深度指数之中,深渊沉淀已经将墨绿色的海洋渲染成了漆黑。 就在高悬的天穹之上,那宛如破碎的裂口之后,无穷尽的暴虐光芒迸射而下,正在将无数冰山撕裂。 摧枯拉朽。 宛如从天穹上斩落的惩戒之刃那样。 天怒! 只是微微的动摇,便搅动起了整个冰海,令无数冻结的冰山分崩离析,破碎,乃至重新沸腾,化作恐惧的蒸汽,又迅速地在冰冷的飓风中冻结,化作不散的雾气,弥漫在海天之间。 紧接着,雾气便又一次被撕碎了。 狂暴的气浪席卷向四面八方。 盖因一线烈光从天而降,所过之处,一切都在暴虐的蹂躏中被撕裂。 分不清那究竟是火焰还是雷光。 只是拇指大小的一截瑰丽的水晶,可却是毁灭所凝结的实质,伴随着一颗又一颗恐怖的结晶从天而降,整个冰海都在焕发着哀鸣。 被撼动,被撕裂,被击碎,乃至被蒸发。 和如是天威相比较,这般庞大而狂暴的海洋根本不值一提。 暴虐的蹂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深邃的海洋被一层层的剥离。 好像剥开洋葱那样。 隐藏在深海之中的庞然大物展露出自身狰狞的面目。 哪怕早已经在这天威蹂躏之下遭受重创,可那九双眼瞳之中的血光却依旧暴虐。在无数洋流和冰晶的拱卫之下,漆黑的九头大蛇盘旋在干涸的海床之上。 海底火山早在如此恐怖的震撼之下爆发,可飞溅而出的熔岩却仿佛幻觉一样,无从在它的鳞片之上留下半点灼痕。 俨然便是传说之中的海德拉复生。 宛如山脉的九头蛇引颈嘶吼着,掀起一重重狂暴的气浪,迎着天穹,拉扯着七海的无尽汪洋,发起了自己的反攻。 对于海水宛如本能一般地控制并没有掀起曾经的万丈狂澜,反而随着九张巨口中的霜风喷吐,冻结成了不逊色与任何钢铁的寒冰。 寒冰在增长,宛如树木那样地开枝散叶。 自这瞬间形成的万亩冰原之上,疯狂生长的寒冰形成了坚实到凌驾于钢铁之上的底座,以最严谨的战争工事为标准进行着不断的调整,到最后,随着洪流漫卷,自水中所浮现的,乃是无数座笔直地对准天穹的寒冰巨炮! 瞬息间,万亩冰原之上已经被如林的炮台所占据。 倘若在远处凝望的话,定然会被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所震慑吧?可如今,却没有观赏者胆敢靠近这方圆千万里之内。 一切心怀侥幸的人都早已经被烈光所撕碎。 下一瞬,随着海德拉的咆哮,万亩冰原陡然一震,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伴随着无数气浪狂暴地席卷,这壮观的冰铁丛林在瞬间分崩离析。 被自己所爆发的力量所摧垮。 而随着冰原的破裂,近乎无穷尽的炮弹便已经冲天而起,撕裂动荡的飓风,瞬息间飙升至极远的地方。 原本足足有常人高矮的炮弹此刻望去,好像一片细碎的草籽一样,根本再看不分明。 那些草籽就这样飘入天穹的裂缝之后,紧接着,隐藏在其中的力量才轰然爆发。 一层层繁复的秘仪自其中扩散开来,这稍纵即逝的炼金术一闪而过之后,一片片已经抵达绝对零度的恐怖冰云就已经将破碎的苍穹封锁,覆盖,封堵,乃至强行合拢。 在被冻结的天幕之后,轰鸣声不断的爆发,不断的有烈光浮现又消失。 到最后,已经力尽的天威终究无法再撕碎海德拉的防御。 随着无穷尽的冰雪从天穹上落下,那一道仿佛来自地狱的裂口缓缓合拢了。 它终于度过了来自魔女之夜的天罚。 冻结的海面之上,只有海德拉在疲惫地喘息。 九张巨口的呼吸宛如飓风一样,掀起了混乱的洋流。 “如果纯粹从炼金术的角度而言,这一副巨兽的身体还真是方便啊……” 海德拉自言自语:“如果是原本的身体的话,别说如此规模的炼金术,哪怕只是数万分之一的程度也足以榨干我的源质了……” 它停顿了一下,最左侧的脑袋微微偏过头。 看到了投影在虚空中的影子。 “沙赫大人有何贵干?” 对于自己的合作伙伴,态度并不亲近。 对于本应该高高在上的创造主,语气却也不尊崇。 作为炼金术师而言,这样的姿态也并不奇怪。 不,如果放在那些更加传统一点出身的炼金术师的身上,如此态度应该都算是亲密的了,毕竟对于炼金术师而言,哪怕是尊崇如创造主,顶了天也不过是敬而远之罢了。 纵然同出学者一系,可双方早已经因为理念分歧而分了家。 甚至在史上第一个创造主出现在之前,双方的矛盾就已经日益尖锐。 在教团的压迫之下,学者们抱团创立了先导会,却将炼金术师们排除在外——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金钱利益和主权把持的纠葛。 更多的却是因为双方所追求的方向完全南辕北辙。 ——倘若学者是为了建造现境而编制定律的话,那么炼金术便是向深渊索求学识。 炼金术师们所渴求的乃是奇迹的原型,从地狱的最底层、深渊的最深处所流出的真髓之泉、永恒奥秘。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绝对不科学的东西。 而从早期开始,学者们就因深渊的危险性而对现境之外的存在多有抵触和歧视,专注钻研与生者的世界中所存在的学识。 至于死去的世界,那自有死后去探索,从而对炼金术师们求知若渴的灾厄奇迹视而不见。 哪怕是学者内部偶尔也会因为某个定律打得狗脑子都出来呢,何况和炼金术师之间呢? 两相看厌,甚至看到了都装作看不见都是常态。 能够打一声招呼,除了双方的契约之外,已经是对创造主这个高贵头衔的尊崇了。 “大人就不必了,我与尊师加兰德翁之间还差了两个辈分呢,没必要这么严肃。” 沙赫的投影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低头看了一眼灵质探镜之上的数据,轻声感叹起来:“使用珊瑚遗骨虽然蜕变迅速,终究会限制于海洋。如今看来,哪怕后期再增加越多的补充,来自源头的干涉也依旧会对融合神骸的后果产生一定的影响啊。” “海洋作为生命的摇篮,但终究有所极限,倘若是陆上生物的话,必然能够更加方便一点吧?” 海德拉撇了一眼自己迅速修复的身体:“这一点我会再继续进行补充,不过具体的生命框架还要交给你来了。” “这自然是分内之事,无需多说。” 沙赫敲了敲手里的平板,顿时,无数纷繁复杂的数据从其中跳出,激素、血压、骨骼构成、血液成分乃至器官雏形的图纸……在那几根手指的牵引和移动之下,庞大的巨兽在构成中被拆分成了数十万份不同的结构,在彼此精细的微调之后,再度重新组合。 哪怕看起来表面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内里几乎已经完全是不一样的存在了。 浑然天成。 在瞬间,便基于如今的海德拉,创造出了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恐怖怪物。 不论是从最内层的基因、细胞结构还是从十六个副脑的设计,都仿佛经过了千万年的考验那样,完美无缺。 倘若海德拉是一辆赛车的话,那么如今的沙赫就是它的设计者、整备师,乃至上调整者,每一个细节都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这一次的调整采用了全新的构架,虽然稍显激进和冒险,但对于如今的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了。” 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沙赫双手一拍,大功告成:“特地为你的炼金矩阵留下额外六个副脑,还有特殊的腺体,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你的血气转化为源质,补充你的消耗……思来想去,果然还是韧性和适应性最为重要了。这下倘若论持久战的话,你很难再有什么对手了。” “好。” 作为沙赫的代理人,炼金术师葛鲁鲁对此毫无异意。 归根结底,他一早就清楚自己在这一次的探索中多半可能会成为工具人。但被魔女之夜中所包藏的深渊奥秘所诱惑,他依旧选择了前来。 只是做一次工具而已,难道不就相当于教点学费么?有付出就有收获,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恩赐了,还有逼话想要多说的人干脆就不要来了。 来了也白来。 因此,在沙赫提出合作的时候,他直接忽略了自己作为炼金术师的立场,一拍即合。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通知你。” 沙赫的神情严肃起来:“有关毁灭要素·永生之兽的推论,是正确的。” 葛鲁鲁的九颗脑袋抬起来。 似是皱眉那样。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罚(中) 沙赫的话语中的信息不可谓不严重。 但对于他而言,完全是绝大利好。 倘若这一场魔女之夜中除了牧场主之外还存有关于永生之兽的奥秘,那不论如何都是值得一个炼金术师去豁出命去索求的好事。 赚到了。 来到就是赚到,能看一眼就退场也不亏。 但问题是,所涉及的毁灭要素越多,魔女之夜内部的情况就会越凶险,这短短的八个小时里,里面毋庸置疑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哪怕是葛鲁鲁一路顺风顺水,也经历了不少险境,更何况其他人呢。 而且搞不好,会有被污染的可能…… 倘若里面的深度无止境的提升下去的话,哪怕葛鲁鲁也不确定自己有坚持到最后的勇气。 “要我说的话,你需要再加点油。” 沙赫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到现在,考试才刚刚开始呢……在这之前的时间,不过是那位前辈留下来让我们抓紧机会翻书的最后仁慈而已。” 葛鲁鲁没有说话。 如沙赫所言,倘若这一次魔女之夜是一场考试的话,那么出题者毫无疑问便是那一位逝去的创造主。 主要前来回收这一位前辈遗产的创造主们,便是参加考试的候选者。 而看似作为主体、在舞台上大出风头的探索者……不过是创造主们写下的答案而已。 答案可以有很多份。 但最后正确的却只能有一个。 甚至到现在葛鲁鲁都没有搞明白题目究竟是什么。 沙赫好像隐约有一些头绪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个家伙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却是所有参与的创造主中口风最紧的那个。哪怕再怎么不着调,也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创造主,不可能没有一点城府。 “放心吧,我对你可是充满信心的来着,毕竟是我的作品嘛,不可能和尼芬海姆的‘六翼不死鸟’、庆格尔泰的‘金牛座’、中岛的‘荒御前’他们差太多……我们的进度在所有人之中都是最靠前的那一匹。” “你前些日子提到的‘永恒泰坦帝国’呢?” “啊,这个名字真是太蠢了……而且个体组和群体组是两回事儿,成员都不一样,并不具有类比性。” 沙赫摇头叹息:“不过比起强大的个体来,群体如何在地狱中生存似乎更加有挑战性一些。如果早知道有这么好玩的事情的话,我说不定还会去掺一脚,可惜,抽签的时候抽晚了……而且连续错过了三张好牌,气死我了。” “三张?” 葛鲁鲁问。 他对于自己其实是替代品这件事情倒是没有多么愤怒,倒不如说……如果一个创造主一开始就奔着自己这么一个炼金术师寻求合作才有鬼呢。 他只是好奇自己的竞争对手究竟还有谁。 对此,沙赫承认地也很干脆。 “除了永恒泰坦帝国之外,还有两个人,我相当看好……” “其中第一个是因为意外进来的普通人,原本很快就会被剔除出去的才对。我原本还想搭把手,可是被另一位创造主抢先选中之后,她竟然在一些方面展露出我都没有想到的资质来。 真是太挫败了,尤其是我一直对自己作为教师的才能还蛮确信的,真的是看走眼了。” “另一个呢?” “另一个啊……”沙赫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另一个是被统辖局内部评价S级的金牌武官,虽然现在稍微弱一点,但品性和能力都绝对不缺,而且背后好像还有理想国的一部分老前辈支持,简直前途无量。 而且在前期表现的简直太棒了,简直……emmm,充满新意!” 沙赫啧啧感叹道:“这种对于斗争充满经验的人才,我们几个人原本都抢得都快翻脸了。 结果他在遗骨蜕变的时候,直接去找另外一个创造主,而且还是我们都不认识的人,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尼芬海姆那个家伙当时脸都绿了,你要看吗?我还拍了照……看看嘛!” 他兴致勃勃地想要向葛鲁鲁展示自己的收获,然被冷漠地拒绝了。 有些笑话沙赫可以讲,但其他人有没有资格听,敢不敢笑就是两回事儿了。 对此葛鲁鲁颇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想搅合到存续院那一档子破事儿里去。 “总之,恭喜你完成了神明蜕变。” 沙赫丢掉了手中的平板,微笑着恭贺:“成为了第二个拿到入场券的探索者。” 葛鲁鲁愣了一下,九颗巨大的头颅不可思议地抬起。 终于感觉到了失落和怒意。 无法接受。 “怎么回事儿?” 在无法抑制的寒意扩散,海德拉瞪大了猩红的眼瞳:“怎么还会有人比我的速度更快?” “大概是因为还有人比你更疯狂吧。” 沙赫惋惜地摊手:“虽然你的神明蜕变开始的更早,但却比他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无缘第一,简直太可惜了。” 不自禁的,沙赫回头,望向身后万里之外的破碎大地。 便忍不住轻声感慨。 “我早说过的……那可真是一张好牌啊……” …… …… 四十五分钟之前,就在槐诗被血光所吞没的那一瞬。 五城之中,所有的巨兽都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慌乱,来自本能之中的恐惧,就好像地震之前骚乱的鼠群一样。 如芒在背。 不可置信地回头,便看到逆着天穹缓缓升起的血色龙卷。 狂乱的血色舞动在这灰暗的天地之间,暴虐地扩散,千万人的咆哮化作庄严的圣歌。 圣歌! 神圣的歌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那是毋庸置疑的庄严旋律,可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怨恨和不甘,而当无数凄白的灵魂冲天而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铺天盖地的寒意所淹没。 无数眼瞳饥渴地看着触目所及的一切活物。 饿了…… 逃! 必须逃走。 否则就再也来不及。 狼狈的、迅速的、不顾一切的用尽全力去奔跑。 不论是战斗的还是倦怠的,此刻都已经在无需去解释的恐惧和怨毒的眼神中开始狂奔。 往昔不可一世的巨兽们此刻抱头鼠窜,可比他们更快的,乃是那无穷尽的灵魂洪流。 十一万饱受深渊折磨的蜥蜴人之灵,此刻在庄严的圣歌中,宛如审判日降临的群魔那样,向着一切活物不顾一切地发起了袭击。 白色的灵魂如洪水一般弥漫在天穹之上,掀起一层层的涟漪,紧接着,怨毒的暴雨就从天而降。 恰如蚁群在捕食那样,覆盖了巨兽们每一寸皮肤,乃至从口鼻之中钻入,蚕食一切理智,很快,又带着厚重的血气破腹而出,裹挟着一缕缕猩红的血色,回到了凄红的龙卷之中。 只有极少数的巨兽反应迅速,躲过了这一劫。 当他们终于驻足在安全的地带,彷徨回头的时候,便看到无数粘稠的血色宛如肢体那样的从赤红的风暴中扩散而出,笼罩向了其余的城市。 好像末日终于降临了那样。 可笑的是,在一切迎来末日的毁灭之前,这一切便已经将要毁灭……被他们自己。 无数粘稠的血色被风暴的引力拉扯着,不断地飞起,就好像千万道向着天空飞出的雨丝那样。 一切生命尽数被化作凶兽的血色风暴所吞噬。 但仍嫌不够! 就在风暴之中,无数魂灵庄严地吟唱着圣歌,骤然有一道血色的洪流席卷,猛然刺入了城池之中,撕裂了一层层的殿堂。 到最后,卷着一颗宛如铁石铸就的头骨,回到了血色的风暴之中。 “草,我们的神骸!”幸存的巨兽目瞪口呆。 可紧接着,就看到血色的洪流接二连三的降临,饥不择食的野兽粗暴地击碎了一重重城墙的关卡,卷着无数遗骨没入洪流。 被隐藏在国度最深处的神骸被血色拉扯着,没入了风暴之中。 令那一道舞动在天地之间的凄红越发狂乱。 庄严的圣歌声响彻天地之间。 终于,将这个世界激怒了。 骤然间,天穹破碎。 好像自外侧被人砸碎的铁幕一样,烈光从无数缝隙之中迸射而出,带来恐怖的高热,紧接着,漆黑的阴云随着迅速降低的深度指数一起汇聚而来。 在一重重深渊沉淀所凝结成的死亡之云中,狂暴的电光酝酿,好像愤怒的蛇在墨汁中起伏。 恐怖的天灾正在酝酿。 而不折不扣的恶意已经锁定了血色的风暴,粗壮的电光在云层之中不断地跳跃,驰骋在威严的风里。 火焰凭空自大地之上燃起,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在恐怖的高温里。 干涸焦热的飓风席卷,带来烘炉一般的热意与葬送一切生灵的猛毒。 淀潮、焚风,无名火。 原本只是普通深渊天象的存在,此刻随着深度指数的疯狂加深,膨胀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灾难范畴。 足以在瞬间将整个城市都化作灰烬! 毋庸置疑的浓厚恶意降临在了此处。 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隔着血色的风暴,终于窥见了那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的无尽雷光。 “我擦……” 足以烧焦常人眼球的恐怖光亮映照在他的竖瞳之上,令他忍不住愕然地张大了嘴:“这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很快,震怒的天罚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无数雷霆像是长矛一样,带着将不惜将三界焚烧殆尽的光焰,对准了槐诗愕然的面孔。 啊,是我…… 他终于恍然大悟。 就在漫天的雷光之中,他抬起自己的狗头,稍加思索,冷静分析…… ——妈耶,我凉了! 那一瞬间,雷光如雨,从天而降!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罚(下) 恰如十万天兵天将趁着他睡觉的时候来到了他的头顶,天罗地网将他团团围绕起来,等着一个烫头的独眼儿黑人手拿双枪跳出来,冲着他喊一声: “Surprise mother fucker!” 现在,惊喜从天而降。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他僵硬地抬起头,仰望着漫天的暴虐雷光,目瞪口呆。 妈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难道自己又在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要逆天’的梦话?可这阵仗怕不是自己睡觉的时候喊了几十万声吧? 来不及喊一声‘等等你们劈错人了’,如林的雷霆就从漆黑的云层之中倒垂而落,在近乎凝固的时光里,一寸寸的冲着槐诗的错愕的面孔刺落。 速度如此迅捷。 乃至槐诗根本无从反应。 倘若一定要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的话,那就是在‘妈耶’和‘我凉了’中间那个逗号出现的时候开始。 而在槐诗的预计之中,他会在‘凉’字开始的那一瞬间被劈中,最后在‘了’字的余音中彻底变成一块焦炭。 随着余音袅袅,彻底凉透。 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凉,甚至体温都有些略有升高。 因为在‘妈’字还未曾脱口而出的瞬间,有比雷霆更加庄严震怖的力量自血光的深处萌发,伴随着千万人沙哑颂唱,神圣的旋律自虚空之中彻响。 而纯白的光芒,从槐诗狗头之后缓缓浮现,升起。 “圣哉!圣哉!圣哉!” 无形的力量扭曲了空气,遮蔽了它的轮廓,可随着千万道雷霆从天而降的时候,狂暴的引力便从其中迸发,拉扯着那无数刺目灼热的雷霆,投入其中。 就好像一个超大号的避雷针一样。 楞是没有哪怕一丝丝微弱的余波落在槐诗的身上。 在贪婪地将一切雷霆吞吃殆尽之后,它便好像终于完成了自己蜕变那样,自虚空之中浮现出了自己的模样。 槐诗僵硬地回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这啥玩意儿?!” 一双24K氪金狗眼,被那奏响了煌煌庄严圣歌的光芒所照亮了。 仿佛由纯粹的光明和雷霆所凝结成的结晶,那是无数灵魂被赋予了实质之后所展露的模样。 十数万逝去的魂灵从血中浮现,自神骸地蜕变里重生,紧接着,在狂热的信仰之下形成了一轮完美无缺的光环。 无数宛如雷霆一般放射状的纹饰巨大的光环延伸开来,棱角锋锐。 此刻,宛如寺庙之中神佛们的塑像那样,一轮硕大的光背自槐诗的身后升起,缓缓地旋转着。 如日轮那样的庄严神圣。 无数魂灵狂热的祈祷声从其中浮现,重叠在一处,变成宛如真理一般浩荡的歌声。 它们在祈祷,它们在吟唱,它们在赞颂! 赞颂这世间唯一的大能,从云端降临在凡尘之上的神明,将王国从地狱、从末日中救赎而出的伟大存在。 ——赞颂槐诗! “圣哉!圣哉!圣哉!” “全权之神明!永世大能、不灭的救主与不败的圣灵!” “圣哉!圣哉!圣哉!” 凭借着槐诗的包容和蜕变,它们自苦痛和绝望之中得到了庇护和救赎。 如今,它们的灵魂奔走在槐诗的血液之中,它们的意识沉睡在槐诗的灵魂里,而它们的信仰与崇敬便化作了这一轮无暇而庄严的光轮。 随着光轮旋转,便好像搅动了天地间无数沉重的机枢,令万物于此运转,昭告这世上一切真理与救赎的所在。 这就是所有蜥蜴人们最后为拯救者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的奉献与感激。 倘若槐诗真的将这一切拯救,那么这一切的力量便理所应当的属于槐诗,属于蜥蜴人们的救主——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背负着整个王国从地狱中走出的英雄! 随着光轮的运转,近乎无穷尽的源质自其中流淌而出,充斥在槐诗的躯壳之中。 他感觉自己好像多了一个无形的器官,由十几万灵魂最后的奉献所缔造而出的额外蓝条……相较他自身的储备,何止百倍以上的恐怖容量与完全不科学的恢复速度! 而现在,伴随着槐诗的起身,血色的风暴悄无声息地消散。 就像是赤红色的尘埃被飓风所吹走那样。 自最深处的黑暗里,终于浮现出已然和往昔截然不同的狰狞轮廓。 残留的电光从天穹上倾泻而下,可是却不敢触及他的身影,只有瞬间的光芒一闪而逝,照亮了伫立在血色风暴中的那个身影。 “啊,我果然还是更习惯如今的姿态啊……” 槐诗缓缓地抬起前面的双手,凝视着分明的十指,咧嘴微笑。 自飓风的席卷之中,他后背上的双臂也缓缓地展开,尽情地舒展腰身。被一重重猩红鳞片和加壳所覆盖的上半身好像笼罩在甲胄之中一样,尽显狰狞。 而它的下半身,依旧保持着原本狼兽的狰狞模样,粗壮的四足之上带着锋锐的利爪,一节节锋锐的长尾随意地摇摆着,在破碎的大地上摩擦出一道道火光。 随着他的头颅昂起,依稀还保存着曾经轮廓的狰狞面目上,四道弯曲的长角斜斜地对准了天空,电光跳跃在上面,照亮了琥珀一般地巨大竖瞳。 当槐诗尽情地活动着身体,高达百米的巨兽发出惬意地咆哮,撼动了大地与空气,令地面恐惧地震颤,飓风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出,卷起了舞动的尘埃。 庞大光轮的映衬之下,这一切都变得如此庄严,仿佛神话再次重演。 新生的主宰,深渊之中的大能……如今的槐诗,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群之主,这一片魔女之夜中至高无上的神明! 如此,桀骜地向着依旧充满恶意地天穹抬起了四根中指。 四倍的不屑。 “你再来搞我撒!” 遍布裂隙的天穹之上,再度迸发震怒的雷鸣。 随着阴云陡然退散,庞大的裂隙缓缓撑开,宛如巨眼一般的烈日高悬在天缝之中,向下俯瞰,洒下恶毒的光芒。 灭杀一切的射线瞬间覆盖了大地。 可是对于新生的槐诗而言却好像清风拂面一样,不值一提。 紧接着,巨眼之中,有刺目的火光亮起。 一道炽热的光芒从天而降,带着将森罗万象化为灰烬的恐怖声威,降临在尘世之中。 瞬间,空气就发出了一层层的哀鸣。 宛如有另一个太阳降临在了尘世之间,狰狞的温度瞬间将一切都彻底蒸发。 而随着槐诗抬手,宛如烈日凝结而成的长矛便在他的面前戛然而止。 鳞片在瞬间被烧红了,嗤嗤作响。 可随着一条又一条的手臂搭上去,它便渐渐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最后,在四臂的奋力之下,干脆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就像是强行掰碎了一颗核弹一样。 当裂缝浮现的瞬间,组成致密晶体的结构就彻底溃散,蕴藏在其中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灭绝的高温随着火光一同迸射,吞没了一切。 大地震撼,狂风席卷,山峰和城池的废墟被一层层的撕裂,形成了一个深邃的凹陷,而就在焦黑的凹陷之中,有一朵沉重的蘑菇云缓缓升起。 很快,蘑菇云就被干脆利落地撕碎。 展露出其中焦黑的轮廓。 无数鳞片和甲壳被烧成了焦炭,迅速地脱落,又迅速地随着灼伤的躯壳一同回复,再度回归了完整。 到最后,狰狞的龙狼之首缓缓抬起,咧嘴,向着天空好奇地发问。 “就这?” 无人回应,只有越来越深重的恶意自从天穹的巨目之上缓缓凝结。 槐诗缓缓低头,在他的手中,修长的祭祀刀随着源质的涌动再度显露出自己的轮廓,华丽的浮雕和黄金的装饰在血气灌溉之下迅速浮现,可紧接着,他却忍不住摇头。 差了点什么。 太轻。 祭祀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长达数百米的悲悯之枪,但依旧还是感觉太轻,哪怕是愤怒之斧的重量也令这一具庞大到过分的躯壳难以提起兴趣。 直到最后,槐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手。 任由血液之中无数魂灵的记忆奔流。 紧接着,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就在他展开的五指之间,一道铁光迸发、生长、增殖——倘若将痛苦凝结成铁的话,那么此刻槐诗的灵魂中,所有蜥蜴人曾经所饱受的痛苦和磨难,就足以铸就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武器。 当一层层雷光覆盖其上,自刺目的光焰之中,足以令他如今双手握持的修长握柄之上,有漆黑的沉重铁块缓缓浮现。 带着温血动物所特有的鳞片和曾经畸变所存留的倒刺和纹路,只是目视便能够感受到一阵阵幻觉一般的刺痛。 一柄沉重的铁锤自圈禁之手的力量之下浮现。 这便是无数魂灵饱受磨难的见证,在末日的蹂躏之下血泪所凝结成的——苦痛之锤! 那一瞬,槐诗咧嘴,仰望着天穹,凝视着那一只巨眼。 “那就感受一下……” “——痛苦的力量吧!” 大地哀鸣震颤,层层龟裂扩散开来。 而如今足以称之为‘贝希摩斯’的恐怖怪物,已经向着天空一跃而出,蹂躏着重力,践踏着常理,以完全不合理的狂暴力量撕裂了飓风。 瞬息间,便已经冲上了天穹的最顶端。 那一道酷似巨眼的天缝,近在咫尺! 迎着它的眼瞳,槐诗,举起了手中的大锤,庞大而沉重的铁锤尾端,一道道裂口猛然开启,自其中喷发出雷霆所汇聚而成的等离子烈焰! 譬如苦痛那样,在漫长的折磨之后,不堪重负的脆弱时刻,瞬间如火山那样爆发。 源质裂解而产生了稍纵即逝的恐怖爆炸,为舞动的铁锤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恐怖加速! 紧接着,所有蜥蜴人的苦痛和绝望化作了切实的重量,降临在了巨眼之上! 轰!!! 无数如血液一样的恐怖熔岩从天穹之上洒落,形成了毁灭的雨,令大地彻底焚烧殆尽。 而在轰鸣声里,贝希摩斯落在了地上,缓缓地抬起头。 仰望着头顶那一道渐渐合拢的裂缝。 就好像真正地感受到了痛苦那样,天罚自尘世之中狼狈地逃离。而在这之前……那一道巨眼的眼瞳,已经在突如其来的苦痛中分崩离析。 被槐诗干脆利落的一锤打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开胃菜 He……tui!!! 槐诗挥手,散去了苦痛之锤,只是随意地啐了一口,冷淡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屑:“一般货色!” 随着熔岩血雨的落尽,灰蒙蒙的天空之上再不见巨眼的痕迹。 荒凉的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一片飘飞在风中的灰烬。 灰烬落在坍塌的山峰和废墟之间,再看不见任何人烟,就只剩下了如今的槐诗,还有……一只从烧成浑浊晶体的泥土中缓缓爬出来的晶石蜥蜴。 乔纳森。 简直就是祸害遗千年。 这个家伙全程在关注着神骸变化的数值,不断地为外界传递自己的第一手观察结果,好像在战场上搞直播一样的作死。 到最后竟然没有在动乱中死掉。 “绝了!”槐诗都错愕地瞪大眼睛:“你怎么还没有死!” “研究数据拿到手之前我说什么都是不会死的!” 乔纳森喘着粗气,下半身艰难地从泥土里拔出来,好像已经在剧烈的地质运动之下被什么东西夹碎了。 早在状况不对的第一个瞬间,他就直接动用自己的天赋和技能钻进了土里,起码向下钻了两三公里,一路就感觉到背后轰鸣不断,在地下都能感觉到上面恐怖的热量,宛如毁天灭地一样。 凭借着一条矿脉的磁场遮蔽了自己的存在,乔纳森得以顺利地苟命苟到了最后。 然后遗憾地叹息。 “我要退场了。” “嗯?” “上面发来了消息,让没有做出什么成果的学者紧急撤退,好像后面有什么危险的样子——但实际上要退出的也不过是我这种研究完全没有能够展开的倒霉鬼罢了。” 乔纳森摇了摇头:“不过拜你所赐,我总算拿到了神化蜕变的数据和不少新的定律,足够攒几篇论文了……倒也不算亏。” 他停顿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疑惑地看着他。 “……” 乔纳森数度张口,可到最后却沮丧地垂下了头,骂了一句脏话。 “对不起。” 他说:“真的……对不起……” 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消失在了原地,直接退场了。 槐诗愣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难道是最后良心发现觉得让槐诗当工具人太久良心过意不去?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抬起尖锐的爪子,在自己脑门上抠了抠。 鳞片摩擦,火化飞迸。 嗯,现在终于能摸得到了……分外安心。 就是背后老是有一圈好像大型探照灯一样的光背让他有些不习惯,此情此景就令人开始怀念起乐园里的光环遥控器来了。 要是可控就好了。 很快,槐诗就发现,这玩意儿似乎真得是可控的。 不仅亮度随心,而且还可以随槐诗心意的出现和消失,色彩也能够实现高度自定——槐诗玩得简直不亦乐乎,直到把自己的背光变成高频闪烁七彩RGB光污染之后才满意地停下了手。 感觉就好像背着一个机箱一样。 太有牌面了。 槐诗乐呵呵地环顾着四周,确定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自己留恋了之后,点了点头:“傅依,我们走了。” 寂静里,无人回应。 只有一颗小石头从废墟中滚下来,发出萧索的回音。 槐诗愣在原地,许久许久,干涩地笑了笑。 “看来你是真走了啊……” 槐诗苦笑了一声。 忍不住有些想念她。 但很快,又开始自我反省起来:有了危险就翻脸赶人走,没了危险之后感到有些孤独就又开始叫人家好兄弟……是不是太过分一些? 但不论如何,接下来的旅程他恐怕都要一个人上路了。 他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弯下腰,自废墟和尘埃中捡起了那个傅依曾经栖身的铁球,往上舔了几口,小心翼翼地用口水将上面的裂缝抹平,修补完毕。 最后串上了悲伤之索,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破碎的铁片在里面晃荡着,发出清脆的声音,真得好像铃铛一样了。 “走吧,我的朋友。” 他伸手摸了摸铃铛,向着前方迈步踏出。 踏上了前路未知的旅途。 …… …… 苍白的灯光下,随着一声消息提示音,投影的巨大屏幕上再度浮现了新的消息。 随着数百座灵质探镜的观测,整个魔女之夜中所发生的事情正在源源不断地汇总在这个巨大的会场之中。 而除了数百个正在忙碌工作的学者之外,最为主要的高层席位上反而没有几个人。 除了凡事都喜欢亲历亲为导致容易过劳死的尼芬海姆之外,其他几个创造主基本上都是以投影来到了这里,看上去一片辛勤辛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这么熟,难道还不清楚有几个人在暗戳戳的摸鱼划水? 长须几乎垂落到胸前的苍老造物主,尼芬海姆在看过最新的消息之后,点了点头,拿起内线电话吩咐道:“让乔纳森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以及,从今天开始起,将他的内部序列调整到了β组——他的论文和所有研究数据都划入保密范围内,等级为C,并将他的履历调入第六数据库。” 电话挂断了。 “这么慎重的么?” 说话的是一直在留意现场的创造主·中岛,“第六数据库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他的投影倒是看上去颇为有瀛洲特色,打扮的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卿。 但实际上确实也没错,在投身存续院之前,他确实是贵胄源氏的末子,只不过在学术上的专注让他放弃了继承家名而已。 在有些时候,学者就是这么冷漠的存在。一旦正式进入存续院,曾经的一切就再也和他无关。哪怕是现在瀛洲立刻沉没掉,没有天文会的救援指令的话,他恐怕也懒得管…… 听到中岛的疑问,尼芬海姆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其中相关的理论如果向下继续研究的话,大概在两个世代之后可以接近永生之兽的免疫系统研究……这是必要的防护。” “啊,我回来了,你们在背着我聊什么?” 沙赫的投影忽然出现,轻佻地打破了原本严肃地氛围,环顾四周:“大家都好认真啊,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尼芬海姆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啊,进度落后的原因吗?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沙赫满不在乎地挥手:“往好处想,起码中岛公的推论被证实了对不对?” 说着,他将两份截然不同的观测记录对比结果传递到了投影屏幕之上。 “神化蜕变的现象,确实会导致魔女之夜内测的深度指数整体下降,也就是说,使用神骸蜕变的次数越多,那么这一个虚拟世界内部的地狱化就会越严重。” 他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虽然目前还清楚,不究竟是因为深度指数的下降而刺激了蜕变,还是因为蜕变令末日化的深度指数再度加深……但两者之间已经可以视作有必然关系了。” 相关的推论和所能够造成的后果,下面的分析室里已经第一时间递交了报告。 在短暂的讨论之后,又一位创造主上线。 只是看样子的话,怎么看都像是一位武夫,不但体格魁梧,肤色黝黑,而且眼似铜铃,满面黑须一根根竖起,像钢针一样。 让人想要和他说话之前都会心平气和一下,生怕砂锅大的拳头一圈捣过来自己就了账。 创造主·庆格尔泰。 据说在他四十岁之前是整个蒙古地区最好的牧羊人,养了十七条狗,平日闲着没事儿最大的爱好就是喝了酒之后扛着枪跑到山里去打狼。 直到四十三岁那一年闲着没事儿进城里在旧书摊子上买了两本高等数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四十六岁那一年成为了分子材料学学者,并在五十三岁的时候成为了创造主。 速度快得好像坐火箭。 倘若不是大器晚成的话,最年轻的创造主就没沙赫什么事儿了。 此刻刚刚上线,他就递交了新的成果。 “天罚的机制有眉目了。” 他扶了一下和自己画风完全不搭的玳瑁眼镜,兴奋地解说道:“如果忽略了外部的表象的话,这其实是一个颇为精巧的设计,类似于‘彩虹桥’的【天谴】程序一样。 不过它并不需要查拉图斯特拉大密仪来提供力量,而是依靠内测深度指数的变化,藉由熵的扩散过程中所形成的定律膨胀,巧妙地获得了向大地施加灾难的力量。 简单来说,魔女之夜的创造者以一个精妙的方式,将深度指数和热力学之间装上了一个转化器,深度越高,那么这一套定律所能够抽取到的热量就会更强。 而在神化蜕变时,所造成的局部指数加深,就会直接地引发这一模块,形成了天罚的效果。” 他迅速地拆解着其中的定律,啧啧感叹:“不得不说,这个手法太细腻了。如此豪放的构架之下,能够做到如此的精密的细节,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可问题是……为什么呢?”另一位创造主问,“这一模块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闲着没事儿去折腾人吧?” 庆格尔泰耸肩。 不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 实际上对这个模块的目的,他也一头雾水——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做这么一个设置,如果说闲极无聊添上去的话,那就太扯淡了。 如非必要勿增实体。 剃刀定律适用于任何学者之间的研究,更何况这是牵一发动全身巨大工程,放上去平添变数不说,还有失控的可能。 总不会是为了好玩吧? “我觉得,这反而是开胃菜一样诶。” 寂静中,沙赫忽然笑了起来:“你们看,分明就好像是在考试的时候,考官直接在卷子的最前面丢了一道大题一样嘛!” 通过这样的方式,以最简单直白的方法,那位创造主向自己的后辈们表露出苛刻的态度。 沙赫似笑非笑地说道: “——倘若这种程度的考验都不能通过的话,就不要再死缠烂打的丢人了,干脆一点的退场吧。” 虽然并不排斥天文会回收自己的成果,但这位理想国出身的创造主却不介意给这群后辈们甩点脸色看。 能够下点绊子的话简直就更好…… “这是哪里来的职场霸凌吗?” 中岛捏着自己的胡子,表情变化着,最后却忍不住摇头:“算了,既然公司组织看樱花,那当后辈的不就得提前熬夜去公园占位置吗?” 忍忍吧。 前辈脾气大,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相视,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将消息下放,让整合组留意。” 主持大局的尼芬海姆下达了新的命令:“观测组的探镜数量再增加一倍,向内部的探索组下发新的权限和命令,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变化。” 随着创造主的命令,数百名新的灵体化身从外侧的光轨上线,而内测的探索者们也开始越发地忙碌起来。 所有人都清楚,魔女之夜将进入最终的阶段。 但谁都不知道,在最终的答案从黑暗中浮上水面之前,究竟还有多少难关。 只有在会场的大屏幕上,名单悄然刷新。 ‘NO2海德拉·葛鲁鲁‘之后,再度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NO3.贝希摩斯·槐诗】!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终末之象 这个世界要完犊子了。 槐诗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仰起头,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落在他的鼻子上——很快,铺成了灰灰的一层。 那是肉眼难以窥见的细小尘埃。 一颗颗漆黑的雪。 从一周之前,黑色的雪从天空上落下来,一直持续到现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燃烧殆尽之后的炉灰一样。 直到将一切彻底覆盖。 就好像葬礼结束之后往棺材上添土一样的,不急不缓地将一切都埋葬。 现在槐诗仰起头来,便能够看到在惨白的天空之下,已经变成漆黑一片的大地。 漆黑的大地之上,袅袅的雾气氤氲着,缓缓升起。 背后传来隐约的笑声。 槐诗见怪不怪地继续往前走,顺着风吹的方向,在他身旁,雾气中隐约地浮现出一座村庄的模样,在温柔的火光中,有模糊的人影在向他招手,示意他往过走,靠近一些。 槐诗回头看了一眼,雾气哀鸣,破碎,幻象消散。 这样的幻觉这两天他已经见得太多了,整个世界在被灰烬覆盖之后,好像就彻底变成了这一付令人不爽的吊样。 每一处似乎都是诡异的陷阱和牢笼,等待人自投罗网。 然后被槐诗笔直地碾了过去。 片瓦不留。 不过这样碾过去的人似乎也还有不少。 在前进中,槐诗的脚步一顿,看到了周围庞大的沟壑还有一个个深邃的印记。 等他爬上了一座山梁,向下俯瞰的时候,才看到那一道道有数米深的沟壑竟然是充满规律的印记,就好像是……庞大的车辙一样。 可就算是车辙的印记也有些巨大的过头了。 简直就好像有一座城市给自己装上了履带和轮子了之后从这里慢悠悠地经过,逆着狂风的吹拂,向着南方去了。 槐诗试图抬头眺望车辙的去处,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明显他们已经从这里经过了好久。可哪怕是无穷尽的黑雪都无法淹没他们所存留的痕迹。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槐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开心了起来。 纵然是毁灭的征兆也无法淹没曾经存在的痕迹。 必然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遗留下来的。 哪怕是残骸和废墟都好。 那便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明。 他继续上路,背后狂风吹拂。 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主线任务可以做了,他就好像通关了之后在沙盒游戏里到处闲逛一样。 漫无目的。 最近这一周他都在朝着这个方向走,因为从一周开始前,黑雪洒落的时候,狂风就开始吹拂。 一开始的时候隔的距离很远感觉不到什么气流,可越是向着空气流动的方向前进,风速就变得越来越猛烈。 卷着漫天的黑雪,让人完全看不清前路。 他想要知道这些风究竟吹向什么地方。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嘛不运动一下呢?于是槐诗就干脆果断的上路了,一走,就走了一周…… 在看到车辙的印记之后,他再度向前走了一周。 走到最后,背后的狂风已经好像天灾一样了,不断有庞大的石头飞起来,被卷向了空中。 而槐诗依旧像是没事儿一样地继续往前。 好像某个作品里的行星发动机一样,饿了就啃石头,嘎嘣脆,而且顶饿。 他现在吃一顿能从山这边直接掏一个洞,吃到山那边去,吃一顿就管好长时间,但其实……似乎不吃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要是渴了……渴了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因为最近水源真得越来越难找了。不过他上次一口气喝掉了一整个湖之后,后面就再没有渴过,一点口干舌燥的感觉都没有。 而且体积越来越大,大到最后,他已经对自己的体型丧失了实感。 狂风根本吹之不动,就好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周围最高的山脉对他来说好像也就是围墙一样的高度,只要扒拉两下就可以翻过去。 没见到有什么东西比自己更大。 每走一步,大地都发出轰鸣巨响,很多山包在他靠近的时候就自行坍塌,更多的时候他反而需要注意一点,轻手轻脚,不然他就会陷到地里去。 “这也未免有些太不科学了吧?” 槐诗回头,问光背之中吟唱赞歌的魂灵们:“长到最后不会突破大气层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边儿有大气层这个玩意儿么?天根本是无限高的,连个外太空这个概念都没有吧……” “圣哉!” 蜥蜴人们的魂灵齐声赞颂。 槐诗挠了挠头,问:“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圣哉!” 逝者们激昂的夸赞着。 “……”槐诗的狗头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叹息:“你们除了圣哉之外还会说点别的吗?” “圣哉!圣哉!圣哉!” 光背里灵魂们唱歌唱的越发狂热了,好像被槐诗所激励了一样,令槐诗分外无力。 “……行吧,你们继续唱,也还能当个BGM呢是吧。” 如今,所有蜥蜴人的意识和灵魂都被承装在槐诗的躯壳里,他们的源质则奔行在槐诗的血液中。 简而言之,槐诗就好像一个小盒子,装着蜥蜴人们最后的意识……虽然这个比喻有些奇怪,但总归是这样没错了。 他们的意识正沉睡在槐诗的骨骼之中,而所残存的本能和信仰则化作了这一道光轮,时刻赞颂着槐诗的圣洁和伟大。 指望他们能够有所回应就太异想天开了,能给自己唱个歌已经不错了。 起码有点声音响动,还不算太寂寞。 就这样听着蜥蜴人的单曲循环,槐诗继续向前。 直到最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凝视着远方的天空。 好了,他总算知道这些风是往哪儿出的了……天上,破了一个大洞。 所有的空气都尽数从那个巨大的裂口之中流失,消失在了不知名的黑暗中。 槐诗尝试着往那边丢了一片铁片过去,可到铁片飞入其中之后就迅速消散了,最后传递回来的感觉只有一片极度的空虚和冰冷,根本无法让任何东西存在于其中。 可以预想,如果空气按照这个速度流逝下去,很快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片真空吧? 就在他站在原地挠头的时候,看到了天穹之上,隔着一层层黑色的飞雪所亮起的点点光芒。 星辰好像变得大了一点。 然后,又大了一点,再大了一点…… 直到最后,槐诗终于反应过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 ——那是星辰在坠落。 …… …… 四天之后,燃烧的六翼不死鸟从天而降,落在干涸的沙漠之上,看到了等待在这里的海德拉。 “你不是说在海边等我么?”不死鸟疑惑地问。 “我是这么说的。” 海德拉的九颗头颅面无表情地回答:“在两天之前,这里就是海边。” “……”不死鸟沉默了许久,声音干涩地问:“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呢?” “跟我来。” 海德拉调转庞大的身体,向着干涸的海洋深处缓缓走去。 他们向前走了三天,然后停在庞大的钢铁之山前面。 那一枚粗糙的黑铁块从天而降,砸碎了一具鲸鱼的骨架,然后又碾碎了不知道多少藤壶和珊瑚,在海床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沟壑之后,深深地楔入了破碎的海底之中。 庞大的铁块之上,依旧残存着一丝丝幽蓝色的火光在缓慢地燃烧,宛如风中残烛那样。 “你不是要看掉下来的星星么?” 海德拉抬起尾巴尖指了指,在不死鸟难看的脸色之中说:“这就是了……” 在远处,仿佛荒漠一样的干涸海底中,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铁块已经沉入了泥沙里,再看不见曾经庄严辉煌的模样。 这便是群星最后的归宿。 “召集所有人吧。” 漫长的沉默之后,六翼不死鸟展开了巨大的翅膀,腾空而起:“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 …… 槐诗伫立在已经停止落下的黑色雪花之中。 这里应该是雾之国的边缘,他曾经沉浸在幻境之中的地方,甚至他还和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哥们在这里斗过地主。 可如今,这里却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了。 只有一片死寂。 在消散的迷雾最深处,槐诗找到了几具彼此依偎在一处的骸骨。在末日到来之前,它们已经相拥而眠。 从恐惧和绝望中解脱。 槐诗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抬起尾巴尖,给他们掘了一个土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了这里,为他们盖上了泥土。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槐诗甚至不知道怎么给他们立一个墓碑。 “我原本是想要带着你们一起的来着……” 槐诗挠了挠头,郁郁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在走了几步之后,他回过头,诚挚地道谢:“谢谢你们的炖菜。” 无人回应。 在袅袅的雾气中,似乎有猫祖母苍老的轮廓浮现,向着他挥了挥手,又消失不见了。 槐诗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终结。 一路走来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任何活的东西,只能够在越来越严重的深度指数里发现颓败和畸变。 整个世界都在缓缓地死去,就好像真正地变成了死后的世界那样。 成为了地狱。 而就在槐诗沉思的时候,感觉到头顶的天空微微抖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幻觉,天空又抖了一下。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在天穹的正中央,那个大火球的光亮迅速地衰减起来……如同一个老旧的电灯泡,奋力地闪耀了两下。 熄灭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太阳没了。 槐诗呆滞地张大嘴。 他开始庆幸自己随身还带着一个巨大的电灯泡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去南方 此时此刻,随着太阳的熄灭,会场中沙赫的投影缓缓回头,端详着自己的同僚们,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 “现在,总算没有人怀疑我之前的推论了吧?” “之前的推论?”中岛的表情抽搐着,反问:“你指的是你之前上交的一千二百个推论中的哪一个呢?食人花跨种交配的那个?” “……正经点,严肃点嘛朋友!”沙赫的神情认真了起来:“你知道我提的是哪一个。” “所以,下次你能不能干脆点,在决定公布什么新发现的时候提前宣布一声?”尼芬海姆瞥了一眼这个家伙,重点强调:“至少不应该将重要的推论放在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里。” “我这不是给大家带来一点惊喜感么?” 沙赫耸肩。 反正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千二百多个推论里有多少是正确和靠谱的,反正食人花跨种交配那个就绝对不靠谱。 而事到如今,再怎么迷惑的创造主也应该能够看清楚考卷之上的题目了。 这一场魔女之夜的主题。 ——末日之中的求生与求存。 之所以提前给探索者那么多时间,还不就是为了准备迎接这一刻到来么?倘若之前是养兵千日,那么现在就应该到上阵的时候了。 什么样的生命形态,什么样的存在方式,什么样的种类和什么样的社会结构能够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之下存在的更久。 在深渊中进化,是为了不在深渊中灭亡。 那么如今灭亡将要到来了。 究竟谁才能继续活下去呢? 谁都没有把握。 这简直就好像是把升华者们关到一个边境里,然后凿开界楔,将这个边境一点一点沉入到深渊之底一样,完全无处可逃。 如何活得更久。 这便是这一场末世进化论的真髓。 没有核弹、没有丧尸甚至没有什么莫可名状的怪物,只有一个渐渐枯涸和枯萎,渐渐沦落进死亡深处的世界。 所有被装在这个铁盒子里的人都会感觉到一阵油然的惶恐和不安。 “实际上,我有一个建议。”中岛说。 庆格尔泰点头:“我也有。” 沙赫耸肩:“我无所谓。” 尼芬海姆沉默许久,微微颔首:“那么,所有的研究组放弃自身的独立性,准备开始会合么?” 这就是目前最稳妥的解决方案。 甭管接下来怎么样,先凑到一块来,群策群力吧。 狗多一条也能看个门呢。 “但问题是……” 沙赫忽然问:“以谁为主呢?” 办法可以有很多个,但最终施行的究竟是哪个就很值得考虑一下了。 哪怕是群策群力,也不可能实现每个人的想法,否则人力再分散,还不如各自为政呢。 没有人说话。 显然大家都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 只有尼芬海姆嗤笑。 “谁愿意做主都无所谓。” 这位苍老的创造主瞥了一眼憋着劲儿给自己添麻烦的沙赫:“说得好像现在我们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有效举措一样。” 沙赫笑容不变,一脸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是那个总是捣乱的人。 但尼芬海姆确实没有说错,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前面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一步一步引导自己的代理人去施行自己的计划,可到现在,赌注都已经下完了。 只有买定离手的道理,哪里还有战术微操的余地? 隔着一整个世界瞎指挥,让下面的人把战线推进五十米……你开玩笑呢,这不是送么? 再说了,下面探索组的可都是精英,一个两个都不是吃素的,对于危机的对策和措施只会比他们这些学者更丰富。 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了,再被上面乱七八糟的指挥,还要不要玩了? 从神化蜕变完成的瞬间,他们的作品就相当于已经完成了。 答案已经落在了卷子上。 难道现在收卷了你还能跟考官说对不起,我觉得这个答案不是很妥帖,让我改一改……做梦吧! 现在主体已经变成里面艰难求存的探索者们了。 超过四百名以上的学者和其他各色的参与者,加起来总计一千人以上。 这一千多人几乎就可以相当于涵盖了整个现境所掌握的绝大多数技术,也就是说,刨除其他种种的安全措施,几乎可以视作一个缩小了上万倍的袖珍版现境。 现境所能在面对危机的时候做出的绝大多数举措,他们也同样能够施行,且在小型范围内保证完善。 当然,有创造主在背后,固然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但这样的话……那位逝去创造主的苦心就会被彻底白费。 “到现在还没看明白么?” 尼芬海姆瞥了一眼其他的同僚:“这不是对深渊进化论的研究,而是那位前行者送给现境的一次机会!一次检验所有应对末世化对策的演习!” 将整个魔女之夜制作为地狱,融入毁灭要素,成为末世化的沙盘…… 这便是那位老人留给现境最后的馈赠。 一次有所局限但依旧十足珍贵的演习。 或者说,一次来自曾经理想国的嘲弄——当毁灭到来的时候,你们引以为傲的保守能否继续维持这个世界? “说实话,我很期待最后的结局。” 尼芬海姆的手指敲打着桌子,静静地凝视着大屏幕: “就好像那位前辈期待我们一样……” …… …… 黑暗中,沉睡的槐诗好像听见天上有飞机飞过去了。 他以为是幻觉,然后又飞过去一辆。 “嗯?” 狗头皱眉,回头,将自己背后的光圈抬起来,对准天空,然后骤然照出一片七彩迪斯科一般的精神污染的探照灯光。 “草!哪个王八蛋开的远光灯!” 天空中传来一声怒吼:“赶快关了关了!” “谁啊!” 槐诗仰着脖子喊了一声:“你飞来飞去干啥?” “送信!” 坐在蒸汽飞机上的狗头人拉下把手,从空中转了一个大圈转了回来,大喇叭吼着:“槐诗?槐诗在哪儿啊?我路过好几圈了怎么就没看到呐!” “你叫我?” 前方的黑暗里,一个硕大的狗头缓缓升起,端详着蚊子一样飞过的飞机,声如雷鸣:“我在这儿?” 妈耶,好大! 开着飞机的狗头人差点吓尿了,蒸汽飞机一不小心没有扳住,直接失速坠落了。 然后立马被槐诗抬起指甲尖捏住,抬起来,放在一颗足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眼珠子跟前仔细端详。 “你叫我?啥事儿啊?” 狗头人从飞机上爬出来,努力顶起探照灯,差点从槐诗的指甲上摔下来。 就连特制的强光探照灯都看不清,只能从鼻子尖看到他耳朵根,这就已经是超出他想象的庞大尺度了。 “我……”他脏话说了一半,猛然反应过来,强行吞进肚子里去,挤出了尴尬地笑容:“你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石头,你要来点么,嘎嘣脆?” 槐诗的手从地上拔出了一根石柱出来,塞进嘴里,像是啃甘蔗一样,在嘎嘣嘎嘣的声音里,是石屑飞迸。 狗头人的眼角狂跳,尤其是看到那一根扭曲的石柱里面裸露出的铁矿原石的时候。等槐诗牙齿合拢火花飞迸的时候,他直接快要吓尿了。 大家都是探索者,为什么你整起活儿就这么秀? 一直到等槐诗把那一根石柱子啃完了,抹一抹嘴,才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这个……说来话长……” “小孩没娘?” 槐诗试探性地接了一句,狗头人的表情就又开始抽搐起来。 没办法,憋得慌,总算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了,真太不容易了。 似乎对槐诗接下来源源不断的骚话有所预感,狗头人连珠炮似的把自己的话全都说出来:“魔女之夜内部开始末世化,天文会召集所有幸存的探索者一起共度难关,如果你有意的话,可以从这里向南走,一直走到可以看到星星的地方,然后在唯一一颗星星下面,我们建立了末世战线,欢迎每一位探索者的到来!” 一口气把话说完,狗头人重新跳上飞机,努力转着引擎转子,将机器重新发动起来之后,给自己带好了防风镜,向着槐诗挥手:“嗨,哥们,撒手哇,我还要到其他地方送信呐!” “哦哦。” 槐诗赶忙松开爪子,动作幅度稍大,差点把狗头人的飞机甩到天上去。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伸手把刚刚飞起来的飞机又捞了回来。 “等等,你不是在晃我吧?”他瞪大眼睛:“星星不是都掉下来了么?” “那我们不会发射卫星呐!” 狗头人大怒:“你能别这么使劲儿么,我飞机给你捏扁啦。” “好的好的。” 槐诗尴尬撒手,于是那一辆飞机笔直地掉了下去,很快艰难地划出了一个弧度,再次拉升了高度,向着槐诗按了两下恼怒的喇叭之后,就突突突的冒着浓烟飞向远方去了。 槐诗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向南方去了。 更多的飞机正在向着四面八方飞去,带着大喇叭和探照灯,二十四小时循环广播,告诉每一个幸存者到有星辰的地方去。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连日以来郁郁的心情好了一些。 这个世界还未曾死去。 因为还有人没有放弃…… “来人!” 他愉快地大喝一声,在这被打破的寂静中拖了一个长调: “——口昌占戈哥欠!” 于是在他背后,七彩的RGB光污染中,十几万蜥蜴人齐声唱将了起来,拱卫着贝希摩斯再度踏上征程! 去南方! 第三百六十章 聚集 【有个大家伙过去了,小心接待。】 七天之前,永恒泰坦帝国负责接电报的地精受到了边境哨站的讯号。 “大家伙?” 铁椅上的地精低头看着电报,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无数在黑暗中轰然行进的巨兽,顿时嗤笑一声,忍不住摇头:“谁不还不是大家伙,少见多怪。” 五天之前,远方传来了隐约的雷鸣。 地质探测中心预报说有一个强重力源扭曲了地磁,令部分雷达出现了使用不良的状况。 三天之前,黑暗的尽头,亮起一线令人不可置信的光芒。 然后在随后三天里,所有人都看到,在那神圣而庄严的七彩光环里,一座大山缓缓地向着他们行进而来。 在空气渐渐稀薄的真空里,扩散雷鸣! 宛如神灵降临在尘世中一样。 只可惜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迪斯科之神。 随身还扛着一个七彩光带,福音圣歌永远单曲循环…… 然后在一天之前,永远单曲循环的庄严迪斯科中,贝希摩斯抬起头,端详着远处那个高悬在天空中的铁球。 还亮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嗯……那应该就是他们说的卫星吧? 他咧开嘴,舌头伸出来,有点想要啃两口……这玩意儿好吃吗? 而电报中心的地精主管已经被六翼不死鸟倒吊在了信号塔上。 “这他妈就是你说的大家伙?!” 不死鸟指着远处轰然向前的大山,想着它怒吼:“那我们是什么?袖珍玩具吗!” 神威之下,地精主管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然后槐诗就看到一点火光迅速在眼前放大。 “朋友,等等!先等等!” 燃烧的不死鸟落在槐诗的狗鼻子,张开翅膀用力扇动着,展示自己的存在:“别再往前了!你再往前,我们下面的这一块地层就要翘起来了……” 好像跷跷板一样。 槐诗的存在令整个庞大的平原都出现了隐约的翘曲,水平仪显起码有了五度以上的倾斜,再往前的话,可能还会更高。 而且不止如此,整个城市的作业几乎都因为槐诗的到来而停止了。 不知道是善是恶。 几乎全神戒备。 “啊?那我就停在这儿呗。” 槐诗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 不死鸟松了口气。 刚刚说不让槐诗往前走之后,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明明是他叫人家来的,结果人来了又让人家停在门外面,不说礼貌问题,就算是按什么道理都不应该这样。 但问题是……这吨位也太大了啊! 哪怕是神化蜕变之后迅速膨胀的不死鸟,如今也比不上他一个狗头大。 大兄弟究竟是吃什么长的? 然后,他看到槐诗的狗头露出憨厚地笑容:“走的有点累了,我坐一会儿总行了吧?” “啊,当然可……等等!” 不死鸟习惯性地想要点头,可想起下面的学者递交的质量研究报告,顿时脸都绿了。可等他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庞大如山脉的贝希摩斯已经娴熟地伏低了四腿,然后在骤然迸发的飓风里坐倒,躺下,舒展四腿,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 就好像一座山凭空砸在了整个平原上一样。 恐怖的震荡扩散向四面八方。 气浪席卷。 肉眼可见的,数百公里之外那一座钢铁城市陡然一震,在平地上凭空往上跳了一米多高,又砸在了地面上。 发出了金属扭曲的尖锐哀鸣。 哎呀,好像搞坏了什么东西…… 终于感觉自己捅了娄子的槐诗愕然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不死鸟:“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 不死鸟将一口老血吞进肚子里,强颜欢笑。 妈卖批,为什么这狗会这么大! 等槐诗终于在城市附近安顿好,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光是在城市附近移动就用了一天的时间……他得尽量放慢自己的动作以避免带来更大的影响,否则多踩两脚,下面那个联合城邦就没了。 就这样,槐诗在这里安家了。 现在应该称之为永恒泰坦帝国加强版V3.0。 原本地底的族群帝国联合了好几个地上的城市和族群之后,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城市。 除了本身的都城之外,还辐射出了四个卫星市,并在槐诗的协助之下在山脚下面开辟出了第一个超巨型冶金基地。 反正槐诗具体的工作就是坐下来,躺好,闲着没事儿别乱动,等他们需要的时候吐一口火或者口水出来帮忙进行大型钢构或者其他百万吨级合金设备的锻造。 而作为回报,城邦则专门派出一个专家团队,每天二十四小时陪槐诗讲骚话。 不得不说,大家相处的蛮不错。 除了学者之外,探索者中也有不少武官和行动干员的存在。 不过最和槐诗聊得来的,是另一只被称作海德拉的巨兽,一位专长为源质学的炼金术师。 闲着也是闲着,槐诗干脆把金属学的课给补了,反正他所欠缺的也只是基础部分,而且还顺带从葛鲁鲁那里掏了不少源质学的家底儿过来。 “不得不说,像你这样的人在天文会真是屈才啊。” 一天的授课结束之后,葛鲁鲁发自内心地感慨:“要不要考虑来‘石釜学会’发展一下?” “嗯?”槐诗喜出望外:“难道我是那种炼金术上的天纵奇才?” “不不不,以你的资质在炼金术上的资质来说其实很一般啦……虽然你在金属学和源质学上有很多操作经验没错,但……EMMM……” 葛鲁鲁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他只用了两节课就摸透了槐诗在炼金术上的水平,动手经验丰富,但理论欠缺,欠缺倒也罢了,但关键在于……槐诗在这上面真没什么天赋。 给他一张配方,让他按方抓药、按图索骥那是绝对没有问题,但要说改良或者其他什么,哈哈哈,不如聊聊我们今晚吃点啥。 简单来说,槐诗可以是一个好助手、工具人,但绝对无法成为工坊中的主导。更不用说推陈出新,开发新的什么成果了。 “那你们找我干什么?”槐诗翻了个白眼。 “你能打啊!” 九头蛇震声说道:“咱们石釜学会缺炼金术师么?缺的就是你这样能打的人才!你要愿意加入石釜学会,不说你的炼金术师执照,有我老师加兰德的面子在,你以后所有圣痕的材料,石釜学会包了!” 槐诗的白眼已经翻到后脑勺上去了。 这不还特么是做工具人么? 就算都是做工具人,做天文会的工具人和做石釜学会的工具人能一样么?一个是保卫现境的工具人,一个只能坐在门房做用心棒……档次差着呢! 况且槐诗可是有正式编制的人,和那帮合同工行动干员不一样。他武官的身份通行现境和大部分边境不说,折算成军衔起码有个中尉的级别呢。 每年单位分的带鱼都吃不完,哪里会去给别人打工。 况且,自己的目标是做工具人么! 是艺术家! 艺术家能去做打手吗? 简直丢份儿! 浑然忘记自己把大提琴演奏的方法拿去砍人才活该遭雷劈,槐诗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海德拉的挖角行动。 嗯,当着不死鸟的面。 作为这一次主持魔女之夜回收的创造主·尼芬海姆,他选择不死鸟作为自己的代理人,自然是有原因的。 作为天文会直属四大军团的退役校官,这位身经百战的升华者退役之后长期从事地狱开拓,并后来响应了返聘,加入了深渊考古队,成为了一名遗物处理专家,并且熬到了五十四岁还完完整整…… 除了胆子大、心眼细、运气好之外,斗争经验十分丰富。 最重要的,背景深厚。 可以说是天文会的嫡系,统辖局的中坚。 听到槐诗如此忠贞不二,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伙子可以吼,出去之后一定大力安排! 不过说到底,这些不过都是苦中作乐而已。 大家只是寂寞久了之后凑在一起瞎胡聊天。 太漫长的黑暗已经对每一个探索者的精神产生了影响,据说城市里每天都有很多冲突事件的诞生,不过很快就被强力弹压下去了。 戒严状态。 哪怕是巨兽们,这几天暴力倾向也很严重,人均躁郁。 相比一下,槐诗这种体格庞大到吓人,可竟然只是说说骚话的家伙,简直是模范了。 完全已经神经粗大到了社会心理学的学者都要给他点赞的程度。 “你这个家伙,搞不好就是那种就算是天崩地裂了也能按时早起早睡稳定一日三餐的人啊!” “很厉害么?” “嗯,有的人是因为意志力坚强,而有的人……可能是因为天生没心没肺吧。” 过来给他做心理辅导的学者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全部打了对勾:“说实话,我研究社会心理学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心理能健康到这么不健康的程度……真是有些厉害过头了,回头有没有兴趣配合研究一下?”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做个热身操的话。对,你当靶子的那种。” 槐诗微笑着咧嘴,用温柔的笑容劝退了每一个想要打他主意的学者。 在又等待了大半个月之后,所有的探索者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 据说临时组装的探镜表示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但已经来不及赶到了,只能派出几个族群进化的探索者开着飞机星夜兼程去通知。 而这边,围绕着‘永恒泰坦帝国’这个看上去十足沙雕的名字,平原之上已经和半个月之前截然不同。 死寂的世界被打破了,一片熙熙攘攘。 大大小小的巨兽们汇聚在这里,和四方赶来的族群们聚集在一处,已经形成了新的秩序。 除了融入帝国结构之中的进化族群之外,大部分巨兽都停留在另一座外层城市和其他安排的地方。自然有人为他们安排工作,提供食物。 只有完成神化蜕变的十六只圣兽才能够进入山顶上参与最终的决策会议。 很难分得清楚槐诗有没有作为会议者参与到里面去。 因为他就是开会的那座山……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的呢我的呢 主持会议的‘人‘是作为探索者代表的不死鸟和作为学者代表的狐狸。 而参与会议的林林总总,都蹲在槐诗的面前,还有几个坐不下了,跑到槐诗鼻梁和犄角上去的。 事急从权,没时间整什么会议室和末世对策总部之类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了。 大家找个地方坐下就行了。 连杯茶都没。 怪兽开会,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想必目前大家都已经明白具体的情况,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 六翼不死鸟开门见山地说道:“大家联合起来,群策群力,努力地在末日里撑的久一点……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如果有人想要单飞的话,说出来,我送他出场。”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没有意见。 这时候还想脱离群体自己行动的绝对是没脑子中的典范,留下这种傻逼也是祸害,不如干脆一点送走了算了。 世界都要毁灭了,还打自己那些小九九,完全就是不知死活。 更何况,进入这里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是天文会的成员,天然属于同一系统,此刻面对不死鸟和狐狸接管了管理权也没有人反对。 末世生存除了靠武力之外,靠的不就是脑子么? 一个人单刷是没出路的。 饿都饿死了。 嗯,除了槐诗。 他留下来的原因倒是很简单,单纯只是想要找人说说话。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心里怅然若失,好像忘记了什么一样,但仔细回忆的话,又想不起来。这令他分外有些孤单。 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才对,但究竟应该是哪样,他又说不清楚。 他认为自己只是丢失了什么东西。 可不论如何都说不出究竟失去了什么。 只能归结于精神压力过大。 可惜没有医生能给他开点药,也没有足够大的药能够丢进他的嘴里之后发挥足够的药效。 他鼻孔里郁郁地喷出了两道气来,掀起一片飞扬的尘埃。 然后被好几个接近的巨兽怒目而视。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神游物外。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就连对这一场魔女之夜的探索都提不起兴趣了,随它去吧,反正摸鱼也很爽。 不死鸟和狐狸明显早就有了安排,在所有人表态之后,干脆利落地划分了职责和人事。 所有的巨兽明显都已经有了接下来自己的工作。 比如说海德拉,作为这里寥寥无几的炼金术师,他必须城市之中的深度平衡,将所有深渊沉淀都顺畅地从预设的分洪渠中排出,避免留下什么隐患,导致日积月累忽然爆发,令所有族群都变成侵蚀种。 笼罩在天穹之上的巨大飞空水母·荒御前则要负责水源的供应,在这里的人除了她的天赋之外,基本上很难在短时间内制作出大量纯净的水源供应城市的饮用和工业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没有到场的金牛座。 作为创造主庆格尔泰的作品,金牛座将自己变成了能量生物,看上去好像是一团飘动的雷云一样。 可如今随着世界渐渐荒芜,金牛座也很难维持自己的体型了,好像风中残烛一般,只能居住在泰坦帝国中央的反应炉里。 作为能源主管,负责管理中央的反应炉——有他在的话,至少能源问题短期之内不用太发愁。 反正它不怕辐射,这两天已经开始进行裂变实验了,想必很快就能够让整体迈入核电世代。 这帮作弊的学者在蒸汽时代就已经造出了飞机,发射了卫星,等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玩意儿来。 由学者们来在深渊中稳定定律,尽量维持一片区域的深度不至于太过夸张。由炼金术师辅助,避免畸变和诡异的现象在聚集区中上演。 而如今城市中上千万名各色进化族群,便是他们的手足与双眼,这些由族群路线的探索者而创造出的物种除了本身的天性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杂念和欲求,而且百分之百听从来族长的命令,作为维持着而言再好不过。 在紧接着,随着水源、能源的搞定,食物也交给了另一位完成了神化蜕变的树人——其他的小麦之类的作物虽然麻烦了点,但蘑菇管够。 可以预见,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永恒泰坦帝国都会被蘑菇的阴影所笼罩。 吃不完的暴炒蘑菇、清蒸蘑菇、蘑菇炖蘑菇、深渊蘑菇汤…… 兴之所至,槐诗就低声地跟那位树人交流起了厨艺来,最后在两人的交流快要结束的时候,树人已经拍着胸脯表示:都是小意思,我回去就把能发光的蘑菇给整出来……保证煮熟了之后会放七彩金光的那种,一看就高端的不行。 想必那群地精、狗头人乃至侏儒什么知道自己以后每天都有发光料理吃的话,一定会幸福地微笑出来吧。 然后他就发现,参会者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这就完事儿啦?” 槐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不死鸟。 不死鸟点头:“对啊。” “可还没轮到我呢啊。”槐诗凑近了狗头,睁大眼睛:“我的呢我的呢。” 不死鸟愣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就继续负责冶炼中心呗,你做的不也挺好么?” 是挺好,反正槐诗要负责的就是打瞌睡,流口水,偶尔打个喷嚏给最大的炼钢炉点个火……他自己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巨型钢铁流水线了,如今来了这么多学者进行协助,效率自然更加的惊人。 但问题是,就是太无聊了。 每天就蹲在一个地方打瞌睡。 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胸臆之间血脉深处那种原始的躁动了。 想要拆点什么东西。 这两天他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城市时都忍不住有点跃跃欲试。 “我觉得你干的挺好了,很不错了。” 不死鸟疯狂劝阻:“已经可以了,很多大佬都不如你了,不用再干了……再说你体型这么大,也没那么多任务交给你啊。” 怕不是有什么事情交给槐诗,槐诗起来跺一脚,东西连人就都没了。 上次那一队给他刷牙时不小心栽进他嘴里的狗头人现在还没从他胃里爬出来呢…… 平日里他打了个喷嚏整个城市都要抖一下,隔三差五他拿着山棱磨牙的时候,地质观测所的人就想要集体上吊。 而等他睡觉打呼噜的时候,想要上吊的就变成所有人了。 太烦了! 神烦! “等一下啊!” 槐诗脑中灵光一闪:“我还可以提供二十四小时蹦迪服务啊!” 生怕自己的话里说服力不够,他扭头就打开了背后的彩色光圈,然后在七彩变幻的灯光里,喜气洋洋的圣歌迪斯科就响了起来。 “……你看,末世也不能忽略精神文明建设嘛!“槐诗得意地挑起眼角:“不是我吹,我原本开恶灵古……咳咳,开酒吧的时候,来玩的客人没有一个打差评的!” 不死鸟的神情抽搐了起来。 对不起,这种帮助真得不需要。 可看着槐诗充满热情的眼神,他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想到槐诗才十七岁,心中就忍不住一叹。 这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不说履历优秀作风扎实,而且难得的是一片赤诚向组织。不像是自己以前那些下属,鱼塘都要给他们摸光了就是不干活儿…… 就是打呼噜的声音响了点。 但人无完人嘛。 有点小缺点可以理解。 况且,易地而处,他也能够理解槐诗现在的心情。 忍不住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地感慨:“你将所有的进化方向都投入到体型上,恐怕没有什么战斗力吧?” “对对对!” 槐诗疯狂点头。 “不用怕,在怎么说天文会也没有抛弃弱者的习惯,更何况大家都是统辖局的自己人。”不死鸟语重心长地安慰道:“你就放心睡觉放心吃,别的不说,咱们石头是管够的,不会嫌你碍事就赶你走的。” 槐诗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我懂!” 不死鸟赞同地点头,“是想要多做点事情嘛,我能理解,年轻人需要一个发挥能力的场合。但人人都有分工对不对,你总要将自己无可替代的那一部分做好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别担心。”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准备画个什么饼来让槐诗安下心来。可瞎鸡儿看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槐诗能做的。 最后急中生智,指向槐诗的后背:“你要实在想要再多做点贡献,你看过两天我找人在你后背上打几个楔子,给咱装一个架子怎么样?” “做什么啊?“槐诗茫然。 “当然是必要的风险措施啊。” 不死鸟越是瞎扯就越是得心应手,虽然心里觉得骗年轻人有些过意不去,但实在不忍心辜负槐诗的期望,只能越扯越瞎:“你看,你不是体积大么?等框子架好了之后,万一有什么天灾啊之类的事情,你不就可以直接背起咱们的基地就跑了嘛!” 说完之后,就连它自己都信了。 你真是个天才! 他忍不住在心里夸奖自己。 “真的假的?”槐诗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 不死鸟震声说:“比真金还真!回头我就叫人把框子给你装起来!” 反正用的钢铁都是冶炼中心生产的,最近产能正好有点过剩,与其闲置了,还不如拿来废物利用一下呢。 嗯,回头把那个每天瞎搞什么蒸汽动力的学者分配过来,顺便也给他点活儿干,省得他闲下来之后又寻死觅活的。 简直是一箭双雕! 第三百六十二章 警报 往后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在黑暗中,只有孤独的卫星闪耀着。 时间又再一次的被加速了,好像一切无关的细节都被忽略而过了。 远方的巨兽们一个个的到来,直到最后一支步履蹒跚的族群走入了金属城市的大门,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 所有生者的世界尽数存在与这里了。 而高墙之外是永恒的死寂,只有巨兽来往的轰鸣,卫星的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这里是死去的世界中最后还存留着喧嚣的地方。 宛如风中残烛那样,在恶劣的状况中一天天的延续。哪怕是压力巨大,熬过了最初的困难时间之后,所有人竟然都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一开始的时候巨兽们在履行的职责时还稍微会有些手忙脚乱,出现了诸多意外,但没有过了多久,彼此的配合便渐渐契合。 到最后……这一套草草实行的方案,竟然达到了不死鸟和狐狸都未曾预料到的完美程度。 没人说得出一个所以然。 就好像,天生应该如此一样。 直到某一天闲聊即将结束的时候,海德拉眺望着城市之中的灯光,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你不觉得和现境的历史很像么?” “嗯?”不解。 “我是说,如今的状况,还有我们和其他进化族群之间的关系,难道你不觉得熟悉么?”海德拉淡然地说道:“倘若巨兽为神,族群所扮演的就是人类的角色——我们是众神,他们是凡人。离开了神明的庇佑之后,人类便会埋葬在黑暗中,而失去了人类之后,神明所维持的世界也将毫无意义——这个世界如此残酷,我们必须抱团在一起,才能够生存下去……就好像公元前的混沌世纪一样。” “混沌世纪?”槐诗沉默许久,忽然问:“那种东西从来没有什么史料能够证明吧?” “只是没有直接证据而已,但倘若因此连所有推论和猜测全部否定的话,那么历史学还有什么意义?” 海德拉巨大的头颅微微摇晃了一下:“虽然学者们拒绝承认那个暧昧的时代曾经存在,但对于炼金术师们而言,那个时代才是最令人神往的年代……地狱和现境尚未曾分离,诸神的踪迹还未曾从人世间离去,而在更早之前的混沌和破灭则还存留着真正的痕迹。 在那时候,黄金时代还未曾结束……” 槐诗懒洋洋地翻了白眼:“我倒是觉得没了神也没什么不好,头顶上每天有人飞来飞去,想想也烦的不行。” “啊哈,典型的天文会思维。” 海德拉轻声笑了起来:“算了,争论这些暧昧又不确切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感觉自己有一天能够扮演诸神的角色而感觉到有些惊奇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古怪地笑容:“你说,如果在远古之前的时代,像我这样的生物会不会被人称为死神呢?” 槐诗愣了一下。 如今的海德拉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基本上都住在城市的地下,整个城市深渊沉淀最为浓厚的地方。 所有死去的意识都会随着溃散的源质一同沉入那里,然后在转化炉中焚烧待机,残存的深渊沉淀顺着矩阵分离而出—— 正是通过这样的方法,才能够保证城市内部的深度稳定,不至于一夜之间化作诡异的地狱。 倘若以职责和模样而论的话,海德拉确实是可以在这个短暂的梦境里自称为死神没错。 “如果我是死神的话,那么不死鸟那个家伙就是太阳神,荒御前是水神,而金牛座那个家伙就是雷霆之神。 除此之外,还有会被当做光明之神的卫星,聚集起来可以称为智慧之神的学者们,那些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哨位就会称为信使和旅行之神……你看,是不是很合理?” “那我呢?” 槐诗好奇地眨着眼睛:“我是什么神?” “你觉得呢?看看你每天躺在冶炼中心里的样子,当然是锻造和工艺之神啊,还用的着想么?” 海德拉端详着槐诗如今的体型,点头说道:“如果按照罗马在圣灵谱系之前万神殿时期的说法来讲,你说不定是有泰坦巨人血统的那种类型呢。” 槐诗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只是想说我样貌丑陋吧?” “哈哈,你这个家伙倒是蛮有自知之明的嘛。” 面对海德拉的调笑,槐诗满不在乎地抬起爪子,从旁边的堆成小山的矿石里抓起一把,当做花生一样地啃了起来,石头碎渣吐了一地。 嘎嘣嘎嘣的轰鸣巨响里,海德拉也忍不住头疼了起来,撇了槐诗一眼:“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最近又变大了?” “有吗?我没觉得?” 槐诗茫然,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赘肉:“不过胖是肯定的,运动量不够,有没有什么东西给我拆一拆?” “……” 海德拉翻了个白眼:“当我没说。” 就在话题告一段落没多久,冶炼中心之后的实验室方向,就传来了钢铁摩擦的高亢轰鸣。 在山岳震动的巨响之中,庞大的车间顶棚缓缓开启。 震耳欲聋的汽笛声迸发。 伴随着漫天的蒸汽,古怪的金属巨人摆脱了支撑架,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地撑起了四条腿爬了起来。 向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 竟然没有散架? “啊哈哈哈哈,看到了吗!你们这群傻【】,老子的最终决战兵器零号·改二!终于成功啦!” 金属巨人的胸膛里传来了一个歇斯底里地狂笑声音,已经兴奋地不可自已,拉动着操纵杆,驾驶着巨人行走在大地之上。 冲着槐诗的方向得意地原地叉腰。 意思是你快看我的蒸汽动力金属巨像牛逼吗? 槐诗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无言地抬起手,竖起大拇指,向着他比划了一个巨人等身大的赞。 意思是像。 他已经懒得吐槽这货了,姑且不论你这个最终决战兵器这个逻辑究竟是有多见鬼,现在哪里有什么对手让你来让你最终决战啊? 而且这里这么多大块头,哪里轮得到你上战场? 反正这个蒸汽中毒的家伙不管,得到了槐诗的赞同之后,他得意地驾驶着金属机器人狂奔起来,向着城市里那群看过来的同僚们宣告: “看到了吗!我就是刚大……” 轰! 话没说完,一声巨响,金属巨人炸成了粉碎。无数碎片在空中就烧成了铁水,落在地上半截残骸中,嗤嗤作响。 那个叫做最终决战兵器零什么什么玩意儿的,就这么出师未捷,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啊,反映炉爆炸了。” 海德拉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我早就提醒过他,蒸汽动力毕竟有极限,力大砖飞那一套用在这里不适用,他非不听,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应该,大概,或许……吧?” 槐诗也有些不确信,瞪大眼睛瞅过去,很快,就从空中落下的驾驶舱里看到一朵缓缓打开的降落伞。 驾驶舱内部升起了浓烟,一个被烧焦的狗头人狼狈地钻了出来,剧烈地呛咳。 还活着,恩,至少还有一口气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见怪不怪,反正这货被调到这里来开始放飞自我之后就不是第一次作死了。 “看来你接下来有的忙了,我先闪了。” 海德拉还有工作,实在没闲心去搀和什么最终决战兵器了,准备在那个家伙扑过来找槐拉A梦要新型合金之前闪人。 “对了,一直有问题想要问……” 临走之前,九头蛇抬起尾巴尖拍了拍自己的一个脑勺,好奇地端详着槐诗的脖子——在无数钢铁鳞片之间,那个已经有些生锈了的铁球。 “那个,是什么?”他问。 “铃铛呗。”槐诗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脖子,“你没见过么?”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带着一个铃铛?” “……忘了。” 槐诗认真地想了半天,严肃地点头:“我觉得这样戴着还怪可爱的,你觉得呢?” “……你开心就好。” 海德拉的九张脸同时整齐划一地抽搐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去。 可当他刚刚掉头,就看到,城市中骤然冲天而起的红光。 还有高亢到撕裂所有人耳膜的尖锐警报巨响。 战争警报! 槐诗和海德拉对视了一眼,愣在了原地。 什么鬼? …… …… 半个小时之后,怪兽们开会的老地方,也就是槐诗的窝里已经挤满了赶来的巨兽们。 而随着一辆卡车的狂奔而来,新型的投影仪也已经就位了。 从远方匆匆归来的不死鸟合拢羽翼,缓缓落地。 不等他站稳,巨兽们就七嘴八舌地开口问起来。 “究竟是什么情况?” “渴死我了,先来点水……你们自己看吧。” 不死鸟把脖子上的摄像机摘下来丢过去,然后张大嘴,示意荒御前下点雨,等终于喝够了之后,才喘了口气。 而在巨大的投影屏幕——也就是槐诗的胸前,由不死鸟所拍摄的影像终于播放到了最重要的片段。 ——荒芜的大地之上,无数涌动的黑潮! 第三百六十三章 战争 “妈耶,怪物攻城?” 在看到那一道灰黑色潮流的瞬间,兽群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不可置信:“这是哪儿来的贪玩红月么?” “……现在年轻人都玩昨天破船的,你看你就跟不上时代,别讲老梗了好么?改天大家再一起上网冲浪吧。” “我就说一声还不行么?跟不上时代又不是我的错!” “所以你承认你讲老梗了是吧?” 一鸟一豹斗嘴斗成了一团,倒是炒热了气氛,明显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震惊和不安,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 而屏幕上的影像依旧在继续前进着。 就好像飞进了灰色的海洋一样,看不见尽头,哪怕是以不死鸟的极速也没有能够在无穷尽的灰色中更深入。 倒不如说,哪怕未曾能够亲临其境,所有人都能从那一片斑驳的灰色中窥见其万一的声势和疯狂。 那是惨白和漆黑调和在一处,在以血和成的灰暗色彩。 其中的每一道涟漪,每一个起伏,甚至没一个像素点都代表着敌人的存在。倘若从它们无从触及的高空俯瞰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灰色。 可如今这一片无穷尽的灰色正在渐渐地向着他们覆盖过来,只要瞬间就可以讲它们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心血吞没。 哪怕在其中每一个个体都无关紧要,但令人可怕的却是那恐怖的规模——就好像整个世界的恶意都联合起来了,要施加在这一座孤独的城市之上一样。 黑云压顶。 “有更详细一点的影像么?” 问话的是学者的代表狐狸。 自始至终,它都盘着尾巴,嘴角叼着一根似是烟斗的铁管,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然后烟雾就混合着水汽从它的狐狸脑袋上升起了。 高热惊人。 在他身后,不断有幻觉一样地水泡升起,旋即又迅速破灭——那是无数的可能性和分支。在近乎穷举一样的疯狂中无数方案和解答不断地出现,又不断地被否定。 啪! 吐了一口血。 它习惯地抬起尾巴擦了擦嘴,端起自己的专用水杯漱了漱口,想要吐,想起这是在槐诗的脑袋,顿时有不好意思地咽下去,咳嗽了两声:“参考条件不足,我需要更详细一些。” “没有。” 不死鸟摇头:“我本来想要更深入一些的,可我感觉到一些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气息……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它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好像神骸一样。” 沉默中,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那么,我来做个简报吧。”狐狸的声音依旧平静:“在两天之前,我们最远处的岗哨收到了异常的质量观测,一开始我还以为……嗯,又有几个像是槐诗一样的同伴赶过来,但实际上,指数却和槐诗完全不同,因此让不死鸟紧急出动了一趟,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如今我们最边境的岗哨已经沉默了四个小时,没有再回复过任何消息,看样子已经被消化光了吧?” “确认正体了么?”有人依旧不可置信。 “侵蚀种,根本不用做第二种考虑。”狐狸平静地说出了坏消息:“刚刚你看到的,全部都是侵蚀种。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就是如今这个地狱中除了我们之外所有还能吐气的东西了——我是说,全部,所有,一切。 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一件事情,如今准备向我们进攻的敌人,是这个地狱中所有残存的侵蚀种。” 狐狸说完之后,再度强调了一遍:“所有。” 根本没必要去用数字进行估算。 这一场魔女之夜内部的空间就有一整个巨型大陆那么大,一旦深度开始加深,产生畸变的侵蚀种数量肯定会更加恐怖。 而且,侵蚀种也会生育啊,有些以数量著称的侵蚀种一窝生个百八十个跟玩一样——鲑鱼一次产籽都能生个好几千颗呢,放在地狱生态里只会更加夸张。 只是根据录像之上范围进行初步估计就有亿兆之数了,哪怕只论及数量,也有将如今的泰坦帝国彻底覆灭的能力了。 更何况,谁说侵蚀种就不能融合神骸了? 再悲观一点的进行推论:有没有可能,经历了神化蜕变之后的探索者被深渊所侵蚀…… 大部分时候艺术都来自于现实,黑化强三倍不是没有道理的。 进攻方天然占据了优势。 “它们的目的呢?”海德拉问,“难道真得跟游戏机制一样,来了一波怪物攻城?” “那还不简单么?肚子饿了,想要吃点东西,偏偏这个世界上热气腾腾的伙食全都跳进了同一个碗里——” 狐狸的平静神情之后,眼角抽搐了一下,难掩懊悔。 终究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不,当初挑选的驻扎地点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结果那时候它光注意富矿区和周围的资源了,根本没想着当所有探索者联合起来之后还会有新的敌人出现。导致所有的战争工事都只是标准级别。虽然没有荒废,可是却也没有去刻意地发展。 只是生存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它不想内部再因为各种武器的出现而导致种下什么不和谐的种子,为了维持稳定,因此它在这一方面有意地保持着克制,在‘武力’和‘生存’之间自然偏向了后者。 结果,千金难买早知道…… 当整个世界渐渐死去之后,所有的野兽都会鱼死网破地准备垂死一搏。 甚至不需要多少理智和思考,只要能够感觉到饥饿,便会本能地寻求食物的存在。而部分高等物种在畸变之后依旧能够保持思考能力,也更加的难缠,甚至会压制内耗,选择了和曾经的强敌联手。 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倘若这样的事件发生在人类身上,一定会有数不清的诗人来歌颂人性的伟大吧? 可如今,兽性却也跟着一起伟大了起来。 令人猝不及防。 它压制着心里的恼怒和沮丧,强行维持着平静:“管控室的估算,依照如今的速度,它们应该再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出现在我们目视距离之内——嗯,基本上到时候就已经跟到家门口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速度未必是它们的最高速度。”刚刚活跃气氛的钻石豹开口提醒道:“倘若是捕食的话,那么如今它们必然要养精蓄锐最大程度保持体力才行。” “那就三天。” 狐狸说:“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然后呢?”有人问。 “然后养精蓄锐,听从命令,奋勇杀敌什么的自然用不着多说,但现在还不到你们上场的时候。” 狐狸肃声提醒道:“我想不用我来提醒大家这一座城市的意义所在,一个稳定的根据地,这是我们一切计划的前提——最好不要出现那种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找敌人送死的‘英雄’,哪怕你能够在死去之前杀死一万个、十万个哪怕是一百万个敌人都是不划算的,因为你们的尸体能够催化出更多的侵蚀种,甚至你们自己都有可能在死后变成敌人之一。 所以,这一场会议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大家,我们会有一个计划,我们会施行一个计划,然后我们会通过这个计划赢得胜利——这样的话,哪怕是再惨烈的胜利都不至于伤及元气。 请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赢,而是在这一片死去的世界中继续生存下去,继续生存的更好。” 在他低沉的话语中,背后的城市迸发出轰鸣,伴随着无数建筑的移动,整个钢铁城市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移开了伪装之后,露出了无数繁复而庞大的地下工事,还有无数笔直地对准天空的发射井。 紧接着,金属之井中有无数炽热的火光亮起,迸发轰鸣,掀起一层层气浪,紧接着,高热随着飓风一同席卷。 推动着那沉重的金属之树缓缓地飞上天空。 好像一瞬间有千百颗星辰冲天而起,令黑暗的世界在瞬间被照亮,展露出壮丽苍凉的轮廓和灰暗的色调。 紧接着,千百颗星辰无声地飞向了远处。 恰如星散四方那样。 这些象征着和平的信使们通体上下没有一丝棱角,采用柔和的流线型设计,不带丝毫的戾气。 三段式的喷射设计则保证了用最快的速度讲这一份快递送到收件人手中。 在它们的外壳上带着由炼金术士精心打造的封闭矩阵,用以保存来自现境的定律和物理规则。 而内部的空间里,则承装着来自东道主的礼物——嗯,某种珍贵的元素,会释放出代表者无害和环保的绿色光芒…… 哪怕是不知道礼貌和文明所在的侵蚀种,在收到这一份礼物之后也一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通过这样友好的问候,大家建立起友谊和羁绊,然后解除了误会,一同携手幸福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就好像看到如此美好地未来在向大家招手一样,所有人的嘴角都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丝微笑。 “等一下,不是说我们的战争准备只有标准程度的吗?” “这是标准程度没有错啊。” 狐狸甩着尾巴,淡定回答:“不过深渊开发局的标准和其他部门的标准不太一样而已。” 在开发局那群开拓狂魔的章程里,哪怕是标准程度的战争预案,也应该是足够与同等技术状况下三倍数量的深渊文明进行消耗战的储备才对…… 倘若不是随着深度的下降,现境的物理定律渐渐难以适用,必须依靠炼金术维持的话,现在它们的储备应该已经足够将整个澳洲送上天了才对。 第三百六十四章 庄严之树 满载着对和平的真诚祈愿,金属之树带着火焰破空而去。 在千万里外,蔓延的灰潮陡然一滞,灰潮深处传来一个高亢而尖锐的声音,瞬间压灭了一切杂响。 甚至就在那个庞大身影的周围,瞬间掀起了涟漪,涟漪所过之处,所有细小的畸变种都在这愤怒的嘶鸣中被硬生生震死,旋即被自己发狂的同伴们所吞噬。 饥饿缠绕在每一只野兽的意识中,令那些畸变种陷入无止境的狂躁之中。倘若不是来自大群之主们的威压,恐怕它们就会自己先彼此吞噬殆尽。 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危机,大群之主们陷入了争吵,可很快,停顿的灰潮骤然一震,竟然掀起了两道截然不同的浪潮,彼此碰撞在一处。 灰潮从四面合围,紧接着,地面破裂,伸出一道粗大的触手,缠绕住了那个主张撤退的大群之主,猛然收拢。 浆液飞迸。 旋即,触手缩了回去,任由四面合围的灰潮将异见者们尽数吞食。 很快,停顿的灰潮再度向着前方进发,再无任何犹豫。 在四面八方,不断有远方的大群传来嘶鸣和呼应,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洪流渐渐分散开来,好像稀薄的液体那样,在不断地尖叫与嘶鸣敕令之中向前狂奔。 没过了多久,金属之树从天而降。 好像星辰再次坠落那样的。 在轰鸣之中。 卫星观测站中,狐狸抬起了望远镜,端详着远方的黑暗,只看到无穷尽的黑暗里骤然亮起了一点光芒。 那一点炽热迅速扩散,升腾,瞬间撕裂了仿佛永恒的黑暗,喷薄出海量的光与热还有无穷尽的爱,以及微不足道的毁灭。 毁灭如种子那样被栽进了泥土中,很快,便长出了灭亡的果实。 相隔太远,听不见死亡的哀鸣和轰鸣的巨响,只能够感觉到远方大地传来的深沉震荡。 震荡如涟漪一般扩散。 随着毁灭之种接连不断地从天空之中坠落,一颗又一颗繁茂而庄严的火焰之树就从大地之上生长而出。 极尽的凛冽与狂热的光芒妆点在树干之上,而耀眼的辐射和灰黑色的云层就化作了它的花朵和树干。 覆盖大地。 伴随着射线的扩散,灰潮停滞了一瞬,无数肉眼难辨的细小碎点被飓风抛入空中,瞬间又在恐怖的高温中蒸发殆尽。 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轮廓被烧成了焦炭,踉跄地倒下。 天空如铁,被烧成灼红。荒芜的大地在放光,在这灭绝的旋律中高声歌唱。 “真美呀。” 狐狸怔怔地端详着望远镜中的庄严场景,浑身的毛发耸立,几乎感动地落下泪来 好像终于有一个遥远的梦想实现了:在今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它沉浸在这庄严的景象之中,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同伴古怪的神情,还有不知不觉和他拉开的距离。 干,你的癖好太古怪了,大家聊不来…… …… 再美好的场景也终究会厌倦。 狐狸看了一会之后,吩咐观察所的成员稍后给自己整理一份对方具体的伤亡报告,便从卫星上离去了。 还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它去完成。 裂变的力量能够为敌人带来多大的创伤呢?在那如此庞大的数量和规模前面,哪怕是原子的能量也变得渐渐苍白起来。 这只不过是个开胃菜而以。 一个问候。 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准备,时不我待,它必须加快速度。 …… 在第一波齐射将所有的库存,总计九百多枚储备清空之后,军工厂的流水线开始飞速的运转。 从那一刻开始起,永恒泰坦帝国保持着每半个小时一发火箭的速度进行着发射,每一发都是五百万吨的标准当量。中央发射井的框架每一个小时就需要更换一次,否则上融化的金属液体就会妨碍下一次的发射。 冶炼中心自然也在满载运营,槐诗的狗头周转在三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巨型熔炉之间,进行着连轴转的加班生涯。 而伴随着呼啸的飓风,在第二天原子钟显示的傍晚时分,毁灭的辐射云终于在狂风的席卷之下扩散而来。 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那黑色云层中隐隐带着墨绿,大量裹挟着高浓度辐射的辐射尘埃在其中飞扬着,令城市周围的盖格计数器开始疯狂的尖叫起来。 倘若不是如今越发稀薄的空气,他们所要面临的污染还要在这百倍之上吧? 不过没有关系。 庞大的黑色巨鹳从自己的高峰之上升腾而起,展开双翼,稀薄的空气便开始了暴动,无数苍白的气浪回荡在天地之间。 伴随着它的飞翔和回旋,如今稀薄的空气竟然形成了天灾级的恐怖风暴。狂风粗暴地拉扯着辐射云,瞬间将绝大多数墨绿色的云层扯入了其中,迅速地收缩。 “太慢了,太慢了。” 巨鹳不满地骂了一声——谁让他在所有人里被环境针对的最厉害呢,他神化蜕变时所选择的方向是流体控制,可如今自然界中绝大部分流体都已经消失殆尽了。 不说水源,就连空气都快流失光了。倘若不是造氧设备的话,恐怕泰坦帝国中的族群也要憋死了。 离开了空气,它的力量就失去了最大的应用领域,只能够在一些研究和生产中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作用,这就令人很糟心了。 不过想到有人比自己更惨,他就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来了,张嘴!” 随着双翼的骤然合拢,裹挟着辐射尘的漫天风暴骤然化作了一束,向着城市之后的远方呼啸而去。 在那里,一颗硕大的狼首缓缓升起,睁开了宛如日月的巨眼。 无数锋锐的牙齿缓缓抬起,展露出深不见底的喉咙,朝着飞来的风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量的辐射尘埃就被槐诗吞入了腹中。 “嗝~!” 槐诗鼻孔里喷出了两缕银亮刺眼的离子喷射流,然后打了个喷嚏,浑然无事地甩了甩脑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还有吗?” 于是,空气暴动,雷鸣的咆哮里只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疯狂地回荡。 还!有!吗!吗!吗!吗!吗! 无数尘埃升腾而起,惊慌第狂舞。 好像被一记音波炮正面轰中了一样,巨鹳在空中一个踉跄,差点掉下来。旋即忍不住翻了白眼。 妈的,怎么又是一个变态。 “没有了!” “哦。” 槐诗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一下嘴,重新趴了下来,冲着自己后背上的工程队低声说:“你们可以继续了。” 于是,繁忙的施工再度继续。 施工开始的时间大概是在昨天早上,去而复返的狐狸找上门来,端详着槐诗后背上刚刚装好的巨大框架,沉思了许久,表示自己有一个计划。 “你看,你的这个体形,还有这个承重能力,以及背后上刚刚放上去的框子……”狐狸赞叹:“简直是天生的炮架子!” “对不起,我才十七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槐诗愕然地睁大了双眼,端详着它,一脸‘叔叔你好变态’的神情让狐狸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气得跳了起来。 你这是哪里不懂了!你他妈才十七岁,怎么连叔叔的车你都敢开!而且为什么开车开的比叔叔还要溜! “我没在开玩笑!”狐狸呛咳了半天之后,才瞪大眼睛说道:“我说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 “哦……”槐诗愣了半天,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邪念……” 狐狸简直快要气死了:“我特么就算再怎么有病也不至于冲着你下手吧!你才十七岁,你每天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傍富婆?” 槐诗下意识地回答,旋即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啊,这不关我的事啊,最近大家都再说你是变态来着……” 嗯,不懂事儿的小孩儿槐诗干脆地戳破了大人们背地的闲话,令狐狸表情抽搐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不是!!!” “哦,其实是也没关系。”槐诗果断地中止了这个话题,然后问道:“你刚刚是想说什么来着?炮架子?” “你可特么别提这个词儿了好么!” 狐狸都快要吐血了:“总之,后续会有施工队来找你,把你背后上的固定框架进行改造,然后陆续会有很多重型武器假设在你的身上,以你的承重能力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你就是我们的炮击阵地了。” 说完,他就生怕槐诗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掉头就走。 “哦,做大家的炮架子嘛,我知道了。”槐诗认真地点头,冲着他信心十足的大喊:“我会努力的!” “……” 狐狸的背影踉跄了一下,差点从路上滚下去。 得益与槐诗的大嗓门,当天晚上之前,所有人都知道狐狸这个变态去找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聊什么小孩子不该听的话题了,甚至还有点什么不可言说的邪念…… 不死鸟沉默地端详了狐狸良久,眼神悲伤又无奈,许久,一声长叹:“老吴啊,认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我不是!” “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等出去之后,你自己去交检讨信吧。” 它似是已经不忍再说下去了,掩面而去。 只留下狐狸一个人伫立在萧瑟的真空里,低头端详着城墙下面的大地,开始寻思: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挽回自己的清白? 第三百六十五章 等待时光 从金属之树升上天空的第二天开始起,孤独的黑暗里,除了远方不断迸发的毁灭闪光之外,响起轰鸣。 来自城市之外。 除了无数钢铁摩擦和碰撞的巨响,便是宛如星辰一般在黑铁上移动的点点碎光,那是巨大焊枪移动时候迸发的短暂光明。 十六个大型熔炉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运转,抽空了城市三分之一的金属储备、百分之八十的生产力之后,再配合巨兽们不可思议的能力,最终一重重泛着星辰幽蓝的钢铁装甲均匀地覆盖在了贝希摩斯的躯壳之上。 予这如山的巨兽以不可击败的装甲。 粗暴又精密,好像小心翼翼地将一整座金属城墙和战争堡垒挂在了槐诗的身上。 就连他背后七彩的RGB圣光都泛起了一丝铁光,辐射一般扩散向四周的尖锐棱角里流淌着人类工于心计所打造的毁灭。 辐射。 在毫不客气地将所有辐射尘全部吞吃掉后,如今槐诗身上的核辐射高的吓人,经过了仪器的探测,发现这货的体内竟然自行生成了八个巨大的反应源。 就好像塞了八个核电站进去。 但它本狗好像屁事儿都没有一样,除了每天的伙食里多了一堆铀矿之外,毛线的异常都没出现,命硬的厉害。 “忽然进化出反应堆一样的器官就算了,为什么就连反应棒都能自行提炼了啊?这未免也太犯规了一点吧?” 负责工程的学者们端详着如今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庞然大物,眼睛里闪闪发光:“能不能让我研究一下?” 槐诗咧嘴一笑,又抬起爪子焊了一个桃饱会员的铁牌插在了他头上。 第八个了。 对于槐诗的分析报告又不是没有人做过,甚至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二天就已经从内而外被照干净了。 然后才发现,这货的进化体系,不,这货从根子上开始,就和现如今所有的现境生物体系不是一个路子。 虽然以现境的生物模板做为基础,但更多的特征却明显地带着地狱的痕迹,也就是说……侵蚀种。 没错,如果说侵蚀种是威胁的话,整个魔女之夜里最大的侵蚀种就趴在他们的旁边,而且一天五顿一顿不落,吃他们的喝他们的还给他们炼钢打铁。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还很难说,但狐狸他们确实是被吓了个够呛。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如今所有的结构都已经和其他生物截然不同,不,应该说,这根本已经算不上生物的范畴了。 这是什么?这是一整块移动的金属、钢铁,一座移动的熔炉和一座沉睡的火山,一只仅凭借着自己的身量就夸张到足以应对末世化的怪物。 不符合如今所有的生物学定律,也不遵循一切常人所知晓的法则,好像生存在虚无的童话故事一样。 可他却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故事,来到了这里,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简直匪夷所思。 哪怕是外界的创造主们也陷入了沉默:这不是性能和功用上的差别,也没有构思和创意上的高低之分,而是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和他们截然不同。 在槐诗身后的那位创造主所创造出的并非是一只活生生的巨兽,所寻求也并非是能够成功复制和可证伪的严谨学术,甚至从不考虑脱离了魔女之夜这个独一无二的环境之后自身所编织出的定律和条例是否能够实现。 而是将整个魔女之夜作为舞台,将这一切试做一场演出之后,随心所欲地创造出了一个角色。 不考虑因果,不考虑合理,不考虑任何与自己的灵感无关的要素,任性地落笔,随心所欲的将现实裁剪和修正,最终撷取了无数自身所喜爱的要素,埋入了现实的泥土中,任由它肆意地生长,不求回报,不问后果,也不期待除此之外的一切报偿。 它本身就是目的,就是那位未知的创造主所写下的答案,一个随着灵感迸发而诉诸与笔端的故事。 除了曾经的理想国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地方的人能够对事象操作掌握的如此娴熟么?除了那群追求着完美世界的神经病以外,还有什么地方的人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和狂妄的手笔呢? 外界的创造主们曾经向象牙之塔通电询问,所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都是沉默或者模棱两可的回应,并不否定,但也未曾承认有哪位教授参加了这一场魔女之夜,但毫无疑问,如今的槐诗完全可以视作是理想国的手笔。 为了迎接这一位故去的同僚归来,那些已经迎来落幕的先行者来到这里,投入了与她同处一源的作品。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祭奠方式。 而现在,随着数百座巨型塔吊的收拢,无数支架轰然坍塌,自大地的颤抖中,槐诗缓缓地起身,微微地舒展着身体,便听见了无数钢铁摩擦的刺耳轰鸣迸发。 一片又一片的火花自装甲的缝隙之间迸发,如此刺眼。 随着槐诗越来越剧烈的动作,大地的动荡越发地激烈,而就在他的身上,不断有沉重的铁块在摩擦和碰撞之中剥落,令人阻之不及。 可当无数飞扬的铁屑缓缓落下之后,身披甲胄的钢之巨兽已经和刚刚截然不同——不仅仅是姿态和外形的差别,而是好像再度迎来蜕变一样。 如今,随着槐诗的呼吸,海量的源质就往返与装甲和他的躯壳之间,将那些焊装铆接拼凑起来的钢铁和自己的躯壳彻底接合在一处,无分彼此。 一层层鳞片一样的纹理从平整地装甲浮现,如同匠人锻打时留下的刀筋肌理,庄严殊胜,凌厉地令人不可直视。 就在槐诗面前,高塔之上的学者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干涩地吞了口吐沫。 在那凶戾的气息压制之下,内心之中竟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恐慌和后悔——那是无数研究狂人在察觉到状况不太对时都会浮现在心底的怀疑和不安: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否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呢? 万一如今的槐诗稍微地表示出一些敌意,恐怕用不着那些侵蚀种来进攻,永恒泰坦帝国恐怕就会在其他巨兽击败他之前先变成遍地废墟。 “你……”它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警报按钮,深吸了一口气,举起话筒,有些干涩地问:“你感觉如何?” 令人不安地沉默中,琥珀色的巨眼低头端详着如今自己的身体,槐诗咧嘴,露出了影视剧中无比标致的邪恶微笑,令学者的心猛然地沉了下去。 然后,他的心就真得沉下去了。 因为槐诗说:“我屁股痒了,想要挠一下,能不能把这玩意儿先拆了?” “……” 学者的神情抽搐着,错愕地看着他,一副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的茫然样子。 开什么玩笑啊大哥,六百多人,几千台自动机械花了四十八小时好不容易给你把这一副装甲挂上,你才穿上多久就打算脱啦? “哈哈哈,吓到了吧!” 槐诗得意地笑了起来,指了指他,然后摇头说:“开玩笑……恩,虽然真的有点痒,但我自己挠的到。” 说着,锋锐而沉重的尾巴抬起,在他的屁股上大力地刮擦了起来,崩起一片炽热刺眼的火花。 学者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他的声音:“你们往后靠一点……等会声势稍微会有一些大,不要误伤。” 于是,很快随着尖锐的警报声,所有施工场地内的进化族群都坐着大班车跑出了几十公里之外。 紧接着,它们便看到,随着槐诗的深呼吸,一丝一缕的电光再度从他的身上浮现。 转瞬间,狂暴的冰蓝色闪光便笼罩了他的躯壳,随着他的咆哮,迸发。在无数宛如蜂鸣一样的低沉嗡嗡声里,一道粗壮的雷霆之柱骤然从他的身上升腾,冲天而起! 雷霆化作了天柱,灭亡的狂热之光将这疯狂的世界照亮了。 撕裂黑暗,张牙舞爪地向着四面八方破空而出,冷酷地鞭挞着这个世界。 那恐怖的威力相较以往,暴涨了数百倍! 只是略微地催发自身的天赋,就引起了如此恐怖的声势,这一份可怕的增幅并非来自于槐诗自身,而是来自此刻他周身装甲之下上万个繁复而庞大的末日型磁电场引擎。 来自学者们工于心计的设计将槐诗自身的破坏力提升到了就连他自身都无法想象的程度,可这并非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为了给如今槐诗背上那上千座需要列车去装载才能运输的炼金巨炮充能。 左右后方各有四门主炮,八十门以上的副炮以及上千个安装在电路中枢提供分流的副炮…… 如今的槐诗,已然成为了泰坦帝国最强的武器,一座移动的战争堡垒,升级版的战争机器! “你们知道吗?” 槐诗愉快地舒展着身体,细嗅着稀薄空气中渐渐浓郁起来的腥臭味,好像窥见了千里之外呼啸而来的灰潮。 “我竟然开始希望它们能够早点过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孽畜,你懂了什么! 时间是在第四天的正午时分。 黑暗里并没有烈日当空,也看不见干涸大地之上万里无云的壮观景象。 只有从远方渐渐响起的海潮声。 那是无数细碎而嘈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之后所构成的低沉回响,从四面八方,仿佛铺天盖地的那样。 在孤星的照耀之下,连泰坦帝国的钢铁城池都变得动荡起来。 可紧接着,一连串尖锐的摩擦声迸发。 粘稠的油液奔涌在层层管道之中,随着活塞的庞大压力,数十万个液压泵轰然运转,竟然整齐划一地将整个城市撑起了一米余高! 在巨鹳的控制之下,一个贯穿全城的液态缓冲层正在迅速地形成,支撑在钢铁城市和大地的中间。 “感觉像个乳胶床垫一样。” 槐诗瞥了一眼,有些跃跃欲试,想要上去滚两下,然后被不死鸟慌忙地拦住了:“算了算了,咱先别急着玩……等这次过完了,我让老吴给你整一个!是吧,老吴,是吧!” 顶着两个黑眼眶的狐狸没精打采地抬起头,麻木地点了点。 感觉已经在社会性死亡中已经心力交瘁了。 实际上,虽然因为用词不当而导致了一些误会的发生,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家只不过想揣着明白装糊涂,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迫害他两把而已——毕竟在这之前这个家伙可是让很多人都吃过闷亏,这一次好不容易能看他的笑话了,哪里还不抓住机会可劲儿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对此狐狸也只能自认倒霉,连报复的心思都没起。 槐诗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良好的报复对象——十七岁的巨型二哈,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忍气吞声,一旦被惹怒了的话,破坏力简直大得人会做恶梦。 所以还是算了吧…… 起码的大局观还是有的。 但出去之后会不会给某个十七岁武官穿小鞋什么的……嗯,这就难说了。 之所以它看上去如此憔悴,完全就是加班所导致的恶果。 这四天里,不止是繁忙的筹备工作让人无法休息,他那个负担巨大的天赋也开启了不知道多少次。 好像超级计算机也会过热一样,如今整个狐狸都萎靡不振,毛发都变得卷曲枯燥了起来。 如今,随着灰潮的渐渐逼近,所有人的神情变得严肃,没有再说话。 黑暗中,只有槐诗身上不断亮起的一道道电流的光芒,刺眼而闪耀,不断没入他背后高耸的铁塔之上。 此刻的他看上去好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样,不断有一道道幽蓝色的冷厉电光自他的四肢百骸的关节和铁塔之间闪现,稍纵即逝的在黑暗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一样的裂痕。 只是靠近,就能够感觉到庞大的静电场刺痛了自己的皮肤和毛发。 “充电进度怎么样了?”不死鸟问。 “还凑合。”槐诗摇头:“电阻还是太大了,虽然理论上能够达到百分之一百五,但到了百分之一百二之后,电力流失的速度就快要赶上我充能的速度了,除了一波爆发之外,没有什么多大的用。” 话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此刻槐诗身上所携带的电力已经不逊色与一场大型的雷霆风暴了,一旦在这么接近的距离释放出来的话,恐怕整个泰坦帝国中所有的大型设施都要在这恐怖的冲击之中歇逼了账。 “不过,这两天技术不是在一直更新换代么?为什么还要用电力啊?”槐诗好奇地问:“我听说天文会内部很多边境已经采用更高级的能源了,我怎么没有在现境见到过。” “因为电力最方便。” 槐诗后背上带队的维修工程师在通讯之中回答:“虽然如今现境所采用的除了原始的火力、风力、水力之类以外,最先进的技术是反应堆核裂变来获得电力,但实际上,在学者的边境试验中,不止是核聚变和常温核聚变,就连真空零点能的相关定律都已经开始探索了,比电力更先进的能源也有了大概七八种。 你说得那些地方应该是一些能源需求量大但又不适合常年和外界进行联通的独立机构,处于保密或者为了内部安全一系列原因,必须摆脱对外界的依赖,所以采用其他的能源。 这些例子并不适用于现境。 在如今能源学的分类中,最完善、最稳定、最值得信赖的依旧是发展了接近六百年的电力学。 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历代学者和创造主的修订之下最大程度上的契合三大封锁,在四大基本力奠定之后,甚至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电力和过去魔力的相互转化。 现境的维护是一个如果贸然写入其他能源的定律的话,一旦哪几个条例在细节上产生了冲突,说不定会导致什么预料之外的惨烈状况发生……” “如果奇怪MOD打太多,不兼容的话,小黄油就崩溃了,是吧?” 槐诗点头,自顾自地用奇怪的角度进行了理解,恍然大悟: “我懂了!” 后背上,正在攀爬高塔的工程师差点脚一滑从上面掉下来,一口气儿没传上来,一张惨绿色的地精脸竟然憋得通红。 孽畜,你又懂了什么! 可不等他回话,就有刺耳的警报声从天穹之上响起,钢铁卫星的凄白灯光瞬间转为了血红。 尖锐的防空警报声里,紧急的避难从城市的各处响起。 倘若是其他地方的话,面对如此仓促的警报肯定会掀起不得了的骚乱吧?但在金属城市之中,所有人却好像一层层齿轮嵌合起来了一样,秩序井然地飞速运转,充满机械的美感。 对于探索者而言,自身所发展出的族群就无异于自己的双手、双眼和双脚,族群不论身在何处,处于什么样的状况都会无条件地服从族长的一切命令,哪怕那个命令有多么的残忍冷酷或者不近人情,违反天性。 随着中央调控室的指挥,所有的成员都按照先后的批次有条不紊地达成着交通工具、电梯乃至步行进入了避难所或者战争工事。 严阵以待。 “来了。” 六翼不死鸟骤然展开了翅膀,腾空而起,高悬与天空之上,迸射出万丈光明——转瞬间,这个世界上多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太阳,照亮了每一寸大地和黑暗。 展露出那远方席卷而来的灰潮。 原本预想之中的是海水,灰黑色的水会慢悠悠地淹没过来,可此刻所见到的却和槐诗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大地在震动,轰鸣,亿兆侵蚀种奔腾的巨响化作了潮汐的巨响。 可那模样不像是海水,却反而像是迅速生长的菌毯一样在大地上滚动,似缓实疾,迅捷地好像雷霆。 纵目远望,看不到边际。 所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个自灰潮深处缓缓浮现的庞大轮廓,还有狰狞舞动的肢体。 无数血红色的眼瞳像是海水上的泡沫、雨后真菌中生长出的花眼,不断地从这深渊的潮水之中浮现。 每一只或大或小的侵蚀种都已经在饥饿和荒芜的折磨之下瘦骨嶙峋,看上去仿佛立刻就会倒毙当场。 可如今它们的眼瞳里都放出了狂热的光,无数猩红的眼瞳汇聚在一处,令槐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总算体会到,和整个地狱为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可惜无人可谢邀…… “等一下。” 不死鸟低沉的声音在每一只巨兽的耳边响起,按捺住巨兽们血脉深处的兽性狰狞,它说:“再等一等。” 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恐怖的热力自装甲之下的缝隙中喷薄而出,瞬息间,化作了黑暗中的烘炉。 铁青色的火苗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之中浮现,迸射而出。 不死鸟的低沉声音依旧再继续,回荡在天地之间,覆盖住了来自远方的恐怖潮声。 “不要着急,时机未到。” 它说:“所以要等。” 哪怕大地轰鸣,灰色的海潮已经迈入了百里之内。 自天空之上俯瞰,庞大的钢铁都城不过也渺小的好像一颗尘埃,而四面八方的灰暗海潮却看不见尽头……如此庞大的悬殊所带来的刺骨危机感令所有的巨兽都徘徊在疯狂地边缘。 双眸烧亮,迸发炽热的光芒。 “再等等。” 不死鸟的周身浮现日轮一般的金色光冕,死死地克制着躯壳内无穷尽的火光,那是仿佛自热力学的精髓中所诞生的残酷力量。 当灰色的海潮已经近在咫尺,跨入十公里之内的瞬间,宛如钢铁咆哮一样的尖锐声音自城市的最深处迸发。 来自中央调控室的讯号。 用最简短的方式,最直白最干脆利落的方法。 炮声轰鸣! 战争的序幕在那一瞬间被拉开了,无需任何人的话语去催促,巨兽的怒吼自大地之上迸发,撕裂潮声,化作雷鸣,冲天而起! 比所有人更快的,是展开六翼的不死鸟。 此时此刻,平日里看上去和其他成员没有任何区别的巨鸟已经高踞与天空的最顶端。 好像端坐在自己的宝座之上,十六道金色的日冕之环从他的周身涌现,来自热力学精髓的力量自展开的六翼之间迸射而出。 烈光瞬间扩散向四面八方,覆盖了数百里之内的一切。 紧接着,暴虐的热意自光芒之中涌现,瞬间,将一切入侵者尽数化为了灰烬。 就好像高温的喷枪烧掉一根微不足道的毛发,甚至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随着大地的龟裂,泥土也烧化了,变成火红的浆液,四处流淌。 久违的太阳再度降临了这一处地狱,可这一次赐予众生的再不是令万物生长的慈爱,而是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恐怖光灾。 无需其他人动手,在精妙的控制之下,那肆虐的恐怖热量甚至没有损伤到哪怕一个友军。 辉光一放即收。 旋即,天地之间再度一片黑暗。 短暂的挫折之后,无穷尽的灰潮只是停顿了一瞬,再度向着前方席卷而来。 于是,日轮便再度展开。 毁灭的光焰扫荡一周,干脆利落地再次降下了毁灭,收缩回了日冕。 灰潮再进,深入,日轮就再度展开—— 那暴虐而庞大的力量好像永无止境,不止是灰潮之中隐藏的大群之主,就连友军都已经目瞪口呆。 “这是个什么操作?” 金牛座目瞪口呆:“光说让别人等,自己一个劲儿却在收人头……哪里来的鱼塘毒瘤啊!” 如是十次之后,如犁的焰光自大地上纵横扫过,彻底将千里之内都化作了熔岩肆虐的焦热地狱。 此刻,不死鸟依旧高悬在钢铁城市之上,洒落光明,照亮了整个战场,源源不断地为熔岩补充热量。 但刚刚那样犁庭扫穴一般的恐怖力量却再没有出现。 仿佛到极限了,但又好像没有。 没有人能够从他高深莫测的眼瞳之中窥见任何的端倪,他只是挥洒着最基础的热量,维持着这一处方圆千里的熔岩地狱。 只是如此就够了。 无穷尽的灰潮之中,有超过百分之六十是衰弱垂死的侵蚀种,根本无法抵抗来自不死鸟的热量,只是进入就被点燃烧成灰烬,反而化作了地狱中的薪柴。 也就是说,只它一个存在,便已经死死地顶住了此刻亿兆侵蚀种中的百分之六十! “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了。” 不死鸟的平静声音从每一个探索者耳边响起:“我会随时支援你们的。” 此刻,平和低沉的声音却给了所有人无穷的信心。 就好像真得背靠太阳那样。 振奋斗志! 而比他们的话语更快的,是脱缰的野狗! 在大地骤然迸射的轰鸣里,飓风呼啸席卷,掀起了一层层数层楼高的熔岩潮汐,而四足践踏着火焰,贝希摩斯已经狂奔而出,兴奋地仰天咆哮: “——我要吃热狗!!!” 第三百六十七章 同类相残 饿。 饥饿。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超级无敌饿! 槐诗第一次在神化蜕变完成之后感受到了如此紧迫而强烈的饥饿感,就好像已经饿了十年没有开饭了一样。 他确实是能够吃石头吃铁矿喝铁水没问题,但那种没有什么营养的窝窝头能够比得上烤肉么? 此时此刻,却有人在他眼前不断地烤全羊、烤全牛、烤腰花、烤大肠、烤鱿鱼须…… 虽然还差一点孜然,但已经有内味儿了! 闻着远方传来的焦香,槐诗的哈喇子早已经从嘴边甩出去了,迫不及待,眼看着不死鸟收了那么多人头之后,血脉之中的斗争欲非但没有浮现,反而升起了浓浓的敬佩! 竟然有人给自己把烤肉架子给架好了! 那还等啥! 冲冲冲! ——食堂开饭啦!!! 槐诗手舞足蹈地向前狂奔,不顾迎面而来的黑潮,径直地奔向了灰潮中那个硕大的身影,形似巨型野猪一样的侵蚀种。 就好像看到的不是什么敌人,而是长了四条腿的烤热狗一样,面目上所浮现的不是狰狞和杀意,而是令侵蚀种都不寒而栗地食欲! 眼看着它甩着舌头和哈喇子狂奔而来,巨型野猪的脚步一顿,几乎本能的就想要往回跑。 奈何灰潮汹涌,卷着它向前挤,跑都跑不了。 而槐诗,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它再回头的时候,凶悍和饥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浓浓的绝望。 你不要过来啊! 然后槐诗就过来了,践踏着脚下的灰潮,弯下腰,一把捞住硕大无朋宛如小山一般的野兽,抬起,丢到空中。 然后大嘴张开,嗷呜一声合拢。 正好是一口的量! 感受到鲜美的肉汁从口中迸射,肥腻香甜的猪肉佐着熔岩沾汁,迸发出令人惊愕的美妙口感。 槐诗几乎感动地要流下泪来。 而等他再次低下头的时候,却发现,原本无处不在,宛如海潮一样的灰色侵蚀种集群,竟然在自己的面前猛然分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隙。 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无形的阻碍,在看到槐诗的瞬间,就向着两侧狂奔而出,然后又在他的身后合拢,奔向前方。 不跟他玩了。 “怎么办?”槐诗目瞪口呆,“我好像被孤立了。” 所有人都没跟他说话,已经懒得理他了。 “玩不起是吧!” 槐诗大怒,遍布装甲的后背之上,无数巨炮在怒火中昂然挺立,对准了四面八方。 “——二营长,开炮!” “再说一遍,我特么不是你的二营长……” 一道恐怖的电流骤然从高塔之上升腾而起,在空中张牙舞爪,汇聚成隐约的雷云虚影,正是如今已经能量化的金牛座。 紧接着,雷云之上咧开了狰狞的微笑:“不过,开炮我倒是没意见!” 那一瞬间,槐诗脚下的大地猛然一震,他被庞大的后坐力凭空向下砸了数十米,泥土龟裂,四只巨大的脚爪几乎埋入了泥土之中。 而千万道流光已经随着狂热的雷霆喷薄而出,如同群星升起坠落。 源质化为了沉重的金属,瞬间在千万道电磁磁场之中疯狂弹射加速,抵达到了令人肉眼难及的恐怖高速。 在出膛的瞬间,它们恐怖的体积就开始了迅速地气化,在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刺眼的金属蒸汽灼痕。而尖锐的炮弹已经贯入了海潮之中,四面开花,留下了辐射状开放的残痕,瞬间向灰潮之中延伸了数百公里。 在近处被炮弹命中的侵蚀种们纷纷气化,甚至来不及哀鸣,而在中程,便会被打爆成漫天的血雨,被狂风撕碎,与银亮的金属蒸汽中形成了猩红的雾气。 而在最远处的倒霉鬼则在瞬间被掏出了一个个巨大的裂口,紧接着,残存在伤口之中的金属破片才会轰然爆裂,解离成最纯粹的金属雾气,瞬间将它们大半个身体烧成焦烂,最终轰然倒地。 而槐诗上前,仰天怒吼。 炽热的雷光再度升腾而起,源源不断地汇入了高塔,在金牛座的把控之下,均匀而迅速地分配到了每一个预热完毕的巨炮之中。 三分之一冷却,三分之一准备,三分之一预热。 简直是排队枪毙时代的三段式射击复刻再现,近乎无限的火力支撑之下,移动的炮击阵地轰然向前。 一步一步,走出了熔岩的范围之内,闯向了灰潮深处。 当槐诗感觉到疲惫的时候,就呼吸,大口地吞吃着来自深渊的沉淀,干渴时,就张口,承接着天空之中不断落下的血雨。 简直令大群之主都相较逊色的深渊气息从他的身上浮现,几乎让人误以为他是同类,可如今,这个魔女之夜里最大的二五仔却准备开始同类相残! 在他的后背上,炮击阵地不断地变化着方位,完全忽略了四周的小虾米,开始重点对灰潮之中那些巨大的威胁存在进行点名。 效果拔群! 这就是槐诗的任务,利用自身对于地狱的超强抗性,从群体中脱离,去最大程度的牵扯住敌人的注意,为防御圈内的友军缓解压力。 换而言之,就是靶子。 可除了体型庞大到宛如山峦,盔甲厚到大炮都打不穿,命硬到哪怕是世界末日都死不了的槐诗之外,还有谁能够完成这样的任务呢? 更何况,还有一位爆发力最强的队友从旁辅助输出。 此刻完全电流化的金牛座不断地从槐诗背后的巨塔上飞起,落入金属城市之中,然后裹挟着能量炉里的巨量电流,再度回返,开始新一轮的疯狂输出。 秒回泉水,秒回蓝,然后技能全程无CD,简直像是开挂一样,对于它而言,根本没有其他巨兽的负载问题。 它自己本身就是能量! 也就是说,只要它愿意,它甚至能够把自己打出去! 在中央城区六座反应炉的不限量供应之下,它已经许久未曾如此酣畅淋漓地挥洒自己的力量了。 甚至在困乏久了之后,变得有点醉电了。 陷入兴奋癫狂。 “哦哦哦,我是雷电法王!!!” 在数十道疯狂的雷霆环绕之中,缠绕在巨塔之上的蛇形电流狂笑着挥洒着毁灭:“接受牛叔叔的矫正吧!” “话说回来,你根本就不是牛吧?为什么要叫金牛座?”槐诗在怪堆里遛弯一样地横行着,甚至还有空回头聊天。 “只是采用了创造主·庆格尔泰的黄道原型之后才叫做金牛座而已,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没关系。” 槐诗瞪大眼睛,恼怒地问:“那为什么我就不能叫二营长了?!” 金牛座也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旋即就暴躁地反驳:“反正就是不行!” “行吧。 槐诗撇了撇嘴:“咱们独立团就俩人了,你当一营长我也没意见……先说好了啊,一营长,我这个团长的位置是不能让给你的。” “……我稀罕么!” 金牛座感觉自己如果不是早就能量化了的话,肯定会被这货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还有,小心前面!” 槐诗一愣,猛然回头,就感觉到稀薄空气骤然掀起涟漪,一条浑身长满了倒刺和眼睛的巨蛇就从灰潮之中猛然窜出,巨大的身体向着他飞扑而来。 槐诗只来得及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巨蛇就没了。 在均匀地涂抹了一层金属蒸汽加热之后,变成了炭烤蛇段,入口酥脆,焦香浓郁,槐诗嘎嘣嘎嘣吃完,只感觉隔壁的金牛座都馋哭了。 “我没有!” 金牛座大怒。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求求你把自由麦关了吧!”金牛座已经彻底无力了:“咱们还在一个频道里呢,你就不能少点心理活动么?” “你不早说,早说我就切歌了!!!” 槐诗眼睛一亮,调到了公共频道,点亮了身后七彩的背光,干脆在心里配起了动次打次的BGM,热歌辣舞,在灰潮中跳将了起来。 于是,在刺耳的噪音污染里,所有人都在浓浓的果园风情里开始感受生无可恋。 万幸的是,随着槐诗越来越深入,那精神污染也已经越来越远,可以用主观意志屏蔽当做听不见了。 但哪怕是槐诗铆足了力气往前跑了半个小时,哪怕是光靠走的都能从赵庄跑回平安县城了,可是却依旧看不到灰潮的尽头在哪里。 整个世界好像都被侵蚀种淹没了。 倘若不是身后高悬的太阳,他几乎要迷失在这一片永恒扰动的灰黑色里。 连暴躁的金牛座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无力:“我们已经杀了多少了?” 一千?一万?十万? 槐诗都算不清楚一轮炮火齐射能够干掉多少敌人,可哪怕是在遭遇了连日的核弹洗地之后,对手的数量依旧无穷无尽,好像杀不完一样。 而随着槐诗的深入,在灰潮的深处,一个狰狞的轮廓终于缓缓浮现——半身腐烂的巨鸟从黑暗中升起,凝聚出自己飘忽的轮廓,宛如雾气一般虚无。 而随着那一只遍布肿瘤和畸变的独翼缓缓抬起,竟然让人产生了覆盖整个天地的幻觉。 在灰潮之后,大群之主终于出现了! 当机立断,一轮炮火齐射。可炽热的金属炮弹落在羽翼上之后,只是为它灰暗的羽毛渡上了一层微不足道的铁浆。 随着羽翼一震,铁浆如水一样被抖开了。 紧接着,在槐诗的身后和右侧,又有两个宛如黑暗凝结而成的庞大身影浮现,缓缓地向前,想要将他包围。 “小心,它们想要把我们留在这里……” 金牛座环顾四周,低声提醒:“先向后撤吧,把它们的情报带回去。万一被他们纠缠住,说不定会活生生地被消耗到死。” 对此,槐诗却抱有不同的意见。 “你要往好处想……” 他吞咽着自己的口水,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一只暗影巨鸟。 随着双臂的展开,圣歌再度唱响,苦痛之锤再度抡起,兴奋地对准了前面错愕的大群之主: “——至少鸡翅膀管够!” 在贝希摩斯的兴奋呼喊里,轰鸣迸发。 深渊自助餐开场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我好了 明明是汹涌的灰潮,此刻死寂却骤然到来。 在大群之主彼此之间的杀意之下,万物慑服,惊恐地退避。但此刻在三位大群之主的包围之下,猎物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惊恐和挣扎。 如此的古怪。 以深渊所赐予的智慧,能够明显地分辨出,此刻那一副样子不是害怕,不是严肃,也看不到战意。 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铁锤,就好像举起了餐刀那样。 满怀着对食物的感激。 “准备好了吗?” 狼兽咧嘴,微笑着,危险的气息自电光的迸射中扩散开来。瞬间,三位大群之主不由自主的慎重起来,严阵以待。 就连金牛座都没有想到他那这么刚,只来记得喊:“喂,你不要……” 可紧接着,便听见了一声轰鸣。 巨响迸发。 宛如天崩地裂那样。 槐诗消失在了原地,好像蒸发了,紧接着,稀薄的空气也哀鸣起来,在电光的鞭挞之下迸射雷鸣。 如山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暗影巨鸟的面孔之上。 逆着那狂热的电光,狼兽嘲弄地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铁锤:“不管你好没好——” 它说: “——我好了!” 轰!!! 随着恐怖的速度,无与伦比的痛苦和重量运行在了贝希摩斯的手中,随着暴虐地挥洒,向着下方毫无花俏地砸落! 天塌了。 自从成为贝希摩斯以来,槐诗还是第一次运用禹步的技巧,原本庞大到堪称笨重的身体此刻灵巧地仿佛幻影。 瞬息间跨越了数公里的距离,从天而降那样,来到了暗影乌鸦的面前,抡起了自己的锤子,向下,砸。 不需要其他什么招数或者技巧,只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不,只要将自己所有的重量全部寄托在这一锤之上便好。 便已经足够。 又是,随着刺眼的等离子流喷射,凄厉的闪电缠绕在写字楼大小的铁锤之上,令那砸落的钢铁加速、加速,再加速。 撕裂了重重黑暗,砸在了它仓促抬起的独翼之上。 好像碾碎了一个泡影,轻而易举地将抬起的羽翼砸碎,断成了两截,势如破竹地向下。 正中那一张错愕的兽面。 崩。 骨骼断裂的哀鸣迸发,紧接着,是一连串脊髓的哀鸣和令人不忍心再听的爆裂声响。 当巨响轰然扩散开来的时候,无数尘埃沸腾而起,一缕缕狂暴的电光撕裂了黑暗,照亮了那个惨烈的轮廓。 在铁锤的轰击之下,它已经翘了起来,好像一块断裂的木板,脑袋深深地埋入了大地的裂缝之中,而抽搐的身体却倒竖了起来,依旧残留着对于痛楚的痉挛反馈。 紧接着,贝希摩斯抬起脚,一脚踩住了它,伸手,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响起。 扯下巨翅,张口喷吐火焰,瞬间烧熟。 槐诗抛进了嘴里,嘎嘣咀嚼了两下,然后吐出了烧焦的羽毛,吧嗒着嘴,沉思了片刻之后,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般货色。” 金牛座感觉自己不存在的眼角都在抽搐,忍不住发声:“都砸成肉泥了,口感怎么想都不会好吧!” “也对。” 槐诗认真地颔首,挥手散去苦痛之锤,拔出了愤怒之斧和祭祀刀,锋刃彼此刮擦,在令人牙酸的金属轰鸣中不断有火星迸发。 稍纵即逝的闪光中,他冲着剩下两只食物咧嘴:“我下次小心一些。” 那一瞬间,剩下的两只巨大的侵蚀种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彼此窥见了眼瞳之中的惊愕和难以掩饰的忌惮和恐惧。 在它们背后,金属城市的方向,骤然有一道赤红的光芒升起。 “别玩了,槐诗,求援信号!”金牛座的语气严肃起来。 槐诗愣了一下,悻悻地收起斧头:“好,我这就走。” “不,我的意思是……搞快点。” “……” 槐诗愉快地挑起眉头,冲着那两只侵蚀种吹了声口哨:“我尽量。” …… …… 灰色的海潮仿佛要将城市淹没了。 无穷尽的数量纵然是巨兽也无能为力,此刻随着一层层冰冷的水幕升起,整个城市被笼罩在防御之中。 可天穹之上,同样是无穷尽的灰色潮流。 那是飞鸟,成群结队,好像白蚁在掠食一样,自破碎云层不断飞出的灾厄之潮。 背生双翼的大蛇已经和不死鸟纠缠在一处,哪怕是在灰潮之中也足以列入最前的诡异巨兽不断地在空间中穿梭、闪烁着跳出。 毒云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笼罩了大半的天空,洒下深渊的猛毒。 重围之中,金属之城上方有九头蛇的虚影缓缓升起,九颗头颅嘶鸣着,庞大的身体中散发出惊人的源质波动。 紧接着,钢铁的暴雨从天而降。 那一道道纤细而锋芒的寒光所过之处,竟然连大蛇足以硬撼日轮的坚固身躯也被刺出了一个个贯穿的创口。 锋锐的金属在源质地灌溉之下无数诡异的符文浮现,令钢铁收束为长矛一样的钉,四棱开锋,像是食人鱼一样地集结成群,穿梭在战场之上。 “归烬之钉?” 城头眺望的狐狸放下望远镜,目瞪口呆:这千万道金属寒光,尽数是数不清的边境遗物所形成,锋锐的利刃带着无坚不摧的祝福和血魂双杀的诅咒。 来自深层地狱的奇迹与此再现。 在目前公布出的四千一百道配方之中名列在诅咒刃物第十一名的凶戾武器——归烬之钉。 此刻自海德拉手中炼成的,何止成千上万。 哪怕难以比拟本体的神威,只是作为寻常规格的量产型,此刻也依旧展露出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怖效果。 “不愧是加兰德翁的高足!”狐狸发自内心地感叹。 除了自炉中锻造奇迹圣痕和魔药之外,炼金术师们最擅长的,便是此刻这种深渊灾厄的再现。 目前仅仅是公布出来任由所有炼金术师们付费购买的,就已经有四千多种边境遗物的配方。 好像拓印,以原型为本,进行量产型复刻,哪怕只能够保存短暂的期限也依旧是再造奇迹一般的伟业。 只不过一次性炼成数万把归烬之钉,哪怕是再怎么强大的天才也会被恐怖的消耗榨干源质吧? 如果不是此时的巨兽之躯,葛鲁鲁恐怕在第三把的时候就已经被彻底的抽干烧光了。 数万把归烬之钉在战场之上呼啸而过,金属飓风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地搅碎,变成了漫天的灰烬。 同时针对肉体和源质的双重攻伐和灭杀,被它们所造成的伤口根本无法愈合,哪怕是不死也会在血液和源质的不断流失中化作灰烬。 万物归烬。 如同世界被燃尽了那样的。 钢铁的风暴如犁横扫,于是灰潮便被残忍地翻动了起来,无数灰烬飘飞而出,自熔岩的飓风中升腾而起,化作一点点舞动的火光。 不断有崩裂的声音自风暴之中响起,回荡在战场之上。当最后一柄归烬之钉在空中碎裂为铁锈之后,城市的百里之内已经再无任何侵蚀种的存在,只剩下余烬的灰缓缓飞扬。 狐狸兴奋地鼓掌:“安可,安可,安可,再来一次!” “来个屁啊。” 萎靡的海拉德吐了一口绿色的吐沫,整个蛇已经缩小了一大圈:“我快要顶不住了。” “已经没关系了!” 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从公共频道之中响起,带着洪亮地笑声:“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我来了!” 千万道炮击的雷光自灰潮的深处迸射而出,纵横交错,瞬间将漆黑的海洋撕开了一道庞大的裂口。 大地轰鸣。 如山的巨兽驰骋在战场之上,不断地践踏着脚下的灰潮,可嘴里还叼着半扇没吃完的肋排,简直好像是早上出门赶时间的女高中生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女高中生的体型和形象未免有些太过可怕。 胡乱地着刀斧铁锤,槐诗自血雨之中驰骋而出,速度再次加快,伴随着慷慨激昂的圣歌,尖锐的电流声从七彩光轮之上浮现,令圣歌都变得朋克了起来。 而在闪电的辅助之下,槐诗向前狂奔,手里的斧头和锤子奋力抡起,朝着天空之中的大蛇脱手而出。 伴随着破空的巨响,斧头和锤子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度,燃烧的钢铁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歪了。 准头简直歪到了尼加拉瓜海沟里去。 尴尬的沉默里,槐诗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没打着……” 那你喊个屁啊! 一瞬间,所有巨兽齐刷刷地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就看到槐诗在动荡地灰潮中俯身,狂热的电光笼罩在了他的身上,身披雷霆之衣。 他摆出了冲刺的架势,昂起头,狗头之上展露出令人‘放心’的憨厚笑容。 “我是闪电侠!!!” 狐狸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惊恐起来,可来不及阻止。 下一瞬,山寨闪电侠迈动四足,在四重禹步的加速之下,脱缰的野狗在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的巨响中掀起飓风,向着金属城市狂奔而来。 完了。 狐狸抬起手,拍在自己的脸上,心里冰凉一片。 它终于要拆家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惊变与奇迹 想象一下,有一天你的模型旁边来了一只哈士奇。 每一天,它都用一种今天没活动够的危险眼神端详着你的作品,趁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对你的模型甩着哈喇子。 跃跃欲试。 从此日复一日,你徘徊在心力交瘁的边缘。 偏偏你还打不过它。 直到有一天,你看到它邪魅一笑,裂开嘴,朝着你的模型撒着欢奔跑了过去——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恐惧和惊慌,而是一种’啊,这一天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就好像死刑犯看到一直在拉肚子的刽子手终于回到了刑场上。 如释重负。 搞快点,给我一个痛快! 现在,痛快来了。 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千里熔岩地狱也在这剧烈的震荡中掀起波澜。 槐诗已然狂奔而至,带着电光,甩着舌头,巨大的眼瞳炯炯有神地盯着天上的大蛇,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前方的颤抖的钢铁城市。 如山的巨影已经将颤颤巍巍的泰坦帝国笼罩。 在城头上,狐狸只来得及最后一声惊恐尖叫:“槐诗不要呀!!!” 下一瞬,轰鸣就已经从正前方爆发。 那是雷霆撕裂空气的爆响。 稀薄的空气饱受蹂躏,猛然向内侧挤压,碰撞在一处,再紧接着又哀鸣着退向了两侧,如是反复招荡。 像高速摄像头下面用来做枪支测试的凝胶那样。 大地之上,已经出现了四个均匀而深邃的凹陷,庞大的力量笔直地汇聚成一束,直通向数公里之下的大地,然后才轰然炸裂。 最终成功地引发了一场混乱的地震,给城市之下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地质环境增添了一笔新的伤痕。 因为那一只山寨的超超超巨型闪电侠已经四肢用力,腾空而起。 向着天空。 笔直地飞出。 只有兴奋的声音回荡在哀鸣的风里: “I——Can——Fly!!!” 简直是奇迹一样。 不折不扣的山峦级怪物摆脱了大地的束缚,如此任性的腾飞在风中,咧嘴甩着自己舌头,向着更上方飞出…… 在更高处,纠缠在战斗中的不死鸟吓得眼睛都直了,顾不上防御,不要命地拍打着翅膀,拉升着自己的高度。 沉浸在斗争之中的大蛇浑然不觉背后袭来的危机,依旧全神贯注地对不死鸟发起袭击。 直到终于听见背后扰动的虚空里传来的兴奋咆哮。 错愕回头。 便看到一个黑影在八只巨眼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最后,那一张硕大的狗嘴充满了它的视界。 喵喵喵? 仿佛有几十万个问号同时从深渊中升起,种满了大地。 下一瞬间,巨蛇就被上升趋势难以维持的贝希摩斯抓住了尾巴尖,奋力,握紧,随着它自身庞大的质量一起,向着下方陨落而出。 仓促之间,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到宛如无数人在哭叫的尖锐嘶鸣。 再然后,便随着槐诗一起,重归大地的怀抱。 “全体成员——” 侥幸躲过一劫的狐狸抬起头,等看到那个从空中迅速坠落下来的影子时,脸都绿了,扯起嗓子尖叫: “——抗震准备!!! 话音未落,远方的大地好像喜迎鞭炮的粪坑、惨遭胖子荼毒的跳水泳池、发售了新版本之后的网游服务器一样…… 炸了! 无数盖格计数器嘀嘀作响。 所有的观测手段都显示在爆炸的正中心,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简直有相当于上千吨当量的核子裂变的现象爆发。 核弹。 现在狐狸的脸已经像是几百年前某个美洲漫画中的巨人角色一样了,绿得透彻,来不及说什么,恐怖的震荡就随着飓风一同席卷而来。 整个大地瞬间变成了冷酷暴虐的海洋,掀起了层层涟漪。 岩层在抖动,像地毯一般,折腾着上面这一颗硬币大小的金属造物。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在某一个瞬间腾空而起,紧接着,又在无数液压阀门的哀鸣里重重落地,一压到低。 光是为了维护足以支撑整个城市的柔性抗震层,巨鹳吱儿一声尖叫,瞪大眼睛,七窍渗出了血丝。 那庞大的压力就好像整个城市都砸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等狐狸终于灰头土脸地从城墙后面爬起来的时候,探出头望向城外,终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嬲……” 自城南一百公里之外,槐诗落地的地方,已经凭空地隆起了三座石山,而升腾的烟雾和熔岩之中,地形已经被永久的改变了。 揉皱了的毛毯,不复往日的平整。 就在爆炸的正中心,庞大的灰潮已经消失无踪。一片死伤狼藉里,显露出数个裂谷交错形成的深邃坑洞。 坑洞的最深处,从腰椎正中间断裂巨蛇已经难以发出原本酷似哭喊的鸣叫了,此刻它全身已经不知道变成了多少段,有气无力地发出一阵嘤嘤嘤的哀鸣。 “能够接下本座这一招’一气动山河’,你倒也不差!” 脑震荡的槐诗从坑里爬起来,晃了晃脑袋,浑然无事地将它提起来,照着肚子又是一拳。 再多碎了一段。 巨蛇吃痛,嘤嘤的哀鸣戛然而止,酷似哭喊的尖叫再次响起,如此凄厉。 浓郁的毒云从伤口中喷薄而出,笼罩深坑,可怕的腐蚀性就连槐诗都感觉到一阵刺痛,眼耳口鼻之间火辣辣的。 更可怕的是它感觉到了一阵无力和虚脱。 它中毒了! 竟然有毒素对如今的自己还能起到作用! “卑鄙,你竟然下毒了!” 槐诗剧烈地喘息着,反而吸入了更多的毒气。 它感觉到中毒的症状越来越深,实在无可奈何,只能以毒攻毒……提起了巨蛇,张大嘴,猛然嗷呜一口,狂啃。 嘎嘣一声。 巨蛇剧烈的痉挛,最后惨叫了一声,再无声息。 死得透透的。 紧接着,槐诗的金属吐息横扫,搅散了毒云,哪怕呼吸不到什么空气依旧感觉到一阵清新。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渐渐失去温度的蛇尸,顿时感觉到一阵紧迫感。 得赶快些,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 原汤化原食。 得趁热。 完全忘掉了这一具尸体蕴藏着不知道多少深渊沉淀和猛毒,就跟嗑蓝瓶一样,稀里哗啦地一顿狂撸。 感觉终于饱了。 他娴熟地吐掉了嘴里的骨头,打了个饱嗝,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又大了一圈。 想到自己还十七岁,正是长身板的时候,偶尔发育一下也很正常,他就完全没把这一档子事儿往心里去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后迸发的巨响…… 就在金属城市之内,数十个避难所内骤然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一个个巨大的洞口骤然从虚空之中浮现,无穷尽的深渊沉淀席卷而出,形成海潮。 紧接着,一条如同蠕虫一般的古怪侵蚀种就从里面缓缓探出头来,长满了利齿的吸盘大口向人群里一扑,便好像绞肉机开张了一样,瞬间迸射出无数血浆。 仓促之间的恐怖变化谁都没有想到。 那一只在空间迅速穿梭的蠕虫不断地开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裂口,源源不断地灰潮涌入城市里。 它奇长的身体在身体之内疯狂穿行,真得像是寄生虫那样。身体胡乱地搅动着,令城市核心之中庞大的反应炉轰然爆裂。 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那是深度平衡仪爆裂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极其难看,金牛座甚至来不及打招呼,便迅速地腾空而起,冲向了滚烟滚滚的城市之中。 可已经来不及。 来自地狱的引力已经自城市的正中央迸发,深度疯狂下降,无数沉淀飞扬而起,笼罩了所有幸存的族群。 恐怖的畸变和侵蚀在此降临。 再然后…… 所有还有余暇去关注城内状况的探索者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确实,来自地狱的侵蚀和畸变在城内扩散,却并未曾像是预料中爆炸那样瞬间覆盖了全部,反而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了一样。 哪怕存在着渗透,可依旧被封锁在局部,病灶无从转移。 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无数惊恐的灵魂,冥冥之中将他们串联在了同一处,求生的本能和意志在此迸发,凝结成实质。 简直是个奇迹。 在一丝一缕稀薄到近乎难以窥见的雾气笼罩之下,绝大多数的深渊侵蚀被隔绝在外。哪怕这一层保护如此的微薄与渺小,但依旧是区别有和无的存在。 奇迹一般地在深渊海潮之下,阻挡了侵蚀扩散。 整整六秒钟。 奇迹一般的六秒钟! 而等喘过气而来的海德拉猛然从核心中钻出来时,九张大口已经疯狂地张开,发出咆哮:“荒御前!!!” 巨大的水母从战场上归来,无数触须卷动,拨弄着空气,形成了狂暴的雨水,瞬间笼罩在整个城市之上。 宛如七海决堤那样的洪流将一切深渊沉淀尽数溶解,化作了黑色的潮水。 而在海德拉狂暴的吞吸之下,尽数没入了九头蛇的大口之中。 涓滴不剩。 吞下了这无以计数的深渊沉淀之后,海德拉奋力卷动着膨胀的身体,和那一只古怪的蠕虫纠缠在同一处,九张大口撕咬着它的血肉。 在他金属牙齿之上,来自炼金术中的奇迹一同楔入了蠕虫的身体,带来瞬间的僵硬。 拔河那样,被海德拉奋力地从其中扯出,甩起,飞向空中。 无需多言。 金牛座所化的雷霆风暴瞬间将它吞没,而随着大半的雷云消散之后,蠕虫已经消失无踪,只有焦臭的味道和漫天的飞灰从空中落下。 此刻的金牛座已经小了好几圈,像电弧一样纤细,再难以维持自己的存在,话都来不及多说就投入了残存的反应炉中去了。 奄奄一息。 蠕虫灰飞烟灭之后,虚空的裂口也纷纷合拢,消失不见。 虽然城内还有所混乱,但源头已经被遏制住了,恢复稳定是迟早的事情。 终于从灭亡的悬崖边上后退了一步。 只是海德拉却愣在原地。 它僵硬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缓缓变色的身体,像腐烂一样,迅速发黑,不断生长出一节节古怪的触手和节肢。 它被侵蚀了。 “还来得及吗?”狐狸问。 海德拉艰难地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笑:“不行了,我恐怕……抱歉……” “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无需多言。” 狐狸垂下眼眸:“再见。” “嗯。” 趁着自己还存有理智,海德拉艰难地从城内游曳而出,来到了槐诗的面前,已经长出触须和肉瘤的头颅抬起,微笑一样地咧了一下嘴。 “麻烦你啦。” “这不是分内的事情吗?” 槐诗沉默了片刻,手中,愤怒之斧迅速浮现。眼看着刀斧缓缓抬起,纵然早有觉悟,但海德拉依旧忍不住有些慌乱:“喂,你小心点……” “别担心。” 槐诗安慰他:“这事儿我常干,利索的很。” 葛鲁鲁被逗笑了:“瞎扯,哪里有人成天砍队友的头啊?” 话音未落,斧刃的凄啸迸发,空气中数十道交错的寒光迸射,一闪而逝。巨蛇僵硬在了原地,嘴唇微微开阖,好像无声赞叹一样。 干得漂亮。 它缓缓地闭上了眼瞳,了无牵挂的化作飞灰。 这就是末世来临之后,第一个退场的探索者。 第三百七十章 倒计时 第二个死掉的钻石豹。 虽然经常和青鸟那个家伙拌嘴,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结伴而行,为了救青鸟,那个家伙奋不顾身的一打五,将青鸟带回来之后就已经奄奄一息了,没能挺住多久。 最后,槐诗又回来了一趟。 这是他任务的一部分,在所有人之中只有他的深渊抗性最高,根据计算,哪怕所有人都变成侵蚀种他也能够活的好好的。 况且手艺还不错。 也只有他能干这种活儿。 第三个死掉的是一个平时话很少的家伙,那一只巨大的蝙蝠扑在中央引擎组上面,硬生生地挡住了第二波袭击,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快烧化了。 再然后,槐诗终于能够和这种令人不适的任务道别了。 战争虽然已经没有结束,但状况已然尽在掌握之中。 九个小时之后。 “边境卫星终于侦测到了灰潮的边缘了。” 浑身被粘稠血污沾满的狐狸在频道里发出声音:“所有人都准备一下,跟这一场该死的战争说拜拜吧。” 哪怕外面的灰潮已经数度攻破了城市的防线,巨兽们人人带伤,状况前所未有的危及,狐狸的语气却依旧平静。 消息颇为振奋人心。 当无穷尽的灰潮终于窥见了边际之后,原本仿佛要战斗到末日终结的疲惫便不翼而飞了,纵然状况糟糕,但敌人起码是杀得完的,只要再努努力。 实际上,根本用不着他们再继续努力了。 当中央调控室判定灰潮的绝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了有效杀伤距离,而且这一场战争已经将所有敌人都吸引过来的时候,战争就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 如今,只不过是在倒计时而已。 纯粹论及破坏力,进入了大后期阶段的进化族群不逊色于任何巨兽,甚至在现境千年的学识灌溉之下已经远远超出。 早在一百年前,人类所储备的核武器就足够将整个现境的全部翻一遍了,一百年过去了,虽然时代变化的好像改天换地一样,可令人悲伤的是,人类依旧死性不改。 伴随着数个飞行编队从升起的跑道上腾空而起,突破了侵蚀种鸟群的阻拦,飞向了远方之后,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乏善可陈。 无非就是继续防守,然后等待而已。 等待那十七个足以覆盖千万里灰潮的重质量发生器就位。 伴随着中央调控室内的倒计时,三个小时的时间一闪而逝。 狐狸将自己丢进了椅子上,叼着自制的烤烟烟管,狠狠地吸了一口,难掩疲惫。 “你们知道我现在最庆幸什么吗?” 他环顾左右,在最后半分钟的倒计时里端详着自己的同僚们:“幸亏他妈的这个世界漏气了!” 一片嘿笑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专注地凝望着倒计时,好像欢度新年那样地满怀着期待,齐声念诵。 “十!九!八……” 在轰鸣声里,金属之城再度一震,缓冲层瞬间爆破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数千只宛如螺栓一样庞大的钢柱向下夯出,粗暴地将整个城市和地下工事中早就浇筑完毕的钢混结构连接在一起。 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这一片稳定的地层中那样。 “七!六!五……” “所有人!” 天空之中,不死鸟猛然振翅,再度催发横扫百里的恐怖焰光,瞬间清空了城市周边所有的灰潮,紧接着便向下俯冲,在公共频道里咆哮:“——冲击预防准备!” 无需多言,早在倒计时开始之前,所有的巨兽就有一个算一个的跑到槐诗的后背上,任由一层层悲伤之索把自己扎得跟粽子一样,一个个泪流满面,但愣是不下来,挣扎都不挣扎一下,而且还一个劲儿的吩咐:“多捆两圈啊,老铁,再来一点……” “你都哭成这样了还要?” “我感情丰富怎么了!” “行行行。” 槐诗从善如流,生怕它不满意,还搓了一个口球塞进了它嘴里,看着它满脸激动的样子,应该是很开心吧。 再然后,槐诗就在自己刚刚砸出来的坑洞里趴下来了。 还努力往下钻了一点,两只前爪飞快地掏土,跟挖掘机似的,瞬间刨出了一个足够把自己半截埋下去的坑,钻进去躺好了,打死不动了。 至于那些兴奋地扑向金属城市的灰潮,根本懒得理。 而倒计时,终于走向了终点。 “三!” “二!” “一!” 伴随着大地陡然一震,世界静寂。 就好像极遥远的地方有人开了一瓶香槟,干脆利落地拔出了塞子,发出了波儿的那么一声。 紧接着,令人颤栗的危机感就从每一个巨兽的意识之中泛起。 死死地钻进泥土里,却听见了大地的哀鸣。 地壳在震动,在怒吼,在咆哮,在分崩离析……恐怖的高热随着前所未有的地质运动自地幔中喷涌而出,瞬息间整个世界都被残存的熔岩所照亮,一片血红。 血红的火焰在流淌,向着远方。 好像被无形的小手拉扯着那样。 最开始是微风,难以察觉,紧接着就变成了狂风呼啸,向着远方奔涌而去。最后残存的稀薄空气被无情地掠走了。 连带着大地之上无数尖叫嘶鸣的灰潮。 世界在剧烈的动荡着。 天和地之间的一切都被人丢进了小盒子里,然后再放进洗衣机的滚筒之中,疯狂旋转,摇晃。 万物动荡。 哪怕是隔着一层层的山峦,槐诗身旁的巨兽也惊恐地尖叫起来:“你倒是站好啊,不要往那边靠,挤死我了……” “不是我!” 槐诗惊恐地将脑袋埋进泥土里:“是有什么东西在把我向那边吸……” 这世间的所有都在向着四面八方飘逸。 大地在那么一瞬间猛然绷紧了,好像一张被扯住的毯子,紧接着在无数土石崩裂的哀鸣之中分崩离析。 倘若从天空中俯瞰的话,定然能够看到这一片无垠大地寸寸龟裂,被熔岩所覆盖的惨烈景象吧? 倘若这里被设置为星球的话,那么此刻星球一定干脆利落的爆裂了。 在那十七个小小黑点的环绕之下。 随着重质量发生器的启动,十七个引力极点瞬间在庞大能量的灌溉之下成型,哪怕是在物理学之上也属于禁忌的定律在此启动。 与其说是定律,倒不如说……是一个恶性BUG。 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大秘仪之中,无数定律之间难以涵盖和消解,只能够强行封锁和拒绝启用的分支可能性。 就好像摩天大楼也会有一些小小的瑕疵那样,在某些情况下,物理学中的纷繁定律碰撞在一处的时候,将会产生一些哪怕是创造主都未曾想象到的状况。 而在这诸多状况之中,倘若前置条件符合的话,那么就将会导致一个无限小、质量无限大、引力无限大且就连时空都能够扭曲的渺小奇点诞生。 换而言之,就是黑洞。 如今,十七个只存在于科普文学中的天体瞬间诞生在了这一片大地之上,展露自身暴虐的威仪。 只是短短的几个弹指,便狂暴地将十分之一的世界掏空,从正中,倘若向下俯瞰的话便能够透过厚重的底层看到最下方的虚空的渊面。 此时此刻,这个天圆地方的世界正在饱受蹂躏。 连带着所有的侵蚀种一起。 在重质量发生器启动的瞬间,就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侵蚀种被卷入了其中,碾压成粉碎,消失不见。 而剩下的侵蚀种则在哀鸣着逃窜。 最终在恐怖的引力拉扯之下没入了那一片永恒的漆黑了。 三秒钟。 当这堪比毁灭本身的三秒钟度过之后,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末世化的世界在它的蹂躏之下彻底迎来了真正的末世。 而值得庆幸的是,死去的世界无从再杀死另一次。 破罐子破摔,不过是废物利用而已。 饶是如此,整个金属城市也连带着下面沉重的地下工事一同被拔出了地面足足几十米。 倘若不是自身的质量太过庞大的话,恐怕如今已经被扯上天空了。 万一倒霉一点落入引力场中,瞬间就会被扯成粉碎。 防都没得防。 无从防守。 这边是查拉图斯特拉最恐怖的地方,哪怕是无穷尽的地狱深度中有无数恐怖的存在,只要三大秘仪还在一天,那些超乎想象的恐怖就绝对不会愿意进入现境。 创造主的价值在于建设和保护,可更多的时候,他们所带来的力量一旦应用于杀戮,是什么升华者都比不上的。 哪怕是曾经最有望接近天敌的将军阁下,全力一拳下去简直堪比核爆。但核爆这玩意儿在现境很稀罕么?稍微找一个车库,再偷点铀矿过来,最后配上一个不怕死的普通教授过来都能够实现。 虽然效果没法比,也不算轻松……但这种能够量产且增产的玩意儿怎么就比不上一个听调不听宣的神经病好使了? 权天使战斗机再怎么厉害,为了培养一个权天使所花的资源都够买一个战斗机编队了。毕竟每一个高等级的升华者的背后所代表的都是一座甚至好几座塞满了的金库被烧掉的样子。 实在不具备什么性价比。 只可惜如今这样的阵势恐怕也是永恒泰坦帝国的最后一次了。 这里毕竟不是现境,离开了城市之后,一切定律都会失效。而维持重质量发生器工作的炼金术只有海德拉能够做出来。 不是需要重建的城市,也不是数十万的牺牲者和其他死去的巨兽,也不是更加恶劣的环境。 这才是他们这一次最惨重的损失。 第三百七十一章 温度降低 万幸的是,如今的永恒泰坦帝国就是这一片世界仅存的所有活物,就连敌人都已经不复存在。 这或许是那位创造主的怜悯。 那些由畸变种而形成的大群之主最好搞定,无非是强大了一点的野兽而已,没有安排什么毁灭因素的下属与亲军过来已经相当于EASY难度了。要是遇到个性格再恶劣一点的创造主,出现存世余孽那种BUG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残存下来的侵蚀种已经逃向四面八方,相比过不了多久就会在荒芜和真空之中迎来死亡吧? 大敌已去。 而槐诗无意之间回头的时候,却看到笼罩在城市之上的隐约雾气也在迅速地消失。 在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怎么都看不清楚,一瞬间它就随着雾气一同消失了。 只一双眸子冲着他看过来,隐隐地向着他挥了挥手。 雾气消散了,和幻觉一起。 槐诗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个眼神特别熟悉。 “别愣着了。” 不死鸟从他的身旁经过:“所有人,开会。” …… …… “救援状况怎么样了?” “正在抓紧时间进行抢修和急救。” “受损评估呢?” “还在起草中,但保守估计,起码三分之一的工厂和设备都需要大型维修和回炉重造了。” “听上去不错,至少还在接受范围内。”不死鸟点头,“那么接下来的状况呢?” “很糟。” 狐狸叹息:“确切的说,简直糟透了,海德拉那个家伙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倘若势利一点来说的话,他宁愿用三倍的损失去换海德拉的损失,但那个时候完全已经是倾覆之间,倘若海德拉袖手旁观的话,大家是否还能坐在这里聊天都仍未可知呢。 哪怕后果惨痛,但依旧是不得不承受的痛苦。 倘若想要生存下去的话,有时候就不得不付出一些牺牲,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好,只要能够多苟延残喘一秒钟都顾不上其他。 “不是还有炼金术师顶上去么?” “虽然这么说会让人伤心,但……两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狐狸沉吟片刻之后,直白地说道:“两边相差的体量,就好像是城里最壮的狗头人和槐诗之间的差距一样。 以他们的能力,光是全盘接手海德拉留下来的炼金矩阵就已经够呛了,想要他们更进一步的参与开发和生产兼职就是做梦。” 不死鸟沉默了许久,神情失望起来,但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城市内的深度控制仪和沉淀排放矩阵还能够继续运行,否则没有了海德拉,整个城市迟早集体深渊化。 到时候永恒泰坦帝国的前面恐怕就要再加上地狱这两字儿了。 “还有更糟糕的消息吗?” “坏消息?”狐狸将厚厚一本报告拍在桌子上,“我这里一大把,你想听哪个?” 不死鸟耸肩:“先说最遭的那个。” “我们都还活着。” “第二糟的呢?” “我们都会死。”狐狸环顾着所有人,平静地说:“只不过有些人会死在大家前面而已。” 没有人在说话。 沉默中,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胜利带来的欣喜已经消失无踪。 这不是一场一锤定音的战斗,而是看不见尽头的苦行,不存在战胜BOSS就自动进入HAPPYEND的说法。 他们只能结伴向前。 用安全绳互相捆起来,去攀爬一座永无止境的雪山,靠着自己稀薄的体温去和严酷的世界斗争。 但哪怕是再如何互相扶持,都会有人先倒下。 每倒下一个,他们向前的效率就会慢一分,直到第一粒滚落的雪花掀起无法挽回的崩塌,局势彻底崩溃。 死亡像雪崩一样,将一切人覆盖。 在灭亡到来之前,他们都没有喘息的余裕。 “打起精神!” 不死鸟的低沉声音驱散了沮丧不安的氛围,威严的眼睛扫视着四周:“要认输的话,就立刻退场回家里躺沙发上去,是男人,不,倘若真得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责任心的话,就给我把这种听到寒暑假取消的小孩儿脸收起来!” 所有人神情一震,下意识地昂首挺胸。 不死鸟环顾着他们,满意地颔首:“这才像样一些……又不是让你白天拼命工作去还房贷,晚上和老婆签了离婚协议之后回家再辅导小孩儿写作业,充其量不过是一死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巨兽之间有哄笑的声音响起。 看来,这时候也只有这种冷酷无情的成人笑话可以温暖人心了。 倘若这么看的话,末世倒是比现境要温柔一些。 至少每天睁开眼睛不用操心月供贷款。 “都清醒了?” 不死鸟收回视线:“都清醒了的话,就给我滚去干活儿,没时间给你们磨洋工了,听见了么?都去上工!” 在他的不耐烦地叱令之下,巨兽们一哄而散。 寂静里,狐狸站在原地,歪头看着他:“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大家就都不用干了,干脆退场分分行礼回家算了。” “未有远虑,必有近忧。”狐狸叹息:“我只是想要让大家清楚情况的严峻程度而已。” “考虑成败和如何成败是我们俩的事情。” 不死鸟平静地回答:“带人行军不是带人做研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冲上战场的士兵是没必要去操心一个月后的补给和有没有友军炮火支援这种事情的,只要闷头向上冲,冲就完事儿了。” “……” 狐狸沉默了许久,轻声叹息:“怀揣着希望死掉也未必是件坏事。” “是好是坏,我不清楚,但这里没人怕死。” 不死鸟告诉他:“他们不怕,我也不怕,所以你也不应当怕。” 狐狸苦笑:“但可能的话,谁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是啊。” 不死鸟低声说:“正因为如此,牺牲才会有意义,不是吗?” 它不再说话,腾空而起,飞向了远方。 …… …… 从那一场战斗结束之后,紧锣密鼓的生产依旧再继续着。 虽然外界已经没有了空气,可撑起隔离罩之后的泰坦帝国依旧想着办法进行了氧气合成,并且在众多学者的商讨和主持之后,再一次地开始了族群进化。 忽略了体能方面的提升之后,重点落在了抗性和耐性增强,减小了摄入消耗之后,增强了对大量负面状态的耐受性。 一旦迈入正规,整个泰坦帝国的技术能力就开始飞快的提升,没有了现境那些法规的阻碍之后,再怎么不人道的实验和改造也顺利的好像水到渠成,成果斐然。 不论是提取来自巨兽的基因进行改造也好,还是对于自身机械化的加速,先后经历了三次蜕变和集体化手术改造之后,如今的居民们光看外表已经很难区分出原本的族类了。 不止是外貌,体内的器官和生存方式都渐渐趋同。 好像整合为一体那样,过程顺利地不可思议。 而就在最后一次进化完成的时候,所有人都观测到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稀薄雾气——相较槐诗上一次所看到的毫无疑问浓密了许多,就好像渐渐地发展壮大那样,隐隐有着源质波动,可是却很难窥见源质流动的痕迹和源质对物质的干涉。 当那一层雾气形成的瞬间,学者们陷入了错愕,而槐诗也感受到来自体内的律动——那是数十万蜥蜴人沉睡的魂灵,在响应着雾气中的召唤。 槐诗犹豫了一下,不再束缚它们。很快便有一缕缕白色的气息从他的鳞片之下升腾而起,随着轻柔的圣歌一同融入了雾气中去,令雾气变得越发浓密。 不知道应该说如释重负才好,还是怅然若失才好。几十万蜥蜴人魂灵的离去让槐诗的意识瞬间轻松灵动了许多,再没有负重前行的笨拙感。但习惯了往日的载荷之后,如今的槐诗竟然感觉有点不太适应。 轻快过头了。 蜥蜴人们并没有将槐诗最爱的RGB大光环带走,反而慷慨地赠与了他所有自己残留的源质和信仰,甚至没有带走自身的记忆,只是将自身最本质的意识火花融入了那一片雾气之中。 紧接着,雾气就好像吃了大补药一样,迅速地凝视了起来,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片幻觉一样的泉水,一闪而逝。 那感觉分外地熟悉,令槐诗愣了许久,不可置信:“白银之海?” 那确实是白银之海曾经给槐诗遗留下的印象没有错,现境所有智慧和奥秘的流出之处,包藏着一切奇迹和魂灵的奇迹之海。 只不过这一片泉光相较槐诗曾经目睹的壮观景象而言,着实有些寒酸和渺小,但两者的本质毫无疑问都是相同的。 不止是槐诗,所有人都能分辨的出来,很快,城市内的族群里,便有数十个普通成员的眼中亮起源质的光芒,瞬间迎来了蜕变。 升华者出现了? 学者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不少地方和升华者有所不同,甚至灵魂都是制式一样的白板,但那确实是升华者所独有的灵魂结构没有错了。 它们被赋予了灵魂。 巨大的惊喜令所有人都感受到心神振奋,虽然这一份力量相较如今的巨兽们而言还太过渺小,但不论如何,都是一份难能可贵的进步。 就好像俄联的宇航员加加林在月球上踏出的第一步那样。 具有着重要的意义。 姑且不提升华者的存在,当白银之海出现的瞬间,架设在城市内部的种种定律就迅速地稳定了起来,好像被楔入了这一片空间中,再不像是往日那样需要繁琐的维护。就好像大型工场代替了学者们原本的小作坊一样,几乎可以视作一个小型的查拉图斯特拉秘仪。 这对永恒泰坦帝国的稳定性而言至关重要。 出现这样预料之外的好事,所有人度过末日的信心都充足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漫长寒冬之夜到来之前,最后的一线天光。 那一天起,温度便开始一天天的降低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凛冬 一个多月之后。 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鼻孔一阵难受,用力地吐了两口气,才感觉到鼻腔中的异物飞了出去,好像炮弹一样砸在地上。 搀和着大量铁屑的冰块就这样碎了一地。 紧接着,一阵火辣辣的痛苦从鼻孔里泛起,相对装甲而言略显脆弱的鼻粘膜被冻伤了。 他努力地吐了两口火,僵硬的身体才终于稍微暖和了一点,活动的时候,冻结起来的鳞甲就发出尖锐的声音,大量的稀薄的冰霜落在了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槐诗扭动着脖子,感受到体内骨骼嘎嘣嘎嘣的声音,忍不住叹息。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190.75℃】 在槐诗脚边,那个冻裂了的巨型温度计还保持着自己临终前的最后显示,令槐诗摇头。 又低了十度。 随着他活动身体,再度进食大量的铁矿,体内的温度便渐渐回升,融化了脚下那一层薄薄的冰霜。 烘炉一样的体温令大量冻结的水分化作热气扩散开来,令周围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狗头人顿时舒畅地呻吟了起来。 槐诗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些许的困意还未曾消散。 随着温度的渐渐降低,哪怕是精力充沛如他,前些日子竟然也渐渐感觉到困了起来,实在熬不住了之后,小睡了一会儿。 “我睡了多久?” “六个小时。”熔炼中心的负责人说:“上工了,按照生产计划,我们还有大概一万四千吨的缺口,辛苦你啦。” “小意思。” 槐诗吧嗒了一下嘴,抬起头:“把最大的那个熔炉撑起来吧,干脆咱们一次性搞定。” “能行么?” “大不了我干完之后再睡一会儿呗。” 槐诗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真空里,也没有什么风声。如今所有人在户外只能通过无线电进行交流了。 巨兽们还好,可以源质沟通,但和普通人说话的时候就得注意一点,尤其是槐诗这种吨位的,源质都在骨髓里凝结成了上万吨结晶,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嗓门稍微一大就容易把普通人说成植物人。 神化生物对于常人而言就是这么恐怖的存在,哪怕是升华者,跟槐诗聊久了都会感觉到头疼,哪怕槐诗再怎么努力地压低自己的意识波澜。 在槐诗的命令之下,工程队紧锣密鼓地重启生产线和厂房,完成预热。 自从天气越来越寒冷之后,原本刚刚建好没几天的超巨型金属冶炼炉就因为浪费热量太多,性价比不足而被废弃了。也只有槐诗这种存在才能够多花一点力气省点功夫,一次到位。 趁着顶棚开启之前,槐诗先热了一下身,深呼吸,吐了几缕火苗,感觉到温度渐渐提升上去之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恐怖的火光喷薄而出,转瞬间,将面前的熔炉烧作了赤红。 也只有初步的矿石冶炼能够使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只要温度上去怎么都好说。 可天气带来的劣势实在太过头了,这一次几乎把槐诗吐到口干才终于将这一炉子钢水给烧开了。 这么年轻的半大小伙子,竟然火力不够了。 槐诗陷入了深深地忧郁之中,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浪过头导致身体开始虚了? 不对啊,除了稍微有点风湿的迹象之外,自己完全没什么问题啊。 这该死的天气实在太烦了。 自从两个月之前,温度就开始一天天的降低,到现在几乎快要突破零下二百度大关了,而且还不见停的。 按照学者们的估计,恐怕不掉到零下二百七十度附近是不会停下的。 到时候就已经接近绝对零度了——以目前的技术也就只能达到这个程度,不,应该说,热力学从一开始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持稳定性而划定了这一条界限而已。 哪怕是末世的热寂再怎么也夸张不到二百七十度之下去——再往下的区域就算是对地狱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起码,目前的深渊探索中除了部分生物的天赋和大群之主的威权之外,还没有什么地狱的环境能够达到绝对零度之下的。 对槐诗来说,用不着二百七十度,现在的温度他就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毛裤了。 “话说回来,我的毛裤那事儿你们考虑的怎么样?” 冶炼中心的负责人沉默许久,语气复杂:“狐狸以为你在开玩笑……我就没再提。 不过他那个时候的表情倒是很有趣,就是那种——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请你告诉我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太现实。” “怎么就不现实了!” 槐诗瞪大眼睛:“我给帝国做了这么多贡献,帝国咋就一条毛裤都不给我呢?” “……那也要能给得起啊大哥!” 负责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不用说毛裤,给你织个裤衩就要耗尽我们目前所有的保温材料储存了。” “……”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严肃地说:“你提醒了我,我没穿裤衩。” “……” “所以,能不能想办法给我整一个?” “……” “平角裤没办法的话,子弹裤也行。” “……” “丄字裤总可以打个商量了吧?” “……” 好不容易等负责人隔着面罩把自己吐出来的老血收拾干净之后,喘了两口粗气,义正言辞地摆手拒绝:“我觉得不行!不用你觉得,谁觉得都不行……” “啧,资本家果然都是无血无泪的。” 槐诗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抬起手来抠了抠牙缝,然后利用自己的能力拔出了两根长达数百米的铁柱,拿在前面两只手里,感觉像是两根细长的铁签一样。 “……等一下,你想干嘛?” “织毛裤啊。” 槐诗后面两只手合拢,不断地搓一条粗壮的钢缆,卷在一起,好像毛线球一样捆成了巨大的一团。 两根铁签一样的柱子碰撞在一处,在真空中迸发出一阵刺眼的火花。 槐诗的手指头稍微活动了一下,找了找感觉,抬头问:“你想学吗?我教你……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女朋友的样子,回头可以给自己织个毛衣。” “不用了,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负责人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是因为学不会织毛衣么? 真奇怪。 槐诗摇头啧啧了两声,就没再理他。 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个钢缆毛裤究竟保不保暖,以及自己一条雪橇犬织毛裤有多丢人…… 如是苦中作乐的日子,在温度正式跌破二百的那一天结束了。 “荒御前要撑不住了。” 紧急会议,狐狸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作为如今他们唯一一个饮水来源,荒御前可以说一直以来负担了相当大的压力。毕竟没电没吃的还好,但没水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比起个人的使用,工业用水的缺口才是大头。槐诗这边的大型冶炼中心更是耗水大户,部分稀有合金的提炼和合成过程里都会产生大量有毒的废水,甚至连二次利用都做不到。 如今没有了荒御前的话,毫无疑问是一个噩耗。 “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个温度,我出门都恨不得拔了自己的皮做棉袄了,更何况一只水母呢?”狐狸面无表情地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稍后有空的话,大家跟她道个别吧。” …… 等槐诗再见到荒御前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了。 在原本的印象之中,那一只庞大到足以覆盖城市的妖艳水母如今已经支离破碎,在温水池里艰难地抽搐着,依稀能够窥见其中小小的器官在缓缓地搏动,饱含痛楚。 哪怕在魔女之夜里不会真的死掉,但临死之前的痛苦绝对不会少半分。 甚至,可能还会更强。 毕竟巨兽的庞大体积就意味着更多的神经和更多的副脑,一份的痛苦甚至可以变成双份。 在用过药之后,她的状况终于好了一点。一个源质虚影从它的身上缓缓升起,似乎采用的是她原本的形象,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身着西装,神情干练。 在看到狐狸和不死鸟之后,她缓缓颔首:“不辱使命,我的朋友。” 在这之前,她已经用尽自己最后的能力,在极度的严寒中铸造出了一座庞大的冰山,几乎堪比槐诗的体积。 以目前净化循环的水准,已经足够支撑到下一代工业净化器出现了。 否则的话,它的状况不会这样糟糕。 但这一行动,不死鸟和狐狸也同意一的。虽然对于她而言会有所痛苦,但在奄奄一息之前,还不如趁着还有精力的时候最大程度的挽回一些损失。 “感谢你的恪尽职守。”狐狸问:“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么?” “不必了,该做的研究已经做完了,我其实早该走了。” 荒御前摇了摇头,源质缓缓消散。 “祝你们好运。” 在温水池之中,水母的身体骤然寸寸溃散,融化,消散了,到最后,从她的身体之中所浮现的是一个碧绿色的泉眼。 源源不断地水流从其中涌现。 这就是她所遗留下的最后馈赠,虽然不足以供应工业,但完全足够所有进化族群饮用的洁净水源。 短暂的沉默之后,狐狸凝视着水池,忍不住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们需要执行迁移计划。” 他回过头,肃声说道:“根据之前的卫星绘制的地图,我们要去寻找另一片还存留着丰富地热的区域。按照计划,大家开始准备吧。” 悲伤的氛围被瞬间驱散,所有人再度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大概在一个月之后,笼罩在厚重保温层里的金属城市随着数千座塔吊的拉扯之下,缓缓地落在了槐诗的后背之上。 与底座契合,严丝合缝。 而随着槐诗缓缓的起身,地动山摇的轰鸣里,在他后背上的钢铁城市纹丝不动,甚至不曾有过丝毫的摇晃。 “这一次可就真得变成雪橇犬啦。” 槐诗回头,四只手紧了一下固定在他身上的钢缆背带,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拽紧了悲伤之索。 在履带的支撑之下,庞大的冰山轰然一震,随着他一同向着冰冷的黑暗深处滑出。 他们无言地踏上了迁徙之路。 在原本城市的地方,只有一重重冰霜从地下工事的入口中浮现,寂静里再无任何的声息。 只有原本孤独高悬的卫星依旧闪烁着黯淡的光,映照着槐诗的背影。 他们渐行渐远。 第三百七十三章 更好的方法 向南走了大概四十一万里。 穿过了荒芜的平原,走过了崩塌的大山,最后踏上了干涸的海床。 天地黑暗,除了槐诗的脚步和身后冰山运行的轰鸣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 沉默中,槐诗脚步一滞,茫然地看向四周。 “怎么了?” 观测室中的狐狸问。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槐诗挠了挠后脑勺,火花飞迸:“好像有人在呼唤我……” “……” 狐狸沉默了许久,“我觉得是没人陪你说骚话,你耳朵闲得慌。” “我真得听见了!” “好好好……我去叫骚话组来上班,可以吧?”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我给你多叫两个,总可以了吧?” “行。” 槐诗点头。 真香。 然后将回荡在耳边的呢喃抛到了脑后。 就是鼻子尖儿隐约疼了一下。 好像被什么小东西踹了一脚。 槐诗揉了揉鼻子,咧嘴继续扯着冰山驰骋在寒冷的真空中,消失在远方。 …… 傅依放弃了沟通。 这货是狗吧? 一定是狗吧……大家都是变成了狗,没想到只有你一个人是显了原形! 精神坚韧到世界末日都还能继续傻乐的程度,傅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深感佩服。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变成了雾气。 最起码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 她发誓,她原来是打算真得听槐诗的话,准备退场的。只是在退场之前,鬼使神差地,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啊,我空间里好像还有一块老奶奶送给我神骸来着……反正都要走了,不如干脆用了吧? 完全忽略掉原本帅气老奶奶的慎重提醒和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警告,傅依拿出了神骸,傅依点了上去,傅依就成功了。 比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那一块神骸,与其说是什么骸骨,倒不如说是一缕封在琥珀之中的雾气。 稍微掰一下就开了。 紧接着,就顺理成章地和傅依融为了一体,将她早已经透明的小小身体彻底归于了无形。 最终,傅依就从天文会的观测之中彻底消失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退场了来着。 只不过,她却好像没有退到外面去,而是在失去了身体之后,自身的源质得到了某种奇妙的蜕变,就连灵体化的特征都消失了。 她退出了游戏,可是客户端却没有关闭,而是让她进入了旁观者的视角之中——再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喝水,甚至不需要空气。 每一个人的意识都好像闪耀的泡影一样,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其中穿过,端详着他们每一个人灵魂中随着思考不断迸发的火花。 甚至,好像可以稍微修正一下那些火花跳跃的方向……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有一只小手正在悄咪咪地干涉自己的思维,无形之中便将某些重要的事情忽略。 然后槐诗就要把她累死了。 这个王八蛋一次性地吞了几十万蜥蜴人的源质,从钢铁加鲁鲁进化成了槐诗牌骨灰盒。 就好像一口气剥了几十万的小龙虾一样,一次性将所有蜥蜴人的痛苦和绝望从槐诗的意识内核中剥离,让他不至于真得变成一条疯狗——傅依这辈子都没剥过这么多小龙虾,而且以后完全不想看到这种鬼东西了。 所以这王八蛋一次性扛两人份儿的天罚真得一点都不冤枉。 头铁总要付出代价。 紧接着消耗过度的傅依就睡着了,沉入几十万蜥蜴人的梦里,好像是鱼回到了海洋中一样。 感觉到一阵畅快。 好像这里才是她的领域,而现实不过是梦境之外另一个更加庞大的梦。 这还是什么生物么? 还是说,有些生物就是这个样子? 她有的时候会这样进行沉思,但更多的时候就是闲极无聊地游荡在一个个梦中,然后隔着光环去看槐诗犯蠢的样子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乏善可陈,从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最后来到了一片好像为她量身定做的城市里,陷入了再一次的忙碌之中。 本能一样地用源质的引线将一个又一个的意识串联而起,形成了庞大的网络,最后引导着源质流淌在这无形的网络之中,观赏着一个又一个古怪的轮廓不断地从这庞大繁复的网络中浮现,寻找着某种原理运行在其中。 【原型】 莫名其妙的,意识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感悟。 和槐诗那种不学无术的家伙不一样,傅依毕竟还是好学生来着,连原型理论这种对学生们近乎绝缘的晦涩哲学也稍微看了那么一丁点。 至少有所了解。 称之为模因也好,称之为原型也罢,不论是否有自我意识的存在,这便是智慧生物在外界刺激之下,下意识地对现象做出的总结。 就好像所有的原始的壁画中都用红色去代表太阳,而死亡总是漆黑又恐怖那样。 这是无需用言语去传达的共感,一种人智与人知对世界某些方面进行反应的倾向,这样的能力存在于每一个生物的意识之中,最终,又随着网络而流入了傅依所在的这一片雾气里。 形成了只存在于理论和传说之中的潜意识之海。 傅依感觉自己从一只白鼬变成了海獭,长得都没什么变化就算了,她还要努力地去扩宽自己生存的环境,努力地这一片雾气之海稳定下来,让自己好能够舒服一些。 好在时间总是在加速,只要她有这么一个念头,就会自然而然地行动起来,免去了大量重复工作对她意志的消耗。 不止是这样,她还要努力地避免损失太多。 在巨兽退场之后,截留部分散逸的源质,融入自己跻身的这一片海洋里。相隔太远的话她就无能为力了。多出来的这一部分力量还能能够多做几个升华者出来。 完全变成了种地的老农。 盼着几亩庄稼赶快长大。 傅依的心里充满了绝望——早知道还不如赶快退场算了,这永无止境的加班真是够了。 难道自己哪里不小心把那位帅气老奶奶得罪了? 不至于吧? 她们聊天聊得还蛮开心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在辛劳之中度过了。 在傅依的努力之下,终于将整个地方建设的稍微有了那么一点模样。直到有一天,在外界日益严寒的天气之中,她听见了狐狸说出的话语。 “我们要离开这里。” 狐狸说:“去寻找地热带。” …… 傅依沉默地凝视着整个城市再度运行起来,强行振奋,载着白银之海一起,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除了狐狸自己之外,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这是谎言。 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热带。 姑且不论这里是不是星球,有没有地核和地幔那种东西,就算是熔岩在这种酷寒的天气之下也早应该冷却了。 这个世界都已经死去了,还能够期望作为血脉的熔岩能够继续保持温热吗? 他们前面的只有一条漫漫长路而已。 没有终点。 她轻声叹息,却没有戳穿它的谎话。 至少,往日映射现实而导致一片冰冷的白银之海,如今升起了一丝丝的希望,只要还有希望,终究是好事。 但还是好烦啊! 傅依叹息了一声,用力地踹了一脚槐诗。 和往日一样,这货根本毫无反应…… 看他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傅依就来气,早知道就不修改他的记忆了,好歹让他担心一下,省得整天闲着没事儿浪来浪去把自己浪死。 她回到稀薄的白银之海中,再度沉沉睡去。 …… 在金属城市的如今的穹顶中,狐狸见到了不死鸟。 后者正端详着舷窗外永无止境的黑暗,听到狐狸走进来,便回头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真相?” “什么真相?”狐狸神情平静,似是不解。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不死鸟说:“你该不会就打算这么瞒着他们吧?” 狐狸瞥了它一眼,反问:“我这难道不是跟你学的么?总觉得干什么都是你有道理。” “但这完全是两码事,对吧?” 不死鸟认真地说:“如果说谎言是善意的话,骗人去死和骗人继续活着就完全不一样,前者终究还能够有所解脱,但后者却要饱受折磨……有的时候,死比活着轻松多了。 你现在骗他们去追寻一个永无止境的希望,可总有一天梦和希望会破灭掉,当他们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地热带的时候,你打算用什么再继续引领他们向前?” 狐狸叹息一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毛发稀疏的头顶。 “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 “我有。” 不死鸟断然地说:“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行。” 狐狸点头。 三十分钟后,贝希摩斯的前行戛然而止,槐诗错愕回头:“啥玩意儿?” “开会。” 不死鸟说。 …… …… “首先,一个坏消息。” 在临时的紧急会议上,不死鸟说:“现在已经零下二百四十度了,我们恐怕赶不上地热带的自然消退了……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会扑空。” “啥?”槐诗目瞪口呆:“那我不是白走了?” “失败的探索是为了更多成功的可能。”不死鸟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具有实行型的建议,不,应该说命令才对。” “作为如今所有探索者的直接领导者,如今在场所有天文会成员中的序列最前排的成员,我要求你们完全服从我的命令。” 它直白地告诉所有人:“接下来,我会点燃自己。” 就在所有人的震惊和错愕中,不死鸟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会成为新的太阳。” 这就它的解决办法。 第三百七十四章 薪火 “太扯了!” 这是槐诗的第一反应:老哥你在想啥? 可紧接着,他又觉得,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这未免也太惨烈了一点吧? 槐诗直截了当地问:“这跟把人当做柴火烧有什么分别?” “区别就在于,我们至少还有柴火可以烧。”不死鸟平静地回答:“不然就冻死。” “我反对。”槐诗直接了当地说,“还没到那个时候。” “你的反对有用么,槐诗?” 不死鸟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如今你已经被紧急征召了,我是你的直属上级,我命令,你执行,不要多说屁话。” 如今的他终于像是军人了,说话的时候平静又冷酷,不容任何人反驳。 眼神蛮横又粗暴。 槐诗没有再说话。 “有可行性么?”金牛座再问:“我们目前没有做过这一方面的技术储备。” “虽然有一点难题,但困难不大。” 脸色苍白的狐狸将报告发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每个人都有一份:“接下来,不死鸟会变成火种,开始焚烧——保守估计的话,如果平稳地最低限度释放热量,以我们如今的热力学设备,大概可以保证四千年的稳定燃烧。” 有人问,“四千年之后呢?” “四千年之后就换人。” 不死鸟说:“按照自身种类和属性来,我是第一个,青鸟第二个,第三个是……具体的名单在这里,如果有意见的话就在这里提出来。” 没有人说话。 大哥带头牺牲,你他妈排后面的人还敢叽霸多嘴,人都丢死了。 探索者里怕死的人就没有几个,更何况又不是真得死。 “那就这么定了。” 不死鸟拍板:“接下来,槐诗辅助工程队进行矿物开掘,同时负责冶金中心的巨型框架制造——狐狸这边带队把技术问题解决掉,一个月之后我们开始。” “我走了之后,狐狸继续负责城市管理,原有职权不变,而我的职权交给槐诗,有意见么?没意见就散会。” “等一下。” 槐诗愕然地将狗头努力贴近了会议室的窗户:“咋就给我了?还有,为啥我在名单上排最后一个?” “排最后一个是因为你只有十七岁,可以的话,我尽可能的不想你死在他们前面。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的话,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原因,因为你体量最大,能够烧得最久。” 不死鸟不紧不慢地解答:“领队交给你,是因为你能够把控局势,说难听点,再不济也能把不愿意进炉子的家伙塞进去……你满意了?” 槐诗无话可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不论槐诗情愿不情愿。 尽管中间过程中出了一点问题,但中央熔炉终究还是在两个月之后建成了,经过测算之后,比原本设计中的预计效果要差一点,但还在容忍范围之内。 “那么,大家,再见吧。” 投入寂静的熔炉之前,不死鸟最后环顾了所有人一眼:“能够和大家共事,着实令人畅快。” 他停顿了一下,诚恳地说道:“希望诸位能够继续努力,不要放弃。” 没有等待其他人的回答。 它缓缓地合拢了六翼,投入了炉心中的黑暗里。 随着一重重炉心闸门缓缓合拢,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只有温暖的风从熔炉之中缓缓吹出,一轮耀眼的日轮重新悬挂在城市内侧的天穹之上。 就好像太阳重新回归了这一片被遗弃的大地那样。 没有迎来干脆利落的死亡,在四千年的漫长痛苦焚烧中缓慢地结束……倘若只牺牲一个人就能够让整个世界延续的话,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这是它自愿的,你不必难过。” 狐狸说:“天文会的职责不就是这样么?就算是一场演习也不是逃避的借口。”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槐诗问。 “当然有。” 狐狸平静地告诉他:“只不过那些方法都不如这个效果好,也不具有这样的性价比罢了。” 槐诗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啃着嘴边的石柱,嘎嘣嘎嘣的声音扩散开来。 不死鸟的光芒照耀在他身上,好像渗入骨髓的寒意也被驱散了那样,让槐诗暖和了起来。 他静静地吃完了这一顿午饭,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框体内的城市提起来,安在了自己的后背之上。 他说,“我们继续走吧。” “去哪里?”狐狸问。 “反正哪里都和这里一样,为什么不出去走走呢?”槐诗问:“说不定能够找到还存留热量的地方呢。” 狐狸摇头:“概率实在太小。” “闲着也是闲着,对不对?” 槐诗笑了笑,收紧了固定框体的带子,感受到后背上传来的阵阵暖意:“不论有没有地热带都好,我们至少要继续往前。” 狐狸没有再反对,只是叹息:“那就如你所愿吧,’阿特拉斯’先生。” 阿特拉斯,罗马地区往昔的神话中撑起世界的巨人。 这样的称呼倒也不赖。 槐诗端详着前方没有尽头的黑暗,再度踏出脚步。 “长得像狗一样的大哥哥,加油啊!” 在寂静里,再度传来了幻听一般地遥远呼唤,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就加油吧。 做一条合格的雪橇犬。 背负着仅存的世界,槐诗的旅程再启。 走进更深处的黑暗。 …… 时间再度开始加速。 槐诗继续往前走,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好像恍惚了一下打了个盹就过去了。一路上见证了众多庄严奇景。 有沉浸在黑暗最深处,散发着致命恶意的恐怖堡垒,也有着高悬在天空之上陷入死寂的干涸星辰。 更多的是一片片废墟和一座座巨像。 那些死去的文明在最后的时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雕琢岩石,遗留下了自身的形象,期待可以流传后世。 还有的干脆在一场场内斗和战乱中毁灭。 在槐诗背后,泰坦帝国依旧在不断地发展中,这些年恒定了数百万的人口之后,它的体积一度提升到原本三倍大,紧接着又不断地缩小,甚至只有原本的一半。 进化的速度越来越慢,而每一次进化的跨度却越来越大,到最后,相比原来的体型,他们已经缩小到原本的三分之一,眼瞳之中亮着宛如火焰的源质之光。 “这很正常。” 浑身毛发已经掉光了的狐狸躺在病床上,如是说道:“进化的趋势并不是越强越好,而是越合适越好。在如今的情况之下,体型变小,减小消耗再增长不过了。” “你看上去好像要死了。” “老死而已,毕竟我没有经历神化蜕变,而且所有进化点数全都投入了演算模拟方面。” 狐狸依旧平静:“我死了之后,城市的管理就交给金牛座吧。” 金牛座是唯一一个不在名单上的,因为它根本没什么好烧的,如今它本身就在源源不断地焚烧着,控制着整个城市的能量供应。 可以说它就是这个城市的心脏也不为过了。 “城市里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槐诗走得差不多了,停下脚步,在地上趴下来:“困了,我睡一会儿。” “醒了之后呢?” “继续走。”槐诗说:“闲着也是闲着。” 狐狸被他执着的样子逗笑了:“还不放弃希望么?” “希望什么的倒是没怎么想过,只是不想认输而已。”槐诗说:“至少我还活着呢。” 还活着,就要继续往前走。 这不是什么值得别人去钦佩的坚定,对槐诗而言,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本能。 “那么祝你旅程愉快。” 狐狸说:“晚安。” “晚安。” 槐诗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里,梦见了一座湖泊。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金牛座唤醒的。 “狐狸呢?” “二百年前死了。”金牛座说:“你睡了八百多年左右吧。” “时间真是不靠谱啊,感觉我只睡了两三分钟而已,开始上路不过半个小时。”槐诗笑了笑:“什么事儿?” “火焰快要熄灭了,这一次轮到青鸟了。”金牛座说:“我想喊醒你来看看。” 槐诗点头。 经过了这么多年,很多巨兽也已经放弃了,陷入了自我沉睡之中,等待自己入场的时候到来。 青鸟好像有些不安,对所有人勉强地笑了笑之后,走进了火炉里。 随着一层层闸门的开启,火光照亮了槐诗的眼睛。 他再一次地看见了不死鸟。 已非往昔的模样。 在火焰之中,一个略显苍老的中年人端坐着,感觉到炉门开启,便抬起眼睛看过来,愣了一下,旋即露出微笑,向着青鸟。 “到你了吗?” 青鸟点头,“我有点害怕。” “害怕是正常的,但没想象的那么孤单,只是稍微有点疼。” 不死鸟伸手,和煦地抹摸了摸她的脑袋:“习惯了就好,就当做个噩梦吧,有一天会有人走进来将你唤醒——到时候,你也要像我一样微笑,知道吗?” 他的动作轻柔,可青鸟却忍不住流下眼泪来,用力地点头。 “好。” 于是,不死鸟笑了笑,好像解脱了那样,化作灰烬消散。 青鸟沐浴在火焰里,回头,向着炉心之外的同伴们挥手道别。 炉门关闭了。 在沉默里,槐诗收回了视线,只是从地上爬起来,再度踏上了前方的路。 大地轰鸣,奏响了这死寂世界中最后的倔强旋律。 他要继续向前。 他们还活着。 他们还存在。 第三百七十五章 长夜的尽头 一千四百年之后,青鸟的燃烧提前结束了,炉心再一次开启,这一次走进去的是两只巨兽。 “我们的体量比较小,所以商量好了,干脆一起,这样能撑的久一点,而且还有个伴。” 携手的白狼和月鹿向着众人道别,走进了炉心开启的大门。 然后看到了写满了整个墙壁的刻痕,以及端详着那些记录专注思索的青鸟。她好像被惊醒了,茫然回头:“到你们了吗?” “嗯。”白狼咧嘴:“你要退场啦。” “可惜,再过一段时间我这一篇论文就差不多啦……”青鸟叹息了一声,回头向着他们笑了笑:“可别生出个孩子来啊。” “没你那么无聊。” 白狼和青鸟击掌,取来火焰,令青鸟的轮廓一阵飘忽,轻声叹息:“没有预想之中的可怕,但有一点舍不得啊。” 她无声消散。 炉心关闭。 白狼和月鹿支撑了五千一百年,比预想之中要更久,接下来的是赤灾主,作为菌类集合的生命体它比较吃亏,只撑了六百年就交棒了,交棒之前颇为不快,喊着我还可以再烧一会儿,被不耐烦的无光蝎狮一脚踹走了。 蝎狮撑了大概三千一百年左右,再然后…… 就这样,或是平静,或是无奈,或是愤慨,或是不甘地,巨兽们一步步走进火焰之中。 随着时光的飞速流逝,永恒的泰坦帝国也在不断地更新换代,一波又一波的领导者和国民们诞生、长大、衰老,迎来了统一,又紧接着陷入分裂,很快又再度统一,无数技术迎来了失败或者成功。制度被推翻,又被重建,历史如同螺旋一样,时而向前,时而退后,飘摇不定。 应该说日新月异,可惜,除了那一轮被点燃的太阳之外,并没有月相的变更令人缅怀。 时间在过去。 槐诗在继续向前。 直到有一天,金牛座告诉他:“我要退场了。” “这么快?”槐诗有些不可置信。 “已经四万多年了,大哥。”金牛座无奈地叹息:“我要撑不住了。” “你走了之后能量供应怎么办?” “我早就被代替啦,新型的引擎已经上线三百年了,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只能去给人充电……”金牛座叹息:“真怀念他们还当我是雷神的时候啊,你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走走嘛,走走无妨。”槐诗说,“你看我身体多健康。” “你这个家伙才是最不正常的吧?”金牛座不快地啧了一声:“体型起码扩大了十倍以上啊,为什么你这个家伙还在长?” “说明石头有营养。”槐诗建议:“你也应该多吃一点。” 金牛座没有回答。 在他面前,那一道雷光缓缓地消散,只有一个飘忽的人影向他挥手,又悄无声息地散逸在黑暗中。 槐诗愣了许久,最后一个能跟他说说话的人已经退场了,这不由得让他有点悲伤。 但还好,他最近捏了一把电提琴出来,就扛在肩膀上,以后闲极无聊至少可以拉几把。 至少他倒是感觉自己进步挺大的,不算时光虚度。 他继续向前。 这样,再度向前走了五千年,又睡了很久。 来自总统的信使花了三年的功夫来到了他的面前,用巨大的音箱将他从梦中唤醒,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嗯?”槐诗比预想之中平静:“轮到我了吗?” “也挺好。” 槐诗点了点头,将背后的城市放下来,打开罩子,伸手:“把炉心拿来吧。” 为了完好地转移炉心就用了半年,如今槐诗的体型已经膨胀了太多,原本有他巴掌那么大的熔炉此刻只有玻璃珠那么大。 “到你了么?” 打开的炉心中,端坐的灰熊感慨到:“说起来,你这个家伙体型又变大了啊,你可怎么进来啊?” “用不着进去。”槐诗说:“我有更方便的方法。” 然后,他就张嘴,将炉心丢进了喉咙里去了,嗷呜一声,吞下。 吧嗒了一下嘴,认真地向下面等待的使者点评:“你们这些年除锈工作做的不太好啊,有一股铁锈味儿。” 不是原本预想中的酸甜口感,真令人有些失望。 然后,他就被点燃了。 感觉到火焰自腹部升腾而起,瞬息间,将他笼罩在内,好像要将他的身体寸寸瓦解那样,带来了灼烧的剧痛。 在痛苦里,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压抑着喉咙里的咆哮。 只有融化的钢铁从他的身上留下,化作方圆千里的金属湖泊,在沸腾的金属之湖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天,吐出了传承了五万年的烈火。 稍纵即逝的火光里,有巨兽们的身影浮现。 凝视着槐诗的眼瞳,微笑着,挥手道别。 “交给你啦。” “嗯,交给我吧。” 槐诗点头,可是却无人回应,那些身影消散了。 骨骼增长的剧痛从他的体内迸发,无数脏器咆哮着迎来火中的蜕变,一对巨大的翅膀从他的后背之上破骨而出,展露出狰狞而锋锐的模样。 槐诗仰天长啸,巨尾横扫,在这死寂的世间迸发出最后的龙吼。 如今的他已然在火焰中迎来最终的蜕变,超出常人想象的恐怖躯壳再度暴涨,在火焰的覆盖之中,一片片锋锐的龙鳞从装甲之下生长而出。 传承的火焰蔓延上了原本的光背,令光背也在火焰中越发地庄严,形成了日轮一般地庄严轮廓。 而永恒泰坦帝国,便悬浮在那日轮之间,宛如璀璨的宝珠那样。 永恒的帝国和仿佛永恒的巨兽融为了一体。 槐诗真正地从原本的原型之中超拔而出,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的主宰,背负世界者! ——终末之龙·巴哈姆特! 现在,吞食世界之龙在这死去的世界里展开双翼,咧嘴微笑着。 “我们走吧。” 他冲天而起,背负着日轮和世界,再度踏上了无尽的旅程。 就这样,一万年,两万年,在恍惚之中时间疯狂地加速着,好像数万倍的快进那样,变得再没有任何实感。 漫长的旅行之中,他背后的世界好像也进化到了他根本无法辨认的程度,随着学者们的退场,这个城市早已经交棒给了这些进化族群本身,而现在的他们,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甚至每个人都没有丝毫的分别。 “劳烦您漫长的庇佑,神圣的大灵啊。” 那些光影之中发出千百人的身影,向着他道别:“今日,我等迎来最终的进化,舍弃凡蜕,融入亘古的源泉之中。” “已经决定了吗?”槐诗问。 “一百二十万人民,没有一人彷徨和恐惧,如此令人欣慰的果实,仰赖您等的无私奉献。” 光影中的人们恭谨地俯身:“我们将融入白银之海,进入统一的境界,再不会成为您的负累。 这便是我们向末日发起的最后进攻,请您见证这一切。” “那就去吧。” 槐诗点头,“我没有什么意见。” “那便再会吧,大灵。”光影中的人们似是微笑:“希望我们在末日终结之后,能够在新世界再度相逢。” “嗯,再见吧。” 槐诗垂下眼睛,凝视着那些光影一个个地走进了光亮的烈光中,融入了璀璨的白银之海。 无穷尽的白银之海一道跃动的光芒,凑近了,好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一样,最后,回到了他的背后,融入日冕一般的光背之中,纯净的清辉洒落,好像化作了月亮。 “走吧,我的朋友。”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旋即又消散了。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展开翅膀,飞向了黑暗的远方。 他的旅程尚未结束。 他便要继续往前。 接下来的时光再无意义,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槐诗的体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可惜,再没有什么参照物可以让他比对自身。 他还在继续往前。 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了一阵和往昔不同的深沉的困倦,他才在寂静的大地上,环顾四周。 “我要睡了,你呢?”他回头问自己背后的太阳和月亮。 白银之海中依旧环绕着太阳,静谧地洒落辉光,只是闪烁了一下,好像道别一样。 “那么晚安。” 槐诗笑了笑,趴在地上,用双翼轻柔地将那一轮光芒保护起来,沉沉睡去。 再没有睁开过眼睛。 死寂的世界中,只有火光在静静地跳动着,倔强地歌唱着往昔的史诗。 一万年,两万年…… 那火光变得好像风中残烛,光芒渐渐暗淡,但却不曾熄灭。 直到有一天,远方吹来了久违的风,卷着浓郁的水汽,化作一层层漆黑的乌云,笼罩了荒芜的世界。 暴雨下了三千年,填充了干涸的海床,形成的海洋,葱翠的草籽从死寂的大地上生长,化作茂密的森林。 天和地再度迎来了苏生。 而那一缕倔强的火焰终于随着月轮一起消散了。 在熄灭的火光之中,第一只走兽从其中走出,茫然地抬起眼睛,环顾着四周。 看到了破晓的曙光。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受膏者 寂静的书房里,随着书本的合拢,带着眼镜的干练老人抬头,端详着面前的女孩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就是结局吗?” 老人问:“你本来可以让他活到下一个纪元呢。” “可正因为这样,故事才是最美的,不是吗?” 名为莉莉的少女认真地回答:“这毕竟不是我的舞台,如果一味乱来的话只会失之本意——黎明之前的英雄之死,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老人摘下了眼镜,仔细凝视着她,不由自主地感慨:“如果你是作者的话,说不定会成为那种对主角特别狠心的辣手类型啊。” “作者什么的太过夸张了。” 莉莉摇头:“我并没有创造事象的能力,只不过是拣选出自己想要的要素,修订成了一部合集而已。” “这就够了。” 老人颔首,珍而重之地将书递过去:“DM他们的眼光不错。要成为天国的管理人,就好像当图书馆管理员和出版编辑一样,不需要去创造内容,你只需要将内容放在最合适的地方就可以了。 而对于从传说中诞生的你而言,这简直就是本能,真羡慕他们能够找到你这样的继承者。” “前辈过奖了。”莉莉低着头,可是却难掩被夸奖的兴奋。 “替我感谢DM他们,特地来送我这个老太婆一程。” 老人笑了笑,从自己的背囊里抽出一本小心保存的书:“这是我进入理想国时所到的凭证,现在理想国已经不存在了,就替我交还给象牙之塔吧。” 那是一本饱经世故的古籍,可上面烫金大字却未曾褪去色彩,不知被翻阅过多少次,依旧存留着往昔的印记,没有过半点损坏。 《Gone with the wind》 感受到其中厚重的源质波动,莉莉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头。 这毫无疑问是天国之中曾经一本源质典籍,收存着曾经人类神话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借书借了这么多年,总要有始有终。” 老人愉快地向着她眨了眨眼:“不过,晚还几天也没事儿,我建议你有空的话也可以看看……” “谢谢。”莉莉用力点头。 “我对事象操作并不擅长,如果说有什么是能够给你的答谢,那就只有这个了。” 老人温和地笑了笑,“那么,再见吧,小姑娘,祝愿你在风暴来临之前能够平静地成长。” “再见。” 莉莉颔首,消失在沙发之上。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吧。”老人歪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语气毫不客气:“让我看看存续院来的是哪个傻屌。” 神情无奈的尼芬海姆推门而入,僵硬地向着老人笑了笑。 没办法,人家都死了,骂你两句怎么了?况且辈分放在这里,别说骂你,打你两句你还敢说前辈打得不好? “坐吧。” 老人指了指自己面前不知道何时变成旧椅子的沙发:“别传出去又说我倚老卖老,见到存续院的人连坐都不让坐的。” 尼芬海姆干脆啥话都不说了,坐了下来。 老人端详了这位后辈一眼,一脸惋惜地摇头:“长得还行,怎么就跑到存续院那犄角旮旯中去了……算了,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我们说正事儿吧。” 她弹了弹烟灰,问道:“东西拿到了?给了你们这么长时间,哪怕是山寨也应该仿了个八九分了吧?” “还差一点。”尼芬海姆直白地回答,拿出一叠书稿:“您的成果之中,除了牧场主和长生之兽以外的那一部分。” “都在这儿了,清点一下吧,别说我都死了还藏着掖着。” 老人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一个巨大的箱子出现在了尼芬海姆的面前。 这就是这一场魔女之夜最终的研究成果。 也是其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关于生物源质化的可行性技术。 除了关于毁灭要素的研究之外,这才是她这一生研究的精髓——她根本不需要通过魔女之夜去验证什么,她早已经成功了。 傅依便是这一份成果的明证。 她才是这一场魔女之夜最适合的人选。 不需要升华者去执行,也不需要学者进行探究,只有在普通人身上才能够显示出这一份价值的技术。 令普通人也能够在末世化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方法……这便是她最引以为豪的研究! 代表曾经的理想国,她为现境留下这一份最后的礼物。 尼芬海姆阅读完毕之后,沉默地起身,附身行礼,代表现境献上这一份感激。 老人欣赏着尼芬海姆敬佩的神情,愉快地笑了笑,挥手道别,示意他可以走了。 “没有什么更多的嘱咐了么?”尼芬海姆问。 “怎么利用这一份技术,是进行试验还是封存,如何利用我的其他的资料,是扩散还是保留,这都随你们。” 老人平静地说:“死去的人不应该干涉现境的世界,更何况,运用它的不应该是你们么? 虽然存续院总是抠抠索索的不像话,统辖局老是步调缓慢的不行,但我相信存续院能够掌握它的风险,也相信统辖局能够完成自身的使命。” 她停顿了一下,无奈地叹息:“虽然很遗憾,但我不得不承认,保护现境这个任务没了理想国同样也能实现,而且做得还不错——那就好好干活儿吧,小鬼。” “不要辜负一个老太婆的期待啊。” 她咧嘴笑起来,可却全无沧桑的老态,眼眸澄澈地宛如稚童那样:“现境,就交给你们啦。” “嗯。” 尼芬海姆颔首,神情严肃:“交给我们吧。” 他珍而重之地捧起箱子,转身离去。 …… …… 槐诗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吧嗒了一下嘴,看到了窗户外面的柔和阳光。 再不是已经习惯的黑暗和寂静。 他愣住了,许久:“汪?”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已经不是狗了! 他惊喜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熟悉的十指,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这熟悉的双脚。 最后,他稍微拉开了一点裤腰带,这熟悉的…… 他终于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变回来了。 忍不住热泪盈眶。 直到感动许久之后,他才发现坐在沙发对面那个看好戏的老太太。老人端着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眼神饶有兴致:“继续啊,老太太我好久没见过你这种小鲜肉啦……”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您是……那位?” “哪位?” 老人平静地反问:“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死在深渊里的倒霉老太婆的话,那应该就是我没错了,顺带一提,我的死因应该是中风。上了年纪之后就忘记吃药了……” “呃……” 槐诗尴尬地笑了笑:“那您叫我来是……” “给你东西啊,你不要吗?”老人摆手:“不要算了。” 说着,槐诗的身影渐渐消散。 “等一下,我要我要!!” 槐诗慌了,连忙大喊,消失的趋势这才停止。 老太太一脸得意的笑容,好像欺负小孩儿玩一样,让槐诗完全无力了起来。 “按照惯例,你作为进度最高的探索者,我确实是应该认定你为受膏者,然后给你一点东西……” 老人沉吟了片刻,直白了当地说道:“不过我这里没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你,毕竟我的专长是深渊生物学来着,这样吧,这个给你好了。” 她将自己腰间的马鞍包扣带解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给了槐诗。 槐诗茫然地接过,不知道这个是什么。 打开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好像也什么都没有装,可打开最内层的袋子之后,他发现里面竟然有东西。 伸手拿出来,才看到…… 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在他的手里,是一个项圈……恩,确切的来说,是一个狗项圈,上面还带着铃铛的那种,后面还附赠了一条牵引绳。 看起来皮实又坚固,十分牢靠! “这……是啥?”槐诗茫然地看向老人。 “嗯,这个是一位大群之主送给我的礼物,我后来找赫利俄斯工坊的人改装了一下,按照现境的标准来看,姑且算是一件神器吧。” 老人的话让槐诗惊呆了。 啥玩意儿? 神器? 就这? 神在哪里啊?难道是神狗用过的项圈么? 槐诗把那个项圈翻来覆去的看,希望能够从上面的缝隙里看出’啸天’两个字儿来……其他的名字也成。 直到老人无奈叹息:“不是项圈,是那个包……” “哦哦。”槐诗这才反应过来。 “它的全名叫做睿智者的生存行囊,陪伴我在地狱里好多日子了,说实话,送出去我也有点舍不得。” 老人说道:“它的效果就是你刚刚所看到的那样,每隔一周,你就可以从里面取出一件对当前你的状况能够起到帮助的小型民用物品——如果你掉进沙漠里,拿出来的就是一瓶水,如果你冷得不行,就可以拿出一件大衣。但充其量就是这个作用了,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多的期待。” 槐诗茫然。 听起来倒是很不可思议,每隔一周就能拿出一件改善状况的东西,哪怕是小型民用物品也足够起到很大的帮助了。 只不过……为啥自己拿出了一个项圈? 这是在暗示自己戴上么? 第三百七十七章 昨日的幻影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人爱莫能助地耸肩:“具体的机制我也不太能搞懂,但你拿出来的东西一定能够帮到你的忙——如果不明白的话你就收着呗,相信很快就能用到了。” “……行吧。” 槐诗收起了东西,有些忐忑地说道:“实际上,我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昨日的幻影,对吧?” 老人了然地颔首,明显早就洞彻了槐诗身上的山鬼圣痕,令槐诗松了口气,眼神期待了起来。 “真麻烦啊,原本理想国还在的时候,应该直接就能够通过彩虹桥跨时搞定的——” 老人挠了挠头,沉吟了许久,忽然打了个响指。 窗外的景色骤然一变,好像来到了雪山之前。 “好了,你出去吧。”她说:“你出去就应该能够看到了。” 槐诗疑惑地起身,推门而入,却看到外面似曾相识的雪山,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刚刚进入魔女之夜时来到的雪山么? 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小屋已经消失了。 于是他便信步向前,踏着狭窄的道路向前,经过了他曾经苏醒的那个洞穴,越过了往日和那群鬣狗交战的地方。 最终,脚步停留在了河流的边上。 当他低头看向水中的波澜时,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已经再非曾经哈士奇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他本人的样子。 只不过那样子却如此的陌生,令他难以辨别。 在倒影中,少年面目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宇之间的意味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让人觉得简直焕然新生。 好像带着隐隐的火光那样,黑色的眼瞳静谧而幽深,将因年龄而显露的稚嫩一扫而空。 哪怕是同样一张面孔,同样的神情,可不论是谁都无法当他是一个小孩子了。 在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有所变化,但好像又没有。 只是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 或许只是成长而已。 稍微,稍微,稍微那么一点点的成熟了一些。 当一阵涟漪缓缓飘荡而过,槐诗的倒影便缓缓地变化,浮现出他曾经的轮廓,令他愣在了原地。 这便是昨日的幻影。 已然和今日截然不同。 而更令他错愕的是,好像有水泡破裂的声音从意识中响起。紧接着,在恍惚中,记忆中那些破碎的回忆碎片重新从黑暗中浮现,重新弥合,填补了每一寸空缺。 那些早已经遗失的童年记忆竟然被找回来了,不止是如此,甚至还在向前继续发掘,继续延伸。 直到最后,从出生到现在,一切都历历在目。 曾经那个扛着大提琴在街头孤独走过的小孩儿如今好像已经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但依旧是什么东西是相同的,贯穿了他这短暂的十七年,并会向着回来继续延续…… 过去,现在,还会有未来。 他还活着。 许久,许久,槐诗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 并没有吐出等离子火花和毁灭一切的吐息,可他却感觉胸臆之中的焦躁和郁气都随着呼气一同自肺腑中抽离。 一阵舒爽地清凉随着呼吸扩散在肺腑之中,令他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体,听见了体内噼啪作响的声音。 好像终于自漫长的幼苗期迈入了成熟,山鬼的圣痕在迅速地生长,到最后,一重重墨绿的色彩重叠在他胸前的裂口之中,好像要开花那样的。 “这不是稍微有模有样了一些吗?” 槐诗低头,凝视着倒影中曾经的自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向着曾经的自己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继续加油吧,槐诗!” 于是,倒影之中的少年微笑着抬起大拇指,向着未来的自己也送上鼓励。 …… 在隐去了踪迹的小屋中,自始至终都依靠在窗前的少女看着某人对着倒影傻乐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叹息。 “到最后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啊。” 傅依无奈耸肩,“感觉还挺符合我的人设的嘛。” “进化总有副作用嘛,离开这里之后应该就好了。” 比起这个来,她身旁的老人倒是对另一件事颇为诧异:“竟然没有升华么?” “难道是我估计错误了?”她沉思着,“主持白银之海的运转,哪怕只是有这样的体验也应该足矣完成升华了才对。” “嗯?那个好像要飘起来的感觉?”傅依愕然:“我还以为是我感冒了……结果不是么?啊,感觉错过了好多钱!” “……如果不是你本身的意识对改变表示拒绝的话,升华是并不会停止的。” 老人一眼便看穿了傅依的掩饰,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快,只是好奇:“对于自己常人的身份坚持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真是罕见——难道你是讨厌升华者的那种?” “不,我还挺羡慕的来着。” 傅依思考了片刻,认真地说道:“但就是那种……很流于表面的羡慕,您能理解吧?比起升华者来,我反而觉得做普通人更方便。” 羡慕,渴望,欲求。 这样的情绪确实是有过,但充其量不过是隔着电视感慨两句的那种,就好像敬佩帅气的探险家,尊重成为英雄的人,羡慕那些活跃在枪林弹雨中还能够潇洒地点根烟的帅气角色一样。 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这样的人,自己没有那样的才能,也没有必须那样才能够实现的梦想。 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小冲动,但其实归根结底也就那个样子罢了。 “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两个要么头铁的让人害怕,要么理智的让人受不了。”老人挑起眉头:“我原本以为……” 她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你会需要一些改变。” “我其实也这么认为。” 少女轻声叹息:“可不久之前我才发现,实际上,我最不渴望的就是改变了。” 她不需要改变。 就算是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破碎,两人离婚,就算是母亲打算再婚,并且有了一个孩子…… 哪怕很多时候她的努力没有得到过回报,反而令现实和自己期盼的场景越来越远。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但对此她都可以理解。 属于她的这一份现实已经足够的完美,一切因果皆有注定,一切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就顺理成章,不需要她再去画蛇添足。 哪怕再难以接受,也不是抗拒和欺骗自己的借口。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点点属于自己的空间,需要一个能够让她暂时逃避一切的地方。 还有一个能帮助她离开这一切的朋友。 就好像离家出走那样,总有一天都要回头看向归去的路。她对此心知肚明,且不打算将这一天拖延的太远。 只要一会儿就好。 只要短暂的自由一夜,她就可以回去面对她需要面对的那一切。 好像离家的孩子那样,任性地玩闹,在街头放浪,奔跑,去尝试一切父母不允许的事情。 这是属于她的自由之夜。 现在,魔女之夜已经结束。 她该回家了。 哪怕外面的这个世界瑰丽又庞大。 “我明白了。” 老人轻声笑了起来,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比我想得要更加的坚强……不过,你确定,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 说着,她看了一眼窗外,那个河边傻笑着的少年,摇头感叹:“碰到这种不知道是脑回路奇怪还是天生渣男的人,哪怕到世界末日都不会明白吧?” “不用了。” 傅依从那个背影身上收回视线:“我改主意了。” “嗯?”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比我预想之中的还要好……”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可惜我不是。” 想要欺骗这样的人,实在太容易了。 傅依对此深有体会。 只要你对他微笑,他就会对你微笑,只要你是他的朋友,他就不会对你有任何防备……只要你索求,他就会给予。 尽其所能。 从不会让人失望。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将自己最狼狈的请求说出口。 他会同意么?不,应该问,他会拒绝吗?然后,他会对这一份感情忠诚么?不,他难道会背叛吗? 再然后呢? 自己会幸福吗? 最重要的,他会感到幸福吗? 这样不对吧? 爱难道不是相互的吗? 单方面的索取和单方面的依靠的话,那不就像是乞丐了吗? 仔细回想的话,从以前到现在,她似乎都在不断地试图依靠别人。 依靠父亲的溺爱,依靠母亲的支持,依靠自己的模样得到喜爱,依靠自己的职权忽略规则,然后,依靠自己的巧言去获取朋友……在自己最孤独的时候。 或许她擅长这个,或许就算依靠别人也没有人会去说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再依靠那些东西了。 只是看着窗外的那个背影,只要彼此进行一下对比,便能够知晓,那样寄生虫一般地生活毫无幸福可言。 只是乞讨而已…… 沉默里,似是察觉到女孩儿的失落,老人抬起手中的盒子递过来:“抽烟么?” 傅依伸手,可盒子却收回去了。 “不给。” 老人咧嘴,像是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了那样,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还是个孩子呢,喝茶吧。” 带着馨香热意的茶杯来到了傅依手中。 “伊芙琳。” 老人忽然说。 “嗯?” “我的名字叫伊芙琳,恰舍尔家的伊芙琳。” 老人微笑着,告诉她:“注册名叫做【周期】。虽然自我介绍有些晚,但我希望能够成为你的朋友。” “我、我……” 傅依愣了半天,许久,低下头,眼眶被水汽熏蒸着,就好像有些发红了:“我的名字叫做傅依,依靠的依……” “傅依,我知道了。” 老人强硬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摇了一下,愉快地点头:“那我们就是朋友了,请放心的依靠我吧,哪怕我们相处的时光如此短暂。” 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严肃又端庄,沉声反问:“那么,在最后,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在令人不安的短暂寂静中,她的嘴角忽然勾起,露出温柔地笑容: “——玩得开心吗?” 傅依愣在原地,许久,用力地点头。 “嗯!” 于是,笑容就变得欣慰起来,充满了愉快和满足。 老人伸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面前的女孩。 “那就露出笑容来吧,我的朋友。” 她亲吻了一下女孩儿的额头,轻声道别:“希望我们能够在漫长的时光之后,自源泉再会。 你将要踏上自己的旅程,而我也会回归自身的归宿。 不过在那之前……” 她挤了挤眼睛,好像小孩子准备恶作剧那样,微笑着告诉她:“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第三百七十八章 离别与再会 当悼亡的钟声响起时,现境之外,只存在一夜的短暂泡影迎来了破灭。 无数纷繁幻象消散,在空旷的世界中,苍老的创造主缓缓地回眸,端详着自己一生所创造的一切。 如今,一切都将随着她而一同逝去。 这是最后的弥留时光。 当她转过身时,就看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纤细人影,黑色的长裙如水那样流淌在地上,赤金的刺绣勾勒出了传达深邃奥秘的繁复纹章……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未曾有过任何改变,笑容依旧。 仔细去端详时,却难以窥见她的容颜,视线只会迷失在那一层稀薄的光晕之中,无法存留下任何印象与记忆。 但却能够感受到令魂魄为之慑服的庄严。 “哟,好久不见!” 突如其来的女子微笑着,抬手示意。 “是啊。”伊芙琳颔首,轻声叹息:“好久不见……可惜,存留给我的时光所剩无几,真是遗憾。” 她拍了拍身旁的地方,“介意陪我坐一会儿么?” “自无不可。” 来者上前,坐在她的身边,端详着她脸上的皱纹,眼神就变得怜悯起来:“这么多年,辛苦你啦。” 老人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对于理想国而言,这不是份内之事么?” “理想国已经破灭了,就像是理想一样。早在它建立的那一天,我就提醒过你。” “但使命还在继续,不是么?” 老人轻声笑了笑,拉开了自己的背包,从其中抽出了那个携带多年的盒子,递了过去:“这个,是打算送给你的——原本还以为没有机会了,但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盒子打开了。 是璀璨的黄金,那是仿佛由黄金中生长而出的圣洁之树,而这修长盒子中的不过是其中的一枝。 隔了这么多年,它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泯灭的倔强生机,清香依旧。 来者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专门为我找的?” 老人摇头,“只是顺带,不要过意不去。” “……辛苦你了。” 盒子被珍而重之地合拢,她轻声叹息:“至少多了一线可能。” “能够听到你的感谢真是不容易啊。”老人大笑了起来,拍着膝盖:“虽然很辛苦,但能够被你感谢一次,倒好像也不算太亏。” “就当你为神明献上牺牲,怎么样?” 修长的手臂亲昵地揽着老人的肩膀,她问:“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放心大胆的许愿吧,我可不是吝啬抠门的那种……” “没了。” 老人摇头,想了想:“好不容易见到你,就多陪我一会儿吧,怎么样?”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揽着老人渐渐疲惫的身体,温柔地陪伴在伊芙琳的身旁。 两人静静地凝望这个梦境破碎的模样,看着天空渐渐地消散,大地坍塌,消失在黑暗之中…… 自泡影的裂口中,显露出现境的瑰丽光芒。 那宛如彩虹那样美好的虹光映照在老人的眸子中,令她的眼瞳好像被点亮了一样,璀璨无暇。 并无不舍,也没有遗憾。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用尽一生去守卫的世界,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一副壮美创景时那样。 稚子一般纯净的眼瞳里在闪闪发光。 “看呐——” 她出神的呢喃,“这个世界,多美啊。” “是啊。” 陪伴在她身旁的温柔话语轻声吟诵:“看那摇摆的世界负着苍穹,看那大地和海洋和深远的天空,看万物怎样为未来的岁月欢唱……这就是由你们所开创的世界,真正属于你们的时代。” “这便是你一生当之无愧的殊荣和美誉。”那个庄严又柔和的声音告诉她,“我将见证你,恰如你们曾经见证我那样。” 于是,老人便笑了起来。 心满意足。 随着远方哀婉的钟声余响渐渐消散,老人的面容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道裂隙。 “我的时候到了吗?” “……是啊。” 一双手臂轻柔地拥抱着她,抚摸着她的白发,温柔地道别:“再见了,我的小柴郡猫。” “不应该是永别吗?” 老人微笑着,轻声长叹,“永别了,我的朋友,永别了……” 在钟声之后的寂静里,她沉沉睡去。 随着泡影一起,沉入了永恒的美梦。 再不醒来。 …… …… 槐诗终于睁开了眼睛。 感觉到了干渴和虚弱,以及一阵阵地昏沉。 就好像是宿醉,不由自主地一阵虚脱,源质干涸——魔女之夜对他的消耗实在太过庞大,哪怕是源质充沛如他,此刻也忍不住头疼欲裂。 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马鞍包,以及熟悉的十指和熟悉的天花板。 他回家了。 恍若隔世。 虽然时间在加速,可漫长又漫长的经历依旧令他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困倦,还有深切的疑惑。 自己究竟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自己究竟是过去那个孩子还是刚刚的巨兽、如今的少年? 难以分辨。 漫长的沉思中,旁边忽然有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过来,端着杯子,打断了他的茫然,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咖啡,刚煮好的,来一点?” 抬起眼睛,就看到了那一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容,以及她嘴角的微笑。 槐诗忍不住感慨:“你这一副样子真少见啊。” “去见了一个老朋友,总要化化妆。”乌鸦耸肩:“看你的样子,收获一定不小吧?要喝点咖啡么?加了昏睡剂的那种。” 槐诗从床上爬起,没有接过茶杯,却忍不住展开了双臂,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 乌鸦僵硬住了,好像被吓到。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居然有点不习惯。”槐诗尴尬地松开手,察觉到自己的唐突,然后认真地告诉她:“谢谢你。” “嗯?” 乌鸦移开视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啊?” 啊,糟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忘记咖啡里面加了安眠药…… 而槐诗却把她抛在这里,冲出地下室,跑到客厅里,冲着厨房大喊:“房叔,我回来啦。” “啊,少爷欢迎回来。”系着围裙的老人探出头来:“早餐就要做好了,请问蛋要全熟还是……” 不等他说完,槐诗就冲上去,大力地拥抱了他一下。 老人愣了半天,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很感谢你而已。” 槐诗后退了两步,挥手:“我先出门了,有急事,中午再回来吃。” “啊,少爷等一下,至少先把……” 房叔没说完,槐诗就已经扯着外套推门而出,在狂奔中拖起自己刚刚修好的自行车,用力地蹬着。 前往市区。 不知道傅依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危险和状况。 他必须去确认一下,否则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刚刚修好的自行车在粗暴地蹬踏之下不堪重负地发出嘎吱声,槐诗一路超速,狂飙猛进,闯入了市区之中,车都来不及停稳,就丢在台阶旁边,冲进了酒店。 “查房。” 顾不上解释,槐诗直接将自己的证件拍在前台的桌子上:“速度快一点,傅依,应该是住在你们这边的吧?” 这一次,前台出乎预料的没有怀疑他的年纪,可能是被灵魂的链接带来的说服力给直接说服了,速度飞快地调出了记录,然后愣了一下。 “怎么了?”槐诗皱起眉头,“她不在你们这儿?” 昨天他明明送到了酒店来着。 “不,昨晚傅依女士确实是住在这里来着。”前台疑惑地抬起头:“五分钟之前,她退房了,现在应该刚刚走。” 擦肩而过。 槐诗愣了半天。 不过根据前台所说,傅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反而活蹦乱跳的样子,应该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但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跑掉什么的,这心里完全就没有他这个好兄弟啊。 这顿时让槐诗有些失落了起来。 走出酒店之后,他才感觉到一阵疲惫,坐在台阶看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发呆。 门童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碍于他的证件又不敢赶人,只能有些忧心忡忡的站在远处看着这里。 在沉默里,背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有一条看上去颇为壮实的狗走了过来,经过他的身旁,停下脚步,然后娴熟地抬起了一条后腿,撒下了一串带着浓厚气味的液体。 最后,尾巴得意地晃了晃,从槐诗的鼻尖甩过。 “连条狗怎么都欺负我!” 槐诗自发呆中惊醒,顿时忍不住大怒,可定睛一看,却忍不住愣在原地。 这经典的黑白配色,这冰蓝色的双眼,这桀骜不驯的眼神和咧嘴时的邪魅笑容,还有这个大得有点过头的体格……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而且为什么这破狗看自己的眼神都这么嫌弃啊! “啊,槐诗!槐诗!不要乱跑!” 停车库的方向,有一个慌乱的声音响起:“快回来!啊,你怎么撒尿了!对不起,我还没有买绳子,唉……槐诗你怎么在这里?” “……” 槐诗生无可恋地回头,看着尴尬的傅依,又看了看那一条在傅依脚边撒欢的哈士奇,指了指它,又指了指自己: “你叫哪个哦?” “……这个说来话长。” 傅依尴尬地伸手,粗暴地拽着那一只在槐诗脸上扫来扫去的尾巴,把哈士奇拽了回去。 那一只恶作剧完毕的哈士奇还朝着槐诗得意地咧嘴,邪魅一笑,露出了满嘴带着金属色彩的小尖牙。 披着狗皮的巨兽打了个喷嚏,驯服地在傅依旁边蹲下,高贵的脑袋昂起,冰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看上去威风无比。 在难言地尴尬中,傅依伸手,指了指槐诗马鞍包里露出一截的绳索:“能把绳子借我用一下么?它刚刚还把人家的保险杠给啃碎了……” 槐诗低头,打开马鞍包,看着里面的项圈,还有面前的狗。 愣了许久。 表情渐渐变得十分精彩。 最终,少年肩膀耸动着,却还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就好像终于感受到了这个来自命运的小小玩笑。 乐不可支。 …… …… 【暗示指令·其之三:请和傅依永远做朋友。】 第三百七十九章 创造主的葬礼 寂静的殿堂之中,列席者们沉默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抬头凝视着前方。 那些自世界各地赶来的人们各不相同,或老或少,肥胖或者纤细,丑陋或是美貌……西装革履的精英和脸上晒痕斑斑的农民、以及十指老茧的工人们坐在同一张长椅之上,看上去分外古怪。 此处应该是神殿才对,可神殿之中却没有神像耸立,庞大的石基之上所承载的只有现境无时不刻运转的投影。 投影之下,平静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究竟如何才能够保证最大程度的保证一切的延续呢?” 名为叶戈尔的中年男人伫立在投影之下,肃声宣讲着来自存续院的报告:“群体的共生?个体的独存?基因的遗传?亦或者,文明的再续?” “我相信,这就是那位陨落的创造主为所有同僚们留下的最后题目——值得我们用一生去探求的疑问。” “这不仅仅是一场末世化的应对演习。” “在其中,至关重要的’生物源质化’,也就是被称为’以太升华’的技术将在接下来的三个周期之内在三大秘仪的’预载区’进行上传。 根据我们的测算,这一项技术成功地让末日钟回拨了四分钟,这对于现境的所有常人而言都是一项伟大且慈悲的创造,时至今日,理想国的遗泽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守卫着整个世界。” “但她所做的却远远不止如此” 叶戈尔肃声说,“她所给予的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多——包括毁灭要素的研究之中的崭新突破!” “在恰舍尔女士最后的实验之中,我们成功地观测到了新的发现——通过模拟牧场主的食物链,我们所得的成果,已经无限制地接近永生之兽的范畴! 不仅仅是确立了两者之间对立且对应的结论,我们所得到的要比预想之中的还要更多——” 在场者,哪怕不懂得学者之间所流传的繁复理论和名词,但依旧从自己的助理口中理解了这一成果的意义。 这一份堪称危险的成果,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称之为惊吓更为恰当。 盖因思路太过疯狂,宛如天马行空一样。堪比开上高速公路的高铁一样,横冲直撞,视规则和禁忌如无物。 完全将危险至极的毁灭要素视作了笼子里的小白鼠。 在经历了漫长的研究和无数地失败之后,终于成功地将两者在特定视角之下联系在同一主轴之上。 在两者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和共通点。 并以此为基础,建造出了一套完全可行的理论工具,不,应该称之为桥梁才更加的妥当。 不论是通过对牧场主的研究去反向剖析永生之兽,还是通过对永生之兽的理解反过头来去针对牧场主的存在进行研究…… 漫长时间以来对两者的海量研究将通过这一桥梁进行转化,哪怕有所限制,但依旧相当于打开一条全新的道路。 一门新的深渊生物学的学科将会在伊芙琳的手中被开创而出,从今往后,将会有无数学者传承薪火,沿着她开拓出的道路继续向前。 毫无保留的授人以渔。 “这位女士在逝去之前的最后一分钟,依旧为现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叶戈尔撑起自己的拐杖,努力地撑起了自己的小腿,挺直身体,庄严说道:“在此,我提议全体起立,为这一位智者的逝去而默哀。” 毫无犹豫。 不论来自何处,不论即将去往何方,统辖局、存续院、技术部、考古队……乃至天文会之外的石釜学会、青铜之眼等等,不论是何方的代表,此时此刻,在叶戈尔的倡议之下,所有的列席者整齐划一地起身,以庄严地礼节向着那位自投影中浮现的老人垂眸,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 整整三分钟。 哪怕只有三分钟。 整个世界为她的逝去而停滞了运转。 这便是创造主的葬礼。 第三百八十章 天文会送温暖! “姓名?” “槐诗。” “年龄?” “十七岁。” “职业……学生是吧?” “对,兼职新海天文会监查官,灾厄乐师、深渊厨魔什么一大堆有的没得……” 在门房处的保安室里,槐诗坐在椅子后面诚恳地自我介绍着,并且将自己的证件放在了桌子上。 “……” 保安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估计是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中二病,沉默许久之后搞不清楚这忽然跑上门的家伙想要干什么…… 难道是厂里领导家的孩子? 不对,厂里好像也没有姓槐的啊? “来访的原因呢?” 保安在桌面上顿了顿笔:“找谁?有联系方式么?我帮你叫出来?” “能帮忙叫出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坐在桌子对面的少年也笑了起来:“我来找这一家生物制药公司的老板丁南柯,以及他的六个同伙。 他们因为触犯边境物资管制条例而被新海市天文会监查官,也就是我下达了一封逮捕通知——虽然这个东西一般被别人称为黑函就是了。” 说着,那个少年从自己的马鞍包里抽出了一把沉重的长剑,愣了一下,又尴尬地塞回去:“不好意思拿错了,是这个……” 这一次,一封黑色封面的通知书就被放在了桌子上,缓缓地推了过去。 停在了保安的面前。 保安皱眉。 啥玩意儿? 困惑地拿起信封,左右看了看,确定这是一个恶作剧之后,神情就变得越发不快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从窗户外面落在自己身上的小红点……好像漫天小星星那样,一闪一闪亮晶晶。 红外瞄准器的锁定之下,他呆滞地抬头,终于看到从窗外高墙之上冒出头的镇压部队,还有他们手中明晃晃黑乎乎的枪膛。 好哥哥们的长枪短炮具备着语言难以媲美的说服力,在瞬间就令保安领会了槐诗的意思,乖乖跪在地上,双手抱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打工的……” 冲进来的好哥哥们才不管这个呢,不管是人是鬼先按地上脖子上来一针,回头再慢慢清算。 随着槐诗的信号,他们瞬间翻过了围墙,向着内部发起进攻。 动作飞快,势如破竹。 槐诗在后面加油鼓劲。 “给我上!” “冲哇!” “同志们加油!” “俄联虽大,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的背后就是莫……” 最后那句没说完,就差点被老傅从背后踹了一脚。 “你可住嘴吧,不要干扰指挥!” 他一脸嫌弃地指了指旁边:“那个谁,老王,把你手机拿出来给小朋友玩一会儿,别让他添乱了。” “我堂堂监查官,鼓舞一下士气,我怎么就干扰指挥了?” “你那特么叫丧气,哪里叫鼓舞士气了!” “行吧,那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怎么样……你看,老王刚刚看过来了,他想听!” 旁边的老王两眼望天,根本不想接他们翁婿俩的话茬。 如果不是他消息灵通的话,还不知道呢,局里私底下都在传:好像槐诗已经被处长的女儿领回家里去了,每天都睡一个房间里。 据说处长连管都不敢管的…… 听秘书小李说,他上门给送文件的时候,还听见他跟家里的狗在吵架…… 说不定这两天精神压力过大,已经被气坏了! 他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委婉地劝说处长去看一看心理医生这个问题,神游物外,根本不搭理这吵成一团的俩人。 直到制药厂的深处传来交火的声音。 轰鸣声不绝于耳。 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帮孙子竟然有手榴弹! 到了这时候,他看向了傅处长,请求指示。 傅处长也知道这不是吵架的时候,压着怒意瞪了槐诗一眼。 意思是还愣着干什么,快上! 槐诗则掏出手机里坐在旁边,一脸我是小孩儿不懂叔叔你在瞪我干什么的样子。 老傅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黑的,一咬牙一跺脚,拔出手枪来准备自己冲了。 马上被槐诗赶忙拦下来…… 开玩笑,要是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以后可怎么面对自己的好兄弟。 “行了行了,我来行吧?” 他把老傅按在椅子上:“象王老哥你千金之躯,不要轻易冒险……” 眼看槐诗这孙子把称呼从老傅变成象王老哥,老傅脸色已经气绿了,偏偏又不能发怒,只能硬憋着伤肝。 看得槐诗心里一阵感慨:回头过年的时候给他提几瓶护肝片过去吧,自己这个老哥哥也挺不容易的…… 便宜占够了之后,槐诗总算拍了拍屁股走到前面去。 所有反抗的敌人全都已经藏进了一座四层高的办公楼里,如今正封了窗户,拿着各种违禁武器和外面的镇压部队对峙,喊着要谈判。 只可惜这里太接近市区,坦克和迫击炮都不太好上场,否则按照傅处长的脾气,哪里还管你谈什么鸟门子判。 统统拉去跟坦克主炮谈吧! 槐诗走到跟前的掩体后面,要过了队长手里的大喇叭,探出头来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包……” 二楼窗帘骤然一震。 槐诗猛然缩头,便感觉到一阵凄啸从自己头顶上飞过去了,顿时愣了一下,旋即大怒。 娘的,老子堂堂新海监查官、金陵断头王、灾厄乐师外加深渊厨魔,统辖局的后起之秀,天文会四等武官,亲自来跟你们谈判。 你们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反了天了! 行吧,既然不愿意吃牢饭,那就请全村吃饭吧。 他从自己的马鞍包里翻了半天,在一堆鸡零狗碎里翻出了一个酒壶一样的瓶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就冲着被镇压部队炸开的大门丢了进去。 瓶子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迅速掉进了门后。 走私贩子派到门后的狗腿子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丢进来,差点吓得跳了起来,结果紧接着就看到那玩意儿砸在墙上,竟然炸了。 一捧猩红的东西溅了出来,流了一地。 还有两滴落在他的手上,他低头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有些不可置信。 这是血?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两滴血中迅速有一层隐隐墨绿的色彩萌发,看上去好像霉菌。 他却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了,艰难呼吸,身体迅速地麻木了起来。 不止是他,还有此刻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感觉到身体变得僵硬。在他们的口鼻、眼角之中瞬间不知道有多少菌株萌发,一直扩散到肺腑之中。 半分钟过后,所有能动的人都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可吐出来的全都是自己的血。 来自深渊的猛毒直接的引发了胃部的大出血,甚至血刚刚流出来没多久,就变成了一团团长满了墨绿色菌株的血块。 没过多久,那原本十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就已经统统瘫在地上。 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 …… 眼看着槐诗丢进去一包东西之后,里面就好像被喷了杀虫剂一样安静了下来,所有镇压部队的好哥哥们都变得目瞪口呆。 只有槐诗一脸高手寂寞地点了根烟,仰天长叹。 “是毒。” 他说,“我在血里下了毒。”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自己入门级的炼金术把自己的血放出来,灌上一堆源质、劫灰外加洒两滴青冠龙龙血之后,不管什么君臣佐使,搞成一锅大杂烩,用最粗暴的方法将里面的毒性激发出来,然后搓个瓶子装好。 保质期大概在十二个小时左右。 只要开瓶之后尽快饮用就好。 必要的时候还能当个血包,输回来给自己——反正都是他的血他的毒,他自己又毒不到。 刨除掉乌鸦当时那种特别无语的眼神,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小天才。 赖了半天不走,终于从特事处薅了两把冲锋枪和五六个弹夹之后,他终于从掩体后面出来,端着两把冲锋枪走向了门后面的大厅。 “喂?在吗老乡?” 他扯开嗓子吼了一嗓子:“天文会送温暖啦!” 可惜,根本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只有满地艰难的喘息声。 这年头,送上门来的温暖没人要,令槐诗忍不住一阵唏嘘。想到特事处白请他们喝茶,他们都不去,槐诗就为他们不爱占人便宜的高风亮节所感动了。 感动了差不多五六秒钟,他便听见楼上隐约传来的哨子声。 在他的身后,骤然有沙哑呻吟响起。 槐诗头也不回,对准身后扣动了扳机。 一连串枪声之后,便有一个浑身长着绿毛的家伙就倒在了地上。 可紧接着,更多的呻吟声从地上传来,那些原本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的狗腿子竟然在呻吟声里蠕动着,从地上爬起来。 好像尸变了一样。 一个个的脸色惨白,眼中亮着碧绿的光芒——那是源质在自我焚烧时的异象。 只是看一眼,槐诗就知道这群人彻底凉透了。 原本就算是中了槐诗的毒,也不过是住几天ICU的程度,可现在看来,这群家伙体内早已经被注射了食尸鬼的血清。 一旦被什么东西激化,就会迅速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疯狂攻击眼前的一切活物……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炮灰。 “所以说干什么不好干走私,还敢掺和边境走私……是怕死的不够快么?” 槐诗摇头,抬起枪来正准备给他们一个痛快。 紧接着,便感觉到脚下陡然一震,头顶传来崩裂的声音。 伴随无数裂纹生长,沉重的混凝土楼板就朝着槐诗砸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飘忽的影子从无数混凝土碎片中跳跃,不等他反应过来,骤然浮现在槐诗的身后,手中的钩镰朝着他的脖颈斩落! 然后,他看到了,槐诗抬起手,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而从槐诗的脚下,却有一个漆黑的影子迅速升起,接住了空中落下的两把冲锋枪,向着他,展露枪膛中的狭窄黑暗。 然后,红手套扣动了扳机。 刺眼的火光自黑暗中喷薄而出! 第三百八十一章 谁才是反派? 肘腋生变。 当你打算潜伏背刺抹掉一个小王八蛋的脖子时,却忽然发现对面是个替身使者……而且还手端两挺冲锋枪,两个黑洞洞的枪膛抬起来,扣动扳机。 那个飘忽的影子猛然一震,竟然足不粘地的倒飞而出,手中的钩镰抬起,好像钥匙一样在空气中拧转。 无形的引力自其上迸发,拉扯着红手套的子弹汇聚为一束,缠绕在了钩镰之上,好像一颗颗灼红的花生围绕着弯曲的铁枝悬浮。 随着红手套的不断射击,越来越多的子弹停滞在了钩镰上面。到最后,钩镰好像也不堪重负了一样,被转化的动能烧成通红,一层层裂纹浮现。 好在崩溃的前夕终于有弹夹射空的空洞声音传来,令袭击者松了一大口气,随着他的挥手,无数子弹落在地上,噼啪作响。 险死还生。 而随着无数天花板的碎片不断落下,一个魁梧而臃肿的身影却从二楼笔直地落向了槐诗。那个家伙简直好像是一个铁球,浑身蠕动的肥肉带着铁光。随着他的动作,两只大手猛然合拢,十指相扣,对准槐诗的脑门,好像砸个排球一样,猛然砸下! 风声凌厉! 袭击者毫不怀疑这一拳的威力。 这一拳,哪怕是砸中了货车的车头,都能将货车砸翻起来。对付这种血肉之躯,简直手到擒来。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槐诗在原地,站稳了。 两脚分开与肩整,双膝微微弯曲。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空空荡荡的双手抬起到脑后,好像握紧了什么无形的东西那样,奋力咆哮——紧接着,铁光自空中凝聚,汇聚在他的十指之间,寸寸增殖,转瞬间勾勒出狰狞铁锤的轮廓。 那形状,好像是什么巨兽狰狞的头颅一样。 锤首前段无数鳞片层层叠叠,隐约形成了狼首一样的轮廓,甚至还有两道弯曲锋锐的长角自狼首之上延伸向前方。 而就在锤首的末端,那些紧密闭合的鳞片和甲壳骤然一震,六个喷口猛然开启,无数苦痛汇聚为炽热的洪流,自其中喷薄而出,迸发了宛如火箭引擎那样的动力。 铁锤破空,便有咆哮声响起。 好像巨狼震怒嘶鸣,掀起滚滚雷鸣的余音。 瞬息间,高举的铁锤便加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随着槐诗的动作,向着正前方砸出——对准了从天而降的臃肿升华者,毫无保留地将自身的所有力量和动能寄托在这一击之中。 “——走你!!!” 就好像走在草丛里踹到了一条死猪。 听见了低沉的闷响。 微弱的阻塞感从锤柄之上传来,紧接着,便仿佛戳破了一个水泡那样,自雷鸣中再度掀起爆响。 轰鸣! 未曾落地,肥胖的升华者便发出一声惨叫,在这一击之下向着槐诗正前方飞出。 臃肿的身体在铁锤的夯击之下迅速地产生了形变,在打击点的地方,一个凹陷骤然扩散,掀起了层层肉浪,所过之处,泛着铁光的肥肉分崩离析,只有瀑布一般地血雾从胸前的大洞之中喷涌而出。 拖拽着一道血红色的轨迹,他砸破了一堵墙,又砸破了一堵墙,在地上狼狈翻滚,最后滚出了几十米之后,终于停在了工厂的围墙之前。 变成了软趴趴的一团。 目睹这骇人的一击,手持钩镰的升华者甚至没有来得及害怕,就本能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悍然再度向前俯冲,要绕过红手套,对着槐诗如今毫无防备的后背发起攻击! 背刺! 紧接着,他就背后一凉,心口一冷。 低头,看到一柄华丽的祭祀刀从胸前穿出,却没有血色喷涌,因为所有的鲜血都被祭祀刀吸入了刀身之中,只能够感觉到生命迅速地流失。 怎么可能…… 他艰难地回头,看到了一个飘忽的黑影,还有一张笼罩在灰暗雾气中的苍老面孔,双瞳阴鸷,正冲着他咧嘴怪笑。 宛如阴魂。 不,确实是阴魂没有错,但怎么会……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看到了确实是挡在槐诗背后的红手套,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两个? 他狼狈的倒地,手中的钩镰脱手,失去了源质供应之后终于在极限中寸寸断裂。 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他只听见来自槐诗的赞赏声音: “戚问,干得不错……” 第二个阴魂。 自从他在魔女之夜归来之后,再度成长的山鬼圣痕就令尼伯龙根之戒迎来了新一次的成长,孕育出了第二个阴魂。 而不知道为啥,这一次槐诗拿出命运之书,朝着它脑门上一拍,戚问就忽然出现了,成为了工具人二号。 “这他妈是搞啥?”槐诗完全难以理解:“这是要所有和我结仇的人都不得超生吗?” 这要是放在什么玄幻小说里,绝对是反派大BOSS的节奏,什么拘役了仇人的魂魄折磨几百年啊之类的。 要是这BOSS再下流一点,还要变成惹不起被百般玩弄…… 一个长着戚问面孔的惹不起…… 槐诗光是想想那个画风都瑟瑟发抖。 虽然心里膈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工具人二号还是蛮好用的。 不同于红手套那么直接刚烈的战斗风格,这老货坏得很,又阴又怂,没有槐诗强行命令,绝对藏在角落里绝对不和敌人刚正面。 一双老眼整天瞄着别人的背后,好像在时时刻刻准备着强人锁男。 打黑枪,打闷棍,撒石灰,下毒药…… 怎么脏怎么来。 把这俩丢出去,一个拉仇恨一个玩背刺,好像配合得还挺不错。 只是越来越脏,让槐诗偶尔都觉得这带恶人组合真是不能要了。 不只是槐诗,在监控里眼看着自己人被这么脏的套路带走,那群走私贩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特么又是下毒又是背刺,究竟谁才是反派啊! 眼看着最能打的两个人被这么砍瓜切菜的带走,其他几个人的神情顿时也难看了起来。 “社保局又冲上来了!” 在窗户边窥探的人回头,神情惊恐:“二哥,我们怎么办!” “抄家伙,先把那个天文会的小崽种拿下来,我就不信社保局敢动手!” 二哥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暗柜,抽出了里面的铁箱,分发武器,神情冰冷。 “事到如今咱们只能鱼死网破,别想着投降之后能够宽大处理,我可没见过有人能在天文会跟前撒谎成功过,咱们身上的事儿够死个几十次的了……就算不成功也有个痛快,要是被活捉了的话,到时候可就求死不能了……” 阴森森的语气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旋即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神情中浮现杀机。 一次成功的战前动员让所有人的意志都坚定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忍不住鼓掌赞叹。 在门外的地方。 瞬间,室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骤然升起的恶寒,甚至来不及反应,门就炸了——字面意义上的,在爆发的火光里,四分五裂,形成了无数金属破片呼啸而来,将整个室内化作一片狼藉。 然后,钢铁在大地上摩擦的沉重声音响起,火花飞迸。 略显消瘦的少年拖着和自己画风完全不搭的铁锤,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进门后,向着那些惊愕的对手们露出笑容。 “……看起来你们战前动员已经做完了,我没来晚吧?” 苦痛凝结而成的铁锤再次缓缓抬起,尾部六个喷口之上再度燃起了炽热的火光。 照亮了槐诗嘴角勾起的微笑。 “可以的话,希望你们不要反抗……否则我也不太有把握——给你们留全尸!” 轰! 破空的巨响再次迸发,随着槐诗踏步回旋,喷发火焰的铁锤在空中咆哮,随之划出了一个凶厉的弧度。 眨眼间,便将一个扑上来的升华者砸到了墙上。 十分平均。 厚度落差不超过三厘米。 就是液体流下来的时候有点难看,让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不要怕!”关键时候,有人站出来,怒喝:“你们忘记刚刚二哥说的话了吗!” “二哥?” 槐诗不解,看向他们的身后:“你是说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跑了的那个吗?” 尴尬地死寂突如其来。 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身后的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个来不及合拢的暗门证明了他曾经存在。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种走私贩子……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专业。” 槐诗叹息,再度抬起大锤:“看你们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想问你们丁南柯在哪儿你们恐怕也不知道。 我尽量,给你们一个痛快——” …… …… 事实证明特事处好歹还是有点用场的。 等槐诗把这几个碍事儿的家伙砸断四肢完事儿了之后,无线电里的镇压部队就告诉他二哥已经招供了。 主动投诚。 跪得干脆利索。 跟刚刚同兄弟们讲的完全不一样,镇压部队的人刚刚冲进来,他就扑上去,在猛男哥哥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把什么都交代完了。 姑且不论他怎么富有技巧性的想要把自己撇清,但起码还算是交代出了一点东西。 比方说账本和下线,以及紧要货物储存的地方——如今老傅正在一路清点那些走私货物然后一路骂娘。 毫无疑问,特大案。 只不过,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一大堆有的没得,但二哥却完全说不出丁南柯的位置来。 根据他所说,丁南柯从上一周开始就行踪诡异,前天晚上的时候来了两个客人,丁南柯亲自负责接待,根本没有让其他人插手。 那两个客人第二天早上就走了。 回来之后,丁南柯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好像也跟着消失了一样。 谁都不知道丁南柯是不是知道太多导致被自己的客人灭口了,在槐诗冲进来准备执法之前,大家还在商量着是不是要分行李回高老庄。 “绝了。” 槐诗目瞪口呆:“真就全员二五仔呗,有这么一帮好兄弟,丁南柯就算死了恐怕也要开心得笑出声来吧?” “不,我实际上一点都不太想笑。” 门外,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双脚铜人 “不,我实际上一点都不太想笑。” 门外,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就算他们分了所有的钱跑掉,我也无所谓。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一帮乌合之众能够派上用场……更何况上门的是天文会呢?” 那个声音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金陵断头王对吧?” “……” 随着槐诗回头,便看到空荡的走廊中突兀出现的身影。 他伫立在破碎的窗户前面,一线残光之中,可痕迹却分外地飘忽,好像泡影一样。 那个中年人留着略微显长的头发,胡子似乎很久没刮了,神情冷峻,可出乎预料,看不出愤恨,也并不恼怒。 只是平静。 哪怕深处重围之中。 丁南柯凝视着他,然后颔首致意:“久仰了,乐园王子……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为殿下?” “嗯?你也是我的粉丝?” 槐诗歪过头来,不解:“看到自己的老窝被端掉了,竟然也不生气的么?” “你会因为一把用了十年的伞坏掉了而生气?” 丁南柯嘲弄一笑:“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受损和毁坏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我还可以换一把新的。” “可以的话,真想为你的器量点个赞。” 槐诗的眉头缓缓挑起:“不过,发现有人将天文会被人当作下雨一样无害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有些火大……” 说着,他再度扛起手里的大锤,认真地问:“既然跑了之后又跑回来,那我想你一定做好了被我锤死的准备了,对不对?” “啊,当然——” 丁南柯咧嘴,嘲弄一笑。 三柄折刀从他的袖口中滑出,被他一只手轻巧地把住,伴随着五指地弹动,交错的锋刃灵巧地在指尖展开。 黑色、红色、白色。 三柄折刀,看上去却像是三只铁做的蝴蝶那样。 “他们跟我说你很强——”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不太相信。” “你应该是那种就连我的直播都没有怎么看过的黑粉吧?” 槐诗叹息:“可惜,你应该看看的。” 毫不羞愧和谦虚的,他认真的讲:“只要看过之后,你就会发现……” “——我确实很强。” 扑哧。 丁南柯被槐诗的话逗笑了,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这个小子大言不惭,但实际上,他对槐诗的战绩心知肚明。 并没有过任何一丝的小看。 就在他张口准备说话的瞬间。 槐诗跺脚。 禹步! 准确的说,应该是在短距离内通过多重踏步而将速度和灵敏性拔升至极限的特殊应用方法——碎踏! 好像踩着小碎步一样迈动步伐,可每一步踏出的时候都将自身的速度再次提升一分,所过之处,在双足的蹂躏之下,水泥地板都被刮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无数重叠的脚印深深地楔入了地板之中,形成了一个带着略微弧度的轨迹,向着前方延伸而出。 而伴随着瞬息间不知道多少次的回旋,槐诗拧动手臂,催发苦痛之锤中喷涌出的火光,向着前方的丁南柯砸落! 泡影破碎。 整个二楼的地板陡然一震,不,应该说,这个建筑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夯击之中震荡了起来。 无数地板碎片分崩离析,向着下方坠落。 哪怕是承重墙之上都蔓延开了一道道缝隙。 半空之中,槐诗看到,丁南柯的身影再度如噩梦一般从眼前浮现。 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近乎超出了槐诗的视觉极限。 而看到对方那一双猩红的眼瞳,还有自嘴边展露出的尖锐犬齿时,他便已经恍然大悟——吸血鬼。 不过,没有戒律的痕迹。 不是罗马谱系的吸血鬼,看样子应该是美洲谱系的才对。 并非是加百列的辉光之路,而是原本历史上范海辛舍弃了戒律和信仰之后,转而拥抱深渊奇迹而形成的青冠龙一系。 这可他妈的太熟了啊…… 槐诗咧嘴,甚至不需要思考,手中的苦痛之锤骤然消散,而背后的手则顺理成章地从马鞍包的拉扣中拔出了美德之剑,挡在了前方。 预判! 下一瞬间,两道折刀的寒光便从剑脊之上呼啸而过。 在半空之中,丁南柯无视了重力,飘忽地在墙壁之间弹射,只是短短的一秒多钟,便发起了六次攻击。 倘若不是虚无之镜的辅助,槐诗几乎都难以阻挡频率如此凶猛的攻击。 在如今他所获得的三个领悟——虚无的真谛、昨日的幻影和灵魂的链接中,灵魂的链接可以让他的话语更具备说服力,更能够对别人的处境共情和理解;昨日的幻影带来的是回顾过去、洗去阴霾的神奇效果,弥补了槐诗心灵中潜在的缺陷和短板,令他从过去的阴霾之中超脱;而虚无的真谛的效果则最为简单。 耳聪目明。 直接地将槐诗感知增强,让他更能够洞彻敌人的弱点和平日里自己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同样,这也是如今槐诗所有领悟中最强的一个。 因为在领悟的过程之中,槐诗的灵魂直接将邪马台地狱中用以祭祀日巫的诡异镜片融合了,形成了如今的虚无之镜。 瞬间燃烧大量的生命,放大槐诗的死亡预感和意识,能够令槐诗短暂地推演出敌人接下来的动作和致命进攻,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虽然该挡不住的还是挡不住,遇到一个路过的贝西摩斯对着自己啐一口,槐诗该死还是得死,但如果遭遇到的是在他能力范围内还可以应对的问题,那便可以游刃有余的进行破解。 就比方说现在…… 丁南柯完全白给。 作为曾经亲自扮演过一次吸血鬼,甚至还体会过一次进阶的二五仔猎魔人,槐诗根本就不虚对方直接凌驾了自己一个位阶的战斗力。 双手抡起了美德之剑和祭祀刀。 节拍器的频率加快。 在短暂的坠落之中,槐诗连消带打,防御的无懈可击,甚至还随着《海C》的加速旋律朝着丁南柯戳出了一剑。 自吸血鬼的面孔上扯开了一道裂口。 毁容。 踏着地板破碎的余音,槐诗落地,终于在那一片废墟中站稳,手中的美德之剑抬起,对准了丁南柯的面孔。 忽然问: “你会拉大提琴么?” 不等丁南柯回应,他便咧嘴,自问自答。 “——我会!” 而且,一定是所有升华者里大提琴拉的最好的那个! 禹步加速,槐诗脚下堆积的破碎地板再度坍塌,而槐诗已经弹射而出,冲着丁南柯,斩落剑刃! 来自深渊的演奏会再次开幕! 灾厄乐师奏响死亡之音! 以自己最爱的《巴赫无伴奏序曲》作为开场,槐诗悍然发动了进攻,瞬息间,刺破了折刀的防御,再度自丁南柯的身上流下了一道剑刃的伤痕。 丁南柯的血肉蠕动,可是伤痕却无法合拢。 这是自然,吸血鬼的邪恶体质在槐诗的正能量之剑面前,是无法奏效的! 而祭祀刀则更加阴狠毒辣,直接吸血,连吸血鬼的血都能吸,简直是同类相残。 只不过,察觉到了槐诗手中武器的诡异之后,丁南柯就再也没有给他占过任何的便宜。 毫无征兆的猛然后退,拉开了距离。 甩手! 他的手中,三柄折刀骤然飞出,自空中回旋,好像真得变成蝴蝶那样朝着槐诗飞来。 白色的速度最为恐怖,倘若没有虚无之镜的辅助,槐诗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而黑色折刀的力量却根本不像是如此短小的锋刃,反而好像什么开山大刀的劈斩,每一次总能撼动槐诗的架势。 绿色的折刀则轨迹飘忽,根本看不见究竟在何处,始终隐藏在槐诗的死角之中,引而不发。 “宁也会御剑?!” 槐诗目瞪口呆,根本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边境遗物,竟然还能托管的! 而丁南柯则趁着槐诗手忙脚乱的时候,再度发起猛攻,他手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死亡预感却一直在提醒槐诗,绝对不能被他碰到! 可似乎看出了槐诗的忌惮,攻击顿时越发地肆无忌惮,槐诗的背后甚至被黑色的折刀重重地砍了一刀,留下了一道惨烈的伤痕。 然后又迅速弥合。 对于山鬼而言,这种受伤程度……跟玩得没什么两样。 但槐诗却被激怒了。 “就你会托管么!” 少年咆哮:“看我一气化三清!” 说着,槐诗顿时将身一晃,便有两个工具人跳将出来,连带他自己凑足了三个,乍一看,好像什么地狱里的偶像天团,威风得不得了。 作为颜面担当,槐诗不假思索地将那两把冲锋枪丢给了舞蹈担当红手套,然后猛然飞起一脚,揣在戚问的背后,把自己山鬼BOYS里的演技担当踹到半空中,笔直地飞向丁南柯。 “去吧!” 好像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神奇宝贝一样,槐诗振奋呐喊: “——奇门兵器·双脚铜人!” 丁南柯都愣住了。 这他妈又是什么招数? 这人怎么连自己的军团都背刺的! 如此离奇又卑鄙的行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哪怕是丁南柯那一颗早已经熄灭了的正义之心也忍不住义愤填膺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 果园隐身术! 就算是毫无人性的边境走私贩子此刻也被槐诗无耻的行径惊呆了。 妈的,为什么要随便伤害无辜的少……咳咳,老年! 虽然心里打算这么控诉一下,但他手里却没有半分犹豫,手中的无形之物断然斩落,将戚问从顶门分到胯下,干脆利落地化作两段。 可随着阴魂的灰飞烟灭,他自己竟然也随之消失了。 毫无征兆。 好像蒸发一样。 但回旋在空中的折刀却依旧呼啸着,越发凶厉。 槐诗愕然一瞬,旋即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机。 下意识地的,他抬起右手猛然握拳,无穷尽的灰色爆发,劫灰魇雾向着四周扩散扩撒,竟然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勾勒出了一个飘忽的影子。 近在咫尺! 槐诗抬起剑刃,格挡,不假思索。 但晚了。 他只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剧痛。 一把无形的折刀从他的手腕上抹过,切开了动脉,在骨骼上流下了深邃的斩痕。 血液喷涌而出,落在了空中。 勾勒出那一张狰狞地笑容。 丁南柯愉悦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正准备夸赞槐诗的血液味道不错,就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这血……有毒! 顾不上说话,他踉跄后退,剧烈地呛咳了起来,从肺腑和口中吐出了一团团墨绿色的凝固血块。 脸色惨白。 边境流感、深渊瘟疫、地狱黑死病、红眼症、熬灵菌……一瞬间,无数地狱的菌株自槐诗的血中扩散开来,在他这一块良田里旺盛生长。 哪怕是他手忙脚乱地吞服了一整瓶的解毒剂,依旧感觉到了一阵阵刺痛从肺腑中扩散开来。 卑鄙! 你究竟在血里下了多少毒! 他看向槐诗的眼神越发地悲愤起来。 身影,再度消失无踪。 伴随着那三把回旋的折刀袭击,他再次向着槐诗悄无声息地靠拢。 然后,他就看到了槐诗不屑地打了个响指,红手套端起冲锋枪就朝着向着前方疯狂扫射起来。 而缩在工具人后面的槐诗则抬起那一支迅速愈合的手臂,自背包中摸出个拳头大小的小铁球,向着前方丢出。 拉美西斯之怒! 下一瞬,沸腾的火光伴随着源质之火的引燃,自其中涌现,喷发。粘稠的液态金属燃料像暴雨一样挥洒,带着恐怖的温度,瞬间将整个大厅变成了一片焦热的火场。 而烈火之中,无数劫灰舞动着,勾勒出了那一个错愕的轮廓。 槐诗已然踏步,上前。 “你会隐身?” 槐诗微笑着,告诉他:“真巧,我也会!” 然后,他就抬起手,在丁南柯的面前表演出果园流派专属的隐身术。 简单,快捷,方便。 绝对没有任何破解的方法! 具体的过程就是先抬起手,然后拇指、无名指和尾指圈起来,挺直食指和中指,保持分叉的角度,然后对准对手的眼眶。 发动鼓手! ——戳! 啪!!!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中,丁南柯惨叫,切身体会到了果园隐身术的恐怖——他已经再也看不到槐诗究竟在哪里了。 永远的。 槐诗挥剑,斩飞了背后刺过来的折刀,紧接着,向着天空抛出剑刃,展开的五指之间祭祀刀浮现,向着丁南柯的肩膀斩落。 一扫而过。 手臂自他的肩膀上飞出。 愤怒之斧横扫,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的双腿,最终,槐诗反手接住落下的美德之剑,将他另一条胳膊也从身上卸下来。 顺势将他钉在了地上。 胜负已分。 而最重要的——失去了丁南柯源质供应之后,那一把无形的折刀和连带三把其他折刀都落在地上,被槐诗麻利地装进了口袋里。 这可是难得的边境遗物,而且还是一套! 肯定值不少钱! 好像感受到了槐诗的欣喜,这时候,尼伯龙根之戒里刚刚恢复了一点意识的戚问向着槐诗发出了讯息。 【楼上应该还有一个隐秘的夹层。】 “嗯?” 槐诗一愣,“你怎么知道?” 【监控室里的暗门是双层的,我用过类似的设计,专门用来藏匿紧要物品。】 行吧,感情是黑恶势力之间产生了共鸣。 槐诗忍不住冷笑,旋即挥手:这种流传出去会贻祸无穷的东西,就让我来帮大家封印起来……麻利一点,怎么走,快指路! 说着,槐诗直接用悲伤之索把地上的丁南柯捆住,丢给冲进来的镇压部队,然后就跑往了楼上。 上楼前,他还好心提醒了一声:“楼上有危险,小心一点,千万不要靠近!” 一众镇压部队顿时如临大敌。 谁都没想到,一上了楼,槐诗就换了一副表情。 期待地搓起了小手手。 风水轮流转啊! 当了这么久的监查官,总算轮到我来黑吃黑……咳咳,不对,天文会收缴赃物,怎么就叫黑吃黑了! 当然,重要的物品槐诗肯定会上交,但如果是一些粪土的话,嗯,那就交给不怕脏不怕累的自己来处理吧! 多亏了家里有个无底洞,最近他简直要穷疯了,地上看到一个五毛的钢蹦都能抠出来洗洗带回家里去…… 按照乌鸦这个花钱的速度,再不多赚点钱,他两年之后就要破产了!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就越发地飞快。 很快,在戚问的指点之下,槐诗直接一锤砸翻了墙壁外加内层的金库钢板。 墙壁后面显露出一个两平方米大小的密封空间。 明显原本还有更加高端的验证设备,但再高端的验证设备和合金保险柜都熬不住槐诗的圈禁之手。 槐诗的小手一摸,直接就用炼金之火把里面的合金锁芯炼出了一条缝来,拆都不用拆,轻轻拉一下直接就开了。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璀璨的金光点亮了。 …… 十分钟之后,槐诗疲惫地从楼上走下来,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举步维艰。 向着楼下镇压部队的人挥了挥手。 “问题已经被我解决了,你们可以上去了……” 在好哥哥们钦佩的目光之中,脚步沉重的槐诗一步步走向了门外面。 他才不怕别人看出什么异常呢,保险柜早就被槐诗毁尸灭迹了,圈禁之手怎么在这些违法乱纪的方面就这么好用呐…… 然后,在门口,他就看到了自己现在最怕的人。 傅处长。 此刻老傅瞪着那一双标志性的大眼扫了槐诗一圈,令槐诗的神情一滞,下意识地有些不安:“怎么了?” 出乎他的预料,老傅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并没有洞彻槐诗的心虚,只是吭哧了半天之后,低声说:“丁南柯死了。” 这话太丢人了,他都不想说出来。 人家费了好大力气削人棍,把犯罪分子活着抓起来,甚至还五花大绑跟扎螃蟹似的,捆起来送到你的手里。 结果在槐诗手里好好的,跑到他这边就死了…… 尤其凸显出了一个无能,令他越发地狂躁。 而槐诗却忍不住松了口气。 老傅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违法乱纪的肮脏行为?而且丁南柯也死了?这岂不是没人知道自己私吞了? “实在太好了!”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啥?” 老傅一愣看了过来。 “咳咳,我是说实在太过分了!让我来看一看现场!” 槐诗迅速地板起面孔,走向了囚车的方向。 很快,他就看到了满地狼藉。 到处都是散落的灰烬。 从录像上看,没有任何违规操作行为,一切都按照流程进行。 不过,在注射麻醉剂之前,丁南柯却开始奋力挣扎。他的嘴唇开阖着,无声地说了什么,便咧嘴笑了起来。 在然后,碧绿的火焰便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 将他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可是却没有烧着椅子的坐垫和担架,只是在鲜血淋漓的白布上流下了一道黑色的印子。 “他最后究竟说了个啥?”槐诗茫然。 会读唇语的人盯着录像看了半天之后,也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 工作人员呆板地复述着丁南柯临死之前的话:“永远……” 倘若畏罪自杀的话倒也在预料之中,但槐诗却觉得,对方明明可以逃走却最后跑回来……有一点故意送死的嫌疑。 就好像在故意地想要掐断掉什么线索一样。 生怕自己泄露了一丁点的痕迹,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他究竟在试图隐瞒什么? 他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但这又和自己这个冷酷无情的监查官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都是边境管理局递过来的案子,天文会和社保局针对边境走私的联合打击,原本预想中根本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一次普通的扫荡走私而已。 就算有什么意外,这边情况汇报过去,也应该那帮边检的家伙去头疼才对。 槐诗已经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在大组织中生存必须的‘甩锅’技能。老老实实做自己的薪水小偷,不关自己的事情一毛钱都不要管。 没错! 他已经成熟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天真的少年! 可以的话,他简直想要每天端着保温杯泡枸杞去上班,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一天,划水划进海沟,摸鱼摸到透彻。 多么理想的人生! 现在,槐诗已经开始琢磨到时候怎么写报告了,不然可惜了自己这么高的文案撰写技能啊! 只可惜,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犯罪分子起了,他一枪秒了之类的话……最终干脆决定还是照着老傅的抄算了,反正他又拿自己没办法。 监查官的快乐就是这么枯燥又简单。 …… 自始至终,傅处长都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总觉得槐诗这小子看上去狗狗祟祟的…… 可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身受重创的样子,他的良心又有点过不去,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小子过于严格了一点? 况且,带着伤还蹬自行车回去也太艰苦了点,干脆还是给他派一辆车算了。 就这样,将槐诗送走之后,老傅坐在原地抽着烟,心里越来越堵得慌。 想到累了一天之后,晚上回去还要和一条傻狗继续做斗争,维持自己一家之主的位置,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人生总是如此痛苦,还是只有中年是如此呢? “我好难啊……” 在部下们同情地视线中,傅处长今天第三十二次悲愤的仰天长叹。 第三百八十四章 清点收获 好沉啊,完全扛不动。 槐诗气喘吁吁地走在山路上,感觉到马鞍包里沉重的载荷。 作为一件神器,睿智者的生存行囊的功能当然不只有哆啦A梦的民用版万能工具包这么一个,而且还内部还具有着类似空间戒指一样的收纳能力。 不大,大概有两个立方左右,正好可以装得下一个考古队成员需要常备的所有工具和一定的食物饮水补给。 哪怕看起来设计古旧,样式和材质并不起眼,但毫无疑问,它可以为升华者带来广泛而巨大的帮助。 唯一的问题是,虽然可以将东西塞进去,但……它本身是不会豁免掉任何重量的。 对,你塞进去的东西有多重,那么你扛这玩意儿的时候就会有多重…… 而且重心都在一边,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分外艰难,时间长了怕不是要拉了胯…… 至于这一件神器的特殊能力,经过了两次研究之后,槐诗已经多少有了一些心得。 虽然效果随机又不可控,但还是有一定的诀窍的。 最关键的就是:在使用它的时候,你必须对自身的状况有清晰的了解,并有一个完整且可行的计划,才能够最大的发挥出它的效果。 如果你陷入困境之后,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东西……那就有意思了。 毕竟一个问题不止有一种解决方式。 哪怕拿出来的东西必然会对现状有所帮助,但帮助也有大有小呢。 比方说,当槐诗掉进沟里之后,如果只寄望与这个神奇的挎包能够拯救自己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从里面拿出来的就是一架长度不足的梯子,或者一个在信号不足的地区完全无法使用的一次性电话。 再惨一点,说不定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瓶跌打药喷雾呢。 只有在清晰了解状况之后,知道自己需要求救还是自救,需要的是电话还是梯子,还是一根更长的绳子,亦或者是一把装了信号弹的手枪……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它的CD时间足足有两周,也就是半个月。 要等下一次机会的话,人凉都凉透了。 大多数时候,这个随机性过于强的能力对槐诗而言,都不如它本身储物的功能好用。 就比方说你打算黑吃黑的时候…… 扛着沉甸甸的马鞍包,槐诗的心中升起一片美好的希望,继续在山路上奋力向前,绕过大路,一步步接近石髓馆。 然后,直接翻墙进去。 落地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窗户后面看过来的房叔。 老人还以为进贼了,面色不逊地端着一把双管猎枪,发现翻墙回来的是自己家少爷的时候,便愣了一下,满怀不解。 为啥不走正门啊? 当然是因为正门有一只吞金兽啊! 槐诗黑吃黑就算了,她却已经踏入套娃的境界,能够黑吃黑吃黑,这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抄家归来,还能有好! 槐诗连忙抬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地下室的方向,神情紧迫。 房叔回头看了一眼,了然地向着自己家少爷比划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然后槐诗便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跑到屋子后面,悲伤之索甩上去,直接拉着他上了三楼,圈禁之手开了窗户后,翻身进去,将窗户关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再忍不住兴奋地笑容。 搓手手。 因为时间短暂,他之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保险柜里装的什么是什么,确定了是珍贵物品之后就拿起来往包里塞。 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地清点一下了。 十分钟之后,槐诗擦了擦了擦自己的汗,看着床上那堆成一座小山的璀璨金属,依旧不可置信,怀疑自己身处睡梦之中。 “妈耶……这么多净金?” 净金,就是通过炼金术制造出来的类黄金金属。 虽然和黄金性质相同,但却着良好的源质融合率。 一直以来,它作为炼金术的泛用素材,广受热爱和欢迎,需求量庞大。 除了造价高出普通黄金三倍以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了。 而正因为如此,在边境它基本上可以视作一种硬通货了。比一枚就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的源质结晶更加的容易流通和使用,深受广大犯罪者们的喜爱。 看上面的印迹,竟然是卡文迪许工坊的炼金标志——也就是说,这一批净金全部都是卡文迪许工坊的冶炼中心出品。 作为量产质量把控最为上乘的工作室,不,应该称之为超巨型的垄断企业,卡文迪许不仅仅出口大量的产品,同时也在业内承接各种能够形成批量的业务,代工、萃取、提纯等等,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原料供应商之一。 既然能够盖上卡文迪许的标志,就证明这一批净金的纯净程度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无怪这么一小堆就有那么重。 按照卡文迪许的传统,在未分割的状态下,每一块净金的净重就应该正好五公斤,足够支撑一次标准的大型炼金工作。 那么这里五十一块,就应该是二百五十五公斤。 在查询过今天的净金兑换价格,获得一盎司五千七百美金的价格之后,进行计算…… 槐诗哆嗦着手按了半天计算机,还算不出来,正在着急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声音:“大概是五千一百二十七万美金,换成东夏元的话,大概二点五亿左右。” “哦,原来如此!”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再也遏制不住惊喜,正打算致谢,然后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笑容僵硬在脸上。 一点点消失。 回过头,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肩膀上的乌鸦。 她也在看着槐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好奇地问:“我的翅膀洗干净了,可以摸一摸你的净金么?” “不可以,你走开!” 槐诗下意识地扑在净金上面,怒视着乌鸦:“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钱!” 不对,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回来的! 而且还这么精准的找到了自己在藏钱! “小伙汁,女人对私房钱这个东西可是很敏感的哦。” 乌鸦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就好像男人肩膀上的头发、脖子上的红印和身上的香水一样,只要闻一闻,就可以闻到私房钱的味道……所以,给我摸摸嘛,摸摸又不会少钱……” “别人摸一摸会不会少我不清楚,但被你摸了之后,起码要少一半!” 槐诗瞪大眼睛:“这可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 “黑吃黑来的也能算赚吗?” “我这叫替天行道!” “两亿美金,毛毛雨啦,连个新型的战斗机都买不到,还只能买个阉割版……” 乌鸦同情看着自己家的傻仔,摇头叹息:“真要说贵,净金才是这里面最便宜的呢……那个被你丢到旁边小盒子你看到了没? 里面都是源质碎钻,通过地狱的深度强行压缩形成的结晶,比塑料还轻,近乎没有质量,但市价是普通源质结晶的十五倍之上,初步估价的话……大概九千万美金左右。” 槐诗目瞪口呆:“这么厉害!” “还有,丁南柯的那四把折刀,上面有四叶草工坊的标志。四把一套,各具效果,整套可以评定为S级边境遗物。” 乌鸦评定道:“它和你并不契合,你也不缺这几件武器,要选择转售的话,拍卖价大概在八千万到一亿两千万左右。”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倒不觉得这个价格匪夷所思。 毕竟一旦有什么东西沾上升华者,沾上边境遗物,那么就一个字儿,贵。就好像普通的工具钳变成模型专用钳之后价格普遍要翻个翻一样。 绝大多数升华者不差钱,但也比所有人更差钱。 原本戚问身边,被槐诗砍死的那个倒霉娜迦,买四把弯刀都要两千万以上……而且还要靠自己在上座部密宗的会员资格才有得买。 这四把折刀能卖这个数,已经是保守估计了。要是槐诗愿意把美德之剑拿出去卖,价格只会更加夸张。 只不过槐诗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罢了。 上面所寄托的希望和期冀实在太过珍贵了,绝不是用金钱就能够买到的东西。 在初步清点完自己的收货之后,槐诗都被吓了一大跳。 四五亿美金? 太过夸张了! 乌鸦摇头:“这个价格都是有水分的,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税,否则也不会有人走私了。” 槐诗不解:“可一帮走私贩子怎么会这么有钱?” “是你运气好,截了人家一个大单好么?” 乌鸦白了他一眼:“一群送快递的,随时准备跑路,就算有钱也只会存到魔金银行里,哪里会换成这么碍事儿的东西? 换而言之……嗯,你吞没的全都是赃物。”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只不过,这么大批量的货,能吃下的对象恐怕没几个啊……” 乌鸦啧啧感叹了一声,“而对销赃完全没有经验的你,如果贸然脱手的话,肯定会被那个吃了闷亏的大型边境组织盯上……然后惹祸上身什么的肯定不用我多说了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我不会等风头过去慢慢出手啊!” “你有那时间么?” 乌鸦提醒道:“别忘记,半年之内必须进阶哦,少年,等风平浪静你再出手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就变得柔和且热情了起来:“而恰好的是,在你的身旁,就有一位经验丰富、慷慨大方、乐于助人且值得信任的朋友能够帮你解决这个小忙。”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凑近了,看着槐诗: “你猜这个大好人是谁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利南方 “你说的这个人……” 槐诗沉思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问:“该不会是大表哥吧?” “……” 乌鸦翻了个白眼,“大表哥个屁!在你心里,姐姐我还比不上一个臭男人么?” “呵呵。” 槐诗冷笑,端详着原形毕露的乌鸦:“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你馋我的身子就算了,你还想要我的钱!” 乌鸦啧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净金我帮你销赃,三七开,有没有问题?” 她话一说完,槐诗就察觉到了不对,皱起眉头:“是我七你三?” “好!” 乌鸦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槐诗的表情再度抽搐起来,他又被这个贼婆娘带进了坑里! 不等他反应过来,乌鸦便继续说道:“那一盒子源质碎钻分我一半,我帮你解决血仇结晶的问题,而且林家的问题我也一并帮你解决,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也行。” 槐诗犹豫了好久,还是点头。 按道理来说,血仇结晶在四个进阶材料里面应该是最好搞到的才对,奈何……槐诗把东夏谱系最大的出产商林家得罪了个透彻。 岂止是得罪,简直差点在直播里公开上演某些不可言说的小片段了。 林家的人记仇可是出了名的。 虽然嘴上说不怕,但老是要提防一个女人某天找上门来跟自己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挺累的。 嗯,前提是如果她真的还有那样的勇气…… 乌鸦虽然嘴上不靠谱,但许诺下来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如今她开口,那么就相当于血仇结晶搞定了。 那么槐诗进阶的四种珍贵材料——血仇结晶、神圣恩光、孽物灰烬和未死火焰——就已经搞定了一半。 但还剩下的那一半,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现境罕见的未死火焰,还有被存续院牢牢把持着的孽物灰烬,一个靠运气,一个要靠门路,都是短时间内无法搞定的。 前者虽然不贵,但难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后者不难找,但人家凭什么把这么一个听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玩意儿卖给你啊? 存续院本身就是用来封存和研究各种危险物品和生物的监牢、实验室和保管组织,如果槐诗的身份不够,或者没有什么正式理由的话,是绝对不可能从他们手中得到这些东西的。 正式理由倒是有,槐诗只要说我要进阶,他们就能理解了。 嗯,顺带还知道了这个孙子通过不知名渠道掌握着顶配版天问之路的密仪,再稍微联想一下:唔,小兄弟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和黄金黎明有点关系?来,喝杯茶,我们仔细讲一下…… 千言万语到最后,槐诗只能靠自己。 忍不住仰天长叹。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进阶的时候呢?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乌鸦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可以为迷茫的你指点迷津,找出一条明路。” “嗯?” 槐诗警觉:“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哇,你这个对好心大姐姐严防死守的样子,真是让人好心凉啊少年。”乌鸦叹息:“姐姐我可是满心为你打算的。” 说着,还一脸悲伤的流下了两滴失望的泪水。 “在哭之前把翅膀下面的眼药水藏起来,效果会更好哦。” 槐诗好心提醒了一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有坑难道我就不会跳了么……你直说吧。” “呐,这次可不算姐姐故意坑你啊。” 乌鸦从自己迷你毛线衫的口袋里一阵翻找,然后翅膀尖就捏着一张纸条出来了,在槐诗的面前展开。 槐诗凑过去,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上面的话语: “大、利、南、方?” “对,没错!大利南方!” 乌鸦的表情瞬间Q版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姐姐前几天特地给你占了一卦,虽然很多年不练手生了,但算了十几次之后,总算有一次出了结果,就是这个了!” “……” 槐诗的眼角忍不住狂跳,“喂,你不要拿着我的灵魂真名和生辰乱搞啊!” 哪怕是槐诗对占卜一窍不通,他都知道,对同一个问题进行反复占算绝对是大忌中的大忌! 哪怕是被誉为天命掌控者的玄鸟,也绝对不会对同一个问题推演第二次! 归根结底,占卜这种东西就是对玄而又玄的命运进行窥探,譬如在黑暗中投出一块石头来倾听回音一样。 十有八九是没什么效果的,但如果能看到那么一丁点,就算是血赚不亏。 但占卜本身就会对一个人的命运产生扰动,尤其是乌鸦这种神秘的存在本身便具有着超然的格位,以她一贯粗暴的作风,简直就相当于抓住槐诗的命运之线连续硬扯了十七八次一样! 哪怕得到了什么结果,中间的过程十有八九也会面目全非,甚至会产生相当大的负面影响。 鬼知道会引起什么东西的主意,或者被纠缠到什么见鬼的事情里。 运气不好的话,出门就被陨石砸死,几千年之后骨灰被人制作成和少司命相关的边境遗物都有可能! “放心,放心,相信我!”乌鸦抬起翅膀拍着他的肩膀:“这事儿我常干,你不也好好得活到现在了么?” “……” 槐诗翻了个白眼,已经彻底不想理她了。 “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背着你乱来了,行吧?行吧?” 乌鸦端出‘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那种语气,就差变成人形拽着槐诗的袖子楚楚可怜的道歉了——在她真的快要这么干之前,被槐诗制止了。 遭不住。 为了自己的心脏负担着想,还是别跟她纠结这个了。 “所以……我想要快速进阶,就是得往南边去?”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那一张字条:“那也得说清楚究竟是去哪儿啊?” 新海往南,就是金华,金华往南,就到福州了,福州再往南就是粤州,再然后……出境了啊! 还是说自己要往缅国走一趟? 更远一点? 暹罗? 光说大利南方,也得搞清楚究竟究竟往哪边去才行。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乌鸦从自己的小书包里又抽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了槐诗:“星辰号豪华旅行列车,四天三夜绝景之旅。 选择星辰,选择尊贵! 赶快踏上让你一生难忘、永不后悔的旅行吧!” “啥玩意儿?” 槐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究竟在说啥。 拿着黑卡,反复端详了两遍之后,终于确认,这好像是一张乘车卡,上面还烙印着一颗星辰的徽记,设计简约而雅致,烫金的标志令人过目难忘。 而背面,则是一个十分现代化的二维码。 在扫码之后,就自动跳出了一个页面。 是一条叫做星辰号的豪华列车介绍,看上去倒是颇为有时代感,不论是那种老式的黑色火车头,还是车厢内部包厢里的精致陈设和装潢,都让人能够感受到来自过去的浓厚风情。 下面还有更详细的介绍,比如说星辰号是由多少位炼金术师协助之下,由一位大宗师牵头所创造出来的珍贵造物啊,有多么独一无二啊,内部的餐饮酒水和服务有多么的周到和豪华啊之类的话。 最重要的,就是如今已经在经过修正之后,再度踏上了新的旅途,将会沿着新的航线,在四天三夜之内,携带着旅客们穿梭在现境和各个边境之中,饱览地狱壮观景色,让客人尊享这独一无二的绝妙旅途什么的…… 槐诗瞪大眼睛翻了半天,有些崩溃:“这特么不就是个旅游团么?” “是豪华旅游团!” 乌鸦纠正道:“四天三夜就要三百万美金呢!” 槐诗嗤笑了一声摇头:“有什么人闲得慌会花三百万去坐这玩意儿啊!” “当然有啊。” 乌鸦抬起翅膀,指着他:“比方说,你。” “我不!” 槐诗习惯性的拒绝,虽然明知道没有什么卵用,但就是一丁点钱都不想花在这种鬼东西的上面! “我就算是没有车坐,自己扛着行李,一路走到暹罗去,我都不要坐这个破玩意儿!” “但这辆列车中间会经停永久中立边境·香巴拉,所有客人都能够拿到一场拍卖会的贵宾邀请函——” 乌鸦淡定地说道:“在这一场拍卖会上,会大概率出现孽物灰烬这种东西,而且一定会出现未死火焰,嗯,还能顺便把这几把折刀卖了。” “……真……真……” 在沉默里,槐诗咬着牙憋着不说话,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无力地叹息:“我真香,行了吧?怕了你了,你就是想让我去这里把东西买回来?” 怪不得这个黑心女人没有把自己的钱全部拿走! 感情是给自己留着钱让他去拍卖会跑腿! “放心,姐姐我也是会跟你一起去的。” 乌鸦凑过来,语气变得甜美又妩媚,在他耳边轻声说:“和美貌又可爱的大姐姐一起进行一场四天三夜的甜蜜之旅,晚上还会睡在一个房间哦?兴不兴奋?刺不刺激?说不定还会发生一些羞羞的事情哦。” 槐诗两眼一翻。 躺在床上。 已经彻底不想理她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出发之前 “绝了!” 傍晚时分,槐诗端详着候车室外面张贴的通知,目瞪口呆:“豪华列车也会晚点?” “只是晚点而已,又不是爆炸,总有一些大家都不想的事情会发生。” 肩头的乌鸦淡定的说:“况且,如果真要准点发车的话,昨天人家就走了。你今天买票怎么来得及啊?” “说实话,我有一种这破车真得会炸的预感。” 槐诗揉了揉眉心,推门而入,然后,感受到星辰号专属候车厅里那诡异的气氛。 和预想中完全不同,没有和煦的气氛,也没有轻松的谈笑声,更不存在什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起出行的场面。 只有一片彼此提防的一片肃冷。 “这怎么回事儿?”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愣在了门口。 …… …… 十二个小时之前,在毫不愉快地决定了这一场临时起意的‘甜蜜’旅行之后,槐诗就拿出手机在天文会内部的APP里请了假。 顺带看到了他惨不忍睹的出勤率……这要是能扣工资的话,他明年的工资都要给扣光了。 但槐诗不在乎。 谁叫他口袋里揣着那么多净金,有钱了呢! 出乎预料的是假期很快就批下来了,这一次金陵那边批假批得异常慷慨,哪怕槐诗在理由那边随便填了一个边境旅游,也足足给了十天。 难道是考虑到槐诗刚刚出生入死整了一趟大活儿,特地给他放个假吗? 这么一想,天文会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无血无泪,偶尔也是会体恤一下底层员工的嘛。 然而,没过多久,远在金陵的柴菲就从微信上发了一个饭店的坐标过来。 并附带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问他。 “可以请帮你批假的好心人恰个饭吗?” 槐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可以请你把我刚刚对组织的感动还给我么? 如果说槐诗对金陵分部有什么印象的话,那么绝大多数的部分都是来自于这一位自称好闺蜜但艾晴从来都没有承认过的大姐了。 盖因这位大姐在划水一道的功力简直让人高山仰止,发自内心地尊她为最强。 不但自己摸鱼,还能带着人一起摸,跟下本似的……就差开个摸鱼培训班,成为每个群的摸鱼提醒小助手了。 最重要的,特别好说话! 只要请她吃饭,什么流程上的活儿都好搞定! 她发来的那家饭店人均倒是不贵,唯独从图片上都快满溢出来的热量让槐诗眼角狂跳。 行吧。 柴菲都不怕,自己替她操什么心啊。 一单外卖下完之后,成功地得到了柴菲的好感度提升,还有不定期更新的摸鱼小贴士:年底是统计之月,统辖局的会计师们会迎来漫长的加班。 而在那之前,请记得赶快把今年的预算花完…… 于是,槐诗毫不客气地公款预定了接下来现境所有的行程,动作娴熟,速度飞快,没有半分犹豫。 直到订完之后,才察觉到旁边乌鸦的古怪视线。 “嗯,怎么了?” “不,我只是在疑惑……”乌鸦摇头叹息:“以前那个清爽又正直的少年去哪儿了?” “我想想啊,大概是被一只乌鸦气死了吧?”槐诗翻了个白眼,看向她:“我们也正在寻找犯人,请问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看到欸,可能是你找错地方了吧?” “是吗?” “是呀是呀。” …… 如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槐诗大清早爬起来,拎起行李出门,开始了长达一天的赶路时间……先坐车去火车站,然后高铁去金陵,然后在金陵搭乘专门的地下线路,前往最近的公共边境‘石城‘。 对,就是当初槐诗决定带着自己上司跑路的那个。 石城作为一个大型的开放边境,内部的开发程度已经相当先进了,现境有得这里一样不少。同时,位置也处于大密仪的笼罩范围之内,安全和秩序有所保证。 经过这些年不断的移民之后,人口数量也成功超过了三十万,几乎可以看成金陵的一个周边城镇。 虽然少数普通人来到边境之后,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水土不服。但这么多年下来,不论任何状况都已经有了应对的措施和预案,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就能适应了。 因此街道人来人往,看上去活力十足。 和现境并没有多少不同。 最显眼的差别……就是头顶那一片永远灰暗的无尽之海了吧? 槐诗站在入口处,抬头看向头顶遥远的波涛和风帆。 天地倒悬一样的荒谬错觉令他有些发飘。 不论看多少次都适应不了。 “真的不会塌下来么?” 槐诗忍不住挠了一下下巴,满心忧虑。 “虽然有点杞人忧天的嫌疑,但你可能还没有搞清楚,这里已经不是现境了……在这里的框架中,重力这种现象只是一组数值你明白么?” “……” “对,哪怕你能够看到头顶的无尽之海,但这也不过是通行框架中所显示出的相对位置而已。 它确实存在于那里,作为一种因为深度变化而形成的介质存在于亚洲区域所有边境之间,但这只是一种现象而已——就算它有一天会塌下来,也砸不到这个边境,就算会砸到,只要调整一下重力数值就可以轻易弹开。” 乌鸦解释道:“况且,它存在的益处是多于弊端的——多亏了这玩意儿的存在,才会有各个边境之间的航线和航班存在。 好像欧洲那一块的地下高速、美洲的天空滑索还有俄联能够在铁雨中使用的巨大陆行都市一样……” 看到槐诗依旧不解的样子,她忍不住摇头:“你就当作背景设定就行了,好像游戏里的动态贴图一样,不必深究。” 槐诗恍然大悟:“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不,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契约者这么没有文化……” 乌鸦叹气。 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鸟生不易。 …… 可惜的是,由于时间紧迫,没有机会去详细感受一下边境风情 在匆匆地看了两眼之后,槐诗就打车前往了乘车卡上所说的乘车点——一座样式看上去分外古老的车站。 一路畅通无阻,连个检票的都没有。 根据乌鸦的分析,就连这一座车站本身都是假设在这一座边境里的投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存在于虚实之间。 因为没有乘车凭证的话,恐怕连这一座车站都看不到,更别说进来了。 而槐诗入站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超不专业的晚点通知。 虽然槐诗能赶上车也是拜其所赐,但作为花了钱的尊贵顾客,看到这张通知还是难免不爽。 太不专业了! “你要往好处想。”乌鸦在他耳边低声说:“总比限免强,是吧?” 槐诗目瞪口呆。 “这玩意儿都有限免活动的么?” “当然有啊,运营公司也是要恰饭的嘛!唔,倒不如说万古投资不差钱,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情来着。 让广大往日趴在车顶的乘客也感受一下豪华列车的魅力,而且还有其他地方绝对看不到的留言簿,享受前所未有的乘车体验。 虽然到时候乘车评价区会有很多‘一般货色’之类的留言,会令人感觉好得快就是硬气,你也没办法……”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槐诗叹息一声,瞥了一眼候车室内部诡异的气氛:“还有……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在候车室内,一片肃冷。 没有任何柔和的氛围,甚至没有一丁点大家出门去旅游的欢快气息。 当槐诗推门而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人顿时齐刷刷地看过来,平静的神情中隐隐带着戒备。 看到来者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之后,大部分人都收回了视线。 而剩下的一小波人则看向他的脸,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很快,其中有的人好像触电一样收回了视线,还有几个人眼神就变得越发危险和戒备了起来。 好像将槐诗当作潜在敌人一样。 ……刚刚进门就被大部分乘车同行的人讨厌了? 槐诗一头雾水。 这特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不是对自己出名的程度还没有自觉?” 乌鸦摇头:“像你这种有编制、有单位、有五险一金而且还有每年固定年假、年底双薪以及额外年终奖而且还上过电视的天文会走狗,简直人人得而诛之好么?” 槐诗听完,感觉这群人讨厌的好他妈有道理。 他自己都有点想要打自己。 “总之,先找个位置坐下吧。”乌鸦收回视线,“再过几分钟,车也快到了,等上了车慢慢跟你解释。” 槐诗环顾了一圈。 发现装饰和陈列仿佛咖啡厅一样的豪华候车室里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坐满了人,而槐诗又不想去和那些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坐在一起。 只有角落里的桌子旁边还有一个位置,只不过那里还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槐诗。只能够看到他面前放着一碗面,椅子下面靠着一个用了有些年头的公文包。 身着并不算十分高档的灰色西装。 那也是唯一一个听见槐诗推门的声音没有回过头来看的人。 他正全神贯注的吃面。 好像享受什么美味一样…… 槐诗走过去,轻声问:“我可以坐在这儿么?” “嗯?” 正在吃面的男人缓缓地抬起头来,令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吓了一跳。 这扑面而来的油腻感、没精打采的麻木气息,好像随时准备倒毙街头的苍白脸色,以及醒目的黑眼圈…… 这究竟是加了多少班! 明明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只有三十岁的样子,可是头发根子都已经有些斑白的痕迹。 大哥,你是哪儿来的地狱社畜么? 而看到槐诗之后,对面好像也愣了一下。 似是错愕,灰西装的男人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又看了一眼他肩头的乌鸦,很快,便礼貌地拉开了一点椅子。 “两位请坐。” 连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然后他继续低头吃面。 吃得专注又香甜,慢条斯理地品尝,好像面前摆着的是什么绝世美味,能够吃二十四小时一样!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忠告 实际上很快这一碗面就被吃完了。 虽然看起来社畜了一点,但在那个人在吃东西的时候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哪怕是看着他吃,都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那种酣畅和香甜。 直到将面汤也一口气喝完之后,灰西装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擦了擦嘴,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红润。 “最近加班有点多,累坏了。” 他不好意思的冲着槐诗一笑:“让两位见笑了,你们这是出去旅行吗?” 槐诗的眼角一阵抽搐。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人好像看得到乌鸦? 但乌鸦又装作一副我真的是一只乌鸦,完全不知道你究竟在讲啥的样子……左顾右盼,就是不理他。 灰西装的男人也并没有再对她说什么,反而对槐诗建议道:“距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要不要来碗面?” “嗯?”槐诗疑惑。 “这里的面挺不错的,虽然汤有些一般,但面条确实是手擀没错了,应该是老面发的,和用了酵母的口感完全不一样,而且嚼劲十足,配菜也……” 说起吃的东西,灰西装的男人的变得神情愉快,好像在说世界上最好的事情,眉飞色舞起来 直到他说完,槐诗才尴尬地摇头:“不,这个就算了,我吃了才来的。”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 灰西装的男人可惜地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没有打招呼:“抱歉,还没有问,怎么称呼?” “槐诗。” “怀念的怀?” “槐树的槐,诗歌的诗。” “……是吗?槐……诗……” 那个人莫名其妙的沉思了一会,好像要把这个名字专注地记下来。但这之后却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姓名。 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 在候车过程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很快,槐诗便发现,两个人居然很聊得来。 就算只是初次见面,但出乎预料的没有什么隔阂和疏远,反而像是许久不见的故人。 虽然这个哥们看上去好像是加班到快要倒毙的社畜,但说话的时候,却总能让人感受到真挚和愉快。 槐诗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咸鱼之魂在共鸣! 就仿佛只有在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奇怪设定一样——划水使者总能遇到另一个划水使者,然后大家一起愉快地交流起了摸鱼的经验。 槐诗聊得太过投入。 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乘客所投来的古怪神情。 无人来不认趣的打扰他们的聊天。 不,应该说出于本能地选择了远离而已。 但凡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直觉存在的人,都能够有所察觉——除了加班加快要暴毙的憔悴面面孔之外,那个灰西装的男人身上所缠绕的阴郁氛围,还有那种从骨髓里溢而出的不详气息…… 仿佛夜半响起的敲门声。 令人感觉心惊肉跳。 避之不及。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远离,直到最后,形成了一个哪怕槐诗都察觉到的清晰界限。 大半个候车室都空出来了。 “……怎么回事儿?” 槐诗愕然地看着那些人古怪的样子,略加思索,仔细分析,然后恍然大悟——难道自己这是被孤立了? 如此唐突地遭遇到了传说中社会人之间的冷暴力。 为什么啊! 难道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不知不觉已经臭到这种程度了?还是真得像是乌鸦说的那样,天文会的海豹人人得而诛之? 我堂堂一个乐园王子,过气就算了,你们这么抵制就过分了吧! “啊,大概是因为我吧。” 灰西装的男人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耸肩:“一般人不太会喜欢和我这样的人打交道,毕竟我通常上门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嗯?” 槐诗好奇起来,“你难道是什么杀手?” 虽说感觉他应该没什么战斗力,但人不可貌相是吧。 现在据说就流行这种设定,看上去不起眼的快递大哥其实退役兵王,正扯着网线走在拯救世界的路上。 连个中学生都能转生到异界去成佛作祖。 世道变了。 大家都不太表里如一。 “不不不,这可太夸张了。” 灰西装尴尬地摇头:“你看我这一副迟早猝死的样子就知道我没什么战斗力了……我可是文职来着。” 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自己的字句,平静地说:“以前的时候,姑且还能和你算是同事关系吧?但从天文会辞职变成无业游民之后就不太受欢迎了,只能打一点送信的零工来维持生活。” 这话听上去简直饱蘸心酸,说不完的工作苦,流不完的辛酸泪,让槐诗忍不住打心底的报以同情。 “其实天文会现在也没什么好啦。” 他叹了口气:“留下来也是整天做工具人,要是倒霉一点摊上一个脾气不好的上司,就更遭罪了……累死累活就算了,自从上次组织远足失败之后,上司就忽然把我拉黑了。 现在感觉自己变成了职场透明人,快过年了,连份带鱼都没有,想出门旅个游都不容易……” “对对对,以前也是这样。” 提到这个,灰西装的男人就感同身受的长叹一声,心有戚戚焉:“入职的时候跟你说什么绝不加班待遇良好,入职之后才知道,是绝不放假才对。 每天端茶倒水给人跑腿,上面的人还随便甩任务给你,每天报告都写不完。一不留神就加班到世界末日,临末了还要陪着恶趣味的上司站最后一班岗。现在想起来,简直惨得要命……我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是呀是呀。” 槐诗由衷地点头。 一不小心,在某些奇妙的方面,两个人竟然奇妙地达成了共识。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就好像远古旅行公司以前的限免活动一样,一不留神就要结束了。 候车室之外的铁道处传来隐约的轰鸣,有汽笛的声音响起,渐渐接近,火车要入站了。 就在这个时候,候车厅的门,再度打开。 槐诗僵硬了一瞬。 他听见幻觉一般的风雪声从背后开启的大门中吹来,夹杂着雪崩和冰山碰撞的低沉回音。 寒风刺骨。 可很快,随着门扉的关闭,那突如其来的寒意便消散了。 只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 槐诗回过头,看到昏黄的灯光下走进来的两个旅客。 不,不论是谁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都会落在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身上。 仿佛从冰雪之国到来,那个略显苍老的男人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哪怕没有半片雪花的存在,但依旧能够让人感觉到来路的冰冷的艰辛。 那一张平静的面孔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也称不上英俊或者显眼,唯独那一双灰色的双眸和其他人不同。 像暴风雪中燃烧的篝火,无时不刻在升腾着旺盛的焰光。 凛冽的令人不能直视。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他摘下帽子之后的头顶……光滑的头皮被稀疏的毛发拱卫着,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柔和灯光。 略显尴尬。 而在他身后,那个帮他提着行礼的年轻男人则没有什么存在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好像随从一样。 但槐诗总觉得……那个年轻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迷之眼熟。 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男人,已经笔直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一步又一步。 没有任何犹豫和迷惑。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桌子的旁边,对灰西装的男人微微点头。 “好久不见。” 他用的是拉丁语,但又带着一丝俄联的口音,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的人。只有他走进了之后,槐诗才终于察觉——这个男人很高,至少有两米多。 他背着光站在桌子前面,庞大的影子就将整个角落都覆盖了,好像一块大石压在人的心口上,让人呼吸都不畅快。 不过,灰西装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面色如常,看上去只是仰脖子说话有些费劲儿:“好久不见……看来,这次又是你们?” “应该不是。” 威严的中年人想了想,不屑地摇头:“不过,就算和我无关,最后有什么事情应该都会赖我身上吧?” 灰西装的男人点头表示赞同,“毕竟像你这样不讨人喜欢的人也不常见。” 谈话中,中年人瞥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好像有些意外:“你的朋友?” “只是刚刚认识。” 灰西装的男人耸肩:“你不用多想,他和我这样的丧门星没什么关联。” “是么?” 中年人回过头来,看向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那就给你一个忠告吧,槐诗先生。” 如此突兀的叫出了槐诗的名字。 就像对他早有了解那样的。 他说:“为了你自己所追求的平静生活和幸福人生起见,最好离你旁边的这个人远一点,并且还应该祈祷这个家伙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和他扯上关系可没有什么好事情,就好像和天文会扯上关系一样。” 忠告突如其来,但言语间轻蔑的意味却令槐诗感觉到一阵不快。 简直就像是在训斥不懂事儿的小孩儿。 于是,在他的阴影中,槐诗抬起头,看向那一张威严的面孔。 “真巧。” 少年忽然笑起来,“我也有一个忠告……” 说着,他的手伸入了马鞍包之中,握住了一个沉重的东西。在中年人身后,他的随从面色微变,想要踏前,却被中年人抬起的手拦住了。 那个人并不在乎槐诗的敌意和动作,反而饶有兴致地等待着槐诗能拿出什么样的武器,拿出什么样的杀招来向自己挑战。 如此的,不自量力…… 直到最后,一捆被封在塑料薄膜中的礼包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端详着他的光头,少年一字一顿地建议道: “——你应该试试新款的霸王!” 第三百八十八章 擦肩而过 寒风突如其来。 如芒在背。 在那一瞬间,整个候车厅都像被冰山所埋葬了一样。 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所冻结,紧接着,在恍惚中迸发的隐约雷鸣里头晕目眩,瘫软在了座位上。 死亡毫无道理的降临了。 在绝大的恐惧之中,甚至连尖叫都在肺腑中凝固,只有寒意扩散在肺腑之中,暴虐的雷鸣回荡在魂魄里。 当他们僵硬地在严寒中回头时,便看到角落中那个伫立着的背影,好像在目视死亡本身一样,眼眸刺痛。 艰难地合拢眼眸。 感觉到冰冷的血从眼角流下来。 只是幻觉,明明只是幻觉而已,可此刻的伤害却如此的真实。哪怕是手脚之上也在迅速地浮现冻结坏死的黑斑。 魂魄中回荡着震怒的雷鸣,意识昏聩。 只因为那个中年人微微地抬起了眼瞳,那一双灰色的眼眸就残忍地将这一切都要毁灭。 槐诗觉得好像自己又又又又又要死了。 但幸运的是,他早就已经开始习惯,只有死亡预感在魂魄中发疯的尖叫。 虚无之镜一片晦暗,什么都没有映照而出。 简单直白地告诉他一个结果。 倘若与这个人为敌,那么毫无任何的意外出现的可能,槐诗死定了。 沉重的负担在他的注视之下一层层地施加在了槐诗的意识中,好像按着他的脑袋,要将他溺死在无底的冰海里。 一寸寸的下沉。 死亡越来越近。 自始至终,槐诗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啊嚏!” 死寂骤然被打破了,灰西装的男人哆嗦了一下,脸色苍白地打了个喷嚏。可是那足以将任何魂灵灭杀的幻觉却骤然被驱散了。 “不好意思,有纸巾么?” 他尴尬地揉了揉鼻子,仰起头来,看向中年人,直到中年人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随从走上前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太谢谢了。” 灰西装的男人惊喜地擤了一把鼻涕,长出了口气。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灰衣人,难道我犯得着欺负一个小孩子么?” 中年人嘲弄地瞥了他一眼,最后看向槐诗:“原本只是打算小惩薄戒而已,不过居然没有吓的尿出来,倒是还算是有点胆魄……” 说着,他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礼盒装洗发液,掂量了一下,便咧嘴露出古怪地笑容:“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头一次从天文会的人手中收到礼物……不,就当做暂时放过你的’赎金’吧,风评,收起来。” 说着,将盒子丢给了身后的随从。 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年轻人端起了手中的盒子,端详着上面生发的两个大字,好像第一次见到一样,好奇地问:“父亲,这个东西有用吗?” “当然没用啦,蠢货。” 中年人反手拍在他的后脑勺上,训斥道:“我早就用过了,都是骗人的……现境人的东西都是这么花里胡哨的,折腾到最后屁用都没有,害得人白白期待一场。” “那我们还要这个东西干嘛?” “这次不是要去香巴拉看你二哥么?顺手带的那一只鸭子路上就被我吃光了,两手空空的多不好。听说他最近也开始掉头发了,到时候把这个送给他,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这么骗他不好吧?” “蠢货,这叫父爱,怎么叫骗了!而且这些年他骗我们的时候还少吗……对了,你那儿还有多少钱?咱们换一班车坐。” “……可车费好贵啊!” “老子怎么教出你这个死抠门的东西,看到那个丧门星你还敢跟他坐一辆车,不怕英年早逝么?” 如是训斥和争论着,两人转身走向了月台,对话声渐渐远去。 消失不见。 直到五分钟之后,槐诗才从呆滞中醒来,感觉到冷汗刷刷地从背后渗出来。 听到了意识之中乌鸦充满敬佩的叹息声: “你好勇啊,少年……以你这炉火纯青的作死能力,很快我就要比不过你啦。” “啊?” 槐诗还没反应过来。 乌鸦轻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刚刚跟你说话是谁吗?” “……谁啊?”槐诗不解,旋即猛然从椅子上跳起,不可置信:“等等,刚刚他旁边的人……风评?” 那不是在金陵打了自己闷棍的那孙子么! “是啊,是他没错。” 乌鸦怜悯地瞥了他一眼,“而刚刚和你说话,被你得罪了个彻底的人就是他的养父——整个现境最大的通缉犯、天国陨落的元凶,被誉为七位天敌之外第八位的无冕之王,天文会的心腹大患……以及,绿日的总BOSS。” “妈耶!” 刚刚站起来,槐诗就感觉到双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上。 瑟瑟发抖。 这感觉就好像习惯性地反复横跳了一波,结果特么的一不小心跳到了霸王龙的脸上,而且还在他嘴里跳了一整首新宝岛之后又踩着小碎步载歌载舞的离去。 等反应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距离死亡究竟有多近的距离。 “你要往好处想。” 乌鸦安慰道:“这姑且也算是一重劫数,这么多年以来,天文会的人可没几个能够从他的手里活着离开的……你相当于在这里把自己的坏运气甩掉了一半!嘛,虽然至少还有一半就是了。” “这还不是你搞得鬼么!” 槐诗大怒,顾不上跟她生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干啥?” “举报啊。”槐诗震声回答:“举报恐怖分子可是每一位天文会成员义不容辞的责任好么……” “省省吧,没用的。” 乌鸦嘲笑:“如果真这么好搞定,他还算得上天文会的心腹大患么?只要他不进入现境,天文会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现在看来,那个家伙已经从现境晃了一圈出来了——原来如此,我懂了!” “嗯?你怎么又懂了?” 槐诗瞪大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又在琢磨什么。 “懂了你赃物的来源啊……这么一想的话我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哈哈哈,傻仔,你这次黑吃黑可算是吃对了,你吞的是绿日的货啊!” 乌鸦乐不可支:“丁南柯那个家伙,应该就是绿日在现境的代理人之一了,哈哈,表面上是走私贩子,实际上暗地里是给绿日的成员……这新仇旧恨算起来,你在绿日那里的声望恐怕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了吧?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连天文会都要给你颁发一个’绿日克星’的头衔了啊。” 槐诗的脸已经绿了。 和绿日一样绿。 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未来惨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惨状,连动都不想动了。 “我现在回家还来得及么?” “……你票都买了。”乌鸦怜悯地怕了拍他的头:“人家可不退的。” 槐诗沉默了片刻,痛下决心:“也就是五十万,咬咬牙,当丢水里算了。” “等等,怎么是五十万?” 乌鸦察觉到不对:“不是三百万么?” “……” 槐诗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躲闪着乌鸦的视线:“唔……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你看,我寻思着,这四天三夜也不长……” “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觉得,何必为了贪图一时的舒适花这三百万呢,是吧?” 乌鸦皱眉:“所以?” 槐诗咳嗽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就……咳咳,买了一张站票。” “……” 沉默,漫长的沉默。 乌鸦目瞪口呆,不知道是错愕还是敬佩,不由自主地感慨:“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谁说不是呢?” 槐诗羞涩地别过头,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对这一点表示赞同,但他也知道,虽然自己什么都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脸皮太薄,不太经夸。 但被吓了这么一场之后,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发自内心的不想上车。 哪怕五十万美金打了水漂都不想。 眼看着候车厅里的人一个个的都这么凶神恶煞,甚至还有绿日的BOSS来了又走了,他实在害怕这又是一次什么全员恶人的生存游戏。 “这破车,该不会有那种只能有一个活着到目的地的隐藏设定吧?”槐诗发自内心地对此表示怀疑。 乌鸦无奈叹息:“我说,你是不是被迫害的次数太多了?导致产生了PTSD和妄想症什么的?” “不,我只是……有一点大型载具恐惧症,你能理解吧?万一有什么幺蛾子,什么东方快车谋杀案,南方快车屠杀案之类的,我岂不是要遭?到时候来个炸弹,轰那么一下,我跑都跑不了。” “……这时候你倒是给我把以前头铁的风格拿出来啊!” 乌鸦恨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算了,给你一个建议好了。” “嗯?” “看到这个好像快要过劳死的社畜了么?” 在只经过了短暂一瞬的意识对话之后,乌鸦抬起翅膀,指了指旁边一脸苍白的灰西装男人,被称为灰衣人的中年社畜:“只要你一路待在他旁边,哪怕是整个车都炸了,你都不会掉一根毛。” “这么厉害?”槐诗有些不可置信。 乌鸦点头,“对,就是这么厉害。” “可,他究竟是什么人?”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能够和绿日的BOSS谈笑风生的绝对不是一般角色吧? “emmm……” 乌鸦促狭地瞥了他一眼,“你真得想知道?” “呃……” 槐诗犹豫了起来。 而注意到槐诗看过来的好奇目光,等待许久的灰衣人愣了一下,努力地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但却掩盖不住满满社畜疲惫之下的咸鱼气息。 ……这一副随时都会过劳死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绝世高手的样子啊! “所以啊,别纠结了,也不用知道太多,只要知道他对你无害就够了。” 乌鸦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实话跟你讲,这个家伙虽然不吉利了一点,但实际上是比谁都无害的那种类型。”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乌鸦断然地下达了结论:“唯独他是不会去试图伤害任何人的。” 罕见地得到了乌鸦如此严肃的保证。 这令槐诗安心的同时也再次狐疑了起来。 “你真的没有瞒着我什么吧?” “没有没有。” 乌鸦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种事情我瞒你干什么?这次我可是足够尊重你的意见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真的?” “真的真的!” 乌鸦瞪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神里写满了诚挚:“我可以发誓。” 于是,槐诗终于放下心来,做好了上车的准备。 没有注意到,肩膀上的乌鸦悄悄地松了口气。 关于灰衣人,她确实是把需要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槐诗了没错。 嗯,除了他其实是一个毁灭要素之外…… 第三百八十九章 统治者 十五分钟之后,一截车厢在无形的引力拉扯之下,伴随着根本没有任何来处的汽笛声,从车站上进发了。 “就这?” 槐诗错愕地环顾着车厢内的景色:“说好的豪华呢?说好的尊贵体验呢?说好的他妈的美好回忆呢?” 他撮着牙花子,忽然想要拔出刀来磨一磨。 想要砍人。 如果不是这一节车厢里根本没有任何列车人员的话! 和预想之中的豪华列车、尊贵体验和无微不至的体贴服务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不但车厢只有一截,就连车头都没有! 车厢内部……这特么完全就是拿着运货的列车改了一下吧? 没有空调、没有坐垫,就连窗户都是碎的! 好在椅子可以随便坐,反正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市场上五块钱一把的小马扎随便焊在了地板上。 而且还没焊稳! 哪怕买的是站票,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哪里值五十万了啊? 刚有人说了现境的人都是骗人精,结果在边境就遇到这么猖獗的恶意诈骗,连天文会的钱都敢黑! 自己好不容易贪墨一点贼赃容易么! 就这种货色,连一般都算不上,竟然还敢限免! 槐诗大怒,连炸了这车的心都有了…… 许久许久,他才压下怒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办法,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大不了下一站下车好了。 关键是先得抱好大腿…… 他缓缓地看向旁边马扎上坐着的灰衣人,早衰的中年社畜抱着自己的公文包,正靠在锈迹斑斑的车厢上,随着铁轨敲击的声音和车厢一起摇晃着。 看起来分外可怜。 太过分了!这群人,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大腿哥哥! 槐诗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嘭的一声,好像吓了他一跳,就在他一片茫然的时候,却看到面前的少年严肃的脸上忽然挤出了一个谄媚地笑容,伸手入怀。 “带郭,豁嘤料!” 一瓶还带着冷气儿的快乐水从他胸前的裂口中拿了出来。 “啊?哦,谢谢。” 灰衣人愣了半天,受宠若惊地借过,还没来得急开罐,就看到槐诗从马鞍包里拿出了临走之前房叔给自己做的饭盒,干脆利落地打开,浓香扩散开来。 塞进了灰衣人的手里:“带郭,呲鸡腿!” “……啊,好的。” 然后,槐诗有掏了一下口袋,从怀里摸出了撞在铁盒里的烟卷,恭恭敬敬地展开,双手奉上:“带郭,抽这个,逮劲儿!” “……” 一分钟后,左手快乐水,右手捧着盒子,嘴里还被塞了两根烟卷的灰衣人一脸懵逼地看到槐诗又从包里掏出了一袋子房叔爱心特制的盐水花生。 “大哥,呲划僧!” 等怀里塞了满满一堆东西的灰衣人艰难地将花生接过的时候,槐诗又变魔术一样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闲着没事儿捏出来的小提琴,热情地笑着: “大哥,慢慢吃,我给你伴个奏……” 真是够了! 灰衣人的表情抽搐着,无奈地抓住了槐诗的手:“大兄弟,没必要,真得没必要……” “大哥叫我小槐就行了,不要那么生分!” 槐诗抬手,认真地制止了大哥如此尊卑不分的行为:“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兄弟……你我兄弟二人一见如故,小弟只是略尽绵薄之意,请千万不要拒绝。” 开玩笑,槐诗还准备着等会给大腿哥哥捶背揉肩呢! 好不容易碰到一条这么好抱的金大腿,而且牛逼到能够和绿日的BOSS平起平坐,再放过的话还是不是人了? 你这个兄弟,我淮海路小佩奇交定了! 眼看着他越发热情的神情,灰衣人就愁苦起来:“就算你这么招待我,我也没办法为你做什么啊……” 制止了准备说话的槐诗,他叹了口气:“实际上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退休人员而已……根本没有那位女士说得这么厉害,请千万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 况且,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身份,也不至于在那里待不下去吧?” 说着,他小心地将快乐水和毛豆之类的东西放到膝盖上的公文包上,两只手抬起来,认真地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肩膀,神情郑重。 “好歹要自信点,槐诗,不要对自己的评价太低。” 扶着少年的肩膀,他认真地说:“没必要依靠任何人,你已经是个大人物了。” “啊?” 槐诗一脸懵逼,不知道为啥这位大哥对自己的评价会那么高。 不是说天文会走狗人人诛之的吗? “总之,在到站之前还稍微有点时间。” 灰衣人用公文包端起槐诗塞过来的食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这些东西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可以一起吗?” 如此诚挚的邀请,远胜过一切别有用心的接近与讨好。 槐诗愣了许久,苦笑着点头。 “好!” …… …… 就在两个人在车厢角落里有滋有味嚯阔落吃花生恰鸡腿的时候,槐诗却感觉到整个车厢陡然一震。 好像腾空而起。 当他愕然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时,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风,还有头顶缓缓接近的灰色海洋。 两道不断延伸的铁轨在这一节火车车厢的下面翘曲起来,斜斜地向着天空之中的海洋进发,引领着这一节车厢飞上了天空,驰骋在灰暗的天海之间。 在他们背后,石城的灯火已经被远远地抛开了。 槐诗甩头,吐了两片花生壳在风里,瞪大眼睛看着前面。 车厢在向前疾驰。 飞翔。 笔直地,向着海洋。 就好像是要直接撞破海面,冲入海中那样的,速度不减反增,越发地飞快。 飓风扑面而来,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扯槐诗的头发一样。 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等槐诗的脑袋缩回了车厢里的时候,发型已经蓬乱的好像乞丐,用手扯了半天之后才勉强地捋下来。 这究竟是搞什么? 好似知道槐诗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乌鸦头也不回地说:“只不过是暗流迁越而已,不要大惊小怪啊傻仔。” 那你倒是提前解说一下啊大姐! “我这不是正准备么?” 乌鸦回过头来,无奈叹息:“不要把想说什么都写在脸上好么,搞得我好像有读心术一样,怪不好意思的。” 那你倒是赶快解释啊! “好吧,代为运营星辰号的远古旅游公司是万古投资的持股企业,而众所周知,万古集团则是存续院的马甲……因此姑且也算是面子大吧。 只不过,’远古旅游’百分之六十一的股份并不是万古投资用钱换来的,而是一张航行许可证。” 乌鸦停顿了一下,“许可证是由四十年前和这一片无尽之海中的恐怖存在——位阶凌驾于【冠戴者】之上的【统治者】利维坦所签发…… 说起来,那时候祂正和同样身为统治者的’中东焰空之主·伊芙利特’打的不可开交,两个大群之主之间的战争牵动了四十余个地狱,甚至干涉到了深度二十以下的【凋零区】,局势最紧张的时候,甚至牵扯到了毁灭元素·灰……咳咳咳,扯远了,扯远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槐诗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许可证。” “对对,许可证。” 乌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但凡持有证书烙印的载具都能够凭借无尽之海的洋流在这一片海上任意穿行,洋流所至之处都能够无视深度和距离,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够到达十七条洋流所覆盖的任何地方。 十七条洋流,也就是说一共十七张航行许可,分别被十七个大型谱系、企业或者强者所持有,嘛,你就当做十七武海也没关系,这十七个势力就已经将整个无尽之海的航运和沟通彻底垄断了。 嗯,今天的乌鸦姐姐的边境常识小课堂就到这里了,有没有什么没听懂的?” “除了知道拿着许可证可以进行海洋迁跃之外,其他的就没有一个听懂的。”槐诗漠然地说:“以及,你是不是又毫无征兆地甩出了一大堆新设定来了?” “请把这个叫做循序渐进好么?总不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朝你脸上砸一本八百万字的《地狱生存指南》吧?” “……” 就在槐诗翻白眼的时候,只感觉到身体轰然一震。 窗外的景色已经被无穷尽的灰蓝色替代。 那是海水。 车厢已经在铁轨的引导之下砸入了海洋之中,正冲破了一层层海水的阻拦,向着黑暗的深处航行。 死寂里,只有远方暗流涌动的低沉轰鸣。 暗流迁跃开始了。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感觉到心口处一阵沉甸甸的冰凉。 只有槐诗根本没有感受到周围古怪的氛围,已经站在窗口前面抬起眼睛,朝着外面眺望。 只能够看到一片舞动的灰蓝,渐渐昏暗,瞬息间,便被一片漆黑覆盖。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够感受到列车在疯狂地疾驰,就好像被无形的绳索拉扯着,速度越来越快。 车厢里已经有人站不稳变成了滚地葫芦。 灰衣人的动作却飞快,如同保卫什么珍宝一样一把抓住了食盒和袋子里的花生,张大嘴,还啃住了空中飞过的鸡腿,然后两条腿抬起,夹住了公文包。 狼狈异常。 但成功地捍卫了美食的尊严! 槐诗回过头正准备帮忙,可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窗外无尽的黑暗——那一片漆黑,好像蠕动了一下。 第三百九十章 群星号 他愣在原地,眯起眼睛看过去。 瞬息间,一阵恍惚,然后迅速失血。 虚无之镜在疯狂地抽取他的血气,瞬间竟然抽干了十几个常人的生命力! 槐诗下意识地扶住了墙壁,稳住身体。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从虚无之镜的映照之中,窥破了那一层所有肉眼和灵知都难以打破的深渊帷幕。 不应该说是看,而是好像直觉一样的感受。 以死亡预感的细小而微妙的反应作为驱动,虚无之镜从槐诗的感知、肉眼、双耳、潜意识乃至灵觉和猜测之中迅速地撷取信息,分析侦测着这一片黑暗的本质,并在瞬息间,揭露出了黑暗之后的那个模糊轮廓。 只是一个感觉。 就好像看到疯狂的海渊之中无数蹿升而起的噩梦气泡,在黑暗里闪耀着癫狂的光芒,每一个气泡中都回荡着永无止境的悲鸣和惨叫。 可紧接着,随着骇人的扭动,那些气泡缓缓旋转,浮现出琥珀、翡翠、铜绿和钻石一般的质感,化作了一颗又一颗尊贵而狰狞眼眸。 黑暗便是承载着眼眸的肢体,潮汐的咆哮就是祂的吐息…… 此时此刻,仿佛察觉到一个爬虫的注视,黑暗之中的高贵者垂下了傲慢的眼眸,匆匆一瞥,又毫无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只剩下槐诗瘫软在了椅子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流浃背。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才反映了过来,感觉到肺腑中的干渴。 “赶快,喝点水。” 灰衣人撑着他的脑袋,把他的下巴扳开,将半罐快乐水倒进去,槐诗好像智障一样地本能吞咽。 许久才回复了正常。 尾指抽搐。 那和绿日的首领不同,那是人类本能对于异类的忌惮和恐惧,还有来自死亡预感的撕裂剧痛。 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哪怕一开始只是灵光一现的猜测,可那个猜测却仿佛活了一样,在他的意识中生根发芽,自行生长,竟然演化出了那个令人癫狂的轮廓。 幸亏祂对自己没兴趣,如果祂觉得’哎呀小玩意儿还挺可爱,让我多看两眼’,槐诗现在肯定早已经凉透了。 当祂收回视线之后,槐诗脑中对祂的印象却迅速地淡化,消失。 那一缕灵感也随之离去了。 哪怕是命运之书上对刚刚槐诗所目睹的景象也语焉不详,没有任何真切的记载。 “不用想了,形骸对祂而言毫无意义。” 乌鸦无奈地摇头:“一旦达到【统治者】这种级别的大群之主,已经将自身的存在和地狱融为了一体,成为了游荡在已知深度之下的活地狱。 这样的存在,放在1700年之前,已经可以称之为货真价实的’魔鬼之王’了。” 说着说着,她就幸灾乐祸了起来。 “恭喜你,获得了一则来自考古队血泪教训——不要仗着自己耳聪目明就胡乱看。尤其是身上有虚无之镜这种东西的时候。这是五阶之后才有能力去应对的范围了,现在的你,还太年轻了。” “……”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我也觉得我在承受着我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英俊和美貌……” “嗯?还能说烂话,那证明没事儿了。” 乌鸦摇了摇头:“如果你还有抬头的力气的话,现在可以往窗户外面看一看了。” 她说:“我们的目的地要到了。” 目的地? 随着她的话语,如今的深海PTSD患者槐诗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窗外,却发现那一片蠕动的黑暗已经消散。 伴随着所有乘客们欢呼的声音,车厢破海而出,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海域,倒悬在天空之上。 只有一盏悬挂在车厢上的孤灯缓缓地闪烁着。 它依旧在向前疾驰,哪怕前方空无一物。 直到槐诗听见轰鸣的声音。 那是又一道破海而出的巨响,伴随着海浪,一节看上去华贵而古老的车厢从海洋中穿出,隔着数百米,能够望到里面精致的装饰、温暖的灯光,甚至还有舞曲的声音…… 丢! 为什么别人的车厢那么好,自己坐的就裹了一层铁皮? 不等槐诗反应,接二连三的巨响破海而出。 一截又一截的车厢从四面八方浮现,穿破了深海的阻挠,浮现在此刻空空荡荡的海面之上。 或是古老、或是新颖,或是破碎、或是完整。 甚至创造的时代、风格和颜色都完全不同。 数百?数千?数万? 只是转瞬之间的变化,槐诗已经数不清这一片海域之上车厢的数量了——那是足以令一切铁道死宅们感动到痛哭流涕的恐怖规模。 无数半透明的铁轨在此交错,精妙地合并,拼合,乃至到最后,一节节车厢彼此衔接,迸发出潮声一般地轰鸣。 四面八方,有金属不断地碰撞着,发出悦耳的蜂鸣。 或是拼接,或是并行,再紧接着……槐诗便看到了,他们车厢的顶棚猛然开启,向着两侧展开,精妙地和两侧并行的列车拼合在了一处。 形成了坚实的地面。 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从槐诗心头泛起,他能够感觉到,此时此刻,近乎无穷尽的金属自涌动的源质之海中诞生。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一座庞大如山峦的阴影随着车厢的拼凑,在渐渐的成型。 那好像是……一座城市? 没错,整个城市都仿佛奔行在铁轨之上那样! 就在正前方。 尖锐的汽笛声迸发,彼此呼应。 伴随着巨响,槐诗所在的车厢在铁轨上骤然一个粗暴地漂移,撞入了一处预留的缺口中,严丝合缝地弥合在一处。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随着车厢地升起和落下,一座庞大的车站在城市的边缘迅速成型,将槐诗他们这些旅客笼罩在内。 先是廊柱,然后是墙壁,最后是顶穹。 再然后,华丽的装饰凭空浮现,鲜红的地毯自尽头铺至,而数百座精致的水晶吊灯顶穹之上垂落,洒下了柔和的灯光。 此处已经形成了一整个庞大的交通枢纽,一座由列车本身拼凑而成的车站,不,一座由列车所组成的城市,如今还依旧在轨道上向前轰然运行…… “这是……什么?” 他目瞪口呆地环顾着这一切,难以置信。 “这便就是旅行的开端啊,少年。” 在少年的箭头,乌鸦轻声笑了起来:“每年一度环绕亚洲边境之间巡行的特殊旅行列车,只存在四天三夜的海市蜃楼,由昔日妙手所打造的匣中世界……这便是一道道孤独的’星辰’所形成的星海!” “虽然并没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但我姑且还是同你讲一句吧。” 乌鸦抬起翅膀,愉快地指向前方: “——欢迎来到移动边境·【群星号】!” 到现在,他们终于上车了。 槐诗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呆滞地环顾着四周。 难以接受。 你告诉我,这是火车? …… “欢迎各位来到群星号,希望您能够在接下来的四天中享受这一次的美妙旅行——第三车站已经接入完毕,请旅客有序入场,稍后会有工作人员为您提供引导,还请遵守公共秩序,请勿……” 在头顶的喇叭声里,柔和的女声正在轮番使用各种语言进行播报。 而吃完了最后一颗毛豆之后,心满意足的灰衣人脸上已经泛起了一丝丝血色,长出了一口气:“真是满足啊……” 郑重其事地将食盒盖好,双手递还给了槐诗:“绝妙的厨艺,如果可能的话,真想要拜会一下那位先生。” 拎起公文包,他起身,向着槐诗和乌鸦颔首大别:“感谢旅途中两位的招待,衷心地希望我们不要再会——” 他停顿了一下,匆匆低头看了眼口袋里的记事簿,又迅速合上,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跟槐诗说:“不要和’良宵会’有什么瓜葛和牵扯,最好明天就下车——还有,下个月千万不要去灰岸。” “啊?为什么?” 槐诗一头雾水,还来不及说什么,灰衣人就拎着自己的公文包,消失在了人群中。 直到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等等,大腿好哥哥怎么抛下自己一个人就走了? 走得太快,简直让槐诗追之莫及! 等槐诗冲入人群之中,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个疲惫的背影了。 可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懊悔和不甘,反而有一丝送别老朋友的惆怅。 “……早知道就多请他吃点东西了。” 槐诗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腰包,里面还有房叔做得不少东西呢,让他带着几包走也行啊。 倍感遗憾。 “那个加班狂竟然透露了自己的工作给你……看来你们相处的很不错嘛!” 乌鸦轻声感慨着,好像自言自语,轻声笑起来:“不过,竟然是良宵会?嘿,真是出乎预料,那个小婊子这几年又准备开始搞事情了么?还是说,背后还有其他人的什么影子? 槐诗回头瞪了一眼这个从来不靠谱的家伙。 哪怕是百般抗拒,最终也还是被这个家伙连蒙带骗的糊弄到了这里来。 道高一尺,鸦高一丈。 没办法。 他已经快要认命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槐诗无奈叹气:“主线任务到这里就断了啊,难道要让我自己去发现线索?” “别着急,时间还长着呢,先逛逛呗。” 乌鸦摇头:“你只是来旅个游,顺带搜集自己进阶的材料而已,干嘛一副准备出生入死的样子?”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正打算反唇相讥,便听见身后错愕的声音。 “槐……诗?” 他回过头,看到背后从豪华车厢中走出来的旅人们。 在其中,有似曾相识的少年探出头,看过来,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那个是谁来着? 槐诗愣了一下,竟然第一时间没想起来。 “啊!好巧哦。”槐诗尴尬地挤出笑容:“你是……你不是那个……那个……” 名字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 直到少年的表情渐渐抽搐,提醒他,“原照。” “啊哦哦,原照!” 槐诗惊喜地拍手,应了上去,热情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你看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正所谓,就算乌鸦给你关上了门,也一定还有她没注意的窗——这可不是他最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命运之书里出场过的好兄弟么! 完全无从作伪的喜悦和快乐从他的笑容中洋溢出来。 哪怕是准备发怒的原照也愣在原地。 转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开始还以为这王八蛋把自己忘了,没想到他看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开心。 果然是自己误会了吧? 完全没发现槐诗究竟在高兴啥。 ——饭票可算有着落啦! 槐诗大欢喜。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哥带你恰饭去! 故人相逢是一件极其令人开心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种犄角旮旯的边境里。 尤其是在你快要流落街头忍饥挨饿的时候……原照仿佛插着小翅膀一样呼啦呼啦带着新鲜的饭票从天而降,不由得让槐诗心生感激。 不枉我当你是好兄弟呀! “但你怎么整成这个鬼样子?” 被海风吹的蓬头垢面之后,又被利维坦吓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有命运之书在,他的源质都被那一眼给看散了。 槐诗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究竟有多憔悴和见鬼。 “这个说来话长。”槐诗叹了口气,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肩膀上这只黑心乌鸦骗过来的吧?只能换个话题,“你呢?” “呃,我是跟……” 原照的眼角抽了一下,好像终于想起什么来了,然后,槐诗就听见他背后有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 “阿照,注意礼数。” 在他身后的行李箱旁边,灰裙的少女抬起眼眸看着他,冷淡的问:“让大家等了这么久,总要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现在,槐诗才注意到,原照身后还有好几个同伴在。 似乎都是同龄,除了跟在少女身后的老随从之外,倒是没有几个比槐诗年纪大的。 但抛去或是内敛或是华贵的衣着,槐诗能够看得出那些散漫神情中的漠然,还有身上此起彼伏的波动…… 妈耶,这几个小王八蛋身上人均起码有四五件以上的边境遗物。 连袖扣上都带着炼金铭文。 这得多有钱? 尤其是为首的灰裙少女,肃冷的眼瞳之中酝酿着一丝丝电光。槐诗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甚至超出原照的源质波动,甚至隐隐比原照还要凌厉一些。 竟然有1.8个原照之强! 明显对她十分崇敬,被当众训斥了之后,中二少年原照竟然没有炸毛,反而点头,转身介绍: “这位是槐诗,是我的……好朋友,在新秀赛里认识的。” 灰裙的少女闻言,抬起眼眸看着槐诗。 好像不知道弟弟从哪里认识了一个画风这么清奇的角色回来,眉头微微挑起,但也没有表露什么不满之色。 只是矜持地向着槐诗颔首。 然后,原照才跟槐诗一一介绍自己的同伴:“这位是我的堂姐原缘,旁边的是冯楚,这是赵心雅,这位是王旭,还有这位是林中小屋……” “哈?”槐诗愣了一下,没听清楚,“林什么?” 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发生,原照咳嗽了两声,解释道:“姓林,叫中小屋。” “呃……幸会。” 槐诗向着那个五官纤细极类女孩儿的俊秀少年颔首,真心不知道他家大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得。 竟然会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没事儿,我习惯了。” 林中小屋温和地笑了笑,颇为热情地朝着槐诗挥手:“叫我小十九就行了,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顺带一提,我个人对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嗯?” 槐诗不解,直到面前自称小十九的少年轻声提醒了一句:“我姓林。”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姓林的? 这特么冤家路窄! “放心,她是她,我是我。”林十九淡定地摆手,依旧微笑着:“况且,我还小,还没学怎么得罪人呢。” 这个还有人教的吗? 槐诗感觉自己真是大开眼界,你们林家真是家学深厚啊! “放心吧,林家……怎么说呢,很奇怪。”旁边的原照低声说,“虽然到处讨嫌,但家里人被打死在外面从来不管的……据说林家的老爷子对你还很看好的样子,说你不走孽业之路可惜了什么的。” “……” 你们林家难道是什么讨嫌者联盟吗? 集齐了七个最讨嫌的人就能够许下愿望统治世界? 想到了这一点,槐诗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乌鸦:这就是你说的解决办法? 人家压根就没追究……你倒是给我把事儿已经平了?赶快退钱! 乌鸦无辜的眨着眼睛。 好像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鸦鸦,不知道他在讲啥。 互相介绍过后,大家就算认识了。 原照颇为热情地邀请槐诗和他们一起,槐诗一心想着恰饭,自然一拍即合。 不过,除了林十九之外,其他几个人明显对槐诗兴致缺缺,之后就冷淡起来,就当做没有看到。 走在前面的王旭看到槐诗的打扮后险些笑出声,低声和赵心雅说了句什么,赵心雅回头看了一眼槐诗,忍不住憋着笑锤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的……” 原照皱了皱眉,看向槐诗的时候,就有些尴尬起来,低声说:“我姐有好些同学都是傻逼,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而槐诗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子确实不算太受欢迎。 恼怒反而不至于,他扛着大提琴到处卖艺的时候比这更难听的也听过多少次呢。 钱难赚,屎难吃,被人说两句而已,要一个个都生气的话还不早就气到暴毙了。 况且,跟着他们多方便啊。直接走VIP通道,队都不用排,省事儿的不行。 而且等会还有大餐可以吃。 便宜赚大了! 大不了今天大哥哥就用食量来跟这群年轻人上一课,教一下他们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想到吃的,他就顺手将口袋里的毛豆拿出来,还分了原照一点,让他有空尝尝。 原照倒是不介意,顺手接过,问了句:“哪儿买的?我怎么没在车上看到?” “啊,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带了一路呢。” 槐诗把随口回答,然后看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肩膀耸动了起来,好像憋着笑一样。 只有原照想到槐诗上一次直播做的鬼东西,脸都绿了。 一袋子东西拿在手里,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 “放心吧。”槐诗摇头:“这个是我跟房叔学的,吃不死人,就是盐放得有点多,你吃的时候多喝点水。” “行吧。” 他将信将疑地收下了槐诗的礼物,生怕这王八蛋想要害自己。 明显上次那一场直播不止制造了一个深渊美食恐惧症的病人出来……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厨魔大赛评委那么好的胃口。 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有意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看到槐诗麻利塞零食的样子,原照忍不住摇头:“你省着点吃啊,中午我们还预约了这里的深渊星级,别到时候吃不下了。” “放心放心。”槐诗摆手:“我可以!” 扑哧。 前面有传来隐约的笑声,王旭回过头来撇了槐诗一眼,似笑非笑地冲着原照问:“要不中午咱们换家平价点的店怎么样?这样你朋友吃得也舒服点……” “别这么说话。”旁边赵心雅轻轻锤了他一下,他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王旭,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原照撮了一下牙花子,忽然挑起眉头:“我忍你的碎嘴忍一路了,要不干脆在这里操练你一顿怎么样?” 一直以来,被堂姐压制着的凶戾浅浅地冒出了一截。 王旭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便有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迸发,一个深深地马蹄印从他身旁的地板上浮现,已经楔入了铁石之中。 余音尖锐。 距离他只差一步。 又戛然而止。 “用不着生气。” 槐诗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吃个饭而已,没必要因为这个吵架……咱俩改天约也行。” 没必要看一群小孩子因为这个打架。 面子也不是这么赚的。 虽然相差没几岁,但以如今的槐诗来看,这些个明嘲暗讽的还是太幼稚了点。 大概是真惹火他的都被他砍死了吧? 如今的槐诗简直佛系的不行。 原照还想说话,可却看到槐诗摆了摆手,踹着兜道别离去。 王旭却并没有怎么领情,反而哼笑了两声,转身带着朋友继续往前走。 只有原照还留在原地。 “还等着干什么呢,阿照。” 他听见堂姐催促的声音,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跟了过去。但原缘却站在原地没动。 反而歪头看着他,眼神不解。 “怎么了?” “……你就这么抛下自己的朋友走了?我不是刚让你注意礼数的么?”原缘摇头,不快地叹息:“你就不会和他一起?” “啊?” 原照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旋即惊喜起来,不可置信:“那……我走了?” 原缘再度叹息,回头吩咐:“平叔,拿点钱给他,别太多。九点之前回来知道么?” 后半句是对原照说的。 原照疯狂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好像小孩儿放假一样,拿了东西后就好像脱缰的野狗一样,直接飞奔跑向槐诗。 还冲着他得意地眨眼睛,眉飞色舞,意思是下午我带你去康好康的东西! “不是,你这就离队啦?”槐诗愕然。 “反正那都是我姐的同学,又跟我不熟。”原照满不在意地耸肩,小下巴一抬,得意地讲:“走了,好歹我是大哥,今天带你去过有钱人的生活!” 槐诗呵呵了一声,想了想自己包里那几百斤净金,恩,还是别拿出来打击小老弟的自信心了。 崩! 清脆的声音骤然迸发,整个车站陡然晃动了一下。 槐诗的脚步停顿。 地在动? 他和原照面面相觑。 随着钢铁摩擦的细碎声音,就在槐诗的面前,原本车站的出站口,连带着整个庞大的墙壁都在瞬间分解了开来,收缩到了地板之中,消失不见。 简直不可思议。 整个群星号好像一台可以任意组合的机械一样,任何地方都可以随意的滑动、变形,升起或者落下,形成新的空间和格局。 此刻随着墙壁的分解,车站之外宛如街道一般宽阔的空间展露而出。 哪怕是没有天空,可依旧有柔和的灯光代替了太阳的存在,洒落纯净的光芒。 繁华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兴致勃勃的旅客们穿行在街道之间,谈论着接下来究竟去向何处。 此刻也被这景象所惊呆了。 愕然回首。 然后,便看到了出站口的地方,那一辆庞大的有点过头的马车。 由四批矫健庞大的黑色骏马拉扯着,漆黑的马车只是存在与那里,就好像有无形的引力,拉着所有人的视线,令他们仔细端详精致而奢华的车驾,领会庄严。 马车车厢的前面,骨架挺拔的老人身着礼服,撑着一柄象牙白的手杖,正抬头看向车站的内侧。 碧绿的眸子锐利的像是鹰隼,一一在旅客的脸上扫过,紧接着,眼前一亮,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 那速度,简直像要债一样:生怕晚了一步之后被借债的家伙跑了。 槐诗都惊了。 忍不住给老人家点个赞:收债就是要这样才对,雷厉风行! 直到他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老头直奔自己而来。 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乌鸦背着自己在这里借了钱? “你就不能想我一点好么?” 乌鸦叹息:“人家是来找你的。” 一声清脆的声音,手杖顿落在地。 老人已经在槐诗面前三步的地方站定,弯腰行礼。 “欢迎您的到来,槐诗阁下。” 他摘下了礼帽,崇敬而恭谨:“请恕老朽来迟,由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为您准备的演奏厅已经打扫完毕,期待着您的入驻。” “……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绝了,感觉自己出个门,行程简直到处漏风…… “在列车入站前五分钟,我们在乘客目录中看到了您登记的信息,在向总会确认之后,便第一时间从主管方处为您申请到了专属的场地。只可惜时间紧迫,无从准备欢迎的仪式。” 老人肃声回答,抬手引向了自己华丽的马车,热情地说道:“如不介意的话,接下来就请乘座老朽的马车吧——请阁下放心,哪怕只有一人到来,灾厄乐师的尊贵身份也必须得到彰显!” “呃……” 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寂静里,原照抬起眼睛撇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几个呆滞的旅伴,低声问:“喂,槐诗,你不会是故意在玩什么扮猪吃老虎的套路吧?” “我不是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啊。” 槐诗连忙摆手,瞪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看那么多网络小说干嘛?多学习懂么?” “呵呵。” 稷下少年班的学霸向着某个只能在特长班里混的辣鸡投来怜悯的视线:“你这么牛逼,中午这顿你请了。” 出于对槐诗的了解,他直接说道:“别拿沙县糊弄我啊,拿点上档次的东西出来。” “你在想屁吃。” 槐诗翻了个白眼:“人均五十,不能再多了!” 原照大怒:“果然!你这个王八蛋看到我这么热情,就想要蹭饭是吧!”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个庞大的影子笼罩了自己。 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光头的大汉身披茶色瀛洲长衣,脖子和脸上还带着夜叉的刺青,脑袋上光秃秃的,看上去凶悍异常。 粗暴的将检票员推到一边,然后,朝着槐诗一个结结实实的九十度鞠躬。 双手递上了一封书信。 “ご无沙汰いたしております,槐詩樣!” 声音洪亮,好像炸雷一样,把原照吓了一条。 “啊,你是……那个谁?” 槐诗看着他的刺青挺眼熟的,翻了命运之书之后,忽然想起邪马台的渡边主厨旁边的那个给自己倒酒的厨师学徒。 “草薙?” 他不可置信:“你怎么忽然之间壮了这么多?渡边先生还好么?” “承蒙挂念,不胜感激。” 草薙用洪亮的声音回话,震得人耳朵疼:“师匠已经在天狗山晋升三星,受大天狗赐名’龙山坊’,如今受邀在群星号入驻,听闻您到来,不胜欢喜,望您能拨冗一见。” 一封手书的信笺抬起,又凑近了一分。 殷勤热切。 “刚刚哪个说我要蹭饭的来着?” 寂静里,槐诗伸手接过了那一封邀请信,回头冲着原照得意地咧嘴:“知道什么叫大人物吗,老弟?” 被秀了个彻底的原照只能翻白眼。 有用的时候喊人家大哥,没用的时候就把人当弟弟。 实属人渣。 “终于有点旅游的感觉了啊……” 槐诗环顾着四周,轻声感慨。 忽然之间,回忆起灰衣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终于对自己的尊崇身份有了那么一点的切身体会。 不用依靠任何人的大人物……吗? 他已经不需要想着去抱任何人的大腿了,而是切实地走在可以成为别人做梦都想要抱紧的金大腿之路上。 一点点的变强。 渐渐地和曾经那个落魄的自己不一样。 哪怕和曾经幻想中的飞黄腾达不同,但如今的他已经有了可以抬头挺胸向其他人夸耀的成就。 哪怕相比那些庞大的伟业,这一份成就还显得有些渺小。 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前面还有更多的风景等待他去欣赏。 所以,既然大家都这么给面子,那偶尔膨胀一把也无妨,对吧? 想到这里,少年风骚地撩了一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意气风发的搭着原照的肩膀,挥手。 “走吧。” 槐诗咧嘴笑起来:“大哥带你恰饭去!” 第三百九十二章 绊脚石的生存哲学 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一直到那一辆夸张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有人反应过来,尴尬又同情地瞥了一眼王旭。 这两天他可没少因为私人恩怨说过原照的风凉话。 结果不出意外,终于踢到了铁板。 “切……不就是装逼么?”王旭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冷漠的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忍不住摇头:“长得跟瘪三儿一样,装什么大瓣蒜呐?” “这句话我可不建议你在他跟前说。”旁边看戏的林中小屋轻声提醒,“这是为你好。” 王旭回头瞪了他一眼:“我怕他?就因为我说两句话跟我翻脸?” “我不是说阿照。” 林十九摇头,忍不住他安息:“你惹了阿照不高兴,大不了原缘来揍你,哎,小缘别瞪我啊,我就打个比方……可你要惹火了另一个,可就不是打一顿的事儿咯。” “啐,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臭要饭的。” 王旭冷笑:“我给他十万个胆子,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林中小屋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如果我堂姐在这里,你敢跟她说这种话?” “你拿林瑜来压我?” 王旭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难掩恼怒:“怎么,那是你姐在外面养的小白脸?” “嘿,林瑜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啊。” 林中小屋的语气越发戏谑起来:“你也没必要怕她。两个月前,我的堂姐在新秀赛的时候,已经被他开着直播,当着六万人的面,蹂躏到灵魂崩溃,到现在还在沉渊里躺着呢——你当时在哥本哈根赌马,肯定没看——他为了追杀我堂姐,砍死了两个边境佣兵团的人,就他一个人,一匹马。 你以为原照是怎么认识的他?” “你觉得你招惹的是谁?” 看到王旭的脸色变了,林十九踏前一步,端详着他错愕的样子,轻声问:“他有告诉过你,他是天文会的正式监察官么? 他今年十七岁,是深渊音乐联合协会认可的灾厄乐师,只用一道菜就把林瑜给逼疯了的深渊厨魔。 除此之外,他是统辖局内部S级评价的武官,出道战就砍死红手套的绿日克星,靠着自己的人气就带动三十四亿周边销量的乐园王子……他凭什么不敢砍你?凭你的爸爸?你的哥哥?还是因为你的脸大?” 说着,林十九猛然回头,漠然地瞥了一眼想要说话的赵心雅,将她准备缓和气氛的话捅回了她嗓子眼里。 回过头,端详着王旭放大的瞳孔,林十九嗤笑:“你以为他会将王家放在眼里?两个月前阴家和你想的一样,结果阴老太爷在百岁寿宴上死得惨不忍睹——在那之后,就连他挟持自己上司准备叛逃,死在他手里的三阶起码有八个以上,这事儿都被统辖局给压下来了。 你算得了什么? 如果今天在这里,他因为林瑜的事情对我有那么稍微一点的不满,那我就要准备给他赔礼道歉。 如果他要我下跪,我不但会下跪,我还准备去舔他的鞋,因为我不想像林瑜那个傻逼一样死得这么滑稽。 所以,搞清楚一点——他之所以没有当着我们的面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不是王家,也不是因为原照的面子大,是因为你没有惹怒他而已。 他不在乎你,就好像人不会在乎旁边有狗叫一样。” 林十九凑过去,在他耳边上轻声呢喃:“我不求你擦亮眼睛,只请你下次再作死之前不要带上我,我才十五岁,还年轻,活得时间还不够长。” “……” 在沉默里,王旭的脸色变化着,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铁青着脸,转身走在了前面。 而林十九说完之后,便带着奇怪的舒畅神情放慢了脚步,走在了他们最后面,心情似乎很是愉快。 只有原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似是警告。 他挤出了一个尴尬又无辜地笑容,双手合十,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但实际上是假的,下次他还敢。 【收到来自王旭的负面情绪299点】 【收到来自赵新宇的负面情绪210点】 …… 啊,倘若有什么小说里的奇怪系统在身上的话,林中小屋的眼前一定会出现这样的提示吧?但实际上根本无需要那种系统的提醒,他自己就能够感受到来自王旭身上源源不断地怨念。 好像一顿豪华精致的午餐那样,令人心神畅快。 实际上,林十九对槐诗说了谎话。 虽然他说’自己还没去学得罪人’是真的,但这是因为他……属于自学成才的那种。 从他六岁之后,家里人就没什么可以教他了。除了他天赋异凛之外,就是这个小孩儿实在太讨嫌了! 哪怕是在全员恶人的林家,小十九也是一个奇怪的异数,一个怪胎。 从小他好像就对家里人那些等身高的犯罪履历看不上眼,甚至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为了别人的一点仇恨和怨念搭上自己的生命安全是一件十分划不来的事情,太不具有性价比。 比起一夜暴富的深仇大恨,他反而更喜欢广种薄收,好像农民一样,在漫长的播种和劳作之后慢慢地享受丰收的长久喜悦。 不顾在外面已经开始为非作歹的同辈已经将自己远远甩开,在漫长的时间以来,他一直慢悠悠地晃荡在一阶,不上不下地做个半吊子,拒绝上进,甚至任何暴露之后会招致生命危险的恶孽都一点不沾。 反而将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就算被发现也不过是被打一顿’的那种坏事儿上。 不要做什么举世皆敌的带恶人,而是成为一块精致利己的绊脚石——这才是他的人生信条。 哪怕是绊脚石,在被人翻过去之后,也不过是被打个脸、挨顿踹而已。 绊脚石还是绊脚石,而且还可以继续留下来绊下一个人玩。 安全、无害,讨嫌但又不会招人仇恨……除了老太爷总会对自己有过多的关爱和不切实际的期待之外,林十九的人生简直好像和任何一块绊脚石一样的平静。 “挂一个抄袭的贱婢,先上调色盘……” “垃圾作者,写得什么玩意儿,我去追隔壁的《降魔专家》去了。” “……缅国全民医保,免费用电,自由民主的空气你们这帮傻逼懂么……” 哪怕是下车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他也没有忘记给自己的添堵大业继续添砖加瓦——在今天,拥有九十万粉丝的账号’带带小师弟’也在绝赞营业中! 每一次点击发送之后,都能够感受到源源不断涌现而来的无数细小恶孽。 积少成多,堆土成山…… 令他好像老农在凝望着金灿灿的稻谷堆一样,几乎快要感动地落下泪来。 这种安全又讨嫌的作恶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所以,远离仇人,远离动乱,远离槐诗…… 他要做一个岁月静好的讨嫌人。 …… …… 在马车上,槐诗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原照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点,能让升华者感冒的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传染什么边境流感的话,那可麻烦了。 “我身体超健康的好么?” 槐诗摇了摇头,疑惑地呢喃:“总感觉有人在念叨我。” “这是膨胀之后的错觉,谁闲着没事儿惦记你啊……” 原照翻着白眼。 这半天,他都快恰了一整筐柠檬了。 早知道就不跟这王八蛋打招呼了。 自己这种正常人的脸皮厚度是没办法和面前这只奇行种相提并论的。 简直糟心。 原本他还担心槐诗这样子是落难街头,结果看他风生水起的样子就知道哪怕丢进地狱里这家伙也能活得好好的。 搞不好,以这个家伙的脑回路,就算遇到毁灭因素也能冲上去称兄道弟吧…… 原照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滑稽的猜想,旋即就被他掐掉了。 啊哈哈,就算是玩笑也太夸张了,怎么可能嘛。 就在这时,马车戛然而止。 很快,驾车的老绅士在外面敲了敲车门,恭谨地说道:“槐诗阁下,我们到了。” 在门口,一众学徒拱卫着已经大变模样的主厨渡边,已经等待许久了。 大家好像都起码魁了一个尺寸,嗓门也响亮的吓人。 整齐划一的问候声几乎传出两条街去。 “久疏问候,槐诗君!” 槐诗这边刚刚下车,渡边主厨就走上前来,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真是难得的缘分,竟然能够同你再次相见。” 人家给面子,槐诗自然不能给脸不要,同样做足了礼数。 许久未见,渡边主厨……不,如今的天狗·龙山坊甚至比曾经更加热情。 他坚信是槐诗给了自己好运气。 正是从他曾经的料理之中汲取了难得的灵感,渡边才能在天狗山严酷的考核中以一道堪称绝妙的料理’天狗血’得到晋升。 “请务必接受我的一份心意。”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槐诗甚至不好意思买单,只能坐在正席上,看着流水一样的料理菜色被侍酒的草薙端上来。 标准比照传说中就连恶鬼都会饱足的天狗大宴,十四种小菜、五道时蔬,煮物六种,至于后面的烧物、盖物等等菜色,槐诗已经数不过来了。 就连天狗的美酒都有七种,虽然每种分量都不多,但都精致的令人满足。全部是为槐诗的山鬼体质之后专门奉上的花草酒。 盛情难却,但槐诗实在受之有愧。 想了半天之后,拉开马鞍包。 “抱歉,我最近很久没有做菜了。” 槐诗拿出了三个盒子,放在了龙山坊的面前:“不过,家里有一位长辈在临行之前为我做了很多路上吃的东西。 虽然不是什么深渊佳肴,但还请您品尝一二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运气 龙山坊低头,看着面前一盒新鲜的盐水毛豆和一盒酱卤猪蹄和一壶冷泡茶,神情罕见地严肃了起来。 擦了擦手之后,他双手合十,认真地说: “我开动了。” 接过了草薙奉上的筷子,他率先夹起了一块肥美的猪蹄,连皮带骨,汁水滴落,映照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色泽。 大口吞咽,咀嚼。 他愣了一下,又夹了两颗毛豆,仔细品尝。 最后,放下了筷子,端起了茶水,仰头……这一次不是浅尝辄止,而是仿佛鲸吞一样将两胜茶水一样饕餮的一饮而尽。 直到喝空了,还意犹未尽的抖了抖瓶子,接住了最后的一滴。 捧着空瓶子,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许久,才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长叹。 “真美好啊,槐诗君……哪怕是为了追求美味的极致而不惜堕入魔道的我,也能够感受到其中寄托的美好心意。” 他停顿了一下说,“您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人。” “过奖。” 虽然话这么说,但槐诗唯独这一次没有谦虚,而是微笑着接受了他所有的夸赞。 “那么,在下厚颜领受了。” 龙山坊弯腰,郑重地端起食盒,从榻榻米上起身,后退了两步,“两位慢聊,草薙,奉上茶水吧。” 很快,纸门关上了,室内归于静寂。 旁边拿着牙签抠牙的原照翻了个白眼:“你们互相装逼终于装完了?” “这叫分享美食,你懂个屁!” 槐诗翻了个白眼:“哪里跟你一样,像猪一样狂塞的?撑不死你……” “嘿,勉勉强强。” 原照咧嘴笑了笑:“我最近在长身体,你懂什么?” “二度发育?”槐诗错愕,感受到金钱的力量:“你家真舍得下血本啊。” “龙潭秘仪的赐福,都是我自己卖命挣来的,哪里用得着靠别人?”原照说:“我很快就要进阶了,你可别被我甩到后面去。” “太快了吧?” 槐诗摇头:“不应该多积蓄一下源质么?” “托你上一次扯后腿的福,我已经彻底完成了的卢质变,现在的阶段重质不重量,源质的多寡对进阶没有影响。” 原照挑了挑眉毛,得意地讲:“等我进阶之后,就差不多可以找表姐玩了。” “哦,那替我问好。”槐诗好像根本没懂他的意思,恳切地说道:“可以的话,顺带帮我问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我欠她好大一份人情。” “……” 没有看到预想之中无能狂怒的嫉妒样子,令原照分外失望,但还是不情愿地点头:“我帮你问吧……但你最好别想太多,表姐什么都不缺的,就算缺你也帮不上忙。” “说不定呢,是吧?”槐诗笑了笑:“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啧,你这渣男真下血本啊!” “只是报恩而已,怎么又渣男了,你是不是对我的人品有什么误解?” “……算了,不提这个了。” 原照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这次幸亏遇到你,上次太作死了,被家里的人看得严严实实的,连门都没办法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要和那种每天就知道玩女人的废物作伴,烦都烦死了。” “你们都是来旅游的?” “是啊,堂姐最近从稷下完成了修业,在她升学之前,她几个同学撺掇着一起出来玩……王旭那傻逼的眼珠子都快陷到她脚下面了,还有冯楚,啧啧,一个两个不知死活。真要知道她的真面目,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玩死呢。” 似乎被堂姐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原照说起这个都忍不住打哆嗦,旋即疯狂摇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也是来玩的?” “碰碰运气,找进阶材料。”槐诗耸肩:“我孤家寡人,只能在天文会当工具人,哪里比得上东夏谱系待遇好,只能自己努力。” “呵呵。” 原照冷笑了一声,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他还不知道槐诗现在有多发达? 简直是东夏分部的万里黄土里的一根独苗苗,新生代首屈一指的新秀,据说连统辖局总部都有所关注,宝贝得简直不得了。 槐诗但凡开口要个进阶材料,难道统辖局还舍不得给?怕不是全部打包送双份哦,况且,不是还有巨鹅赞助的新秀赛奖品么? 信他才有鬼。 槐诗还在习惯性地穷逼哭叫:“我出门旅个游都是买站票的,哪里有你们豪华包厢爽啊。从石城一路坐着马扎来这里,屁股都要被刮一层皮……” “等等,你说哪儿?” 原照愣了一下,瞪大眼睛凑近了:“石城?” “对啊,怎么了?” “……那你还真是运气好啊。” 原照的表情诡异起来,拿起手机,翻了两下之后直接递到他面前。 明日新闻亚洲区的头条。 ——《紧急救援·石城大疏散》! “啥玩意儿?”槐诗目瞪口呆:“疏散?” “对啊,算算时间……恩,应该是你刚上车之后就开始了吧?” 原照捏着下巴,说:“据说是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状态恶化,目前四十一万人在紧急疏散中,大概十六个小时之后,石城就会开始陆沉,被无尽之海淹没……” ??? 还真就沉了啊! 十万个问号从槐诗的脑门上升起来,劈手夺过了原照的手机,仔细翻看起来,依旧不可置信。 在新闻中提及的免费内容并不多,更多的就需要付费购买了。 只是说石城的中央框架出现了损坏,在更新版本时所设定的条律和前任创造主产生了冲突,导致出现恶性BUG,引发了重力溢出。 碰上了十万分之一的最糟可能性。 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蔓延全局,令内部锁死的框架进入了过载状态。不幸中的万幸是发现的早,在临时巡检中被发现了出来,否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四十一万人……整整四十一万人和灭亡擦肩而过。 槐诗看得只觉得汗毛倒竖。 想起曾经自己所说的话,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石城……该不会是被自己一旗给插死了吧? “说不定也有这个可能呢?”乌鸦说:“你看这一座群星号,不也在海上么,万一……” “你可别说了!” 一想到整个群星号上来个爆炸袭击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槐诗的载具PTSD就开始犯了。 险而又险地在最后一瞬间阻止了乌鸦插旗,他长出了一口气,对一脸茫然的原照说:“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可能拯救了整个群星号?” “……” 原照翻了个白眼:“我信,我信,行了吧?你救了十二万旅客,天文会牛逼,槐诗牛逼!” 槐诗决定不跟这个傻孩子一般计较。 回头联系一下小猫,开个插粪教学班把这个孩子送过去再培训一下……明明劳动的时候那么憨厚,现在一得空就开始讨嫌。 快不能要了。 “说起来,你晚上就住音乐厅啦?” “啊,我刚刚看了一下,灾厄乐师在各地分部里住宿似乎都是免费的,而且刚刚他们发过来消息,说我的琴这两天就修好了,就这两天给我直接送过来,省得我再跑一趟。” 槐诗打开手机,翻了翻修琴师发来的短信,确定了时间之后,就付了尾款。 四百多万美金。 点付款的时候他简直在手抖。 简直相当于用碎钻把整个琴身都镶了一遍。 虽然这一份念旧的代价略显高昂,但想到曾经老师对自己的照顾,槐诗也没有再说什么。可能除了艾晴之外,这一把送给自己的大提琴就是她曾经最珍贵的宝物了。 不论如何,槐诗都必须将它保管好才行。 …… 在了却了一桩心事之后,槐诗就开始期待接下来的行程起来。 第一次出门长途旅行,在甩去那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之后,简直看什么都新鲜。 只可惜这里并不是什么疗养和度假的圣地。 每年一度,奔行在无尽之海上的群星号,倘若论及风景的话,并没有特别出彩之处,内部想当然不会有什么崇山峻岭可以看。尤其中途不会停靠任何车站,只会停驻在海上迎接旅客上车,所以也谈不上下车去欣赏各地美景。 除了列车其本身独有的魅力之外,它便只有一个难以替代的优点。 ——免税。 没错,完全不收取任何税费,不论是各个谱系、势力都不可能从其中的货物交易里抽取任何的税金。 乃至列车运营方本身,除了固定的摊位费之外,也不会多收一毛。 得益于运营方的强势和手腕,不论是来自什么地方的货物,得自什么地狱的珍宝,只要能够运来到这里,那么就是可以堂而皇之进行出售的商品。 整个群星号,便是东亚地区每年一度的大型黑市。 光是想想这里每时每刻所流动的金额数字是多么庞大,他就有些窒息。 不止是水货和黑货,各大工坊和企业每年在这个时候也都会进行一波促销:抛去了边境税关有时候高达百分之三百以上的税费和各个谱系本身的隐性盘剥会后,在这里出售的部分商品已经不是物美价廉,而是可以用跳楼价去形容了。 虽然其中鱼龙混杂而且每年都有巨额诈骗发生,但只要小心谨慎一些的话,还是能够淘取到不少好东西回来。 难怪会有这么多游客趋之若鹜,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就连槐诗都忍不住想要去捡个漏。 况且,这倒是个把那几把成套的折刀脱手的好机会啊…… 想到向自己招手的小钱钱,槐诗的心情就顿时愉快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古怪遗物 “最重要的是,这里每天都有各种关于边境遗物和材料的拍卖会,你可以开始准备一掷万金和别人争口气或者哄抬物价砸拍什么的了。” 不知道为啥,说到这个,槐诗就感觉原照的语气嘲讽起来。 他呵呵一笑,并不在乎。 多大的人了,哪里会因为这个生气啊。 嗯,只是心里顺便在命运之书上记了一笔。 他这一次的目的很简单,甩掉赃物,找一找有没有涉及到自己进阶的物品,然后掏钱,买,然后给房叔买点礼物,给乌鸦买点礼物(便宜的),再给傅依再带个礼物,最后再给老柳带瓶生发液……齐活儿。 开开心心上路,平平安安的回家。 最后,再享受一次风平浪静没有意外的进阶。 完事儿了。 多么美好的计划。 光是想想,槐诗就感动的快要流下眼泪来。 …… 酒饱饭足,槐诗还没休息一会儿,就被难得自由的原照拽起来,直奔最热闹的四层,对照着其他人的旅游攻略去寻找整个群星号最大的边境遗物卖场了。 在四天三夜之内,不只是全世界的各大炼金工房和技术工作室,就连来自地狱的商人都会在这里出没。 只要有钱,总能淘换到好东西。 在有了粪……咳咳,三叉戟之后,原照已经不缺武器,不过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淘换几件防御型的遗物回来,顺带看看能不能找到上好的具装和‘马蹄铁’。 “马什么?”槐诗的神情诡异起来。 “马蹄铁。” “马什么铁?” “姓槐的你够了啊!” 原照瞪了他一眼,“不是你想得那样!” 槐诗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哪样!” “我都找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哪样么!”原照怒了,“我跟你讲,想都不许想!” 三叉戟都怼到脸前面来了,槐诗顿时不敢说话。 只能无奈耸肩。 但还是忍不住脑补起原照翘起腿往自己脚底上钉马掌的样子来……咿!真是太伤眼睛了…… 碰上这种货色,原照总感觉自己一旦解释就会变成被欺负的老实人,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对于天马一系的圣痕而言,一套上好的具装或者蹄铁绝对是不可多得的辅助。 这些受祝福或者受诅咒的马蹄铁能够直接源质化,融入圣痕之中,化为独特的臂助,给升华者提供各个方面的增益。 一套四枚完整保存到如今世代的‘铁浮图蹄铁’,不仅能够为升华者增加一层坚固到令人发指的源质护甲,还能够让升华者的每一次攻击都带有破甲和催坚的效果。 而原照的四叔则在地狱开拓中运气爆炸,直接发掘出了一整套白马义从的具装,自带御空逐电的飞翔和加速的效果,除此之外,二十四小时带着振奋BUFF,一旦开始战斗,就会自动忽略掉一切异常效果,百毒不侵,历战不竭。 对于天马一系的升华者而言,最渴望的不是什么装备和武器,而是一套和自身相合的具状和蹄铁。一旦能够得到,就绝对是如虎添翼一样的质变。但奈何天马一系的升华者并不多,而保存到如今的具有史诗性质的具装也太过罕见。 一旦发掘出来,往往还没上市就被闻风而来的升华者拿下,想要从正常途径入手,简直是大海捞针。 只能寄望于捡漏。 一下子找到一部具装什么的,原照想都不敢想,只期望自己运气好一点,能够淘换到几枚蹄铁,增加点攻击效果也不错。 槐诗倒是对此不太理解:“你家里也不至于连这种东西都不给你准备吧?” “我爷爷给我准备了一套玄甲具装,但风格不太适合我,我更喜欢四叔那种速度型。”原照叹了口气,“如果能找到虎豹骑一类的骑兵遗留下来的具装就好了。” 得,这是一个碗里有肉还看着锅里的主。 槐诗撇嘴,感觉到财大气粗就是了不起…… 群星号的四层,是一整条占据了所有空间的步行街。 从电梯口上来之后,就能够看到人潮汹涌,升华者们来来去去,人头涌动。两侧的店铺和摊位上不断地浮现源质波动。 有的店面充满了现代的气息,有的店面却好像古董商店一样,还有的甚至直接在地上铺了一块布,摆上自己的商品就开始叫卖了起来。 哪怕是在这里,卡文迪许工坊也依旧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拥有最大的面积,除此之外,旁边便是巨鹅、万利等等横跨现境和边境的巨大集团。 卡文迪许工坊有一点好,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而且各种高中低档价位俱全,哪怕是钱包空空的人走进去也能云一云、摸一摸感受一下土豪们的快乐。 但除此之外,它更多的是一个商品展示中心,并不在零售上花功夫,而是集中在大额订单之上。 在这里,除非花大价钱定制,否则很难买到标准款之外的东西。 但好在,就算是标准款,对于绝大多数升华者而言都够用了,而且性价比颇高 而巨鹅和万利等等其他巨型集团虽然并没有它的技术能力,但本身渠道广泛,有不少炼金术师会在这里寄售他们的作品,同时,也会将从边境考古队那里收购来的各种物品进行贩卖。 相当于体量巨大的二道贩子,而且总有惊喜等着你。 而唯一的缺点就是……但凡挂出来售卖的货物,绝对有几百个鉴定师轮番进行过鉴别,从效果到缺陷全部一清二楚,绝对不存在任何杀价和捡漏的可能。 爱买买,不买滚。 除此之外,就是各种小说中经常会被主角捡到神器的小店和地摊,普遍体量不大,有的穷一点的干脆就只有一两件遗物进行展示和售卖。 在这里,风险和机遇并存。 只不过被坑钱的风险绝对大于机遇几百倍罢了。 但不乏内心之中充满中二的少年人流连忘返……对,就好像原照这种,坚信自己长着一双主角的眼睛,身负着主角的命格和运气,从睁开眼睛到现在,已经等着在地摊上捡到神器等了十四年零十一个月了。 不过,这里绝大多数东西在槐诗看来,都是一般货色。 姑且不提乌鸦哪里的耳濡目染,哪怕只是在天文会中的见识就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升华者。更不用说他手头的一大堆武器了。 就根本没有一个低于S级评级一下的。 碰到这种拿着B级的东西吹出A级的效果想要卖出S级价格的摊子,往往难掩不屑。 遇到有什么想要纠缠着推销的,拔出美德之剑亮一亮,有点眼力价儿的就知难而退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小门店就不可取,实际上,好东西倒是有不少,但无一不是被叫出了天价。 还有更多的遗物,本身就带着极其浓郁的不详气息。尤其是原照随手挑的一个手镯,槐诗拿在手里,死亡预感都快炸了。 “赶快放下!” 槐诗瞪了原照一眼,“真敢带这个,明年就是你的忌日……找死也不是这样找的好么?” 自我感觉良好的原照在放下的时候还分外不情愿。 而坐在地摊对面,那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摊主却咯咯笑了起来,沙哑的笑声分外刺耳:“真是挑剔的客人啊……” 黑袍的兜帽之下,是一片涌动的黑暗,看不清他的脸。 但那披着袍子的身体却无比怪异,好像无时不刻的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着一样,只是努力地维持着人形的轮廓,但却绝对不是什么人类应该具有的样子。 “既然这些一般货色客人都看不上眼的话,不如来试试这个,怎么样?” 在袖口之下,一只苍白的手掌抓着一个沉重的木盒,缓缓地探出来,像蛇一样蠕动着,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感觉这个小东西和贵客很有缘分呐,要不要试试看?” 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把巴掌大小的裁纸刀,握柄的浮雕诡异,带着令人不快的气息,可刀锋却无比驽钝。 “这是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这是一位深渊诗人在燃烧殆尽之后留下的残骸,在结合了那一位作家遗留的怨念之后,就形成了一柄特殊的边境遗物。” 诡异的店主咯咯地笑了起来:“它的效果很简单,会将接触到的一切文本进行精准的分段,每段都会是标准的三千个字符,哪怕是标点符号都不会多一个……不过除此之外就不行啦,它就像是那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作家一样,没有任何杀伤力,就算是一只鸡也杀不死呐。” 他尖锐地嘲笑着,探问槐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真的假的?” 槐诗将信将疑地,对着自己的手指戳了一下,确实感觉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连表皮都没有戳破。 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自己却不知道。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他开口问:“这东西多少 第三百九十五章 心悸 钱?” 不等槐诗的说完,乌鸦就传来了严肃的声音:“把那个东西放下……” “怎么了?” “那个东西上面有诅咒。” 乌鸦冷淡地说:“不要相信这群深渊里的死魂商人,那群家伙天生就以散播灾难为乐——以你如今的段位,如果带着这个东西,哪一天忽然横死也不意外。 我是说那种莫名其妙的死,你懂么?就是有一天你吃着火锅喝着茶或者跟人打架的时候,忽然之间下面就没有了。” 顿时,槐诗撒手比触电还快。 还拉着原照后退了两步。 “哦呀?” 死魂商人咯咯地笑了起来:“是不喜欢吗?也难怪,毕竟没有人喜欢接受深渊的本性呐……看来我是被讨厌了么?科科科科科……生气了吗?真可怕,真可怕,现境的小人儿真可怕啊……” 他凑上来,好像还想说什么,可却看到了槐诗下意识从腰包中拔出的剑柄。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敌人在这里,美德之剑的残缺剑刃之上竟然亮起了一层璀璨的晨光。 一声压抑的尖叫声,死魂商人向后退了一步,黑袍下面的肢体蠕动着,但却不敢造次。仿佛垂涎欲滴一样吸溜着口水,低声嘟哝着:“亏大啦,这次亏大啦……” “亏死了,亏死了……” 在他的怀里,好像有杂乱的声音迎合着他的叹息。 随着他一步步的后退,摊位就迅速收缩起来,竟然自行钻进了他的背包里去。后退三步之后,他顺手提起了背包,可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槐诗和原照。 “客人,本店的东西,可都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的……” 抛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消融在了灯光间隙的阴影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在原地,只留下了一面镜子。 “怎么回事儿?”槐诗愕然。 “被识破了之后就吓得跑掉了吧?” 乌鸦撇了撇嘴:“这群家伙好像耗子一样,十分喜欢搞事儿,但胆子又小的要命。如果背后有大腿的话,就会趾高气扬的为所欲为,如果狐假虎威被戳穿了的话,又会原形毕露,跑得比谁都快……因为害怕别人紧追不放,就会丢点不值钱的东西出来求饶,嗤,比那帮龙蛆还不如。” “那地上这个东西?” 槐诗蹲下来,凑近端详了一下被留下来的镜子。 就那种普普通通地摊上卖的一块钱一扇的化妆镜,造型烂俗,配色鲜艳,让人毫无购买的欲望。 “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乌鸦瞥了一眼:“深渊里邪门的东西太多了,建议你碰都不要碰,掉头走人就是了。” “也对。” 槐诗点头,自己身上好歹也有个那么几百斤的净金,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这个五百金之子也挺金贵的,可不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回拣。 主要是他想起来,自己上一次捡回家的东西……好像是命运之书,从此变成了天文会第一二五仔。 万一再捡这么一个玩意儿回来,他哪儿糟的住! 打定主意之后,他扯着好奇宝宝原照掉头就走。 只有乌鸦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镜子。 在镜子里,倒映着繁华的群星号——不过在倒影之中,一切都变得血肉模糊,无数水泡状的囊肿和畸变从车厢的墙壁之上生长出来,不断地有蠕动的眼眸睁开闭合,漠然地俯瞰着这狰狞的一切。 整个世界好像在瞬间变成了恐怖片。 可下一瞬,随着乌鸦挥动翅膀,镜面骤然破裂。 化为了尘埃。 …… 接下来的一路闲逛就乏善可陈,只有几家大工坊中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边境遗物让人眼前一亮,可惜无一例外都太过昂贵。 甚至展示品都只是投影,倘若购买的话店家会昨日快递直接包邮到家,为顾客省去一切麻烦。 其中最令槐诗垂涎的就是一把好像水晶所铸造而成的短剑。 这一把被命名为‘母体’的遗物去年才从一个地狱矿脉中开掘出,是在地狱环境中天然形成的一柄武器。 一旦被这一把武器擦伤或者贯穿,那么伤口之中就会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新的宝石晶簇,直到抽干了整个受创者的源质,将他变成一座晶体矿床为止。 除非使用更上位的遗物武器强行将伤口和深入骨髓的晶簇整个剜出来,否则绝无幸免的可能。 堪称恶毒。 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会潜移默化的改造使用者,令使用者不知不觉也开始水晶化。当到达某个界限之后,整个人都会融入这一把水晶短剑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令母体增长微不足道的那么一两毫米。 为了避免这个麻烦,商家买一送一,额外赠送一次改造手术——在购买者惯用手的骨骼外覆盖一层极薄的诅咒镀层,以毒攻毒,克制母体短剑的侵蚀。 反正厚厚一本宣传册子,看的槐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深刻感慨现在的人为了力量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归根结底,能够像他一样边境遗物多到用不过来,而且还不受其害的人才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有那么一把就凑合着用,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有钱有门路又谨慎一点的,甚至会找各个谱系的炼金术师们进行定制。 直接在遗物目录中进行选择。 那是由石釜学会所保存的奇迹列表,灾厄名单。 当炼金术师对一柄边境遗物进行逆向破解,并被证明了能够再次实现而且具有可控性之后,就会在进行考量之后登记在遗物目录上。 如今已经有五千件以上的各色遗物登记在其中。在魔女之夜中,炼金术师葛鲁鲁打造出的归烬之钉就属于其中的代表。 由于灾厄奇迹的诡异特性,绝大多数量产型遗物都有诸多限制,甚至相比原版会有很多削弱。 这也取决于炼金术师本身的水平,和倾注在上面的心血。 而其最重要的便是可控和可知。 毕竟谁都不想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诅咒在什么地方翻了船,一个东西拿回家之后全家死光就算了,被某个沙雕牵连着整个城市都深度下沉才叫倒霉。 这种例子不止一次在边境和现境发生,每一次都是一次惨烈的灾难。 只可惜能够锻造边境遗物的炼金术师实在太少。 全世界能够锻造出S级以上的遗物的炼金术师总共也只有七十一位,每一位的档期都可以排到五十年之后了。 对于大多数没有钱没有门路又想要快速变强的升华者,那就只能选择头铁。或者,卖命给某个大型组织做用心棒,只要能力够,这些东西都不用愁。 反正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己也没那么重要,大家需要这些东西,还不是为了更好的恰饭么? 虽然这么说就有些不太酷炫,但是在更多的时候,力量往往不是最要紧的…… 恰饭才是。 而槐诗搞定恰饭的问题时,已经快要到晚上了。 花了两个钟头,他把自己的那一套战利品折刀放到巨鹅集团的边境商会里进行售卖,在经过了先后四个鉴定师的估价之后,值班经理打电话向分部老板进行请示,并向槐诗提供了两种售卖方式。 一种最简单直接,有巨鹅集团愿意直接花九千万美金对这一套边境遗物进行购买,之后卖多少和槐诗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第二种则是进行寄卖,巨鹅可以先给槐诗提供七千万的保证金,保证金将在最后成交价格之中扣除,并且巨鹅会抽取百分之十一的服务费……所以说家大业大就是好,嘴巴一开一合上,倒手的功夫就能抠出一千万以上。 没办法,巨鹅的招牌就是这么贵。 而槐诗在思考许久之后,提出了第三种方案——他可以无偿地将这一套折刀送给巨鹅集团,但巨鹅集团必须发动自己的渠道在全境为槐诗搜集一枚‘未死火焰’,并且重量必须在十六盎司以上。 以物易物。 最终出来拍板的是槐诗的老熟人,那一只奇怪的鹅型生物,直接以投影来到了会议室,并做主达成了协议。 三月为期。 巨鹅会至少发动二级以下的渠道为槐诗进行搜寻,倘若最后实在没有找到的话,那么这一套折刀也要以七千万美金的金额卖给巨鹅。 说实话,这个条件实在太过苛刻。 对槐诗而言也有些吃亏。 但形势比人强,有半年的期限在这里卡着,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况且倘若能够用折刀换到未死火焰,槐诗也不在乎自己究竟亏了多少。 鹅型生物解释的很明白:之所以用比第一方案更低两千万的价格进行收购,是为了弥补渠道空耗所造成的损失。以巨鹅的体量,两千万已经是十分给槐诗面子的友情价了。 当槐诗盖章签字留下自己的源质波动的时候,就连鹅型生物都十分诧异。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么?” “不,我还以为……你会犹豫一下。”鹅型生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毕竟按照我们对您的了解,您是属于那种比较节俭的那种……” “所以我的心在滴血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签字的手都在发抖。 事情总有先后,派不上用场的钱还不如一个馒头有用。 虽然抠是抠习惯了,但经历了乌鸦前前后后几十次的惨烈教育之后,至少槐诗现在花钱的时候不会抠抠索索。 心绞痛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槐诗好像魂魄一样飘出了会议室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毫无由来的心悸。 不是痛失财富所带来的幻痛,而是切切实实,自胸腔之中所迸发出的共鸣。 命运之书在微微震动。 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 槐诗和乌鸦面面相觑。 “不会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深潜者 深海之中,暗流涌动。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有仪器滴答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头顶的灯光随着脑袋的摇摆,缓缓地扫向四周。 只能洒出一片稍纵即逝的灰白。 什么都看不见。 恍惚中,好像有种种诡异的幻象在波澜中跳出,可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又消失无踪。只剩下空空荡荡的黑暗。 下沉依旧在继续。 好像向着地狱一样。 面罩之中,只有粗重的呼吸。 “14号,汇报深度状况。” “目前深度7,稳定阀运行状况良好,一切正常。” “坐标呢?” “坐标定位没有出现漂移状况。” “保持速度,接下来,你将和12号会合,协同他进行框架安装。” “明白。” “每隔一分钟进行一次短报,指挥中心会时刻关注你们的精神状态,切记,绝对不要和任何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东西对话,明白么?” “明白。” 十四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放空心神,然后缓缓地顺着绳索和另一道亮光的靠拢。两个人影在深海中碰撞了一下,然后又弹向了两边。 对面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住了。 “你是军团的人?真少见……”无线电波里传来了一个听上去颇为年轻的声音:“我以为来配合我的会是另一个学者。怎么称呼?” “托尼。”十四号说:“叫我托尼就行。” “好的,托尼,我是……” “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托尼打断了他的话:“随便起个什么代号就行,这里已经是常规深度之下,不要在这里暴露自己的任何讯息。” “……呃,好吧。”对面的学者隔着潜水服,好像耸了耸肩:“那叫我严肃先生好了,因为我很严肃。” 妈的,又是一个傻逼新丁。 托尼翻了个白眼,按了按腰间的绑带,那里有一把手枪。 经历过炼金术的改造之后,勉强能够在这样的深度之中进行使用,但使用范围其实不大。一般它被称为‘大家快乐枪‘,意思是万一新人准备或者快要捅什么要命的篓子时,赶快抓紧机会让他快乐一下。 这样大家活着回去之后才能继续快乐的起来。 “东西在哪里?”他问。 “在下面。”严肃先生指了指挂着两个人的绳索,还有绳索下面悬挂的沉重物品。 “不要紧张。”好像以为托尼在害怕一样,严肃先生随意地说道:“很简单的一个活儿,你负责望风,我下去按一下启动键就完事儿了……真不知道这么简单的活儿为什么非要两个人。” 因为你死了我好接替你继续往下干啊傻逼。 托尼叹了口气,切换了频道直接问指挥部:“你们是认真的吗?找这种沙雕来给我搭配着干活儿?” “条件所限,他刚刚成为学者没多久,你带带他吧。”一个柔和的女声安慰道:“这种小任务,让他先适应适应。” “说真的,艾小姐,我上次喝醉了是胡说的,你别忘心里去。” “嗯?你说了什么吗?”指挥部里的人疑惑的反问:“你该不会以为我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传言,然后故意给你穿小鞋吧?” “……” 托尼没有再说话,只是憋着一口老血,长叹一声:“十四号状况汇报完毕,Over。” “祝你一路顺风。” 伴随着堪称温柔的道别声,指挥部的频道挂断了。 托尼又被塞回了原本的频道里,不得不继续忍受严肃先生的噪音骚扰。 他妈的,大哥你是话痨么?求求你别讲了好不好…… 万幸的是,降落总有结束的时候。 隔着头盔,传来下方传来沉重的闷响。 触底了。 紧接着,庞大的货箱四分五裂,沉重的钢板向四周散落,露出其中沉重的仪器。刺眼的灯光从其中升起,照亮了周围惨烈的景象。 那是一座城市的废墟。 一座沉没在海底的城市。 好像时间还没有过了多久,那些广告牌上的颜色还没有掉光,街道上还乱七八糟的停着被抛弃的汽车。 超市破碎的窗户之后,封存在包装袋里的食物正漂浮在水中,悬浮在寂静的黑暗里。 “这就是石城?” 严肃先生啧啧感叹:“看上去和现境没什么两样嘛,起码现代化的部分做得蛮不错——一开始征召我来先遣队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它沉了呢,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当然有啊,令堂炸了! 托尼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爆粗口的冲动:大哥我求求你别他妈观光了,赶快把那个机器打开,然后我们麻溜的走人行不行? 就好像听见托尼的祈祷一样,瞎逼逼了半天之后,严肃先生终于顺利地在深海中启动了仪器。 随着一层层绿色的指示灯亮起,机器最上方的那一道沉重的钢柱缓缓地抬起,然后随着大地震动,深深地钉进了下方的岩石之中。 固定完毕,紧接着,雷达一般的波纹自其中迸发,扩散,迎合着其他方向传来的震波,开始飞速地向着上方的考察船传递讯号。 接下来,就是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百无聊赖中,只能倾听旁边的源源不断的噪音。 他有点想抽烟。 点不了烟,点了旁边那个噪音源的也行。 “十四号,汇报状况,你的搭档刚刚说你很久没有说话了。” “一切正常,我的队友……嗯,表现欲有点旺盛。”他叹了口气:“造孽啊,但凡我平时少喝点酒,都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 “有个活儿给你。”指挥中心说:“接下来我们会将这一部分进行源质活性化实验,用来追溯石城在沉没之前的灵格变化,接下来会将灵质探镜分配给你,由你来进行主动观测。” “没问题。” 他习惯性的深吸一口气,就感觉到脑门一凉,好像源源不断地有什么东西灌进自己的脑子里来,令他浑身剧烈地颤抖。 而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罩后面的眼瞳迸射出如有实质的光芒,随着他的眼瞳摇摆,瞬息间在暗淡的深海中透出一道炽热的光芒。 而就在那一道光芒的主动观测之下,整个沉寂的石城废墟却骤然动荡了起来。无数散落的源质从其中升腾而起,勾勒出了最后的轨迹和轮廓。 这一座城市的阴魂苏醒了,显示出覆灭之前的最后景象。 无数涌动的轨迹之中,骤然有三个截然不同的轮廓迅速膨胀,彼此重叠在一处,直接将整个石城都覆盖在内。 指挥中心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托尼忍着额头中的剧痛:“有结果了么?” “有。” 漫长的呆滞之中,主持分析的学者的表情抽搐着:“起码证明了,石城的沉没绝对不是什么意外……” “求求你们不要绕,简单直白一些。” “……” 短暂的沉默之后,声音响起:“在灵质探镜的观测之中,我们找到了绿日的首领所存留下的轨迹……就是在你观测之中好像烽火一样的轮廓,那是他的灵魂在边境之中所留下的烙印。” 托尼愣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这是绿日那帮神经病搞出来的?” “不……” 沉默许久之后,另一头传来叹息的声音:“除此之外,你看到了那一层好像乌云一样覆盖着整个城区的刻印了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毁灭要素·灰衣人所独有的痕迹。” “啥玩意儿?” 托尼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个八度,不可置信:“绿日和毁灭要素勾结在一块了?” “实际上……根据我的猜测,他们应该只是路过。” 指挥中心里,主持分析的学者涩声说:“石城真正毁灭的原因,应该是第三道轨迹才对……你应该能够肉眼观测的到,就在你的正下方……” 托尼当然看的到。 那是什么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东西路过时所留下的痕迹。 那种粘液一样的紫红色近乎覆盖了整个大地,令这一切好像内脏一般地蠕动着,而庞大到宛如山峦的轮廓则印刻在城市的残骸之中,哪怕是地狱的深度也无法磨灭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无数虚幻的肉芽从源质之中生长而出,胡乱地向着四周挥舞着,几乎擦着他的面罩飞过。 令他踉跄后退了几步,几乎倒在深海之中。 “你他妈的……在逗我……” 托尼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还清醒,还是说已经被幻觉所捕获。 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这究竟是什么? 噩梦吗? “这才是真正毁灭了石城框架的东西。” 无线电中,那个声音微微颤抖着:“那个东西太过庞大了,当它没有刻意收束自己的力量时,哪怕只是路过,就足以将石城的框架彻底扭曲……如此深邃的轮廓,起码应该是统治者级的大群之主才对,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托尼没好气的反问:“想不明白它为啥自己出来吃饭却没有选择叫外卖么?” “不,托尼,比那个更加夸张。” 频道里的人沉默许久之后,低声告诉他:“它出门不是为了吃饭,而是想要逃命。它已经受伤了,应该说是‘垂死‘才对,简直……奄奄一息……” 死寂之中,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托尼感觉到自己脑子里有不断回荡的嗡嗡声。好像在尖锐地嘲弄大笑一样,在他耳边大声地喊着: “傻逼,傻逼,傻逼……” 他一直以为自己发现了问题,但其实并没有,不过现在他知道终于问题来了。 但他却不太能顶得住。 一个只是路过就足以毁灭石城的‘统治者‘,又是被什么东西逼迫到了这幅境地的呢? 用脚后跟想一下都知道。 ——他妈的出大事儿啦!!! 第三百九十七章 粗事儿啦! “傻仔,要出大事儿了!” “啥?” 槐诗头顶升起了三个问号,一脸懵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 “刚刚不是好好的么?” “是好好的呀,但不妨碍接下来要出事儿啊。”乌鸦瞪大眼睛看着他:“难不成你还做着自己出门就能一帆风顺回家的美梦吧?” “……是谁特么的跟我说这是旅游车的!” 槐诗悲愤地瞪着她:“车门在哪儿呢,我要下车!” “要下车?没关系,三个小时之后有一班离岛特快,你现在买票还来得及。只要动作快,怎么都能跑得了。” “嗯?”槐诗瞪着眼睛,不明白这一次她怎么没有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乌鸦停顿了一下,露出好奇的神情:“但是……命运之书的反应你就真放着不管啦?” “我……我……” 槐诗吭哧了半天,就是没办法把‘我还真就不管了‘这句话说出口。 况且,他已经闻到了真香的味道。 “难不成……这里真的有天国的碎片?” 乌鸦点头,“十有八九。” “……说实话,我倒现在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槐诗双手合十告饶:“能不能来个漂亮大姐姐给我解释一下?” 乌鸦微笑:“这你可算是问对人啦!” “……”槐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会谦虚一下。” “难道姐姐不好看吗?”乌鸦歪头瞥着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却令槐诗的死亡预感都被隐隐唤醒。 “好看,好看!”槐诗点头的频率快要把脑浆子晃出来了。 遵从自己的内心。 就是这么实在。 “这就对了,速度快点,走着走着。”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趁着时间还够,赶快去买点东西。” “这么着急?” “我倒是不介意你晚一些……但迟则生变,你懂吧?” “好好好,我懂我懂。” 槐诗加快了脚步。 属于工具人的紧迫感终于上线了。 在临走之前,槐诗还必须去一趟巨鹅商会的休息室,找到在那里等了自己俩钟头的原照,纠结了半天之后,终究还是双手合十道歉:“不好意思,临时有急事,我必须得闪了。” “啊?” 正翻着手机准备接下来去哪儿玩的原照愣了好久,旋即狐疑了起来:“听说这里地下二层有很多站在粉红色灯光下面的小姐姐……你该不会想要支开我去做什么成年人的肮脏事情吧?” “你特么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槐诗一口老血吐不出来,瞪了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 原照端详了他半天,将信将疑:“也对,毕竟你看起来不像是付钱的那一拨人。” 那我是哪一拨! 收钱的么! 小老弟你对我的误解是不是太深了一点? “总之,十分对不起,下午要放你鸽子了。”槐诗诚恳道歉:“明后天怎么样?不行的话回头你来新海再招待你……” 在分辨出槐诗的郑重和歉意无从作伪之后,原照并没有恼怒,颇为体量地挥手:“你忙的话那就去呗,不过先提醒你一下,大哥我的档期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多谢。” 槐诗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去。不过他走到门口,扶在门把上的手却停顿了一下。 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他和原照如此突然的重逢,真的是巧合么?还是说……有人另有安排? 在感受到山雨欲来的气氛之后,槐诗也开始神经过敏了起来。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的?”他回头问。 “嗯?”原照说,“我不是说了吗,堂姐要升学了,所以来庆……” “不是这个,我是说,是谁建议和决定你们来这里的?”槐诗严肃的说,“这件事情很重要,麻烦你仔细想一想。” “emmmm……” 原照挠了半天头之后,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是冯楚那个舔狗提议的来着。” “嗯?” 槐诗回忆起白天静静站在原缘旁边的那个少年,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一路颇为热情地站在原缘身边,却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不令人厌烦的距离。对槐诗也没有什么疏远和排斥的样子。 堪称风度翩翩。 是他? 槐诗皱起了眉头。 “不过当时堂姐好像不太感兴趣。” 原照感慨道:“不过说起来也难怪,第二天她忽然就同意了……哎,你别看她那么冷淡的样子,其实特别家里蹲,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是绝对不会出门的。这一次她竟然会主动出来旅游,把我也吓了一跳。” “……” 槐诗没有说话。 “怎么了?”原照问。 “不,没什么。” 槐诗摇了摇头。 只凭借这个什么都无法断定,但心头却难免地升起一丝阴影。 如果原照他们如今的到来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又关系的话……到时候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紧迫感越发地强烈起来。 “照顾好自己。” 槐诗最后回头,慎重地提醒:“注意待在手机有信号的地方,碰上什么事情自己不要硬抗,一旦有意外,就迅速给大表哥打电话求救,知道么?” “啊?”原照不解。 可槐诗已经快步离去了。 时不我待。 …… …… 等原照晚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 没办法,群星号实在太好玩了,在家里被关了两个月的十四岁中二少年哪里经得住这个啊。 只是参加了一个边境娱乐联合会举办的线下比赛,一不小心就十点四十了。 扛着大包小包的奖品和好几个自己一直想要但没钱买的源质可动模型,原照哼着歌,跳着舞,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把东西放下,打开了灯。 然后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到了那个坐在客厅里喝茶的纤细身影。 原缘。 “姐……” 原照的腿哆嗦了一下,挤出一个尴尬地笑容:“你还没睡呐?” 原缘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弟,忽然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你该不会忘了门禁吧?” “啊哈哈,都怪槐诗那个家伙实在太热情了!”原照挠着头,左顾右盼:“非要拉着我一路吃吃喝喝,赶都赶不走。” “是么?” 沉默的少女了然地颔首,问道:“玩得开心么?” “嗯嗯!”原照疯狂点头,谄笑着讨好:“我保证今天就这一次,姐你别跟我妈讲啊,我以后保证不……” “那么,他有跟你说过什么特殊的话吗?” 原缘打断了他的话,忽然问道:“他有问过你什么问题吗?” 在寂静中,端坐在阴影中的少女抬起头,精致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慎重和严肃:“尤其是,有关于我的那一部分——” “没!没有!”原照下意识地摇头,“那个家伙一路都在狂吃海喝,嘴都没闲着,什么都没有问过。” “是么?” 原缘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怀疑,沉吟许久之后,摇了摇头:“我吩咐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么?” “呃……” 直到现在,原照才看到自己手机上来自原缘的未读信息,一连六条,他一条都没看到。等他打开信息之后,便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堂姐。 寂静里,只有一声脆响。 在原照的背后,面无表情的老仆悄无声息地关上了房门。 接下来,便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 …… 与此同时,在音乐厅的休息室里,槐诗正在清点自己一下午的斩获。 “无垢接骨木一支,幽灵蛛丝半盎司一捆,青貘的尾毫两盎司,还有朱雁的尾羽……”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的都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抛去盒子之后,加起来都不到一斤重。 除了蛛丝之外,都是比较常见的炼金材料,结果因为时间太紧,槐诗被狠宰了好几刀。哪怕只是回忆一下都能感觉到内心在抽搐。 虽然心痛,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按照乌鸦的吩咐,先洗了澡,然后戴上手套,以炼金之火均匀加热无垢接骨木,使其内部结构在炼金之火中变化,并弯曲成环形。 最重要的是,内部结构必须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无垢接骨木的优点就是内部晶格状结构十分均匀,只要切好剖面,就很好搞定。 然后蛛丝编制成线。 两盎司的蛛丝四股绞合在一起搓出的线大概有十米左右,而且本身蛛丝线就是透明的,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 这一部分就是有点费工夫,但不难,专心一点就能搞定。 接下来就是用蛛丝将部分材料串联起来,缠绕在环形的接骨木之上,并且还要在内部编织出复杂的图形……而最终,将那几根苍白的尾羽坠饰在环形的下方。 槐诗手握着上侧的线头,将它提起来,仔细端详。 “这是一个……捕梦网?” “没错。” 乌鸦颔首:“确切的说,是一个梦境的入口。一般来说,都是用来潜入其他人梦境的工具。” “你是让我潜入到别人的梦里去?” “不,准确的来说,不是让你潜入到什么‘人’的梦里去。”乌鸦特意地在‘人’这个字的读音上加重了语气:“你要潜入的,是这一座‘群星号’的梦境。” 第三百九十八章 奥里西斯 “……” 槐诗目瞪口呆:“群星号?火车也是会做梦的么?” “如果一般的火车确实不会,但你觉得一般的火车能在无尽之海上如履平地的开动,而且能够形成这么大的规模吗?” 乌鸦说:“在部分状况之下,人的梦境是会彼此靠拢甚至重叠的,就好像飞在空中的肥皂泡一样。 如果所在的地区有某些物品散发着强大的引力的话,甚至大家会进入一个公共的梦境里——归根结底,梦这种东西不过是在睡眠时源质活跃所形成的幻影而已。只要容器足够的话,多少个梦都装得进去。” “直白的说,插上服务器然后单机变网游的意思,对吧?” “……我发现你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些特殊的领悟能力。” “过奖过奖。”槐诗矜持一笑。 “不过现在的话,联系还没有那么紧密来着,顶多是互相有所感应的程度罢了。” 乌鸦轻声感慨:“毕竟群星号也已经沉睡了那么多年了……自我意识消散的差不多了之后,就连梦境都会变得飘忽又稀薄……昔日的奥西里斯沦落到这种程度,着实令人感慨。” “啥玩意儿?” 槐诗好像听到了某个不得了的词汇:“奥什么西什么里什么斯?” “对,就是奥西里斯没错啊。” 乌鸦歪头,困惑地看着他:“嗯?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么?” 槐诗微笑着,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一手把命运之书拿出来:“不如这样怎么样?咱俩一起往回翻一下过去的记录,如果你有说过的话,我就把所有的钱给你,如果你没有说过的话,我就把你的脖子给扭下来好不好?” “喂,年轻人,冷静一些。”乌鸦扑打着翅膀挣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美貌的大姐姐!不要生气,我给你福利,给你福利好不好?” “我不稀罕谢谢!” 槐诗睁大眼睛瞪着她:“能不能请你跟我解释一下,奥西里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嘛,说来话长,别,别着急,我长话短说。” 自知理亏的乌鸦左顾右盼起来:“一开始我也不太确定的啊,毕竟沉睡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且它的模样也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直到在发现命运之书有反应之后,我才能够确定了来着。” “所以,奥西里斯,究竟是什么东西?” 槐诗双手抱怀审视着她。 用脚后跟想,会用埃及冥神的名字取命名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群星号的前身,应该是曾经理想国的正式成员——天国谱系中‘永恒之路’的五阶升华者。” 乌鸦严肃地说: “——地狱歼灭机装·奥西里斯。” “……啥?!!!” 寂静里,槐诗感觉自己的下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地上。 “没听清楚么,就是地狱歼灭机装·奥西里斯啊。” 乌鸦摊开小翅膀,“代号冥神的要赛级作战兵器,一旦降临战场,便代表着审判之日到来……有理想国的支持,最大出力可以对【统治者】施行审判的战斗机器人……” “等一下。” 槐诗强行将心中突如其来的感动驱散,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永恒之路的第一阶不是‘骑士’么?” “是骑士没错啊。”乌鸦点头:“但你也没规定人家骑什么吧?都二十二世纪了,少年,有车坐有飞机开,谁会去骑马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槐诗泪流满面,抓起乌鸦的脖子奋力晃了起来:“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我就能够成为巨型机器驾驶员了,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穷啊少年。” 乌鸦叹息:“永恒之路是天国谱系中氪金氪得最凶的一系好么!你以为买装备不要钱啊?骑士所有的战斗力可都在自己的坐骑之上,同样都是一阶,人家开得是炼金重型摩托甚至外骨骼装甲,你开什么?你那一辆永久自行车吗? 当年进阶为奥西里斯,你知不知道它究竟烧了理想国多少钱?光是为了给它制备装甲,四个边境的所有矿产连带边境本身都被彻底粉碎化……你那一亿两亿的钱连一层地板都铺不齐,哪儿来的头这么铁啊?” 槐诗欲哭无泪,仰天长叹。 他距离巨星机器人驾驶员,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 人就是不能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 槐诗连砍掉重练的心都有了。 “好了,闲话时间结束了,奥西里斯也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群星号就连曾经奥西里斯百分之一的力量都不具备,充其量不过是残骸罢了。 否则但凡能够利用的话,都不至于废物利用让它变成一辆火车,而且一年还只能跑一次……但它曾经是理想国成员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命运之书的反应恰恰的证明了这一点——它的内侧,绝对有天国的碎片。” 所有理想国的正式成员,都会在天国之中领受一本独属于自己的事象刻印,将那一本书随身携带,作为身份的凭证。 而这一本书除了会给他们带来稀有的辅助和能力之外,还会随着他们一同成长,最终和他们一起完成突破,达到更高的完成度。 “因此,我们必须进入奥西里斯残存的最后意识之中,寻找到天国碎片的所在,并确定这一辆车已经被外来物侵蚀到什么程度,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 乌鸦叹息了一声:“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倘若它还有复原的可能的话,那么直接想办法打包带走就完事儿,现在看来……它多半是真的已经死了吧,否则我们上车的第一时间它就会有反应才对。” 有天国碎片在前,槐诗当然不至于临阵脱逃。 况且,他也对曾经的奥西里斯有所好奇。 遵照乌鸦的指导,将自己那一张得自乐园的S级权限卡插入了捕梦网预留的缺口之中,然后挂在了床头。 槐诗躺下之后,没过多久,就感觉到一阵阵睡意泛起。 好像某个地方传来无声的呼唤,轻轻地拉扯着他,要将他带到自己的身边。 “感觉到了吗?奥西里斯在呼唤你……它已经认可了你的存在。” 在耳边,传来乌鸦声音,低沉又温柔:“这便是你的天命,所有逝去者未晋的梦想都将寄托在你的手中……也只有你,才是这一份庞大遗产当之无愧的继承者。” 我? 槐诗在昏沉都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 凭什么啊? 一个比起王子来更像是牛郎的二五仔?一个胸无大志整天混日子的咸鱼监查官?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命运之书能够看得上自己简直是瞎了眼…… 比起即将到来的梦,反而他所有拥有的这一切更像是梦境一些。 为何会对自己抱有如此庞大的期望呢? 槐诗不清楚。 或许终有一日,它会认清楚自己不堪造就的本性吧?到时候,这一切又会舍弃自己离去吗? “不要害怕,槐诗。” 恍惚里,好像有人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如此温柔:“在你能够承担起这一份职责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好像幻觉。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楚了。 他已经沉入了梦境之中。 …… 穿过了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自从黑暗的深渊中坠落到尽头。 等槐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燃烧的甲板之上。 远方传来了焦热的风。 他回过头时,便看到了壮丽的山河景色——可如今,穷尽视线的尽头,触目所及的一切山峦和河流尽数已经破碎了。 伴随着这从天而降的残破要塞一起,濒临毁灭。 在破碎的夕阳照耀之下,这徘徊在死亡边缘的钢铁巨人发出无声的悲鸣。 槐诗好像就站在他胸口的部位,向上抬头的时候,便能够看到无数惨烈的伤痕,钢铁翻卷,像是伤口一样敞开,自其中流出了真实不虚的血液。 血液在燃烧着,向下流淌,形成熔岩之河。 庄严的钢铁之冠下,巨人的面孔已经残缺,双瞳暗淡,面目分崩离析,再无往日主宰一切的恐怖威严。 下半身已经断裂,不知道遗失在何方。 就这样狼狈地依靠在山峦之上,沐浴着夕阳的昏光。 它要死了。 哪怕是奥西里斯,哪怕是冥神也有要面对死亡的时候。 如今,死亡即将到来。 这便是奥西里斯的逝去之梦,曾经的五阶升华者所存留在世上的唯一残痕。 【来这里——】 仿佛有人在耳边呼唤,轻声呢喃:【到这边来】 在巨人的胸前,钢铁的装甲缓缓开启,展露出一线空隙,火花从断裂的线路中飞迸出来,升起一缕浓烟。 在空隙之后,闪烁的灯光亮起,照亮了一条狭窄的道路。 可等槐诗走进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外来者却不止是自己,还有一个更令人厌恶的存在盘踞在此处。 随处可见。 天花板上、墙壁上,乃至走廊的角落里,有无数星星点点的紫红色浮现。 那是好像什么霉菌一般的斑点,却有内脏的质感,令人无比反胃。 好像畸变的血肉寄生在钢铁之上,霉菌不断地蠕动着,形成了一只只空洞的眼眸,漠然地凝视着闯入了这里的槐诗。 尖锐地咆哮声响起。 可紧接着,随着门扉的关闭,它们就被隔离在了门的后面。 炽热的电光迸射,强行将渗入门内的‘血肉霉菌’扫除,清理出了一条让槐诗继续向前的路。 槐诗在庞大的金属结构之间穿行,好像行走在钢铁的神殿中,感受到了无以言喻的庄严和压迫感。 那个呼唤声依旧在继续,引导着他不断地向前,穿过一层层庞大的闸门,直达核心。 最终,来到心脏前方。 它的心脏已经破碎了,那足足有一座楼宇大小的源质熔炉上遍布裂隙,已经彻底熄灭了。 停止跳动。 但在‘心脏’的裂口中,依旧有稀薄源质缓缓升起。 那是一座足足有槐诗人那么高的金属立方体。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整个都是用无数极细小又极繁复的零件所组成,它们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一处,形成了宛如书本一样的轮廓。 它在呼唤着槐诗的到来。 而当槐诗顺从着它的引导,将手掌按在了钢铁之书上的时候,平滑的金属表面便陡然一震。 无数飘忽的光点浮现,交织,在金属的封面移动着,显示出漫长的时光之前,来自奥西里斯的最后话语。 【兇弚,琓杺嬤?】 ??? 十万个问号,从槐诗的头上升起。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好弱哦 “你……说啥?” 尴尬的死寂之中,槐诗一脸懵逼的看着面前巨大的钢铁封面。 光点再次移动起来,很快,再度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 【沵芣慬滒哋寂寞】 “……” 沉默中,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然后再退了一步,双手抱拳:“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就走,却被无形的力量拽住了。 【嬡莪莂趉】 “不爱你,滚!” 槐诗奋力地将自己的胳膊扯回来,然后就看到封面上再度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 【莪見過沵們亾類難姒置信哋倳,莪見過忲涳飛船茬獵戶暒蓙哋笾緣被击狆,嘫起熋熋焱洸……】 “……” 沉默。 尴尬的沉默。 槐诗再度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呼出,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兄弟,你再这么整,我可就真走了啊?” “……” 短暂的沉默之后,再度有新的字迹浮现。 这一次终于不是让人看不懂的见鬼文字了。 【你他娘的,就是老子的MAST……】 眼看槐诗面色不善,字迹还没写完就好像被按了退格一样被吃掉了,到最后只有三个字打了出来。 【嘤嘤嘤】 怎么办,超不想理他! 这特么是什么鬼,曾经的天国谱系五阶升华者奥西里斯是个火星人就算了,还特么是个嘤嘤怪。 这谁糟的住啊! 【别走啊,老弟,我苦啊……我太难顶了。】 眼看着槐诗的表情变化,封面可怜兮兮地出现了一行字:【我简直被囚禁了一万年!麻烦体谅一下,自从欧顿去世之后,再没有人跟我说过话了。】 “欧顿?” 槐诗问:“欧顿是谁?” 【欧顿就是我以前的契约者,奥西里斯的驾驶员啊。】 封面上显示出令槐诗不可置信的话:【我惨啊!那个王八蛋死了就算了,非要把最后的源质给我,我当一本书当的好好的,结果硬给成精了,然后就一直被关在这,还要替他操办后事!我好难啊!】 “……啥? 槐诗瞪大眼睛:“等等,欧顿死了的话,那你是谁……你是天国的碎片?” 【啊,是啊,没错,不过现在天国也就只剩下碎片了吧?我刚一睁开眼睛,那么大的天国就没了,说没就没!这特么什么破运气啊?】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刚刚一成型,天国就歇逼了。就知道有人整活儿,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简直惨过惨叫鸡。 盼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死心了,没想到还有人带着命运之书来这里。 老弟呀,帮个忙,带我走好不好?我可好养了,每天跟我唠五分钟就行,不,三分……不行一分钟也行!】 那本钢铁之书剧烈地震动起来,好像在暴风哭泣。 这一眨眼的时间,封面上起码飞过了三千个嘤字,看得槐诗头皮发麻——这玩意儿要带回家里去,以后日子可特么怎么过! 【老弟,你行行好,我可好养了,真的!】 好像生怕槐诗不愿意一样,它的封面骤然一震:【保证吃得少,干的多,不要五险一金和加班费,而且还接受领导的潜规则!】 “……” 槐诗发自内心地怀疑了起来。 哥们,就你这画风清奇的样子,哪个领导还潜规则的了你的? 眼看槐诗不信,铁书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一个正方形的洞就出现在了封面之上。 “……” 槐诗的眼角顿时剧烈抽搐起来:你还真特么准备周全哦!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过五关斩六将得到天国碎片的准备,却没想到找到的是这么一个具有自我意识而且节操全无的家伙。 他倒是不至于因为嫌弃这本书话痨就将它抛弃在这里。 好歹回收天国碎片也会为自己带来好处,况且,看这里好像监狱一样的景象,自己再把它丢在这儿不管的话,说不定就真憋疯了。 槐诗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它的痛苦。 逮谁遇到这种一睁开眼睛拥有自我意识之后就被塞进监狱里无人问津的处境恐怕都不好过。 换成槐诗自己,说不定早就把自己撕成了几页,精分之后大家一起玩游戏了。 这可不是在魔女之夜里,能够开加速齿轮,十万年的光阴换成体感时间只有一两个月,而真正的时间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八个小时而已。 孤独的撑了这么多年,它还只是脑残话痨非主流了一点,已经可以称之为钢铁意志了。 但问题是—— 如今的此刻,槐诗不过是在群星号的稀薄梦境之中,进入了奥西里斯最后残存源质所勾勒出的幻影。 纯粹只有意识穿过了网线来到了这个聊天室,根本无法呼唤出命运之书,更不用说在这里带走什么了。 在说明白了这一情况之后,槐诗和碎片只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沉默许久之后,碎片的封面上浮现出一行不可置信的字迹: 【你怎么这么弱的?】 “……” 槐诗无言以对,双手抱拳:“确实,是在下不自量力。碎片兄你这样的天材地宝,必然是有德者居之,在下告辞。” 【等等,别啊,老弟,我不是那个意思。命运之书就在你手里,还有谁能通过欧顿的权限验证啊?】 碎片不可思议地问:【我还以为我感知模块出问题了,你竟然真的连五阶都没有?你是怎么被命运之书认可的?】 槐诗面无表情地回答:“实不相瞒,有一天,我在自己家后院里走着走着,这玩意儿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差点把我砸到脑震荡住院。” 【……】 一连串的省略号之后是一连串感叹号,然后是乱七八糟的颜文字。 碎片震动了两下之后,好像在仔细端详着槐诗,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连这种在自己家后院里都能捡到命运之书的奇行种。 如果槐诗到达五阶的话,直接可以凭借命运之书加冕,成为天国的守护者。但凡他意志所及之处,都能够随时打开通往天国的通路,让它直接原地飞升…… 它根本就没想过槐诗还是个萌新的可能性。 想要得到命运之书的认可,最低限度的都应该有五阶才对,否则自己的命不够硬,早就被寄托了整个理想国命运的伟大造物直接摧垮了。 表现在外的话,就应该是天上掉下了一本命运之书,落在槐诗的身上,但槐诗这可怜孩子命薄如纸,竟然给这神器给砸死了。 而此时,一位路过的一阶升华者看到了这本书,断定它不是凡物,捡起来之后感慨哎呀好开心。然后心肌梗塞,死了。 二阶的人看到,被吓了一跳,脑梗发作,死了。 接下来别说三阶四阶,倘若没有天国谱系之主的允许,哪怕是天敌拿到这玩意儿也要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沉到深渊最底下去。 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褚海那个王八蛋的好运气,作死跳下去之后还能再爬上来的。 但令它不可置信的是,命运之书竟然出现在了槐诗的手中。 而且竟然还在没有任何权限的情况之下认可了他的身份,将控制权交给了它。 这不科学! 命运之书又不是什么不记名的信用卡,谁拿上了之后都可以随便刷。这玩意儿的防盗措施周密的让人害怕。 可以说如果不是天文会的会长亲手将这个东西托付在谁的手中的话,那么……等等,会长? 它忽然之间好想明白了什么,就连字迹都变得谄媚起来。 【兄弟,你误会啦!我刚刚只是被你惊世骇俗的天资和令人敬佩的才华所吸引,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年轻。 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莫欺少年穷对不对?少年人的未来真是不可限量啊……说不定今年二阶,明年就五阶,后年就天敌了呐!】 槐诗都惊了,总感觉这谄媚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亲热?” 【实不相瞒,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碎片的封面闪烁了一下,旋即又改口了:【不,哥啊,你是我亲生的大哥,难道你不认识你失散多年的兄弟了吗?】 对不起,我独生子,而且没有这么奇形怪状的兄弟谢谢。 槐诗遏制住掉头就走的欲望,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制止了碎片源源不断的废话。 “咱先说正事儿。” 槐诗问:“怎么先把你从这个鬼地方捞出去?” 【……】 碎片犹豫许久之后,只能直白地告诉他:【很难,最近奥西里斯最后的源质也开始被侵蚀了,你的能力不足,想要通过梦境进行转移的话没有任何可能。只能够进行物理上的接触和收容。】 再不说废话之后,它的效率就飞快。 封面上迅速地浮现出了一张地图,正是群星号详尽的剖面图,在最底层的位置,有个红点被标了出来。 槐诗凑上去,仔细端详:“这是哪儿?” 【群星号保险库……】 “告辞,再见!” 槐诗双手抱拳,头都不回的转身走人。 大哥你怕不是在搞笑? 群星号上现在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有多少资金流转?有多少珍贵材料?有多少升华者?里面有多少个四阶? 别说四阶,五阶的都有了! 潜入游戏也不是这么玩的。自己一个二阶还没毕业的萌新,拿头去跟他们去打? 送死也不是这么送的好么! 第四百章 我又有了一个计划! 【哥呐,兄呀,别走啊,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碎片慌乱地发出无形的力量努力地想要拽住他:【不是保险库,是保险库下面,保险库下面的动力室……我就被那群不长眼的傻逼炼金术师当作副引擎的备件,被锁在柜子里啊。】 “这也不容易好么?”槐诗瞪着眼睛:“动力室搞不好比保险库的防守都森严,你这是要我死!” 群星号可不是普通的火车,可就算是普通火车也没道理让游客跑到火车头的动力组旁边去玩啊? 为了防备那种带个炸弹就拉着大家一起上天的神经病,这种重要地方绝对二十四小时有高手值守。 槐诗单枪匹马跑过去,跟闯进保险库里也没有区别啊 【前提是那群看守者还正常啊。】 碎片赶快解释道:【从昨天开始起,那群家伙就已经引狼入室,一个个变得跟行尸走肉一样,脑袋里塞满了噩梦。否则这里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大哥,大哥你怎么了……你别走啊……等一下!】 它的字迹显示的越来越匆忙。 因为槐诗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虚幻。 捕梦网的幻影从他身后浮现,紧接着,他的意识便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即将回归自己的身体。 眼看着碎片的封面上无数嘤嘤嘤的字迹闪过,半空中的槐诗终究还是忍不住叹息。 “我努力,我努力好吧,你最好别抱有太大的期望……”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还有……” 【还有啥?】碎片喜出望外:【大哥你尽管吩咐!】 “你的名字。” 槐诗问,“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短暂的沉默中,碎片好像愣住了。 在槐诗即将消散之前,有一个沙哑的低语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惆怅和感慨。 “别西卜。” 它说,“叫我别西卜就可以。” 槐诗的身影骤然一震,消散在半空之中。 最后一眼,他终于看清了无数光点之下,那一本钢铁之书的真正封面。 ——《蝇王》 …… …… 槐诗睁开眼睛,剧烈地喘息,感觉到汗流浃背。 “怎么会这么累?” “你以为捕梦网的力量从哪儿来的?难道还有不插电的电脑吗?用的都是你的源质,你能不累么?” 乌鸦白了他一眼,抬起翅膀,小心翼翼地将床头的捕梦网隔空提起,粗暴地塞进了一个铁盒子里。 扣上盖子。 原本看上去无比精致的捕梦网已经遍布尘埃,残破异常。当槐诗的权限卡被抖落之后,便显露出隐藏在后面的狰狞血肉。 不知何时开始,一缕缕紫红色的血肉就已经纠缠在捕梦网之上了,已经隐隐织成了一层破碎的膜状物,隔着色泽不均匀的肉膜,就好像能够看到后面不断转动的贪婪眼眸一样。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不是它的话,现在的你肯定已经被那个梦境里的腐化力量所侵蚀了吧?”乌鸦回头问:“那么,有什么收获么?” 槐诗直接掏出命运之书丢过去。 反正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出现在记录中,他懒得口述了,还省得有所遗漏。 “蝇王么?” 在知晓这一份碎片的正体之后,乌鸦便忍不住啧啧感叹起来:“要说《浮士德》、《白鲸》那些先天就底蕴深厚的家伙能够拥有自我意识的话,还算正常。没想到以它体量竟然也能够和它们站到同样的高度,真不容易啊。” “很难么?” “一个先天发育不全的孩子长大之后靠着自己的努力进入国家队,参加奥运会,你觉得容易么?哪怕彼此之间的水平还有所差距,但这一份执念和决心已经远胜过其他的存在了。” 乌鸦赞叹道:“在理想国,成员和记录之间的关系不是使用者和被使用者那么简单,而是可以互相依靠、交托灵魂的伙伴。 那个叫做欧顿的人在最后也选择了将自己所有的源质和灵魂全部托付了它,不惜舍弃自己所有生还的希望也要让它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槐诗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它坐了这么多年的牢,会对欧顿赋予自己意识有很大意见。” “如果它真得讨厌欧顿的话,这么多年来何必辛辛苦苦的维持那个梦的存在?对它而言,那就是欧顿所存留下的最后宝物了。” 乌鸦摇头叹息:“可惜,如果你是五阶的话,就能够直接将欧顿最后的梦给保存到天国里了。” “大姐,我知道我能力不足,但你起码要理解,我今年夏天才成为升华者,这还没过年了。” 槐诗瞪大眼睛,抬起五根指头:“五个月,二阶已经很难了,你总不能指望我睡一觉就变成天敌吧?” “前途远大,多多努力吧少年。” 乌鸦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嘲笑他什么,反而专注地端详起命运之书中最后一节记录。 有关别西卜对看守者的描述。 在对照了捕梦网的异状之后,就可以毫无意外的确定了。 “果然我没猜错,这应该都是良宵会的手笔。”乌鸦冷笑,“有个小贱人想要扒车……” “良宵会是哪位来着?” 槐诗茫然地看着她,这个名字之前灰衣人也说过,但槐诗的印象实在不深。 “……” 乌鸦都惊了,错愕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该不会连天文会发给你《现境通缉目录》都没有看过吧?” “咳咳,这个说来话长。” 槐诗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最近不是《诞生进行》的游戏刚出么,就有点忙……” 不过,乌鸦这么一说,他好像有点印象了。 这个名字他确实在目录上见到过,应该是在深渊教派的分类里。 但这个分类里的那一长串实在太多了,而且那群神棍都没有什么创意,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字那几个词,顶多换一个次序。 尤其是牧场主这种喜欢开马甲而且党羽众多,甚至还喜欢鸠占鹊巢,层层伪装玩套娃的家伙。 光是怀疑和牧场主有关的教派就超过了一千八百个,而其直属的中型教会有六百个以上,遍布世界各地,现境边境甚至地狱里。 有时候,这些教派哪怕是同一个名字,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地方又指向了不同的组织和地狱大群。 要说让槐诗全记下来……我看你是在为难我淮海路小佩奇! “抱歉,除了牧场主之外,我好像其他的都没记得。” “算了。” 乌鸦无奈地摇头:“说起来,良宵会的后台和牧场主也算有关系。他们所祭拜的对象,那位没啥本事脑子还不行的运气选手……” “——腐梦女皇。” 提到这个名字,乌鸦的语气就变得嘲弄起来:“话虽然这么说,那个贱人毕竟也算是被深渊所赐福的【统治者】,就算是最丢人的那个,也依旧还是统治者,自身的能力不可小觑。 看来如今她也算恶果自食了啊……” 罕见的,乌鸦透露出一种没有任何掩饰的厌恶和轻蔑。 这令槐诗分外好奇。 “你们有仇?” “不,说实话见都没见过,也没有什么来往,只是纯粹讨厌那种凑数的东西而已。” 乌鸦停顿了一下,反问:“如果你是一个自强自立自信自爱且貌美如花的大姐姐,你会欣赏一个丑陋肥胖而且还只知道卖【哔~】的黑皮碧池么? “好,我懂了。” 槐诗干脆利落的点头。 实际上一点都没懂,但这个时候表示赞同就对了。 绝对不能对她的话表露出一点怀疑,尤其是里面她用来描述自己的那一部分。 但一想到敌人是腐梦女王,槐诗就牙疼了起来。 这可是几百年前就已经成为统治者的大群之主,领受了深渊威权的可怕存在,镜中世界的绝对掌控者。 但凡有镜子在的地方,她的力量就能够延伸而至。 哪怕是天敌也很难将她杀死,甚至抓住她都做不到,有深渊威权的庇佑,她可以随时随地去往任何地方,更不用提她使用梦境潜移默化去污染升华者的可怕能力了。 正因为如此,槐诗才发自内心的不解。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群星号哪怕再怎么珍贵,何德何能被一个统治者看上眼? 再怎么弱的统治者也是地狱的统治者,倘若是群星号的前身奥西里斯的话说不定还会严肃对待,但如今的群星号就算了吧。 这里唯一一个奥西里斯的部件恐怕就是别西卜了。 她图啥? “她想要做什么?呵呵,你应该问如今的她还能做什么才对。”乌鸦嗤笑,“虽然多少能猜到一点,但关我屁事儿。最重要的是,祂坏了我们的好事!”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们’这个词用得真是精妙,显得自己都好像不是受害者了一样。 “总之,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表子,这次真是气死我了!” 乌鸦恼怒地背着小翅膀在桌子上转了好几圈,忽然回头,眼睛亮了起来:“傻仔呀,我又有了一个计划……” “你可别有计划了!” 槐诗听了吓得脸都绿了,“每次你一有计划我就会死得特别惨啊!” “那你听么?”乌鸦反问,“不听算了。” “听听听。” 槐诗疯狂点头。 他哪儿敢不听? 听了还有一线生机,不听恐怕就要被玩弄到死了。 乌鸦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点头说道:“首先呢,先拿起你的手机。” 槐诗拿起手机,“嗯,然后呢?” “打开天文会的APP。” “接下来?” “点击下面这个紧急汇报这个按钮,对,就是这个!” 第四百零一章 突如其来 “点击下面这个紧急汇报这个按钮,对,就是这个!” 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一步步的指导他:“对准这个盒子里的捕梦网,拍张照片……调焦,调焦呀,好了,接下来,发动你高达LV6的‘文案撰写’技能,向金陵汇报一下——重点是你睡觉的时候梦到了很多特别色情特别下贱好像母狗一样的眼睛,醒来了之后刚买的捕梦网就变成了这个吊样——对,这一段多写一点,就写那个小表子又多放荡,哎呀,形容的真好,对喽!” 遵照乌鸦的嘱咐进行了修订,并顺手删掉了一大堆对腐梦女王的人身攻击之后,一篇漂漂亮亮的汇报文书就成了。 精准而巧妙的三千字。 格式完美,用词恰当,且文笔优美。 形象地表现出了一个天文会成员内心之中的操守和对现境的无限热爱,以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此时的惊慌和无助…… 槐诗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恨不得把这一篇塞进命运之书里凑点字数了。 写得实在太好看了! 不愧是我! 点击了发送键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向组织打了一篇小报告了? 乌鸦啧啧感叹:“俗话说狗仗人势,你这倒霉孩子到现在还没蹭过天文会的车,这次干脆让你过把瘾。” “你能找个好点的形容词么?” “意思到了就行了!” 乌鸦愉快地扑打着小翅膀,“咱们这一次,整一把大的!” 一听到她说要整活儿,槐诗就开始脑仁儿疼。 可别再把自己给做进去啊…… “放心,放心,姐姐我怎么会坑你呢。” 乌鸦好像事后渣男一样,揽着槐诗的肩膀表示我以后会好好对你,令槐诗的心里越发地感觉到不靠谱起来。 早晚自己会被这个黑心女人玩弄致死吧…… 抬头看看时间才凌晨两点。 身心俱疲的槐诗翻了个白眼,重新躺会床上,沉沉睡去。 …… 报告发送一分钟后,初步审阅之后的汇报上传至伦敦分机·瓦特。 值守人员遵照条例,将汇报抄送六份,分别发往金陵分部、京都支部以及架空楼层L4·汇总处、钟楼管理科、边境管理检验中心、统辖局东亚区4号管理对策中心。 两分钟,刺耳的电话声在东亚分区情报汇总室里响起,灯火通明的喧嚣中,电话被一只手掌接起。过了十五秒,情报汇总整理完成。 两分半钟,初步梳理完毕,得出结果。 三分钟,新海监查官槐诗的汇报出现在了钟楼管理科的资料库之中,序列为紧急待办。虹桥β支路开始预热准备 三分钟,管理策略中心对亚洲边境安全等级紧急上调的申请予以批准,同时新的行动许可签发完毕,指挥权下放至原暗军团隐秘行动处,新任监查官的权限申请报告得到批准和通过。 四分半的时候,无尽之海上的考察船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五分钟,铸铁军团紧急待命。 六分钟……七分钟……八分钟…… 在第九分钟到来的时候,隐藏在帷幕之后的庞大机构已经预热完毕,上千名值班人员遵照条例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任务,上万人收到了来自上层的紧急通知,进入待命状态。总计三百零一人的假期被临时取消,超过六百封紧急召回通知发往了不同深度的地狱之中。 只因天文会抬起了眼睛,再度望向了脚下的深渊。 十分钟之后,睡梦中的槐诗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来。 有梦就做。 不要醒。 …… ……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槐诗的房门被敲响。 负责主持音乐厅的老者在门外轻声提醒:“槐诗阁下,您有一位朋友来访,是否请入休息室暂时等待呢?” “朋友?”槐诗一愣,“男的女的?” “是一位女士。” 老人的回答令槐诗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回头再看看自己昨晚刚刚发出去的那一封紧急报告,顿时不详的预感越发的强烈。 “三分钟,立刻好!” 槐诗从床上跳起来,开始快速洗漱,套上衣服之后,就推门而出,冲向休息室。 刚刚推开门,就在袅袅升起的茶香中看到了一个纤细的侧影,但却和预想之中的完全不同。 “原缘?” 灰裙的少女闻言,微微抬起头,端详着看着槐诗困惑的样子,似有所察:“槐诗先生是误会了什么吗?看来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呃……” 槐诗很快反应过来,并没有说出什么‘怎么是你’这种煞风景的鬼话,咳嗽两声之后坐了下来,端起了从老柳那里学来的营业式笑容:“不知原小姐有何贵干?” 同时,心里暗暗提起戒备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之中总觉得有一种异样感。 面前这个平静冷淡的少女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来到群星号的目的未必如同她所说的那么单纯。 尤其是在得知良宵会的存在之后,更加的对此提防了起来。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疯狂,谁知道在那些美好的面孔之下会隐藏着什么样的疯狂呢? 更重要的是,被少女那一双好像审视一般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槐诗心中的危机感竟然隐隐泛起。 就好像……是在隐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 原缘放下了茶杯,似是沉吟一样,很快,便直接地说道:“我这一次来,主要是为昨天王旭的蠢话向您道歉。希望不要因为这个影响到您和阿照之前的关系。” “哪里哪里,不至于。”槐诗摆手,一脸不在意地样子。 反正他装逼装爽了就完事儿了,过后哪里还会记一些猫三狗四的名字。原缘要不提这件事儿,槐诗都快要忘记那个家伙叫啥了。 “那就太好了。” 原缘微微一笑,语气也微微放松:“阿照那孩子的性格比较孤僻,一直好像没有什么朋友的样子,这一次能够看到他和其他人相处的这么融洽,说实话我也有些惊讶。他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咳咳,没有没有。”槐诗连忙摆手,“互相帮助互相了解,原照这孩子虽然有时候冲动了点,但还是很不错的。” 端详着面前少女毫无任何瑕疵的微笑,槐诗总感觉哪里不对,为什么两个人的谈话会充满一种学校门前面家长见面的既视感? 话说回来你不也就比原照大个一岁多,现在才十六么? 完全忘记自己也才十七的某人心里忍不住吐槽。 “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也不便打扰了,就这么告辞吧。” 好像就是专门为此而来一样,原缘在说完之后,礼貌地起身道别,让槐诗都有些愣了一下。 这就完事儿啦? “刚来了就走,多不好啊。”槐诗起身相送,习惯性地问一句:“不如吃过早饭再走?” “嗯?” 原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问:“不麻烦么?” 当然麻烦啊! 槐诗忍不住想要打自己的嘴。 你闲着没事儿客套这么多干嘛啊!麻溜一点把人送走就完事儿了,哪儿来这么多屁话! “哪里的话,多双筷子的事儿。”槐诗装作慷慨热情的样子摆手,“正好我也还没吃,一起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原缘从善如流,微笑着颔首,站在原地,潜台词仿佛是: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前面带路? 所以你们原家这么有钱,非要占我一顿早饭的便宜吗! 无视了自己昨天还准备蹭人家午饭的丢人事迹,槐诗保持着微笑,为她拉开了门。 没有等槐诗有什么吩咐,管理音乐厅的老人就已经在餐厅里准备好了两份早餐,并贴心地准备好了咖啡和红茶。 早餐是西式的面包吐司和煎蛋的搭配。 分量不多,但做得却很精致。 煎蛋的火候控制的颇为不错,太阳蛋上撒了一点胡椒和盐,餐叉戳破之后就有浓浓的蛋黄流出来,看得让人垂涎欲滴。 不得不说,有个大家闺秀的姑娘坐在自己对面吃饭是一件颇为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槐诗看了两眼之后,便礼貌的收回视线,低头吃起自己那一份来。 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好像听到一道短促而细碎的声音,令他后背隐隐发冷。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原缘依旧低着头,吃着自己的那一份,察觉到他的目光,便疑惑地抬头看了过来:“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不,没有。” 槐诗勉强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早餐。 在吃完早餐之后,原缘放下了茶杯,忽然轻声说:“冒昧的问一声,请问槐诗先生您今天有什么安排么?” “啊,不用那么客气,和原照一样叫我槐诗就行。” 槐诗摇头:“虽然在等天文会同事的一个电话,但白天还算挺空闲的,有什么事情么?” 在说天文会的时候,他微微加重了读音,留神观看着原缘的反应。 然后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倒不如说,他从来都不是那种特别能看别人脸色的那种人,如果原缘不是大惊失色,手中的茶杯都落到桌子下面的话,他也根本什么都看不出。 原缘依旧微笑着:“那就太好了。” “嗯?” “实不相瞒,我最近在进行小提琴的练习。” 原缘的双手放在膝前,端庄地恳请道:“这一次来群星号,也是想要购买一把合适的琴和乐谱回去,但昨天看了一下午,实在不知道如何选择。能否请您给我一些意见呢?” “……好啊。”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槐诗点头:“如果要出门的话,我去换身衣服,请稍等一下。” 槐诗转过身的时候,再次听到刚刚一样的细碎声响。 好像幻觉一样。 他的动作没有停顿,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推门而出。 就在槐诗离去之后,坐在灯光之下的少女低下头,优雅地端起了茶杯。 “呵……” 在阴影之中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角落里,黑色的飞鸟静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仿佛预见到接下来的场景,眼神就愉快了起来。 第四百零二章 有问题 在槐诗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主持音乐厅的老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您打算就这样出门么?” “嗯?” 槐诗不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一件低调朴实具有防御力的灰铁风衣,一条经过炼金术处理之后坚实耐用的工装裤,一双翻山越岭高强度奔跑也不会有问题的靴子,还有装着美德之剑等等各式装备还可以救急的神器挎包。 简直武装到牙齿,足以应对任何麻烦。 毫无瑕疵! “有什么问题吗?” “……” 老人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放下手里的毛巾,“请稍等。” 没过几分钟,他就从库房里捧着一整套装在保存袋里的崭新礼服出来,还为槐诗选了一双皮鞋,一件衬衫和一条领带以及一张口袋巾。 在放下之后,他又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少年,问道:“不知道您有没有用领带夹的习惯?” “呃,不必了吧?” 槐诗在迟疑要不要接受这一份好意,摆手说道:“说实话,我能免费住在这里就已经很满足了,对于其他的东西我并没有需求。” “可这些都是会员服务范围内的啊。”老人疑惑地问,旋即恍然:“如果你不觉得这些无法匹配您的身份,稍后我可以联系裁缝铺的人为您进行专属的定制服务。”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单方面的索取并非是正常关系。”槐诗摆手,认真地说:“如果能够付费的话,我的心里会好受许多。” 老人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问题所在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认真地问道:“您如今已经是一位相当成功的升华者了,功成名就。但是,您会考虑放弃在音乐上投入时间和热爱吗?” 槐诗理所当然的摇头。 “那么,音乐也不会放弃您。” 老人将礼服放入他的手中,严肃地说:“这一份招待来自于您对艺术的衷心热爱,不论其他。 这是对于您对艺术所奉献的热情所进行的微末褒奖,您当之无愧,且理所应当的应该享受这样的尊荣。” 说着,代表地狱联合音乐协会的老人抚胸行礼,从容地说:“除非有一天您将这一切抛弃,否则我们就不会离您而去。” 槐诗沉默了许久,忍不住笑了:“这究竟是艺术的祝福还是诅咒啊?” “只是微不足道的招待而已。” 老人后退了一步,恭谨的离去。 槐诗回头,看向桌子上那一套低调且庄严的礼服,许久之后,忍不住耸肩,换上了新的衣服。 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于是镜子里那个身着礼服的清秀少年冲着他咧嘴,露出微笑。 看上去有模有样,令人愉快。 “久等了。” 槐诗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向着里面的少女点头:“原小姐,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当原缘抬头,看到面前焕然一新的槐诗时,顿时愣了一下,在老柳嫡传的标准营业笑容之前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神。 “叫我原缘就好了。” 藏起了某种一闪而过的情绪,她礼貌地说道。 就在出门的时候,槐诗又听见自己身后传来的细碎声响。 这一次……好像又接近了一些。 “原照呢?”他随意地问道:“他没来么?” “昨晚好像在熬夜打游戏,然后就忽然感冒了,现在正躺在旅馆里睡觉。”原缘遗憾地摇头:“不论怎么叫都不愿意起来。” “是么?” 槐诗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忆起刚刚自己打给原照的那几个根本没有接通的电话,心中微微一沉。 可同时,虽然不知道原缘究竟在做什么打算,他竟然开始有些期待。 ——外面又有什么东西会迎接自己? …… …… 今天的群星号好像和昨天又变得不太一样。 同样的热闹喧嚣,可街头却多了一些身着黑衣、神情冷漠的列车乘警,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冰冷的目光从一个个旅客的脸上扫过。 而且还多了很多安保和扫描的设备,在随处可见的摄像头之下,原本愉悦轻松的旅行者们也不由得压抑了起来。 “怎么了?”槐诗疑惑地看着那些人。 “应该是昨晚的事情吧。” 在他身旁,原缘说:“听说昨天晚上很多人做了噩梦,好像是某种诅咒的样子,就连列车的管理层都没有幸免。槐诗先生休息的还好么?” “我睡得很好,什么梦都没有做,一睁开眼睛就天亮了。” 槐诗回答:“可能是昨天白天的时候买的捕梦网的缘故,什么噩梦都没有来打扰我。原缘小姐你呢?” “我没有怎么睡着。” 原缘摇头:“在外面总是睡得不太安稳,快要到早上了才浅浅的睡了一会儿——如果方便的话,待会我们再顺便买两个捕梦网吧,希望会有效果。” “好啊,不过昨天那个摊子在哪里我记不太清了,看看运气吧。”槐诗体贴地问:“需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吗?” “不必了,我们走吧。” 原缘加快了脚步,在前面带路。 去的地方并不远,只上了一层,就在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之上。装饰古雅的店面之外,早有门店经理在前面等待。 “欢迎再次光临,原小姐。” 经理颔首,礼貌地微笑着:“昨天您指名的那几把小提琴刚刚送到店里,是现在就看么?” “当然,麻烦了。” 原缘颔首,走进了门后的店里。 踏入店门的瞬间,槐诗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都隐约地看了过来。当他环顾过去的时候,那些店员打扮的人又迅速地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是事先做了准备还是真得打算买琴。 很快,在端了红茶,请他们稍作片刻之后,便有三只装在铝合金铁箱和海绵之间的琴箱端了上来。 只是铁箱里三只精致的琴箱就知道价格不菲。 而且还蕴藏着隐隐的源质波动,明显是制琴师精心制作时融入其中的心血和意志,哪怕不用打开,槐诗也能感觉到是不可多得的名品。 琴箱打开之后,经理就开始热情地介绍起这三把小提琴的来历和历史来,其中有一把最古老的竟然可以追述到几十年前。 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时光后,依旧看不出有任何损坏的地方,在精心的保管之下越显的珍贵。 在经理介绍完了之后,槐诗便好奇地问道。 “一般来说,你们店内不是应该有琴师驻扎,随时为客人提供建议的么?怎么没有看到?” 经理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眼瞳微微一动,好像要看向什么地方。旋即便克制住了自己,露出歉疚的神情:“因为身体原因,这两日琴师无法到店为客人提供服务,为您带来的不便,请您见谅。” “没事儿,反正来了也不一定比我强。” 槐诗淡定地挥手,倒是令经理的表情抽搐起来:不知道是敬佩槐诗的脸皮,还是好奇究竟是哪儿来的憨批,自信心有这么膨胀。 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必要。 三把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琴,而且音色相差并不大,虽然价格同样十分的美丽,但对财大气粗的原家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唯一的差异只不过是适合的演奏风格而已。 这对初学者而言同样也不重要。 最开始学的人绝对是要经过最死板最严苛详尽到极点的训练,才能打好基础,再经过三四年的刻苦练习才谈得上演奏风格这种东西。 跟萌新谈这个就好像跟小学生谈大学专业怎么选一样荒唐。 槐诗就随手指了一把看上去卖相最不错的,向原缘建议道:“可以试一试这把。” 少女依言拿起琴来,停顿了片刻之后,颇为娴熟地拉了一段《小协奏曲》。这一段的演奏不过不失,明显颇有功底。 短暂的演奏完毕,她回过头看向槐诗,征求他的意见。 “挺不错,虽然我没有怎么拉过小提琴,但能听出来你的音感很不错,基本功很好。” 槐诗随便挑了几个小毛病讲了讲,原缘低头,再次拉了一遍,这一次似乎又好了一些。 悟性挺不错。 不过颤音总是有点不到位。 槐诗站在她的身后,纠正了一下她演奏时的一些疏漏,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靠得很近,几乎感受到她的温度。 就在槐诗准备伸手纠正她的指法时,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打扰一下,几位,能否给我们看一下证件?” 两名巡查的守卫走进了店里来,打破了原本的气氛。 槐诗后退了一步,才看到店员们不知道何时已经靠拢到了这里,好像在围观。而在柜子玻璃的倒影中,原缘的微笑中闪现一丝阴沉,很快便收敛了。 “没问题。” 槐诗递上了证件,任由他们检查。 看到槐诗监查官证件上天文会的那个标志时,两个巡查的守卫也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验证了之后就还了回来。 很快他们就离去了。 原缘再次拿起小提琴,准备想要说什么,却听见槐诗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出去抽烟。” 他直接推门而出。 …… …… 绝对有问题。 步行街旁的小巷里,槐诗靠在车厢的墙壁,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回忆着刚刚的一切。 如果不是守卫推门闯进来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他眯起眼睛沉思着。 旁边有个声音传来:“可以借个火么?” “好的。” 槐诗下意识地将打火机递过去,但对面却没接。等槐诗抬头看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 第四百零三章 奉旨营业 一顶在群星号内分外不和谐的遮阳帽之下,戴着好似观光客一样的巨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可身上却不是什么飘飘白裙,而是一套颇为干练的女士西装,脚踏皮靴。 来者歪头看着他,端详着他惊愕到仿佛惊恐的表情,似笑非笑。 槐诗呆滞了许久:“你怎么在这里?” “嗯?我想想。” 艾晴思索了片刻,认真地说:“大概是为了证明因为你逢人就说的那位因为你搞砸远足就把你拉黑的上司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吧?” 真为难你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还不分段哦! 槐诗瞪大眼睛分辨:“你不要乱讲,我哪里有逢人就说!” 他心里悄悄算了一下。 只不过是说了一、二、三、四、五……八次,八次而已! “……”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直到槐诗双手合十,诚恳低头求饶:“抱歉,我错了!” “我感觉这次来得不是柳东黎,好像让你有些失望?” 艾晴回头瞥了一眼店内:“还是说,我打扰了你和一个有良宵会嫌疑的年轻小姑娘约会,让你有一种出轨被发现的惊恐感?” “出轨的前提难道不是我有女朋友么?” 槐诗翻了个白眼:“你也发现她有嫌疑?” “多亏了某人一封紧急报告,昨晚东亚4号决策室的所有成员只能熬夜把整个船上十二万旅客里所有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初步划分出四千个以上有嫌疑的人。” 艾晴说:“顺带一提,熬夜的人里也包括我,现在你看到的这个女人已经四十八个小时没有睡觉了,而且她还要看自己的前任下属和嫌疑人逛街约会畅谈艺术,请你对她好一点。” 那有没有好心的姑娘对一个私奔失败还惨遭拉黑抛弃的可怜男人好一点啊? 槐诗十分想要这么说,但想到她消失了这么久之后竟然为了自己的紧急报告而赶到了这里……老实说,有些感动。 “辛苦你了。”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艾晴满意地点头,后退了一步,抬起手,展示自己手中的证件,将金色的天文会徽章对准了他的面孔。 “来自新海的监查官槐诗——” 她宣布:“你因自己出色的履历和正直的品行,被统辖局中央决策室临时征召,欢迎来到原暗军团。” 随着她的话语,槐诗的头顶就迅速浮现代表着自己武官的星标投影,紧接着,影子一样的灰边自其中浮现,缀饰在星标之上。 代表校官权限的荆棘纹章缠绕其上。 临时权限变更完毕,代表着槐诗的身份在天文会内部完成了一次三级跳。 看着槐诗端详着自己头顶的星标,十分新奇的样子,直到他过足了瘾,艾晴才挥手,散去那一道投影。 “从现在开始起,到下车为止,你都必须服从我的命令,简而言之,我让你跳车你就跳车,我让你背锅你就背锅——” 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问:“你应该能理解我不是打比方,对吧?” “这事儿我可太熟了,以前我简直天天都在干。” 槐诗叹息,拍了拍身上的礼服,假模假样地向艾晴行了个礼:“您的工具人槐诗已上线,有什么吩咐吗女士?” “那么,这就算第一个命令吧。” 艾晴抬起手,指了指嘴角的烟卷:“给你的上司点个火。” 槐诗抬起手,搓了一缕炼金之火递过去,艾晴微微低下头,前倾,深吸了一口气,袅袅升起的烟雾便模糊了她的面孔。 “欢迎回来。”槐诗忍不住笑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有艾晴近在咫尺的实感。 艾晴摇头:“只不过是路过而已,别高兴太早。” “具体任务呢?” “该干什么干什么,本色出演,必要的时候听从指挥,工作内容和以前一样,做一个合格的靶子就行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盒子,丢过来:“拿着这个。” “这什么?” 槐诗随口问:“给我带的特产?哪里来的定情信物?还是某人良心发现送来的订婚戒指?咱们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我才十七,没到法定年龄呢……哎呀,咱们是不要先从拉小手手开始啊?” 隔着墨镜,他感觉到艾晴那种‘崽啊全家都对你很失望’的眼神。 “只是一个蓝牙耳机而已,别想太多桃子吃好么?” 盒子打开,里面是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那么一块机械造物,正好可以贴进槐诗的耳朵里,不引人注意。 看到槐诗带上之后,艾晴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如果你再管不住你的嘴,我就可以把你耳朵里的炸药连带你的头一起爆掉了。” “……” “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该回去继续和那位嫌疑人逛街吧。”她转过身,挥手说:“放心施展你的牛郎本能,我对你有信心。” “你呢?”槐诗问。 “我还有事情要做,晚上再见。” 她走出小巷,身影一阵恍惚,瞬间消失在街头涌动的人潮里。 好像不曾来过一样。 只有槐诗一脸深沉地站在巷子里陷入沉思。 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要奉旨开始非法营业了? …… 三分钟后。 “感谢您的指点。” 就在店门前面,手提着琴箱的原缘向槐诗颔首道别:“既然已经买到琴,那我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嗯?这就走了?” 槐诗愣了半天,他都做好智斗良宵会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人家这就要走,自己连非法营业的机会都没有? 真就只买个琴哦! 怕不是欲擒故纵吧? 太小看我了,原缘,真正的圣斗士绝不会在同样的地方上当第二次!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客套了一句:“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必,平叔已经来接我了。” 原缘颔首,看了看不远处街角等待在那里的老仆,向槐诗颔首道别:“感谢您的帮助,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转身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来,回头问道:“今天晚上的宴会,槐诗先生也回来参加么?” 槐诗废了好半天功夫才想起来,她说的是音乐厅的主持者送给自己的那一封邀请函。 好像是主办方专门为群星号上有身份地位的豪华舱旅客专门举办一个晚宴,原本有这种免费吃喝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但摊上良宵会和腐梦女王这一茬,他心里就沉甸甸的装满了现境安全和世界安危。 无心吃喝。 “或许吧。”他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到时候可能会有另外的事情也说不定。” “那期待能够与您再会吧。” 灰裙的少女端庄地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只有一个还摸不着到头脑的槐诗被甩在原地,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现在也不确定原缘是否和良宵会有什么关系,但还有太多的谜团无法解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又听见了身后传来遥远又细碎声音。 好像幻觉一样。 却令槐诗如芒在背。 他僵硬了一瞬,猛然回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人群深处,少女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飘忽的灰裙被人潮吞没了,再也看不见。 …… …… 群星号的车长室。 并非是狭窄逼仄的车厢,更像是辉煌而华丽的宫殿一样,考究的装饰之下,罕见的阳光从头顶的拟态窗中照耀而下,落在了办公桌之上。 “天文会的人?” 气度威严的老人低头翻检着报告,端详着资料上那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孔,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么多年,统辖局是越来越过去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监查官……” 说着,抬头吩咐助手:“派人过去接触一下,让他安分点,别在车上乱搞事。用不着动粗,资料上不是说他男女关系糜烂么?塞几个女人过去,让他高高兴兴的玩够了滚蛋下车就是了。” 助手颔首离去。 随手,将那一份资料丢进了垃圾桶里。 工作依旧在继续。 直到内线电话再次响起。 “鲁道夫先生,有一位统辖局的专员前来拜访。” “……又是天文会?” 鲁道夫不快地皱起眉头,但终究还是整理了一下领结,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对内线电话说:“请他进来吧。” “要为您准备茶水么,鲁道夫先生?” “不必了。” 苍老的车长摇了摇头:“恐怕来的不是茶水能喂饱的角色,不要让人来打扰就行了。” 内线电话挂断了。 没过多久,敲门的声音响起。 在鲁道夫说了请进之后,推门而入的却并非是满面严肃的中年男子,而是一个女人,甚至年纪都比预想之中的要小。 只有在摘下观光客一样的墨镜之后,那一双锐利的眼睛才有点统辖局专员的感觉。 可惜,依旧太嫩了点。 这年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够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了。 联想到车上那个冲着玩女人来的蛀虫监查官,他的心情越发地不快了起来。 恐怕这一次来者不善啊。 “下午好,鲁道夫先生。” 年轻的女人礼貌地问候道:“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您的下午茶时间。” “请坐吧,这位女士。”鲁道夫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我相信您的来意不只是一顿下午茶这么简单吧?” “既然您这么直接的发问,那我自然不会绕来绕去——” 艾晴坐在椅子上,严肃地说,“简单来说,我需要贵方配合,在列车上执行一项搜查任务。” “抱歉。” 话音未落,鲁道夫摇头,断然拒绝:“这不可能。” 第四百零四章 惊喜 谈话的气氛在瞬间僵硬起来。 面对鲁道夫如此强硬的拒绝,艾晴却并没有恼怒,而是双手的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能给我一个理由么?鲁道夫先生。您甚至连我的话都没有听完。 只不过是配合一个小小的行动,我也只想查看一下群星号上旅客的名单而已,对你们而言并不算困难吧?” “这里是弗雷德家族的私有财产,女士。” 鲁道夫皱眉,不快地回应:“在群星号上,天文会可没有什么执法权。我们也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什么问题就让我们的客人受到打扰。” 艾晴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我坚持呢?” “那我也会坚持。” 鲁道夫漠然地说:“职责所在,还请您见谅。” 或许天文会的虎皮在其他地方还能管用,可在群星号却行不通。 这一座群星号本身就和天文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没有高层关系的话,哪里拿得到理想国的遗产,将奥西里斯的副引擎装在自己的车上? 虽然代为运营的是远古集团,但它真正的归属,却是属于罗马谱系中雄踞爱琴海区域的纯血领主的弗雷德家族。 倘若升华者的世界具备社会结构的话,那么这些自天文会草创时期就参与其中的家族毫无疑问的将位居与最顶点。 他们被誉为‘纯血者’,传承着先代祖先的圣名,延续至今,每一位正统嫡系的成员哪怕在胚胎之中也传承着来自先祖的升华之血和部分高位圣痕的源质。 一个家族就掌握着一条绝对和自身血脉契合的完整升华之路。除了庞大的财富和影响力之外,甚至还有着大型边境作为自己的私人领土。 而弗雷德家族的家主,本代的【呼啸者】不仅仅是罗马的元老院的高贵成员,其本身就是海皇之路的顶端的五阶升华者,被誉为‘万仞海渊’。 也只有在他和其他几个纯血者家族的运营之下,才能争取到来自万古集团的投资,令群星号变成无尽之海上一年一度的盛会。 正是因为这一份连天文会都不会过问的自由令这里繁茂如斯,成为一个几乎半公开的黑市。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人在这里活动,倘若让天文会的条子随意的抓人和搜查的话,不要说明年还能不能继续办,他自己都不知道回去跟自己的主人交代。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边境管理局又一次想要插手群星号事务的一次试探而已。 不论如何,都不会给天文会一点插手的余地。 “是么?那真是太遗憾了。” 艾晴叹息,可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起身说道:“那我只能希望不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寂静里,鲁道夫缓缓抬起眼睛,遏制着恼怒: “小姑娘,你在威胁我么?” “不,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 艾晴平静地回答。 隔着办公桌,她伸出自己的手,等待着鲁道夫的回应。 可鲁道夫依旧漠然地坐在了桌子上,对于艾晴抬起的手视若罔闻,冷淡地摇头:“你可以走了。” 艾晴并没有走,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静静的等待。 哪怕鲁道夫的眼神渐渐嘲弄,也依旧没有收回。 “你知道么,鲁道夫先生,你已经犯了好几个错误。”艾晴轻声叹息,“但其中一个还来得及挽救,就比如现在。” 她低头凝视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作为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专员,我代表的天文会,来到这里,遵循你们的礼仪,和你们进行谈话。 那么我理当享有优容的对待和你的尊敬——你可以吝啬你的茶水,你也可以羞辱我,但你不能拒绝天文会的握手,谁都不能。” 鲁道夫的神情凝固了一瞬,可是依旧冷硬:“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能够说‘不’,因为你没有资格。” 艾晴怜悯地看着他,“如果今天你在这里,等到我将这只手收回去的话,那你、不,应该说你所代表的弗雷德家族,就再也不是天文会的朋友了。” 死寂之中,弗雷德的神情变化着。 纵然百般不愿,但依旧在艾晴嘲弄地目光中缓缓起身,耻辱地将自己的手抬起来,和她的手相握,一触即收。 “你可以走了。”他脸色铁青的说。 艾晴耸肩,转身,推门而出。 在门外的走廊中,一个戴着马头面具的男人依靠在墙上,手里夹着一根烟卷,正毫不顾惜地将烟灰弹在脚下的珍贵地毯上。 在几个守卫的警戒视线中,一缕缕青烟就袅袅地从硅胶马头的口鼻中袅袅升起,时而形成一个F型,时而形成一个U型,时而形成一个C型…… 看到艾晴出来,最后一个字母便消散在空气中。 他回过头,好奇地问道:“谈得怎么样,指挥官阁下?” “不要明知故问。” 艾晴伸手,拿过他手里的包,从其中取出一瓶喷雾,仔细地在手上喷了一遍之后,又嫌恶地用酒精拭纸擦了两次。 “走吧。”她说,“只是个倚老卖老的蠢货而已,并没有被感染,不需要你来清理。” “那感情好。” 托尼甩了甩马脸:“毕竟这几个小哥围观着我,我压力还蛮大的……各位再见吧。” 礼貌地道别之后,他顺手把烟头丢到地毯上,跟在艾晴的身后离去。 直到走出门外,托尼才随口问道:“你故意的吧?” “嗯?”艾晴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是故意惹怒他的对不对?” 托尼说:“没有跟弗雷德家这根硬骨头硬碰硬,又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不论最后出什么事情,所有的锅都给那个老家伙给背了。 你不但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且还给了边境管理局插手的理由,谁都要盛你的情。” “你知道么,托尼。” 在前面,艾晴的脚步忽然一顿,“在所有的恶德之中,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就是愚蠢,仅次于自作聪明。” “总有人以为背靠着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就将自己也当作大人物,但实际上却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愚昧的让人想要发笑。 哪怕是我已经提醒了他我是统辖局决策室的专员,他也依旧在试图埋头捍卫自己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力和尊严,好像护着鸡蛋的母鸡一样——到现在,他甚至连我的来意都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 她回头看向托尼,问道:“你觉得这样的人还有拯救的必要么?” 托尼甩着马脸,只是耸了耸肩。 没有回答。 总觉得如果在这个黑心女人面前点个头的话,她绝对会把这个艰巨又荣耀的任务塞给自己…… “放心,不会的。” 走在前面的艾晴头也不回的说:“因为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待着你。毕竟,比起蠢货来,我更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托尼的马脸顿时一滞。 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懊恼和悲凉。 干嘛闲着没事儿去戳穿她呢?难道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摊上这么一个上司,他觉得自己得开始考虑残疾退役之后去哪里开个洗头房了。 听说香巴拉的植发产业很发达……似乎可以考虑一下? …… …… 车长室里。 自从艾晴离去之后,鲁道夫就陷入了古怪的不安中,恼怒之中,有一种隐隐的慌乱。 好像什么事情办砸了一样。 在拒绝了接下来的几个会面之后,他沉思许久,终究还是将天文会专员到来的事情详细地写了一份报告进行上报。 然后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子,焦躁的等待。直到傍晚的时分,他才收到来自上层的回应。 随着邮件打开,他的一颗心就彻底地沉入了谷底,一片冰凉。 邮件的正式内容就只有两个字。 那是来自家主的盛怒回复。 简短又直接。 ——废物! …… …… 大约在下午三点时,槐诗终于听到了连日以来的第一件好事。 他的琴终于送到了。 通过地狱音乐协会的特殊通道传递过来,由主持音乐厅的老人送入了槐诗的房间。顺带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稍后再过几个小时,本地的协会可能会进行临时转移。”老人说道:“请恕在下多嘴一问,您是否有到京都一行的打算呢?” “嗯?” 听见地狱音乐协会都准备收摊,槐诗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大机构怕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准备打算闪人了。 “不,不必了。” 他摇头拒绝:“毕竟我姑且还算是天文会的成员。” “那么,在下便祝您旗开得胜吧。” 老人神秘一笑之后,恭谨地退出房间,并为他关上了房门。 在一片寂静里,就只剩下了槐诗和他面前的琴箱。 就好像武侠小说中的剑客能够感受到剑气一样,槐诗坐在琴箱前面,竟然便能够从其中感受到隐隐的共鸣。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就是愉快的开箱时间了! 槐诗搓了搓手,饱含期待的深吸一口气打开卡扣。 准备迎接惊喜。 没看到什么摧残的金光,甚至没有看到琴。 只看到了另一个更小的琴箱。 “绝了!”槐诗目瞪口呆:“还特么玩套娃的是吧?” 伸手,把箱子里的箱子打开。 然后还是一个箱子。 槐诗再开。 这一次的琴箱已经快要和小提琴差不多了,可里面还是一个箱子。 还真特么的是套娃! 他顿时狂怒,一把扯开最后的锁。 看到了里面的盒子。 盒子打开还是一个盒子。 最后等他将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之后,就看到里面黑色绒布之上的纸条。 【希望您能够领受到这一份为您准备的惊喜。】 惊喜? 老子惊喜个屁! 惊倒是惊到了,槐诗却没看到喜在哪里。 在盒子里,除了这一张纸条之外,就只剩下了一根沉重的手链。 第四百零五章 演奏 我琴呢? 我那么大一把琴呢? 我的装备是不是被你们给毛了? 直到狂怒的槐诗拿起手链来,仔细端详,才从那一根手链上缀饰的琥珀之中窥见了大提琴隐约的轮廓。 惊喜就是这个? 我们把你的大提琴做成了标本放在琥珀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本着对协会的那么一丝信任,槐诗按照纸条背面的说明,将手链扣好——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贴在了槐诗的手臂上。 由四五毫米粗细的铁环绞合而成,乍一看好像是什么手表。 在手背的那一段镶嵌着一块方形的琥珀,正面烙印着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的标志,但经过炼金术改造之后,硬度惊人,恐怕正面承受子弹的轰击也不会碎裂。 槐诗如果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的话,甚至可以拿这玩意儿当一个超小型盾牌来使。 虽然怎么看怎么都很容易玩蹦了全村吃饭的样子。 而琥珀所在的位置是可以翻转的,等翻过去之后,就展露出其中精致的提琴轮廓。 纸条上说,注入源质。 于是槐诗就注入源质。 然后差点被忽然弹出来的琴弓戳瞎了狗眼。 槐诗下意识摆出战术后仰的姿势来,紧接着就看到一把巨大的提琴从其中飞出来,手忙脚乱的接住。 不沉,倒不如说……出乎预料的轻盈。 一时间槐诗没刹住车,险些仰天倒下。 当他站稳了,仔细打量的时候,就发现大提琴的温度好像和他的体温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肢体触觉随着槐诗的四指搭在琴板上的瞬间,蔓延而出。 他感觉到了大提琴呼吸的低沉节奏。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呼吸,他的源质和他的感知奔流在大提琴的琴身之上,他的心跳声就回荡在大提琴的共鸣腔之中。 依旧是熟悉的造型和未曾有过分毫变化的手感,可内里之中好像已经脱胎换骨了,变得截然不同。 当槐诗轻轻地拉弦,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的时候,好像纤细的余音飞舞在空中,回荡在他的躯壳中一样。 “要试试演奏么?”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老人微笑,并奉上了一份曲谱:“演奏厅随时可以使用。” “嗯?这个不是要钱的么?” 槐诗接过曲谱之后,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古老源质,毫无疑问是协会所收藏的珍贵乐章,槐诗看过兑换的价目表,每一个都贵到足够他暴风哭泣。 可每一个都具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令他每每咬牙,徘徊在氪金和存钱之间。 “这个是在下的收藏,并不在协会的藏品之中。”管理者笑着问:“如果您不介意多个听众的话,能否让我领受您的演奏技艺?” “演奏这种事情,不就是因为有观众才有意义么?” 槐诗也笑了起来。 “那么,在下失礼。” 管理者颔首,打了个响指。 瞬间,槐诗的眼前一花,便已经坐在了舞台之上。 苍老的管理人换上了礼服,在前排的座椅端庄正坐,翘首以盼,期待演奏开始。 “请开始吧,槐诗先生。” 然后,槐诗的头顶就有一束光打下来,照亮了他所在的地方,还有架子上无风自动的曲谱。 ——埃德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 “总感觉会很难啊。”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神,凝视着乐谱之上好像渐渐活过来的乐章。 下意识地,手指动了一下。 一道低沉而悲怆的琴声便从指尖迸发而出。 甚至未曾有过仔细读谱,近乎于视奏那样,在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瞬间,手指就做出了反应。 槐诗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他已经专注到忘记了自己。 好像躯壳之中在瞬间空空荡荡,抛弃了任何的杂念,在自这宛如冥想一般的状态中,身体便本能地动作起来,在源质的涌动之中顺畅地演奏出了第一段乐章。 紧接着,无数幻影一般的小提琴手自从他的身后缓缓浮现,低下头,为这一场演奏献上了无比契合的伴奏。 追随着槐诗的旋律。 它们的残灵被大提琴的音符所引导着,恰如流水那样的融入了这渐渐浩荡的悲怆乐章之中。 “真美啊……” 下意识的,管理者向前俯身,想要凑近。 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好像燃烧着火焰那样,陶醉在这旋律里。 对,就是这样……没错…… 老人兴奋地攥住了扶手,可是却拼命地克制着自己,克制自己不要将扶手捏碎。 这样的旋律,这样的演奏,不正是自己所一直渴求的么? 不正因为沉醉这纯粹到近乎来自地狱的艺术之美,他才为了时常能够倾听到这样杰出的演奏而服务与协会的吗? 太悲伤了,可又太美妙了。 这样的旋律……不论听多少次都听不够! 如今,低沉而哀婉的琴声自自舞台之上向他飘来了,像是离别的拥抱一样,带着甜美的悲伤,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余音自骨髓中扩散开来了。 琴声渐起,自从回旋之中迅速攀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低沉的号角声与单簧管的声音自悲伤的余音之中迸发。 于是,回旋的大提琴声再起,化作海潮,将整个音乐厅吞没在其中。 浩荡而庄严的演奏,就此开始了! 奔涌的旋律里,槐诗垂首,手握着琴弓,驾驭着浩荡洪流。 就在纯粹的演奏之中,灵魂中的源质迸发而出,自琴身的共鸣腔中酝酿碰撞,到最后竟然形成了隐隐的质变。 那是他血中无数驳杂的生机和源质之中劫灰的结合。 随着旋律,山鬼的圣痕在高亢悲歌。 无数深渊生机在这悲怆的大提琴曲之中不断地转化,好像可以任意变换一样,自花草导向树木,又从树木演变为藤曼,周而复始,直到最后,原本多寡不齐的深渊生机好像被重新再造了一遍。 不论是彼此的数量还是形质都隐隐产生了变化。 它们精准地在乐章之中完成了配平,彼此融洽地结合在了一处,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深渊植物生态圈。 旺盛生长。 山鬼的圣痕在源源不断地抽取着槐诗的劫灰,自阴魂的黑暗和死亡之中汲取营养,而属于生命的力量便就此萌发。 寒冬过去之后,百花盛开在春日的原野之上。 从未曾领会过如此和谐的感受,槐诗好像再次回到了进阶的时候,化身为无数植物,在泥土和岩石之中拔根生长,抽枝发芽。 不管春夏秋冬,冷眼俯瞰着人世间的一切悲怆变化。 在枯荣之中静静地凝望。 直到时光流转,他自梦中惊醒,沉浸在余音之中。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许久,许久,台下传来了清脆的掌声。 “感谢您的表演,槐诗先生。” 管理人缓缓起身,向着舞台之上的演奏者俯身致意:“绝妙的演奏,令人不虚此行。” “就拿这个来作为您这几天热情招待的回报吧。”槐诗矜持地颔首:“应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 好像经历了一场鏖战,筋疲力尽,源质空乏。 但精神却出乎预料的饱满。 神采奕奕。 许久未曾演奏之后,他的指法竟然没有生疏,在如今完成蜕变的大提琴之上如鱼得水,技法简直突飞猛进。 不知道是漫长的沉淀之后进入了爆发期,还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感悟令他抓住了这一章乐谱的神韵,演奏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而带来的回馈更是可怕。 【大提琴演奏LV15】 【刀剑术·演奏法LV13】 这一波经验值太肥了,很久没有动静的大提琴演奏的技能直接提升了大半级,放在现境,槐诗估计能拿奖拿到手软。 连带着刀剑术·演奏法都跟着占了便宜,水涨船高的突破到了一级半,今非昔比。 除了自己的感悟之外,更多的恐怕就是这一份乐章的效果了。 一首练习曲? 由逝去的音乐家所亲手谱写的手稿,其中寄托了自精妙艺术中蜕变所凝结的源质刻印,形成了近乎边境遗物的效果。 槐诗小心翼翼地捧起已经开始发黄、边角卷曲的乐章,双手递还。 这一次的便宜真是占的太大了。 乐章的使用竟然是有次数限制的,被槐诗喝了头汤之后,恐怕接下来就会效果大减,用不了几次了。 管理人却并没有接,只是笑了笑:“偶然搜集到的一份曲谱,对在下而言也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在下只是观众而已,它在真正喜爱它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作用,不是吗?” 他说,“倘若您过意不去的话,下次再为我进行几次演奏吧。”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 槐诗没有再拒绝,满怀感激的收起了乐章。 “您似乎有几位访客到了。”管理人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接下来的时间,在下不便打扰,就此告退吧。” 他的身影缓缓消散。 恍然之间,槐诗再次回到了休息室里。 有敲门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打扰到你的演奏吧?” 门外的艾晴端详着他平静的样子:“好像又有什么新的领悟么?” “一点点进步而已。” 槐诗想要撑起身体,可是却手上一软,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和疲惫。 来的并不只是艾晴,还有其他一同至此的客人。 槐诗看到那个靠在墙上的马脸升华者时,顿时一阵恍然:“啊,你不是那个谁……那个谁……那个算卦的!” “……叫我TONY,谢谢。” 宛如村头理发师一样的甩了一下软趴趴的马脸,这位久违的铸铁军团干员向槐诗打了个照顾:“我这一次来主要是当工具人,请不要在意。” “彼此彼此,大家都是工具人。”槐诗深有同感地点头:“大家都是工具人,稍后一定要好好相处。” 一直到他们寒暄完之后,艾晴才瞥了他们两个一眼:“叙旧完了?看来用不着我再介绍了,稍后我会给你们交流经验的机会的……接下来,先来介绍一下其他几位特地赶来的协助者吧。” 她让开位置,展露出走廊中的客人们。 第四百零六章 主动权 随着艾晴走进来的人除了托尼之外,还有三个。 一位少年,穿着松松垮垮的T恤和牛仔裤,身上乱七八糟的挂着铰链,一手提着工具箱,隐约有机油的味道。而另一只手却拿着手机,正在专注地操作什么。 分不清究竟是叛逆少年还是娴熟干练的维修工程师。 一位穿着黑西装和筒裙的成熟女性,发色鲜红如火,眼眸锐利,倒是颇为友善地冲着槐诗笑了笑。 最后一位是穿着宽松运动装的中年黑人男性,一双白色的球鞋好像刚刚晨跑归来。 他的发根隐隐有些翻白,分不清年龄,但漆黑的胡须却长到足够垂落在胸前,精细地编织成了一缕一缕的辫子,串着铜环和骨珠。 在看到槐诗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看向槐诗的双手,察觉到他毫无老茧和疤痕的修长十指时便愣了一下。 槐诗这时候终于撑起了身体,迎接队友的到来。 最先介绍的是少年。 “这位是金陵分部赶来的繁先生,东夏谱系四阶升华者——能够详细介绍么?”后半句是向少年征求意见。 “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专注手机的少年终于抬起眼睛,和他的苍老嗓音相比,更令人惊诧的是他双眸之下的铁光。 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琉璃一样,隐约能够窥见眼瞳之后无数旋转的齿轮,在他说话的时候,便能听见喉咙里好像有数百支细小金属簧片震动,发出声音。 更重要的是,圈禁之手能够感受到他体内完全超出常人的金属含量,丰沛的源质在其中流动着,引导着无数钢铁不断地变化状态和性质,令槐诗一阵眼晕。 在虚无之镜的映照之中,他的皮肤被剥落下来,展露出躯壳内侧无数繁复的芯片和电路,简直就好像是一具机器人。 “哦?察觉到了么?”不知是少年还是老年的繁先生露出欣慰的神情:“不愧是S级,后生可畏。” 当着槐诗的面,抬起手,瞬间皮肤和关节分解开来,迅速变化成种种工具的模样。 “偃师。” 槐诗恍然。 东夏谱系的四阶圣痕,将炼金术的奇迹和人体结合,舍弃脆弱的躯壳之后追求永恒长存之道,他本身就是数十具边境遗物的结合体,自己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的炼金工作室。 “我的本体有一半正在海上,还有一半散播在这个船上,现在你看到是负责辅助和维持的移动机构·神机公输。” 对于后辈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自己的秘密,繁先生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从老吴那里听说过你,干得不错。” “老吴?” “对你来说,狐狸这个称呼应该更熟悉一些。”繁先生欣赏地看着他:“能够让那个王八蛋吃个闷亏,小伙子你很不错。”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绝了,怎么这么多人都喜欢看狐狸倒霉的…… 接下来,认识完毕之后,不等艾晴介绍,成熟的中年红发女子便走上来,和槐诗握手:“安德莉亚,三阶的沙拉曼达,兼职热力学学者。” 艾晴补充了一句:“安德莉亚女士是象牙之塔的物理学教授,这一次是专程前来提供帮助的。” 象牙之塔。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槐诗就注意力集中了起来——要说的话,这个名字不论在天文会还是全世界都相当出名。 作为一座在全世界都名列前茅的教育机构,掌握着诸多独有的炼金术和科学技术,堪称学界的垄断巨阀。不但在学术界影响力庞大,而且还和天文会的考古队有着紧密的合作。 甚至他们的武力也不容任何人小觑——据说他们私下里还有一支都属于学院自身的武力,由十几个深渊大群所形成的军团。 不过,槐诗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因为……象牙之塔可能是理想国如今为数不多依旧存留的下属机构了。 在往日理想国尚未曾分裂的时候,象牙之塔就是作为培训机构和后勤机关而存在的组织。随着理想国的陨落,象牙之塔便从天文会之中脱离,成为了独立的机构。但依旧和如今的天文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察觉到槐诗的在意,安德里亚在后面悄悄地向槐诗挤了挤眼睛,笑容友善。 平心而论,天文会所派遣的人选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一位精通机械和炼金术的偃师在群星号上完全就是主场。 而热力学和火焰圣痕沙拉曼达配合在一处,所造成的破坏力简直恐怖,但又能够精准控制,不至于在行动中将整个群星号击沉。 而最后一位,就是这一次行动的后援和保险。 “亚马丁·爱德华,美洲谱系三阶圣痕——黑胡子。” 长须的中年男人上来和槐诗握了握手:“我不太擅长战斗,这一次主要的职责是司机。” 槐诗当然不会将人家的谦虚当作真话。 如果群星号真的炸了,活得最滋润的绝对是面前的这位。 作为自带幽灵船的三阶圣痕,以传奇海盗命令的力量到了无尽之海上简直就跟在后花园里散布一样惬意。 况且……哪个海盗船上还能没有炮的? “没有指挥官阁下的命令,我可能只能全程待机。”他热情地笑了笑,“不过放心,万一群星号炸了,我就带大家跑路。” 在握手的时候,槐诗感觉到他手中常年握持武器形成的老茧,还有袖口上的火药味。 在罗老的训练之下,他已经养成了观察肌肉和骨骼的本能,只是端详就能够察觉到这个男人的躯壳里简直隐藏着一整座火山。 行走和站立的姿态还有肌肉群的分部显示他至少精通三种武器——搞不好还精通源质应用的武技…… 分析完槐诗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进入了二五仔状态,习惯性地开始准备背刺队友了。 忍不住心里忏悔了一下。 槐诗,你怎么能这样呢? 太脏了! 将其他成员介绍完毕之后,就轮到了槐诗。 只不过到了他这儿,艾晴就言简意赅起来了,随意地说道:“至于这位也是参与行动的成员。 二阶升华者槐诗,圣痕山鬼,天文会的监查官,顺带兼职一大堆有的没的……” 好像为了强调槐诗的作用一样,她着重说道:“同时也最先发现群星号异常事态并提交了报告的监查官——比灯塔的全边境监控还早了四个小时。” 队友们自然不至于有什么小觑。 绝大多数人可能都没有看过槐诗的直播,也不知道槐诗身上一大串长到吓人的头衔,对槐诗没有过什么了解。 但作为天文会的成员,起码会用内部权限查看一下队友的履历啊。 然后就被甩到脸上的S级评定给吓到了。 重点在于十七岁。 这么年轻,就能够有那么光鲜亮丽到吓人的履历,不是背景深得厉害就是命硬得吓人,还可能两样都占。 但不论是哪样,都一定有一个先决条件:得能打。 作风扎实,人品正直,行动果断,而且还是个绿日克星! 简直是未来预定好的亚洲地区双花红棍好么? 至于外面传闻中的混乱男女关系,呵呵,小小问题,瑕不掩瑜嘛…… 况且,以在座各位的涵养,就算是遇到了一个过来划水蹭功劳的,也只会不着痕迹地将人丢到一边去,反正不要碍事儿就行了。 经历过简短的介绍,大家都算见过面认识,可惜,接下来的不是什么悠闲的下午茶时间。 得说正事儿了。 等所有人入座之后,艾晴就干脆在这一间休息室里开始任务简报,将手里的资料分派了下去。 对于主要行动人员,统辖局没有无情到进行情报管制,直白地将主要任务目标是深渊的统治者·腐梦女王告诉了他们。 但实际上这跟在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决策室还没有人力贫乏到派他们几个人来送菜。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控制住群星号上的良宵会成员,并确保群星号的安全就行了。 确切的说,在艾晴看来,需要确保的是十二万旅客的安全,群星号炸不炸和他们完全无关。 “你们几位负责解决良宵会的成员,剩下的交给我。” 艾晴淡定地说:“我已经申请了军团援助,除了一支铸铁军团的人在虹桥随时待命之外,还有二百多名原暗军团的潜影者会协助我对群星号进行接管。 得益于某位试图亡羊补牢的车长,接下来的行动会轻松许多。” 就在来这里半个小时之前,她已经从鲁道夫那里拿到了群星号的控制权,彻底掌握了主动。 之前托尼说得其实没错,她其实是故意的,为了让鲁道夫跳进坑里去,甚至没有没有出示来自统辖局的正式文件。 但托尼当工具人太久了,只猜到了动机,却没想明白她的目的。 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鲁道夫背锅,而是毫不妥协地拿到群星号上的主动权——最重要的是,在行动开始之前,将原本那些碍事儿的管理层全部清扫出去。 直接找上门去低头谈合作,哪里有别人幡然悔悟将控制权双手奉上来的爽快啊? 否则就还要先经历拉锯式的谈判,接下来行动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扯后腿,为了保全群星号还不知道要凭空废多少波折,多多少麻烦,最后还要被人分润一份功劳……凭什么好事儿全都被你们占了? 这种碍事儿的东西还是先丢进无尽之海里比较好。 倘若只是单纯想要找个背锅对象的话,她绝对不会提前那么早登门拜访。而是在行动开始前,精准地卡好时间。 不会给鲁道夫,不,应该说他背后的弗雷德家族如此漫长的反应时间——就算是弗雷德再怎么聪明,到时候一口锅扣上去也没有任何卵用。 不得不说,和后续那位呼啸者大公的长女交流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简单。 但缺点是聪明人往往会很聪明,没办法占太多便宜。 得益于鲁道夫的鲁莽举动,这一次艾晴不但拿到了群星号的控制权,还让那位大公的长女欠下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至于如何要运用这一份人情实现最大化的效益,那就需要从长计议了……当务之急,是对良宵会的清理。 这可是她第一次独揽方面。 不论是谁都别想搅她的事。 谁他妈都别想! 第四百零七章 出发 会议结束之后,艾晴分配了任务,其他人便匆匆离去,只有源质空虚的槐诗还躺在沙发,体会空蓝的虚弱状态。 然后,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说就算群星号炸了都没关系的话…… “别想了,保险库是必须还给弗雷德家族的。” 艾晴瞥着某个正在想桃子吃的家伙,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如果你现在动作够快的话,还能赶得上看到魔金银行的侏儒进行仪式。 三分钟后,他们会把整个保险库进行整体深度冻结,并且将它连接为魔金银行的一部分——到时候,整个保险库就会进入强制封闭状态。 除非一年的死期定存到期,否则就算天敌来了也打不开。” “啧……怎么这么小气的?” 槐诗翻了个白眼,瘫在沙发上继续喘气。 一个小瓶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什么?” 他支起脑袋,好奇端详。 拇指大的瓶子里好像装着十来克的液体,但却没有什么重量,内部还配着一根极细的吸管,看样子好像捏紧了也只能吸个一滴的样子。 “申请到的源质配给,没想到上面的人会这么大方。” 艾晴说:“从白银之海中萃取出的源质精髓,绝无任何副作用,可以为任何人迅速恢复源质。 你的话,大概两滴就足够了,更多的话可能就会虚不受补,陷入源质暴乱——” 哦哦哦,游戏玩家最爱的小蓝瓶! 槐诗的眼睛都亮了: “怎么用?” “口服、注射、吸入和涂抹都随意,但手稳一点,不要撒在外面。”艾晴提醒道:“每一滴的价格都是八颗源质结晶。” 槐诗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瓶子掉在桌子上。 “妈耶,这么贵?” 一整颗标准的源质结晶四盎司,也就指头那么大一小块,标准兑换价二百万美金以上,八颗就是一千六百万……这一小瓶里究竟…… 察觉到自己手里捧着的一亿多的美金,他就紧张地打起了摆子。 直到艾晴看不过去,劈手拿过去,干脆利落地用吸管抽了两滴在槐诗的脸上。 顿时,槐诗感觉到一阵暖流从体内扩散开来,整个人好像浸泡在温水里。 感受到干涸的源质迅速涌现,那种舒畅的感觉令他忍不住面红心跳。 就在他准备再继续的时候,便看到了顶到自己眼前的枪口。 黑洞洞,冰冰凉。 他迅速冷静下来,闭上了嘴。 很快,手枪收回了口袋里,连带着让槐诗无比眼热的源质配给一起。 “老领导别急啊。” 槐诗依依不舍地眨巴着眼睛:“俺没尝出味儿来,能再多给点么?” “你再多说一句,我把整瓶灌到你嘴里。” 艾晴瞪了他一眼,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丢人的样子,掏出了另一根小小的塑料扁管,丢到了槐诗的怀里。 提前准备好的应急装,密封良好,做工精细。 塑料扁管前端可以拧开,直接将其中的源质配给挤出。 只可惜分量不多,大概也就两滴的样子。 那也够了。 槐诗喜出望外地将东西揣兜里,挤出了一副‘领导对俺真好’的憨厚笑容。 “好了,别恶心人了。”艾晴摇头:“在我开始工作之前,问题呢?” “嗯?”槐诗疑惑。 “你是真的一点自觉都没有么?”艾晴叹息:“你端着那一副‘我其实有问题要问但不知道方不方便’的表情已经看了我半个小时了。” “……好吧。” 槐诗无奈地耸肩。 太熟了,什么都瞒不过她。 “有关群星号的事情?” “确切的说是有关任务的事情。”槐诗犹豫了一下,直接地问道:“为什么不组织紧急撤离呢?” 虽然能够争取到外援替自己搞定良宵会挺好的,但他不理解,一般而言这种牵扯到十二万人的事情不是应该先组织撤离么? 为何还要煞费苦心的保存群星号呢? 一辆火车而已,哪怕再怎么奢华昂贵的火车对于天文会而言应该都不是问题才对。 就好像艾晴所说的那样,炸了就炸了。 天文会家大业大,无非就是一笔赔偿金而已。 到时候没有其他人,对付起良宵会的人不是更加轻松一些? 艾晴忍不住摇头,伤脑筋地揉了揉鼻梁:“早该猜到的,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看过卷宗和资料啊……你这个监查官究竟怎么做的?” “每天吃饭喝水打游戏,晚上一杯热牛奶,再做个体操,上床就睡觉……房叔都说我很健康,怎么了?” “……” 艾晴忽然有一种代替天文会毙掉这个王八蛋的冲动。 她缓缓摇头:“你一定会和柴菲很有共同语言。” “这你也知道?”槐诗愕然。 “……” 这种丢人的东西果然还是毙了算了! “还是从头再给你解释一遍算了。” 艾晴长叹一声,再次对他的咸鱼本性有所了解:“在良宵会里,除了几个高层的祭祀之外,其他的人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良宵会的成员。” “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 她说:“对于很多人而言,一开始可能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什么东西,然后第二天就丢到脑后,正常的继续生活。 过了一年半载之后,会再次做一个噩梦,再次醒来,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终有一天,做梦的人会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活在梦里还是现实之中。 到了这个阶段,噩梦会越来越长,间隔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梦里的记忆就会越来越深刻,逐步蚕食原本的人格,直到最后一个阶段,原本的记忆和性格会在漫长的噩梦里消磨殆尽,所剩下的就只剩下了一具膜拜腐烂之梦的行尸走肉。 这就是绝大多数良宵会成员所处的状态。 而良宵会的祭祀甚至可以自由地操纵这个进度。 在绝大多数情况之下,他们会良宵会的那一部分和正常的那一部分隔离开来,就好像一具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意识一样。 一旦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只要祭祀解开最后的束缚,就可以立刻完成意志的替换,从一个普通人变成狂热的腐梦信徒。” 说着,艾晴将手里的资料翻开,向槐诗展示:“如今在群星号的监控里,一共有七千多名升华者和十万多位来自各个边境的普通人…… 除了管理层里那几个被圈定了嫌疑的祭祀之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处于感染状态,有多少已经被腐梦替代变成了另一个人。 倘若贸然疏散的话,肯定会有人蒙混过关,甚至可能会惊动腐梦女王,令统辖局接下来的行动无功而返。” “所以我们不能撤退。” 艾晴说,“不但不能撤退,甚至还必须维持列车目前的运行状况。一旦准备动手,就必须将他们彻底扫除干净,否则后患无穷。” 槐诗哑然。 在一辆满载旅客的列车之中筛分出腐梦的信徒和正常人,哪怕是背后有天文会的情报机关辅助,这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还要维持目前表面的平静事态,在真正开始行动之前不让良宵会的祭祀察觉到任何异状…… 他只要想想就觉得头快要炸了。 “不要操心别人的事情,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 艾晴起身,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槐诗摇头。 “那就好好休息吧。”艾晴推开门,最后嘱咐:“今晚说不定会很忙,可没有什么休息时间。” 槐诗看她要走了,下意识地提醒道:“注意安全啊。” “……” 艾晴的脚步略微停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是错愕。 很快,她点头说:“我会的。” 门关上了。 …… …… 既然距离任务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槐诗也不打算浪费。 在小睡了半个小时之后,他把管理人给自己的礼服脱下来,整齐地叠好,装进袋子里。换回原本的穿着,又收拾清点了一遍随身的东西,才推开卧室的门。 在门外的走廊处,手持掸子正在清理的老人回过头,“您要走了么?” “是的。” 槐诗颔首,双手将礼服奉还,最后又递上了一张纸:“这个是我的号码,如果以后您有需要……” “不必了。” 苍老的管理人摇头拒绝:“命运总是如此奇妙不是吗?让我们期待下一次再见吧。” “我还是坚持想您收下。” 槐诗说:“协会是协会,我们是我们,不然的话,我可能需要另外想办法补偿您的损失了。” 老人的眉毛微微挑起,很快,便双手接过了槐诗的纸条:“在下会好好收藏的。” 他后退了一步,俯身道别: “祝您旗开得胜。” “多谢。” 槐诗笑了起来。 目送着老人和音乐厅内的其他摆设一同化作幻影离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凄清的房间,推门而出。 在门外的走廊之上,十二名等待许久的客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他们身披着一层极具高科技色彩的黑色护甲,手臂和身体之上覆盖着一层简便而灵巧的外骨骼。 就连面目都笼罩在一层封闭式的头盔之中,棱角锋锐。 好像可以行走的钢铁一样。 “铸铁军团·黄铜分队向您报道。” 为首的人走上来,向槐诗敬礼,语气平静又镇定:“槐诗少校,遵从命令,我们将作为行动人员辅助您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请问怎么称呼?” “晶格1-1,到晶格1-12。” “代号么?” 槐诗了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带给我的吗?” “没有。” 晶格1-1递上了一个盒子,“指挥官说,请您随意发挥。” 盒子里是一把沉重的手枪,样式却和槐诗所常见的截然不同,推出弹夹之后,就能够看到弹头上施加炼金术的源质结晶,用以保证在深渊中也能够正常使用。 槐诗掂量了一下重量,微微点头,打开保险,随手将它插进马鞍包上的枪套里。 “那就走吧。” 他拔出了美德之剑,转身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任务开始了。” 第四百零八章 时代变了 抱歉,因为作者本人傻逼的原因导致更新次序错误,编辑暂时没办法修改,我只能先楞改过来。 造成的本章说错位等等原因,实在抱歉ORZ。 …… …… …… 距离下午六点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 车长室里,艾晴沉默地倚靠在那一张原本属于鲁道夫的椅子上,凝视着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屏幕。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啊……” 被称为繁先生的少年在宽阔到惊人的房间里踱着步子,环顾四周。 缓缓展开的面孔之后,无数细碎的钢铁随着机枢的转动而浮现拼合,将那一张少年的面孔覆盖之后,形成了夜视仪一样的奇怪镜头,环顾四周。 在碧绿的光芒映照下,墙壁也变得透明了起来,展露出隐藏在背后的繁复结构。 “那么,接下来我会准备接入。” 他回头看向艾晴:“稍后的指挥就看你了。” “嗯,有劳。” 艾晴颔首。 然后,繁先生仰天倒下。 那一具少年的躯壳在半空之中便已经支离破碎,完全不合常理的机械设施自躯壳的裂隙之后层层展开,群蛇一般的线缆延伸而出,自行游曳,撕裂了昂贵的地板和墙壁上的装饰,强行接入了控制中枢里。 将他和群星号结合为一体。 此时此刻,磅礴的源质自灵魂之中涌现,承载着他的意志瞬息间流遍了整个庞大的群星号。 原本所预设的无数线缆、机械和设备此刻不论型号、年代和格式类型,尽数被偃师的圣痕掌握在了其中。 只凭借神机公输的话,是绝对无法完成这样的奇迹。 但早在那之前,他其他的肢体便已经被自称为司机的亚马丁·爱德华散布在群星号的各个关键部位。 伴随着总机传来的启动讯号,总计十六台的入侵序列机型排放出了熔炉一般的热量,辅助着他的意志,将如今的群星号寸寸转化为偃师的肢体。 “稍微……有一点……极限……” 车长室里,被钢铁覆盖的神机公输发出了苍老的声音,很快,随着人格模拟模块的下线变成了纯粹的机械声。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屏幕在闪过无数雪花之后,便迅速浮现了大大小小的监控镜头。 “群星号初步覆盖完成。” “全区域侦测开始,数据库进行搭载。” “移动指挥中枢展开完毕。” 很快,无数监控中传来的影像被迅速修正、筛选、拼合与剔除,一个微缩版的群星号模型在上面显示而出。 所有的暗道、机关、房间乃至电路、水源和空气过滤器等等大大小小的设备全部被偃师接管,化作了他的眼耳。 去倾听、去观看,去分辨。 将情报库中筛选出的所有良宵会成员标注在了地图的投影之中。 总计一百二十六名重大嫌疑者。 最终,机械的声音平静汇报:“筛选完毕。” 艾晴颔首:“灵质探镜载入完成了么?” “随时可供使用。” “那就载入‘源质检测工作组’,对照腐梦的数据进行分析。”艾晴说:“让我看看车上的传染情况。” 话音刚落的瞬间,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就从虚拟的地图中蔓延开来,几乎将小半个群星号覆盖。 数据的夸张程度,令后方的支援分析组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 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旅客被腐梦感染了! 那群良宵会的人绝对是为这一次行动下了血本,竟然提前准备了那么多噩梦之种——想必在上车之前,就已经有数千名身遭感染而不自知的旅客了。 通过爆炸式的感染,一夜之间,将感染者的数量扩大了八九倍……恐怕再等一夜之后,车上就没有什么健康的人存在了。 此刻,到处都是代表着腐梦感染的红色警报,抛去那些尚有挽回可能的早期感染者。列车的关键部位和部门里几乎到处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红色。 那是已经被腐烂之梦蚕食殆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末期感染者。 在腐烂之梦中形成的崭新人格隐藏在主观意识之后,只要一声来自祭祀的铃响,就可以撕裂宿主最后原本的一丝意识,完成替代和吞食。 艾晴揉了揉眉心,干脆拿起电话,接通了后方的临时指挥处:“决策室能给我发一份‘红册’么?” “别开玩笑了好么,艾女士。” 对接的联络员无奈叹息:“今年的联合会议上,五常才刚刚限制和清理文书的签发数量……今年亚洲地区也只配发了一份,你现在直接签了,决策室肯定要炸。” 在现境和诸多边境,天文会都拥有着诸多巨大的权力,而在这所有权力之中,最惹眼的便是只要验明对现境存有威胁就能够直接进行签发的‘清理文书’。 一份将一个人给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的通知书。 一张被全境认可、具有着法律正当性的杀人执照。 只要上印章的瞬间,被登记者的生命便相当于进入了倒计时。 只不过,哪怕是代表着死亡的清理文书也不是一视同仁,同样存在着内部的等级和权重。 虽然具有着拗口且难记的正式名称,但它们同样可以简单粗暴的通过承装文书的信封来进行划分。 黑、黄、红、白。 最常见的黑函由监查官上报分部之后得到许可便可进行签发,针对升华者个人而发行,采用讣告一般的黑色文件封。无需审判和量刑,直接可以在行动之中予以击毙。 而黄页的签发便需要分部进行慎重考量,上报统辖局决策室,以免造成严重的后果。 它所针对的是一整个组织和庞大的家系。 就好像电话簿中每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号码一样,一旦被撕下,那上面所记录的一切就将被抹除,消失在世界之上。 到了红色级别的清理文书已经不是一张纸能够写的下的东西了。 这种厚度足够装订成册,需要分部级机构提交申请并由中央决策室和当地五常同时批准通过才能够签发的报告所造成的影响实在太过庞大。 一座城市、一整个谱系,或者一整个边境…… 在中央决策室盖章的瞬间,变注定了灭亡的命运。 至于更高级的白皮书……近百年来也就提交过一次,还没有被通过。每一份白皮书为现境所带来的修正值至少都有三十以上。 稍不注意,整个世界都会被彻底改变。 艾晴自然没指望自己随口一句,上面就能发给自己一个红皮册子清理用,只是再度强调了一次任务难度,在指挥中心留下一个备案,算是提前打了一个保险。 否则鬼知道这群良宵会的家伙准备鱼死网破的时候会有什么风险和恶果。 在又拿到了一批指挥中心配发的后援指标之后,她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拿起了桌子上已经借入了指挥频道的座机。 她说,“行动开始。” 时间是下午时间六点整,槐诗带着下属推门而出,脚下的走廊便在瞬间向着两侧开辟,一条运输履带自黑暗中升起。 紧接着,他们迅速下沉。 好像乘坐着电梯一样,看的到黑暗中无数车厢开始迅速地移动,火花在导轨之上飞迸,他们被偃师的力量牵引着,飞速运行。 短短半分钟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群星号的下层,二等座的区域,自然也是群星号旅客数量最为庞大的地方。 没有单独的房间,而是十人共用的套间,虽然卧室和洗漱是分开的,但位置依旧狭窄,隔着头顶的地板能够听到房间外传来的隐约喧嚣和奔跑的声音。 可很快,那些隐约喧嚣就迅速的远去,消失不见。 【行动区域隔离完毕。】 【编号车厢J897,乘客九人,系已确定为良宵会成员。】 【击毙许可下发。】 伴随着偃师发送到手机上的讯息,清脆的声音响起,铸铁军团的成员手中所有的枪械打开了保险。 当槐诗抬起手机,对准头顶的地板时,便能够透过地板看到偃师的服务器所模拟出的图像。 几个围拢在一处,跪地祈祷的人影。 好像在吟诵什么典籍一样,狂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扩散向四周,令人昏昏欲睡,一点一点坠入腐烂的美梦之中。 “长官,请下令。”晶格1-1请示。 槐诗还没反应过来,第一次当指挥官不知道怎么显得比较专业。 就在等待中,有人似乎察觉到外面的声音消失,发现了不对,向着门的方向走去,紧接着就发现门把手无法拧动。 他愣了一下,回头想要大喊。 “动手动手。”槐诗压低了声音,顾不上什么专不专业了,直接拔剑准备冲钅。 噗。 一声轻响。 那个人的大半个脑袋爆成一团血浆。 紧接着,轻响的声音不绝于耳,来自铸铁军团的成员们娴熟地扣动着扳机,隔着地板就将上面的良宵会成员击毙。 等槐诗反应过来,上面的人几乎全都死光了。 他愣了半天,尴尬地把刚刚拔出来的美德之剑又插回去,深刻地感受到时代已经变了。 人家这边反恐呢,你拔个宝剑出来上去大战三百回合明显不合适。 “目标击毙完毕。” 晶格1-1回头说:“保持警戒,1-11进行检索。” 于是,便有沉默的军人直接从背后掏出一架折叠梯娴熟地爬上去,砸开了地板,上去,拿着手枪,又娴熟地向死者的身上补了一枪,最后放了一个铁盒子在房间的墙壁之上。 再顺着梯子滑下来,将东西收起,抬手向槐诗报告:“长官,清理完成,无异常。” “……啊?哦哦!” 目瞪口呆的槐诗点头:“辛苦辛苦,那接下来呢?” 手机一震,下一个任务地点已经被标志了出来。 履带开始再次运行,带着他们前往下一个地方。走了大概一会之后,晶格1-11拿出了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于是远方传来了低沉的闷响。 槐诗看得目瞪口呆。 好娴熟的毁尸灭迹! 第四百零九章 没想到吧? 真是长见识了。 他本来都做好准备带人上分了,没想到人家这是个打金团,自己真就来当老板了哦…… 就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手机骤然一震。 履带已经再度停止,随着列车舱板的翻动,他们直接出现在了一处豪华套房的外侧。 闸门落下,隔绝内外。 这一次槐诗透过手机屏幕的透视,看到里面几个躁动不安的人影。 似乎已经收到了什么消息,变得警戒起来。 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正在不断地拨出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还有另外几个竟然直接从背囊中取出了一具雨伞一样的支架撑起。一道流光自其中洒落,笼罩在客房中。 将他们保护在其中。 “天文会的人来了!”披着红袍的男人端起武器,向着房间里其他动作僵硬的信徒下令:“做好准备,和他们拼了!” 狂热的吟诵着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咒文,来自腐烂之梦的力量加持在他们的躯壳上,那些信徒的骨节从皮肤下面穿出,迅速地佝偻下去,到最后浑身长满了倒刺,腐烂的血肉从脸上落下,变成了令人作呕的什么鬼东西。 伴随着偃师的警告,同样是一条提醒:【远程支援系统已上线,是否申请使用?】 YES or NO。 废话,这时候当然是YESYESYES了! 槐诗手指头都快把屏幕戳穿了。 紧接着,感觉到脚下忽然一震。 感觉脚下的履带骤然向着外侧推出了十公分,不只是如此,整个群星号的上层车厢都开始迅速地微调。 紧接着,伴随着远处的呼啸声,槐诗透过框架之间的缝隙隐约看到一具集装箱一般的车厢迅速上升,过程之中上面的钢板迅速脱落,展露出一只足以媲美坦克口径的炮膛,迅速在回旋中锁定方位,对准了豪华套房的所在。 随着槐诗手指头按下。 整个集装箱猛然一震,刺眼的火光喷涌而出,将烧红的钢铁推动,在封闭的空间里迸发一阵低沉的轰鸣。 晶格1-1向前一步,手臂上的盾牌展开抬起,挡在了槐诗的面前,为他拦住了席卷而来的飓风。 可刺耳的轰鸣声依旧快要刺穿槐诗的耳膜。 瞬息间,炮弹穿过了这稍纵即逝的空隙,击碎了车厢的舱板,闯入室内,在半空之中寸寸解离,形成了弥漫的铁光。 有赖虚无之镜的映照,槐诗能够分辨出那是千万道细碎的铁片,好像花瓣一样从炮弹中脱落,随着炸药的引发,飞向四面八方。 原本雨伞一般的护罩如同锡箔纸一样被铁雨贯穿,轻而易举的撕碎,不论是几个紧密靠拢的祭祀还是那些意图反抗的行尸走肉,此刻统统变成了一团迸射的血色泥浆,糊在了满目疮痍的室内。 槐诗只看得头皮发麻。 在封闭空间内,哪怕槐诗有死亡预感能够提前感觉到,遇到这种程度的炮火袭击恐怕也逃不掉。 换他进去,下场和那几个倒霉鬼照样没什么区别。 脆皮就是这么的丢人。 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间,槐诗挥手,领着铸铁军团冲入了室内。 不用破门而入。 苦痛之锤整个将墙壁都拆掉了,紧接着,便看到满地的血污中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残缺人影想要爬起。 一只又一只畸形的眼睛从他的残躯之上睁开,狰狞地望向了袭击者们。 然后槐诗冲上去就是一锤。 在火焰喷射的助推之下,苦痛之锤的力量瞬间匀称地施加在那个不死不活的祭祀身上,直接将他干脆利落的打爆。 完事儿了。 简直好像是出门旅游一样。 Happy and Easy! 终于领会到背靠组织是多么的便利,槐诗几乎快要感动的流下泪来。 这要换成他自己一个人,还不要孤独地砍到明年去了。 现在要人手有人手,援助有援助,要枪有枪,而且还送大炮……爽都爽死了。 加大力度,不要停! 在砸了个爽之后,槐诗扛起锤子,长出了一口气,制止了晶格1-11装炸弹。 “我来。” 他直接倒了一瓶拉美西斯之怒在地上,甩了一撮炼金之火下去后,金属燃料顿时旺盛燃烧起来。 在操控之下,炼金之火迅速地扫过,好像洗地一样扩散,吞没了所有残存的血肉。 连灰都没有留下一粒。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块半人高的铁块,还散发着炽热的猩红。 “搞定。” 抛下余温未散的燥热车厢,槐诗挥手:“下一个。” 就在移动的过程之中,槐诗听见远处的炮声不断响起。 看来火力支援上线之后,大家就变得越发的快乐起来。 凭着自身的视力,他还能看到极遥远处有一道钢丝绳垂下来,十几名执行任务的军团士兵从上面滑下,浑身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察觉到槐诗的视线,其中一个还颇为轻松的向着他挥了挥手,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示意他加油。 标志性的马头已经变成猩红,好像哪里来了一匹汗血宝马成了精。 槐诗挥了挥手,示意他也加油。 两边交错而过。 可没过几秒钟,他们的轨道却骤然转向变化,所有人手腕的腕表亮出一道任务变更的讯息。 【紧急救援,准备攻坚。】 瞬息间,晶格小队所有成员迅速前进,将槐诗保护在中间,紧接着沉重的防弹盾牌从肩膀和手臂处的箱体中展开。 彼此接合之后,就形成了临时的掩体。 而连续不断的清脆声音之后,机枪在盾旁的插槽中架设完毕。 在他们的背后的装甲中骤然喷出一道炽热的蒸汽,再然后,有好像两道液压阀一样的东西开启,令他们的装甲迅速膨胀,增值,厚度达到了惊人程度。 液态弹性防御层注入完成,第二、第三、第四动力导路开启。 十二名铸铁军人瞬间完成了从中型单位到大型单位的转变,进入了他们最擅长的攻坚环节。 偃师提醒:【弹射准备】 “长官,请抓住我。” 晶格1-1抬起手,示意槐诗向这边靠拢,紧接着,他们脚下就骤然升起两道导轨一样的凹槽,卡入靴子的接口中,完成固定。 直接将他们从原地弹出。 简直好像在发射炮弹一样。 槐诗只觉得自己被甩进了过山车,瞬间漫长的道路从眼前飞过,随着舱板的轰然破碎,他们从天而降,砸在了庞大浴池里。 无数水花溅起。 他闻到了血腥味。 …… 哪怕是空间并不充裕,可群星号依旧开设了浴场。 设施堪称奢华,更重要的是除了无数常见的服务之外,还有更多不太常见和在东夏也不太合法的服务在这里堂而皇之地进行提供。 号称能为顾客带来上天堂一般的感受。 只不过现在看来,原本应该上天堂的顾客们都坐错了车,反而搭上了地狱特快。 已经死的差不多。 金碧辉煌的浴场大厅里,现在被无数血肉所覆盖了大半。 在千百只狰狞眼瞳和肿瘤之间,一个苍老的人影悬浮在半空之中,片缕不着。 腐烂之梦在他的身后近乎凝结成实质,变成了一双畸形的鳞翅,散发着炽热的焰光。 原本进攻的军人们早已经僵硬在原地,支离破碎,扭曲的肢体里一根根骨头穿出,畸形生长着,此刻已经变成一株株痛苦的血肉之树。 “呵,冥顽不灵!” 随着槐诗他们从天而降,赤裸的苍老祭祀便抬起猩红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 恐怖的气浪随着他的手指抬起,爆发,如有实质砸在了铸铁军团的盾牌之上。整个阵列狼狈地一震,后退了一步。 再然后,老祭祀抬起了双手,无数旅客和军人所形成的血肉之树便开始旺盛生长,锋锐的骨骼和血肉迅速延伸,向着槐诗他们穿刺而来。 不等袭击发起,晶格1-1就摘下腰间的炸弹,奋力向着前方掷出。 剧烈的爆炸中,千万条骨质尖刺被暂时逼退。而合拢的盾牌却开启一隙,榴弹发射器自其中抬起,扣动扳机。 呼啸声迸发。 又在噩梦之翼的面前无功而返。 槐诗手机上弹出提示:【坚守,远程支援紧急调配中,等待时间13秒。】 开火的声音响起,无需任何吩咐,来自铸铁军团的士兵们便漠然地向着敌人扣动扳机,推动盾墙一步步上前。 “简直可笑……” 老祭祀的双翼展开,在空中灵巧地飞舞,瞬间从后方闪现,向着下侧的敌人们抬起手掌,展开,掌心中一只诡异的眼眸迅速成型,睁开。 “送我上去!” 槐诗伸手,按在晶格1-1的肩膀,紧接着,军人便不假思索的双手重叠,猛然向上抬起,托着槐诗的身体向上飞出。 在半空中,槐诗的身体翻滚着,灵巧地调整着自己的轨迹,对准老鬼的手掌扣动扳机,瞬间打空了一个弹夹。 子弹被无形的力量阻拦在老祭祀的面前,连连爆裂,将他面前的形成的防御震出一道道裂隙。 而槐诗他已经拔升到老祭祀的面前。 甩开了已经无用的手枪,苦痛之锤自手中浮现,横扫,火焰喷射启动。 向着他的狗头奋力砸下! 八十! 感受到来自苦痛之锤上的古怪威胁,老祭祀不敢硬抗,迅速后退,准备等槐诗上升的趋势去尽后便随意宰割。 但他没想到,槐诗手里的锤子好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弹射出的绳索,猝不及防,被缠住了脚腕。 槐诗咧嘴,源质灌输,悲伤之索启动,绳索疯狂地延伸,缠绕在了他的身上,迅速收缩,带来了瞬间的迟滞。 山鬼的燃烧眼眸已经近在咫尺。 空空荡荡的右手展开,祭祀刀浮现,握紧倒持,刺落,深深地楔入了他面前的护罩之中。 再然后,鼓手! 雷鸣迸发,瞬间的二段发力,刀锋一震,摧枯拉朽地击溃那一层防御,深深地贯进他的面孔中。 “——没想到吧,臭弟弟!” 第四百一十章 待遇问题 祭祀刀干脆利落地切裂了老祭祀的颧骨,随着槐诗的咆哮,猛然拉扯,绞碎了他的舌头,从他的嘴边穿出。 干瘪的血肉之中还没有来得及流血,半空之中的槐诗就从背后的马鞍包里拔出了美德之剑。 直接按着他的肩膀,将剑刃捅进了老头儿的脖子里,从脖子后面穿出,横挥! 断头! 一颗破碎呆滞的脑袋随着紫黑色的血液一同从他的肩膀之上飞起,散落的白发被血浆染红。 可紧接着,无头的尸体就骤然一动,抬起了手掌,按在了槐诗的面孔之上。 掌心,无数细小的眼瞳在瞬间睁开,怨毒地凝望着槐诗的双眼。 来自深渊的光彩从其中喷薄而出。 “尔等草芥,感受真理吧!” 宛如海啸的源质洪流自他的掌心之中喷出而出,随着海量的噩梦一同灌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 槐诗的眼前一黑,旋即便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竟然在老鬼的推动之下向后飞出。 在他身后,凭空有一道黑色的漩涡涌现,其中无数畸形的肢体延伸而出,拉扯着槐诗的灵魂,要将他一同扯进腐烂之梦的最深处去。 “见证真实!” 破碎的头颅咧嘴大笑,伴随着无数噩梦里才会有的幻象浮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来自深渊的真髓和腐梦的哲理源源不断地从槐诗的意识之中涌现,不断地消磨着他反抗的意志,要将自己的一切深深地扎根到他的灵魂里。 将他转化为腐烂之梦的沉沦者。 “领受大灵的恩赐吧,被良宵所选中的幸运儿。” 苍老的面孔狞笑,“和腐朽的世界诀别,从今以后,你将是我等的同行者,成为这可悲尘世中的清醒之人!” 在恍惚里,槐诗感觉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万象都如同梦境一般破碎成幻影。 虚实真假被颠倒了,无尽的狂乱之梦将他吞没。 只是一瞬,便胜过了千万年。 在无尽黑暗的囚禁之中,槐诗眼瞳中的光彩渐渐熄灭,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片黑暗。在无尽的黑暗中,只有一道温暖和慈祥的光在前面等待。 “来吧!来吧!” 苍老的祭祀微笑着,在光芒中展开双手:“拥抱这世上唯一的真相,接受来自良宵的至高救赎……” “在那之前,我先问个问题……” 深沉的困倦和恍惚之中,槐诗下意识地问:“贵司有加班费吗?” “……”老者愣住了。 “带薪休假总应该有的吧?”槐诗再问:“五险一金?十薪年终奖?” “贵公司现境乘车有专属通道么?VIP休息室?报销头等舱么?” 空洞的眼瞳之中浮现不满,槐诗问:“我好歹也算是个艺人,签字费总应该有吧?曝光活动呢?有没有刷热度的准备?热搜头条起码也得买几个月吧?” “……” “什么都没有?” 他皱起了眉头,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端详着面前这一具狰狞的残骸:“那你也好意思出来骗钱?” 轰! 苦痛之锤抬起,对准了他刚刚长出来的那一张老脸,砸落。 血浆飞迸。 在惨叫声中,那一只抓住了槐诗的手掌迸发无穷大力,将槐诗猛然甩出,好像炮弹一样飞射,砸进了无数蠕动的血肉之中。 “冥顽不灵!” 震怒的老祭祀再度抬起手,向着槐诗缓缓虚握,可紧接着,他的手就被打爆了。 自开启的大盾阵列中,晶格1-1和晶格1-2已经扛着盾牌走出,他们手持着一柄手枪,步步向前,交替掩护。 从那一把手枪中射出的子弹无比诡异,每一颗子弹击中了老祭祀都会在他的身上炸出一个血洞,伤口竟然无法弥合,在嗤嗤作响。 在换弹夹的时候,便能够看到那一颗颗由晶石雕刻而成的红色子弹。 他们的动作迅捷,在交替的射击和掩护之下,立刻就来到了槐诗的面前。 晶格1-1掏出一把开山斧,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些纠缠着槐诗的血肉,将他扯起,不顾血肉触须攀附在自己的手臂上,疾步狂奔。 很快,就将槐诗拖回了掩体之后。 他回头呼喊:“强心针,立刻!” “不用不用,还活着呢。” 槐诗呛咳着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扯断了身上纠缠的触须,丢在地上踩碎。 在原地,枪林弹雨之中,老祭祀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可不断地却有血肉的触须从他的伤口中延伸而出,蠕动着,形成畸变的肢体和器官,完全看不出原本人形的轮廓了。 【远程打击已就位。】 偃师机械化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预防冲击准备】 轰鸣的声音迸发,顶穹破裂,刺鼻的气味瞬间扩散开来。 洪流席卷。 婉如瀑布一样的水光从顶穹之后灌入,令槐诗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眼角狂跳:那全部都是炼金燃料——一旦爆燃足够将他们送上天的分量! 这是要让他们壮烈牺牲的节奏啊! 随着轰鸣的声音,墙壁缺口背后,遥远的距离之外,炮击模块在导轨之上迅速下降。 只不过这一次炮身身旁多了一个人影。 安德莉亚。 手扶着身旁的炮身,来自象牙之塔的学者遥遥地向着此处抬起了手指,比划了一个手枪的姿势。 无形的扳机扣动。 “biang!” 她轻声低语。 下一瞬,一点火光凭空从奔涌的炼金燃料中迸发,在瞬间化作了凄厉漫卷的狂潮。 刺眼的火光之中,无尽的火焰融流被无形的力量收束着。 所有的炼金燃料在瞬间蒸发殆尽,化作那恐怖温度的一部分,所有的热量被粗暴地激发了出来,又死死地束缚在了那狭窄的方寸之间。 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好像火焰中的神明降临了一样。 在热力学和沙拉曼达的控制之下,安德莉亚直白地将这一份毁灭的力量清晰地表述而出。 随着火光暴虐的一扫而过,就再也什么都剩不下了。 不论是那个不断重生的老头儿还是墙壁上那些侵蚀的血肉乃至大厅里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 全部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到最后,随着火焰的收缩,原地只剩下了一个象牙之塔的‘塔型’徽记熊熊燃烧着,证明这刚刚一切的发生。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向着安德莉亚挥手致谢。 安德莉亚也向着他眨了眨眼睛,随着炮击模块再度升空,去向了其他地方。 直到那个老鬼尸骨无存,晶格1-1才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坐到在地上,虚弱地抬起手,示意救援。 槐诗立刻麻利地掏出祭祀刀割开了晶格1-1破碎的手套和袖口。 血肉的触须已经撕裂了他的装甲,没入了他的手臂之中。 晶格1-1发狠,准备砍掉手臂,却被槐诗抓住了握刀的手。 “等等。” 他从兜里将提前准备的血瓶拿出来,直接扯掉盖子,就将充满猛毒的血浆浇灌在他的胳膊上。 一阵嗤嗤作响的声音中,晶格1-1压抑着痛苦呼喊。 很快,血肉的触须已经消失不见,残缺的血肉上浮现一片片霉菌一般的侵蚀痕迹,深可见骨。 以毒攻毒效果拔群,但紧急处理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槐诗从他的胳膊上粗暴一捋,将自己的毒抽出来之后,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医护兵。喷了一层喷雾之后,立刻就有机械夹板装在了他的手臂上,再看不出来受伤。 晶格1-1朝着槐诗敬了个礼,爬起来示意着下属收拾残局,然后准备再次出发。 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有新的任务从偃师那里发配了过来。 那群良宵会的神经病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开始暴动反抗起来,但大势已去,早已经被分割在了各个不同的地方,等待军团的剿灭。 任务繁多,只不过这一次的任务里却没有槐诗。 很快,耳机里响起了托尼恼怒的声音:“A5、A5,我搞砸了,FUck!给跑掉了一个,妈的,这次算是在阴沟里翻船了……” “我立刻到。” 槐诗回复了一句,从地上拎起自己的剑,挥手道别准备离去,却被晶格1-1喊住了。 他从地上捡起了槐诗的手枪,然后将自己的弹夹退出来,将几颗红色的晶石子弹全部填装进去,递给了槐诗。 “祝福子弹,可以有效杀伤地狱生物。” 他向着槐诗敬礼道别:“一路顺风,长官。” “啊,好的。” 槐诗借过枪塞进马鞍包里,向着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抓住垂落下来的钢索迅速攀升上去。 在半空中,他按动了耳麦:“这里是槐诗,怎么回事儿?” “被一个祭祀给跑掉了。” 在狂奔中,托尼气喘吁吁地报告:“我晚了一步……那个家伙已经跑出封锁圈,跑到公共场合去了,狙击手就位了吗?卧槽!” 耳麦的另一头传来了轰鸣和巨响,隐约还有‘良宵永存’的咆哮。 紧接着就是爆炸的声响。 密集的枪声响起,耳麦挂断了。 而随着绳索的上升,槐诗也听见枪声渐渐接近了。 他握紧了美德之剑,准备就绪,在舱板翻起的瞬间从其中冲出。 紧接着就看到一片狼藉的小广场。 诸多旅客已经横尸街头,还有好几个良宵会的行尸走肉在持枪乱七八糟的扫射着,引发混乱。 还有几个旅客早已经被挟持了。 从地下通道的出口里,一个半身破碎的身影缓缓走出。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你看到了,对吗? 那个人披着一身焦黑的紫衣,整个面孔都已经被血色所染红,手持着一把诡异的长剑。 好像已经身受重伤,他踉跄地前行,看到不远处冲过来的铸铁军团,便露出了狰狞地笑容。 “滚开!” 他手中长剑抬起,剑刃斩落,来自腐烂之梦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数十条血肉触须竟然从剑刃上生长而出,横扫,逼退了铸铁军团的冲击之后,还拉扯着几个来不及逃离的旅客。那些哀鸣的遇害者被扯进了虚幻的剑刃里,再听不见声音,只有咀嚼的声音不断响起。 再然后,他便从信徒的手中随手扯过了一个遭到挟持的旅客,将蠕动的剑刃架在了那个人的脖子上。 “给我让开!” 他瞪大了猩红的眼睛,犬齿尖锐,“谁再上前一步,这个小鬼就死定了!” 可惜,他的策略用错了地方。 天文会从来不跟这帮神经病谈判。 尤其是铸铁军团。 没有上面的命令,哪怕他们挟持的是指挥官艾晴,这帮战争机器也不绝对不会有半分迟疑。 紫衣祭祀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手中的剑刃就要再度斩落。 这时候槐诗终于挺身而出。 ‘等等!冷静!冷静!”他走出来,高声喊:“我是谈判专家!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他是个鬼的谈判专家。 他连谈判的判字儿都要查一下手机才写得出来呢。 但这时候不谈不行啊。 谁让那个被挟持的倒霉鬼和自己很熟呢…… 想到这里,槐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瞪了一眼那个脸色苍白还流着鼻涕的人质。 原照。 怎么又是你哦! 话说你怎么都是个二阶升华者,要不要这么丢人啊? 原照也一脸懵逼地看着他,瞪了一眼回去,意思是:我特么只是出来买个感冒药而已,我也不知道发生了啊! 前脚刚从药店走出来,后脚就被十几个手持长枪短炮的神经病挟持了。 他都不知道从哪儿说理去。 也不知道发生了啥。 两个人互相交换眼色,然后发现,谁都看不懂对方在说啥,简直胜似鸡同鸭讲。 “谈判专家?” 紫衣的祭祀皱眉,狐疑地问:“天文会有这样的职位么?” “当然有啊,你没听说过是你少见多怪好么?” 槐诗震声说:“我超会谈判的,刚刚我还把一个不给钱的老头儿说哭了!欸,对了,他是不是你们的人啊……” 他一步步上前,旋即听见了紫衣祭祀的怒喝:“站住,不准动!” 他顿时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剑刃抬起了一寸,黏乎乎的血肉触须已经开始舔原照的脖子了。原照的神情惊恐,狠狠地瞪了槐诗两眼,示意他不要乱来。 这王八蛋哪里是谈判专家?简直是来催命的恶鬼。 谈崩专家还差不多! 哪里有这么谈判的? 这时候,紫衣祭祀已经做出了决断。 虽然不信槐诗谈判专家的鬼话,但是看到他一出来那些军团就停止逼近的样子,怎么都好像很有地位的样子。 “你,把武器丢掉!”他抬起剑刃冷声说。 槐诗抬起手,将美德之剑抛到了身后,回头问:“然后呢?” “把手举起来,放在我看的到的地方——”他戒备地说道:“往这边走,速度慢一点,否则这个小王八蛋就死定了知道么?” 他收紧了剑刃,顿时原照的脖子都快被割破了。 更恶心的是血肉触须还是黏乎乎的往他脸上乱爬,挠着他的鼻子……他颤抖着,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太痒了! “好好好,这样对吧?” 槐诗挂起自己的营业式标准笑容,高举着双手,放缓节奏,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暗中计算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十五米。 还是太远了,稍微出点问题恐怕原照以后就没脖子了,嗯,说不定原家还会给他再接个新的头上去…… 他一步步踏前,还差五步。深吸了一口气,他再向前了一步。 脚下的地板微微发出哀鸣。 禹步的冲刺技巧在蓄力,令他长裤之下双腿的肌肉绷紧了,浮现青筋。 还差两步。 紧接着,他便看到原照吸了一大口气,再忍不住,仰起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鼻涕泡都飞出来了。 寂静中骤然有一声怪响从自己的怀里响起,紫衣祭祀面色骤变,毫不犹豫地握紧剑刃,斩! 比他更快的是槐诗。 高举的双手挥落,愤怒之斧飞出。与此同时,槐诗脚下的地板轰然破碎,他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向着前方弹出。 加速! 可终究慢了一步。 就在他面前,紫衣的祭祀面色狰狞,他的身体在迅速膨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迅速发育一样。 来自深渊的腐烂之梦孕育成实质,即将破壳而出! “同归于尽吧……” 他尖锐地大笑着,但笑声却立刻戛然而止。 有雷鸣迸发。 好像阴影之中的猎食者骤然跃出,发出了震慑一切魂魄的嘶吼,令所有人的意识都凝固了短短的一瞬。 一道凌厉的辉光从天而降。 恰如雷鸣时迸发的闪电。 飘忽的影子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紫衣祭祀的背后,高举着一把尺度夸张的威严阔剑,斩落! 有铁光自剑脊之上升起,隐隐交织成了纯白的虎型,漠然地俯瞰着尘世间的一切,双目血红,磨牙吮血,饥肠辘辘。 被那一双虚无的眼瞳凝视着,紫衣祭祀的动作被彻底冻结,就连体内的变化都戛然而止。 好像待宰羔羊。 ——圣痕遗物·山君! 弹指间,山君阔剑一斩而过。 寄宿在剑刃之中的暴虐圣痕发动,摧枯拉朽地将紫衣祭祀的噩梦与躯壳一同贯穿,斩破,吞噬殆尽。 刺眼的猩红飞洒而出,落在少女持剑的双手之上。 原缘! 在铸铁军团紧随其后的枪声中,她伸出手,一把将跌坐在地上的原照扯起来,低头看着他。 “不是说出来买感冒药么?”她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说、说来话长。” 原照下意识地将一个源质模型往怀里塞得更深了一些。 在打斗之中,模型的盒子都被打破了,露出了里面衣着暴露的二次元少女…… “所以你借口感冒不出门,都是跑到这种地方来了么?” 原缘的眼神立刻鄙视了起来:“你想好怎么跟姑姑解释吧。” “不要啊!”原照大惊失色,鼻涕泡都来不及擦,想要抱住原缘的腿:“大姐饶我一次,就一次!” 腿没抱到。 被一把阔剑拦住了。 一手提起了这个丢人的东西扔到了一边,原缘手中的阔剑迅速收缩,到最后变成了一个手镯,回到了她的手腕之上。 “又给您添麻烦了,槐诗先生。” 灰裙的少女弯腰,神情变得端庄又郑重,低头向面前呆滞的槐诗道谢:“多亏您在,要不然原照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又要出事儿了……” “啊,没什么,见义勇为,见义勇为。”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好奇地看着不远处可怜巴巴的少年:“他真得没事儿么?” 原照张口欲言,可紧接着就被原缘打断了。 “他没事。” 少女瞥了自己堂弟一眼:“只不过是小感冒而已,有劳您挂碍了……发着烧还跑出来买那种不知羞耻的东西,我稍后会详细跟姑姑和姑父报告的。” “原缘你不要太过分!” 好像看到了末日到来,原照悲愤的瞪大眼睛:“要死大家一起死,小心我告诉槐……” 啪! 原缘出手迅捷如电,手刀斩落,原照话还没说完就两眼翻白,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槐诗目瞪口呆。 “他刚刚好像提到了我?” “没有。” 原缘回过头来,神情认真:“他感冒,烧糊涂了。” “可他明明说要告诉我……” “没有。” 原缘再度强调了一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感冒,晕倒了。” “呃……” 在少女凛然的逼视之下,槐诗明智地选择了放弃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堂姐打堂弟,简直天经地义。 有他槐诗什么事儿啊。 然后,少女提起自己昏迷不醒的堂弟,礼貌地道别,在经过简单的检查和验证之后,他们便转身离去。 留下槐诗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很快,在检查那个紫衣祭祀的尸体时,他看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手机……摄像头还开着,并没有锁屏。 拿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快门,就响起了熟悉的细碎声响。 槐诗愣了一下,眉头皱起。 【是否发送照片?】 软件弹出提醒。 槐诗选择了否,便退出了拍照模式,显露出了聊天群里已经被刷满了的图片……每一张照片上都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 槐诗呆滞在了原地。 你们这是什么群啊? 为什么这个群里发的照片……全都是我自己? 而且照片旁边都配了标题——似乎迷路的王子殿下、微笑的王子殿下、殿下的背影……吃早餐的王子殿下(///_///),超可爱,想要揉脸! 逛街的王子殿下、抽烟的王子殿下(旁边那个女人真讨厌)…… 中间还有一堆群员在兴奋地呼喊:“多拍点,多拍点!” “哦哦,不愧是副会长,好厉害!” “双手打字……” “还有吗?” …… 槐诗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又抖了一下,眼角抽搐着。 等他颤颤巍巍地点开群资料,便看到了‘乐园王子后援会‘的标题,顿时眼前一黑。 在短暂的呆滞中,忽然有脚步声从远处响起。 如此匆忙。 好像疾奔而来一样,原缘微微喘息,端庄严肃的面容罕见的有些慌乱,紧张环顾:“槐诗先生,请问您有没有看到我的……我的……手机?” 还没有说完,她就看到了槐诗一脸懵逼的傻脸。 以及被他捡起来的东西…… 手机的屏幕还亮着。 闪过无数沙雕群员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 她僵硬在了原地。 “你就是……副会长?” 死寂之中,槐诗呆滞地端详着面前的少女。 恍然大悟。 一瞬间,所有的问题都迎来了唯一的解答,槐诗恍然大悟,却又不可置信。 “你……看到了?” 原缘低下头,明明是端庄而郑重的神情,可是却让人感觉分外的可怕起来。 她凝视着槐诗的脸,轻声问: “你看到了,对吗?” “……” 槐诗的表情疯狂抽搐,感觉到死亡预感忽然狂跳,然后又迅速消失无踪。 沉默里,少女的眼眶渐渐变红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你知道了什么? 槐诗依旧在呆滞。 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快把原缘弄哭了? 不对啊,我当你是朋友,你却馋我的身子……这时候哭得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槐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 “我没有!”原缘忽然说。 “不,我是说……” “我不是!” 原缘提高了声音,眼眶红红的,不见端庄,好像被惹急了的小孩一样,茫然无措:“我、我……” “好的,我知道了。” 槐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起身踏前了一步,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郑重道歉:“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总之很抱歉。” 他将手机向着原缘递过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忽然捡到了一个手机。虽然不是你的,但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去工作,可以请你帮我还给失主么?” 他说:“怎么看,这好像都是很贵的东西吧?” 原缘迟疑着,没有接。 有些犹豫。 槐诗轻声问:“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好……我、我是说好的。” 原缘终于借过了手机,抬起手腕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努力地想要板起脸,可始终不敢看槐诗,眼神游移。 “那么,我要走了,你一个人也不太安全,赶快回去吧。” 槐诗后退了两步,轻声道别。 在走出去两步之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大步走回来。 站在原缘的面前,阴影将灰裙的少女覆盖。 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 听见了槐诗的声音。 “对了,请帮我提醒失主——” “下次不要这样了。” 他平静地说:“如果要拍照的话,直截讲一声就可以了。” 说完,槐诗后退了几步,向着她挥了挥手。 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原缘一个人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许久,抬起头看向槐诗离去的方向。 努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 …… 这个世界是存在英雄的。 在十六岁的生日时,她忽然这样发现,虽然未曾对这样的事实抱有过任何希望。可那一天在病房里的电视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随着狂风暴雨一样的冲击深深地印进了她的记忆中。 她好像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是所有父母所希望的那种省事儿的孩子。不哭不吵不会闹,不会吵着要看圣诞老人和动画片,并且对一切只存在与故事书里的幼稚东西嗤之以鼻。 像个小大人一样。 母亲总是这么笑着捏她的脸。 但像大人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比总是哭闹和捣乱让人伤脑筋的堂弟要好——那种依仗着年幼去轻蔑地对待世界的态度实在太过幼稚了。 除了亲人,不会总有人为你去收拾残局。 一直以来,她都试图以严肃端庄的姿态去面对这一切,摒弃那些不够成熟的软弱和美梦,去努力地面对这个过于庞大和冷漠的世界。 一直到那时为止,都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可忽然有一天,她却发现:这个世界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就好像从漫长的黑夜里看到远方举起的火光。 这个世界是存在英雄的,并且他高举着火焰,走在前方。 不会恐惧,也不会害怕,好像故事里一样,微笑着行走在黑暗里。虽然有些地方略有不同,但同样令人憧憬,同样的会闪闪发光。 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她竟然对自己的堂弟产生了一丝嫉妒。 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么幼稚的人去向着那些敌人发起挑战呢? 为什么他就可以那么轻松的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为什么那个被保护的人……不是自己?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张限定版的银卡。等她开始去试图追溯那个背影留下的一切时,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奇怪后援会的副会长。 她第一次的感受到有钱真好,哪怕将所有的零用都拿去花掉也不会被父母怀疑的端庄品行真的太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太多的第一次由此而来。 哪怕只是去愚蠢的在网络上为陌生的人摇旗呐喊也能够让人心情愉快。 就算是怀揣着多半不会得到回应的期待去追逐什么人的背影,成为曾经自己看不起的那种人也无所谓。 这就是属于原缘的小小秘密。 隐藏在心里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她低下头,看着手机里因为她太久没有说话而不断刷出的关切消息,忍不住揉了一下鼻子。 犹豫着,手指在屏幕上按动。 “被发现了,QAQ……” …… …… “敌人这么难搞么?” 迎面走来的托尼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一脸怀疑人生的惨淡样子?” “不,只是……被吓到了。” 槐诗尴尬地挠着头,沉默许久,耸了耸肩:“就是忽然发现,搞不好我比自己想象的更有人气一些,你知道吧?” “哇,你这个家伙太过分了吧?” 托尼甩着马脸摇头:“挺着一副牛郎脸又说出了这种会伤害我们单身狗的话!” “我也没有女朋友好么!” “只是想要多玩一会,还不想确定关系是吧?” 托尼的眼神鄙夷起来:“你这种人渣我见多了,上次原暗军团里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结果头都快秃了,你最好小心一些!” “……我才十七岁,掉头发也要等到了和你一样的年纪再说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况且,偶像的事儿能叫渣么!我只不过是在发愁怎么面对女粉丝而已……” “呵,我就知道。”托尼鄙夷地摇头。 “畜生,你又知道了什么?”槐诗愣了半天:“你怎么就知道了!” 托尼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好了,禁止套娃!” “禁止禁止套娃……” “你够了哈!” 槐诗打断了他,和这个家伙贫起来简直十万字儿都说不了正经事儿,他果断换了话题:“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大部分都不需要我们来动手,铸铁军团就直接搞定了,但接下来的就有些难搞。” 托尼挠着头,在前面引路,两个人乘上偃师所准备的内部特快,就被飞快的带向了列车的深处。 “一般来说,任务难搞一是上面给的支持不够,你要自力更生。二是任务的要求太奇葩,做事束手束脚。这次难得没什么额外要求,简直是郊游难度。” 他说:“虽然说顺风顺水,但还是出了问题——到现在,良宵会的主祭都没有露头。” “有情报显示他在灰岸边境悄悄上了车,但是我们找遍了整个列车根本没找到任何影子。恐怕一开始就决定了进行遥控指挥,藏在那个犄角旮旯里,根本不和他的炮灰碰面。 原本为了对付他,我还特地申请了一枚编号咒弹,结果现在人都没遇到。只怕藏起来还不知道想要搞什么。” 就在抱怨的时候,他手里的动作不停,直接通过手机将详细的资料和照片发给了槐诗:“你也留点心,如果遇到的话就赶快跑着喊人,如果喊不到或者跑不掉那就惨了……” 照片上是一个古怪的中年男人。 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枯瘦,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双目突出,两道只有渡劫期大能才有的浓密黑眼圈,眼珠突出。 而那两只碧绿色的眼眸又极其骇人,带着某种诡异的阴影,哪怕是隔着照片都能够感觉到一阵凉意。 “莫兰多·M·蓝度,良宵会现境的主祭之一,据说曾经被某个大群之主所祝福,不久前被赋予了【授名者】的位阶。 而且他本身就是自愿投入深渊的升华者,已经确定为美洲谱系的四阶圣痕·细长鬼影,能够随意在阴暗的地方瞬移,情报中记载他具有分身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一件圣痕遗物,和他自身的圣痕合并之后,就能够形成【神迹刻印·德古拉】。” 这里面哪一条都不是槐诗能够打得过的。 良宵会的现境主祭就算了,四阶圣痕、授名者的位阶和神迹刻印,哪个他都对付不了。 哪怕他现在努努力能够砍个三阶,但遇到四阶肯定就白瞎。 不说其他,哪怕是曾经的山寨版权天使杀他这样一个连也跟玩一样。而授名者则是大群之主的位阶,正是不折不扣的高层。 授名者、着衣者、冠戴者,以及之上的统治者。 这是永恒深渊之中对那些行走灾厄的划分,一切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地狱生物都将得到来自某个毁灭要素的恩赐,被赋予独一无二的名讳,不论强弱。 被授予了名字,便从数之不尽的怪物之中超拔而出,拥有了自我和追求。 独一无二。 而着衣者知晓廉耻,不复原本受限于天性的蒙昧丑态。 在摆脱了曾经的缺陷和限制之后,它们进阶成为了全新的形态,开始最求更高的智慧和力量的源泉。 而冠戴者更上一层,在被统治者所承认为自身的眷属,知晓了礼节、秩序与尊卑,成为了深渊的使者,被赋予了指挥同类的尊荣和地位。 最后,统治者则制定规则,驾驭着麾下无穷尽的深渊大群,是地狱之中的至上者。 四者就好像天竺的种姓一样,形成了深渊中的动乱秩序。 槐诗一个区区二阶,外挂再多,也不过是萌新段位,怎么和人家打? 更何况还有神迹刻印在手,槐诗根本不敢头铁,头铁就直接送了。 所以说,还是叫人叫的对。 要靠自己,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去了。 除此之外,现在倒是还有一个麻烦需要他们来解决。 ——如今群星号上,良宵会最后的残党。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young man》唱得贼溜! 随着天文会骤然发动的清扫行动,铸铁军团一路犁庭扫穴,将整个群星号尽数清理了一遍。 绝大部分的腐梦信徒都在第一轮的袭击之中被尽数击杀。 包括三百余名高层信徒,十六名祭祀全部被干脆利落的砍死,负隅顽抗者固然有之,但在大炮和升华者的进攻之下没过多久就被杀了个干净。 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数十人,在七八个祭司的带领之下,正龟缩在一处负隅顽抗。 “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就不能干脆利落的来一炮么?” 槐诗还想再欣赏一下炮击模块的火力支援呢。 “朝着动力室开炮?”托尼被槐诗的作死创意所震撼:“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哪里哪里?” 槐诗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在意的名字,眼睛都亮起来了:“动力室?” “对啊。” “这可真是太好……咳咳,太耗功夫了啊。”槐诗差点说漏了嘴。 忍不住开始激动的搓手手。 自己呼叫天文会的支援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终于要开始啦! 穿过翻开的舱板,走过一层层开启的闸门。 来到戒备森严的封锁之外。 一层层铸铁军团的阵列之中,动力室内外已经被死死地包围了起来。 最内层,厚重的闸门已经彻底扭曲,破裂开了一道大口,边缘被血染成了猩红,里面的走廊中隐约能够看到好几具残缺的尸体。 而动力室的大门已经被鲜血和蠕动的血肉所覆盖,异化成怪物的内脏一样,好几只狰狞的眼瞳不断的晃动着。 沉默地对峙。 明显等待两人已久,阵列后面的黑胡子亚马丁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你怎么下来了?” 托尼一惊:“你不是在车长室里当保镖么?” 俗话说得好,一切战术转换家。 尤其是打逆风局的时候大家总喜欢这么搞上一两次,只要成功一次,就能瞬间翻盘,节目效果拉满,简直艺术。 现在群星号上的铸铁军团可以说倾巢出动,最虚弱的反而就是列车上的指挥中心,艾晴所在的车长室。 作为守卫,亚马丁就是最后一层防御。 他要是敢擅离职守,哪怕什么事情都没出,后面也是要背处分的。况且得罪了艾晴那么小心眼的女人,以后怕不是要被小鞋儿穿到死。 “奉命而来——送货。” 亚马丁耸肩,抬起手,展露手中小小的盒子,“她嘱咐我,要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你发光发热的时候快要到了。” 盒子递给了槐诗。 这啥? 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个钥匙扣,下面好像还挂着一颗什么东西的牙齿,棱角锋锐,像是狼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只有拇指那么大。 槐诗拿起来,嗅了嗅,感觉到里面有炼金术处理过的痕迹,但分辨不出这个东西究竟怎么用。 “她说,你带着就行了,总能派上用场。” “行吧。” 槐诗随手挂在马鞍包,侧过头看着闸门裂口之后的动力室大门——畸形的眼球依旧在缓缓地转动着,每一次开阖都在分裂或者融合,瞳孔不断地变化,看久了就让人目眩神迷,昏昏欲睡。 灵质透镜将最新的结果发了过来。 隔着墙壁能够窥见一重重森严的防守,整个内部已经完成了深度化,形成了一片腐梦降临的地狱,正在藉此源源不断地侵蚀着群星号。 很明显,那帮家伙是打算依仗地利,跟天文会死磕到底了。 偏偏顾及动力室里的设备,天文会又无法动用什么重火力,投鼠忌器。 否则一个搞不好,抛锚搁浅就算了,万一在无尽之海上沉没那可就完蛋了。 哪怕持有协议的人可以任意使用深渊洋流穿梭,但其他被卷入其中的东西,都将悉数流入沉渊地狱,归于那位统治者所有。 利维坦绝对会笑纳这一份礼物,可不会看在天文会的面子上把东西吐出来。 “这就有些难搞了啊。”托尼挠着自己的马脸。 “一群自以为得计的跳梁小丑而已,又有什么难搞?” 伴随着苍老的声音,顶穹缓缓裂开,笼罩在钢铁和无数线缆之中的偃师缓缓垂落。 神机公输的少年面孔之上覆盖着巨大的目镜,但嘴唇却在缓缓地开阖,再一次地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嗯,老头儿你能说话了?” “暂时将部分精力抽调了过来而已。”繁先生平静的吩咐:“三分钟后就准备发动进攻吧,亚马丁你既然来了,那就顺带帮个忙好了。托尼,还有槐诗准备热身。” “还有我?”槐诗问。 繁先生颔首,微微侧过头问:“听说你得到了鬼畜王的真传。” “谁?”槐诗蒙了半天,终于恍然:“啊,你是说果园健身房么?真传不敢说,但我《young man》唱得贼溜算不算?” “某种意义上,这可比真传更难得。” 繁先生微微一笑,目镜之上的无数镜头对准了槐诗的眼瞳,焦距收缩,凝视着他的面孔,郑重发问:“你能有多快?” “如果提前能够准备,摆好架势的话——”槐诗沉吟了片刻,得到了答案:“罗老师一半那么快。” “很好,那就没必要用其他的方法了。”繁先生说:“两分钟后,我会为你们提供源质压制——你们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部杀掉,亚马丁会配合你和托尼。” 就好像商量着出门买菜一样。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决定了。 托尼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展开双臂,自然有下属走上前来帮他脱下身上的装甲,就连贴身的配枪和弹夹都摘了下来,只留下两把刀身中央镂空的古怪军刀。 槐诗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透过铸铁军团的大盾,静静地凝视着动力舱的入口。隔着一层层厚重的铁门和深度的阻隔,他能够感受到来自命运之书的共鸣越发地清晰。 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候着自己。 早已经……迫不及待。 “还有一分钟。” 繁先生忽然提醒,他的脸上无数目镜收缩或者扩散,正不断地对动力舱内的一切进行着观测。 随着手指轻弹,几个光点就落在了槐诗他们的角膜之上。 然后槐诗的视线好像瞬间就穿透了墙壁,窥见了来自庞大动力舱之中的景象——在好像厂房一样庞大的动力舱此刻好像变成了某个怪物的体内,到处都是一片片血肉所形成的热成像。 六组引擎所形成庞大的热源之间,能够看出几个被特别标注出的人影正在焦躁地走动着,好像在互相争吵。 还有更多的人手持着武器,正守在门口的位置,严阵以待。 其他的所有信徒尽数匍匐在地,好像在狂热地叩拜着什么,仰头吟诵。 一共四十一人。 “十五秒。”繁先生提醒。 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分外怀念自己的铁浆吐息。 做狗做习惯了之后,开始当人反而不适应起来。 没有尖锐的牙齿,没有坚硬的鳞片,也没有沉重的身体和修长的尾巴。 好在,还有技巧去补足这一切—— 槐诗拔出美德之剑,想了想,散去了愤怒之斧,换成了祭祀刀。 源质冲击对这种不知道还算不算人的东西有多少用还俩说,还是祭祀刀吸食血气的效果更加便利一些——更何况有必要的话,他还能够任意调控祭祀刀的重量,兼顾速度和冲击力。 而美德之剑已经开始隐隐鸣叫起来。 感受到了邪恶的存在。 “五、四……” 最后的倒数即将开始。 槐诗微微地弓身,小腿的肌肉跳动着,缓缓收缩,像一点点压紧的弹簧一样。禹步准备就绪。 而他浑身的皮肤却开始隐隐发红,因为炽热的血流淌在他的血管之中,狂暴地冲荡。好像液压阀那样的,无止境地为肌肉注入了更多的力量。 亚马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错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难掩赞叹和震惊。 虚无之镜的辅助之下,他久违的进入了超限状态。 山鬼的火焰从眼瞳之中燃起。 “三……二……” 那一瞬,繁先生的眼眸垂落,轻声呢喃: “一。” 有蜂鸟鸣叫的声音响起。 死寂骤然到来,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收束,无形的声音在空气中形成了如有实质的锋锐之物。 就在动力舱之外,所有的舱板轰然一震,翻开,展露出背后准备就绪的庞大机械。 恐怖的音爆骤然席卷,伴随着数十根铁桩的冲击灌入了封闭的动力舱之内。 紧接着是纵横交错的烈光。 恐怖的高热汇聚为一束束刺眼的激光,穿过了重重透镜之后,隔着遥远的距离穿刺而来,轻而易举的烧穿了钢铁上,贯穿了内部的空间,又随意地的自另一头穿出,刺破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后缓缓消散。 十六道炽热激光暴虐地搅动着,纵横劈斩,可是尺度却精确到了毫米之下肉眼无法观测的区域。 哪怕是瞬间劈斩挥洒的千百次,可却未曾损伤到任何关键的引擎和机械组。 像是锋锐的解刨刀。 轻巧的拆开了长满倒刺的坚硬的外壳,柔软腥臭的果肉便展露而出。 而槐诗,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我好了! 百米的距离瞬间消失而过。 槐诗已经擦着激光的高温,踩过破碎的血肉,冲入动力舱之内,首当其冲,看到了一张惊恐而臃肿的面孔。 好像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破口袋,塞满了蠕动的血肉,臃肿的肥胖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的踪迹就他的眼前消失了。 出现在了背后。 紧接着,纵横交错的三道斩痕才从他的胸前浮现。 恰如骤然间自大提琴中所跳出的悲怆音符一样。 ——大三和弦! 瞬息间的三重攻击,横扫,穿刺和劈斩。 穿心、斩手和断头。 交错而过的瞬间,槐诗就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笔直地冲向了正前方那个僵硬在原地的蓝衣祭司。 不知是次声波还是什么武器所带来的干扰,所有的敌人在偃师瞬间爆发的源质压制之下陷入了僵直,难以对外界的进攻做出反应。 时机可贵。 在禹步的再度加速之下,山鬼恰如暗影那样突如其来,自背后抬起了祭祀刀,贯穿了蓝衣祭司的胸腔。 紧接着,美德之剑横扫。 断头!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这一次槐诗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正能量尽数灌入了其中,剑刃之上已经染起了一层隐约的微光,令断剑看上去愈发的庄严神圣。 剑刃劈斩而过,自伤口中便亮起了纯白的火焰,阻止了再生。 紧接着,祭祀刀拔出,对准了半空中的脑袋劈下。 直接抽成了一捧灰烬。 而源源不断的生机则从刀柄中流淌而今,被山鬼同化,供应超限状态的消耗。 一击得手,槐诗再不停留,原地转折,向着另一个目标飞扑而出。 刀锋之前,那个丑陋苍老的女性祭司微微颤抖了一下。 眼瞳自僵硬中微微抬起。 怨毒地凝视着槐诗。 ——枯萎之眼。 墨绿色的射线从她的眼眸中飞射而出,刺向了槐诗的面孔。只要被这近乎光速的视线击中,不论是什么生物都只有迅速衰亡的下场。 根本无从反应和躲闪。 可惜的是,槐诗虽然快不过光,但却凌驾于她的反应之上。 祭祀刀已然抬起,横举,挡在了枯萎之眼的前方。瞬息间,刀身迅速衰朽,好像经历了千百年。刀柄上吸取了无数血气凝结成的宝石浮现裂隙,消散为一团尘埃。 可也到此为止了。 因为美德之剑已经脱手而出,破空呼啸,深深地楔进了她的脑门里,从后脑穿出。 紧接着,那个老女人便在纯白火焰的焚烧之下化为了灰烬。 当然,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断头! 炼金之火对这种遭遇深渊化之后快要变成地狱物种的生物简直不要太好用,对于炼金术师而言,最常打交道的就是这种来自深渊中的生物或者物品。 分解来自地狱的灾厄奇迹对于炼金之火而言简直是天职,只要被美德之剑击溃,一点火光就会疯狂扩散,将那些无用的残骸彻底燃烧殆尽。 不留下一点污染和尘埃。 只可惜,在杀死了两个祭司之后,源质压制的效果已经开始消散。 就在槐诗的身旁,忽然有咆哮的声音响起:“领受良宵!!!” 一个跪在地上的祈祷的信徒忽然膨胀了起来,无数血肉从口鼻和皮肤之下穿出,即将彻底变成侵蚀种。 再然后,就在突如其来的寒意中冻结在原地。 形成了一块血色的坚冰。 托尼的马脸从旁边一闪而过,手中镂空的军刀敲下,譬如音叉一般的共振中,坚冰就碎成了一地的冰粉。 天国谱系·黄昏之路——三阶·霜巨人! 此刻,凛冬的严寒缠绕在了他的双手之上,随着两柄军刀的挥洒,一线凄白便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延伸而出。 两米范围之内,随着刀锋的虚斩,那些血肉之躯上就迅速地冻出了一道惨烈的霜痕。紧接着,随着冰霜的融化干脆利落地断成两节。 就在动力舱内,此刻阴风乍起。 随着亚马丁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浓郁的死亡气息源源不断地涌现,紧接着,幻影一般的战船破浪而出,掀起死气的浪潮。 哪怕是庞大的动力舱相较那幻影战船的体积也变得狭窄逼仄起来,而就在战船轰然行进之中,数十道钩索从其中抛出,扯着遍地的信徒,将他们拉上了阴森的幽灵船里,再也看不见。 有更多的阴暗死灵从黑暗里爬出,行尸和骸骨集结成队列,手舞刀剑,在死气的波浪中骤然探出头来,伸手,将一个个对手拽了下去。 绝对不挑那些有所反抗的祭司,而是专门针对那些跪地祈祷的狂信徒,将此处腐烂地狱的基石一块块的迅速抽走。 只他一个人便迅速地杀死了舱内三分之二的活物。 而其他的幸存者中超过大半都被槐诗和托尼砍爆,唯有寥寥几个祭司做出了反应,可是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永恒良宵——” 一个佝偻枯瘦的巨人尖叫,展开双臂,周身的血肉和白衣猛然炸裂,化作血雨泼洒向四面八方。 血色无穷尽的从那一具巨大的骸骨上喷涌而出,形成了风暴,迅速地笼罩向了袭击者。 可紧接着,一柄沉重的祭祀刀就破空而至,沿途饥渴的抽取着血气,比这帮邪教徒还要邪门,转瞬间褪尽了锈迹,重新变得华丽威严。 势如破竹地钉进了他的脑门之中。 可惜却无从突破坚固的骨骼,再造成任何伤害。 巨人祭司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就看到黑暗中的山鬼升腾而起,朝着它露出狞笑,手中一把巨大的铁锤浮现。 抬起,挥落,砸! 火焰助推的呼啸声里,祭祀刀好像钉子一样深深地贯入了他的脑门之中。 血色风暴戛然而止,化作粘稠的雨水无力的落下,紧接着又冻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壳。 干瘪的尸骸倒地,可被穿刺而过的那一颗头颅却依旧燃烧着几分旺盛的生计,正怨毒地看向槐诗。 “可悲的无信者,汝等终将跌落永恒的噩……” 他还没说完,槐诗便面无表情地抬起脚。 禹步。 啪唧一声,地面一震,再也没有什么呱噪的声音传来了。 随着零散的几道激光扫射而过,最后几个反抗者被干脆利落地清理干净。 紧接着,飓风席卷,大量的流水从管道中喷涌而出,在无数机械的动作之下,血色和尸体迅速被洗刷而去。 到最后,整个动力室重新变得一尘不染,气派庄严。 简直好像变魔术一样。 “哇,这个东西有些厉害欸,一定要不少钱吧……” 某个土包子东张西望着,一路东摸摸,西摸摸,好像什么都没有见过一样,啧啧称奇。 旁边托尼都看不下去了。 “好歹是个乐园王子,别这么土鳖了好么?” “我这不是什么都没有见过嘛。” 槐诗拉开蹲在引擎组旁边,伸手摸了一把,差点把手烫掉了一层皮,龇牙咧嘴:“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炼金引擎,真想拆开里面看看……” “我记得你好像也是炼金术师来着。” 不远处的繁先生倒是挺理解:“如果你对金属学和符文学感兴趣的话,等回头我可以给你解说一下,不过这些都是大工坊的联合出品,很多专利垄断,学不到什么东西。” “我就看看。” 槐诗憨厚地笑了笑,随手在柜子上扶了一把,最后又看了几眼周围的设施,心满意足地颔首。 “我好了。” 他说。 就在他的马鞍包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本沉重的钢铁之书。 《蝇王》,入手! …… …… 在仿佛永恒的黑暗中,海面之上涌动波澜。 头顶上唯一亮起的点点星光是来自远方边境的暗淡投影,那些光点随着海潮的起伏而明灭着,飘忽不定。 两个抽烟的男人蹲在一条小小的船上,紧张地拿着望远镜凝视着远方。 伴随着汽笛的轰鸣。 极为遥远的地方,有人抬起手腕,将一颗照明弹射上天空。 于是在冉冉升起的炽热光芒中,属于列车的尖锐轮廓从黑暗的深处勾勒而出,展露出巍峨而庞大的形体。 好像飘在海洋之上的钢铁堡垒。 “那就是群星号?”年轻一点的男人掐灭了烟卷,不由得轻声感慨:“真大啊。” “是啊。” 年纪大一点的中年男人依旧举着望远镜,凝视着被照明弹所照亮的庞大群星号——以及,在海面的映照之中,那个紧随其后的粘稠暗影。 好像因为开的太快,所以将自己的影子抛在了后面的路上。 那个庞大的黑暗轮廓无时不刻的蠕动着,紧紧地追在群星号的后方,一根又一根的暗影触手从其中延伸而出,死死地缠绕在群星号的倒影之上…… 可惜,那维系着两者的暗影触手实在太过纤细,它们之间的联系也太过薄弱。 那个庞大的阴影始终无法攀上群星号的边缘。 反而好像被疾驰的列车拽着一样,在海面的倒影之中艰难抽搐。所过之处,海面上便泛起了一层好像内脏一般蠕动着的白沫。 恶臭扑鼻。 “目击确认。” 中年男人放下了望远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压下自己内心中的惊悸一样。 “告诉上面,大鱼来了。” 他说: “——【海钓】可以开始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信仰 寂静的咖啡厅里,远方传来了隐约的轰鸣。 座位上的客人们不安地抬头看向远处的方向,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大街之上一片宁静。 巡逻经过的守卫礼貌地告诉那些求助的人,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情,很快就会解决,请大家站在原地不要惊慌和奔跑。 很快,便有端着盘子的侍应生礼貌地向每一位顾客发放验证手环和最近的避难所地图,不急不缓和早有准备的样子成功地安抚了一部分人的不安。 “先生,您的手环和地图。” 当侍应生来到角落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坐在靠椅上的人。 枯瘦的男人背对着大门,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 只可惜并没有人来跟他对弈。 只有棋盘上一颗颗破碎的棋子逐渐浮现裂痕,就在侍应生靠近的时候,最后两颗棋子分崩离析。 奇异的是,棋盘上的玻璃棋子似乎只有一边,而且全部都是战车和主教。 只有孤独的国王还捏在执棋者的手中。 当下棋者专注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奇异的魔力,令周边都安静起来,不忍打扰。 侍应生犹豫着站在旁边,不知是否应该开口说话,他便抬起了头。 深陷的眼窝中两颗湛蓝的眼眸,灵活地移动着,令侍应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被这个枯瘦的男人看着,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一样,让人浑身发毛。可他的语言是低沉的,充满磁性,让人感觉亲近和值得信任。 “有事儿么?”他问。 侍应生犹豫了一下,将盘子上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您的验证手环,还有最近避难所的地图,倘若发生了什么的话,您可以迅速前往。” “我会的。” 他向着侍应生露出微笑,再度轻声强调:“我会的。” 他的笑容慈祥又和善,令人心安。侍应生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心情愉快的转身离去。 留下他一个人面对寂静的棋盘,沉思。 直到他的手中,那一枚代表着国王的棋子也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痕迹。 恍惚之中,远方好像传来了什么哀鸣。 “统治者的悲鸣吗?” 他轻声呢喃:“似乎和被统治者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难道你不感觉到惋惜么?莫兰多先生。” 在他的对面,空空荡荡的座椅之上,传来一个低沉而优雅的声音,带着矜持的罗马口音。 那个幻影一样的中年人手扶着一柄精致的手杖,身着礼服,隐约泛白的鬓角休整的整齐而严肃,长发梳理在脑后。 他好奇地问:“或者说,你所信仰的上位者迎来了悲惨的结局,难道袖手旁观的你不觉得有那么一点愧疚么?” “愧疚?为何?” 莫兰多反问:“因为我曾经的信仰?” “正是如此。”优雅的男人颔首。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情,玛瑟斯先生。” 莫兰多微微摇头,笑容嘲弄:“从一开始,信仰这种东西对人类而言便是一场偷奸耍滑的交换,说不上等价,也不能称之为公平。” “只是口头的赞颂,便想要得到平安,只是奉献些许的钱财就想要长命百岁,只是一点点虔诚的付出,便要得到去往天国的福报——这难道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么?” “不论信仰的对象来自于天国还是深渊,不论对方所许诺的究竟是乐土还是地狱,甚至不必去深究那些许诺是否有实现的可能,究竟是真理还是谎言。” 他断然地说道:“——所谓的信仰,便是软弱者不知羞耻的贪婪索取,一种乞讨和一种面对恐惧时的侥幸。” 如此坦然地述说着自己的见解,他认真地反问:“既然已经不知羞耻,我为何又要羞愧呢?” 玛瑟斯的眉毛微微抬起:“那么,你厌恶信仰么?” “不,恰好相反,我,渴求信仰,比任何人都要渴求!因为我知晓自身的软弱和无能,也知晓自我的局限。” 莫兰多认真又严肃地告诉他:“我想要信仰,我想要拥有一个充满力量的信仰。所以,谁给我力量,我信仰谁。就是这么简单。” 玛瑟斯好像愣住了。 略微错愕地端详着面前的合作者,许久,他敬佩地叹息:“姑且不论您的话是否有道理,但这么多年以来,真的很少能够遇到向您这样坦荡的人。” “这样不好么?”莫兰多问:“还是说,这样赤裸裸的无耻实在太令人厌恶?” “不,我反而觉得这样更令人愉快一些。” 玛瑟斯撑着手杖,凑近了,轻声笑起来:“在很久以前,那些布道的神父们会讲——很久之前,人类住在美好的天国之中,遵从神明的吩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却不可吃树上的果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愿闻其详。” “因为只有吃了苹果的有罪之人,才知晓羞耻。” 玛瑟斯说,“羞耻这种东西,是对身怀原罪的人所准备的——拥有真正信仰的人只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莫兰多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无罪者么,玛瑟斯先生?” “不,倒不如说,你我都属于那种罪大恶极的人吧?”玛瑟斯摇头:“哪里有纯洁的义人会像你我这样满手血腥的坠入到深渊里去呢?” “那么这个故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要去寻求意义的话,那么它可能只说明了一个道理。” 玛瑟斯嘲弄地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所谓的信仰,便是谎言。” 轰! 远方传来了低沉的巨响。 在莫兰多的手中,水晶的国王棋子再度崩裂出了一道缝隙,隐隐的墨色从其中浮现,自国王的面孔上流淌而出。 好像鲜血一样。 “国王将死。” 玛瑟斯抬起手,展开手掌,在五指之间,一颗血红色的棋子缓缓浮现——头戴着神圣的冠冕,身披纯洁的白衣,手持玫瑰念珠的棋子,其面目赫然是莫兰多的模样。 “我想,接下来该你登场了。” 他缓缓起身,将棋子放进了莫兰多的手中,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最后的‘主教‘阁下。” “我会的。” 莫兰多平静地合拢五指,再度问道:“你呢?” “嗯?”准备离去的中年绅士停下脚步,不解的回头。 “你不打算出现在棋盘上么?” 玛瑟斯便笑了起来,摘下了衣架上的圆礼帽,戴在自己泛白的头发上:“对于下棋的人而言,就不用在棋盘上再放什么代表物了,不是吗?” 莫兰多没有再说话。 玛瑟斯颔首一礼,转身离去。 在路过窗边的座位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似是无意地低头看了一眼。 座位上是一个神情憔悴的男人,带着浓厚的黑眼圈,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西装,正皱着眉头喝着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抬头看了一眼玛瑟斯,玛瑟斯也看了一眼他。 两人平静地收回视线,继续各奔东西。 一如当年那样。 …… …… 二十分钟前,群星号之外的海面之上,风平浪静,诡异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而遥远的伦敦边境之中,戒备森严的天文会本部,地下十六层后经过了身份和密码双重验证之后,转乘专门的电梯,再经历一次源质对照之后,老旧的电梯开始再次载着乘客下沉。 笔直地向下,再向下。 架空楼层·L8。 电梯口的铁栅栏缓缓开启,穿着灰色检修服的中年男人走出,听见老旧电视机里歌舞剧的声音。 门口接待的长桌上还甩着一份冷掉的披萨,但椅子上却空无一人。 直到马桶冲水的低沉声音从隔间里传来,一个挺着肚腩的苍老保安从里面走出来,甩了甩两条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申请报告吗?” 他翻了翻中年男人递上来文件,对照了一下上面的签名,翻出一份登记簿递过去,签名,最后自己抓起笔打了个一个对勾,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起身说:“跟我来。” 通往仓库的门被打开了。 空气里并没有尘埃的味道,良好的通风系统维持着恒定的温度,甚至没有任何霉味。 只是纯粹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只有皮靴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音,渐渐深入。 直到最后,停在了一张方形的巨大柜子前面,守卫对照了一下防尘布上的编号,点头。 “【编号物TS-7767】,就是这个了。”他回头问:“需要在这里使用么?还是带走。” 穿着灰色检修服的中年工人回答:“不带走。” “谁来用?”守卫问:“需要我帮忙么?” “需要。” “那就稍等一下。” 胖守卫伸手,扯掉防尘布,露出了下面保管良好的巨大地球仪——大概有常人的身高那么巨大,被固定在四重黄铜轨道之间,可是除了经纬和常见的子午线之外,却还多了一层新的刻度,令人搞不明白。 在地球仪的旁边,是一具小巧的炉灶和坩埚,以及一罐被密封起来的动物油脂。 很快,火从炉灶里烧起来,坩埚里的油脂被烧热融化了,变成清澈的液态。 再过了三分钟,油脂沸腾,焕发出火焰一般的色彩。 胖守卫抄起了钳子,架起了满盛沸腾油脂的坩埚,走向地球仪旁边的梯子,有些艰难地踩着梯子爬了上去。 “坐标?” “亚洲地区东部,西波里斯海南侧。” 中年工人低头看着签名版上的数据,上报:“经度124.35946……纬度2.7653475……深度1.95。” “时间呢?” “三秒钟之后。” 于是,在三秒钟之后,沸腾的油脂浇灌在了地球仪的坐标之上,幻觉一样,消失无踪。 完事儿了。 胖守卫艰难地爬下来,和中年工人握了握手,再签了两个字之后,将所有东西收拾好,梯子回归了原位,盖上防尘布。 最终离开库房,关上了门,目送着来者离去之后,胖守卫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继续吃冷掉的披萨。 电视里传来悠扬的音乐声。 新的节目要开始了。 …… …… 与此同时,无尽之海上。 天破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壮哉吾血 有那么一瞬间,漆黑的海天之间骤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好像顽皮的小孩儿在深夜投来了一颗石子。 令天穹之上仿佛永恒的黑暗被撕裂了。 这里并不应该有天空的,因为头顶便是无穷尽深渊、看不见底的地狱,但现在,却有炽热的烈光从那里的最深处的黑暗里亮起,坠落。 瞬间,贯穿了海和天。 撕裂一切。 迟来的呼啸声骤然迸发,无穷尽的火焰从未知深度之下浮现,向着如今的地狱、边境和现境呼啸而来。 一束又一束的焰光刺落,深深的楔入了海面之中,近乎触及这现象的最底层,到最后,整个海面之上,尽数被光明覆盖。 光明如林。 一声凄厉的悲鸣炸响,突如其来。 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撕裂了所有人的意识,好像要将痛苦感同身受地印刻到每一个魂魄之中。 在海面的倒影中,那一片蠕动的黑暗已经被数之不尽的光矛所钉死,贯穿,无数粘稠的血液毫不科学的从海面之上喷涌而出,化作逆流的瀑布,腥臭的味道扩散,带着无数弥散的噩梦还有腐烂的霉菌。 黑暗在抽搐。 艰难挣扎。 祂想要逃走,可是却再无法移动,最后一瞬间,奋尽全力的探出了触手,想要触摸群星号的边缘。 只差一线。 在那里,所有和祂的联系都被斩断了。 祂注定无法登上这一座逃亡的列车,将在海中迎来自己悲惨的终末。 …… 数十公里之外,考察船上,扶着栏杆的大胡子海员举起了望远镜,凝望着远处的惨烈景象。 “这里是白鹭号,请求空袭。” 他抬起对讲机说:“请待命并做好观察准备。” 很快,对讲机里就响起带着电流声的汇报:“这里是‘独狼’,升空完毕,待命中。” “敌人在群星号正南方。”海员低声说:“天气阴,无尽之海的浪级为三,可以攻击。” “收到。” 对讲机里传来短暂的低语,三秒钟后,黑暗的天穹之中有什么庞然大物一掠而过,被火光照亮了瞬间。 自遥远的地狱中升起,抛下了什么东西,又再度归还。 沉默里,再度有撕裂一切的轰鸣随着恐怖的浪潮席卷向四面八方,凄厉的惨叫声越发的高亢。 腐梦女王艰难地挣扎。 “目击完成,攻击有效,独狼,再来一次!” “收到。” 黑暗的巨物再次从地狱的深处掠过,洒落毁灭的苞芽,令狂乱的焰光再度冲天而起。海面的倒影中,那一片黑暗已经被点燃了,照亮了凄凉的地狱。 宛如人类的哀哭声回荡在空气之中,再度扩散开来。 可不论祂如何的反抗、鸣叫、嘶吼,都无从改变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命运。 毫无怜悯的进攻,不,蹂躏依旧在继续着。 没有片刻的停止。 足以将一整个地狱都焚烧殆尽的火力被投放在了这无尽之海上,整个黑夜被点燃如白昼。庞大如山岳的利刃自地狱的深处斩落,深深地在海面上犁出一道鸿沟。 利刃消失在地狱的深处,可海面上的鸿沟却无从弥合。 腐梦女王已经被从正中……斩做两节! 凄厉声渐渐衰弱。 观测者微笑,抬起对讲机:“支援组汇报情况。” 漫长的寂静,无人回应。 “支援组汇报情况。” 依旧死寂。 死寂之中,考察船上,骤然有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他错愕回头,却看到自船舱中缓缓渗透出的粘稠猩红。 …… 三分钟前,亚洲统辖局第四决策室,一片低沉的喧嚣。 每时每刻都有数百条来自各地的汇报和申请涌入,大量的全新的文书等待批放,源源不断的工作积累而来。 每个人的脸上带着困倦和匆忙,来回奔走,带着报告和文件不断出入。 可刺耳的警报声却突如其来的刺破了这一片喧嚣。 所有人错愕的抬起头,面面相觑。 死寂突如其来。 紧接着,有推门的声音响起。 在外面,一个眼神呆滞的文员艰难地扶着墙壁,走了进来,冲着所有的同事咧嘴一笑……如此的狰狞和丑陋。 “退后!” 察觉到不对的警卫拔出手枪,对准了他的脸:“站在那里,不准上前了。” 于是他便站住了。 只是微笑着。 嘴唇渐渐地开阖,源源不断地流出了粘稠的血。 巨响之中,警卫扣动了扳机,两次,击碎了他的颅骨和心脏,可是他却没有倒下,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扭动身体,嘴唇艰难地开启,合拢。 他说:“壮哉……壮哉……吾……血!” 再然后,残缺的身体迅速膨胀。 壮丽的鲜血从躯壳中喷涌而出,好像瀑布一样,但此刻鲜血却化作了火焰洪流,吞没了一切。 暴虐的火光吞没了一切,将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尽数化作了灰烬。 亚洲统辖局第四决策室,沉默。 …… …… 在尖锐的忙音之中,艾晴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统辖局的专线。 无需任何解释。 在通信断绝的瞬间,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怕危机正体依旧不明,但依旧在第一瞬间接受了这一份来自地狱的惊喜。 寂静的车长室里,她沉思了片刻,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装着烟卷的铁盒,手机,手枪,以及最后,一个火柴盒。 小小的火柴盒打开,里面只有三根纤细的火柴。 就算没有吸烟的冲动和想法,她依旧将这三根配发给自己的‘警兆’取出,放在桌子上。 第一个问题,指挥部目前的状况。 她点燃了火柴。 升腾起的火光里,有爆炸和残尸的幻影浮现,火光闪现一瞬,便无风自灭。 她的心中一沉。 第二个问题,接下来群星号上将发生的事情。 她点燃了第二根火柴。 火光再度升腾,她看到了庞大如山的列车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紧接着在动荡里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片散落在海洋之中。 消失不见。 火光燃尽了,烧痛了指尖。 她长出了一口气,保持着镇定,将燃尽的火柴丢进垃圾桶里,拿起了最后的一根。 第三个问题,敌人来自何方? 可这一次,火柴不论如何都无法点燃,哪怕她讲磷纸擦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火花胆敢从其中跳出。 但这反而也是一种提示。 无从被‘警兆’所揭露出的东西,反而尽数被分门别类的记录在了它的使用说明中。 只要仔细的分析…… 寂静里,忽然又令人不安的敲门声响起。 充满节奏的响了三次。 然后,便有一缕飘忽的雾气自门缝中缓缓地流入,化作了一个枯瘦男人的模样,在斑白的头发之下,他两颗碧绿的眸子亮得吓人。 就好像——通往什么噩梦一样…… “初次见面,这位女士。” 名为莫兰多的男人风度翩翩地抚胸致意:“可否请教姓名?” “……” 短暂的沉默之后,艾晴抛掉了手中的火柴,冷声问:“亚马丁那个家伙呢?” “门口的那位警卫么?” 莫兰多想了想,露出微笑:“他睡着了,良宵在呼唤他。” “想必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吧?” 艾晴微微地挑起眉毛,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枪,拨开保险,拉动枪栓,抬起枪口对准了面前的敌人: “你觉得我会束手就擒么?” 莫兰多被她反抗的样子逗笑了,“一个升华者,却没有圣痕——就算手里拿着枪,又能作得了什么? 让我猜猜看,枪里是一枚编号咒弹?啊,搞不好是为我准备的也说不定……可你觉得你能够击中吗?或许你另有底牌,但是——”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艾晴身后浮现:“你又准备向着哪个我射击呢?” 伴随着莫兰多的话语,一个又一个的枯瘦男人从墙壁之后浮现,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被他按住的地方,衣服之下的皮肤迅速的褪色枯萎,血气消散。 艾晴的脸色渐渐苍白。 “不要动。”莫兰多戏谑的轻笑,“否则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真巧。” 有另一个声音从房间里响起:“我也是。” 硫磺的气息骤然随着焦热的风扩散开来,在艾晴的身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缓缓开启,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身后那庄严而庞大的狰狞轮廓。 那是龙。 赤红的恶龙! 伴随着来者的低语,锋锐的鳞爪横扫,瞬间,将面前的莫兰多撕裂,逼退,将艾晴笼罩在羽翼之下。 “龙——” 瞬间的愕然,莫兰多迅速后退,终于窥见了那一头火红色的长发。 ——安德莉亚! “你不是三阶?”莫兰多愕然,旋即警惕。 “三阶?一个月之前大概还是来着。” 安德莉亚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不过,除了学术上的成就,这种个人力量的增长……根本不至于挂在嘴边到处宣扬吧?” 如今的红龙·安德莉亚咧嘴,火龙的狰狞投影垂落眼瞳,暴虐的眼神落在莫兰多的脸上:“敢于自投罗网的话,你一定有所准备吧?既然如此的话,陪我一起——玩玩吧!” 一瞬间,炽热的洪流呼啸而出,轻而易举的撕裂了车厢的内层,自群星号的顶层呼啸而出,横扫。 火焰利刃瞬间在夜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 自黑暗中向远方传达警报。 紧接着,安德莉亚踏前,背后的西装碎裂,两道狰狞的羽翼缓缓展开,而在双手之中,空气动荡。 在热力学定律的引导之下,空气在瞬间爆燃,凝结,探索,到最后形成了粘绸而刺眼的电浆体。 随着她的挥洒,向前呼啸而出。 好像太阳在瞬间将莫兰多吞没了。 可剧烈的痛苦中,随着躯壳焚烧殆尽,无穷尽的黑暗却化作了蝙蝠一样从破碎的身体中飞出,漫天飞舞,无数猩红色的眼瞳睁开。 蝙蝠群重新汇聚,血色的冠冕已经冠戴在了莫兰多的头上。 ——神迹刻印·德古拉! 那一瞬,莫兰多并不急着进攻,反而狞笑,吟颂出了导向灾厄的咒文: “从前,有一个梦——” 一个故事…… 一个充满不详的故事,从他的口中吐露而出。 瞬息间,群星号上,数千人的眼瞳自昏沉中缓缓亮起,随着他一同吟诵,讲述其来自深渊中的黑暗童话。 一个有关……噩梦的故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大师兄不好啦! 刺耳的警报声里,每一处避难所里都响起一片惊恐和尖叫,一片嘈杂之中,不断的有踩踏和拥挤的情况出现。 可所有的喧嚣和嘈杂都在此刻停滞了一瞬。 随着莫兰多的手掌抬起,一支青铜色的摇铃出现在他的手里,轻轻一晃。 清脆的铃声扩散在黑夜里,带来梦魇的余音。 那一瞬间,有无数红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睁开双眸,焕发出重叠的低语声,讲述出一个来自深渊的故事。 “噩梦。” 老者沙哑的呢喃:“一个噩梦在孵化……” 少女惊恐的哭泣:“妇人,不详的妇人行走在黑暗中。” 婴儿在摇篮里睁开懵懂的双眼,凝视着眼前渐渐血肉模糊的幻象世界,吐露出深渊里的尖锐语言:“慈爱的母亲展开双臂,拥抱这绝望的一切……” “是良宵。”有人轻声呼唤。 “没错,是良宵——” 在原缘的背后,呆滞的原照睁开空洞的眼瞳: “——噩梦尽头的良宵,在等待我们。” 在他的手指之上,曾经触摸过某个手镯的皮肤,源源不断地浮现漆黑的诅咒气息,呼唤噩梦的到来。 紧接着是笑声,沙哑的笑声,清脆的笑声,呛咳中的笑声和癫狂恐惧的笑声。 “乐土!” 千百人齐声呼喊:“乐土即将到来!!!” 此刻,在海中,时光近乎凝结。 在被劈斩出的海沟中,僵硬断裂的暗影剧烈的震动起来,发出参杂着欣喜和悲痛的尖锐鸣叫。 蠕动,蠕动,蠕动! 在破碎的伤痕之中,漆黑的喷泉破海而出,顺应着信徒们的呼唤,向着死寂的群星号呼啸而出。 好像一只蠕动的漆黑大手牢牢的扒住了群星号的边缘。 越过了那绝望的一线。 将绝大部分的躯壳和力量弃之如敝履,来自地狱的统治者降临在群星号之上—— 而就在群星号的边缘,那蠕动的黑暗大手旁边,撑着手杖的中年绅士抬起一根手指,微微挑起礼帽,向着上车的不速之客致意。 蠕动的黑暗根本不曾注意他,甚至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滞,狂躁地向着列车更深处流动而出。 玛瑟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只是瞥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手杖抬起,以杖端锋锐的鹰喙割破了自己的食指。 迎着扑面而来的腥臭海风,他抬起指尖,向前送出,任由那一滴晶莹的鲜血从指尖低落,至海中。 消失不见。 就好像欣赏着什么绝美的景象那样,他敞开双手,大声地赞叹吟诵,向世界夸耀着自身这一份无与伦比的成就: “——S Rioghail Mo Dhream!” 壮哉吾血! 于是,无尽之海在此沸腾。 好像无从承载着过于珍贵的血液一样。 伴随着一道道伪装和封印解开,这一份来自【黄金黎明】的力量毫无遮掩地运行在海洋之中,迅速地萌发,增殖。 好像种下了种子之后就要收获果实。 记录着无穷尽深渊血统讯息的这一滴血开始迅速的生根发芽,扩张侵蚀,令整个破碎的海洋为止沸腾。 惊天动地的轰鸣之中,无数璀璨的光芒自这深渊沉淀所形成的涌现。 那是破海而出的尖锐水晶。 无数棱角锋锐的水晶之柱撕裂了海洋的遮蔽,冲天而起,螺旋上升,到最后,形成一道道长达数十公里的庄严巨柱。 以完美的双螺旋成型,盘旋的水晶之柱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千百道柱石纵横交错,就形成了一道笼罩在整个群星号之上的防御、堡垒,或者说……隔绝内外的牢笼! 此时此刻,不论是群星号还是腐梦女王,已经尽数被吞没到这由深渊之血所萌发形成的螺旋牢笼之中! 三分钟。 从第一场爆炸到现在,三分钟的时间过去了。 “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吧?” 玛瑟斯微微抬起眼眸,凝视着水晶之牢的外侧,黑暗的海域,静静的等待。 与此同时,亚洲统辖局四号决策室之外。 火光熊熊,可是却不见舞动。 庞大的建筑分崩离析,可是却不见坍塌和轰鸣。 盖因当这爆炸发生的瞬间,一切都已经在物理学上被强行凝固在了一处。好像有至高的律令降临了,任何分子都被强行封锁,不得移动。 时间停滞在了爆炸发生的一瞬间。 而一个半透明的投影从虚空中浮现,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爆炸的景象,颔首,回头向着赶来的救援队吩咐:“按照既定程序,进行逐步解锁和救援,抓紧时间抢救损失和人员,接下来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主持边境框架的学者们颔首行礼。 于是,投影悄无声息地消散。 再度出现时,便来到了死寂的海域之上。 隔着水晶监牢,凝视着玛瑟斯的面孔。 “怎么称呼?” 在投影中,同样撑着拐杖的男人凝视着玛瑟斯的面孔:“到来这里的,是黄金黎明的哪一位大师? 爱德华·威特?伍德曼?或者说……创造主玛瑟斯?” “塞缪尔·麦格雷戈·玛瑟斯。” 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抬起礼帽,自我介绍。 “叶戈尔。”来者报上姓名。 “统辖局之柱、和平之手。”玛瑟斯恍然地颔首:“宣讲者的大名,在深渊中也如雷贯耳。作为后继者而言,你做的不错。” “既然已经刀剑相向,就不要再说什么情谊了,玛瑟斯先生。” 叶戈尔冷淡地说:“不论你们为何而堕入深渊,当你们阻拦在天文会的前方时,你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那么你又打算来如何战胜我呢?” 玛瑟斯笑了,好整以暇地问道:“难道要用你的拐杖来殴打我?虽然我向来以学者自居,不过论搏击术的话,我可不会输给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还是说,你要用你的宣讲和利齿驳斥我的信念?让我改邪归正?啊,现境最近似乎很流行这样的剧情啊,可否让我也体会一下?” “你可能要失望了。” 叶戈尔摇头:“作为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秘书长,我可不擅长和人搏斗,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作为一个吉祥物而已。 真正要与你为敌的人,才刚刚到来。” 在投影的身后,从天而降的虹光一闪而逝。 燃烧着火焰的巨人踏出脚步,践踏蹂躏着脚下的海面,肩扛着来自神迹刻印的烈光之剑,剑刃洒落炽热的光芒,好像被赋予了锋刃的太阳。 神威暴虐! 欧罗巴区统辖局上校武官,北欧谱系的五阶升华者,受加冕者——苏尔特尔! 紧接着,是一个披着黑色长袍,头戴学士冠冕的阴沉男子,眼眸细长,神情苛刻而冷峻,好像对世界怀有绝大的不满一样。 可随着他的出现,好像时间骤然产生了倒退一样,就连脚下的风浪和潮汐都变得截然不同。 整个海域之上所有的水晶之柱竟然瞬间收缩了一大截,无法再次生长。原本水泼不进的防御因此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缝隙。 就在他的黑色长袍的胸口,赫然是一道白色的塔形徽记。 缀饰着金色流苏的学士冠冕则证明他崇高的身份。 来自象牙之塔的副校长,以博学而闻名的三十二科学者,同时也是来自天国谱系的升华者,神髓之路的五阶升华者 ——柯罗诺斯! 最后一个姗姗来迟的人则头发蓬乱,好像还没睡醒一样,手里还端着一个咖啡杯,环顾四周的时候,神情却毫无严肃,反而无比轻慢和淡定。 就好像是来郊游的。 不过,礼数周全。 微微向着玛瑟斯这位老前辈俯身行礼。 “存续院后学末进,沙赫。” 过分年轻的创造主向着面前毁灭要素·黄金黎明中的一员颔首致意:“在我出生之前您就是遗传学的名宿,希望您对我的海洋学不吝指点。” 玛瑟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研究的究竟是海洋学还是生命学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啊哈哈,这就太夸张了。” 沙赫随手丢掉咖啡杯,正准备再寒暄几句,可来自象牙之塔的副校长,冷峻的柯罗诺斯却嗤笑了一声,直接悍然发动了进攻。 时轮浮现! 轰! 宏伟的力量在虚空中碰撞了一记,整个水晶监牢微微一震,浮现裂痕,却又迅速弥合。 “现在的年轻人真可怕啊。” 玛瑟斯淡定地微笑着:“老朽需要主持双螺旋的密仪,不便抽身,就由其他两位同僚代劳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自头顶,无穷尽的深渊中,两道凶恶的大星骤然浮现,陨落,向着无尽之海砸来。 自极尽狂暴的轰鸣之中,惊天动地的气浪扩散向四面八方。 自这一瞬间起,战争开始了。 …… …… 【大兄弟,不好啦!】 五分钟前,在槐诗刚刚找到一个安静角落,试图和蝇王沟通的时候,脑子里就响起了来自别西卜的惊恐咆哮。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赶快收拾家伙什儿,分一分边境遗物跑路吧——】 “冷静点好么朋友。” 槐诗无奈叹息,什么大风大浪的他没见过啊,怎么一本破书就咋咋呼呼的,怕不是没见过世面:“难道某个黑心女人又被抓走了吗?” 【我闻到味道了,黄金黎明,绝对是黄金黎明没错!】别西卜惊慌地在书页之间尖叫:【那群二五仔杀过来了!!!】 “啥玩意儿?”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 好像被一把大锤狠命地敲了一下,脑浆疯狂的晃荡。 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 妈耶,真出大事儿了。 他有点顶不住。 第四百一十八章 表姐救我呀 人生跌宕起伏实难预料。 前一脚槐诗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却没料到后脚别西卜就把他的心揣进了谷底。 什么黄什么金什么黎什么明? 怎么打个良宵会,窜出了那帮神经病? 他原本还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结果现在真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反而有些遭不住了。 不可置信。 “等一下,你还知道黄金黎明?” 【开玩笑,要不是那帮二五仔和理想国内战,天国哪里有可能被炸掉啊……】别西卜催促:【快跑吧,我一本破书倒是不怕死,但大兄弟你手里拿着命运之书。被那帮二五仔看到,绝对死定了啊,快跑快跑快跑!】 轰! 伴随着远方传来的轰鸣,刺耳的警报声骤然从群星号内部响起。 别西卜的疯狂刷屏戛然而止。 “怎么了?” 槐诗一愣:“你怎么不说话了?” 【晚了,跑不了了,大兄弟,咱去吃点好的吧……】 “你特么就不能说点好话!” 槐诗翻了个白眼,终于感受到了意识深处渐渐升起的死亡预感,好像徘徊在左右一样,让他喘不过气。 尤其是乌鸦那个黑心女人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浪了。 留下自己一个人弱小孤单又无助的面对这一堆烂摊子事情。 感受到一阵不安。 得亏是呼叫了增援,要不然这一次真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此时此刻,槐诗分外渴求起了力量来。 “时间紧迫,咱就今天不唠嗑了。”他抓紧时间问别西卜,“你有什么用吗?” 【这你都没看出来?】 钢铁之术的封面上闪过一长串无语的省略号,对槐诗的目光短浅表足了态度之后,才用加大加长加粗的黑体字骄傲地说出了自己的超能力。 【——我会说话啊!】 “……”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不至于扭曲,“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还会三百段以上的贯口、脱口秀和单口相声以及评书精选。】别西卜得意地在槐诗意识中说道:【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说一段《童林传》,以前欧顿开车的时候老喜欢听这个啦!】 “我还是送你去见欧顿吧。” 槐诗微笑着,伸手,拉开车窗,抓着钢铁之书打算丢出去。 【别啊大哥,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别西卜顿时慌了起来【小心,小心,看外面!】 随着他的话语,远方的海面轰然一震。 一道道锋锐的水晶之柱在轰鸣中破海而出,令槐诗一阵目瞪口呆,紧接着之后爆发的巨大轰鸣里,才恍然惊觉。 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又一次来到神仙打架的片场。 这还他妈的搞屁啊! 槐诗想要掀桌。 根本不用黄金黎明,这里面随便哪个抬起腿来踩上一脚他们都完事儿了好么? “繁先生你在么?” 槐诗抬起手看向配发给自己的手环,开始娴熟地抱大腿:“发生了什么事情。” “车长室遭遇袭击,目前推测为良宵会主祭莫兰多,艾晴女士无碍,安德莉亚正在前往支援,但亚马丁受伤,已经陷入腐烂之梦中。” 偃师言简意赅地报告:“目前指挥暂时由我接手,紧急应对措施已经启用,请立刻前往避难所维持秩序,你将会被安排在第一撤离梯队里,顺带——你的朋友可能出了点事儿。” 画面投影之中,人群中的原照缓缓睁开眼睛,双眼血红,手臂上一寸寸的开始异化。 妈耶,小老弟你怎么这么倒霉! 槐诗目瞪口呆,再来不及犹豫,顺着指引拔足飞奔。 在走廊上,一队铸铁军团的士兵早已经就位,直接拥簇着他向着7号避难所飞奔。在传动轨道和弹射装置之下,几乎在十几秒过后,就直接降落在了群星号底层。 7号避难所,同时也是紧急情况下的弹射疏散中心。 此刻内部已经是一片混乱。 数百名乘客在莫兰多的催化之下瞬间变成了侵蚀种,在人群内开始肆意的猎食和厮杀,哪怕是有诸多升华者在场,局势依旧在迅速失控。 直到槐诗带着晶格小队一脚踹开了避难所的大门为止。 拔出斧头,直接就将一个扑到小孩儿的侵蚀种直接劈成了两半,槐诗直接把血泊中的小孩儿丢在原地,没空管他是不是会吓出什么心理阴影,手中的悲悯之枪浮现,横扫。 鸢尾花伴随着隐约的香气扩散开来,令那些拦在前面推搡着想要冲出来的旅客们一阵腿软。 紧接着,槐诗便拔出手枪,直截了当地对着天花板扣动扳机。 “天文会救援,都别动!” 轰鸣的声音里,混乱的人潮宁静了一瞬,紧接着,槐诗后面鱼贯而入的铸铁军团半跪在地上,端起手中的枪械,对准前方的侵蚀种扣动了扳机。 一轮干脆利落的扫射,解决了四十只以上的侵蚀种。 近乎冷酷地将前面那些拦路的旅客踹到了一边之后,开始了铁腕的镇压,遇到转化为侵蚀种的旅客,直接击毙。如果转化没有完成还有救援的可能,就打断双腿和双脚,补上一枪镇定剂,拖到后面去。 短短的几分钟,避难所里的数千人都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任何的异响发出。 除了角落里,原照尖锐的嘶吼声。 还有一阵阵拍皮球一样的低沉声音。 原缘的手中,山君阔剑横扫。 宽阔的剑脊直接粗暴的拍在了原照的脑门上,推着他在墙壁上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而等原照挣扎着爬起来的,还想要再扑出去的时候,原缘就抬起手,再拍过去一次! 不论原照如何动作,如何反抗,采用什么样的策略,都无法阻挡原缘这一计简单粗暴的攻击。 千锤百炼,炉火纯青的横扫! 近乎毫无破绽。 槐诗几乎在旁边想要拍手为原缘加油。 打得好! 可槐诗的到来却令原缘愣了一下,手里迟滞了一瞬,终于被陷入狂乱的原照抓住了机会,三叉戟瞬间刺下。 悲悯之枪突刺。 崩的一声尖锐声响,原照的动作戛然而止。 紧接着槐诗的枪身一震,鼓手的劲力直接透过悲悯之枪传递过去,粗暴地震开了原照握枪的十指。 陷入狂暴之后,就连原本的技法和经验全都忘掉了。 跟野兽几乎没什么区别。 空有二阶升华者的速度和力量…… 槐诗撤去悲悯之枪,向前踏步,轻描淡写的转身,苦痛之锤横扫。 轰! 原照再度被锤进了墙里,这一次抠都抠不出来了。 等槐诗反应过来之后,暗叹了一声侥幸。 不是赢的太过惊险,而是打的太顺手了,差点把原照的头给割了……这小老弟太惨了,不但被诅咒,还差点被割头。 人生不易。 等收拾完了原照,槐诗抛出悲伤之索,然后回头看向原缘:“你们没事儿吧?” 原缘依旧端庄矜持的颔首,可眼神却有些漂移。 在她身后,林家的小十九则颇为亲近地表示了感谢。不过王旭和他旁边的那个小孩儿却忍不住向后缩了一点。 只有冯楚还一脸茫然和震惊。 沉浸在自己的女神忽然变成了女霸王龙,拔出剑来吊打了她堂弟十五分钟这一震撼事件中,还没反应过来。 “没事儿就好,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槐诗随意地伸手,揉了揉原缘的头发,摸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太对劲,顿时尴尬地收回手。 “啊,抱歉……” “没事儿。” 原缘只是后退了一步,神情平静的弯腰致谢:“阿照就拜托您了。” “嗯,放心。” 槐诗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这事儿我常干。” 虽然他更常干的是当二五仔和断头。 但治个原照还是没问题的。 他走到原照跟前,低头端详了一下小老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耶,这都快凉透了好么,还怎么救! 局部器官异化,双眼血红则代表源质污染,除了灵魂依旧完整还在反抗噩梦之外,几乎快要转变成侵蚀种了。 得益于山君阔剑对于异种源质的杀伤力,如今原照已经被自己的堂姐打成猪头,倒是险而又险的没有彻底异化。 被侵蚀成这样子,归根结底,还是社会的毒打没有挨够……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身上biubiu冒出一阵绿火,抬起手来正反两个大耳刮子打了过去。 什么劫灰、心毒、边境流感、深渊红眼病,一股脑的全都给他灌进去。 以毒攻毒! 这事儿他贼溜。 两巴掌下去之后,原照一阵抽搐,倒是迅速地开始发烧。但手臂上的侵蚀感染却少了一半。 眼中的红光渐渐暗淡,但他还没有苏醒,依旧处于噩梦的纠缠之中。 槐诗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给的刺激竟然还不够? 不,是原照在噩梦中被拉扯的太深了。 他伸手感应着原照艰难运转的灵魂,忍不住心生敬佩:深到这种程度恐怕都已经能够直视到腐梦女王了吧?竟然还没疯,这个家伙的精神搞不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韧一点。 看来,想要唤醒他,只能再给一点更严重的刺激了…… 槐诗犹豫了一下,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盒子被踩扁了的源质手办,将衣着暴露的二次元玩偶拿起来,放在原照的面前。 一瞬间,癫狂中的原照就被手办所吸引了过去,眼中冒出了一阵阵渴望和贪婪,嘴角口水流出来,痴呆呢喃着什么‘老婆’和‘最爱’的疯话。 槐诗无奈地摇头,当这原照的面,直截了当的把手办掰掉了一条腿! 啪的一声。 原照僵硬在原地,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有门! 槐诗大喜,直接拿起手办放到嘴边舔了起来,努力挤出一脸咸湿下流的笑容:“你老婆真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照尖叫,狂怒的挣扎,眼中的红光迅速消散,两行眼泪喷涌而出,悲愤哭喊:“表姐救我呀!!!!” 醒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救赎之手 槐诗:“……” 原缘:“……” 原照:“……” 尴尬的寂静中,原照环顾着四周,如梦初醒一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他茫然地看着槐诗:“为什么我被捆着?为什么我的脸这么疼?是不是有人打了我?以及,为什么大家都在看着我?” “这个……说来话长。” 槐诗尴尬地移开视线,然后悄咪咪的将藏到身后的破碎手办踢的远了一些:“你刚刚被腐烂之梦侵蚀,然后吧,大家为了救你啊,想尽了办法。” “……我有印象了。” 原照的脸色惨白:“好像做噩梦一样,梦见了一个漆黑的女人从海里爬上来,好像鬼一样,就爬到了群星号里。” 那一刻瞬间,槐诗心里恶寒升起。 他听见原照充满恐惧的低语: “她好像,就在我身边……” 破碎的尖锐声音响起,此起彼伏,伴随着骤然迸发的凄厉鸣叫。 无数灯泡在瞬间分崩离析,黑暗在瞬间降临,可在那一瞬,原照身后歪曲的墙壁上骤然勾勒出了一个狰狞的阴影。 只是凝视,便刺痛了槐诗的眼眸。 只是一个残影的出现,就领无数旅客发出极尽恐惧的癫狂悲鸣。 那个扭曲的轮廓在墙壁上蠕动着,转瞬即逝,勾勒出一个千疮百孔的扭曲人影,几乎快要破墙而出。 蠕动的肢体距离脸色苍白的原照只差一隙。 只差一点点,祂就能够入主原照的躯壳…… 可如今,随着原照的苏醒,他胸前悬挂的吊坠——半块虎符骤然放出威严的咆哮,一道肃冷的虚影从其中骤然跃出,带着血风和硝烟的味道。 恰如神龙运行在天穹中那样,凛冽威严。 那个独臂的白发老人骑乘着一匹老马,不着盔甲,裸露在残袖之外的右臂泛着黑铁一样的光,手握着大戟。 眼眸挑起时,便有神光如电。 随着虎符的咆哮,他手中的大戟斩落,横扫,划过了一线。 这一线便成为了天渊。 森冷的气息自戟锋中流露而出,悍然和那一只诡异的手掌硬碰硬的冲击在一处,不仅击退了那一截肢体,还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惨烈的伤痕。 原照的手臂上,一缕黑暗骤然升腾而起,尖叫着消散。 一击之下,将原照和腐梦的联系强行斩断! 墙壁上,扭曲的阴影迅速消散,转移向其他的地方去了。 而在自身的残影消散之前,战马之上的老者回眸,冲着原照吩咐:“还是有欠历练,慌什么慌。听你堂姐的话,你六叔已经上路来找你们了——小缘,拿着这个。” 他甩手,竟然将手中沉重的大戟隔着千万里抛出,落在了原缘的手里。 睚眦的纹饰便瞬间从大戟上蔓延扩散,覆盖了她的双手,将这一份圣痕遗物的神威加持在了她的身上。 最后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槐诗,咧了咧嘴:“小鬼挺不错,回头到家里来玩,带上你的马……” 老马载着他,迅速消散。 槐诗直到现在才喘过气来,压低声音问原照:“刚刚那位?” “我家的二爷爷。” 原照擦着脸上的冷汗:“哎?为什么我脸这么疼?” “可能是你做噩梦的时候弄的吧?” 槐诗看了一下他脸上隐约的红印子,想了想,认真地说:“当时你好像疯了一样,把自己的手办甩在地上踩碎了,还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哭,说:这玩意儿家里的表姐和堂姐都没有,单我有,如今来了一个神仙一样的槐诗哥哥也没有,想来不是好东西……” “槐诗,你是不是在晃我?”原照的眼神怀疑起来。 “我好心骗你,你竟然不信?” 槐诗愕然地瞪着他,“要不然,也有可能是你发了疯之后被你堂姐狠揍了一顿,我把你的手办撅了之后你还在哭着喊老婆,当着你堂姐的面大喊表姐救我呀!” 他问,“你想要相信哪一个?” “……” 继‘叉粪小郎君’之后,再次惨遭社会性死亡的原照陷入呆滞。 放弃思考。 眼看着小老弟被击沉,槐诗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悲伤之索扯下来收好,朝着原缘颔首道别。 “这、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原缘茫然,不知道他还要到哪里去。 “毕竟还有工作要忙……做不完总要加班是吧?” 槐诗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刚才那段没拍吧?就那个……你老婆真棒的那一段……” 原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口袋,然后猛然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真没拍。 槐诗总觉得一旦泄露出去,自己的偶像生涯一定会迎来死亡,但他又没怎么看重过这个,就算死了也不可惜。 但发到网上的话实在太丢人了,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得到了原缘的保证之后,他就松了一口气,挥手道别,转身离去。 反正这里还有会有一队铸铁军团留下来维持秩序,他们有那一把槐诗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武器,也不至于出了什么状况毫无自保之力。 现在他心里却越来越担心艾晴。 这时候那个女人不应该是趾高气扬的出来发号施令的么?现在又跑到哪里去了?别不是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连个短信都不发,打电话也不回。 就这么急着下辈子给自己当牛做马,导致这辈子甚至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吗? 压抑着隐隐的焦躁和不快,他顺着走廊飞奔。 再度听见头顶传来的轰鸣。 整个群星号,骤然剧烈的震荡起来。 不等槐诗反应,顶穹就骤然破碎,一个重创的升华者砸了下来,落在了槐诗脚跟前。 槐诗差点一脚踩在他的马脸上。 “妈耶,怎么是你?”他低头,愕然地凝视着面前的托尼。 马脸之后,biu的一下刺溜出了好多血来。 托尼剧烈地呛咳着,无奈叹息:“说来话长……” …… …… 两分钟之前,群星号上层,剧烈的震荡不断扩散。 恶龙咆哮,赤红的火焰横扫,瞬间将那些摇摇欲坠的车厢尽数溶解为粘稠的汁液。而更具威胁的是安德莉亚手中翩翩起舞的热力学定律。 一旦学者的学识被圣痕这一工具转化,所展露出的毁灭力将超出常人的想象。 哪怕是升华者都难以企及。 但此刻,随着无数蝙蝠阴影的轰然升起,火焰竟然在瞬间熄灭。 莫兰多的力量再度暴涨! 腐烂之梦的幻影漩涡骤然出现,有一道阴影缓缓探出,好像粘稠蠕动的肢体一样缠绕在莫兰多的身上,源源不断的灌入来自腐烂之梦的灾厄奇迹。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莫兰多的力量再度疯涨。 可他的神情却充满了恼怒,没有丝毫的欣喜! 这样的现象只能证明一件事——他提前准备好的那个代替品脱钩了! 如今腐梦女王的力量选择了自己。 或许短时间内看什么问题都没有,但实际上这却并非来自腐梦的恩赐,倒不如说……这是鸠占鹊巢之前的最后慷慨。 很快,随着他体内噩梦的壮大,他的灵魂就会迅速在腐烂之梦的最深处溶解成最基本的源质。 糅合了腐梦女王的力量之后,重新铸就。 到时候他还有莫兰多的躯壳和莫兰多的灵魂,但他恐怕已经不是现在的他了。 而是腐梦女王的临时寄主,统治者在人间的化身。 用人类的理智和常识是无法理解深渊的最深处,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同样,统治者的混沌存在也同样不会去理解尘埃一样渺小的人类。 祂们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一种现象,一种由深渊所凝结的精髓。 而当这一份精髓开始下降,坠落,试图进入属于人类的狭隘世界时,必然会自我降维,产生变化。 以人的面目出现。 届时,莫兰多的身体会成为腐梦女王临时的躯壳。 而他的灵魂会成为腐梦女王降临在这尘世时所浮现的狭窄容器。 莫兰多的意志会将成为腐梦女王用来表露意愿的工具,一个哲学领域中的中文屋,一个黑匣翻译机。 负责向尘世传达上位者的言语和意愿。 一个消耗品。 但这不就是良宵会主祭的作用么? 为神明奉献一切简直理所当然,对于任何主祭而言都是无上的荣光。 只不过莫兰多对此有其他的看法…… 为此,他不惜选择了和黄金黎明合作,图谋背叛,将自己垂死的神明弃之不顾。 可结果现在这一份名为恩赐的诅咒却再一次地缠绕在了他的身上,令他的肢体开始迅速的异化。 就在他开始惊慌的时候,自无数坍塌的车厢之间却悠然浮现出一道优雅的侧影。 手杖顿落。 玛瑟斯挑起礼帽,低头端详着他狼狈的模样。 “需要我帮忙么?”他抬起了手掌:“只需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莫兰多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凝视着他伸出来的那一只手。 救赎之手。 他咬牙,握了上去。 在那一瞬间,玛瑟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微笑:“成交!” 惨烈的嘶鸣声响起,迸发。 在此时此刻,莫兰多放声咆哮,恐怖的气浪从他的身上掀起,扩散,无数尖锐的触手从他异变的血中生出,疯狂地抓挠着四周的一切,将所有胆敢接近的东西撕扯成粉碎。 他在瞬间分崩离析,又在瞬间重组完成。 焕然新生。 在他的额头之上,一道闭合眼眸的符文缓缓浮现。 而一个庞大的噩梦却从他的裂开的后背上喷涌而出,化作粘稠而黑暗的喷泉,漆黑的洪流在地上疯狂的痉挛着。 腐烂之梦。 失去了最后的凭依之后,来自统治者的神髓再无法以常人能够理解的模样呈现,而是开始飞快的膨胀,形成了狂怒的黑暗之雾,扩散,肆虐在了群星号之上。 祂降临在了此处。 可是却再没有任何一个信徒向祂顶礼膜拜,也再没有一个任何一个梦境能够让祂容身。 流离失所的腐烂之梦在群星号之上痛苦徘徊。 走向癫狂。 第四百二十章 铸铁成钢 此刻,狰狞的阴影轮廓不断的从空气中浮现,不断变换形状。祂胡乱地扰动着周身的触须,千百只眼瞳在空气中毫无征兆的浮现和消散。 纯粹以肉眼观测,无从见证祂的真容。 可是但凡有所意识的人都能够有所察觉——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好像死亡,好像噩梦一样的东西,到来了! 阴影舞动,横扫! 瞬间,安德莉亚倒飞而出,直接砸破了一层层舱板,落在了焚烧的废墟中。 霉菌和畸变迅速地从双臂上浮现,向上感染,爬上了面孔。 这甚至算不上一击。 垂死的统治者、失去了梦境和躯壳凭依的腐梦女王甚至未曾注意到这个袭击者,恰如被蚊虫叮咬的时候抽搐了一下。 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而安德莉亚却已经被彻底击溃了,身受重创,难以呼吸。 甚至来不及从废墟中爬起,她艰难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枪,却连抓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注射枪松脱,落在地上。 恍惚之中,她听见有人冲了过来,捡起注射枪,压在她的脖颈上,扣动扳机。 40mg灰色液态药剂随着剧痛一起,注入了血管中,和撕裂灵魂的剧痛一同扩散,她的身体剧烈的痉挛,蜷缩,抽搐。 很快,霉菌剥落,畸变凝固,不再蔓延…… “喂?喂!安德莉亚?” 来者按着她的脉搏,在她眼前挥手:“能看到我吗?你还好么?” 她艰难地抬起头,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面孔。 艾晴。 “快走……” 她奋力地推开了艾晴的手,沙哑的催促:“不要管我,腐梦——腐梦已经来了——” “你们又打算逃去哪里?” 一个嘲弄的声音自破碎的舱板外响起,焕然新生的莫兰多从阴影中升起,低头俯瞰着她的样子。 他说,“女士们,你们已经无处可逃。” 艾晴面无表情的抬手,打了个响指,瞬间破碎的舱板迅速合拢,化作一双金属大手向着莫兰多粗暴地抓取。 而随着呼啸的声音,六组炮击模块就位,全部切换为针对升华者而铸造的源质爆破弹,开始了疯狂的轰炸。 等莫兰多有所动作,狂奔的铸铁军团就从两侧合围而来,高举着大盾,阻挡在艾晴和莫兰多之间,瞬间化作坚实的防御。 而终于赶来的托尼则扛起了安德莉亚,开始掩护艾晴撤离。 “撤离?” 艾晴站在原地没有动,回头看他:“如今我们还能撤到哪里去?还不明白么,群星号就是我们的阵地,我们的战场,我们没有地方再退了。” “那你的安全呢?”托尼瞪着她:“你留在这里就是送死!” “和十一万人相比,一个女人的安全就那么重要么?” 艾晴漠然地看着他:“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去做你的事情,托尼,我也会留下来做我的。原暗军团的潜影者和偃师会配合你,莫兰多就交给你们了。” “明白。” 托尼再没有说什么,将安德莉亚交给了医护兵之后,干脆利落地拔出双刀,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莫兰多狂奔而去。 就在狂奔之中,不断有虚幻的影子从他的身后浮现。 好像有隐藏在空气中的鬼魅在追随着他,无数的人影扩散开来,虚幻的鬼魅穿透了墙壁、爆炸和偃师的攻击,宛如无形那样在莫兰多的面前浮现,发起了进攻。 哪怕宛如螳臂挡车,死死地将他牵制在了原地。 而托尼的体型却开始迅速的膨胀,到最后,随着环绕升起的霜风,他彻底的化作了三米余高的巨人,就连头上的橡胶面具也膨胀狰狞起来。 久违的全力以赴,令他沉醉在这暴涨的力量中,奋力咆哮。 “如此强——” 轰! 德古拉的黑暗之手横扫,托尼倒飞而出,手中的双刀碎裂,可紧接着,霜巨人就从废墟中爬起,胸前的裂口在蔓延的冰霜之下迅速弥合。 宛如不死那样。 他的双目放出了燃烧的红光,呐喊着再度向着不可战胜的敌人冲上。 而随着托尼的远去,艾晴和铸铁军团所在的位置却开始迅速下沉,好像庞大的升降台一样。 轰鸣中,瞬间数十座升降台从天而降,满载着铸铁军团的士兵,撞破墙壁,碾碎了舱板,在群星号中层的腹地再度拼合。 而就在那迅速扩张的巨大广场中央,无形的腐烂之梦,终于在物质之中勾勒出了自己的形体。 不,倘若那称之为形体的话也太过诡异了。 在数十盏探照灯的炽热光芒之下,竟然也无法驱散这徘徊在中央的诡异暗影。 物理定律在此处空间里失效了。 无数破碎的砖石、铁片飘飞在空中,而扭曲的轨道和钢架则毫无征兆的从地面上穿出,不断地弯曲成各种古怪的弧度,交织在一处。 而无数移动的碎片和钢架在刺眼的灯光下运行时,便会在墙壁上投影出一个扭曲而臃肿的阴影。 好像是一个女人。 披着华丽的长裙,行走在可鄙的尘世之中。 早已经千疮百孔。 碎片不断的升起落下,扭曲变化,顺应着来自更高层力量的干涉,将统治者的形象降临在了凡尘之中。 在墙壁的投影中,无数粘稠触须的拱卫和环绕之下,那个畸形的女人轮廓便长出了千百只扭曲的眼眸,眼眸胡乱地扫射向四周,狰狞而冷酷。 还顾着这群围绕着自己的小虫虫们。 祂不在乎。 祂迈动脚步,向前。 与此同时,艾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恐惧。 “全体——” “过载模式准备。” 然后,便有此起彼伏的钢铁摩擦声响起。 那是无数累赘的模块从外骨骼之上弹射而出的声音。 先是最外层的外挂式弹药补给,副武器、主武器、紧接着是最厚重的装甲部分,再然后一切毫无必要的钢铁框架都从铸铁军团的成员们身上脱落了。 可褪下封闭式的装甲之后,所显现在统治者面前的却不是血肉之身。 而是无数涌动的铁水! 炽热的钢铁溶液所形成的人类轮廓! 那是来自炼金术之中的置换,早在服役的第一天开始起就植入了每一个军团成员骨骼中的矩阵。 此刻,在指挥官的命令之下,最底层的狂暴力量被唤醒了。 他们真正地变成了杀戮机器。 铸铁军团之所以成就,并非仰赖于装甲和武器,而是因为他们本身! 如今,钢铁军团遵从着敕令,迎来了一生仅有一次的炼金转化,将自身自贫弱的血肉之躯焚烧殆尽,将自己的意志运行在炼金术的符文与创造主的定律之间。 唯有最坚定的意志和最深切的渴望,才能在这毁灭的痛楚中存留意志。 也唯有如此,方能铸就钢铁! 尖锐的声音迸发,此起彼伏。 炽热的钢水在迅速的冷却,变作漆黑粗糙的形态。在场两千一百名铸铁军团的成员整齐划一地伸手,沸腾的铁血自手中流溢而出,形成了沉重的锋刃。 在炼金术中,底层构架中的归烬之钉被提取而出,高亢的鸣叫着,迎接着强敌的到来。 再无需任何的言语。 随着指挥官的命令,钢铁军团践踏着大地,向着不可战胜的统治者发起了进攻! …… …… “然后大家都在拼命作战的时候,你就疯狂丢人啦?”槐诗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不可置信,“你怎么这么菜啊!” “我好歹也还是发挥了点作用的好么!你知道什么叫中场休息么?”托尼气得马嘴里又biu出一道血来:“况且,你一个划水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 “因为老子有一颗赤诚的心!” 嘴里和托尼疯狂对线,槐诗手里却忙个不停,在给托尼紧急处理了一遍之后,直接抬手将山鬼的生命力给他直接灌了进去。 总算把他一条命给吊住了。 肉眼可见的,一丛杂草从马嘴里迅速长出来。 然后随着托尼头套下的嘴巴嚼动,又被扯了回去,吞进了肚子里:“味道还行,你都长草了,下次能种点玉米出来么?” “……你可算问倒我了。”槐诗目瞪口呆的想了半天:“下次我试试。” “别下次了,槐诗,快跑吧。” 托尼强行将自己快要断成两节的身体合起来,冰霜在裂口处冻结,回复完整:“到避难所里去,或者干脆去其他的躲着都好,跑吧槐诗,跑——你不会有事儿的,至少在我们倒下去之前——” 槐诗看得目瞪口呆:“喂,你这是去送人头吗?” “送人头有时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槐诗,难道天文会保护世界的口号是喊着玩的么?” 托尼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稍稍,大哥们没死绝的时候,就还没到十七岁的小鬼上战场的时候呢……啊噗!!!!” 这个逼还没装完,他口中就狂喷鲜血,甩着马脸和一道血色,仰天倒下。 再爬不起来了。 强弩之末。 “不是啊,大哥,咱这帅还没帅过三分钟呢啊!” 槐诗也慌了,连忙又搓了一把银血药剂给他把伤口给补上,好歹维持住了他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啥,就听见意识中的别西卜疯狂呐喊: 【警告:攻击即将到来,紧急机动准备——】 甚至死亡预感都没有任何反应。 槐诗不假思索,直接扛起托尼,拔腿就跑——禹步! 几乎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从天而降的黑暗身影就砸破了一层层舱板,原本托尼所在的地板被一条手臂干脆利落的贯穿,撕裂。 莫兰多从天而降,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 如今的他半身焦黑,胸前更是碎了一个大洞,对穿,甚至无法愈合。 双眼中充斥着槐诗无比熟悉的猩红光芒。 ——渴求鲜血! 他已经身受重创,饥肠辘辘。 第四百二十一章 阿密特 “两个?” 莫兰多舔舐着嘴唇,贪婪地呢喃:“两个更好!” 直到他目击槐诗,对槐诗产生了杀意的瞬间,死亡预感才疯狂地从槐诗的意识中升起。 更令他惊奇的是,别西卜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 【我好歹是奥西里斯的雷达管控程序,你说呢?】别西卜迅速回复:【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大兄弟,他要吃人啦!】 字面意义上,没错。 槐诗看到了莫兰多嘴巴张开,狞笑中,尖锐的犬齿缓缓地长出,德古拉的阴影扩散向了四周。 【往东边跑!偃师的掩护在那边正在成型,还有一队人在往这里赶,冲冲冲!!!】 毫不犹豫,槐诗开始了战略转移。 跑! 在他身后,黑暗洪流席卷而来。 槐诗只觉得眼前一花,瞬间,一个细长的人影就从黑暗中浮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蠕动的肢体横扫。 好像利刃劈斩! 干! 差点忘了,这个王八蛋还会瞬移! 虚无之镜的映照之下,死亡预感凝结成实质,刺得槐诗双眼生疼。 不假思索,他抬起美德之剑挡在自己的面前。 旋即,倒飞而出。 还没落地,手臂干脆利落地折断成了两截,连剑都握不住了。 不该说托尼菜的,没想到自己输出也不太行…… 他心中满满地充斥着懊悔。 可手里不停,甩出了两颗炼金炸弹在前面,试图稍微阻拦一下莫兰多的步伐。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变更了方向,冲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还没等他看清房间里的陈设,细长鬼影就从黑暗中闪现,蠕动的五指抓向他的面门。 槐诗连气都来不及深吸一口,仰天倒下。 铁板桥! 他感觉自己腰要断了,差点顺手把托尼也砸在了地上。 【小心身后!】 别西卜提醒,直接将影像输入到他的意识之中,给他开了全图。 就在槐诗背后,他地板上的影子里,莫兰多的苍白面孔骤然浮现,抬手,对着近在咫尺的槐诗刺出。 这一次,槐诗不顾自己的动作,猛然翻滚,好像一条狗一样的倒向一边,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一击。 莫兰多越发的恼怒! 连续四次出手,四次抓空! 就好象面对一个该死的抓娃娃机一样,令他再顾不上全须全尾的保存槐诗他们两个的完整了,一声怒喝,化作无数蝙蝠群,铺天盖地的向着他们飞出。 完犊子了! 槐诗脑后飕飕的发凉,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托尼丢出去挡个枪。可想起这个家伙快死了还惦记着保护自己,就忍不住一声长叹,将托尼挡在了身后。 然后…… 他从口袋里掏出《蝇王》,挡在蝙蝠群的前方。 【等等,你干啥——】 别西卜悲愤大喊:【畜生,我可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都死到临头了,你这个王八蛋还划水!” 槐诗在意识里怒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天大家一起上路,黄泉路上圆你兄弟梦好了!” 在这近乎凝固的瞬间,别西卜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忍不住叹息。 【不是我磨洋工啊,小老弟——我真要整活儿的话,你糟的住吗?】 “事到如今,遭不遭得住难道我还有得选吗?!” 黑暗中的蝙蝠群已经快要扑到槐诗的面前,他脸都吓成了惨白:“有什么活儿赶紧整出来啊!” 【好!这可是你说的昂!】 指尖,《蝇王》骤然一震! 钢铁之书巨震,好像开启了核心的枢纽那样——瞬间无数零件从其中升起收缩,模块转移,构成变化,源质载入,灵魂识别…… 肃冷低沉的话语回荡在槐诗的意识之中。 【侦测到危险源靠近】 【侦测到深渊污染】 【奥西里斯装甲展开——源质不足,展开失败——】 【奥西里斯之手具显化开始——源质不足,具现紧急停止——】 【奥西里斯之眼准备锁定,轨道打击进行中——未侦测到深空边境卫星——轨道打击失败——】 …… 一瞬间,简直十万句报告声从槐诗的意识之中响起,此起彼伏,几乎快要将他的脑袋弄炸了。 恍惚中,他只听见了最后几句。 【未检测到冥河II型外骨骼模块——未检测到热源武器荷鲁斯之剑——紧急搜索——紧急搜索——应急处理模块已上线——】 【——超小型审判机关·阿密特,搭载完成!】 凝固的时光里,无数翻动升降的钢铁模块在瞬间完成了收缩,此时此刻槐诗手中的钢铁之书,已经化作了一柄沉重的转轮手枪。 在手枪的握柄之上,鳄首神灵的浮雕缓缓亮起,张口。 槐诗眼前一黑,脸色变得惨白到透明,再无任何血色。 超过一半的血液被这一把诡异的手枪抽走了,紧接着是近乎全部的源质,乃至他体内的一切负能量和猛毒。 贪婪的手枪狂暴地吞吸着槐诗的一切,属于山鬼的庞大生机迅速流失,几乎见底。 甚至将他口袋里的三倍分量的源质储备也彻底抽的一干二净。 简直好像要连他一起吞下去那样! 咔哒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弹舱中泛起,回荡在槐诗的意识中,紧接着一颗子弹出现在了空空荡荡的弹舱里。 好像青金石雕刻而成的那样,晶莹的令人迷醉。 下意识地,槐诗扣动了扳机。 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什么都再看不见。 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持枪的左手。 在那一瞬间,千万道雷霆同时炸响的轰鸣从枪膛之中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还有足以烧化一切眼瞳的恐怖烈光。 槐诗几乎怀疑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一架战车主炮。 可现在,足以媲美战车主炮的恐怖后坐力从手中传来,他几乎想象自己左臂骨骼寸寸碎裂的模样。 还有那一道自枪膛中呼啸而出的烈光。 光。 撕裂了一切!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静寂。 凝固的时光之中,凌厉的审判之光喷薄而出,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黑暗,好像顽童撕裂手中的纸片那样。 雷达探测之下,它死死的锁定了无数蝙蝠群中最核心的那一道暗影,将面前无数蝙蝠焚烧殆尽,彻底贯穿了神迹刻印·德古拉所形成的领域。 紧接着,好像烧红的针一样从另一侧穿刺而出。 依旧向前,向前,再向前。 在一切舱板和装甲之上烧出一个水桶粗细的洞口之后,呼啸而出,自下而上的贯穿了群星号,然后又桀骜不驯的从群星号之中飞出,孤独的翱翔在风里,向着侧上方无尽的深渊飞出。 一重重双螺旋水晶巨柱被这自内而外的审判之光贯穿,留下了食指粗细的贯穿痕迹之后,最终消散在了一重重水晶的折射里。 宛如一场盛大的烟花。 只留下无数灼烧的惨烈痕迹,证明自己曾经到来。 场外厮杀争斗中的至上者们错愕回眸。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 …… 等槐诗的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苍白时,便看到了凝固在半空中的黑暗。等他的双耳摆脱了嗡嗡作响的杂音之后,便听见来自莫兰多的震怒咆哮。 神迹刻印·德古拉在狂怒的颤抖着,迅速收缩。 爆退! 随着漫天无数烧焦的蝙蝠坠落,在黑暗里,一具残缺的身体缓缓凝结而成,发出苦痛的悲鸣。 “我的……我的……我的脸!!!” 在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大洞,在吞没了左眼、颧骨乃至眉毛之后,从他的脑后穿出。 留下了一个镂空的大洞。 而他的整个脸都被烧成了焦炭,粘稠的鲜血不断地渗出,嗤嗤作响。 “啊!啊!!!!我的脸!!!” 他尖锐的嘶吼着,捂住自己的重创的面孔,愤怒地看向了槐诗的所在,然后便看到了他手中那一柄已经被烧红了的手枪。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只是一枪,竟然能够重创自己的神迹刻印,连德古拉的不死属性都被毫无反抗能力的焚烧贯穿。 不过,不论哪究竟是什么东西,接下来恐怕都无法用第二次了。 他剧烈地喘息,扯下脸上烧成炭块的血肉和皮肤,露出破碎的骨骼还有蠕动的血肉。 独目猩红的凝视着槐诗。 “小杂种——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崩! 斜刺里,一柄手杖忽然架起。 优雅的中年绅士从虚空中涌现,拦在了他的身前 “非常抱歉,莫兰多先生——” 玛瑟斯回头看了一眼错愕的盟友,笑容无奈:“能否请您给几分薄面,让我和这位……嗯,天文会的槐诗先生聊几句?” “……” 莫兰多的表情顿时抽搐起来,好像要破口大骂,独目中的暴虐和怒意无法掩饰。 但在玛瑟斯的平静凝视之下,那种无法控制的怒火却在渐渐的消退。 或者说,不敢爆发而出。 “只要一小会儿就可以了。”玛瑟斯微笑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况且,食物那种东西,不是到处都有么?” 莫兰多的双手骤然握紧了。 死寂之中,他缓缓地后退了一步,在后退了一步,愤怒的咆哮了一声,无数蝙蝠群升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走了。 强敌退却。 可槐诗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倒不如说,已经凉透了。 在这个老王八蛋出现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就涌现出了四个字。 黄、金、黎、明! 无数死法出现在了他的脑中,倘若被那个家伙发现自己怀里揣着命运之书的话,自己恐怕要凉凉十万次。 可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他还没有说话,他手中的手枪就迅速收缩,化作了钢铁之书《蝇王》。 伴随着书页的震动,近乎咆哮的声音从其中响起。 “玛瑟斯,你这个混账东西!” 别西卜无法抑制的震怒嘶吼:“你竟然有脸出现在我的眼前吗!” 第四百二十二章 重拳出击 质问突如其来,令玛瑟斯愕然了一瞬。 不可置信。 “……欧顿?” 他瞬间恍然,“不对,原来是《蝇王》么?看起来你有所成就了啊,而且好像还找到了新的契约者?真是让人为你高兴。” “闭嘴!” 别西卜暴躁的打断他的话,好像被眼前的现实刺痛:“你这个家伙……真得坠入深渊了吗!” “不正如你所见的这样么?” 玛瑟斯摊开双臂,好奇地问:“这难道有什么不可置信的么?还是说,我一不小心对你留下了什么错误的印象?” “……” 沉默,漫长的沉默中,槐诗感觉到手中的钢铁在微微颤抖着。 “欧顿那个王八蛋,那个傻逼……到最后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别西卜轻声的呢喃,“只有临死之前,哭得像是死孩子一样……直到最后,他都相信你们不会背弃他,都认为自己视为长兄的你们不会离他而去。” “玛瑟斯,你怎敢!” 钢铁之书剧烈的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书页中挣扎着飞扑出来那样,不顾一切的悲愤质问: “你们怎么敢!” 玛瑟斯没有回答。 只是平静的沉默着。 许久,许久,似是无奈垂下了眼眸,轻声叹息。 “欧顿终究还是太软弱了。” 他怜悯的感慨:“他一直都是这样,总让人难过,好像小孩子一样……宁愿抱着美梦坐以待毙也不愿意面对真相。” “面对你妈的腿!” 别西卜怒骂:“你们这帮臭傻逼还有脸宣称自己是正义的吗!” “啊,当然会宣称,倒不如说,我们觉得,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才对。” 毫无任何羞愧,玛瑟斯坦然地颔首,无视了别西卜的辱骂。 只是静静的等它骂够了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难得故友相逢,蝇王,不论你是否相信,此刻我的心情都是欣喜的,不,应该是激动的才对。 因此,哪怕你已经站立在我的对立面,但姑且我还是要问一句——” 他向着钢铁之书伸出手,诚恳地问道:“要到我们这边来么?你可以代替欧顿见证这一切。” “玛瑟斯,我告诉你这个老王八壳子,我接下来这辈子只会见证一件事情。” 别西卜冷声说:“那就是你们这帮二五仔傻逼被溺死在粪坑里,全家螺旋升天爆炸的样子!否则,免谈!” “那就随你吧。” 玛瑟斯平静地看向了完全变成背景板的槐诗,“那么你呢,槐诗先生?哪怕在深渊里,我也对你有过诸多听闻,不得不说,你的表现十足亮眼,甚至令人敬佩和赞叹。 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沦落为天文会的工具,要来么?” 他说,“黄金黎明需要你这样的新血。” 沉默里,槐诗歪着脖子,把刚刚骨折才略微愈合的右手抬起来,哆嗦着爪子,给自己点上了烟。 狠狠地抽了两口,在这老王八蛋跟前装足了逼之后,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烟雾:“怎么?黄金黎明也招牛郎吗?” “很有创意的拒绝,可惜,什么都改变不了。” 玛瑟斯微微耸肩,对这一份拒绝也并不在乎。 甚至没有狠下杀手。 只是怜悯地俯瞰着他们。 就连做好壮烈牺牲的槐诗都愣了一下。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仪态优雅的中年绅士低下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那群铸铁军团的工具,就算是再怎么废物,也应该让腐梦女王意识到敌人的存在了吧?” 此处正是双螺旋的密仪之内,内外隔绝。 以深渊血系为基础,创造主玛瑟斯创造出了全新的地狱框架,已经将群星号彻底笼罩在内。 宛如深渊囊泡中那样。 就本质而言,这里已经可以称之为封闭的地狱了。 在这里,没有彩虹桥的源质支援,没有那些神迹刻印模块的辅助,铸铁军团也无非只是一支不死军而已。 就算杀不死,又有什么用呢? 哪怕他们用尽全力,也无法对那位重创垂死的统治者造成什么伤害,反而会令祂——气急败坏。 被面前的苍蝇们彻底惹怒。 然后,胃口大开—— 伴随着他的话语,远方,凄厉的嘶鸣声骤然迸发。 尖锐的声音好像实质一样抓挠着每一处的舱板和地面,蹂躏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拉扯着意识和魂魄。 要扯着所有人一起堕入深渊。 就在铸铁军团的围攻之中,腐梦女王的侧影骤然一震,紧接着,自嘶鸣之中迅速地扩大,膨胀。 就好像吹气球一样。 无形的躯壳里,数之不尽的黑暗在疯狂的增殖,膨胀,直到最后——彻底将身上最后一分薄弱的束缚撕裂,腐烂之梦宛如洪流,自其中喷涌而出。 冲天而起,又从天而降,向着四周扩散,但又好像一切都在飞速地坠入那一道漆黑的深渊中一样。 被拉扯着,坠入了永恒的腐烂噩梦里。 噩梦,降临了! 恰如贪婪的怪物那样,将整个群星号一寸寸的吞入了腹中。 在剧烈的震动中,摇摇欲坠的灯管迅速熄灭了。 黑暗到来。 “真是没有耐性啊,那位统治者。” 玛瑟斯轻声嗤笑着:“这不是稍微拨弄了一下就开始大发雷霆了吗?还省了我再去费工夫……” 噩梦像是黑色的海潮,自顶层呼啸而至。 无数漆黑的液体从天花板的缝隙中喷涌而出,一点一点的要将整个走廊淹没了。 一切都在坠入永恒的腐烂之梦里。 在玛瑟斯手中,手杖化作了一柄黑伞,敞开,将那些碍事的东西阻隔在外。 最后的时间,他回头看了身后一眼。 并没有看向槐诗。 而是落在别西卜的封面之上。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蝇王。”他平静地说:“我们曾经试图救他的,尝试过甚至不止一次——” “但是他拒绝了。” 玛瑟斯告诉他:“不是我们舍弃了欧顿,是欧顿,舍弃了我们。” 黑伞微微一转,带着他一起消失在了黑暗里。 冷酷地将他们抛在了原地,任由他们被深渊的噩梦所吞没。 无处可逃。 ……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别西卜在槐诗的意识里轻声叹息:【抱歉啦,大兄弟,我好像把你跳槽的大好机会搅黄了。】 “嗯?难道不是为了给我打掩护么?”槐诗摇头,“跳槽什么的才好笑,有人会放着监查官的工作不做去做逃犯的吗?” 况且,带着命运之书去投敌,那岂不是在二五仔里当二五仔。 套娃也不是这么玩的。 他疲惫的倚靠在舱板上,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 坐以待毙。 【我本来以为你会好奇其他事情。】 “我好奇的事情太多了,别西卜。”槐诗无所谓的摇头:“你那一点小秘密,还要向后靠一稍稍。” 【哈,你这个家伙,还真没使用工具的经验啊。】 “难道你真得有将自己当作工具过吗?” 【我不是一直都作为工具而存在的么?】别西卜冷淡的回答:【如果能够一直成为工具就好了,槐诗,我无数次想变回原来的自己。 无知无识的执行任务,平静的消耗自己,迎来毁灭。 这样就不会被寄托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也不会有人为了你去牺牲自己……也不会感觉难过。】 “听上去很不错。” 槐诗想了想,无视了下面淹没到自己胸口的黑暗泥浆,认真地问:“可你真的不曾感受过一丝快乐么,别西卜?被赋予了意志之后,给你带来的就只有痛苦吗?” 【……】 钢铁之书沉默一会,又沙哑地笑了起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自内心地感慨:【虽然时间短暂,但和你合作真的很愉快。】 槐诗耸肩:“我很想说彼此彼此,但我真的被你气了个半死。” 【那就没办法啦,我的程序全都是欧顿设定的,那个家伙死都死了,你总不能打他一顿。】 在无数丝丝缕缕的黑色噩梦侵蚀中,别西卜最后的发出笑声:【晚安了,槐诗,我先走一步。】 “嗯,晚安。” 槐诗颔首,黑色的泥浆在迅速上升,淹没了他的脖颈。 在感觉不到别西卜的声音传来。 他努力地昂起头,想要将面孔浮出渐渐升高的黑色泥浆,可那些凝结成实质的噩梦却不断地灌入了他的口鼻之中,拉扯着他的灵魂。 他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嘴角烟卷的火光便熄灭在黑暗里。 噩梦袭来。 最后那一瞬间,他好像产生了幻觉。 好像在自己的马鞍包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发光? 他闭上了眼睛。 深渊扑面而来。 无止境的坠落开始了。 …… …… 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必要,也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在被泥浆一般的噩梦纠缠住的瞬间,就相当于被吞入了腐梦女王的腹中,再没有任何幸免的几率。 无穷尽的黑暗和痛苦灌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 死亡的恐惧、生长的痛楚,衰老的彷徨和病重时的麻木。 好像黑色的洪流将自己吞没。 可是却没有预料之中的折磨和不安,反而好像……还挺爽的? 明明掉进了粪坑里可是却没有感觉到窒息,反而发现自己是个粪坑小霸王,这离奇的体验令槐诗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哪里不对。 可没过多久,他就已经被彻底的拉入腐烂之梦的最深层。 坠入了群星号的地狱之梦里。 摔在地上。 荒芜的大地,灰暗的天空,看不见任何的令人赏心悦目的色彩,只有扑面而来的凋零之风,还有干枯地面上宛如脉络一般的不断膨胀延伸的血肉触须。 永无止境的折磨,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过在那之前…… 周围,无数早已经迷失在腐烂之梦里的行尸走肉齐齐的扭过头,狰狞地望向了槐诗。 黑暗里,莫兰多的狰狞面孔缓缓浮现。 朝着槐诗狞笑。 “真巧。” 他怨毒的凝视着槐诗的面孔:“我们又见面了……” 槐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拔出武器,却发现在这里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装备,只能报以万一的希望,抬起手认真地说: “不好意思,老兄,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其实有一个同胞兄弟,长得跟我差不多,但人品下流,道德败坏。一定是他得罪了你!” 说话的时候,他左顾右盼,想要找路逃跑。 却发现周围早已经被活尸们封死了。 无路可逃。 “哈哈,害怕了?哈哈哈哈……” 莫兰多嘲弄的大笑起来,鼓动黑暗,步步紧逼:“别着急,我说过要将你碎尸万段,但我现在改主意了,毕竟在这里……你想死都难!” 瞬间,数十条黑暗之手呼啸而来,将槐诗贯穿,撕裂,举起在空中。 鲜血泼洒在大地上,迅速生长出无数血肉之花。 “感觉如何,小鬼!” 莫兰多狞笑着,猛然扯下了他的双臂:“可别吓得尿出来,咱们还没开始呢!” 剧痛的昏沉中,槐诗再一次看到……自己裤子上,那个艾晴送给自己的钥匙扣,好像在发光? 在光芒的映照之下,他迅速地恍惚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对于肢体的感知,可很快他就发现,是他的肢体正在渐渐的异化,膨胀,无数尖锐的骨骼从破碎的躯壳中迅速穿刺而出。 颅骨生长的剧痛令他忍不住低声的咆哮。 在黑暗里,一个庞大的身影却在迅速地膨胀,放大,再放大,展开了遮天蔽日的双翼,搅碎了漫天的阴云。 紧接着,随着低沉的呼吸,口鼻中便喷出了铁青色的暴虐火光。 一道宛如日轮的光冕在祂的背后缓缓升起。 庄严的圣歌再度奏响。 圣哉!圣哉!圣哉! 千万人齐声咆哮,无数的灵魂被那光轮拉扯着自远方呼啸而至,融入了棱角狰狞的庄严光背之中。 而在肃穆的圣光映照之下,世界终末之龙·巴哈姆特缓缓低下如山一般的巨大头颅,堪比日月的双眸垂落。 端详着莫兰多呆滞的面孔,祂便愉快地微笑起来。 “小老弟,你记得你刚刚说……在这里想死都难,对吧?” 没有等待莫兰多的回答。 槐诗娴熟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前爪,啐了一口铁质吐沫上去搓了搓,在钢铁摩擦的高亢轰鸣中,向着面前的大地悍然砸落! 于是,足以毁灭城市的十级飓风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出。 大地轰然动荡。 无数熔岩自地壳中喷涌而出。 随着巴哈姆特的双翼展开,向这深渊的梦境,昭告毁灭的到来! 在现实,我饱受屈辱。 在梦里,我重——拳——出——击!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成长快乐 先是一拳,然后再是一拳! 遮天蔽日的尘埃在飓风之中升起,巴哈姆特咧嘴,愉快地狞笑着,抬起爪子,瞬间无数钢铁自锋锐的鳞片上增殖而出。 三重鼓手·霹雳! 一拳悍然擂下,万里的大地瞬间下陷,不知道多少隐藏在地下的血肉触手被这干脆利落的一拳彻底鼓爆。 再然后,双爪合拢,八指紧扣,宛如砸排球那样对准下面哀鸣蠕动的黑暗。 ——三重霹雳·天崩! 地火迸射而出,万里熔岩化作暴雨冲上天空之后又从天而降。 这一计从罗娴那里偷学而来的招数,在槐诗如今庞大到不讲道理的体格之下终于运用而出——哪怕就连入门都算不上,可瞬间的爆发力依旧飙升了数倍余。 恰似星辰坠落那样。 等槐诗缓缓地挪开双爪的时候,他掌心的鳞片已经纷纷浮现出裂纹。 而掌下的黑暗已经消失无踪。 神迹刻印·德古拉的状态被这干脆利落的一拳直接打崩,倒退了出来不说,如今熔岩和铁石泥坑之中,只剩下了一滩蠕动的鲜血,艰难合拢,变成了破布娃娃一样的残躯。 还真像是莫兰多所说的那样,这里真的死不了人。 槐诗的笑容越发愉快起来。 抬起爪尖,捏着莫兰多的脑袋,好像捏着一粒尘埃那样提起。 于是破碎的躯壳就在风中晃荡起来。 血液淅淅沥沥的落下。 槐诗好奇地问:“感觉如何,小老弟?” 莫兰多呆滞的看着他,扭曲的面孔上一片麻木。 好像灵魂被噩梦吞食了一样。 这里确实是噩梦没错,可吞食他灵魂的却不是噩梦,而是面前的槐诗。 ——他的微笑。 “记得别尿出来啊。” 槐诗的口鼻之中喷出一缕金属蒸汽来:“我们才刚刚开始呢。” 莫兰多张口,想要发出声音。 不知道是哀鸣惨叫还是求饶的话。 但那都无所谓了。 因为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于是,那些渺小到不值一提的呻吟尽数被吐息的轰鸣所淹没。 暴虐的火光冲天而起。 炼狱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 实际上,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下来。 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吐了五分钟后有点口干,吐沫不太够了,还有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有客人上门了。 说是客人也不太精确。 应该说它们才是这腐烂之梦中的原住民才对。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一只长着三根黑色的羊蹄,浑身缠绕着蠕动触手的庞然大物从荒芜平原的尽头缓缓走来。 好几张巨口同时张开,向着槐诗发出尖锐的嘶鸣。 就在它的身上,无数畸形怪物张开翅膀,冲天而起,化作黑云,好像蝗虫乌泱泱的向着槐诗扑过来。 而永远灰暗阴沉的天空之中,一个巨大狰狞的影子浮现…… 不知道究竟是魔鬼鱼还是什么其他的鬼东西,就好像是一张长满了眼睛和血肉触须的椭圆形毛毯那样,在灰暗的地狱之梦里舒展身体,蠕动着飞行而来,所过之处,洒落一片粘稠而恶臭的血雨。 速度似缓实疾,只是瞬间就接近了百里之内。 而更令槐诗悚然的,是无数从崩裂土地中缓缓爬出的腐烂魂灵,那些惨白的半透明身影上遍布着畸形的痕迹,不断地发出混沌的惨叫和哀鸣,彼此碰撞的时候就黏合在了一处,好像蚯蚓一样在地上爬行,或者踉跄的行走。 无数写满了痛苦和怨毒的面孔抬起,死死地盯着槐诗,抬起双手来,想要将祂一起拉入这腐烂之梦的黑暗中去。 那是无数被腐梦消化完毕之后所剩下的残渣,那些受害者坠入无法醒来的噩梦中之后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的模样。 永恒的折磨和痛苦,不得解脱…… 当无数腐烂的魂灵粘连在一处之后,就变成了蠕虫一样的东西,不断分化出一条条触须,想要纠缠在巴哈姆特的身躯之上。 而就在天空尽头,一个庞大的阴影浮现。 依稀能够分辨出人形的轮廓。 可是却长着三张截然不同的面孔,狞笑的女人、痛苦的孩童还有烧焦的鬼面,五只手握着诸般鲜血淋漓的刑具,正饥渴的看向槐诗。 好像在思考着如何招待这位客人一样,令槐诗的心理源源不断地升起了浓厚的危机感。 “这就是你的救兵?” 他低下头,看着指甲尖儿上夹着的莫兰多残骸,好奇地问:“不介绍一下吗?” “你死定了,小子……腐烂之梦里的掠食者被你惊动啦,嘿嘿嘿黑……” 莫兰多缓缓愈合的独眼里,充盈着嘲弄和刻毒的光彩,“哪怕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你绝对会沦落到比我凄惨千万倍的处境,在这个求死不能的地狱里,你会祈祷世界终结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嘎嘣。 槐诗的手指不小心用了点力气,将他拦腰捏断了,紧接着,融化的铁浆滴落,覆盖了他狞笑的面孔,令他狰狞的神情呆滞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啦,但我不觉得……他们会有闲心来理你……” 槐诗的动作麻利,小心地将一根根超小型的祭祀刀戳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将他死死地固定在了渐渐凝固的铁浆中。 再然后,一层层的在外面糊上了迅速凝结的铁片,迅速地搓成一个圆溜溜的铁蛋。 “你最好祈祷我待会儿能够赢,而且还能想起来回头找你,否则的话……” 在最后一块铁板盖上去之前,槐诗咧嘴,冲着他微笑道别:“否则的话,就一个人在这里面里呆一辈子吧。” 崩。 在莫兰多的尖叫里,两块铁片合拢,直接焊死。 最后,被槐诗甩到了脚下去,再跺了两脚,看不见什么踪影了。 看来这个棺材做的很成功。 真希望使用的人能够给自己好评。 “接下来——” 巴哈姆特缓缓抬起山峦巨首,还顾着四周的敌人们,愉快的咧嘴: “——让我们开始吧。” 话音未落,祂的双翅骤然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掀起狂乱的飓风,拉扯着他的身体冲上天空。 紧接着,又再次像是星辰坠落一般的砸下。 拉扯着那一张好像毛毯成精了的血色魔鬼鱼落在了深坑之中,抬起脚掌踩落,禹步! 一脚正好踩在了它三条血肉纠缠而成的尾巴根之上,几乎完全踩扁了。一声高亢凄厉的尖鸣扩散开来。 扭曲血肉所组成的毛毯装怪物迅速的抽搐起来,无数血水喷射而出,紧接着,它猛然翘起了身体,在敞开的腹部中张开了好几只巨大的口器,从其中探出了一根根粗壮的触手,缠绕在了槐诗的身体之上。 紧接着,疯狂地抽取起巴哈姆特的鲜血。 前提是它口器上那些锋锐的吸盘能够突破槐诗身上的鳞片和下面堪比装甲的钢化皮肤的话。 自然是,卵用都没有! 槐诗直接抬起爪子,抓住了一根触手,然后死命的往外拽。 祂倒要看看,这个倒霉玩意儿的舌头能够伸出多长。 实际上还真的挺长。 槐诗足足拽了好几公里出来都没有拽完,好像还能再继续拽,只不过祂已经没有了耐心,烦躁的一把将扑在身上的血肉毯子扯下来,然后粗暴地扯着舌头,将它捆成了厚厚一捆。 几乎捆不上。 它太厚了。 槐诗抬起脚,往下狠狠地踩了两脚之后,终于压出了足够的空隙,猛然扯进了血肉触手,然后麻利地打了个死结。 这下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就是一张好像凶案现场不断滴血的毛毯而已。 不顾缠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黑云一样的蝗群,槐诗直接拔出苦痛之锤,对准了脚下面踩稳了的毛毯。 抡起来。 八十! 苦痛之锤兴奋咆哮,疯狂地抽取着这地狱中无处不在的痛苦,背后的火焰喷出数百米高,呼啸着砸落的时候,便焕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炽热光焰。 轰! 大地巨震,飓风席卷。 毛毯精发出鬼叫。 槐诗再砸了一锤,它就再一次的鬼叫了起来,好像是中间还捆了一只大号惨叫鸡似的。 很快,惨叫的声音就再也不见,变成了一团死不了的烂泥。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融化的金属蒸汽化作海啸,轰鸣着飞出,在大地上烧出了长达数百里的熔岩之河。 在恐怖的高热之下,血肉模糊的扑食者就哀鸣着焚烧起来。 整挺好。 槐诗抬起爪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感觉到周围亮堂了许多。 然后,就看到远处呆滞在原地的其他怪物们。 目瞪口呆的看着祂。 又看了看祂脚下燃烧的肉泥。 再看了一眼祂。 好像在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外面来的鬼东西竟然会比自己还要凶残? 很快,无数蠕动的阴魂骤然一震,麻利的掉头,迅速分解,开始化整为零,变成散落的白斑,钻进土里消失不见。 跑了。 而三足触手怪却慢了一步。 它没有自己同伴在跑路时的天赋异禀。 毕竟目标实在太过庞大,刚刚挪动了一下身体,就察觉到三脸魔物看过来的六道冰冷眼神,尴尬地停在原地,哆嗦了一下。 回头看向槐诗。 准备鼓舞勇气发起冲锋。 然后,它就看到,庞大的终末之龙缓缓地舒展这身体,好像热身完毕了一样,身躯再度开始了膨胀。 疯狂地抽取着此处的深渊沉淀,腐烂之梦里的苦痛精髓,昭告万物毁灭的终末之龙纵声咆哮。 在嘶吼声里,巨响自从槐诗的躯壳中迸发。 那是骨骼增长和摩擦时所迸发的雷鸣,伴随着心脏的轰然跳动,燃烧之血化作海潮,在这一具迅速膨胀的躯壳里回荡,充盈…… 在祂的手掌之中,原本燃烧的那一摊毛毯怪悄无声息地被雷霆和火焰所分解,化作了飞灰。 噩梦中积蓄了千万年的力量尽数被巴哈姆特所吞吃,化作了新生的血和骨,肉与鳞,彻底成为了祂身体的一部分。 一倍,然后又一倍,再一倍! 直到令承载祂的大地都发出了哀鸣,那毫不讲道理的生长速度才缓缓地停止。 死寂中,祂低下头,端详着面前两个呆滞的捕食者。 咧嘴微笑。 他发现,自己又可以成长快乐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存世余孽 在腐梦女王解除了束缚,彻底将群星号吞没的一瞬,无尽之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隔着双螺旋的囚笼,所有人都看见了瀑布一般的粘稠噩梦从群星号之中喷涌而出。 那是腐梦在深渊中搜集、遴选了数百年梦魇精髓,无数灵魂在彷徨、痛苦、迷茫和破灭中所燃烧殆尽之后所存留的绝望神髓。 那是祂肢体的一部分。 每一部分都是如今的祂,如今的腐烂之梦所做出的延伸。 转瞬间,吞没了十一万名旅客,黑色的噩梦迅速的膨胀,蒸发,有一道道灰暗的雾气升起,将群星号的轮廓彻底覆盖。 充斥在双螺旋内的每一个角落中。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被奇怪鸟笼囚禁起来的水晶球。 然后,静止不动。 不但没有选择了撕裂外层的束缚,而且好像根本不在乎外面究竟发生了一样,固步自封的将所有残存的力量都收缩在了一处。 黑暗的雾气迅速凝固起来。 好像内脏一样。 无数血管和眼眸的轮廓和色彩从其中浮现,刻骨的怨毒自那癫狂的眸中扩散,漠然的凝视着囚笼之外的争斗者。 不知为何,明明那样子如此的恐怖,却总是让人想起了在ICU中奄奄一息的垂死囚徒。 没有再负隅顽抗的力气,也无力抗衡降至的灭亡,只能用怨恨不甘的眼睛凝视着窗户外的美好世界。 诅咒这一切。 可很快,那一片凝固的梦魇开始疯狂的蠕动。 凄厉的鸣叫再度迸发。 如此刺耳。 就好像……消化不良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祂的胃里疯狂的躁动着……肆意妄为,几乎快要破腹而出! “那是什么?” 双螺旋水晶之下,玛瑟斯凝视着翻涌的噩梦,旋即,恍然抬头,看向远方叶戈尔的投影:“天文会的后手么?” “或许呢。” 叶戈尔回答,既没有微笑,也没有嘲弄 只是平静的告诉他:“面对敌人,总要有所准备,不是吗?” “不愧是宣讲者,比传闻之中更难对付一些。” 玛瑟斯赞许颔首:“想必除了这种情况之外,你一定还有其他的准备吧?但其实根本无所谓……祂的死活,对于我们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他轻蔑地撇了一眼脚下抽搐的噩梦,就好像那不是来自深渊的统治者,只不过是一块死猪肉而已: “反正只不过是陷阱里的诱饵而已……少一块多一块又有什么大碍呢,对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双螺旋密仪之下——万里无尽之海,骤然凝固。 那并非是来自于他的力量。 倒不如说,是某种威权的体现,某种——被铭刻在深渊中的定律,不容违背的力量降临在了此处。 瞬息间,一切惊涛骇浪尽数平息。 万里海面平滑如镜。 没错,此时此刻,无尽之海已经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漠然的映照着无数双螺旋之柱,乃至头顶代表着无尽深渊的天穹,以及那深空之中不断争斗的庞然大物。 莫名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领悟从所有人心中升起。 明明那一扇海洋之镜在脚下才对,可为何,却令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俯瞰着自己呢? 紧接着,在晦暗的镜面之中,一个扭曲而森冷的阴影缓缓浮现。 就好像自深海中上浮那样。 镜界! 那是属于腐梦女王的威权才对,可此刻腐梦还在双螺旋密仪的囚禁之中,那么此刻开启镜界,从遥远的地狱中渐渐浮现的阴影又是属于谁? “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玛瑟斯摘下了帽子,露出满头斑驳的白发,好像在迎接着什么大人物降临一样,笑容愉快。 “不是很久之前,一些小说里都喜欢写,当群星归位的时候,就会有至上者从海中升起么? 如今群星号确实是已经来到了正确的位置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海洋之镜中,晦暗而狰狞的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穷尽的灰黑已经覆盖了触目所及的一切地方。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有什么东西……破海而出! 在轰鸣之中,恰似千万座海底的锋锐礁石在迅速的升起那样。一道道灰暗的色彩从镜界之中刺出,突破了深度的束缚之后,自世界的表层展露自身狰狞的面目。 那是……一棵树? 在镜面的映照之中,一颗枯朽而庞大的倒悬巨树展露出了自身的形象。 无数繁复而尖锐的枝杈歪歪斜斜的向着四周扩散而出,可是上面却没有任何一枚叶子和果实。 只有无数好像婴儿啼哭的声音回荡在枝杈之间。 好像无形的虫子爬行一样,钻进每个人的耳膜里,轻柔地拉扯着他们的魂魄和意志,蹂躏内脏和骨骼。 灌入脑髓。 那并非是语言,但毫无疑问是最直截了当的表达方式。任何一位父母在听到这样的哭声时,都应该能够立刻恍然大悟。 祂说: ——我饿了。 于是,双螺旋密仪中,凝固噩梦也剧烈地挣扎,颤抖了起来,发出凄厉的咆哮。 可是却无法突破面前的牢笼。 无法从这费劲心思攀上的列车中逃出。 再然后……镜界之中,倒悬巨树的庞大根系便好像活了那样,从镜面中延伸而出,轻柔灵巧地纠缠在了双螺旋的密仪之上。 直接,渗透进了其中—— 双螺旋密仪的严密封锁此刻好像幻影一般当然无存。 只有无数的根系好像一双双婴儿的小手,抱住了噩梦,开始了甜蜜的吮吸。 哺乳时间到了,妈妈。 …… …… 当最后一个扑食者被巴哈姆特的烈焰焚烧殆尽后,槐诗的身体已经膨胀到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程度了。 感觉就好像是一座可以行走的大陆板块那样,但噩梦里又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来做对比。 而在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已经再没有什么敌人出现了。 噩梦之中一片荒芜和死寂。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你好像玩得挺开心的?” 他错愕回头,什么都看不见,在他脚下,那个渺小如尘埃的影子抬起手,挥舞了一下,提示他自己在这里。 他低下头,趴在地上,努力地将眼睛向着那个人影靠拢。 然后,越发地惊愕起来。 “嗯?你是……别西卜?” “是我没错。” 别西卜歪头看着他:“没想到你竟然能认得出来么?” “毕竟声音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听起来都让人感觉特别轻浮不是很靠得住。”他有些感慨的感叹道:“不过你这长相也……” 太不符合了一点吧? 原本槐诗以为,别西卜拟人化之后怎么都应该是一副报社肥宅的样子才对。可就在他的面前,金发的青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让人联想到阳光。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机车夹克和牛仔裤,脚下踩着厚实的皮靴,好像是哪里飙车归来,湛蓝的眼眸中总是满盈着愉快。 或许是错觉还是什么。 槐诗总觉得它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止是外表。 “别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好么?” 别西卜微微耸肩:“这是欧顿留下的设定,那个王八蛋捏人的时候总喜欢捏自己,也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 “可你怎么在这里?”槐诗问。 “我才是最应该在这里的吧?” 别西卜摇头:“我本来就活动在群星号的梦境里,现在群星号被腐梦吞掉,我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正常么?” “就你一个?”槐诗紧张地左顾右盼:“其他人去哪儿了?” 然后,他就发现别西卜看自己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就好像是看着整个公司唯一一个没有被拉进公司QQ的倒霉鬼一样。 一脸同情、怜悯、无奈以及你要学会坚强的样子。 令他越发地感觉到不妙。 很快,在别西卜手中,钢铁之书浮现,展开,雷达扫描,映照出一片投影。 ——在腐烂梦境的最深层,无尽的黑暗里所悬浮的一粒泡影。 好像是肥皂泡一样,流溢着炫丽的色彩。 看似脆弱,可是不论腐烂之梦如何侵蚀都无法渗透,反而保持着自身的独立,在这噩梦之中又形成了一层新的梦境。 “这啥?” 槐诗问:“新型的套娃?” “差不多。” 别西卜解释道:“毕竟腐梦猖獗了这么久,天文会有专门针对祂的梦境保护技术也不奇怪…… 如今,所有人的梦境都被统合在了一起——在这个定律框架的保护之下,那些常人的意志聚合在一处,没有被深渊所污染,反而在外部的强压之下统合成了一个临时的灵魂,用来暂时抗衡腐烂之梦的侵蚀。不得不说,创意真是绝妙。” 槐诗的狗头陷入呆滞。 许久,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就我一个被丢进来了么?” 他恼怒锤地:“你们又孤立我!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不带我玩了?” 别西卜同情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爪子尖。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是被专门送进来捣乱的吧?嗯,毕竟你看上去就很擅长拆家的样子啊……让我看看。” 在他手中,钢铁之书中升起一道扩散的蓝色涟漪,无声的扫过了槐诗的身体。 紧接着,雷达开始分析。 “喔,这个记录操作技术真是精妙……后续似乎还经过整理和改编,看留下来的标签和注释,前后竟然被六个创造主修订过,确保它能够在腐烂之梦中重现。” 别西卜啧啧感叹,“你原来就长这个样子的么?真看不出来。” “呃,这个说来话长……” “不要紧,慢慢说。” 别西卜淡定地摆手,“反正在腐梦死掉之前,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等等!祂要死了?” “对啊。” 别西卜摊开手,环顾四周:“这不都已经被吃的像是一具空壳了吗?倘若祂是全盛时期的话,如今的你和我恐怕早已经变成噩梦的傀儡了吧?” “谁要杀祂?” 槐诗百思不得其解:“不对,究竟谁杀得了祂?难道是牧场主?” 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拔X无情,完事儿之后不想给钱,打算把自己的便宜P友给做掉的话……倒也能从动机和能力上解释得通。 “这我就不清楚了。” 别西卜手中,钢铁之书上展露出外界的投影,描绘出庞大的倒悬之树,森严震怖。 “不过,在雷达的观测里,虽然祂具备着一些牧场主的谱系特征,但本质上反而更像是腐梦一些……” 伴随着别西卜的话语,好像有一道电光从槐诗茫然的思绪中闪过。 转瞬即逝,却将原本所有线索串联而起。 “那是祂的孩子。” 槐诗恍然呢喃:“那是祂和牧场主所诞下的那一只存世余孽!” 第四百二十五章 母慈子孝 九十一年前,堪称诸界浩劫的动荡中,谋求自身影响力更进一步的牧场主和谋求自身更进一步的腐梦女王一拍即合,双方结成了永世盟约。 而同盟的保证就在于,双方在迷离境交合十六年之后所诞下的子嗣。 严格来说,这一场交易是腐梦女王占了便宜才对。 毕竟掌握着镜界和梦界的双重威权,哪怕强大如牧场主这样恐怖的存在,某些时候也需要她的帮助。 恰如手握良机却没有本钱的大小伙子投入了富婆的怀抱,关了灯闭着眼耕耘了一宿,牺牲了不值得一提的尊严,给大家带来了快乐之后,脚步虚浮的扛着钱离去。 想到这里,槐诗悚然惊觉:某种程度上来说,牧场主竟然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前辈了? 他赶忙掐断了这一截思绪。 不能再想下去了…… 反正,在牧场主和腐梦缔结永世盟约之后,镜界的通行权就对至福乐土和归净之民中的放牧者开放了,令牧场主得以无孔不入的在现境施加影响力。 这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从那时候开始起,祂就变成所有深渊存在中对现境影响最为深远的存在。 经过天文会保守的评估,仅仅这九十年以来,祂就在现景获取到了百分之十六的歪曲度。 弱肉强食的野兽法则在文明世界里大行其道,甚至被某些蠢货奉为圭臬,浑然不知当自己将别人视作食物时,自己的生命、财产乃至灵魂都在渐渐地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牧场主得到了如此丰富的收获,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不薄。 重点在于祂和腐梦所诞下的孩子。 倘若只是轻描淡写的‘奉献几条染色体’,也不过得花个五六十块的营养费而已。这种便宜玩意儿生多少个祂都不心疼,说不定平时闲着没事儿还当零嘴儿吃着玩。 可腐梦的野心太过庞大了。 否则不至于除了这唯一一个孩子之外,其他的子嗣尽数夭折,甚至绝大多数直接变成死胎。 不知道牧场主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那个孩子可以说还没睁眼,就已经板上钉钉的注定会成为未来的深渊统治者之一。 可倘若只是统治者的话根本不至于令人这么大惊小怪。 关键在于,在未曾诞生之前,祂就已经成为了‘存世余孽’。 在天文会的公开资料中,也只有寥寥几句提到过相关的信息,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会以为这是什么深渊里的厉害头衔,但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 槐诗从乌鸦那里听闻过它的本质。 这一头衔所指的是哪怕在怪物摇篮一样的地狱中也能称之为恐怖的存在。 ——旧世界所存留下来的余孽。 那是需要一整个世界迎来破灭、陨落、化为地狱,坠入最深处之后,从最幽邃和混沌的深渊之底所诞生的灾难结晶。 一个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巧合,纯粹恶意的嘲弄与玩笑。 在祂诞生的瞬间,就成为了旧世界最后的幸存者。 曾经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将寄托在祂的身上,仅仅是祂的存在,就相当于和曾经整个世界的命运等重。 而地狱的深度对祂而言毫无意义,整个深渊都将是祂的乐土。 在诞生的瞬间,就被赋予了近乎无限的成长潜力。倘若放任不管的话,甚至有成长为毁灭要素的可能。 祂的存在,便是对现境的巨大威胁。 腐梦女王费尽心机所诞下的,便是这样的恐怖怪胎。 可是谁都没想到,祂竟然会最先自食其果…… 而且这一天竟然会这么快。 九十年,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是漫长的一生,可对地狱中的存在而言可能只是匆匆一眨眼,一个发育周期都不到。 仅仅九十年,祂便已经将腐梦逼迫到了这种程度——甚至为了活命,不惜舍弃了镜界的威权,狼狈出逃,身受重创,乃至现在,被依旧不曾饱足的孩子追上……敲骨吸髓。 “孩子长大了,到了叛逆期,不是很正常么?” 在从槐诗口中听闻了始末之后,别西卜的反应倒是颇为淡定,好像原本就应该这样才对,平静的厉害。 “在地狱里可没有现境的寿命限制,对于统治者这样的存在而言,已经近乎与永生了……子嗣对祂们而言根本毫无意义,你觉得,腐梦为何如此渴求子嗣呢?” 深渊里可没有母爱这种说法,或许真的是有爱存在的,但深渊之爱却和人类之爱截然不同。 而腐梦女王在诸多统治者之中也并非是以仁爱出名,倒不如说完全相反,是出了名喜欢玩弄猎物的毒妇。 这样的存在,真的有母爱这种东西么? 槐诗用脚后跟思考都能得出答案。 联想到乌鸦对腐梦的评价之后,内心一个隐约的猜测已经呼之欲出。 恐怕腐梦生这个孩子的目的也未必单纯吧? 作为乌鸦口中群里最丢人的傻逼,所有统治者中最菜的存在……腐梦女王这么做的原因简直太简单了。 受限于自身的极限。 想要诞下更胜于自己的子嗣,然后…… 不论是吞吃也好,使用仪式融合也罢,甚至是献祭、拿去做交易都不会有任何的手软和犹豫。 可惜,机关算尽,却没有预料到‘存世余孽’的成长力竟然会如此的夸张。 以及,最重要的那一点——祂的孩子打算的和祂一样。 于是理所当然的迎来了惨烈的翻船事故。 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苟过来的腐梦女王被自己的血裔和子嗣逼迫到了这种境地。简直就好像苦熬一辈子临老退休还要卖房卖血出去打工给不肖儿孙偿还赌债一样的可怜可悲。 如今迎来这样的结局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槐诗更好奇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黄金黎明又起了什么样的角色? 反正不管怎么样,那群坏逼都不是来做好事的。 但这又跟他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呢? 都已经涉及了存世余孽了,像他这种只能在梦里重拳出击的货色怕不是刚睁开眼睛就被打回原形,然后随便什么东西过来踩一脚就凉个彻底。 还是找个地方歇着吧。 “不用担心,天文会还没菜到要靠你翻盘的程度呢。” 别西卜蹲在他的狗腿上安慰:“接下来恐怕也没你什么事儿了——恐怕本来就是送你进来当个保险,如果这一次要干腐梦的话,你还能混点输出。现在就老老实实的看热闹,等待救援吧。” “我还打算整个活儿呢,怎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的!” 槐诗不快地啧了一声,其实心里也松了口气。 黄金黎明那群深渊死宅的套路太深了,老实说真让他上,他可能还会有点心虚。这回用不到他了,他自然乐得划水摸鱼。 当天文会的工具人就这点好,既然组织安排了,那一定就会安排到底,起码安全性还是会有所保障的。 况且他已经捞到了《蝇王》,这一趟不亏。 接下来只要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看别西卜的小电视放映就能坐等大佬们把剩下的事情收拾完毕。 还能再在履历上水上一笔。 面子里子都有了。 血赚。 “你看,要开始了。” 钢铁之书的投影前方,别西卜忽然发出声音。 …… …… 就在存世余孽,那一棵倒悬巨树自镜中破界而出的瞬间,群星号骤然剧烈的震动起来。 无数火光自庞大的列车之中喷涌而出。 自噩梦的粘稠泥浆里,无数列车的模块轰然运行,舱板迅速地分裂,紧接着,一座座庞大的炼金设备自封存的隔间之中升起,沿着导轨呼啸而出,自剧烈的运行中迅速地拼合至一处。 散落在列车各处的集装箱在瞬间分崩离析,一层层沉重的炮身在千百只机械之手的拼装之下迅速拓展延伸,粗暴地接入了列车的动力舱之中。 紧接着,将库存中足够把好几个群星号都炸上天的源质燃料尽数抽取一空,自反应炉中喷涌出的恐怖热量被源源不断地转化为狂暴的电流。 在炮膛之中,亮起了宛如烈日的暴虐光芒。 焚风席卷,瞬间扩散向四面八方。 粗暴的散热方式几乎让整个群星号的温度上升到三十度以上,局部的区域甚至在高温之中彻底烧化,钢铁蒸发。 忍受着深渊噩梦的不断侵蚀,隐藏在群星号中的偃师终于发起了反攻。 瞬间,伴随着钢铁被强行撕裂的轰鸣,沉重的炮身就从群星号中穿刺而出。 足足有5000MM的恐怖口径对准了近在咫尺的双螺旋巨柱。 炮弹装填。 来自大宗师精心铸就的遗物级武器,被冠以‘朱庇特’之名的毁灭武装在十六重电磁加速之下剧烈的震荡着,外壳的金属迅速蒸发剥落,展露出其中那一团凝结成实质的恐怖电光。 只可惜……如此庞大的战争武器纵然威力庞大,可所耗费的时间依旧太过漫长了。 哪怕只有短短的三四秒。 也足够近在咫尺的玛瑟斯做出反应。 嘲弄地瞥了一眼笼中的徒劳反抗,他抬起手,虚握。 瞬间,炮口前方的双螺旋巨柱开始飞快的增殖。整个深渊血系所构成的密仪在迅速地增强,生长,甚至延伸出了一只大手,粗暴地向着炮身拉扯而出。 紧接着,有好像水瓶被摔碎的声音扩散。 啪。 一声轻响,从玛瑟斯背后响起。 第四百二十六章 锡兵们 一声轻响,从玛瑟斯背后响起。 他愣在了原地,错愕低头。 看到心口处骤然出现的创口,鲜血缓缓地从其中流淌而出。 可更恐怖的不是血肉的创伤,可是那一颗从背后射入了身体的子弹。 编号咒弹。 序列ST-173。 天文会为高威胁目标精心打造的便捷武器,每一颗都不惜任何代价的追求着极限的杀伤性和威力,不惜将成本提高十倍、百倍,都要将威力提升微不足道的一分。 如今,饱含着咒毒的子弹在他的胸臆中碎裂,令他创口处的皮肤迅速的苍白,脱水,化作了一捧雪花一样的灰烬,簌簌落下。 哪怕未曾将他杀死,依旧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个惨烈的大洞。 密仪的变化被打断了。 甚至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而露出了不应有的弱点…… 当他缓缓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身后涌动的黑泥中,两个从泥潭中艰难跋涉出的人影。 首先走出的是宛如钢铁那样不知疲倦的身影,随着噩梦泥浆的滑落,便显露出已经金属化的身体。 在锈蚀的痕迹之下,银光闪闪。 恰似童话中百折不挠的锡兵。 穿透了漫长的噩梦,他扛着同伴的手臂,从腐烂之梦的侵蚀中走出,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 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而在他身旁,便是一个堪称消瘦的身影。 黑泥从她的头发和西装上缓缓滑落,展露出苍白的面孔,还有她脸上所戴着的沉重呼吸器。 未曾在噩梦中睡去,也没有躲入防御之中,而是选择清醒的去迎接噩梦的到来,用自己的理智去抗衡绝望和苦痛的侵蚀。 在护目镜之后,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崩溃和癫狂。 就好像被噩梦侵蚀的那个人是个不知名的阿猫阿狗,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一样。 只是镇定的瞄准,平稳地抬起了手臂,用尽了为此而保存下来的所有力气,未曾有一丝颤动的扣动了扳机。 在最关键的时候,送上了来自天文会的问候。 任由遍布锈蚀痕迹的手枪从指尖落下,她抬起手,摘下了碍事的呼吸器,向着玛瑟斯挥手道别。 期望彼此能够永不再会。 那一瞬,巨炮轰鸣的声音冲天而起。 狂乱的雷光汇聚为一束,从其中喷涌而出,好像神灵从云端投下的雷霆之矛。 粗暴地击碎了面前的一重重阻碍,在那些纵横交错的双螺旋巨柱上凿开了深邃的裂痕,不顾层层消磨和偏转,孤掷一注的笔直向前。 最终,在双螺旋密仪的封锁中,凿开了浅浅的一线痕迹。 只是一线。 但是却已经彻底打破了黄金黎明的封锁,再度将群星号和外界联系在了一起。 转瞬间,虹光从天而降,呼啸而至。 架设在现境之中的彩虹桥向着此处投出了一线力量,瞬间投入了群星号的内侧,紧接着无数光芒冲天而起,在虹桥的牵引之下,呼啸而去。 此时此刻,群星号之上,所有的旅客、工作人员、天文会的成员,乃至腐烂之梦的最深处那一道合众而成的泡影之梦,尽数在彩虹桥的传送之下,消失在了群星号之中。 当无数人影从京都边境的庞大传送台上出现的时候,现场和指挥室里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兴奋的呼喊了起来。 就连统辖局中央决策室中,不少人终于松了口气。 人质营救圆满完成。 接下来便可以毫无顾忌的展开进攻了。 略微美中不足的是,在稍后调度部门的人员在核对名单和数量时候,才在京都分机的报告中察觉到了不对。 抛出掉已经确定遇难的六个倒霉鬼,还有四百零二个提前下船的旅客,以及良宵会的成员,群星号上所有的人应该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才对。 “但为什么会少了一个?” 文员茫然地皱起眉头,看向那空空荡荡的遗落人员名单上唯一一个名字。 天文会驻新海监查官。 “……槐诗?” …… …… 五分钟之前,当朱庇特的雷光爆发的时候,钢铁之书缓缓合拢。 “准备一下吧。” 别西卜仰头说道:“我们该走了。” “嗯?”槐诗愕然:“这么快吗?” “毕竟是天文会嘛,哪怕现在再怎么不像话,基础的体量都摆在那里。” 别西卜告诉他:“想必过不了多久,彩虹桥就会连接上这里,然后将我们带走。之后这里的事情就和你我再也没关系了……话说回来,你家怎么样?应该很大吧?” “还算大吧?” 槐诗想了一下,挠头,火花飞迸:“还有个小院子,怎么了?” “有书架么?我离开这里之后恐怕就很难保持这副样子了。” 别西卜遗憾地叹息:“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看书的样子,回头随便弄个什么架子,不用的时候把我搁上去就行了。能不能顺带帮我再接个WIFI就好了。” “放心,边境宽带,五千兆,东西都是秒下的!” 槐诗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待遇要求吗?” 别西卜想了想,平静的摇头。 “但这么走了,真的好么?”槐诗再问道:“真就这么一走了之?” 别西卜被逗笑了:“难道我还要在腐烂之梦里安家么?” “说是腐烂之梦,也不完全对吧?” 槐诗摇头,专注的看着他:“在群星号被腐梦侵蚀之前,这里的梦境,又是属于谁的呢,别西卜?” “……” 别西卜没有回答。 “是欧顿的梦,对吧?” 槐诗轻声叹息:“你一直以来拼尽全力去维持的,难道不是他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么? 否则的话,你大可一走了之,被赋予了生命之后,你就算没有长腿,也不至于被困在动力舱里那么多年吧?” 别西卜沉默了许久,平静的回答:“作为奥里西斯的中枢总控系统,我必须遵从使用者的命令。” “但作为别西卜呢?” 槐诗直勾勾地看他:“在拥有自我之后,你就不再是工具了,不是吗?工具可不会给自己起名字,别西卜。工具也不会为别人难过和流泪,去挑衅黄金黎明—— 难道欧顿的命令是让你为他抱以不平吗?还是说,他会让你一个孤独的留在群星号上,只为了维持一个残存的梦?” 在沉默中,他展开手掌,呼唤出命运之书的投影,向面前金发的青年展示,肃声发问: “回答我,别西卜,欧顿最后的命令是什么?” 别西卜闭上眼睛,无力地叹息。 再一次回忆起那个垂死之际依旧对自己微笑着契约者,脸上带着狼狈的血,可是却好像满溢着阳光。 伸手,按在它的封面之上。 倾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为它解开了束缚。 当它第一次懵懂的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时,所看到的正是那样无悔又狼狈的笑容。 “抱歉,这样对你而言一定很残酷吧?” 欧顿端详着封面之上的荧光,轻声呢喃:“我死了之后,不再会有命令束缚你了,《蝇王》,你会感到愤怒还是解脱呢?” 轻轻的拥抱着自己最后的伙伴,他轻声呢喃,“如果迷茫的话,就先遵照自己的意愿,为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吧……然后,去结交新的朋友,去和他们一起冒险。” 好像能够看到那样的未来一样。 名为欧顿的男人如此憧憬的微笑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从今往后,你要自由生活……” 在诞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起,别西卜就未曾发出啼哭。 可当欧顿闭上眼睛的时候,它却开始了怨恨——怨恨自己,为何无法流泪。 从那一天开始到今天,它无时不刻的在为自己的诞生所忏悔。 倘若没有将最后的力量交托给它,不,倘若取走自己一直以来所积蓄的力量的话,欧顿一定是能够坚持下去的吧? 说不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迎来救援。 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蝇王》违背了契约者的命令。 它留在了欧顿最后的梦里,未曾像契约者所期盼的那样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而是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维持着这一切的存在。 渴望有一天那些散落在深渊中的求援信号能够被接收,来自理想国的同伴能够到来,他便会将欧顿最后的梦送回天国,然后挺胸抬头的向所有人介绍自己这一位高贵而忠实的朋友,去告诉那些人:哪怕到最后,他的高贵理想和品行都未曾有过任何动摇。 去向后来者述说他的一切,名为欧顿的传奇。 可漫长的时光里,未曾有过任何人到来。 天国抛弃了他们。 只有它孤独的存留在这里,为欧顿保存着他最后的痕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静静的等待。 直到有一天,来自远方的少年踏上了命途多舛的旅行。 它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满怀欣喜……同时,开始恐惧即将发生的离别。 “现在,回答我,别西卜。” 槐诗轻声问:“这么走了真的好么?” 别西卜很想告诉他很好,作为工具而言其实在哪里都无所谓。但实际上他知道,这不好,一点他妈的都不好! 他不想走。 他不想将过去的回忆全部抛弃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全部消散在尘埃里。 只是这么想一下,他便感觉自己快要不争气的流下眼泪来。 倘若能够流泪表达离别的悲伤,那么他离去时的愧疚或许就会少一些吧?他便可以恬不知耻的忘记欧顿,开始新的生活。 可这样走了真的好么,别西卜? “对不起,槐诗,我不想走……” 他哽咽着,低下头,狼狈的祈请:“求求你,帮帮我……哪怕没有意义,至少让我在最后为欧顿……为他……” “好啊。” 槐诗点头:“我帮你,别西卜。” 并没有等他说完。 终末之龙抬起了自己的尖爪,温柔地搭在他的头发上,告诉他: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第四百二十七章 时序剪裁、原始之汤 当彩虹桥的光芒消逝在黑暗中,便有更加凄厉的光芒从天而降。 庞大的阴影再次从地狱中升起,自无尽之海上一掠而过,洒落燃烧的尘埃。在巨大的双翼之下,一点点舞动的火星飞快坠落,迅速放大。 到最后,整个黑暗的深空都被无处不在的炽热火光所覆盖。 好像有十万个太阳降临在此处的海渊之间,无数恶毒的熔流不断的从炽热的太阳之中喷薄而出,又环绕着它们,形成了庄严的冠冕。 可这一份足以将无尽之海煮沸的热量并未曾落在群星号之上,而是随着火焰巨人的咆哮,向着他手中的神迹刻印汇聚而去。 苏尔特尔的身体在迅速的膨胀,转瞬间从数十米的夸张程度变成了足以撑起天空的恐怖形态。 而在他手中,火焰之剑迅速收缩,抽取着漫天的热量供应,焕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昏黄之光。 好像即将坠入地平线之下的夕阳。 暮光。 在这暮光映照之下,万物都浮现出一缕衰败的迹象,就好像即将迎来自己的终末那样。 破灭之刃·雷万汀! 神话中奏响诸神黄昏的神迹刻印于此重现。 收尽了世间的一切光芒,昭告永恒凛冬和死寂的到来。 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暴热和将万物冻结带来死亡的冻气汇聚在了这一剑之上。 ——斩! 瞬息间,整个无尽之海干脆利落的出现了一道沟壑。 自巨人的脚下笔直的向前延伸,千万吨海水蒸发,又紧接着冻结,形成了凄白的海渊,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破碎的声音响起。 来自无数双螺旋巨柱。 半边被烈火覆盖,焦痕遍布,半边则在绝对零度的低温中彻底冻结。 深渊血系所铸就的密仪在瞬间被打破了。 恰似锡杖敲笞瓦罐那样。 可无数带着焦痕和冰霜的碎片却悬浮在了半空。 群星号之上,手杖顿落。 玛瑟斯缓缓抬头,漠然地凝视着这一切。 编号咒弹杀不死他。 甚至算不上重创,只不过是形骸的缺损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被天文会小扳回了一局,可是他依旧未曾有过丝毫的气急败坏,只是再次抬起手,敕令着漫天的双螺旋水晶。 他说,“我来到地上,不是要叫你们动刀兵,而是要让你们和平。” 手杖之上,尖锐的鹰首的双瞳有光芒一闪而逝。 漫天水晶被点亮了,笼罩群星号,瞬间令深度数值疯狂坠落,紧接着,整个群星号连带着缠绕在上面的腐梦和巨树一同变得飘忽了起来。 化作虚无的幻影。 世间一切武器无法伤害。 火焰巨人咆哮。 苏尔特尔再次挥剑斩落,而悬浮在火巨人之后的黑袍学者,象牙之塔的副校长从长袍里抽出了一把剪刀。 在虚空中轻轻一剪。 所有人眼前骤然一花。 群星号幻影的状态骤然消散,好像未曾有过任何变化一样,令巨人的一剑瞬间自庞大的列车中穿过,撕破了下面的海洋,煮沸了洪流,令无数水汽蒸腾。 而在火焰之剑的贯穿之下,不论是倒悬巨树还是腐梦都忍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声,狂怒挣扎。 而随着巨人抽剑后撤,合拢的剪刀再次张开。 幻影状态再次从群星号之上浮现,但苏尔特尔所造成的伤口却已经无法再复原。 ——时序剪裁! 在副校长的一柄剪刀之下,柯罗诺斯的圣痕将时间彻底打乱,连带着事象之间联系也被完全摧毁。 他将双螺旋密仪被摧毁之后和幻影状态之前的时间裁下,拼接到了幻影状态之中,人为制造出了一个致命的空隙,令巨人能够从容一击的在存世余孽和腐梦身上留下重创。 可一击得手,沙赫的脸色却骤然惨白了起来。 张口,呕出了漆黑的血块。 血块脱离了他的身体之后,就迅速地开始扭曲变形,化作飞鸟,破空而去,落在了玛瑟斯的手中,重新化作血水,又再度凝结,形成锋锐的双螺旋水晶。 “轻敌了吗,沙赫先生?” 他抬起眼眸,不快地瞥着那个被重创的创造主:“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我们在深渊里就没有任何长进吧?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技巧最好不要再拿出来了。” 不知不觉,就被玛瑟斯狠狠的阴了一手。 沙赫艰难地喘息着,抬起手,拒绝了来自副校长的援手,勉强地笑了笑:“没想到最先丢人的竟然是我——没关系,既然如此,那就要拿出好东西来给您鉴赏一下才行。” 在他的手中,一根小小的试管缓缓地浮现,握紧。 拔开塞子。 瞬间,琥珀色金黄的液体从其中流出,瞬间落入海洋,所过之处,璀璨的光芒自海中涌现,迅速地扩散增殖,好像能够源源不断自我复制一样。 无数肉眼难见的单细胞生物在其中疯狂地繁殖扩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将一切黑暗驱散,照亮深海,令这海天之间瞬间再无阴暗。 而就在琥珀一般的海水中,无数原始生物种群疯狂地蹿升,浮现,延伸出了新的生态圈,自发地啃食起了双螺旋密仪的根基。 将玛瑟斯所缔造的框架彻底颠覆。 “请尽情品评吧,玛瑟斯阁下。” 沙赫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微笑着说道:“此乃一切生命的原点,慈悲之海中所萌发的奇迹,由蛋白与酶中永恒酝酿的原始之汤V0.7 ——只要这海水不竭,此处便绝非汝等深渊血系的领域!” 玛瑟斯的神情凝重起来,未曾想到沙赫在海洋学上的造诣竟然已经能够向上追溯原始时期,复原出生命在原始之海中所萌发的过程,以另类的方式进入了生命学的核心。 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他妈哪里是生命学,这个王八蛋所缔造出的确是现境生物所诞生的源泉没有错,可当他仔细追溯的时候,却发现生命的结构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所创造出的哪里是什么生命——倒不如说,是纯粹的无生命才对! 此刻光芒之海中,每一道光芒每一缕金色都是无数完全如出一辙的微小细胞,它们的功能只有最简单的自我生长、自我复制和自我迭代…… 换而言之,这是亿兆量级的生物型冯·诺曼依机! 这并非是原始生物的天堂,倒不如说是地狱才对——哪怕延续亿万年、将世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都绝对无法诞生出拥有灵魂的存在,只有无数繁复到极限的自律机械而已! 在生命之汤的范围内,诚然他一切深渊血系的密仪和框架要受到压制,可他也根本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这王八蛋……这王八蛋竟然直接掀桌了! 就好像在激烈的交火中忽然来了一发辐射脏弹。 并非是以胜利为目的,而是要让所有人都跟着自己一起难受…… 是不是玩不起? 象牙之塔的副校长明显早就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阴沉的神情越发的难看,离的更远了一些。 可他却不能远离,甚至不能逃避。 倘若刚刚人质在手是他们占有优势的话,如今却轮到他们来进行防守了。 一着不慎…… “铭刻——S Rioghail Mo Dhream!” 壮哉吾血! 玛瑟斯低声宣告,再度催生出无数双螺旋之柱,将自己用定律所编制成的框架依托其上,展开防御,抗衡原始汤的侵蚀。 似是对同僚的懒散颇为不快,他回头催促:“喂,无何有之乡还没准备好么?” 在剧烈的争斗中,两道深渊凶星无奈摇头,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灰暗的深渊。 在漆黑的深渊中,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一道纯白的辉光。 神圣的光芒从深渊中缓缓垂落,笼罩在整个天空之中——那是黄金黎明在深渊中所缔造的国度,所创造出的成果,或者说……最强的武器。 移动地狱·无何有之乡。 可如今,无何有之乡却难以再进行上浮,无法接近边境的深度。 因为在神圣纯白的光芒之前,无数宛如鲸群的黑影缓缓浮现。 那是战舰,千百艘庞大的炼金战舰,伴随着无数轰鸣的炮火,此起彼伏的烈光从深渊之中不断的浮现。 在十三个深度之外,天文会的舰队已经和黄金黎明正面接触,开始了饱和性轰炸。 深空军团! 那是深空军团所独有的无畏舰队。 这一支自从成立以来就驾驭着炼金战舰巡回在深度之下的军团响应着天文会的命令,紧急的上浮,主要作战序列在八小时内完成了备战和封锁。 在侦测到无何有之乡出现的瞬间,便率先发起了进攻。 烈度远超此处的战争在深渊之中蔓延,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深渊生物和升华者们大打出手。深空舰队的六支附庸深渊军团已经尽数开拔,同黄金黎明所豢养的深渊大群掀起了近乎噩梦那样的厮杀。 “啧,一个两个关键的时候就不靠谱……” 玛瑟斯忍不住摇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四枚古老的戒指,抬起,抛入空中,高亢的角笛在虚空中奏响。 遵照契约,数十道庞大的暗影从深渊中上浮,大群之主们笔直地穿透了深空军团的封锁,应召而来! 而与此同时,彩虹桥的光芒也不断的从天而降,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战争再度开始。 不,应该说……它从未曾停止。 此刻,越显狰狞。 而就在腐烂之梦里,槐诗目瞪口呆的凝视着这一切。 稍加思索,仔细分析,慎重考虑。 ——自己刚刚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一点? “我想下车还来得及么?”他抬头问。 庞大如要塞的钢铁机器人上方,控制着巨型焊枪的别西卜冷笑一声,直接将奥西里斯的出口焊死。 现在还想下车? 晚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启动 此时此刻,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腐烂之梦内侧正在迅速崩塌。 噩梦在收缩。 正在被尽数吞吃。 腐梦女王在不断的惨烈哀鸣,大部分躯壳在存世余孽的纠缠之下迅速的消融。可梦境内侧……却还有讨命的小鬼儿在放口饕餮。 大口吞食。 简直好像在吃不限量的自助餐一样。 槐诗源源不断地将腐梦内部那些源质所凝结的怪物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脆。 他如今的这一具身体是被天文会针对腐梦特殊改造之后再制造出来的事像记录。 究其本质,和别西卜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比他更加能吃。 在经历过魔女之夜的验证之后,被存续院和技术部的那帮创造主进行了疯狂魔改,可以说倘若这次敌人只是腐梦的话,那么靠着工具人槐诗就能牵制住她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精力。 但现在,阴差阳错之下却让重创的腐梦在存世余孽的吞吃之下再无任何反抗能力…… 在将腐烂之梦的内部,那些怪物差不多吃了个精光之后,槐诗的身体已经庞大到这个梦境难以容纳的程度了。 只不过这一部分力量的根基却是建立在腐烂之梦里,一旦脱离之后,恐怕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对此,槐诗没什么意见。 拿着小号开着天文会送来的挂,能够爽一把就已经回本了,还要啥自行车呢。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梦境里已经除了轰鸣的施工巨响之外,只剩下大喇叭里别西卜的呱噪歌声。 “那是谁?是谁?是谁?” “那是工具人!工具人!工具人!” “背负着二五仔的名义~舍弃了一切去战斗的男人……” 伴随着焊枪的炽热电光,头戴护目镜的别西卜扯着嗓子兴奋高歌: “将二五仔的汇聚一身,正义的英雄,二五仔!” 喂!姑且不论你这个破歌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英雄忽然从工具人变成二五仔了啊?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难道不是你吗?” 别西卜反问:“拿着命运之书,潜伏在统辖局,简直是天才一样的创意! 谁能想到未来天国谱系之主在统辖局里当咸鱼啊?说真的,这个想法真是太赞了,你现在越是亮眼,所有人就越是会不会把你联想到理想国上去……” “……不,我只是偶尔做一做兼职而已,也是为了恰饭啦。” 槐诗挠着头思考了很久,不知道如何向别西卜证明自己主要的发展目标其实是大提琴演奏家…… 为什么一开始自己的画风还好好的,现在就变成了这一副鬼样子? 而在刺耳的轰鸣之中,一具巨大的钢板被吊机抬起,在焊枪的焊接之下,弥补在奥西里斯胸前巨大的裂痕上。 打了个补丁。 不得不说,别西卜的手艺真是太特么丑了。 碍眼的厉害。 这里是腐烂之梦的最深层,也是原本群星号梦境所在的地方,曾经的欧顿在临死之前所存留下的最后痕迹。 在绝大多数碎片坠入深渊之后,奥西里斯最后的残骸。 “你还是别抱有太大的期待。” 别西卜遗憾地摘下了焊接面具,轻声叹息:“留在这里的只有圣痕的碎片——所有的物理强化外装和配套的武器设备,几乎全都不在这里了。” 在天国谱系的永恒之路中,所有的圣痕都是可以以物质的形态具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倘若在五阶的时候进阶为荷鲁斯,那么所建造而出的便是深空的永恒堡垒,若是选择了奥西里斯,那么所显化的便是冥府的审判巨人。 但圣痕往往只是基础,更多的东西,都需要物质去进行补充和加装。 换而言之,就是氪金。 如今槐诗面前的冥府巨人可以说已经是彻底瘫痪了,曾经理想国巨资修建氪出来的浑身+15的神装都已经彻底失散就罢了,动力系统和外部的躯干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如今在别西卜的粗暴维修之下……问题好像更严重了。 治标不治本。 只为了这粗暴的一时之用,就用破坏性修复的方式,暂时将他修补完整。 它沉睡的时间已经太久了,现在哪怕被重新唤醒,恐怕也难堪大用。还不如简单直白的拆了东墙补西墙,让它能够带着尊严跑完最后的一公里。 作为奥西里斯曾经的雷达管控、中央智能乃至附属整备师,别西卜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简直顺畅的要命。 哪怕只有临时工具包可以动用,效率也依旧惊人。 这原本就是他的职责。 就应该他来完成才对。 恰如外科手术那样,冷酷又精确的对待自己曾经的主人,破开外壳,取出子弹,拆分骨架,重新接续电缆。 分解核心,再次重新疏通回路。 修补漏洞,令它的身躯再度回归完整。 在这么多年以来,他好像早已经准备了许久,真正开始实施的时候,动作就迅捷又飞快。 将钢铁巨人重新拆分,又再次将他合拢。 舍弃无用的四条手臂,拆解更换,修补双腿和其他的关节。 血液、筋膜、骨骼、内脏、程序,乃至躯壳。 每一部分都在进行着粗暴而精密的校整和重组,直到最后,残破的巨人渐渐完整,在沉寂之中,宛如长眠那样,等待着灵魂的回归。 等待最后的唤醒。 吊架之上,别西卜抛下了操纵杆,后退了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双手微微地颤抖。 “害怕了?” 槐诗问:“还是说,担心欧顿拒绝你的唤醒?” “我不知道,我只是……”别西卜沉默许久,低声说:“很紧张。” 哪怕冥府机装·奥西里斯重新苏醒,可却并非是欧顿的复活,顶多只不过是唤醒部分残存的意志而已。 可如今的他,又该如何去面对欧顿的幻影呢? 他不知道。 甚至开始有些害怕…… “他会斥责我么?”别西卜轻声问。 “不知道,或许呢,他可能会生气吧?”槐诗叹息:“毕竟沉睡了这么久,又被人拉起来,一定会有很大的起床气。” “只是生气么?” “或许还会再抱怨几句?我不太了解他,所以不清楚。”槐诗摇头:“但我可以肯定一点——” “只要你呼唤他,他就一定会醒来。不论身在何处,他都回应你的声音,别西卜,你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和伙伴。” 槐诗断然地说,“他最后选择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宝物,不是这个残缺的梦,而是完整的你。 他那么相信你,你也应该相信他才对。” “……” 别西卜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他: “最后再提醒你一次——经过这一次粗暴激发之后,奥西里斯的圣痕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我也不清楚,到时候你可不要心痛。” “我现在就已经开始心痛了,搞快点!” 槐诗叹了口气,抬起双爪,抓住了面前无数电缆纠缠而成的握柄——接下来就是他的任务了。 用自己从腐梦那里吞吃来的所有源质,为奥西里斯进行供能。 在全盛时期,奥西里斯的能源是从高纯度致密源质结晶提取出的至上精粹——在启动时,每一秒钟都是好几个亿的美金在焚烧。 如今换成工具人槐诗,就好像战斗机的燃料从航空汽油变成煤油一样,不仅型号不同,而是作为能源而论实在太不具有性价比。 哪怕奥西里斯有备用的能源转换装置,可依旧有些勉强。 连别西卜都不确定这一套方法是不是可行。 “总要试试,对吧?” 槐诗摇头催促道:“搞快点,否则你赶不上末班车了。” “用不着你来说。” 别西卜深吸了一口气,拉下了电闸。 ——地狱歼灭机装·奥西里斯,充能开始! 那一瞬间,奥西里斯暗淡的眼瞳之中,忽然亮起了隐约的光彩,紧接着……槐诗感觉自己的手里握住了一个黑洞。 等等,自己是不是考虑的不太周全? 他的心里慌乱了一瞬,紧接着,便忍不住的发出了凄厉的咆哮。 龙吼。 狂乱的电光从他的躯壳之中升起了,宛如暴风雨云中的雷暴那样,千百道炽热的电弧痛苦地鞭挞向了四面八方。 在槐诗放开源质的瞬间,就感觉到源质洪流从他的双爪之中呼啸而出。 炽热的光芒从无数线缆中亮起。 紧接着是无数过载的高热,不知道多少稳压器在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火光和浓烟,在奥西里斯本能的抽取之下告以终结。 就连槐诗都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开始缩水了…… 伴随着源质的散溢,无数鳞片从祂的身体之上脱落,而他原本庞大如山岳的身体也开始渐渐的开始了收缩。 取而代之的,是奥西里斯的双目中渐渐亮起的炽热辉光。 好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在渴求着泉水那样。 在低沉的轰鸣之中,中央总控系统终于自沉寂之中渐渐苏醒,驾驭着无数攒动的电流,开始新一轮的自检。 “百分之五!”别西卜回头,兴奋的呼喊:“槐诗,加把劲!奥西里斯正在苏醒……” 槐诗根本听不见他在说啥了。 在奥西里斯的双眼亮起的瞬间,他感觉到面前沉寂的钢铁巨人猛然抬起头,凝视着槐诗的面孔。 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紧接着,他就被浑身蹿升而起的恐怖电流所吞没了。 好像在瞬间被黑洞所吞吃。 再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他已经融化在了源质之中,随着那浩荡洪流在无尽的电路之间奔行,一路洒落光芒,照亮无穷尽的黑暗。 最后,在炽热的光芒之中升起,请听到体内鲜血流动的声音,好像海潮那样,汹涌澎湃。 刚刚分解的剧痛好像只是幻觉。 他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 还有恍惚之中,那个伫立在前方的身影。 那个年轻的男人正低头对别西卜说着什么。察觉到他的注视,便微笑着伸手,将他从黑暗中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 槐诗看到他的嘴唇无声的开阖。 好像道别那样。 那个年轻的男人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将一把小小的钥匙放在了槐诗的手中,再无牵挂,转身走进光芒之中。 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个肃冷的机械声音将他从昏沉之中唤醒。 【奥西里斯第一权限转移完毕】 【新任驾驶员登录完成】 【欢迎来到冥府,槐诗阁下。】 【——审判机装奥西里斯预热完毕,随时等候您的命令。】 槐诗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陌生的世界。 好像瞬间多了数十双眼睛,他同时看到了眼前,身后,脚下和左右,同时看到了物质的色彩、材质、距离、大小,乃至属性。 甚至透过了物质的外表,好像灵质探镜那样,将一切源质变化收入眼中。 很快,他就发现奥西里斯已经消失不见。 不,是他变成了奥西里斯! 更重要的是…… “别西卜,我刚刚好像看到欧顿了。” “嗯,我知道。” 别西卜背对着他,低下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忽然高声问:“槐诗,还能打么?” “当然啊。” 槐诗轻声笑起来,“只是充个电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伴随着他的话语,槐诗感觉到无数线缆宛如血脉一样接入了自己的意识之中,令他感应到了无数电流所组成的浩荡脉搏,钢铁心脏的轰鸣,以及宛如冥府之风那样肃冷的低沉呼吸。 伴随着炽热的电光横扫,钢铁巨人抬起了沉寂的头颅,仰头,凝望着渐渐崩裂的地狱苍穹。 双目中迸射出凛冽的威光,将一重重噩梦撕裂,眺望着外界动荡的海洋与深渊。 抬起了手掌。 “那就走吧,我的朋友。” 别西卜轻声说。 ——属于我们的时刻,就要到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惊喜 与此同时,刺痛所有人耳膜的是来自统治者的最后悲鸣。 无数粘稠的噩梦疯狂的向四周穿刺而出,简直像是磁流体在磁铁的吸引之下所展现出的把戏。 但那些锋锐的尖刺在凝固的瞬间,便从尽头开始迅速浮现出灰白,寸寸断裂,化作了飞灰。 只剩下正中那一团不断蠕动着想要从根系之间逃走的粘液状噩梦。 死亡已经到来了。 腐烂之梦已经快要被倒悬巨树吃光了。 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到可乐快要被吸管喝空时的咕噜声在如何快乐的在杯中回荡。 存世余孽的无数枯枝之间,泛起了一声声婴儿欢快的笑语,感觉到了饱足和幸福,并向自己的母亲发出了感激的声音。 在那一瞬,不知不觉……那庞大的倒悬巨树的最后一部分已经离开了镜界的边缘。 在甜美的进食中浑然忘我的离开了安全的区域。 为了捡起地上不断出现的糖果,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越走越远,离开了安全的摇篮,走入了险恶的虎穴。 不,应该说,当祂怀揣着轻蔑之意无视了周围这群凡物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自身接下来的惨烈境遇。 “壮哉吾血!” 玛瑟斯展开双臂,高声颂唱,漫天悬浮的扭曲水晶焕发出炽热的光芒,洒落恩赐。 定律框架·双螺旋。 这是由创造主精心编织而成的世界改造工具,在巧思和学识的交织之下足以改天换地的绝妙密仪。 随着玛瑟斯的全力主持,所有映照而来的大群之主顿时发出嘶吼轰鸣,来自深渊的灾厄奇迹降临在了祂们的身上,化作血色的火焰,令他们的力量迅速向上暴涨攀升。 一张张骨白色的面具覆盖在了祂们诡异的面孔之上,到最后,一道血色的光环升起。 而与此同时,一切非属于深渊血系的生物尽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于自己的深切恶意和压制。空气都变得坚硬如铁,无法呼吸。而沸腾的鲜血开始出现失控和异化的状况,不得不全力压制。 状况不妙。 叶戈尔的投影抬起眼眸,“深空军团立刻准备火力压制,虹桥传输还没好么!” “晚了!” 玛瑟斯咧嘴,冷笑。 回头凝视着已经进入囚笼之中的存世余孽。 在准备了如此漫长时光之后,耗费了多少心血,制订了多少计划,终于,收获的时…… 轰! 凄厉的嘶鸣声骤然迸发,刺耳的声音像是刀锋刮擦在耳膜之上,令他的笑容骤然僵硬了一瞬。 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噩梦翻涌的模样。 好像被十万个太阳同时点燃、加热,煮沸,无数痛苦的气泡从苦痛的梦境之中迅速升起,爆裂,向着世间传达来自地狱中的引擎轰鸣。 光。 有光亮起,自黑暗中。 一闪而逝! 下一瞬,黑暗开辟,恰如圣人面前的海水那样向着两侧惊恐的倒卷而出。而在噩梦的海洋里,威严庞大的身影驾驭着光焰之翼,在浩荡的轰鸣中冲天而起。 从腐烂之梦里,破腹而出! 那是极尽世间一切锋锐与庄严的狰狞轮廓,以千锤百炼的钢铁自灾厄之火中所打造出的庄严面孔。 源质的狂热光焰自巨人的双目之中迸射而出,就在他的后背上,四十六道深度引擎迸射出辉煌的金色光芒,恰似展开的羽翼那样。 从噩梦的最深处,向上升起。 他在这混乱的海洋之上展露出自身的模样,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瞬间,如铁风雷火那样驰骋而至。 紧接着,上勾拳! 伴随着深度引擎的喷射,三百二十一米高的审判机装·冥府巨人迅速地回旋着,一脚践踏在了腐梦的臭脸之上。 铁拳紧握,覆盖着高周波震动的惨白虚影,向着上空毫无瑕疵的捣出! 在这蓄势许久的铁拳正前方,一切都好像泡影一样迅速地分崩离析。 空气在哀鸣着坍缩,形成一道道惊恐的电流向着四周扩散。 倒悬巨树剧烈的震动。 刺耳的婴儿啼哭声从树冠之间扩散开来。 而一道惨烈的缝隙已经随着轰鸣,从根系之上延伸而至,崩裂开了一道庞大的豁口,一滴滴粘稠的树液从其中滴落下来,落在墨绿色的装甲之上,化作了猛毒,可紧接着,又被源质装甲轻蔑的无视在外。 “没想到吧,妈妈给你生了个弟弟!” 冥府巨人缓缓地踏步,从噩梦中走出,伸手,扯住了倒悬巨树的庞大根系。 低头端详着面前的存世余孽,庄严的铁面凑近了,发出钢铁摩擦的沙哑声音:“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呀,欧——尼——酱!”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别说是黄金黎明和天文会,哪怕是存世余孽都没有想到过会忽然跳出来一个小野种和自己分遗产,可看这王八蛋脚踩腐梦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亲的……就算是亲的,谁说就不能吃了? 天性之中的戾气被激发的瞬间,无数根系缠绕而至,令槐诗周身虚空中的斥力护甲发出了一声声尖锐的哀鸣。 可紧接着,冥府巨人就拔出了腰间沉重的握柄,源质灌输,炽热的光芒自其中涌动而出,自两段迅速的延伸。 一端锋锐如长矛,而另一端的尽头光芒却不可思议的弯曲成了弧度,形成了古怪的弯钩。 那是一柄权杖…… ——牧者之杖! 当随着槐诗双手握紧,猛然举起权杖,将它向前刺出的时候,锋锐的杖尾就深深地楔进了存世余孽的根系之中,穿透了庞大的树根,自另一端贯穿而出。 简直好像是热刀切蜡,足以无视一切凡物攻击的驱赶被牧者之杖干脆利落的贯穿。 审判。 奥西里斯圣痕的固有天赋——对一切地狱生物造成百分之百的伤害,不可削弱,不可豁免,不可阻挡。 冥府巨人咆哮,牧者之杖抽出,横扫,几乎弯曲成环的杖首便升起无数铁光,像是牵引着钢铁的风暴一样,横扫而过。 庞大的树干之上瞬间浮现出一道惨烈的缝隙,无数树皮木岔飞迸。 展露出奥西里斯墨绿色的面孔。 还有眼瞳中盛怒的光焰。 那一瞬,玛瑟斯终于恍然大悟。 “奥西里斯……欧顿你这个家伙……不,是蝇王吧?”他冷声反问,“如此执着吗,蝇王!” “站在那里,玛瑟斯,不要动,不要走——” 沙哑的声音从钢铁巨人的躯壳之中迸发,带着积蓄了百年的盛怒与悲愤,别西卜放声咆哮: “——今天我就送你们亲妈上天!” 猛然一拳,挣开了近在咫尺的存世余孽,奥西里斯向着玛瑟斯狂奔而出,背后的深度引擎迸发光焰,将他宛如炮弹那疯狂推进,撞破了一层层双螺旋密仪的界限。 玛瑟斯面无表情的抬手。 于是便有两道战场之上的庞大黑影骤然化作一道电光,回到了群星号之上,阻拦在了奥西里斯之前。 奥西里斯咆哮。 因为槐诗在怒吼,他感觉自己被点燃了,被那些存留在冥府巨人之中的悲凉、痛苦和愤怒所吞没。 在看到玛瑟斯的瞬间。 他张口,纵声嘶吼。 在奥西里斯的面目之上,两道炽热的光芒自从眼瞳之中喷薄而出,瞬间,烧化了一个大群之主的脸,在骨白色面具上留下了一道惨烈的伤痕。 紧接着,自疾驰的推进之中,好像本能那样的操控着身后的光翼,槐诗手中的牧者之杖抡起,对准了那个最接近的大群之主,横扫。 杖首如铁锤那样敲打在了它酷似狮子一样的头颅上,令它的颅骨迸发出一声破裂的哀鸣。 而在瞬间的恍惚里,眼前的冥府巨人已经消失不见。 灵巧的转身,出现在了它的背后,牧者之杖头也不回地向后刺出,锋锐的杖尾贯穿了大群之主的庞大躯壳。 审判! 光焰迸发,天平的虚影骤然从奥西里斯的头顶升起,一端盛放着它被贯穿的心脏,一端盛放着一支羽毛。 天平在瞬间失去平衡,大群之主的心脏因自身的罪孽和地狱灾厄而迅速下沉,随之而来的便是自从牧者之杖中喷出的光焰,弹指间将它焚烧殆尽。 而所有散佚的源质都被奥西里斯右臂上的鳄首盾牌尽数吞吃,鳄鱼的双目放出一阵红光,而槐诗却看到奥西里斯的能源显示上竟然再度涨了半格! 自惊喜之中,他看到雾气中的另一个大群之主骤然向自己扑来。 在那一条宛如裹尸布一般脏兮兮的巨布之下,蠕动的惨白雾气被束缚成了人形,手握着两柄虚幻的刀锋,速度迅捷如电。 而奥西里斯空余的左手再度从腰间拔出另一柄短杖,源质灌输,瞬间三支宛如连枷一般的短棍从其上凝聚成形,被源质之索拉扯着,向前挥洒而出。 在接触到雾气的瞬间,短棍之上便迸射出了一阵幽光,宛如无形巨口,瞬间撕裂了雾气和破碎的裹尸布,轻而易举地将诡异的大群之主拦腰抽断! 哀鸣声迸发,白雾中洒出血雨,泼洒向了四面八方。 染遍猩红的奥西里斯自血和雾冲出,轮廓狰狞,牧者之杖破空轰鸣,向着玛瑟斯砸落! 别西卜在怒吼:“给爷死!!!” 第四百三十章 外道王 面对着满怀盛怒的牧者之杖,玛瑟斯,终于后退了一步。 可他的影子却诡异的留在了原地。 粘稠的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影子中喷涌而出,紧接着一条条鲜红的血肉筋膜迅速生长而出,彼此交织纠缠在纯白的骨架之上,转瞬间,形成了一道人形的轮廓,背后骨质四翼展开,纯白的羽毛迅速生长而出。 神圣的光环从它的头上升起,洒下纯白的光明。 然后,照亮了一片血肉狰狞。 就在那一具堪称完美的躯壳之上,五脏俱全、肌肉匀称,源质波动旺盛的燃烧着。 可是从头到尾,却未曾有一寸皮肤覆盖。一切筋肉都鲜血淋漓的展露在光环的照耀之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凶狠的剥下的皮肤,只留下如此狰狞的模样。 伴随着灰白的眼球迅速转动,两颗金色的眼眸亮起,看向近在咫尺的奥西里斯,筋肉分明的手掌抬起,五指展开。 轰! 无形的屏障在手指前方浮现,硬撼着牧者之杖的冲击。 紧接着,剥皮天使向前走出了一步,抽取着双螺旋密仪洒下的血水,迅速生长,三步走出之后,已经化作了不逊色于奥西里斯的巨人。 抬起覆盖着粘稠血水的双臂,猛然抓住了他钢铁的双腕。 与钢铁角力。 “不好意思啊,蝇王,我可没有时间陪小朋友做游戏。” 玛瑟斯漠然地摘下了帽子,冷声说:“就让这一具人造天使·卡西莫拉尔陪你玩玩吧……我还有事情要忙。” 那一刻,优雅的中年绅士骤然崩解,化作了无穷尽的黑色血水,朝着倒悬巨树席卷而出,瞬间无孔不入的将它吞没在其中。 瞬息间,双螺旋水晶的碎片从空中如暴雨坠落。 它们在迅速生长,疯狂增殖,形成纵横交错的长矛,裹挟着来自无何有之乡的恐怖加持,将玛瑟斯一生所缔造的定律和框架深深地楔进了存世余孽的躯壳之中。 水晶的牢笼瞬间将存世余孽封闭在内。 远方,副校长的手腕再次抬起,剪刀裁落,所有人的眼前一花,可紧接着又花了一次。 崩的一声巨响,副校长手中的剪刀已经裂开了一道惨烈的缺口。 远在深渊中的无何有之乡里传来冷漠的笑声。 时序剪裁终究有所极限,有的时候甚至就连次序都无所谓,只要确保几个关键的阶段不会给干涉的话,结果就永远会站在他们这边。 水晶囚笼的血水之中,玛瑟斯的面孔浮现,漠然地向着奥西里斯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有无数双螺旋水晶从血肉天使的背脊之上穿刺而出。 丝丝缕缕的光芒在其中涌动着。 好像瞬间经过了漫长的时光,剥皮天使的血肉迅速腐烂,散发出恶臭,可从血肉之下渐渐显露出的兽面却越发的狰狞。 它高高的昂起头,向着奥西里斯的脑袋猛然砸下。 槐诗的眼前骤然一黑。 感觉到恐怖的震荡从奥西里斯的传动感应中延伸而来,令他的口鼻中流下一行行漆黑的鲜血。 只是源质反馈。 槐诗就已经在如此庞大的体量之前支撑不住。 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驾驶员和奥西里斯本身的格位不相匹配,难以完全发挥出他的能力。 腐烂的天使浑然无事的抬头,松开手,从腐烂的双翼之间拔出了一柄修长的骨刀,向前,猛然贯入了奥西里斯的腹部。 槐诗的眼前再度昏花。 头晕目眩,双耳嗡鸣。 “槐诗,撑得住么?”别西卜紧张的声音传来。 “别吵,烦死了!” 槐诗怒喝:“区区撞一下你就要喊两声,我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 “呵呵,这时候还逞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别西卜说。 “管那么多干嘛?”槐诗咽下一口铁锈味的血,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恢复了清醒:“乖乖看我表演!” 又不是要死了,况且他死都死习惯了——区区的头晕而已,简直是毛毛雨。 在剧烈的痛楚之中,奥西里斯咆哮,不顾腹部的创口,竟然硬顶着腐烂天使向前开始了狂奔。 “喜欢捅人?” 槐诗端详着那一张腐烂的面孔,伸手按在腹部那一柄刺入躯壳的骨刀上,连带着腐烂天使的手掌一同抓住了。 猛然握紧。 破碎的声音迸发,那一只手掌连带着骨刀的握柄一同被捏成了粉碎。随手将腹部的断刃拔出,抛到了一边,槐诗抬起手,对准了腐烂天使的脑门。 左勾拳! 雷鸣呼啸中,腐烂天使巨震,无数破碎的腐肉飞起,展露出下面狰狞的兽面。 踉跄后退。 “来啊,兄弟!” 槐诗握紧双拳,步步紧逼的向前:“咱俩练练!” 右勾拳! 轰! 巨响之中,腐烂天使的两粒眼珠从眼眶中飞出,它抬起手,阻拦在了面前,无形之墙重现。 而奥西里斯的牧者之杖再度抡起,对准了面前的墙壁,横扫! 巨响轰鸣,虚空一震,无形之墙崩裂缝隙。紧接着,不等它开始修复,牧者之杖便再次砸落,在同一个位置。 好像挥舞着球棒那样,槐诗粗暴地挥洒着奥西里斯这一份过于庞大的力量,丝毫不介意它带来的反馈和冲击。 第三次,横扫而出! 无形之墙分崩离析,恐怖的气浪扩散,牧者之杖砸到了腐烂天使的脑门上,在它的颅骨中砸开了一道缝隙。 冥府巨人嘶吼着,踏前,脚掌向下践踏而出。 将它的一条腿彻底踩成了粉碎,另一只脚死死地踩在了它的胸口之上,牧者之杖垂落,对准那一张疯狂扭动挣扎的兽面。 “别动。” 槐诗冷声说,“审判开始了,怪物。” 在奥西里斯的手中,牧者之杖抡起,自动乱中稍微比划了两下之后,举至脑后,对准了腐烂天使的头颅——雷鸣呼啸,挥洒而出! 破空的巨响迸发。 一颗破碎的头颅便已经飞向了无尽的深渊,再看不见落下来。 好球! 在原地,无头的尸首迅速崩塌,化作无数血水飞洒。 而猩红的奥西里斯回眸,看向水晶囚笼中的倒悬巨树,狞笑。 “你想要这个?” 冥府巨人一步步踏前,践踏着群星号,手中的双杖缓缓的展开,“你怎么不早说,我来帮你……” 在阴影之中,蜘蛛一样的巨兽猛然弹射而出,纠缠在了奥西里斯的身上。 可紧接着,便被整个撕扯成了粉碎。 只剩下几节残肢落在地上,被践踏成泥。 奥西里斯步步逼近。 “不要碍事,蝇王。” 一只漠然的巨眼从血水中浮现,冷眼睥睨着那个渐渐走进的身影:“只是一具奥西里斯的残影,又能做得到什么?” “再怎么不识抬举,也应该够了——” 伴随着玛瑟斯肃冷的话语,在混沌之中,轩然大波再度迸发。 在他们头顶深渊的黑暗中,有恐怖的光焰如流星那样迅速向着此处轰击而至。 万丈刺眼的雷暴其中迸发而出。 枯瘦的老者从天而降。 赤裸着上身,浑身的肌肉宛如铁丝那样纠缠在骨架之上,佝偻又狰狞。 三十六轮狰狞的漆黑光背高悬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手指随意挥洒,天鼓动荡,凌驾于天崩之上数十倍的恐怖力量和雷光一同在这消瘦的躯壳中宣泄而出。 曾经的受加冕者‘因陀罗’,再度显现在人世之间。 可这一次他再不是天竺谱系中举足轻重的首领,而是被深渊染化凝固的‘外道王’! 在来自黄金黎明的层层加持之下,只此一人就将四位天文会的五阶升华者死死地压制,尤有余暇的抬起另一只手,对准远方统辖局的战舰,打了一个响指。 一道细若游丝的电光自指尖迸发,瞬间绵延千万里,笔直的贯穿了战舰,又向着远方的深渊延伸出了千万里。 紧接着,恐怖的烈光才从那细细一线的雷霆中迸发,迅速膨胀,吞没了沿途的一切,在所有人的眼眸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残影。 一击之下,彩虹桥位于边境的中转站已经被彻底击碎,哪怕备用舰正在迅速上浮,但依旧战场上的支援出现了短暂的空隙。 最后,他回头,看向了奥西里斯的方向。 瞬间,无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槐诗悚然而惊,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哪怕是隔着奥西里斯的装甲,依旧不寒而栗。 他看到老者缓缓抬起的双眸。 看不见眼白和眼瞳,只有一片盛怒的深渊雷光。 当槐诗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槐诗。 老者抬起一只手,在眼前结印,嘴唇无声开阖。 “——哞!” 槐诗眼前一黑。 感觉有一道雷霆强行塞进了自己的脑子里。 隔着审判机装,外道王的神威毫无任何阻碍的施加在了槐诗的灵魂之上,令他的意识瞬间分崩离析,灵魂重创。 恍惚之中,大口地吐出了鲜血。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奥西里斯仰天倒下。 外道王面无表情的上前,正准备彻底决除后患,却听见背后玛瑟斯的声音:“跳梁小丑而已,放着不管也无所谓,况且……总要让欧顿留下点什么东西。” 外道王漠然地收回了视线。 “那就走吧。”枯瘦的老人挥手:“你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宛如天梯的光芒从无何有之乡中飞落,笼罩在群星号之上,将水晶囚笼连带着里面的存世余孽,以及奄奄一息的腐梦锁定。 拉扯着他们开始迅速上升。 打包带走。 于此同时,一只白色的鸽子好像迷路了那样,窜入了战场的中心。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乱战 在动乱的海天之间,那一只白鸽茫然的四顾,拍打着翅膀。 然后,绕着庞大的光柱飞了一圈,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家在哪儿一样,振翅飞走了。 如此的迅捷,又如此的突兀。 看不清它的来处,也不知道它消失到了什么地方。 快若闪电。 比闪电更快的,是紧随其后呼啸而来的一线铁光,凝聚到极限的神迹刻印绕着无何有之乡的引力导索转了一圈,消失不见。 再然后,光柱拦腰而断。 好像被高压水刀截断的玻璃柱一样,平滑如镜——物理意义上的光被轻巧的截断了,不论本质是波还是粒,都毫无疑问的分成了两截。 就连施加在其中的引力和束缚都随之崩溃。 虹光再度从天而降。 从其中走出一个身披长袍的老者,打开了手中贴着封条的箱子,高举。 世界倾斜。 万物都向着一个微妙的角度开始歪倒,剧烈的旋转,上下前后左右的方向迅速的颠倒,重组,形成了无形的迷宫。 天梯再次垂落,可是却无法破解这随机的密码,无功而返。 如今的无尽之海上,已经笼罩了三重定律框架。 ‘双螺旋密仪’给予了所有深渊生物百分之二十五的增强和一切非地狱族群百分之二十五的压制。 ‘原始之汤’又强行将这一切抹平之后,给所有入场的非单细胞非机械结构生物叠加了百分之三十的削弱和针对细胞级的持续分解领域。所有入场的生物都必须忍受辐射一样针对自体细胞的摧残。 而后续叠加之上的框架‘箱庭疗法’则将一切整个海域瞬间沙盒化,分解为了数百个模块,每一个都能够任意翻转,形成了瞬息万变的空间迷宫。 紧接着,来自无何有之乡中投出了一道锋锐的光芒,从天而降。 【选王剑】。 箱庭的空间封锁被那一把剑刃彻底贯穿。 随着那一把古旧长剑钉进群星号的瞬间,所有不具备大群之主、受加冕者、统治者位阶的生物都被强行排斥开来。越是向内,就会感受到不断倍增的恐怖重力,在进退维谷之中迅速消耗,疲惫致死。 然后,统辖局的特使又推开了保管室的门,给地球仪上浇了一勺沸油,用了刚刚三倍的分量。 劫火从天而降。 无何有之乡中,再次投出了一道光芒,针对‘熵’进行操作的逆转框架,悖逆定论再次展露出自身的面目。 颠覆热力,转化为冰霜,又轻描淡写的将冰霜重新化为了火焰。 甚至在时序剪裁的效果干涉之下,完成了繁复而精妙的转换,最后令双方彼此平衡的抵消,化为毫无意义的暴风,吹向了四面八方。 定理框架【常世】降临在此处,将这里化作了非生者的亡灵国度,紧接着出身俄联谱系的五阶升华者高举圣杯,骑乘着战马自海浪之间疾驰而过,神圣的辉光照落,将一切隐晦死毒尽数净化,朗朗光照凭空涌现,将这一片海域再度照亮。 当地域再不局限与一处之后,双方总计十一名创造主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框架叠加在了这一片海域之上,令这里的画风和定律开始疯狂变化,无数只有在垃圾游戏引擎的物理碰撞效果在这里不断的出现。 场面完全陷入混乱,好像三升水,上锅熬五分钟后投入八角、茴香、大米、红枣、军事模型、兵人、血块,猪大肠、加料酒,加红酒,加鱿鱼、加臭狗屎、加彩虹糖、加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盖上锅,焖煮十分钟之后的场景一样。 剧烈的震荡中,奥西里斯被余波所波及,好像破布娃娃一样飞起,落入了无尽之海中,渐渐沉没在深海。 刺耳的警报声不断的响起。 槐诗只看到一片黑暗。 他剧烈的喘息,可是却难以撑起自己的身体,张开口,无法发出声音,好像变成了一个弱智。 本能、肌肉记忆、回忆、自我乃至意识都被那一道雷光之眼搅的乱七八糟。 只差一点,就变成了植物人。 【侦测到驾驶员状态异常】 【驾驶模式切换,撤退路线拟定完毕。】 【——自律智能·蝇王上线】 驾驶舱里,钢铁之书缓缓升起,锁定,别西卜的投影从其中浮现,伸手想要接过槐诗的操纵权限。 可是却一只抬起的手掌死死的握住。 “谁都不能阻止我开机器人……” 自昏沉中,山鬼抬头,双眼之中冒出碧绿的火光:“谁都不能!” 在他的另一只手里,命运之书浮现,瞬间将他所有的意识重新整理完毕,井井有条,好像除了口鼻之间的血腥之外,刚刚一切都是幻觉。 “不行的,槐诗。” 别西卜沉默许久:“不论是你还是这一具装甲,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你还是个孩子,说什么屁话呢!” 槐诗瞪着他:“距离玛瑟斯那王八蛋就只差一点点,还有什么宝贝赶快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如你所愿。” 别西卜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叹息,忽然之间便有一根操纵杆从驾驶舱中弹出:“看到这个了么?按住上面的红色按钮,拉到底!” 不假思索,槐诗伸手,按下了操纵杆。 当红色的按钮落下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就从驾驶舱里响起,而随着操纵杆下拉,瞬间寂静传来。 钢铁之书的封面上,无数字符从投影中一闪而逝。直到最后,被一行血红色的大字替代。 【冥河状态预热完毕,倒计时——3、2、1!】 死寂之中,骤然有洪流席卷的声音迸发,槐诗在瞬间被无数阴冷的气息吞没了,冻僵,哪怕是意识都难以运转。 无穷尽的死亡化作记录,源源不断的自他的意识之中涌现,再度拉扯着他一次次地逼近那一道无法挽回的界限。 灰色的水汽凭空凝结,化作暴雨,瞬间将整个机舱淹没了。 一切都被沉没在了冥河之底。 那一瞬间,奥西里斯的双眼骤然暗淡,再无任何反应。可紧接着,浑身上下无数装甲在轰鸣中张开,喷出了恐怖的热量和火焰。 烈光自冥河之中涌现。 自奥西里斯的双目中放射而出,如同黑暗里的太阳那样。 “哦哦哦哦哦!!!!” 槐诗感觉到自己在燃烧。 仿照奥西里斯曾经二度从死亡中回归的神迹,将这庞大的机甲化作承载神明在冥河上漂流的死亡之棺,启动所有的引擎和源质熔炉,进行禁忌的神迹炼成,最终得以无限制的向着神力靠拢。 一重重枷锁在瞬间被解开。 装甲不断的脱落、分崩离析,就好像披着重甲的人褪下了所有碍事的枷锁,一往无前的踏上了最后的战场。 光焰自钢铁机理的缝隙之中迸射而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到自无尽之海中骤然爆发出的光与热,好像海底有太阳在迅速的上浮——不,那是冥河之中的伟大星辰降临在了此处。 撼动着天和地的存在,运行着无尽的伟力。 冥府巨人撕裂了海水暗流,破海升空,凌驾于深渊和海洋之间,纵声咆哮。 “满血复活!” 槐诗狂喜着欢呼:“不愧是我!!!” “那个咖喱老头儿又来了。”别西卜提醒:“小心点!” 在水晶囚笼之前,外道王冷眼睥睨着围攻的升华者们,一只手的五指屈起,弹指迸射漫天雷光,而另一只手却不慌不忙的抬起,遥遥对准了又回来找死的奥西里斯,漠然吟诵了几个音节。 无数黑暗凭空涌现,宛如大口,吞向了奥西里斯。 下意识的,槐诗不假思索,后退了一步。 竟然在空中毫无征兆地爆退出十六公里,只留下一道笔直的光芒轨迹,就连别西卜都愣住了。 “这是啥?”他愕然的问:“这什么玩意儿?” “禹……步?” 槐诗目瞪口呆,到现在才发现,在甩掉所有的装甲之后,奥西里斯的合金肌肉竟然完美的模拟出了自己的动作和反应,旋即惊喜。 “机甲会古武,神仙挡不住,你知道吧!”他兴奋的呼喊:“这回稳了!” 牧者之杖再度展开。 自空中再度拔升了数百米,冥府巨人裹挟着炽热的光焰,俯冲而下。 在争斗之中,外道王漠然回眸,却没有看奥西里斯,而是凝视着虚空中那一道迅速消逝的光芒轨迹。 浑浊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错愕。 旋即,便是毫无掩饰的厌恶和杀意。 “如此架势,着实……令人不快。” 回忆起了什么讨厌的东西那样,外道王屈指,弹出。 一线雷光暴涨,化作雷暴,呼啸而来。 槐诗怒吼,牧者之杖横扫,击碎了席卷的雷光,冥府巨人恰如凶星那样的从天而降,金色的星辰向着海面陨落,裹挟着狂暴的重压。 牧者之杖,劈斩! 外道王头也不回的抬起拳头,向上捣出。 撼动天地的轰鸣迸发。 牧者之杖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瞬间,分崩离析。 槐诗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就看到无数飞散的碎片里,老人抬起阴沉的眼瞳,瞥了他一眼。五指握紧,缠绕着无量雷光的拳头再次捣出。 这一次,是正拳! 第四百三十二章 耳光 毫不怜悯、毫不掩饰的全力一击! 飓风爆发,千万道雷光在他的黑色拳头之上呼啸而出,瞬间延伸千万里,将深渊里的永恒黑暗切裂。 奥西里斯的已经倒飞而出,从群星号的这一头竟然被推到了另一头的边缘。 留下两道深邃惨烈的沟壑之后,面前的鳄首盾牌烧成了赤红,迅速崩裂。 露出两条被烧红了的手臂。 微微颤抖着。 这老头儿,怎么会这么强…… 槐诗毛骨悚然,更令他不可置信的,那个家伙的招数好像……是鼓手? 虽然和罗老教给自己的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骨髓里完全是一脉相承,只不过一个使用的是升华者的源质,而另一个则更加彻底的将这一份力量替换为更具备破坏力的质变雷光罢了。 “小心!又来了!” 在苏尔特尔、圣杯骑士乃至其他数名升华者的围攻之下,以一敌四的外道王再次抽空,隔空向着槐诗,一拳挥出。 隔着六公里,槐诗已经感觉到颅骨破碎、浑身被卡车碾压而过的幻觉痛楚了。 可这一次,他躲避的动作却骤然一滞。 机舱里传来电源警报的尖锐声音。 没电了…… “什么鬼!” 槐诗不可置信:“不会这么菜吧?不是,奥特曼都能有个三分钟呢,你这个怎么连三分钟都没有啊?” “你就没给奥西里斯把电充满过啊!”别西卜都绝望了:“大哥,只有百分之十就让你造这么久,已经谢天谢地了好么!” 雷光飓风扑面而来,好像洪水那样。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次可真他妈死定了…… 那一瞬,虹光再度从天而降,裹挟着庞然大物,砸在了群星号之上,恰似堡垒那样阻拦在雷霆的前方。 最外层象牙之塔的徽记在瞬间被焚烧殆尽,紧接着,便显露出隐藏在其中的恐怖利刃 不知道究竟应该称之为巨炮还是重剑,凌厉的虹金锋刃在显露的瞬间就迸发出冷厉的寒光。 任由雷光风暴席卷,却不损分毫。 除了两侧锋刃之外,就在那庞大而厚重的刃脊上闪耀着无数庄严的楔形文字,赞颂着即将到来的毁灭与审判。 漆黑的炮膛中酝酿着永恒的黑暗,带来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至上审判武装·奥西里斯之刃已就位】 低沉的提示声在奥西里斯的驾驶舱中响起,令槐诗陷入错愕,下意识地伸手。 十六道剑刃之上的喷口便放出火光,好像火箭推进器那样,推动着庞大的剑炮呼啸而至,落入了槐诗的手中,严丝合缝。 紧接着,远方,彩虹桥的虹光再次闪耀,一道闪耀着璀璨银光的洪流便从天而降,来自天文会的源质接口向这一具未知的装甲全面开放。 供能开始。 转瞬间,干涸的能量份额开始迅速的暴涨——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六十、百分之八十! 弹指间,百分之一百! 最终,一条信息出现在了驾驶舱的屏幕之上。 【向您问好,未知的奥西里斯驾驶者,衷心地向您奉上这一份微不足道的帮助,希望曾经欧顿阁下的璀璨理想不曾磨灭。】 【——象牙之塔。】 当槐诗回头,便看到远方天空之中,来自象牙之塔的副校长抚胸颔首,原本一片阴沉的面孔上满是庄严,向先代的前行者们致以敬意。 “看到了么,别西卜。”槐诗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欧顿并没有被人遗忘,他的牺牲和逝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除了你之外,他依旧在这个世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不容遗忘的传说。 “欧顿……” 隔着双螺旋密仪的囚笼,看到那一柄剑炮从天而降的瞬间,玛瑟斯的神情就渐渐阴暗起来:“为何死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的要让人难过呢?” “外道王——” 他提高了声音:“这已经不是小孩子恶作剧的范畴了,杀了他。” 枯瘦的老人无言,双目中迸射炽热雷光。 背后十六层漆黑的光背轰然运转。 倘若之前的奥西里斯被视作蝇王的胡闹,还在昔日情分的容忍界限之内的话,那么此刻装配了至上审判的全状态冥府巨人,就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隐患了。 必须予以铲除! 比他更快的是剑炮迸发轰鸣。 在巨剑的尾端,庞大的喷口迸射出炽热的光芒,和装甲瞬间锁定之后,便喷射出恐怖的力量,推动着冥府巨人轰然向前。 瞬间,六公里的漫长距离,一闪而逝。 虹金剑刃已经劈斩而下! 正对着满溢着雷光的铁拳。 轰鸣之中,剑刃咆哮,轩然大波扩散向四面八方。 这一次,庞大的装甲站稳了,没有一丝动摇和后退,手中不知称之为剑、斧还是巨炮的武器猛然横扫而出。 崩! 外道王抬起手臂,铁青色的皮肤挡在了剑炮的前方,高周波震动的剑刃切裂了他皮肤,留下了一道伤口。 紧接着,他的左脚跺地,令庞大的群星号焕发哀鸣,骤然向下沉了足足两米由余。而庞大的力量则顺着他的身体,在手臂的挥洒之下,汇聚在铁拳之上,向前劈出! 槐诗听见手臂上传来嘎嘣的声音。 骨裂。 紧接着,枯瘦老人的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柄小臂长短的金刚杵,高举,光芒涌现,将他整个手臂都化作了纯金。 砸! 轩然大波迸发。 瞬间,将周围那几个扑上来的升华者逼退,老者面无表情地挥手,一道凝结实质的雷霆就从金刚杵上升起,化作大蛇一般的洪流,盘旋环绕在了周身。 漆黑的光背骤然增长。 雷霆大蛇张口,嘶鸣,笔直的向着奥西里斯飞扑而出。 “哪儿来的狗,滚开!” 别西卜冷哼一声,紧接着,槐诗就感觉到手中剑炮巨震,握柄迅速延伸,而原本沉重的剑刃却随着模块向着两侧划出,变成了一把庞大的巨斧。 没有任何犹豫,槐诗抬起手,转身,回旋,手中的巨斧抡起,划出了一个凌厉的弧度之后,向着前方劈斩而过! 虹金的轨迹一闪而逝,雷霆大蛇的嘶鸣瞬间惨烈了起来,一个头直接被砍成了两个头。 从正中间一直劈到了末尾。 消散的雷光里,外道王的身体骤然跃起,踩着斩落的斧刃,向着奥西里斯狂奔而至,一拳轰出! 奥西里斯的手掌同样抬起,握紧,以拳对拳! 恐怖的气浪在铁拳碰撞的瞬间迸发,而一道道缝隙自奥西里斯的铁手之上扩散开来,旋即便被光焰所愈合。 挡住了! 槐诗惊喜着,听见水晶牢笼破裂的轰鸣。 在囚笼之中,玛瑟斯已经消失无踪,只有化作血红的巨树破笼而出,婴儿的啼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沙哑的大笑。 锋锐的根系横扫而至。 无数双螺旋水晶自根系上延伸而出,弹指间,竟然将奥西里斯砸退了数公里。 “终究还是太慢了啊,蝇王。” 玛瑟斯的声音嘲弄地响起,倒悬巨树的根系卷起了腐梦的残躯,向着天穹缓缓升起。在树冠之上,无数血色的晶石生长而出,好像果实那样,沉甸甸的从枝头垂落。 有一颗轻轻的落下,在瞬间,狂暴的血光化作潮汐,向着四面八方漫卷。 吞没了一切。 天文会所设下的一切桎梏在瞬间分崩离析。 深渊之中,无何有之乡再度投出了数十道光影,降临,十六道天梯导索拉扯着他们开始迅速的上升! 白鸽的幻影再现。 可这一次神迹刻印的铁光刚刚浮现,早有准备的外道王便悍然挥出一拳,汇聚了三界一切光热的恐怖雷光和神迹刻印碰撞在一处,彼此互相泯灭。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保留着四成以上的实力防备着这一道神出鬼没的铁光。 “最后,为你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吧,蝇王!” 在无数根系之间,一道漆黑而笔直的树根瞬间脱落,缠绕着四道双螺旋水晶,形成了恐怖的长枪,向着奥西里斯悍然投出! “——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管!” 瞬息间,死亡预感从天而降。 槐诗不假思索的亡命后撤,可那一道树根和水晶编织而成的长枪实在太快了,在他反映过来之前,便瞬间贯穿了奥西里斯的躯壳。 将冥府巨人悬挂在了这长枪之上,重创。 槐诗本来以为如此恐怖的一击会让自己瞬间死去,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冲击。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缓缓升起的钢铁之书。 庞大的模块之上,浮现出了一道深邃的裂痕,无数墨汁好像鲜血那样从其中流淌而出。 “别西卜?”槐诗愣住了:“喂?你怎么了?还活着么?” “别吵,烦死了!” 别西卜怒喝:“区区撞一下你就要喊两声,我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 这根本就是原话奉还。 “学人说话的才是小孩子吧!” “别管那么多了,槐诗,我们没时间了。”别西卜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来都来了,对吧?总要有始有终……” 寂静里,槐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说,“好。” 【侦测到橙色反应,雷达扫描完毕,存世余孽正体判明——】 【第六熔炉解锁完毕。】 【权限核准通过】 那一瞬间,有一道刺眼的红色字迹从屏幕中升起,出现在槐诗的面前。 【是否启动重生机关?YES/NO】。 槐诗,伸手点落。 “谢谢你,槐诗。” 别西卜轻声呢喃,满怀着感激和谢意。 紧接着,来自冥府的咆哮声响彻天地。 伴随着最后一重装甲的彻底碎裂,恐怖的光芒化作海潮,从奥西里斯的躯壳之中爆发而出,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逆转死生的禁忌序列被启动了。 瞬息间,根系长枪在光芒中焚烧殆尽。 带着胸前惨烈的大洞,破碎的装甲逆反了重力,缓缓地自群星号上升起——千百道光芒的洪流从他的背后延伸而出,好像千百道炽热的羽翼那样。 可是羽翼并未曾展开。 因为那千百道洪流光带迅速的延伸,紧接着缠绕在奥西里斯的躯壳之上,层层笼罩,瞬间,将他覆盖在了其中。 超限模式开启。 奥西里斯再度膨胀,咆哮,隔着光的束缚,向着地狱发出自己震怒的嘶吼。 当无数光芒消散的时候,被笼罩在其中的冥府巨人已经化作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头戴神圣的白冠,身披庄严长衣,如有实质的凛然威光向着四周放射,在他背后形成了硕大的光轮。 恰如真正的神祗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样。 在死亡之中重生,冥界的主宰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抬起了满溢仇恨的双眸,凝视着深渊中正在和天文会的强敌进行争斗的黄金黎明。 紧接着—— 【神迹刻印·Ra-Stau——展开!】 在奥西里斯的背后,光轮疯狂旋转,自正中,敞开了一道裂隙,缓缓扩展,化作了通往什么地方的裂口。 那是传说之中,所有死灵自现境前往冥界的通路。 但此刻这一条虚无之路却并非链接向冥界,而是冥界之下、比冥界更加死寂,比地狱还要更加接近于地狱最深处的地方…… 不可见的无边深邃之隙,永恒黑暗。 仿若创世之间的原初时刻,万物混沌的虚空模样。 紧接着,槐诗手中,庞大的剑炮开始剧烈的震荡,剑刃向着两侧迅速推移,而其中的炮身却开始疯狂延伸。 瞬间,抵达了千米之巨。 在奥西里斯的手中,斜斜的对准了深渊之中被纠缠着难以逃走的倒悬巨树。 【目标瞄准完毕】 【预热准备——】 【因果律锁定完成。】 “祓除原罪,缔造乐土,永诀地狱的理想之国将由此而创。” 奥西里斯肃然吟诵,庄严的声音昭告天地之间一切存在:“以此一击,奠定永无乡之柱础!” 瞬息间,玛瑟斯骤然色变。 展露出一丝暴怒。 “蝇王!!!” “请叫我别西卜,谢谢。” 奥西里斯漠然的回应,在他身后,裂口之中的黑暗骤然沸腾,无穷尽的黑暗迅速涌动。 那正是被命名为奥萨雷斯的太古混沌,早在天地开辟之前便已经存在的原初物质——也是唯有冥界之底、冥河的源头才能够创造和保存恐怖力量。 和一切的‘有’相反,那是纯粹的【无】! 创造了一切的原初物质化作洪流,源源不断地灌入了剑炮之中,迅速地衰变、分裂,无中生有,在这狭窄的熔炉中重演天地开辟、万物创造的浩劫。 存在和虚无、诞生和灭亡、死亡和生命被这混沌统合在了一处,化作了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凌厉光芒。 “接下吧,玛瑟斯——” 烈光中,别西卜肃声宣告:“这便是时隔七十年之后的回应!” 这便是欧顿留给汝等叛逆、汝等堕落者的最后话语。 他说: ——从此之后,我们不再是伙伴! 那一瞬间,槐诗,扣动了扳机。 创世和灭世的雷光化作至上的审判,自熔炉之中奔涌而出,寸寸撕裂了面前的深渊,浩荡奔流。 轻而易举的击碎了外道王的雷光。 撕裂双螺旋密仪的防御,自其中穿刺而过,刺入了存世余孽的躯壳,像是撕裂薄纸那样,在盛怒之中将它扯为了两段。 此时此刻,天地静寂,万物暗淡。 一切都在这庄严的审判之下失去了色彩,深渊里,不知道有多少黑暗的轮廓都被这烈光焚烧殆尽。 无何有之乡中,一个人影抬起手,阻拦在光流的前方。 可瞬间,原初之光便将他的手掌撕裂,在庞大的地狱之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刻痕,恐怖的爆炸自刻痕的背后不断的升起,照亮了整个深渊。 那个人错愕的收回手,看着手上灼烧的痕迹。 还有来自面孔上的火辣痛楚。 好像一记事隔多年的耳光那样。 突如其来。 又是如此的,令人痛彻心扉!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有始有终 天地在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倒悬巨树的惨烈悲鸣在爆发扩散,浮现出庞大的伤痕。 祂在燃烧。 被奥西里斯正面锁定,领受原初之裁决,就好像正面领受了宇宙重启那样的暴虐力量——其为原初混沌,太初精髓,哪怕只是一缕也足以恐怖的连锁反应,重新演化出世界开辟和毁灭时的恐怖烈光。 正因如此,才将其称之为至上的审判。 在这审判之前,万物平等。纵然是存世余孽,也依旧断裂,被彻底的撕成了两截! 不知道有多少深渊中的大群之主在祂的余波面前灰飞烟灭,哪怕经过了重重阻拦,依旧在无何有之乡上留下了深邃的创伤和破坏。 紧接着,彩虹桥的光芒自现境呼啸而至,和无何有之乡的力量硬拼在一处。抓住了这短暂的空隙,毫不留情的全力出手。 双方彼此碰撞,在深渊中掀起了浩荡潮汐。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身影浮现,想要浑水摸鱼。不断的轰鸣和爆炸中,无数人影交错而过,又紧接着,一哄而散。 虹光浩荡奔流,卷住了存世余孽大半截身体,连带着腐梦女王的残躯一起,强行从天梯导索中拔出,粗暴的扯下,封锁,又迅速的消失。 紧接着,又去而复返,从存世余孽的躯壳中拔出了属于镜界的统治威权,扬长而去。 而在这个过程中,白鸽的虚影一闪而过,撞开了一个背生双翼的金色人影,卷住了腐梦女王的残缺头颅,同样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同时,又有一只古怪的老鼠从半空中大洞钻出来,扯了一根存世余孽的根系,掉头就跑。 好像忽然跳出来十万个趁火打劫的人。 黄金黎明策划了许久之后的劳动果实瞬间就被夺走了大半,只有天梯导轨留下了小半截存世余孽的躯壳,保住了玛瑟斯最后一口气。 火光扩散,又迅速熄灭。 很快,无何有之乡摆脱了深空舰队的纠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筹谋许久的收割计划,就这么在某个天文会萌新的一封举报信之下灰飞烟灭…… “看着真惨啊。” 驾驶舱里,槐诗忍不住摇头感叹。 别西卜没有说话,只是轻声笑了笑。 寂静里,槐诗听见了奥西里斯崩裂的声音,神情僵硬起来了。 心中最后的侥幸渐渐消散。 “你在难过个什么劲儿啊,槐诗。” 投影之中,别西卜微笑着:“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了么?黄金黎明失败,天文会取得了再一次胜利。而我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勉强为欧顿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难道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么?” “……是啊,再完美不过了。” 槐诗疲惫的倚靠在椅子上,再没有力气动弹,感觉到头疼欲裂:“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劝你了。” “哈哈,干嘛对一本书寄托那么多的期望呢?” 别西卜平静的面对着自己的结局:“‘拉尔夫’已经死了,槐诗,《蝇王》也早就应该结束了。” “到这儿就好。” 他说,“到这里就足够了,我的朋友。” 他微笑着,凝视着槐诗,告诉他: “能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 槐诗闭上了眼睛,轻声诀别。 良久,良久,漫长的寂静里,别西卜忽然问:“所以……你家真的有1000兆的边境光纤吗?工作待遇怎么样?有没有五险一金和年终双薪?” “嗯?” 槐诗错愕的睁开眼睛。 看到面前只是缩水了一大截的钢铁之书,感觉到哪里不对。 “你为什么一副我怎么还活着的样子……”别西卜茫然地反问,忽然反应过来:“喂,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挂了吧?” “……你把这么多旗插在这里,还怪我以为你要挂了!你说呢!” 槐诗大怒,拔出祭祀刀,对准了《蝇王》的封面:“浪费了老子这么多感情,你还敢倒打一耙?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大哥,别啊,我这不是渲染一下气氛么!难道你不觉得刚刚的台词特别帅么?我可想了很久的!” 别西卜狼狈呼喊:“我受伤了,真的受伤了,重伤!你看线都脱了……轻点轻点,还有!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啥?” 槐诗也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实不相瞒,刚刚我启用的是自毁模式,过载出力。”别西卜尴尬的说:“但我好像把紧急弹射装置和救生舱拆了……” “……所以?” 槐诗看着显示屏上只剩下半分钟倒计时,开始头皮发麻。 “所以你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别西卜尖叫:“奥西里斯要炸啦!” …… 很快,随着无何有之乡的消失,沐浴在光焰之中的奥西里斯渐渐崩溃,暗淡,最终,在无尽之海上轰然爆炸。 无数残骸分崩离析,落入了涌动的无尽之海中,消失不见。 海水之中,槐诗努力的扑腾着,露出头来,艰难地爬上群星号的残骸,回头看到奥西里斯爆炸沉没的样子,忍不住双眼湿润,猫猫流泪。 “我的机甲……才开了一次就沉了。”他捶胸顿足,“我他妈的好心痛啊!” 怀里的钢铁之书安慰他:“别难过,我把奥西里斯的核心组件都收起来了,以后咱赚了钱,再把东西氪回来就是了。” “大概需要多少钱?” “呃……”别西卜尴尬的思考了片刻,“别担心,不算其他配件和升级的手续,主体还是挺便宜的,大概只要八百多个亿吧……” 它想了想,补充:“美金。” 槐诗眼前一黑。 好像又看到自己的积蓄插着翅膀从口袋里飞走的场景——嗯,自己攒了一辈子钱之后,老态龙钟点上生日蛋糕,然后庆祝自己……终于买得起奥西里斯的一个脚后跟了! 想想那样的未来就可怕。 算了算了,自己这种穷逼,开两把过过瘾就行了,不要闲着没事儿想桃子吃。 “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个好消息……” 别西卜的话音未落,槐诗听见背后传来的沙哑笑声。 如此的疯狂。 当槐诗回头的时候,就看到群星号燃烧的残害里,破碎的车厢被缓缓推开,一个焦黑破碎的人影从里面爬出来。 大口的喘息着。 身受重创,但他还未曾死去……历尽艰险之后,从腐烂之梦里逃出,又躲过了后续的恐怖战争,在巨人们的脚下艰难求生。 终于……逃出了一命。 “哈哈哈,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莫兰多狂喜的仰天大笑,兴奋的手舞足蹈,当看到不远处的槐诗时,笑容就变得越发愉快起来。 无比狰狞。 舔舐着干燥破碎的嘴唇,他咧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啊哈,我们又见面啦……” 槐诗愣了半天,看了看他,又低下头,看了看别西卜没有说完的好消息。 在他的手里,钢铁之书迅速变化,无数模块升降,到最后,变成一把沉甸甸的左轮手枪,握柄之上的鳄首神明浮雕已经悄然变作了蝇王的模样。 打开弹舱,便看到六颗翠绿色的子弹沉睡在其中,等待着槐诗的召唤。 于是,莫兰多的笑容僵硬住了。 明明是焦黑的面孔,却让人感觉脸色渐渐苍白。 “唔,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槐诗微笑着,歪头问着变成手枪的别西卜。 于是,握柄上的蝇王浮雕就好像也露出了笑容:“当然是,有始有终。” 莫兰多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等一下……” 他惊慌的后退,想要辩解:“我觉得……这是个误会。” 他的眼神游移着,一步步后退。 “莫兰多先生。” 槐诗端详着他的样子,忽然问:“在很久以前,那些布道的神父们会讲——人类曾经住在美好的天国之中,遵从神明的吩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却不可吃树上的果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此熟悉的问题,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是莫兰多却想不起来。 但在枪口的瞄准之下,他却又无法沉默,怀揣着不安,他试探性地回答:“因为……吃了的人会有原罪?” “错啦。” 槐诗惋惜地摇头,扣动扳机。 “——当然是因为这里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 …… 统辖局亚洲2号对策室,烟雾缭绕之中,而来自灯塔的信使送上了最新的分析结果。 “象牙之塔已经证明了未知装甲是曾经天国谱系所建造的奥西里斯。” “理想国的升华者么?” “不,我们的专员已经确认过界碑上的刻痕——曾经的冥府审判者欧顿确实是在七十年前,天国陨落的时候一同逝去了。 但象牙之塔表示,他所契约的记录体并未曾回归。倘若重新有升华者继承了欧顿的遗志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成为奥西里斯的驾驶员。” “能够以一具残破的装甲完成此等壮举着实不易,可惜,奥西里斯已经被毁了。”有人叹息,“驾驶员的身份有眉目了么?” “根据统辖局的情报对比,灯塔提供了初步的分析。” 信使沉默了片刻,将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我们有理由相信,奥西里斯的驾驶员,是这一位因为意外遗留在了群星号上的监查官。” 照片上,少年呆滞的凝视着镜头的方向,突出一个懵逼。 “新海治安官,槐诗,男——” 一长排夸张的履历瞬间占满了投影的屏幕。 “天国谱系二阶升华者山鬼、绿日克星、灾厄乐师、深渊厨魔、传奇调查员、乐园王子、亚洲新秀赛季军、魔女之夜受膏者、内部评价S级的注册武官……” 还来不及反应,一连串乱七八糟的称号和功勋就堆在了桌子上,掷地有声。 只要看一看那堪称光辉耀眼的战绩,脑子里就能够勾勒出一个嫉恶如仇、精明强干、人品崇高、性格坚毅的完美模板。 最重要的是…… “才十七岁?” 寂静突如其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们喝着茶,可来自各方的专员们忍不住面面相觑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你确定?”有人开始不太确信了起来:“还是太年轻了,需不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呃……” 灯塔的信使沉默了片刻之后,拿起遥控器:“他应该还在现场,我们的刚刚联通了群星号上的监控,可以先看一下具体的情况。” 原本大屏幕上的各种报表迅速的挪开了位置,来自群星号上残存监控的画面不断的浮现而来。 不到一秒钟,终端就已经检测出了槐诗的所在,无关的画面迅速缩小,只有几个拍摄到现场的镜头放大出来。 首先听见的是一声枪响,然后便是惨叫的尖叫。 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倒在地上满地打滚的破碎人影,还有站在旁边,持枪俯瞰的冷酷背影。 这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大对。 简直就好像目击凶杀案的发生现场那样。 眼看着凶手扛着锤子,冷酷的砸断了受害者的四肢,任由他惨烈哀鸣,最后粗暴地扯起了对方的头发,将烧红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嗤嗤作响。 “等一下,我投降,不要杀我……等一下!” 莫兰多尖叫,眼瞳不断的转动,颤抖着:“活的总比死的好对不对,你一定是天文会的人,是吧!留我一命,我知道很多秘密,很多人的秘密,不止是腐梦的,还有牧场主的好几个教会,我全都知道在哪里……还有德古拉的神迹刻印,祂的配方,我全都可以交给你!” 在寂静中,好像有些意动。 槐诗沉默着,似是进行着思考。 枪口抬起,落下,抬起,又落下。 犹豫不决。 很快,受害者的身份在屏幕上标注而出,旁边附带了正面照片和来自统辖局的通缉。 “呵呵,年轻人运气不错。” 架空楼层L4的负责人挑起眉头,“看来是逮住了一条大鱼。” “年轻人做事,经验还是太少,安排调拨人手吧。”抽烟的男人慎重发言:“万一被莫兰多逃走的话,恐怕又要再花不少功夫。” “不是说要观察么?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挺好的机会。” 另一个人淡定的提议:“腐梦已经被存续院收容,一个主祭翻不出什么浪来。” 在腐梦已经彻底翻船之后,区区一个良宵会对于统辖局而言,只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他们所好奇的,反而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会如何做出抉择。 是慎密的将敌人击毙,不留下任何隐患,还是粗暴的将这个啰里啰唆的家伙轰杀至渣。再或者,好像猫玩弄老鼠一样的留下他一命,轻描淡写的掐灭他所有逃跑的可能,或者一着不慎,被敌人所逃走…… 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总能看出点什么。 或者,更想要知道……他究竟在犹豫什么? 寂静里,只有群星号残骸燃烧的细碎声音。 汗水,一滴一滴的从莫兰多的额头上滴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偷看着槐诗的神情,在火光的摇曳之中,那一张面孔的阴影也不断的变化着,难以看出什么意向。 在焚烧的伤痕之下,他右腿的筋膜已经缓缓接续。只要再积攒一些力气,他就可以挣脱这一具绳索,逃之夭夭。 可是他始终在那一把手枪的瞄准下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喂,槐诗!” 别西卜不爽的催促:“你还在磨蹭个什么劲儿?难道你真信了这个家伙的狗屁吗?” “不,我只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槐诗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端详着面前的莫兰多,和手中的手枪:“有些没内味儿,你知道吧?” 蝇王翻了个白眼:“你杀个垃圾而已,还想要品尝初恋的青涩桃子味儿不成?” “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家伙,刚刚不是向天文会投降了么?” 槐诗抬起抓枪的手,挠了挠头,然后又把枪放下来,指着莫兰多错愕的面孔:“然后我就想起来,哦,这里天文会的人就只剩下我一个了,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就要代表天文会了——我都拿了那么多工资了,总不能给组织抹黑,要考虑的仔细一点对不对?” “然后呢?”连提示都不用,别西卜充分的进入了捧哏的角色。 “然后我就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槐诗一拍大腿,激动的感叹:“这种事儿,果然还是得走流程啊!” 就在别西卜和莫兰多错愕的时候,槐诗已经愉快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监查官守则,现场翻看起相关流程的处理方式。 很快,书本合拢。 “好了,我会了!” 槐诗信心十足的点头,从马鞍包里掏出了纸笔,现场写了一封逮捕文书,盖上了新海监查官的印章,向莫兰多展示着这一封还热乎着的黑函。 “莫兰多·M·蓝度,你因涉嫌危害现境、组织非法教会、谋杀……边境走私等罪行,经天文会新海支部批准,与今日被我执行逮捕。” 莫兰多愣了一下,旋即大喜过望,疯狂点头:“我愿意配合,我愿意交代,只要留我一命……” “很好。”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按照守则上的紧急流程宣布:“那么接下来,你将会被转交给边境法庭进行审判。 作为此处天文会唯一的成员,我将临时兼任法庭的庭长、审判员、副审判员,以及你的公诉人……” 他弯下腰,低头,端详着莫兰多呆滞的面孔,露出微笑:“那么,被告人莫兰多,你因证据确凿而被判处有罪,请问被告人的律师还有什么疑问么?” “没有任何疑问,我的当事人罪有应得!”别西卜愉快地扯起嗓子回答,“他一定会尊重评审团所给出的判决。” “很好。” 槐诗掏出缩小版的苦痛之锤敲在旁边破碎的车厢上:“根据临时边境法庭的判决,莫兰多,你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第二个公章盖下。 莫兰多的眼瞳扩散,张口想要呼喊说话,可是槐诗抬手,一把铁浆塞进他的嘴里,糊住,迅速凝结。 只剩下模糊的呜呜声咆哮。 他奋力挣扎。 可是已经晚了,体内的地狱病毒在飞快的扩散,剥夺他最后的体力。 在燃烧的火光里,他呆滞的抬起头,看到少年背后,沉重的钢铁在那一只手掌的控制之下迅速的变形,扭曲,化作地台,紧接着,狰狞的框架迅速的升起。 在悲伤之索的悬挂之下,沉重的斧刃高悬,闪现愤怒的寒光。 “最后,我代表天文会,对你执行判决,这就是你的执刑方式……” 断头台的前方,槐诗展开了双臂,愉快地向着莫兰多宣告: “——斩首!” “呜呜!!唔……呜呜呜!!!” 在槐诗的拖曳之下,莫兰多撕裂嘴唇,尖叫,奋力的挣扎,咆哮或者怒骂,但是却无法抗衡那一只紧拽着自己的手掌。 一寸寸的,被拖到断头台之上,沉重的枷锁落下,卡住了他的双手和脖子,断绝了他最后的希望。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这个杂种!天文会的走狗!” 莫兰多癫狂咆哮,用自己扯至鬓边的大嘴嘶吼:“你一定会沦落到比我惨痛千万倍的境地,在深渊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一定会!一定会!” “嗯,这难道不是你所渴求的公正审判么,莫兰多?这难道不是遵循了法律、规章乃至你的意愿所做出的判决么?” 槐诗歪头,蹲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瞳。 在他说话的时候,身后就好像有无穷的幻影浮现,漠然低头俯瞰着断头台上的罪人,对这一场公义的审判。 观赏着报应的到来。 “我是你的逮捕人,我是你的审判者,我是你的处刑人……莫兰多,你可以怨恨,但结果不会改变。” 槐诗抬起了手指,当着他的面,打出了最后的响指。 “——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那一瞬间,悬挂在断头台之上的沉重斧刃呼啸而落。 卡擦一声轻响。 正义,执行! …… 影像到此为止。 决策室里,在目睹了槐诗的一条龙审判服务之后,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异常精彩,不知道如何评判。 “咳咳,虽然从流程上来说有些不太正式,但紧急从全嘛。” 架空楼层L4的负责人眯起眼睛,似是微笑:“我觉得吧,至少流程上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些都可以通过学习来解决,对不对?” “判决上虽然有欠考量,但作为年轻人而言,也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来自边境法庭的代表人喝了口茶,淡定地说道:“我看啊,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点经验,正好,边境法庭还缺一些新人……” “不,他逮捕的流程也有些不太正式。”旁边的人提高了声音:“必须到我们这里来培训一下,不把坏习惯改掉,流毒无穷。” “我倒是觉得,他有必要学习一下更先进的处决方法,嗯,我们可以内部交流一下,只要两个月就行。” “不行,他逮捕通知的格式……格式……” 秘书处的人下意识地张口想要拉人,想了半天,却发现这个小王八蛋的格式写的倒是一点问题都他妈的没有,让他想拉都没有借口。 “好了,都不要吵了。” 上首的中年人抬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归根结底,是难能可贵的可造之材,表现和品行相信各位都有目共睹。 至于观察什么的,就算了吧。年轻人有点小秘密挺正常,我们也没有权利要求他全都写日记里给我们看……” 停顿了一下,中年人再继续说道:“职务往什么地方调动,你们自己下去商量,不过最好还是看看他个人的发展意愿,人事那边难道没有让他填表么?” “呃……” 秘书沉默了好久,一脸吃了狗屎的样子:“填了。” “嗯。”中年人风轻云淡地端起茶杯:“填了什么?” 在所有人专注的视线里,秘书端起表格,一脸麻木的念道:“发展期望:好好学习,用功读书……然后,然后考上维也纳音乐大学,咳咳,成为一个对现境有用的大提琴手。” “……” 中年人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憋了口气,强行把嘴里的茶咽下去,茫然抬头:“他说……大提琴手?” “对,大提琴手。” 秘书又重复了一遍:“考上维也纳大学,成为对现境有用的大提琴手。” “去维也纳?” “对。”秘书点头。 “当……大提琴手?”中年人一脸你他妈在开玩笑的表情,还伸手比划了一下拉琴的动作:“这个?” “那个是小提琴。”旁边的人纠正道:“大提琴是抱在怀里拉的。” 此时此刻,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人忽然都产生了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 这绝对是天文会有史以来第一个表示将来要好好读书去拉大提琴的S级评价武官。 不想当断头狂魔的监查官不是好的大提琴手? 这个世界是不是奇幻过头了? …… …… “哎呀,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啊。” 圆桌之上,乌鸦端详着不远处的景象,轻声感叹。 此时此刻,无尽之海,群星号之外,一截脱离了主体之后孤独在海上飘荡的半截车厢里,灯光温暖。 难以置信这么大半截破碎的车厢还可以行驶在海上。 在车厢的正中,方圆两米的范围内,没有一丝一的损坏的痕迹。 好像幸运之神庇佑的奇迹。 那一场恐怖的动乱和爆炸好像根本没有对这里带来任何伤害,哪怕是车厢在不久之前的爆炸中被掀起,落入海中,整个过程也平稳又轻柔,连茶杯里热气腾腾的茶水都没有洒出一滴。 残存的车厢恰好地遮蔽了海风的来处,为这里保留了适宜的温度。甚至连旁边的报刊架都没有被汹涌的海水淋湿。 坐在桌子的旁边,让人顿生一股岁月静好的感慨。 穿着灰西装的男人坐在她的对面,小口啃着过于发甜的茶点,腻的皱起眉头,蜂蜜和糖放的太多了,简直吃不下。 放下了手里的饼干,他擦了擦嘴,抬头喝光了杯子里最后的茶。 轻声叹息。 乌鸦看过来,好奇地问:是要走了?” “嗯,我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灰衣人摸索了一下口袋,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这个给你吧,他应该会需要……” 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装了一根尾指指节那么大的白色骨质物体。 好像是一截鸡骨头。 “孽物残躯?”乌鸦惊奇鹅感慨,“这是特地为他从腐梦的身上拔下来的么?看来你和我家契约者相处的很愉快嘛。” “顺手之劳而已,请不要在意。” 灰衣人难为情的摆了摆手。 从即将坍塌的椅子上起身,从支离破碎的衣架上取下了大衣和帽子,最后,从开始渗水的地板上提起了自己的公文包,他向着乌鸦颔首道别。 “还要继续去工作?” 乌鸦说,“算了吧,没有意义的。” “可工作就在那里,不是吗?”灰衣人无奈摇头:“总要有人去做,否则只会越来越多。”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会被人当作毁灭因素的啊,过劳死社畜。”乌鸦不快地评价:“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做到什么时候才算到头啊?” “直到做完为止吧?” 灰西装的男人轻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满是笃定:“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不再需要我这样的灾难警兆。 不过在那之前,总得把会长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完才行——当助理的,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随你吧。” 乌鸦摇头叹息,“再见。” “不。” 灰衣人腼腆一笑,挥了挥手:“我反倒希望是永别才对。” 他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弥散在黑暗里。 紧接着,残存的车厢开始缓缓倾斜,随着波涛,和远方燃烧的群星号残骸一同沉入了海中。 黑色的飞鸟振翅而起。 在她的头上,一顶小巧又精致的王冠,属于统治者的威权只显露了一瞬,便迅速消失了。 随着腐梦女王的陨落,崭新的梦界统治者在风中展开双翼,愉快地哼着歌,庆祝着丰收,就这样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第四百三十四章 死鬼,你还知道回来? “姓名?” 第二天,槐诗在救援队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声音,然后终于看到了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心女人。 正兴致勃勃的低头俯瞰着自己。 嗯,还踩在他的脸上。 槐诗叹了口气,“我说,在走流程之前,你能不能先下来?” “哇,这么冷淡?”乌鸦歪头看着他:“难道是我福利发的不够,还是你见惯了外面的野花,就觉得姐姐不香了?” “请你下次说这种话的时候先变成人的样子好不好?” 槐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顺手把她从自己脸上拽下来:“你希望我说什么?死鬼,你竟然还知道回来?还是直接把你丢进锅里炖乌鸡汤?” “天可怜见,我当时可是打算直接带着你跑路的,哪儿知道你会那么刚,直接冲上去莽。” 乌鸦化作雾气,骤然从他的手中脱离出来,然后又重新在他的头发上凝聚成形,低下头来看着他:“这次可纯粹是你头铁,不能怪姐姐我吧?况且,难道开机甲不爽吗?你可是体验了一整遍爽文剧情欸!” 槐诗翻了个白眼:“你对爽文的定义是不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好嘛,别生气了,康康姐姐给你带了什么?” 乌鸦抬起了一只爪子,抓着一个塑料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鸡骨头?”槐诗瞥了一眼:“你吃剩下给我带饭回来了么?下次能不能带一副鸡架子,至少还能用来煲汤。” “拿腐梦女王的骨头煲汤喝?”乌鸦都惊呆了:“你这是打算直接拥抱深渊了吗?头铁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啥玩意儿?” 槐诗愣了半天,有些不可置信:“哇,你这是终于良心发现了么?” 乌鸦摇头,把袋子丢进槐诗的手里,“虽然你对我的评价有相当大的偏见,而且我很想说看姐姐对你多好,但实际上这是别人给你的——” “谁?”槐诗想了一下,反应过来:“穿灰西装的大佬?” “那家伙,哼,社畜还差不多……就是他专门给你准备的,孽物残躯——来自统治者级的大群之主,在他们降临为实体时所凝结形成的精粹,可以说是祂们的本质之一——如果用以炼金术药剂的制作的话,恐怕能制作出相当不得了的东西来,而用完之后剩下的渣滓就是你进阶所需要的孽物灰烬了。”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咂舌。 然后开始害怕。 一方面是震惊与孽物灰烬的本质,另一方面是震惊与天国谱系的氪金需求…… 哪怕是用完之后的下脚料、煲汤剩下之后的骨头渣子,这特么也是来自地狱统治者的一部分好么? 搁在其他谱系里怕不是能直接当作五阶圣痕的素材了,放在天问之路上,竟然只是三阶的素材之一? 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不要搞错,穷逼版和心悦尊享版能一样么?” 乌鸦早就对槐诗穷抠的本性一清二楚,翻了个白眼:“又想要变强,又不愿意付费,你是哪里的白嫖用户么?” 槐诗已经懒得再反驳了。 反正他总算明白为啥天国谱系会被称为深渊谱系了……简直是氪金地狱好么! 别问那么多,氪就完事儿了。 氪了就能变强,不氪一无所有……简直是血泪斑斑。 他不是才刚刚体会过么,没有装备的白板奥西里斯被黄金黎明吊着打,结果武装在手,立马能正面硬干存世余孽。 而曾经全盛期的奥西里斯一身+19的神装进了地狱,简直就是暴打小朋友。 但从这一点上来看,也算是颇为良心,毕竟能够一分钱就有一分货的地方着实不多。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氪金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金可以氪…… 哪怕是刚刚黑吃黑抢了一大票的槐诗,想一想自己接下来的进阶材料,都会感觉到一阵绝望。 囊中羞涩。 这苦工一样吃糠咽菜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且,关键是…… “氪了这玩意儿,我能变多强?”槐诗捏着袋子里的孽物残躯,竟然有一种十连出货的幸福感。 完蛋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 从内而外都已经变成了氪金母猪的形状。 “放心吧,升级版肯定有升级版的好处。” 乌鸦解说道:“按照我的计算,如今的你的承受上限大概是袋子里这一截的三分之一左右,再多了就会被深渊精粹侵蚀凝固,得不偿失。 使用孽物残躯来进阶,哪怕是在当时的理想国里也算是最奢侈的那一档了。等你进阶之后,山鬼的生命力和瘟疫会更进一步,更主要的是,阴魂的那一部分会形成质变。 到时候,原本由劫灰形成的魇雾会被直接赋予统治者的气息,对敌人形成位阶上的压制,而且还能提前让阴魂的天赋形成源质质变,你赚大了。” 阴魂的天赋? 槐诗挠着头发,想了半天,最后查了命运之书才想起‘黑暗风衣’这个早已经被自己遗忘了的技能。 阴魂圣痕自带的唯一技能,同时也是被动效果,黑暗潜伏。 呆在黑旮旯里不容易被人发现,越黑越不容易被发现……对于潜伏和偷袭有加值,但自己最近好像莽的有点过头,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技能了。 “等你进阶之后就知道了。” 乌鸦神秘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颇为感兴趣地看向槐诗的床头柜,那一本毫无存在感的钢铁之书: “对了,有了新朋友,为什么不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 幻觉一样,槐诗扭过头的时候,好像看到那一本罕见沉默的钢铁之书颤抖了一下,在乌鸦的视线之中。 不,就连桌子上的水杯都开始动荡起来了。 那一副样子,完全是在瑟瑟发抖好么! 槐诗都惊了,完全无法将它和昨天那个头铁到和黄金黎明对着刚的嘴臭青年联系到一块。 “它怎么不说话呀?”乌鸦好奇地侧过头,问槐诗:“是不是个小哑巴?” 然后,别西卜哆嗦的更厉害了。 但终于发出了声音。 “圣……” “陛……” “尊……” 它连续换了好几个称呼,可都没敢说完,坑坑巴巴的说不出话。 “哎呀,小孩子还挺讲礼貌的,叫姐姐就行了。” 乌鸦轻声笑了起来,挥了挥翅膀:“行了,赶快休息吧,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睡觉,不要每天闲着没事儿瞎扯淡,懂吧?” 立刻,钢铁之书不动了。 开始装死。 槐诗则开始头疼起来。 这小老弟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不会是中暑了吧? 经历了那一场惨烈的争斗,槐诗倒是出乎预料的没受什么伤,只不过源质匮乏,多休息几天而已。 而别西卜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作为奥西里斯的舰载智能和核心总控,代替槐诗承受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压力,如今可以说是重创了。 没有办法全天保持上线,必须通过漫长的睡眠和槐诗的源质来进行缓慢的修复。 大概只要充电三小时,就可以上线嘴臭五分钟。 万幸的是,武器状态倒是可以随时展开,超小型审判武装·阿密特左轮手枪的使用没有受到影响。 虽然在使用最大功率激发‘源质湮灭弹’的时候还是需要别西卜上线进行火力收束和控制。 昨天在莫兰多身上浪费了两颗之后,如今弹舱里还剩下了四颗——全部都是最后撤离的时候,别西卜从奥西里斯的源质熔炉中萃取出来的。 哪怕再小,毕竟也还是奥西里斯的武器配置,杀伤力巨大。 唯一的缺点是耗蓝,太他妈耗蓝了。奥西里斯可以把这玩意儿当机枪一样的使,可摊槐诗身上,一颗子弹就足够把他抽成灰,补充起来太过困难。 别西卜进行过计算,如果每天槐诗晚上睡觉前,都在不影响他自身状态的前提下把大部分源质全都灌输进《蝇王》里的话,刨除中间用来修复《蝇王》和转化萃取过程中的浪费和消耗,大概两个月就可以制造出一颗。 上限是六颗,毕竟弹舱的位置就那么多。 万幸的是除了超大功率的输出之外,其他时候都可以使用炼金子弹代替,不至于让槐诗的那点资产和敌人一起同归于尽,但依旧还是太贵。 这种特殊口径和特殊构造的子弹完全依靠炼金术师手工制作,其合金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圈禁之手的控制范围,就算槐诗可以买了合金材料的成品回来自己二次加工,但均摊下来,成本依旧在一颗两千东夏元的程度。 扳机一扣,四单就没了! 每开一枪,敌人的心和槐诗的心都在一同滴血。 “行了,行了,别抠了。” 乌鸦看不下去槐诗按着手机算账的样子了,抬起翅膀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既然没事儿那就赶快起床去办出院手续,傻仔,咱们要走了。” “去哪儿?” 槐诗下意识地问,然后才反应过来…… “不对,我现在在哪儿啊?” 第四百三十五章 去旅行 “在东南亚地区天文会雅加达分部。” 乌鸦翻了个白眼,催促着他上路:“别磨蹭,赶快收拾东西……我刚刚看过地图,从这里出发,两天,就能到马都拉,然后坐船去澳洲,登陆之后穿过大裂谷和沙漠,在辐射区里走一星期,沿着海湾一直到堪培拉,在那里再换船,就能够到南极啦。” “南极?” 槐诗愕然:“我去那儿干啥?我不去!” 总感觉前面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不要废话,走着!”乌鸦一句话打消了槐诗抵触的念头:“生命的诞生在等着你!” “嗯?” 槐诗顿时怀疑起来。 生命的诞生,如今他四项基础中唯一缺少的一项领悟。 可这玩意儿不是说要生孩子的么? 可他怎么问,乌鸦一点口风都不透,让他越发的感觉不妙。 “以及,为啥要走路啊?”槐诗问:“我就不能坐个飞机么?” 这里好歹也是天文会的分部,以他如今的权限,完全可以申请一架飞机直接带自己飞过去。 “喂,你是出来旅游的,又不是出来享受的。” 乌鸦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好好用双脚感受一下大地,岂不是白来了么!” 提到这个,槐诗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已经白花好几十万了,谁来补给我啊!” 想到他在群星号上花五十万美金买来的……站票,他的心就在滴血。 乌鸦的眼神顿时飘忽了起来。 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远古旅游公司已经补了钱,还连带了赔偿款,一大笔……但她在槐诗醒来之前就顺手把这笔钱黑掉了…… 他还年轻,拿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不如给自己保管一下。 等他长大了就还给他! 如此欺骗着自己的良心,乌鸦震声说:“总之,保证不亏的!” 听到她这句话,槐诗心里就稳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次他亏定了。 一定白给! …… …… 出院的手续轻松简单,毕竟是天文会的内部附属医院,在简单观察了一下之后就开了出院证明。 然后槐诗门都没出,直接从六楼的医疗处下到四楼行政部做了一个登记以及简单的问询之后就完事儿了。 和他对接的工作人员对他在群星号的上的任务表示了敬佩和赞扬,以及很快具体的流程走完之后,对他的嘉奖就会下发至金陵。槐诗正心虚自己把奥西里斯开炸了呢,也没敢多问,发现没事儿之后就准备遛了。 这一趟任务出完,上面还额外又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凑一凑几乎就有一个月了,简直爽得不行。 想到老傅那里堆了一堆文件等他签字愣是找不到人,槐诗就越发的愉快起来。 顺带把老傅的电话号码拉黑了。 在拒绝了分部将他免费送回金陵的特快航班之后,槐诗扛起自己的马鞍包,干脆利落地准备出发了。 而半个小时后,某位鼓起勇气推开病房房门的大小姐,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床铺和正在收拾整理的护工。 “哎呀,走掉了。”旁边拄拐的原照幸灾乐祸,没憋住自己偷笑的声音。 等笑完之后,他抬起头,发现堂姐正回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然后,就在渐渐泛起的幻痛之中,他发现原缘也微笑了起来。 并且举起了山君巨剑…… 原照吞了口吐沫。 “缘姐,手下留……” 砰! …… …… “好了,接下来我们干啥?” 站在天文会驻地办公楼的门口,槐诗环顾着雅加达的繁茂城市,街道上人来人往。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境出国。 扑面而来的时候是和东夏截然不同的风景。 风中的气味也变得陌生起来。 好像忽然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可和危机四伏的地狱和那些古怪纷繁的边境不一样,他竟然开始手足无措。 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叫车? 应该是找一辆车才对,不过是不是要先采购一些补给?他的包里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水也应该多屯一点……要不要再买一点子弹? “拜托,你是在现境好么?”乌鸦在他的肩头叹息:“天文会还在,天不会塌下来,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你这是哪儿来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么?” 砰! 远方的一辆汽车车门猛然合拢,发出沉闷的声音,槐诗的手下意识地就按在了马鞍包,摸住了美德之剑的剑柄。 等反应过来之后,槐诗才尴尬地将手挪开。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人猿泰山,和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放松一点好吗?” 乌鸦叹气:“算了,你先听我指示吧,朝前走,前面左拐……” 十五分钟之后,槐诗穿着花衬衫和大裤衩,带着墨镜,扛着一个新买的背包从商店里走出来,手里还抓了一份地图。 标准的游客造型。 分外惹眼。 但至少比原本那一副武装到牙齿的样子强了许多。 风衣、皮靴还有应急背心、武器等等已经和马鞍包一起塞进了背包里,但槐诗总是时不时想要摸一下,调整着位置,方便随时能够取出来。 再三确定所有的东西都在身上之后,他才稍微安心了一些,拿着地图环顾四周:“那再然后呢,干嘛?” “想干嘛干嘛。”乌鸦歪头看着他,“旅游不就是这样么,走啊,玩啊,吃点好吃的,康点好康的啊!” 槐诗皱眉:“只是旅游?” “对。”乌鸦点头。 “真没其他的什么坑?“槐诗怀疑,“不会有人忽然跳出来追杀我,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和邪教成员呆在一个车上,也不会忽然走着走着天上掉下一个炸弹来?” “我说真没你信么?” 乌鸦端详着他的样子,然后再度反问:“难道真没有的话,你便能够放松下来么,槐诗?” “……” 沉默许久之后,槐诗无奈叹息:“我试试。” “好,那就做个约定吧。” 乌鸦抬起爪子,按在背包上,直接将一个封条锁在拉链上,封锁了槐诗所有的装备。 她认真地说:“从现在开始,你能用的只有口袋里的四千美金。除非必要的时候,我是说那种十万火急的时候,否则你不准动用升华者的能力、武器,乃至圣痕,试着做一个普通的观光客怎么样?” “我尽量……” 槐诗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 离开那些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就被打回了原型,不,应该说……好像比以前还要更加虚弱一些。 更加的恐慌。 对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无可奈何,手足无措。 曾经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不害怕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除了杀死他之外,什么都无法从他这里夺走。 可如今他的人生终于开始的时候,却开始恐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恶意。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做一个观光旅客……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感觉到一阵迷茫,完全无从下手。 “给个提示怎么样?”他回头看向乌鸦。 人生不易,鸦鸦叹气。 “好吧,最后一次来自EASY模式的提醒。” 她说,“看一看地图,往堪培拉的方向,找点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去游山玩水,徒步穷游,吃这里人吃的东西,喝这里的水,睡这里的青年旅店或者桥下面、街头、荒山野岭里,凭颜值搭顺风车、凭实力拉琴卖艺、坑蒙拐骗、正当打工——只要你朝着南极的方向走,剩下的一切事情都随你。” 停顿了一下,她认真地说:“如果你真得放不下心来,想要做点什么的话,那就去买把铁锹和种子吧。” “铁锹?”槐诗茫然,“做什么?” “做山鬼的老本行,种树啊。”乌鸦抬起翅膀揉了揉他的头发:“学会享受升华者的现实生活吧,小鬼,你和这个世界脱节太久了。” 这算是什么建议? 在东南亚买铁锹?种树? 这是不是太奇幻了一点? 算了,好歹也比摸不着头脑强…… 十分钟之后,槐诗的背包上就挂了一把崭新的折叠小铁锹。是他操着一口拉丁语、东夏语,以及一点触类旁通的爪洼语努力和老板砍价砍下来的。 起码便宜了一半,虽然老板看到自己的装束肯定狠宰了自己好几刀,以及听到自己一个游客要买铁锹之后眼神很奇怪,脑补出了一些见鬼的小故事。 但至少铁锹买到了。 他摸了摸口袋,还剩四千一百多一点美金,差不多两万东夏元,吃饭和睡觉节省一点的话……他也不知道能省多少,也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自己一路走到南极去,一头雾水,摸不着北。 好像忽然之间,任务就艰巨了起来—— 往好处想,至少已经省略了从东夏到印尼这段距离了。 如此自我安慰着,他翻着旅游手册上的介绍,看了好几圈之后……考虑要不要去一个海洋馆? 虽然在这里逛海洋馆怎么看怎么不太正常,但槐诗还蛮好奇的。 那种地方,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乌鸦不置可否的趴在他的背包,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随着他一路穿街过巷。就这样,一起踏上了前路似乎有些艰巨但同时又十分货真价实的‘旅程’。 和拯救世界无关,和他人的悲喜同样搭不上关系,也没有什么艰险的死亡任务和九死一生的险境。 槐诗有生以来第一次长途旅行,开始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海豹表演 海洋馆很好看。 鲸鱼很好看,小丑鱼很好看,各种认不出来的鱼在巨型水箱里都很好看。 海豚很好看。 海豹……不太好看。 在海洋馆里逛了一下午,真的好像观光客一样拍了一堆照片之后,槐诗皱起眉头蹲在水缸边上,低头看着那个翻滚的玩意儿。 总觉得它在嘲笑自己。 ‘我单抽又出货了哦!’幻觉一般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让人忍不住拔出刀来。 带着让人火大的笑容,海豹好像狗一样的叫了两声,在地上蠕动着,一个扑腾跳进了水里,冲到饲养员那里要吃的了。 吃完了无辜的小鱼之后心满意足的回到了水里,发出‘下次卡池我还来’的声音。 然后,虎鲸表演就开始了。 一只慵懒的虎鲸从闸门之后游进来,在饲养员玻璃哨的哨声中开始愉快地追逐海豹。 我追你,如果我追到你…… 享受着海豹们狼狈的惨叫声,槐诗的心情越发的愉快了起来,坐在观众席上,低头俯瞰着惊恐的海豹们一会排成一个‘S’型,一会排成一个‘urprise mother fucker’型,分外的赏心悦目。 抓紧时间,多拍两张。 “那是个升华者。”背包上,乌鸦忽然说。 “谁?” 槐诗紧张了一下,困惑四顾,最后落在饲养员的身上,旋即发现了他身上隐隐的源质波动,还有手中那一把小巧又精致的玻璃哨子。 他在吹着哨子,每一次哨声响起时,虎鲸都会如同猎犬一样闻讯的听从指令,并没有放口饕餮,而是驱赶着海豹们汇聚在一处,排成各种形状。 好像牧羊犬一般。 周围的观众们哪里见过这个,纷纷惊叹鼓掌,大声欢呼着,手里的摄像机不断的拍摄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可在槐诗的感知之中,却能够察觉到渐渐从那个中年饲养员身上扩散开来的威严气息,好像海中之王那样。 渐渐形成一个无形的场,将整个海洋馆都笼罩在内。 玻璃哨子吹响的时候,便是他的敕令。一切海中的生物都开始飞快的运动起来,形成了这壮观的奇景。 在漫长的表演中,槐诗能够感觉到那个无形的气场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深邃,悄无声息地吸收着观众们散溢的源质维持着自己的存在。 直到四十分钟之后,主持者终于难以支撑,缓缓地散去了那个气场。 观众们也隐约的疲惫了一点,好像走了十分钟路一样,构不成什么大碍。只会以为自己太过惊奇和专注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源质也在微妙的进行着变化,湛蓝色的隐约光芒似乎凝实了那么一点点。 “看到了么?”乌鸦提点道:“应该是东南亚地区比较常见的鲛人,亏他能够想到这么取巧的办法来让观众帮忙。” “他这是在做什么?”槐诗好奇了起来,“表演另有目的么?” “表演只是过程,而结果是,他的圣痕得以成长。”乌鸦解释:“简单来说,他得到了修正值,哪怕修正值微小到甚至无法影响这个世界的程度,但依旧多少有了那么一点……这就是绝大多数升华者提升自身圣痕的方法,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槐诗沉默。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盲区,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能力增长的主要方式是斗争和冥想,实际上,就算是再怎么斗争,也只会增长技艺,再怎么冥想,其实也只能快速恢复自己的源质。 只看他这短短几个月狂飙突进的大提琴演奏等级就知道了。把刀剑术和演奏法挂钩,相辅相成,自然进步飞快。 但阴魂和山鬼的圣痕却并非靠这个。 而是自有另外的条件。 作为来自地狱的灾厄奇迹,圣痕本身自然有其规律和属性,彼此之间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形态和需求。 想要令自身的圣痕得到成长,就必须顺应这一份奇迹本身的特点,对现实进行干涉,好像播种一样,经过酝酿和等待之后,获取成果。 阴魂的成长的条件是大量的痛苦和死亡气息,槐诗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苦了这么多年,别说一个阴魂,都够养一窝猛鬼了。 山鬼成长需要的是大量截然不同的生机,也就是来自各种植物的生命力。只不过并非是狂吃海塞,而是通过调整植物生态圈,形成一个健康的循环之后,自其中抽取出自己所需的那么微薄一缕。 种类不限,数量不限,甚至你只要源质足够,直接进阶都行。但数量自然多多益善,种类越丰富越好。 这两个圣痕都佛系的要命,属于可以挂机的那种。 去电影院里看一场悲情电影、收获一点不要钱的眼泪,甚至写点虐文,都能够得到丰富的负能量。而山鬼只要有事儿没事儿捋两把草叶子,摸一摸树木花草就行了。 想到了这里,槐诗才反应过来:乌鸦让自己种树的意思。 闲着也是闲着,实在空虚的不行,就干脆顺带锻炼一下…… 在国内,所有的大片种植林都被青帝一系把持的死死的,那群绿化狂魔恨不得在戈壁上都种满胡杨林。而作为天文会的武官,在别人碗里捞肉吃实属无耻。哪怕人家不介意多点同行来帮忙,槐诗也不好意思去白蹭人家的修正值,只能每天在自己家后面的青秀山上逛一逛,处理一下树木之间的纠纷,也算客串一把巡林员了。 而在印尼这里就不一样了,到处都是无主之地,有没有管理的人还算俩说,槐诗大可以胡搞乱搞,大规模进行实验和尝试,反正也搞不坏,搞坏了也可以拍屁股走人。 以他的本事,又弄不到荒漠万里,顶多让人院子里多长几把野草。难道印尼的升华者能直接跟天文会投诉自己不成? 反正投诉了他也不怕…… “体会到天问之路的好处了吧?” 乌鸦嘿嘿地笑了起来:“从阴魂一直玩上,这一系的圣痕全都是辅助型,而是能够挂机坐收经验值的那种……要是永恒之路,你想要四阶升到奥西里斯,除非把整个地狱都进行机械化改造才行。 哪里像山鬼,种一棵树就有一颗树的成果,调整一片林子就有一片林子的收获,只要林子还在,修正值的反馈是源源不断的。 就算再怎么微小,只要数量上去,日积月累也能吃好大一笔,从来不用担心修正值的问题。 有些冲着酷炫、威力和杀伤性去的傻吊萌新,根本不听劝,爽完了之后就要倒霉了,嗨……” 几乎所有圣痕成长的需求都完全不同,而毫无疑问的是,辅助型圣痕绝对是其中成长起来最容易的。 只看槐诗四个月就已经两阶进三阶了,就知道能够有多快。 而功能型的则仅次于辅助性,要制造什么东西、改变什么或者处理加工什么,通过不断运用自己的圣痕对外界产生影响。一份辛苦一份收获,属于只要下死力气就能够提升的福报型。 而攻击性或者侵略性的圣痕就惨了,无一例外,大部分都是必须在杀戮和破坏中进阶,稍不注意就会收获天文会的黑函和社保局好哥哥们的镇压,十分容易全村吃饭。 不过这之前,恐怕自己全村都已经给走火入魔的升华者都杀光了。 原照十四岁二阶进三阶,能够这么快,绝对是和社保局里挂职有关系。有大表哥的提携,天马一系的圣痕进步速度绝对吓人。奔赴战场,完成使命,大不了凭着速度在敌人中间来个七进七出,动不动就是一大笔收获。 而对比起来,另一个熟人——里见家的小琥珀就特别可怜了——圣痕·般若的本质是妒忌和寂寞的恶鬼,想要增长,就要不断的进行相关的感受和体会。如果有某个渣男愿意配合一下,和她谈个朋友,然后悄悄劈腿被她发现的话,只要宰了渣男和第三者的话,可能就直接一次性齐活儿了吧…… 很明显,槐诗此刻目睹到的表演,就是另一位升华者在练级的现场。 鲛人是十分常见的水中一系的圣痕,不论谱系之间的差别,其能力归根结底还是海洋一方面的。这一位应该就是偏向于操控水中生物的培育系。等将来能够突破四五阶的话,恐怕就要去掺和每年的周边的渔汛和海中生态的平衡了。 到时候能够成为印尼地区的海神也说不定。 心血来潮来一次海洋馆,竟然能够见识到其他升华者练级的场面,不得不说运气好。只不过槐诗并没有参与到其中去。 答应乌鸦不主动动用升华者能力是一回事儿,最主要的是,他的源质可是剧毒的负能量……一旦掺和进去,怕不是整个海洋馆里的连人带鱼都要吐白沫了。不用俩小时,印尼政府就会宣布遭到恐怖分子的生化袭击……到时候槐诗就准备上边境法庭吧。 当他观赏完毕,心满意足的从海洋馆里走出的时候,却看到了已经换好衣服的饲养员站在大门口。 朝着他招手。 一身西装革履的,好像商务精英一样,几乎和刚刚那个饲养员联系不到一起。 “您好,是外来的升华者吧?” 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主动伸手,表示善意,看了看旁边咖啡店的露天座椅,用娴熟的拉丁语询问:“是否有时间一起喝个咖啡呢,这位先生?” “啊?” 槐诗愣了半天,不明所以,但有人请喝咖啡,怎么都不至于不给面子。 算算时间,也到晚饭的时候啦…… 第四百三十七章 去向 “蒂拉尔。” 刚刚坐下之后,那位升华者便自我介绍道:“这是我的姓氏,您称呼我为蒂拉尔就好了。如您所见,我在这一座海洋馆里工作,顺带提升自我。” “啊,槐诗。” 槐诗再度和他握手:“东夏人。” “您是来旅行的么?” “算是吧。”槐诗拍了拍旁边的背包,耸肩:“穷游。” “可能有些冒昧,能不能请您看一看这个……” 不等槐诗开口发问,蒂拉尔就从身旁的皮包里抽出了一份宣传册,双手奉上。 “珊瑚礁……保护计划?” 槐诗好奇地挑起了眉头,看向宣传册的背面,出品方是东南亚海洋保护协会,而蒂拉尔的名字也名列在荣誉副会长之中。 而宣传册之中所述说的也是随着气候的变化,印尼本地珊瑚群所受到的影响。 “已经从原本的一千多种,变成了不足七百。” 蒂拉尔在槐诗看完之后,慎重地说道:“再这样下去,放着不管的话,恐怕本地的珊瑚族群就要彻底的灭绝了。自从澳洲生态污染之后,我们费心保留的一部分珊瑚样本也处于岌岌可危的形态。” 好像一位热情的推销员一样,他一旦张口,就源源不绝地述说着本地海洋环境所受到的污染和影响,以及这些年他们的应对措施和抢救行动。 完全出乎了槐诗的预料。 他不知道蒂拉尔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 等到蒂拉尔说到口干,端起咖啡发现已经被自己喝完了之后,才尴尬地放下杯子:“抱歉,一说到这些就有些停不下来。” “啊,没有关系,其实我也没有注意过这一方面的事情。” 槐诗挠头。 他并没有察觉到来自蒂拉尔的恶意,而且在他说话的时候,所透露出的激动和热情完全是无法伪装的。 这个男人,确实对他口中的保卫本土海洋环境的行动一片赤诚。 难得真挚。 况且,趁着他滔滔不绝的当口,槐诗已经把这一家咖啡店的所有食物全都吃了一遍了。 嗯,吃了个半饱。 “只不过……”槐诗挠着头:“您跟我说这些,是需要我也提供援手么?这样的话,我可能也爱莫能助。” 他身上只有四千多块,活到南极都不够,哪里有时间去保护印尼的海洋环境哦。 “不不不。” 听到他要掏钱,蒂拉尔连忙摆手拒绝:“我们有正规面向社会的募捐活动和赞助商,并不需要这种私下里进行捐助,这是非法行为,而且不正当——我是说,如果有人这么劝诱您的话,您就应该严词拒绝,并且向警方进行通报。” “啊?”槐诗愕然。 然后,蒂拉尔就从自己的皮包里掏出了一封邀请函,还有一个小珊瑚的徽章,一齐从桌子上推过来。 “感谢您愿意对我们的事业进行了解,能否请您也一起加入到其中来呢?” 蒂拉尔生怕槐诗误解,语速飞快:“海洋保护协会的成员没有义务和限制,也不需要会费和额外付出——我是说,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加入进来,我们会定期组织潜水和各种活动,当然参不参加其实都无所谓。” “呃……”槐诗不解:“那究竟是要我做什么呢?” “实不相瞒,我们需要提升一些国际影响力,如果您日后能够多多关注印尼的海洋环境,并为它稍微说两句话就可以了。” 蒂拉尔无奈的叹息:“澳洲人的捕捞船队一年比一年过分了,还有他们工业区的污染排放。我们只能争取国际上的声援和支持。” “虽然不太懂,但只要帮你们说两句话声援一下就行了,是吧?” 槐诗倒是觉得没有什么所谓。 倒不如说,蒂拉尔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更令他感觉到惊奇。 “那可真是太好了。” 蒂拉尔看着槐诗收下那个小徽章,心满意足的颔首:“毕竟很多外来的升华者对于生态环境都不太在乎——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找一位相当不错的导游。” “不必了。” 槐诗摆手。 虽然如果他开口的话,蒂拉尔肯定不会介意这么一点小钱——刚刚听他的口吻,背后这一座海洋馆里都有他的股份,有钱的要命,属于土豪阶级。 但这样的话,就失去了原本乌鸦的本意。 他更想试试凭借如今自身的能力,不依靠其他人的帮助和非常人的力量,能否在现境生活下去。 拉琴卖艺也好,买个餐车一路推到堪培拉去也罢,他试图着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去。 “对,没错,这就是我的深意,你竟然明白了!” 某个黑心女人洋洋得意的自夸着,毫无谦虚,旋即,语气微微变化:“不过,用不着太过刻意啊。” “嗯?”槐诗不解。 “你不是看到了么?”乌鸦说:“归根结底,升华者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不都是你的生活么?这都是属于你人生的一部分,没必要强行割裂开来。 你面前的那位结合的不是很好么? 用不着沉迷于打打杀杀之中,作为一个正常的升华者,不也能够做出自己的事业,拥有自己的生活吗? 你刚刚帮了他的忙,有什么疑惑的话,也大可以向他请教。” “……” 槐诗沉默了许久。 蒂拉尔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也不再说话,而是好奇地看着他,不了解面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升华者究竟在犹豫什么。 “是这样的。” 槐诗思考了一下,开口问道:“在蒂拉尔先生你看来,属于升华者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嗯?”蒂拉尔似是茫然。 “我是说——” 槐诗想了想,轻声发问:“怎么样才是升华者的正常生活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蒂拉尔思索了许久之后,认真地颔首,明白面前这位少年的迷茫,于是便露出微笑:“槐诗先生,你是如何看待‘升华’的呢?” “嗯?” “你觉得,升华是一件好事吗?”蒂拉尔认真地问道:“它确实带来了力量,但也带来了危险,不是吗?你如何看待自我的本性升华的呢?” “说实话,我没有想过。”槐诗尴尬的摇头:“但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人生的转机,属于我的运气好。” “幸运吗?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还有的人认为这是魔鬼的诅咒。” 蒂拉尔颔首赞同:“不过,在我看来,升华并非是赋予了我们力量,而是力量选择了我们才对。” “怎么说?” “这是一份才能,槐诗先生,一份能够弥补欠缺、赋予你实现理想的才能。” 蒂拉尔抬手,又叫了一杯咖啡过来,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说道:“我是一个渔民的儿子,我有六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说实话,我的童年过的并不快乐,这可能是令我升华的原因之一,但我对我的家庭并没有怨恨。 父母辛苦养活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没有资格再去要求更多的东西,我没有电视,没有游戏,也没有手机。 唯一能够让我感到放松的地方是海里。” “很多时候,我感觉到痛苦时,我就会进行潜水,在海中畅游,看着那些炫丽的鱼群和珊瑚,大海中的世界如此静谧和庞大,只是凝视的时候,就能够让人感觉到一阵幸福。” 他说:“我渴望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直到有一天,我在潜水的时候,潜入了过于危险的深度,感觉到窒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在最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头巨大的鲸鱼。一头白鲸。” 蒂拉尔微笑着说,“它并没有救我,甚至没有察觉到我,根本就没有在乎我这个垂死挣扎的人类。 它好像山峦一样从深海中浮起,带着海潮一样的歌声一起,白色的身体孤独又庞大,自顾自的升起,歌唱,穿过了森林一样的珊瑚丛,消失在海洋的深处。 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我惊呆了。” 回忆着曾经的过去,他认真地说:“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溺水,忘记自己快要死掉。因为它是在太美了,好像永恒时光中的一颗泡影——让我觉得,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哪怕死掉也不可惜。”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我的父亲拉上了船,我父亲很粗暴的打我,告诉我我差点死掉,并且警告我以后不要上他的船,不要跟他一样再做渔民了,乖乖的回去读书,准备考试。 可我知道,我已经不一样了。” 他说:“我已经见证到这个世界的美。” “等我大学毕业之后,遇到了我以前的老师,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升华者,经过了一些事情,我成为了一名鲛人,我得到了这一份拥抱海洋的才能。” 蒂拉尔的十指交叉,认真地看着他:“我相信,这是命运对我的赐福,给予了我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如今的我实现的自己的梦想,能够和它们一起在海中畅游,我还要保护这个它们的世界不被人类的贪婪所破坏。” “这就是我的生活。” “升华者的生活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槐诗先生。” 他端详着槐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关键在于,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年轻的升华者? 你对自己的人生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感觉到了迷茫,对吧? 升华为你带来的影响太过庞大了,庞大到你从其中迷失,不知道何去何从——你会感觉自己正在脱离大地,飘到自己所不了解的地方,这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舍弃了你,而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你应该在的地方。” 他抬起手,指了指槐诗,认真地说道:“所以,不应该去学习别人,而是要问一问自己才对。” “——槐诗先生,你究竟想要去往哪里?” 槐诗愣了半天,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猛然一拍大腿。 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啊。”他震声回答。 第四百三十八章 柳条人 除了力量,除了圣痕,除了灵魂。 升华者和常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差别。 或许在拥抱来自地狱中的奇迹、被赋予重任或者干脆随心所欲的为所欲为之前,他们就和常人有所不同。 根据天文会的统计和分析,那些内心具有着坚定的信念、目标与执着的人,相对更容易的能够从升华所带来的危机和试炼中获得成功。 实际上这其中也存在着一部分幸存者偏差,毕竟在面对脱离白银之海的痛苦攀升时,坚定的意志力往往可以让人坚持的更加长久一些。 而毋庸置疑的是——升华会将人改变。 当亲身体会过那种无限制贴近死亡的重生之后,升华者或多或少的会拥有一些领悟。 不再需要为了生存而费劲心思之后,他们将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审视自我,自己所面对的这一切,进而开始思考人生。 这就导致了,在升华者之中,存在着大量的理想主义者。区别只不过是在于理想主义的多寡和对理念的执着程度而已。 有的人或许懒的付诸行动,而有的人,往往会执着的不可救药。 本性的升华所带来的不止是力量,还有更多的则是为升华者带来了新的可能和选择。 如今你有力量了,有了放纵的资格,大可随意的尝试全新的人生。 毕竟世界如此庞大,容得下诸多英雄、败类、旁观者和更多的野心家。 ——那么,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槐诗茫然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唯一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口的,就只有‘不知道’这三个字。 他曾经有过一个咸鱼梦想——努力生活,好好拉琴,靠着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的走进维也纳,娶一个爱自己的女人,然后将家里的老房子再修缮一下。 哪怕赚不到多少钱,人生无法取得多大的成就,但要昂首挺胸的过上新的生活。 可如今这个预计要用一辈子去实现的目标,好像忽然之间就变得近在咫尺。 如今的他已经不愁生活,甚至成为了灾厄乐师,石髓馆也修缮的精良无比,就连曾经失去的家人也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不但在活着的时候进入了卡池,而且还没有惨遭娘化。 深渊厨魔、灾厄乐师、传奇调查员、乐园王子、绿日克星、受膏者……一大堆有的没的头衔,一下子全都戴在了身上,看上去就变得冠冕堂皇,无比耀眼。 像是成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可只有在他偶尔找镜子的时候,才能从其中看到那一张属于自己的面孔,依稀还残留着曾经的痕迹。 但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 纵然他对艺术的热爱没有过半分减少,但他已经无法回到只要拉琴就能够感觉到满足的人生里了。 当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越发的迷茫。 不知道往何处去。 他是谁? 他是槐诗,天文会新海监查官、身怀命运之书的二五仔、统辖局的鹰抓孙、即将过气的乐园爱抖露,终末之龙巴哈姆特、奥西里斯的临时驾驶者,天国的守护者、理想国的继承人…… 当诸多的头衔戴在头上之后,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部分就渐渐的稀薄。 再看不见…… 槐诗陷入了思考。 “恕我冒昧,槐诗先生。” 蒂拉尔端详着槐诗的样子,似是好奇:“请问你的年龄……” “十七岁。”槐诗回答。 蒂拉尔愕然。 目瞪口呆。 虽然知晓面前的是一个迷茫的年轻人,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年轻的这么过分。 昨日的幻影所带来的效果,能够让槐诗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加成熟和可靠,恒定的保持一个精神焕发的稳定状态,不至于被周围的环境轻易影响。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槐诗竟然如此的年轻。 “这……这可……真是……” 他愣了好久,才苦笑着耸肩,“说真的,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不过,我现在反而觉得那些问题没什么需要着急的了。” “嗯?”槐诗不解。 “毕竟你才十七岁,不是吗?”蒂拉尔笑了起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这个世界对你还留有宽容的余地。” 看向槐诗的眼神除了错愕和惊叹之外,不再掩饰自己的羡慕。 年轻真好。 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 他还有犯错的机会,还有幼稚的余地,也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给他进行思考和修正,让他从容的进行选择…… 真好啊。 “刚刚我所说的,也不过是泛泛之谈而已,你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更多的答案,去看看这个世界更多的地方。” 蒂拉尔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过,我这里倒是可以帮得上一个小忙。” 说着,他指了指槐诗背包旁边挂着的铁锹。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你应该是植物一系的圣痕吧?”蒂拉尔说,“你想顺路赚取一点修正值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工作可以介绍。” “嗯?” 槐诗好奇地抬起头,却看到蒂拉尔起身,拿起了皮包,再度邀请:“正好晚饭时间到了,介意一起么?我可以叫上另外一个朋友……他的脾气有点臭,希望你不要见怪。” 闲着也是闲着。 况且槐诗也很想知道,蒂拉尔所说的是什么工作。 蒂拉尔开车,他们一路出城,很快就走到了荒山野岭之中——出乎蒂拉尔的预料,槐诗并没有什么不安,弄得他预先准备好的很多解释派不上用场。 槐诗倒是不至于认为蒂拉尔有什么坏心思。 毕竟要说的话,两个人的战斗力实在不是一个级别,况且,他也没感觉到蒂拉尔对自己有什么恶意。 只是好奇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他们已经上了山路,直接穿进了深山老林里。 在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依稀的灯光,车窗外飘来原木的味道,不少大型的卡车都停在这里,远方的灯光下倒是颇为繁忙。 这是一个伐木场。 门口还挂着林业协会的标志。 蒂拉尔明显已经来过了很多次,轻车熟路,还有不少工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一一热情回应。 他直接就从食堂叫了两份晚餐,然后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一扇办公室的门,也不管里面没有人,直接就坐了下来,还给槐诗倒了水。 “这里的管理者和我是环保会议上认识的熟人,不用见外,随意坐就行了。” 槐诗找个地方坐下来,环顾四周。 明显是一个糙老爷们的办公室,不知道多久没收拾过了,地板上到处都是脚印,东西丢的乱七八糟。 墙上还挂这几个动物的头骨,但也好久没有搭理过了,全都是灰。 到处都是工具,电锯,锤头,斧子,钉子……角落里丢了一辆自行车,不知道多久没有骑过了。还有一辆被拆了一半的摩托放在房子的正中间,地上到处都是零件,机油味儿浓重。 整个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全家福是干净的,被经常擦拭。 很快就有工人把饭送过来了。 一共三份。 伐木场的伙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胜在量大管饱,肉也足。 不等人没到齐,蒂拉尔就招呼着槐诗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人推门而入。 槐诗端着碗,抬头看了一眼,略微了然。 一个满脸胡茬的魁梧中年人,身上还带着机油和木茬的味道,脚步声沉重,明显怒气冲冲。 进来之后,便再压抑不住怒火,把钥匙和手套甩在了桌子上,用爪洼语破口大骂。 “这群该死的外来物种,该死的瀛洲人!啊,他妈的那群混账……你知道他们怎么糊弄我的吗?说在弄了,在弄了,一定会在会议上提出讨论……” 他向着蒂拉尔抱怨,“讨论?讨论个【】巴!他们但凡真有点用,就没必要每年木材百分之八十靠进口了!这群狗日的奸商只想要压价!只想看我们倒霉……” “嘿嘿,冷静,冷静。”蒂拉尔放下叉子,伸手指了指槐诗:“我带了一位朋友过来。” 槐诗端详着这个中年人,发现他是个升华者,而且槐诗还挺熟悉他的圣痕——德鲁伊谱系·柳条人。 他前一段时间黑吃黑的时候,还用过这个伪装。很明显,人家是根正苗红的正品货,和他这个山寨不一样。 而中年人也在端详着他,皱起眉头,毫不礼貌的问:“他是谁?” 蒂拉尔擦了擦嘴,“最近你不是在忙么,我介绍个人过来给你帮忙。” “一个小孩儿?”中年人嗤了一声,“有什么卵用?我不要。” “嗨,听着,我的朋友,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添乱。”蒂拉尔抬起一根手指,认真地说:“你可以拒绝,但至少不要把应该给那群瀛洲人的怒气撒在我们身上……” “……” 沉默了片刻,虽然依旧残留着恼怒,可中年人终究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好吧,我很抱歉,这是我的错,两位,来点酒吧,我请客。” 从架子上拔出一瓶烈酒,倒了三杯,放在桌子上。 顺带,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截藤条状的植物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了然: “瀛洲龙槲?”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临时工 他好歹还是个山鬼,顺带兼职了学徒级的炼金术师,哪怕专精的是金属学,但依旧对于其他的常见材料有所了解。 发现槐诗不是那种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的萌新之后,中年人的神情顿时轻松了一点。 “对。” 他直接对着酒瓶子来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不快地叹气:“长得到处都是,今年特别烦,特别多……特别他妈的多。” 入侵物种。 槐诗能够理解,这玩意儿虽然有用,但一个搞不好,就可能长得到处都是,甚至挤压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 “本土没有物种能够针对一下么?”他问。 “生态部的混账引进了新物种,然后把本地的木虱给淘汰了一大半,否则今年不至于这么烦。” 中年人说到这里,才尴尬的一拍脑袋,向着槐诗伸手:“怎么称呼?” “槐诗。” 槐诗和他握手,听到了他的名字:“阿里,叫我阿里就好——很抱歉将你当成了不学无术的家伙。” “没事儿。” 槐诗倒是能够理解对方把自己当成靠脸吃饭的那种家伙,并不在意,而是直接的问:“我听说你这里有工作。” “对。”阿里点头,指了指龙槲,“对付这个。” “你是说,把你们这里的龙槲掐掉?” “掐不过来的。”阿里摇头,“那群鬼东西现在长疯了,就算是发动林业协会所有的升华者都搞不定,只能找办法先把它的天敌重新培养起来。”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又拿出了一个本子,翻开,审视着上面一堆待办事项,问道:“你想要什么工作?” “零工就行。”槐诗说,“最好不费力的,有这样的么?” “有倒是有……但那可赚不到什么钱。” “实际上,只是顺带而已。”槐诗耸肩:“我打算从雅加达往马都拉的方向走,如果顺路能帮到忙的话最好。” 阿里沉默了起来。 很快,抬起头看向木屋外面,大声吼:“陶菲克,陶菲克!把新型的白禾的种子拿一罐过来!” 那嗓门太大了,简直将房梁震下了一层灰。 很快,有年轻人拿着一个茶叶罐子大小的铝盒子进来,放在槐诗的面前。 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米粒大小的种子,好像草籽一样。 “这是什么?” 槐诗没认出来。 “进行后续工作之前的准备。”阿里解释:“在新种类的木虱种群培育出来之前,先要稍微延缓一点龙槲造成的影响。这是那群德鲁伊用来肥沃土地的东西,长得高,死得快,只是难活。” 说着,他看向槐诗,并没有再说什么。 就好像在审视着他的能耐一样。 你能种得了么? 槐诗摸了摸口袋,从工具包里抽出镊子,挑了一粒,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他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也不能打包票。 可出乎预料的是,他的手指头只是搓了搓,在沾了一点槐诗手上的一点汗水后,那一颗种子竟然就发芽了。 甚至没有动用山鬼的能力。 他松了口气,笑了起来:“没那么难活嘛。” “……” 短暂的沉默之后,阿里终于收起了眼中的惊愕,仔细端详着槐诗,许久,点头。 “好,既然蒂拉尔介绍你过来,那么有他的担保,就不必让你签合同了。”阿里点头问,“什么时候能开工?” “随时。” 槐诗回答,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来:“以及,不必麻烦蒂拉尔先生进行担保,我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和信用的东西。” 黑色封皮精致考究的证件,上面铭刻着荆棘环绕现境的纹章。 打开之后,就是槐诗的正面照,以及天文会的和平鸽钢印,证明他注册武官的身份,也赋予了他携带武器在现境、边境和地狱之间任意行走的资格。 阿里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原地,蒂拉尔也没好多少,手差点把杯子里的酒给抖出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你哪儿那么大面子,给弄了这么一个巨佬过来帮忙?‘ ‘我他妈也不知道偶然遇到的迷茫小老弟是天文会的啊!‘ 他们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精彩。 幸好的是,他们倒是对槐诗这个持证刽子手没有什么偏见和抵触——毕竟在印尼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大的谱系,能够确保升华者的基本人权和生活的就是天文会所制定的规则。 这就相当于热心老大爷介绍小伙子去老熟人那里打零工,就没想到过来搬砖的小伙儿特么的是个路过的刑警大队长…… 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槐诗憋着笑,内心阴暗角落里那一点装洋蒜的心思得到了满足。 “咳咳,既然是天文会的人,自然也不用担心了。” 许久,阿里才尴尬地回答,把盒子推过去:“只要你一路找地方把这些种下去就行了。报酬我可以预支,你想要多少?” “只是顺路丢几颗种子的话,又花不了多少功夫——” 槐诗端着盒子,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真想要给我报酬的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他端详着面前的阿里,认真问道: “在你看来,成为升华者意味着什么呢?” “……” 阿里回头看了一眼蒂拉尔,低声问:“你这是从哪儿找来一个诗人么?” “年轻人对世界总是充满好奇。”蒂拉尔耸肩:“他需要一些前辈的见解,至少希望你不要吝啬这么一点语言。” 阿里好像败给他一样,耸肩,摇头回答:“并不意味着什么。” 槐诗没有再说话。 只是看着他,神情平静又淡然,耐心等待。 直到他脸上挂不住了,压抑着烦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们天文会的大老爷怎么想的,在我看来,升华者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意味,只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你明白么?” 他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满地狼藉,“我从一个酗酒成性的守林人,被赶鸭子上架,变成经营一家伐木场,要照顾以前那些失业的老兄弟,还得想办法维持林子里的生态平衡……太麻烦了,年轻人,麻烦的要命。” “没有赚到钱么?”槐诗问。 “赚到了,又怎么样?” 阿里被逗笑了,指了指屋子外面:“钱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有什么用么?我每周都用公款叫一次女人上门服务,双倍小费,但更多的呢?这里是山里,年轻人,再没有什么比一个伐木工更不需要钱了。” “……”槐诗愕然了许久,“难道你的人生就一点改变都没有?” “有啊,改变了确实不少,但真正需要改变的时候——它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当这槐诗的面,阿里将手臂变成了粗壮的树枝,在厚重的树皮之下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更可怕的是一整个伐木场和一整个山林都在和他隐隐的共鸣。 这里是他的主场。 “这是力量没有错,很神奇也没有错,但有什么用呢?” 阿里嗤笑这,反问:“它能让我那位被我伤透了心的前妻回心转意么?它能让我的两个孩子相信他们的父亲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爱着他们么? 我的大儿子和小女儿,甚至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顿饭——在他们看来,我永远都是那个酗酒之后为他们带来恐惧和痛苦的父亲,一个只会带来耻辱的麻烦…… 是的,我知道,我罪有应得,自作自受,年轻人,他们恨我,甚至不愿意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这不是什么力量和奇迹能够改变的,除非时光倒退,我把二十年前那个叫阿里的王八蛋狠揍一顿,告诉那个傻逼珍惜自己的一切。但就算时光倒退,我就能够去面对他们么? 我搞砸了一次,搞砸了两次,搞砸了自己所有的转机,等我开始后悔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无可挽回。” 阿里的手指伸长,卷起了桌子上的烈酒,仰头,一饮而尽,又烦躁的将酒瓶丢到了窗户外面,摊在椅子上。 凝视着桌子上的相框,自己曾经的家庭,他就变得疲惫又无奈,自嘲地笑了起来:“人生不是能够用力量去改变的东西,不是吗?” 槐诗无言以对。 “这就是你想要的回答,槐诗先生,我已经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面前出尽了丑,现在请你给我一点点最后的遮羞布,拿上你的报酬,赶快离开吧。” 阿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放在桌子上:“外面有一辆车,加满了油,你可以随意使用,只要最后把它丢到马都拉的林业协会分部就行。” “谢谢。” 槐诗拿起车钥匙,诚恳道谢。 “这是你的报酬。”阿里说。 “不,我指的是,你的坦诚。”槐诗认真的说:“你大可以撒谎,或者不回答。” “就当你运气好吧。” 阿里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走,蒂拉尔耸肩,向着槐诗颔首道别,指了指旁边沮丧的阿里,他还要留在这里安慰一下自己这位老朋友。 槐诗临走之前,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想了一下,又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那里有什么权力和经验去大言不惭的指点别人如何面对生活呢? 颔首致谢了之后,他推门离去。 在上车的时候,收到了蒂拉尔发来的消息,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你去马都拉的话,可以顺带看看这个家伙,他在一所中学里当拉丁语老师,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东西,被我们私下里叫做哲学家,或许会对你有启发。 ‘我会的。‘ 槐诗回复完毕,抬头看着面前颇为巨大的越野车,挑起眉头。 期待地搓了搓手。 有免费的车开了啊,真好…… 完全无视了自己根本没有驾照和驾驶经验的前提,槐诗一脚油门踩到底,绝尘而去。 上路了! 第四百四十章 微小的进步 三天之后,槐诗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 他没想到……越野车耗油的程度竟然会这么夸张! 一旦开起来,他口袋里的美金就开始好像水一样哗啦哗啦的往外流,捂都捂不住! 只是从雅加达开到马杜拉附近的地区,就已经烧了他一千多美金了——路况糟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槐诗连续开错了好几次方向。 这地方的路况和导航简直是一团乱麻,绕是槐诗有天文会的卫星导航页差点搞不定,到最后只能发挥越野车的性能,一路在荒山野岭里穿行…… 然后修车又花了六百。 惨·槐诗·惨。 得亏他还趁夜在命运之书里苦练车技,特地找了俩有赛车经验的记录里一阵狂开,结果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水平提升到了一般的程度,没有成为马路杀手。结果才发现自己装逼装得有点狠,不要钱就算了,连油费都自费了…… 早知道他就选办公室里的那一辆自行车了。 那个至少不耗油哇! 在穿过了两个村庄,问清了通往马杜拉的方向之后,槐诗就将车在村子外面的地方停下来,关上车门之后,走向了前方的林子之中。 该工作了。 随手,从一颗大树上撅了一根粗壮的枝杈下来,将碍事儿的树叶剥下来,削直了,就是一根良好的探杖。 这两天的种树种草至少还是有一点效果的。 如今槐诗已经对现景植物所构成的诸多类型生机网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就好像拜访各个社区进行人口普查,了解社区构成一样。 大开眼界。 每一种不同的类型都有其特殊的优点和缺陷,比方说种植林所形成的生机网络,结构虽然简单,但却具备着强烈的稳定性,不易在外界的干涉中被破坏。而自然所形成的森林则结构更为复杂,本身虽然不具备稳定性,但能够通过多种物种的互相搭配和组合,形成不逊色于人工的稳定状态。 除此之外,松叶林、针叶林、混交林……等等诸如此类,甚至包括各种草场、苗圃,乃至荒野之中无数类型的灌木…… 以及更复杂的混合型,还有多种混合型形成的套娃混合型等等,在这之中有的具备着槐诗没有想过的亮点,而有的天生具有重大缺陷,难以抗衡天灾、霜冻或者外来物种乃至人类的砍伐…… 在这个过程中,槐诗并没有动用过山鬼的能力去催化,或者抽取生机壮大自己。而是对照着现实里的案例,不断的调整自己体内的生机平衡,进一步的对体内的微缩生态结构进行优化和再配平。 他感觉自己的体内就好像是一座庞大的生态园,甚至种类并非越多越好,前提是……能否建立起一个能够包容更多的物种生机的稳定循环? 山鬼圣痕在短短两天内,已经收缩了一小半,从胸前辐射扩散向全身的生机网络已经再度回归了胸前,千丝万缕的延伸,从背后再度交汇——而精密度和复杂性却提升到了原本的三倍之上。 重新调整主次,进行优化,努力的在循环性、包容性和稳定性三项之间取得更好的平衡。 就好像是玩一个运营游戏一样,槐诗在调整的同时,也乐此不疲的不断探索着体内各个器官对不同种类的植物生机的适应性。 赋予心脏更强的自愈能力,赋予肺腑和呼吸系统更好的韧性,试图令骨骼更加坚硬,再让筋腱的弹性得到进一步提升。 令神经系统部分接入圣痕,提升电信号的传输效率,进一步的压缩自己的反应时间。 哪怕收效并不多,但依旧令他好像打开一扇新的大门一样,发现了更多的可能…… 在这个过程中,乌鸦依旧保持着旁观和沉默。 不置可否,静静地欣赏着他在这种事倍功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断的受挫、试探、放弃和再次进行新的尝试。 甚至差点弄的自己变成软骨病和肌肉溶解。 不阻拦,也不提倡。 只是沉默的旁观,掩饰着自己心中微微的惊愕和感慨。 究竟应该说是不自量力还是志向远大呢?傻仔现在就已经开始进行器官以太化的探索了。这可是三阶的范畴…… 第一阶段·水银,以炼金术之中的汞、盐与硫将升华者的体内化为源质沃土,形成可以承载圣痕的容器。 第二阶段·黄金,源质自奇迹之中渐渐蜕变,而升华者的躯壳和灵魂也会开始向着深渊的奇迹和灾厄逐步转化,为下一阶段的淬炼做好准备。 第三阶段·以太——到达这个阶段,才会真正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的器官会逐步在被称为‘以太化’的过程中进行改变,转化为全新的形态,甚至被赋予各种全新的功能,令升华者再度重生,彻底和人身固有的限制道别,真正的超越人类。 如今槐诗的行为堪称不自量力。 但这又有什么问题? 就当提前预习新学期的课程咯。 乌鸦感觉欣喜的则是,在离开了自己的提示之后,槐诗竟然能够自发的去优化山鬼的结构,并开始了下一阶段的探索。 这一份才能不可谓不珍贵。 而这一份主动……在原本得过且过堪比咸鱼的槐诗身上,简直好像十连抽了八个SSR一样的稀奇。 这是一个绝佳的迹象。 不再是被动的面对这个世界,他已经开始尝试着主动的迎接和寻找改变…… 这一趟门出的真是太值了! 她暗自欣喜着。 …… 而在短暂的观测之后,槐诗已经在密林的外围转了一圈,手中的树枝削成的探杖不断戳下。 刺探着此处生机网络的节点和重心。 不需要通过山鬼的圣痕进行感应,经过了两天的尝试之后,槐诗已经凭借着经验形成了隐约的盲感。 好像扫雷一样。 娴熟地标注出了重点。 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抓出几颗草籽,随意的丢进了探杖戳出来的几十个小坑中,踩一脚,完事儿了。 给社区送进去了一个新的邻居,并确保大家可以和谐相处,并在白禾萌芽的关键阶段伸出援手。 他能够想象到,萌芽的白禾是如何在此处的密林网络中掀起一丝丝微弱涟漪的景象,然后,将一个隐秘的标记留在这里,留待后继者们进行接下来的步骤。 反正一路上不管有没有发现龙槲的痕迹,槐诗都会顺手种两片,纯当练手了。 而且,他也见到过不少和自己一样的升华者,穿梭在印尼的各地。就好像即时策略游戏的前期,那些用来探路和开地图的农民一样。 他现在倒是不太相信印尼林业协如此大的架势是单纯为了治理龙槲了。 多半是顺带的吧? 肯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混杂在其中,但这和槐诗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事情深究下去一定会有麻烦等着自己,还会浪费时间,他懒得去仔细琢磨了。 有这罗马时间,还不如去多吃两碗饭更强。 到饭点了…… 槐诗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肚子,考虑着接下来去哪儿找点东西吃。本地的伙食他实在有些吃不惯,只能靠快餐店的炸鸡可乐度日,说实话吃的有点腻了。 要不自己找一套工具开个伙? 心里寻思着,槐诗拉开车门上了车,愣了一下。 沉默片刻之后,他拧动了钥匙,打火上路。 很快,越野车回到了道路上,向前疾驰奔行,碾过路上的水坑和泥泞,飞快地向着马杜拉行进。 在驾驶中,槐诗抬起手,打了个哈欠,然后抬起来的手随手往旁边一推。 封闭的车厢里爆发出一阵闷响。 鼓手! 低沉的风声扩散,紧接着便是颅骨和车窗碰撞在一处的清脆声音。 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个小鬼凭空从空气中浮现,脸上还残留着错愕的神情,便已撞在车窗上,两眼一翻,陷入晕迷。 早在槐诗上车的瞬间,就在车里闻到了另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有人藏在车里。 只不过是他看不见而已…… 哪怕体会不到死亡预感,槐诗的神经依旧紧绷起来,在短暂的伪装之后,抓住了对方呼吸渐渐平稳的契机,悍然出手! 然后直接就把那个隐身藏在副驾驶上的小鬼打晕了! 幸亏槐诗在接触到的瞬间,凭借着手感和体重的估算,提前察觉到了不对,收回了大部分力量。否则这一手就足够把小鬼送进ICU了。 这鬼地方有没有ICU都还两说呢。 踩了一脚刹车,槐诗停稳,回头看向副驾驶上的那个小男孩儿——大概十二三岁,头发微微卷曲,不知道多久没有剪过了,看上去乱糟糟的,不过是衣服和身上倒是挺干净,看得出经常洗澡。 槐诗伸手,娴熟地将他身上的口袋和可能藏武器的地方摸了一遍。 没有武器。 没有圣痕。 也没有感觉到对自己的恶意。 槐诗扭了扭脖子,在嘎嘣嘎嘣的声音里,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暗搓搓的混上了自己的车,竟然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真以为是群星号限免哦! 第四百四十一章 流浪者 …… …… 等那个小鬼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张从头顶倒吊下来的面孔,正直勾勾的看着他,倚靠在树上抽着烟。 紧接着,他就发现,倒吊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正被倒吊在一棵树上,四面无依。 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根本徒劳无功,他下意识的又再次隐形消失了,紧接着便看到那一根绳子蠕动了起来,想要努力的攀爬上去逃走。 卡擦,一声轻响。 他僵硬的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微笑的大哥哥,还有他手中的那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姓名?”槐诗慈祥的问道。 没有等到回答,就朝着天扣动了扳机,巨响证明了这一枪的威力。 嗯,还是他在车的工具箱里捡到的。 看来阿里这货还真是特权阶级。 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小孩总算学乖了。 “姓名?”槐诗再次开口,用拉丁语,东夏语和生涩的爪洼语问了一次:“年龄?职业?做什么的?” “……赛、塞亚尔!”小孩儿吞了口吐沫,从空气中浮现出自己的轮廓,狼狈的举手投降,用爪洼语回答:“赛亚尔·拉马丹,十岁,叔叔饶命,我、我只是看到你在打听马杜拉的位置,想要偷偷坐你的车去那里而已!” 槐诗不快地皱起眉。 不是因为这小鬼想要偷偷坐自己车,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叫老了! “要叫我帅气的大哥哥,懂吗?”槐诗把枪口凑近了,那小孩儿点头如捣蒜,脸因为倒挂而涨的通红。 于是,槐诗扣动扳机。 打断了绳子。 小鬼从空中栽下来,被槐诗扯住领子,丢到树桩旁边。 并没有给他解开脚上的绳子,槐诗找了一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来,端详着那个惊慌的小鬼:“隐身,是怎么回事儿?” 那小孩儿的眼神游移起来,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槐诗越发温和的笑容:“你知道么?大哥哥我,可喜欢欺负死小孩儿了……尤其是坐车不给钱的那种……” 塞亚尔干涩的吞了口吐沫。 “我也不知道,忽然有一天我就会了……其他人都看不见我,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槐诗点头,明白了状况。 一个野生的升华者小鬼。 十岁? 是不是小的过头了? “你的父母呢?” “他……他们在马杜拉等我……他们都是很出名的高手……都很厉害,还有十九个手下,每一个都有枪,有很多枪……他们都……都很厉害!” “……” 槐诗翘着腿,坐在石头上,观赏着他搜肠刮肚编谎话的样子。 吹,接着吹。 在他的端详之下,小孩儿的神情渐渐尴尬,说不出下去了。 “行了,别怕了。”槐诗把手枪推出弹匣,当这小孩儿的面一颗一颗的推出来,丢在地上,然后将手枪丢回口袋里。 他身体前倾,凑近了,端详着小孩儿的面孔。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你——作为你偷偷蹭我车的代价,你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够将你送回你的父母那里。” “……”塞亚尔沉默了,尴尬地别过头。 许久,他说:“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妈妈嫁给了别的人,爸爸也有了新的儿子,你就算是把我送回去,我也会再次跑出来的。” “你家在哪儿?” “不知道,我跑出来很久了,半年多,早就忘了回哪儿去了,我连这里是哪儿都不知道。” “……” 槐诗沉默了许久,挠了挠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就是靠着隐身过日子的?” 塞亚尔点头。 “很好,塞亚尔,你的坦诚为你赢得了公平的对待。”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严肃地看向了他的双眼,眼神变得冰冷起来:“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靠着自己的能力,伤害过其他人么?” “……我……我没有!” 塞亚尔被那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疯狂摇头:“我、我只是偷偷拿了一些我要用的东西,我也没有办法,我没有钱……我发誓,我就拿了一点点。”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槐诗漠然反问。 “我没有杀过人!”塞亚尔惊慌尖叫:“我没有!” “那带来的伤害呢?”槐诗逼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个能力很方便么?就算拿着刀也没有人能够发现,就算是把人杀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错……甚至你可以对那些漂亮的小女孩儿为所欲为,不是吗?!” 山鬼的恶意压制着他的意识,一寸寸地挖出谎言和真相。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塞亚尔奋力的挣扎着,已经害怕的流出眼泪来,哽咽着大喊:“我发誓,先生,我发誓,我只是拿了一点点东西,一点点钱……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大家看不到我而已,我原本只是这么想的,只要不要打我就行了,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任何人!” “……” 槐诗沉默,忽然伸手。 捋起了塞亚尔的袖管,拉开领口,拔下了上衣和裤子,一寸寸的检查着他身上的皮肤。 烟头的烫伤、火泡留下的疤痕,还有刀片割伤的痕迹,以及右手骨骼的不正常——断过,但是没有好好接好。 他总算知道塞亚尔为什么想要跑出来了。 为什么能够得到这样的灵魂。 许久,他沉默的把衣服重新给他穿好,抬起手,为他解开了绳索。 塞亚尔依旧在哭,胆战心惊的看着他,向后缩着。 “好了,别哭了。” 槐诗叹息,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我带你去吃饭,然后,我给你找一个会抚养你的地方。” “我……我不要去孤儿院。”塞亚尔的脸又吓白了,竭尽全力的摇头:“我、我去那里看过,那里简直好像地狱一样,先生,求求您。” “……不会送你去孤儿院的。” 槐诗摇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孤儿院是什么吊样子,更何况还是在印尼这么混乱的地方。 天文会有专门针对升华者的抚养机构,一切都是为了让升华者能够正确的回归社会,不至于因为自己的能力闹出什么乱子。 养个小孩儿才多少钱,少装两个监控和摄像头,什么钱都有了。 等到了马杜拉,他就联系天文会,把塞亚尔接走。 在这之前,必须确保塞亚尔还没有堕落的彻底才行,就算是过了槐诗这一关,也过不了天文会的审核。 那些原先架空楼层里工作的王八蛋,可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慈手软,绝对会直接进行读心和记忆搜索。 万幸的是,塞亚尔并没有因为流浪而变得彻底没有了下限。 否则的话,槐诗就算不至于杀他,也会立刻掉头,把他送到雅加达的边境监狱去。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槐诗对着他微笑,毫不惭愧的使用了‘灵魂的链接’,让小老弟认为自己说的有道理。 得益于自身的颜值和影响力,惊恐的塞亚尔渐渐安静了起来,对这个变得温和起来的大哥哥有了那么一些信任。 可很快,当他们走出树林的时候,就看到马路上绝尘而去的那一辆越野车。 原本还停在路边…… “啊,我的车……” 槐诗抬起手,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不可置信:“被偷了?!” 这才多长时间? 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被人开走了? 连带着槐诗的背包还有钱包,一大堆装备…… “被偷了啊。”塞亚尔明显比槐诗更快的接受了这个现实,看向槐诗的眼神就同情了起来:“别难过,常有的事儿。” 出乎他的预料,槐诗并没有暴跳如雷。 甚至没有气急败坏的追上去。 反而一脸淡定的站在原地,神情略微愁苦,但却不像是生气车被偷了,而是好像在考虑:接下来去哪儿来找点吃的? “你不着急?”塞亚尔不可置信。 “我为什么要着急?”槐诗反问。 这里可是在现境。 这里可是在现境的中央区域。 哪怕乱一点又怎么样?要是在东夏,可能还会跟社保局扯皮,但在印尼……呵呵,天文会的东西都敢偷,朋友你活腻了吧? 况且自己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吗? 上面不知道有槐诗多少汗水,被留下了多少病毒,一旦槐诗解开控制,立刻就能变成一个移动污染源。 怕不是找死。 “不着急,我们先去附近找点吃的吧?” 槐诗一脸淡定的摇头,伸手,牵着塞亚尔的手:“走吧,想吃什么?我请客,身上还有二百美金呢,够吃顿好的了。” …… ……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已经到了马杜拉的周边,好歹是一座城市,找点吃的不难。 半个小时之后,槐诗和塞亚尔已经坐在上校鸡块的连锁店里,吹着空调,吃着冚家桶,喝起了快乐水来。 反正来都来了,槐诗打算先去找一找蒂拉尔口中的那位哲学家,完事儿之后再给雅加达分部打个电话,让他们查一下车去哪儿了。 只不过槐诗打电话给哲学家的时候,却没有人接听。 打了好几个,都是忙音。 他困惑的放下了电话,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塞拉尔,忍不住抬起手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慢点吃,都给你行吧?你这吃相肯定要拉肚子!” 塞亚尔含糊的应了一声,满脸炸鸡的油光,抬头看了槐诗一眼,低头继续狂吃。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吧,待会儿出门还要再花钱给你买胃药…… 就在无奈的时候,电话却再次响起。 “很抱歉,刚刚在上课时间,没有接电话。”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拉丁语的语调考究又标准,“请问是来自天文会的槐诗先生么?” “啊,是的没错。”槐诗颔首:“你知道我?” “蒂拉尔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过你,也跟我说过你的疑惑。我很乐意能够同你分享一些自己的浅薄见解。” “我看看……我的下一节课大概是九十分钟之后,我们或许可以在这之前聊一聊。”哲学家说:“方便的话,可以请您屈尊来市内一趟么?学校的工作有点忙,我走不开。” “自然没问题。” 槐诗欣然颔首,“我很快就到。” 在礼貌的道别之后,电话挂断了。 而槐诗,已经开始期待起哲学家的答案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哲学家的僵尸们 在二十分钟后,马杜拉市内的一所学校内,槐诗终于见到了哲学家。 明显的,这是一座私立贵族中学,不论是从安保还是设施看来,都和槐诗一路以来所见到的那些学校不一样。 更加的干净,更加的安全,同时也更加的昂贵。 宛如贵族的庄园一样,精巧的楼宇和庭院之间,三三两两的少年少女们结伴行走在道路,彼此兴奋或者平静的谈论着什么。 远处的草场上还有孩子们在兴奋的奔跑着,你追我赶。 青春的美好气息扑面而来。 而行走在其中,槐诗和他身后的塞亚尔宛如两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惊诧的环顾着四周的景象,塞亚尔比照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的模样,好像自惭形愧那样,缩在槐诗的身后,耷拉着头。 而槐诗则平静的行走在校园里,淡定的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凝视着那些年轻人好奇的面孔。 哪怕他们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真好啊。” 他轻声感叹,凝视着绵延的绿茵和那些洁白的建筑,倾听到琴房里的琴声,有些磕磕巴巴,但又在执着的努力着,断断续续的向前…… 直到塞亚尔受不了周围人的视线,拉了拉他的袖口,然后指向了前方。 槐诗看到了提着纸袋的中年人。 略显苍老和消瘦,带着眼镜的男人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西装裤,手指指节粗糙,还有着常年书写留下的茧子,正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 十分显眼。 不是因为打扮,而是血统。 稀疏的黑发一丝不苟的梳理在脑后,眼瞳漆黑,肤色白皙,手腕上缠绕着代表圣灵的玫瑰念珠…… 槐诗没有想到,哲学家竟然是一个罗马人。 他站在长椅的旁边向槐诗招手,身旁的椅子上还放着几本厚厚的教材,翻阅的太久了,封面有些残缺,但是却没有卷边,明显十分爱护。 “很抱歉,只能在这里招待你,槐诗先生。” 在槐诗他们坐下之后,哲学家率先开口说道,他端详着面前的两人,似是惊叹那样的轻声感慨:“不得不说,两位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年轻一些,尤其是这一位……塞亚尔先生。” 塞亚尔愣了一下。 哲学家向着他慈祥地笑了笑,并没有再跟他说什么,而是看向疑惑的槐诗:“我已经知晓了你的来意,不过,你介意我吃完这一点再说吗?” 他手里的纸袋里装着一个已经吃了两口的三明治,似乎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夹着令槐诗都有些害怕的大量辣酱、芥末以及生牛肉。 在征得槐诗允许之后,他才拿出了三明治,继续吃了起来。 他进食的时候十分规律,并不急促和窘迫,反而平缓又充满规律,每一口都充分的嚼碎了之后才吞下去,每隔几口,会端起旁边的保温杯喝一口茶。 五分钟之后,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拧好了保温杯的盖子,抬头向着槐诗看来。 “久等了。” “其实我不介意等更久。”槐诗耸肩。 “我喜欢这样的耐心——对知识和领悟充满了容忍和敬畏,槐诗先生,这样的品质已经不多见了。” 哲学家似是愉快,又像是遗憾。 “有一点需要事先说明——我的灵魂能力是让别人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是一些谬论也会听上去值得信服。” 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他有些突兀的解释道:“很遗憾的是,这个效果是被动的,我自己都关不掉。 不过,这种事情,只要稍加思索,就能够明白。” 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方说——今天的太阳,是黑色的。” 一句废话。 槐诗皱眉,今天的太阳确实是黑色的没,等等……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直勾勾的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过了好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后背有些发冷。 这样的灵魂能力未免太可怕了一些。 倘若哲学家不提前解释的话,哪怕是升华者也防不胜防。 “让你见笑了。” 哲学家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这种能力用在教育上倒是无往不利,当然,前提是我告诉学生的理论是对的才行。可这个世界上不能确定的实在太多了……” “拜这种麻烦的灵魂能力所赐,我的专业本来是高等数学和理论物理,可现在为了不误导学生,只能来中学教一教语法……毕竟这种东西,就算口误说错了,也顶多是考试扣两分的程度而已。” 在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端正地看向槐诗:“我之所以会说这些,一方面是出于坦诚,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误会——我并不认为自己所说的是绝对正确的,因此,才希望你能够时刻对我所说的话保持怀疑。” 在沉默的思索中,槐诗隐约有些恍然。 不论如何,哲学家都并没有对自己抱有恶意,倒不如说一开始就进行了坦白,后面当槐诗思考的时候,便能够最大限度的摒弃掉哲学家灵魂能力的影响。 “啊,你开始思考了。” 哲学家露出欣慰的笑容:“很好,思考是生存的第一步,槐诗先生,你已经进入了状态了,我相信接下来我们一定会聊的很愉快。” “需要我进行提问么?”槐诗问。 “不,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哲学家沉吟片刻之后,忽然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能够允许我提几个问题么?抱歉,这只是纯粹出于职业习惯,我总是会进入教师的状态——” 槐诗无所谓的耸肩:“我来到这里难道不是请你解答我的疑惑么?” “那么,就当作临时的授课吧。” 哲学家愉快地拍打了两下膝盖,端正了神情,忽然问道:“你觉得,升华者和常人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你是指灵魂、圣痕,还是才能?” “不,比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要更加的不同,还要更加的深入本质。” 哲学家摇头:“我并非是指源质的多寡和能力的突出,也不是英雄们的英勇表现和罪犯们令人厌恶的行为,并非是人格的差异,而是某种……某种更加贴近于原动力的东西。 这么说的话,可能会太过晦涩,来让我们举一个例子吧。”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钢笔,思考片刻之后,忽然问:“你知道,‘哲学僵尸’么?” “僵尸的话,我倒是有过接触和了解。” 槐诗回答,实际上,他还砍过不少,不论是食尸鬼还是人狼感染者,乃至其他,这种货色总是在各种地方层出不穷,充当廉价的炮灰。 “不不不,这实际上是一个很有趣的假想。” 哲学家摇头:“它不是说有这么一个永远饥饿并且血肉模糊的尸体二十四小时嗷嗷待哺等待着咬你一口,然后把致命的病毒传染给你。 而是假设,有一个怪东西,他混杂在人群中…… 并且,他长相和表现并且生理结构都如同常人一样。” 他说:“如果你用刀子戳他一下,它就会喊痛。空调开大了之后他会告诉你冷。他会工作,会说话,会唱歌,会拍照片发博客,看到漂亮女孩子会面红心跳,肚子饿了就跟我们一样出去吃点东西——可能也在家里自己烧,但这都无所谓。 总之,这个东西看上去和人类一摸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平静的说: “除了他没有自我意识之外。” “嗯?” 槐诗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感觉到哪里不对。 “或者,更精确的来讲——他的脑子里永远没有自己的东西。”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抬头,用一种令人不安的锋锐目光凝视着槐诗:“它只不过不会思考而已。 它只是,不思考而已。 就好像僵尸一样的活着、Deadliving、活死人、傀儡、机器,叫什么都好……但是,你要如何去验证他是否存在着自我意识呢?” 槐诗不知道如何回答。 哪怕思考,也无法得出结论,这只是一个荒谬的假设而已。 就好像某些极端的心理学家会认为‘自我意志’的存在也不过是大脑的谎言一样,直到灵魂出现之前,这一套理论倒是颇有市场。 “你应该知道,哲学家先生。” 槐诗说:“一切不可证伪的东西,都不在理性讨论所能解决的范围内——换而言之,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我知道。” 哲学家颔首,“我只是,对此充满好奇而已……究竟有多少人会去思考呢,槐诗先生,你想过吗?究竟有多少人,会选择成为一具活尸呢?” 当他回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平静的可怕,轻声发问:“倘若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着那样的活尸,甚至数量众多的话,你会作何感想呢?” 槐诗愣在了原地。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你应该见到过吧?” 哲学家倚靠在长椅上,漠然的说道:“听到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他会觉得是至理名言,翻两篇名人传记里胡编的小故事,他也会好像领悟到了这个世界的道理。 发现什么东西被人抢来抢去,他也会觉得这是个好东西。看到一两篇挥斥方遒的文章,他就找到人生的方向。 别人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别人认为对的东西,他也会觉得这是真理。倘若有人犯了罪,他也会在人群中义愤填膺。 或许他还会呼吁,会感到不平,他会永远的站在大多数人的一边,藏在人群之中,平平无奇…… 明明具备理智,可是却不思考;能够感受爱,但却不传播;学习了道理,但不运用;知晓智慧在何处,但又骄傲着自身的无知;渴求正义,又偏执的要将不同于自己的东西推入邪恶那一端——” “我曾经,一度为此感到惶恐,槐诗先生。” 哲学家平静地述说道:“对此,我满怀疑惑——为什么他们不能思考呢?为什么不睁开眼睛戳穿那些幼稚的谎言?他们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真的搞清楚自己的角色了吗?他们真的活着吗?”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后的问题: “——这样的人,真得有资格具备灵魂吗?” 第四百四十三章 哲学家的学生们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他隐约明白了哲学家的意思,可却因此而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快。 说不出来。 “我曾经对这种拒绝思考的愚昧感受到过绝望,巨大的绝望,槐诗先生。” 哲学家依旧在述说着:“我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黑色的箱子里,透不过气来,每一个行尸走肉环绕在我的周围都令我感受到一阵恐惧和焦躁。 你去过罗马的君士坦丁么?我觉得任何大城市或许都会一样,开罗、约克郡、燕京或者金陵、京都……每一次我走在其中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好像什么机器在轰然运转的巨响。 和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麻木面孔擦肩而过时,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只巨兽的体内——有某种庞大的引力在拉扯着我,让我不断的向其中深入,不容许我逃走,而是让我留在那里,想要将我变成了某种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的东西,一个能够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一个社会体系中可有可无的细胞。 好像奴隶一样的放弃思考,沉默的顺从集体,泯灭自我,变成一具麻木的机器。 直到有一天,我感觉,我不能留在那里。” 哲学家告诉槐诗:“我必须逃走,必须从那里离去,于是我搭上了一趟列车,舍弃了所有的家产和财务,不顾一切的开始流浪,一直到我来到这里。” “我得说……你可能只是纯粹想多了。” 槐诗挠着头,难以理解。 “是吗?” 哲学家淡定的反问:“如果我换个比方呢?倘若,将君士坦丁换成白银之海,将流浪换成升华的话,你是否就能够理解了?” 槐诗愣在了原地。 终于明白,心中的不快来自于何处。 “为何要如此轻蔑其他人全力生存的样子呢,哲学家先生?” 槐诗反问:“难道就有人生来心甘情愿的去变成机器么?对于有些人来说,变成那种机器甚至也是求之不得的幸福安宁了。 何必解脱了自身之后,便高高在上的对一切进行点评呢? 太过傲慢了吧? 倘若按照你的理论的话,“你永远不可能证明别人具有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你的世界里,永远只有自己存在吗?” “我并没有说过这是绝对正确的看法,对吗?” 哲学家并不恼怒,反而愉快的微笑着:“很高兴,能够看到你通过思考对我的理论进行反驳——再没有什么比这样更令我能够感觉愉快了。” “……” 槐诗一愣。 绝了,这大哥究竟被自己的灵魂能力坑了多久,碰到有人跟自己抬杠都这么开心? 槐诗有种向他安利网络红人大V‘带带小师弟’的冲动,总觉得他会和林家的杠精小十九互相杠的很高兴……只不过林中小屋估计就不愿意在这种赔本生意上浪费时间了吧? 哲学家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赞同自己的想法和理论,他甚至仿佛自己生活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 冷漠的玩着单机,不和他人做游戏。 槐诗为这样的生活感觉到一阵怜悯和恐惧。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狱呢? “在成为升华者的瞬间,我的人生就被改变了,槐诗先生,我至今不知道这一份改变是好是坏,但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哲学家严肃而郑重的说道:“人是必须通过思考,才能够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存在和活着的生物。 拒绝思考的人不算活着,充其量,只是存在而已。 而正是通过这一份源自思考而诞生的意志,升华者才向世界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他说,“在我看来,升华者是没有被这个世界所同化、所磨灭的胜利者。换而言之,是在某种程度上,战胜了这个世界的人。” 如此断然而狂妄的说出了来自自己的结论。 不在意其他人是否赞同,也不在乎槐诗是否能够接受。 他已经将自己的答案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再没有说什么,槐诗起身到别。 哲学家并没有再继续讲什么,而是一路将他送出了学校的后门,忽然说:“您作为客人远道而来,很抱歉,我不能一尽地主之谊,但至少让我帮一个小忙,怎么样?” 槐诗茫然地看过去。 总觉得这话哪里听过。 你们印尼的升华者怎么都这么喜欢帮别人小忙的? 然后,他就看到哲学家将装过食物的纸袋叠好了,放在垃圾桶里,向着马路旁边的人挥了挥手。 再然后,一辆越野车从街道的尽头开过来。 槐诗呆滞在原地。 那分明是自己从阿里那里借来的车没错,但现在却已经焕然一新,不但前后的坑坑洼洼的保险杠都换了一套,连车上的划痕都已经被补漆涂平。 而车上的泥斑与污垢也全都被尽数清洗,轮胎也全部换成了全新。 车门开启,一个精悍的中年人跳下来,然后从打开的后备箱里拖出了一个还在不断蠕动的袋子,扯到了槐诗的面前。 袋子打开,满头血污的男人就从里面爬出来。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斩断了。 好像已经饱受折磨,他想要哭喊,可是看到槐诗身旁的哲学家,便愣住了,哆嗦起来,跪在地上,疯狂的磕头求饶,嘴里颤栗的嘟哝着印尼的方言。 哲学家指了指槐诗,于是那个男人就调转方向,朝着槐诗磕头求饶,哽咽的哭喊着。 槐诗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茫然地看了看失而复得的车,又看了看哲学家,搞不懂发生了啥。 “本地的帮会这么讲礼貌的么?” “是啊,姑且在整治之下已经焕然一新了吧?” 这位贵族中学的拉丁语教师平静的说:“大家都是愿意聆听道理的人,教授他们正确的生存方式也并不困难。” 说着,他回过头,对开车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精悍的男人恭谨的颔首,上前,弯腰,然后双手将槐诗的车钥匙托起到少年的面前。 到现在,槐诗哪里还能不明白状况? 自己旁边的这个家伙,哪里是什么哲学家,分明他妈的就是印尼本地的黑帮教父……搞不好这里的黑帮教父都只能当他儿子辈儿。 拥有那么隐秘又可怕的灵魂能力,想要把这群家伙组织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倒不如说,有他那样邪门的思路和古怪的性格,做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 “你说的话里,我有一点,我是同意的,槐诗先生。” 哲学家和他对视着,平静的告诉他:“我没有任何资格去瞧不起那些去全力生活的人……但有时候再面对这些比活尸更加不如的蛀虫和野狗时,为什么不让我来将他们变得更好一些呢?至少这样不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不是吗?” 槐诗深深地看着他。 他并不怀疑哲学家语言的真伪。 至少他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这证明在天文会的监看之下,哲学家是对现境无害的人,甚至未曾扰乱当地的社会秩序——说不定,还会发展成协作者和线人,毕竟他的能力太过便利。 “不过,只是偷车而已,用不着砍掉他的手吧?” 槐诗低下头,凝视着地上那个狼狈的偷车贼。 就算是被偷了车很生气,但充其量也不过是想要让偷车贼得一场边境痢疾的程度而已。 “实际上,我已经是从轻处置了。” 哲学家无奈的叹息,耸肩:“没必要将我当作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黑手,槐诗先生,我让他过来,反而是打算向你求情的。 毕竟,在绝大多数时候,升华者的怒火对于常人而言都太过夸张了。” 说着,他抬起皮靴,踢了一脚地上的偷车贼,冷酷摇头:“这个家伙就算再怎么不像话,再怎么丢人,毕竟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总不能眼看着那两个孩子变成孤儿。 他冒犯了升华者,冒犯了林业协会,同时又触怒了天文会,只是斩掉一只手对他而言已经是过于偏袒了。” 要知道,像槐诗这种好脾气且没有什么架子的升华者简直是凤毛麟角。倘若遇到一个性格乖戾的家伙,事后找上门去杀掉全家也不是不可能。 哲学家将他带到这里来,所寻求的,正是这一份来自槐诗的宽恕。 在沉默里,槐诗忍不住叹息。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被叫做哲学家,而不是教育家了。”他忽然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其实并不擅长当老师?” 哲学家一愣。 然后看到槐诗拔出刀来,刀光雪亮。 他说:“教育,和训练动物是不一样。”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槐诗弯下腰,按住了那个偷车贼,将他手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残忍割开,挑去了嵌入伤口的杂物,最后捡起了袋子里被斩断的手。 山鬼的生机输入其中,将两层银血药剂糊在了伤口的断面上,他将那一截手臂丢回了偷车贼的怀里。 收起了刀锋。 偷车的男人愣了好久,惨白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好像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却又忍不住惨叫出声。 因为槐诗的手指,正死死的按在他手臂的断口上。 如此粗暴的唤醒了他渐渐麻痹的痛楚。 令他痛苦痉挛。 “这才是应该留给你的教训,不是因为你冒犯了什么人,得罪了什么庞大的组织,而是因为你犯了错。” 槐诗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不准偷盗,明白吗?” 偷车的男人疯狂点头,哀求。 可直到他难以呼吸的时候,槐诗才松开了手指,缓缓起身。 “带他去找个好医院吧。”槐诗对哲学家说,“现在接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哲学家愣了一下,似是困惑:“只是这样吗?” “难道还要怎样?” 槐诗反问,平静的凝视着哲学家:“我当升华者,不是为了在发怒的时候去斩断别人的手。” “看来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吗?” 哲学家耸肩,“如果惹你不快的话,我道歉。” 虽然道歉并没有什么诚意。 第四百四十四章 哲学家的听众们 “就此道别吧,哲学家先生。” 槐诗拿起钥匙,向着不远处的小鬼招手:“塞拉尔,走了。” 可塞拉尔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反而下意识的看向了哲学家。 槐诗皱起眉头。 “有一件事情我忘记说。”哲学家看了一眼身旁的孩子,“他来马杜拉,是来找我的。” “什么意思?” “我的人手告诉我,在日惹地区出现了奇怪的隐身人,好像还是个孩子,到处流浪。然后我就花费了一点时间,找到了他的下落。” 哲学家低头看了一眼塞拉尔:“我们之前通过了电话,我告诉他,他可以来马杜拉找我。我会为他提供他应该有的教育和生活,让他不至于为饥寒所迫……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愿意来马杜拉找我了。” 槐诗终于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哲学家的诧异。 他所惊诧的并非是自己的年龄,而是塞亚尔的……他也没有想到塞亚尔竟然是年龄这么稚嫩的小孩儿。 但他却对哲学家所说的不感兴趣。 “天文会针对这种未成年的升华者有专门的抚养机构和抚养政策。”槐诗平静的反驳:“我想,这大概不需要你来费心了。” “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哲学家回头,看了一眼塞亚尔:“这种事情,应该是当事人自己来做决定吧?” “他还是个孩子。” “不,他已经是一个升华者了。” 哲学家认真地说:“每一个升华者,都必须自己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哪怕再小也一样。你我都不能代替他做选择,对吗?” 槐诗沉默的和他对视了良久,低头看向了塞亚尔。 塞亚尔也在看着他。 “行吧。”槐诗叹息,“让我们两个聊聊。” “好的。” 哲学家颔首,站远了,好像不太想浪费时间一样,手里的钢笔还在教案上不断的进行书写和批注。 耐心等待。 槐诗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端详着面前的小鬼。 “你都听见了,这个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的大叔想要收养你。” 槐诗耸肩:“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话,我会联系天文会,好吧,你也不知道天文会是什么……总之我可以保证,你可以得到妥善的安排。 现在,两边都由你来选,你要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了,塞亚尔。” 塞亚尔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远处的哲学家。 有些不大确信。 “他真的是马杜拉的哲学家吗?” 槐诗耸肩:“他是不是真的有哲学家的奖杯和身份,我不能保证,不过如果是被人称为哲学家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我一直都在听说他!” 塞亚尔兴奋的说:“大家都说,他是大佬中的大佬!他一说话,别人都不敢说话,只要咳嗽一声,所有人都要跪在地上害怕……他让我来马杜拉找他,原来是真的!” 他的眼睛闪亮。 已经无需回答。 槐诗有些无奈的叹息:“好吧,我明白了……” 他起身,向着远处的哲学家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了。 好像早已经知道了结果那样,哲学家的神情平静又笃定,看了一眼兴奋的塞亚尔,微微颔首:“看来我似乎更讨小孩子喜欢一些?”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长叹一口气。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展开。 “那么,现在,我以天文会的注册武官的身份站在您的面前,哲学家先生。”他说,“我需要您的保证。” 哲学家的神情平静,告诉槐诗:“我会将塞亚尔抚养长大,作为一个教育者,尽我所能的让他成为一个对现境无害的善良人。” “不会将他当作工具?”槐诗再问,“不会诱导他走上歧途?” “我发誓。” 哲学家抬起了右手手腕上的玫瑰念珠。 “这里不需要神明为你保证。” 槐诗抬起了手中的证件,给他看天文会的标志:“你只需要对它坦诚。” “那么,我保证。” 毫无任何犹豫和心虚的,哲学家对天文会立下了保证。 令槐诗越发的心塞。 一个观念有毛病的哲学教父,还有一个胆大包天的隐身小鬼……鬼知道这俩凑一块能摩擦出什么火花来。 他大可强制性的将塞亚尔带走。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哲学家大可以通过正规的手续领养塞亚尔。塞亚尔也可以再次出来找哲学家。 所满足的无非是他的一腔毫无意义的善心而已。 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哲学家,又低头看了一眼兴奋的塞亚尔,槐诗忍不住摇头,伸手,用力的揉了揉塞亚尔的头发。 “那么,咱们就此道别吧,小鬼。” 他想了想,忽然问:“在临走之前,能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吗?” “嗯?”塞亚尔没有听懂。 槐诗解释道:“就是做梦都想要实现的事情。” “我……” 塞亚尔想了想,犹豫着,终究开始将自己内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这样的想法,算得上梦想吗?” 算不算呢? 槐诗不知道。 他只是忽然感觉有些荒谬。 因为畏惧伤害而选择了隐藏自己的升华者,所渴求的竟然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自己……而对一切保持怀疑的哲学家,却能够得到别人无条件的信任。 太矛盾了,也嘲讽了。 “祝你的愿望早日实现吧,塞亚尔。” 槐诗伸手,按着他的肩膀,认真的说:“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看到你……也希望你能够记得,在看着你的人里,有一个很凶的大哥哥。” 塞亚尔似懂非懂的点头。 槐诗就笑了起来。 或许有朝一日,塞亚尔会懂得自己今日的选择吧? 也希望他到时候能够通过正直的方式,让自己得偿所愿。 “再见了,小鬼。” 槐诗昂首道别。 塞亚尔朝着他挥了挥手,转身跟着学校的校工走了。 哲学家保证,从明天开始起,他将会在这里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伤害。 虽然对这个家伙的恶劣品性保持怀疑,但他还不至于为了什么肮脏的目的去欺骗一个小孩儿。 “很感慨,不是吗?” 哲学家微笑着,目送着塞亚尔的身影远去,忽然说:“有的时候,我觉得唯有孩子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鲜活而真实的存在。” “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满怀着好奇,但在被一重又一重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谎言所覆盖之后,就变得渐渐不同。” 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中年人露出伤感的神情:“一旦步入这个社会,不论多么伟大正直的理想,多么瑰丽的梦,多么锋锐的棱角,都会被一点点的磨灭。 不论是决心也好,梦想也罢,都会在尘埃中被人渐渐遗忘……太多的遗憾,太多的不甘,到最后都会消逝在漫长的时光中,好像露水那样。” 槐诗听了忍不住点头赞同:“说真的,你那么多话,唯有这句听着有些道理。” “我这是被讨厌了吗?”哲学家问。 “差不多。”槐诗颔首,坦然的说:“你是我讨厌的那种人,我们恐怕很难相处得来。” 于是,哲学家便笑了起来: “但你不会停止思考,是吗?” “或许偶尔会,但这不会是因为你。” 槐诗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是为了那些更加值得去思考的东西。” 他转身上车,发动了引擎,准备离去。 “白银之海是具备着引力的,槐诗先生。” 在车窗之外,那个孤独的男人忽然说:“和永恒的海洋相比,我们都不过是一缕水雾。每一个独立的灵魂都必须时刻的进行抗争。 否则,纵然升华,也不过是曾经翱翔了一瞬……终究会向着大地所陨落。” 这就是哲学家最后的道别。 “——衷心的祝愿你,能够久远的翱翔在天空之中。” 槐诗没有回答。 越野车已经呼啸而去。 哲学家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他走远了。 直到背后响起了上课的铃声,他拿起教案,转身走进学校里。 …… …… 四个小时之后。 将车还给了马杜拉地区的林业协会,槐诗来到了码头区。 林业协会比他预想的要大方许多。 在结算了槐诗的工作量之后,不但为槐诗补贴了油费,而且还额外给了他一万两千美金的报酬。 钱变多了。 用不着一路讨饭去南极。 可槐诗却并没有怎么觉得欣喜。 和哲学家的谈话并没有如同他预想的那么愉快,反而令他不快之极。 在回答的槐诗的问题之后,他又甩手丢给了槐诗更多的疑惑。 同样,毫无掩饰的展示着自己的态度和生活。 如此坦荡的面对着槐诗的反驳,又绝对不会因为槐诗的不喜有丝毫的改变。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和他相谈甚欢,相性良好的朋友一样。这个世界上同样也存在着他不能理解但又同样生存着的人。 不论是哪边,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面。不论是哪个,都是升华者之中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真复杂啊。”槐诗轻声感慨。 在他身旁的背包上,乌鸦颔首,“谁说不是呢?” “我有些搞不懂了。” “没关系,很多人都搞不懂。”乌鸦懒洋洋的说:“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弄明白,不是吗?” 槐诗轻轻点头。 并没有过多久,汽笛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在码头的边缘,一艘汽船搭了一条板子过来,然后,一个头戴着白色海军帽的男人从里面弹出头,朝着槐诗招手。 “没时间解释了,赶快上船!”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那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冲着他招手,眉飞色舞的说:“有漫长的旅程在等待着我们呢!” “你好,我是槐诗。” 少年和他握手,端详着他的面孔,总觉得这一张十分欠揍的脸自己在哪里见过,可是不断搜肠刮肚的回忆,却想不起来。 “请问怎么称呼?” “你叫我K……咳咳,凯特·彼得曼船长就好!”那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稳了,少年,我们要去澳洲了!” 很快,汽笛高亢鸣叫。 载着唯一的一名旅客,名为五月花的汽船咆哮着驶向了远方。 欢脱的好像一条在海上撒浪的野狗那样。 新的旅途要开始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全都要 两天之后,槐诗头晕眼花的爬出船舱,趴在船舷上,哇的一声朝着下面吐了出来。 感觉自己要死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能够将这么一艘破汽船开的这么狂野? 那个自称凯特·彼得曼的家伙怎么看怎么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但不论怎么样都想不起来,难道是因为自己欠揍的人见得太多所以产生了错觉? 总觉得哪里不对。 昨天晚上,他亲眼看到这个家伙在船长室里吃着火锅唱着歌,还喝着小酒,一只手还把着船舵,给自己现场表演了一个浪尖漂移,海沟过弯…… 最危险的时候,整个船几乎都在浪头飞了几十米。 吓得槐诗当天晚上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自己和船一起被沉进了深海里,看到一座诡异可怕的城市……最后凯特彼得曼还带着自己,开着船正面撞向了一个恐怖庞大的身影。 醒了之后,槐诗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 虽然船开的过于狂野,性格过于轻佻,过于话痨和神烦,而且还十分让人想要打他,但他的为人还算挺不错的……吧? 对于这一点槐诗开始不太确定了起来。 虽然那个家伙开船的本事不知道应该说是高超还是稀烂,但起码这两天让自己好吃好喝,还闲着没事儿找自己唠嗑聊骚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关心感情的问题。 什么有几个女朋友啊、外面有没有孩子啊、准备和哪个结婚啊、有没有考虑过重婚啊之类的鬼话。 说的好像自己是那种到处骗炮的渣男一样,总是给自己脑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 回忆起自己前半生十七年一片空白堪称匮乏的感情史,槐诗总感觉这个世界的画风越来越有问题了。 他以前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整天就琢磨着下顿饭去哪里凑了,哪里有时间去考虑这个? 成为升华者之后,反而更加佛了。 每日只是打熬身体,修炼琴技,想尽办法的在乌鸦眼皮子下面藏钱,对于女色并不十分在意…… 有时间想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的就业方向呢! 原本他是打算在天文会里划水摸鱼骗点钱,做个薪水小偷,偶尔客串一下工具人,等钱攒的差不多了,就用自己如今LV9的文案等级写上一份完美无瑕的辞职报告,从此安心当一条咸鱼…… 怎么就不知不觉的就变成内部评价S级,未来的金牌打手了呢? “哎呀,现在年轻人发愁的东西真是有意思啊。” 在了解了槐诗的困惑之后,那一位凯特船长捏着下巴,眼睛亮起了一阵充满搞事热情的光芒:“要我说的话……不如做个考古学家怎么样?” “嗯?” 槐诗不解。 虽然这个答案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总感觉有一点微妙的恶意。 “你看,在荒野之中发掘那些令人疯狂的黑暗历史,和星辰之间庞大的暗影做斗争,难道不是挺浪漫的事情么?” 凯特船长一手拎着烈酒瓶子,另一只手麻利的开船在浪尖漂移跳跃,在一阵天旋地转里,竟然还有空跟槐诗讲一些意味不明的醉话。 “考古学家不行,民俗学家也可以啊,侦探怎么样?” 他兴致勃勃的怂恿着:“宗教人士?艺术家?作家?天文学家?”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常见很高端的工作,但总觉得他嘴里的每一个职业直接都好像都很容易不得好死的样子…… “要我说,你发愁这些事情还太早啦,太早啦,槐诗。” 凯特船长丢掉手里空空荡荡的瓶子,“为何要考虑那么遥远的问题呢?不如享受现在,关注眼前呢!” “草草草……” 槐诗的脸都绿了,下意识地抱住旁边的柱子,“那你倒是给我好好的看前面啊!” 在一片阴云之下,他们船头正前面已经掀起了七八十米高的巨浪,正在滔天巨响之中,好像一座坍塌的摩天大楼那样,朝着他们拍击而来。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少见多怪,这么一点小阵仗而已,怕什么?”凯特彼得曼醉醺醺地吹了一声口哨:“人行道不是很宽敞么?往那儿开!” 这他妈大海上你倒是给我找个人行道出来哦! 槐诗眼前一黑,紧接着整个汽船就被盖下的万吨海洋瞬间吞没。 一阵轰鸣里,剧烈的晃荡中,船长高亢地唱起了船歌,驾驶着这一条怎么看怎么不科学的汽船破浪而出,活蹦乱跳的奔腾驰骋在巨浪之间,一股脑的闯进了暴风雨的最深处。 雷鸣电闪之中,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 等槐诗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后了。 他感觉自己被人丢尽了洗衣机里,疯狂旋转,直到自己呕出最后一点水分,变成了一条破毛巾之后陷入了晕厥。 而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漫天阴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朗朗的天空,还有暴虐的太阳洒下的炽热光芒。 躺椅之上,戴着墨镜晒太阳的船长抬起头来瞥着他。 “你醒啦?” 他吹了声口哨,指了指远方若隐若现的海岸线:“我们就要到澳洲啦。” 槐诗花了好半天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了? 他不可置信的眺望着澳洲的轮廓。 一头雾水。 “这就完事儿啦?” “那你还想怎么样?拿着一张新人卡来一趟惊险刺激的拉莱耶之旅?” 船长错愕地低头,勾下眼镜来看他:“现在往回开也来得及,你喜欢作死,我也不介意多撕两张卡的呀。” 鬼知道他在说什么。 槐诗掏出手机,直接连上了天文会的GPS,查看起自己的位置来。 反复查证了好多次之后,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到澳洲了? 这不科学啊! 槐诗回头,凝视着背包上的乌鸦:“这船竟然没炸?” “那要不我给你安排一下?”乌鸦叹息了一声:“船炸了你不高兴,船不炸你也不开心,傻仔,你最近好难伺候了哦。” 槐诗翻了个白眼。 这特么都是谁害得啊! “嗯,眼看就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船长吹着口哨,露出了一副怎么看怎么欠揍的笑容,手里搓着两颗骰子:“要不给你发点福利怎么样?” “什么福利?”槐诗下意识地戒备了起来。 “当!当!当!” 年轻船长好像变魔术一样,推出了一辆小推车,指着上面琳琅满目的商品:“五月花号限时补给活动开始了!所有商品,一律六折!六折!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多少来一点怎么样?” 槐诗习惯性的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展开翻了个白眼。 等他看清楚车上的标价时,白眼差点翻到眼珠子后面去了。 “什么鬼!” 槐诗指着上面的桶装水:“一升矿泉水,你卖我八十?还是美元?这还是六折?我长得很像冤大头吗?还有,这个压缩饼干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快要过期了吧?你那里有底气卖四十一包的?” “你可以不买啊。”船长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不过要注意哦,年轻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啦。” “我槐诗今天就是渴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买你一瓶水的!” 槐诗死死地捂着自己的钱包,提防这货打算喂自己混沌面或者板刀面吃。反正这边已经看到了海岸线了,大不了他跳下去游过去。 想要他的钱,做梦! 可出乎预料的是,船长竟然只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将小推车收了起来。 没过了多久,海水中渐渐泛起恶臭。 随着海岸线越来越近,空气中刺鼻的味道越发的浓厚。 穿过了浅海的表面那一层棕色的粘稠油脂和大量的泡沫,汽船在刺鼻的雾霾重停靠在了岸边的小码头。 远方的工厂在灰暗的天空之下显露出尖锐而高远的轮廓,一道道浓烟不断的从巨大的烟筒之中升起,好像黑色的柱石那样,撑起不断压低的沉重云层。 隐约可以看到城市之外渐渐荒芜的平原,还有视线尽头的庞大沙漠。 槐诗忍不住憋了一口气。 太呛了! 而船长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喇叭,颇为喜庆的吹了两声,欢送自己唯一一位乘客上岸。 “欢迎来到澳洲北部唯一的城镇·达尔文!” 他兴奋地鼓着掌,指了指船边的码头:“快踏上新的旅程吧,少年,适者生存的险恶生活就要开始啦!” 槐诗回头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总感觉他准备看自己的笑话。 可直到他走下船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人忽然跳出来拔出长枪短跑对自己进行扫射。 保持着慎重和警惕,槐诗首先走进了码头外面唯一一家便利店里…… 三分钟后,他好像后面有野狗撵着一样狂奔着回来,死死地拽住了五月花号汽船准备拔起离岸的船锚。 “好哥哥,等一下!”他冲上去,卑微地抱住了船长的大腿:“补给福利还有吗!我买!我买!我真香好不好啊?” 于是,船长便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然后伸手,将推车上限时优惠的牌子摘下来。 “想买倒是没问题。” 他咧嘴,愉快地微笑着:“很抱歉的是,限时优惠在三分钟前结束啦……现在是全款了,可以吗?” 忍着流泪的冲动和心口的一阵阵绞痛,槐诗掏出了钱包,颤抖地拿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美金。 “行。”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全都要……” 第四百四十六章 武学大师直播勇闯无人荒野 众所周知,澳洲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可是那一场战争留下来的创伤依旧深深的印刻在这一片土地之上。而随着埃及和美洲的粗暴角力告一段落,作为当时双方所争夺的殖民地,本来可以称之第七大洲的澳大利亚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 堪称满目疮痍。 这便是大航海时代所积累下来的无数矛盾爆发所产生的恶果。 加起来足足八九千万吨当量的数次核爆将这里超过一半的土地变成了永久无人区,到现在依旧弥漫着致命的辐射。 而双方创造主和升华者之间的斗争,直接将澳洲好像饼干一样掰开变成了两块,紧接着,在剧烈的地震和动荡之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土地永久的沉入了海洋之中,形成了如今全世界最惨烈的昆士兰海湾。 倘若不是当时还没分裂的罗马以及东夏还留有那么一点理智,死命的周旋缓和的话,恐怕两边全面战争早就开始了。 回避掉了BE之后,迎来的也不是什么HAPPYEND。当埃及和美洲拍拍屁股走人之后,所留下来的就是这一副惨烈的状况。 而后续因为缺乏控制,导致大面积沙漠化的恶劣状况疯狂扩散,在四十年之内侵蚀了超过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耕种面积。 到最后,所剩下的就是这么一个死寂的地方。 如今的澳洲只有寥寥十几座城镇联合成脆弱的政府,依靠着矿物出口和重污染工业维持着自己的存在。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完的样子。 一百多年前据说风景秀丽的达尔文镇,如今也变成了一个哪怕呼吸都感觉会致癌的鬼地方。 破败的镇子,大部分街道都空空荡荡,罕见外来者,本地人甚至都不多见。街道上到处落满了煤灰和尘埃。 在好像永远徘徊在这里的刺鼻雾气中,每一个行人都神色匆匆,脸上带着口罩,更甚着还带着头盔或者防毒面具。 看一看这里这么硬核的生存方式就知道了,重金属音乐节长期被澳洲人把持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这样的气氛渲染之下,连零售店里物品的价格也变得分外硬核起来。 一桶过了保质期两年的矿泉水都要九十多美元,落满灰尘的泡面五十美元起……唯一物美价廉的,就只有那种喝了感觉会瞎眼的自酿烈酒。 整个城市的一切都是被几家大公司所支配着的,不论是供水、食物和生产,几乎全都被瓜分殆尽了。 如今整个城市里的人,几乎都是那些大公司的雇员,虽然工资微薄,但至少还能够凭借内部的渠道购买到基本的饮水和食物,乃至其他物资。 而街上唯一一家零售店,也只有码头区那个一年才进一次货的破地方。 只是在这个城市里呆了十分钟,槐诗就感觉到一阵肺痛,还有一阵深深的抵触——就连山鬼圣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变得迟钝了起来。 要是在这种地方呆的时间长了,别说进阶了,槐诗怀疑自己等级掉回一阶都有可能。 因此,上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便利店里狠挨了一刀之后买了地图。 先搞清楚自己在哪儿。 然后接下来搞明白自己怎么离开这里。 等他跑完了达尔文镇的所有交通枢纽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公交车站相当于不存在,只通往各个工厂的厂区。 而火车站……基本上就只有货车来往,而且都还是来自几个周边地区的矿石,根本就没有去往澳洲另一头的火车。 中间隔着那么巨大的沙漠,还有好几个重度辐射区,连地基都铺不上,更不要说铁路了。 而下一班堪培拉过来拉矿的船要到二十七天之后。 售票员在听了槐诗的状况之后,只能无能为力的耸肩,呛咳了半天之后,建议槐诗到隔壁的城镇想想办法。 去哪里还算方便,只用等五天就有长途汽车。 “……” 槐诗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己真的活在现代么?还是说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几百年前? 为什么只是出门旅个游而已,就要那么难? 在整个镇唯一一家的破败旅馆里开了一间房之后,槐诗言辞拒绝了肥胖女老板表示可以提供的一切服务,关上了门,就着矿泉水啃了两包压缩饼干之后,发现自己的鼻孔干的发痛。 扣了两下之后,就流出了鼻血来。 狼狈的用泛着异味的自来水冲洗干净,槐诗仰着头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感觉自己要不行了。 在这个鬼地方再呆下去,怕不是堪培拉还没到,自己就要尘肺病了。 “你傻啊。” 乌鸦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不会雇一辆车啊?” “能雇到才有鬼了吧?”槐诗叹息。 “雇不到就抢啊!”乌鸦震声:“你还是不是升华者了啊!” “……升华者为什么在你嘴里就那么丢人啊!” “你是不是在法治国家呆久了之后适应不了原始环境了?”乌鸦瞪着这个不正气的家伙:“这里可是澳洲欸!出了镇子之后十步就彻底是无法地带的澳洲,杀人放火之后只要没有被人抓住就可以继续逍遥法外的地方,一切逃犯的天堂! 你指望在这里买张票就能带你横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难道你真打算靠十一……” 她说了一半,忽然停下了。 槐诗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靠什么?” “……”乌鸦愕然地端详了他半天,忽然露出让槐诗不安的笑容:“是啊,既然火车和汽车都不开,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十一路呢?” “啥?” 槐诗目瞪口呆,都没感觉到自己的鼻血重新流下来:“十一路?你认真的?” “为什么不啊?” 乌鸦兴奋地拍打着翅膀:“你不觉得这个很合适么?你可是个升华者欸!升华者!我可没听说过山鬼还会怕辐射的,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双腿想想办法呢?到时候你搞个直播,说不定还能再拉一票人气,题目我都帮你想好了——武学大师直播勇闯无人荒野!怎么样?” “什么鬼的武学大师直播勇闯无人荒野!”槐诗茫然地指着自己:“你觉得这几个字儿里有哪怕一个和我挨得着关系的么?” “怎么就挨不到了?” 乌鸦反问:“别忘了,你可是果园健身流的免许皆传!称一句武学大师怎么了,可不要堕了师门的志气!” 神他妈果园健身流。 槐诗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自己学费都还没交够呢,全靠着体验课毕业,别说证书,出了门之后罗老连认不认自己这个学生都还难说。 “况且,你头这么铁,怎么就当不得一个勇字了?” 乌鸦问:“那么多地狱你都闯过来了,还怕一个无人荒野?只不过是个辐射区而已,而且都快没有辐射了,兔子都一窝一窝的生了,你怎么就不能走的?到时候,搞个直播,我再怂恿那群小姑娘给你集资送个应援,岂不是又轻轻松松十多万美金到手?” “啥玩意儿?” 槐诗听见了不对,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应援?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怎么就怂恿了?以及,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收到过!” “哎呀,怎么能说你没有收到呢?”乌鸦顿时羞涩起来,“你看,前几天,我不是给你买了烧饼么……” “你特么又吞了我的钱!” 槐诗大怒,拽起这个黑心女人的脖子来,死命摇晃:“还骗我粉丝的钱,我今天立马就要把你的骨灰扬了!” “怎么就叫吞了!” 乌鸦震声反驳:“我可是辛辛苦苦拍了好多照片换来的,哪里有骗过钱!况且你还这么年轻,姐姐怕你乱花,先帮你收起来,等你成年之后再还给你不好么?” 槐诗特别想要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把这么昧良心的事儿说得这么振振有词的。 今天他总算知道自己那个乐园王子后援会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你特么就是会长!而且还占着位置去骗女孩子们的零花钱! “啊,你不要误会,实际上我只是粉头,粉头而已啦……会长主要是负责出钱的冤大头,和我没有关系的!” 乌鸦连忙解释:“姐姐不是为你好么?你看,修正值再小也是肉啊!你以为你的运气怎么来的?还不都是姐姐我用修正值一点点的帮你逆天改命么?否则你哪里有发大财的机会哦! 不信的话,你好好想一下,你账户里一旦超过五万块之后,你的运气有好过么!” 槐诗仔细一想,好像她说的还真是。 自己所有资产其实都是交给房叔打理和代持的,而绝大多数流动资金也几乎被乌鸦这个吞金兽给用各种手段抽走了。 实际上口袋里的钱一直就没有多少。 而最近好不容易黑吃黑了一把,结果前脚刚发了大财,后脚就上了群星号,一个操作不注意就要全村吃饭。 虽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她在捣鬼,但不能否认的是,自己一旦有了钱之后,运气就从来没好过? 回想一下自己过去的时候。 穷到发疯的时候好歹能平平安安混一口饭吃。 一旦稍微有点钱,就要死去活来,最后往往还要再狠吃个大亏。 “你原来的命,有个说法,叫做‘万将功成一骨枯’。” 乌鸦的话让槐诗愣了半天,旋即暗暗欣喜:“你是说我以后的成就能顶一万个人?” “你想多了好么?” 乌鸦怜悯地看着他:“你就是那个‘一’……”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在澳洲,刚下汽船 “你原来的命,前半辈子就是克天克地克自己,唯一的优点就只有够硬……要是我放着不管,你只有熬到十八岁才有翻身的转机,如果咸鱼翻身没有翻过来,那可就惨咯。” 乌鸦摇头,啧啧感叹:“到时候啊,别人出货你沉船,别人嫁衣你缝线,别人吃肉,你连汤碗都能给弄砸了……别说当升华者,如果不是有命运之书的镇压,你恐怕早就凉了好么。”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总觉得这个黑心女人在骗自己,但好像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现在呢?”他有些慌。 “现在还是跟筛子一样,千疮百孔啊。得亏我拿着红线帮你多掺了几圈,要不然你早就上路了。”乌鸦悲伤的擦着眼泪:“你仔细数数,姐姐在背后为你默默付出、默默牺牲了多少?现在只不过拿你两个臭钱,你就要扬我!我不要活了!” 在槐诗惊疑的神情里,乌鸦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 等到把这事儿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之后,她就神奇的一抬翅膀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晃若无事的左顾右盼: “那你现在还等着啥?赶快准备上路呀!” “真靠走啊!” 槐诗目瞪口呆。 “不然呢?”乌鸦反问:“再等半个月?” “呃……” 眼看着槐诗犹豫起来,乌鸦顿时好像小孩一样在桌子上打起滚来:“我不管,我要去南极!我要去南极!槐诗,我要看企鹅!” 槐诗真想怒斥一顿:你还看个啥的企鹅,你不比企鹅更黑么!况且,企鹅不都在北极么? 但被她这么一说,槐诗还真有些……跃跃欲试。 不就是一个大沙漠么? 不就是几个辐射区么? 自己堂堂一个升华者,难道还怕这个? 要不,试试? 他掏出手机,开始现场搜索:如何横穿大沙漠…… …… 眼看着自己这一把忽悠过去了,乌鸦顿时暗搓搓的松了一口气,再次感受到良心隐隐作痛。 虽然她确实不断的用如今槐诗微末的修正值去对他的命运进行调整,但实际上也不过是查缺补漏而已。 而且,也和收钱没多大关系。 成为升华者确实令槐诗的命运产生了微妙的偏移,但更多的影响却是来自于命运之书。 作为代表天国谱系和曾经天国的威权遗物,它本身就代表着天国谱系之主那百分之四百一十二点六四的庞大修正值。 足够将整个现境整个改变四次还有剩余的修正值就归属其中——和它相比,任何人的命运都太过渺小了。 好像被黑洞引力捕获的流星那样。 哪怕它本身对槐诗没有恶意,但只要还存在一天,那么就必然会对槐诗的命运产生庞大的干涉和影响。 难的不是让槐诗成为天国的守护者,难的是……如何让他不被这一份过于庞大的使命所吞没,彻底成为理想国复苏的工具人。 就好像曾经她对槐诗的回答那样。 想要金钱美女、为所欲为,统治世界,甚至长生不死……对于被命运之书选中的人,都属于可以努力的范围之内。 唯独‘幸福生活’这一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太难。 在槐诗过于接近漩涡之前,她只能尽量的延缓这个过程,试图让他的人生里能够多留下一些深刻的过去和美好的回忆。 至少让他能够找到自己的生活。 嗯,顺带让自己多捞一点钱…… 简直是一举双得,一石二鸟,一尸两命,winwin,双赢。 但是,进阶的速度必须要加快了…… 再一次的,她心里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松了口气。 缓冲时间还算有空余。 在天国谱系的所有道路之中,唯独天问之路才是最适合槐诗的选择,其所具备的独特天命就连命运之书都无法进行干涉。 槐诗进阶的速度越快,留给自己的操作空间就越多。 两者之间达成一个平衡的可能性就越高。 所以……要不下次再多骗点钱? …… …… 半个小时后,差不多‘全世界’都知道槐诗跑到澳大利亚去了。 【人在澳洲,刚下汽船,第一次横穿大沙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在线等,挺急的】。 在他的求助朋友圈下面,温柔小娴点了一个赞。 “不是很难。”师姐留言说:“带个铲子就够了,还有,记得多带点防晒,否则皮肤会黑。” “……” 槐诗看得眼角狂跳。 就好像萌新入坑之前看到欧皇和肝帝站在水里,只淹到了脚脖子一样,委实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紧接着,柳东黎分享了一个链接。 【老人临终之前的遗言,辐射区你不知道的十大危害,看过的人都转了】 槐诗打开之后,从字里行间的每一个缝里都只能看出两个字——‘脱发’,顿时冷笑一声,回了一张自己长发及腰的自拍。 山鬼想要脱发? 那可比玄鸟玩手游单抽不出SSR还难…… 傅依留言:“你去澳洲啦?帮我带个回旋镖回来呀,最好是打死过袋鼠开光的那种!话说,狗磨牙了怎么办?它把我爸的手枪给啃了,刚刚拉了一堆子弹出来……” 得,槐诗已经看到老傅无能狂怒的画面了。 他想了半天,认真留言建议:可能是缺铁,这个症状很严重,让你爸晚上带两把AK回来给它补补就行了。 花了好长时间看完了之后,槐诗发现一堆评论里,竟然只有那位天文会的不死鸟老前辈·吕西安的留言靠谱一些。 这位老前辈本身就是一位极限运动爱好者,不论是徒手攀岩和深海潜水,乃至徒步旅行都投入过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对于各种冒险充满了经验。 倘若不是有一颗不安与平静生活的心,他恐怕也不会接受考古队里危机四伏的工作。 他热心地为槐诗罗列了一张长长的装备列表和注意事项,表示有什么疑问的话,随时可以跟他电话联系,并且热情邀请槐诗加入边境极限运动同好会。 以后大家每天下了班,一起去各种危险地区作死,岂不美哉? 槐诗顺手看了一眼这个同好会的主页,只看到了每年平均百分之四十的伤残率。 他是想挑战一下自我,但也没疯狂到那种程度……连忙婉言拒绝。 拿到了装备列表之后,槐诗就和自己马鞍包里的东西对比了起来。 然后发现,不论是帐篷还是各种工具,基本上都在他的储备之中,无非是牌子不一样,但差别都不算大。 而最重要则是食物和饮水储备,也都算周全。 剩下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槐诗打算在本地采买一圈,看看能不能补齐。而就在他趁着中午时间,遍找各处的时候发现,这些东西竟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匮乏。 只是出售这些东西往往算不上什么正经人。 大家好像早已经对这种来路诡异的旅客见怪不怪。 有的还几次暗示槐诗,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儿打算跑路,但要不要我来给你推荐一个好去处?有个大佬最近手底下正好缺人如何如何……你若有心,不妨打这个电话,包伙食,包接送。 槐诗只听的目瞪口呆。 反正基本上没人相信槐诗真的打算去横穿澳洲。 唯独售卖简易滤水器的中年女人抽着烟听完之后,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半天,“又是一个找死的?” “嗯?”槐诗不解。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把烟掐了,从柜子里掏出东西来丢在桌子上,“你是这周第二个想要钻进沙漠里的……四百美金,不讲价。” “还有其他人?” 槐诗难以置信。 就好像憋着劲儿想要当超级英雄,结果出名了之后被人称为葫芦娃,因为像他这么厉害的还有六个…… “为什么没有?” 中年女人漠然反问:“像你这样找死的,每年达尔文要来十几个,只不过最近找死的特别多而已。” 槐诗顿时好奇起来:“有成功的人吗?” “我哪儿知道?”中年女人反问:“就算你成功了,会专门再跑回来告诉我吗?”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而且她很会骗钱。 在卖了便携滤水器之后,又在防毒面具上狠宰了槐诗一刀,收了他起码两倍的钱…… 但好歹总算是把装备准备完毕了。 再度清点了自己的马鞍包里的各种储备物资之后,槐诗就对着地图开始规划起行进的路线来。 然后,突发奇想。 “你说,如果我能够恢复澳洲的生态环境的话,那该是多大一笔修正值?” “如果能成的话,你会立刻拥有百分之二十的修正值,而且根据后续发展,你还会陆续收获每年百分之四以上,逐年递减到最后,应该会有百分之六十一左右……到时候,你就是澳洲救世主,几亿移民每天感激的活菩萨。” 乌鸦说完,补了一句:“但我很负责的告诉你,你在想屁吃。” “嗯?还不许人有点梦想么!” “虽然有梦是好事,但这种梦最好不要有。” 乌鸦摇头,露出古怪的笑容:“别说你,就算是当代青帝、美洲的农神、香巴拉的‘生长天’一大堆人来了,也要爪麻……你该不会以为澳洲如今这副样子是自然形成吧?” 端详着槐诗愕然的表情,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澳洲的水,嘿嘿,深着呢。” …… 就这样,在掐灭了不切实际的妄想之后,又经过了一天的休息。槐诗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刻,踏着夕阳昏黄的光,走向了深邃的荒野和沙漠之中。 只差一步,没收到来自天文会的紧急气象通知……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旅行的真髓 离开达尔文之前,槐诗最后做的是把手机掏出来关掉。 按照乌鸦的说法: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嗯,虽然原话不是这个,但总是差不多的意思。 毕竟这里是现境,没有天文会收不到信号的地方。 打个电话别说紧急救援,连轨道打击都能给你准备上。 如果全程开着手机,刷着微博,唱着歌,还发着朋友圈,不就一点冒险的气氛都没有了吗? 然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瞎了。 ——他迷路了。 澳大利亚具有全世界百分十六以上的铁矿。 嗯,高中地理书里是这么说的,至少在现境是这样没错。 奈何槐诗直到指南针的开始疯狗一样的乱转之后,才想起这一茬来……鬼知道这破沙漠里究竟埋着多少磁铁矿! 等他准备掉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更见鬼的是……就连星星的位置都在不断的变化。 这破地方的北斗七星就好像某些无良抽奖网站的抽奖大转盘一样,闲着没事儿就瞎逼转,哪个方向都会指,但就是不告诉你正确的方向在哪里。 人在澳洲,浪到失联。 整个庞大的沙漠好像无形的迷宫那样,看上去是千篇一律的荒原和黄沙,但实际上却在不断的变化。 如同疯人院里的资深病号那样,每当槐诗沮丧的时候就发出嘲讽尖锐的笑声。 你不动,我要动,你一动,我乱动,你乱动,我瞎动…… 看上去单调无比的荒芜世界,实际上好像是一盘无时不刻不在旋转和搅动的混沌场,一旦走进去之后,整个人都会在迷失在无尽的炎热和荒凉之中。 万幸的是,哪怕这里已经如此混乱,但太阳依旧维持着原本东升西落的规律,能够让槐诗勉强的在晨昏交替的时候找到方向。 还有为数不多的本地‘朋友’。 “请问一下,哪边是南边哦。” 槐诗好像神经病一样蹲在一株仙人掌旁边,龇牙咧嘴的伸手按在它的刺儿上,不厌其烦的问路:“别那么凶嘛,老哥你脾气不太好欸……别气,我就问个路,南边,南边是哪儿?那太阳升起的是哪边?老哥你看上去也才四五岁,怎么就帕金森了哦?我给你浇水总行了吧?那边是吧?” 忍着它们扎手的硬刺儿,槐诗反复问了三株比较靠近的仙人掌、沙棘和灌木之后,总算确定了方向。 然后趁着夜色正浓,槐诗左右看了一眼,确定两边没人之后,就吹着口哨,给三位小老弟浇起了水来。 大家各取所需,相处的还算愉快。 在槐诗见过的所有植物圈中,沙漠里的植物圈可以说是最排外和最吝啬的那种。 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本身就具备着对一切阳光、水分乃至营养都锱铢必较。 就好像达尔文的黑心商人们一样。 对于槐诗这种外来的山鬼,根本懒得搭理,还有的甚至极度排斥,在接触的瞬间就直接拒绝了槐诗的沟通。 坚决不将一丁点水分和营养分给外来的植物人。 除非槐诗同样拿出水分来换。 不过这么多天下来,槐诗好歹也算是有了一点经验和收获——尤其是当他发现这群本地的老哥并不在乎你提供的究竟是什么水分之后…… 就这样,前进的两天,白天找个阴凉处睡觉,晚上趁夜赶路。 槐诗对照地图的时候,看着远处间歇性喷涌熔岩的活火山,终于确定了自己大概的位置。 他已经渐渐穿过了沙漠的边缘地带,正式要进入了它的正式范围了。 仰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还有雷鸣声,槐诗伸手从背包的悬挂上摘下了防毒面具,戴在了脸上。 然后将衣服的拉链和扣子都扣好。 没等他做完准备,天上的乌云就已经漂移而至,紧接着,纷纷扬扬的灰尘就好像暴雪那样从天上飘了下来。 灰尘之中夹杂着细碎的冰晶,落在面具的护目镜上便啪啪作响。 飓风席卷里,槐诗只能弯着腰,艰难地扛着背包向前。 否则的话,恐怕就要被狂风卷成滚地葫芦,而在攀爬一些沙丘的时候,甚至还要把绳子先掏出来,把自己固定好。 不然的话,轻而易举的就会被动荡的沙丘所掩埋。 时不时的,来自远方工业城市的污染云就会飘到沙漠中,带来尘埃和刺鼻的雾霾,令沙漠的环境越发的恶劣。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吕西安的列表中再三强调必须携带防毒面具了。 一场灰雪之后,一颗能够在工业污染中工作三天的滤芯就彻底的报销了,槐诗的滤芯储备根本就不够用。 他只能发动脑筋自行改造。 如今在面罩的两侧,过滤芯外侧的位置是槐诗用圈禁之手焊上去的两个快乐水罐子,里面仿照水烟的结构进行了分层之后,灌入了炼金术中常备的滤液。 他每一次喘息的时候,都能够听见罐子里发出咕噜噜的低沉声音,那种刺鼻的味道就连滤芯都无法完全隔绝。 但好在也只是难闻,危害并不大。就算是在沙漠里被削弱到了极限的山鬼恢复力,也还能够勉强处理。 艰难的攀爬中,槐诗一脚没有踩稳,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被呼啸的狂风刮倒在地上,狼狈的翻滚,面罩从脸上脱落的一瞬,槐诗便感觉自己好像狠狠的吸入了一大口浓酸。 瞬间失去了呼吸的实感。 感觉不到肺腑的存在了。 等他手忙脚乱的把面具扣上许久之后,才终于从内脏的痉挛中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痛楚。 他怀疑自己眼珠子都被这一口陈年老霾烧红了。 澳洲的污染怎么就这么劲! 后面的时间,他死死的趴在地上不敢动,灰烬和尘埃将他掩埋,又被狂风吹散,最终,伴随着远方火山的轰鸣,灰色的尘埃雨雪渐渐消散。 满地的浊黄和尘埃残留的灰色中,槐诗终于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抖动着身体,将那些刮进自己袖子和裤腿里的腐蚀性化学物质甩出来。 最终,蓬头垢面的坐在沙堆上,呆滞的仰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一线阳光。 天要亮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爬起来,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处背光的地方,艰难的撑起了自己的帐篷。 钻进去之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趴在上了睡袋上。 动也不想动了。 “还是太弱了啊……” 他轻声呢喃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鼾声响起。 …… …… 在这之前,槐诗从未曾想到过这一片沙漠里,最危险的竟然不是白天,而是晚上。 白天只是炽热难耐而已,而到了晚上,等待人的却是看不到尽头的折磨。同样,最令人不安的不是眼前这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黄沙,而是废墟中那些早已经被废弃的破败城镇…… 只是靠近就会感觉到本能的压抑。 那些或是逃犯们修建的聚集点,或者是六十年前大淘金狂热中所建立的临时城镇,再或者是随着水源的消失而被渐渐废弃的聚落……绝大部分残存下来的就只有那些破破烂烂的墙壁,和黄沙中隐约的棱角。 有看不见的敌人在这里。 不,应该说,触目所见,都是敌人才对…… 他往日所得意的战斗力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而剥离了自己无所不能的幻觉之后,所存留下来的那个少年在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面前和其他普通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倘若不是还有乌鸦以及别西卜偶尔会跟他聊几句之外,他可能早已经想尽办法打道回府了。 旅行是一件分外艰难的事情,而且往往是在自找麻烦。 如今他总算对这件事情有所体会。 也对自己的渺小有了充分的理解。 可偏偏是这样……他却觉得自己越发的期待起接下来的路程来。 就好像是趁着群主不注意偷偷的发了黄图没有被踢,冒着漫天的风雪从冰山中露出了青芽尖角,在这个寸草不生的荒芜沙漠中长出自己的枝杈那样。 作死真是太有趣了。 尤其是在这种未曾经历的逆境之中。 他觉得自己一定有病。 但所谓旅行的真髓,不应该就是这样么? 总要有些挑战才行。 等睡了一大觉,槐诗再次爬起来,对着远方的落日伸了一个懒腰。旁边的小型燃气炉上,易拉罐里的水连带着丢进里面的压缩饼干正在一同翻涌着。 差不多等它们煮成糊状的粥之后就可以吃了。 口感令人十分不快,不过,起码管饱。 趁着等待的时间,他就拿出了纸笔和地图,制定起接下来的行进路线来。再次检查了一边补给和装备,确认状况还在自己能够应对的范围内。 槐诗就搓了个勺子,开始狼吞虎咽地对付自己的早餐。 吃完休息三分钟。 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新的一天,新的吃瘪,就这样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苦难时光之中,槐诗竟然发现了这里起码还具有着那么一丁点的优点。 那就是他可以不用再思考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脑子里还会乱七八糟的想来想去,包括晚上吃什么,包括未来怎么样,包括自己以后的人生、就业方向,乃至怎么找一个女朋友等等一切十七岁少年在睡不着的时候会闲着瞎想的东西。 可随着他一步步深入,越发的疲惫和越发的困倦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好像退潮时的海水那样迅速的远去。 最后,只剩下了最单纯的本能。 迈左脚,然后,再迈右脚。 他要继续向前。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不存在于这一场漫长的徒步旅行之中。 头顶着不断变化的星空,眼前是一望无尽的荒芜沙漠。 当乌鸦都不再说话之后,陪伴着槐诗的就只剩下了漫长的寂静和远方的风声,还有来自肺腑之中的深沉律动。 呼、吸、呼、吸…… 如是重复着,然后再一步一步的向前。 他的心里空空荡荡。 不再烦恼连日以来的问题,也不去想那些遥远的未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心中油然有一种深切的恍悟升起。 ——他活在当下。 第四百四十九章 变化 就好像虱子多了不痒那样。 槐诗发现,当你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的时候,人竟然也会奇异的淡定了起来。 近期以来,他沉浸在对于未来的迷茫和不安之中,可当他被抛入荒野的时候,便对自己不知不觉中浮躁的心态恍然惊觉。 不止日益膨胀的信心,也还有一路以来渐渐积累的焦躁。 如今的苦难旅程,好像一个巴掌猛然朝着槐诗打过来。 耳光响亮。 用来自社会之外的毒打将他从已经没有多少意义的沉思中惊醒。 ——傻逼,别墨迹那么多了。 快想点你能解决的吧! 不论过去多么的复杂和黑暗,令人无法逃避,也不论未来多么的飘渺遥远,让人无从抉择…… 这些毫无疑问都是值得人去认真面对、慎重考虑的事物。 但更重要的应该是当下才对。 恶劣的现实环境强行将槐诗重新按在了大地上,逼迫着他和其他人一样,使用自己的双腿开始艰难跋涉,重新找回了曾经生存的实感。 槐诗为此而感觉到欣喜和充实。 体会到自己的无力和极限,并没有让他沮丧,反而越发的愉快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度过了艰难的前期之后,槐诗渐渐地对这一片过于荒芜的世界变得熟悉了起来。 那些来自澳洲边缘的污染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但新的麻烦渐渐凸显。 水源。 当第六天晚上的时候,槐诗在起床后惯例清点了一遍自己的储备,忽然发现,自己的饮水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了。 路程还没走到五分之一。 水就不够了。 反复核算了三次,并再三削减了接下来每天的饮水配额,哪怕减到仅仅足够维持生存的基准之后,依旧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存在着。 槐诗的铅笔敲打着手里的本子,陷入苦恼的思索中。 实际上哪怕再怎么减少摄入,依旧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目前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三个。 第一,是立刻掉头回返,算上路上存在的风险和迷路的可能,剩下三分之二的水怎么都足够支撑他回来达尔文去,再进行一轮补给。 幸运的是,他的钱还够。 大不了在镇子附近找个带坏人,执法一波,什么都有了,说不定还能捞一辆车。 第二,从现在开始起,修正方向,往东走,倘若控制摄入的话,在目前的水喝完之前,他能够到达昆士兰海湾。到时候多少水源都能够从容补充。 但最大的问题是,昆士兰海湾到现在都是辐射区,而且还属于天文会重点监控的范围。隔了一百多年了之后,那里的辐射依旧没有回归到安全范围内,但多多少少还在山鬼的承受范围内。 但槐诗不知道自己硬吃了辐射区的水和食物之后,究竟还能不能保持目前的体力和精力,是否还有可能再穿越面前的沙漠,抵达堪培拉。 要赌。 而倘若第一个最保险,第二个还能算小赌怡情的话,那么第三个选择就是大赌伤身了。 那就是头铁向前硬莽。 赌一波自己能够在以前城市的废墟里找到新的水源。 赌成了那就顺利抵达堪培拉吃顿大餐,要是赌不成……他就只能坐在天文会的紧急救援队的板凳上吃冷饭了。 这也不算性命攸关,毕竟天文会的效率摆在那里。 但就太丢人了。 不自量力想要挑战大自然,结果干翻了之后还要等好哥哥们来救——比业余驴友瞎几把走结果出了事儿打110还要可笑。 三个选择。 槐诗陷入纠结之中。 第一个最安全,第二个最稳,第三个最快。 可就没有一个办法能够既安全又稳又快了吗? 乌鸦在旁边端详着他想屁吃的天真样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叹气:“你能稍微自觉一点么……你好歹是个山鬼诶?” “嗯?”槐诗茫然。 “你体内那么多植物生命是白攒的么?” 乌鸦翻了个白眼:“一路上那么多生态圈的结构是给你白看的么?理论上来说,但凡有一个能扎根的地方,你都不至于渴死饿死,你怎么就这么丢人呢?” “哈?” 槐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么?” “为什么不能?” 乌鸦反问:“阴魂都能特化成地缚灵、红衣鬼、无头鬼呢,山鬼为啥就不能调整一下自己的科属?” 感受着乌鸦‘全家对你都很失望’的眼神,槐诗将信将疑的闭上了眼睛。 尝试着……将自己变成植物人。 好吧,他本来就是植物人了,但这一次,他要将自己从原本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地区’的套娃型混合植物人进行再次修正。 暂时先封存掉其他没有必要的种类和科属,然后特化为‘热带沙漠性气候’的单一型生存类植物人。 最大程度上降低自身水分的消耗,并提升消化的效率,以适应沙漠里高温和高寒交替的恶劣环境。 主要组成种群——景天科、仙人掌科、番杏科、百合科等等…… 肉眼可见的,槐诗身上的源质波动开始飞速的下降,好像跳水一样。 他本来就没有怎么储存过相关的深渊植物,如今将其他的科类生态从自己的体内剥离封存之后,他就感觉到自身的实力开始跳水一样的下降。 山鬼的圣痕在迅速的收缩和干瘪,到最后,仅存的植物种类只足够他胸前裂口中蔓延出来的繁复根系撑起四寸左右的领域,甚至难以覆盖全身。 可不可思议的是,槐诗竟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轻快起来。难得的感受到了……空气中游离的那么一丝丝细微的水汽。 变弱了,可是却又体会到难得的畅快。 困扰着自己的燥热和干涸在迅速的削弱,虽然没有彻底离去,但却稳稳维持在了只是稍微有点热和干的程度。 而他本身的忍耐阈值却在飞速的上升,往日难以忍受的口渴如今也变得微不足道。 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头发在迅速的收缩,变短! 在槐诗惊骇的神情中,原本齐腰的长发已经收缩到连发绳都扎不住的程度,变成了久违的简短。 自己脱发了! “你见过哪个沙漠里的植物枝繁叶茂的?”乌鸦无奈摇头:“慌什么?你以为变得只是头发么?” 然后,槐诗就注意到了。 自己的皮肤在迅速的粗糙,不复往日的韧性和柔软,而是迅速的硬化,变得坚硬起来,色泽枯黄。 而浑身的毛孔也在迅速收缩,到极限之后,一层根本难以察觉的细碎绒毛就从毛孔中延伸出来,随着槐诗的动作微微在空气里做出肉眼难见的摇摆。 灵活的捕捉着每一缕的水分。 槐诗拿起勺子,倒了一点水在自己的手背上。 便看到那一滴水在无数小绒毛的吸收之下迅速的变少,到最后彻底被他的皮肤所吸收。 耐性翻倍之后,对于水分的吸收和储备能力也得到了惊人的提升。 虽然受限于人体本身的极限,无法真正的像是胡杨那种渴到假死之后等几年再浇点水还能生龙活虎的程度。 但对于饮水的消耗需求已经降低到原本的五分之一左右。 这还是因为槐诗这一类型所储备的所有植物生机都是一般货色,如果能够多来点深渊里的沙漠植物,恐怕他现在自己便能就地生根,连水都不用。 实际上,槐诗也可以强行掠夺其他植物的生机和水分来供养自己。 只不过做了这么久的山鬼之后,槐诗实在不想对那些一直以来对自己多有帮助的植物们动手。 足够槐诗喝一口的水,它们能活半年以上。 哪怕是再怎么排斥外地植物人的沙漠植物,也并没有彻底拒绝为槐诗服务。 山鬼本身依托植物生态而存,倘若生态被破坏了的话,山鬼也没有任何立足之地。除非是死到临头,不抽不行,否则槐诗一般都不会考虑这么残忍的方法。 经过了先后三次调整,槐诗体内崭新的沙漠生态圈终于构建完成。 而此刻,镜子里的槐诗已经变得脸色枯黄,皮肤粗糙的短发少年,就连嘴唇也隐隐透出一丝棕色。 他的眼瞳之上,又覆盖了一层全新的膜状物,最大程度的锁住了水分的流失。 特化完成。 他成功的将自己变成了热带沙漠植物人。 而山鬼圣痕也不复往日的迟钝和缓慢,而是再度顺畅的运转起来,完全完成了沙漠环境的适应。 槐诗忍不住开始反思。 自己是不是头铁的有点惯了? 习惯了凡事拼一波之后,竟然到现在,才领会到这几种寻常山鬼们最常用的技巧。 每一种圣痕都有其长处,尤其是天文会穷搜了全境的神话源典所打造出的天国谱系,每一条道路的每一个圣痕早在诞生之前,就已经被赋予了诸多的特点。 可以说每一个都有其独当一面的领域。 倘若不是乌鸦提醒,槐诗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可以调整自己体内的生态圈,反过来去适应外界的环境。 “知道氪金的好处了吧?” 乌鸦瞥了他一眼:“想想一般山鬼的承受范围多大,再对比一下你的。平民版的能够装下三种生态圈就已经算是计划周详了。哪里能有人像你一样见草就捋,毫不节制,一路狂摸到体内足够模拟现境所有生态环境的?” “氪金玩家这么厉害的吗?”槐诗目瞪口呆。 “不然呢?那种被无氪海豹吊打的丢人货色,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氪的还不够多。” 乌鸦摇头,扑打着小翅膀,踩在槐诗的头顶上:“行了,别臭美了,走着走着,路还长着呢。” 槐诗收拾好了东西,再度扛起了马鞍包,感觉脚下一沉。 自身的肌力竟然也有所退化? 幸好,虚弱的并不算多,还在承受范围内。 伴随着暮色渐渐升起,槐诗再度踏上了旅途。 不知道为何,他回过头的时候,总能听见天空尽头回荡的隐约声响。 那是仿佛幻觉一样的雷鸣。 “要下雨了?” 第四百五十章 缓冲区 两天之后,槐诗再一次听见了雷鸣的声音。 这一次,那持续了两天之后,那遥远的轰鸣越来越近,已经徘徊在了耳边。可当槐诗抬头的时候,却看不到云层。 严格来说,他看到了云没错。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一层漆黑的云好像是PS软件里被调整过透明度的图层那样,如此飘忽的在天穹之上闪现,紧接着,又迅速消失。 来自蜃楼的倒影。 这些天,随着槐诗越发的深入,这样的异像越来越频繁,甚至除了幻影之外,还出现了干涉现实的现象。 在昨天白天的时候,槐诗从梦中被引擎的声音惊醒。 睁开眼睛,爬出帐篷的时候,就看到自己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条高速公路,从热意升腾的沙漠尽头,延伸向远方的若隐若现的城市。 一辆辆汽车就那样疾驰而去。 可很快,好像察觉到槐诗的窥探,高速公路又迅速消失了,连带着远方的城市,只留下一辆破碎的越野车停顿在一截废弃的断裂的马路上。 已经被沙砾大半掩埋。 而在槐诗睡觉之前,那里根本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究竟是什么鬼?” 槐诗挠着头,看着天上再一次闪现消失的雷云幻象,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明明是现境没有错。 深度异常稳定。 没有任何地狱化的现象和征兆,但为何会频频出现乱七八糟的事情? “过去残留的痕迹吧?难说,毕竟在这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呢……” 从天上落下来的乌鸦踩在槐诗的肩膀上:“翻过前面的沙丘,你应该就能看到了。” 槐诗茫然的抬起头,凝视着旁边好像高耸的沙丘,摇了摇头,将背包放下来,捆上绳子之后,吃力的开始向上攀爬。 倘若有稳固落脚点的话,这样的攀爬根本不费丝毫的力气吧? 但倘若想要平稳的在沙丘之上行走,避过危险的流沙区和其他埋在下面的东西,便只能使用来自禹步的技巧,强行将自己的重量分散在每一颗沙砾上。 不难,但是很麻烦。 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而等槐诗爬上沙丘之后,就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冷气,目瞪口呆。 甚至忘记把下面的背包再拽上来。 在他的面前——前几天那个城市幻影所在的地方,他终于看到曾经存留下来的废墟。 满目疮痍,残垣断壁,饱受战争的蹂躏,依稀还能分别出残破的坦克和轰炸机,以及埃及和美洲的旗帜,乃至曾经高楼大厦存留的轮廓。 这些并没有被黄沙所掩埋,因为…… 槐诗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眼前的这一切……都悬浮在半空之中。 整个城市好像被粗暴的端起来,摔在地上,然后凝固在分崩离析的瞬间。 往昔存留的创伤被以这种宛如琥珀一般的方式封存起来。 如今,曾经庞大的废墟高悬着,在夜风中缓缓翻滚。如同浸泡在海水之中那样,毫无重量的起起落落。 重力在这里失常了。 槐诗回头,扯起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喝空了的易拉罐,然后灌上沙土之后奋力的向前抛出。 飞出了一百多米之后,飞翔的易拉罐戛然而止。 悬停在空中。 甚至从罐子口里洒出来的沙土也维持着扩散的形状,停滞了下来。 连时间都是不正常的。 槐诗吞了口吐沫。 “这什么鬼?” “BUG啊,没见过吗?”乌鸦淡定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平静的说:“这才是澳洲最大的问题,不是干涸,不是荒芜,而是连天文会都搞不定的问题……不,应该说,那群家伙是故意如此的吧。” 槐诗不可置信:“查拉图斯特拉密仪失控了么?” “并没有,实际上,天文会存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确保三大封锁的运行,哪怕是每年消费全世界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物力,也要维持三大封锁的正常运转。” 乌鸦回答:“但在澳大利亚,情况就有些变化……这一整个大陆,都是查拉图斯特拉的缓冲区,你明白么? 作为断绝所有密仪并开创新时代的查拉图斯特拉,它本身就是由数百个创造主的框架所构成的存在,它具备着代替诸神的庞大力量。 在其中仿照创世的过程而构建了内外五层领域,除了核心之中保存世界轴心的永无之境以外,还有分别以炼金术中的定义命名为活动、形成、创造、流出四大层。 再往下细分的话,还有七大阶段、三十六天、九十一个区,以及数千个模块,都分别具备着自身的功能和独特意义。其中每时每刻所衍生出的定律和资料更是不可计数…… 如此庞大的系统和如此复杂的存在,在其内部断然不可能是绝对完美无瑕的,必然会存在着一些难以处理的部分。 那些漏洞、bug和产生的死循环,一旦积累过多,就会导致查拉图斯特拉大密仪出现溢出,进而导致致命的空隙……就好像电脑一样。” 乌鸦忽然问:“C盘满了的话,怎么办?” “重装?”槐诗下意识的回答,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错,重装。” 乌鸦平静的回答:“将现境隔离,创造出保存重要资料的分区,然后整个将现境彻底凿沉,任由它沉入深渊中去……然后在这之上,建立出新的现境来。 绝大部分人可能甚至没有任何体会,只是眼睛一闭一眨,老母鸡变鸭,世界焕然一新……这就是天文会内部小道消息里流传的灭世计划,槐诗。 每隔几百年,总有这么一两次,嘿。” 她意味不明的轻声笑了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澳洲?” “澳洲,就是为了避免密仪频繁重新载入而预先准备的缓冲区。 原本被埃及和美洲打成无人区之后,估计是觉得反正都已经没什么人了,干脆废物利用一下……当然,除此之外还担任着必要时刻作为消耗品的命运,但这些已经与你无关了。 这里毕竟是现境,哪怕再怎么糟糕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乌鸦漫不经心的又丢出了一个巨大的炸弹:“毕竟为了保证缓冲区的平稳,存续院将总部都搬到了这里了,肯定不会出事。” “啥玩意儿?!” 槐诗惊得几乎跳起来。 “存、存续院?总部?这里?” 传说中存在在哪里本身就是极度机密的存续院总部,竟然在这里? 槐诗感觉如果传出去之后,自己的那些变态妈妈粉都要被震撼一整年。 “这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吧?”乌鸦困惑地瞥着他:“我们前两天才从他们门口路过来着……当时你不是还在仙人掌上尿了一泡么?” 槐诗的脸色瞬间惨白:“你怎么不在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乌鸦摇头:“这里的不过只是一个投影而已,他们的总部的物理坐标存在在这里没有错,但并不意味这里就是出口。 整个存续院都是用架空技术隐藏起来的,他们同时存在于现境、边境和深渊之中,道路四通八达。 如果他们不想让你见到,哪怕你在门口都看不到他们一根毛。 放松点,傻仔,就当在机关单位门口遛了个弯呗,就算被看到了又能怎样?难道会有狙击手瞄你的头?”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总算明白自己前两天时不时后背发凉是怎么回事儿了。 那可是存续院! 保存封印着不知道多少鬼东西的机密机关,一旦大门打开,就会让整个现境的歪曲度上升百分之六十的存续院! 在原本天文会的三大机构中,理想国、统辖局和存续院各有其分工。 倘若从造成的影响上进行概括的话,那么理想国的职责就是追求更多的修正值,统辖局则是负责紧跟其后,维持状况,确保这一份成果不至于流失。最后的存续院,则是负责降低整个现境的歪曲度,为整个世界消除隐患。 正因为如此,理想国会被人认为作风激进,统辖局则被视作迂腐保守,而存续院则将自己隐藏在神秘之中,绝大多数时间毫无存在感。 他们很少和统辖局进行合作,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单干。 而他们出现之后,所在地往往寸草不生。 如果状况被判定为危险到某种程度的话,甚至会整个区域都彻底打包带走……然后找个方便的地方付之一炬,彻底从现境中清除完毕。 一想到自己从这么危险的一个部门门口大摇大摆的路过,槐诗就感觉到腿在打哆嗦。 “放心啦,说是门口,实际上距离存续院真正的位置还差几十个深度呢,存续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乌鸦淡定地挥了挥翅膀:“与其担心那些事情,你还不如担心眼前呢。” “嗯?” 槐诗茫然。 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少年看向远方乌云滚滚翻腾的天空:“那不是幻觉么?” “虽然曾经怀疑过这是某种异常机制导致的问题,但我刚刚仔细看了一下……好像你一直以来看到的都只是海市蜃楼而已,和沙漠里的异常。” “所以呢?”槐诗问。 “既然是海市蜃楼的话,那就证明,这是一种光学折射现象……用不着我再把物理书上的东西给你重复一遍了吧?” 乌鸦停顿了一下,无奈地说道:“换而言之,雷云是切实存在的,并且一直在积蓄壮大,在澳洲的异常气流和温度中合并成了足够把整个沙漠都浇一遍的超大型自然灾害。” “然后呢?”槐诗点头。 “然后,它现在已经来到了你的头顶。”乌鸦抬起翅膀,看着被浓厚水汽打湿的羽毛,点了点头:“应该一时半会儿就会开始了吧……所以,你还愣着干啥?” “快跑啊,傻仔!” 乌鸦在他耳边扯起嗓子尖叫: “——风暴要来啦!!!”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灾 好似天鼓鸣动。 沉闷的巨响从头顶的雷云中扩散开来,紧接着,沙漠便轰然一震,无数沙砾从地上飞腾而起,不安的舞动着。 在难熬的闷热中,星辰和月光迅速被雷云所覆盖。 恐怖的雷光从缓缓压低的无尽黑云中不断地浮现。 当第一滴饱蘸着辐射尘的冰凉雨水从天上落下的时候,槐诗终于听见了好像要撕裂整个世界的高亢声响。 起风了。 一开始是好像粘稠胶水流淌起来一样那种迟缓又庞大的推动,可紧接着,伴随着风速的疯狂攀升,槐诗眼前悬浮在天空中的城市残骸就好像风铃一样发疯的摇晃了起来。 锈蚀的钢铁摩擦,火花迸射,在建筑崩裂的沉闷巨响里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狂风的笼罩之下,整个废墟好像在瞬间被丢尽了滚筒洗衣机里,癫狂抽搐了起来。 无数碎石从其中飞迸而出,从天而降,落在狂舞的黄沙之上。 砸在槐诗刚刚驻足的地方。 而此刻的槐诗,早在乌鸦尖叫的瞬间,终于反映了过来,毫不迟疑地扛起了包裹,拔足飞奔。 好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背对着呼啸的疾风,奋尽了自己的全力,不顾一夜跋涉之后积累的疲惫,他化作幻影在黄沙之间跳跃。 狂风从他背后席卷,带着令人窒息的风压,差点将槐诗整个人都掀了起来。 紧接着,黑暗天穹上烈光一闪。 槐诗头皮骤然发麻。 有一道凄厉的电光从天而降,笔直的劈在槐诗身旁的沙丘之上,在扩散的静电场中,无数烧焦的沙砾和粘稠的液态硅化物泼洒向了四周。 紧接着,他便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 因为有一块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大石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 好像出膛的炮弹。 大石瞬间撕裂了背包,然后砸爆了燃气炉,紧接着,将收缩起来的帐篷和杂物碾压成了粉碎。 在彻底将背包变成了残骸,它又轰鸣而去。 只要了槐诗半条命。 在半空中,槐诗的眼前一黑,疯狂吐血。 整个人像破布娃娃一样掉在地上,来不及喘息,再爬起来,向前狂奔。 幸亏重要的东西他都塞在马鞍包里没有拿出来,否则这一次绝对死定了。 而就在他亡命狂奔中,盖格计数器开始发出尖锐的警告蜂鸣。 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黑云之中,无穷尽的雨水紧随其后的落下来,瞬间覆盖了触目所见的一切。 厚重的雨帘裹挟着辐射,在暴风里疯狂的卷动着。 时不时被远方飞来的巨石撕裂,贯穿。 厚重的水汽已经快要让槐诗喘不过气来,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脚下的沙漠迅速泥泞,难以跋涉。 他快要走不动了。 一道道落雷飞快的从云层之中劈下,好像从天而降的刀锋,势如破竹的将一切撕裂,稍纵即逝的照亮这个即将被淹没的世界。 也照亮了沙漠的尽头,那一排……宛如黑色高墙一样席卷而来的浩荡洪水! 天地轰鸣! 完犊子了。 槐诗脸色惨白,这一次恐怕真要凉透了。 “包!你的马鞍包!”乌鸦从他的领子里钻出来,高声呼喊着:“你倒是用一下自己的装备啊傻仔!” 槐诗瞬间一愣,旋即狂喜,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马鞍包。 ——睿智者的生存背囊! 不是还有一次至关重要的契机自己没有使用过么! 他没有火急火燎的迅速抓住这一跟稻草,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他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肯定不是一把伞! 而是一个能够迅速带自己远离这里的东西,能够让自己逃走的速度加快,不会被洪水卷进去的逃生道具! 当捋清状况的瞬间,槐诗伸手,探入马鞍包的内袋里,抓住了一个握柄:“就是你了,皮卡丘!” 下一瞬,随着他手掌的拔出,一个被压缩在细长口袋里的东西从马鞍包里被他抽出来。 好像是一个小型的背包一样,可是除了几根固定的绑带之外,还有两个绳索连接着的握柄,令他搞不明白。 可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犹豫了。 他感觉到大地疯狂震颤,脚下泥泞的沙漠已经开始颤抖,远方浩荡洪水一路暴虐蹂躏而来,即将吞没一切。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新的背包挂在了身上,扣好了所有的安全绳。 紧接着,奋力扯动了两把握柄。 砰的一声轻响。 伴随着压缩背包中火药的爆破,收缩在其中的厚重物品在瞬间弹射而出,在烈风中疯狂扩散膨胀。 转瞬间在槐诗的头顶迅速升起。 巨大的伞面被狂风所充满,迅速地向着天空中升起。 好像拔萝卜那样,将槐诗从地上拽起,身不由己的冲上了天空。 等槐诗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已经来到了距离地面数百米的高空之中。 厚重如铁的黑云就在他的头顶。 简直触手可及。 槐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受到一道道雷光之树从自己身旁狂乱的向着大地劈落,紧接着,在暴风之中,呼啸的轰鸣扩散。 来自远方的洪水浩荡奔流,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彻底淹没。 海啸一般的洪水寄托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将下面城市的废墟碾压成了粉碎,吞没了异常区,浩荡扩散。 滚滚浊流之上,暴风里的槐诗完全喘不过气来。 将他在最后关头,拉上天空的,正是从马鞍包中取出的紧急救生设备——一顶滑翔伞。 如今伴随着狂风的席卷,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风中一片飘零的叶子,无力的狼狈翻滚着。在暴雨的冲刷之下不断的下降,又被暴风托举着飞起。 厚重的雷鸣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响起。 他蹩脚的拉扯着两个握柄,操纵着滑翔伞的方向,让自己不至于被雷霆击中,或者被什么从天而降的鬼东西砸成肉泥。 虚无之镜的映照之下,一切都历历在目,所有危险的征兆都被洞若观火的标注而出,让他从容躲避。 并没有多久,他就掌握了滑翔伞操作的技巧。 只要注意躲避雷鸣就好了。 暴风会推着他翱翔在天空之中,躲过大地上奔涌的洪流和危机。 在恐惧和后怕渐渐消退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飞翔带来的新奇。 哪怕此刻他感觉到的不过只是滑翔而已,但依旧忍不住沉醉在其中,感受着动荡的暴风托举着自己,飘飞在雷云和脚下的泽国之间。 每当感受到自己被云层中的静电覆盖的预兆,或者是死亡预感的提醒,他便立刻搓出一根铁条来奋力抛出,将雷击的目标从自己身上转移走。 他甚至还有空在天空中俯瞰着这一场天灾所带来的恐怖景象。 整个世界都被吞没在无穷尽的暴雨和洪水之中去了。 来自海湾区的辐射回荡在这一片荒芜的天地之间。 一切都好像被丢尽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被奋力的摇晃。天和地都在旋转震颤,宣泄着漫长时间以来所积攒暴戾怒火。 而槐诗好像一只会飞的小虫子,颤颤巍巍的躲避在天地之间,避免自己成为这一份暴虐宣泄的对象。 可紧接着,他还没有来得及将一口气吐出来。 便看到了远方令人绝望的景象。 那是无数暴风的去处…… 在狭窄的洪流和黑云的夹缝之中,有一道粗大的巨柱从大地的洪流中缓缓升起,紧接着,黑云扭动着,又形成漩涡,缓缓压下。 到最后,两者自风洞的吸引之下形成了吞没一切的庞大龙卷,向着四周放射出炽热的雷光。 巍峨而庄严的姿态降临在天地之间,拉扯着万象向着自己的腹中坠落,为一切都带来了彻底的毁灭。 “你妈的,为什么!!!” 槐诗再忍不住猫猫流泪的冲动,在滑翔伞下面发出了尖叫。奋力拉扯着滑翔伞,想要改变方向。 可是已经太晚了。 他已经被龙卷风的力量所捕获……正在不由自主的顺着暴风的所向开始移动。围绕着那一道灰黑色的庞大龙卷旋转…… 如此迅捷又迫不及待的投向死亡的漩涡。 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槐诗被滑翔伞拉扯着,开始疯狂的旋转,在空中翻飞,不由自主的开始了翻滚。 天旋地转。 他奋力挣扎,可是却没有任何卵用。 那一道庞大的龙卷越来越接近,越来越狰狞,隔着无数沙砾和水汽,槐诗甚至能够看到其中所蕴藏的恐怖雷光。 他的眼前骤然一黑。 有一个小石子砸在了他的防毒面具之上,瞬间砸碎了坚固的外壳。庞大的动能好像狙击枪的子弹一样,擦着槐诗的额角呼啸而过。 倘若不是在死亡预感之下,他下意识的扭了一下脑袋,恐怕他已经被石子爆头了。 可这也不过是延缓他死亡的时间而已。 因为龙卷已经近在咫尺。 无穷尽的死亡预感从他的躯壳内蹿升而出,好像这个世界上每一寸空气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他,将他碾压成肉酱,令他尸骨无存那样。 伴随着滑翔伞破碎的哀鸣,槐诗被甩了出去。 他终于从天而降,砸向了龙卷之下疯狂涌动的洪流之中。在缺氧的窒息和剧烈的昏沉之中,槐诗下意识地扭动着身体。 祈祷自己能够像鱼一样游动在风里。 可是已经晚了。 他早已经被晒干变成了一条咸鱼,如今,该下锅的时候到了。 他逃不了。 恰如从天而降的陨石,扑面而来的风声怒吼里,槐诗突破了龙卷的外层,坠入了酝酿着无数电光和毁灭的死亡真空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可思议。 世界在一瞬间好像骤然寂静了。 当他在剧烈回旋中抬起头,仰望下面的时候,那动乱的场景就被稍纵即逝的雷光所照亮了。 可在暴虐动荡形成无数漩涡的泽国之中,竟然还有一处海面维持着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被冻结了一样。 在那一双皮靴的践踏之下,无数涌动的力量被轻而易举的配平,应力、拉力、重力乃至真空等一切无所谓的东西都慑服的陷入了平静。 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行走在凝固的水面上,好像行走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里。 涌动的暴风无法将她吞没。 因为她好像幻影一样,行走在暴风之间稍纵即逝的空隙之中,平静的徒步向前。 察觉到从天而降的槐诗,带着防毒面具的面孔就困惑的歪着头,好像思索着从哪里飞来这么一个鬼东西。 紧接着,伸出手。 槐诗感觉有无形的手指拉扯着他的脚脖子,伴随着那个身影的拉扯,猛然将他扯向了那边。 紧接着,轻而易举的伸手,捞住了后领。 近乎不可思议地将他从天而降的庞大动能化解,只有脚下平静的水面震颤了一瞬,传来沸腾一样的沉闷声响。 槐诗眼前一黑,受不了层层抵消之后依旧庞大无比的反冲,还有如此剧烈的变化,陷入晕厥。 在昏死过去之前,他只从暴风中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好像幻觉一样。 那个声音轻声笑着,如此愉快。 “竟然真的来了吗,槐诗?”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旅行者 在好像潮水的低沉回音中混杂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 槐诗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悬崖边缘,还有边缘之下滔滔奔涌的浊流。 雨水已经停止了,但看不见星空。 他就躺在一处从洪水中突出的岩石,枕着自己的马鞍包,旁边就是燃烧的火堆。 试着活动了手脚,感觉到了浑身传来的痛楚,几乎快要动不了了。 听到他的呻吟声,火堆前面背对着他的消瘦身影回过头来,伸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防毒面具,露出满头斑驳的头发,还有这一张苍老又陌生的面孔。 “你醒啦?” 他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又阴森的笑容,愉快地低头拍了拍身旁的手术箱:“变性手术很成功,科科科,从今以后你就是漂亮小姑娘啦……”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轻声叹息:“别吓我啊,师姐。” “嗯?” 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微微停滞,旋即微妙变化了起来,变得温柔又愉快:“猜到了吗?” 说着,‘老人‘抬起手,从自己的脸上又剥下了一层纤薄的面具,展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熟悉面孔,长发如水从肩头滑落。 罗娴的笑容愉快,眼睛微微眯起,好像一对月牙那样。 “怎么发现的?” “之前你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么?”槐诗艰难地撑起身体,摇头:“那个时候我姑且还算清醒着呢。” “怪不得睡得那么沉,怎么叫都不醒。” 罗娴托起下巴端详着他,充满兴趣:“我等了那么久,就一直在想……如果他再不睁开眼睛,不如悄悄的把他脖子捏断吧,真是犹豫了好久。” “……” 槐诗无奈的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要多谢你不杀之恩?” “不用谢。”罗娴摇头:“因为实在忍不住,我就把你的脚趾头全都捏碎了来着。” 槐诗吓得几乎从地上跳起来,旋即,就看到罗娴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的笑容:“开玩笑的……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不……只是……”槐诗想了很久,挠了挠头发:“只是没有想到能够这么快和你见面而已。” “这样才算邂逅嘛,对不对?” 罗娴伸手,将槐诗从地上扶起来,撑好,然后将一个塑料碗塞进了他的手里,热腾腾的咖喱米饭正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来,正好熟了,吃吧。” “谢……” 槐诗下意识地拿起勺子,谢了一半,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反应过来,看向碗里的咖喱时脸都绿的跟咖喱一样。 这饭闻着真香,可吃起来……会要命吗? “……” 罗娴歪头看着他,拿着勺子从他碗里舀了一勺,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速冻食品,我就热了一下,总不至于也会害你吧?” 槐诗咀嚼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且味道也还行,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味道哪里不对,尤其是随着他的咀嚼,嘴里的咖喱越来酸。 太酸了! 为什么会这么酸?! 他的表情都抽搐了起来。 “啊,好酸!” 罗娴吃了一口之后,也终于反应过来,遗憾的摇头:“大概是过期了吧?” “……呃。” 槐诗看着她手里的勺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个勺子,刚刚还是塞进自己嘴里的那一个。 罗娴疑惑的看过来,“吃不惯吗?” “不,没有,很惯!”槐诗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低头猛吃了一口,眉头皱起。 这一次是苦。 好苦啊,太苦了……吃的让人心中酸楚苦涩。 可再吃了两口之后,那种苦味有迅速消散不见了,只剩下了咖喱本身的味道,也就是没啥奇特的那种味道。 吃完之后,罗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湿巾,过来给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汤汁。 细长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脸上,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不要不好意思,你只是肌肉重度拉伤了而已,就当自己是病人吧。”罗娴将湿巾丢到火堆里,微笑着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槐诗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一阵阵酸痛。 随着他刻意的调整,体内的生态圈再度变化,茁壮的山鬼圣痕在迅速地扩散全身,全力开始向着再生性发展。 骨裂了几根,内脏有了轻微的破裂,脑震荡,还有雷击灼伤……但都不是什么要害型的重伤,稍微修养一下就好了,不会影响状态。 但就是得多喝水。 然后,一个巨大的水箱就放在了他的跟前。 “请吧,审判者阁下。”罗娴笑着,“特意为你准备的。” 简直是准备周全。 “呃……怎么有这么多?” 槐诗不可置信,他能够感觉到里面的水没有任何辐射的存在,纯天然的洁净水源。 罗娴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旁边的铲子,“找准地方,向下挖一挖就有了嘛。这地方的地下水脉还是挺丰富的,只要找准地方向下打几拳,水就会自己喷出来。” “……”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难以理解罗娴的找水方法。 可回忆起她在风暴和洪流之中任意漫步的景象,就越发的感觉到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罗娴不解,歪头看着他,“只不过是风暴而已,趁它不注意,就能躲过去吧?” “原来如此,我懂了。” 槐诗恍然大悟:“原来是趁风不注意,那水上行走的那一招,就是趁水不注意咯?”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槐诗。”罗娴认真地说:“那样的话不就掉下去了吗?没有阻力的话,会摔的很痛的。” “……” 我觉得咱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一个频道上啊大姐。 咱们真的是一个培训班里出来的么? 为什么你就比我秀这么多? “那又是因为啥?”槐诗的表情抽搐着:“查克拉?” “你是说天竺的脉轮法么?啊,这么一说的话,确实稍微努力一下就做得到,但太费力了吧?” 罗娴摇头:“实际上,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禹步应用方法来着,如果你学会地陷的话,很轻松的就可以掌握,回头我教你吧。” “还是算了吧。” 槐诗忍不住呛咳了一声,感觉到天资的差距。 自己别说地陷了,还在天崩那里卡的死死的,只能拿去客串一把不入流的机甲古武,真让他肉身操练,恐怕当场就自爆了。 从果园健身房毕业这么久,还停留在鼓手最基础的阶段,和弦技巧哪怕是刻意蓄力,也只能保证大三和弦的成功率。 什么时候能把‘霹雳’用好了他就偷笑了。 哪里还敢好高骛远。 他重新瘫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铁吸管吸着水箱,忽然反应过来,想起了罗娴对自己的称呼,感觉不太对: “等一下……审判者是怎么回事儿?” “你还不知道么?” 罗娴茫然的看着他,看到槐诗一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还没拆开塑封的卡片。 “你出新的卡牌了哦。” “啥玩意儿?” 槐诗目瞪口呆,梗起脖子凑近,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那是一张崭新的万事牌? 大事记系列‘群星斗争’限量卡牌包。 【审判者·槐诗】 十六张角色卡之中序列编号NO6。 青铜卡背,还有还有代表着卓越贡献的镶银边框,卡面上则是从群星号监控录像中截取的一个身影。 ——天文会的武官站在断头台前方,面目笼罩在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中,可眼瞳却好像燃烧着那样,展开双臂,垂首向着事件的元凶之一宣告审判到来。 效果·处刑人:当这张卡牌登场时,所有获得天文会‘黑函’标记的卡牌都将扣除一点生命值,并被赋予防御减一的临时虚弱状态。 就在最下面,还用黑体字写着简短的介绍。 【审判,你的审判已经来了,你的审判就站在你的面前——现在,你的审判者在看着你。】 槐诗看完,呆滞了好久。 难以置信。 “我这是又进卡池啦?” “是啊,因为不是主角,所以发售数量4000张,结果卖疯了。”罗娴将卡牌塞进钱包里,“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怎么样?有大姐姐这么支持你,感不感动?” 槐诗不知道自己感动不感动。 他只知道自己在罗娴跟前一点都不敢动,就好像被狮子老虎顶住的傻狍子一样。 尤其是火光照亮她水润嘴唇的时候,总让人感觉……她好像还没吃饱,饥肠辘辘。 死亡预感隐约的升起又迅速的消散,如此往复循环,窜的他后脑勺发凉。 槐诗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马鞍包。 美德之剑还在里面揣着呢。 要不要,再给她补一针疗效? 好像知道槐诗心里在说什么一样,罗娴轻声笑了起来:“同样的招数在我跟前是没有用的。” 你是哪里来的圣斗士吗! 反正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更何况罗娴还救了自己。 她想要杀自己,自己早就凉透了。 槐诗只是不清楚如今的罗娴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否像是罗老所说的那样平静了一些,是否还被深渊之爱所纠缠和困扰,无法正常生活。 罗娴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异状。 举止如常。 或许,只是他心里有鬼。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渡师姐之腹。 而罗娴则娴熟地收拾餐具,近乎奢侈的用净水洗干净之后收起来,槐诗能够看到,她的背包里好像只带了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带。 虚假的武学大师,真正的武学大师.jpg 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挫败感,槐诗忍不住越发的无奈。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干嘛那么想不开,闲着没事儿和真正的天才比能力呢? 在漫长的夜里,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这些日子一来的生活,而槐诗也挑挑拣拣的将自己一路作死的事迹讲了出来。 “外道王吗?” 罗娴听到群星号上的战争时,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怪不得前些日子我在东南亚见到他,原来是这样么?” “嗯?!” 槐诗瞪大了眼睛:“你见到他了?” “是啊。”罗娴颔首,油然感慨道:“是很和善的老爷爷啊,和父亲说的完全不一样,还借了我不少钱。” “……” 槐诗顿时绷不住了。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 遇到自己就是重拳出击,碰到美少女就借钱了? 这差别待遇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但……他好像用的也是鼓手?”槐诗求证道:“和罗老师有什么关系么?” “要说的话,差不多是祖师爷的那种吧?” 罗娴想了一下,颔首说道:“不过十四年前,他是被父亲一拳打进深渊里的来着——要不是因为这个,父亲现在应该早就是五阶了吧? “……” 绝了,神他妈祖师爷。 没想到罗老师也是个带孝子,直接把自己老师给揍凝固了! “总之,以后遇到之后要跑的远远的。” 罗娴提醒道:“虽然外道王还不至于将怨气撒在小孩子身上的,不过,门风就要求很严,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会被他顺手给清理了门户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低头看向了手背上的那一道隐约的伤痕,回忆起了前些日子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神情就变得愉快起来。 行吧…… 你们爷孙俩相处看起来还挺‘融洽’。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决定不掺和这一档子破事儿了。 反正当初跟外道王打的是奥西里斯,跟他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 在槐诗讲完自己一路的作死之旅之后,两人的对话就陷入沉寂。 寂静里,槐诗躺在地上翻来覆去。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向火堆旁边铺下睡袋的罗娴。 “这些日子以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旅行吗?” “对啊。”罗娴伸手,拿起自己的背包,给他展示上面奇奇怪怪的纪念品挂件:“你看,东夏、俄联还有东南亚,然后从这里中转,再到美洲去,美洲逛完了之后去罗马,最后再到埃及……” 好像炫耀宝贝的小孩子一样,她得意的笑起来:“很厉害吧?” 槐诗沉默了片刻,轻声问:“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是啊。” 罗娴平静的点头:“旅行不都是这个样子吗?一个人上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总觉得看什么都新鲜。但总感觉自己好像土包子一样啊……你该不会笑话我吧?” “不不不。” 槐诗连忙摇头,看着她举着地图和路线愉快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问:“娴姐,你不孤独吗?” 旅行是一件孤独的事情。 哪怕有乌鸦和别西卜陪伴,这些日子以来,槐诗依旧会时不时的感受到寂寞。 抬起头是永恒的星空,眼前是无限广阔的荒芜大地,看不到尽头的旅途长路,还有寂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世界。 就好像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孤独的向前。 可自己这才几天而已,而罗娴却已经走出了那么远和那么久,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路上。 她会感觉到痛苦和难过吗? 槐诗不知道。 罗娴好像也被问住了。 放下地图,回过头来,困惑地端详着槐诗。 许久许久,她忽然笑了起来。 “当然啊,槐诗。” 她说,“我当然会感觉到孤独,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不都是孤独的吗?哪怕是现在——当我们近在咫尺的时候,你会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槐诗愣住了。 罗娴低头端详着少年的脸,眼瞳像是镜子一样,映照着他的面孔:“所以,你会害怕吗,槐诗?” “我……” 槐诗下意识地躲闪着她的视线,可紧接着,就听见细碎的声音。 那是她在挪动膝盖靠前。 然后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住他的脸,逼迫着他看自己,看着自己的眼睛,直到他无法逃避。 然后才露出近乎宠溺的笑容。 就好像曾经他拥抱自己那样,拥抱住了他。 “不要怕,槐诗。” 她轻声说,“不要怕。” “唯独这件事情我可以断定——你绝对不是孤独的。” 罗娴的温柔低语:“我相信,不论你去往何处,那些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都会陪伴在你的左右,其中也一定会包括我的那一份。” 槐诗愣在原地。 只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度和她的呼吸。 直到她松开了手臂,也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呆呆的看着她。 忍不住有些脸红。 “这个,咳咳。”他忍不住移开视线,“听上去好像表白啊。” “嗯?”罗娴歪头看着他,笑容依旧:“你的这句话听上去也很像是婉拒的样子诶。” “呃……”槐诗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没关系。” 罗娴轻轻地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告诉他:“就好像是你以前没有放弃我一样……我也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她认真地告诉面前的少年,“倘若我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那么一定会将它留在你的身边。” 槐诗愣在了原地。 可她却微笑起来,最后轻轻的捏了一下他的脸,转身,回到自己的睡袋里去了。 “好好休息吧,槐诗。” 她闭上眼睛:“明天你就要再次去旅行了,我相信,哪怕是你一个人,也是绝对不会孤独的旅行。” “嗯。” 槐诗躺在罗娴给自己铺好的毯子上,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过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看向上身旁。 罗娴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睡袋里,呼吸均匀,好像在沉睡一样。 “那个,娴姐……” “嗯?” “……谢谢你。” “不用谢。”她侧过身来,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这不是大姐姐应该做的吗?快睡吧,晚安。” “嗯,晚安。” 槐诗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沉沉的睡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了。 柴堆已经熄灭了,而罗娴也好像梦境一样不见踪影,只有身子下面的毯子好像还残留着梦中的余温。 槐诗缓缓的起身,茫然四顾,看到在夕阳之下渐渐消散的黑云,以及重新展露出的空旷星空。 滚滚浊流已经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依旧干燥的黄沙和无尽的荒漠。 他的旅程还尚未结束。 前方还有漫长的苦行为他存留。 可这一次,他的心里却出乎预料没有任何动摇,反而变得充实又宁静。 将毯子卷好收起来,再一次地,扛起了马鞍包,却有一个小挂件从毯子里掉下来。 那是好像来自于何处的纪念品,用铁片勾勒出一个手持登山杖的旅者背影,感觉就好像随时准备着出发那样。 槐诗端详着手里的挂件,忍不住笑了笑,将它挂在了马鞍包上。 “那么,我们走吧。” 他轻声同离去的同伴道别,转身,走向前方。 第四百五十三章 晚餐 在一周之后,槐诗终于脱离了沙漠的核心,在经历了辐射尘、流沙区,和彻底断绝了一切水源和一切植物补给的万里沙漠之后,抵达了位于沙漠南边的边缘区域。 除了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废弃房屋和矿场之外,证明他即将回归文明世界的,是正午时间在临时帐篷之外响起的引擎声。 如此高亢和熟悉。 令槐诗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的爬起,掀开自己用锡箔纸搓出来的门帘。 实际上,除了垫在身体下面的摊子之外,整个临时帐篷的框架都是槐诗用圈禁之手和马鞍包里的金属储备搓出来的。 帐篷表面的除了帆布之外,槐诗为了挡风,还镀了一层锡,在阳光下面,看上去古怪又显眼。 就好像在沙砾上滚动的一颗水银。 银光闪闪。 而等槐诗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之后,便看到从远方的尽头驰骋而来的好几辆大型越野车,以及……在它们后面紧追不放的船队。 没错,是船队。 槐诗从包里翻出望远镜,专注端详,便看到那一艘艘凭借风力在沙海上迅速航向的船,每一艘都有大概有公交车的大小。 它们悬挂着一张张黑色的风帆,船身下面似乎是气垫一样的装置。 而船头上还架设着机枪等等武器,每一艘船上大概有四五个人,看上去衣着都破破烂烂,不似善类。 如今,十六艘黑帆正在紧追着逃向沙漠三台越野车,两边不断的交火,令人感觉到亲切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毫无疑问,两边是在进行着争斗和厮杀。 但槐诗却一点搅合进去的心思都没有。 这里距离堪培拉大概还有八百多公里的样子,可以说已经相当接近槐诗的目的地了,他才懒得节外生枝。 就连从那几辆越野车里感觉到忌惮和杀意的时候,槐诗也没有做任何反击,只是隔着望远镜,静静的凝视着车内那个看过来的升华者。 在短暂的一瞬,双方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隔着沙海彼此对视。 紧接着,那个枯瘦老人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越野车加快了速度,疾驰而去,迅速的消失在了沙海之中。 黑帆船队紧追不放,但在船队最后方,却有一艘小船忽然调转了方向,凭借着风力,迅速地向着槐诗的方向疾驰而来。 “感觉要出事儿啊。” 肩头的乌鸦啧啧感叹:“你好像就是那种遇到什么麻烦就一定会被搅合进去的倒霉鬼欸。” “这都是谁害的啊!”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抬起眼睛看着迅速靠近的那一艘黑帆铁船。 不知道应该称之为气垫船还是帆船的古怪载具,最显眼的应该就是它们悬挂起来的黑色船帆了吧? 就在巨大的船帆之上,还用白色的油漆勾勒出一个奇怪的标志。 好像是个头像。 仔细看的话,能够分辨出是一个头发蓬乱,冠戴荆棘的一个中年男性面孔。绘画者明显颇有水平,只用简单的黑白二色和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那一张面孔的神髓。 看着那一张面孔,感觉就好像面对着无尽的沙海那样,令人顿生一种渺小和无力感。 只凭借自身的肖像就向观看者施加了灵魂之上的威压。 倘若是普通人的话,此刻一定被恐惧所慑服,动弹不得了吧? “你知道是什么来路么?”槐诗问。 “澳洲最大的升华者组织,由澳洲的受加冕者‘沙王’所建立的武装组织‘荒芜之子’。” 乌鸦简单地介绍道:“如今澳洲最大的军阀,六个城市和十七个大型聚落的实际统治者。所有澳洲的升华者都以能够为他效劳为荣。 简而言之,如果他们想要搞你的话,你就会很麻烦——” 在乌鸦介绍的时候,那一艘黑帆已经疾驰而至,一个漂亮的漂移甩尾,停在了槐诗的面前。 尘沙好像波澜扬起,撒在槐诗的身上,像是下雨一样。 一颗烟头从上面抛了下来,在船头,那个带着墨镜的年轻人踩着船沿,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他打着赤膊,根本不惧烈日暴晒,上身只穿了一件挂着弹夹的快速反应背心,能够看到胸前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刺青。 是个升华者。 而在他身后,是几个手持着武器的精悍男人,随着他一起端详着船下面的槐诗,眼神不逊。 槐诗也仰头看着他们,保持着平静的笑容。 哪怕逆着太阳刺眼的光,也没有眨过任何一下眼睛。 “你们的车真不错。”他颔首赞赏。 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畏畏缩缩的样子,戴墨镜的男人惊诧地挑了挑眉毛,抬起手,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来,好像审讯那样的发问。 “从哪儿来的?” “东夏。”槐诗用拉丁语回答:“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也对你们的行动没有一丁点的妨碍,希望你们不要太过紧张。” 紧张? 几个船上的人面面相觑,好像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那样,忽然嘲弄的大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紧张的是他们还是面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原本戴墨镜的那个刺青升华者张口,将口香糖啐到槐诗的脚下,笑容渐渐冰冷:“老实点,我问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大概明白了。” 槐诗想了想,回答:“我从达尔文出发,打算到堪培拉去,至于目的的话,旅行,算不算?” “……” 戴墨镜的升华者愣了一下,旋即越发的冷漠:“你在逗我吗,小鬼?你想告诉我是你一个人,穿过沙漠来了这里?” “旅行,不就是这样么?”槐诗耸肩:“吃了点苦,但还蛮有成就感的。” 卡擦一声。 有枪械上膛的声音响起。 在船上,几个人已经举起了武器对准了面前的少年。 “下一次撒谎的时候,最好挑一个好借口,小鬼。”升华者漠然地说:“一周之前,辐射风暴才刚刚将整个澳洲的内侧沙漠全部洗了一遍……除了五阶升华者之外,没有人能够从里面活着走出来。” “呃,实际上不需要那么高的等级。” 槐诗摇头叹息:“况且,光我知道的能够从里面溜达出来的就不止一个人——我说,你们能把枪口先放下么?这么对话我还挺紧张的。 先冷静点,我要从口袋里拿东西出来,不要开枪行么?” 说着,他缓缓地抬起手,放进马鞍包里,可刺青的升华者瞬间拔出手枪,顶在槐诗的脑门上。 “别动!” “好吧……” 槐诗叹息,“我不动,你们帮我拿总行了吧?我的证件就在包里,总要给我机会证明我的来路清白,对不对? 相信我,我不想惹麻烦,我觉得你们也应该不想。” “……” 墨镜升华者沉默了片刻,后退了一步,收起了枪,向着身后挥了挥手。 很快,就有人跳下船来,将槐诗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武器之后,才伸手,摸进了槐诗的包里。 很快,就抽出了一把残缺而沉重的长剑…… 好像被蝎子蜇了那样,搜身的人惊叫一声,撒开了手,长剑掉在了地上,而他的掌心则出现了一道灼痕。 瞬间,长枪短炮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杀意森严。 “你拿错了。”槐诗叹气,无奈解释:“装备绑定,你们懂吧?这把剑只有我能用……能麻烦你再拿一次么?” 搜身者大怒,把枪顶在槐诗的脑门上。 紧接着,却看到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的面孔,告诉他:“再拿一次,快点。” 那样平静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动摇和恐慌,反而好像下达什么不可违抗的命令一样,催促着他不要浪费时间。 照我说的做。 这是为你们好。 搜身的人吞了口吐沫,看向自己的队长,看到队长的神情变化,很快,冲着他看了一眼。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吞了口吐沫,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在槐诗的指引之下,终于成功了。 拿出了他挎包最外面的证件。 然后,看到了黑皮封面,来自天文会的标志熠熠生辉。 搜身者的手哆嗦了一下,好像又一次被蝎子蜇了,将证件掉在地上。 气氛再次肃冷起来,有人抬起了枪口,可搜身者却惊叫起来:“不要开枪!别开枪!我没事儿!” 气氛短暂的凝固了一瞬。 很快,当看清楚证件上的标志后,明明置身于暴虐的阳光之下,所有人的脊椎后竟然都窜起一股子凉意。 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一本掉在地上的证件,终于缓缓展开,向着他们展示天文会注册武官以及监查官的身份之后。 所有人都陷入了僵硬之中,明白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后背上迅速地渗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人脑残到会认为这里天高地远荒芜人烟,做了面前的小王八蛋,只要大家保密的话就没有人知道…… 倘若在五常的主权范围内,天文会会主动收敛自己的行为的话,那么在五常的范围之外,天文会就是足以令任何人和组织都为之忌惮的庞然大物。 哪怕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二阶升华者成员,倘若真的死在他们的手里,那么整个荒芜之子必然要为天文会的雷霆震怒付出惨烈的代价。 况且,死得是谁还不一定呢…… 刺青升华者吞了口吐沫,低头看了看槐诗的证件,又看了看少年的面孔。 难以置信。 “该不会是假的吧?”在他身后,有人怀疑道。 旋即,不等槐诗回答,升华者便转身,扬起手一个耳光,几乎将那个傻逼的脑袋从脖子上打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他冲着下属怒斥:“放下枪!” 所有的长枪短炮好像变魔术一样收了起来。简直令人惊叹于他们奇迹一般的手速。 而刺青升华者已经弯下腰,从地上捧起那一柄长剑,不顾自己的双手不断嗤嗤作响,恭敬的弯腰,双手奉上。 “我为刚刚的冒犯道歉,这位先生。” 毫不顾忌任何尊严的,他跪在了地上:“恳请您能宽恕我们的冒犯。” 在令所有人汗流浃背的寂静之中,槐诗低头端详着他惶恐的样子。 许久,忽然笑了出来。 “就像是我刚刚说的那样——”他伸手,拿起美德之剑,收回了自己的马鞍包里,忽然说道:“你们的车真不错,不是吗?” 这一次根本不用领导者下达命令,所有人二话不说的从车上跳下来,驾驶者将钥匙奉上,生怕他不收下。 甚至没有把水和食物拿下来。 槐诗挠了挠头,端详着面前自己没有见过的奇怪载具,“给我我也不会开啊。” “那就由我来。”刺青升华者低着头:“请问您要去什么地方?” “堪培拉。”槐诗回答:“大概要多久?” “四个……不,三个小时就够了!” “那还等什么?” 槐诗转身利索的将帐篷收起来,塞回了包里,走到船上,找了个舒服一点的椅子坐下来:“赶快出发。” 很快,不顾无线电里同伴们困惑的疑问,由刺青升华者亲自驾驶,黑帆汽船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出。 数百公里的距离,只用了两个半小时。 而三个小时之后,槐诗已经坐在了整个堪培拉最豪华的酒店里,独享总统套房。 再过五分钟,酒店的内线电话响起。 侍应生恭敬的询问他:堪培拉市政厅的议员,荒芜之子的领袖——沙王先生今日特地包下了顶楼的旋转餐厅,是否有幸与您一同共进晚餐? 槐诗挠了挠头。 感觉原本自己扮猪吃老虎的预想走进了岔路上…… 这剧情好像哪里不对啊? 第四百五十四章 受加冕者 按照道理来说,一般不应该是对面有眼不识泰山,错把老虎当佩奇,然后狗眼看人低,一言不合就动手,被槐诗料理了一顿之后,还纠缠不清。 打了炮灰来干部,打了干部来首领,最后荒芜之子的领袖沙王震怒,亲自对槐诗出手,然后槐诗打了个电话,在彩虹桥的轰炸之下灰飞烟灭么? 怎么就从一开始这剧情就不对了起来? 槐诗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但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起码自己这一次没有被搅合进什么麻烦里去。 至于沙王的宴请,在考虑了一下之后,槐诗还是答应了。 一个五阶升华者,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方大佬,尤其还是一位受加冕者。可以说是整个澳洲实际上的统治者之一。 人家给面子,给的是天文会,不是给自己这个小虾米。 不论怎么样,自己都不能给脸不要脸。 更何况,有免费的饭在哪里,自己还能不吃? …… …… 在晚餐开始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槐诗掏出手机来,打算查询一下这一位沙王的来历。 结果刚刚打开手机,就弹出一连串的天灾警报……对,就是一周之前那一场辐射风暴的。 槐诗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端详着旁边尴尬的乌鸦。 “……这就是你说的,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哎呀,人家那里说过那么不知廉耻的话。”乌鸦害羞的捂住脸:“你好骚啊。” “……” 槐诗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了。 早晚要被她给气死。 通过天文会内部的权限,很快他就查询到了这一位沙王的具体事迹。 里德·特纳。 五十一岁,澳洲本地升华者,在三十九岁的时候就继承了上一代沙王的称号,成为了新一代的受加冕者,以及荒芜之子的领袖。 可奇特的是,作为一个高手高手高高手,他很少有和人动手的时候,基本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的记录。 而且一扫往日荒芜之子残暴的形象,短短数年之内,完成了组织内部的换血和路线的变更,并积极参与到澳洲的政治之中。 如今已经成为了澳洲政府中或不可缺的一员,而荒芜之子这个组织也已经从原本军阀变成了澳洲的一支边境军队。 可以说,这个人为澳洲的稳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并非以暴力成就事业,而是以自身的卓越领导力和人望抵达了如今的地步。 哪怕是他曾经的竞争者,上一代沙王的亲生儿子,也在父亲临终之前拒绝了冠冕的传承,选择将这一尊荣交给这个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长。 照片上的沙王是微笑着的,充满和煦的气息,丝毫看不出黑帆上的庄严暴虐。 难以想象,这个人竟然是一位在现境举足轻重的受加冕者……根据统辖局的估算,历代沙王所积蓄下来的修正值,足足有百分之九! 沙王这一冠冕,本身就代表着澳洲无尽的荒漠,还有其中所开掘出来的无数矿藏。只要这一片荒漠依旧存在,其中的矿藏不增竭尽,那么就会源源不断的对现景进行影响。 数百年以来,能够攒下百分之九的修正值并不奇怪。 根据乌鸦曾经对修正值的解释。 人是渴求变化的 不,应该说,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变化诞生。 而这一份对于整个世界所施加的变化,就是修正值和歪曲度的体现。 呼吸也会产生修正值,哪怕这个影响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有亿万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一,但依旧对现境存在着影响。 只不过高阶升华者有时候对世界做出的改变过于庞大,导致这一份变化能够被观测到而已。 不论是修正值还是歪曲度,都是对这一变化的称呼和量化。 倘若对世界的影响是正面的,那么就称之为修正值,反之,令整个世界恶化,就会被称为歪曲度。 而在某种前提之下,修正值和歪曲度也是能够传承的。 只要具备一件和自己圣痕相合的宝物,不论是同一谱系的圣痕遗物、神迹刻印,亦或者是威权遗物都无所谓,再经过复杂的密仪之后,就能够将其融入自身的圣痕之中,作为维系修正值的主体。 从而令升华者死去之后,不至于让自己一生的心血白费。也能够让自己的后辈传承这一份来自先代的馈赠,省去了大量的时间,继承这一份薪火和成就。 据说在真正动用某些最上位的神迹刻印时,甚至还需要燃烧大量的修正值才能够发挥出其真正的力量,以抵达足以改变世界的程度。 但那些距离槐诗太过遥远了。 乌鸦也从来没有跟他说:你一定要努力寻找自己的生活和奋斗目标,如果不努力的话,你将来就只能回去继承理想国几百亿遗产,不能再自由的拼搏和奋斗了…… 况且,这一部分修正值某种意义上是理想国和黄金黎明共同持有的。 想要再黄金黎明的碗里捞肉吃,就必须点子够硬才行,否则别说肉,连汤都喝不到,只能看黄金黎明的深渊死宅们吃热干面。 从捡到命运之书的那一天开始起,槐诗就注定是黄金黎明的敌人,而且是心腹大患那种…… 而统辖局也未必会愿意任由这一份修正值旁落。在过分庞大的价值之前,槐诗的个人意愿实在太过渺小了。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代表天国谱系之主的源典·命运之书。 倘若不是有一重重迷雾遮掩着命运之书的下落,外加命运之书本身对于预言的干涉,恐怕槐诗早就凉透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当套娃型二五仔当的不亦乐乎。 这是她对槐诗刻意的隐瞒。 倘若一开始是出于追求计划的稳定,令自己的这位契约者不至于压力太大崩溃的话,现在理由却渐渐的变得不同。 她发自内心的希望着,除了重建理想国之外,槐诗能够拥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成就,还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要加油啊,槐诗。”乌鸦忽然说。 “嗯?怎么了?” 少年茫然的抬起头。 “不,没什么。”乌鸦轻声笑了笑:“大姐姐很看好你哦。” 又在搞怪。 槐诗忍不住摇头叹息,起身走进了浴室。 好歹是有人请客吃饭。 收拾一下吧…… …… …… 半个小时后,在顶楼的旋转餐厅里,坐在桌子旁边的沙王终于见到了这一位来自天文会的新秀。 作为澳洲实质的统治者之一,早在下属向他报告之后,他便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将槐诗的底细查个了底儿掉。 至少明面上的底细全部已经一清二楚。 饶是如此,他也无法将面前走进餐厅的少年和录像里那个蓬头垢面的旅人联系在一处。 当洗去了尘埃,换了一身临时购买的礼服之后,那个少年就变得和预想之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堪称惊艳。 不存在少年人的轻浮,也没有预想之中的蛮横。 笑容温和又平静。 美好的外表足以令人心生好感,但沙王早已经过了看外表的年纪了,令他惊奇的是此刻少年身上那种罕见的昂扬风采。 好像黑夜中举火前行的骑士,荒漠中吹来了湿润的风,令人倍感安心和愉快,想要与他相处。 想要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此刻的沙王对于那些繁复的履历已经没有任何的怀疑,这么多年以来他的领悟、经验乃至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人是理所应当有所成就的。 倘若这样的风采能够继续保持下去的话,想必有朝一日,足以成为天文会的表率吧? 罕见的,这位澳洲首屈一指的受加冕者从座位上起身,向自己的客人礼貌颔首。并非是忌惮与天文会的强权,而是理应为真正的客人所付出的尊重。 “欢迎你来到澳洲,槐诗先生。” 这头发花白,神情和煦的老人伸手,和槐诗握手。 “也感谢您的招待,沙王阁下。” 槐诗并没有拒绝这位强者的善意,将自己访客的位置摆得分明。人家这么给面子,蹬鼻子上脸就太过丢人败兴了。 他不但没有提之前那些人的冒犯,而且还向沙王致谢,毕竟是荒芜之子的车将自己载到了堪培拉。 大家很默契的将一点小小不愉快翻到了脑后。 在餐前酒呈上之后,沙王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您是一位令人愉快的客人,槐诗先生,对于像您这样坦诚的客人,我不想多做隐瞒,或者玩弄心眼。 因此,容我直截了当的询问一句——” 他慎重的看着槐诗,问道:“你的到来,是天文会的意思,还是……” “纯粹的个人行为。” 不等他说完,槐诗便已经做出回答。 沙王略微的放松了一下,旋即,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那么,您是来参与黄金琥珀的争夺的么?” “不是。”槐诗摇头,“我在旅游。” 短暂的沉默中,沙王静静地端详着他的脸,那眼神并非锋锐的咄咄逼人,也没有任何的怀疑,好像只是在等待槐诗讲话说完那样。 很快,他的神情便轻松了起来,主动的端起酒杯。 “那么,祝您旅行愉快。”沙王祝酒,“为了表达对这一份真挚的答谢,接下来您在堪培拉的所有花费,就由我这个东道主来承担吧。” “没必要这样。” 槐诗摇头,“我猜你们应该有什么大事要做,如果不放心的话,完全可安排人手跟着我——我对澳洲的争斗没有任何兴趣,而且,我很快就会走。 我并非是您应该担忧的隐患,沙王阁下,实际上……我对这里要发生什么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您应该担心的是,天文会对您的计划是否赞同。” “我相信我没有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沙王坦然的回答:“我很乐意让天文会在其中有所参与,但实际上……天文会并不在意我的计划成功与否。” 那么,在吃饭之前要确认的事情已经完毕了。 你确定我不是搅屎棍,我确定你不会搞事情。 大家可以继续做朋友,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朋友。 沙王不必担心这位天文会内部评价S级的武官对自己有所敌意,槐诗也不用担心自己吃完这顿饭走不出去。 “只是,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槐诗说。 “请讲。” 沙王浅浅的抿了一口餐前酒,放下酒杯,静待着槐诗开口。 槐诗沉默了片刻,直截了当的问道: “——您所说的,‘黄金琥珀’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四百五十五章 黄金琥珀 本来不该这么问的。 为了彼此之间的气氛融洽,槐诗知道自己应该表示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哪怕内心中再如何好奇。 但他就是想知道一下…… 与其回去之后悄咪咪的偷查,何必不当面直接搞清楚呢? 倘若之前两人对话的气氛不甚愉快的话,那么此刻他的话语就可以解读为‘不识抬举’,但既然交流良好,那么为什么不把问题都放在明面上呢? 他又不打算掺和。 纯属八卦。 沙王沉默了片刻,端倪着槐诗的神情,似乎试图寻找着任何一丝反悔的迹象。 可到最后却发现,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能纯粹只是出于好奇。 实际上,他并不在乎槐诗是否会变卦。 作为受加冕者,他不在乎自己会多一个二阶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是天文会所属,具有着种种战绩和履历也一样。 他已经为此筹备了多年,为此付出了绝大的代价,不论前面是谁他都不回停止。 因此,他也不打算对此进行隐瞒。 在沉吟片刻之后,他仰头将餐前酒一饮而尽,并摆手拒绝了侍应生的服务,将酒杯放在了一边。 “所谓的黄金琥珀,只是一种代称。 本质上来说,它的主体是上一代罗马的五阶升华者·德墨忒尔的颅骨。 那是她所遗留下的贤者之石。” 沙王平静的解说道。 得墨忒尔,来自罗马谱系中的一道主要分支之一,希腊谱系的五阶圣痕,传承着来自耕种与丰收之神的奇迹。 在罗马谱系中的地位,就好像东夏谱系中的青帝那样。 大辅助和大后勤,对于整个谱系而言,或许可以少一两个打手,但这样的存在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员。 要知道,耕种和丰收类型的奇迹除了种植深渊植物之外,往往指代着某种能够加速升华者成长的特殊技能。 据说只要让青帝摸一下,所有的植物的成长年份都能够凭空增加一定年份——而年份的多寡取决于青帝的意志,而上限则是升华者的年龄。 不存在任何消耗,就好像呼吸一样。 也就是说,青帝越老,那么这一份圣痕的力量就越可怕。哪怕不是所有药草和植物都是年份越多越好,但应用范围依旧恐怖的吓人。 得墨忒尔的圣痕效果槐诗不清楚,但既然能够和青帝并列,那么其珍贵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可是,槐诗却越发的不解。 “罗马谱系会放任它流落在外么?” “在她去世之前,向罗马法王厅奉还了先代所积蓄的修正值。”沙王回答,“而她的遗体,根据她的意愿,被加工成了圣痕遗物。” 他说,“一件一次性的消耗品。” 槐诗无法想象个中的详情,但依旧能够想到其背后纷繁复杂的内幕和无数争斗与妥协。能够让一位五阶升华者心甘情愿的将自身的遗体都为之付出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在停顿了片刻之后,沙王叹息了一声,说出了最重要的讯息:“它的效果,是通过消耗修正值,最少将三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为连年丰收的沃土。” 槐诗愣在了原地。 他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正因为如此,才有些难以置信。 “你想要使用它?”槐诗问:“还是说,你打算毁掉它?” “亲手毁掉救赎的希望?” 沙王反问:“我给人的印象是那种暴虐又疯狂的野心家么,槐诗先生,难道会有人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会不惜做到这样的程度么?” 正因为如此,槐诗才不可置信。 沙王的修正值来源,正是来自于这一片荒漠,还有无数矿工,源源不断开掘出的高质量矿石…… 可以说,这一冠冕正建筑在如今澳洲的苦痛之上。 但凡荒漠能够后退一寸,那么他所具有的力量就会少一分,但凡有一个人能够寻求到出路,不再去成为朝不保夕的矿工,那么他所具备的权力就会少一缕。 可以说,倘若沙王想要使用它的话,完全就是在给自己的王国自掘坟墓。 “为什么?”槐诗问。 “因为我需要它。” 沙王平静的回答,“因为澳洲需要它。” “——难道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具备着足够的修正值,去使用这一件宝物么?” “所以,必须是我才行。” 他说:“这一牺牲,非我不可。” 槐诗陷入沉默。 端详着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 忽然就明白,为何他不显露自己超越常人的力量,不使用暴力、不运用自身超凡的权能和地位,却能够获得如此高的人望与那么多人疯狂的追随了。 他并没有将自己当作国王。 哪怕头顶已经冠戴着庄严的冕。 令人折服和敬仰的,并非是他的力量,而是他所做出的许诺和他如今所表露出的这一副坦荡姿态。 哪怕面前的有可能是他的竞争者,他也会以礼相待。 就算将来会成为敌人,他也不会放弃述说自己的景愿,去争取对方的支持。 就算彼此真正的地位相比起来判若云泥,一个二阶的升华者,和一个高贵的受加冕者也能够在同一张桌子前面共进晚餐。 不论他所说的是否是谎言,究竟有几分真挚,但如此坦荡的气魄,着实令槐诗感觉到敬畏。 他思索许久,开口问:“你想要拯救澳洲吗,沙王阁下?” “那并非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沙王摇头:“哪怕耗尽我的修正值,能够改变的也只有堪培拉周围的土地吧?但我相信,哪怕只是如此微小的变化,对于如今奄奄一息的澳洲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对于我们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希望更加珍贵。” “你不怕其他人反对?”槐诗问:“据我所知,矿业出口才是如今澳洲最大的收入源泉,在这一过程中收益的人不计其数。” “可我的同伴和我的孩子们正在这一过程中受苦。” 沙王说:“如果有人反对,我就会去说服他,如果有人拦在前面,那我就会杀死他。和这一份希望相比较,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哪怕反对的人里会有你的下属和曾经的同伴?”槐诗问。 “不,他们和我站在一处。” 沙王骄傲的露出笑容:“从一开始,我就未曾向他们隐瞒过我的目的。 槐诗先生,这是我曾经向先代的沙王,还有我的兄弟,我的孩子们做出的保证——沙王的传承将在我的手中断绝。” “我要拯救我们饱受苦难的祖国。” 他凝视着旋转餐厅的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城市之外延伸到视线尽头的无尽黄沙:“至少,我要拯救我的故乡,这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 “仅仅是如此?”槐诗问。 “或许不止。” 沙王回答,“我不否认,从某些角度上看来我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希望得到权力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对吧?想要有人能够敬仰和感谢我的所作所为,也不能够说居心不良吧?” “确实。” 槐诗颔首,表示赞同。 有人感谢自己确实挺爽的,他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升华者做好事儿,不就图这个么? “那么,我想我们的晚餐可以开始了。” 沙王露出笑容。 接下来的就是一次完美的晚餐,宾主尽欢。 在沙王告辞的时候,槐诗将老人一路送到酒店外的车前。 在临走的时候,沙王很郑重地同槐诗握手。 “根据我所知,你应该是山鬼圣痕,对吧?”他邀请道:“你愿意参与到这其中来么?” “免了。” 槐诗微笑着耸肩:“感谢您的盛情招待,奈何,我行程紧迫。” 沙王颔首,“那么,恕我不能远送,祝你一路顺风。” “我会的。” 槐诗微笑着,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辆车远去,转身回到酒店里,把碍事儿的领结拉开,总算喘了口气。 和大人物聊天就这一点不好。 容易紧张。 客套话虽然讲了很多,但对话姑且还算真挚坦诚。 差一点,他就被沙王一起拉进自己的澳洲改造伟大事业中去了…… “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乌鸦似笑非笑的站在椅子上:“得到黄金琥珀的话,哪怕是对少司命而言也能够具备相当强的增益哦。” “我当然动心啊。” 槐诗摇头,躺在床上,忽然说:“世界上好东西多得是,没道理全都是我一个人的,对吧?” “放弃了?” “嗯,放弃了。”槐诗颔首:“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被他说服了。就算拿到了这个东西,我恐怕也会交给本地的天文会,让他们自行决断是否帮助沙王吧?” “本地的天文会未必会放弃中立的立场。” “那就保持中立呗。”槐诗摇头:“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做坏事,是吧?” “你真看的开啊。” “只是清楚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而已。”槐诗伸手,从马鞍包里拔出美德之剑,端详着残缺的剑刃,抚摸着上面的缺口:“倘若这些日子我稍微有那么一点收获的话,那大概就是恐惧了。” “害怕?” “害怕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对吧?”槐诗说:“我只是,不太想将太多事情寄托在侥幸上了。” “成长了啊,槐诗。” “拜你所赐。” 乌鸦恬不知耻的笑了起来:“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 “是啊。” 槐诗疲倦的闭上眼睛:“我简直恨不得谢你八辈子……” “用不着那么夸张,一辈子就够了。” 睡着之前,听见了耳边传来这样的话语,槐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沉沉睡去。 …… 第四百五十六章 谢礼 在夜里,槐诗被堪培拉远处的爆炸声惊醒了两次。 起床倒了杯水,站在窗户前面,看到了远处升腾的火光,还有隐约升华者在高楼大厦之间跳跃的身影。 他看了一会,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重新睡去。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吃过了早餐,有侍应生走上前来,低声说:“有一位沙王阁下的使者到来,您是否有暇会见?” “好啊。”槐诗擦了擦嘴,坐在椅子上,看到门口那个带着墨镜的升华者走进来。 还是个熟人……就是昨天给槐诗开车的那个。 来者恭谨的颔首行礼:“沙王阁下向您问好。” “看上去昨晚你们收获不错?”槐诗问。 “只不过是一些不堪的内部斗争而已,不值一提。”沙王的下属说:“沙王先生命我为您奉上一份礼物,只不过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并不夸张,希望您不要拒绝。” 槐诗愣了一下,便看到他打开手中的箱子,小心翼翼的将一个信封和一个瓶子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信封里装着一张去往南极的船票。 而瓶子里的东西就变得吓人起来。 是几颗金色的尘埃。 好像琥珀的结晶,分量少的要命,甚至连一克都不到。但其中所蕴藏的丰沃气息令人忍不住窒息。 “这是……黄金琥珀?”槐诗不可置信。 “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碎屑而已。”使者后退了一步,恭谨地回应:“这么一点分量,并不足以对仪式产生影响,但沙王先生认为,或许能够对您有所帮助。” “……” 槐诗沉默了许久,摇头:“我来到这里,是沙王的客人,沙王已经宴请了我,我做出了保证。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客人应该收下的东西,请你拿回去吧。” “沙王先生说,这是投资。” 好像早有预料那样,使者昂起头,转述着来自加冕者的话语:“和天文会无关,倘若您将来能够成为澳洲的朋友,那么这便是对您这一份善意的报偿。” “这么看好我吗?”槐诗愕然。 “他说,像您这样的人理应有所成就。”使者说:“因为您和他一样。” “……” 槐诗已经不知道如何回应。 一样吗? 槐诗不知道,甚至不确定沙王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许久,他端详着面前的瓶子,忍不住叹息。 说实话,他本应该拒绝的,沙王这是在侮辱自己吗? 但是他给的东西实在太香了…… 哪怕和奇迹的正体相比宛如尘埃,但这一份尘埃的高贵本质却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请告诉他,我收下了。” 槐诗拿起了那个小瓶子,抬起手,直接塞进了胸前的空洞里。 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贴身存放比较好吧。 “好的。” 使者颔首,后退了两步:“在下会随时在楼下等候,在您离开堪培拉之前,倘若有什么需求,尽可吩咐。” “我会的。” 槐诗颔首。 …… 依旧是那位使者来开车,槐诗在早上的时候,在堪培拉补充了一下自己马鞍包里的库存,并且挑选了一些特产,外加自己背包里已经用不上的东西一同寄回了新海。 自然,没有忘记给老柳补了一份霸王。 虽然香巴拉没机会去了,但心意还是要送到的。 就好像老柳有空就给自己在微信上晒和各种漂亮大姐姐以及超大机器人的合照那样。 两个人这一份互相伤害的友情简直可以地久天长。 接下来,槐诗就前往澳洲本地的天文会驻地进行了简单的通报和登记,证明了自己来过这里,并且没有为非作歹。 只不过,在听说槐诗是徒步从达尔文走过来的时候,当地的负责人便忍不住露出了一副你在骗鬼的惊异神情。 而在确定槐诗说的是实话之后,表情就更加的见鬼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变态? 中午的时候,他和当地的负责人还抽空在食堂里吃了个工作餐,毕竟是天文会,伙食精致,哪怕是工作餐也不算委屈。 当地的礼数周全,对于槐诗这种外来者并没有什么猜忌和排斥。 槐诗也再次的从当地负责人那里确定了沙王的计划。 “如今看来,最后的绊脚石也被他撇开了啊。” 那位中年的负责人放下了酒杯,擦了擦嘴:“他的计划多半是能够成功的。毕竟有那么庞大的修正值在,修复堪培拉附近的土地之后,应该还能够顺带将海湾区的辐射也清理掉。 功在千秋……东夏是这么说的吧?” “天文会不参与么?”槐诗问。 “由于某些原因,我们对澳洲如今的状况并不打算插手太多。” 负责人并没有对槐诗说存续院和缓冲区的秘密,明显这些机密并不是遇到人就能够随口说的。 “沙王是一个知道进退且富有智慧的人,他知道底线在何处,而且不会蛮干。” 负责人沉吟了片刻:“不过,你不参与其中是明智的,毕竟有好几个垄断性的国际矿业公司并不乐意看到澳洲这一供货源出现波折。这些日子一来,纠纷不断。万一出现什么斗争,你的身份就会很尴尬,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槐诗笑了,“我一个二阶升华者,哪里有什么文章可做?” 负责人也忍不住笑了:“倘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二阶升华者的话,确实是如此。” 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举杯祝酒,结束了这一顿午餐,并祝槐诗接下来的行程一路顺风。 在对话之间,他颇有一些暗示,希望槐诗能够早日抽身。 留在澳洲一日,就多了一份被卷入其中的可能。哪怕沙王无意,他的对手们也会想尽办法的将这一摊水搅浑。 正好,槐诗也不打算多留。 甚至没有回酒店里去。 反正全副家当都带在身上,他出门之后,直接让那个开车的升华者将自己带到了码头。 在登船之前,他再一次听见身后远方传来的爆炸声。 回过头之后,他便发现那是酒店的方向……顿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司机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神情顿时变得歉疚起来,低头向槐诗表示,这绝非是沙王的意思。 “我知道。”槐诗颔首,低头端详着手机上刚刚发出去的报告:“不过现在,有些人要看天文会的意思了。” 反正插手的借口他已经交给了本地的那位负责人。 他才不担心会吃这个亏。 “你该回去了,沙王应该会需要更多的人手。”槐诗站在船舷的楼梯前面,回头对司机说:“我也该走了,澳洲并非是我应该久留的地方。” “祝您一路顺风。” “彼此彼此。” 槐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船票递给船员之后,在引导之下走进船舱里。 接下来,就是前往旅途的重点了。 南极。 …… …… 实际上,这一条船还绕了一点远路。 并非是直达南极的,但相比起来,却是抵达时间最早的。 因为澳洲根本没有直接前往南极的航班,也没有任何必要。反倒是和美洲之间的矿石贸易异常频繁,往来众多。 这一条船是客货两用,但明显乘客不多。 按照路线,会首先前往美洲,放下所携带的珍贵货物之后,再转接一批仪器前往南极的科考站,在那里可以将槐诗放下。 而按照槐诗的计划,旅行结束,搞定‘生命的诞生’之后,他就可以前往东夏的岱舆山,补足最后的植物生机,着手准备进阶。 根据昨天巨鹅企业给自己的留言,未死火焰已经有眉目了,正在寻找线索。但如果成功找到的话,槐诗需要再另行补足一部分尾款。因为这一枚未死火焰的分量比原本预想的还要更大一些。 这是好事儿,槐诗不会拒绝。 那么如今,他唯一欠缺的,就是‘血仇结晶’了。 想到这里,他直接打开微博,找到了正在火热营业的‘带带小师弟’,一条私信发过去。 “喂?zaima?” 对面光速回复:“不在,cmn!” 槐诗眉头挑起,然后轻按键盘,回了一个‘?’过去。 而另一头,习惯性嘴臭营业的小十九在发完回复之后,却没有感受到负面情绪到账,顿时眉头一皱,低头看向了私信者的名字。 ‘淮海路小佩奇’ 这谁啊?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等等……我操! 他愣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旋即汗流浃背,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发出了来自林中小屋的负面情绪+999!!!】 手贱了一下,两天的营业全都白给! 自己就这么这么眼瞎,没看清楚,招惹了这路杀神! 感受到笼罩在自己头上的不详气息,他干涩地吞了口吐沫,迅速回复:“对不起,不是本人,我是他的堂姐林瑜。” “……” 槐诗沉默了许久,回复:小老弟,别闹,血仇结晶,有门路么? “有有有!” 小十九顾不上伪装别人上号了,疯狂回复:“大哥你要几个,我给你内部价,今年给我发的压岁钱里还有两颗,五折……” 打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痛心疾首的将五折删掉——改成了三折。 这一次可亏惨了。 “三百盎司,整块,有么?” 这一次,槐诗发完之后,对面的林十九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槐诗想了一下,补了一句:“正常市价买你,不占你便宜。” “……” 林十九回了一大排省略号。 “大哥,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个分量,小弟实在爱莫能助啊。” 三百盎司? 开玩笑,林十九从小长大到现在所有压岁钱加起来,有十盎司他都能笑醒,更何况是整块! “难道太多了?” “实不相瞒,您要的这个分量,现境谁都攒不出来……要不,我介绍我九叔给您认识。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只要您给钱,他立马去非洲边境,杀够十六万尼哥就有了!” “别!” 槐诗吓得手抖。 十六万条人命,他想得都手抖! 哪怕是尼格也不行! 这豪华版少司命的进阶,怎么就这么造孽哦! 第四百五十七章 游戏 所谓血仇结晶,本质上和劫灰、魇雾和槐诗已经不渐渐常用死毒一样,都是一种特殊的源质质变所形成的源质结晶。 劫灰的诞生条件是大量的痛苦,一旦扩散开来,就会形成恐惧光环的效果。而死毒则是在这基础上有限的萃取出一部分,是槐诗在反复体验死亡之后所转化出的死亡恐惧。 而血仇结晶的诞生条件就更加的苛刻,更加的让常人不能接受。 大量的生命在死亡的瞬间所存留的怨恨和刻毒乃至混合了形成实质的诅咒之后所形成珍贵结晶。 是多数高级诅咒仪式和负面咒术运用时不可或缺的耗材,一旦加入一点点,诅咒的效果就能够成倍的翻升。 除了林家的孽业之路的升华者能够将这玩意儿当作补品来吃以外,其他的升华者都会敬而远之。 而且整个东夏除了林家之外,也没有人掌握着那么成熟和高效的萃取方式。 想要购入血仇结晶的话,再没有比林家更方便的门路了。 奈何如今的世道,想要杀人放火何其难也,哪怕是地主家恐怕也没有多少余粮。 槐诗一张口就是三百盎司,还是一次性形成的整块…… 这要求简直是丧尽天良。 林家的小十九擦着脸上的冷汗,心里暗自庆幸着当初没有得罪过这位天文会的审判者……这王八蛋比林家的人还要凶! 咱俩究竟谁才是走孽业之路的啊? 一张口就十几万条人命,是不是凶残的过头了? 但是,难得一笔大生意,要是能成的话,自己说不定还能从里面抽点中介费……拿去让自己的嘴臭事业更上一层楼,岂不美哉? 本着这样的想法,他给九叔打了个电话,结果另一头一阵喧嚣之后,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槐诗?年轻人着什么急啊,告诉他别催,已经在做了!” “嗯?”小十九一愣:“怎么回事儿?” “……我说,小屋你不是被套路了吧?你难道得罪他了?” 另一头电话里的九叔也马上反应过来,“提前说好,你要出什么岔子被他扣了,九叔可是一毛钱的价都不讲的昂!顶多借你三百万把这事儿平了,折扣是一分钱都不会打的!” “等等……” 林中小屋在原地麻了半天,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跟你下单了?” “对啊,一个半月之前。” 在轰鸣声里,九叔的声音平稳又淡定:“五百盎司的整块血仇结晶,四个亿的大单!这几天我和你四伯和十六叔可都因为这事儿忙活着呢,好不容易在深度十二的地方找到一支牧场主的牧群……” 一瞬间,小十九如遭雷击。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我跟你说,这事儿你要给弄砸了,就算九叔不跟你计较,回头你四伯和十六叔也要找你补补课了,知道么?你可千万别给人演了啊! 天文会的人都坏的很,说不定是钓鱼执法呢!” “嘶!” 林十九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一直在原地吸了十分钟,成功增加了今年全境的碳排放之后才冷静下来,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看到手机上槐诗发来的‘?’,那一颗拔凉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完了,已经被套路了…… 姓槐的,你好狠的心啊! 小十九悲愤的仰天长叹——他这是早有预谋啊! 就说前两天在群星号遇到的时候,他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古怪,看着自己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开心。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计划了吗? 倘若自己财迷心窍,接下这笔单,出门南下去当猎尼人的话,说不定就会被他抓个正着,到时候天文会一封黑函一下,自己就倒了血霉了! 得亏自己一直怂如老狗,根本不碰任何有生命风险的事情,否则但凡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都会被槐诗一脚揣进坑里去。 但现在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颗被林家从小灌满坏水儿的心里已经想象到接下来的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拿着自己嘴臭营业的事情借题发挥,将这件事情闹大,最好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产生一些正面冲突,然后好像骗他堂姐去作死一样,将他骗出林家,一把扣住。 到时候拿着自己去跟林家讲价…… 此时此刻,林家的小十九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真不愧是天文会内部评价S级的双花红棍,自己家老祖宗都认为是孽业之路千年不遇的良材,光是这一份心计就已经让他从脚后跟凉到了后脑勺。 这他妈哪里是乐园王子,这比绿日还狠,比黄金黎明还要毒! 如今回忆起来,曾经槐诗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变味儿起来。 对不起,堂姐,我错怪你了……不是你太傻逼,是运道不济出门没有翻黄历,遇到这种妖孽,一路到最后变成了垫脚石都不自觉。 得亏自己运气好,否则到时候被人绑架当了肉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啥。 合计完毕之后,林十九好像就已经看到自己头顶高悬的死兆星了。 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等着自己…… 人在家中坐,只是嘴臭了一把,怎么就沦落成这幅吊样? 倘若能够躲过这一次,以后一定要离那个王八蛋远远的,越远越好! 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虔诚祈祷向着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真龙烛阴发过誓之后,他吞了口吐沫,鼓起最后的勇气,拿起了手机。 然后火速跪地求饶。 【两千三百万,我手头就这么多了,大哥饶我一条狗命,我以后再也不嘴臭了!】 ‘?’ 轮船上,槐诗整个人都感觉自己倒过来了。 发生了啥? 怎么回事儿? 怎么忽然他就这样了? 【宽限我一个月,就一个月,我去找人借!】小十九咬牙跺脚:【不够的话,我在燕京还有一套房……】 “……” 槐诗整个人已经转了三百六十度,完全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啥。 咱么不是刚刚还在聊尼哥么?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你什么意思?】他发信息问。 这是……嫌少? 林十九憋着一口老血,颤抖的手指回复:【没什么,意思不够的话,我还有一点意思……】 槐诗皱眉,搞不懂他究竟在搞什么:【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 林十九含着泪花,回复:【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一点小意思】 “……” 槐诗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天彻底聊不下去了。 忍不住叹气。 行吧,是自己要求太过分了,对于小十九恐怕压力也挺大的,这么婉拒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也不熟。 【行吧,是我不好意思了。】 他回复完了之后,关掉手机,挠着头打算再想想办法。 然后过了两分钟,他手机里魔金银行的APP就‘叮’的一声,弹出了一条消息。 【收到无记名账户的转账两千三百一十六万元。】 “嗯?” 槐诗低头,看着转账通知,陷入呆滞。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 莫名其妙有人给自己打钱? 真有意思…… …… …… 最后还是搞清楚了钱的来路,然后把钱给小十九退回去了。 但林中小屋的态度却很奇怪,明明是槐诗退钱,却好像槐诗要拿刀杀他一样,一万个不情愿,感觉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 难道自己不知不觉在小十九那里已经变成了洪水猛兽? 不至于啊…… 槐诗捏着下巴,坐在轮船的咖啡厅里寻思着。 听见了对面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请问这里有人么?”一个雍容且成熟的女声问道。 槐诗抬头,看到了身着黑色长裙的女性,好像被笼罩在夜色之中那样,哪怕是裸露在外面的双手也带着黑色蕾丝的手套。 她的眼睛被礼帽上垂下的一截黑纱所笼罩,令人感觉整个面孔都变得模糊起来。 难以记住。 更令槐诗疑惑的是……这个咖啡厅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应该说船上的乘客根本就没有几个。 在开船之后,槐诗就没有在船上见到过几个客人。 何必坐在自己对面? 不过,他也并不介意在旅途中有人能够聊聊。 放下手机之后,槐诗点头示意:“请自便。” “谢谢。” 沙哑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分外遥远。 槐诗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只是感觉……面前这位成熟而雍容的女性,好像在哪里和那位狂野开船的船长有点像。 但究竟是哪里相似,却又根本说不出来。 槐诗可以断定自己没有在哪里见过她。 如此神秘的女性哪怕只要见过一次也应该能够牢牢记住才对,但他竟然全无印象。 但有一点可以断定——她的声音应该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槐诗想不起来。 感觉好像有一层飘忽的雾笼罩在眼前,但又不那么重要,无需在意。 不必介怀。 不过是有点奇怪而已,这年头大家出门不都这样么? “你好,槐诗。” 他礼貌的伸手:“请问怎么称呼?” “……就按照那个家伙最喜欢的命名方式称呼我吧。”那位女士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同槐诗握手:“索菲。” 她自我介绍:“你可以称呼我为索菲·蒂尔顿。” 槐诗颔首,“蒂尔顿女士也是来旅行的么?” “应该说,是女儿第一次出门不太放心,想要替她把把关吧,她的叔叔伯伯们应该也这么想。” 索菲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微笑,看上去越发的神秘。 她忽然问:“反正旅途时间漫长,不知道槐诗有没有兴趣玩一个游戏?” “游戏?” 槐诗疑惑起来,但想了一下也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然后,他看到了索菲女士从身旁小小的女士包中近乎不可思议地拿出了一个尺寸不小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上。 好像棋盘一样。 缓缓打开之后,便显露出内部完全和外部不相称的夸张空间,以及,无数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卡牌。 自从万世牌发行以来,超过两千个以上的卡包尽数被罗列在此处。 包括一千六百张以上的限量绝版闪金、钻石和源锡等等卡牌—— 令槐诗的氪金狗眼一阵刺痛。 忍不住战术后仰.Jpg。 这是哪里来的绝世神壕啊! 端详着他震惊的样子,索菲夫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来一把万世牌怎么样?” 那话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令人信服,也令人专注。 让人忍不住想要赞同他的想法。 不就是打个牌么? 来呗! 然后,槐诗陷入了昏沉之中。 随着他颔首的一瞬,隐约的雾气吞没了整个游轮,将一切都笼罩进了来自创造主的框架之中。 端详着已经陷入牌局之中的少年,索菲缓缓抬起眼眸。 “槐诗先生,作为那个孩子的监护人,我不会像是KP那个家伙一样散漫和好心肠,觉得只要你能走到堪培拉就算你通过。” 她认真地说,“除非能够赢我一把,否则的话……” “就请你打道回府吧。” 第四百五十八章 真正的高手 随着棋盘的不断展开,槐诗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伫立在一片茫茫的大雾之中。 面前便是作为战场的庞大空白棋盘,分别在两侧的‘墓地’和牌库,以及在战场之下代表深渊的海洋。 而就在棋盘的另一侧,索菲夫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妈耶,好有钱……” 槐诗假装自己吸了几口冷气,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冷气给他吸。 连空调都没有,但却不感觉闷热。 由明日新闻旗下的游戏公司超世志针对土豪玩家所发售的限量版‘架空战场模拟套件’。创造主精心编造的微型框架被植入了炼金术所创造出的遗物中,最终得以创造出这一片真实的空间。 当然,你就算在地上随便找个地方,画几个格子也能打,但顶配的声光电效果就是特么的不一样。 要不然怎么凸显出氪金玩家的逼格? 尤其是槐诗眼前的这一副,简直是顶配中的顶配,自带投影和拟态效果,能够完美复原出每一张卡牌所代表的角色和器物,甚至还有羁绊语音、满破特殊效果,和纸片人结婚都不是梦! 槐诗试着从自己包里把自己那一张纪念版全球限量只此一张的乐园王子丢出去。 瞬间,前方的格子里,身骑白马、手持美德之剑的山鬼投影缓缓浮现,头顶上悬浮着光芒之冕,潇洒又威严。 怎么说呢……看得槐诗还挺不好意思的。 其实也没这么帅吧? 是不是美颜的镜头开多了? 索菲夫人的耐性颇好,一直等槐诗臭美完了之后,才开口问道:“有什么偏爱的规则么?如果不熟悉的话,你可以先来两把人机模式训练一下。” “不用了。”槐诗大手一挥:“我花五分钟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款游戏。” “……” 索菲夫人的眉毛似是微挑,并没有多说什么,颔首:“那么,就用标准模式,如何?” “好。” 槐诗点头,大喇喇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示意她放马过来。 今天就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神抽狗。 浑然忘记自己已经非到尼日利亚的可怕运气。 标准模式是万世牌中最常见的规则。 1V1,双方各自选择自身的模组卡包,然后结合公共卡包,自组卡组,掷骰子决定先后手,然后开始比赛。双方各自二十点生命值,扣完对方则取得了胜利。 三局两胜。 这是最容易上手,也是最看技术含量的比赛方式。 不过更多的时候,都要看对方所准备的卡组内容。毕竟某些卡包之间彼此存在着先天的克制。 比方说罗马谱系和俄联谱系,同样都是大后期,但成型之后由法王厅所升级而成的万神殿能够用人海战术将俄联谱系的人造圣灵死死的压制住。 而埃及谱系最常见的,以九荣神为核心的战术,面对美洲谱系‘九联神’时,就拿不出标志性的乌龟流打法。 绿日的卡组能够完全针对天文会卡组的神器战术,而和天文会同样最喜欢走神器路线的黄金黎明则能够将绿日的奇袭战略完全打爆。 同时,绝大多数深渊卡组都会被天文会针对…… 每一套卡包都有自身擅长和不擅长的部分,但更多的时候都有综合评分和评价。有的卡包过了环境之后,直接就从S+掉到了C-。 哪怕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够平衡,但这不平衡本身就是整个动态平衡中的一部分。 因为环境而跃升A级评价的瀛洲谱系,也没道理能够和万年S级铁打不动的牧场主卡组打平吧? 并没有占槐诗的便宜,索菲夫人率先选了自己的卡包,给槐诗留下了充分的思考空间。 美洲谱系·南北之争。 这一分类是围绕着一百余年前美洲自由城市联合国之间的内战而打造的,彼时可以说是美洲黄金时代的前奏,有不少潜力卡牌都能够以较少的代价提前布置出来,从中期开始就会疯狂提升自身的杀伤力,而且前期的自保能力也绝对算不上差。 并没有小看槐诗而采取快攻的打法。 十足谨慎的准备全力以赴,铁了心要给他剃个光头出来。 而槐诗在沉吟片刻之后,抬起头,端详着面前宛如群星一般的卡包分类,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索菲夫人顿时警觉了起来。 提起精神。 她还是不太了解槐诗。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一旦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就代表着他已经开始人生三问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这么多卡包,究竟特么的选那个啊! 完全不好意思在富婆面前露怯,无视了自己只玩过基本版的新手卡包的槐诗陷入了选择困难之中。 然后,习惯性的开始了头铁。 闭上眼睛,点兵点将……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手指所指的方向,一个硕大的按钮。 ——随机挑选。 槐诗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 妈耶,我凉了…… 瞬间,无数星辰一般的卡包迅速变换,到最后,伴随着沙哑的战吼,以古老皮革鞣制而成的卡包从天而降。 以重叠的三个三角形代表世界之树的存在。 北欧谱系。 快攻、狂战以及疯狗流的杰出代表,高手虐菜的首选,典型的‘你砍我,你砍不死我,我就砍死你了’的风格。 ‘等我生命值掉到五点之下的时候你就要凉了’! 绝大多数神器威力惊人,但副作用是扣除牌手的血量。倘若瓦尔哈拉的经济转不过来,那么直接就当场暴毙…… 但这时候绝对不能怂。 要是露出我操这可怎么办的表情,比赛还没开始就输了一半了。 于是,槐诗的微笑越发的神秘了起来。 然后看着面前三张随机选出的身份牌,开始发呆。 流浪者·奥丁,技能·智慧:每回合可多打出一张如尼图腾,每损失一张如尼图腾可多抽一张牌。 苏尔特尔,技能·黄昏:可随时指定一张人物卡获得武器卡·雷万汀,仅一次,人物进入墓场之后雷万汀则被放逐,永久失去。 天后·弗丽佳,技能·辉煌:每回合,每有一个如尼图腾,就可以指定场上某张人物卡获得回血效果。 …… 这咋选啊?选哪个啊? 槐诗闭着眼睛继续点兵点将,最后睁开眼睛,行吧,奥丁。 在对面,索菲夫人则拿出了伊特萨姆,九联神之首,技能:场上每一次血祭都能令人物卡得到加值。 感觉很厉害! 反正槐诗看不懂这要怎么打! 但他还是率先拿起了骰子,决定先后手。 “看我欧皇之力!” 槐诗信心十足的扬手,然后在索菲夫人沉默的凝视之下。 掷出了一‘一’点。 你是怎么做到的.jpg 槐诗也想问自己,二十点的骰子,自己是怎么就投出了一个最小的数字的? 看着少年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呆滞和心虚,索菲夫人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自己是不是谨慎过头了?这种萌新,根本就没有在意的必要吧? 她拿起骰子,随手丢出。 然后……也投出了一个‘一’点。 索菲夫人:“……” 槐诗:“……” 漫长的沉默中,双方彼此尴尬的对视着,感觉仿佛异国他乡遇到了来自非洲的族人那样,原本充满肃杀的气氛也变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亲切了起来。 双方数字相同的时候,就要再继续投,或者,先投的人取得先手。 索菲夫人懒得计较这些了,挥手,示意槐诗先出牌。 而槐诗则看向了自己右边那一堆刚刚现场上网搜索搭配出来的卡组,压力山大的招手,顿时七张卡牌便隔空飞来,悬浮在了槐诗的面前。 运气不错。 三张作为资源的如尼图腾,一张法术,一张武器,还有两张人物卡,一张高费的瓦尔基里,一张标志性的狂战士。 麻利的先下了两张如尼图腾之后,槐诗将狂战士丢出来。 顿时,赤裸上身,围着皮毛、浑身遍布疤痕的苍老白须战士便从席卷的寒风中走出,手持着大剑,仰天咆哮。 就没想到自己背后的槐诗在琢磨什么。 反正狂战士被动是损血加攻,先让他挨一顿毒打…… 而回合结束之后,索菲夫人甩手下了一张神庙之后,就用法术牌将神庙换成了高阶资源牌·棉花种植园。 作为经济建筑,它除了固定产出资源之外,每一回合都相当于为九联神献上一次血祭。 紧接着,手持黑曜石斧的剥皮战士在血祭中被提前召唤出来,赋予了敏捷特效之后,抡起镶满了黑曜石碎片的大棒,对准狂战士的脑门就砸了下去。 瞬间,狂战士血量就要见底,可身上却升腾起了血色的火焰,攻击力狂跳,近乎翻倍。 但紧接着,又被剥皮战士的异能赋予了眩晕…… 停止行动一回合! 妈耶…… 槐诗目瞪口呆,感觉到后脑勺一凉。 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的信心是不是太充足了一些? …… …… “你说……万世牌?” 同样在游轮之上,乌鸦从DM和KP那里听说了ST的考验之后,顿时愕然。 据她所知,ST可是超级收藏家和狂热爱好者,虽然没有具体了解过战绩,但她因为自己对比赛制度修订的卓越贡献一度成为十几年前年度名人堂评选的候选人! 她要跟槐诗玩万世牌的话,可以说基本就没有南极什么事儿了。 打包行李回高老庄吧! “你们怎么搞的?”乌鸦大怒:“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哈,要反悔也不至于这样吧?” 沉默里,KP和DM顿时古怪的对视了一眼。 “咳咳。” KP出来打圆场,微笑着挥手:“那个……放心吧,ST那个家伙虽然嘴上很毒,但实际上心肠是我们三个最好的来着…… 玩家只要按照她的规矩来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也从来就没有‘搞过进门就看到古神过判定’和‘用许愿术把隔壁桌的成年期红龙直接空投到新人团的头顶’这种事情…… 只要槐诗的水平还凑合,就十有八九不会出事儿的……吧?” 说到这里,他也有点不太确信。 毕竟是ST,他们之中最严肃的那个,苛刻程度仅次于DM。 乌鸦忍不住叹气。 万世牌这种游戏抛去那些琐碎的规则,到最后无非就是数字游戏……而已槐诗的数学能力,别说概率了,他能算清楚自己每回合的经济和最大输出就已经是奇迹了。 更何况,槐诗有多非,她还能不清楚么? 这辈子都无缘神抽狗的境界了。 真上去了,别说赢,能坚持十个回合就已经是ST手下留情。 “这事儿,你们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乌鸦肃声发问:“你们是打算违背盟约吗?还是说,黄金黎明给了你们更高的价码,让你们开始准备当二五仔了?” 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瞳就变成了猩红,无数自羽毛之上散溢出的黑气隐隐勾勒出了黑洞的狰狞轮廓。 “等等,别着急,别着急!” KP的顿时慌了起来,连忙抬手示意她冷静。 他回头,看了一眼DM,“喂!你好歹说句话,当时你不也同意了吗!” 苍老的DM面沉如水,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摇了摇头,看不下去这一场闹剧了。 “你说还是我说?”DM问。 “……” 沉默中,两人对视着,最终KP开口:“算了,这种得罪她的事情还是我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咳咳……实不相瞒。” KP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越发的古怪。 就好像很努力的憋着笑,在专业的训练之下没有笑出声一样。 “ST她……ST她……扑哧……” 他别过头,捂住了嘴,脸都憋成了涨红:“ST她虽然特别了解规则,特别喜欢万世牌,而且还是全境有数的收藏家…… 可实际上,从七十年前开始……她每年都瞒着我们悄悄的去参加边境地方预选赛,可一直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打进去过噗哈哈哈哈!!!!” 终于憋不住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你真没必要担心这个。” KP锤着膝盖,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她一直自我感觉自己超厉害,只是运气不太行,但其实打牌的能力超菜,连莉莉那种刚学的人都打不过,而且还不让人说,哈哈哈哈哈……就连官方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弱! 上一次……上一次她线上打不过人还嘴臭,连账号都被封了……我说了两句,她还给我甩脸色,哈哈哈哈哈,我快不行了……DM你快把当时她的表情截图拿出来,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他说的没错。” DM镇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看上去依旧一片平静和严肃,但是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很明显,他强忍着狂笑的冲动,很厚道的没有在背后对自己的同伴落井下石。 “啥玩意儿?” 乌鸦不可置信,“你怕不是在逗我?” “没错。” KP抽出一张纸巾,擦着自己笑出来的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爆ST的黑料:“她打了七十年,写了四百套以上的攻略和分析,其实连最简单的人机模式都打不过……连棋盘都她气的砸了好几个。” “简而言之……” 他正色说道,“这就是菜鸡互啄。” …… …… 而在棋盘之中,艰难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后期。 不知何时开始,两个人都已经感觉汗流浃背,头上冒起了热气。望向对方的时候,心中便生起了十足的警惕和斗志。 没错,这是劲敌! 槐诗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和鱼塘小王子的自己旗鼓相当! 看上去好像新手一样,但没想到能够有自己这样的水平! 真是厉害! 看来必须要拿出真本事了。 “我的回合,抽卡!” 槐诗高喝,然后璀璨的金光照亮了他的脸。 ——武器卡·大神宣言·冈格尼尔! 璀璨而辉煌的光芒之柱从天而降,落在战场之上,被瓦尔基里女武神握在了手中。 被动效果,放逐所有的如尼图腾,每有一张就增加三点攻击力,同时,奥丁的技能被触发,每失去一张如尼图腾,就自动抽一张牌…… 槐诗的手牌在瞬间补满,同时,女武神布伦希尔德在场时间超过了四回合之后,卡组之中费用最夸张的传奇英雄齐格鲁德自动登场。 而槐诗手里没有胜利之剑的武器卡,但攻击力依旧高的吓人。 最要命的是,这俩夫妻两个如果同时在场的话,攻击力数值是可以叠加的! 随着布伦希尔德手中的冈格尼尔飞出,羽蛇神库库尔坎的化身升华者罗伯特·李立刻出场,灰飞烟灭。 而在槐诗法术卡的辅助之下,齐格鲁德浑身缠绕着金色的光芒,踏步向前,劈斩。 有夫妻BUFF的加持,外加齐格鲁德天生对龙种的恐怖克制,ST满配的龙血剥皮圣堂被干脆利落的斩成了两段。 失去了两者的压制之后,在槐诗的大笑之中,狂战士们蜂拥而上……然后纷纷白给。 槐诗愣住了。 “可惜了。” 索菲女士风轻云淡的摇头,将忍不住哆嗦的手指藏在身后:“打的不错。” 神器·水晶头骨。 己方所有进入墓地的生物卡都将被视作血祭,永久放逐,每一张生物卡都将带来一点魔力值。 同时,每一次血祭,伊特萨姆的技能给予场上南军的人狼中将一点加值。在等槐诗的狂战士把炮灰全都砍死之后,人狼中将的攻防数值已经被堆到了恐怖的程度。 根本不破防。 然后在下一回合,轻而易举的带走了槐诗最后两点生命值。 胜负已分。 槐诗整个人都石化在原地,不可置信。 就差一点点! 而索菲女士也终于暗中长出了一口气,差点中了这个小子的圈套——原本还以为他是个萌新,结果没想到,全都是伪装! 倘若自己不是下意识防备了一下的话,就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可是想到刚才那一场牌局——那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战斗,令她忍不住再度跃跃欲试起来。 这种能够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的人,已经很难再找了。 “要不……” 索菲女士率先提议道:“我们再来一把?” 她决定再给槐诗一次机会。 ——就让这个年轻人好好领略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高手吧!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开心的事情 然后,ST就再也没有赢过。 轮船一路漂洋过海,来到美洲又掉头向南一路去往南极,一直到穿越到德雷克西风带之后,总计九十一场比赛。 她只赢过开头的那第一场。 再然后,渐渐琢磨出诀窍的槐诗就开始一路崛起,娴熟地使用着各种自己没有见过的卡包一次次地将ST推入绝望的地狱里。 他少少的也算是寂静王冠圣徒段位的高手,哪怕游戏类型不是一个,但起码有以前带人上分的底子摆在那里。 有ST帮助,度过新手期之后,他就立刻开始大发利市。 赢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 挑战模式、深渊模式、史诗模式……一路过关斩将,就连棋盘里训练模式里最高等级的AI难度也险而又险的低空飞过,实在是顺利的匪夷所思。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 第七个回合,槐诗丢出手中最后一张法术牌,精确的将ST的人物卡斩掉脑袋,胜利的BGM和特效顿时弹出。 而索菲夫人,已经深深地陷入了绝望之中。 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低着头,嘴里反复的嘟哝着’连萌新都打不过’、’都在演我’、’输给天国的守卫者不丢人’之类的话。 好像被无形的冷雨寒风包围在里面,看起来无比的凄凉,令槐诗的神情顿时越发的无奈,“那个……要不,我们再来一局?你能稳住十个回合就算你赢怎么样?” 你是在侮辱我吗! ST很想这么怒斥他。 可是万世牌实在是太好玩了…… 她咬牙,克制着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然后,这一次连六个回合都没有坚持过…… “不玩了!” “什么破游戏!” “狗屎策划,骗我钱财!” 索菲夫人愤怒的从口袋里拔出了一把斧子,抬起手来,就砸向了面前的棋盘。吓得槐诗连忙阻拦:“大姐,算了算了,大姐……别跟这垃圾游戏一般计较,要不咱玩寂静王冠算了,最近卡池爆率调高,SSR出率百分之三点五!” “我带你!” “我带你上分好不好?” …… 在游轮的另一头,举着望远镜的KP已经快要笑得从甲板上滚进海里,疯狂的锤着甲板。 难得看到ST吃瘪,他这两天简直好像过年那样,每分每秒都在收集新素材。 相机的内存卡都已经攒满了三张了。 “哇,你们不是同伴吗?”乌鸦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要互相迫害?” KP回头,茫然地看着她:“迫害同伴难道不快乐么?我以为你是能够理解我的那种……” 乌鸦也很想说你在侮辱我,但……迫害自己家契约者的时候真是太快乐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击了个掌。 赞! 在又拍完了一张内存卡之后,KP才满足的放下手机,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然后很努力地挤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她现在这种矛盾的心态,其实我能理解啦……毕竟在我们之中,她和莉莉的感情是最好的。” “那孩子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她的女儿和妹妹一样……” KP点了根烟卷,忍不住摇头:“槐诗是亲手拯救莉莉的人,只是来完成最后一步而已。可对ST来说,就好像是自己的亲人要被夺走了一样……你能理解吧?” “捡来的孩子养了十五年之后,打开门看到原本无良父母站在门口的那种感觉?” “虽然有点偏,但差不多啦。” KP耸肩,“所以,我们三个人里,我最轻松,ST反而是最难受的……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一定不会麻烦槐诗,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完成为莉莉铺好最后一步。但如今,能够让莉莉真正蜕变完成的人却不是自己。心塞是肯定的,但再心塞,也没有办法向槐诗倾泻什么怒火,毕竟这一切都是槐诗所成就的,所以……她只是单纯的有点难过。” “我懂我懂。”乌鸦叹息:“就好像回到家发现自己家傻仔想要养鸽子一样,那种心塞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还有这样吗?”KP愕然。 “并没有。”乌鸦怜悯地看过去:“我只是配合一下,表示理解你而已。” “好吧,继续说原本的话题……说到哪儿了?” “心塞,但又没办法。”乌鸦提示。 “对,心塞。” KP感慨:“所以她才这么想让槐诗吃点苦头吧?但出于本身自己的准则,不能恶意给玩家设置陷阱,也不能故意放水——准备的考验不能太过分,又不能太艰难,到最后,哪怕是想尽办法也想要为难他那么一下……。” 乌鸦忍不住叹气:“这不就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嘛!”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KP回头问:“当年她可是天国人气最高的管理员,虽然天国陨落之后,性格变得厉害,但如今竟然会为了莉莉,给槐诗网开一面,嘿嘿,ST果然最可爱了啊……” 乌鸦嫌弃地往边上挪了一点,“感觉你好变态啊。” “不瞒你说,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KP挥手,游轮的轨迹顿时瞬间变化。 在创造主的框架之下,庞大的游轮瞬间消失无形,再紧接着,便出现了千里之外,躲过了海面上骤然出现的庞大漩涡,还有其中缓缓升起的幽灵船…… 在原本的海域之上,漩涡里升起的幽灵船茫然地巡梭了一圈,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KP无奈摇头。 “这是第多少次了?”他问,“第八次,第九次?” “讲真的,我没数。”乌鸦吹了声口哨:“有劳你们多多加油吧。” “不是我说诶,你家契约者实在太邪门了吧?” KP忍不住抱怨:“这究竟是什么命啊?从印尼到这里,半路上先是遇到路过的大衮,到了澳洲又摊上黑风暴,好不容易到了堪培拉,只差一脚就要被卷进沙王那堆破事儿了,结果上船之后还是幺蛾子不断。 你算算,拿着埃及谱系私掠证书来劫路的海盗、美洲谱系那个原本打算上船的叛徒、毁灭要素·波旬的倒影、昨天晚上忽然开启的亚特兰蒂斯,还有刚刚那个明显是冰海谱系失落源典的绝界船……用暗网的话来说,足足有十个模组在追着他走,走哪儿哪儿出事儿,这究竟是什么鬼运道?” “我也不想啊。” 人生不易,乌鸦叹气。 “这不都是命运之书的引力么?我以前还试着改过,结果越改越糟不是? 天国谱系需要一个主人,在等待这么多年之后,恐怕产生的修正值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 只要槐诗拿着命运之书一天,那么这一份天国谱系的渴望就会源源不断的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坐过山车一样掉进各种坑里,最后的结果要么是他飞快变强,要么他是他飞快变凉。” “你就没有想过其他的办法?” “少司命啊。” “说实话,还不太够。” “没办法,大不了再改一次呗,我已经试验过几次了,就等这一次他进阶的时候。” 乌鸦搓着小翅膀,信心十足的说:到时候,我要把命运之书所有的影响全都转移到桃花运上去! 这样至少五年之内,命运之书所带来的影响不会太离谱。” KP已经目瞪口呆:“……总觉得这么干很容易死于非命啊。” “什么叫感觉?” 乌鸦总觉得他在小看自己家傻仔,忍不住震声反驳: “——是一定会好么!” “所以你笑个什么劲儿啊!” “因为我想到了开心的事情啊。”乌鸦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也要笑?” “我……也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 …… 姑且不论自己家的黑心女人在背后怎么给自己的未来添堵。 等槐诗终于把ST带上黄金段位之后,随着一声高亢的汽笛声。 南极终于到了。 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毛衣毛裤棉衣棉服还有出发之前特地在并夕夕上买的’失足乌’冲锋衣,槐诗浑身裹成了一个球,扛着自己的背包,艰难的走下船。 迎面而来的是凄冷的寒风,还有无边无际的冰天雪地。 一只肥大的南极熊远远的蹲在海面上浮起的冰山上面,低头吃着海豹,白色的毛发几乎和冰雪融为了一体。 天空之上完全看不到海鸟。 触目所见的一切,便是宛如被冰霜冻结的天空,无尽落雪和冰川形成的白色大地,黑色的岩石,还有深蓝色的海水。 听不见任何喧嚣的声音。 在科考站之外的世界里一片静谧,荒凉的景色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山鬼的圣痕早已经陷入了萎靡。 在这绝对的低温之中,哪怕具有诸多深渊植物的生机,但是依旧难以背离原本的属性和环境。 一阵深沉的慵懒和困倦不断的从圣痕之中传来,好像要拉着他一起赶快沉睡,熬过这漫长的冬天那样。 可身体却截然不同的兴奋起来起来。 好像充满活力。 血液澎湃的涌动着,肌理在愉快的跳动着,每走出一步都充满了活力。 端详着面前这一片无垠的冰天雪地,槐诗张口,忍不住重重的哈了一口气。 忽然好想拉雪橇…… 第四百六十章 最后的考验 察觉到自己这个清奇的想法之后,槐诗旋即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好在南极冷气够足,倒是没人在乎全球碳排放量再增加个几亿分之一,只是看着槐诗在原地哈嗤哈嗤的,越发的像极了某种喜欢拆家的生物。 隐约听见了远处传来隐约的尖细声音。 “说真的,这个人类是不是傻X?” “说不定是哪儿披了人皮的。”有个憨憨的声音说:“我闻到了,他身上有狗味儿,特别像是阿萨。” “哪里像了!”那尖细的声音顿时杠了起来:“阿萨是黑白的,眼珠子是蓝的,怎么就一样了?” 憨厚的声音讲:“我就是这么觉得。” “你觉得,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尖细的声音说:“他连毛都没有,哪里有阿萨好看!” 槐诗愕然的回过头,隐约的恍惚里,他竟然看到码头边上的雪橇,一只萨摩耶和一只圣伯纳高声吼叫着。 狗在说话? 不对,是忽然之间……好像能够听懂狗在说什么了。 槐诗在旁边偷听了半天,听着它俩争论自己和阿萨的区别,忍不住问了一句:“阿萨是谁?” “啊,谁叫我?” 嗷呜一声,一条浑身披着厚重毛发的肥胖哈士奇从脸盆那么大的狗碗里抬起头,茫然四顾。 顿时,其他雪橇旁边的狗也七嘴八舌的争论了起来。 然后被扛着货走过来的老人踹了一脚,顿时纷纷停止了鬼叫,闭嘴不再发出嘈杂的声音。 而那个将包裹丢到了雪橇上的老人已经走到了槐诗的面前。 如此魁梧。 包裹了棉服之后,简直好像一座小山。 裸露在外面的面孔上带着冻疮和疤痕,正呼出炽热的鼻息。 碧绿的眼眸端详着面前的槐诗,点了点头。 “槐诗?”他径直的问道。 “我是。”少年点头。 “恩,那就走吧。” 老人点头,出示了自己向导的证明之后,指了指自己的雪橇:“去前面要半天的路,可能还会下雪。你东西都带好了么?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借你一套。” “有的有的。”槐诗颔首,跟了上去,坐在雪橇上。 紧接着,老人吹了声口哨之后,吃饱喝足的雪橇犬们就纷纷鬼叫着奋力拉起雪橇来。看的槐诗无比羡慕……特别想要下去拉两把。 “在短时间内从宿命的重压之中解脱之后,确实会出现这样活力充沛过头的状况,但这只是错觉。这里很冷,你需要保存体力。” 老人从脚下面翻出一瓶酒,也给槐诗丢了一罐过去:“你接下来的路程还会很长。” “啊?” 槐诗似懂非懂的接过,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察觉到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老人抿着烈酒,打了个响指——好像在瞬间驱散了一层层迷雾,将那些他的记忆和意识之中刻意屏蔽和遮蔽的点在瞬间重新开启了。 似是一道电光从脊髓之中贯过。 槐诗哆嗦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回忆起了曾经KP的面目以及他的作为,想到这王八蛋在自己跟前秀了一遍又一遍,就忍不住恨的牙痒痒。 而想起了那位索菲夫人的时候,也感觉到一阵古怪和诡异,恐怕她和KP都是同样的存在。 而面前的老人…… “你可以叫我DM。” 老人淡定的说:“我是他们的同伴,也是为你而来,槐诗。” “为什么?”槐诗茫然。 “因为接下来你将接受一项曾经理想国所遗留下来的试炼。” DM说:“按照惯例,我们被称为三贤人的三个创造主需要对你进行考量,并确定你是否有接受试炼的资格。 唯有如此,你才能够称为被人所认可的理想国正式成员。” “啊?” 槐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路都是理想国的考验?” “考验还没有开始,槐诗。” DM说:“你的试炼也不会这么简单——尽管如此,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压力,因为这一道试炼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标准答案,每一个人所渴求的结果也绝不相同。 况且,如今理想国也已经不存在了,你就当走个流程吧。” 槐诗一脸摸不着头脑。 实际上他的脑袋被裹在帽子里,确实摸不到。 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雪橇犬们好似狼嚎一样的声音,槐诗思考了许久,终于恍然:“……也就是说,KP和索菲夫人都是在考验我么?” “差不多。” DM点头:“KP和人打赌,压了十美金,赌你无法平安无事的穿越澳洲。ST的要求就是你必须从她的手里赢一局万世牌。槐诗,他们都是看好你的人,不会刻意刁难,也不会设置你无法通过的玄关。” 听到这里,槐诗忍不住回头看他:“我觉得,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你就不一样了……你的要求会特别严。” “对。” DM颔首,“就好像你所猜测的那样,我的要求很严,应该说我们三个人里最苛刻的就是我了。” “那么……”槐诗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要求的内容是什么?” “不必担心。” DM说:“你已经通过了。” 槐诗不可置信。 “我……通过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难道我又做了什么?” “从一开始,而且我所要求的,你一直都在做,不是么?” DM手握着雪橇的缰绳,平静地驾驭着疾驰的雪橇,带着槐诗一步步走进面前苍白和漆黑的广阔天地。 “我和KP不一样,KP觉得有趣就行,手段不必深究。我和ST不同,ST会认为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并不需要在意。” 在渐渐锋锐的寒风之中,DM的声音传来:“但我所求的并非是有趣的剧情,或者是最后的结果。 我更喜欢看到的是游戏者所采取的方法,还有他们所经历的坎坷生涯…… 我想要看到的是冒险者,并非是仅仅为了金钱去走进地牢的肤浅之物,而是怀有美梦、理想、野心乃至仇恨或者痛苦所踏上命运之路的人。” 他说:“我所想要的冒险者,是不会向现实低头的人——只要你具备这样的资质,我就不会从中作梗,槐诗,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像是KP那么恶趣味,虽然很多时候,我比他更加的不通情理。” “你满足了我所定下的条件,我便不会插手阻拦。” “所以,你大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适应这里的环境,养足精神,然后开始准备接受你所要面对的试炼。” 槐诗愕然了许久,忍不住抬起手揉着冻的有些发麻的脸,感觉到一阵生涩隐约的痛。 可是不知为何,却摸索到了自己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在微笑。 内心之中感受到一阵隐约的欣喜。 好像对DM的评价无比的自豪那样。 令他自己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你看来……我算是冒险者吗?”他有些怀疑的指着自己:“还是说,只要头铁会莽冲冲冲就行了?” “要说的话,我倒是对你的冒失风格略有微词,不过这种事情勉强不来。” DM淡定的耸肩:“不过,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槐诗,冒险并非是局限于绝境的狭隘之物,它可以存在与每一个人的人生之中,开启它的唯一方法是勇气。 它是改变一切的转机,可究其本质和源泉,便来自于不甘于普通和不愿沦落在尘埃中的高贵梦想。 不论这一份梦想究竟是高尚还是卑劣,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亦或者是好还是坏——” 他回头,认真地对槐诗说:“毕竟,梦想才是最珍贵的,不是吗?” 槐诗哑然许久,尴尬的叹息:“但实际上,我连梦想什么都没有了,找了一路到现在都没找到,连个就业方向都没有头绪。” 对此,DM异常宽容,只是说:“冒险是要持续一辈子的事情,只是一刻的迷茫,并不代表什么,不是吗?” “倘若以后都找不到呢?”槐诗问。 “那就一直找啊。” DM好像理所当然的那样反问:“只是等待和寻找而已,并不是什么痛苦的吧?” “你可能一辈子都在追寻之中,最终一无所得。你可能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值得你去投入一生的精力去完成的事情。 或许运气好一些,发现了值得为之牺牲的事情,慷慨赴死。或者更残酷一点,你可能在临死之前才发现自己痛失了诸多梦想和良机而不自觉——”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但不论如何,我可以确定,你的冒险和寻觅并不会白费,你所付出的一切都将会在那一刻迎来报偿。 再怎么辛酸的苦果好过无味的白水。 哪怕是不甘和悔恨,也胜过庸庸碌碌的虚度人生。”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寂静。 只有远方风雪传来的深沉回音,还有雪橇犬们七零八落的走调合唱歌声,渐渐的,那些歌声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何时,槐诗终于在寒风中沉沉睡去。 再过了很久,他从睁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好像轻快了许多,心情平静又镇定。 没有陷入美梦,也没有噩梦的纠缠。 他只是纯粹的睡了过去,再饱足的醒过来,便感觉到由衷的安宁。 哪怕称不上什么焕然新生,可是却感觉到一阵心安,不再惶恐。 雪橇已经停下来很久了。 几只雪橇犬还在争论着刚刚速度比拼的胜负,而旁边燃起的篝火上,锅里炖煮的食物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你醒了?过来吃点吧。”DM伸手向他打招呼:“吃完之后,你的冒险就要重新开始了,槐诗。” “好的。” 槐诗掀开身上的毯子,走上前去,畅快饱足的大吃了一顿,然后擦干净了嘴,扛起了背包,准备踏上旅行的最后一截路程。 “接下来的试炼,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在临走之前,槐诗问。 “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就可以了,不必拘泥,也不用害怕,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除此之外呢?” 槐诗问:“还有什么能够告诉我的吗?” 篝火旁边的老人沉默了许久,好像思索那样,许久,轻声告诉他:“你要心怀追求,槐诗,不可懈怠自己的人生。” 他说,“不可放弃属于自己的人生。” 老人的神情如此的严肃和郑重,就好像面前这个少年的人生是多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对他的未来满怀着期盼与祝福。 盼望着他能够继续不屈的走在属于自己的冒险之路。 “我会的。” 槐诗由衷的笑了起来,“再见。” “恩。” 老人颔首:“再见。” 然后,槐诗转身,撑起登山杖,向着这个世界的最南方一步步走去。 走出几步之后,他回头看向身后,便看到平地扬起一阵狂风,风雪飞起又落下,篝火、老人和雪橇已经消失无踪。 而不知何时,那一张得自乐园的黑色权限卡片已经出现在了槐诗的手中。 它正在焕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呼应着沉睡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 于是,剧烈的狂风便从世界的尽头呼啸而来,瞬间,将他吞没在其中。 当风雪渐渐停止之后,槐诗放下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庞大建筑,还有向着自己缓缓开启的沉重闸门。 闸门之后,黑暗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入了其中。 …… …… 一行淡绿色的荧光从老旧的屏幕上亮起。 【检测到天国谱系圣痕反应】 【权限判定完毕】 【预设序列程式启动完毕】 【万象天球开始运行】 【倒计时——10、9、8、7……3、2、1】 【欢迎来到新世界】 第四百六十一章 新世界 “姓名?” “……” “姓名?” “……” “喂!小子,没听见我说话么?” 办公桌后面打扮精致的主管皱起眉头端详着这个前来应聘的小鬼:“姓名?!” 自突如其来的头晕中,槐诗终于反应过来,汗流浃背,忍不住拉扯了一下领结,喘息起来。 一不留神,力气用的有点大。 那个地摊上买的领结都给扯脱线了。 “什么鬼?” 他端详着面前的一切,忍不住有些愕然,可旋即,心中突如其来的异常感迅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惶恐。 完蛋了,搞砸了。 好不容易从老杨那里找来的工作…… “我说你怎么回事儿?”主管不快地敲着桌子:“走神走到了这里来了?小子,你对工作好歹认真点行么?” “对不起,对不起。”槐诗尴尬的挤出笑容:“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一阵眩晕,起身想要鞠躬赔罪,可是却险些趴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呕吐了起来。等吐完之后,看到地上中午吃的那一碗清水挂面,就一颗心凉到了谷底。 坏菜了。 主管勃然大怒,可看着槐诗苍白的脸色,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年轻人你怎么搞的?营养不良成这样?” “啊?”槐诗茫然。 “缺铁,缺锌,而且重度贫血。”主管过来,皱起眉头端详着他的样子:“你怎么搞成自己这样的?” “抱歉,我只是……没准备好。”槐诗尴尬地擦着嘴,左右找着拖把和扫帚:“我这就打扫干净。” “算了,我们这里有阿姨可以打扫,你不用了。”主管不快得摇头:“应聘的事儿就算了,小子你这样子也不算是能做得了服务的样子。回头别刚上工就一口血吐在客人身上。” “没有,我就是……” “行了,别糊弄我了。”主管摇头:“干这行之前,我可是营养学硕士,你这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小柳,小柳!!去哪儿了?”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张恶心帅的脸探进来:“主管您叫我……唉我操,新人怎么玩这么猛的?绝活儿啊!” “玩个屁,他吐了!” 主管大怒,抓起了旁边桌子上的笔丢过去:“麻利点,先找个单间让他休息一下,然后把阿姨叫过来打扫一下,妈的,我下午还有客人,耽搁这么长时间……” “好好好。” 小柳耸肩,撑起槐诗的肩膀把他送到单间里,还顺带替他往厨房叫了一碗面:“我们这儿的盖浇面是一绝的,很多人专门奔着这一口来吃……你放心休息就行了。年轻人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别难过。” 槐诗躺在床上,头晕目眩的,吃了面之后就闷头大睡,醒了之后就已经是第二天了。 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是。 完蛋了,我工作没了。 第二是……这工作地点好像有什么不对?怎么就昨天晚上听到那么诡异的声音?好像有人呻吟和喘气一样。 他愣了半天,恍然大悟:难道这下面还有个健身房? “你醒啦?”门推开之后,昨天那个被叫做小柳的男人靠在门边上端详着他的样子:“瘦成这样,真惨哦……有人来接你了。”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朝着槐诗挤眉弄眼:“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槐诗的心彻底凉了。 “完蛋。” 在门外面,轮椅上的少女放下书,漠然地看了过来:“所以,你不要我妈的援助,要自力更生……是来做牛郎的?” “小晴你听我解释。” “没关系,我理解。”少女了然的颔首:“总有人忍不住一夜暴富的诱惑,选择了失足之路,我听说这里富婆快乐球的服务还挺有名的,希望你以后多多努力吧。” “别,别呀……我是无辜的!”槐诗努力辩解:“都怪老杨!” 艾晴也没因为这个纠缠多久。 她本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自然不会觉得槐诗出来是出卖色相,他真没那么胆子…… “行了,走吧。” 她拍了拍轮椅的扶手:“我妈还在外面车上等着呢。” 于是,槐诗越发的头疼了起来。 自从槐诗的父母卷款潜逃失踪之后,一直都是他的老师艾女士一家不断地为槐诗提供帮助,否则他哪里能活到今天。 艾女士倒是挺想要收养槐诗的,但奈何槐诗实在受不了自己好像个累赘一样过饭来张口的日子,总想自谋生路。 这一次为了赚点钱,竟然一不小心跑到了牛郎会所里来,恐怕以后艾老师就不会允许他来自己打工了。 槐诗垂头丧气地扛着大提琴走出门外,看到摇下车窗后面那一张温柔的面孔,忍不住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忽然红了起来。 “怎么了?”老师忍不住摇头叹息:“害怕我凶你?” “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开心。”槐诗努力的揉了揉眼眶:“能够见到老师真好。” “再说更多的好话,以后也不会让你这么野了,你知道吧?” 艾婷的神情严肃起来:“从明天开始到我家来备考,不是想去维也纳么?先把接下来的专业等级考试过了再说。” “好。” 这一次,槐诗并没有再怎么反抗老师的安排,点头承诺。 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和原本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尊从中作梗了,就连旁边艾晴冷哼的样子都看上去可爱了许多。 他躺在车的后座上,闭上眼睛。 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 …… 往后的时间,槐诗就安心的在艾老师家住了下来。 艾老师的丈夫阴先生是个十分有涵养的人,并没有对住在自己家的槐诗有什么歧视。虽然依旧保持着一些距离,但却不吝为他提供帮助。 不过在槐诗看来,这位叔叔倒是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基本上凡事都听老婆的安排。 槐家和阴家都是世交了,几年前槐诗家里还没有破败的时候,还跟着自己当时的爷爷一同去给阴家的老太爷奔过丧。 虽然到了槐诗父母辈关系淡了,但如今依旧相处的十分融洽,否则槐诗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艾老师。 唯一能够让他不时感受一下社会毒打的,可能就是他的师姐艾晴了。 作为天才大提琴家的女儿,艾晴不但遗传了母亲的音乐细胞,而且隐约青出于蓝。从小到大的所有大提琴大赛中,槐诗永远被她压在第二,根本喘不过气来。 到了后来,她干脆就听从母亲的建议,转修钢琴了,到现在才四年多,家里给她摆奖杯和证书的房间都已经塞满了。 “小晴那种不讲道理的天赋常人没得比啊,就连当她老师的人都会时常感受挫折。” 艾婷老师在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很娴熟地揉一揉槐诗的头发:“反而是小诗你这样天分恰到好处的学生会让老师感受到成就感……不如你来当我儿子吧,怎么样?年纪也差不多。” 又来了。 每到这个时候,槐诗就只能尬笑。 不过,老师也只是说一说,并没有勉强槐诗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谈起最近和槐诗在学校里走得很近的某个女同学来。 “我听小晴说是叫傅依?”她促狭地用手指头戳着槐诗的胳膊:“她爹可是警察局的副局长,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被逮进去。” “……我不是,我没有!”槐诗瞪大了眼睛:“我们是清白的!” “上周我还看到你跟她在外面吃冚家桶。” “那是我们在复习!” “可你们在玩手机,小晴可全都看到了。”老师压低声音,然后用力的捏了捏他的脸:“要小心,不要变成那种玩弄感情的人渣……老师对你就这么一点期待了。” 槐诗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只是在打游戏上分,但总觉得越解释会越乱,只能讪讪闭嘴,听老师批判自己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 然后,开始准备专业考试了。 …… 上一次在校庆会演奏时,应邀前来的校友中有一位国际十分出名的音乐家观赏了槐诗的表演,对他十分欣赏。 在知道他是知名大提琴演奏家艾婷的高足之后,虽然放弃了收徒,但依旧乐意为他写一封推荐信,送他去维也纳进修。 并且建议他可以在这之前多考一些证书和履历,这样的话,他在维也纳的老师也能够为他申请全额奖学金和学费减免,一来一去起码能省下好多钱。 最重要的是,有了他和老师的联名介绍,槐诗终于能够正式的在古典音乐界找到机会出道了。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正在准备冲刺,看看能不能把初级和中级的专业证书一起拿下来。生活虽然忙碌的要命,但却渐渐地感觉到充实和幸福。 而在他准备前往金陵进行考试的时候,收到了老杨的电话。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忙碌之后,他终于攒够了钱,还抵押自己家的房子,拿到了一大笔钱,准备带老婆去罗马治病。 据说康复率百分之百。 令人欣喜。 槐诗接完电话在考场前面愣了半天。 直到陪考的艾晴推了他一下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她问,“身体不舒服?” “不,只是忽然觉得……生活美好的像是梦一样。”槐诗轻声笑起来。 “考完出了成绩你再感叹是不是梦吧,说不定是噩梦呢。”艾晴摇头:“放心,到时候如果你有什么怀疑,我一定会把你抽醒的。” “那就有劳你了。” 槐诗提起了琴箱,走进了考场。 “槐诗,男,十七岁,学生。” 如是,自我介绍。 迎来了通往幸福人生的最后关卡。 考试,开始了。 …… …… 而就在新世界中的槐诗迎来自己的幸福人生时,黄金黎明却有十万个妈卖批要讲。 就在槐诗走进试验区的瞬间,所有黄金黎明遗留在这里的权限已经尽数被弹出了。 整个存留在现境的庞大设施失去了响应,好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了一样,从无何有之乡的联系中消失。 中断了一切黄金黎明存留在其中的权限。 玛瑟斯接到消息的时候,愣在原地,带着一层层木纹的老脸上,眉毛挑起成古怪的弧度。 “你们搞什么?” 他本能的大怒,瞪向了原本的负责人:“上一次可是三令五申了,你们是不是又拿新世界的服务器从现境下毛片了?” “我不是,我没有!” 负责人悲愤的摇头:“我们现在买毛片都是走绿日的走私渠道了,况且上次不是宕机之后还有好多东西没搞定么?我这一段时间才重新写了对接程序,还没来得及解决呢,结果这么大玩意儿忽然没了,我也没办法啊。” 哪怕负责人再三保证,但玛瑟斯依旧将信将疑。 这帮家伙不是第一次了,拿万象天球或者利用新世界程序搞黄色。 一个偌大的现境模拟程序,当VR用就算了,还拿去搞这些不上道的东西。 人都丢尽了。 “看来必须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了。”玛瑟斯捏了半天下巴:“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叶芝来……叶芝呢?他又去哪儿了?” 一众人顿时纷纷茫然摇头,显然这货又翘班了。 “又他妈划水?”玛瑟斯大怒,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黄金黎明要完的悲愤感:“这货表白诗都写了十万首了,有屁用啊,天天划水,天天划水……丢人!我看他迟早要被吊死在天文会门外面那一颗老歪脖子树上!” 显然这时候骂人也没用,问题总要解决。 更何况涉及万象天球…… 必须尽快处置。 在理想国未曾分裂之前,万象天球接入了十六台超巨型计算中心,甚至被誉为现境模拟器。 方便他们能够随时针对现境的特殊情况进行模拟和验算。 后来在天国建成之后,万象天球的配套中心被拆分,然后核心机构用于了新世界程序之中。 旨在创造出能够令人感受到幸福和美满的世界。 顺带用来对新成员进行测试。 一旦进入其中之后,新世界程式就会调动万象天球的能力,演变创造出一个真实不虚的世界。 创造出哪怕是受测验者自己都未曾察觉和渴望的世界。 届时针对整个世界的稳定性进行品评,就能够轻而易举的筛选出那些真正渴望将现境变得更加美好的人。 从芸芸众生中寻找到那些甘愿为自己的理想国度牺牲一切的先行者。 虽然在那之后,由于理想国的分裂和陨落,黄金黎明集体投入了深渊,但依旧未曾放弃这一宝贵资产。 相反,这反而变成了黄金黎明招收新人和筛选的渠道之一。 尤其是针对那些被看重的潜力股的时候。 要知道,在万象天球的模拟之下,整个世界可以说都是完全真实不虚,几乎能够作为现境的参考。 受试炼者在其中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他们自身内心之中对于美好世界的映照,可以说毫无掩饰和谎言。 只要黄金黎明利用自身的权限,对其进行干涉,那么必然能够对受试炼者产生影响。 哪怕他们不至于用谎言和欺诈去骗取受试炼者的理解。 但依旧具备着强烈的传染性。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十万种真相,每一种或许都真实可信。或许还存在着十万种真理,每一种都是有效可行。 黄金黎明并不惧怕别人的驳斥和反对,他更乐意向人展示自身所追求的一切,自身所欲求的世界。 或许正因为这一对真理、真相和对理想之国的狂热追求,他们才有资格称之为毁灭要素。 他们所寻求的诚然是美好的新世界,只不过会将一切都导入深渊之中而已…… 每一个人都会本能的摒弃丑恶。 但不会有人抗拒生来本性之中对于美好的追求。 当这一份追求演变为狂热的时候,就距离堕入深渊不远了。 理想国尚不能避免自身的结局,更何况是那些前来接受试炼的升华者呢? 这些年以来,黄金黎明在深渊中不吝工本的扩散着这一份来自深渊的邀请,每当升华者获取到权限卡之后,来自黄金黎明的庞大引力便会缓慢的渗透和体现,通过各种机缘巧合的方式让他们前往固定地点,从而走进这一份新世界。 如今万象天球忽然陷入沉默,顿时令玛瑟斯开始头疼。 要知道,除了新世界程序之外,万象天球作为事象记录操纵引擎,还拥有着诸多的功用。这年头他们又不能在现境抛头露面,倘若真的宕机了,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大的代价才能挽回这一份损失。 “我亲自进去看看。”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决定自己投射出灵体,进入其中进行维修。 很快,连接着数十条线缆的头盔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举起头盔,戴上之后,闭上眼睛。 虚无的意志被赋予了临时的躯壳,瞬间顺着深渊潮汐的波动,迅速上升,在各种作为信号站的框架之间不断跳跃,最终投入了万象天球之中。 “来了来了!” 还没等他站稳,就听见了一个惊喜的声音:“黄金黎明的死宅来了,赶快帮我按住手——让姐姐康康你发育的正不正常。” 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刷刷刷出现了三个影子。 一个老者、一个神秘的女子,还有一个笑容古怪的年轻男人,齐齐地向着玛瑟斯伸出手,三重框架瞬间笼罩而下。 玛瑟斯下意识打算进行反击,面色旋即骤变,在他的背后,骤然有一个虚幻的身影浮现,手握着短剑,刺入他的后心之中。 利刃从胸前穿出,令他愣在原地。 “又来?” 一瞬间的冲击中,马瑟斯所感受到却并非是暴怒和惊恐,而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迷惑。 为什么又被人背刺了? 为什么又是我? 紧接着,他便反应过来,是三贤人! 边境暗网难道已经放弃了中立,倒向天文会了吗? “别担心,这不是天文会再起战端。”那个背后的声音轻声笑起来:“充其量,不过是理想国内战的延续而已……” 以三敌一的不公平战斗在这一瞬间正式开启! 而槐诗从梦中惊醒,好像隐约听见了远方传来的惨叫声。 可仔细听却好像只是幻觉一样。 “狗叫?” 他疑惑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有梦就要做,不要醒。 他还在头疼,明天怎么要跟老师坦白。 ——有关自己准备放弃大提琴演奏的事情。 第四百六十二章 决定 “是这样吗?” 出乎预料的是,老师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在听闻槐诗的打算之后,先是疑惑,然后愕然,最终却十分平静的表示了了解。并没有那种恨其不争的不快和一番心血付诸东流的愤怒。 反而是槐诗愣住了。 “怎么啦,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老师问:“虽然我觉得这个决定有点唐突和不太理智,但我也能够想象到你来跟我谈这些事情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不至于连听都不听完就冲你发火。” “老师,对不起。”槐诗低下头。 “要说生气的话确实有点,但我也能够明白你的想法。” 艾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默许久之后轻声叹息:“哪怕艺术本身具有着再大的吸引力,可终究是比不上那些更加直观和更加沉重的东西……槐诗,艺术是飘在云端的,但总有人会适应不了漂浮的生活,会选择更切合实际的去脚踏大地。 从你的话里,我能够感受到你的想法和决心,毕竟这些年以来付出最多心血的是你自己。哪怕我现在再怎么生气,要面对这一份痛苦的也是你。 你做出了决定,我这个作为老师的虽然无奈,但也只能赞成。”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问:“但是,我作为你的长辈,要再问一句——槐诗,你真的想好了么?” 放弃大提琴。 放弃你从小到现在的心血和光明的前途,乃至于这一条注定辉煌的未来,去选择另一个自己不了解的领域。 甚至还未曾想到将会踏足何方。 前途飘渺。 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 你真的想好了么? “没想好,但想要这么决定了。” 槐诗认真的颔首。 艾婷再问:“没有更改的余地么?” “说真的,我觉得我将来多半会后悔。” 槐诗叹息:“但如果我去拉一辈子大提琴的话,我觉得我将来也一定会后悔吧?老师,两条路我都很难走的心安理得——如果是在以前的话,知道自己将来能够正大光明的走进维也纳,走进金色大厅的话,我一定会开心的做梦都笑出来。 可现在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做梦的时候却会梦到其他的东西,一些……和大提琴无关的东西。” 沉默许久之后,少年抬头,凝视着面前的老师:“在醒来之后,我就会问自己,为何不能够感觉到满足,但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如果老师你认为我是异想天开,只不过是一些无聊的想法的话,那么我就把这些无聊的想法丢到一边去,这辈子再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如果老师觉得,我的决定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话,我的心里就会安稳好多。” 艾婷陷入沉默。 没有再说话。 许久,缓缓摇头:“作为你的老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槐诗,你也知道,除了音乐上一些成就之外,我在其他方面一无是处,我什么建议都给不了你,你要自己决定。” “那么……作为母亲呢,老师。”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忽然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妇人,看着她的眼睛:“在我的心里,一直当您是我的母亲的……我知道这么说有些厚颜无耻,可是,我除了您以外,已经不知道再去找什么人去商量了。” 艾婷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直到他挫败的低下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么多年了,槐诗,没想到终于有一天能够听到你这么叫我……说实话,真是让人开心又难过。” 对少年的尊崇而感到欣慰。 又对他的叛逆无可奈何。 “作为你的老师,我给不了你答案,如果作为你的母亲的话,我同样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艾婷缓缓摇头,却忍不住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槐诗:“可作为母亲,难道有不支持自己的孩子决定的么?” 她说,“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祝福你的,槐诗——哪怕我们没有血缘,可你早已经是我的家人了,和小晴没有任何区别。” 在愕然之中,槐诗闭上了眼睛,伸手轻轻地拥抱着她。 忍不住有点想哭。 “谢谢您。” 他揉了揉眼眶。 槐诗已经做出了决定。 …… …… 最终,最生气的不是老师,而是作为槐诗师姐的艾晴。 在槐诗告诉她自己决定放弃大提琴之后,她就在没有同槐诗讲过话,每天早晚见面的时候,就当槐诗好像不存在一样。 对此,老师无可奈何,表示这是你自己的锅,你要自己背。 学校的老师们也对此不可思议,尤其是在高三下半学期,已经内定光明前途的槐诗忽然丢下大提琴回来补文化课的时候,更是难以理解。 直白来说,看着这孩子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傻逼。 想什么呢? 槐诗也不知道自己他妈的在想啥。 但木已成舟……好吧,虽然还没成,但他也不准备回头了。 忍着头疼翻开了自己耽搁了许久的文化课书籍。 按下心思准备面对书山题海。 半年冲刺,时间如此充实。 理所当然的是,没考成什么样。 勉勉强强够到了一个二本线。 和原本的结局天差地别。 在发成绩的那一天,槐诗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傅依却为他感觉到可惜。 “如果你老老实实拉琴,现在早就在维也纳啦。” 奶茶店里,少女吹着冷气忍不住无奈摇头:“怎么样,后悔了吧?”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难受的样子?”槐诗嘬着奶茶,抬起眼睛看她:“不对,我怎么感觉你特别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可是你的好兄弟,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傅依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悲愤,但大眼睛眨啊眨的时候,便令人感觉十足可爱,无法怀疑她有什么阴暗思想。 又开始习惯性的卖萌,想要蒙混过关。 “算了。”槐诗摇头叹息。 “不过,我是真觉得你不去维也纳挺好的。”傅依轻声说,“山高路远的,你还这么年轻,万一在红灯区里严打被抓了,连个保你出来的好兄弟都没有怎么办?” “人家那里红灯区是正经产业,谢谢!”槐诗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发现又被她带进坑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红灯区了?” “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嘛。”傅依咧嘴笑了起来,换了个话题:“准备考哪里?” “这个分数……要不就在金陵吧,金陵科技大学怎么样?” “专业呢?” “想了一下,冶金,怎么样?”槐诗说。 傅依愣了半天,摸不着头脑:“从大提琴到冶金,你跨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脑子怎么想的?” “没啥,反正不知道报啥,干脆学个感兴趣的呗。” “行吧……” 傅依拉了一个长调,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临别的时候,忽然轻轻抱了他一下。 接下来她有家里安排,槐诗去了金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呢,不由得她不感伤。 槐诗也不以为意,在傅副局长恶狠狠的视线中送她上了车之后,转身回家去。 接下来日子乏善可陈。 投报志愿,等待通知,然后开始接下来的准备。 没过多久,艾晴就启程前往维也纳了。 不过老师却留了下来,专程送槐诗去金陵的大学报道——因此,艾晴对槐诗的怨念越发的浓厚——作为槐诗的监护人履行了所有长辈应当完成的义务之后,老师还强行给槐诗留下了五万块钱。 “母亲都喊了,难道就不许我给你一点钱么?”艾婷微笑着看着他:“你不想要的话,后面我就不给了,想要怎么赚钱都随你,但这点钱你就收着吧。” 说完之后,不给槐诗反悔的机会,开着车离去。 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心情复杂的凝视着自己这一位长辈远去,数度想要说什么,可终究追不上,去没有了机会。 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她已经尽自己的努力,将槐诗送上了他所选择的轨道。 接下来,就是他要面对的大学生活了。 这是他亲自选的。 没有反悔的余地。 所以,必须鼓起勇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校门,准备迎接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然后看到靠在花坛上抽烟的人。 “所以说,大学就这点好,没人管你是不是三好学生了。”名为傅依的少女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端详着他愕然的样子:“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你……”槐诗说不出话来。 “实不相瞒,我考得也不太好来着。”傅依歪头笑了起来:“发挥失常……只能沦落到和你作伴的程度啦。” 槐诗愣了许久,忽然笑了出来:“行吧,谁叫你是我好兄弟呢?” “换个词儿。” 傅依挥了挥手,挑起眉毛:“我现在不太喜欢这种称呼了。” 不远处,新生缴费的大厅里,傅副局长恼怒的探出头,恶狠狠地盯着门口这个拐跑自己女儿的小狐狸精。 于是,在尬笑中,槐诗只能无辜的望天。 祈祷自己不会被击毙当场。 …… …… 第四百六十三章 亏欠 “会长,这个月的申请书。” “会长,篮球队把预算申请交了。” “会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槐诗愣了一下,摇头,对着旁边那位跃跃欲试的姑娘摆手,指了指前面:“有人在等我了。” 看了一眼不远处打扮精致的学生会秘书,姑娘了然的颔首,知难而退。 “怎么了?”傅依倚靠在门口,端详着那位新生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我这是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青春期躁动而已,我不至于当真。” 槐诗摇头,掏出钥匙把学生会给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不用请她进来,她就娴熟地自己去找到老位置坐下,开始泡茶了。 一人份。 她喝,槐诗看着。 一晃已经三年而过,槐诗已经成为了学生会的会长,享受到了权力的滋味和麻烦,而傅依则作为推动着他抛头露面的幕后黑手,隐藏在他背后,愉快的划着水。 作为助手而言,再没有比她更称职的了。 不过她似乎也准备仅仅局限在助手的范围内,并不打算更进一步。就好像山里的老虎找到猎物一样,在颤颤惊惊的小狐狸周围画了一个圈。 并不打算吃,就趴在旁边,闲着没事儿看一看养眼。 有的时候槐诗都有些茫然,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有的时候他会认真的问傅依,傅依也会似笑非笑的反问回来:你说呢? 槐诗什么都没法说。 也什么都保证不了。 他环顾着自己只待了一年的办公室,将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收拾好之后,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感慨万千。 “已经决定了?”傅依撑着下巴,端详着他的侧脸:“真就准备申请提前毕业啦?” “是啊,目前专业课早就学完了,想了一下,在学校里恐怕也就消磨时间了。”槐诗回答:“不如先试着面对社会吧。” “刘教授那么老古板,竟然也同意?” “本来他还说让我考研,能送我去金陵大学,出来之后说不定能混个国企编制,但我推掉了。”槐诗摇头:“感觉还是太麻烦了一点,况且,我也不觉得自己是混单位的材料。 况且,我已经找好去处了。” “哦,你前些日子和褚学长商量好的公司?”傅依挑起眉头:“这么快就准备开工啦?” “嗯,专利刚刚拿下来,想了一下,宜早不宜迟。” 槐诗从箱子里拿出了两封文件,朝着傅依晃了晃,得意地笑了起来。 或许他在冶金上真的有那么一点天赋,在大二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了自学,后来更是从自己梦里那些各种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琐碎配方中找到了一点灵感和想法。 哪怕不算重大,但依旧有那么一点值得自傲的成就。 倘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那位背景大到吓人的褚二代看好和投资。 傅依的笑容幸灾乐祸起来:“说起来……别人都说是你讨好了他妹妹,想要做褚家的上门女婿诶,我记得那个小姑娘才上高中吧,你可不要自误哦。” “就见过两面,人家是歌星的好么?我就要了一个签名。”槐诗叹息:“还没进社会呢,有些人就脏得不能要了,你不会也信这种鬼话吧?” 傅依耸肩,“这要看你怎么解释了。” 我槐诗行事,何须像其他人解释! 槐诗其实很想这么说,也不知道为啥特别需要跟傅依解释一下……但终究是没有勇气把这么牛逼的话给说出来。 只能从背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丢过去。 “这啥?” “公司的股份认购的协议。” 槐诗耸肩:“褚大少主要出钱,占六成,我技术入股,三成,这不是想着见者有份么,况且还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留下一成来给你。赶快让你爹多掏点钱,有褚家的路子,想亏本都难。” “不用了。”傅依利索地签了字,“才四百万,我一个人就出了。” 槐诗目瞪口呆,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伴的秘书竟然是个小富婆。 “你爹真贪污啦?” “你在想屁呢?”傅依白了他一眼,“我妈给的。” 槐诗这才想起来,傅依有个在全世界都著名的学者亲妈。 确实,人家手头多少专利,随便漏下来一点都不止这个数。 “我这几年所有的压岁钱可都给你了啊,万一赔了本,嫁妆都要没了。”傅依将文件丢过去,“还有呢?另一本也拿出来吧。” 槐诗摇头:“就知道瞒不过你。” 叹息一声,从背包里再拿出一份文件,聘用协议。 “新公司还缺一个商务。” “你这算不算任人唯亲了?”傅依似笑非笑地瞥着他。 “不,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有股份,我连发工资都省了。” 槐诗扛起背包,粗暴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先去看看褚大少联系的场地,你记得年后早点来报道吧,再见。” “再见。” 傅依微笑颔首,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 许久,许久,忍不住轻声叹息。 …… …… 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槐诗实现了财务自由。 这一天比预想之中来的还要早。 得益于自己梦里那些乱七八糟不断出现的灵感,还有褚大少的烧钱战术。六个月之前,他们终于完成了技术攻关,搞出了可以应用在船舶机轮上的新型单晶合金。 专利申请搞下来之后,终于进入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躺着数钱的人生阶段。 哪怕经过这些年不断的增投,他的那一份股权已经只剩下了百分之四,但体量又何至增加了十倍? 就算是百分之四,也足够他骄奢淫逸一辈子挥霍到死了。 实际上这一技术还有进一步提升空间,甚至可以应用在核电站的关键部位——但为了避免自己接下来的变成层层监管之下的保护动物,槐诗还是很知足的止步与民用领域。 多出来的那些没用的记录,就全都丢给了褚大少,让他自己随意处理了。 而褚大少找人看过之后,整个人看槐诗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旁敲侧击的问了几次之后,得知槐诗无意更进一步之后,便颇为体贴的不再纠缠。 整个公司举办了一次庆功会,就连负责扫地的阿姨都收到了一个巨大的红包,每个人都在收获的喜悦中喝得烂醉如泥。 等他从傅依的车后座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家的楼下了。 “多谢,这一次喝的有点多……”槐诗揉着眉头,昏沉的爬起来,下了车吸了两口冷风之后,又哇的吐了一地。 傅依递过来一瓶便利店里的热茶,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嗯?”槐诗一愣,旋即恍然:“褚大少都给你说了?” “他还替你保密着呢,是我自己去问的。” 傅依摇头:“半年前你就想走了吧?如果不是等这个项目投产完毕的话,恐怕你早就辞职了——接下来准备去哪儿?自主创业?” “不了。” 槐诗摇头,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我攒够了钱,想要出去看看。” “环球旅行啊?也行啊,两三年功夫就完事儿了,回来之后重新再来呗。” “不,我是说……我不打算再回来了。” 槐诗躲闪着她的视线:“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我接下来恐怕在行业里也没有什么再向上发展的余地了。” 应该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别人口中的天才才对。 倘若没有那些不断出现的怪梦的话,哪里有他今日的成就和水平呢? 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能耐。 况且……他已经无法满足这种平静的生活。 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和不甘从心中浮现,令他忍不住想要离开如今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活……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更有意义,更能够令他满足的事情。 就好像八年前,他莫名其妙的舍弃了原本光辉灿烂的大提琴之路那样,槐诗准备和如今的人生道别了。 简直和一个神经病一样。 两者没有任何差别。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见鬼,有多不负责任。 “对不起。” 他低着头,向傅依道歉:“对不起。” 在漫长的寂静中,傅依沉默着,许久,忽然说:“把头抬起来,不要低声下气的,槐诗,太丢人了。” 槐诗抬起头。 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 声音响亮。 然后又是一个。 “呸,渣男!” 傅依怒斥着,引来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良久,她的怒容渐渐消散,“这样的话,你的良心负担是不是就会小一点了?” 槐诗苦笑着摇头。 “老兄,你的癖好也太怪了吧?”傅依叹息,坐在他的身边:“难道你有什么亏欠我的地方么?你从来什么都没有许诺过我,对吧?就好像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一样。我赚了这么多钱,难道还贪图你那一份吗?” “抱歉,我只是……” “只是什么?”傅依反问。 槐诗无言以对。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确定过任何的关系,到现在哪怕是手都没有拉过,又能说明什么呢?还是说,又存在着亏欠什么呢? “你不欠我的,槐诗。” 傅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该回家了,这两天不是小晴从维也纳回来了么?一家人应该多多相聚,然后你才可以再次出发。” “那你呢?”槐诗问。 “你问这么多干嘛?”傅依回头,十足娴熟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啊?” 槐诗无言以对。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两人互相说再见。 目送着槐诗转身离去,傅依沉默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抽着烟。 许久许久,忍不住轻声哭出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正确的事情 再一次见到艾晴,是在六年之后的维也纳。 她撑着拐杖,踏着红毯,走进了曾经槐诗梦寐以求的金色大厅,站在自己的钢琴旁边,有全世界的掌声和赞叹送给她。 而槐诗和老师则坐在台下。 见证她人生巅峰时刻的到来。 “羡慕吗?”坐在他身旁的老师问:“如果你当初没有放弃的话,可能如今站在这上面的就是你啦。” “说实话,有点。” 槐诗颔首,旋即,又无所谓的摇头:“但是都错过了,不是吗?” “现在重新拿起大提琴还来得及。”老师说,“从头学起也没关系啊,正巧我最近退休了,很闲。” “……想了一下,果然还是很艰难啊。” 槐诗苦笑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说实话,我已经连顿弓的技法都生疏的不像样啦,也没有时间再去从头学起。” “西北很忙么?” “水利工程很麻烦,预算又不太够,很多时候就只能亲自下场。”槐诗耸肩:“说实话,连洗澡都很少,这一次我在酒店特地洗了好几遍,感觉头发根子上都是一股子土腥味……来到这里都感觉土里土气的,给小晴丢人。” 这些年他好像流浪一样游走在世界各地。 看到了太多曾经和他一样无助的人,哪怕拼尽全力的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终究还是不够。 倾尽一个人的力气又能完成什么事情呢? 和真正庞大的困难相比,足够让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金钱还是太过渺小了。 甚至无法给荒原上那些困与旱土的村庄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水源。 他只能再次试图努力。 奈何收效甚微。 “能来就好啦。”老师拍了拍他的膝盖,凝视着台上自己的女儿:“刚刚在后台你们聊的怎么样?” “几句吧。”槐诗摇头:“隔得时间太久,太陌生了,反而不知道聊什么,只能像陌生人一样互相问个好——每次她那么冷淡的时候,总让我怀疑我当年做错了。” “大家都会犯错,一个人活着如果连错都不能犯,那未免太过可悲。” 老师宽慰着他:“虽然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你放弃大提琴是个错误,但有的时候也会想,倘若没有放弃的话,你未必会有如今的成就,也不能帮到那么多人。 助学计划、黎明教育,还有水源工程……很多人因你而成就,槐诗,用不着消沉,你应该为了他们昂起头。” 槐诗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表演结束了,我们去后台接她吧。” 老师缓缓起身,槐诗伸手扶着她,才惊觉她的手背已经浮现皱纹,不知不觉,头发渐渐透露出一丝白色。 槐诗愣住了。 “我老啦,这是什么值得惊诧的事情吗?”老师轻声笑起来。 “才五十岁而已,还年轻。”槐诗说。 “还年轻的是你们。” 老师说,“你们还有犯错的机会,在老去之前——” 她永远这么和声细语,对人温柔以待。 哪怕再怎么叛逆的孩子,都能够微笑着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轨道上来。 只要有她在身后,槐诗就能充满信心的向前。 可是在一年之后,他突兀地收到了老师病危的消息。 突发性脑溢血。 据说是下台阶的时候跌了一跤。 当时槐诗正在工地上,接到了艾晴的电话,当电话那一头告诉他消息的时候,他便陷入错愕。 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 那时候,大家还在庆祝工程的完成,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槐诗却瘫坐在地上。几个困惑的孩子围绕在他身边,想要拉他起来,却感觉这位叔叔好像石头一样。 那么沉重,又毫无温度。 槐诗失魂落魄的和同事们道别,坐了六个小时的车去机场,等了半夜之后,又坐上飞机赶往新海。 等飞机终于从大地上腾空而起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老师曾经说的话。 “哪怕艺术本身有着再大的吸引力,可终究比不上那些更加直观和更加沉重的东西……槐诗,艺术是飘在云端的,但总有人会适应不了漂浮的生活,会选择更切合实际的去脚踏大地。” 曾经他选择脚踏在大地上的时候,未曾找到安心的地方,可当他再次飞上云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快要找不到归处了。 他捂住了脸,终于发出了模糊的哭声。 像是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 …… 等槐诗赶到病房的时候,老师已经醒了。 简直好像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好运。 只是虚惊一场。 在病房外面,听说情况之后,他便瘫软在了地上,汗流浃背,双手颤抖着爬起来,就忍不住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在艾晴陪在里面的时候,他就拽住医生的手,一遍遍询问病情,然后询问注意事项。问的丢三落四的,医生好像也见多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待他终于平静下来。 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呆滞的等待。 直到门推开,撑着拐杖的艾晴走出来,告诉他:“母亲在里面等着你。” 他犹豫了好久,却无法鼓起勇气。 背后猛然被人踢了一脚。 是艾晴。 “犹豫来犹豫去的,烦死了。” 她关上了门。 槐诗愣了好久:“腿好了吗?什么时候?” “年前,她做了手术。” 病床上的老人发出声音:“本来我想告诉你,但被她拦住了,她一直就想什么时候像现在一样……哈哈,吓到了吧?” 老人那一张苍白的面容挤出了恶作剧一样的笑容。 不知道指的是自己的病情。 还是艾晴的痊愈。 槐诗愣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老师你没事儿就好。” “只是摔了一跤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老师摇头:“你走的也太远了吧?竟然路上用了这么久……如果我病危的话,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对不起。”槐诗低着头。 病床上的老师笑了起来:“说对不起,证明你觉得自己犯了错——你好像总在犯错啊,槐诗。” “是啊。”槐诗颔首。 “可一个人一生,总要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不是吗?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愣住了。 无法反驳,可是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他只能低下头:“对不起。” “你又有什么事情对不起我呢,槐诗。”老人摇头:“这些年你做的事情……黎明教育、西北水利工程、还有助学计划,这些难道有错吗?每个人都在感谢你为他们做的帮助,槐诗,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 “我只是……” “你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我知道。”老人叹息:“但在帮助所有人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帮助自己吗?” “为何你在往前走的时候,不能偶尔回头看一看?”老人端详着他的眼瞳,轻声说:“看一看我,看一看小晴,看一看你的朋友们……因为我们也在看着你,在等你有一天能够回来。” “……” 槐诗愣在了原地。 寂静里,老人倾听着电视机里的音乐,轻声哼唱着:“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男子汉呢? 槐诗不知道。 可此刻,他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和不安:他走了这么长的路,又让那些凝望着自己的人等待了多久? 成为男子汉就这么重要吗? 这些年他在惶恐和茫然之中周游在世界各地,好像游魂那样无所归处,哪怕倾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做的那些事情,但真的能够让自己感到满足么? “槐诗,爱会让人选择等待。”老师忽然轻声说:“但是,不要让爱你的人等太久。” 那一瞬间,他终于在恍然中惊觉。 “明白了?” 老人笑了起来,轻轻抬起手,为他梳理了一下头发,满怀愉快:“去吧,去吧——去做正确的事情。 你还有挽回这一切的可能,在你真正老去之前。” 槐诗不舍的看了老师一眼,转身,狂奔着离去。 险些撞在进门的艾晴身上。 “神经病啊!”艾晴愕然地看着他狂奔的样子,有茫然回头,看向母亲:“他怎么啦?嗑药了?” 病床上的老人笑了起来。 “大概……是终于长大了吧?” …… 槐诗奔跑在风里。 拽下了累赘的背包抛到一边,扯开领结,奋力奔跑,好像本能一样的冲向某个地方,冲向某个人所在的地方。 到她等待自己的地方去。 直到疲惫的难以呼吸,踉跄前行,终于找到了那个记忆中越发清晰的侧影。 她还停留在那里。 当愕然回头时,便看到了那一张阔别已久的面孔,依稀还残留着曾经那个少年的诚挚轮廓。 哪怕如此狼狈。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庆幸。 谢天谢地。 她还在这里。 槐诗用尽最后的力气,深吸,鼓起所有的勇气。 “傅依。” 他说,“我有话要告诉你——” 从此之后,便是漫漫时光。 …… 【the end·其之一】 而后,当一切迎来终结的那一刹那。 时光再启,万象更新。 槐诗再一次睁开眼睛,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姓名?” …… ……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调律师 波斯地区,曾经这一片国家的首都,罗马军队的驻地之中。 帐篷外面一片喧嚣,可宽大的帐篷内却寂然无声。 会议室放下了所有的窗帘,昏暗中,一道光芒从投影仪之中射出,照在屏幕上,显示出了来自彼方的繁复履历。 波斯地区的驻军高层将领、来自君士坦丁的专员乃至禁卫军的使者,以及精悍的高级执法官坐在桌子后面,倾听着情报部门的讲解。 “这就是我们这一次联合行动的目标,也是整个波斯南部地区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信使站在屏幕旁边,指着在卷宗之间浮现的那一张模糊侧影,肃声说道:“长久以来,他和他的整合阵线盘踞在南方的山脉地区,为我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他的原因,去年四月份国际油价整体下跌了六个百分点。而一直以来他对驻军造成超过千亿第纳尔的损失,直接或者间接死亡的驻军已经接近六百余人。” “没有试过轰炸么?”君士坦丁的专员提问。 他并非是外行指挥内行,而是代表着元老院向驻军进行提问,一切都必须有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答复。 为何这样的人会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 拜这个家伙一直以来的袭击所赐,每年驻军的预算都在不断的提升,而同时,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漫长的政治角力之后,元老院之中已经隐约有撤军的提议在流传了。 为了石油,罗马已经和俄联在一片土地消耗了太久。 双方渐渐疲敝。 “我们难以确定他们所在的地点。”讲解者回答:“整合阵线和当地势力的联系十分紧密,而主事者的行踪飘忽不定,我们到现在甚至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姓甚名谁,从哪里来,我们只知道,在四年前,他出现在了巴格达地区,走进了一家餐厅,当场进行了演说之后,便被倾听者们迎奉进了家中,献上所有的家产恳请他的指引,但他却分文不取。而是游走在波斯各地,进行宣讲。 我们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个神棍和骗子,可等反应过来之后,一个全新的恐怖组织已经在巴格达地区成型。所有人都狂热的追随他,认为他能够为这一片土地带来新的秩序。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就如各位从汇报中所见的那样,他源源不断的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有考虑过招降方案么?”禁卫军的使者问。 这群罗马帝国特务机构的成员,最擅长的就是这一套脏玩意儿。士兵在前线进行作战和牺牲的时候,他们和毒贩首脑达成和解的事情数都数不清。 “倘若有用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的程度。”解说者叹息:“我们派出的大部分使者都被他割掉了耳朵送了回来,还有更严重的人一去不回。” “被杀了?”元老院的专员皱眉。 “不,比那更耻辱。” 解说者的神情阴沉:“他们叛变了,背弃了祖国,选择了站在公民们的对立面。” “又一个迦南地的劳伦斯?”下面有人轻声笑了起来,“就算什么情报都没有,难道这个人就没有名字么?别人要如何称呼他?神秘人?” You know who? 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调律师。” 短暂的沉默之后,解说者漠然地说:“所有人都称呼他为调律师,认为他会像是调整钢琴的音色那样,让一切重回正轨。” “听起来真是优雅。”刚刚冷嘲的指挥官挑了挑眉头:“可惜,就到此为止了。” “这就是你的任务,红手套阁下。” 波斯驻扎军团的将领发出声音:“我们已经通过内线情报确定了他和他的心腹如今的所在,他们只有两个人,远离自己的军队和下属,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你的任务是将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我要活的,明白么?” “活捉调律师?”内部代号红手套的那位特种部队队长问,“有必要么?” “为什么不?”将军反问:“倘若能够将调律师掌握在手中的话,整合阵线就能够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刃……一把对付俄联的利刃,你明白么?这一次形容不容有失。” “我懂。” 红手套缓缓地起身,拿起了给自己的那一份任务简报,慢条斯理的带上了自己的手套,向在座的长官们敬礼:“我们会全力以赴。” 将领起身,“为了罗马。” “嗯,为了罗马。” 红手套转身走出会议室。 在帐篷之外,武装到牙齿的行动队员们已经等待已久。 来自禁卫军和执法官联合组成的精锐小队们静静的等待着,伫立在酷烈的阳光之下,宛如鬼魅那样。 即将消散在升腾的热意里。 …… 等红手套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天地倒悬。 他被悬挂在了空中,奄奄一息。 一片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艰难的喘息声。 从整个罗马筛选出来的精锐,由禁卫军和执法官们联合打造出的精锐,那些宛如鬼魅一般的军人们,此刻已经尽数变成了鬼魅。 不可思议的……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没错,一个女人。 一开始的行动一切顺利,他们势如破竹的攻破了村庄,来到了调律师的面前。 当那个男人抬起双手,束手就擒的时候,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那个散发着无害气息的心腹助手。 任由她赤手空拳的走进了十步之内。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怪物已经踏入了自己的猎场。 当那一把从黑暗中刺出的匕首斩断了他的双手时,他才终于在惊骇之中感受到了一阵绝望和恐惧。 不可置信…… 如今,那个女人的温柔面孔再度从他的面前浮现,令他的呼吸都在恐惧中几乎断绝。 “小娴,你吓到他了。” 旁边,有人用东夏语无奈叹息,“为什么只留下一个活口?” “顺手了嘛,没办法。” 被称为小娴的人抬起手,温柔地将一缕碎发拢至耳后,然后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餐盘:“我刚刚做了晚饭,要不要吃一点?” “不要戏弄他了,也不要拿那种会毒死人的饭去喂我的俘虏。” “这不是我抓的么?” 小娴争辩。 “现在,是我的了。” 低沉的声音渐渐靠近,混杂着椅子在地上拖曳的声音。 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消瘦而挺拔的身子好像刻痕一样,深深地楔入了红手套的眼瞳之中,那样平静而肃冷的姿态令人一眼过后便再难忘却。 比气质更加显眼的,是他的漆黑的双眼,好像燃烧着鬼火那样。他留着黑色的长发,可其中却夹杂这一缕缕碍眼的斑白,更显沧桑。 看得出,那曾经是一张俊秀而端庄的面孔,如今却变得如此威严又肃冷,令人不敢直视。 黑眼黑发? 是个罗马人? 旋即,红手套反应过来,透过被日照晒成的古铜肤色,窥见了原本的色彩。正因如此,才越发的呆滞。 亚洲人?一个亚洲人? “初次见面,红手套阁下。” 被称为调律师的男人坐在了他的面前,平静的凝视着他,自我介绍:“你可以称呼我为调律师,一个……只是偶然路过的旅人。” 好像在讲笑话一样,可是却令人笑不出来。 “请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对你进行酷刑折磨——你们罗马人喜欢的那一套不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平静的说:“我想要跟你谈一谈,有关罗马人、俄联人对这一片土地所做的一切。 原本,与我无关的一切……” 红手套原本是想要嗤笑的,本应该不屑一顾。 可是当这个男人开口的时候,却开始忍不住想要倾听,感受到了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就好像黑夜之中有人举起火把,向着他述说真理那样。 他应该在那一刻就选择自杀的。 倘若他对罗马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忠诚存留的话。 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听见面前的男人对他说出的话语。 关于立场,关于责任,关于国家。 还有关于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应尽的责任。 关于如何成为一个男人。 关于……正义。 …… …… 一个月之后,红手套重新回到了驻军的营地。 孤身一人。 他是音讯全无的作战小队最后的幸存者。 在发现的瞬间,就被带进了医护室,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健康,整合阵线的人并没有虐待他,就连断掉的双手也得到了妥善的缝合与包扎。 紧接着,军令官们则在禁闭室内进行了反复的询问和盘查,质询他曾经所遭遇的一切。 自始至终,红手套一言不发。 只是闭着眼睛。 可当眼睛偶尔睁开的时候,就冷厉而狂热,好像时刻准备着为真理献身一样。 十八个小时之后,经过了苛刻的拷问和各种药剂的尝试之后,刑讯官们沮丧的放弃了在红手套身上的一切尝试。 而再过了八个小时之后,经过了短暂的睡眠和进食,红手套走进了会议室里——以整合阵线的使者的身份,见到了曾经自己所见到的那些人。 “说出你的来意吧,曾经的红手套阁下。” 手握着这些日子损失报告的驻军将领漠然地说:“就好像你以前的那些同僚一样。告诉我,调律师的要求——那个疯子究竟想要从我们的手里得到什么。” “基础的秩序,洁净的饮水,和微不足道的药物。” 红手套笑了起来:“我们所欲求的,不,这一片土地上苦难人民们所渴望的,就这么简单。” 第四百六十六章 事象分支 天国乐土。 不知何时,人们这样称呼那一片土地。 洁净的饮水,能够在白天让人放心行走在街道上的秩序,还有乙肝疫苗。 对于其他地方的人而言微不足道的事物,好像空气那样普遍常见的东西,在这里却珍贵的好像荒原中的绿洲。 可到最后,美好的天国终究是昙花一现。 随着六年之后,罗马和俄联之间的局势日趋紧张,一场突如其来的轰炸将一切付之一炬。 那一日,呼啸而过的黑鸟重新在焦土上播下了仇恨的种子,收获了升腾而起的焰光。 一切都倒向了失控的边缘。 曾经的乐土只剩下了遍地废墟。 在两国联合行动的压制之下,只剩下最后的抵抗者还在徒劳的试图挽回一切。 远方传来炸弹轰鸣的巨响。 衰败的夕阳从破碎的窗外照进来,照亮了槐诗额头上的血,还有被血染红的白发。 事已至此,再无可为。 他垂下头,点燃了最后的烟卷。 “你走吧,小娴。” 槐诗轻声说,“那些值得你奉献的美好战争已经结束了,该走的路你已经走完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到了。” 在残破玻璃的映照中,暗淡的昏光笼罩在他的头上,恰似破碎的王冠那样。 “——这里只剩下不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在他身后,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有依旧温柔的身影无声走出,低头看着他:“要我为你报仇么?” “报仇?” 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份功业,此处的地上天国难道不是以我的期望所缔造么?当我死后,这一份不应有的奇迹也将随我一同归还虚无。难道我还有什么不平值得大施报复么?” “没有不甘?”罗娴问。 槐诗摇头:“没有。” “没有后悔?” “没有。” 于是,罗娴便轻声笑起来,抚摸着他的脸颊:“但是,也没有满足,对吗?” “是啊……” 槐诗闭上眼睛,轻声呢喃:“如何才能满足呢,小娴?如何才能让救赎长存呢……” “谁知道呢?” 罗娴缓缓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些都不是我应该思考的事情,但我至少知道自己应该为此做点什么,那就够了。” “真的足够了吗?”槐诗问。 “谁知道呢?” 罗娴后退了一步,转身,向门外走去。 隐约有枪声从外面响起。 在那一扇门推开之前,槐诗忍不住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背影:“小娴,你真的曾经获得了幸福么?” 罗娴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谁知道呢?” 再度,用相同的话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个女人回头,挽起碎发,向着他露出最后的笑容,“倘若真的有过的话,那一定是源自于你吧。” 她说:“再见,槐诗。” “嗯。” 槐诗垂下眼睛:“再见,小娴。” 门关上了。 枪声响起,又迅速的归于寂静。 枪声再度响起,轰鸣,戛然而止,又重复奏响。 最后,在轰鸣中,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下脚步声在渐渐的靠近。 一点一点。 到最后,分崩离析的门倒在了尘埃中。 蒙面的士兵们鱼贯而入,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椅子上的男人。哪怕他只剩下最后孤身一人,也依旧如此的警戒。 严阵以待。 低沉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入。 染血的士官跨越了枪林,走到槐诗的面前,低头俯瞰他沧桑的面孔,还有斑白的头发,冷声以拉丁语发问: “调律师?” 是在称呼自己吗? 槐诗不知道,可是却忍不住笑出来。 “My name is Ozymandias,King of Kings。” 槐诗抬起眼瞳,凝视着面前的毁灭者们,也凝视着如今分崩离析的天国乐土,轻声呢喃:“Look on my works,ye Mighty,and despair!” “Nothing besides remains.Round the decay……” 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此外,无一物…… 就这样,抬起了自己的手枪,对准面前的敌人。 槐诗,扣动扳机。 轰鸣的枪声响起,像是暴雨一样,将他吞没了。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他微笑着,仰天倒下。在他的手中,那一柄喷出彩旗的手枪坠落,落入渐渐扩散的血泊中。 在乐土废墟的四周,只剩下黄沙莽莽。 寂寞荒凉,延伸四方。 【the end·其之十九——法老王之死】 …… …… 伴随着悠扬的大提琴声缓缓落幕,金色大厅里传来了潮水一般的掌声。 台上,那个过分年轻的男人颔首起身,扶着大提琴,向着台下的观众们俯身行礼,却在恍然之中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了往昔未曾想过的高峰。 明日之星。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称呼。 但这一份赞美却令槐诗不时的感觉到一阵愕然和恍惚。这样的褒扬真的是在说自己么?还是说,自己真的有资格承担这样的重任? 是否未免太过儿戏? 还是说……自己不知不觉,真的已经强到了这种程度? “恭喜你,槐诗。” 当槐诗从后台中走出的时候,等待许久的赵老便走上前来,用力地拥抱着他,拥抱自己这个最杰出的学生,不吝赞美:“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天才。” “都是您教的好。” “行了,你们俩别互相吹捧了。”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老教授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吧走吧,我们去喝点酒,庆祝一下,我知道有一个老王八蛋手里有一瓶藏了二十年的好货,今天怎么都要让他拿出来。” “老师你不是戒酒了么?”赵老问。 “今天是学生的好日子,总要庆祝一下。”老教授拿出车钥匙,走在前面挥手:“走了走了。” 槐诗和赵老对视了一眼,无奈摇头,紧跟而上。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停顿了一下。 在散场之后的观众出口中,有似曾相识的侧影从人群中显露。 她坐在轮椅上,从人群之中无声离去,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回头看了过来,微微颔首,又无声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槐诗愣在了原地。 感觉她好像从哪里见过,但又说不出来。 “槐诗,怎么了?”前面的赵老看过来。 “不,没什么。” 槐诗摇头,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这一天,他终于在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道路上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还有满盈着荣耀和喝彩的未来在等待着他。 只是偶尔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槐诗会起身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凝视窗外异国的夜景,忍不住会想:这样的人生,自己真的会感觉到幸福吗? 但这只是无数荒诞念头中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不值一提。 “怎么了?” 醒来的妻子从身后挽住他的脖子,温柔地低下头:“噩梦?” “只是睡不着而已,不用担心。” 槐诗拍了拍她的手,喝完了杯里最后的酒,回到床上,再度沉沉睡去。 【the end·其之四十六——理想的未来】 …… 伴随着轰鸣的枪声,阴家老太爷倒在了血泊之中。 弹壳落地的清脆声音里,槐诗低头端详着那一张至死都难以置信的苍老面孔,却感觉不到快乐,也看不出和其他人的死法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人死了之后,都一样。 他拖拽着椅子,跨过脚下的尸首,坐在大门的前面。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庄园,远方隐约传来惨烈的呐喊声,叫声,还有枪声。 有条不紊的灭绝在进行。 到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最后,半身染血的柳东黎从门后走出来,在他身旁低头报告:“所有阴家的人都清理干净了,但还发现了两个小孩子……” 槐诗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那样平静的眼神令柳东黎忍不住僵硬了一下,遍体生寒。 “你这是病句吧?” 槐诗疑惑的问他:“如果所有阴家的人都清理干净了的话,就不会有剩下两个小孩子这种情况出现了。 要是因为对方小孩子就要费脑子的话,我们岂不是需要再开一个残疾人快速通道了?” “……我知道了。” 柳东黎颔首,转身离去。 两声突兀的响声响起之后,再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杂音。 只剩下令人安宁的寂静。 槐诗深吸这微甜的空气,闭上了眼睛。 【the end·其之九十二——以血洗血】 …… …… 明日新闻·瀛洲分区头条 《来自东夏的怪物在九州登陆》 《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向中国逼近》 《里见家的新任家主将前往关西》 《灾厄之剑·槐诗占领大阪》 《国津系大统领阁下已经接近关东》 《万民欢呼,至上的将军驾临京都》 【the end·其之六百四十四——君临之路】 …… 电视机中,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宣布:“近日,我国著名大提琴家槐诗与钢琴家艾晴喜结连理……” 【the end·其之四百三十】 …… “一日为绿日,终身为绿日!” …… “快去告诉槐诗,柳东黎是叛徒!” …… “小晴!!!” …… …… 在现境的最南方,无尽的风雪中,万象天球轰然运行,恐怖的热量令无数冰雪纷纷融化。 在这里,每一瞬间都焚烧着海量的源质,无穷尽的可能性在此处不断的扩散,蔓延,编制…… 可如今,哪怕是新世界的程序都已经抵达了临界点。 不堪重负。 就在其中,所展开的事象分支已经即将突破了上万的关卡,但依旧在不断的疯狂延伸,无穷尽的变数从其中积累,爆发。 “堆栈即将溢出!” 刺耳的警告声中,ST错愕抬头,端详着悬浮在天球虚影之中的少年:“难以置信,为什么他的人生会有这么多可能性?” 第四百六十七章 生命的诞生 简直荒谬的好像梦一样。 虽然如今为槐诗所准备的是最高规格的全境模拟,可这样的数量依旧太过夸张了。 往日再怎么杰出的测试者,能够从其中所展开的分歧充其量也就十几条而已。哪里会有人像是他一样,几乎每一天都在新的分支之间游走呢? “倘若没有一丁点古怪的地方,难道会被命运之书选中么?” 乌鸦平静的说:“继续,加大力度,不要停。” “必须停止。” KP摇头:“这已经不是SAN值归零的程度了,就算能够撑到最后,槐诗的人格恐怕也要被无穷尽的分支消磨殆尽,他的灵魂承受不了这么庞大的压力。” “不,他能。” 乌鸦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他是我亲手选中的契约者——只是这种程度的折磨而已,对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KP无言以对,抬起手,将面前的把手一拉到底。 而天球虚影之中,沉浸在无数事象分支里的少年发出痛苦的咆哮。 …… …… 好像在同一瞬间变成了数十个、上百个、千万个自己,同一时刻里沉浸在无数变化的人生之中。 足以将任何超算烧成废铁的洪流吞没了他的灵魂,拉扯着他,向下坠落,落入了每一条疯狂扩展的分支之中。 看到了、体会了、见证了千万个自己。 千万个槐诗。 放弃了理想的槐诗,牺牲理想的槐诗,成为了大提琴手的槐诗,成为了调律师的槐诗,成为了败类的槐诗,成为了圣人的槐诗,成为了恐怖分子的槐诗,成为了救世主的槐诗…… 在这连焚烧和凌迟都难以比拟的轮回痛楚之中,他感觉自己即将分裂。 自一为众。 即将崩裂的灵魂将会被无穷尽的可能性拉扯着,化为千万缕不同的侧面,再难拼合。 可在那一瞬间,疯狂扩展的事象分支戛然而止。 陷入了卡顿。 并非是接下来再无可能性存留。 而是被某种……近乎荒谬,近乎不可能存在的离奇分支所阻拦,隔断,无法再向下继续模拟和推演。 就好像在警告他们。 到此为止。 因为这便是最后了。 紧接着,无穷尽的黑暗和烈光从其中流露而出,将千万分支尽数覆盖。 在最终分支传来的影像里,那个伫立在深渊中的背影似是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窥探,在黑暗中,一双眼瞳缓缓抬起,向着此处看了过来。 就好像是故事里的角色竟然阻止了书页的翻动,抬起头来,端详着面前的几位读者那样。 似是微笑。 “你们还真是有够无聊啊……” 伴随着嘴唇无声的开阖,如有实质的低沉声音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紧接着,那个人影屈起了手指,随意的弹出。 万象天球的运转戛然而止。 隔着遥远的时光,他轻而易举的拨开了这一份来自过去和虚无中的窥探,而最终的分支悄无声息的重新隐入了混沌之中。 只在惊鸿一瞥中留下了一个庄严肃冷的侧影。 “那是什么?” 漫长的死寂之中,DM僵硬地抬起头。 “那也是槐诗。” 乌鸦轻声叹息:“我最不想看到的……槐诗。” 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随之那一根手指的弹出,好像有无形的引力迸发那样,挣脱了所有的桎梏,拉扯着所有从槐诗身上延伸出的事项分支收缩,合拢,再度重叠,合众为一! 那些虚无的未来尽数坍塌消散,重新归于了一点。 恍惚中,槐诗在踏步向前。 好像拖拽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沉重之物那样,拉扯着自己千万个自己,令那些分裂的幻影重新归于一处。 每向前一步,便越发的轻松,到最后,仿佛飞奔那样驰骋在无尽的光和暗中,俯瞰着脚下那庞大的树形图,穿梭在每一个未来的可能之中。 从分裂再到合并,可这一次却好像有了什么不同。 他的灵魂顺畅地运转在虚无的世界之中,忘记了恐惧和不安,过去和未来,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究竟是谁。 在抛去那些碍事的负累之后,只剩下纯粹的精髓。 将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剥离而出之后,就连灵魂的存在都变得无关紧要,只剩下了一个渺小到极致的源点。 下一瞬间,庞大的万象天球陡然一震。 一个全新的架空分支骤然出现,拉扯着槐诗的本质,落入其中。 光芒吞没了他。 …… 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刺痛了槐诗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等他环顾四周的时候,便听见远方的峡谷之中奔流而下的瀑布轰鸣。 有清新的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水汽中隐约还有一些硫磺的味道。 向前走一段路,便能够看到远处乱石之中沸腾的温泉,而背后的绿茵好像一直要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那样。 槐诗扛着自己的旅行背包,恍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惊呆了吧?” 在他身旁,路过的年轻男性旅人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来到黄石公园,朋友,美洲欢迎你。” 美洲……黄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中跳动着。 他在恍惚之中渐渐明悟。 是了,这里是美洲没错,他来到了这里风景最美妙的地方。 忘记回忆起自己的目的,他扛起背包,本能的沿着道路向前,环顾着远处平滑如镜的湖泊。 在天光的映照之下湖底色彩斑斓的岩石将湖水渲染的无比绚丽,碎散的水光映照在槐诗的脸上。 他弯下腰,洗了一把脸,听见远方飞鸟清脆的鸣叫声。 一只美洲牡鹿从远处的丛林中警觉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槐诗,便转身奔跑着离去,越过了汹涌的大河,汇聚在了鹿群之中,重归安宁。 火红色的狐狸从绿草中探出头来,看着槐诗,叫了两声之后,又消失在了密林里。 清新的风里,好像能够听见万物生长的声音。 槐诗忍不住露出笑容,沿着公路继续向前,和旅人们擦肩而过,对照着手里的地图,最终,停留在一家咖啡厅门外。 在这个慵懒的午后,柔和的阳光将静谧的咖啡厅渲染成一片灿灿的金黄。 在吧台之后,苍老的店长正抽着烟,与一位雍容的女客闲聊着,而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店员则热情地招呼着槐诗坐下,递上了菜单。 “一杯美式,谢谢。” 槐诗端详菜单片刻之后说。 “美式咖啡的话,要不要再配一点牛角包?”年轻的男性店员推荐道:“刚出炉的,还热着。” 槐诗想了想,点头。 就在店员转身的时候又喊住了他:“请等一下。” “嗯?”店员愉快地回过头来:“客人还有什么需要么?” “请再……来一份红茶。” 思索片刻之后,槐诗说道:“牛角包等一下再上,我……我……”卡壳许久之后,他莫名的恍然领悟,抬头说: “我在等一位朋友的到来。” 店员的笑容越发愉快起来:“那可再好不过了。” 很快,一杯咖啡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吧台后面,店员擦拭着手里的咖啡壶,似是随意的问道:“客人是第一次来黄石吗?这么年轻,一个人来,真是稀罕啊。” “因为以前和人约好了啊。” 在这宛如梦境一般恍惚的世界里,槐诗平静的回答:“我和人约好了,要一起来黄石旅行。” “朋友吗?”店员变得好奇起来:“恕我冒昧,请问是男士还是女士呢?” “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槐诗笑着,毫无掩饰地说出了内心之中的话:“很长时间不见,她应该长高了一些吧?” “名字呢?”雍容的女客问:“那位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莉莉,她的名字叫做莉莉。” 槐诗的心中不断涌现回忆,轻声呢喃:“她还有另外一个注册名,叫做‘海拉‘,虽然这一个名字会让人觉得害怕——但熟悉了之后就会知道,她只是在害怕别人而已,那不是真正的她。” “年龄呢?”苍老的店长回过头来,抽着烟,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我想,她一定和你差不多大。” “这个就很难说清了。” 槐诗感慨:“当时她跟我说她只有四岁大,可我觉得,过了这么久,她一定成长了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应该比我稍微年轻一点,像是我的妹妹一样。” “听起来是位温柔的女士啊。”老人颔首感叹。 “是啊,她好像总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总是有点怯生生,但实际上没有人会讨厌她。”槐诗说,“不过我觉得,她一定比我见到的样子更坚强吧?她是那种有勇气的人,所差的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鼓舞和支持而已。” 雍容的夫人沉吟了许久,轻声问:“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变化吗?” “或许有吧?” 槐诗想了想,认真的说:“一定比以前长得更高了一点,头发或许会稍微长一些,或许人也会成熟一些。只要努力一点的话,没有什么能够难得住她的事情吧?现在的她一定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都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了。” “你不期望她依赖你么?”老店长好奇地问道:“不期望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那就太残酷了吧?” 槐诗摇头:“那样的话,我还算得上她的朋友吗?就算离开了我,她也应该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有所作为才对。这才是一个朋友应该期盼的吧?” “是啊,没错。” 老店长欣慰地笑起来:“你果然是最好的朋友了,槐诗。” “过奖啦。”槐诗不好意思的摆手。 “说起来,她长什么样子?”好奇的店员凑上来,“漂亮么?” “那是当然啊。”槐诗颔首,“以前就很好看,现在一定更胜以往。” “约好了穿什么样的衣服过来了吗?” 店员喋喋不休的问道:“要我说,白裙子很好看,遮阳帽和墨镜可以搭配一下……高跟凉鞋朋友你喜欢吗?要不要丝袜?黑色?白色?肉色?长度有要求吗?还有……” 啪! 柜台下面,忽然传来了碰撞的声音。 店员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笑容变得艰难起来,缩着脖子被老店长推开了。 “这是您的茶。” 稳重的老店长微笑着端上了托盘,茶壶,茶杯,还有两份点心。 “那么,祝您旅途愉快,槐诗先生。” 他后退了一步,充满祝福的颔首:“也祝贺您和您的朋友可以再度相逢,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目送着那位雍容的夫人离去之后,老店长转身走进的后厨之中。 寂静的店面中,只剩下了槐诗一个人静静的等待。 许久,许久。 他听见了门口处响起的清脆铃声,有人推门而入。 隔着午后窗外照进来的璀璨阳光,槐诗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颊。 明明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分别和旅程,可眼瞳之中的神采却如同往年那样,纯净得好像海洋。 好像有一些变化,又好像没有。 她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变长了一点,神态也端庄沉稳了许多,和槐诗想象的一样坚强,拥有勇气。 面容姣好,更胜往昔。 环顾四周之后,终于察觉到槐诗的所在。 她愣了一下,摘下了头上巨大的遮阳帽,有些不安的握在手中,端详着他的面孔,欲言又止。 直到槐诗露出笑容。 “莉莉。”他轻声说,“好久不见。” “嗯。” 少女端详着面前久违的少年,用力的点头 明明内心之中如此的激动和愉快,明明告诉过自己很多次要镇定下来,可却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哭出来。 在午后的阳光下,久别的少女流着泪,向面前的友人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槐诗先生。” 这就是相隔漫长时光之后的再度重逢。 在这静谧而美好的午后,他们坐在一处,彼此欢谈,分享着彼此分别之后的遭遇,那些坎坷和无奈,成就和喜悦。 切实的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 如此美好。 随着时光渐渐的流逝,在泛起的困倦之中,他们彼此依靠着,沉沉睡去。 不再恐惧分别和离去。 而是微笑着迎接明天的到来。 …… …… “他成功了……” 万象天球之外,三位创造主凝视着这一切,为此献上掌声与喝彩。 时隔四百年之后,这一份由槐诗亲手从过去的记录中所挽回的奇迹,经历了漫长的引导和孕育之后,终于再度由槐诗的描述而赋予了实质的形态,重归与人类的世界之中。 通过槐诗的见证得到了命运之书的修订,真正的从事象的精魂化为人类。 自此之后,她便和过去再无任何关联,不必再游走于虚无的记录和幻影之中。而是像所有人一样,自由的行走在天空之下。 以人类的姿态,开启自己的崭新人生。 这便是生命的诞生。 第四百六十八章 祝福 清晨的时候,槐诗从帐篷里醒来,听见外面传来沸腾的声音。 他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就看到营地中间架起的锅子里已经沸腾的浓汤。 旁边的帐篷已经被拆了一半了。 莉莉头疼地看着手里两根好像被自己拔断了的帐篷骨架,百思不得其解,“应该就是这么收回去的吧?说明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啊……” 槐诗忍不住叹息:“说明书你拿反了。” “诶?哦哦……” 莉莉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紧接着又僵硬了一下,回头看到槐诗,就下意识地将被自己拆坏了的帐篷藏在身后。 “你醒啦?” “嗯,昨晚睡得比较早嘛。”槐诗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不是说今天去看瀑布么?我还说起早一点能方便准备早饭的来着……你煮了汤?” “嗯。” 莉莉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帐篷乱七八糟的卷起来,想要塞进背包里去,可是怎么塞都塞不进去,只能蹑手蹑脚的将卷起来的帐篷塞进草丛里去。 大家给个面子,装作看不见。 行吧…… 至少汤的味道不错。 里面还煮了一些火腿和野生的可食用蘑菇,反正很多野菜槐诗也认不出来,但味道却比预想之中还要鲜美许多。 作为曾经的遗传学学者,莉莉好歹怎么说也是医学出身,不可能连什么东西有毒什么东西不能吃都搞不明白。 说不定这一锅野菜汤在煮之前有多少营养物质有多少卡路里都算出来了,倒是不用担心会吃了之后不省人事。 想到这里之后,槐诗又忍不住想起了罗娴。 她现在还好么? 算算日程,她应该也已经到了美洲了吧? 旅行应该依旧在继续。 再怎么样都轮不到槐诗担心她的安危,罗老亲自教出来的女儿,祖师外道王都承认的正式门徒,担心她出什么事情,还不如担心有什么不长眼睛的瘪三招惹到她之后被顺手做了包子呢。 “说起来,美洲人应该不吃包子吧?” 槐诗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令莉莉愣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啥。 她也不是美洲人,哪里知道这种东西……但大概,或许,应该是……不吃的吧?不过好像有馅饼……但槐诗既然问的是包子,那就应该不是了。他没吃饱?他饿了?还是说自己没做好,他想另外吃点…… 一瞬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复杂的心路历程之后,莉莉的神情坚定起来:“我这就去学!” “啥?”槐诗一愣。 而莉莉已经掏出了自己的小铲子,开始思考:“面粉的话应该能够用富含淀粉的茄科植物替代,馅料你喜欢吃什么?鹿肉的可以么?” “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随口一问。” 槐诗吓得碗都掉了,一顿好说才终于打消莉莉就地开厨房的念头。 ——鹿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 不过好像真的挺好吃的样子。 槐诗捏着下巴,环顾四周:正好四下无人,这里又没有监控,就算偷猎了也没人知道,要不要中午开伙的时候逮一头傻狍子来吃? 几天没有犯法,他就开始手痒了起来。 就在喝汤的时候,莉莉忽然问:“看完瀑布之后,还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唔……”槐诗想了想:“大峡谷?” 莉莉摇头:“第一天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温泉带?” “昨天也去过了。” “野生动物区?”槐诗提议:“你前两天不是说想要看狮子么?” “已经都看过啦。” 莉莉摇头,向了半天,顿时有些失落了起来:“都已经看过啦。” 一周的时间,足够他们将整个黄石公园逛完了。 再怎么瑰丽的场景和再怎么珍稀的野生动物,再怎么庞大的地区,都有看尽的时候。 等今天他们看过大瀑布之后,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让这一趟短暂的旅行延续下去了。 “等看完这里之后,你就要走了,对吗?” 莉莉抬起头,忽然问道。 “是啊……” 在沉默里,槐诗终究还是点头。 或许他还可以留在万象天球里陪伴莉莉一同看完全世界,可天下哪里还有不会结束的旅行呢? 还有很多等待他去完成的工作,也有很多等待莉莉去完成的事情。 哪怕再怎么快乐的旅行也有结束的时候。 莉莉沮丧的低下头,许久,轻声问:“还会……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随时可以啊。” 槐诗理所当然的颔首,“你不是有我家的联系方式么?” 生怕莉莉记不住,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飞快书写:“这是我家的地址,我的电话,微信,企鹅号码——如果不在现境的话,我这里还有还有天文会快递信标的编号。” 他将手中的便签递过去,诚挚地保证:“不论什么时候,莉莉,只要你想要见到我,随时都可以联系我——我也会这样。” 莉莉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一份便签,好像生怕丢了一样,装进最内侧的口袋里,贴身放好。 “嗯。” 她用力的点头,交换了自己在边境·暗网的联系方式。 作为三贤人的学生和未来的传承者,还有太多的课业需要她去学习和理解,直到她能独当一面之前,恐怕DM他们不会让莉莉随随便便的到处闲逛。 而一整天,哪怕是莉莉得到了槐诗的保证,努力地装作开心的样子,可偶尔看时间的时候,神情总也忍不住黯淡。 就好像得知美好假期即将结束的孩子一样,发自内心的不舍。 直到暮色渐渐深沉,她依旧坐在瀑布的前面,不愿意离去。 槐诗并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直到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群星遍布夜空,静谧的月光映照着这个美好的世界。 她终于从梦中惊醒,恍然的抬起头。 “该走了啊。” 她轻声呢喃着,缓缓起身,向身旁的少年颔首道谢。 “感谢你还记得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约定,槐诗先生。”她努力微笑着,轻声说:“在没有什么比这一趟旅行更美好了。” “叫我槐诗就可以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先生什么的,总觉得有点奇怪。” “已经叫习惯了,就算是改也改不过来了吧?”莉莉无奈的摇着头,忽然问道:“但不论如何,槐诗先生你都会是我的朋友,对吧?” “是的。”槐诗颔首。 “那就太好了。” 莉莉笑了起来,俯下身,有什么柔软而冰凉的东西轻轻地在槐诗额头上碰了一下,一触即收。 槐诗如遭雷击。 而莉莉,已经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槐诗的命运之书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新的词条。 【来自彼方的祝福·事象亲和】 读取命运记录的速度增加百分之三十,所有技艺学习速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受膏之人,此乃创造主的珍贵赠礼,汝不可懈怠。 而此刻槐诗已经完全顾不上去查看这一份珍贵的礼物了。 魂不守舍。 完全陷入了呆滞,耳边宛如雷鸣那样不断地回荡着莉莉离去之下最后的话语。 “槐诗先生,我最喜欢你啦。” …… …… “NICE!!!” 莉莉刚刚睁开眼睛,便听到KP的兴奋咆哮:“漂亮的直球!莉莉选手大胆发动了攻势!莉莉选手A上去了!槐诗大破,槐诗击沉!哦哦哦,多么美好的青春故事,妈妈我感动的要哭了。” “滚!” ST直接抓出一把手枪对准了KP连连扣动了扳机,射空了一整个弹夹之后,又换了一个弹夹上去继续射击。 直到把这货真正的变成一团不可燃垃圾之后,才一脚踢开,快步上前,扶住了呆滞的莉莉。 “你没事儿吧?莉莉?”她忧虑的察看着莉莉呆滞的样子,生怕最后的转化仪式留下什么缺陷或者副作用。 可莉莉依旧呆呆的,不说话。 只有一丝丝水汽从她涨红的面孔上升起。 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妇人:“ST老师,我……我……” 话没说完,她双眼一翻,在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惊慌之下暂时逃离了这个世界。 只有ST无奈地扶住了她,低头端详着她哪怕在梦中也依旧想要逃避现实的样子,忍不住叹息。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吧? 傻姑娘。 这就连表白都算不上啊! …… …… “哇,这么大胆?简直震惊姐姐我一整年!” 万象天球之下,大厅里一片空旷,可是在庞大的天球之前,却有一道宛如燃烧的身影伫立着。 就仿佛不存在于此处那样,如此飘忽。 可她的存在,却仿佛化作了整个世界的轴心一般,令人产生万物都必将围绕着她而运行的错觉。 “小孩子闲着没事儿谈什么恋爱,都给我去好好学习。”那个一贯慵懒的语气好像隐隐有些严肃了起来:“不行,傻仔还小,不能每天琢磨这个,我那本《九年高考五年模拟》呢……啊哈,在这里。” 说着,她将一大摞厚厚的书全都塞进万象天球的接收器里,然后仍嫌不够,又塞了一套《蓝岗考题十年大全》进去。 然后,再加了几本高等数学。 第四百六十九章 收获 “给我好好学习!” 她握住操纵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姐姐我这也是为你好,等你把这些题做完,就再也不想谈恋爱啦……不行,手机也得检查一下,把外面那些妨碍学习的坏东西都删掉才行……” 操纵杆一拉而下,又在半空之中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够了。” 终于从漫长的幻梦中醒来的槐诗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不需要再进行这些东西了。” 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 同一时间,经历了千百次的轮回和折磨之后,如今取回了所有记忆的槐诗已经变得和往昔截然不同。 眼神变了。 哪怕和往昔是同样的漆黑,可如今却好像有什么锋芒从其中酝酿,变得坚定如铁,威严冷厉,令人不可直视。 紧接着……迅速的懵逼起来。 大梦初醒,而梦中的一切都在飞快的消散,离他而去,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和轮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但又说不清楚。 取而代之的是内心中升起的浓厚迷惑和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 我是不是又被坑了? 倘若不是和莉莉旅行的记忆依旧如此清晰,槐诗几乎自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醒啦?” 不知何时,面前的人影变成了黑色的飞鸟,一脸无辜的将刚刚才摸出来的手机又悄咪咪的塞了回去。 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一脸镇定自若的微笑着。 “恭喜你,通过了理想国的试炼!” 她大力的拍打着翅膀,献上祝福:“从今以后,你就是所有人都会一致认可的理想国成员啦!虽然是个编外的没错,但哪怕是现境苟延残喘的那群老不死的也不会把你当外人了……” 等到她提起了试炼,槐诗才如梦初醒一样的拿出命运之书,开始飞快的翻动。 短短半天,命运之书上竟然多出了几百页记录。 全部都是他在架空模拟中的人生记录。 可令人无法接受的是,那些记录简直太过简略了,往往只有两三句话,就好像是他的记忆中存留下来的东西那样。 只剩下了大体的脉络,而具体的细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全都忘了?” 他悲愤地拍着膝盖:“我辛辛苦苦升了那么多级,怎么出来就全都忘了?” “首先,天球模拟也不是万能学习机,主要的目的还是让试炼者能够看清自己的人生方向。否则的话,一次试炼结束了,岂不是要完全变个人?能够从虚假的模拟中学到一点东西已经很不错啦。” 乌鸦无奈的摇头:“其次,有些东西,也不是你辛辛苦苦一下就能升级的啊,是要看天分的好不好? 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在里面办事儿无往不利,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究竟有多离谱么?” 有些东西,不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提升的。 在万象天球模拟的局限之中,槐诗的能力简直好像开了挂一样的不断无止境的提升,哪里是他的本身能够抵达的程度? “要我说,能给你留下一点来就知足吧。”乌鸦感叹,“你还要感谢那个小姑娘给你的祝福呢,否则这一点你都别想留下来。” 而槐诗默默的低头,端详着命运之书的扉页。 哪怕是早已经有准备,也被此刻技能的进度吓了一大跳——哪怕是随着模拟的结束迅速缩水,可如今的增长也太过吓人。 他如今最常用的几个技能都好像是坐火箭一样的往上进行蹿升。 【炼金术·金属学】LV9! 从原本的四级一下子跨越到了九级,可以说槐诗瞬间毕业了,LV9,距离LV10也只有一步之遥。 可以说,绝大多数没有选择专精的炼金术师都比不上槐诗的程度。而和槐诗选择了同样专精的炼金术师可能才会靠着自己的经验勉强超出一点。 但槐诗还有圈禁之手的灵魂能力,以及炼金之火的辅助了。 两项加成算上去之后,已经可以视作常人极限的LV10满级了。 【大提琴演奏LV17】! 一下子升了两级! 在超过LV10之后,可以说就进入了真正的天才领域,能够再进一步只能说需要机缘巧合和大量的时间去寻觅和努力。 越是往后,想要更进一步就越是困难。 宛如天渊之别。 而一下子从原本的LV15跳到17,哪怕槐诗知道自己在里面拉了好几十辈子的琴,也有一些不可置信。 这可都是自己靠着水滴石穿硬生生攒爆了经验条给顶上去的。 抵达了这种程度之后,槐诗自己心里估算了一下,倘若不算地狱音乐协会的那群几个老变态的话,那么自己在现境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宗师级角色了。 可惜,也只是纯粹论技艺。 古典音乐界可不是什么没有来头的阿猫阿狗们能够混得开的地方,没有资历没有出身,没有正统的名师作为介绍人引导,想要在门阀林立的圈子里吃得开,何其难也。 若是钢琴家或许会有出头之地,但大提琴手……算了吧,撑死了换一个伴奏,没有你槐乐手,难道人家就不弹巴赫了? 如今的槐诗,心中对这一份名利的重视已经渐渐淡了。但更令他高兴的却是自己的技艺得到了增长。 再没有什么能够比亲身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更美妙的事情了。 而和大提琴演奏完全靠挂在一处的【刀剑术·演奏法】也是随着水涨船高,槐诗大提琴的技术进步一分,它自然也会随之上涨。 ——LV15! 除非是斩人无数、杀生盈野的天生剑豪,百兵精通、一年四时苦练不辍的天才能够在中年之后迈入如此境界。 这样才算是果园健身房正儿八经的传人——虽然槐诗就是一个只上过半个月试学课的混子,但抵达了如此的成就之后,他以后自我介绍的时候,自称罗老的弟子,也不怕说出去给罗老丢人了。 就是鼓手和禹步的基础技艺反而没有什么进步。 依旧是老样子。 徒手肉搏还是短板,甚至相比起来,短得更厉害了。 但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如今,最让他吃惊的一项发现是……【非法组织运营】LV12! “什么鬼?” 槐诗目瞪口呆:“这个技能怎么增长了这么多?” 原本他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只有四五级的样子,顶了天是个小犯罪团伙抢劫一下银行的程度,可如今12级,怕不是已经能够去美洲当走私大鳄,禁药巨枭了! 简直是天生的犯罪头子。 如果槐诗努力一下,甚至能够在非洲、澳洲或者中东那几个混乱地区白手起家,成为黑暗世界里的大佬。 可他妈这么离谱的增长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乌鸦指着他的命运之书,啧啧感叹:“哪怕是在没有升华者的世界里,你竟然能够在罗马和俄联两方势力的夹缝之间建造出自己的根据地。这么地狱难度的地方,你差一点就立国了!我就知道傻仔你是天生作奸犯科的料子!要不要咱们再努力一下?”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槐诗自己看了都心慌。 虽然,嗯,和师姐配合无间的那一段模糊记忆确实令人心生感怀。 但……这不都是假的么! 除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技能之外,就连死亡预感这个万年不动的技能也好像凑热闹一样,变成了LV3。 死了几千次几万次死出来的。 但提升并不算大,顶多是效果变得更强了一点,而且后面还多了一行小字‘见微知著‘。已经不再是完全被动了,而是能够让槐诗有时候主动察觉到一些足够杀死自己的细节。 苟命的能力更进一步。 而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轮回之后,存留在命运之书的所有模糊记录沉淀在一处,形成了一个新的技能。 【虚假的智慧】 没有等级,也没有增长和进步的空间。 至于技能解释,就更加的模棱两可:大部分时候,你能够做出不算最糟糕的选择。 看起来奇怪,实际上也奇怪,微妙的介于有用和没卵用之间。 如果让他去剪炸弹的引线的话,红线蓝线绿线一大堆中间,他大概多了那么一点几率,不会剪到那个会让自己当场暴毙的选择。 并不是作用于运气的上限,而是将下限稍微的提升了那么一点点。 总比没有强。 对此,槐诗已经看开了。 能够帮助到莉莉,能够得到‘生命的诞生’,对他而言这一趟旅行就完全足够了。更何况一路之上还有那么多感悟和成长。 但是—— 槐诗低头,端详着命运之书上那个【事象亲和】的祝福,却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默。 回忆起莉莉道别时的话语,令他心乱如麻,忍不住有些头大。 他不知道作何回应才好。 就在他胡思乱想,不知道如何去理解她的话语的时候,却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了起来。 不是电话簿里号码,而是未知来电。 但和莉莉留给自己的号码一模一样。 他愣在原地。 许久,鼓起勇气,接通了电话。 “喂?” 第四百七十章 选择 “喂?”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说:“这里是槐诗。” “……” 许久许久,没有人说话,直到槐诗怀疑天文会的这个电话竟然都会没有信号的时候,那边才传来有些微颤的声音。 “喂?我是海……咳咳,我是莉莉。” 好像差点咬到舌头那样,她呛咳了几声,匆忙的辩解:“刚刚,刚刚那个……是误会!” 槐诗愣了半天,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失落了起来。 “我知道了。”他缓缓点头。 听到他回复的这么快,莉莉好像越发的着急了,语无伦次的辩解:“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不是那种……你觉得的喜欢。”“不,我不是……我……我没有……” 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几乎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 槐诗安慰她:“别着急,朋友嘛,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我没有不小心!”莉莉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可紧接着又好像卡壳了一样,迅速低沉下去,变成模糊不清的细碎低语。 最后,好像自暴自弃一样。 电话挂断了。 槐诗愣在原地,听见身旁瓜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短短的几分钟,乌鸦的脚下已经堆了好大一片瓜子壳。 而她娴熟地嗑着瓜子,端详着这一场好戏,似笑非笑地,忽然问:“那你喜欢她吗?” 在沉默许久之后,槐诗有些沮丧的摇头。 “……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你自己不应该最清楚么?”乌鸦反问,“还是说,你觉得这样不好么?” “可我不是为了她会喜欢我才做那些事情的啊。” 槐诗看着她,理所当然地反问:“做正确的事情时,是不应该去期盼这样的回报的吧?虽然我很开心,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对。” 说到底,这一份喜爱究竟是属于友情,出于感激,还是由于冒险之中的经历呢? 他大可毫不介意,全盘接受,为所欲为。 多简单啊。 她那么信任你,那么依赖你,你只要对她示好,她就会感到开心和快乐。只要做出许诺,她就会无条件的相信。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防备。 然后呢? 遇到下一个,再继续毫不负责的为所欲为? 这和渣男又有什么区别? “人是必须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槐诗抬起头,认真地对乌鸦说:“我努力到今天,不是为了成为我父母那样的人。” 乌鸦愣住了。 许久,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不知是欣慰还是愉快。 “虽然多少还是有点渣男天性,但你真的是成长啦……” 她满意地抬起翅膀,拍了拍槐诗的脑袋:“呵呵,槐诗,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啦。” “呃……” 槐诗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分外警戒和戒备。 “喂,为什么待遇就不一样啊?”乌鸦恼怒起来。 槐诗翻了个白眼,“呵呵,纯洁美少女和黑心恶势力能一样么?!” “啧,可惜了。” 乌鸦惋惜的摇头,语气意味深长:“我还准备给你发福利呢……纯洁美少女不会给你的那种哦。” 槐诗冷笑,早就习惯了她的套路。 “纯洁美少女不会给我的?你指的是骗钱吗!” “当然,是这样啊……” 一双白皙的手掌捧起了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不容他有所拒绝。 而不知何时,轻柔的吐息已经近在咫尺。 有隐约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槐诗愣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她的面孔缓缓的凑近,一点点的靠拢,脑子却变得空空荡荡。 从未曾如此接近的端详她的面容,好像极尽世间一切瑰丽那样,妩媚又庄严,凛然的像是太阳那样。 注定将要照耀万物,不容任何人有所拒绝。 也不容许他拒绝这一份独属于他的恩赐。 在恍惚之中,梦幻泡影骤然消散。 槐诗从呆滞中惊醒,感觉到嘴唇上忽然有点痛。 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嗯,是细长尖锐的鸟喙。 “啊,不好意思,变身时间用完啦……” 乌鸦尴尬的说,“咱们下次再来好不好?” 许久,许久,槐诗终于反应过来,呆滞的低着头,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小乌鸦。 又被这个无耻的女人给耍了!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恶狠狠的攥住她,然后把手枪顶在她的脸上,恨不得把刚刚的模样用手机拍下来放在她面前: “给我变!” “哎呀,别那么凶嘛。”乌鸦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照常理来说,应该先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啊!” 你妈的,竟然敢欺骗无辜少年的感情! “谁会爱上你这个黑心女人啊!” 槐诗扣动扳机: “给爷死!” 砰的一声高亢的枪响。 结果槐诗手里的炸散成了一团墨水之后,又一脸无奈的重新凝聚在槐诗的肩膀上,抬起翅膀拍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抱歉啊,槐诗,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看,你不抓住机会……这福利就没了。” 被她瞎搅合了一通,槐诗气儿不打一处来,懒得和她再说这个了。 反正说不过她! 只是心里第一百零八万次打定主意。 ——莫欺少年穷! 三十年河面,三十年河底,暂且让她得意! 等自己比她厉害了之后,她就要知道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了! 精神胜利法的疗效十分强大,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说到底,只是区区戏弄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哪里会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个黑心女人的恶趣味又一次发作,被她耍了就是了。 另类开导之下,他原本郁郁的心情总算也好了许多。 在收拾完了东西之后,他再次推开了大门,看到了门外扑面而来的暴风雪。 风雪之中,篝火旁边,一架雪橇和几只百无聊赖的雪橇犬还蹲在原地耐心等待。看到他出来,顿时汪汪作声。 只不过这一次槐诗却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了。 槐诗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将门再次关上,和这里告别。喂几只雪橇犬吃过一顿之后,他休息了一会,便收起了篝火,向着来时的方向进发。 乌鸦落在他的肩膀上,歪头看着槐诗装作生气不理会自己的严肃样子,忽然问道:“说起来,在新世界里的那么经历,有什么领悟吗? “有一点。” 槐诗想了想,有些无奈:“但好像又说不出来。” “很正常。” 乌鸦感慨:“人生多半是这样,感觉自己有所领悟了,可过了一会儿又会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世界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庞大,变化又那么多……那些敢说自己已经想明白的人,要么是大限不远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要么就是自暴自弃,自欺欺人而已了。”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么?” 槐诗问,他原本以为,乌鸦是想要让他思考出一个结果的,可是却没有想到她根本对此毫不在意。 “有什么好想明白的?” 乌鸦认真地看着他:“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呗,槐诗,只要你能够继续去想就好了。我唯一在乎的是,现在你的生活,还有在新世界里的生活,会让你觉得快乐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迎着风雪,露出笑容。 “是的,我很快乐。” 他说,“不论是现实也好,还是在新世界里的所有分支里——看到别人的笑容,都让会我觉得快乐。知道我的存在能够让他们活的更好,我就会幸福。” “哈哈,你还真是不可救药啊。” 乌鸦轻声笑了起来:“那么多的选择里,有你所中意的么?那么多的人生,那么多的方向,槐诗,你会选择哪一个?” “很难说啊。” 槐诗想了想,老实说:“大部分,我都很中意。” “总要选一个吧?” “成年人的选择方式,只有一种吧?” 槐诗毫无任何羞愧的仰起头,告诉她: “——我全都要!” 乌鸦顿时无奈:“喂喂,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种蛮不讲理的选择方式的?” “哈哈,这不是你教的吗?” 槐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作茧自缚,就是这样的道理吧?既然已经播下了种子,那就好好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吧。” 再一次的,乌鸦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不易。 可是却没有办法。 况且,既然是自己的契约者,总要负责吧…… 怀揣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她问:“接下来,你的假期还有一点时间,有什么地方想去逛逛么?” “不了。”槐诗摇头,“出来了这么久,想家了。” “也好。” 她微微颔首,重新钻回了槐诗的领口中去,只露出了小小的脑袋来,端详着远方舞动的飞雪,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槐诗颔首,甩动着缰绳,令铃铛的声音越发密集起来。 那些活泼又欢快的雪橇犬们兴奋的向前奔跑,高声的吠叫着,迎着远方渐渐升起的狂风暴雪,狂奔而去。 如此驰骋在这无尽的雪原之上,满载着旅途中的收获,他们向着繁华的人世归去。 …… …… 许久许久,玛瑟斯终于从昏沉中醒来。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脑袋还在。 他又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身后,松开了口气,腰子也还在。 在门外漏进来的寒风之中,他从绳索的捆绑中艰难的抬起头,冻的瑟瑟发抖。 可看到周围的景象之后,便愣在原地。 万象天球呢? 我那么大一个万象天球去哪儿了? 环顾着四周空空荡荡,宛如洪水冲过一遍的第十三试验区,玛瑟斯错愕良久,忍不住悲从中来,忍不住仰天咆哮。 深刻的感受到,时代变了。 你们这帮天杀的,连黄金黎明的东西都敢抢! 第四百七十一章 偷鸡使我快乐 伴随着漫天的飞雪,从山上急匆匆赶下来的人推开门,从外面便卷入了一阵寒风,如此刺骨。 穿着厚重长款羽绒服的男人在空调的热气前面跳了好几下,打了个哆嗦之后才松了口气。看到旁边门房里看报纸的人,才愣了一下:“胡哥你已经到了?” “习惯早起。”看报纸的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陆言哆嗦着,端起茶杯,问:“今天几号?” “十一月二十九。”看报纸的人说。 “十一月就已经这么冷了?” 陆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刚来的?”看报纸的人露出笑容。 “嗯,秋天才被分派过来。” “以后你会习惯的。”他说:“岱舆山可不是什么度假的好地方,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冷的要命,春天虫子漫山遍野,到了秋天又有干不完的活儿。” “说真的,来之前我以为岱舆山四季如春来着。” “哈哈哈,那都是骗萌新的。总有人知道这里是东夏谱系的种植园,就觉得这里风景美好,气候宜人……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嗯,原来还是这样,但现在不行了。” “为啥?”陆言问,抬头看着窗户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就好像能够看到创造主制定的框架那样:“这不是可以调的么?” “是啊,故意被调成这样的。”胡景收起报纸,说:“老太太喜欢。” 提到老太太,陆言就没得话说了。 谁让人家辈分大,地位高,而且手腕子比谁都硬呢,连玄鸟都不敢和她正面顶牛——在她面前,大家都是小辈。 “教你个乖。”负责带陆言这个新人的胡景露出笑容:“老太太比较极端一点,与其装模作样的搞出四季如春的景象来,还不如展露出四时酷烈的本性——前者的环境只能长出杂草,真正的良材从来都不在乎少一点春风雨露,明白么?” “我懂了。”陆言点头。 “不懂也要装懂,不明白就记着,总有懂的时候。”胡景瞥着他依旧一脸懵逼的样子,重新端起报纸:“休息一会儿吧,待会还有的忙——让你这会从棚子里下来,不是让你坐下来喝茶的。” “什么事儿?”陆言问,看着外面厚重的大雪,顿时脸有点绿:“不会是前两天一样的铲雪吧?” “接待。”胡景说:“本来用不着你,我看你挺闲的,不如过来跟我见见世面——你但凡少在网上撩点骚,老王都不至于让你隔三差五的去扫雪。” “绝了……” 陆言的脸都绿了,不知道是在腹诽老王还是在抱怨带自己的师傅。但也没什么话说,哪里的新人不是端茶送水熬过来的呢。 以后等新人来了之后,他也要这么玩! 山里每天除了拔草种花之外,也就剩下这么一点乐趣了。 与其说这个让他不快,倒不如说是自己师傅提到的访客。 “这个月第三个了?” 陆言咂舌:“最近怎么人这么多?” “临时加塞的。” “领导们就不能体谅一下下面加班干活儿的人么?”陆言没好气地抱怨道,瘫在沙发上,干劲儿全无。 好歹在这里工作了三四个月了,他还不知道来舆岱山的人都是什么家伙。 除了像他这种负责维护的工作人员之外,来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薅羊毛的,眼红这里漫山遍野的珍贵材料。 吃拿卡要就算了,吃不了还要背着走。 就算高级的深渊种植碰不到,也会狠狠的挂一道陆言他们负责的那些基础材料。谁让舆岱山的地气充沛的要命,深渊的灾厄植物在这里简直像韭菜一样一茬茬的长呢。 这个月前面那两个吃相难看的家伙已经让陆言烦透了。 对于他的抱怨,胡景到是没说到什么,只是提点了一句。 “待会儿,态度放尊重一点,公事公办无所谓,不要甩脸色给人家看。” “嗯?” “来的是天文会的人。”师傅说,“老太太点头邀请来的客人。” 前者陆言倒是不以为意,但后者却令陆言愣住了。 老太太这些年深居简出,他来舆岱山这么长时间,都只见过一次面,而且到现在想起老太太那种打量的苛刻眼神都有点腿软。 老太太点头邀请的客人,想想都让他有些虚。 有时候这种大人物反而比上门的小鬼儿更难缠,后者只要妥善应对总没问题,好坏和自己无关。 但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伺候好你未必有多大好处,万一得罪了的话,以后的日子就有点难熬了。 “按照褚大少的说法,如果他不愿意在天文会干活儿,来东夏谱系的话,那么立马就是老太太亲自栽培的学生……” 胡景原本还想多说一点什么,可山下门房外的飞雪之中骤然亮起了两盏车灯。 一辆轿车毫无征兆的冲破了风雪来到了这里。 并没有直接开进来,而是隔着老远停了下来。 司机下车撑开伞,拉开了后车厢的门,从里面便走出来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还穿着薄薄的单衣。 陆言怀疑这货外套下面就穿了一件T恤。 下车的时候没有站稳,还踉跄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看年纪好像比自己还要小。 “就他?”陆言不可置信。 “对,就他。” 胡景叠好了报纸,起身正色说:“待会儿别说话,在旁边站着就行。带着眼睛和耳朵就行,别带嘴,就当看热闹吧。” 陆言连忙起身跟上。 推开门,狂风暴雪便骤然卷了起来。 屋外的飓风简直好像在轰鸣,巨响不断的翻涌着,撼人心魄。谁能想到号称东夏最大的深渊植类园区会是这么酷烈寒冷的地方呢? 反正槐诗是想不到。 他这会儿正在瑟瑟发抖,冻得。 可同时又忍不住面红耳赤,浑身发烫,好像喝醉了一样。 一走进这里,山鬼的圣痕就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 在这充沛的地气和风雪之下无数植物的生机涌动之下,整个山鬼的圣痕都好像过载了一样,陷入一种酣醉般的状态里。 反而比受到压制更难受。 前者是集体的冷暴力,而后者却是无比热情的拉扯和拖拽,一群热情的要命的三姑六姨围着你疯狂打转,好奇地询问小伙子今年多大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工作了没有工资多少在哪儿上班前途如何什么时候准备买房太小了的话可不方便讨老婆车位准不准备要…… 头晕脑胀,眼前发昏。 本地的帮会太他妈热情了,刚刚从南极那个鬼地方回来才两天,他有点受不了。 虚不受补。 “槐诗先生,接下来就由这两位带你进去。” 司机在狂风里努力顶着已经被掀翻了的黑色雨伞,在槐诗旁边大声喊:“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啥?”槐诗一脸懵逼的看过去,司机又吼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看到前方风雪中撑着登山杖踉跄走过来的身影。 浑身笼罩在羽绒服里,脸上都带着口罩,手里抓着一份资料,和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年对照,大声问:“姓名!” “槐诗,男,十七岁……可他妈别给我整这套了!”槐诗气都气死了。 怎么他妈的走到哪里都是这一套! 赶快先给我搞一件衣服好么? 两个人确定了槐诗身份之后,二话不说,扯着他掉头往里面走。路过门房的时候都不进,槐诗看着里面的空调都快要羡慕死了。 “你们就不能让我喝点热水么!”槐诗问。 “啥?!!”胡景回头大声吼着问。 “热水!!!” 槐诗在轰鸣的寒风里咆哮:“热水!暖气!冷死人了!!” “山上都有!!!” 胡景大声回答:“没时间给你休息了,老太太要见你!说你到了之后立刻就上山!!!” 反复吼了三遍之后,槐诗终于听清楚了。 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脸在哪儿了。 太冷了。 可周围的冰雪之下,那些植物涌动的生机却充沛的要命,疯狂地拉扯着他的圣痕,简直是想要让他立刻被这无数疯狂的生机同化,马上落地生根,永远留在这里。 光是维持自己体内生态圈的稳定槐诗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更别说这时候更换成更加适应寒冷的生态类型,他要敢这么做,恐怕在生态圈溃散的短短瞬间,立马就要被这里同化…… 不对头。 完全不对! 自然形成的生态根本不会形成如此恐怖的同化性,也不会如此突兀的表现出这种堪称狂热的热情来。 槐诗闭上眼睛,隔着冰雪,能够感到地脉深处的浩荡回音,还有来自山顶之上那宛如钟声一般轰鸣的韵律。 一切生机都在那一只无形之手的调控之下。 有人在刻意针对自己! 槐诗的脚步一顿,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家伙的眼睛,几乎怀疑自己被人演了。 “老太太是谁?”他问:“我没听说过。” 那两个人的眼神顿时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来舆岱山,不知道老太太是谁?”胡景也愣住了:“朋友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 倘若不是老太太亲自点头的客人,他几乎怀疑槐诗是想要搞事情。 “当代青帝你不知道?” 胡景好像见了鬼一样的端详着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个小老弟是什么路数。 可很快,他怀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跑到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蹲下接通了,很快,电话挂断之后,又神情特别见鬼的跑了回来。 槐诗觉得自己在山路下面的牌坊旁边冻成了雪人。 好歹这里背风,总不用说话用吼的了。 实在搞不清楚,为啥当代的青帝连面都没有见过就要给自己下眼药穿小鞋——他寻思着,自己也没得罪过这么一尊巨佬啊? 但想到这一截又分外心虚,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跟青帝沾亲带故的啊。 人在屋檐下,人家给你什么牌子眼药水、多小尺码的鞋子你还能不滴还能不穿了? 但起码要让自己死个明白吧? 而胡景神情复杂的回来,看着槐诗的神情就分外怜悯。 “怎么了?”槐诗感觉到有些不妙。 胡景咳嗽了两声,重复着电话里的话:“老太太说,褚红尘拿我的东西去做他的人情,我不同意。” “嗯?”槐诗愕然。 说好的怎么又变卦? 可紧接着,胡景的话锋一转:“你要能上了山顶,见到她的面,不拘你所求何物,尽管拿走。如果你连老太太本人都见不到,就请回罢。” 槐诗环顾着四周,感受到越是向内就越是茂盛的生机,隐隐带着无比同化力的恐怖生态圈。 忍不住叹息:“老人家脾气真大啊。”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就是这样,说一不二。”胡景摇头说:“要回去么?我送你。” 槐诗认真的思考了许久,忽然回答。 “我试试。” 倘若之前青帝对槐诗的到来表示拒绝的话,槐诗未必会继续多做纠缠。种植园那么多,走天文会的门路虽然麻烦点,但未必找不到。 但如今老人家当面摆出车马来,他反而有点跃跃欲试了。 看到他认真的样子,胡景好像早有预料那样,点了点头,指着后面的方向:“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等!” 他刚走出两步,就他听见槐诗说:“先留件羽绒服给我……否则我今天就在这儿冻死了。”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槐诗,又忍不住看了看在身旁那位是不是暖和过头了的新人小老弟,便露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微笑。 “陆言,把你的羽绒服给客人……” 于是,陆言的脸色越发的绿了起来。 他就知道今天来这里没好事儿! …… …… 根据胡景和陆言门房里喝茶吹空调时看到的监控画面,槐诗在进山的牌坊下面蹲了两个钟头。 嗯,披着从陆言那里拿来的羽绒服,总算暖和了一点…… 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往后退。 好像就打定主意住在这里不动了一样。 实际上,在这两个小时中间,他一直试图将周围那些纠缠不放的植物生机重新理清,可是舆岱山的生机简直丰富的太过头了。 简直好像一团乱麻一样,彻底将他纠缠在这里,剪不断,理还乱。尤其体内同种的生机也在外界的呼应之下,想要试图接续沟通。 一时间体内绝大多数的生机储备好像都变成了二五仔。 没办法,这是山鬼的本能。 倘若不能沟通内外的话,又怎么调理生态,吸收地气呢? 可以说,这里专门针对山鬼打造的陷阱。 要是其他谱系或者类型的圣痕在这里绝对没有这样的麻烦,可对于槐诗而言,越是向舆岱山上走,就越是接近绝境。 或许这只是青帝的随手施为,却在槐诗面前留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不得不碰的软钉子。 不是不给你,但你连山都上不去的话,也拿不到吧? 他越发地确定了,自己肯定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位老太太。但现在问题,怎么把摆在面前的难关解决? 直到槐诗冷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了,他也没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想太多也没用。 总要试试。 就在所有或明或暗的观测之中,山门前面徘徊许久的少年爬了起来,蹦蹦跳跳,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完了身体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回头问:“厕所在哪儿?我要尿尿。” “噗!” 屏幕前面的胡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而旁边一抬头就被喷了一脸的陆言越发的怨念起来。 “为什么要专门回过头来喷我啊?” “咳咳,屏幕也很贵的好吗!” 胡景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很快,去完了厕所的槐诗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 在积雪中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然后再一步,第三步,第四步。 随着暴风的渐渐停止,遍地的积雪之下竟然传来了枝条断裂的清脆声音,而槐诗在走出百米之后,僵硬在了原地。 噼啪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槐诗也再无法向前走一步,他露在外面的十指上,指纹内的一圈圈,已经变成了树木年轮一般的质感。 正好十七圈半。 不能再往前了。 舆岱山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过庞大,他体内的生态圈已经要顶不住了,再往前走几步,恐怕就会彻底溃散,然后不可阻止的树木化。 哪怕青帝就在头顶上,不可能会放任他就这么状况恶化,但人起码也是丢定了。 ——蛮干是行不通的。 好像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这样提醒。 槐诗沮丧的叹息。 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一步后退,步步后退,好像逆水行舟,迅速地被无形的压力逼回了山脚下面。 他在寒风之中汗流浃背,仿佛跑了一场马拉松。 槐诗重新坐倒在了地上,端详着面前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山,还有山顶隐约浮现的那一座建筑。 不可跨越的难关。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坐下来,开始思考。 …… “老太太你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在山顶,落满积雪的庭院里,孤独的梅花树弯曲地生长着,漆黑的枝条上却没有长出鲜花,只有一丛丛隐约的芽。 走廊下的老人坐在摇椅上,膝盖上盖着毯子,正静静的凝视着门口。在她身后,路过的女人端上了热茶,放在托盘:“这明显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如果难度不定的高一点,又怎么知道是良材美玉还是杂草朽木呢?”老人淡然的拍着摇椅的扶手,“当年你十三岁的时候不也一路上来了么?” “我足足用了一个月呢。”少女失笑。 看上去正值花季,容貌并没有什么出奇,可她的指甲盖却泛着隐隐的淡绿色,好像涂了指甲油一样,看上去精致又显眼,令人移不开眼睛。 “用二十九天趁着下山的功夫到处玩完逛完,又害怕我生气,踩着最后的点用了半天上山,你好意思说么?” “就是忍不住偷了一下懒而已啊。”女孩儿尴尬的摆手:“哪里有老太太你说的那么过分?” “一个两个,就知道偷懒。” 老太太翻眼看过去,肃声训斥:“又出来磨蹭,作业写完了么!连考研都考不上还当什么升华者!” “这和当升华者没区别吧?” “小孩子就给我好好去学习!” “好好好。” 女孩儿尴尬的转身正准备走,脚步却骤然一顿,愕然回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竟然,又上来了? 而且…… “有点意思。” 老太太眯起眼睛,轻声笑了起来。 …… 槐诗,再度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次,噼啪作响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脚下积雪翻动起来,毫无征兆的,竟然长出了一丛绿油油的草叶。 毫无任何特征和珍稀可言的车前草,就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槐诗的身旁。 槐诗沉默了片刻,眉头愉快地挑起。 他找到办法了。 哪怕不是最正经的解决办法。 他再度踏前,走出一步,积雪再次翻动,另一从矮牵牛就再次从槐诗的脚边生长出来。 槐诗吹了声口哨,自信越发的膨胀起来。 这一次,他信步前行。 每走一步,便有一丛野花和野草从脚下生长开来。 鲜花之路。 看上去分外美好。 可槐诗的源质波动却开始缓缓的减弱起来。 山鬼的圣痕在迅速的萎靡。 倒不如说,是他有意做出的切割。 上山最大的麻烦对槐诗而言,有两个,第一个是舆岱山生态圈在青帝的调理之下显露出的恐怖同化性。 另一方面则是自己体内不断与之共鸣的大量生机。 尤其槐诗的容量是常规山鬼的数十倍以上,这一份外在的引力对他所形成的影响简直大的吓人。 本身体量越大,那么被舆岱山的地气场所拉扯的引力就更强。 按照常规的解法而言,槐诗至少需要花一周以上的时间,不断的进行尝试,才能够让体内的生态圈和外界的生态圈达成平衡,融入本地的环境,成为他们不再干涉的一部分。 拿出让青帝满意的技艺和答案来。 可对槐诗而言……明显还存在着另一种解法。 ——为什么不主动减负呢? 此刻,随着槐诗的上前,纷繁的花草从他的脚下生长而出,笔直地向上延伸。和第一次比起来,槐诗的速度无比缓慢,好像负重前行。 可每走出一步,都稳稳当当,如同钉子一样深深的钉进了山路之上——他体内的生态圈,在一步步的强行进入舆岱山的大循环之中去。 彼此泾渭分明。 哪怕看上去滴水不漏,可实际上要是用力挤一挤,空间总还是有的。 每到难以支撑的时候,槐诗就主动割裂体内的部分生机,任由它们脱离自身,被舆岱山的地脉同化。 反正他随手乱捋来的花花草草数都数不清,只是这种程度,就连弃车保帅都算不上。 槐诗一步步向前,心情愉快 进一步有进一步的欢喜。 尤其是他在灵机一动,将那些主动舍弃的植物生机化作探杖,开始藉此窥探起舆岱山大循环的规律。 在青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完鸡之后仍嫌不够。 某个胆大包天的天文会走狗,开始正大光明的偷学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 青帝 “现在的小鬼……胆大过头了啊。” 短暂的愕然之后,躺椅上的老人眯起眼睛。 并没有因为某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在下面偷学而恼羞成怒,反而好像看到了学生在考试里翻小抄那样,抬起手指,不快地敲了敲扶手。 “——想学,就要好好学。” 槐诗听见了轰鸣的巨响。 天翻地覆,层层积雪之下,庞大的舆岱山大循环之中传来宛如钟声一般的浩荡轰鸣,潮流涌动。 瞬息间,不知道有多少植物枯萎生发。 随着地脉的变化,层层运转,庞大的生机网络陡然一变,自原本的暗流汹涌化作惊涛骇浪。 槐诗的身形骤然矮了数十厘米。 两只脚几乎被无形的压力陷入到了积雪下的泥土中去了。 丝毫不对自己的作为有任何掩饰,当代的青帝老太太动了动手指,整个舆岱山的压制由暗转明。 近乎凭空增加了数倍的压力! 如今被积雪覆盖的舆岱山,无数草木生发,地气升腾之中,沉寂在冰雪之下的生机无声的流动,汇聚一处,俨然化作了无形的巍巍城关,气魄森严。 好像老人家对后辈一击严厉的敲打。 ——偷鸡随你,摸狗也随你,偷学和偷师都无所谓,大可不必掩耳盗铃。 只要能上的来,随你使用任何手段。 凭空增加的压力姑且不论,青帝这一份正大光明的坦荡气魄实在令槐诗略微的惭愧了起来。 好像小孩子玩弄把戏被老人戳穿了一样。 着实难堪。 可既然都已经让自己随便学了…… 在巍巍高山的压力之下,槐诗眼睛里忍不住快要放出光来。 偌大的舆岱山,囊括栽培着整个现境和众多深渊的数十万种深渊植物,上千种截然不同的生态圈具备这数百种截然不同的组合和变化,最后君臣佐使如此分明和森严的组成一个毫无任何漏洞和瑕疵的庞大循环。 哪怕是没有刻意为敌,只是它存在于此处,自身系统的封闭性和同化性就已经令槐诗举步维艰。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难受一些而已。 和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庞大体系相比较,根本不值一提。 由暗转明所带来的压力固然不小,可不再掩饰之后,其中的运行机制也全盘的对槐诗这么一个外人开放了,任他参考。 倘若对槐诗哪怕有一丁点不满和敌意,青帝都不至于宽厚如此。 “多谢老太太厚爱。” 槐诗仰起了脖子,朝着山上大喊,茫茫雪山吞没了槐诗的声音,不知道这一份感谢有没有传达到。 但许久之后,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显然是老太太懒得理他了。 考题、理论、推导过程,都已经给到了你手里。 你丢人到如果抄都不会抄的话,还是赶快滚回家里去吧。 …… …… “嗯?”摇椅旁边的少女看了过来,“老太太竟然不生气?” “我难道不是在生气么?”摇椅上的老人微微冷哼,“总要给现在的小鬼一点苦头吃。” 少女笑了起来:“可是甜头也给了不少吧?” “不然呢?难道要逐出舆岱山?” 青帝反问:“如果今天来的是个三四十岁的无赖汉,乱棍打去出就是了,可我一个二百多岁的老太太了,难道还要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置气么?真要这么喜欢生气,早把你这个小混账吊起来打死了……省得一天到晚烦人。” “呵呵,老太太是嘴硬心软。” 女孩儿笑了起来,为老人掖了一下腿上的毯子:“我去准备午饭了,老太太要喝粥么?” “喝什么粥?你家老太太要吃肉!” 摇椅上的老人瞪了她一眼,看到那女孩儿嬉笑着走掉之后,才收回视线,眯起眼睛,似睡非睡的在摇椅上晃荡着。 在她身侧,庭院中枯梅静静的迎接着天上未尽的落雪,丝丝缕缕的嫩芽焕发出一丝新意。 等待着凛冬时分最寒冷的时候到来。 …… …… 等槐诗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反正天色也看不出来,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能够走到这里,鸡也已经给他偷的差不多了,能够抛掉和精简的源质几乎全部都被他狠下辣手砍掉了。 所存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那些他在各个地狱和边境收集来的罕见生机。 山鬼圣痕缩水了足足有一半,几乎跌入了有史以来最低的程度。可槐诗的神情却不见萎靡,反而越发的兴奋和愉快。 越是向上,能够感受和体会到的东西就越多。所察觉到自己所触犯的误区就越多。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可倘若一味沉迷于细节的话,就会在大局之上有所疏漏。 一路走来,舆岱山上那些本性矛盾的植物尤其众多,其中更不少见天敌。 但如今,它们却能够在如此庞大的循环之中各安其位,彼此之间并非毫无冲突,可是却尽数从属于同一主轴之下。 看似千丝万缕难以理清,但实际上倘若从全局俯瞰的话,便是条理分明,井井有条。在这一份包容万物的格局之下,万物有序,周行不怠,运转如常。 纵然变幻莫测,可本质却始终如一,主次分明。哪怕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可是这种万物皆备与我的气魄着实令槐诗感到钦佩。 明悟了这一截之后,槐诗上山的速度就变得飞快起来。 通过对体内生态圈不断的调整和变化,只是短短一个小时,槐诗的进步就快的不可思议,体内山鬼的圣痕近乎脱胎换骨一样产生了质变。 步步攀升。 只用了两个小时,原本宛如海市蜃楼那样无从靠近的山顶便已经近在咫尺。 只差最后一步。 可槐诗却愣在了原地,感觉到哪里不对。 只差一步而已…… 他几乎看的到那个庭院中的走廊里,摇椅上午睡的老人。只是存在于彼处,可是却带给了槐诗宛如整个舆岱山都拱卫在她周身的可怕威压。 那一瞬间,槐诗恍然惊觉,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哪怕跨出这一步对自己而言轻而易举,他也忍不住踉跄后退,难以踏出最后的一步。 他又走进了误区。 错了…… 大错特错! 哪怕同为山鬼,也是有所不同的。 青帝是诸界生机之主,司长生发枯荣,有着一份‘霸王道杂之’的肃然气魄固然没错,可自然一味沉浸在其中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走的根本不是青帝的路子…… 他的山鬼根本不是冲着扶桑、句芒和青帝这一条路去的,而是天问之路上少司命的前置! 君臣佐使、条理森然固然没问题,但这一条路子只有青帝本身才能够发挥出其最大的力量,越是像这一条路子靠拢,就越是距离天问之路越远。 不知不觉,槐诗被舆岱山的庞大压力所迷惑,险些在老太太的引导之下转身投入了东夏谱系。 可他难道能有什么怨言么? 人家给了你这么多好处,还把整个舆岱山的大循环近乎毫不掩饰的给你看了个一干二净,你自己把持不住,走上了青帝之路,难道还能怪人家? 槐诗步步后退,竟然重新回到了山脚之下,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心中终于对这一位老派五阶升起了浓浓的敬畏之心,再不敢以轻佻的心态去面对。 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太太的阳谋和霸道实在是有些厉害。 倘若不是槐诗作死作惯了,不太习惯简单难度的话,今天险些就当了老菩萨座下端瓶的童子。 槐诗喘息了片刻,休息了一会儿,擦干净额头上快要结霜的汗水,并没有仓皇离去,而是再度启程上山。 向着当代青帝所设下的难关发起挑战。 庭院之中,午睡的老人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眸,敲了敲摇椅的扶手,遗憾地叹息一声,不再理会。 诚然,槐诗此举有些不识抬举。 但对待如此不惧四时酷烈的良材,她又如何不能再多一分宽容呢? 如此美玉,不论身在何处,也应该起一份褒扬提携之念才对。 随他吧,随他吧。 半是惋惜,半是无奈,老人摇头轻叹一声,垂下眼眸。 而槐诗,再次踏上山来。 这一次,山鬼的圣痕再变。 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之后,竟然任由舆岱山大循环对自己进行同化,可在内部,生态圈之中无数生机竟然主动呼应着外界,不断的消长变化。 一路上捡拾着自己曾经抛下的那些花草,又主动的将一些自己用不上和此处用得到的东西随手栽种。 不是掠夺,不是侵袭,而是协调和沟通。 以一个沟通者的身份坦然面对舆岱山无数涌动生机的拉扯,任由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攀谈和纠缠,从容作答。 主动的融入了舆岱山大循环中去。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之后,再次尝试就容易起来。 一开始有些艰难,举步维艰,可到了最后,槐诗却开始步履轻盈,动作飞快。游刃有余的行走在层层庞大的压力之中,好像终于融入本地的外来者那样。 哪怕依旧有所隔阂,但已经不会对他多有为难。 就这样,宛如漫步。 在经过三次尝试之后,槐诗终于登上了舆岱山的山顶,走入了那一座院落之中。 却看到了一只空空荡荡的躺椅。 已经没有人在这里了。 槐诗愣了一下,抬起头,便看到了随着阴云散去而展露的漫天群星。 已经是深夜了啊…… 他恍然地笑了起来: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之后,自己哪儿那么大脸,让老太太觉都不睡等着自己上门了? 敬酒不吃,人家发一点脾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想到这里,他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高声叫喊,直接走到那一张躺椅旁边,躺倒,扯起了椅子上的毯子,就这么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便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一整天的艰难跋涉,确实是累了。 寂静里,走廊尽头,只有那个熬夜等到现在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躺在老太太平日最喜欢的摇椅上……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大哥哥,你是专门来作死的吗? 第四百七十三章 让我康康! 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候,槐诗才睁开眼睛。 便看到青帝漠然俯瞰的面孔。 她就伫立在槐诗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当代的青帝看上去已经很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可令槐诗诧异的是,她满头斑白的头发竟然那么短,一根根如针那样的硬朗锋锐。 不见和煦与雍容。 漆黑的双眼低头看着他的时候,幽深的双眼中便满盈着莫大的威严和肃冷。令人望之胆颤。 如此,端详着这个占据了自己躺椅的小鬼,她忽然冷笑出声。 “真不怕我生气么?小鬼。”她问,“这里可是舆岱山,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这么冒犯我——就算是天文会,也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吧?”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老太太真生气的话,何必等我睡饱了一觉才把我叫醒呢?况且,不是还留了一张毯子给我吗?” 老太太的眉毛微微挑起,不置可否:“听上去确实和原家的老头儿说的差不多,是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 现在天文会的人都这么长进了么?” “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我是天文会的人。” 槐诗起身,将身上的毯子仔细的叠好,重新放回了摇椅,对老人恭谨的回答:“是因为褚先生觉得,我是社保局的朋友。” “褚红尘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小王八蛋。” 老太太淡然地挥手,示意他靠边,捡起毯子来丢给旁边悄悄看热闹的小姑娘,然后重新坐在了摇椅上,俨然是不打算跟他计较这个。 只是问:“有什么感想吗?” 槐诗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里真好。” 岂止是真好。 对于任何种植类圣痕而言,这里简直是天国一样。倘若槐诗打算走青帝之路,留在这里,用不了多少年坐着都能满级。 “想要留下来吗?” 老太太忽然说,“我教你。” “不必啦。”槐诗再一次摇头:“天文会挺好。” “呵,不识好歹。” 老太太哼笑着,并没有再多挽留,只是公事公办的说道:“放心吧,我都这么老了,不至于倚老卖老为难你。 既然你来到这里,我就不会对你多做刁难——况且,褚红尘和他爹一样,都是一股小家子气,哪怕山鬼的生机不论多寡,但抠抠索索那点分量有什么用……”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问槐诗: “你能吃多少?” 槐诗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一次打算是,能吃多少吃多少。” “好,句霜——” 她略微提高了声音,唤来了远处看热闹的女孩儿:“既然客人上门了,那就带他到处转转吧。 想吃什么,让他自己拿。” 句霜颔首,好奇地端详着槐诗,着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等到他们走之后,老太太躺在椅子上,静静地同身旁那一株枯梅一同晒着冬日里罕见的阳光。 “终究是老啦。” 寂静中,老太太倾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忍不住轻声笑起来,终于自森冷严肃之中露出一丝和煦慈祥。 “年轻真好啊……” …… …… 从那一天开始起,舆岱山就没了安生日子。 一直持续到一周之后。 地气爆发鸣动之中,正在苦逼铲雪的陆言擦了擦脸上的汗,仰起头眺望着山顶无数生机的变化,忍不住叹息:“怎么还没完?” “关你屁事儿,老老实实铲雪吧。” 门房里,胡景翘起腿,美滋滋的喝着热茶,读书看报。 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一天。 还有新人可以随便欺负。 这日子简直没得说了。 等他没有把这一期明日新闻的头版看完,就感觉到整个房顶陡然一震,顿时愣了一下,合上报纸,抬头看向窗户外面,大吼:“陆言,你搞啥!” “不是我啊!” 陆言悲愤的回答:“你自己看!” 不用陆言说,胡景已经看到了。 一线碧绿的幽光从舆岱山的山顶冲天而起,伸缩不定的变换着。那是由无数生机所交织而成灾厄奇迹。 在经历了漫长的酝酿之后,终于彻底迎来质变。 有人进阶了! 是哪个? 胡景不可置信的盘算着,心里却忽然浮现了一周之前登上舆岱山的那个身影。 是他? 不会吧? 为什么会这么快! 而山顶上,句霜则一脸麻木的看着面前的槐诗:“又来?” 就在涌动的绿光之中,狂暴的源质波动槐诗的躯壳之中冲天而起,倾泻向四面八方,近乎形成了庞大的风暴。 无数青草绿芽竟然从雪地中凭空生长而出。 整个舆岱山都呼应着槐诗身上涌动的生机,分出了千丝万缕的光华融入了槐诗的躯壳,要助他一臂之力…… 但问题是……这他妈已经不是这货连日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征兆了! 这些日子以来,槐诗来者不拒的狂吃海塞,几乎彻底将舆岱山上下连带着无数实验室和秘藏之中的储备全都啃了一口。 按道理来说,早应该水满自溢,走上青帝之路,但问题是,每每到进阶的时候,这货竟然又憋回去了。 就好像此时此刻,随着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道笔直的幽光骤然停滞。 然后,又一寸寸的……缩了回去。 就好像分外不情愿,但又被死死的拉扯住,不得解脱,不甘不愿的重新回到了槐诗的躯壳之中,被山鬼圣痕死死的锁住。 不能进阶啊,可不能就这么进阶。 万一一脚踏错,可就真的当了天国谱系的二五仔,叛了教了! 在原地,槐诗的脸色墨绿,整个人都好像圆了一圈。 在憋了许久之后,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向着句霜露出微笑: “——我好了!” 我没好! 句霜有些抓狂的瞪了他一眼。 陪着这货瞎逛了一个星期了,眼看着自己就要考研,复习都耽搁了,怎么这货还没有进阶的? 槐诗好像吃撑了一样,原地的按着肚子,许久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OK,到这里就行了。”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擦了一把嘴。 这真的已经到自己极限了,可不能再吃了 再吃下去,一个憋不住,当场进阶可就完犊子了。 如果不是生命的诞生起了作用,他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 生命的诞生,本质上是从生命的领悟中对自身的状态渐渐的进行了控制。就好像领悟有大有小一样,令一个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造人创造主彻底的变成现境的一员,这一份修正值所带来的庞大领悟是生个孩子根本无法比拟的。 其中固然有着白冠王的首肯和三贤人的辅助,但其绝对主导作用的却是槐诗本人。 因此这一份领悟所带来的效果也分外的庞大。 如今的槐诗对体内生机和自身状态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完美的程度,心脏跳动、肺腑运转、肌理的控制不过是最外层的体现,对于圣痕和灵魂的绝对掌控已经接近了理论上的极限。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舆岱山上大吃特吃,吃到句霜开始怀疑人生。 如今,随着槐诗展开手掌,在句霜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无数生机悄然浮现,不断交织,竟然勾勒出了舆岱山大循环的隐约轮廓。 形成了一个缩小了数万倍的等比例舆岱山模型。 换而言之,槐诗这些日子,东一口,西一口的,竟然已经凑足了形成整个舆岱山大循环的条件。 可紧接着,槐诗手中的投影骤然消散,宛如春风化雨一样,悄无声息的再度接入了舆岱山的整体循环之中。 句霜再一次开始开始怀疑人生。 这一份表现才是真正的骇人听闻。 达到这种程度,只要青帝点点头,他立马就能够对整个大循环进行干涉……也就是说,凭空搓出了一个管理员权限。 老太太,这王八蛋再不走,鸡和狗不说,咱家都要给人偷了! 察觉到了句霜眼中隐藏的惊骇,槐诗装蒜的心理需求再次得到了满足,正准备说什么,眼前便骤然一花。 整个人出现在了山脚下。 老太太赶人了。 既然吃饱喝足了,那就赶快给我滚蛋。 “多谢招待哈,我走了。” 槐诗憋着笑,挥手道别,然后转身就被脚下的树根绊倒,狠狠的摔了一跤,整个脸都拍在了冻土之上。 吧唧一声。 狼狈的爬起来,槐诗无奈的搓了搓脸,苦笑着双手合十求饶,才得以匆匆离去。 这老太太的脾气,是真的坏…… …… …… 直接走社保局的边境中转站,回到石髓馆的时候才刚刚到下午。 一进门,槐诗就看到乌鸦懒洋洋地躺在沙发晒着太阳。 这女人摸鱼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她竟然再次变为了人形,仪态妩媚而慵懒,令人移不开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 槐诗吓了一跳,再度戒备起来:“你又想‘发福利’了?” 一想到上一次的福利,他就嘴疼。 这女人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不可不防。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茶几上,那两个被乌鸦拿来垫脚的铁箱,顿时恍然。 “东西到了?” 第一个箱子打开,在玻璃瓶里封装着的是一枚拳头那么大的琥珀,里面静静地燃烧着一朵苍白的火焰,察觉到槐诗的视线,火苗就向着他的方向移动过来。 倘若不是瓶子阻隔的话,槐诗甚至怀疑这火焰会顺着视线烧到自己身上来。 而第二个箱子里,却满盈着令槐诗不寒而栗的血光。 在一层层银绳的固定之中,一颗巴掌大小的血色晶石上流淌着浓郁的猩红,只是看着,便能够感觉到滔天的血浪涌动而来,令槐诗感觉到一阵窒息。 紧接着,乌鸦又拿出了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装着神圣恩光。 而另一个箱子里,则盛放着孽物残躯。 四大材料已经准备就绪。 而生命的诞生、虚无的真谛、灵魂的链接和昨日的幻影,四个条件也已经彻底备齐。 槐诗山鬼的圣痕也已经成长到了极限。 在清脆的敲门声里,来自石釜学会的快递送到了槐诗的门前。 来自亚洲新秀赛的奖励。 ——巨大的箱子里,所有进阶少司命的材料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所有的材料都使用最高规格进行了处理,而且准备了双份以上。 当槐诗走进地下室里的时候,便看到了已经和往昔截然不同的肃穆场景。 无数繁复的炼金符文被密仪笼罩在其中。 随着房叔在槐诗背后关上了房门,寂静里,密仪之后的乌鸦回眸,露出了令他不安的古怪微笑。 “还愣着干什么,槐诗,脱衣服呀。” 她愉快的搓了搓手,满怀期待的说:“在进阶之前,让姐姐康康你发育的正不正常……” 第四百七十四章 至暗之日 至暗之日 用不着某人的鉴定,槐诗可以确定自己发育的十分正常。 而且如今槐诗在炼金术上的造诣可以说已经脱离萌新阶段了,这种‘重要仪式必须彻底脱光’的鬼话根本骗不了他。 诚然衣物太多会对密仪产生干扰,可倘若只是一层亚麻的话,所形成的干扰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洗了澡之后,槐诗换上短裤走出来,根本没有给乌鸦手里那一台手机任何派上用场的机会。 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被拿去勒索自己多少钱! 事不可为。 乌鸦也并不恼怒,只是抛掉了手机之后,端详着如今的槐诗。 一层层墨绿色的毛细血管已经从苍白的皮肤下面凸显而出,乍一看仿佛是什么诡异的纹身,那层层叠叠宛如繁复根系一样的山鬼圣痕却在无时不刻的变动着,随着槐诗的心跳而一齐搏动。 自他胸口的裂缝之中蔓延而出,覆盖了全身,又在槐诗的后背重叠,形成了一个隐约而模糊的舆岱山轮廓。 可这一轮廓也在无时不刻的变化。 唯有那隐隐的光芒运行一周之后,才会短暂的浮现出自身的模样。 “可以,我还担心你走了岔路呢?” 伸手戳了戳槐诗后背上圣痕,乌鸦满意的颔首:“对于天问之路而言,阴魂是基础,奠定了由死而生的基调。 而山鬼却是延伸,宛如信使那样沟通内外——炼金术中说,自地而起,从天而降。前半句就可以概括山鬼的作用了:在死中生发,自地上繁衍。 它是联通死和生的桥梁,维持平衡的柱础,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再多也是锦上添花,倘若被力量的多寡所迷惑的话,便已经是得不偿失了。” 说完,她便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拍在了槐诗的背后。 啪的一声。 几乎拍出了一个红印来。 “乖乖躺好!” 她在槐诗肩膀上按了一把,没用什么力气,可槐诗眼前一花之后,就已经躺在了地上,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还有乌鸦俯瞰着自己的眼瞳。 愕然一瞬。 “这么快?” “对。”她微笑着颔首,“就这么快?” “为什么这么着急?”槐诗不解。 他才刚刚回家,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直接被乌鸦带到地下室里来,难以理解为何如此匆匆。 “正所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赶上好时候啦。” 乌鸦笑咪咪的挥手,弯腰,直接从槐诗的圣痕里扯出了祭祀刀,按住了他的手脚,挨个割开放血。 顿时,隐隐带着绿色的血液便自槐诗展开的手足之间流淌而出,顺着身下繁复的矩阵扩散,渐渐覆盖了整个密仪。 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虚弱,反而好像高血压一样,放了点血之后,槐诗感觉到轻盈了许多。 之前在舆岱山吃的太多,消化不良,此刻将那些过盛的生机释放出去,山鬼的圣痕才得以顺畅运转。 况且,以槐诗的血作为基材,可比其他的什么东西好了许多,最起码亲和性在那里。 而乌鸦的动作不停,迅速地将调和好的源质溶液撒入了预先刻印好的矩阵之中,当血液中的生机被源质所激发,便焕发出了蒙蒙的光亮。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乌鸦手里凭空摸出了一支怀表,对照着上面的时间,而另一只手则分别将血仇结晶、神圣恩光、孽物残骸、未死火焰等等材料取出,嵌入密仪四周。 隐约的热量和痛楚便顺着地上的血液,自槐诗还未曾愈合的伤口之中钻入他的躯壳,令他的身体骤然僵硬了起来。 好像在瞬间被抛入了炼金釜中。 山鬼的圣痕开始激烈的运转,抗衡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改变,但是却徒劳无功,反而被密仪牵引着,开始出现槐诗难以预料的变化。 剧烈的木质化重新开始,自手足之中,向着内侧扩散,一层层细碎的气根从槐诗的毛孔中生长而出,将他彻底的和整个密仪融为一体。 乌鸦的动作太快,槐诗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在剧痛的刺激之下忍不住喘息。 “我说……你就不能先给我个心理准备吗?” “倒也是。” 乌鸦颔首:“我之前还写好了注意事项,忘记给你了……” 说着,她伸手虚爪,又捞出了一本厚厚的书,丢给了槐诗,可槐诗哪里还有手去接,书皮的封面直接盖在了槐诗的脸上。 啪的一声。 “这什么?”槐诗都感觉不到疼了,他茫然的眯起眼,念出封面上的书名:“《三……年断章五年虐主》?” “啊,不好意思拿错了。” 乌鸦毫无羞愧的如此回答:“应该是这个才对。” 就在槐诗看不到的地方,她直接从槐诗的行囊中抽出了美德之剑,抬起,在手腕上轻巧划过,瞬间,一丝晶莹的血液附着在剑刃之上,瞬间,万丈光焰腾空而起,将整个剑刃都烧成了赤红。 剑刃哀鸣,迸射钢铁的鸣叫。 毫无任何迟疑的,将黄金琥珀的尘埃洒在了剑脊之上,为剑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色。 就在槐诗努力扭头抖落了那本盖在脸上的破书时,便看到……乌鸦反手一剑,捅进了自己胸前的裂隙之中。 槐诗一愣。 “……又来?” 没有给他再废话的机会,槐诗感觉到狂热的亮光被点燃了,在自己的躯壳最深处,自内而外的爆发,将自己吞没。 修长的剑刃刺入了裂隙,一寸寸的贯入他的身体,却未曾从后背穿出,好像被他的身体吞吃了那样。 直至末柄,消失不见。 滴答。 一声脆响从乌鸦手里的怀表中响起。 时刻分毫不差。 “好风凭借力,送你上西天。” 乌鸦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愉快地笑容: “——迎接地狱吧,傻仔。” 那一瞬,吞吃了无尽的光和热之后,槐诗剧烈的抽搐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咆哮。 在他体内,黑暗宛如海洋一般奔流涌动着,自他胸前的裂口之中喷涌而出。酝酿了不知道多少时光的死毒与劫灰化作海潮,冲天而起,又被牢牢的束缚在这一座地下室里。 然后,顺着灵棺内侧的矩阵,浩荡奔流,覆盖了整个石髓馆,包裹着这一座庞大的建筑,好像一层黑色的幕布。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原本富丽堂皇的石髓馆好像瞬间沉入地狱之中。 化为鬼蜮。 而就在密仪的核心之中,槐诗惊恐的抬起头,看向胸口。 在他胸前,那一道裂口竟然开始扩散,好像生长一样,一寸寸的蔓延,将他的整个胸膛吞没在其中,消失不见,紧接着是四肢,头颅…… 在无穷尽的黑暗奔流之中,乌鸦歪头,端详着面前壮绝而诡异的状况,咧嘴微笑。 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在最后的瞬间,恍惚里,他好像感觉自己开始了坠落。 …… …… 同时,在遥远的距离之外,几乎相当于现境另一端的澳大利亚。 无尽的黄沙之中,手握着黄金琥珀的沙王,登上了祭坛。 迎着扑面而来的暴风,苍老的男人高举起了手中的璀璨的奇迹结晶。 “今日,我在此祈请!” 向着脚下永恒干涸的荒漠,向着头顶残酷暴虐的天穹,他纵声咆哮,奋尽所有的力量,倾尽了历代沙王所积攒的所有修正值,在此宣告: “谨以历代沙王之力,在此祝祷。” “请赐以祝福,洁净之水,丰饶之地,和煦之风……” 在皮肤龟裂破碎的细碎声音里,老人的满头的斑驳白发舞动在凭空掀起的狂风中,纵声咆哮: “——请丰饶沃土降临于此处,请全权之圣灵运行在这荒芜的人世之国中。” 于是,天地轰鸣。 在他的双手高举之中,黄金琥珀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璀璨的恩赐冲天而起,化作了哪怕是深度九层以下地狱里都能够观测到的金色光芒。 撑起此处的天空,奠定此处的万世不易的丰沃之地。 沙王嘶吼,身体迅速的佝偻下去。 可就在衰败的躯壳之中,庞大的奇迹再次涌现,化作了模糊的虚影运行在天穹的御座之上,垂首俯瞰着这一片永恒荒芜的土地,便忍不住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 泪水落在空中,便化作了雨。 雷鸣骤然扩散,紧接着,暴雨凭空而降,覆盖了整个堪培拉周边的区域。 涌动着璀璨金光的恩赐之雨覆盖了天和地。 令狂风再起,吹去了干涸的风沙,展露出下面漆黑的肥沃大地。云层在雷鸣中伸展,那雷光好像点亮了苍白的天空,重归湛蓝。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多少顽疾不药而愈,多少绝望的魂灵中萌发了一线希冀。 苍老和稚嫩的面孔们抬头仰望,仰望着祭坛之上那个委顿的背影。 沙王踉跄的走了一步,瞬间栽倒,从祭坛上跌落下来,落入了泥浆之中。旁边的人来不及反应,赶忙上前搀扶,却被老人奋力推开。 他再度扑入了泥浆之中,跪在地上,颤抖的十指捧起了地上的泥土,还有泥土中萌发出的一丝嫩草的新芽。 如获至宝那样,他抬起头,狂喜地向着周围的人展示着手中的希望,令那些呆滞的面孔愣在原地。 “是救赎,孩子们!”他大笑着,高举起这一线新的希望,却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我们的救赎,到来了。” 公元2110年,第四代沙王舍弃自身所有的修正值,以黄金琥珀对现境进行修订。 五分之一个澳洲,重获新生。 不世功业,在此奠定。 和这一件足以令全境侧目的壮举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没有人察觉,与此同时,有人以黄金琥珀的尘埃为引,以这同源的仪式作为遮掩,悄无声息地开始了进阶。 也掩盖住了,接下来因此而爆发的恐怖灾害。 这便是乌鸦唯一没有告诉其他人的事情——想要隔绝命运之书的庞大影响和引力,缠多少红线都是没用的。 哪怕只是暂时。 只有在进阶的时候,将命运之书的躁动彻底宣泄出去才行。 届时,整个世界都会被这一次进阶所影响,而这一份干涉,倘若在现实中表露而出,毫无疑问,便是恐怖的灾难。 ——以足以将槐诗彻底击溃、令他陷入彻底绝望的灾害,将降临在现境之中,降临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时值二一一零年,十二月六日,下午四点二十一分。 被往后,被很多人誉为至暗之日的可怕回忆,从这一刻起,在无数即将涌现的悲鸣和凄叫中,正式开始! …… …… 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察觉到灾难的到来。 万物运转如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和其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早起练完了枪,做完了自己的寒假作业之后,原照再次确定堂姐今天出门参加粉丝同好会去了晚上之前不会回来,没有人会来打扰自己。 紧接着,便迫不及待的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关好了门,层层落锁。 他火速的打开了电脑,娴熟地在微博、微信上发了通知,最后,启动直播软件。 “电视机前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朋友,究极小原。” 在清脆的少年音里,一个堪称萌萌哒的二次元猫耳少年头像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诸多直播观众的面前。 无数弹幕瞬间疯狂刷过,甚至还有土豪直接送了一艘火箭,欢庆今日开播。 虽然开播的日子并不长,但原照依旧以自己在FPS游戏里惊人的成绩迅速的出了名,在斗鸡平台上占据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且还有了女粉!有了女粉!有了女粉!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甚至还有可爱小姐姐发站短过来请他吃饭,从小被堂姐殴打到现在的原照哪里糟的住这个啊。 虽然犹豫再三并没有接受,可对直播的热情也在渐渐高涨。 “那么,废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今天的正题。” 原照手速飞快的打开了游戏软件,在熟悉的悠扬音乐里,《万世牌·万界对决》的客户端已经被打开了。 今日人气之所以如此夸张,就是因为原照已经提前放话了,今天万世牌过年的纪念池子里,他要豪开一千卡包! 要知道,以超世智那赛过巨鹅的黑心程度,根本不会在过年的时候开什么十连必出SSR的池子,甚至平时闪金卡的掉率都低的令人发指。 这一次迎接新年的纪念卡池将会持续一周,据说闪金卡的掉率将提高到百分之一的左右,而且还有各种已经绝版了的卡牌进入卡池。 但同时,价格也夸张的令人咂舌。 比实体版本的卡包还要贵十倍以上,五张一包就是九百块东夏元。虽然所有线上开出的卡包都会迅速的将实体卡牌送入使用者的手中,倒不用担心一无所得。 但你也得能开出来好东西才行啊。 否则到时候一手的蓝天白云,哭都哭不出来。 寻常‘家境贫寒’的万世牌玩家遇到这种卡池,都会忍不住头皮发凉,再三观望。而唯有这时候,土豪玩家们才会闪亮登场,一掷千金来证明自己有多无聊和多有钱。 而如同原大少这样有钱又无聊到来壕开一千包的,自然能够吸引到绝大多数观众们的视线。 客户端打开,迅速充值,随着一声令原照分外心痛的扣款短信提示音,他这两年攒下来的所有零花都已经变成了一千个卡包,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要是让堂姐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 万幸的是,之后开完,还能卖掉那些金卡来回回血,否则他接下来真的要吃土了。 强行按下心中的痛楚,他强颜微笑,咳嗽了两声:“那么,我们开始接下来的卡包吧。” 顿时刷出一片吸欧气的弹幕,自然被原照随手禁言。而在直播窗口的下面,预设的赌局已经开出。 赌原照能够出多少橙的。 一百橙的那一栏自然一个人都没有,五十橙的选项倒是有不少人想要冒冒风险,大部分人都谨慎地选择了三十橙或者二十橙…… 如今整个赌局都在激烈的变化着,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想要赌两把,赢点官方道具‘鸡饲料’回来,看上去气氛倒是分外的热烈。 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后,原照抱着万分期望,移动鼠标轻点,开启了第一包。 “来个开门红!!!” 在少年的咆哮里,蓝天白云扑面而来。 弹幕里顿时一阵大笑和嘲弄,还有不少人在安慰:出率这么低,第一包不出很正常。 原照也不以为意,点开第二包,依旧是蓝天白云。这一次弹幕都已经稀疏了下来,所有人开始专注观望。 而原照依旧淡定的点开鼠标。 第三包,蓝天白云……第四包,蓝天白云……第五包,蓝天白云……第六包,蓝天白云……第七包、第八包、第九包…… 一直到第一百包,尽数是蓝天白云。 什么闪金卡都没有出,最好的成绩竟然是一张绝版了的乐园王子? 原照要这个他妈的干蛋啊!不过倒是回头可以拿来讨好堂姐…… “今天有点非啊。” 原照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开始紧张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再次点动鼠标。 一百一十包、一百二十包、一百三十包…… 等第二百包开完的时候,直播间已经陷入死寂。 原照开始狂怒。 “超世志这个掉率怎么搞的!是不是暗改了?二百包不出闪金橙?”他愤怒的拍了一把键盘,转身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再然后,正式的洗脸洗手,焚香祷告。 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他回到了电脑旁边,挤出笑容:“大家久等了,来,我们继续。” 弹幕里一片同情的呼声,还有很多人在劝主播坚持到底。 “是啊,说不定运气都攒着呢。” 原照轻松地挥手:“一包十张闪金卡见过没?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 然后,在第三百包结束的时候,直播间里只剩下了怜悯的叹息。 非成这样的主播真是不多见了……实不相瞒我猜屏幕之前是个小尼哥……怎么搞的官方套路?……主播你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啊……三百包不出闪金?昨天隔壁二百包闪金都有四张了……主播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眉头,赶快去拜一拜吧…… “不要怕,这只是卡池的技术性调整……不要怕。” 原照强自镇定,吞了口吐沫,这一次他直接修改了模式,十包一次的来开了。 十包过去了,二十包过去了……一直到九十包的时候,直播间里忽然迎来了一阵喧嚣。 就在炸开的卡包之中,忽然有一道金光跳出,迅速翻转的卡牌之上酝酿着璀璨的金黄,令无数人狂喜的欢呼起来。 闪金!闪金!闪金……哦哦哦,主播终于出了!……主播出闪金了,我的青春结束了…… “我就说嘛,怎么能不出闪金嘛。” 原照也松了口气,挤出笑容,可还没来记得笑出声,就看到那一道旋转的卡牌之上,金光迅速的褪去,化作了青铜色。 死寂突如其来。 漫长的寂静里,原照疯狂的揉着眼睛,不断地移开视线再移回来。 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而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爆炸了。 绝了,我这辈子只见过银变金,还没见过金变铜……我操,真他妈壮观绝景……主播你这辈子都值了,这么多年我特么还真没看到过有人这么惨…… 金变铜了! 他妈的金卡变铜卡了! 原照几乎按捺不住怒火,奋力地瞧着桌子,几乎吓倒窗外树上的飞鸟,飞鸟也在茫然的低头,看着屋子里这个小沙雕。 而等卡面终于翻转过来之后,原照已经陷入了麻木。 ——群星之战·审判者 行吧…… 老子这辈子就犯在你这个王八蛋手里了是吧! 他擦了一把悲伤的泪水,哽咽着,强自振奋:“老子就他妈不信了,今天出不了橙!大家不要害怕,只是技术性调整!技术性调整!” 在愤怒之下,他直接不顾后果,用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全部压进了直播间的赌盘之中。 “四十五万!赌我今天至少十橙,赌狗们敢不敢跟!敢不敢跟!!!” 大盘迅速变化,赔率暴跌或者迅速攀升,转瞬间,人气越发的高昂。 从这非洲的狂风暴雨中,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自己还有梦! “我的回合,抽卡!!!” 无视了手机上堂姐打过来的电话,今天的原照奋起了自己十四年来未曾有过的勇气,赌上了自己的生命,开始了再一次的开包! 这一次,直播间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所有的观众和弹幕都在静静地见证着这一位勇士的抽卡。 六百包,无橙! 七百包,无橙! 等到八百包的时候,就连斗鸡高层都已经被惊动了,将他的直播间放到了首页的最顶端。 《少年豪赌数百万,今日能否出橙?》 九百包,无橙!!!! 原照的眼眶都已经充血变红了,整个人奋力的敲着桌子。完全无视了门外佣人关心的声音,移动鼠标,继续! “希望のはな繋いだ绊が……” 在播放器里传来的悠扬歌声中,原照没有被厄运所击倒,原照站起来了,原照再继续向前! 原照,抽卡! 然后,蓝天白云……蓝天白云……蓝天白云…… 当颤抖的手,拉出了最后一个卡包的时候,弹幕里,一片赌狗的哀鸣和欢呼,原照已经忍不住哽咽的声音。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原照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按动手指。 “哇!” 音响里传来了命运的审判:“——银色普通!!!” “你妈的,为什么!!!!” 原照终于忍不住了悲愤的眼泪,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凝视着屏幕上扑面而来的蓝天白云。 “为什么我就出不了橙!!!!” 门外堂姐匆匆赶回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了。 宛如死期将至那样。 两行清泪从少年的眼角滑落。 他知道,自己今天死定了…… 与此同时,同样的绝望,正在源源不断的降临在世界各地,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不论是《万世牌》也好,《寂静王冠》也好,乃至著名坑爹的手游《钢铁王座》也罢。 甚至不止是手游和棋牌,乃至暗网流行的桌面RTPG游戏中,以及每一个网游、页游和博彩游戏之中…… 从东夏到美洲,从埃及到俄联,再从罗马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在这一天,在四点二十分之后,在这个充满悲惨和阴云的日子里。 同样的绝望,同样的黑暗,降临在了一个心怀侥幸的抽卡狗的头上。 每一个概率游戏都迎来了最恶的后果。 一艘艘沉船没入了无底的卡池之中,恰似吞掉了所有人的金钱那样,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每一个骰子都绝缘与大成功的同时,千百倍的提升了大失败的几率,超过数万张角色卡在今天迎来了撕毁的命运。 而每一个强化装备的人都在前所未有的绝望中迎来了‘强化失败、装备损毁’的通知。 在这一天,在这残忍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从现境到边境,所有人类、异种乃至地狱生物,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一个还能动弹的玩意儿,能够从深不见底的黑暗卡池之中抽出SSR! 没有人! 哪怕是掉率百分之百的卡池也一定会卡死,宕机,掉线…… 灾难,灾难正在蔓延,灾难正降临在了每一个玩家的头顶之上。 随着无数沉船的惨叫和愤怒的咆哮,往日不可一世的海豹们发出了最后的悲鸣——至暗之日,终于迎来了它的最高潮! 而槐诗,依旧在昏沉中坠落。 他听见耳畔渐渐响起的声音。 第四百七十五章 少司命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莫名其妙的,有低沉的声音从槐诗耳边响起,将他从昏沉中唤醒。 然后他才发现,他真的在坠落,向着黑暗的更深处。 哪怕并没有风声扑面而来,甚至没有失重感,但他确实是这么觉得。 他在坠落。 在这吟诵的低沉声音里。 当他仔细侧耳倾听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声音从耳边响起 那声音是来自于内侧,灵魂的激荡之中。无数源质碰撞泛起了海潮一般的回音,带来了遥远又飘忽的回音。 它在槐诗的意识之中回荡着,好像电流窜动在神经里那样,不断的触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开关,拉动他记忆里那些浮沉的字符,一字一句,拼凑出着灵魂最深处渐渐升起的无声之声。 哪怕是不会思考的铁石,恐怕也会领悟其中的意味吧? 那个声音,不,是槐诗的灵魂在发问。 ——在遥远的时代之前的最开始,是谁将那样的景象流传后世的呢? 那一瞬间,槐诗眼前的黑暗豁然洞开,宛如无数黑色的雾气迅速消散了那样——应该说,槐诗的灵魂终于突破了那一层遮蔽在他眼前的帷幕。 在这短暂的瞬间,哪怕刹那都无以形容的电光火石之中,惊鸿一瞥。 在无数泡影的环绕之下,一道无数矩阵重叠所形成的宏伟景象,以流光所勾勒出的虚无湍流。 像是宏伟的河流,深邃的洞穴,还有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基石。 莫名其妙的,槐诗心中便浮现出了断定的结果和明悟:那是一道柱石。 倘若要以人类的知性和常识去进行断定的话,那一道虚无之物,毫无疑问便是自遥远的深渊之底升起,撑起了整个世界的柱石。 可柱石在转瞬间便如幻影一样消散了,再看不见。 槐诗一阵昏沉,再度陷入了看不见尽头的沉睡之中。 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听见漫长酝酿之后,再度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低语:“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当天和地没有形成的时候,这一切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然后,槐诗看到了地狱。 在这无穷尽深度所形成的深渊之中,无数重重叠叠,遍布在永恒黑暗里的残垣断壁,凄厉场景。 直到现在,槐诗才可以断定,自己确实是在坠落没有错。 恰如尘埃那样自现境之中落下,然后,缓慢的穿过一层层的边境,最后向着地狱之中坠落。 向着地狱的更深处。 就这样,好像羽毛一样飘荡在幽暗之中,他凝视着繁华的现境远去,然后没入了边境的荒漠、绿洲、孤岛之中。 浓烟之下的钢铁城市、漫步在荒原之上,背负着整个聚落前行的巨象、云海之上无数孤塔所串联成的冷清城镇、真空里繁忙喧嚣的矿场乃至精致到宛如艺术品那样绚烂美丽的小小村庄…… 那些孤冷、嘈杂或是精美或是倾颓的世界也迅速远去。 终于,拥抱深渊。 黑暗里,只有无数如同幻象一般的景象浮现又消失。 在那些地狱所勾勒出的侧影之中匆匆一瞥,可当槐诗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它们便再度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槐诗只能够通过天文会投放在不同深度之间的灯塔,那些闪耀的色光,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和深度。 就这样,穿过了查拉图斯特拉大密仪的边缘,他进入了地狱的浅层区,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略过了‘白城’边境延伸至此的深渊探镜,再穿过了一层层地狱废墟所刻意堆积成的庞大墙壁,进入了最为接近现境的深度区。 在这里,无数深渊大群们彼此盘踞在自己的领土上,彼此争斗厮杀,或是结盟,或是敌对,隐约能够看到升华者的灵魂光芒在其中沉浮,可是却难以看清细节。 只有那宛如战场一般的数万个混乱地带从槐诗的眼前一掠而过。 紧接着,他便无法回头的坠入了凋零区。 好像沉入深海那样,隐约的光亮中,槐诗看到了庞大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阴影彼此碰撞在一处,也看到了无数潜伏在深渊的角落里宛如草芥一般的侵蚀种,乃至巡回在自己领域之上的猎食者们。 统治者们的王朝建立在此处,好像深渊里的黑洞那样,向着四面八方扩张着自身的引力,展示着自身独一无二的至上冠冕。 或是残忍,或是血腥,或是诡异…… 利维坦在此处伸展自己搅动无尽之海的千万条触须、伊芙利特洒下暴虐而酷烈的光芒、枯萎之王高踞在自己死寂领土的王座上、腐烂之龙盘踞在尸国中,炼狱工厂主们在这里聚集成了地狱中最为庞大的噩梦工坊、泰坦之海上巨人们庞大的暗影搏斗,深渊弄臣和晦暗学者们则将自身的踪迹隐藏在黑暗…… 种种景象扑面而来,又迅速消失。 似是有人察觉过客的到来,一双冰冷的目光抬起,落在渐渐远去的槐诗身上,伸手想要虚抓,又捉之不及,漠然的收回了视线。 槐诗已经坠入了渊暗区。 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槐诗感觉到自己和无数庞然大物擦肩而过,可是仔细去环顾四周,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仿佛只有一片虚空,可是却好像有无数猎食者隐藏在幕后那样。 悄无声息。 死寂里,有一道电光骤然从远方亮起,紧接着,无数残忍的轮廓被照亮了,一瞬间,中心的猎物被四分五裂,又迅速的归于无声,再没有任何的迹象。 “嗯?”一个茫然的声音从槐诗身后响起:“竟然有人在这里?” 但槐诗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轮廓,紧接着,又迅速的昏沉,感觉坠落在加速。 向着更深处…… 可还有更深处么? 传说之中的寂静区真的存在么? 槐诗不知道,也不知自己过了多久。 坠落的趋势渐渐停止,他驻足在一片仿佛永恒的荒芜中,环顾四周,当他抬头仰望的时候,好像就能够隔着遥远的距离,窥见现境的光芒。 此处是在何处,他已经全然不知了。 倒不如说,一路而来所见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此刻的他究竟是否在地狱之中还是沉睡在梦里,他也难以分清。 可在颓废的残垣断壁之间,他走出两步的时候,竟然看到坍塌的楼层废墟,乃至一个破碎的标志。 遍布裂隙和锈迹。 曾经天文会的标志如是蒙入尘埃之中,竟然槐诗伸手一碰,就这样的碎了。 直到现在,环顾那些废墟,他才能够依稀分辨出曾经金陵的模样。 可这究竟是真是假呢? 在震惊之中,槐诗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便有一本残破的笔记从化为灰烬的骸骨中落出。枯黄的纸张碎片好像树叶那样飞出来,紧接着,又迅速消散在了空中。 只有两片分崩离析的残骸落地,依稀能够分辨出那些褪色的墨迹之中所遗留下的最后话语。 【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 在迅速化为尘埃的碎片之上,只留下了最后近乎忏悔一般的话语:【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可在这些道别的话语,却被人粗暴的拿着笔划了好几道,涂掉了。最后,又其中的字里行间加上了一段硕大的批语。 言简意赅。 只有两个字。 ——【狗屁!】 一阵风凭空吹来,卷去了尘埃,还有他的眼前的一切,庞大的废墟在迅速的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黑暗里,只剩下一个遥远的影子静静的凝视着他。 好像微笑一样,令人感觉他如此的欣慰。 抬起手臂,他向着远方的少年,挥手道别。可当槐诗追上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在那里,只剩下了一柄落满尘埃的长剑。 它斜斜的刺入石中,在漫长的时光中静静的等待,轮廓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令槐诗不可思议。 当槐诗伸手,握住了沉重的握柄时,清亮的鸣叫声就从沉寂的铁中升起。 抖落尘埃。 在这黑暗的最深处,梦境的最里层,幻象的最漂渺处的混沌之中,美德之剑上的锈迹层层脱落,不复曾经的残破,展露出庄严而神圣的轮廓。 剑刃之上,一线璀璨的光芒亮起,照亮了槐诗的面孔。 尘尽光生。 一线烈光冲天而起,以不可置信的锋锐斩破黑暗,驱散噩梦,撕裂了幻象,突破了蒙昧的混沌。 令槐诗,真正的从黑暗里,睁开眼睛。 漫漫长夜,自此而终! 那一瞬间,现境,涌动的黑暗潮流里,石髓馆之下的庞大矩阵发出浩荡的轰鸣,宛如钟声,响彻了整个新海。 哪怕远在金陵,也能够观测到此处爆发的源质波动,乃至那宏伟而神圣的鸣声。 在花园中,弯腰修建草丛的老人错愕抬头,身影骤然一阵虚幻,消散在了空气中。 紧接着,笼罩在石髓馆之上的黑暗,骤然消散。 一切重归了阳光之下。 一个赤裸的老人再度浮现,愕然的环顾着四周。 来不及感受属于自己的第一口呼吸和那由衷的欢喜。房叔下意识地扯起地上的箱子,挡在身前。 有‘生’以来第一次所体会到的感情……竟然是尴尬。 而在地下室中,无数迅速收缩的黑暗里,心跳的声音从虚空之中再次响起,坍塌收缩的漆黑迅速凝结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好像黑曜石所雕琢出的石像。 裂隙在迅速的浮现,扩展,遍布了整个轮廓,寸寸破碎,展露出下面宛如重生的少年。 槐诗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呆滞地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直到一声快门的声音将他惊醒。 伴随着闪光灯的明灭,手机重视的记录下了他进阶之后的傻样。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等待许久的女人低头俯瞰着他,愉快的向他伸出手,“欢迎回来,傻仔。” 槐诗茫然了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可仓促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本能的握住了她的手。 紧接着才察觉到,自己已然和往昔截然不同。 “嗯。” 少司命·槐诗露出微笑,“我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影葬 进阶GET。 灵棺修复GET。 房叔独立化GET。 三大目标骤然之间完成,竟然令槐诗感觉不到一点实感,只有反复确认了,眼看着房叔终于可以走出石髓馆,从此不用被束缚在这里之后,槐诗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有感觉到预想之中的狂喜。 而是在平静之中由衷地感受到了安宁和愉快。 大功告成。 然后,才是重头戏到来。 重新被乌鸦拽回了地下室之后,他开始针对如今少司命的各项能力进行测试。 首先是力量和速度,这两点根本用不着提。有这么多高阶材料作为基础,槐诗进阶之后还不能达到水准以上的水平,简直可以直接抹脖子谢罪了。 首先是力量测试,三阶平均水平——此处的平均,是指战斗专长的圣痕里的平均水平,除了寥寥几个力量强化到极限的奇葩圣痕之外,槐诗对上任何一个三阶升华者都不会有所逊色。 如果加上鼓手的加成和鼓手禹步合并的超限状态,槐诗简直能够和以前的那位恶来去掰一掰手腕子。 嗯,虽然到时候手腕用力过度碎了会很麻烦……不过在那之前,也足够恶来狠狠的喝一壶。 接下来第二项是耐力。 恐怖的吓人。 在不计算其他技巧的常规情况之下,连续全力挥拳半个小时,将眼前的钢板砸成了一团稀烂之后,除了手有点疼之外,槐诗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 如果是原本的话,他早就累趴下了。 “正常,原本山鬼的回复速度就高的吓人,现在进阶之后,倘若不考虑骨骼和肌肉本身的极限的话,你完全可以二十四小时保持高效输出状态。” 乌鸦翅膀上卷着钢笔在本子上敲打:“不过,能够做到收支相抵的效果已经很让人害怕了,下一项——” 槐诗最擅长的速度。 受限于室内的范围,无法测试长距离奔跑,不过那更多的是基于耐力,倒是不用再花心思去测试了。 如今的测试,更倾向于槐诗的爆发力和短距离冲刺上的进步。 而当槐诗轻而易举的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完成了六度跳跃,好像鬼魅一样毫无风声的出现在了地下室另一头的时候,不由得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舒畅。 “我好了!” 他已经可以确定,如今的自己已经凌驾于曾经三阶巅峰的吸血鬼范海辛之上,曾经范海辛所能够做到的技巧他全部都能够做到,甚至更加的轻松。 至于攻击速度,经过槐诗的反复尝试和调整,如今的他已经能够将自己脑内的虚拟节拍器调整到了每分钟416拍的恐怖程度了。 超出了常规节拍器两倍的可怕速度 在理想状态下,全神贯注的槐诗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发动六次攻击,还绰绰有余。 在本身肌力和速度的提升之下,从罗老那里学来的和弦技巧则顺理成章的融会贯通——他如今蓄力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极限。 三度和弦可以信手拈来。 只要一秒钟的预先准备,同时重叠五个音符的九和弦也可以从容施展而出。 再往上槐诗还可以努力一下,但限制他的就不是他的能力,而是武器的数量了。 原本的美德之剑也在进阶中作为材料,一同融入了圣痕里,和曾经的祭祀刀一样,在不需要他另行携带,只要动念就可以从灵魂中拔出。 除了不擅长直接攻击的悲伤之索以外,愤怒之斧、祭祀刀、悲悯之枪、苦痛之锤,再加上美德之剑,正好五件。 这才是槐诗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装备。 至于其他边境遗物,哪怕勉强能用,也没有这种合二为一的圆融感。 毫无疑问,哪怕只算身体基础素质的提升,这也是质变! 而作为一个辅助性圣痕,在少司命的进阶之后,原本山鬼的天赋也得到加强,进阶为‘生命分流’,苟命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而和山鬼一体两面的阴魂,能力竟然也再度得到了提升——死亡汲取。 在原本还是阴魂的时候,槐诗就能够从人的死亡之前的恐惧和绝望中抽出劫灰,而如今,这一份能力却更进一步,居然能够再次从劫灰中逆向提炼出源质。 哪怕槐诗如今的技巧还过于生疏,这一份转化效率还不到十分之一,但依旧足够的耸人听闻。 “这岂不是杀人回蓝了?” 槐诗愕然,这技能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名门正派啊! 自己的画风怎么越来越像反派靠拢了? 不对,好像从一开始就走在反派的路子啊…… “不到十分之一的转化效率,只能说聊胜于无罢了,在必要的时候或许能有一点补充,但真靠这个过日子,你还不如去做恶魂呢。 从灵魂中萃取劫灰,再从劫灰里萃取源质,两重转化之后,能提炼出来多少东西?” 乌鸦对此满不在乎:“北欧谱系的恶魂可是逮住人就能吸,能吸到一口就算一口,利用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和人家比,你这就是个弟弟。 说到底,只是少司命的添头而已,别在乎这个了,咱们赶快进入正题好么?把你的圣痕放出来!” 槐诗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激活了自己体内的圣痕。 好像瞬间化为了雾气扩散开来,紧接着,雾气又重新凝结为了人形,瞬间的飘忽之后,槐诗的轮廓再次浮现,伫立在地下室的正中央。 端详着自己的双手。 在他胸前单薄的T恤之下,原本进阶之后已经消失的裂口竟然再度浮现。 而一道道纯白色的纹路像是刺青一样从其中延伸而出,彼此重叠着,环绕四肢,覆盖指尖,甚至延伸到了领口之上,在脖颈的部分勾勒出了莫名的徽记和纹章。 不可思议。 好像自己失去了重量一样。 槐诗认真的向前走出了几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可又不至于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简直就好像,只要一动念,就可以…… 崩! 槐诗眼前一黑,笔直地撞在了原本还在十步以外的墙上,仰天倒下。 速度太快,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好像早有预料那样,乌鸦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低头俯瞰着他:“少司命圣痕启动之后,你的体质就会变成最纯粹的源质导体,所有源质应用都不会有任何损耗,你的源质可以直接对身体进行干涉——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念动极至。 不过,你最好在启动的时候不要乱想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否则到时候可要出丑啦!” 好像神话里那些蔫坏的神仙。 ——我可以教你们点金术,但是你们在用的时候一定不可以想村头的那一块大石头。 一旦种下了这个念头,那么就绝对没有办法不想了。 槐诗的脸瞬间绿了,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可是却收效甚微……脑子里不断浮现一些命运之书里不允许出现的画面,只想把这只破乌鸦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直到乌鸦看够了笑话,抬起翅膀来,朝着槐诗原本的位置指了指。 “看那里。” 槐诗抬头看过去,然后,看到……自己。 不,应该说,是曾经的自己才对。 就好像在灯光下挥手,会看到手指拖曳出一道道残影那样,槐诗竟然看到了自己留在原地的飘忽轮廓。 那些轮廓随着槐诗刚刚的前进,均匀的散布在一路的轨迹之上。 久久不散,仿佛已经铭刻进了空气之中。 而当槐诗爬起来之后,又从地上看到了自己身体的隐约轮廓。 每当他走出一步,都会在自己身后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好像超高速摄像机拍下来的对比照片一样。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三阶之后天问之路的质变,也是少司命最重要的天赋——影葬。” “就这?”槐诗难以置信,不了解为什么乌鸦如此这么郑重其事,也不知道这么一个会留下残影的破天赋究竟有什么用。 可就在他恍惚思索的时候,却愕然的发现,自己留在原地的那些残影,竟然动了起来,自行其是。 一旦槐诗放松了控制,他们就胡乱的满屋子走动了起来。 有的到处乱跑,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倒立,甚至有的还在抠脚…… 很快,随着源质的中断,那些残影又迅速的消散。 仿佛破灭的泡影。 “你知道,为什么在天国谱系里,天问之路是最省心省力同时又最难以掌控的升华之路么?想要顺畅的发挥出这一份力量,实在是太难了,需要的东西也太多。” 乌鸦歪头瞥过来:“你为什么不看看自己的右手?” 槐诗将信将疑的低头,看向右手。 才发现,尼伯龙根之戒竟然不见了。 在食指的根部,那一圈好像刺青一样的淡金色的符文,竟然和圣痕结合在了一处。 好像圣痕的附属配备一样,毫无间隙的接入了自己的身体。 而在内部……原本已经有所极限的空间,再度扩大。 往日三个阴魂就已经满员了,可现在,随着槐诗的提升,竟然又暴增了数倍,而在中间,又多出了新的一层位阶,正在缓慢酝酿,抽取着来自少司命的源质,补充新的军团。 槐诗感觉,他随时能够使用死亡汲取来为其中填充负面源质。 当槐诗已经成为了三阶少司命之后,内部的上限得到了恐怖的提升。 原本在山鬼的时候,只能够创作三个阴魂,而如今,那原本三个阴魂竟然同时随着槐诗一同进阶,成为了山鬼。而在每个山鬼的下面,又多出了三个全新的空缺。 怎么跟传销一样,可以发展下线的? 第四百七十七章 埋骨圣所 就在槐诗啧啧感叹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 他向前走出几步之后,身后的残影竟然自行活动了起来。 而随着槐诗的意志,他的残影之中,忽然有一个面目变化,形成了红手套的面孔。 山鬼·红手套,握持着祭祀刀。 随着槐诗的想法,他不断的在残影中闪现,消失。 尼伯龙根之戒中的军团和少司命的天赋竟然结合在了一起,随着槐诗的想法出现或者消失。 当槐诗专注控制的时候,甚至可以站在原地不动,便有十几个残影从身体里自行走出来。 只可惜,槐诗只要稍微一放松,他们就会各行其是,根本不听控制,好像脱缰的哈士奇一样,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儿。 “极限总数是61个,很好,超出了常规的四倍以上。” 乌鸦满意地颔首统计,“接下来,等你能够完美掌控自身的残影之后,少司命的天赋就算是被你掌控了。 到时候,不止是阴魂和山鬼,二百米之内,你自身也能够在自己的残影之间任意移动和闪烁,具体怎么应用,就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 自然不必。 完美的传动和闪现,哪怕只是刚刚知道了这一份变化,槐诗脑中也能够浮现出十几种应用的方法。 这简直是另类的速度加成,甚至还能够从容跨越障碍物和躲避。 想要逃命的话,分出几十个残影向着四面八方逃走,自己混在其中,鬼才拦得住自己呢。 “除此之外,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乌鸦统计完毕之后,放下了手里的本子和笔:“四种感悟和四种进阶材料,你能够感受到在哪里么?” 经过她的提醒,槐诗闭目仔细在体内寻找,却发现就连往日的虚无之镜也消失不见——原本那种东西就介于有无之间,只不过是一个轮廓而已,可现在轮廓竟然也消失了。 全部已经融入了少司命的圣痕之中,和进阶材料一同,竟然隐隐形成了一个核心。 槐诗睁开眼睛,伸手虚握。 一声低沉的声音之后,灵魂能力竟然自行启动,笔直的钢铁凝结而出,紧接着,无数雾气彼此交织,化作了旗帜一样的从长杆之上垂落。 一柄骨白和漆黑交织而成的旌旗? 槐诗挥手,旌旗顿落在地,瞬间,滚滚黑暗席卷,扩散向四面八方。 纯粹的漆黑和纯粹的寂静吞没了方圆五十米之内的一切,在这其中,不论是正常的视线、灵觉、热感应、红外线乃至更高端一些的源质视角也难以看清任何东西。 除非用凌驾于槐诗位阶之上的洞察天赋去强行观测,否则的话,任何东西的模糊轮廓都难以看见。 一手扶着旌旗的同时,槐诗的右手中美德之剑竟然自行浮现。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乌鸦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这才是少司命真正的全盛状态。 恭喜你,槐诗,如今的你已经有资格自称为天问之路的传承者了。” 无穷尽的黑暗对于槐诗好像庇护所。 未曾察觉到任何的不适,反而好像回到家一样。黑暗没有阻隔槐诗的视线,甚至好像化为了他感知的延伸,令一切都越发的清晰。 槐诗能够感觉到一个模糊的漩涡徘徊在自己的周围,从其中正传出乌鸦的声音。 而更令他欣喜的是,当旌旗出现之后,原本自己以为已经消失的恐惧光环和瘟疫光环的效果也再度出现了。 血仇结晶、神圣恩光、孽物遗骨和未死火焰。 四件珍贵的进阶材料中,神圣恩光融入了槐诗的身体,提升了他原本就旺盛的吓人的生命力。 未死火焰却浮现在这旌旗的旗面之上,占据主轴,旺盛燃烧着,没有带来丝毫的光明,反而吞吃了一切明亮,令一切陷入绝对的黑暗。 孽物遗骨和血仇结晶的力量都运行在此处,撑起这一片黑暗的根基,令它仿佛化作了堡垒一样,藏起了槐诗的踪迹。 “这是什么?”他茫然的问。 “它的基础,是原本阴魂的黑暗风衣。” 乌鸦的声音从漩涡里传来:“得益大量血仇结晶的灌溉,腐梦的遗骨令它提前产生了二次蜕变,形成如今你最重要的技能——埋骨圣所。” “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 “emmmmm……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教堂和圣域啦。” 乌鸦轻描淡写的说道:“如今的你已经是少司命了,哪怕神性简直微不足道,但有和没有是两回事儿。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领地,你的疆域,你的圣所。” “圣所?你管这玩意儿叫圣所?”槐诗环顾着周围的黑暗:“我的圣所怎么跟墓地一样啊!” “作为祭祀神圣的地方,不论是教堂、神庙还是寺院,附近有个墓地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么?”乌鸦淡定地挥了挥翅膀:“只不过是你这个墓地特别大而已啦……不用在意,不用在意,谁让你的墓地里埋了一个大人物呢,是吧?” 是的,没错,腐梦女王的残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腐梦女王的一部分确实是埋在这一片黑暗里,正因为如此,才能少司命的圣痕产生了变化,诞生了如此诡异和阴森的技能。 “我说过很多次了,天问之路是辅助性圣痕,辅助性……你喜欢头铁喜欢莽那是你的事情,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很难有正面作战能力的。 而少司命的圣所,才是他们唯一能够依仗保存自身的能力。” 乌鸦郑重地说道:“倘若不依靠其他工具人的存在,不论是山鬼还是少司命的能力终究有所限制。 正因为如此,才会使用尼伯龙根之戒,豢养军团进行短板的补足。 圣所的存在就是为军团的作战制造地利而存在的,而你原本的魇雾和瘟疫,都是为此而诞生的辅助。” 你是个辅助。 槐诗一脸懵逼的被乌鸦这五个字儿拍在脸上。 自己这么能打,怎么忽然就变成辅助了? 况且,他可是一直有一颗输出的心啊!怎么忽然就变成奶了?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职业是召唤系的?” “遇到像你这种升华者本身比军团还能打的奇葩,我也很难办啊。”乌鸦叹息:“算了,谁家还没一两个变数呢……” 在少司命之前,不论是阴魂还是山鬼,都是偏向于保命和跑路的。 不论是阴魂的黑暗风衣,还是山鬼的生机汲取,都是最大程度上特化升华者的生存能力,令他们不至于死的特别惨。 在四阶之前,天问之路的升华者唯一一个招牌技能,就是他们自身的圣所。 有了圣所之后,就能够迎来质变,从此再不用担惊受怕。在军团的拱卫之下,自身也有了安全保障。 这便是天问之路的长处。 ——在天国谱系之中,它是最适合培养军团的道路之一,仅次于黄昏之路,可又和它截然不同。 黄昏之路的霜巨人军团都是自己辛苦制造出的尖兵和替身,用一个少一个,死一个就没一个。 而天问之路的阴魂军团则是另一个极端。 堪称物美价廉。 尤其是有了圣所的庇护之后。 在天问之路中,所有的圣所都具备一项基础能力:令内侧阴暗属性以外的圣痕受到压制,而领域内所有阴魂和山鬼得到增强。 而作为氪金又氪命的高级鑫悦用户,槐诗的埋骨圣所则具备着更多的惊人的效果。 被赋予腐梦的特质,内部所有的军团成员都能够一定程度上操控幻象,影响敌人的精神,同时,豁免了原本难以抵抗源质攻击的弱点。 只要还存留一线,就能够飞速汲取槐诗的源质复原。 原本槐诗的恐惧光环和瘟疫光环,则尽数分配到了它们的身上,可以说从此之后,槐诗就有了一堆小号。 “而更可怕的是……咳咳。” 乌鸦的神情忽然有些尴尬起来:“由于某些原因,嗯,命运之书对你的进阶产生了一些干涉,到时候所有进入圣所之中的人,都会特别倒霉。” “特别倒霉?”槐诗不解:“什么叫倒霉?” “不,应该是……特别特别特别倒霉。”乌鸦啧啧感叹道,“倒霉到哪怕倾家荡产卖房子也没有办法抽出SSR的那种。”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等等,貌似这就是自己来着?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你说的这些倒霉鬼的范围里……” 槐诗端详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它包括我么?” “啊哈哈,当然不了!” 乌鸦看着左右,一脸心虚的大笑了起来:“你在瞎想什么呐,啊哈哈哈哈……” 这话是真的没错。 槐诗如今的运气已经不算彻底非洲了,而是回到了平均的水平。 可作为导致全世界的人都抽卡沉船的罪魁祸首,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不活剥了你? 全世界有超过九十家以上的游戏公司因为虚假掉率而惨遭玩家集体诉讼和股价下跌,在天文会的调查里,由于槐诗隐藏在黄金琥珀之后,最终竟然是沙王背了锅。 嗯,一定是对于现境的修正导致了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出现。 沙王人逢喜事精神爽,随手掏了掏自己的资产,拔了一根毛……这笔罚金,我们澳洲矿业联合集团出了。 否则的话,槐诗现在已经喜迎破产了。 而且还要给天文会打十辈子的工,不吃不喝才能还清。 “最后,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接下来最需要注意的事情了。” 乌鸦罕见的严肃了起来: “——关于少司命的‘天命’。”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三大目标 “在天问之路中,三阶是之前所有积蓄和酝酿的一次爆发,可以说天问之路到现在才说得上是成型。” “虽然确实是质变没错,可对于你而来,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在午后的客厅中,槐诗难得的晒着太阳,凝视着小黑板前面的乌鸦。在她的身后,一根粉笔漂浮在空中,飞速的写下了接下来槐诗的主要目标。 一共三个。 第一个是当务之急——控制天赋。 灾厄和奇迹是一体两面。 尤其是圣痕这种萃取自深渊事象的存在。 槐诗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天赋影葬,掌控所有的残影,这样才算是真正的进阶少司命,否则放着不管甚至心生怠惰的话,早晚会圣痕失控分裂,死的惨不忍睹。 这一点上来说,槐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影葬的残影数量越多,控制的难度就越大,寻常少司命可能需要一两周的时间就完事儿的工作,对于超出四倍数量以上的槐诗而言,至少就要花三四个月的时间。 不过槐诗倒是无所谓。 甚至觉得还挺好。 虽然这三四个月是自己最虚弱的时间,可这里毕竟是现境,自己又是天文会的鹰爪孙、狗腿子,谁会闲着没事儿不开眼来杀一个监查官?作死呐? 而且,三四个月的时间而已,熬一熬说不定还能加快速度——至少生命的诞生所带来的控制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当休假咯。 紧接着,紧随其后的第二件事——融合灵魂。 在彻底掌控了少司命的圣痕之后,就要未雨绸缪为进阶四阶做准备了。而四阶的前提,就是灵魂和圣痕的彻底融合。 应该说,是升华者本身和圣痕的彻底融合。 从此无分彼此,成为人形的深渊奇迹——这个过程,就是第三阶之所以被称为‘以太’的原因。 以虚无的架空元素,传说中的奇迹物质命名。 在这一阶段之中,升华者本身会在圣痕的深度融合之下渐渐的拥有超出常理的力量,比方说纯粹凭借本能的水上行走,没有翅膀的前提之下无视物理学的自由飞翔,肉眼放射线,骨头变成金属,甚至内脏上也长满鳞片之类的…… 在这之前,圣痕对人身的强化还必须要局限于人类自身的生态系统和内部循环,无法大刀阔斧的进行,否则的话恐怕就要惨遭暴毙。 可随着进入第三阶,深度融合的开始,人类也将从原本软弱的人身渐渐地向着传说生物开始二次进化。 可以视作是第二次发育期的到来。开始尝试着突破查拉图斯特拉密仪的封锁,形成自有的循环——虽然依旧有所局限,但毕竟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在这一过程之中,灵魂也将和圣痕深度统合,形成蜕变,二者结合为一,奠定第四阶的基础。 这一期间,灵魂和圣痕的类型相差太大而自我崩溃变成侵蚀种的案例简直数不胜数。 要知道大部分野生升华者只能靠运气选圣痕的,就算不至于冲突,在圣痕的压制之下,灵魂能力也会无法增长,逐渐随着自身实力的提升变得可有可无……或者根本就没办法提升。 到了这个程度,想要重新再来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白狼钩这种谱系之主的威权遗物可不是谁都能轮的上的。 一步踏错,就是步步踏错,一开始如果方向错了,那么就要一辈子卡在三阶了。 再或者……就头铁硬莽。 赌一赌几率,要么回家吃饭,要么全村吃饭。虽然一般都是后者居多。 这一点槐诗完全用不着担心。 辅助型就这一点好,只要本身基础类型和属性不是矛盾的太厉害,那么就不用担心会出现当场暴毙的惨烈结局。 况且,得益于乌鸦的眼光和一开始的引导——少司命的圣痕和槐诗的圈禁之手之间根本毫无冲突,契合的要命。 而少司命本身所代表的,乃是稚子的成长,这一份奇迹和圈禁之手重叠之后,直接就变成了一个加速发育的BUFF,甚至连‘夭折’的可能性都不会出现。 等到和圣痕彻底融合之后,圈禁之手还将迎来一次蜕变,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变化。 因此,反而最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第二条完全是建立在第三条一切顺利的基础之上。 ——少司命的成长。 也就是必须顺应其本身的天命,令这一份奇迹能够趋向于圆满。 这才是槐诗掌握少司命圣痕之后要面对的最大问题。 “少司命这一份奇迹的精髓,就在于稚子的成长。”乌鸦淡定地说:“具体怎么办,你有什么眉目吗?” “养小孩儿?”槐诗捏着下巴:“我去赞助一波孤儿院?或者去读个幼教,出来当幼儿园老师?” “确实,有很多少司命是这么做的。之前理想国里还专门搞了一个曙光儿童基金会,只要进去上班就能坐着涨修正值……后来理想国陨落之后,这个基金会恐怕也破产了。” 乌鸦摇头:“这么做虽然方便,但实际上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实际上,少司命的成长应该还有一条更加快速和迅捷的道路,而且也是要求最高,收获同样也是最高的选择。” 槐诗下意识地谨慎起来:“该不会是让我自己生吧?生够一百个孩子全都养成圣斗士?” “啊哈哈,你可真会开玩笑。”乌鸦笑了起来,旋即严肃起来:“不过这也是个办法来着……还挺适合你的,要不咱考虑一下?” “别,我就是乱说的,我不打岔了,你继续。” 槐诗立刻闭嘴。 “行吧,那就说说最快最难的。” 乌鸦叹息:“虽然少司命本身是奇迹没有错,但不要忘了,这一份奇迹本身就来自于深渊,自身就带着灾厄的属性……想要成长,也必然需要去地狱里去寻求。 你就没有想过,稚子的成长,除了可以形容个体之外,还可以用在‘族群‘之上么,槐诗?” 槐诗愣住了,想到了一点什么,难以置信。 “不会吧?” “就是这样,没错。” 乌鸦颔首,“少司命成长,最正统最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挑选一支和自身属性相合的深渊族群,然后从亲自将他们培养成一支正统的深渊大群。 当他们的成长完毕的时候,你的少司命也会随之成长完毕,不仅如此,你的手下还会再多出一支正统的军团,而你也同时会成为它们的大群之主! 一举三得的好事,凭什么不干?” 确实是好事儿,除了难度高的要命,而且特别容易死之外。 而且……牧养深渊族群这种事情。 槐诗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牧场主的碗里抢饭吃么?” “抢饭是没错,但你不吃不就完事儿了!”乌鸦震声反驳,“那可都是你的炮灰,吃完了谁还当你的工具人……不对,工具大群啊!” “……” 槐诗陷入沉默,犹豫着:“咱不选这个成吗?” “当然成啊!” 乌鸦一脸诧异地看着他:“那咱就选个别的就是了,难道姐姐我还会逼你选这个吗?” 当然会啊!!! 听到她这么说,槐诗心里就猛然一沉。 ——好了,这条路稳了。 到现在,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个黑心女人坏的很,每一次都把选择摆在自己跟前,但最后总会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偏偏每一次好像都是槐诗自己选的…… “好啦,这一次不是事先已经征求你的意见了么?” 乌鸦落在他的脑袋上,蹦蹦跳跳:“姐姐我做鸟呢,还是很民主的,起码要让你同意了才行……”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同意是不是就变独裁了?” “不同意我们还有不同意的做法嘛……可你不是好像还挺感兴趣的么?”乌鸦低下头,好像倒悬一般从槐诗的眼前垂下来,端详着他的眼睛:“难道你是那种嘴上说不要心里很诚实的类型?感觉好变态啊……” 槐诗已经根本不想理会她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话归正题。”乌鸦的声音严肃起来:“这样做,除了最快和收获最大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她说:“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你能够在四阶之前,将自身转化为‘大司命’的办法。” “啥?” 槐诗目瞪口呆。 完全懵了。 四阶之前成为大司命? 点可能?! 大姐你怕不是开玩笑。 哪怕只是一个字不同,可这俩怎么可能一样? “三阶、四阶,还不都是人为划分的么?”乌鸦淡定的反问:“否则的话,要是按照常规来讲,少司命本身就应该是四阶的,不是吗? 归根结底,少司命和大司命本身就是一体两面,不,应该说是为了照顾升华者本身,强行将一份庞大的奇迹直接拆分成了两个部分而已——因此,也才有了重新合并的可能,否则也不可能在四阶之前偷鸡。” “如果能够成功的话,到时候你就能够以大司命的状态,进阶为云中君——”乌鸦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到时候,你所对应的五阶就再也不是东君,而是原本只存在于设想之中的‘太一’!” “太一?” 槐诗眼前一亮:“是会召唤战斗暴龙兽的那个瀛洲人么?” 乌鸦无奈叹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你不也在开玩笑么?!” 槐诗拍桌。 可乌鸦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神情平静。 “……” 槐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是真的?” “嗯。”乌鸦颔首。 槐诗吓尿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变化 太一…… 哪怕在传说之中,神职里同样包括太阳的范围,也有人认为两者其实是同一个。可实际上,东君和太一的差别却好像内阁首辅和皇帝一样。 一个哪怕看上去风光无穷,但实际上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而另一个才是万物万象的真正统治者。 作为曾经东夏地区的至高神,数遍全世界也是屈指可数的强大神祗……甚至有多少学者经过观测和推导之后,一度认为这一神明根本不曾存在过,只不过是针对太阳神东君而进行的虚构而已。 否则的话,怎么会没有一丁点的神性存留至今? 可惜的是,诸神的陨落和消失到现在都是一桩悬案,更况且早在几千年之前就已经消失了的太一。 其存在究竟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了。 但现在,乌鸦却大喇喇的在槐诗面前甩出这么一个重磅消息,毫无征兆,令槐诗的脑子几乎当场宕机。 “‘太一’……是真实存在的?” “是啊。” 乌鸦淡定地回答:“确实是曾经存在的,哪怕只存在过一瞬间……但这一份奇迹毫无疑问是曾经流传在世界之上的。” 槐诗干涩的吞了口吐沫,心里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不过在那之前,起码有些问题需要问清楚。 “成功率是多少?” “这你放心。”乌鸦说,“如果你能成功的话,那就是百分之百了!” “……” 槐诗无言以对。 合着我只是探路的小白鼠么? 怕不是有暴毙的明天在等着我哦! “我不是说了么,当年天国谱系一共完成了七条半升华之路吗?”乌鸦无辜的看着他:“这就是那另外的半条……” 实际上,天问之路是理想国直到陨落之前都没有能够彻底完成的半成品。 虽然已经能够证明,这一条升华之路最终指向的乃是太阳神·东君,但经过真正的验证之后,才发现,东君实际上依旧不是理论中的极限。 还应该能够更进一步才对。 可接下来,不论使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在这一基础上更上一层了。 而在无数次的模拟实验里,不论是用任何办法,东君的圣痕都会直接崩溃,化为一轮无知无识的人工太阳。 或许是有什么前提被忽略了,或许是有什么缺陷未曾注意。 这是直到天国陨落都未曾攻破的难关。一直到理想国分裂,也未曾有人能够成就过东君,更别说尝试太一了。 “放心,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肯定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 乌鸦安慰他,“况且,圣痕不都长在你的身上么?愿不愿意还不都随你的?” 说着,她抬起翅膀拍着槐诗的肩膀,诚恳坦荡的做出保证:“哪怕到时候你不愿意进太一,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真的?”槐诗狐疑。 “当然是真的!”乌鸦习惯性的回答:“姐姐难道还会骗你吗?” 槐诗:“……” 乌鸦:“……” 寂静里,槐诗直勾勾地看着乌鸦,乌鸦也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看他,双眼之中一片诚恳和善良。 看上去十分可信的样子,但槐诗却后背忍不住发凉。 总感觉她的安排已经在路上了…… “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忽然说。 “嗯,你问。”乌鸦说。 “我想听实话,我需要你对你的话做出保证。” 说话的时候,槐诗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笔直地盯着面前的黑心女人: “——你是不是太一?” “不是啊。” 乌鸦摇头,困惑地反问:“你在想什么呢?现境如今的存世神明一共也就三个,抛掉已经生死不知的白冠王之外,也就只有美洲谱系有一个,存续院里有一个……你觉得真要有神还活着,天文会能不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旋即变得愉快了起来:“哎呀,在你心里,姐姐我的形象这么光辉伟大么?真是让人家有点开心。” “……” 槐诗无言以对:她说的确实没错。 存世神明一共就只剩下三个了。 难以确定是否还活着的白冠王、存续院内部有一位身份极度机密的存在,以及美洲谱系那一位如今勉强撑起大局的靠山。 除了这三个之外,这个世界上不可能还有神明存留。 “况且,我要是女神的话……” 乌鸦认真地问:“你岂不是舔狗了?” 槐诗再次翻起了白眼。 自己究竟多有毛病才会觉得这种不靠谱的黑心女人是神的?她要是神的话,这个世界恐怕早就掉进地狱里了吧? 可哪怕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此刻却依旧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真的开始考虑起她的建议。 不论是东君和太一,对他而言,都太遥远了。 如今槐诗的当务之急是先掌握少司命的圣痕才是,否则连对象的小手还没摸到呢,想将来孩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意义? 他所考虑的,是要不要采用乌鸦所提供的办法。 有些心动了起来。 就好像乌鸦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怎么选一样,他也知道自己难以抵御这个办法的诱惑。 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地狱大群。 一举三得确实是没错。 倒是可以从长计议,好好考虑一下。 “但问题是……” 槐诗最头疼的一点:“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因为引起现境歪曲啊?” 自己作为统辖局的红棍打手,你说暗地里是个理想国的二五仔就算了,还要暗搓搓的沟通地狱,养一帮妖魔鬼怪做马仔。 这可已经不是知法犯法的程度了。 命运之书揣在兜里没人知道,可养一群地狱族群可瞒不过别人。万一被他的老领导一封举报信,然后四大军团从天而降把他一锅端了该怎么办? “现境歪曲?就你?” 乌鸦被逗笑了:“傻仔啊,我不是看不起你……你哪怕是现在就直接凝固了,也对现境造不成什么威胁啊。 况且,在深渊里养妖魔鬼怪可是理想国的传统好么?在以前,他们可是把地狱当猪栏搞的,养一波杀一波跟割韭菜一样……真要查这个,排行前一百的都杀了都轮不到你,你大可放心大胆的去赚修正值。 哪怕是这个世界变遭了,也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锅。” 修正值,歪曲度。 两者都是对于改变的一种称呼,将现境的变化予以量化的一种单位,同时,也是衡量深度的一种因子。 奇迹和灾厄的变化,都有赖于此。 对此,乌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直白地告诉槐诗:“如果变化是好的,那么大体就可以称之为修正,如果这一份变化是坏的,那么就可以称之为歪曲。 两者并非是恒定的,有时候也会互相转化和影像。具体的计算方式恐怕只有存续院里管理末日钟的部门才搞得清楚。 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好了。” “修正值越高,这个世界上就越接近乐园。” 乌鸦说,“而歪曲度越高,这个世界就越接近地狱……” 槐诗恍然:“两者互相抵消,形成现在的状况,对吧?我懂了。” “……”乌鸦没有说话,只是困惑的看着他。 直到他察觉到有些不对。 “怎么了?” “不,只是发现,你可能理解错了什么。” 乌鸦抬起翅膀挠了挠小脑袋,沉默许久之后才问:“你是不是觉得,两个数值其实是一体两面,好像天平两端一样,重量可以互相抵消的?” “不是这样吗?” 槐诗感觉到有些不对。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没错,但可惜,并不是。” 乌鸦叹息:“最令人悲伤的事情,就是……两边其实是分开算的啊。 并不存在正负对消,善恶平衡之类的现象,槐诗,两者是共同存在的,且都在带来属于自身的影响。” 这个世界,存在于双极之间。 就好像拔河大赛的绳子那样。 无限的接近于乐园,同时,又无限的接近地狱,如此疯狂的徘徊在这两者之间。或许同时属于这两者,但同时又在更多的时候难以区分。 在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呆滞在原地。 回忆起自己进阶时在梦寐之中所见到的景象。 辉煌的现境,环绕在外侧的无数绚丽边境,晦暗的深渊,还有在地狱最深处的那个荒芜世界,那死去的一切。 在隐约的恍惚里,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可是却又难以理解。 “究竟什么是地狱呢?”他茫然地看着乌鸦:“究竟什么样的程度和什么样的世界,才能够真正的被称为地狱呢?” 如此简单的问题,却令乌鸦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她轻声说:“槐诗,所谓的地狱,就是失去变化的地方。” “变化?” “是的,变化,你称之为熵增和热寂什么的都无所谓,到了那个程度,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潭死水,陷入永恒的凝固里,应来终结。” 她说:“再确切一点来说,应该是走到尽头的世界,曾经的世界,早已经死去的世界,没有任何希望和前路的地方…… 当一个世界死后,它所存留下的残骸,便是地狱。” “届时,你所看到的一切,便是和曾经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的轮廓,那些值得讴歌的美好往事在燃烧殆尽之后所存留下来的灰烬,经历了漫长时光之后已经失去了原本模样的记录…… 一个世界的墓碑和墓穴,万物终将迎来的最后归宿。 旧的世界迎来毁灭,被掩埋,随着曾经的往事一起。然后新的世界在地狱上拔地而起,迎来新的明天,直到明天不再到来……” “一切都会变化,一切也都会停止变化,好像星辰会陨落,太阳会熄灭,英雄们会迎来死亡一样。 一层层旧的世界被不断的掩埋,变成深藏大地之下的化石,沉入永恒的黑暗。” 在这漫长的述说中,她凝视着自己的契约者,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我想,这应该就是地狱了,槐诗。” …… 在结束了上午的那一段谈话之后,槐诗的心情就陷入了低沉之中。 提不起什么干劲儿。 他坐在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晒着窗外的太阳,不知道多久,竟然睡着了。等他被窗外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已经是到了下午。 他从沙发上起来,叠好房叔悄悄给他盖上的毯子,走到窗前之后,便看到茫茫一片银白。 天上无数纯白的雪粉在风中簌簌落下,沾染在窗户,又在空调的暖风里融化了,从窗台上留下来,凝结成一缕一缕的冰霜。 不可置信。 槐诗抬起手,按在窗户上,感受到了切实的冰凉温度,依旧难以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下雪了?” “是啊。” 在客厅的角落里,乌鸦哼着歌,卷着小花和装饰,蹦蹦跳跳的打扮着自己的古董店里买来的珐琅掐丝鸟笼。 “你进阶的时候,睡了足足有大半个月诶。”她回过头说:“明天就要元旦了,你还没发现么?” 槐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瞪大眼睛看着上面的日期。 12月31日。 这就要……元旦了? 好像一觉睡过了好长时间,睁开眼睛之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槐诗推开门,在扑面而来的寒风里感受到一阵清冷的舒畅。而在庭院里,从来没有见过下雪的胖马正叼着别西卜,兴奋的在庭院里撒欢,高亢的鸣叫着。 槐诗无奈的挠了挠头发,端详着它一段时间不见越发圆润的轮廓,忽然有些头疼:“都胖成这样了啊。” 房叔究竟喂了它什么啊? ——这么胖了,以后还跑得动吗? 以后,自己要是骑着它出去,怕不是要被人叫‘肥马王子’了吧? 察觉到了小弟的不敬的眼神,白马冷哼一声,抬起鼻孔往他脸上喷了两道热气,高傲的昂起头,转身走了。 嗯,还叼着尖叫的别西卜。 不知道为啥,它还挺喜欢这个新的玩具……就当录音机一样,闲着没事儿就踹两脚,等着它说相声和评书。 行吧。 槐诗无奈地看着那一本马嘴里不断口吐芬芳的铁书,挥手示意它自求多福。 这家里,马的地位都比自己高一截。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可当积雪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感受着这丝丝寒冷,还有远方山下的城市里喧嚣的景象,槐诗的心情顿时就明朗了起来。 伸手接着一片片落下的雪花,他长叹了一声:“快要过年了啊。” 时间过得如此飞快。 可如今环顾的时候,却感觉如此漫长。 七月的时候,他成为了升华者。 八月的时候报仇雪恨,杀死了戚问。 八月底的时候在五月花号上,九月就跑到了新秀赛。 然后又是魔女之夜,又是群星号…… 一路兜兜转转,终于成为了少司命。 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 明明如此短暂,可回忆起来却觉得如此充实。 简直像坐在过山车上一样,一路狂飙猛进,甚至找不到刹车的地方在哪里。 人生在截然不同的同时,又变得如此忙碌又喧嚣。 实现了愿望,拥有了家人,得到了力量…… 在十七岁之前,他渴望自己的人生出现变化,可当这一份变化到来的时候,却未曾想到竟然会如此猛烈。 可以预计,接下来恐怕也还会不停的变化下去吧? 他的人生会如此的延续下去。 恰如这个世界会继续运行那样。 一切都会变化。 或许终有一日,死亡会如约到来……但对于自己而言,操心那么遥远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在渐渐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槐诗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随手,将指尖的雪花抛开。 他转身走向屋里。 等待新年的到来。 第四百八十章 陌生来信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槐,槐诗?” “性别呢?” “男……” “年龄?” “听说……是十八岁……” “职业?” “天、天文会……驻新海监查官。” 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的,未曾消散的火药味里只有混合着紧张和恐惧的喘息声。 在办公桌之后,那个在剑斧压制之下喘不过气来的老男人低下头,回答着不速之客的问题,便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就在桌子的对面,那个少年低头随意地翻着自己的手机,端详着今天沙雕网友们的发言,心不在焉地问:“还有么?” “还、还有……” 老男人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感受到脖颈之上渐渐压下的锋锐冰凉,忍不住吞了口吐沫,不知道从何作答,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听什么。 究竟应该怎么回答。 在这之前,面前的这个神经病没有问过话,只是一路闯进来,自己在边境经营了这么久的势力,自己所有的手下都好像砍瓜切菜一样的上了路,只留下了自己的人头。 那时候他们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和他沟通,可他没有说过话。 现在,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却不知道让人如何回答。 老男人心思电转,琢磨着槐诗的意思,只期望自己不会像是前些天那些难兄难弟一样,一言不合惨遭断头。 槐诗,十八岁,新海监查官,金陵断头王,天文会亚洲地区如今名声最显赫的刽子手,杀人王。 他想要听什么? 不,应该是自己能给什么吧? “我……我知道了。”他愣了一下,看向身旁挂画后面的保险柜,终于恍然大悟:“在、在下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本地的规矩,请您大人有大量……请、请容我拿一点心意出来。” 破财免灾。 他们这些边境走私贩子,哪怕看上去财雄势大,不可一世,实际上和真正强横的人比起来,不过是如狗一样。 哪怕是今天槐诗冲进来把他像是前些日子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一样,杀鸡一样的杀了,回头打一份报告,补一张黑函,也没有人敢为自己鸣冤叫屈。 想要活得久,就必须上下打点到位。 原本是不应该出现这种疏漏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位监查官崛起的太快,高冷难近,根本从来没有理会过无关的邀约。 大家搭不上线,也来不及试探这位大哥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作风狠辣,不近人情,结果祸事就到了。 如今槐诗发问,他不惊反喜。 只不过是花点钱的事儿,能买命下来,再好不过。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脖子上的刀斧骤然向下压了一分,刺骨冰凉。 坐在对面的少年翻了个白眼,抬起眼瞳之后,神情就变得冷漠起来。 “我是我问你这个吗?” 槐诗冷声反问,“你是觉得一个新海监查官办不了你,还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小毛孩子好糊弄?或者,你只是觉得,我把你所有的手下砍翻,冲进你的老巢里,把你按在斧子前面,问你问题是为了好玩?” 在这被隐隐黑暗所笼罩的室内,瞬间好像迎来寒冬一样。 明明已经入夏了,可是那种阴沉的杀意却好像肃冷的寒风一样,令人冻僵在了原地,瑟瑟发抖。 那个少年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 老男人愣在原地,嘴唇翕动着,想要求饶,可是却说不出话来。绞尽脑汁的去回忆,最近究竟是什么时候,可不论如何都难以想到什么不对。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五月而已,和往常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出了问题,连天文会严打走私都是在年底和年初…… 可瞬间,他恍然大悟:“难、难道……是您老的寿辰?” “寿辰个屁!” 槐诗大怒:“我生日是四月,早就过完了,你真以为老子稀罕你这点钱啊?你他妈知不知道今天已经五月二十九号了?” “啊?”老男人目瞪口呆。 槐诗一怒之下,手拍在了桌子上,震声怒斥:“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 啥玩意儿? 老男人反应不过来。 “你知道我是槐诗,知道我今年十八岁,就不知道我还是个高中生,最近为了考试忙得要命吗?” 槐诗拔出祭祀刀来插在他的脸前面,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考前突刺复习的时候,忽然有人给你发个短信说,你他妈的该干活儿了,然后就得出门顶着大太阳过来剁了你们这帮走私的王八羔子是个什么心情吗?” “呃……” 在漫长的呆滞里,老男人不可置信:“就……就因为这个?” 十几个边境走私贩子,所有人半辈子的心血,所有的积蓄,总计超过四百人多人的脑袋,还有几十条加起来每个月十几亿流水的线路…… 就因为你要高考了,打算冲刺复习,就全没了? 他脸都涨红了。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十分想要问一句面前的金陵断头王:您老是不是有毛病? “不然呢!”槐诗肃然反问:“你们那档子破事儿难道有我学习重要么?!” “……” “平日里,你们作奸犯科,怎么打点,我不管,我今天告诉你,我要你去告诉你认识的所有人——” 槐诗拔出美德之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字一顿的说:“考试前面七天,考试过程里的三天,这十天之内,不论是什么走私还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生意,都他妈给我停了。 如果让我进了考场之后,收到短信,有人跟我说:不好意思,你附近有几个偷渡过来的傻逼在贩卖边境禁药,你现在过去查一查……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不管你是什么后台,你背后有什么人,给什么档次的王八蛋当马前卒,谁敢在我考试的时候搅事情,我就要谁好看,明白吗?” 老男人不由自主的惨叫了起来。 因为美德之剑已经钉进了他按在桌子上的手背里,烧灼着伤口,嗤嗤作响。 “明、明白!”他惊声尖叫,“我全都明白了。” “很好。” 槐诗颔首,拔出了美德之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就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 挥手,召回了阴魂。 他随着渐渐稀薄的黑暗转身离去,只留下如梦初醒的老男人坐在血腥味还未曾散去的办公室里。 随着他礼貌的轻声关门,饱受蹂躏的实木办公桌瞬间坍塌,粉碎,落在地上。 寂静里,只有呆滞的老男人在瑟瑟发抖。 还沉浸在这一场不可理喻的噩梦里。 而门外,烈烈阳光洒落,照亮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孔。 “夏天要到了啊……” 他叹息了一声,仰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走进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槐诗回到了学校,果不其然的在自己琴房里看到了正在喂狗的傅依。 “啊,你又迟到了?”傅依见怪不怪的回头看他。 然后那只破狗趁她不注意,娴熟地走到墙角,翘起腿来…… 槐诗顿时飞起一脚,结果竟然踢空了,那破狗已经躲在了傅依的身后,冲着他咧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又随地大小便了!” 傅依恼怒的低头看着它。 “狗子不听话,多半是装的。”槐诗站在她旁边,阴恻恻的建议:“阉了就好,要我帮忙么?” “一条狗而已,你没必要和它计较吧?” 傅依翻了个白眼,踹了它一脚,破狗不怒,反而得意地瞥着槐诗,好像槐诗会很羡慕一样。喘了两口气之后,就缩到空调下面的窝里继续睡大觉去了。 “这狗他妈的绝了。” 槐诗挠着头,深刻地感受到老傅的悲愤和无奈。 据说这两天这狗和傅处长的矛盾一度激化,已经闹到傅处长快要调派狙击手了——原因就是因为这狗第三次吃了老傅的配枪,这一次连子弹都没有给他留。 老傅实在遭不住了,傅依就只能将他塞到槐诗的琴房里来——结果就轮到槐诗头疼了。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畜生来折磨自己。 “要不送给我吧,我看这狗和我有缘。”槐诗第不知道多少次建议:“我家有个亲戚在边境,那里地方大,它去了随便闹腾,想咬什么咬什么,到时候可高兴了。” 嗯,深渊狗肉煲的菜谱他已经买到了,佐料齐备,就差一条狗了。 那狗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哧了一声,似是不屑冷笑那样,根本不想搭理他。 “啧……” 槐诗从背后拔出祭祀刀,考虑晚上来一趟了。 “行了,别闹了。”傅依摇头:“刚刚吴老师还来找你。” “你就说我去复习了呗。”槐诗毫无羞愧的回答,说了实话:“我刚刚表演大提琴曲了,听过的人都说好。” “灾害演习课必须全员到的。”傅依说:“你都缺了三堂了,教务处那里说不过去。” 槐诗走到窗前,向下看,看到操场上那些队列整齐的学生们,正在倾听外来教员们的教导。讲的都是一些遇到灾害时的紧急疏散和应对策略,讲来讲去无非也就是老一套。 在那些自称来自消防局的教员里面,还能看到几个社保局的熟面孔。 最近怪事儿挺多的,由于现境源质的活跃程度攀升,不少地区都出现了一些麻烦。 比方说家里地板下面忽然一夜之间长出一颗几十米高的树,可自己家却住在十二楼、传染病流感、海平面升高和地震泛滥、半夜睁开眼睛看到隔壁死了很久的老爷爷站在自己床头什么的…… 有些是穿凿附会以讹传讹,有些则是正常的地质运动,还有一些就是真的怪事情。大体都是因为框架内侧的部分指数来不及调整。 还有的人觉得是灵气复苏的时候来了,买两本修真秘籍回来练,练到住医院…… 总之,最近整个现境的隐秘部门都在超负荷运转,理所应当,社保局这一段时间也忙到焦头烂额,顾不上其他——否则傅处长早就跟那条破狗拼个你死活我了。 槐诗还挺期待这样的场景出现的。 到时候不论谁输谁赢,都挺让人愉快…… 至于灾害演戏课,这种事情不过是有备无患的准备罢了。槐诗这种升华者还要去学习,那才叫上面讲课的人压力山大。 讲个笑话:金陵断头王来听你教怎么正确应对灾害…… 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最稀烂的数学课。 最关键的是,槐诗不会……命运之书的碎片里也没几个人会啊。槐诗砍死人之后,能收录到什么碎片,纯粹都是看运气,跟抽卡似的。 可偏偏那群刀尖上舔血的家伙里就没数学好的,否则还能给他补补课——这其实很正常,真要学习好,有能耐,有脑子,谁还用得着作奸犯科去赚钱? 眼看着高考一天天的到来,槐诗就忍不住捏着下巴开始考虑:要不去明天去砍几个数学老师试试? “说起来,你既然不去维也纳的话……高考准备报什么志愿?” 在窗户旁边,背对着槐诗撸狗的傅依忽然问。 “嗯……没想好。”槐诗挠了挠头:“你呢?” “我也没想好。”傅依说:“我妈想让我去罗马,我爹打算送我去稷下……两边都有点门路。” “稷下吗?” 槐诗挠了挠头。 稷下大学虽然对于常人而言名声不显,但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整个东夏最大的学者组织在表层的附属机构。 所收录的除了东夏谱系的升华者、社保局的成员之外,也都是专门培养相关人才的地方。罗马那边恐怕也差不多。 两个地方不论是哪个,恐怕都不会期待有个天文会背景的家伙到这里来。 就算去了之后依旧会以礼相待,但真正的核心机构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在周边混四年领毕业证吧。 志愿的填报,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不还是考个金陵科技大学算了? 一直到了晚上,槐诗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始终没什么答案。 很快,他就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抬起眼睛,看到了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窗户边,端详着窗户里的槐诗。 忽然开口问:“槐诗先生在家吗?” “啥?” 槐诗愣了半天,才分辨出,这是以前灰岸边境特有的边境深渊族群,因为自身的天赋和能力,经常担任边境之间的信使。 听说前些日子灰岸地震之后,整个就快要报废,这一支信使族群也不知道迁徙到了那里。没想到今天忽然来了一只在自己家门口。 “我就是。”槐诗拉开窗户:“请问有何贵干?” “有您的一封信,麻烦您扫一下这个码……顺带给我一个五星好评,谢谢。” 灰色的鸽子张开翅膀,抖了一下,忽然一封比它体型还要大的信笺落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娴熟地转过身,给槐诗扫自己背后的二维码。 五星好评之后,鸽子礼貌的道别离去,临走之前还问要不要给他顺手丢个垃圾……只能说服务周全。 而槐诗倚靠在椅子上,端详着这一封指名自己的信,挠着头,不知道究竟是谁寄的。 老柳?不对啊,有事儿这货微信上就说了。 那……娴姐?她倒是寄过,但寄过来的一般都是各地的明信片,还有纪念品,不会连名字都不署。 莉莉? 不对,自从上次之后,她好像生气了,就再没理过自己……发短信也不回,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炸弹? 槐诗的被迫害PTSD忽然发动,整个人瞬间缩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严阵以待。 而就在他的戒备之中,被槐诗触碰过一瞬的信封,骤然震动了起来。 好像识别了槐诗本人的特征,那一封加盖着炼金火漆的信封自行解开,展露出其中精致的信函,还有一叠厚厚的凭证和票据。 在最上面,是一张样式十分考究的信纸,烙印着金边,是真的纯金,槐诗能感觉到上面怕不是有好几克。 而当槐诗拿起信仔细看的时候,便陷入了漫长的呆滞之中。 亲爱的槐诗先生: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被象牙之塔的大学部聘请,并获得‘深渊植物学助教’与‘古典音乐赏析主讲’的职位。 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我们将于八月三十一日与白城码头静候您的到来。 校务处副主任奥菲莉亚·格里芬谨上。 [制服]需要·无。 [课本]需要·无 [其他装备]需要·无 “这啥玩意儿?” 槐诗摸着脑袋,再三端详上面的关键字。 愣在原地。 象牙之塔、大学部、聘请?助教?主讲? 这啥? ——自己连大学的边都还没摸到,怎么就忽然跑去就业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今日事,今日毕 十分钟之后。 休息室里,槐诗,房叔,乌鸦,还有凑热闹的肥马也顶着别西卜来了,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马不会说话,而在乌鸦面前,别西卜就好像也不会说话了。 一副一动不动,装作下线的样子。 房叔倒是可以畅所欲言,他真的有意见和想法的话,槐诗一定会听,甚至优先度有时候可能还会放在自己的意愿最前面。但房叔偏偏很少发表意见,除了让槐诗不要进厨房之外…… 对待这一封聘请函,就更加没什么想法了。 “少爷你们慢慢想,我去做宵夜。” 然后他就跑了…… 怎么做决定都随槐诗的意,倒不如说不论槐诗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无脑点赞——前提是只要别太离谱。 因此唯一能给槐诗建议的,就只剩下乌鸦了。 “为啥会忽然给我这么一封信呢?” 槐诗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抬头看向乌鸦,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没道理啊,象牙之塔那么大的地方,会缺我这么一个人,还专门给我发信吧?” “我觉得,象牙之塔如果不看重你的话,才是一件怪事呢。” 乌鸦淡定的回答:“别忘了,象牙之塔本身除了作为全世界最前端的研究机构之外,还是如今全境仅存的几个天国谱系的阵地,黄昏之路和神髓之路的大本营所在,凭什么不看重一个同谱系内的后起之秀呢? 况且,作为一个声誉极佳的教育机构,为什么会放过你这样的生源流失在外面?” “说的也对。” 槐诗捏着下巴,不禁感叹:“毕竟像我这么厉害的人,也很难找了。” “对的对的。” 乌鸦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憋着自己的坏笑。 “嗯?” 槐诗猛然抬头看过来,看到乌鸦严肃郑重的神情,有些错愕的收回视线,紧接着……又猛然抬头。 结果发现乌鸦的神情越发的正经了起来。 怪了。 槐诗狐疑地瞥着她:“真不是你搞的鬼?” 乌鸦一愣,旋即茫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而槐诗的眼神却越发的犀利了起来。 “竟然没有否认?” 他眯起眼睛:“那就真的咯?” 这个每天都在惦记无辜少年零用钱的坏东西,又要坑自己了! 而乌鸦则越发的无奈,忍不住摇头,叹息:“我承认我确实预见到这一天没错啦,但我要说……” 她停顿了一下,又把矛头戳了回来:“这主要得怪你。” “啥?” 槐诗愕然:“怎么就怪我咯?我呼吸都是错?” “你闲着没事儿在家每天倒吸冷气增加全球碳排放也没有人管你的呀。” 乌鸦摇头:“群星号上你给天文会挣了多大的面子你心里没数?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天文会亚洲对策室里的人主动泄露风声的话,怎么会有审判者这张卡?这不是给你造势么? 往细里说,你当时开了奥里西斯瞒得过人么?人家名单排查一圈之后就有眉目了,为啥没问你?还不是替你保密,体谅你的心思,没有主动说? 既然你不承认,没有露头,那这一笔大功自然也没有办法正大光明的给你记上。况且,你还这么年轻,上个月才满了十八,就算真有这么大笔功劳也不好给你升职——分管亚洲决策室估计也很头疼的好吧?” “你的意思是吗,这是决策室的安排?” 槐诗恍然:“安排我去上学?” “搞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搞清楚你的职位,不是上学,是教学。” 乌鸦纠正道:“你好歹都是个天文会金牌打手,正式的灾厄乐师、深渊厨魔,登记在册的三阶升华者了——你去当学生,又哪个够资格教你? 我估计这事儿象牙之塔那边也很蛋疼,让你进修是没错,但你绝对不能是学生,否则统辖局的面子往哪儿搁? 等你从象牙之塔那边溜达一圈转完了,回来也就能够顺理成章的安排你进步了……嘿,要我说,这主意打得真不错。” 说了一半,乌鸦又不说了,反而看向了槐诗亮起来的手机,“喏,报喜的电话来了。” 是柴菲。 等接完了这一通电话之后,槐诗便陷入了沉默。 按照柴菲那边透的底儿,象牙之塔果然是统辖局的安排没错了。毕竟是槐诗还是太年轻,否则其他安排都没有这么麻烦。 一个十八岁的监查官就已经很骇人听闻了。 倘若再升任什么实职的话,一方面是年纪太小不足以服众,一方面是真的太年轻,没有经验,甚至没有学历。 没错,学历…… 天文会也是讲究这个的。 姑且不论学历的水分究竟有多少,但起码不能是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辍学高中生吧? 要说不上大学没有地方安排,那也不可能。多少边境和多少地狱观察站里就缺这种头铁能莽还能打的升华者。 但真这么安排,哪怕看上去是升职,谁心里还不知道您是被发配过来的呐? 不合适。 反正按照柴菲的说法,去象牙之塔混几年回来之后,剩下的怎么办都好说,进步什么的大大滴有。 别担心,今天会议上已经将接下来的职务安排调整好了?你猜怎么着?金陵天文会支部的次席武官正好在四年之后调职诶!正好是你差不多进修结束的时候,你说巧不巧? 行吧,巧嘛,真是太巧了。 讲道理,这样的安排真的是明白他妈给明白开门,明白到家了。 不可谓不周详,不可谓不体贴,不可谓不任重道远。 哪怕真是条哈士奇,也应该能体会到组织的深重期望和信任了。 而且还省去了多少麻烦。 通天大道都给你送到脚边了,还是带了传送带的版本,你只要站上去躺着都能到终点的那种…… 可不知道为何,哪怕是柴菲在电话里有意无意的暗示她在探槐诗的口风,可槐诗心里却始终还在犹豫。 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只说再考虑一下。 可考虑多久,也没仔细说。 柴菲也没有十分迫切的让他做决定,只说九月之前,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 电话挂断了。 槐诗摊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低头,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一封聘请函。 “真不想去?”乌鸦问。 “不知道。” 槐诗摇头,挠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我再考虑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把聘请函丢在桌子上,起身回房间里去了。 洗澡刷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之后,索性不想这档子破事儿,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他却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想要打个电话。 可打给谁呢? 说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又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两夜无话。 实际上此后十几天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出任何的幺蛾子。 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槐诗读过了考前的冲刺时间,然后又迎来了曾经自己无比在意的高考。 连续三天。 没有悄悄使用天文会的手机作弊,也没有从命运之书里找答案。 槐诗老老实实的以自己的能力进行了解答。虽然他心里知道,这样下去成绩其实好不到哪里去……只能称得上不差而已。 当放下笔,走出考场的一瞬间,在午后炽热的阳光里,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长出了一口气。 在恍惚中,好像有列车从身旁轰鸣着呼啸而过,载着什么东西远去。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午后的教学楼静静地伫立在昏黄的夕阳里,而考生们好像喧嚣的人潮一样,向着他涌来,裹着他走出了门外。 再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继续留在那里。 槐诗怅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个影子,忍不住叹息。 “同学,同学……” 带着摄影师的记者兴奋的凑过来,一眼看中了人群里那个鹤立鸡群的少年人,将话筒递到了嘴边:“请问你考的怎么样?” “还行吧。”槐诗挠头,想了想:“反正都不会,随便答一下。” 明显是没有预料到如此坦诚的回答,记者一愣,旋即恍然,“是太紧张了么?” “倒也没。” 槐诗回答:“和保护世界比起来,也就一般般吧。只是该不会还是不会。” “……”记者愣在原地,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笑:“同学真幽默啊。” “是啊。” 槐诗也笑了起来,端详着面前的记者,忽然抬起手,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生活啊,珍惜每一天!” 不等记者再问话,少年摆手,转身离去。 记者和摄影师面面相觑,搞不明白这究竟是哪儿来的中二病。 而在远去的人群中,槐诗接起了电话。 “喂?槐诗,你考完了没?”电话里传来傅依的声音:“五黑来不来?速度快点,否则机子就要被人抢跑啦!” “来来来。今天就让你们领教一下,什么叫天不生我小佩奇,万古如长夜!” 接了电话之后,槐诗扫了一辆自行车,飞一样的跑了。 刚刚一腔怅然早就抛进了海沟监狱里。 今天的游戏要今天打。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第四百八十二章 通知书 平静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 有的时候槐诗甚至会觉得自己被卷进各种麻烦事情里的时候,短短的几天都会漫长的见鬼,感觉好像写小说都能写个一二百万字。 可一旦进入平静的生活节奏之后,时光流逝的速度就快的要命。 每天早上八点钟睁开眼睛,吃饭,然后雷打不动的练琴两个小时,下午上乌鸦的炼金术课程,继续研究金属学,然后进行少司命的圣痕控制,晚饭过了之后打游戏,睡觉之前给《蝇王》补充源质,加快别西卜回复的速度。 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 自从考试结束之后,槐诗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节奏。 经过了考虑和犹豫之后,槐诗终究还是选择了正常填报志愿,初步选定了金陵和临安的几所大学。 反正没什么头绪,不如选几个离家近的。 偶尔的时候,会对着象牙之塔的邀请函继续犹豫头疼,但很快就会抛到脑后。 反正到了九月才决定,时间还有很长……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槐诗对少司命圣痕的掌控也终于达到了目前阶段的界限。 实际上,真正掌握圣痕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那充其量只能说是勉强,能够在启动圣痕之后,将那一份升华的奇迹封锁在自己的体内,不至于像个皮球那样不停的漏气,打个哈欠都要分出残影来,徒劳消耗源质。 不过,轮到面对自己那超出常规四倍以上的六十一个残影时,就要了槐诗的命了。 真想要同时将六十一个残影的行走坐卧尽数掌握在手中,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伪命题。 就相当于加上自己之外,同时要控制六十二具躯壳,而且还要保持彼此不互相干扰——除非槐诗立刻预约一个暗网的人格分裂手术,强行将自己的源质分为六十二份,并同时上线六十二个不同的思考…… 弄到那种程度,不用说人格分裂,灵魂也都崩溃了,还要啥自行车? 在命运之书的记录试炼里,同时对六个残影进行微操就已经是槐诗的极限,再多……再多也根本用不上。 在这个过程之中,槐诗所做的控制不是如何全盘掌握,而是控制残影出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自己所需要的数量。 至于其他,就没有什么必要。 残影毕竟只是残影,倘若不注入源质的话,也不过是幻象而已,只不过是槐诗的伪装和转移时的信标,能够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对于现阶段的槐诗而言就已经完全够用。 至于真需要工具人的话,他还有尼伯龙根里养着的那一堆工具人呢。 在槐诗的漫长等待和源质孕育之后,在红手套、戚问之后,第三个工具人山鬼终于在少司命的圣痕之下延伸了出来。 而在山鬼之下的阴魂,如今也只出现了四个,距离九个满员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要等。 不过,这一次槐诗拿着命运之书照着山鬼脑门拍下去之后,所搭载上去的记录人格竟然是范海辛。 确切的说,是青冠龙的贤者之石里所记录的那个狂信徒,在未曾登上五月花之前,由宗教裁判所制造出来的刽子手。 纯粹论战斗力,他是槐诗军团中最能打的那个——虽然拿来和他做对比的是正面对战纯粹渣渣的老阴逼戚问和绿日的现境特务红手套,但好歹宗教裁判所的严苛教育和培养不是吃素的,不论是正面对决、暗杀还是毒素等等都是一把好手。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信仰狂热的有点过头。 哪怕已经死了,可这一部记录人格之中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结构,信仰本身就是范海辛的人格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当他和圣灵谱系再没有什么关系之后,这一份信仰就莫名其妙的……转移到了槐诗的身上。 不同于红手套的惜字如金、戚问的狗狗祟祟,范海辛看上去和一位中年神父差不多,神情永远严肃和郑重,时不时的会从嘴里冒出一句‘圣哉!’。 搞得槐诗时常会怀疑他是不是被蜥蜴人附身,顺带摸一摸脑袋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又变成了狗头。 怎么说呢……听多了,还挺爽的! 在这期间,还有另一件好事。 经过漫长的研究和控制,槐诗终于在高考结束半个月之后,摸到了残影跳跃的边儿。 确切的说,是终于感应到了残影之中那一缕渺小源质隐约的脉动。 按照少司命圣痕之中的本能,槐诗控制着自己的灵魂,抬起手对准五米之外的阴魂,好像冥想一样努力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成功的捕捉到了源质脉动的节奏,和自己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瞬间,槐诗眼前一花。 没有出现在五米外,在两米半的位置就被甩出来了,砸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勉强算是有那么一点成功了吧? 而短短两米半的距离,竟然就消耗了他体内五分之一的源质——倘若以常规的升华者而论,这已经足够把他们榨干了。 在经过反复探索之后,槐诗发现,消耗的源质和距离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关系到自己本身对技能的熟练度,还有源质的控制能力。 残影跳跃的本质,乃是通过少司命的圣痕,瞬间将槐诗的身体源质化,转化为近似阴魂的结构,质量渺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之后,通过源质之间的短暂共鸣,实现凭空迁跃。 这一过程之中,距离的挪移消耗的源质不到五分之一,真正耗能的部分是自己在源质化的瞬间和从源质化回归正常状态的瞬间,先后两次的剧烈的变化所导致的源质流失。 也就是说,倘若槐诗能够娴熟控制这一技能的话,理论上来说,槐诗是可以达到没有任何消耗的完成源质和物质的转化的。 但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最尖端的炼金实验室里,也只能将这个过程的源质流失控制在千分之一以下,而脱离了苛刻的实验环境和诸多设备之后,槐诗能够达到百分之十恐怕就是极限了。 至于什么时候能把残影跳跃的准备时间压缩到一分钟之内,距离延长到一百米……那就呵呵了。 只能说任重道远。 在槐诗又浪费了一天时间没什么进步,沮丧的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房叔郑重和紧张的神情。 “少爷……” 老人手里端着信笺:“您的通知书到了!” 槐诗一愣,旋即恍然,挥手笑了笑:“多大的事儿啊,干嘛这么激动?” 房叔的神情顿时越发的复杂起来,抬起手,举起怀里那一堆,起码有五十份以上的厚重信笺:“可这一堆……全都是。” “啥?” 槐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半个小时之后,他火速冲了个澡,回到了会客室里,坐在沙发上,抬头端详着面前这一堆小山。 挨个检查信封上的标志和来处。 难以置信。 这确实是来自各个大学的通知书没错,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燕京大学、清夏大学、东夏人民大学、金陵交通大学、余杭大学……还有,这是啥?”槐诗点完了国内前十的大学之后,再拿起一封信来,便看到了外国字母,顿时越发的茫然:“美洲恒福大学?德州理工?利兰大学?瀛洲京都大学?还有……罗马帝国大学?绝了他妈的……这都什么鬼?” 等槐诗点完了所有的信之后发现,全世界排名前五十的大学竟然全都给自己发来了通知书? 他挠着脑袋,抬头,看向旁边看热闹的乌鸦:“你有什么头绪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乌鸦幸灾乐祸的憋着笑:“但我基本上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啥?”槐诗不解。 乌鸦就没有再说话。 只有槐诗低头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信笺,抬手,唤出祭祀刀来,随便抓起了一本瀛洲京都大学的跨国快递通知,切开了信封之后,一个厚厚的本子就从里面滑了出来,落在槐诗的手里。 最外面是厚重的硬壳纸,做工精良,可当头三个大字却让槐诗的眼角狂跳了起来。 ——‘学位记’ 翻开之后,便看到最前面槐诗的名字,上面还标注着瀛洲训读音符避免认错,以及槐诗一张三寸的证件照,照片上的槐诗正一脸蒙比的看着照片外的槐诗。 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名字旁边,就是年月日,然后是瀛洲大学的公章。 再接下来那一行浓墨重彩的手书大字就让槐诗开始怀疑人生了。 “本学理学部医学系……专攻の博士……修了……学位……授予……” 槐诗低下头,端详着最后面自己那位就他妈没见过面的导师签字盖章,感觉到这个世界奇幻的程度已经超出自己的想象。 自己没有报过瀛洲大学就算了,给自己寄通知书就算了…… ——可这他妈的不是毕业证么! 抛掉,然后再抓起一本来。 美洲常青藤联盟恒福大学,打开…… 嗯,这一次不是本子了,直接是一张纸给自己固定在了框子里,还烫印着HUAI SHI的大名,证明这个连学校都没来过的倒霉鬼在自己学校最牛逼的物理系成功毕业。 还是一本毕业证! 燕京大学、清夏大学、然后是罗马帝国大学…… 等槐诗把这五十三本全部拆完了之后,槐诗对着满桌子的毕业证,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瞬间就从五十三个大学里毕业了。 甚至还是四十三科博士,二十六门研究生,天文地理无所不精,生化环材无一不会! 简直是八千年都不遇一个的人才。 “我咋就不知道我这么牛逼呢?” 槐诗抬起头,和正对面那一匹肥马面面相觑。 肥马无辜的打了个响鼻。 第四百八十三章 魔术 “这咋回事儿?” 槐诗呆滞的翻着面前一堆毕业证。 接受不了自己大学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毕业的现实。 如果这是开玩笑就算了,可拿着天文会权限验证过之后槐诗才发现……这是他妈全都是真的…… 不止是这样,等柴菲发来短信,他才知道,自己四十三科博士二十六门研究生和五十三所大学毕业的壮观场景竟然已经自动更新进了履历里…… 眼睛一眨,自己就变成社会人了? “搞什么啊!” 槐诗拿出电话来,直接拨通了京都大学的电话,另一头得知槐诗的身份之后,立刻就换了人,然后自己那位从来没见过的导师震声告诉他:“没错,槐诗君你已经毕业了!哎呀,回想你刚刚来瀛洲的时候,就好像昨天一般,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如今你以如此优异的成绩毕业,作为你的老师,我实在与有荣焉!” 我就没去过好么! 大哥你谁啊!为什么特么的显得咱俩好像很熟的样子啊! 说完之后,就好像生怕槐诗再问一样,立马挂了。 槐诗皱眉,换成了美洲常青藤高校联盟的号码,打过去,然后超过六个导师好像合唱一样的恭喜槐诗毕业,然后好像托付遗产那样热情期盼槐诗将来有所作为。 电话又挂了。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槐诗薅着自己的头发,难以理解:“这是搞啥?” “还能搞啥?给你吓得啊!” 乌鸦翻了个白眼:“天文会的丧门星、金陵断头王,走到哪儿哪爆炸的审判者——忽然要上大学了,你是校长你怕不怕?你是招生办你敢收么?” “……” 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恶名昭彰的槐诗陷入呆滞。 好像看到一群惊恐的老师缩在讲台后面朝着自己摆手。 大哥,咱们有事儿好商量……你可千万别来昂! “我就是去读个书而已!”槐诗大怒:“难道我还能把学校炸了么!” “那可说不定呢……”乌鸦怜悯地看着他:“你看,姐姐我倒是相信你已经时来运转,从此否极泰来……但别人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啊。 不过,这倒是那个家伙的风格啊……哈哈哈哈……” “谁?”槐诗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还能是谁?” 乌鸦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当然是你接下来的顶头上司,象牙之塔的校长啊,那个老东西还真是喜欢戏弄人啊……看来他很看好你哦。” “这特么哪里看好了啊?”槐诗无能狂怒。 “发动自己的人脉,一连送你五十多本毕业证,怎么就不看好了?” 乌鸦摇头感慨:“那个家伙从来都是才能至上主义者——不,应该说,最喜欢戏弄有才能的人才对。你还没来就送你这么大一个礼包。” “看好个屁啊。” 槐诗恼怒:“我今天就算是没有学可以上,就是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去象牙之塔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事儿稳了。” 乌鸦无所谓的摊开小翅膀:“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决定,去不去都看你,我反而觉得……不去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但最后你未必能如愿以偿就是了。” 槐诗冷笑,“我就不信我不去了,他还能把我绑了?” 此刻,他心里,属于少年人的逆反心理占据了上风。 况且,总感觉那破地方不是什么善地,怕不是什么风口浪尖,一去了之后就当工具人了。 槐诗自己哪里还不知道自己。 想要让自己去,多半不是欣赏自己的才华。 而是馋自己的身子。 太下贱了! …… 这件事情拍板之后,他就回头去打游戏了,完全就没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事儿。直到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才听见手机的声音。 三个傅依的未接电话。 “喂?”他拿起手机问:“啥事儿啊?” “你不会还没出门吧?” 电话那头的傅依一开口,让槐诗终于想起来自己把什么事儿给忘了。 “喂?今晚廖俊请吃散伙饭,你不会也想放鸽子吧?”隔着电话,傅依都好像能够看到某条瘫在沙发上的咸鱼。 “没有!”槐诗从沙发上跳起来,震声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你能出了门就算好的了。” 傅依叹息:“地址我微信发你了,你速度快点,否则我这边把借口用完了你都来不了,那可就太尴尬了。” “说五分钟就五分钟。” 槐诗手忙脚乱的蹬上裤子和鞋,急冲冲的跑到厨房里和房叔道过歉之后,便扛起自己的自行车冲出了大门。 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 我有马的啊,为啥要骑自行车? 他扛着自行车又冲了回来,然后在后院里看到了那一匹懒洋洋嚼草料的肥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选择了自行车…… 这马真要跑起来,怕不是要心肌梗塞了。 回头真得让它少吃点。 …… 十分钟之后,一路狂飙猛进的槐诗在一众人见了鬼的眼神中将车锁在马路上,来不及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就冲进了火锅店的包间里。 热浪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槐诗尴尬地笑了笑,挥手示意服务员再加一套餐具来。 上首的大户廖俊旁边,卓凌愕然问道:“不对啊,傅依不是说你感冒去医院了么?” “是啊,我从医院打车过来的啊。” 槐诗撒谎不带眨眼的回答,拉开凳子坐下来,才发现包厢里人都已经坐满了,十几个年轻人都已经准备开始吃了。 就差他一个。 大家都是班里还算交情不错的同学——嗯,除了槐诗。 槐诗在班里从来都近似透明,没什么存在感,尤其高三整个期间神出鬼没连面都没露过几次,交情什么的根本谈不上。 他是被傅依拉过来的。 眼看着他迟到这么久,请客的廖俊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但没多说什么,但旁边的卓凌就直接拿起桌子上的分酒器,给槐诗面前的小杯倒满。 “你一个人迟到,搞得大家等你这么久,罚你三杯怎么样?”卓凌笑眯眯的问:“喝不惯的话,我帮你换饮料也行。”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眼看着傅依想要说话,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先开口说道:“要不先吃点垫垫吧,空腹喝酒伤胃。” 槐诗倒是不介意丢不丢面子,在一众人的视线里,也只是笑了笑,无所谓的摆手:“其实要能换可乐也行,正好有点口渴了。” “喂,槐诗你行不行啊?” 不等别人起哄,傅依竟然先翻了个白眼,令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并不给他解围,反而催促了起来:“干脆点,赶快喝了,我都饿死了。” “行吧。” 槐诗无奈摇头,想要去拿分酒器,却看到傅依直接塞了一瓶过来,还附赠了一个茶杯。 “……” 这一次连卓凌都惊了:大姐你闹呢? 这三杯下去都快一斤了! 他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整他? “够么?”傅依好像还嫌不够一样:“嫌小的话,我给你换个碗来。” 槐诗拧开瓶子闻了闻,点头说:“还行,度数不算高,那就换个碗吧。” 卓凌发誓,要是酒瓶子上那个数字不是65,自己就把眼珠子抠了当灯泡踩了。 正准备劝阻,但眼看槐诗装逼上瘾了,反而暗暗恼怒起来。 大家都是同学一场,要是槐诗你服软告个饶,难道还能强逼着你喝酒? 但眼看着如今槐诗一副你们赶快来劝我的样子,他反而打定主意,双手抱怀,不劝了。反而拦住其他要劝的人。 他倒要看看,今天没有人劝着,槐诗倒要怎么办。 答案是,槐诗把这三碗都喝了。 整整一瓶,一斤半。 跟喝水一样,刺溜着倒进嘴里,不见了。 卓凌把眼镜摘了,重新擦了一遍,又带上,凑过头仔细端详那三个空碗,好像见了鬼一样。 槐诗扑哧一声笑出来。 “都是水,吓到了吧?”他得意地摆了摆手:“迟到了,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大家不要见怪,话说……能吃了吗?” 说着,指了指沸腾了的红锅,一副你们不捞我可就先下手了的样子。 餐桌上刚刚冷下去的气氛顿时再次热闹了起来,一点小小的芥蒂消失无踪。况且,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儿的,大家所有人的兴趣都转移到槐诗这个魔术怎么变的上面来了。 槐诗一边疯狂在锅里捞肉,一边含糊不清地摆手:“吃饭的本事,解释清楚以后我再玩就不灵了……下次我教大家口吞大宝剑好了,这个也是我的绝活儿。” 在诸多笑声里,只有卓凌将信将疑地低着头,看着桌子下面槐诗脚边的空瓶。 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啥。 ——但这特么绝对是被喝光了吧? …… 难得有人请客,槐诗干脆放开吃。 升华者吃火锅实在太有优势了,最起码肉熟了绝对是最先捞上来的那个。 原本他打定主意过来做个埋头吃饭的隐形人。 可吃着吃着,却感觉气氛不对了起来…… 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坏了。 他们开始聊通知书了,怎么办?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你喝醉了 “燕大?真的假的?” 就在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便开始聊起了志愿来。毕竟哪怕高中毕业了没多久,但依旧还是学生,不聊学习就算了,刚刚高考完不聊通知书难道还讲黄段子么? 没丢份儿到那种程度。 又不是二十年之后开同学会,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如今大家的脸皮都薄,还没被盘到油光水滑变得社会油腻起来呢。 况且,五六个女同学在这儿呢,张嘴之后臊不臊啊? 而在聊到通知书的时候,廖俊的神情就忍不住变得得意了起来,拿出手机给大家看自己拍的通知书照片。 没办法不得意,平心而论,槐诗觉得要是自己也正儿八经的考上燕大,怎么也要请全班都吃个饭,然后处心积虑的装个大逼,哪里会这么低调。 况且,不该得意么? 槐诗混在人堆里,随着大流点头:“牛逼牛逼,厉害厉害。” 然后继续低头疯狂吃肉。 一路蹬自行车过来难道不耗体力么?怎么也要吃点热量补回来,否则不就亏了? 考的最好的就是廖俊,其次是另外两个女孩儿。卓凌的学习一直不怎么样,就摆了摆手没怎么说,反正他家里有的是关系,花钱也能买个文凭回来。 问到傅依的时候,傅依只说家里有安排,并没有讲自己报了哪里,反而拿出手机开始讲自己家里的狗。 悄悄侧耳聆听的廖俊顿时黯然了起来。 同学这么久,谁都知道他对傅依有意思,反而是傅依一直不冷不淡,保持着距离,并没有给过他什么机会。 否则在学生会里共事那么久,哪怕什么都没影子,也应该有八卦传出来了。 如今眼看着高中已经结束了,在没有了什么机会,考场得意之后,又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而大家说完一圈之后,卓凌看向了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槐诗,露出了令槐诗分外不安的好奇神情。 “槐诗你通知书收到了么?” “呃……” 槐诗陷入了沉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他要说自己一口气收到了五十多封,东夏的燕大、美洲的恒福还有罗马的帝国……一大堆,世界前五十强都给自己发了信,而且里面全都是毕业证,连我的学费都不要,你们要看么,可壮观…… 这特么说出来有谁信啊? 而他犹豫的样子被大家看到之后,神情就顿时变得同情起来。 卓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敬了一杯酒:“没事儿,来年咱还能继续,不要灰心丧气。” “哎。”槐诗忍不住叹息,摇头:“我就怕没有来年了……接下来恐怕就要去工作了。” “不上大学?”其他人都愣了起来,“你不是艺体么?刘老师说你可以努力一把维也纳的来着,怎么不考了?” “生活压力大啊。” 槐诗感慨,“说实话,考试之前我都还在打工呢,灾难演习课都没赶上,这几天轻松了一段时间,又有活儿来……” 说着,他掏出手机,展示屏幕上的提醒,神情郁郁:“吃饭的时候都给我发了好几个短信,催我上工呢。 平日里加班就算了,出了工伤也不管,听到我要去上学,还给我下绊子……” 听到那毫无作伪的黯然眼神,灵魂的链接所带来的强大说服力,令整个餐桌上顿时一片凄清,所有人看向槐诗的眼神都分外的可怜和同情,坐在卓凌旁边的那个有钱小姐姐端详着槐诗的面孔,欲言又止。 毕竟是还没有经历社会,想要帮助他少努力两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会不会伤害他的自尊心。 犹豫许久之后,只能招手示意服务员再来两盘肉,让这苦命的同学吃饱一点好打工。 只有知道内情的傅依忍不住冷笑两声,正准备说话戳穿他,结果旁边的姑娘还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暗示她毕竟是同学一场,不要对槐诗太过刻薄。 然后,槐诗擦了一把感伤的眼泪,化悲愤为食欲,吃的更快了,吃完擦了擦嘴里的油光,还忍不住仰天长叹。 眼里带着闪闪的泪花。 “我苦哇……” 人生总是如此,还是只有童年是这样呢? 一时间,通知书带来的喜悦被来自社会的寒风打灭,大家都忍不住一阵怅然,还是卓凌眼看气氛不对,连忙举杯,转移话题之后,又说了两个廖俊的糗事当笑话,终于好歹是将气氛拉了回来。 高中毕业了,以后恐怕大家很少有再见的时候。 一顿饭吃完之后,女孩子们都红了眼眶,而除了槐诗之外,所有的男生几乎都喝的有点多了——槐诗就很淡定,一斤半白酒,别说少司命,换个普通的升华者过来也就是当白水喝了。哪怕不提舆岱山的红竹酿,天狗山的清酒也比这个带劲啊。 接下来,大家嚷嚷着去唱歌,呼朋引伴,唱个通宵。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在结完账之后,廖俊竟然终于鼓起了勇气,红着脸走上来,拉住了傅依的手,在火锅店的门口大声的表白了起来。 眼看这样的场景,卓凌顿时起哄凑热闹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女孩儿也忍不住尖叫。 只有傅依无奈的想要拉回手,可是廖俊拽的又紧,竟然拉不开。 她无奈叹息:“听我说,廖俊,你喝醉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行么?” “那你答应我了?” 廖俊喜出望外。 傅依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手,忽然说:“实话说,你弄疼我了,而且我们真的不合适……” “难道我就不行么?”廖俊瞪大了眼睛,执着的追问:“我哪里不好啊,傅依,我、我……你不清楚我的心意么?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已经激动的通红。 傅依平静的看着他,抬起手,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我跟你说过了,廖俊。”她收回了手,冷静的告诉他:“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有其他人,而是因为我不想谈恋爱,以及,我对你没有感觉。” 沉默里,廖俊怔怔的看着傅依,再忍不住羞怒。 “如果没有他呢?” 廖俊抬起手,指着旁边正在开自行车的槐诗,槐诗愕然地回过头来,不知道为啥自己忽然中枪。 “就因为他?”廖俊怒声质问:“就因为这小白脸?除了拉琴他有哪点好?傅依,我哪里不如他了?” “廖俊,你喝醉了。”傅依的神情冷漠起来。 “我没醉!” “你喝醉了。”傅依第三次强调。 “我……” 廖俊张口,踏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啪! 是傅依。 “别丢人了,廖俊,你已经喝醉了,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不好么?也给我、给我的朋友留一点尊严好么?” 傅依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指尖上的油腻和酒渍,抬头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同学:“我活了十八年,我父母养我到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找个学校选男人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贱?” “我……我……”廖俊摆手想要解释,可是被傅依看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喝醉了。” 傅依最后一次告诉他:“早点回家休息吧,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但我们两个的生活不会是同一个。” 她说:“再见。” 廖俊呆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转身离去。 槐诗同情的拍了拍肩膀,蹬着自行车追了上去。 只留下一片尴尬的沉默。 许久,廖俊疲惫的坐在火锅店门口的台阶,抬头看着同学们同情的视线,黯然的低下头。 “别难过啦。” 手机叫到车之后,卓凌走回来上,坐在他旁边:“要实在难受,我叫人去把槐诗打一顿?我表弟那边有点关系……” “打个屁!”廖俊抬头,瞪着他,怒吼:“我比不过槐诗就算了,竟然要沦落到这种瘪三程度吗?!” “不然呢?打你?” 卓凌看着他,反问:“只不过是失恋而已啊,毕业都毕业了,大家从此之后各奔东西,难道就不能留个好印象和好结果吗?”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忍不住摇头:“况且,我是没有那种被人指着鼻子骂小白脸还淡定围观的涵养的……说真的,那会儿槐诗冲上来揍你,我是真不好意思拦着,人家说啥了?人家啥都没说。来吃个饭被你点名骂一顿,连脸色都没甩一个……体会到差距了吗?” 廖俊无言。 “输得透彻啊,兄弟。” 卓凌摇头,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将他扯起来。 远处车到了地方,按了一下喇叭,他向着几位尴尬的同学们招手:“走吧,今晚给这傻逼多唱几首情歌……我再去买点酒,敬这个倒霉鬼,也敬我们的同学,槐诗和傅依……” 卓凌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地方,叹息一声。 很快,汽车载着他们没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消失不见。 高中最后的小小尾声,如此告以终结。 就这样,不算太体面但又保有了一些尊严,努力或者倔强,再或者心有不甘的青春,走入了末尾。 而在同样的星空之下,渐渐寂静的街道中,后车座上的傅依忽然问槐诗。 “你不生气吗?” 第四百八十五章 再见 “你不生气吗?” 在扑面而来的清冷夜风里,槐诗听见身后的声音,不解的问:“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被人指着鼻子骂啊,你就一点都不火大?” 傅依诧异的问:“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说真的,我那会儿特别害怕你忽然跳起来一个耳光,把他脑袋从脖子上打下来……” “那也太残忍了吧?” 槐诗脑补了一下那一副丧心病狂的惨烈场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况且,他又没说错。” 槐诗蹬着自行车,想了想之后又忍不住叹气:“作为普通人而言,我确实是除了拉琴,其他的都不如他啊,嗯,除了长得比他好看一点……但这也不应该是一个男人可以得意的东西吧?” “说的也是……你用的什么洗发水?竟然没有分叉?” 傅依拽着槐诗的头发,就好像拽女生的小辫儿一样,兴致勃勃。 槐诗在前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够了哈,挺疼的,别拽了。” “行吧。” 拽够了之后,傅依啧啧感叹着,锤了锤他的后背:“所以呢?你就真什么都没做?” “呃……” “‘呃’是什么意思?”傅依问:“做了还是没做?” “没做。” 槐诗叹息,“原本想说,让他在开学之前有一次边境痢疾的宝贵体验……后来你都动手了,我就没好意思落井下石。” “哈哈,我就知道。” 傅依大笑了起来,在自行车后座上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别晃,小心翻车!” 槐诗努力的维持着平衡,回头瞪了傅依一眼,“指路啊,你家怎么走?这条路我没走过。” “前面右拐,走小路比较快。” “说真的,你但凡打个摩的都比我这自行车快。”槐诗叹气,旋即听见背后平静的声音:“那你还带不带了?” “行吧,我带我带。” 槐诗遵照傅依的指点右拐,忍不住摇头感慨:“谁让爸爸爱你呢?” 然后被狠捶了一拳。 “你够了哈,不准占我爸便宜。”傅依说:“他最近头发掉的可厉害。” “被你的狗气的?” “不是被狗就是被你。”傅依问:“你觉得是哪个?” 槐诗想了一下,想起自己最近这一段摸鱼摸到海沟的架势,感觉怕不是两者皆有。人到中年,真是分外艰难……只能敬佩象王老哥的抗压能力了。 想到这里,槐诗忍不住怅然感慨道:“我和你爸都不容易啊。” 然后又被狠锤了一拳。 只能讪讪闭嘴。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他向前骑着自行车,听见车轴发出一阵阵富有节奏的摩擦声响,听见身后模糊的哼唱。 好像是什么歌曲,但只剩下了模糊的音调,在断续哼唱中变得陌生又飘忽,像是失去形状之后弥散成雾气那样,消散在晦涩的夜色中。 时有重复,可总是听不清晰,一直到最后,哼唱声渐渐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寂静里的呼吸声。 平静又安宁。 在狭窄的小巷之间,少女静静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仰起头,任由长发飘在风中。 只是出神的凝视着高墙夹缝之中展露出的隐约夜空。在云层和散溢的碎光映照之下,看不见星辰,但依旧如此高远。 “外面的世界真漂亮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 “嗯?”前面的少年不解的问,“你是说什么?” “没什么。” 傅依摇头,挽起风中散乱的发丝,忽然问:“你决定什么时候走?” 槐诗愣了一下,感觉这样的对话好像似曾相识,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出现过。 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没想好。” 他说,想了半天之后,又忍不住解释一下:“其实挺麻烦的,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我今天收到五十多封通知,里面全都……” “我要走了。” 傅依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后天的飞机,去罗马。” “罗马?怎么忽然去那么远?” 槐诗的蹬车的节奏错乱了一下,愕然回头:“这么快?你爸能同意么?这谁的意思?” 等问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有点多。 傅依根本答不过来。 愣了许久,差点撞到前面的墙,他狼狈的拐弯,向后看了一眼。 可傅依低着头,没有看他。 “你确定?”他问。 “嗯,是我先和我妈提的。”傅依回答:“和我爸商量了很久,他也同意了……其实他没你想得那么顽固,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服输……” “后天?”槐诗茫然:“为什么这么快?” “我拉丁文不好,要去先上预科班,运气好的话,在11月开学之前能赶上,不行的话就要等明年了。” 傅依说:“我妈那里都安排好了,我想着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准备走了。” 槐诗茫然的听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呆滞的向前骑车。 许久,忍不住问:“留在东夏不好么?” “也好啊。” 傅依无所谓的说:“那就留下呗,去稷下也行……但仔细想一下,也没有什么差别吧,两边都一样,都是不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地方。”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傅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槐诗,高考已经结束啦。”她轻声说:“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的,对吧?就算在原地等再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总要向前看才对……” 她停顿了一下,问:“这个道理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 槐诗背对着她,骑车,认真的说:“你一定是理解错了。” “那就错了呗,谁还能不犯错呢?” 傅依无所谓的摇头:“你也不会一直留在新海的,对吧?你是升华者,是天文会的监查官,很多人的救星和希望……新海对你来说,太小了,就好像是笼子一样。” 槐诗沉默了许久,低声说:“其实……是笼子无所谓。” “别傻啦。” 傅依摇头,笑了起来:“哪怕笼子再好,也总有厌倦的时候,对吧?你只是暂时还不习惯笼子外的生活而已。其实我也一样……离开家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但去哪里不好呢?总比永远留在笼子里强吧?” “……” 槐诗没有说话。 他抿着嘴唇,沉默的骑着车,向前,奋力的上坡。 其实用不了多少力气的,可是却好像必须压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竭尽全力——直到自行车也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奋力握紧了车把,翻过高坡。 眼前便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哪怕新海如此狭小,可依旧有他未曾去过的地方,依旧足够他去漫漫的探索。 在突如其来的冲动中,他忍不住张口,发出声音。 “傅依,就不能不走——” “不可以。” 他的话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如此温柔,又如此坚决。 坚决的不像是槐诗印象里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孩儿,可是却毫无疑问正是她的话语,哪怕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所变化。 她说:“因为你不会留下。” 槐诗停滞了一瞬,几乎忘记蹬车,忘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回答。 在漫长的寂静里,背后有一个孤独的轮廓倚靠过来。 如此轻柔。 …… 穿过东斜巷,在玉山路右拐,左拐,再右拐。 渐渐的灯火阑珊,嘈杂的声音远去,寂静里,槐诗将车停到了小区外面,傅依便从车上跳下来。 一路夜风吹着,她的头发乱乱的,脸有些苍白,但笑容依旧。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她挥手道别:“晚上回去要一起上分么?” “好啊。”槐诗点头,就好像曾经过去一样,“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九点半?” “行啊,我回去洗漱一下就开电脑。” 槐诗点头,挥手道别,转身调转了自行车的方向,助跑走了两步之后,蹬着踏板,自行车便顺畅的在公路上运行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傅依一眼,傅依还站在原地,静静的目送他离去。 槐诗收回了视线,加快了速度,可很快,他又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好像用尽所有力气在呼喊那样。 “槐诗!” 他愕然的回过头。 隔着马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也在看着自己。 傅依深吸了一口气,鼓起所有勇气,高声问:“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你路过罗马的话……你会来找我吗?” 槐诗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会啊!” 于是,傅依便笑了起来,后退了两步,向着他用力的挥了挥手。 “那就再见吧……”她微笑着,道别,“一定会再见的,对吧?” “嗯。” 槐诗点头,郑重的回应。 他再一次蹬起自行车,迎着吹面而来的夜风,感觉好像抛掉了什么东西一样,那么轻松,可是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后看,想要折返。 看到傅依还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自己,挥手。 然后,槐诗继续往前,却忍不住再次回过头。 但她已经消失不见。 好像过去的幻影一样消散。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摇头:“都不多送一会的吗?” 没有人回应他。 他猛然捏下了车刹,在短暂的沉默里,槐诗凝视着傅依离去的方向,深呼吸,用那个女孩儿走得再远也能够听到的声音呐喊: “傅依,一路顺风!” 少年竭尽全力的呼喊。 寂静被打破了,小区门房里打瞌睡的保安被惊醒,茫然的探头观看。 远方传来婴儿的哭声,电视机的声音,夹杂着兴奋的狗叫声,还有好不容易休假刚刚睡着又被吵醒的中年人在恼怒的咆哮和怒吼。 沉寂的夜色好像在瞬间褪去了,诸多喧嚣浮现,回荡在稀疏的灯光中。 那个行走在树荫下的女孩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模糊的哼唱里,她抬起手,向身后挥了一下。 就好像槐诗还能够看到一样。 郑重道别。 并坚信将来能够再次相见。 就这样,眷恋着笼子的小刺猬鼓起了勇气,推开门,走向对于自己而言过于庞大的世界。 开始期待明日的到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出发 一个多月之后,白城,最高层的码头区,远方吹来了冰冷的海风。 倘若从顶端向下看的话,整个白城都好像一座高塔,笔直地向上延伸,直到锋锐的顶部直接没入汹涌的海洋中去。 像刀锋那样尖锐的棱角劈开了涌动的海潮,浅浅的刺入了海中。 在这里,上和下好像是一种分外模糊的概念。 作为现境少数的大型开放边境,整个繁华的城市好像山一样,一层层的建筑堆叠,一直到最顶端的码头区,甚至真正的没入了头顶的无尽之海中。 倘若在此处仰头的话,感觉整个人就好像倒悬。能够看到灰黑色的海洋在自己头顶数寸的地方被塔尖撕裂,开辟,发出轰鸣的声音。 如果俯首,便能够看到脚下喧嚣的城市——如同潮水前面的沙堡那样,好像随时会被天穹上的海水冲垮,压塌。 白色的高塔映衬着海面,整个世界便纯粹的只剩下黑白两色。 这里是白城著名的景点之一。 作为诸多路线的中转地,为了最大程度上省略货物搬运和装卸的环节,才会请创造主再三调整和修改这里的框架,形成了一个延伸的重力带。 所形成的奇迹,正是没入了海面之下的那数米的塔尖。 看似微不足道的距离,实际上却将整个边境和无尽之海都重叠了起来。保持最大限度的接触同时,又没有导致框架失衡,引发全方面的崩溃。 这一份设计不可谓不精巧。 槐诗在这里拍照拍的不亦乐乎,摆出土味旅客专用的剪刀手拍了好几张之后,才满足地收起了手机,拖着行李走向了等候区。 他来这里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不同于上次的行色匆匆,这一次总算是领略了一把边境的风情。 作为无数边境中能够排入前五的繁华都市,白城的居民对于来自现境和其他边境的人都有一种奇妙的优越感。 在得知槐诗来自现境之后,神情里总有一种十分克制的热情。就好像是在说:啊,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好好逛逛吧,开开眼界是好事儿…… 在习惯无尽之海的存在之后,这里的人也难以想象现境空空荡荡的天空。 只有几朵珊瑚云飘来飘去的,难道不会觉得空荡荡么? 没有一个盖子,总感觉会掉下去。 不同于现境的源质平衡,在这里,源质充沛程度总会有所起伏,形成潮汐一样的周期性现象。外加上离开了查拉图斯特拉密仪的中心区域,更多的时候不会有白银之海的强烈压制,等等一系列原因,导致边境升华者的成功率其实是要远远高于现境的。 哪怕是未曾升华的人,多少也具备着充沛的源质。 就算是除了部分边境种族之外,大部分的生理构造和现境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实际上依旧可以一眼区分出来。 至少本地人是能够区分出来的,甚至不同边境的人在彼此接触之后,都能够第一时间凭着经验和感觉判断出对方的来路。 不过,判断往往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毕竟感觉这种东西往往不是很靠谱,除非是特征和口音非常明显的程度。 形形色色的边境文化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包括食物也是。 出乎他的预料,本地的人竟然是不吃海鲜的,反而极其推崇素食。 仔细想来也很正常,无尽之海看上去是液态没有错,但和海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基本上没什么正常的鱼类生物能够在里面活得很惬意。 能够大规模抓到的,不是很难吃就是有毒,如果一不小心捞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个船恐怕都能被拽进海里去。 况且,里面还混杂着深渊沉淀,吃久了整个人都可能忽然凝固变成侵蚀种,长出鱼鳃跳进海里去……当然,这只是白城的都市传说。 传说的来源,恐怕就是那些游荡在头顶海洋之中的人鱼部落了吧? 这一支被白城从深渊里招募过来的大群实际上是白城所雇佣安保力量,它们为白城效力已经超过了二百年,比有些本地人的家族存在的时间都长,可以说已经变成了白城的一部分。 槐诗在街上也没少看到魁梧庞大的娜迦武士和耳后带着鳞片和鱼鳃的巡逻队。 作为深渊中罕见的灵智族群,他们中有的成员甚至比多数的人类都要聪明。 只不过生长环境导致他们对于人类的繁复学问并不在意罢了——当然,也有不少被人类所同化的存在。 就比方说在槐诗预定的酒店里,那位大堂经理曾经很神秘地塞给他一张9楼的名片,暗示他晚上如果睡不着的话,还有个地方可以和各个种族的小姐姐畅谈人生…… 槐诗心里其实蠢蠢欲动的想要去看看,嗯,纯粹是出于对人生的迷茫,想要听取一些经验。 况且他就看看,又不花钱! 可每次回头看到自己肩膀上那只神秘微笑的乌鸦时,他就很明智的掐灭了这一份心思。 节操是个好东西,一旦丢掉可就捡不回来了。 随着等候区钟表的低沉声音,槐诗这半个月的白城之旅也即将告以终结。 这令他分外不可思议。 虽然这大半年过的波澜不惊,和年前相比起来简直平静的让人吃惊。但这一次在边境待了这么久,他竟然没有被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没有人从天而降,没有炸弹忽然爆炸,就连偶尔遇到两个宰客的黑心商人也只不过想要坑他几块钱的小钱。 安全的过分! 这令槐诗内心分外不安,生怕在自己走之前给他搞个大新闻。 一直到侍者走进休息室,告诉他来自象牙之塔的专线即将到达时,槐诗都还没回过神来。 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休息室四周。 那个坐在角落里感觉无比阴沉的老男人,那个柜台后面偶尔偷偷窥探自己的服务员,还有豪华休息室外面眼神带着凶意匆匆走过的几个男人,以及坐在他桌子对面,饶有兴致地跟他玩牌的中年旅客…… 有一种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任务没有触发的失落感。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但是,一直等他提起行李走掉,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而就在他前脚走出休息室之后,角落里那个阴沉的老人便立刻好像虚脱了一样,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松了口气。 悄悄窥探槐诗的服务员目送着少年远去,又开始窥探下一个走进来的客人,抿了抿嘴唇,吞了口吐沫。 在远处,响起了斗殴的声音,刚刚那几个匆匆走过的凶恶升华者竟然和娜迦武士们起了冲突,在隐约的混乱里,还有一个怀里塞着包裹的消瘦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的搭上了一条来自远方的货船,无声的离去。 就这样,恍然不知的同越狱逃窜的现境重犯、寻找下手目标的连环杀人魔、准备发动血祭进行袭击的狂信徒以及窃取了白城珍宝的盗贼……等等擦肩而过。 槐诗终于看到了前来迎接自己的专线。 一辆……卡车。 就在翘曲回旋的古怪廊道尽头,随着重力的巧妙变化,无尽之海已经从头顶的位置到了脚下。 槐诗站在码头的边缘,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海水咕嘟咕嘟的冒出了一层层气泡。 紧接着,一辆庞大的卡车就四轮朝天的升了起来。 像是什么不小心掉进海里的事故。 在槐诗犹豫着想要报警进行救援的时候,那辆大型卡车就好像醉汉从马路牙子上翻了个身一样,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海面之上。 虽然依旧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水,但奇幻程度好歹回到了常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从驾驶室里摇下的玻璃后探出脑袋来,低头向下看,看到了码头上的少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单,旋即恍然:“槐先生,是吧?我是雷蒙德,前来接你前往象牙之塔的司机……” “啊,你好你好。” 槐诗赶忙抬手,和半截身子都从窗户后面钻出来的雷蒙德握了一下手。 在客套中,两人同时挑了一下眉头,感觉到了对方手指上的茧子。 重武器,造诣深厚,茧子分布和手掌肌肉群的侧重来看,应该是一柄长兵器……骑枪?巨镰?长柄的连枷?锤子?还是罗马戟? 心思电转,握手却一触即分,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紧接着,雷蒙德看向了槐诗身后:“叶大夫?你也是一起的么?” 槐诗皱眉,紧接着愕然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身后竟然多了个人——正是那位在休息室里和他玩牌的旅客。 被称为叶大夫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种沧桑的气息,眼神却静谧又柔和,而且谈吐颇为斯文,轻声细语,给槐诗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两个人在休息室里坐的挺近,在漫长的休息时间里还玩了两把万世牌解闷,没想到竟然是同行者。 “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姓叶,叶苏,象牙之塔的校医。” 叶大夫摘下帽子,和煦的笑了笑:“你应该就是这个学期刚来的槐诗先生了吧?久仰大名,今天能够见面真是荣幸。” “哪里哪里。” 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但槐诗还是礼貌的同他握手:“能够提前见到同事,是我运气好才对。”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踩着卡车的巨大货箱里展开的舷梯上了车。 货箱的竟然是一个装潢典雅的狭长大厅,比外面看大了不少,布置的颇为舒适。 或许是嫌弃两人在外面浪费的时间太多,槐诗还没坐下,就听见大厅的沙发上传来了一声冷哼的声音。 第四百八十七章 象牙之塔 嘲笑的冷哼令槐诗一愣,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少年……不说是少年都有些大了。 这分明是少儿吧? 看上去竟然只有十一二岁。 可是他却穿着精致而笔挺的礼服,金色的头发搭理的一丝不苟,神情严肃,手里正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观看着。 抬起眼睛瞥了一眼上车的两人,只是不快的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毛孩子还挺像个大人。” 槐诗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坐下来,才看到叶苏的古怪神情,“怎么了?” “呃……”叶苏犹豫了许久之后,低声告诉他:“那位其实是咱们的同事,和你一样是新近到来的老师。” “啥?” 槐诗回头,又看了一眼远处沙发上的小孩儿,不可置信:“他?” “对,副校长的学生,近年以来最年轻的材料学学者,只有十三岁。”叶苏低声介绍:“而且,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就是副校长的助教了。虽然刚刚评定为正式的职员,但严格上来说……” “这还是我的前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高冷的小孩儿。 十三岁的材料学学者?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不是近年以来,是有史以来才对。” 沙发上,那个冷漠的小孩儿纠正道:“我的定律论文通过学者评定,正式注册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半,不要搞错了。” 说着,他微微合上了手头大部头的书,抬起眼睛看向槐诗,傲慢发问:“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植物学助讲?” “实际上还有古典音乐赏析的主理讲师。”槐诗补充道。 “哼,花里胡哨的……” 小鬼冷淡摇头,瞥着槐诗的样子:“算了,不能对庸者的才能抱有期待。礼貌起见,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可以称呼我为马丁,注册名‘液化’,记得不要搞混了。” 说完,他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他们,继续看书去了。 而在尴尬的寂静中,槐诗却捏着下巴,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象牙之塔有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要不要自己当场表演一个大提琴演奏?保证一首摇篮曲的功夫不到,他就能够在艺术的熏陶之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领悟到对长辈有礼貌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 “别生气,别生气,他就是不会说话。” 叶苏好像察觉到了槐诗心中酝酿的危险行为,赶忙劝阻:“相信我,这已经是他难得有礼貌的时候了。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把你当最大的竞争对手来着……回头我就向副校长反应一下,让他向你道歉怎么样?” “竞争对手?” 槐诗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瞬间警惕。 自己有什么要跟一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子竞争的? 有问题! 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有人要害我了! “咳咳,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叶苏干咳了几声,在短暂的沉吟之后,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众所周知,这个……象牙之塔的资源有限。 一般每年学期始末,职工们都会争取更高的评级和成绩,以获得更高的权限和待遇,所以竞争的会比较激烈。 据说今年校长招的人太多了,搞得副校长很不高兴,决定不分新老,裁掉一批滥竽充数的家伙……” 刚上班就赶上了大裁员怎么办? 槐诗感觉到危机感骤然袭来。 倘若要是其他兢兢业业的人也就罢了,可他……本来就是打算去滥竽充数的啊! 岂不是送上去给人炮决的? 况且,不是说好了摸鱼摸个几年,划一划水,镀一镀金,回去就可以放心进步了么?这要是被开除了的话,别说进步了,他有没有脸回去都是问题啊! 很快,槐诗就放下心来。 自己可是天文会的关系户,底子这么硬,应该没有关系……吧? 可紧接着,叶苏下一句话将槐诗的一颗心推入深渊了里:“为了彰显决心,副校长已经将统辖局教育部部长的侄儿开除掉了,想必以后会有会有新气象吧?不过,像槐先生你这样的人杰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到时候一定能够顺利过关。” 哪里不用担心了? 我担心的要死好么! 连统辖局教育部的部长侄儿都能开除,哪里会在乎少开除一个过来镀金的工具人啊? 槐诗的笑容渐渐僵硬了起来。 心里虚的要命。 这次可完犊子了。 原本还打算悠哉游哉的做个摆设,这几个月完全就在摸鱼,根本就没有准备过任何课程和教案。 况且他也不会啊! 深渊植物学助讲就算了,到时候大不了打个下手,可古典音乐赏析这个怎么教啊? 不如干脆狠下心来,从地狱音乐协会买两本可以洗脑和催眠的谱子,一上课就拉,拉到下课为止,让每个来听课的学生都装作自己学到了的样子…… 怎么想都觉得很有问题的吧! 时间长了之后学生怕不是都要疯逼了! 或者,学习一下自己的老领导,私底下找一找副校长的把柄,威胁他不准挂自己,否则大家就一起同归于尽? 不行不行,人家怎么说也都是五阶大佬好么?说不定还是个受加冕者,而且是能够在群星号上硬刚黄金黎明的强者,一个手指头就按死自己了…… 那怎么办? 槐诗的犯罪本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不如趁晚上夜黑风高,将所有竞争者的头给他割了? 只要教师只剩下我一个,你们就没有办法裁掉我了! 但这完全是在想屁吃吧? 一时间他脑子里的馊主意不断,但思来想去,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现在打开手机搜索怎么教书还来得及么? …… …… 并没有过多久。 雷蒙德的车速是真的快。 很快,随着车身的微微一震,原本的飘忽感就消失无踪,令人安定的重力再次归来,而车厢上的装甲也缓缓开启,展露出窗外的景象。 已经不再是深海的景象,而是厚重的白雾。 在驾驶舱里隐约的摇滚乐中,卡车驰骋在白雾中,像奔腾在马路上一样。 根本不怕撞到东西或者坠下山崖……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槐诗看到了天空之上划过的流光,还有隐约的虹色,忍不住眯起眼睛:“我们进入了内环?” “是啊。”叶苏颔首,喝了口茶解说道:“毕竟象牙之塔也算是重要机构,也具备彩虹桥的使用权限。” “我还是第一次见。” 槐诗出神的端详。 如今的他们,相当于驰骋在边境的高速公路上。 比使用无尽之海更加的便捷和迅速,而且也不需要局限于只能够在亚洲地区使用的弊端。此处是现境第一封锁·彩虹桥的外侧。 环绕着整个边境,将所有的边境串联在了一处,形成了宛如一层层星环状的发散光芒——这就是彩虹桥的主体。如今的他们,已经进入了彩虹桥的通路,正顺着这庞大脉络的延伸,在内侧驰骋。 不需要顾忌深渊沉淀和源质潮汐的变化,能够安全又快捷的往来于任何地方。 和原本预计中漫长的旅行相比,简直快的好像传送一般。 虽然和彩虹桥真正启动之后,瞬间千里、无远弗届的程度没有办法比,但距离已经凭空缩短了无数倍。 在虹光的引导之下,卡车擦着迷雾中的庞然大物呼啸着驰骋而过。 有刺耳的列车汽笛声从车身旁边传来,紧接着便是铁轨的轰鸣。一个巨大的轮廓裹挟着飓风,从旁边开过,不知道去向了什么地方。 紧接着,在这迷雾中传来引擎的声音,此起彼伏,也是一掠而过,根本看不见影子。 难以想象这一片庞大的迷雾之中有多少繁忙的运转正在进行,而他们只不过是闯入其中的一粒尘埃。 没有过多久,在方向第三次变化之后,卡车的速度再次放慢。 迷雾渐渐稀疏。 显露出卡车正前方的锋锐轮廓。 像是悬浮在无尽云海之中的精致艺术品,有一个小巧的八面体形状骤然从苍白中跃出,迅速的放大,放大,放大,占据了槐诗的所有视野,依旧难以包容。 还在迅速膨胀,将一切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大型移动边境·象牙之塔! 在虹光牵引之下,庞大的八面体无声的运转着,那是来自创造主所奠定的框架。 它从雾气中缓缓升起,无数镜面一样的外壳自轮廓中层层翻转展开,仿佛正在从压缩之中释放。 可实际上,象牙之塔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只不过是他们通过了验证之后,正在一点点的走进它的核心而已。 到最后,无数涌动的镜面折射里,槐诗已经难以窥见它真正的容貌,只能够在碎片的映照里窥见高耸的建筑、庞大的庭院,沉睡在黑暗里的轮廓……可很快,那些幻影也消失不见。 一声清脆的铃声。 卡车再一次的减速。 他们好像重新回到了人世之间,绕过了最后一道弯,看到了葱翠群山拱卫中,一座古老而庞大的城市。 在古堡和塔楼之间耸立着高楼大厦和各种设计风格超前又古怪的建筑,新旧交替,层次堆叠。乍一看如此不和谐,但又让人感觉彼此之间有着深切的关系,割裂又统一。 “这就是如今象牙之塔的主体了。”叶苏微笑着在旁边解说:“据说以前还要更大,但我也没有见过。” “现在这个已经很惊人的好吧?” “毕竟是如今天国谱系所残存的大本营之一。”叶苏说:“学校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而已,还有更多不会对外开放的机构在这里。 你是天国谱系的成员,如果能够取得正式教职的话,说不定还会有进入图书馆的机会……“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看到《命运之书》呢。” “原来如此,看来我要努……等等!” 槐诗习惯性的点完头才发现哪里不对。 愕然回头。 心头巨震,再震,狂震,震了又震。 完全无法压抑内心中的惊骇。 难以呼吸。 “你……说什么?” 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向叶苏:“命什么玩意儿?” 叶苏神秘的微笑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八章 试探 应该如何来看待面前的这个少年呢? 这一位新同事,还未曾上任就在象牙之塔掀起轩然大波,有关他的传闻更是早在那之前就喧嚣尘上。 有很多人认为这是象牙之塔的堕落,一次向着世俗的恶俗偶像文化的妥协,还有的人则忧心与这一位金陵断头王的到来会影响到象牙之塔的风气,令原本只是负责教书育人的学校里再平添更多的斗争和矛盾。 讲道理,统辖局的打手要镀金,为什么不去找更好的地方? 这里是大学,他来了做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保护自己安全的能力,难道还需要打手么? 让他教书?他能教什么?一个刚刚才满十八岁的少年人,真的有资格在这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教室,并且做好一名教师应当做好的工作,并对此承担责任么? 履历是一回事儿,经验又是一回事儿,不论如何,这个决定实在是太冒失了。 大部分人都认为,校长完全是昏了头。 但他昏头又不是第一次,乱来更是家常便饭。 大家也没得办法。 只不过,曾经和他有过来往的安德莉亚则在会议中对这一位乐园王子赞不绝口,令很多中间派对这一位审判者产生了一些信心。 或许他能够做到也说不定呢? 更令人惊诧的是从来对校长的一贯胡来不买账的副校长,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动用自己的一票否决权,全程在会议中保持着令人不安和难以理解的沉默。 不支持,不反对。 但又没有放松要求和标准。 只是在决议通过之后,公开表示,倘若槐诗不合格的话,那么自己也会将他踢出去。 公事公办。 这令一贯咸鱼的叶苏开始迷惑,搜罗了诸多资料之后,试图对这一位未曾谋面的同事进行侧写。 一次人类观察。 但结果,是令他自己都感觉到无能的茫然。 感觉,就好像是强行被融合起来的两个人一样,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 一面辉煌灿烂、肃冷果决,宛如天授的英雄,令人心生敬仰和敬佩。而另一面则多愁善感,软弱而被动,像是海中的浮萍与陆上的野草,依然有着令人赞赏的才能和美好之处,但却好像完全站在了前者的对立面上。 资料不足,难以得出结果。 在校长的命令下达之后,他就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这样,绝非巧合的,他们在白城的休息室里相遇了。 在一位全境通缉的潜逃重犯、从六岁开始就无法克制自己杀人冲动的变态杀人狂、一群心怀鬼胎的邪教徒、两位便服出行身怀重任的罗马选帝侯使者、一名闻名边境的神偷盗贼、四个押送秘宝的考古队武官,一位单身母亲、一位身怀滔天恨意和血仇的少女、一个即将退休的老雇佣兵……以及更多他根本懒得去一一侧写观看的旅客之间。 就好像将无数火药塞进了一个桶里,又紧接着丢进去了好几个火苗,疯狂摇晃起来一样。 在旁观者叶苏的眼中,有超过六次以上的时候,整个休息室都徘徊在爆炸的边缘。可紧接着,那些即将爆发的摩擦又迅速的消散,令局势在沉默中悄无声息的再度平静下来。 就好像……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强行阻止了。 有时候是古怪的巧合,有时候是无意之间的话语,但更多时候,都是来自于那个看上去无比淡定的少年。 看起来只是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游客,但坐在那里之后,便像走进房间里的大象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而且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成为了一切的主轴。 仿佛一个富有经验的老指挥家,所有不和谐的音符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轻轻一瞥,就会给人带来庞大的压力。 哪怕人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无意识之间,便掌握住了整个房间中的主动权。 只要他希望风平浪静,那么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以他的意愿运转,纵然只是暂时。 这一份纯粹出自本能的恐怖魅力和感染力,令旁观的叶苏再难以克制自己的好奇,隐瞒了自己的姓名之后,上前攀谈。 不出预料,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还在一起玩了牌。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想要赢取对方的好感并不困难。 可令叶苏不安的是,自己达成了这一步,却并没有运用到任何的话术和技巧。而就在不知不觉之中,他竟然也对槐诗产生了欣赏与信赖。 自然而然。 ——恍然惊觉了这一点之,他才再一次的感受到那一张微笑面孔之下所隐藏的力量。 叶苏见过这样的人。 就好像校长先生,就好像那位宣讲者叶戈尔、存续院的密藏者、东夏谱系的玄鸟、美洲谱系的无冕之王,罗马的暴君等等。 他们往往都具备着与其类似或者更强、更加霸道或者更加令人敬仰的气场与魅力,只是几句演说,便能够赢得人们的信赖和敬仰,令人想要追随其后。 这样的人并不罕见。 在超过八十亿的生命之中,总有这样超出时代、高不可攀的英杰。 他们高高在上,走在最前方,富有着令人钦佩的力量。可这力量并非体现于肌力、源质或者是灵魂的存在与否,而是来自于内心,某种不可磨灭的意志,或是痛苦,或是愤怒,又或者只是纯粹的爱和悲悯…… 这样的人往往会有不同的面孔,有时候慈悲,有时候冷酷,但这绝非是伪装,应该说那只不过是他们本性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之所以看上去截然不同,是因为有更加庞大和复杂的轮廓未曾被人所察觉,因此才会让人感觉南辕北辙。 宛如海中的冰山,只通过小小的棱角,难以想象下面所静谧沉睡的庞然大物。 经历过多少痛苦和磨难之后,从不曾被击倒,也不会认输,哪怕面对整个世界的苦难。唯有这样的人才会拥有如此熠熠生辉的灵魂和眼神。 但他面前,却只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年轻人。 哪怕只是雏形和轮廓,依旧令他感觉到震惊和讶然,倘若不是槐诗所有的履历都没有伪造的可能,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深渊里爬上来的怪物。 正因如此,他才会拿那个只流传在天文会的高层之中,却并不是鲜为人知的传闻来进行试探。 果然,结果令他很愉快。 哪怕是再怎么不得了的人物,也恐怕难以接受如此不可思议的消息吧? 也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从槐诗瞠目结舌的样子察觉到:啊,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然还只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恶作剧。 难得的,叶苏竟然在一个年轻人的面前,起了久违的童心。 “没想到吧?” 他神秘地微笑了起来:“这在象牙之塔里,知道的人也并不算多……虽然确实是有很多传闻,不过就很少有人知道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你确定?”槐诗依旧还是难以置信:“为什么……命运,咳咳,我是说命运之书,会在这里?” “这里毕竟是象牙之塔啊,曾经理想国的一部分。在天国陨落之后,象牙之塔是最先抵达现场的部门,正因为这样,才能够保存下大部分理想国的遗产……虽然其中大部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毕竟也是曾经过去的纪念。” “不对啊。”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天文会难道不会拿走么?那可是命运之书啊,天国谱系的源典和象征……天文会能眼看着流落在外面么?” “emmmmm……其实我也是从校长那里听说的。”叶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命运之书,其实并不是天文会的财产,确切来说,应该是历代会长作为礼物而进行传承的私有物才对。 按照惯例,它应该是属于天文会会长的东西。因为除了会长之外,谁都没有办法动用。 但自从理想国分裂和前任会长失踪之后,天文会没有再选出会长来了……出于各种政治原因考量,那个位置一直是空悬。而具体的管理都是统辖局代掌。 选不出会长,外加诸多前代成员的反对,以及命运之书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人的沟通,导致它完全变成了一件吉祥物。 况且,天国都已经没了,要命运之书也没有什么用对吧?” 叶苏解释道:“由于校长的一力主张和强硬的态度,命运之书就被留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了,每一位被授予正式教职的老师们都有机会去观看。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大家一般都不愿意多提,毕竟曾经的荣耀也是今日的耻辱,你可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啊。” “嗯?” 槐诗瞪大眼睛,狐疑地端详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总感觉他在偷笑。 “那你为啥告诉我咧?” “我这不是不拿你当外人么?” 叶苏和煦的微笑着:“你就当作老前辈的提点和关心不就是了?况且,你不也是天国谱系的成员么?早晚都有机会见到的,就当我是提前知道了消息向你卖个好吧。” 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叶苏毫无任何羞愧的掩饰了自己刚刚的恶作剧,和只是想要调戏新人的恶趣味。 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槐诗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可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叶苏所告诉自己的消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乌鸦。乌鸦也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槐诗。 槐诗:咋回事儿啊?那咋办啊?达瓦李希这个在冒烟啊! 而乌鸦的回答更加言简意赅。 ——不知道,没头绪,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而叶苏已经微笑着起身,提起了行李。 “车已经到站了。” 他说:“我们快下车吧。” 随着车门的开启,门外喧嚣的声音渐渐扩散开来。 槐诗提着箱子走向门口,便看到广场上汹涌的人流,未曾眼见过的大学生活,就这样伴随着刚刚前所未有的惊骇,如此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故人们 好像刚刚赶上新生报到,比槐诗预想之中的还要热闹。 按道理,他应该提前到的,不过他的课程基本上是在开学四天之后了,因此时间充裕,根本不赶。 而如今,随着开学日即将到来,学校入门的古典广场上则熙熙攘攘的热闹了起来。 新生报到的地方排起了长龙。 来自各地的年轻升华者们汇聚在一处,自然还有他们的家长。显赫之家还带着大量的行李和仆从,低调的学生则孤身一人到来。 一片热闹里,有不少社团竟然已经开始现场招新,各种五花八门的名目看得槐诗目不暇接,充分的表露出自己土包子的真面目,啧啧称奇。 “哼,劳驾,请让一下。” 背后,只带了一本书的马丁一脸傲慢的从车上走下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这就很难让槐诗从他的脖子根上移开视线。 ——是没砍过的类型啊。 手痒。 可紧接着,风声扑面而来。 巨响之中,轰鸣从远方爆发,人头大的炮弹在空气中摩擦至通红,竟然从人群之中飞出,擦着槐诗飞过,砸在了他旁边的卡车上。 然后就掉在地上,当啷作响,车玻璃都没碎一个缝出来。 槐诗茫然,低头看了看落在脚下的炮弹,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刚上门就要被象牙之塔炮决了。 他又抬头,看向人群中央。 两拨混乱的人群,枪声轰鸣不断,在连续不断的巨响之中,堡垒拔地而起,而攻城火炮也轰鸣着发出咆哮。 好像瞬间变成了战场。 槐诗愕然回头,拉住看热闹的某人,不可置信:“你们这个是……是那个什么小说里说的,自由一日?大家可以随便开枪放火的那种?真先进啊!” 叶苏也惊了:“哪里的学校路子这么野?他们校长一定很牛逼……” “人家学校还会屠龙呢,当然牛逼好么?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指向广场另一头的炮火阵地: “这啥?” “我看看哈。” 叶苏戴上眼镜瞥了一眼,旋即见怪不怪:“多炮塔社团和装甲社开片了吧?估计是发生了什么迎新纠纷,每年都这样。” “这你们不管管?”槐诗目瞪口呆。 “管什么管?这么多升华者在,又死不了人,况且,校警队又不是白弄的……尤其这群倒霉孩子还砸了雷蒙德的宝贝车,你看——司机怒了。” 话音未落,还正在收拾东西的雷蒙德就扛着一个大铁箱从车里跳下来,暴怒的看向人群:“是谁?是谁想关禁闭的?给爷站出来!” 令人心悸的源质波动爆发。 他随手从工具箱里掏了一把扳手,就好像握着什么神兵利器一样,向着人群冲了过去。 比他更快的……竟然是马丁。 在轰鸣中,那个傲慢的小孩儿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瞬间,来自学者的定律施加在了动乱之中,一时间,不论是堡垒、钢铁乃至火炮,瞬间瘫软下去,分崩离析,好像泥浆一样飞溅开来。 尽数液化。 一个学者的注册名,往往来自于他们自身最擅长的定律和领域,同他们所制定的框架密不可分。 而马丁的定律,则在瞬间略过了学校的框架压制,直接作用在了场中,令里面扭打成一团的两拨人愣在了原地。 “怎么每年迎新都有你们?” 那个小鬼用眼角瞥着那帮年纪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的学生,甩了甩袖子,“自己去校务处报道吧。” 不屑一顾的抛下一句话,他转身离去。 而后面的雷蒙德则狞笑着掰着指头,一脚揣在那群倒霉孩子的屁股上,催着他们自己去校务处关禁闭了。 其他的高年生们则见怪不怪,安坐如山,有的还幸灾乐祸的在旁边嘲弄。 新生们则表现不一,有的目瞪口呆,而有爱搞事儿的人看到学校这么刺激,眼睛已经都亮了 “前辈你好,我刚刚好像听见装甲社的人临走之前说咱们二次元同好社都是炼铜的傻逼,对,没错,就是那个高个子的!” 某个姓林的年轻人已经如鱼得水的搞起了事情来…… “所有的源质波动、圣痕和定律操作乃至边境遗物的使用都会被象牙之塔的框架记录在内。有一位创造主全天候的对学校进行观察,放心,出不了乱子的。” 人群之外,叶苏对槐诗讲:“走了走了,我正好有空,先带你去办入职,等会儿还要负责你的体检呢。” “好的好的。” 槐诗扛起行李,跟在后面正准备走,又听见了身后有些紧张的声音:“槐……槐诗先生?” 久违的少女讶然的看着槐诗的背影,依旧是灰色系的长裙,神情好像永远那么严肃又端庄,只是微微有些发红,像是已经排队站了很久。 “原缘?” 槐诗看了半天才敢认:“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来这里上课的。” 稍微磕绊了一下之后,原缘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仪态严肃又认真:“槐诗先生也是吗?” “嗯,差不多。” 槐诗颔首,看了看原缘身后的挂件:“那个家伙也是?” “什么叫那个家伙啊!” 原照大怒,瞪大眼睛盯着他:“还不是都怪你!” 氪金几十万,一张闪金卡都不出算了,出的还都是槐诗!都被堂姐抢走了!想要卖了回血都没办法! 更惨的是,还被家里发现他用零用钱去玩物丧志,强行把他逮住塞进象牙之塔里来上学了。 给他找了一个出了名严厉的老师。 提起这个他心里就苦。 之前在社保局上班多好啊,每天划水摸鱼偶尔出个任务还能出一出风头,多快乐!怎么一碰到槐诗之后就没有好事儿了呢! “阿照,注意礼貌。”原缘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原照立刻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耸了起来。 不过,在槐诗宽慰了几句之后,心情依旧乐观了起来。 “你竟然也上大学了,不容易啊,以后大哥带你。” 某少年班天才大喇喇的踮脚,拍着槐诗的肩膀,压低声音分享着刚刚知道的小秘密:“别担心,我已经打听好了,这里管理很宽松的。 除了必修课之外,其他的都是选修,只要分儿够了就行。不如你跟我一起报一个古典音乐赏析,到时候咱俩可以逃课去开黑,考试你也可以给我答案,多好啊!” “好啊好啊。” 槐诗欣然颔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某个倒霉鬼的肩膀。 可怜他学期还没开始,就注定要挂科了。 老子的课你都敢逃? 过几天上课的时候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灾厄乐师! …… …… 入职流程走的很顺利。 签合同,领制服,然后体检,第二天就能直接去办公室了。 而就在离开教务处的时候,槐诗竟然也看到了一位自己的熟人——曾经在群星号上有过合作的四阶红龙,女学者安德莉亚。 “我听说你今天来报道,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了。” 成熟的大姐姐颇为和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特地叫了几位同事给你认识,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啊。” 槐诗欣然颔首。 有老前辈带你融入集体,这时候摇头的怕不是傻子吧? “有什么口味偏好么?”安德莉亚开车,坐进驾驶席里问:“学校里吃的东西还蛮多的,各种菜系都有……吃不惯的话,还有东夏谱系的店。” 槐诗想了想,问:“既然聚餐的话,要不来我这里吧?” “你自己下厨?”安德莉亚愣了一下,旋即挑起眉毛:“我可记得你是深渊厨魔欸?不会给大姐姐我下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啊哈哈,这个不用担心,下厨的其实也不是我。” 槐诗摆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地址,递给了她:“方便带我一程么?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分配给我的住处在哪儿。” “追知者园区?”安德莉亚啧啧感叹起来:“别墅区啊?你这么有钱么?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住宿舍呢。” “其实只是申请了一块空地而已,得亏象牙之塔的地方大,否则还不太好操作。” 槐诗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园区门口,早已经有负责人等着了,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他:“这是校务处的批准文件,请您拿好。 但按照象牙之塔的规定,这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您如今教职能够申请的范围。多出来的五百平方米需要您按照每年象牙之塔的土地租用标准价格进行缴纳,没有问题的话,就请在这里签个字吧。” 槐诗颔首,签下文书之后,忍不住有点心痛。每年八十万美金,就租一个空地,实在是奢侈过头了…… “嗯?难道准备野餐会么?” 安德莉亚提醒道:“我虽然不在意,不过其他有几位老师的品味可是很苛刻的,不要留下坏印象啊年轻人。” “请放心,按照约定的时间,应该就快了。” 在那一片大的有点吃惊的草地前面,槐诗放下行李,环顾着四周,却发现除了远处两侧的独栋别墅之外,基本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怀里传来了电话的声音。 “您好,昨日快递。” 电话里的快递员公式化的报告:“您的快递即将开始运送,请您查收。以及,请准备足够充裕的空间,否则本公司不会为货物的损失进行赔偿。” 再三确认之后,一个小小的包裹,便凭空的出现在了草地的正中央。 紧接着,有一只手又匆匆的从空气里伸出来,扯下了包装箱上的绳索—— 然后,在骤然迸发的轰鸣里,飓风突如其来的席卷向四面八方。 在穿过千万里的距离和现境与边境之间的漫长封锁之后,边境灵地·石髓馆,从天而降! 第四百九十章 当务之急 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巨响之中,象牙之塔的框架短暂的开启了一道缝隙,任由这一份过于庞大的包裹从天而降。 裹挟着飓风和呼啸,好像陨石那样迸发轰鸣。 紧接着,又好像毫无重量的降临在青草绿茵之中,未曾有预想之中的丝毫动荡与波澜。 落地生根。 属于灵棺的炼金矩阵瞬间扩展,完美的接入了象牙之塔的循环中,成为此处的一部分,毫无突兀。 除了依旧未曾消散的飓风。 在铁门之上高悬的温柔灯光里,精致的庭院在栅栏后展露出自身的面目,古意盎然的房屋之间,一匹白马悠然的踏着步,鸡贼的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老人没注意之后,低头啃食起了庭院里被精心照料的苗圃来。 随着在暴风里被吹起的长发渐渐落下,站在最前方的年轻人缓缓回头,向着错愕的安德莉亚露出笑容。 “欢迎光临石髓馆。” 槐诗伸手,推开了大门,向着来客微笑着:“您应该是今年第一个客人。” 天色渐暗,映衬着身后的灯光,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就变得飘忽起来,好像会消融在灯光里那样。 令安德莉亚愣了一下,忍不住感慨:“年纪再大一点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又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收回,只是将自己的头发挽了一下,摇头感慨: “早知道,应该带一瓶好酒过来的。” “前几天的时间,有天狗山的朋友寄了一瓶苦禅过来,不知道安德莉亚教授有没有兴趣。” “清酒啊?安东那个家伙一定会喜欢,不过那个酒鬼什么酒都喜欢。等会就算你要招待,拿一合出来就行了,再多也都是喂猪,那家伙的酒品实在有够糟糕。” 女教授提醒了一句,停顿了一下之后,忽然说: “叫我安德莉亚就可以了。” …… …… 半个小时之后,客人们在安德莉亚的通知之后终于到来。 槐诗也把原本那一身冒险装备换掉了之后,换了一套还算比较正式的衣服。中间还去厨房里看了一下,想要帮忙,结果根本就没地方需要用他。 房叔一个人就把所有的活儿都解决了。 多他一个完全是添乱。 而等槐诗回到客厅之后,客人们都已经到齐。不同于安德莉亚,在得知是上门拜访之后,还都带了一点礼物过来。 几瓶酒或者是一些有特色的工艺品,再或者就是自己做得一些东西。就好像东夏人上门喜欢带点水果和酸奶一样,价格其实都不贵,但礼仪上怎么都要到位才行。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 安德莉亚拍着槐诗的肩膀,伸手指着今晚到来的几位客人,首先是最为苍老的一个男人,身着礼服,头发已经斑白。 “这一位是动力学教室的主讲,安东教授,也是我们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在象牙之塔已经有六十年的工作历史了。” “过奖。”安东教授矜持的颔首。 “这一位是炼金术·变化学教室的主讲,康德拉先生。” 另一位看起来颇为优雅的罗马裔黑发教授向槐诗颔首。 “这一位则是你以后办公室里会经常见到的同事,学校艺术门科中最为主要的古典油画教室的主持者,同时也是全境知名的艺术家凯利·克里斯蒂安。” 这一位教授已经俊美到了男女莫辨,那种洋溢而活泼的中性美贯彻在他的动作之间,令槐诗都罕见的自惭形秽了起来。 “久仰大名。” 他是最热情的那个,同槐诗握手的时间也最久,简直好像舍不得松开一样,眼睛里带着狂热的光:“我仰慕您已经很久了,王子殿下,有兴趣来我的教室做模特么?我保证,一定会有一副令人狂热的画作诞生。” “呃,这个就……”槐诗有点后脑勺发凉。 尤其是凯利教授的目光,简直好像透视一样,让槐诗感觉自己身上都被看光了。 倘若不是能够分辨出他的神情中只有对艺术的纯粹赞美的话,槐诗几乎要怀疑他是一个基佬。 “我其实不介意性别,美是跨越性别的,不是吗?” 凯利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毫无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取向,但又在失态之前松开了槐诗的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只是微笑着:“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别理他,缪斯俱乐部的家伙都是这种鬼样子,千万别接茬,如果被他纠缠住的话,你可能就需要考虑向校务处举报跟踪狂了……” 安德莉亚毫不在意地挥手示意这货冷静一点,明显大家都已经很熟了,彼此可以拿来开涮。 “最后就是我了,你已经知道了,热力学教室的主讲之一。” 安德莉亚只介绍了他们在教研处的职位,对于其他的工作都没有提,明显这几位也不可能纯粹只是教师,但在这一顿迎新的晚餐上,他们的角色都是象牙之塔的老前辈,其他的根本无需多提。 “可惜,原本还想要将李介绍给你,不过他最近去出门了,预计接下来几年都不在学校。”安德莉亚遗憾的感慨。 “李?” “对,你的同行,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认可的灾厄乐师,也是原本古典艺术教室的主讲,他好像最近去深层区地狱取材了,前些日子来信还在说自己找到了灵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槐诗听的头皮发麻。 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那些‘同行’是什么德行,弹起琴来山崩地裂都还是一般般,像是自己这种专注陶冶情操的简直少之又少。 找灵感都要去地狱,不知道等谱子写完弹起来要出什么见鬼的效果呢。 但同时,又感到惋惜。 毕竟有一个正牌的灾厄乐师可以交流的话,比自己闭门造车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去。 “对了,他的信里还专门提到了你,让我替他转达祝贺,并且期待你什么时候去协会的总部一趟,有很多灾厄乐师都对你很好奇。” “免了免了。” 槐诗擦了一把冷汗,用脚后跟想都能脑补出一堆群魔乱舞端详萌新的样子。 本来就已经很不像正常人了,真去了协会总部逛一圈回来,画风怕不是就彻底歪到海沟里去了。 看得出来,安德莉亚实在是很照顾自己。 今天来的毫无疑问都是教研室里的大佬,能够有他们的帮助,想必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会顺利不少。 至少,有了他们的认可,自己一个天文会打手不会被这里当成异类。 有槐诗的牛郎力在这里,晚餐自然宾主尽欢,而就在席间,受到了热情招待的客人们也隐约向槐诗点明了接下来他要面对的真正难题。 实际上也称不上是什么必须要解决的难题和阻碍,而是他想要真正的在象牙之塔的大学机构里有所作为,就不得不去解决的难关。 那就是大学教师们的重要部门——教研室中的正式席位。 有了教研室的正式席位,才有资格出席学校内部的管理会议,也将有资格每年争取教学预算,最优先的争取到研究经费和诸多象牙之塔的帮助。 倘若槐诗能够成为教研室的正式成员,那么绝大多数象牙之塔的部门机构是免费对槐诗开放的。 包括最尖端的源质实验室、大量的炼金设备和全世界最先进的各处研究设施,乃至——最重要的,象牙之塔在地狱中的分支机构和友好组织的帮助。 超过六个边境试验区、三个浅层地狱试点,和大量的下属部门无偿无条件的配合。 也包括槐诗最熟悉的地狱音乐协会、缪斯俱乐部、理发师协会……乃至动用公款去雇佣无归者墓地的雇佣兵去进行探索,免费使用学校购买的一切专利和得到石釜学会的A级权限,能够接触到海量的炼金配方。 这一切都是必须成为教研室的正式成员才能够做到的。 而槐诗第一反应所想到的,便是少司命的天命,如今自己最应该着手解决的事情。 ——培养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地狱大群。 倘若能够借用象牙之塔的人力和物力的话,这一点就不算无从下手了 “而实际上,问题在于一点。” 最老成的安东教授放下酒杯,认真的说道:“教研室的正式成员,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 “嗯?”槐诗不解。 “所有的教师,在规则上来说,都是教研室的成员。”安东说:“包括取得了正式合同的一千多名常驻教师,历年以来校长随便往外丢的名誉教授,还有偶尔会临时对外聘请几个季度的各种临时教师。” 他说:“在规矩上来说,大家,所有人都是教研室的成员——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槐诗先生。” 槐诗跳起眉头。 这一套他可太熟了。 不,社会人应该都熟,无非是办公室里用来区分阶级的隐性规则,或者更明显一点,同样是事业单位,有编制和合同工就是不一样。同样是下地狱,天国谱系的就更像本地人。 隐性的规则和差别无处不在。 那么,关键问题就来了。 “真正的区别在哪里?”槐诗问道。 “教室。” 安东直白地说:“一间,属于你,且只属于你的常驻教室。” 第四百九十一章 动力 在象牙之塔,学生的修业其实是可以相当宽松的。 在入学之后,会有一个月的时间选择自己未来几年的导师——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导师会选择学生,学生也会对导师的水平进行甄选。 有些大教室的热门课程自然来者不拒,有些公开课本身就是强制的。而有的教室每年可能只收两三人,甚至好几年不收一个。 但选择导师是必然的。 根据导师的选择,接下来的课业才会分出轻松和困难来。有的老师教条刻板又严格,学生会忙到脑溢血。 而有的老师根本不管,学生接下来的四五年只会闲的发霉。 除了其他必修课之外,学生将会根据学分的需求,选择两到三门课进行选修。 而他们主要的大学生活,便是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学习,并直到技艺与能力达到了导师的标准,从而正式毕业。 虽然有良莠不齐的可能,但象牙之塔对教师的苛刻标准在这里,教出来的学生基本都是有保障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理所当然的就出现了教室资源的分配问题。 象牙之塔这么大,其实给每一个老师都准备一间单独的教室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唯独在这个地方,校方卡得很死。 得益于副校长的苛刻和不近人情,对于教室的分配只能用吝啬来形容。 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对于教师本身的鞭策。 虽然空余的教室有很多,但基本上都属于大家轮流使用的。好像常规的大学上大课一样,你讲完换我来。 作为一任课程的主讲,能否获得一间都属于自己的教室,才是取得教研室里正式席位的前提。 否则的话,在学校内部的划分之中,没有自己的教室的人永远会被归拢在助教的范围,低人一等。 “现在,你明白你要面对的难题了吧?” 安东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除了副校长的教职筛查之外,在同时,你必须争取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教室。” “非常紧迫么?” 槐诗察觉到不同的意味:“有什么难得的机会?” “教室的变动和调整,每年只有三次机会。” 主讲变化学的炼金术师康德拉接过了话茬,继续往下说:“分别是,年初,年中和年末。 不过年末主要倾向是预算的审批,年初则是去年成绩的考量,新人教师想要获得自己的席位和教室,只有年中每次开学的时候这一次机会。 出于对新人教师的照顾,教务处会在评定的时候对新人进行一定的倾斜。如果今年不能争取到的话,那么到了明年,你就要和其他的新人教师进行竞争了。” 这就是叶苏对槐诗提到过的竞争了。 也是曾经小屁孩儿马丁视自己为大敌的原因。 槐诗一时间恍然。 同时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一点,对我们这样的艺术类教室有着致命的不利。”凯利露出了微笑:“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 诚然,各项课程的重要性有所不同,教学的优秀程度能体现的地方有多有寡,判断水平往往模棱两可。 但更要命的是——有很多艺术类课程,是无法衡量的。 “打个比方。”凯利介绍道:“油画没有课程时间,只要提交的作品得到了导师的认可就算毕业。 原则上来说,第一天入学第二天毕业的状况也是存在的——”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得意起来:“顺带一提,那个人就是我。第三天我就成为了古典油画教室的讲师,拥有了自己的教室。” 安德莉亚在旁边插嘴:“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十七年的时间,只有二十三个人从油画教室毕业。” “啊哈哈,没办法,我要求高了点吧?不过现在学生确实过于愚蠢了,总令人失望。” 毫不在意地如此评论着自己的学生,凯利耸肩,看向了槐诗:“如果你是教务处,你有办法评定我的贡献和我的水平么?” 槐诗要是教务处,估计他也想抠了自己的眼睛。 这么随意的老师竟然能够执掌古典油画的教室,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在油画上他已经牛逼到了哪怕他每天摸鱼什么活儿都不干,也足够象牙之塔掏钱将他供起来了。 “而另一个极端,是你旁边的这位。” 安东指了指康德拉。 他主讲的是炼金术中的变化学。 “课时是每月一节,一次六个小时,其中有五个小时都是学生自行进行实验,老师会从旁负责指点。老师负责发教材,学生进行自学。按部就班熬过五年,拿到石釜学会的资质凭证就可以毕业。” 安德莉亚叹息:“也就是说,这个家伙一年真正在教书的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五年的时间,学生们真正上课的时间只有六十个小时都不到。” 已经有点喝醉了的康德拉忍不住嗤笑。 “我倒是想多教点,那也要校长同意啊。说真的,这种学前班一样的工作,做多了简直令人作呕。” 他看了一眼槐诗,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你应该能体会到吧?年轻人,据我所知,你在金属学上可是有丰富造诣的。” 槐诗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炼金术的基本原则之一。 万物有价。 而学识则最为奢侈。 这就是石釜学会的标准。 抛去本身的天分和才能之外,想要让炼金术得到成长,就要氪金,而且要大量的氪,好像无底洞一样的氪。 而且就算氪了再多,很多时候也一点声音和动静都没有。 这才是炼金术这个名字的隐藏含义——除非你的才能足够无中生有变出金子来,否则最好别选这一条不归路。 和学者不一样,炼金术需要的是真正的天才,而不是海量凡庸。 唯有真正的睿智者才能够掌握它的精髓。 如槐诗这种靠着灵魂能力往上叠熟练度的,到现在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往上,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机遇,基本不可能。 正因为这样的前提,每年报炼金术的学生只有五六个,其他更多的都是石釜学会送来定向培养的专业人才,就好像专门给饭店提供切葱丝的伙计一样。 除了寥寥几个核心的弟子之外,其他的根本就连学生都算不上。 只不过是短期速成培训班而已。 “相比起来,学者们的教学成果才是真正可以量化的,只要的学生成绩优异,老师就不难占据在教研室里占据一席之地。” 安德莉亚微微耸肩,怜悯地瞥了槐诗一眼:“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槐诗的两个职位。 古典音乐赏析的主讲。 深渊植物学的助教,而且还是之一。 不论从哪个看都不像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表现出自身才能的地方。 要知道,深渊生态可是一门大课,而且是必修课,全校所有的学生都必须参加,同时具备着全校最大的教室之一。 而槐诗这个助教要做的,就是给教室真正的主宰者,深渊生态学的主讲打下手。 运气好一点能够参与到准备教案的过程里去,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端茶倒水。 想要上台,那是做梦! 学生们有成绩,那是主讲的功劳,和你这个打下手的有什么关系? 槐诗可没膨胀到觉得自己能够顶替掉原本的主讲,下克上逆袭成功,太可笑了——他所有的深渊植生学都是山鬼的被动积累,能力只能说一般以上,拿什么和人家专业的打? 而古典音乐赏析…… 怎么评定?怎么教? 你每次上课放一个钟头的磁带也算是赏析过了,难道还要每人写观后感下一节课交上来? 选修的学生每月都只有两节课。 一年的时间,槐诗别说巴赫,连海顿都放不完。 这是个问题啊。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思考。 不行。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整个活儿了。 而眼看着他陷入思索,前辈们的神情也都略微的满意了起来。 今晚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要说对槐诗有多欢迎也算不上,更多的是给安德莉亚面子而已。同时,也来看看这位前些日子引起轩然大波的乐园王子是否真的来混日子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教研室对槐诗这个新人的一次考察。 倘若他真的打算将自己的工作做好,老前辈们不介意拉槐诗这个后学末进一把。 可槐诗要真的是来混日子划水的。 呵呵,再见。 祝你在天文会里的事业亨通吧,象牙之塔的事情你就不要想瞎掺和了。 就算能勉强留下来,也只能做个透明人。 乖乖待够四年,给我走人。 如今,起码在态度上槐诗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那么该提点的他们也都已经提点到了,在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之后,相继告辞。 最后离开的是安东和安德莉亚。 老头儿有点喝醉了,缓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而安德莉亚要开车送他回去。 在安德莉亚出去开车之后,他披上了外套,回头却看向将自己送到了门口的年轻人。 然后,神情变得郑重严肃了起来。 “槐诗先生,有句话,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哪怕这不是客人应该说出的话,也并不属于礼貌的范围内。” 他带上了自己的眼镜,肃容讲道:“我对你并无偏见,我也相信你的才能,并衷心的希望你能够在象牙之塔有所作为——哪怕这或许只是你人生之中短短的一程而已。 可是有一点,希望你能够明白:对于很多学生而言,在象牙之塔的这五六年,可能就是他们扭转人生最重要的机会了。” 他说:“作为教师而言,我们必须要有所作为才行。” 老前辈的教诲,槐诗自然不至于反驳。 安东教授的这一席话可以说已经是对槐诗这个后辈给予了厚望,他哪里会不识抬举呢? 况且,槐诗终究是内心中有所愧疚的。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教师的才能,来到象牙之塔有一半是赶鸭子上架,另一半反而是无处可去。 如此之所以努力,也是为了少司命的天命。 对于安东教授的这一番话,他是发自内心的接受了的。 并没有掷地有声的进行保证,他只是认真的颔首。 “我记住了。” 安东教授便笑了起来。 “那么,今日多有叨饶了。”他带上帽子,颔首道别:“衷心的希望我们改日能够再度相聚,到时候,想必就是为您正式进入教研室而所做的庆贺了。” “再见,槐诗老师。” “再见,安东教授。” 槐诗目送着老教授上车,渐渐远去。 良久良久,忍不住轻声叹息。 抬头看着象牙之塔的夜空,再一次地感觉到压力。 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吗? 听上去真的不算容易。 槐诗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总而言之,先努力吧。” 他转身,走进屋子里。 第一次的,对象牙之塔的工作有了由衷的动力。 …… …… 而就在渐渐远去的车子里,安德莉亚诧异地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老教授:“难得的温柔起来了啊,安东,我原本以为你会闹得所有人下不来台。” “为什么?”安东反问。 “嗯?你不是最讨厌政治干涉学术,不喜欢那些来意不纯的家伙的么?”安德莉亚说,“我记得当初在会议的时候,你是第一个投的反对票吧?”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懂什么政治?又有什么不纯的来意呢?” 安东摇头,忍不住叹息: “我原本担心的并不是他的来意不单纯,也不是担心他无所作为,我最不想看到的,是有人将天文会监查官的粗暴作风和习气被带到象牙之塔里来。” 他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我们是学校,安德莉亚,哪怕是升华者机关,但我们依旧是学校。这里是教书育人的场合,不是动刀剑的地方。” 安德莉亚大笑:“我记得你之前是军人吧?” “啊,在退役之前,我是俄联的中校,按道理来说,也应该迷信暴力和刀剑才对。” 安东看着窗外静谧的校园,还有远方自修室里的明亮灯光,神情就变得柔和起来:“可哪怕刀和剑才是真正的力量,在这里,也一定要给真理让位才行。否则的话,象牙之塔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吗?” “说不过你。” 安德莉亚摇头感慨,“那么,你对我们这位乐园王子的印象如何?” “他比我强。” 回忆起少年那一双从未曾被暴力和血腥所污染的眼瞳,安东由衷的笑了:“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好老师的,一定。”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看你要搞事情 夜色已深。 奢华而庞大的办公室里,台灯亮着昏暗的光。而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电视机上则放着刺目的光,不断的各色技能效果在屏幕上闪烁,游戏角色在险恶的地形之间娴熟的跳跃着,一路过关斩将。 而就在电视机的前面,毛绒绒的地毯上,用一只厚重肉爪按着手柄的竟然是一只硕大的白熊。 它斜斜的躺在地上,随着厚重的呼吸,银白色的皮毛上就泛起了一层层水光,让人挪不开眼睛。 很快,精致的茶杯放在了叶苏的面前。 热意自水气中升腾而起。 他收回了视线。 随着肃冷的中年男人回到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坐好,叶苏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报告。 事无巨细的将一路上有关槐诗的一切见闻尽数说出。 “哦吼,是这样么?” 在倾听完了他的报告之后,校长轻声笑了起来:“听上去挺令人期待啊。” “我想,不论从技艺和能力上来说,槐诗先生都能够胜任这一份工作,并不存在校务处所担忧的情况。” 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叶苏却忍不住摇头:“但为了学校的稳定环境,实际上,我并不建议让他正式进入教研室。” “为什么?他难道不是你所说的罕见人才么?不,你对他的评价应该还要更高才对吧?” “不就是因为这样么?” 叶苏回答:“这样的人确实有可能是百代的人杰,但不论是或者不是,都不能改变他的麻烦体质。 就好像校长你一样。” 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校长的恶劣印象,叶苏直白的讲道:“象牙之塔有一个能折腾的就够了。 况且,这样的人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你戏弄。 如果真的惹怒他的话,搞不好,最后结果可能会不太好收场。天文会可能因此也会对我们心生间隙。 而且,在这个过程之中,象牙之塔本身可能也会遭受预想之外的冲击——我知道将槐诗和你相提并论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你不能小看他的破坏力,莫欺少年穷的例子还少么?” “有一说一,确实。” 短暂的沉吟之后,校长的回复并没有让叶苏松了口气,因为那个家伙反而开始兴奋起来: “但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有兴趣了啊。”校长愉快的说,“况且,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他调过来的么?” 叶苏麻木的叹息:“一个稳定的象牙之塔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 “所有人?” 校长嗤笑,“里面包括我么?稳定?什么才算是稳定?安安分分教书育人?还是说对全境的变化充耳不闻,闭上门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 叶苏没有回答。 而校长继续淡定的发问:“这不能吧?叶苏,如果象牙之塔是那种地方的话,你会出现在这里吗?何必再说玩笑话?” “我只是在尽我拿了工资之后的本分。从长远的角度而言,我不太希望我下半辈子混吃等死的地方有一天忽然破产或者一觉醒过来干脆就没了。还有……” “还有?”校长问。 “还有,咱么能不在谈工作的时候打游戏么?” 叶苏无奈回头,看向躺在电视机前面的白熊:“你就不能认真点?” “等一下。” 白熊回过头,嘴唇开阖,发出声音:“我马上就打完了。” 屏幕上,游戏角色一个漂亮的连段,无伤击杀了最终BOSS之后,连CG都没有欣赏,随手将手柄丢到了一边。 巨大的白熊从地上人立而起,绕过办公桌,坐在肃冷秘书身后那一张更加庞大的座椅上,躺好,懒洋洋的瘫下来,端起旁边刚刚倒好的啤酒喝了两口之后,才惬意的长叹了一口气。 “行吧,我们继续。”它说:“我们说到哪儿了?” “不稳定的象牙之塔。” 叶苏刚刚抬起头,又触电一样收回视线,抬起了手挡在眼前,指了指白熊的胯下:“你忘记穿裤子了。” “干嘛勉强一头熊穿裤子呢?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少让熊做一点违反天性的事情不好吗?” 白熊委屈了起来,缓缓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了一条巨大的短裤,乱七八糟的套在自己的腿上,重新坐好:“行了吧?” “……”叶苏叹了口气,“那么,校长你究竟图什么?” “我高兴,我乐意,我的学校我招聘个人就不行了吗?” 白熊一脸悲愤的反问:“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欸!每天学习压力那么大,我找了个偶像来常驻学校里,这样不好么?他不是挺好看的吗!是我上了年纪了,还是你们的审美标准变得太快我跟不上了?” 校长大声问:“槐诗难道不香么!” 叶苏已经懒得跟它争执这些了。 这个老王八蛋每次都是这样,一旦话题进入了他不想谈或者不想回答的地方,就摆出一副我只是一头熊,你不要为难我的样子来。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叶苏直白地说:“副校长,对槐诗其实是有很大意见的吧?哪怕没有明说。” “我觉得反而是大家对副校长有很大成见欸。”白熊抬起爪子挠了挠头:“他只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啦,虽然预算批的少一点,但就少花一点嘛,又不会死人。干嘛背后这么说人家?况且,他不是也没投反对票么?” “这只是表面上吧?” 叶苏冷淡的戳破校长的谎言:“你应该清楚,他对你的安排究竟有多不满。 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头一次见到他的脸色那么难看——虽然一直都很难看就对了,但这一次是真的难看。” “我承认有一些私人原因在里面啦,但他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白熊无所谓的耸肩:“相信我,他会好好做好属于自己的工作的。” “但有人不怕事儿大啊!” 叶苏忍不住翻个了个白眼:“你知道他不待见槐诗,你还把槐诗安排给他做助教?你哪怕安排他去当炼金术的助教也比这个强啊。” “你懂什么?” 白熊震声,拍着桌子,“我这是在培养他们的羁绊,你懂么?漫画都是这样的,我看多了!” “……说到底你就是想搞事吧!” “我倒是不否认这里面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啊啊。” 白熊又开了一罐啤酒,随意地问道:“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你不是才认识他不到一天么?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问题?” “……” 叶苏愣住了。 直到现在他好像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忍不住苦笑,耸肩。 “那个小家伙比我预想之中还厉害一点啊。”白熊淡然点评道:“一天的时间,就能让学校里著名的变态医生成为他的朋友,着实不易……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 叶苏无言以对。 哪怕校长的话说的太扯逼,但有一点反而是正确的,这一次反而是他公私不分了。 他只不过是校长的使者和耳目而已,不知不觉,竟然开始为槐诗考量了起来。 虽然这其中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校长实在太不靠谱,但不能否认,他本身对槐诗有着自己都会为之诧异的欣赏和好感。 如果不是确认自己的体质不吃任何的魅惑和诅咒的话,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被下降头了。 “不也挺好嘛。” 白熊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去交两个朋友了……你成长了,叶苏,校长我很欣慰呀!” 说实话,叶苏已经想要打他很久了。 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 “虽然在公事上我没什么回答你的必要,不过,作为你的老朋友,我至少可以保证,我对那个小鬼没有什么坏心肠……大概。” “你自己都说大概了吧!” “人是会变的嘛,何况熊呢?” 白熊耸肩:“况且,象牙之塔难道对他而言不是个好地方么?” 这一点叶苏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象牙之塔,确实是个好地方。 哪怕距离升职加薪十分遥远,但倘若只是渴求学识并具有着才能的话,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加适合他了。 “那不就对了?” 白熊摆手:“行了,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么?” 在犹豫许久之后,叶苏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不能同意他在学校里就职。” “为什么?”白熊不解。 在发自肺腑的无奈叹息声里,叶苏将一本厚厚的体检报告拍在了桌子上,指着里面异常到几乎快要拐到地狱里的各种指标,恨不得把结果怼在校长脸上。 “——因为这毒里全都是血啊!” …… …… 翌日,校务处的办公室里。 那一位神情和煦的副主任将一本厚厚的本子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按照学校里的流程,明天开学之后,学生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充分的进行导师方面的选择和申请,当然在入校之前就已经有安排的学生除外。在这期间,都是各个教室进行新生招募的阶段。 不过槐诗先生您不需要担心,像是槐诗老师您这样没有固定教室的新人教师,学校方面也会予以时间和教室的安排,给予一定的资源倾斜。” 他指了指槐诗面前厚厚的那一本轮值表,神情就变得认真起来:“由于关系到接下来一年内学生的数量,请您务必慎重选择。”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那一片令人眼花的记录,开始头疼了。 这咋选? 第四百九十三章 建议 说真的,一头雾水。 可供选择的范围太多了。 作为给新人教师的资源倾斜,在固定教室的老师的安排完了日程之后,槐诗是可以第一批进行选择的,除了空余教室之外,还能够借用其他教室的空余时间进行租借。 当然,前提是对方教室的管理者能够同意。 换而言之,只要槐诗的嘴皮子够利索,甚至能够借到大礼堂去募集生源…… 但何必呢? 一个古典音乐赏析的选修课,而且还只有五个学分,差不多就是个添头,拿着大礼堂做这个才叫浪费资源。 现在,超过四十多个教室任由槐诗挑选,大小不一,而位置更是五花八门,接近一点的就在学院的主楼里去,远一点的甚至在学院外。 而大的大起来吓人,能够用来做爆炸试验,小的小起来也只能坐四五个人,连个黑板都放不下。 槐诗看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忍不住挠头。 无从下手。 想了一下之后,他抬头直接地问:“您有什么建议么?” 校务处的那位副主任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到底是小伙子,还需要老前辈来给你指指路。行吧,看在你进门就泡茶的份儿…… 他想了想,拿起了槐诗手里的那一叠表格,大略的翻了翻之后,指出了几个位置。 “这几个都很合适。”他说:“实际上,小槐你需要担心的不是教室的位置,而是课程本身才对。”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倾听。 “五个学分,选修课而言中规中矩,实际上并不具备竞争力。毕竟学校是培养升华者为主的,并不主力与大量输出艺术人才,因此,这种难以应用的选修课实际上都偏向于点缀——如果我的话有冒犯的话,请不要在意。” “没关系,您继续。”槐诗颔首,心里平静的一匹。 人家说的也没错,往好了说艺术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平日里你出了现境下了地狱会用得上艺术么? 除了考古队的历史学家之外,谁还在乎这个啊。 多学一门深渊饮水过滤方法都比这靠谱。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玩意儿也就陶冶一样情操,要用的话……还真没什么卵用。 “和其他选修课相比,古典音乐赏析这种课程并不具备直接的竞争力。” 在分辨出槐诗并没有恼怒之后,副主任才继续说道:“因此,必须在其他的地方下功夫才行——比方说,如果课业轻松一些的话,选修的学生或许会多一些,很多学业繁重,没有精力去报其他复杂选修课的学生会首先考虑这个原因。 要我说,这也是学校制度的缺失,很难解决。因此,从原则上来说,学校是反对老师为了迎合学生的欲求,去主动减少课业的,小槐你是新人,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生源而开了这个口子,这一点要注意,教研室可是有账本的。” 槐诗认真颔首,保证自己不会玩忽职守。 但从这一点上来看,副主任的话又有些矛盾。劝告槐诗减少课业,又提醒他不能故意减少课业。 但再仔细思索之后,又并不矛盾。 他了然的抬起眼睛:“也就是说,我必须在课上的有限时间里将重点讲完,让学生们即便没多少作业也能够掌握知识点,对吧?” “没错。” 副主任微笑着颔首,孺子可教:“不过,这对你而言,才是最难的一点吧?” 有一说一,确实。 古典音乐赏析不是一个好解决的活儿。 人和人的悲喜不通,哪怕有音乐作为桥梁,可感触却总是会有所不同。这很正常,但这又会令槐诗的工作变得麻烦起来。 作为艺术而言,古典音乐的赏析可以上限很高,但同时,下限也很低。 放羊也是放,但真要仔细做的话,就会十分麻烦。 槐诗开始头疼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建议。” 副主任停顿了一下,提醒道:“如果还有额外的一些东西可以教授的话,竞争力可能会强一些。学校虽然并不提倡,但只要不影响正常的授课,也是允许学生多学一些东西的。”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恍然。 这恐怕才是各个无关紧要的选修课真正的重点吧? 想要争取学生,就要拿出绝活儿来。否则的话,又有哪里来的几根葱会在乎什么古典艺术啊? 瞬间,他恍然大悟,愉快的一拍膝盖,点头。 “那么就文案写作好了。” 他震声说:“我文案写的贼好,断章断的贼溜,一定很有搞头!虽然有些自夸,但这个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 副主任没反应过来,歪头看着槐诗,搞不明白他的脑回路转折。 “你看,现在的大学生,有些到了毕业的时候写论文连格式都搞不清楚吧?” 槐诗眉飞色舞的解说道:“如果能沟通提早开始写学习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况且文案写作博大精深,这可不是什么文笔好就能解决的事情——如果公文写得好,报告写得漂亮,以后就业之后,想要升迁也可以容易一点吧?” ??? 副主任茫然的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感觉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是来看着这个的吗? “只有这个么?”他有些不确信的问。 “那还有什么?” 槐诗茫然的看着他:“刀枪剑戟,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怎么想也不是能够在大学里教的吧?” 副主任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我觉得你对我们这里可能有什么误会……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打算主要教什么?” “古典音乐啊,大提琴啊。” 槐诗震声回答:“艺术很美妙的!” “……” 行吧 看他这个咸鱼的样子哪里是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分明是不会了吧。 副主任倒是颇为体恤宽容:能够十八岁在象牙之塔开课,就已经算是年轻有为了。 毕竟是搞艺术的嘛。 他静静的等待。 直到槐诗拿起笔,在他推荐的几个教室之间选了一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这里吧。”他说,“难得位置方便,教室宽敞……而且距离我家也近。” 不知道为啥,副主任总感觉最后一个才是主要原因。 他低头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老弟你这眼光是怎么回事儿?我都给你排除了那么多错误答案了,你是怎么精准的在剩下的选项里选中那个最糟糕的选项的? 这位置,简直是死亡组好么! 左边是近年以来越显兴旺的电气学教室,右边是死忠众多而且基本盘稳定无比的‘边境法学’,而正对面是深渊地理研究教室的勘探和工程专业…… 楼上是生物学和急救,楼下是美术学和雕塑系,就连选修里最火热的深渊摄影和地狱哲学教室都在这一栋楼里。 你这是搞什么? 作死么? 他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槐诗:“你确定?” “确定吧。” 槐诗耸肩,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是个辅修的选修课,我又没怎么打算做导师,多少能吸引一点人来听听看也不错吧?” 反正他倒是没觉得多少人会选择古典音乐赏析这种课做主修,开什么玩笑,这里是象牙之塔,又不是维也纳。 他的课程只负责赏析和了解,又不负责教授演奏。 归根结底,只是一门选修而已。 认清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做过于天真的打算,路都是一步一步走的,象牙之塔又不可能围着自己转。 “行吧……” 在看着槐诗的选择如此保守之后,副主任也算是理解这个年轻人谦卑的心态了,不知道应该是赞赏还是无奈。 你怎么就这么稳呢? 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没有少年人敢打敢拼的气势了? 工作的最后,他递上了一张教师的登记表格。 给槐诗。 “写一个简介吧。” 副主任说:“自我介绍,学校在宣传的时候会用,学生们看了之后也能够对老师有所了解。” “Emmmm……” 槐诗拿起笔,仔细想了想,然后提笔便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上。 ——男,十八岁。 写完,他抬头问:“够了吗?” 这特么简介也太简了吧! “详细点,取得过什么成绩啊,有什么履历啊,做过什么好人好事儿啊,都可以写上去,拿过什么国际大奖啊,多写点。” 副主任无奈的提醒着,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看到槐诗的神情古怪起来。 “怎么了?”他问,“如果不知道怎么写的话,你可以对照上面别人填的参考一下,千万别不好意思,我听说你原来不是在天文会工作吗?写上呗。” 他语重心长的鼓励道:“年轻人有能力有本事就要彰显出来嘛!” “不是……” 槐诗无奈的挠着头,指着本子上自己那一行空格:“这里太小了,我写不下。” “……” 副主任一愣,旋即失笑。 毕竟是年轻人啊,吹起逼来还一套一套的。 “你写,你写。” 他忍着笑,大度的挥手:“不够我再给你拿纸来。” “那我可真写了啊。” 槐诗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笔,写了一个天文会统辖局新海监查官。 副主任在旁边点头:嗯,十八岁的监查官,说明能力出色惊人……等等?统辖局监查官? “你确定?” 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太对了:“小伙子你可不要乱写啊!” 第四百九十四章 学生 “天文会可是很喜欢抓人的……”副主任紧张起来:“万一回头被举报了,送到海沟监狱吃小米饭怎么办?” 槐诗茫然地看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 还是原来那一本。 升学深造,留职停薪,这职位他还兼着呢。 “这个……不能写吗?”他犹豫起来,“那我划了?” “……不,能写,能写。” 副主任干涩的吞了口茶水,挤出一个笑容:“小……咳咳,槐诗老师年轻有为啊,实在厉害。”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槐诗笔下停顿了一下,再写了一个‘灾厄乐师’。 副主任的手抖了一下。 可比起刚刚的监查官来,这个反而更容易接受一点了:天才哪里都有嘛,不然人家怎么在象牙之塔开课了呢…… 嗯,常见,常见。 紧接着,槐诗的话将他嘴里的茶水差点呛出来:“原暗军团的临时校官这一截需要写么?不对,这个好像是要保密的……不好意思,请您当作没听见吧,千万不要跟别人乱讲啊。” 你特么在逗我? 副主任咳嗽了半天,喘了半天的气儿才匀过来:不能讲你干嘛乱说啊!这种事情是能给自己这种混办公室的人乱说的吗! 槐诗的笔停顿了一下,又开始迅速的往下写。 ‘深渊厨魔’。 又占了一格。 副主任的表情抽搐着。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低头看了一眼槐诗刚刚进来的时候殷勤给自己泡的茶,一颗刚热乎起来的心瞬间凉了一半。 妈耶,我是不是要凉了? 现在去洗胃还来得及么? ‘暗网传奇调查员’ 再占一格。 副主任吞了口吐沫,眼皮子狂跳。 ——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留! 紧接着,‘魔女之夜受膏者’的时候,副主任已经麻木了,看到‘亚洲新秀赛季军’时反而没什么反应。 只是在眼瞳的倒影中,这个微笑的年轻人好像已经变成了哥斯拉的形状,磨牙吮血,爪牙狰狞。 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是哪个妈卖批的家伙讲这个年轻人没有经验,要自己来带一带的? 怎么带?哪个带? 狗带的带吗! 等槐诗写到乐园王子的时候,只写了一个乐字,那么长的一行表格就写不下了。 后面三个字只能拐了弯向下。 “还有一大堆有的没得,忽然之间也想不起来。”槐诗苦恼的叹息,抬头问:“金陵断头王和审判者这种不太正常的绰号,就不要往上写了吧?” 这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副主任的面孔已经快变成惨绿色…… “可以了,可以了,很多老师都已经不如你了。” 副主任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个,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的。” “那……我走了?”槐诗有点不确信。 “嗯?诶!好的,您慢走!” 副主任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疯狂点头,热烈欢送。 一直看着槐诗拐弯下楼,消失在窗外视线的尽头,才鼓起勇气,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深渊厨魔泡的茶能喝吗?在线等,急! …… ……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槐诗站在路中间愣了半天,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摇了摇头。 明天正式开学,在这之前他还得仔细做一下教案。 顺带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教室,名正言顺的进入教研室。 最重要的是,如何通过这个身份,接触到象牙之塔那一本《命运之书》。 在搞清楚这一点之前,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难以放松。 这些日子以来连拿出来翻翻都不敢。 如芒在背就是这个意思了。 每一次抬头看到远方的图书馆时,便总感觉那里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等待他露出哪怕任何一丝的破绽。 哪怕知道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槐诗依旧忍不住压力山大。 所谓的做贼心虚,大抵就是如此了。 路上一番长吁短叹之后,总算平静下来。 结果,刚到了家门口,他就看到了长椅上那个等待许久的学生。 这一位突如其来的客人在门口玩着手机,终于等到他回来之后,便抬头,露出宛如小白兔一般纯洁可爱的笑容。 极尽谄媚和讨好。 “老师,您这儿缺学生吗?主修的那种……” …… …… 同一时间,象牙之塔的另一头,宽广到近乎草原一样看不到尽头的牧场里。 在纯黑的高头大马之上,身着骑手装的中年女教授吹了一声口哨,漫山遍野嬉闹的野马们便嘶鸣着响应她的命令,驯服的集合在一起,排队走向马厩的方向。 “今天打疫苗,我这边人手不够,正好小缘你来,等会儿帮小姨一个忙,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 她回头看向了身后骑在灰马上的少女。 正在发呆的少女抬起头,没反应过来,很快,察觉到小姨的疑惑目光,连忙点头:“好的。” 女教授忍不住叹息。 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她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呢? 况且还有原照这个来象牙之塔第一天就出卖了自己堂姐的二五仔…… “你确定不报么?” 她直截了当的问:“机会难得——他现在还是一个白板新人,小姨的面子使的上,将来可就不好说了。” 原缘抿了一下嘴唇,犹豫着,终究还是摇头。 实际上她知道:哪怕不靠小姨的关系,只要她愿意去报名,槐诗多半也是会同意的,他并不介意会多一个学生。 但如今举棋不定的反而是她自己。 原本她是应该在稷下的。 之所以来到这里,则是因为交换生计划。 至于原照……那反而是个添头。因为浪过头了,家里干脆给他找了一个出了名严格的老师带几年,顺便可以让原缘随时监管。 原缘这儿,家里没有任何安排。 并非是重男轻女或者差别对待,而是因为对她实在太过信任,反而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选择余地。 有原家的关系和人脉在这里,还有在象牙之塔的小姨,只要她愿意,任何一个专业和教室都不会是问题。 正因为如此,才不可能成为槐诗的学生。 因为她是原家的长女。 这是她独当一面之前最后的准备时间,真正作为原家的代表者去面对这个世界之前的成长机会。 古典音乐赏析? 原家需要一个懂欣赏古典音乐的继承人么? 需要才怪吧? 家族越是对她信任,她就越不能背弃这一份信任。 “真想不明白,你爹那个一年从头浪荡到尾的样子,是怎么教出你这么死板的孩子的?” 小姨端详着她黯然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犹豫着……这一次要不干脆顶着二爷爷的意思,悄悄给她把这事儿给办了? 但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多半是办不成。而且到时候自己大姐还会来象牙之塔把自己给办了…… 你说他们这一家子暴力狂臭味相投就算了,怎么就要耽搁自己水灵灵的小侄女儿呢? 想到了这里,她就仰天长叹。 而想到每天晃来晃去闲的要命的原照时,气儿就不打一处来。都是姓原,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说起来……马粪也该铲了啊。” 她莫名其妙的,轻声呢喃。 就这样,原照开学之前的悲惨命运,被她愉快的决定了。 …… …… 石髓馆,会客室。 房叔端上了两杯热茶待客。 而槐诗则坐在沙发上,翘起腿,端详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少年人。 那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顿时连忙勾起嘴角,露出无辜又纯洁的笑容,眼睛眨巴眨巴,满是敬仰和佩服。 这就是槐诗第一位找上门来想要专修古典音乐赏析,想要拜他为导师的学生。 这一份对艺术的热爱不可谓不赤诚,而这一份对于槐诗的推崇和敬意也不可谓不厚重。 更兼家世雄厚,财大气粗,根本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林家的小十九…… ——林中小屋。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好么! “说真的,我没想到第一个来报名的竟然是你……” 在互相端详了许久之后,槐诗终究是先开口问道:“说说吧,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哎呀,瞧老师您说的这话。”小十九委屈起来:“我这不是热爱古典音乐么?” “我还没点头答应呢,你先别急着叫老师。”槐诗赶忙抬起手,制止他往下继续胡扯,神情越发的怀疑:“还有,热爱古典音乐?你?” “对啊。”林中小屋震声说:“整个林家,都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古典音乐了!” 这话是实话。 整个林家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古典音乐前面的古典俩字儿怎么写,另一半则不知道音乐是个啥。 而林十九至少还听过《致爱丽丝》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是最热爱的那个了。 而槐诗,根本一个字儿都不信。 他直截了当的提问:“那你跟我讲讲——巴赫的本名叫什么?” “呃……”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他……不是姓巴么?” “……” 槐诗沉默许久之后,忍不住冷笑:“你连外国人姓名倒装都不知道?他分明是姓赫的。” “哦,对啊!”林中小屋忍不住一拍膝盖,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这样没错!” 槐诗:“……” 林中小屋:“……” 槐诗放下了茶杯,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我说,小林啊。” “哎!”林中小屋疯狂点头,“老师您说。” “你觉得我像傻子嘛?” 槐诗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还是觉得我就连这种谎话都听不明白,会相信你的借口?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对古典音乐感兴趣,你起码要对我讲句实话吧?否则的话,请你立刻回去吧。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当老师的天赋。而且,林家的人,我收不起。”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万一这小子忽然背后来一刀怎么办? 到时候再搞笑一点,这刀可能都还是他送的。 想想都害怕。 “您这是哪儿的话!” 林中小屋肃容回答:“我这不是敬仰您的为人,想要学习您的风骨吗!” 你他妈的在逗我? 为人?风骨?我有这玩意儿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正准备说话。 紧接着,他就看到小十九骤然起身,离开了沙发。 原本槐诗还以为对方准备愤然离席,结果却没想到,扑通一声,小伙子就趴在地上了。 “卧槽,你讹我?!” 槐诗吓得跳将了起来,差点一脚把林十九踹出去,然后,就看到林家的小十九趴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哭得那叫一个辛酸和悲痛。 “槐诗老师,我可是为您才来的象牙之塔,连家里都不回了。您不收我,我也没地方可以去……您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的一片诚心呢?” 槐诗也悲愤起来:“我还没上班呢你就忽然上门要报名拜师,还趴在我家地毯上,你让我怎么信你?” “您放心。在出门之前,老太爷吩咐过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让我跟在您身边好好看,好好学。 从此,小十九水里来火里去任凭您的吩咐,如果有什么事情做差了,当场打死了账,林家半个屁都不会放,就当打今天起家里没了这个人。” 说完,按照东夏的规矩,林家的小十九跪在地上,不等槐诗反应,便对着槐诗大礼参拜,梆梆梆梆几个响头,双手高高捧起一封老太爷亲自写的荐书,等待回应。 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 明明一口冷气倒吸了十五分钟,可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实在是搞不明白。 ——这究竟唱的是哪出? 第四百九十五章 你们又要迫害我了? 莫名其妙,天上掉下来一个学生。 哭着喊着想要拜自己为师,好像自己忽然之间变成了玄鸟之类当世顶尖的大佬,只要抱住自己的大腿就能够平步青云,升职加薪,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一样。 就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佬,也亲笔写了推荐信,措辞和蔼,态度亲切的征求你这个年轻人的意见,和你打商量。 小老弟,我家的不成器的重孙子哭着喊着要给你当牛做马,给个面子,收下来好不好啊? 槐诗低头看着那一封简短的荐书,翻来覆去,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也没有被人下药。信上更没有什么诅咒和隐藏的恶意。 而林十九看上去确实也是一片赤诚,毫无任何阴谋诡计。 但是不是就哪里不太对? 有一说一,林家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带恶人没错,但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啊?况且,这语气是客气到家里,给自己面子也给到了极点,但你真敢不同意么? 同意了之后自然一切好说,不同意的话……那当代烛九阴还要不要面子了? 真要是恼羞成怒的话,隔着十万里都足够把槐诗戳死在这里了。 打心底来说,槐诗是不想收这个学生的。 首先他怎么看林十九都不像是什么发自内心热爱古典音乐,哭着喊着要跟着槐诗拉大提琴的艺术少年。 其次,林家人就更不要说是什么善男信女了,走孽业之路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枪毙十次都不冤枉的主。 和这种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怪物世家比起来,槐诗这种定了天也就是个雪橇犬。 狗模狗样的,怎么做人家的大当家? 如今在象牙之塔,导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哪怕不如古代师徒那样紧密,但哪怕就是个教导员,学生出了事儿,他也跑不了啊。 倘若林十九要是在学校里忍不住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犯罪思想,他多半也要被连累到局子里去。 说不定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一口大黑锅就从天上掉下来,罩在脑门上……摘都摘不下来。 如今的林十九,哪怕看上去再怎么纯洁无害,但本质上依旧属于麻烦精。 槐诗如今好不容易才享受了半年多的平静生活,实在不想再往坑里跳了。 因此,他才会越发的无奈。 看着趴在地上不起来的林十九,就忍不住仰天长叹:“何必呢?你觉得我有哪里好,我改还不行么?干嘛就紧盯着我一个人不放呢?” “老师这是哪里的话!” 林十九依旧趴在地上赖皮,趁着槐诗不注意竟然已经抱住了他的大腿,肃声回答:“老师您为人正直,素来洁身自好,兼又文武双全,德高望重,容貌俊美……如今放眼全境,年轻一代里论颜值、论资历、论才学,又有哪个能够和您相提并论呢?” 槐诗一愣,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情不自禁的点头: “这说得倒也是啊。” 林十九眼看有门,顿时狂喜,大腿抱的更紧了,口中更是滔滔不绝:“弟子自知愚钝,心中对您只有一片拳拳敬仰之心,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只希望能够为恩师端茶倒水,长随身侧,聆听教诲,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还望老师能够不计前嫌,收下我这个迷途知返、改头换面的可怜孩子,给我一片灿烂一片天,学生定然粉身碎骨、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以报老师的大恩大德!” “这好像也没错。” 槐诗沉思了片刻,低头看了好像拴在自己腿上下不来的林中小屋,便露出微笑:“小十九啊……” “哎,老师有什么吩咐。” 林十九惊喜的抬头。 然后,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超小型审判装置·蝇王。 超载模式已就位。 足够瞬间将他灰飞烟灭的光芒酝酿在枪膛之中,只要槐诗扳机一扣,林十九立马就可以人生重启,重新再来。 刺骨的寒意自那飘忽不定的焰光里扩散开来,令林十九冻结在原地,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这么多年作死而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面前这个一脸微笑、神情和煦的大哥哥,是真得打算并且将会把他杀死在这里的,甚至有能力让他永不超生,哪怕是灵棺也复活不过来的那种。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他竟然在惊怖之中有所恍悟:眼前的这个人不杀自己,不是因为他的太爷爷是震慑东夏九狱的烛九阴,而只是纯粹因为……他还不想而已。 只要他想。 自己就会死。 这一瞬间,林十九终于从面前这个男人一贯温和慵懒的外表之下,窥见了其中狰狞的棱角与本质。 正因如此,才会真正的害怕。 可林十九却难以分清——究竟是害怕死亡,还是害怕面前这个只是虚长他几岁的大哥哥。 “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干笑着,努力的向后挪了一点,然后,枪口又向前逼了一寸,顶在了他的脑门。 “就是这个意思啊。” 而在令人发毛的微笑中,槐诗低头看着面前的小老弟,一字一顿的问:“其实拜师啊什么的无所谓,你来碰瓷什么的,也没什么关系。 但既然你都趴在地上诚心诚意的恳求了,可为什么老师我却感觉,你刚才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呢?”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这个……老师你听我解释。” “嗯,我听着呢。” 槐诗颔首:“希望你的解释尽量不要太长。” “实话说,这都是老太爷的意思。” 林十九的汗流浃背,嘴里却丝毫不敢停顿,磕磕绊绊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老太爷忽然就把我叫回去,让我来象牙之塔,并且找你做我的导师……说真的,我是真不敢来啊,难道我不怕掉头吗?但我也是没办法啊!” “那你觉得你家老太爷是什么意思?” 槐诗另一只手,抖开那一张十足诚挚的荐书,在林十九跟前晃了晃:“难道就是这个意思?随我左右,聆听教诲?” “这个吧……我倒是有个猜测……不一定对。” 林十九吞了口吐沫,欲言又止,神情变得分外忐忑起来。 “你说。”槐诗点头。 “有没有可能……老太爷觉得,您老人家天生坏坯,讨嫌的本事胜过我几百倍,而且做事从来肆无忌惮,最爱的就是为所欲为……” 林十九想了半天,认真的说:“所以,才特地让我来学坏的?” 槐诗差点当场把这个小王八犊子给毙了。 我堂堂乐园王子,天文会内部评价S级的双花红棍,一辈子乐善好施,怎么就一朝清名丧尽,变成带恶人了? 结果还没等槐诗反驳,别西卜就忍不住点头赞同:“纯路人,有一说一,确实。” “确实个屁!” 槐诗大怒:“你能别添乱了么?” “我这不是看气氛紧张,给大家缓和一下么?”别西卜哈哈大笑了起来,倒是让原本林十九的惊惧和不安稍稍消散了一些。 因为枪口终于向后挪了一点。 “起来吧。” 槐诗将蝇王插回枪套里,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索然无味的摆手:“我没兴趣杀小孩子。看来我也是日子越过越糊涂了,何必跟你开这种玩笑呢?” 林十九的面色微变。 不是因为死里逃生的惊喜,而是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恼怒。 他堂堂林家的小十九,东夏年轻一代里数得着的年轻俊彦,在槐诗的面前,自己竟然就只是一个小孩子么?而刚刚他差点死在这里,难道就是开玩笑? 可旋即又再度释然。 他面前的又是什么人呢? 十七岁的灾厄乐师、深渊厨魔,乐园王子……只用了半年就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进阶为三阶的少司命,金陵断头王,天文会的审判者。 短短半年,手上就血债累累,甚至一手覆灭了昔日偌大良宵会,亲手把腐梦主祭按在地上砍头的刽子手。 不折不扣的怪物。 和他相比,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真正相信这一副平静温和的样子,将他当作纯良无害小白兔的人才是白痴——就比如之前的自己。 这样的人,哪里是自己趴在地上耍无赖流几颗眼泪就能糊弄的人呢? 他回到沙发上,正襟危坐,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而在他忐忑的沉默里,槐诗忽然问:“除了推荐信,你家老太爷还有什么东西让你带给我么?” 下意识的,林十九想要摇头。 可最终,表情抽搐了一下,还是犹豫着,从怀里抽出了另一封信。 并不厚重,倒不如说,只不过里面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以炼金术而缔造出的深渊契约,一旦签下,便是以灵魂作为抵押,只流通与升华者之间的苛刻限制。 在没有反悔的余地。 而信的内容很简单,虽然用词严谨又刻板,写了足足一长串。但简单概括起来,也不过是一句话——在大学这四五年期间,林十九听命与槐诗。 并非是雇佣,而是主从。 换而言之,只要槐诗签了这一份合同,林十九在这五年之内,就是槐诗的狗。 哪怕槐诗让他立刻跪在地上学狗叫,他也绝对不能违抗。 不可谓不苛刻。 倘若没有这一封契约的话,之前的推荐信未免还有强权逼迫的意味,可有了这一封契约……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以自己家这个最看重的重孙子相托与槐诗门下了。 正因如此,槐诗才忍不住想要叹息。 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被这一位当代烛九阴如此厚爱呢? “你爷爷的推荐信和这个玩意儿,你自己收起来吧。” 他毫无兴趣的将手里的契约丢回去,而原本脸色苍白感觉从此要当牛做马的林十九也愣在了原地。 心中却忍不住一沉。 哪怕槐诗只是收下推荐信,这件事也依旧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他如此的断然,却令林十九无力了起来。 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搞砸了呢? 在沉默里,毫无征兆的,槐诗抛出了一个他预料之外的问题:“林中小屋,你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林十九犹豫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回复。 他想要成为太爷爷那样的绝代强者,做梦都想,可如何去做依旧难以明白,甚至,他也不知道……成为那样的人究竟好还是不好。 林家的孽业之路,注定是毁谤和荣光相随,厄孽与职责不可分割……对于林十九这样的人而言,哪怕得到了力量,也只会永恒痛苦。 带带小师弟这个办法就算是另辟蹊径,又起的了多大的作用?况且,难道当键盘侠和网络杠精就不会有良心不安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很多时候……林十九在听到槐诗的诸多传闻时,是发自内心的羡慕他的。 羡慕眼前这个可以不用为了力量去作恶的人。 沉默许久之后,他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那就把这个当作你毕业的课题吧。” 槐诗淡定的挥了挥手:“明天记得起早点,和我一起去布置教室,当学生就要有当学生的自觉,别闲着没事儿刷微博了。”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为什么?” “你不是上门来报名了么?”槐诗反问:“要后悔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也还没填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老师你不是已经不要老太爷的推荐信了么?”他愕然的拿着手里拿两件东西,难以理解槐诗的想法。 “我收下你,不是因为烛九阴的推荐和契约,而是因为你太爷爷真的想要将重孙托付给我的。” 槐诗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忍不住耸肩:“说来你可能不信,自从我来到象牙之塔,他是第一个认为我能够承担老师的职责,将这一份工作做好的人。 作为老师,对于家长的信任,我总要有所回报的吧?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端详着小十九的眼神就变得分外玩味起来:“你真觉得,没有了契约在,我就整治不了你了么?”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被这一双静谧如深渊的眼瞳看着,在恍然之中,他竟然产生了老太爷在看着自己的错觉。 到现在,心里再没有什么挣扎和不甘,亦或者不愿。 终究是认命了。 玩也玩不过,打也打不过。 拜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老师,又有什么可丢人的呢? 当下,再不敢有任何懈怠,林十九乖乖的起身,按照东夏的礼仪,低头向自己未来的老师奉茶。 “那么,我们把丑话先说在前面吧。” 槐诗端起茶,却不急着喝,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学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有数。 我不是因为可以杀人作恶才成为了升华者,希望你也不是——否则不用我动手,学校里随便哪个教授就把你碾死了,这一点你懂吧?” 林十九疯狂点头。 他在林家不能说心机最深、能力最强,但见风使舵绝对是第一把好手。在象牙之塔这种地方,哪里有自己造次的余地? 林家家规第三条,就叫做顶风作案不可取。 况且,他哪里又有勇气在如今自己这位老师面前耍心眼了? “那今天就这样吧。” 槐诗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茶,温和的笑了笑:“你回去记得早点休息,明天开学典礼结束之后,赶快过来帮忙干活儿。 至于学什么,古典音乐也好,兵技搏斗也好,炼金术也罢……都随你。咱们俩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朝一夕。” 先恐吓,再敲打,敲打完了之后再给个甜枣,先震慑手下的不轨之心,然后在日久天长之中逐步奠定权威…… 等反应过来之后,槐诗都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对这一套这么熟练的? 而林十九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没有走,反而恭敬的站在槐诗的旁边。 既然贼船都上了,怎么都要纳个投名状,让老师知道自己的本事才行。 如此打算着,林十九开口说道:“学生有上中下三策,可助老师成功拥有属于自己的教室,正式进入教研室。” “嗯?” 槐诗愕然。 他自己都没头脑呢,怎么林十九这里就有上中下三策了? 难道自己真的是乌鸦说的那种没脑子? 不可能啊。 心里怀疑着自己,槐诗慌得一匹,但终究保持着平静,点头:“那你先说个上策听听。” 林中小屋顿时面露笑容,俯身凑近说道:“老师只要发动粉丝后援会……” 槐诗摆手,面无表情:“好了,你可以说中策了。” 憨批小十九还不知道哪里惹的老师心中不快,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开口说道:“老师你是果园健身房免许皆传,刀剑之术堪称绝学。不如我放出话去,老师剑挑学校内的各个社团,折服一众学生,生源岂不是手到擒来?” 槐诗翻了个白眼:“然后呢,成功讨嫌?别忘了,每个社团都是有指导老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象牙之塔,是靠杀人放火的技术就能随便成功的么?” 只能说不愧是林家的人,这计策只要用了,成不成不知道,铁定都能收割一大波负面情绪回来。 你来这里是做刽子手还是做老师的? 槐诗要这么做了,之前对他寄予厚望的安东教授恐怕第一个看不起他。 至于下策,他都懒得问了。 只是挥手,示意这傻孩子赶快回家洗洗睡吧…… 眼看槐诗连下策都不问了,林十九顿时慌了起来,这投名状纳不成,人可丢光了。 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表示自己诚心和能力的。 紧接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之前偶然从几个目标那里听到的流言,顿时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老师,有人要害你!” “正常操作,不要慌。” 槐诗淡定的喝着茶,连他自己都平静的害怕。 他都被迫害习惯了…… “说说看吧。” 他抬头,端详着林家的小十九,面无表情:“是谁要害我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坦白从宽 眼见自己一言既出,槐诗的反应竟然如此淡定。林十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愧是老师,每逢大事有静气,竟然淡定如斯,实在恐怖。 他稍加思索,开口说道:“因为涉及到象牙之塔的内部问题,就有些说来话长了……先请问一下,老师您对象牙之塔的了解有多少?” 槐诗想了半天,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宣传册来。 “上面说的我全都知道,上面没说的我基本上都没听过。” “……” 这不约等于没有么! 林十九欲言又止。 连工作单位的具体状况都不打听,就直接来上任了,自己这个老师是不是头铁过头了?还是说,这就是强者的余裕?一剑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完全忽略了或许槐诗只是惯性傻缺的这个可能。 他想了半天,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我……从头开始说?” 槐诗挥手:“搞快点搞快点。” “呃,咳咳……” 林十九开始头疼起来,不知道怎么解说。 盖因象牙之塔的实际处境实在过于古怪。 众所周知,象牙之塔虽然理论上来说是天文会所属,但实际上在理想国分裂之后,完全就变成一个高度封闭的独立机构,不论是资金来源还是人事委任上基本上都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哪怕是统辖局也没有对它的直接管辖权,在正式对外招生之后,它便一直以开放和中立著称,除了正常的商业行为之外,基本上也未曾有过任何的主动行动,作风相当低调。 但由于它的体量实在过于庞大,导致它的存在依旧令人无法忽视。 不论是每年学院所推出的众多研究成果,直接和间接控股的无数产业,在天国谱系中的重要地位,乃至在各个方面都极其深远和庞大的影响力……每一部分都足够惹人垂涎。 这就导致了有很多人开始打象牙之塔的主意……” 力量本身就是具有引力的,会有源源不断的飞蛾扑火而来。 想要从这一口失去主人的锅里分上一勺羹。 当然,不是没有人想过鸠占鹊巢。 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那种可能。 作为直属与理想国的机构,曾经天国的后勤供应部门,象牙之塔可谓理想国最后所残存于世上的结晶。 不论是天文会、统辖局还是诸多当年从分裂之战幸存下来的理想国成员都不会允许这一份大权旁落。 哪怕是象牙之塔的校长,本身也只不过是这一份权利的守卫者,并非学校真正的主人。 除非是天文会重建理想国,新的会长从三方会议之中诞生,命运之书再度迎来天国谱系的新王,否则的话,这世上谁都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行使这一份力量。 因此,更多的人选择了退而求其次。 既然无法拥有力量,那就进行渗透,令自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至少将自己和力量捆绑在一起。 这世界上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大人物会对此不屑一顾之外,其他所有接近者应该都打的是这个主意。 打生下来之后就常年经历为非作歹的风气熏陶,林十九对这一套简直太熟了。 相比其他保密部门,在象牙之塔中,最容易渗透和最容易掌控的,便是由大量外来的教授和学生所组成的学院部。 开放本身就意味流通,中立就代表着骑在墙头,兼容并蓄本身就有大杂烩的意思。 学院部的成分之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从教研室本身的构成就可见一斑——东夏、罗马、美洲、俄联、埃及……全世界各大谱系里,哪个没有人在象牙之塔就职? 更不用说,石釜学会、青铜之眼等等各个组织,里面可能连绿日的人都有—— “包括老师,不也是统辖局的代表么?” 听到林十九忽然甩过来的话,槐诗的脸上突出一个懵逼。 我特么是来学习进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间谍特务的干活了? 不对,这么一想…… 他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大概、可能、或许……还真的是统辖局为了加强自身在象牙之塔的权威硬塞进来的? 否则,一个天文会的刽子手,前任监查官跑到学校里来干嘛? 难道还真是来做老师的不成?! 就连槐诗都觉得这安排实在太他妈离谱。 最重要的是,这学还没开,自己怎么又成二五仔了?而且好像还是一帮二五仔里最背景牛逼的那一个? 但为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二五仔的? 槐诗先是一愣,旋即抬起眼睛,看向了面前侃侃而谈的林中小屋。 决定还是顺应本能,先不着痕迹的试探一下。 然后,他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只是敲了敲沙发的扶手,端详着面前的少年:“那你觉得,统辖局是派我来干什么的呀?” 他温言说道:“不要紧张,说说看,让老师我见识一下林家小十九的能耐。” 明明语气温柔,神情和煦,态度宛如扑面而来的春风,却令顾着卖弄自己聪明的林十九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 尤其是被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瞥着的时候,他才发现:完犊子了,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面对老师这种暗含考校和警告的话,他又不敢不答。 吭哧了半天之后,实在顶不住压力,硬着头皮回复:“学生浅见,老师来这里,未必是图谋象牙之塔的权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反而应该是校长的意思才对。” “哦?”槐诗挑起了眉头。 而眼看槐诗如此反应,林十九则松了口气,心思电转,察觉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真相: “是了,正因为清楚统辖局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侵吞昔日理想国所存留的权柄,校长才打算借用老师这一把利刃,威慑教研室里那些心怀不轨之辈!” “说得好!” 槐诗抚掌而笑,神情越发的欣慰。 终于发现老师眼中隐含的‘寒意’消失不见,林十九暗暗松了口气,才发现到后背的衬衫上一阵冰冷,竟然已经汗透了。 短短的几秒钟,好像经历了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和挣扎。 他一阵后怕,再不敢说话。 可槐诗却没有如他所愿。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起身,负手走到窗前,背着他,好像在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却忽然幽幽地问道: “那小十九觉得,心怀不轨之辈又有谁呢?” “……”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心知这是老师对自己的考验,他不敢推脱和含糊其辞,也不敢说自己不知道。 在犹豫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答道:“根据学生私下的猜测,其中主要的应该是那几个纯血者的家族无疑了。” 为了不让自己牵扯进去,他要开始卖队友了! 槐诗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惊奇起来。 好像对于他的回答感到意外。 这更令林十九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坦诚是对的。倘若不是早有知晓的话,老师又怎么会如此有目的性的询问他这些问题呢? 得亏今天听老太爷的安排来了,不然贸然和那群傻逼混在一起,将来难道还能不被拉清单? 他悄悄的松了口气,庆幸这自己抓住了机会,没有被这位杀人如麻的老师视作心怀鬼胎的二五仔。心头一边后怕着,一边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这几天来的见闻和猜测全盘托出。 其中就包括连槐诗都一脸懵逼的那几个纯血者家族。 说真的,他自己都没想到,离开群星号之后,他竟然还能和这帮人扯上关系。 但如今想来,却发现,升华者想要有所作为,那些纯血者是不论如何都饶不开的存在。 早在天文会诞生之前,这些家族可能就已经存在。 从天文会草创时期开始,他们就与当时的先导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有不少家主在后来初代天文会中担任了重要职位。 到现在,除了天文会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每一个纯血者家族都或多或少的在五常中具备着特殊的影响力和地位。 只看往日群星号上那个代表着呼啸者的弗雷德家族就知道那是何等煊赫的存在——如此庞大无比的群星号,瑰丽到宛如梦幻的移动边境,对于弗雷德家族而言也不过是小小的产业而已。 可以说,如今七十多家纯血者家系,每一个都是曾经阴家老太爷做梦都想要爬上去的巅峰。哪怕能够成为最差的一个,也足够阴家这种底蕴浅薄的乡下土包子从棺材里笑出声。 它们本身就是各个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主干。 其中……自然而然,也包括原氏、林氏这样的存在。 没错,不止是槐诗的好兄弟原照,就连他面前的小十九,其实也是一名根正苗红的纯血升华者。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会被象牙之塔里由纯血者们组建的兄弟会和社团接纳,进而探听到有关的风声呢? “就像是您知道的那样——” 林十九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包括呼啸者、不动者、菅原氏、托勒密家族等等在内,这些年纯血者们一直都不断的想要扩大自身在象牙之塔的影响力,扶持自己的代理人加入教研室……进而一定程度上掌握象牙之塔内部的权利。如今从中作梗的,就是他们了!” 槐诗一脸懵逼。 我怎么就知道了! 我听都没听说过好么?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 被老师那暗含着‘不满’和‘质疑’的眼神扫过,林中小屋的脸色越发的惶恐不安,慌乱自辩:“学生只是偶然听到了一点风声,绝对没有不自量力的往里面掺和——” 生怕自己拜师第一天就惨遭毒手,被老师清理了门户,林十九都已经恨不得扑上去哭着喊着求槐诗把太爷爷准备的契约签掉了。 我不是我没有啊,我们林家和他们不是一路的,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槐诗,越发茫然。 根本搞不清发生了啥。 这傻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在茫然中,他捏着下巴,稍加思索,仔细分析,紧接着恍然大悟:这孩子……该不会是因为年纪太小被那群纯血者给欺负了吧? 第四百九十七章 从长计议 归根结底,都还是象牙之塔对于固定教室的苛刻评判制度所搞出来的鬼。 某种程度上来说,过于谨慎的评审过程也在外界的渗透之下起到了保护校风的良好作用。 倘若不能经过全体教研室成员在投票中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同意,那么就无从在这一片学院中树立根基。 这就导致了一个悖论——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也扶不上去,而具备着优秀学术底蕴和教学能力的老师,反而没那么需要其他外部势力的支持。 哪怕偶尔送进去几个,又会迅速被象牙之塔本身的凝聚力快速同化。 这些年来,唯一具备着纯血者背景且身处高位的人,竟然只有那位副校长艾萨克先生。有赖这位先生的提携,后继者们才能够在象牙之塔站得住脚跟,没有失去自己的立场。 而最主要的是——象牙之塔,其实并不在乎纯血者们的渗透。 至少很多教研室里的老师不感兴趣。 大多数客观存在的东西都是有其道理和原因的,纯血者们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他们具备着出类拔萃的能力和天赋或者技艺,而能够在象牙之塔任教的,多多少少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难道因为他们家里有钱有势就要将他们拒之门外么? 纯血者想要在教研室里争取自己的地位,没问题啊,为啥不行?能者居上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里连有绿日背景的教授都能够包容,来几个纯血者家族的人又怎么了?难道他们来了就不做老师了么? 难道他们来了就能光吃饭不干活儿? 因此,如今槐诗困境的来源,反而是这些年来校长和副校长之间逐渐升级的矛盾和斗争。 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槐诗从天而降。 这一变化,普遍被双方视作校长对副校长的一次打击和警告。无怪纯血者的拥簇者们视槐诗为仇寇了。 结果,就谁都没想过——槐诗到现在就连校长都没有见过,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校长的工具人! “这老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槐诗咬牙,忍不住怒骂。 “是啊是啊。” 林中小屋跟着点头附和道:“我听说艾萨克副校长为人冷漠,待人苛刻,从来不近人情,这一次老师来到这里,一定会被他当作眼中钉!” 啥? 槐诗愕然抬头看他——感觉他好像理解错了什么。 “包括之前,他的学生马丁不就是不自量力,想要跑到您面前耀武扬威么?” 要是之前两人没有关系,林十九还乐得看笑话,如今他成了槐诗的学生,就要将师门的威严放在第一位,自然狠狠的记了马丁一笔。 连带着对副校长都起了恨意和忌惮。 “如今您成为了他的助教,他一定会暗中下手……”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姿势,神情阴沉:“就算不至于这样,他也不会在今年这么关键的时候,让您得到唯一一个教室的名额,到时候肯定还会有人节外生枝。 因此,倒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只要学生我卧底混入纯血者的内部去,用不了五天,就能搞清楚究竟谁在里面想要搞鬼,到时候,我拉好了清单,老师就能够从容拔除那些跳梁小丑——” “你等等!” 眼看着他越说越兴奋,都已经谈到怎么栽赃陷害暗中狠下黑手,或者干脆让槐诗手握大义直接找个罪名挨个把对手砍了头——只要先来个引蛇出洞,然后再围魏救赵,林十九这里瞒天过海、李代桃僵,槐诗则声东击西、浑水摸鱼,最后再釜底抽薪,一举震慑群丑…… 槐诗只能说不愧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坏的那叫一个透彻。 只能在他越说越离谱之前,赶忙叫他打住。 “别的不说,你这当卧底这主意就他妈的离谱。” 槐诗瞪着林十九,神情不快:“我这是来当老师还是火并的?你是做学生还是做炮灰? 况且我好歹也是统辖局的监查官,副校长哪怕再怎么看不惯我,难道真就会一根手指头摁死我?” 林十九讪讪无言。 这么一搞,投名状不知道有没有纳成,还弄的如此尴尬,着实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但听到槐诗严辞拒绝自己去做卧底,用不着去当二五仔工具人之后,他心里又忽然松了口气。 不也挺好嘛? 直接从苗子上掐死了林十九的卧底计划。 槐诗开始头疼,看来想要纠正这小子骨子里偷鸡摸狗的倾向现在看来恐怕还任重道远,只能以后慢慢来…… 但既然学生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槐诗也不好意思泼冷水赶走,一顿娴熟到连他自己都为之诧异的安抚和鼓励之后,好说歹说将林十九送回去了。 回到家之后,他下意识地想要找乌鸦商量一下。 可这两天她一直在地下室里不知道在忙啥,根本没有露过头,而且还叮嘱房叔没事儿不要打扰。 这就搞得槐诗越发头疼起来。 或许在她看来,这些事情还在槐诗能够应付的范围内吧?真要有倾覆之危,她肯定第一个带自己准备跑路了。 但话说回来,不论怎么想,契约者之间的默契和信任竟然只能体现在跑路上……就感觉哪里有问题。 休息室里,槐诗拉了两个小时的琴之后,终于开动了脑筋。 理清思绪。 如今他心里的头等大事,并不是接下来有可能会有人下黑手。 这一点他可以断定——哪怕副校长真的欲除自己而后快,也绝对不会乱来。反而越是看不惯他,就越是会按规矩来。 绝对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可以指摘的借口。 况且,如今的槐诗又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随手按死就按死了,哪怕是要开除槐诗,也必须得能交代的过去才行。 在槐诗和象牙之塔彻底没有关系之前,不说暗下杀手,恐怕连稍微危险一点的工作都不会让槐诗去碰的。 不知道究竟是虱子多了不痒,还是说早就被迫害习惯了,槐诗反倒不在乎这种问题。 他在乎的是今年那唯一一个教室的名额。 也只有真正的进入教研室,他才有可能光明正大的接触到那一本收藏在图书馆之中的命运之书,从而确定其真伪。 如果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有纯血者的支持的话,毫无根基的自己就一定会陷入绝大的劣势之中。 这件事必须得从长计议…… …… …… “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必须得从长计议!” 象牙之塔的某一个办公室里,桌子对面的苍老男人皱起眉头,看着他的学生:“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被那群跟你称兄道弟的纯血者给吹昏了头?竟然想要跳出来和他作对?” 学生一愣,竟然没想到老师竟然是如此不快:“不就是一个过了气的偶像而已,老师您干嘛这么着急呢?” “他要是个过气的偶像,能被请到象牙之塔里来么?” 老师的神情越发阴沉:“你说这话之前,干嘛不先看看死在他手里的人究竟能堆成多高的名单?和名单上随便一个人比,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难道敢在象牙之塔里杀人么?”学生倔强辩驳:“老师你想太多了,这里是有规矩的地方!” “天文会难道不是有规矩的地方么?你凭什么觉得他不敢在象牙之塔里杀人?” 老人越发失望,神情渐渐冷漠:“他凭什么不敢杀我这个教了一辈子书的老东西呢,罗兹?还是说,你要用我的命去赌你的前程么?” 感觉到来自老师的冷漠寒意,学生的脸色顿时慌乱的想要解释。 老师不耐烦的挥手。 “行了,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呢?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不跟你一样么?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才学就目空一切么,自以为了解真相但又盲目无知—— 真要卖自己的老师去求富贵,你一定是不敢的。可是罗兹,你哪怕是要卖我,也应该卖个合适的价码吧?你所谓的那个兄弟会又能给你什么?” 老师毫不客气的嗤笑,瞥着眼前的弟子,“看来你真的是做学问做的脑子坏了,也该让你去长长见识了——等会儿你就去申请实习吧,不要等明天了,也不要去见你的那群朋友,批复下来之后,就立刻走,能走多快走多快……否则你迟早会在这里把自己蠢死的。” 说着,老人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大门,示意他可以走了。 “可、可是老师……我去哪儿啊?”学生茫然的在原地,没有动。 “我会为你安排好地方的,谁让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呢?” 老师瞪了他半天,终究是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就当这是一个教训吧,罗兹,如今走的只是你一个而已……如果真正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今天走投无路的,就是我和你一起了。” 学生沉默的低头,转身离去。 可是在推开门之后,他却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老人:“老师,你就真的甘心么?您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要在距离独立教室最接近的时候放弃么?” “否则呢?去用下三滥的招数找死?” 老人修改着自己的教案,头也不抬的回答:“我已经六十二岁了,罗兹。你知道六十二岁意味着什么吗? 我已经老了,老到有时我撒尿都会尿在鞋子,洗澡的时候摔一跤都爬不起来。 我的人生到了这儿,能够在象牙之塔了却这一辈子,难道还不够?干嘛非要去给一帮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屁孩儿当马前卒?” 他的笔停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一道尖锐的划痕。 “要学会知足常乐,罗兹。”他说,“这是我这个不成器的老东西唯一能够教你的东西了。” 这便是老师和学生之间最后的对话。 门关上了。 许久,许久,教案终于再一次修改完毕。 老人放下笔,回忆起学生离去之前愤愤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倚靠在椅子上,疲惫叹息。 规矩? 当你们都不把规矩放在眼中的时候,又凭什么指望别人会遵守规矩呢? 诚然,真正的强者从不在意规矩。 可规矩难道不是为他们这样没有才能的弱者所设立的保护么? 有些弱者违反规则,是因为贪婪,这样的贪婪是自寻死路。 可有些强者遵守规则,却是出于道德。 这才是罗兹不明白的道理。 ——对于贪婪可以不屑一顾,对于发自内心的道德,就必须有所敬畏才可以。 否则的话,作为弱者,又如何维持这仅存的一分尊严呢? …… …… 就在这开学之前的最后一天,面对着即将徐徐展开的大幕,不知道多少暗流在象牙之塔的平静表面之下涌动着。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私心或者是公利而匆匆奔走。 而就在傍晚时分,石髓馆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一位秉持着优雅礼节的少年人等候在门前,递上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想要同这位隐隐坐在风口浪尖的槐诗老师谈一谈。 在训练室里,汗流浃背的槐诗接起了电话,听见房叔的声音:“少爷,一位呼啸者家族的学员前来请见。” 呼啸者? 槐诗挠了挠头,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在哪里听过吗?但想不起他又懒得去翻命运之书,只是问:“他也是来申请导师的吗?” “看起来不像。” “那就不见。” 槐诗翻了个白眼:“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装模作样的扯废话,浪费别人时间——告诉他,有什么事儿开学之后再说。” 他已经懒得跟这群小孩儿玩心眼了。 哪怕对方是纯血者,是呼啸者家族的成员,或许在学校里有什么庞大的势力……但这和他淮海路小佩奇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来者不善,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到时候想要搞事儿的话,就等着老师爱的铁拳和大提琴演奏好了。 不同于林十九的慎重和紧张,槐诗打心底的……没把这群小孩儿放在眼里过。经历过那么多狂风暴雨,对新手村的哥布林还这么慎重,未免也太过头了一点。 “我明白了。” 另一头,房叔没有任何迟疑的颔首,放下电话之后走出门外。 “很抱歉,今日少爷不见客。” 老管家向门前的少年通知:“请回吧,弗雷德先生。” 未曾勃然大怒,少年的眉毛微微挑起,压下了胸臆间的恼怒,微微颔首之后,转身上车离去。 老管家淡定的再次关上了门,并没有将这区区小事儿放在心上。 晚饭时候快到了。 今晚吃什么好呢? …… 在车里,归来的少年神情渐渐阴沉。 副驾驶上的少女抬起眼睛看他,笑容嘲弄起来:“我早说过了,摩根,你那一套把戏根本不会被人放在眼里……小孩子在怎么装模作样,也还是小孩子,闹得在大,也只会被大人当作想要讨糖吃而已。” “我只是想讨糖而已,可比我更过分的二姐你呢?”摩根冷笑,反唇相讥:“难道是想要讨打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被称为二姐的女孩儿露出无辜的神情:“那位审判者对女孩子可温柔多了。” 摩根漠然收回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消失的石髓馆,便忍不住冷笑:“一个天文会的狗腿子敢在我跟前装样子……咱们走着瞧!” …… 就这样,或是淡定,或是不甘,或是恼怒,或是期待…… 随着无数颗或是平静或是躁动的心脏跳动,短暂的一夜飞快的流逝。 漫长的假期迎来结束。 开学的日子到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开学典礼 “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们……” “在这个如画的金秋时节……在此,我代表象牙之塔,代表教研室……回顾过去的一年……我们取得了……展望未来的时光……作为校长,我有一个梦想……” “在新学年即将开始之际……” “同学们,我希望……” “接下来,我再着重讲几点……” 一片肃穆的气氛中,学校的大礼堂之中,开学典礼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气氛不可谓不严肃,仪式不可谓不庄严,流程不可谓不严谨,台上的讲话也不可谓不精彩和郑重,但唯一的一点问题就是…… 人群中,槐诗茫然的左顾右盼,看着每一个人严肃的样子,难以理解。 当他看向台上的时候看,就看到一只穿着西装的巨大猴子站在讲台上面,正在严肃地发表着自己的校长致辞。 时不时还啃一个香蕉…… 猴子? 猴子!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环顾四周,试图想要找到任何一个和自己一样诧异和震惊的人,可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校长是一只猴子那样。 每一个新入学的学生都充满期待的凝视着台上,倾听着来自校长的教导,沉醉在这精彩的演说和致辞之中。 甚至还有人感动的哭出声,拿出手机来悄悄的进行录制。时不时抬起袖子擦一擦眼泪,哽咽着感叹:“说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他妈哪里好了! 这和我高中时候校长的讲话根本没什么两样啊! 而且你们都不在乎吗? 校长是只猴子!是只猴子!有一只穿着西装的猴子站在台上在跟你们说话啊! 槐诗急的脸都绿了。 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什么朋克风格,还是纯粹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好几次张口,欲言又止,难以理解面前这一幕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最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旁边的叶苏,呆滞的指向台上,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嗯?校长是有一些啰嗦啦,正常正常。”叶苏淡定的摆手:“等他口干了之后就好了,不要在意。” “可……可……”槐诗感觉自己快智熄了,“他……他……” “下面,我将要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朋友,一位我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也就是接下来一年之中将主持古典音乐赏析的槐诗老师!!!” 在讲台上,那一只老猴子眉飞色舞的高喊着,忽然伸手,指向了台下教师席上那个一脸智障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人群之中过分年轻和过分俊秀的男人。 在未曾察觉到他之前,他好像和阴影融为了一体,毫不突兀,平平无奇。可当察觉到他坐在那里之后,便再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那种和他者截然不同的神秘韵味,宛如具备着引力的深渊那样,好像会将人的视线牢牢的吸附在自己的身上。 在所有人的错愕之中,只有槐诗的神情依旧平静。 波澜不惊。 好像讲台上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就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沉浸在校长是一只猴子你们竟然不在乎的震惊里! “来,槐诗老师,上台来!让大家看一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年轻有为,让人感叹啊。”讲台上,那一只老猴子热情的呼唤着。 好像梦游一样的登上讲台,槐诗在聚光灯之下看着眼前的校长。 确实……是猴子没错。 这一根根闪亮的金色毛发,还有这……emmm,红彤彤的屁股。 为什么是一只猴子? 在被校长挽着手,滔滔不绝的夸奖之中,槐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这是做梦吗?还是说自己没有醒? 也对,自己这种天文会的打手怎么可能来做老师呢? 都是幻觉,呵呵,幻觉。 于是,那一张平静而肃冷的面孔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露出了一丝微笑,睥睨着眼前的梦幻泡影。 甚至还颇有余裕的向着台下的同学们挥了挥手。 有梦就要做,不要醒! 在好一通夸赞之后,槐诗又好像梦游一样的走下了讲台,开始寻思着,怎么从这个见鬼的梦里醒过来。 直到最后,在所有人热烈的鼓掌声中,开学典礼正式结束,槐诗都没有像是他想象的那样在自己家的床上睁开眼睛。 这时候,他才慌了起来…… 妈耶? 刚刚发生了啥? 自己是不是还特别淡定的上了讲台晃了一圈朝着大家挥了挥手又回来了? 究竟是什么鬼? “哇,老师,你刚才的样子贼高冷欸。” 散会之后,林十九凑过来,端详着还在位置上不想起来的槐诗,不知道发生了啥:“校长好像特别看重你啊,竟然这么给你造势。” 槐诗狐疑地看着面前的林中小屋,令小十九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出了话。 “小屋啊,你……”槐诗试探性地问:“你觉得校长怎么样?” 林十九想了半天,感慨道:“校长啊,看不出来会那么年轻,比我想象的还要和蔼一些。” 年轻?和蔼? 你们是怎么从一只老猴子身上看出这种东西的? “而且发型很不错啊,虽然有点发白,但造型不错。”林十九颔首说:“胡子也很有型。” 等等,一只老猴子有头发和胡子么? 槐诗错愕的瞪大了眼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等一下,小十九你给我形容一下,校长的样子和打扮。” “嗯?” 虽然不理解槐诗是什么意思,但他依旧照实说道:“看上去四十多岁出头一些,头发花白,胡子打理的很不错,眼镜的款式很潮,而且我感觉那一件修身长袍真的蛮有品味的——你看,老师你上台的时候,我还拍了照片。” 他打开手机,将屏幕递过来。 槐诗无语。 照片上的自己姑且不提,可旁边……不还是一只老猴子么? 槐诗有些恼怒的抓了抓头发,回忆起刚刚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校长给耍了……那个老王八蛋! 算上毕业证和稀里糊涂做了工具人,这特么是第三次戏弄他了!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校长在提携后进,令他一口老血吐不出来。 长叹一声,只能心里默默的念两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试图精神胜利。 “人生真是充满艰难啊。” 他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十九的肩膀。 林中小屋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啥。 眼看着槐诗起身,不解的问:“老师你去哪儿?要不带着学生一起?我可以帮忙呀。” “上厕所。” 槐诗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他:“难道你还要帮我扶一下?” 小十九顿时犹豫了起来。 好像在考虑一样…… 槐诗越发无奈,挥了挥手,示意他在大礼堂外面等着。然后就一边感慨着自己象牙塔的教书生涯多有坎坷,长吁短叹的去的。 然后在厕所里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副校长。 副校长的装束倒是不像在群星号时所见的那样,披着长袍,古雅而肃穆。反而穿着一套浅色的条纹西装,看上去和煦了许多,只是脸色好像万年不变那样的肃冷平静。 堪称仪态端庄。 倘若不是直到槐诗找好位置站稳了,回头才看到他的话……想必两人之间的神情一定会更加的融洽。 现在,他们并排站在小便池前面,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白色瓷砖。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他原本还预想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或许还会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一番,结果却没想到会如此的沉默。 很快,在两分钟后,尴尬的沉默终于结束。 副校长先离去。 槐诗才松了口气,想起来……自己皮带好像都还没解。 这半天才这儿瞎站着了! 而等槐诗从厕所里出来,却在洗手池的前面看到了等待在那里的副校长。 这位出身于纯血者的著名学者,天国谱系神髓之路的五阶升华者,放在全境也算是著名的大佬和巨头。 如今好像正站在门口,专门等着自己一样。 端详着槐诗的样子。 “呃,副校长好……” 槐诗试探性的打了个招呼。 副校长的脸色依旧肃冷,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槐诗的胸口。 “……” 沉默中,槐诗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的手指。 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很快,他恍然大悟,就好像传说中佛祖拈花一笑那样,这难道是什么以心传心的妙法?或者说,是副校长给自己的暗示?告诉他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他根本不在意,你要理解,我很看好你?所以大家一定要有默契? 然后,他的幻想就被打破了。 副校长的眉头皱起。 “领带。”他说:“你的领带,歪了。” “……” 直到槐诗低下头才注意到,自己的领带确实歪了……差不多半公分?所以说您老就单纯是强迫症么? 在他手忙脚乱的扶正之后,副校长的眉头才松开了一丝。 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他忽然问:“你知道我是深渊生态学的主讲么?你接下来将会是我的助教。” 槐诗赶忙点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副校长其实也算是自己的直属上级——这也无怪他会对自己的到来不满,谁愿意自己的下属里被校长塞一个钉子进来? “很好。” 副校长颔首,直白地告诉他:“这周三,深渊生态学开课,你不必来了。” “嗯?” 槐诗一愣。 打压这就开始了?而且怎么还这么直白? 这副校长就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的么? 不等槐诗虎躯一震,反驳质问,副校长就继续吩咐:“在这期间,准备好教案,两周之后,深渊植物学这一章由你来讲。” “嗯?!” 槐诗惊疑的声音更大了。 受不了这个转折。 妈耶,这究竟是打压还是提拔?怎么自己瞬间从一个端茶倒水改作业的帮闲就直接上台开始讲课了? 在确定槐诗听明白之后,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准备仔细一点,这是大课,到时候不要出丑。” 说罢,便转身离去,留着槐诗一个人在原地。 摸不着到头脑。 寂静里,只有他怀中的蝇王终于看不下去了,无奈叹息: “大兄弟,这丑你是出定啦!” 第四百九十九章 第一课 “啥意思?” 别西卜难得说话,槐诗倒是不介意做一次捧哏:“你是说这里面有猫腻?” “难道不是么?” 别西卜猖狂大笑:“我要是副校长,就在教室里埋下一队伏兵,到时候眼看你走进来,只要摔杯为号……” “行了,正经点。” 槐诗翻白眼,打断了他的话:“都说了让你少念两段童林传。” “童林传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家的马大爷最近喜欢听隋唐。”别西卜抱怨:“听到里面有匹马能够把尾巴藏在屁股里当杀手锏的时候,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太丢人了——你就不能说说它?” “改天我让他减肥吧。” 槐诗无奈挠头。 实际上他哪里不清楚别西卜的意思呢。 无非和自己想的一样,觉得副校长这一安排未必纯粹出于提拔新人的意思罢了。 这可是全校全年纪通上的大课,讲台下面说不定就是几百上千人——要知道深渊生态学这门课的根本意义是让将来从事深渊开拓的学生能够在关键时候保命的。 这种关键严肃的课程,讲好了未必露脸,但如果出了一点纰漏和麻烦就是槐诗一个新人顶不住的篓子。 德不配位,必有灾秧。 槐诗本身学识和能力没到那程度,也只能说是自取其辱。到时候副校长想要怎么摆弄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槐诗会拒绝么? “我觉得挺好。”槐诗平静的回答:“至少这样我进入教研室的机会就更大了一些,对吧?” “万一玩砸了呢?” “那就砸了呗,不然的话,靠着古典音乐赏析这门选修课,想要进入教研室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功夫呢。” 槐诗淡定的洗完手,随口问道:“话说,你终于敢说话了?” “我怎么就不敢说话了?”别西卜大怒:“我这叫在养精蓄锐,养精蓄锐你懂么?” “那怎么乌鸦在的时候你不吭声的?” “我……我困得慌,不行么!”别西卜刚刚反驳完,立马又补了一句:“我困了,别跟我说话,睡了,晚安,88!” 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槐诗耸肩,将手擦干净之后,便转身出门而去。 下午他还要去收拾教室呢。 中午带着林十九随便在外面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便匆匆向着教务处分配给自己的临时教室而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便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不过手里抱着的大多都是电气学和边境法学的教材,还有不少拿着急救课和雕塑系的课表,而在路过的时候,槐诗发现深渊摄影和地狱哲学的教室里竟然都已经有学生在自习了,而边境法学的教室里竟然已经全部坐满。 不由得一阵发自内心的羡慕。 如果不是课程冲突,他都有点想要去听听边境法学的课。 这门课实在太火热了,稍微学一点考个执照一辈子就能吃喝不愁。 要知道由于各地边境的环境特殊和各种原因,导致不同的边境之间除了基本法之外,其他的法律都有着不同的差别,甚至可能截然不同。 乃至某些活跃的大群也有着自身的律法,只要外来者遵守律令都有以物易物的空间…… 而倘若有心的话,在这些截然不同的法律条文之间,便大有文章可做 尤其是有一笔雄厚资本想要在边境之间运转的时候…… 可以说,来这里学习的,和隔壁那几个会计和估价的班一样,有一个算一个的大家基本都把良心抛到脑后——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售予资本家。 还没毕业呢,就已经开始准备找空子钻了——这里的毕业论文从来不对外公布,据说那都是学生们这几年来整理的BUG合集,以后是要拿出去混饭吃的。 想到这里,槐诗又有一些怀念起来。 也不知道小猫那个家伙最近去了哪儿,法务部的好哥哥们状况怎么样,他可是好久都没有听过小猫乐园的消息了。 想必在挣脱了邪马台的束缚之后,那帮家伙如今一定在某个地狱里如鱼得水的收着版权金吧? 只恨当初走的太急,没有来得及找法务部的好哥哥们要个联系方式。 槐诗叹息了一声,从边境法学的教室收回视线,冲着前来上课的老师友好的点了个头。回头走向自己的教室,然后就看到瞠目结舌的林十九。 “怎么了?”槐诗问。 “老、老师……教室……教室它……”林十九指着背后虚掩的门,脸色憋红了:“它……它……” “出问题了?” 槐诗茫然,旋即警惕起来:“该不会连桌子和椅子都没有吧?那群家伙为了打压我真是良心坏了,莫欺少年……卧槽!” 推开门之后,他自己都吓坏了。 教室倒是没有丝毫的问题,倒不如说,还专门为槐诗做了调整,墙壁和大门都包裹了一层隔音棉就算了,内部的升降阶梯也进行过调整,而讲台更是直接制作成了演奏台的样式,方便槐诗进行授课。 看起来象牙之塔对每一件教室都进行过改造和调整——在这里的炼金术教学的时候,可是有某些动辄会引发惨烈爆炸的课程。倘若不慎重一点的话,恐怕整个学校早就上天了。 可要知道这可只是一间临时教室而已。 几天之前,槐诗随手在表格上挑了一个地方,而一周之后槐诗恐怕就轮换到其他教室去了。短短一星期的功夫,就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不得不令槐诗感慨象牙之塔真是财大气粗。 而内部更是一尘不染,不需要槐诗打扫,地上连个纸片都没有,更不用说预想之中的蜘蛛网和特意为难就连桌椅都没有配备齐全了。 但这倒是不会令槐诗害怕。 令他吓得几乎从原地跳起来的,是寂静的教室里竟然一片涌动的人群。 触目所见,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已经坐满了人,哪怕是桌椅之间的过道里和教室的后面,所有的空地也基本上都被占满了。 在槐诗到来之前,大家都遵守着秩序,没有打闹或者争吵。 可当槐诗推开门之后,那一双双等待许久的眼眸子就蹭一下的亮起来了,吓得槐诗几乎原地跳起来。 “什么鬼?” 他茫然的看着教室里过于夸张的人数,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多人?” 能够将这一间大型阶梯教室占满,怎么算都足足有三四百人了。如果不是门牌上写着古典音乐赏析的科目,槐诗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 “呃……” 槐诗犹豫了半天:“你们是不是搞错教室了?法学在对面,电气学在隔壁——” 台下的学生们也一脸懵逼,不知道为啥老师才刚上台来就准备赶人。 很快,林十九就已经从学生那边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带了几个人上台来。 “槐诗老师好。” 最前面那个看上去阴柔纤细的少年率先鞠躬行礼,递上了一张表格:“这是我们象牙之塔演奏团的申请——李老师在临走之前提醒过我们,可以来找您担任新学期的指导老师,希望您不要介意我们自作主张。” 李老师? 槐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所指的是那一位在自己到来之前就下地狱寻找灵感的灾厄乐师,钢琴大师罗宾·李。 没想到他在临走之前,竟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一份大礼? 眼看着这教室里密密麻麻的人,槐诗顿时略微恍然:“这都是你们的人?” “不,实际上,我们演奏团的主职成员只有六十人,都坐在那里了。”名为塞缪尔的长笛手指了指最靠前的两排。 “那剩下的呢?”槐诗问。 “剩下的我知道,有很多都是安东教授的学生,还有不少是和我一样,从安德莉亚老师的热力学教室过来的。”长笛手塞缪尔报告说:“我们来之前就吓了一跳,去打听了一下,有不少是东夏谱系社团之间的宣传,当然,也有很多是在开学典礼看到校长的推荐才知道的,据说接下来几节课还有您的粉丝后援会想要参与——” 后面的话槐诗没有听进去。 怔怔的看着面前人满为患的教室,忽然之间却感受到了一阵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并非是怀疑眼前的这一切是梦,而是觉得……之前的种种担忧和疑虑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 他和曾经怀揣着上中下三策上门的林十九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忍不住一笑,感觉之前的种种准备简直太过小题大做。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并非纯粹只是一个天文会派过来的监查官,也并非只是一个新人教师而已呢? 不止是安东与安德莉亚老师他们对自己的信重,还有象牙之塔演奏团对槐诗的期望,乃至于东夏谱系对于自己的天然好感,乃至他灾厄乐师这个身份的恐怖号召力——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孤独面对一切的少年了。 眼前这一份人气便是不折不扣的实证。 他的能力、他的天赋和他的成就,已然被诸多人看在了眼中,也已然得到了诸多学生们的认可。 到现在,教室的后门处,也依旧源源不断的有新来的学生涌入。 而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呢。 这还是新学期的第一堂课而已。 既然有这么多人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 那槐诗自己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现在唯一害怕的,便是自己的才能不足,辜负了这一份作为教师而言的责任罢了。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塞缪尔的肩膀,也谢过学生们的支持之后,拉开了折凳,在讲台前面坐好,将自己的教案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了支架上。 当他抬头环顾着学生们的时候,心里就再没有半分不安和茫然,信心十足的向着这些未来有可能会经常见到的稚嫩面孔露出笑容。 “劳烦大家等这么久,在正式上课之前,咱们聊个几块钱的怎么样?” 他靠在椅子上,向着台下的学生们说道:“本来我还打算,这一节课如果没有人来的话,我就出去逮住几个学生,跟他们讲一讲古典音乐的历史、发展过程、具体的阶段,还有分类……今天来的人这么多,有音乐基础的人麻烦举个手。” 在教室中,学生们顿时兴奋起来。 不过举手的人不超过三分之一,剩下的多半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不算太多啊。”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我先努力让大家爱上古典音乐吧。” 他挥手,沉重的大提琴自手环之中涌现,源质凝结,化作琴弓在指尖延伸开来。 随手,在琴弦上划出了几个清亮的音符。 简单的四五个音节扩散开来,却奇异的令教室中隐约的低语和低沉喧嚣消散了,一切都再度归于宁静之中。 槐诗歪头回忆了一下谱子,忍不住露出微笑:“古典音乐绕不过巴赫,古典音乐赏析也绕不过他,作为各位接下来的研究对象之一,希望你们能够通过这二十多分钟喜欢上他。” 巴赫,G大调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时间正正好。 在讲台之上,槐诗低下了头。 那一瞬间,就好像天国的大门打开一缝。 有奇迹一样的慈悲旋律自琴弓之下流淌而出,低沉的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静谧在一瞬间突如其来。 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在迅速的飘忽远去。 被赋予了实质的琴声化作潺潺的溪流,将每一个人淹没在其中。只有飘忽的尘埃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之下舞动,好像不断明灭的细小星辰。 一切都变得如此宁静温柔。 远方偶然响起的爆炸声,窗外躁动的人声和喧嚣,乃至那些在走廊中匆匆行走的年轻人们,此时此刻都忍不住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令这一切都安宁的沉浸在静谧之中。 沉浸在或是轻灵或是低沉的旋律里,任由时光一点一滴的流逝。 直到随着琴声的渐渐消散,远方的有铃声响起。 槐诗终于抬起了头,放下琴弓,端详着那些不知不觉间露出一丝微笑的学生们。 就这样,他的授课,正式开始了。 第五百章 大黑似粉 第一堂课,效果拔群。 并非是大提琴演奏的结果令槐诗满意,他几乎快要破表的技能等级在那里放着呢,哪怕拉个小寡妇上坟都能够让学生们如痴如醉。 槐诗真正在乎的,反而是自己在经过了如此漫长时间的准备和前后修改了数次教案之后,终于算是利索的将古典音乐的起源与发展讲清楚了。 作为教师而言,这一堂课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和过错,并没有令这一门课因自己蒙羞。 而在槐诗最后表示了在选修课上不会教授古典音乐之外的东西,除了必要的示范之外,大部分演奏都不会亲自进行之后,依旧有超过八十多人在课后进行了选修。 排除了升华者的力量,排除了灾厄乐师这一份不正常的吸引力之后,艺术本身就是有魅力所在的。 否则的话,不会有如此多的人为了追求其极限而甘愿走入深渊。 也不会有诸地狱音乐联合协会里那群人一样的狂热。 槐诗作为老师,只不过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打开了一条捷径,能够让他们更快的了解到古典音乐的魅力而已。 通过了象牙之塔演奏团的指导老师申请之后,槐诗干脆公器私用,在课后就和几个演奏团的干事商量好了——以后古典音乐赏析的课程里,大部分演奏都会交给他们来进行。 这样也避免了槐诗一个大提琴手遇到交响乐抓瞎,只能上课播片。 而演奏团的学生们……就当多两次练习咯。 他们才是象牙之塔里真正最热爱古典音乐的学生,不论是陶冶情操也好,还是出于兴趣,亦或者本身就希望能够有朝一日成为灾厄乐师——能够有一位现成的灾厄乐师愿意进行指导,且不吝指教的示范和引导,本身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尤其槐诗还特别好说话,一副和煦温柔的样子,和原本那位过于阴沉冷峻的罗宾·李老师比起来,更加的令人愿意接触一些。 如果不是槐诗被婉拒了几次的话,恐怕还有很多人想要专修槐诗的课,发出导师申请了。 等这些事情说定之后,槐诗也松了口气。 姑且算是开门红。 根据教研室的安排,本周他一共有八节课,每日下午两节,周六周日和周一可以随意安排,也称得上轻松。 根据讲课时所遇到的问题和发现的毛病,槐诗再度修改了一下教案,这周接下来七节课,他就可以做复读机了。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一节课的热闹状况并非是昙花一现,到了第二节课的时候,课堂的人数竟然依旧爆满! 到了翌日第三节的时候,干脆成了象牙之塔的粉丝专场会。 整个教室里超过四百多个小姑娘人手一个荧光棒,看着槐诗的眼神闪闪发光,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只可惜,那群姑娘们只喜欢他,并不喜欢古典音乐。 在提问时间的时候问的都是槐诗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有没有女朋友,生猛一点的还会问槐诗老师喜欢什么玩法…… 然后,用各种槐诗意想不到的方法递过来自己的联系方式,或者,干脆想要得到槐诗的联系方式。 被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神看着,槐诗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乐园王子粉丝后援会,实在可怕!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发生一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但可惜的是,在槐诗一力坚持之下,不但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而且也婉拒了诸多粉丝的选修申请。 为了不至于令教室的风气变质,他还特地给这群粉丝留了厚厚一大份课后作业——愿意爱屋及乌喜欢上这门课的槐诗自然无任欢迎,如果真要是纯粹想要追星,那么就很抱歉了,这张签名照片拿好,以后大家再续缘分。 为了不让姑娘们粉转黑,槐诗签名签到手腕子疼,外加牺牲色相不知道拍了多少合照。 好说歹说的终于将粉丝们送走。 毕竟是能考到象牙之塔的学生,基本的素质和素养都是有的。有几个想要多做纠缠的,不用槐诗张口,带带小师弟林十九自己就料理掉了。 唯一令槐诗感到疑惑的是,原缘竟然没有来。 不过想到她的脸皮那么薄,上次被自己发现时羞愤欲死的样子,槐诗倒是可以理解。同时,也松了口气。 说真的,他还是挺害怕背后不断响起的咔咔声的。 心惊肉跳。 好像被什么黑暗中的肉食动物给盯上了一样。 害怕。 接下来,第四节第五节课,人气依旧旺盛,每堂课都人数爆满。 但槐诗渐渐地也感觉到不对味儿了。 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课堂上走神的人多了,而更多的好像纯粹来走个流程,老师你随便在讲,我就随便听——对于这种不懂得欣赏艺术美的小鬼,槐诗只能拿出自己的大提琴演奏强行进行三观矫正。 一堂课结束之后,想要来混学分凑数的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恐怕以后也不会出现来碍眼了。 但实际上,想要摸鱼划水的家伙倒不是问题,这样的人哪个教室没有呢?无非就是主修的科目选定了,随便选了几个看起来轻松简单的选修课而已。 更令槐诗介意的,是今天走进教室时,那些神情不忿暗含着恼怒和隐隐敌视的学生,好像发自内心的对槐诗有所成见一样。 听完就走。 纵然有人听进去了,对槐诗有所改观,但还有很多人全程没有一副好脸色。 槐诗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 一堂课结束之后,槐诗起身,拿起扫帚把那些人留下的矿泉水瓶子和碎纸屑清理掉,却在桌子上看到一张遍布涂鸦的纸。 纸上的涂鸦赫然是槐诗本人,不得不说,绘画者还是有几分功底的,寥寥几笔就惟妙惟肖。只不过除了脑袋之外,下面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畸形身体,袒胸露乳,意味不甚高雅。 直白来说,也只不过是小学生里最常见的那种丑化老师的画像而已。 槐诗捏着那一张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老师,问清楚了。” 外面的林十九赶回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报告:“今天来的很多人里,有很多据说是因为强制性的社团摊派。社团的高层规定他们必须来听和选修这一门课,导致大家出现了不少反抗的情绪。” 槐诗听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还有么?” “还有……” 林十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隐瞒,“这两天有很多对老师不妙的传言在很多学生的社团之间传播的很广泛,普遍有些毫无来由的敌视。但还有一些社团十分推崇老师,两遍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 但我觉得,事情的状况未必有表面这么简单,很有可能……” “是捧杀,对吧?” 槐诗反应的比林十九还快。 哪怕根本之前从未曾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听到林十九的报告再结合这两天他的观察之后,便轻而易举的洞穿了隐藏在背后的险恶用心。 如今在学生之间,那些讨厌槐诗的人未必是真的讨厌,而那些十分推崇槐诗的人也未必是喜欢。 只有两边人毫无由来但又无法缓解的矛盾才是关键。 毫无疑问,是有人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而使用的手段。 只要这种情况出现,在有心者的推动之下,就会源源不断的将其他无关者卷入,到最后,哪怕是一件小事,也会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帮人,甚至三四帮。 党同伐异。 至于一开始事情的起因,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了。 而不论最后究竟是哪一方赢了,被架起来的槐诗毫无疑问是最惨的那个。 莫名其妙的被人喜欢,莫名其妙的被人讨厌。 赢了之后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抵触,输了的话,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批判。 哪怕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他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似的——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社团强行摊派之类事情,只不过是火上浇油的手段。真正想要将槐诗架在火上烤,就必须让事情更进一步的激化起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随手将纸片丢进垃圾篓里。 “走吧,也该吃晚饭了。” “就这么放着不管么?”林十九接过槐诗的扫帚和垃圾桶,一阵愕然。 “不用管。” 槐诗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用不着我们出去找人,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们了。” 林十九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不太懂,只能收拾好了之后赶忙追上槐诗。 “槐诗老师最近要小心一些啊。” 在路过边境法学的教室时,和那位文质彬彬的主讲擦肩而过。看起来儒雅而随和的教师低头擦了擦眼镜,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 “最近要降温了。” “多谢提醒,一点寒风而已,没关系。” 槐诗笑了笑,感受到了这一份同僚之间的善意:“东夏有句话,叫做大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 翻译成拉丁语之后,这话听起来就分外有禅意了起来。 年轻人们甘愿休憩在苦寒之中,是因为他们心中的热情难以熄灭——那位擦着眼镜的教师若有所思的颔首,掏出本子记下了这一句来自东夏的谚语,颔首道别,并没有再怎么阻止。 而槐诗下到一楼的时候,便在大厅的正门处看到了等待许久的中年人。 速度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 “槐诗先生。” 来者冷声质问:“你就真不能给其他教室一条活路么?” 寒意扑面而来。 第五百零一章 大粉似黑 就在一楼大厅的入口处,此刻人来人往的学生们骤然分流,绕开了那个站在门口正中的男人,或是站的远远的,好奇观望。 灰青色的袴装上没有丝毫的皱褶,外披黑色的羽织,脚踏木屐。 而手中握着一支修长的剑袋。 肃然以待。 中年男人的鬓发已经微白,映衬的面孔分外沧桑。原本端庄的样子在蒙上了一层寒意之后,便有着说不出的威严。 令人害怕。 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槐诗的眉毛微微挑起,端详着他的样子:“说真的,我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意思,但多少猜到了一点,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我解释。 不过在这之前,最起码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吧,这位老师?” 来者顿时嗤笑,“区区无名小卒,自然不值得堂堂天文会监查官在意——既然做出了那种事情,如今才问在下的名字,难道不觉得虚伪么?” “你想要冷嘲热讽的话也无所谓,如果这是你的来意的话。” 槐诗淡定的抬起手,将装着教案的包递给林十九,向着他走去:“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人嘲讽让我有点生气,但我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以一个比较体面的方式得到解决。 所以,让我再重申一次——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怨念。 但倘若你上门是想要讨个说法,那么在我做出解释之前,最起码,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对吧?” “你还想要再度羞辱我吗!” 中年男人勃然大怒:“多说无益,让在下领会一下天文会审判者的厉害吧!” 他伸手拨开了剑袋,自其中展露出一柄瀛洲的长剑。 在此,发起挑战。 “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为止,难道不是你单方面在羞辱我么?” 在诸多人的围观之中,槐诗面无表情的反问:“再怎么样,咄咄逼人的带着剑上门,也都不是谈话的态度吧? 还是说,你只是纯粹想要找个地方泄愤而已?” 那一瞬间,伴随着槐诗踏前,所有人眼前一花。 瞬间的恍惚之后,好像时间中间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缺口,令整个过程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最后的结果。 而槐诗已经宛如鬼魅一样,瞬间掠过了数米的距离,竟然丝毫的风声都未曾掀起,便已经来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 近在咫尺。 “现在,我最后问一次——” 他凝视着那一双扩散开来的瞳孔,轻声问: “——姓名?” 下意识的,中年男人后退。 尖锐的声音迸发,木屐在光滑的地面上刮出了两道惨烈的痕迹。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他的应对可以说完美。 动如雷霆,瞬间退出了两米,几乎快要撞破背后门上的玻璃。 终于拉开了安全距离。 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槐诗的面孔依旧近在咫尺,和煦的微笑依旧未曾有过任何变化,不由得汗毛倒竖。 扶在剑柄之上的右手骤然发力握紧,随着左手拇指的推动,令鞘内的钢铁呼啸而出——拔剑! 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使不得。” 槐诗的手掌抬起,不知何时已经顶在了剑柄的正前方。好像抓住了洞中巨蟒的七寸,不允许它再出鞘一分。 就这样,一寸寸的将剑刃重新塞回了剑鞘中去。 不论中年男人如何反抗,面色憋至铁青,向前推动的手掌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和晃动,直到剑鞘同锋刃合拢至一处,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声。 槐诗后退了一步,笑容依旧无害。 好像在挑衅一样,示意他。 再来啊。 来者铁青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缕激怒的赤红,竟然当着槐诗的面向前踏出一步,缓缓弯下腰,摆出了起手应击的架势。 好像长弓的弓弦渐渐绞紧,引而不发的恐怖张力汇聚在了他扶着剑柄的五指之上。 蓄势待发。 只有刺骨的寒意自鞘中钢铁饥渴的鸣叫中扩散开来,杀意刺骨——再没有留下任何的余地,这是货真价实的真剑对决。 而槐诗依旧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看着他。 在渐渐凝固的死寂里,只有豆大的汗珠从武士的额角缓缓滴落,浸湿了领口和脚下破碎的地板。 他一动不动。 只有鞘中的长剑鸣叫声越发的凄厉,堪称尖锐那样,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向上疯狂攀升。直到最后,在槐诗的等待里,迸发了绝望的哀鸣。 有破碎的声音自鞘中响起。 未曾出鞘的锋刃竟然碎在了鞘中。 随着长剑的破碎,骤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气样,中年男人的脸色苍白,再无法撑起身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哪里还不明白彼此的差距? 连剑都没有拔出来,他就败了。 不,应该说:一直到彻底失败之前,他都没有在那一双静默的眼瞳之前拔剑的勇气。 毫无来由的恐惧自直觉之中泛起,摄取了他的意识,令他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在下输了……” 神情委顿的中年男人艰难的以剑鞘撑起自己的身体,艰难喘息:“今日,是我佐佐木清正上门自取其辱。 从今以后,遇到槐诗先生,在下自然会退避三舍,再不敢有所纠缠——” 说到了这里,他声音微微颤抖,眼见是悲苦至极,情难自禁,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只得低下头,从地上踉跄爬起,想要狼狈逃离。 却听见身后轻柔的声音: “——我让你走了么?” 在隐约的喧嚣之中,死寂骤然到来。 低沉的话语带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和寒意,令大厅再度凝固。 佐佐木清正愣在原地。 在面前玻璃门的倒影之中,隐约窥见了那个年轻人的倒影。飘忽的好像泡影一样,难以窥见实质,可在瞬间的恍惚中,却好像有无穷尽的黑暗冲天而起,将一切吞没。 形成了令人心悸的恐怖漩涡。 在黑暗的覆盖之下,他终于察觉到了心中这一分恐惧的来源。 就在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两个暗淡而狰狞的影子。一者双手握持着沉重的赤红色大斧,宛如神父一样肃穆威严。 而另一个阴影手中的短刀,已经贴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 事到如今,佐佐木清正哪里还不明白,自从站在槐诗面前开始,他的性命,早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 “佐佐木老师对吧?”寂静里,槐诗走到了他的身旁,回头问道。 “正是。” 在寒意的侵蚀之下,佐佐木清正艰难的抬起头,昂然回应,等待着槐诗的发落。 可在令人心悸的短暂沉默之后,槐诗自沉思中抬起头,却忽然咧嘴,露出和煦的笑容。 黑暗、鬼影、冰霜和死亡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张充满热情的面孔。 “佐佐木老师——” 宛如一见如故那样,槐诗抓着佐佐木清正的手,热情的问道: “您吃了吗?” …… …… 两个小时之后,象牙之塔里一家瀛洲特色的居酒屋中。 “劳驾,再来一碗!” 佐佐木清正举起了手中的空碗。 旁边林十九的眼角抽搐起来,看着桌子上堆的密密麻麻的空碗空盘,不知道这究竟是哪儿来的一个饭桶。 “给我也来一碗吧。” 槐诗也抬起手招呼:“顺便再来一合清酒,炸鸡块一份——十九你还要什么吗?就当老师请客,别客气。” “我已经吃饱了。” 林十九神情无奈,看着桌子上的壮观景象。 在怎么吃也比不过这两个吃货啊。 于是两个人在等待茶泡饭的空隙里,又啃着毛豆喝起酒来,好得好像刚刚大打出手的不是他们一样。 而槐诗,也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佐佐木清正,是个失爵的浪人。 而如果要说关系的话,两人之间七拐八拐竟然也扯得上那么一点联系——在他失爵之前,所出仕的就是里间家,是里间家的家臣。 只可惜,因为天津系和国津系的斗争,武家全面倒戈向将军一方,站错队了的里间家上一代家主则在后续的清算之中被勒令切腹自杀。 而佐佐木清正业从一个八百石的华族教头变成了一个浪人,在瀛洲没有立足之地。如果脑筋灵光一点的说不定还能在外面重起炉灶,但摊上佐佐木这样的脑子里少一根弦的铁憨憨二愣子,根本就找不到什么下家。 几番流落之后,最终托庇与象牙之塔,成为了一名随处可见的外聘教师。 简单来说,就是临时工。 在象牙之塔这样的人并不少,拿不到正式合同,也没有什么希望得到自己的固定教室。而他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被花道教室的教授看重,招揽为自己的助教。 教授已经很老了,难得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后辈,能照顾一把是一把,只期望自己这个老乡不要走投无路做贼去。 但好景不长,还没到半年,开学之前教授便病休了。 偌大的花道教室群龙无首,佐佐木受人大恩,但又难以阻止教室一日日的衰败。 眼看着老教授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烟消云散,连这一间教室都保不住,佐佐木切腹的心思都有了。 奈何就算切腹也没有卵用。 而这时候眼看着自己家生源一个个流失,而原本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打算转向古典音乐赏析的教室,再来两个社团里的人煽风点火…… “今日倘若不是槐君海涵,在下险些闯出大祸。” 在吃完饭之后,佐佐木再次正坐,按照瀛洲最严格的理解,向着槐诗俯身行礼,几乎匍匐在了地上:“大変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でした!” “佐佐木老师哪里的话?咱们这不是不打不相识么?” 槐诗一脸热情的将他扶起来,一顿宽慰:“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小琥珀在社保局可是斩鸡头烧黄纸的拜把子关系,大家在乐园并肩作战,差点结成了异姓兄妹。在我心里,她永远是个妹妹。又怎么会跟妹妹家里的人一般见识呢?” 就欺负佐佐木不懂东夏语的博大精深,槐诗一个劲儿的占着他的便宜:“区区误会,请千万不要在意,以后咱们两个教室可要和谐相处才是。” 不知道为啥,内心之中不断有一个又一个缺德的念头涌现出来: 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种脑子里缺根弦又特别好用的上好工具人,一定要握在自己的手中才可以! 第五百零二章 反击 …… 一顿饭吃完,槐诗将佐佐木送到了居酒屋的门口,两人惜惜相别,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 而目送这佐佐木离去,全程看到老师怎么把这个铁憨憨把控在股掌之中的林十九只能悄悄感慨恐怖如斯了。 在佐佐木走远之后,槐诗低头踩掉了烟头,轻声感慨:“到底是一帮小屁孩儿,想要玩捧杀也玩的这么不上档次——只能说眼界有限么?” “那老师,接下来要有所回应了?”林十九问。 按照林中小屋的想法,既然抓住了头绪,那就雷霆一击,趁着那帮人还没成气候的时候,一举击溃,省得留下什么麻烦,尾大不掉。 可槐诗却依旧平静,只是耸肩:“人家现在还顶着我的崇拜者的头衔呢,我怎么好下手?大黑似粉,大粉似黑呀……当偶像就这点不好。” 林十九一愣:“难道就要坐视他们败坏老师的名声么?” “那就让他们败呗,还没到着急的时候呢。况且,这时候恐怕有人巴不得我做出点什么反应来,好借题发挥呢。” 槐诗捏着下巴,脑子里开始寻思。 倒不是寻思怎么应对,而是在疑惑——自己这一肚子坏水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不应该啊?为啥就老是不自觉的带入到反派角色里去?而且还总觉得这帮小鬼做事儿上不了台面,狗狗祟祟的成不了气候?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可寻思归寻思,他却没有发愣,而是回头问:“刚刚我和佐佐木商量的事情你听见了么?” “一清二楚。”林十九点头。 “很好。” 槐诗端详着林十九充满误导性的无害模样,眉毛挑起:“有件事情需要给你去办了……” …… ……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一天晚上的纷争只不过是错觉,并没有过多久,佐佐木清正就主动前往校务处缴纳了罚款,并将这一事件称为误会。 而槐诗的作息如常。 该吃饭吃饭,该上课上课,台上偶尔传来不满的嘘声也不以为意。任由事件发酵,一时间喧嚣尘上。 大规模的社团摊派已经激起了绝大多数学生的不满,诸多选修的教室一时间也被卷入其中,在办公室里,已经有部分老师对槐诗表示过不满,甚至已经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而就在第二周周一的时候,在古典音乐教室周二开课之前,教研室的一纸通知,终于姗姗来迟。 在古典音乐赏析教室的主讲槐诗老师申请之后,经过了教研室的研究,出于维持教学质量的考量,决定正式批准他的申请。 接下来,古典音乐赏析一课将提前终止申报,不再接纳新的成员。 到此为止。 而在槐诗挑选之后,一共通过批准的学生总共七百三十余名。全部是槐诗通过课堂表现以及作业的完成程度所决定。 倘若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一门课但之前没有基础的话,槐诗倒是不会将人拒之门外,但作业没有在规定时间完成,开学一周之后都没有来听过课的……说你喜欢,谁信呢? 七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在教研室的选修课里,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不至于惨淡,但又不至于膨胀到一两千人令人瞠目结舌。 槐诗当机立断的一刀砍下去之后,一时间沸沸扬扬的事态顿时一滞。 而那些还在以槐诗的名义去强行进行社团摊派的人和学生会的成员只能在周围的怀疑时间中尴尬坐蜡。 原本愈演愈烈的争论在短暂的停止之后,又不可思议的转换了一个新方向——槐诗这是在群情激愤之下害怕了,想要平息事态,他以为这就完了?做梦!必须站出来公开道歉!否则我们绝不同意! 这一次,无脑黑们撑起旗帜来之后,原本的无脑粉们竟然没有再发话了…… 因为乐园王子后援会开始查人了。 但凡是以槐诗的名义,或者自称槐诗粉丝进行社团摊派的人,或者在论战中格外跳脱的那几位…… 总共一百多人。 挨个验证会籍和周边,以及每月应援金额,以及粉丝群里的ID和等级。 没有会籍?那周边有么?没有应援过,粉丝群总加过吧?限定银卡买不起,铜卡这种二百多块钱一张的你总有吧? 什么都没有? 那你他妈的算哪门子粉丝?白嫖粉也配说爱?给奶奶爪巴! 在粉丝们的自发行动之下,扒皮行动的效率快的吓人,在扒完之后才发现——这些跳的欢的,一百个里面有八十多个都是来路不明的白嫖粉。 那些根本不带脑子瞎掺和的粉丝被后援会带回去重新再教育,而白嫖粉的姓名、照片和具体做过什么都全部被披露出来,挂在了象牙之塔论坛上,并且飘了红。 甚至里面不乏学生会的组织成员和关系者。 甚至或多或少,都贴着纯血者的标签。 阴谋论、爆料者乃至想要把水搅浑的人不断的出现,一时间,遍地是瓜,或真或假的爆料和节奏简直让人看不过来。 同一时间,呼啸者弗雷德家族的摩根已经感觉到爪麻了。 可以说骑虎难下。 作为纯血者,他和槐诗的矛盾不仅仅是来自于想要帮助自己的表弟马丁争取到今年唯一的教室名额。 甚至更早,早在群星号的事件时就有所怨念。 他一共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在大公的划分之中,群星号的那一部分正好是未来准备给他的产业。 结果却没想到,他距离成年还剩下半个月的时候,群星号忽然没了。 先是被天文会强行征用,紧接着又成为了战场,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几节车厢沉入海里,连打捞价值都没有。 而其中始作俑者,便是艾晴和她的直属手下槐诗。后来艾晴甚至还在他的大姐那里狠狠的砍了一刀。 后面大姐整整几个月都是那一副轻声细语、柔柔弱弱的样子,令他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倒了霉。 尤其后来根据传闻,群星号里竟然还收藏着一部分天国的记录——一具完整的冥府审判装甲,而这么多年以来,弗雷德家族竟然有宝山在眼前不自知,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儿在他的圈子里几乎被当成笑柄,令他难堪了好长时间。 这一份积蓄的怒火在想要和槐诗面谈被拒绝之后,彻底的爆发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原本他还打算对槐诗有所补偿,如今他却想要让这个家伙狠狠的栽一个跟头——最好灰头土脸的被赶出象牙之塔。 结果却没有想到,坑是挖好了,但槐诗不但没有跳进去,反而快要把他自己埋了。 恐怕过不了多久,他的存在就会被人扒出来了,到时候脸恐怕就丢大了。 他现在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付出一些代价,换取槐诗不赶尽杀绝了。 但想到他那一天的傲慢态度,摩根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怒火。 那不应该说是轻蔑,而是将自己看重万分的呼啸者之名,自己为之骄傲的弗雷德家族当作尘埃。 一时的挫败只不过让他难受几年,但倘若如今退让了的话,他会为自己的软弱羞耻一生。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牌能打出去了。 他又不是弗雷德家族的家主,教研室里的纯血者也不是可以让他呼来喝去的仆从。倒不如说,对于这些人他们向来是礼敬有加的。 那些老师根本不会卖他一个学生的面子,也不会同意介入这种毫无任何意义的纷争。倘若他敢提出这个要求,别说副校长会恼怒,他的长姐恐怕就会打电话过来跟他讲一讲道理了。 如今,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在争论最为激烈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试过火上浇油,让人引发其他社团对于槐诗的仇视。 包括让人在综合格斗社里用槐诗的名义表达一下轻蔑,在罗马剑术社里传达一下槐诗的不屑…… 但问题是,捧杀计划的最大前提是——需要对方德不配位才行。如果人家只是纯粹低调惯了的话,那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在给人家准备装逼的机会而已。 就好像综合格斗社一样。 指导老师听了之后,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满怀羞愧,回头把那群沉迷健身的牲口操练的嗷嗷叫。 打今天起,统统给我对练时间加三个小时! 曾经一双铁拳打遍深渊无敌手的外道王,嫡传正统的果园健身房里认可的免许皆传——槐诗说你练的不行。 那就证明是真的不行。 还用得着放什么屁? 罗马剑术社的社长更绝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在谈论结束之后,又拐弯抹角的询问传话的人:请问槐诗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来指点一下罗马匕首搏击呀?哎呀,实不相瞒,他的录像我们看了好几十遍了,一直没好意思上门问,不白交,我们给钱的,您觉得多少合适,说个数,千万别客气…… 一个跪的比一个快。 有的还没开口就跪了。 而佐佐木清正的拔刀术在槐诗面前连刀都没拔出来之后,瀛洲剑道社也干脆利落的转换了方向——你们的指导老师都打不过人家,那你还想怎样啊? 况且佐佐木清正回过头之后,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已经变成了槐诗吹。 逢人就吹槐诗风姿卓越令人心折,更何况,剑术已然登峰造极,为人谦虚又正派,实乃象牙之塔里不可多得的优秀教师和人才…… 令人头秃。 就在摩根头疼的时候,门外骤然响起了匆忙的敲门声。 “不好了,摩根。” 社员脸色苍白的闯进来,“他们打上门来了!” 第五百零三章 算账 这几天,槐诗稳坐不动,任由外面的风声发酵,但实际上真正奔走的人却是林中小屋。 靠着自己这一张安全无害的面孔,他混迹在各个社团之间,早已经搞清楚究竟是哪几个家伙真正在里面搅事情,名单都写好了。 之前槐诗不动,是因为哪怕事态平息,也依旧会有祸根隐藏下来。 还不如等彻底发酵完毕之后,釜底抽薪,撤去涛涛洪流之后,自然就知道游泳的人里谁没有穿裤子了。 到时候一网成擒,可比留下什么首尾还要费心简单的多。 既然手里有了他们拿着自己的名义到处造谣和为非作歹的证据,槐诗绝对不会心软。 一般来说,只要这一份名单交给了校务处,甚至不用他自己动手,学校自己就会给他一个交代。说不定到时候还是副校长下手,不管是不是自己人,他杀起来一样痛快。肯定会给槐诗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杀鸡儆猴和把猴子全杀了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还有不知道多少连带关系者在里面呢。 事情做绝了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闹得再大,也只不过是让他们退学而已,还不如捏着这些人的把柄更有利用价值一些。 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思维方式渐渐艾晴化,槐诗走着路,哼着歌,就差吃着小火锅的,就这样找上了第一家社团。 象牙之塔短跑运动会。 再然后,看到遍地狼藉,一片呻吟和哀嚎的声音。 好像有哥斯拉席卷而过那样,大门破烂,里面的运动器材东倒西歪,还有好几个学生正鼻青脸肿的躺在椅子和瑜伽垫上哀嚎。 “卧槽,怎么回事儿?” 林十九探头一看,吓了一跳,顿时拉着槐诗就要跑路:“老师快走,他们这是要栽赃我们啊!” 依旧是林家小十九的天生作奸犯科的本能。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群家伙恐怕是故意弄成这个样子,想要陷害他们的! 可没等他们走出去,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悲愤的声音: “你们这群家伙太过分了!” 一个撑着拐杖,胳膊和腿还打着石膏的魁梧学生艰难走进来,看到槐诗和林十九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紧接着,委屈的眼泪都流出来: “不是都已经打过一遍了么!怎么还要再打一次的!” “啥玩意儿?” 槐诗愣在原地,难以置信:“打过了?我什么时候打过了?” “所以你就还是觉得一遍不解气还要再来一遍是吧!” 社长咬牙切齿,最后又悲愤的甩掉拐杖,躺在地上大字摊平了:“你们打吧,我信错了人,做错了事,是不会求饶的!”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起来:“等等,我们今天……” 他刚想说不是来打人的,可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沉甸甸的武器,没好意思说出口。 另外几个社员连忙忍痛爬起来,将社长从地上搀扶起来,悲愤的看着他们,最后又无奈的挺身而出:“社长已经不行了,你们要出气,就来打我吧!” 为什么搞得我们像是坏人一样啊! 林十九大怒,正准备说话,却被槐诗按住肩膀。 槐诗当然看得出来这几个人的伤势不是为了讹人自己下的手,而且下手的人也颇为有分寸,只是打断的手脚而已。 “槐诗老师请你放心,我们既然输了,那便愿赌服输。” 社长推开了几个社员,走上前来:“我们短跑会也是有骨气在的,不会一错再错,明天我们就会公开向你们道歉,澄清误会。如果您不放心,我们再签一次道歉信也没有关系。” 槐诗和林十九面面相觑。 所以说,确实是有人预先来过了? 还逼着他们答应了公开道歉,写了道歉的文书签了名? “刚刚是谁来找你们的?” 林十九脱口问道。 …… 第二家,篮球社、第三家,辩论俱乐部、第四家演讲同好会……一直到第九家的象牙之塔环境保护协会为止。 统统被人打上了门去,好一点的只打断了一根胳膊,或者一条腿,糟一点的干脆腰都给打着了。反正有校医室在,只要不死,怎么都救的回来,无非是卧床休息一个月而已。 统统逼迫他们公开道歉,并手写了道歉信签名之后,扬长而去。 一人一剑,一个二阶升华者,在短短半天之内,连破了九家社团,又马不停蹄的奔向了最后一家。 海钓俱乐部。 纯血者们校内社团中颇为著名的顶尖存在,毕竟家里要是连游艇都没有,海钓这种东西自然玩不起来。 这一次,终于有人敢拦在她的面前。 “原缘!你难道就真要这么过分么!” 勃然大怒的摩根从休息室里冲出来,来到大门之前,怒视着一剑把大门都劈成粉碎的少女:“还是说,你们原家是对我们呼啸者家族有什么意见?” 原缘撑着几乎到自己肩膀的山君巨剑,依旧不失仪态,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谨端庄。 “不要轻易的把家族挂在嘴边,摩根。” 她平静的说:“因为我能代表家族,而你,不能。 倘若我今天代表原家来到这里,那么就一定会砍掉你的头,你应该庆幸才对。” “哈!好大的威风!原家真是好气派!” 摩根怒急而笑:“好,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我这个海钓俱乐部平了,到时候,你得罪的可不止我一个!” “同样——” 在虎哮声中,山君巨剑被原缘平举而起,隔着中间空空洞洞的大门,对准了摩根隐隐发白的脸。 她说:“你得罪的人,也不止是我一个。” 剑刃在瞬间迸发怒吼,可紧接着,戛然而止。 一柄匕首从门口突兀的浮现,抬起,针尖对麦芒,竟然稳稳的顶住了山君的剑刃。紧接着,在匕首之后,宛如美洲牛仔一样的带着卷毡帽的中年男人从空气中走出。 海钓俱乐部的指导老师终于匆匆赶来,阻止了原缘在自己的指导社团里动武。 “冷静一点,原小姐。” 中年人雅各布说:“有什么事情不是谈话能够解决的呢?我相信,坐下来谈,总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结果?” 原缘想了想,歪头说:“公开道歉,道歉信,再断一只手就可以了——” 她看了一眼摩根,告诉他:“我想要左手。” “原缘,不要多管闲事,想要讨还公道也轮不到你!”摩根暴怒,“怎么,你看上小白脸想要倒——” 他还没有说完,就有一线电光呼啸而至。 快到雅各布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雷霆乍响。 伴随着轰鸣声的扩散,悬停在摩根鼻子前面的锐利枪锋才显露出真容——沉重而华丽的三叉戟被少年握在手中。 正好递到了摩根的嘴边。 只要他一张口,就能品尝到铁的味道。 “摩根,再让我听见从你嘴里说出一个和我堂姐有关的脏字来,就准备你的舌头道别吧。” 少年微笑着,轻声下达了结论。 在社保局中积累了累累杀气的原照,哪怕平时在家里会被自己堂姐吊起来打,但倘若论及杀人的本事和技艺,原缘是根本比不上他从大表哥那里攒来的经验值的。 况且,第一次胡作非为,哪里有原照这种惯犯来的爽利? 他终究是跟来了。 哪怕是再怎么不想给槐诗这个家伙出头,他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堂姐被这些家伙欺负吧? “况且……” 他向后看了一眼,“正主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就在海钓俱乐部的大门之外,道路的尽头,一辆自行车骤然浮现踪影,紧接着掀起风声,紧随而至。 在门口,利索的刹车。 差点把车后座上的林中小屋摔下来。 “咱就不能打个车么老师?”林十九揉着屁股问。 “废话,你才多大年纪就开始铺张浪费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勤俭持家才是道理。况且还锻炼了身体,不好么!” 骑车的年轻人震声反驳,抬起头,看向了宛如庄园一般的庞大的海钓俱乐部,还有门口处的景象,点了点头。 “哟,都在呐。” 气氛越发的凝重,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轻松半点。 这令槐诗开始怀疑那群沙雕网友——不是说讲话最后带个呐就能够和现在的小孩儿打成一片么?怎么就不管用了? “大家都吃了吗?” 槐诗撑起自行车,习惯性的问了一句之后,也不等他们回应,伸手,拍了拍原缘的肩膀:“谢谢你啦。” 原缘愣了一下,有些慌乱的别过了视线。 至于原照……没看到! 他的视线落在了摩根的脸上,忍不住捏了捏下巴,露出微笑。 摩根的脸色隐约白了一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雅各布挡在了他前面,针锋相对的凝视着槐诗的眼睛,明知故问:“请问槐诗老师有何贵干?海钓俱乐部不欢迎无关者探访。您难道是过来注册会员的?” “可惜我家没有船啊,也不太会钓鱼——况且,钓起来也太麻烦了,我比较喜欢用炸的。” 说着,槐诗的手里无中生有的搓出了一个圆溜溜的炸弹,在指尖打转,时而变成一个正方形,时而变成一个二十面体。好像面团一样搓扁揉圆,捏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中指,正对着雅各布。 最后,又随着槐诗手掌的合拢,足够将门前炸上天的炸药瞬间化作源质,溃散无踪。 寂静里,有人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见了槐诗冷漠的声音。 “我来这里,有两件事。” 他说,“第一件事,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在我的教室和我的学生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凝视着面前的雅各布,似笑非笑的问:“请问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第五百零四章 两件事 我刚来学校一个星期,收到了几千人的投诉,几百个黑锅丢在我教室里,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被槐诗一双眯起细长的眼眸凝视着,雅各布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而在他身后,林十九则好整以暇的从口袋里拿出厚厚一沓的名单来,放在手里拍了一拍,冲着摩根似笑非笑的咧了咧嘴。 示意他们是有备而来。 周围的人有认出林十九来的,没想到他竟然跟原缘一样站到了对面去,不由得怒目而视。 而林十九躲在槐诗后面,一副得志猖狂的狗腿子样子,极尽挑衅之所能。收割着一波波送上门来的负面情绪,顿时越发的爽快。 蚊子再小也是个肉啊,尤其是升华者的怨念,对于孽业之路的升华者更是大补。 只可惜前面九波韭菜都被原缘给他断了根,否则被他逮住机会,那就一定会精确的卡在让对方难受和暴怒的界限之间,捏住把柄,细水长流的收割怨念……岂不美哉? 雅各布不说话,槐诗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今天来这里,是来要一个交代的。 如果雅各布给不了交代,他倒是不介意自己去拿。 否则真要让人以为他来象牙之塔是靠脸做牛郎的么? 在短暂的沉吟之后,雅各布看着面前的槐诗,终究还是做出了回应:“我也不太清楚,但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槐诗挑起眉头。 “对,误会。”雅各布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继续说:“我觉得,学生之间的事情让学生们自己来解决比较好,不是么?” 原照都被逗笑了。 屁话。 学生之间的事情,由学生解决? 那你刚刚在这儿拦着路是干屁呢? 如今,雅各布再怎么不情愿,在槐诗的威慑之下,也不得不主动后退了一步,保持着至少表面上的中立态度,甚至还意味深长的提醒道: “如果贵教室的学生对我们有所意见的话,我们自然愿意分出一个高低。但作为老师如果一时冲动就乱掺和的话,恐怕结果未必会如人所愿。” 听到他这么说,他身后几个海钓俱乐部的学生不用吩咐就自行站出来。看上去都是膀大腰圆神情精悍,俨然是早已经对这种上门的事情有着丰富的经验。 反观槐诗身后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很能打的林十九,画风顿时凄凉又萧瑟了起来。 林十九也有些紧张,抬头看向槐诗,意思是老师你不会这么没良心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去跟那几个牲口肉搏吧? 如果是玩阴的,对面多个十倍加起来他都不怕。但要是当面锣对面鼓,他一个杠精键盘侠哪里打得过?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面前的学生。 感觉到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就代替老师我走这一场吧。” 他拍了拍林十九的肩膀,示意你被强化了快上:“不过想到你入门时间尚短,未免学艺不精,老师这里有一件法宝今天暂时借给你用。” 说着,他又捏了一个有篮球那么大的金属炸弹出来,放进了小十九的怀里。 手里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这么一个炸弹,林十九的脸都绿了。寻思着自己这师傅的徒弟怕不是跟法宝一样,都是一次性的,用了就没了。 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脸色竟然比他还要绿。 吓得。 雅各布愣了半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槐诗老师,学生之间的纠纷,就没必要用这种大规模破坏性的武器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也对。” 槐诗颔首,从林十九手里拿回了炸弹。 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他从虚空中拔出了一把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无形之斧,放入了林十九的怀中。 “那这个给你。” 凌厉的杀意和愤怒自透明的斧刃上扩散开来,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林十九下意识的握紧,旋即便感觉到体内的化蛇圣痕在疯狂吸取着斧刃上那无穷尽的愤怒,在他的背后浮现出了狰狞的虚影。 难以言喻的惊喜。 一把评价至少在A级之上的边境遗物,甚至还带着隐约圣痕遗物的特征,内部竟然浮现出阴魂的轮廓。 手握着它,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技艺从他的脑海之中浮现,瞬间竟然令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对面所有人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却不知道,手握住愤怒之斧的瞬间,林十九在其他人眼前竟然露出了一个毫不自知的狰狞微笑,双目猩红。 “哦哦哦,如此强——”他不由自主的发出声音。 “槐诗老师,这也未免有失公平吧?”雅各布皱起眉头。 “还不行?” 槐诗回头不快地瞥着他,似是无奈:“行吧,那咱再换一个……” 不等林十九反对,他直接把斧子拿回来,然后地板骤然一震,一柄沉重而狰狞的铁锤从槐诗的手中顿落。 狼兽迸射猩红的光芒,如有实质的苦痛化作了虚无的重量,死死的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间。 握着锤柄,林中小屋的小脸浮现出一副病态的赤红,旋即铁青,狂暴的源质宛如痛苦一般爆发,从他的身上升起,隐隐交织成了一个残缺的光轮。 只不过碍于林十九本身的底蕴,无法彻底显化。 饶是如此,依旧令林中小屋鸟枪换炮,大不一般。 仿佛能够体会到铁锤之中蕴藏的无穷力量,林中小屋欢呼:“感受这——” 依旧,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或者,这个……” 这一次,不等雅各伯再说话,槐诗手中的悲悯之枪弹出,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刺入地面,瞬间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自地板中生长而出。 “再或者,这个?” 狰狞阴森的祭祀刀从槐诗的手中浮现,随手,钉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还有这个。” 黑暗从虚空中浮现,钢铁摩擦的高亢鸣叫中,一条漆黑的锁链迸发出无数火花,自从虚空中漫卷而出。 “当然,如果你们觉得邪门的话,有这个!” 最后,是槐诗从胸前拔出的美德之剑。 璀璨的光焰自剑刃之上升腾而起,耀眼的光芒中似乎有煌煌颂歌。手握着剑刃,就好像握着一道通向太阳的裂口那样,威严而端庄,令人不可直视。 五件边境遗物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每一件都足够任何人拿着从里到外来一次海钓俱乐部大屠杀。 “行了,你们选吧。” 槐诗大度的摊手,就好像某个博士骗邻居家的傻小孩儿选宝可梦一样:你们是喜欢这个把你们劈成两半的?戳成烂肉的?烧成灰烬的?还是直接捆绑勒死? 更刺激一点,尸骨无存的? “不行的话,你们可以选个人出来,随便穿什么装备都无所谓,你们看我这个学生也是一副完全不能打的样子——我也不给他什么边境遗物了,就让他拿一把小手枪。” 槐诗的指尖转动着蝇王,微笑着问:“别说我欺负你们,大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么样?” “……槐诗老师,以势压人,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雅各布的神情渐渐难看起来:“况且,凭借外物,就算赢了,也算不上什么荣耀吧?” “那怎么办?” 槐诗快要被逗笑了,指着林十九说:“反正古典音乐教室就这么一个人,你们还想怎么样?那不如让他赤手空拳上去好了。被打死了也是活该,怎么样?” 听到老师这么说,林中小屋吓得腿都软了。 满脑子都是自己果真被打死在这里,然后老师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大,最后趁势在象牙之塔里掀起滚滚腥风血雨的剧情。而他自己就是故事开篇就惨遭横死的瘪三…… 可怜自己鞍前马后如此用心,老师你怎么就一点人性都没有呢! “那就让我来吧。” 林十九还没有猫猫流泪,槐诗也没来得及趁势发作,就听见旁边传来的声音。 正是沉默到现在的原缘。 灰裙的少女踏前一步,昂首说:“就由我来代表古典音乐教室好了。” 所有人短暂的错愕之中,她向着原照伸手抬起手。 原照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填写完毕的表格递过去。最终,交在了槐诗的面前。 “虽然现在已经有点晚,但请您务必考虑一下我的导师申请。” 少女肃容恳请,当着所有人的面,递交了自己的申请表。 所有的印鉴和程序一应俱全,一应流程都已经走完了。 只要槐诗签个字,接下来她就将作为古典音乐教室的成员,槐诗的学生而在象牙之塔度过四年的时光。 甚至更长…… 槐诗端详着表格上的字迹,沉默许久,抬起眼睛看着她:“你确定么?” “嗯。”原缘郑重颔首。 “家里呢?不反对么?”槐诗再问:“你的压力应该会很大吧。” “二爷爷那里已经同意了……”原照的声音传来,无比幽怨,对于家里安排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区别对待也太大了一些。 凭什么对他就严防死守,对原缘就百无禁忌啊? 直到昨天,他才知道,家里对原缘没有安排的意思,就真的是没有安排——知道原缘想要追星之后,家里人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还感动到抹眼泪。 追,都可以追! 闺女长大了,是得活泼点。大学嘛,总要学点自己感兴趣,发展一下课余爱好,我就觉得古典音乐不错,比你四叔整天吹个唢呐上档次多了! 至于原照……听说你小子昨天还想逃课? 你过来,给爷死! 不论如何,原家老一辈这份对子女的爱护和宽容,是很多严苛的家族所不能比的,也足以令槐诗感受到,这一份信任究竟有多么沉重。 他沉默了片刻,认真的问:“决定了?” 原缘再度颔首,没有任何犹豫。 于是,槐诗从口袋里掏出笔来,干脆利索的在下面的签字栏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么,你的导师申请我收下了。” 旁边的林十九看的眼睛都直了。 不可思议。 不是,为什么大家都是学生,待遇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啊! 怎么自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到了原缘的时候就变得快乐又简单?难道臭男人和小姐姐的差距就这么大么? 他不敢吭声,也不敢问,偏偏也不能立刻去东南亚做个富有当地特色的手术,只能默默的在心里恰柠檬。 不知道为啥,忽然感觉以后小媳妇一样的委屈日子还会很长…… 而当原缘手持着山君重剑,再度站在他们跟前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绕了一圈之后,事情竟然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 无非是这一次原缘来砍他们砍的更有道理,更加的没有后顾之忧,甚至更加的爽快罢了,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改变。 雅各布的神情抽搐了一下,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这么做多少有点不合规矩吧。” “那怎么样才算有规矩呢?” 槐诗冷漠的反问:“为什么怎么说都是你们有道理呢?总不能便宜让你们一边占完了吧?还是说,同样的事情在你们身上叫做乘胜追击,在我这里就叫做无理取闹了? 既然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不如我们找校务处来裁定一下,怎么样?” 沉默突如其来。 雅各伯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何必咄咄逼人呢,槐诗老师?”他低声质问,“这些学生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难道你真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未曾有预想之中的勃然大怒。 槐诗展颜一笑。 “那要不,第一件事儿到此为止。我们就说说第二件事儿吧——” 雅各布莫名心惊肉跳了起来。 第五百零五章 见面会 不止是雅各布,后面的摩根一众人眼皮子也在狂跳,不着痕迹的向旁边瞥了一眼,瞪着不远处那个刚刚赶回来的学生。 专门去向其他老师求救的学生一路狂奔着过来,脸色苍白,无望地朝着摩根摇头。 除了雅各布,没有一个人愿意来。 摩根心底一凉。 紧接着,再一凉,更凉。 因为槐诗看了过来。 “我听说这里有很多我的粉丝,应该就是这几位吧?” 槐诗和煦的问道,但不知道为何,他们却忽然感觉到脖子根都发冷了起来。他们有心想要辩解,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难道他们不是在暗中鼓动的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有什么辩解的必要么? “承蒙各位错爱。” 槐诗温柔一笑,向前,踏出了一步,“今天,我特地来给大家举办一场见面会。” 崩。 整个俱乐部好像都陡然一震。 感受到践踏的力量。 在槐诗脚下,俱乐部的地砖崩裂了一条缝隙,钻破了表层的水泥之后,脚印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之中。 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入了纯血者们的俱乐部中,环顾四周的精良装饰,啧啧感叹。 这个时候,雅各布再也没办法坐看槐诗如此猖狂了,愤然拦在了前方,瞪着他的面孔:“你就一点情面都不打算留了吗?” “不然呢?” 槐诗嗤笑:“说到底,这件事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这位老师,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归根结底,这根本就没有你能插手的余地——” 雅各布大怒:“我是这里的指导老师!” “那就由你来负责好了。” 槐诗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起来,不等他有所反应,再度踏前一步,令整个俱乐部再一次动荡。 “今天,我带着学生来到这里,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要告诉他:公道就在这里,但不是别人给的,你总需要自己动手来拿!” 槐诗踏前,步步紧逼:“既然你刚刚说,学生之间的事情学生自己解决,那老师之间的纷争,那就由老师来了断吧! 总要给他们示范一下——大人们解决问题的方式,靠的是手,不是靠嘴巴!” 他凝视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除了一张嘴之外,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吗?” 雅各布的脸色忽青忽白,下意识地看向左右,却发现并没有同僚赶来。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恐怕今天来这里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但被槐诗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又怎么找得到退路? “好,解决问题是吧。” 他铁青着脸,咬牙:“那就如你所愿!” 整个俱乐部骤然再次微微一震,而就在大厅的正中央,已经展开了一片纯白的领域和空间。无数色块翻动又消失,最后汇聚成一片青灰色的石板,空旷又静谧。 在象牙之塔中,那所代表的正是所谓‘教室’的地方。 架空教室。 由教研室授予教师的权限,临时开辟出一片真实存在的虚拟空间,用以教学。和命运之书中的模拟分外酷似,只不过没有那么灵活的记录可供选择和使用罢了。 正因为其安全性,所以在绝大多数危险课程和教学时,都会进行使用,避免出现一些就连校医室都无法挽救的惨烈创伤。 在这创造主所缔造的框架之中,所有进入者都将暂时转化为记录生命体进行模拟,自然无需担心生命危险。 不过由于其申请手续太过繁琐,外加古典音乐赏析这课实在是没什么能用到它的地方,哪怕空有权限,槐诗却迟迟懒得去进行激活和注册。 这一次还是他初次体验,看上去分外新奇。 活像个土包子一样。 “还等什么呢,槐诗先生。” 雅各布反手,自腰后拔出两柄匕首,冷然说道:“正好让我领教一下,你是不是像佐佐木那个蠢货吹嘘的那么神奇。” “稍安勿躁。” 槐诗站在架空教室的边缘,却向身后招了招手,示意两个学生向前来。 等林中小屋和原缘走过来之后,他端详着两个学生的面孔,想了想之后,认真的说:“作为老师,我领受了你们和你们长辈的信任和期待,但却受限与自己所学的太过稀少,竟然不知道要教你们什么才好,也不知道,是否能够让你们有所成长——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这个老师是不合格的。” 林十九和原缘张口欲言,却看到槐诗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插嘴。 然后,槐诗继续说道:“接下来,就算是我第一次为你们开课了,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够认真听讲,能够学到一点什么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学不会,也不要着急,我还可以再教,知道么?” 林十九似有所觉,连忙点头。 而原缘依旧神情端庄又平静,只是认真颔首。 都是好学生啊。 槐诗欣慰的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然后将山君巨剑从原缘的手中拿过来:“这个,借我一用。” 察觉到其他人的触碰,寄宿在剑刃之中的白虎睁开眼眸,震怒咆哮。 可随着槐诗手腕一震,剑刃便发出了驯服的鸣叫声,变做小猫一样轻柔婉转起来。 轻而易举的慑服了山君,将沉重的剑刃扛在肩膀上,槐诗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向着架空教室的领域中走去,带着微笑。 随着他的踏入,他的气势并没有节节攀升,甚至开始飞速的衰弱了起来。 原本旺盛的源质消失无踪,少司命的诡异圣痕也未曾有任何的体现。 就在槐诗的控制之下,他竟然在迅速的退转。 倘若不是脸上平静笑意的话,其他人险些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踩到了什么陷阱。 短短的几秒钟,槐诗就从一个三阶升华者迅速地跌落到了白板的程度。 没有任何圣痕的力量扶助,充其量不过是度过二次发育期之后的新手升华者一样的素质。 迎着雅各布阴沉的表情,槐诗撑着剑刃,大摇大摆的舒展着身体,拉动脖子和腰身,像是在热身,避免接下来剧烈运动会导致抽筋。 “作为偶像,很惭愧,我并不会唱歌跳舞和RAP。” 槐诗淡定的扶着剑柄,歪头冲着场外的学生们笑了笑:“所以,今天的见面会,就给大家表演一个传统节目吧。” 就在那一刻,雅各布终于难以忍受槐诗的羞辱,震怒咆哮,沸腾的源质汇聚在双目之中,迸发出一阵碧绿的光芒。 他的整个人变得虚幻又飘忽,好像瞬间会溃散在空气中那样,可面孔却又浮现出如狼那样的狰狞轮廓。 圣灵的精魂在他的躯壳之中苏醒,催化着躯壳,令他的模样渐渐向着传说中万灵之主的使者郊狼靠拢。 而他已然宛如烟雾那样,瞬间消散在原地。 瞬间,随着烟雾骤然合拢,他的半身自槐诗面前的虚空中探出,手中覆盖着冰霜的匕首,向着槐诗的脖颈刺落。 而槐诗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好像依旧在对场外的观众们微笑那样。 接下来,给你们演示一下,金陵断头王的拿手好戏—— 自间不容发的瞬间,他手中的山君阔剑骤然翻转,伴随着手臂的挥洒,向上跳出,剑刃咆哮,骤然搅动了层层空气,形成了凄白的龙卷。 风从虎,云从龙。 如今,虎啸伴随着飓风一同在剑刃之上迸发,令那一剑在鼓手的催发之下被赋予了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 雷霆霹雳,一闪而逝。 虎啸声自空气中缓缓消散。 而一具无头的尸骸则从骤然炸散的烟雾之中坠落下来,再然后,才是那一颗致死都未曾反应过来的头颅。 死寂之中,只有血色向着四面八方泼洒,可是在剑刃催发的飓风之下,没有一滴落在槐诗的身上。 无视了脚下的尸首,他抬起头,看向再次出现在架空教室另一侧的雅各布,露出微笑。 手指勾动。 他说,“再来。” 雅各布一愣,还未曾从刚刚瞬间的死亡中转醒,可紧接着就看到槐诗已经诡异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紧接着,地砖被踏碎的高亢声音才尖锐的响起。 映衬着那一双带着浓浓嘲弄的冰冷眼瞳。 好像是在说——你不过来,那我可就过去了!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山君再度咆哮,劈斩,血色喷涌! 依旧是,断头! 在姗姗来迟的尖叫声中,槐诗好整以暇的回头,看向场边的学生,“看清楚了么?” 林中小屋茫然的摇头。 而原缘似是迷惑,眉头皱起,紧接着,也随之摇头,“手臂的架势没有看清楚。” “不要先看手,要看脚才对。” 槐诗提醒道:“我再演示一次,这次我放慢速度,你注意看节奏,第二拍和第三拍之间是,三十二分音符后面,其实是一个六十四分音符。” 在老师的微笑中,原缘愣了一下,用力的点头,睁大眼睛。 见证——这一场噩梦的开始。 一直到第三十二分钟,雅各布彻底崩溃之前,这一场惨烈的斩首噩梦一直循环了二百四十四次。 因为中间槐诗休息了五分钟。 没有圣痕的身体无法支持他如此高强度的进行对决,这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一开始雅各布还会怒吼和痛斥,然后变成谩骂和咆哮,中间有数次想要示弱低头,或者干脆求饶。 但却不敢撤销掉自己的架空教室。 因为在取消的那一瞬间,他可能会真的被槐诗斩下自己的头颅。 直到最后,在一次次的死亡和蹂躏之中,他陷入了机械式的麻木。 再说不出话来。 而在整个过程中,槐诗手持着山君重剑,一共为自己的学生示范了六十一种来自于东夏、瀛洲、罗马乃至美洲的大剑处决方式。 其中重点讲解了六种最好用和最简单的方法,反复演示,一直到最没有基础的林中小屋能够彻底记牢。 而等他记清楚最后一种斩首方法的时候,整个架空教室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在漫卷的凄厉血红之中,数百具同一个人的尸体被胡乱的堆积在并不宽阔的空间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在那惨不忍睹的狰狞景色之中,唯一一尘不染的讲解者槐诗踩在雅各布的肩膀上,抬头最后一次强调: “记住,这时候要顺势踩住肩胛骨,然后向下用力,配合双手,就像这样——” 说着,槐诗双手,倒持着山君巨剑,向下刺落。 一声清脆的声响,宛如瓜熟蒂落那样。 脚下徒劳挣扎的残躯便再也不动了。 只剩下一颗血淋淋的球状物体在剑刃的拍打之下缓缓在地上滚动着,最后,和同类们堆积在一起。 形成了一座惊悚的小山。 “那么,今天的授课就在这里结束了,回去你们自己再练习一下吧,我回头会检查的,不要懈怠。” 槐诗从容跨步,走出迅速消散和崩溃的虚拟教室。 雅各布的身体从崩塌的架空教室中浮现,仰天倒下,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眼神空洞,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槐诗并没有管背后的动静,只是抬起脚来,在地板上蹭了蹭并不存在的血迹。这才回过头,向着旁边已经面无人色的摩根露出笑容。 “学生犯了错,老师就要承担错误;小孩子犯了法,大人就要受到教育——这是一样的道理。” 在经过的时候,槐诗略微停顿了一瞬。随手拍了拍摩根的脖子根,语重心长的教导:“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朋友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这就是自始至终,槐诗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在这里,为这一场闹剧,划下了足以铭刻进一生阴影中的休止符。 “希望接下来的偶像活动中,大家也能够一如既往的支持我呀。” 临走之前,槐诗带着热情的笑容,向着俱乐部里可爱的同学们比心道别。 然后,在校医室救护车的尖锐警报声里,淡定地挥一挥衣袖,带着自己的学生离去,当然,也没有忘记自己停在门口的自行车。 槐诗的第一场粉丝见面会,就这样,圆满的迎来了落幕。 第五百零六章 必须搞事情 四个小时之后,未曾有过的诡异传闻在教研室内扩散开来。 教授们面面相觑的时候,多少都有些意外和愕然。 很多同僚们也未曾想起来连日以来都和煦微笑着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还有着这样的一面。 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突兀的亮出自己的爪牙,根本不在乎是否会影响到教研室对他的评价和接下来的教室的选拔。 在这件事情上,校长和副校长都保持着诡异的平静,既没有夸赞,也没有贬斥,好像没有看见的样子。 哪怕是例会上校务处对于海钓俱乐部的投诉进行上报之后,副校长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瞥了一眼,便毫不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只说了按规矩走。 那就按照规矩走。 由于和同事之间的激烈矛盾和未经过校务处批准的不正当对决,槐诗记过一次,扣除一周薪水,口头批评。雅各布记过一次,扣除一周薪水,批准离校修养半年。 不休不行,都快植物人了——想要找心理学者进行人格重建起码都要四五个月,而之后的断头PTSD之类的心理疾病就难说了。 保守起见,一年之内都别想回来上岗了。 一年之后看到东夏的鸭脖子说不定都会尖叫出声。 这就令其他当时装作没听见的几个老师暗暗松了口气——得亏自己还有点操守,没急着赚表现瞎掺和,否则放长假的就是自己了。 想想都觉得瘆人。 被砍了半个小时的头,惨是真的惨,凶也是真的凶啊。 虽然谁都不知道,在教研室进行教室资格审核时副校长会不会拿出来重重的记上一笔。但现在看上去就是轻拿轻放的处理。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家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毕竟个中内情但凡有眼睛的人都清楚。 槐诗无非就是年轻人,行事有点激烈而已,但他不也是留有分寸和余地了么? 真要严惩的话,槐诗也不过是扣个半年薪水,失去了教室选拔的资格。但因此要进行退学处理的学生就不知道会有多少,搞不好还会闹出什么丑闻。 何必呢? 所以,随他去吧…… 就在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中,这一页痛快的揭过,算是翻篇了。 就在例会结束之后,安德莉亚特地留在最后面,等到了安东。 “我还以为今天你会大发雷霆的来着。” 女教授似笑非笑的问:“竟然不在意槐诗把以前的习气带到象牙之塔里来么?” “说什么傻话呢,安德莉亚,在俄联,哪怕是在学校里,真正的男人遇到这种污蔑,也会站出来跟人玩转轮赌的。” 安东老教授困惑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事:“况且,他不是做得挺好么?从头到尾并没有依仗暴力而对学生如何,反而漂亮的给年轻人们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不是吗?” “……” 然后,安德莉亚才想起来——这老头儿是个俄联人,武德充沛如斯地,大学里大家闲着没事儿打赤膊在雪地里干一架都只能算是健身运动,又哪里会把这种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但话说回来,在这老头儿这里,究竟多惨烈的结果才算是暴力啊? “不要搞错了重点,安德莉亚。” 安东端着孙女送自己的小熊咖啡杯抿了一口,摇了摇头:“必要的暴力不论多么庞大都不嫌多,而不必要的暴力,不论多么渺小都不应该能够容许。 凡事都靠暴力解决的话,一切都会乱了套。可倘若没有必要的暴力存在,那么秩序就会荡然无存。 虽然砍头砍了人家半个小时,未免有点太不讲究,但年轻人的锐气,又怎么是我这种到了冬天都走不动路的老头儿能比的呢?” “行吧,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女教授总算领会到这个老头儿的狡猾之处。鬼精鬼精的,从来说不过他。 “那说明我总归是有道理的嘛。” 安东教授愉快地笑了起来。 …… …… 接下来的时间里,槐诗又回归到清静又安宁的日常生活中去。 对于这种选修课,象牙之塔的安排相当空余——每周二三四五去上八节课,而且还都是下午。也就是说想要摸鱼的话,简直有大把的时间。 基本每次上完课之后,槐诗都还能检查一下林中小屋和原缘的进度——作为林家人,小十九在这一方面就显得特别丢人,基本上没什么进度。 刀剑术·演奏法迟迟无法入门,一方面因为他没有什么乐理基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怕疼。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够苟在角落里猥琐发育然后远远的把敌人阴到死……有了这种老阴逼转世的学生,槐诗也有些无可奈何。 不知道教啥好。 所幸林十九是自带林家的一堆诅咒教材和家传的密仪来的,相当于带艺投师。 只要槐诗偶尔提供一些负面情绪凝结出的源质结晶,顺带再提点一下把控和利用的方法,他就自学成才了…… 至于这种一门心思不学好,槐诗也没办法。 而林十九的心情也是同样的复杂。 按照他的说法,要是槐诗走孽业之路,光靠着那几把纯粹负面情绪凝结成的武器,他现在就已经快要摸到五阶的边儿了。 这已经不是负能量制造机了,这是一个负能量核电站! 因此,时常看着槐诗的眼神就有一种明珠暗投的无奈感,恨不得拉着槐诗一起去做带恶人。 对此槐诗只能敬谢不敏。 而对比之下,原缘的进度就颇为喜人,把槐诗教授她的斩首技巧掌握的十分牢固——代价是这两天原照的脖子时常肿着,偶尔还要戴着支架。 实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槐诗只能保持着同情,然后加大力度,争取这两周把断头心得大全教完。 在这个过程中,令槐诗更加愉快的是——原缘本身也有着非常扎实的小提琴技术,在学演奏法时,根本毫无关隘,一路畅通无阻。 短短一周的时间就有模有样。 她本来在小提琴上的天赋本身就颇为出挑,如今在槐诗的要求之下,每天剑术练习换成小提琴演奏,从基础开始重新学习。 而每次古典音乐赏析的课程结束之后,再额外进行小灶和指点。 按照她的成长速度,倘若槐诗咬咬牙去深渊的地狱音乐协会报个到,淘几本谱子下来……可能四五年之后,就有成为灾厄乐师的底蕴了。 老原家这时候就颇为地道。 槐诗连口都不用开,直接将市面上所有提琴有关的地狱乐章全部搜罗了一遍之后,全部送到象牙之塔里来。 一部分给了原缘,而另一部分,则交给槐诗老师雅鉴。 顺带还送了一整套养马百科。 ——他家的马实在太胖了,原缘都看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阻止了房叔的肥宅养成计划之后,原缘每天带着马出去自己小姨那里健身,最近终于算是瘦了一点。 而随着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槐诗惊异的发现——少司命的圣痕,竟然有了变化。 哪怕只有一点点。 对残影的控制越发的顺手了,而且瞬移的极限距离不但变长,而且准备时间也在慢慢的缩短。 成长了。 槐诗还没有来得及施行自己的深渊大群计划,少司命的天命竟然就已经不知不觉的有所增进? 思来想去,到最后,他才发现——教书育人竟然也能够算在‘稚子的成长’里? 随着学生们对古典音乐进一步的了解和学习,槐诗竟然也感受到了那种近乎渺小到无法衡量的修正值在进行着积累。 其中原缘一个人就贡献了绝大部分。 倘若他能够顺利辅导原缘成为灾厄乐师的话,到时候绝对能够更进一步——如果他能够将刀剑术·演奏法普及开来的话,到时候肯定会有大笔修正值可以入账。 但问题是,演奏法的门槛实在是太高。而灾厄乐师大部分都是地位尊崇的音乐家,哪里又犯得着去过刀头舔血的生活呢? 只能说人无横财不富,倘若依靠着这种办法,老老实实的教书育人,恐怕二十年之后少司命的天命才能够彻底完成。 所以,必须要在另外的地方想办法了。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日程表上一日一日渐渐接近的深渊生态学课程,露出了整活儿的笑容。 能不能捞一笔,就看这一把啦。 掏出手机,打开梅塔特隆立方和万孽之集,再打开通讯簿,翻出里面的电话号码……氪金的时候到了。 …… …… 一周之后,深渊生态学的课程如期的进入了‘深渊植物’这一节的部分。 大清早的七点半,开课之前,按照以往的惯例,副校长便已经提前来到了教室。足以容纳一整个年级的学生同时上课的庞大会场里还一片寂静。 只有几个早到了的学生起身行礼,副校长平静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自习,不用管他。将自己的东西在助教席位放好之后,他便低头批改起手头的教案来。 后面进来的学生在路过的时候,脚步都停顿了一下,颔首行礼,低声问候。 这并非是出于对他地位的畏惧,而是对这一位老师的尊重。 不论性格如何,这一位副校长几十年如一日的对教学质量的苛刻要求已经令无数人深受其益。 况且,性格严肃端庄并不是受不了别人开玩笑,虽然对部分冷笑话毫无反应,但却从不因为自己心情的好坏甩脸色给别人看。 甚至从来没有凭借过自己的职权谋取过一丁点利益。对于学生的请教,更是从不藏私。仅仅这一点,便足以令人敬仰了。 倘若只是一个阴沉刻薄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成为象牙之塔的副校长? 第五百零七章 好好看,好好学! 在象牙之塔的行政体系中,除了只有一位的校长之外,还有着三位分管各个方面的常任副校长。 有一位副校长主管深渊的机构运营经常不在本校,而另一位副校长主管机密项目和各种研究,基本上也从来不抛头露面。 因此,唯一一个在校长隔三差五闹失踪时出来接手学校事务和教研室管理的,便是这位从来不对外述说家世的艾萨克先生了。 倘若不是他,学校的运行未必会有如今的简洁和高效。 而更令人吃惊的便是,在处理完那些繁杂事务之后,他竟然还有空闲进行授课和带学生,简直精力无穷。 像是钟表,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效率。 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浪费。 而就在他暂时整理手里的报表之后,终于抬起头来喝了口水,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在座位后面,还有胆大的学生凑上来问:“艾萨克老师,今天是要讲到植物学了么?据说很复杂啊,作业能不能少一点。” “这一节不是我来讲的,到时候要看助教老师的安排。” “哪位助教?”学生们疑惑起来,“塞缪尔先生不是去休假了么?难道是东乡先生?总不可能是那个来凑数的音乐老师吧?” 副校长罕见的回头,依旧面无表情,可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这里并不存在什么凑数的老师,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教研室所认定具备才能,且能够负担起责任的教导者。 不论如何,你们总要尊重自己的老师才行。” 几个学生一愣,讪讪无言,可还有胆大的问:“不是听说才十八岁么?比我还小。” “马丁不也才十三岁么。” 副校长摇头:“学识的多寡是不能以年龄进行判断的——不通过真正的教学,又怎么衡量一个老师是否称职呢?这门课是考核最严格的必修,关乎到你们的生命,再怎么样,学校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话题到此为止。 没过多久,在上课十分钟之前,槐诗也从门口进来,除了教案之外,手里还提着一个沉重的提箱。 在看到副校长之后,过来打招呼。 副校长依旧冷淡,抬头问:“准备的怎么样?” “上次您修改过之后,我回去又改了一下,部分重点放在了前面,又加了一点内容。”槐诗将教案递上去:“要不您再看一下?” “不必。” 副校长摇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箱子:“那是什么?” 槐诗笑了笑:“一点植物标本,还有一点辅助的道具,毕竟有很多生长细节在架空教室的模拟里没有办法呈现。” 副校长颔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审视着面前的槐诗。虽然好像略有不快,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最后,指了指讲台的位置。 “快上课了,槐诗老师。”他说,“现在那里属于你了。” 槐诗颔首,在走之前问:“艾萨克先生有什么经验能教给我的吗?” “尽力而为,但不要出丑,也不要辜负你的职责。” 那个肃冷的男人平静的告诉他:“希望你今天能够顺利的将这一堂课讲完,但也希望你能知道,我对课堂上的错误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容忍。” “我知道了。” 槐诗平静的笑起来:“那我争取不给您发怒的机会吧。” 说罢,提起了自己的箱子,带着课本和教案,走上了讲台。 当槐诗上台的一瞬,原本低沉喧嚣的庞大教室里顿时一肃。 整个一年级,所有的新入生如今都汇聚在庞大的阶梯教室之中,静默无言的看向了面前过于年轻的陌生老师,眼神带着审视或者期待。 期待他出洋相,或者期待他顺利的将这一堂课讲完。 向着里面古典音乐教室的学生们挥了挥手之后,槐诗放下了箱子,将课本和教案放在桌子上,冲着学生们露出笑容。 “大家好,我是接下来植物学这一节的助理讲师槐诗,但这和我是谁没有关系,因此你们也都没必要在意,我们简单直白的开始上课好了。你们有预习过了么?” 在得到绝大多数人的回应之后,槐诗点了点头,翻开了教材:“之前艾萨克老师已经讲过了深渊的多数生态体系的特征,因此我在这里不再赘述,接下来,我将对在深渊开拓中常见到的植物里选出几种典型来进行重点讲解,请大家将课本翻到第六十四页——” 打开旁边的箱子,从里面随便取出了一个花盆放在桌子上,随手撒了一颗种子进去,拿起水壶喷了点血。 就在一众学生瞠目结舌的神情之中,一颗繁茂的拟态藤就顺着支架瞬间长成,自发的捕食起空气中飞舞的蚊虫起来。 深渊植物学的课程,就这样稳扎稳打的展开了。 令不少人惊诧的是,槐诗竟然没有试图搞什么事情,而是根据课程,不过不失的对植物的生态、喜好和伴生环境进行着讲解。 虽然次序稍微有一点错乱,没有按照种类来,但只要课本里提到的植物,竟然没有他如今种不出来的。 不止是学生,就连下面其他的几位助理讲师也在今天大开眼界。 背靠着整个舆岱山的繁复收藏,槐诗哪里会虚这种小阵杖。要是展开讲,他能讲一个月——从头到尾给你捋完了一边之后,还能再说两个月的亚种! 于是,四小时的一堂大课,竟然给槐诗一个新人顺畅的讲下来。 每讲四十五分钟,便有十分钟的提问时间,关于学生们种种奇怪的问题,也没有给槐诗造成多大麻烦。 他知道的自不必多说,他不知道的,干脆就现场种一颗出来实验——哪怕暂时无法得出结论,也可以留到后面作为生态专业的学生们的研究课题。 整个过程,哪怕是副校长以自己最苛刻的标准来看,也没有挑出什么错误来。 一时间竟然令他不知道应该欣慰还是遗憾。 于是依旧面无表情。 当然,硬要说缺陷的话,也不是没有。 那便是槐诗第一次上这种大课,明显经验不足,节奏感略差。 四个小时的大课,被他三个小时讲完了,部分知识点虽然可以通过课后作业的复习进行重点加强,但依旧是一个避不开的缺憾,以后需要提醒他注意了。 而就在教案上最后一页翻过去之后,槐诗抬起头,看了看钟表的指针。 正好到了十一点。 “还有一个小时啊……” 他轻声感慨着,将课本合上,放在了一边:“我原本还说留下四十分钟就好,没想到第一次讲这种大课,还是没有经验。” 面对学生们茫然的视线,他抿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之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实话说,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出于我的一点私心……”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阶梯教室的后面,林十九抬起眼睛,啧啧感叹:按照他对自己这位老师的了解,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的按部就班,一定会想办法搞点事情出来。 哪里会按部就班的当个念书的机器呢? 而助理席位上,副校长顿时皱起眉头。 但是没有急着打断,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之后,又再度抿起。只是视线越发的苛刻起来,凝视着讲台之上的那个年轻人。 听见上面镇定的声音。 “在象牙之塔,深渊生态学这一门课程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希望能够对往后大家从事深渊开拓时能够有所帮助——再不济,也不至于在地狱中徒劳送命。 既然艾萨克老师如此信任我,让我担任植物学这一节的主讲,那么我也不会有所藏私。希望接下来这些东西将来能够对大家起到一些帮助。”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问道:“对了,刚刚我上课的时候你们应该有记笔记吧?希望你们对我刚刚的讲解次序还有印象——” 说着,槐诗伸手,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台电磁炉来,放在桌子上。 ??? 一片死寂。 副校长、助理讲师们乃至台下的学生,所有人的脑子上都浮现出一排问号。 ——你他娘的这是要干啥? 紧接着,是一口锅,然后,是一个便携烤箱,一套厨具,一套调味料,一套常见的炼金工具,还有两桶干净的矿泉水。 “众所周知,深渊植物一共分为三种。” 在讲台上,槐诗震声说:“其中包括,能吃的,不能吃的,和处理一下就能吃的——” 一片快要倒过来的问号里,所有人愕然的瞪大眼睛,只看到槐诗淡定又娴熟的热锅烧油,抄起了刀子剁在案板上。 “——能直接吃的,书里都已经讲过了;不能吃但你可以偷偷塞给敌人吃的,炼金术课上也会讲;接下来我主要讲的,是在必要的时候处理一下就能吃的……也就是我刚刚上课的时候,特地放在最后一部分讲的那几种。” 槐诗咧嘴,露出微笑:“在深渊常见且方便寻找的植物里,处理过后就能够放心食用的食物一共四十一种,植物学的课程一共有十二节,我尽量在植物学课程结束之前,将这些东西教完。 稍后详细的菜谱和处理方式我会邮件发送给你们,不必拿手机拍,注意看好下刀的位置和去除毒性的方法——好好看,好好学!” “虽然作为老师,虽然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出什么事情,但如果真的有一天,死亡不可避免的话,我至少能够保证你们不是饿死。” 说着,菜刀斩落,将藤曼之上酷似人脸的瘤状物削下来,娴熟的剔除内里血肉一样的筋膜之后,一条巴掌大的叶片落入沸腾的油脂中,发出了悦耳的尖叫和呻吟声。 映衬着火光之下槐诗渐渐狰狞的笑容,一丝一缕的香味就这样在锅铲的翻动之中迅速地扩散开来。 在前排,有吞口水的声音传来。 在震惊之中,学生们面面相觑着,旋即,忍不住深呼吸。 从彼此眼神中看到了犹豫。 虽然卖相磕碜了一点,但你别说,还挺香的! ——要不……吃点? 就这样,在深渊植物生态的深刻理解,来自考古队的生存智慧以及地狱厨魔的高深技艺的三重合力之下——象牙之塔第一家的深渊美食小讲堂,正式上线了! 第五百零八章 尘埃落定 课程很成功,比槐诗想象的还要成功。而他没有想象的是,除了在教室之外,这一门课程竟然在象牙之塔也引起了预料之外的热潮。 地狱开拓,就好像悬着绳索下漆黑的深渊一样。 一旦离开边境,就永远没有办法知道下面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准备总是再多也不会嫌多的,而有时候哪怕是完全的准备也会遇到预料之外的状况。 哪怕是再怎么厉害的升华者,归根结底也都还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再强的人也会有短板。升华者唯一比常人强的,除了拥有灵魂,对地狱侵蚀具备抗性之外,也不过是各种来自圣痕的能力了。 哪怕是专门针对深渊进行特化的天国谱系升华者在探索的时候往往也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地方栽了跟头。 在有些地狱没有了灯光之后,一切都会被黑暗全部吞吃消失。而在有些地方,哪怕只有一丝灯光和声音都会召来不可想象的恐怖猎食者。 在瞬息万变或者亘古不变的地狱里,想要存活的更久并且得胜而归,走一步看十步的谨慎,血汗和泪水换来的经验,乃至充足的准备才是最紧要的。 力量在有时候反而要排在最后面。 这种状况之下,每一个探索者都可以称得上野外生存大师,对于一切能够帮助自己更好生存的技能都充满了本能的渴望。 就比方说槐诗的地狱烹饪课。 这其中的东西并不稀奇,甚至有很多都是槐诗从考古队的不死鸟吕西安那里请教来的。而对深渊植物的可食用性进行的研究也不少,否则的话,大家也不可能知道哪些东西能吃。 但最稀奇的就是——怎么才能知道在地狱的常见植物中,有哪些不能吃的东西在必要的情况下其实是可以吃的,以及,怎么才能放心的吃。 长久以来,这些东西作为诀窍和秘密流传在探索者之间,并没有广泛流传和公开,彼此之间有时候也自相矛盾,甚至还有所错谬。 槐诗所做的,不过是依靠自己在植物学和地狱烹饪之上的专长进行再次的分辨和整理而已。如果论及在深渊里寻找食材,可再没有比地狱厨魔更擅长的事情了。 在结合了老前辈吕西安的经验和天狗山的大将龙山坊的建议之后,槐诗整理出的四十一种处理方式。 如果要找的话,肯定能够找出更多,甚至更加安全乃至更加丰富的菜单,但这样做的话基本上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不需要厨魔的技艺,要普通的升华者能够听懂,能够使用,甚至手头没有工具的话生个火都能搞定简单处理方式。 不需要偏门的素材,只要各个地域中最常见的植物种类,甚至是那种实在找不到你可以带包种子找个地方撒下去就行的速生型。 简单,方便,不会弄错,不会求生不成把自己给弄死,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味道和口感只能往后稍稍。 因此这玩意儿难吃也是可以预料的…… 下课之后,按那群鼓起勇气上来尝尝的学生是泪流满面被人抬出去的,嘴里还在说着胡话,看来受到的刺激不是一般的大。 槐诗没有想到的是,副校长竟然未曾对自己自作主张的加私货表示震怒。只是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转身走了。 表情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永远让人看不清喜怒——但槐诗总感觉他常年都好像在怒的样子。 惹不起。 然后,当天下午的时候,槐诗家的门铃就快要给人按爆了。 先是学校地狱徒步旅行社和深渊极限生存社的学生以及指导老师前来拜访和请他去专门上课,还没说完,食堂的几位大厨就已经上门切磋请教,很想掺和一手的样子。 又过了没多久,一个瀛洲居酒屋里的大将上门了,恭恭敬敬递上名帖,说师兄龙山坊的吩咐,槐诗先生要搞一件大事,让我来打个下手,能端茶倒水都行……再后面,东夏白玉楼、美洲的假日咖啡馆等等,学校里的四位注册厨魔集体上门了。 连地狱厨魔大赛委员会都专门打电话过来,听声音都感觉那边的人笑得何不拢腿,说:槐诗先生你这个创意NICE啊,要好好搞,大大的搞,大力的在年轻升华者之间弘扬我们地狱的饮食文化…… 把槐诗的菜谱要过去之后,提醒槐诗抓紧时间再弄一个完全版出来,然后麻利无比的给槐诗的厨魔执照升了一星。 他一个白板厨魔,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一星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这种好处送上门来,槐诗也不能往外推。 反正他就牵了个头,贡献了一点自己的思路,其他几位正式厨魔和几位专门从各地赶来的深渊探索者就开始了集思广益,到最后连考古队都凑热闹派了个专员过来。 在两周之后,本月当期的杂志《地狱生存指南》在出场之前,临时发行了副刊,足足八百页厚的副刊《吃了吗》,其中收录了四百一十七种吃不死人的简易深渊料理方式。 扉页上还印着槐诗傻笑的半身像。 谁让他最先起的头,外加形象最好呢…… 据说后续出版也在酝酿中,已经被诸多开拓培训机构定为了教材之一。而经过评估之后,在后续的五年之内,所有参与者们都能够平分到零点零三的修正值。 厨魔大赛的组委会也通过这一步好生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并且将地狱厨魔技艺从原本极为高端的区域之外,又开辟了一个小小的低端市场。 后续的商业计划更是有条不紊的展开,但这就跟槐诗没啥关系了。他就起了个头,有修正值给他分就已经不错了。如果有厂商看重了他的配方想要量产的话可能还能再赚上一笔钱,但短时间之内,他已经不打算在理会这些事情了。 两周的时间,在自己的教室和临时向学校申请的办公室里来回奔波连轴转,他累都要累死了,两边倒是都没有耽误。 但最重要的是——从开学到现在,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唯一一个正式教室的名额也已将揭示。 但已经没有悬念了。 除了入学之后就做搞了这么多事的槐诗之外,还有哪个具备竞争力的呢? 前半个月韬光养晦,然后忽然推平了呼啸者家的海钓俱乐部,给一众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永远的阴影之后,更是把一位老师送去香巴拉疗养了。 而后半个月,不但从素来严苛且对槐诗颇为不喜的副校长手中做出了一番成绩,而且还进阶一星厨魔,几乎在象牙之塔另外开了一门新课,顺带还为地狱开拓做出了绝大的贡献——甚至考古队都在考虑在今年的年度探索者评选的时候,给槐诗一个提名。 虽然注定只是一个提名,但一个提名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你也不看看今年都是一群什么牲口在竞争年度探索者——刚刚攻克了深度二十四的地狱,成功从永暗之国中开掘出威权遗物的考古队专家吕西安;通过阿卡德虹金古船的探索令苏美尔谱系迎来复苏的传奇独行侠苏我含章;一生奉献给了深渊开拓如今在地狱中逝去的考古学者罗宾·德拉纳特……乃至每年定期会抛出重磅级论文和考古发现的天敌·褚海。 能在百人名单的最后面蹭点大佬的光芒就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教研室的人齐齐瞎了眼,也没有办法绕过槐诗把正式教室的名额发下去。 否则用不着槐诗不服,拿到名额的人自己就可以考虑辞职了——大家都是要脸的人,为什么要平白蒙受这么大的羞辱? 况且教研室也从来没有对槐诗有过任何偏见。 因此,在对比了几位新人教师的表现之后,毫无任何意外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简直不值得别人去惊诧和赞叹。 在绝对的成绩面前,做出这种考量连脑子都不需要,只要眼珠子不瞎谁都知道最后究竟会花落谁家。 在这个过程中则发生了一个悲伤的小插曲。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十三岁学者,注册名为液化的马丁先生,在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了——被自己的老师亲手。 根本没出现在决赛轮里。 毕竟年龄放在那里,槐诗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大家好歹还能够接受,又有几个人能接受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当自己的老师呢? 哪怕抛去年龄这个前提,马丁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好相处的类型,而学生们又绝少能够跟得上他的思路。 只能说这就是天才才能够感受到的悲伤——他的课除了其他老师之外,都没有人能听得懂。而他本人对无知的轻蔑和对愚钝的抵触则进一步令原本稀少的学生数量迅速的减员。 到最后,不需要其他人提点,就连他自己都已经知道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成为老师的才能。 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 因此,槐诗上台领奖的时候,那一道委屈悲愤又倔强的眼神简直尖锐的惊人,眼眶通红。 就在教研室同僚们的掌声中,槐诗手握着发给他的奖杯,转过身,悠然淡定地下台,在路过马丁身旁的时候,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同情的拍了拍小鬼的肩膀,柔声安慰。 端详着马丁倔强的样子,槐诗忍不住叹了口气,微笑着提议道: “你想要摸一摸我的奖杯吗?” 第五百零九章 突如其来的客人 最后马丁并没有摸。 不但没有摸,而且终于忍不住,哭着跑掉了。 弄得槐诗很尴尬,好像自己欺负了小孩子一样,坏了良心——天可怜见,他只是想要安慰一下马丁的来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接下来就是选定教室的固定地址,槐诗想了想,还是又搬回原本的地方,继续和边境法学当邻居。 不知道为啥,所有邻居里他和边境法学的教授聊的最投缘,短短几天,关系已经相当不错了。 只能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到了吧? 那位教授还特别热情的好几次邀请槐诗来做自己的助讲,并且只说再熬几年,考几个证书,发几篇公开论文,他就可以成为当之无愧的边境法学界的巨佬了。 “你这样的人才,怎么就去搞艺术了呢?” 哪怕在庆贺的仪式上,那位教授还在遗憾感慨:“简直是法学界的损失!要不要考虑一下转行?现在还不晚……” 已经晚了! 槐诗实在不想和那些越来越繁复可漏洞却越来越多的条款打交道了,感觉混进去要给人补一辈子的BUG。 只能婉言相拒。 …… 整整一天,他忙的不可开交。 除了必要的准备和手续之外,就是教室设置方案的选择。 名额公布的当天,就有好多人主动找上门来,都是建造工程教室即将毕业的学生。 他们提交了自己的方案和申请,希望槐诗能够把教室的建造、水电、装修等等工作交给他们。 不需要他花钱,也不需要他夸奖,更不需要他欠什么人情。 只要他点头,几个学生倒贴也没关系,甚至自带材料和更高规格的设计方案。 要说为什么,这都是算学分的,而且还不低! 由于象牙之塔的特殊性质,导致各种意外的损坏难以禁止——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学生之间的斗殴、各种原因的爆炸、社团之间火并时的各种重武器损坏乃至隔三差五的实验事故等等……因此破坏和重建异常的频繁。 除了几栋主楼在框架的固定范围内之外,其他的全部都属于每过几个月就重新改一遍的程度——哪怕是摄影俱乐部这种地方,洗照片的暗房里时不时都会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至于源质沉淀形成的古怪现象更是数不胜数。 什么舞蹈室的小红鞋、第八级台阶和盥洗室里神秘的走路声,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遇到这种解释不清、摸不着头脑又搞不明白发生了啥的现象,与其费心费力的去解决,还不如拆了重建更划算。 因此,在象牙之塔毕业的建筑类学生,对各种边境建筑和特种工事作业简直熟的不能再熟了。 能不熟么?新人上课第一天就把书丢一边,跟着老前辈们去玩定向爆破……每个月几个建筑类教室基本上都要火并一次决定接下来几个月内学校的建筑风格和大家地盘的划分。 而且这群闲着发慌的家伙们为了练手,还承包了学校内所有公共教室的装潢改造工作。 包快,包好,还包修,每年大笔的预算花都花不完,可劲儿的造。造完了预算自己再掏钱补贴继续造。 每个教室每一个专业都有不同的需求,理论类的固然能够千篇一律,但实践类的却各不相同,这么一圈干下来,哪怕是头猪,不会设计也会照着抄了。 正式教室的名额每年也就是一两个。 如果这一把能做好了,两个设计师、一个建造型学者,一个电气学学者,外加现场主持施工的人,起码有十几个学生能够以最优等的成绩毕业,将来成绩不可限量。 槐诗头疼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就十分不地道的把十几个方案全部丢给了原缘去选,自己偷偷溜回家了。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上心的,他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反正做得再好也不如自己家。 这一点,只看建筑工程教室的老师隔三差五的在自己家周围鬼鬼祟祟的溜达就知道了。偶尔看向石髓馆的方向,眼珠子就诡异的放光,让槐诗心里膈应的不行。 房叔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有人馋他的身子? 实在太下贱了! 下次如果再好言相劝不走的话,有人半夜出门就要小心被马踢了…… 如此打算着,他回到了家里,却看到迎上来来房叔,神情严肃。 令他有些不安起来。 “怎么了?” “少爷,有客人在会客室里等候。” “谁?” 槐诗不解。 他累了一天了,说实话谁都不想见。但房叔既然在没有自己允许的情况下还将人请进来,就说明了状况特殊。 很快,他就在休息室里看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只穿着西装的老猴子,正躺在他家沙发上,两只脚抓着茶壶和茶杯,而两只手则娴熟地拨着香蕉。 正在看电视机上的泳装大赛。 “……” 在尴尬的沉默中,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试探性地问:“校长先生?” “嗯,对,是我。” 老猴子愉快地颔首,从沙发上起身,端详着槐诗,绕着他走了两圈之后,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不错不错,小伙子干得漂亮啊,不枉我老人家费尽心思请你到学校里来。 千万不要骄傲和自满,再创新高懂吧?” “……” 就这样,槐诗和自己的校长,在如此诡异的状况下,终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了。 …… “来象牙之塔习不习惯啊?” …… “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啊?” …… “年轻人不要过于谦虚,你们呀,就应该朝气蓬勃,好好的做出一番成绩来。” …… “小伙子今年有女朋友了吗?” …… “有没有什么需要学校帮忙的地方?要不给你配个女秘书吧,男女搭配……哦,对,你有女学生了,那小姑娘真是忒正经了,我看了都头疼。年轻人现在都喜欢这样的吗?” …… “槐诗,你怎么不说话啊?” “……” 在沉默里,槐诗眨巴了一下眼睛,看到面前沙发上的白熊又奇异的变成一只神情无辜又好奇的海豹。 想要拔出苦痛之锤,把它的脑浆子打出来。 “我说,槐诗呀——” 那只海豹摇头一叹,语重心长的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没有,哪儿的事儿!” 槐诗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诚恳地说道:“我跟校长素无恩怨,怎么会对校长有意见呢?” 你个老王八怎么就这么爱废话呢? 我跟你有没有恩怨你不清楚?五十封毕业证把我调来的是哪个?还整成这样子来逗我,很好玩吧? 要不是槐诗知道再怎么样自己跟前也是一个五阶的大佬,他早就掏出枪来顶在这老东西的脑门上。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好东西。 “哦,那就好。” 海豹校长拍了拍肚皮,嗷嗷叫了两声之后,欣慰地说:“我还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呢,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是啊,校长,您多虑了。” 槐诗牌复读机重复了一遍,殷切的看着面前的狗海豹——茶也喝了,话也说了,它怎么还不走? 海豹的笑容神秘起来:“你是不是想着我为啥还不走?” “没有!哪儿能呢!”槐诗心虚大笑:“校长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来我家,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急着赶校长走呢?” “那就好。” 海豹点头:“那我再多坐一会儿吧。” ??? 槐诗歪着头,第不知道多少次端起面前的茶杯:这老东西怎么就还是看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呢? “哎呀,忽然想起来,不能再坐了。” 校长拍了拍脑袋,忽然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豹子,从沙发上起身,好像准备告辞了。槐诗正喜出望外,却听到他说:“行啦,那咱们先出门吧,剩下的话路上说。” “出门?” 槐诗愕然,他才刚回到家,连个澡都没洗呢,出什么门? 我今天哪儿都不去! “这不是你已经具备正式的固定教室了吗?好歹也算是教研室里的成员,可以称之为象牙之塔的正式员工了。” 校长舔着爪子感慨道:“放在以前,也是理想国的后备成员,天国谱系的正式升华者了。” 岂止,我现在特么的就已经是万象天球考核过的理想国正式成员了,难道我这都要跟你说? 槐诗心里还来不及腹诽,就听见他的后半句话: “……也是时候见一见命运之书了。” “啥!” 他瞪大眼睛:“命运之书?” 现在? 忽然之间,来自校长的重磅消息吓得槐诗快要跳起来。 虽然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加入教研室,获得固定教室就是为了这玩意儿,但是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他本来还想要徐徐图之。 等一个月之后,他再去图书馆,然后装作不经意之间问一问:听说命运之书在这里?我能不能康一康? 结果今天刚成为正式成员,校长就找上门来了。 如此突兀。 “叶苏没有跟你说过吗?”校长困惑的看过来:“我以为那个大嘴巴逢人就讲的,竟然没告诉你?” “……呃。” 槐诗咳嗽了半天,正色说:“我这不是没想到么?” “那咱就走着?”校长说。 “现在?这么着急?” 槐诗心里慌得一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正准备拒绝,说自己牙没刷澡没洗,甚至还没有沐浴更衣斋戒七天怎么好如此唐突。 结果,校长的黑色尾巴一甩。 他眼前一花。 已经从自己家的休息室来到了庞大的广场之中。 面前,在远方的灯光之下,庞大的图书馆里一片漆黑,早已经关灯闭门了。 而他的屁股下还坐着他家的沙发。 这就来了? 第五百一十章 谁是二五仔 “……” 寂静里,一阵寒风吹来,槐诗困惑地看向旁边的校长。 校长也尴尬地笑了一声:“我等会儿给你送回去,这不是怕你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凉吗?” “行吧。” 槐诗犹豫了许久,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随着校长起身。 踏上台阶。 庞大沉重的炼金门扉在他们的面前开启。 铜门之上的蛇发女妖的浮雕瞥了他们一眼,又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在门后图书馆的大堂之中,一束昏黄的灯光照下来,照亮了前台的后面那个威严的老人。 他漠然的凝视着门外的来者,神情不怒自威。 仿佛高踞在图书馆的正中央,被重重的森严矩阵所拱卫着,在光芒的映照中如此看上去如此神秘而诡异。 一派高人的气息。 “这是哪位高手?”槐诗吓了一跳,虚心请教。 “别瞎想,他就是前年退休之后被返聘来看图书馆的门卫,都已经老糊涂了,上班时间还睡觉呢。” 校长轻描淡写的戳破了他的幻觉:“这里采用了特别的设计,那个椅子是大厅的中心点,你就是放条狗上去都会觉得它俊美威严好像是个亚瑟王一样。” 嗯,确实在睡觉。 槐诗鼓起勇气看过去,才发现,这老头儿睡觉竟然都是睁着眼睛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哈喇子都流在胡子上了。 而且还在打呼。 砰! 一声高亢声响。 是校长走上去,抬起自己的前爪,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喂!别睡了,老子付钱是让你来睡觉的么?起来!” 睡觉的老头儿在惊恐中抬头,面色迅速青紫,几乎吓得心脏病发作,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吃了好几颗,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 连口水都顾不上擦。 几乎当场挂掉。 等他戴上眼镜看过来,原本紧张的神情才松弛了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副校长来查班儿了呢……啥事儿啊,校长?” 蹲在前台上的黑豹甩了甩尾巴,舔着爪子:“带新人来逛逛,看看书,你把门开开。” 老头儿一愣,旋即不情愿了起来: “都这么晚了,改天不成吗?” “绝了!老子的学校,老子的图书馆,老子的书,老子要看还要改天?”黑豹抬起头瞥着面前消极怠工的老头儿,恼怒的问:“你他娘的还想不想干了?” 被他瞪着,老头缩了一下肩膀,旋即无奈起来,委屈的不行:“行嘛行嘛,这么凶干嘛。” 说着,他把口水擦干净,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爬起来,嘴里嘀咕着什么抱怨的话,转身走向身后的高墙。 随着他的行动,槐诗这时候才注意到。 就在图书馆入口处的大堂之中,前台的后面,那一堵足足有十余米高,铭刻着庄严浮雕和无数繁复花纹的庞大墙壁……竟然是一扇门。 没错,有一道笔直的缝隙从钢铁之墙的正中央垂落,倘若不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的话,便难以察觉到这无数繁复纹饰和浮雕之间的纤细门缝。 整个墙壁,都是两道铁门。 槐诗的圈禁之手能够感觉到,整个大门全部都是合金所铸就,如此庞大的结构和质量,怕不是有几千吨重! 但就在铁门的前面,随着那个驼背的老者缓缓抬起枯瘦的左手,按在门上——便有尖锐的声音迸发了。 ——这他妈就是校长你说的那个退休返聘的普通老头儿? 这么沉的门,坦克主炮来了都不一定能轰的开。 你们学校的门卫都是什么怪物? 槐诗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没有等他一口冷气吸完,就听见在尖锐的警报声音里,一个冷漠的电子声音响起:“指纹错误!” 老头儿一愣,把手拿回来,再按。 “……指纹错误!” 槐诗:“……” 校长:“……” 沉默中,老头儿有些尴尬的回头笑了笑:“不好意思,记错手了……” 他换成了右手。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尖锐的声音,门开了。 恰如那数千吨重的质量完全不存在一样。 槐诗蹲在门口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这玩意儿完全就是指纹全自动的,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那个在门前负手而立好像什么绝世高人的老头儿。 看守学校所有资料和重要档案乃至天国记录的碎片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老头儿? 还是个指纹锁? 您家就不能换个密码来么?万一哪天这老头儿挂了怎么办? 他挠了挠头,总觉得这象牙之塔要完…… 茫然的跟着校长走进门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头儿,老头儿还站在门口,看到他回头看过来,就连忙抬起手,摆手跟他打着招呼,一脸讨好。 “……” 所以说,你们学校图书馆里就真没有什么隐士高人么? 好让人失望啊! 在门口,触目所及的都是看不到尽头的密密麻麻的书架,无数小型的机械手臂在天花板的轨道之上迅速的滑动着,整理着各个或大或小的盒子,将卷宗或者是其他的东西灵活的搬运转运,安置在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去。 而视线的尽头,是好几扇独自间隔而出的大门,透过玻璃窗,隐约能够看到无数庞大的机组沉没在冷却液中,正在宣泄着恐怖的高热。 那是每秒钟不知道有多么夸张的数据在飞速的转移、写入和读取。 整个地方不像是图书馆,倒像是什么工厂里的车间和机房。 “第一层主要就是象牙之塔的服务器,还有学校的档案以及很多无关紧要的记录,一般般啦,没什么好看的。” 黑豹走在前面,娴熟地找到了通往地下的电梯,兴致勃勃的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象牙之塔的宝贝!” 所以说,您这么随便真的好么? 我才刚来这里一个月欸! 可他走进电梯里之后,却听见校长问:“是东夏的龙门试炼还是瀛洲的罗生门?” “嗯?” 槐诗不解。 人立而起的黑豹按下电梯后,陡然由变成了一只浑身肌肉虬结的澳洲沙漠赤袋鼠,回头看了他一眼,解释说:“天国谱系遗留下的筛查机制……你通过的是哪一个?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天国谱系的正式成员吧?” “这都看得出来?”槐诗愕然。 “当然啊,通过筛查的人和没有通过的人其实就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要说是整个人的气质还是源质都会有一些特殊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防伪标志吧。 所以,你通过的是哪个?校长我很好奇啊,这年头能够正儿八经通过那些试炼的人并不多了。” “呃……” 槐诗想了想,还是准备说实话,毕竟这事儿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万象天球。” “……” 校长惊异地看了槐诗一眼,却没有说话。 “怎么了?”槐诗问。 “不,只是感叹你不容易。在现境仅存的十二个试炼里,万象天球是最麻烦的那个,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又不难,但就很折磨人,而且通过的标准也因人而异。况且黄金黎明还在里面不停的搅事情——以前还好说,大家毕竟都曾经是理想国的同事,很多时候有事儿都好商量。但最近那群家伙连消息都不回了,好像对学校意见很大的样子,你有什么头绪吗?” “呃……”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移开视线:“这我也不清楚。” “也是,怎么看你也不像是黄金黎明派来的二五仔的样子。”袋鼠啃着一节不知道哪儿来的甘蔗,随意的说道。 ! 槐诗忽然紧张了起来。 生怕校长忽然之间一个跳劈,把自己劈死在这里。 这么一看的话,自己似乎……好像……确实……有点像是黄金黎明派来的间谍啊? 那校长引自己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想要引诱自己暴露? 还是说,象牙之塔和黄金黎明之前其实有着什么不可言喻又不为人知的朋友关系,经常暗通款曲,以为自己是派来接头的? “放心啦,我不会误会的。” 校长和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知道奥西里斯的驾驶员是你,我哪里会邀请你来象牙之塔呢? 你能继承欧顿先生的遗产,我其实是很欣慰啦。虽然副校长对你意见有点大,但那个家伙从来都挺别扭的,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个给你下绊子……吧?”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犹豫了起来,不敢确定。 槐诗已经陷入了麻木。 这老王八的话里信息量有点大,他完全消化不过来。 可就在呆滞之中,电梯已经下到了最底层。 穿过了一层层槐诗甚至无法察觉的森严防备之后,直入了象牙之塔的最核心,就在此缓缓的开启。 当槐诗从其中走出,穿过了最后一扇门之后,便窥见那无数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沉重书籍。 好像有光芒之树在虚空中蔓延,那些笔直的枝杈纵横往来,在巨大的地下广场中形成了立体的矩阵。 当一重重矩阵彼此交错时,所形成的节点上便有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浮现,微微地旋转着。 那尽数都是天国的碎片。 槐诗感受到了命运之书的剧烈震动,那是曾经天国陨落之后所残存的依稀轮廓,数千部天国碎片所形成的庞大结构。 而就在无数光芒矩阵的最核心,却有一个纯粹由无数事像重叠而成的复杂投影,每时每刻的都展露出不同的面貌,在流光和泡影之中,隐隐勾勒出了一本书籍的轮廓。 或许……那才是命运之书本来所应该有的模样。 只是存在于此处,便好像将把控整个世界的运转,令一切都笼罩在自己的书写与记载之中。 在近乎窒息的壮观场景之中,槐诗忍不住感慨。 “它真美啊。” “谁说不是呢?” 校长轻声叹息,“可惜,是个假的。” 第五百一十一章 罗素 一瞬间,突兀的死寂到来。 漫长的寂静中,槐诗终于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旋即愣在原地,陷入震惊。 他真的在很努力的震惊,至少表现出自己真的很震惊。但回过头,却看到了一张微笑的面孔,他在背后,正凝视着自己。 以及他身旁,无数兽性的眼瞳。 那是穷尽槐诗所知晓的一切野兽类型和数量都难以比拟的恐怖规模,数之不尽的野兽隐藏在那一片阴影中,形成潮汐,骤然爆发,将一切都覆盖了。 而就在虎狼的海中、山中、丛中,有个苍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他的白发及腰,手中撑着一柄手杖,正仔细的端详着槐诗的模样,微笑。 “何必惊诧呢,槐诗。” 终于展露出真容的校长轻声问,“真的……不就在你身上么?” 于是,亿万野兽垂眸,穷尽世上一切狰狞,望向了槐诗。 槐诗震惊。 这一次,他的震惊,终于是真的了。 脑子里空空荡荡,只是嗡的一声。随着心里最大的秘密被揭开,他的眼前便骤然一黑,几乎站不稳。 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的张开口,在无数野兽的端倪中想要说话,可是脑子里无数思绪涌现,被恐惧、惊慌和震惊搅拌在一处,竟然乱成了一团。 只能下意识的,发出愕然的质问: “——老王八你说什么呢!” …… 就这样,在槐诗憋了一个月之后,这一声老王八,终究还是喊出来了。 尽管是在最不合适的时候。 但这一声老王八骂完,槐诗竟然不可思议的觉得神清气爽,又再度冷静了下来。 寂静里无数野兽的幻影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 只有两人面面相觑。 校长疑惑的端详着槐诗的面孔,好像不确定了起来。 “……嗯?是我搞错了么?” 他愣了半天,旋即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看把你脸都吓白了。” 槐诗沉默了半天,表情抽搐着,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这种玩笑不要乱开啊校长,会吓死人的。” “不开了,不开了。” 校长的笑容再度和煦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先把刀放下——” 就好像看到槐诗背后的右手中,悄无声息浮现的祭祀刀一样。 他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好奇的问: “——还有,你为什么骂我老王八?” 槐诗:“……” 校长:“……” 尴尬的沉默再度到来。 直到许久之后,槐诗咳嗽了两声,问:“咱能换个话题吗?” “……” 短暂的沉默之后,校长忍不住摇头,手杖敲了敲地面。 瞬间,那一套刚刚被送回槐诗家里的沙发又再度回到了这里来,就出现在了槐诗的屁股后面。 甚至还连带着桌子上的茶水一起。 “行吧,你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说话。” 老人无奈的摇头,先坐了下来,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忍不住感叹:“要我说,年轻人就是不经吓,当年理想国内乱,有人跟我说有一半的人堕入深渊了,我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这一代天国的守卫者素质真的不太行。” 哪怕是已经坐下来,就算是校长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忽然把自己捏死,但槐诗心里依旧紧张的要命。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露馅了。 也不知道乌鸦现在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带着自己跑路。 他只能努力拖延时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校长依旧淡定,只是瞥了他一眼,摇头:“如果在这之前,全世界唯一知道这里的命运之书是个假货的人都猜不到你身上发生的异常的话,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槐诗沉默。 “你猜得没错,这里的命运之书是假的。” 校长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无数矩阵之中那个虚幻的投影,微微挥手那个轮廓就消失无踪:“几十年前,天国陨落的时候,我没有找到命运之书的影子……从那个时候开始起,我就捏了一个假的,放在这里,告诉所有人命运之书在象牙之塔的收藏之中,十分安全。” 他轻声叹息了一声,“从那个时候开始起,我就在寻找命运之书了,槐诗。”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槐诗问。 “这并不难,实际上,只要带有‘命运之书在哪里’这一目的性的话,简单的出乎预料,就好像守株待兔一样。” 校长笑了起来,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大概一年之前,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命运之书的存在,那个时候的反馈很短,只有一瞬间。” 一年之前。 槐诗皱眉,那好像……正好是自己升华的时候? “那个时候,那一天,那两个小时,全世界一共发生了九万七千零一百四十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绿日袭击了新海,觉醒灵魂的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 校长放下了茶杯,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神情郑重:“从那一天开始,你的人生就变得截然不同了,不是吗?” “……”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摇头,忍不住叹息: “比那更早。” 这一次,是校长愣住了,沉默了半天 “怎么了?”槐诗不解。 “不,我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在沙发上,那个苍老的男人忽然向后靠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挠了挠自己的白发,终于确定了这一现实: “原来命运之书真的在你身上啊。” 槐诗的眼角疯狂抽搐,克制着怒意,瞪着他: “……所以你之前的都是在诈我么!” “这不是有可能么?” 校长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是打算试一下……就是试一下……” “……” 槐诗闭嘴,总算领会到自己和面前这个老王八的段位差距,之后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了。 他强任他强,反正我也爽。 反正乌鸦还藏在地下室里,只要发现了不对,立刻就能带着自己——等等,自己该不会是被她给卖了吧? 槐诗再度震惊,心里一片拔凉。 ——这个黑心女人终于要害我了! “别怕,这里是象牙之塔真正的核心内部。”校长好像误会了什么,安慰他:“统辖局也好,存续院也好,大秘仪是侦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的——”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就变得诡异起来:“也就是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都不会知道。” “所以呢?” 槐诗漠然的拔出了美德之剑,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身子:“校长你觉得我会放弃反抗么?” “放弃吧,槐诗。” 老人摇头:“没有那把枪在,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就算是垂死挣扎也比坐以待毙强的多吧?” 槐诗冷声说:“校长你大可以放马过来,看看我会不会束手就擒——在我死之前,让我领会一下自己和老牌五阶升华者之间的差距,也好死得坦坦荡荡。” “所以说,年轻人总是打打杀杀的习惯,真是要不得啊。” 校长无奈叹息,抬起手,手里的权杖就变成了一只肥猫,跳进了他的怀里,在他的挠动之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说:“我本来指望着,你来到这里,我们能够坦诚相待。 我已经一百一十二岁了,槐诗,曾经理想国的幸存者们,能够活到现在的,最年轻的人也有九十多岁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拿到命运之书,又能做到什么呢?一个早已经满目疮痍的理想国,一个空空荡荡的天国,一本除了一个没有意义的身份之外什么都不能给我的破书? 它选择了你,槐诗,那它就是你的了。就好像我们不曾想要夺走欧顿的遗产一样,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 否则的话,我大可不必带你来到这里。象牙之塔有无数比这里更适合杀人藏尸的地方,也有无数个能够让你合理消失的借口。” 槐诗被逗笑了,反问:“所以,如今我躺在砧板上,没有被杀,反而应该感激你么,校长?你用五十封毕业证将我逼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很好,槐诗,我感受到,你开始坦承了。” 校长抬起眼睛,端详着他肃冷的面孔,忍不住微笑:“我开始认识真正的你了,就好像你已经看到了真正的我一样。” “初次见面,槐诗。” 他说:“我是象牙之塔的校长,曾经天国的预备记录官,往日天国陨落之前,命运之书的备选者之一。” 这个白发及腰的苍老男人自我介绍,向着槐诗伸出自己的右手: “——我的名字,叫做罗素。” 槐诗愕然的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一只送到自己面前的手,犹豫了许久,伸手握了握。 然后只听见啪的一声。 感觉到眼前一黑。 好像摸到了一个高压电门。 身不由己的在沙发上抽搐起来,头发都被电的焦黑,动弹不得。 好久好久,槐诗才终于反应过来,呆滞的喘息着,抬起头看向那个露出恶劣笑容的老头儿。 “你不会以为你说我是老王八那事儿我忘了吧?” 在他眼前,罗素抱着猫,斜眼瞥着他狼狈的样子,“这是我作为你的老师教你的第一个道理,小子。”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领导对你说不生气,都是骗你的。” 第五百一十二章 战争与和平 “老师?”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 他艰难的从沙发上梗起头,看着眼前的老鬼:“你什么时候成我老师了?” “大学可是求知的地方啊,槐诗。时光短暂!难道你想要空过四年?” 校长咧嘴,端详着沙发上的年轻人:“况且,作为命运之书的前任备选者,一个全世界著名的教育家,难道还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身份吗?” 说着,他眉毛微微挑起:“我有预感,咱们这四年一定会过得很精彩!” “会精彩个屁!” 槐诗大怒:“你语文是不是没学好?” “呵,我可是高等数学和哲学史的代课教授以及考古学家——你要看看我东夏语的学位证书么?肯定比一个高中生要厉害。” 槐诗忍不住嗤笑:“真巧,你要看看我五十封世界名校毕业证么?!” “但里面没有语言学。”罗素提醒道。 “……” 槐诗卡壳了。 虽然他很想反驳他说你放屁,但仔细想一想,好像……似乎……还真没有? “不用想了,是真没有。” 罗素吹了声口哨,“我给你发的,我可太清楚了。” “所以你究竟要闹哪样啊?” 槐诗气都要气死了:“干嘛说这么多废话,要杀还是要剐,你就不能痛快一点么?” “没那么夸张啦。” 罗素摆了摆手,想了一下之后,认真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对你负有责任才行。” “别介!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见面都还是第一次,你可别乱负责!” 在瘫痪的状态中,槐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吓得。 谁要是让这老王八负责,谁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啊。” 罗素抱着猫,大度的摆手:“象牙之塔也是我一个人的一言堂,年轻人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也可以提出来嘛,难道我还会因为你驳了我的面子记恨你不成?” 说着,他低头看向槐诗,颇为期待接下来的答复。 “——难道你不愿意吗?” 槐诗翻了个白眼,彻底不想理他了。 “那既然大家都没意见的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于是,在经过一番公平又民主的决议之后,罗素干脆利落的拍手,敲定了解决过。 然后,他把周围几乎快要戳到槐诗脑门上的六挺机枪给收了起来。捧起怀里的猫,丢到了槐诗的身上。 砰的一声。 槐诗还没有办法动,只感觉自己的肚子重重的被人锤了一拳。 脸瞬间绿了。 这猫……怎么这么重? 老王八要害我! “这个,就作为老师给你的见面礼吧。”罗素微笑着说。 “见面礼?”槐诗艰难的挣扎了一下,从沙发上稍微撑起了一点身体,看着怀里的肥猫,眉头皱起:“就送只猫?太抠了吧!” “对它说话可要尊重一点。” 罗素摇头提醒,“它可是很高冷的,如果你惹怒它的话,说不定会给你点颜……”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那一只猫已经无比亲热的趴进槐诗的怀里,被槐诗随意的抚摸着,还摇动着小脑袋蹭着他的手。 爬起来在他脸上舔了两口之后,两只爪子已经愉快地在槐诗的肚子上踩起奶来。 开心的喵喵叫。 “这不是很萌很乖很好揉的样子嘛!” 槐诗双手举起了橘猫,低头看了一眼:“哎呀,还是个大姑娘……哪里高冷了?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罗素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回忆起自己以前脸上被挠了好几道子的悲惨往事,就有一嘴的妈卖批说不出口。 而槐诗撸着猫,心情终于愉快了一点:“它叫什么名字?” “《战争与和平》。” “啥?” “没错,就是《战争与和平》。” 罗素叹息:“在理想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有很多不甘寂寞的事像记录会选择自己中意的天国谱系成员,订立契约,彼此成为搭档和同伴。就好像《蝇王》和欧顿,《飘》与恰舍尔女士那样——” 伴随着罗素的话语,槐诗手中的橘猫就变成了一本破碎的典籍。连封皮都残缺不全,里面的内容更是一片模糊。 “只有一半?”槐诗皱眉。 “对,在当时天国残骸中抢救发掘出的记录里,它是最可怜的那个——连现在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奄奄一息,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恢复过来。”罗素感慨,“不过如今好歹脱离了危险期,希望在你的手里能够恢复往日的样子吧。” 残缺的书籍重新化为胖猫的样子,四只爪子扒拉在槐诗的身上,好像生怕槐诗把它留在这里一样。 令槐诗一阵无奈。 行吧,养个猫而已,家里都有那么大一匹马了,难道还缺这么一口猫饭么? “希望你吃的不多吧。” 槐诗揉了揉它的脑袋,没有再反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由于只有半本,所以它本身的性质是很难稳定下来的,这一点你要记住:“它会时常处于变化中。 通常状态下的颜色无所谓,但当它变成黑猫的时候,就是战争状态,当它变成白猫的时候,就是和平状态——不过,这其实是有规律的。” 罗素叮嘱道,“通常每周一三五它是‘战争法典’,自带广域化的进攻型增益,二四六是‘和平条约’,能够为群体施加回复型光环。” “那周日呢?”槐诗问。 “周日它休息。” 罗素耸耸肩:“你总不能指望一只猫每天上班,对吧?” 周日放假可还行。 槐诗端详着眼前的肥猫,开始寻思:这玩意儿是不是有点法兰西血统? “行了,别看了。” 罗素挥手:“要看回家慢慢看去。” “……” 槐诗愣了许久,挠了挠头,有点不敢确信:“这就完事儿了?” “不然呢?杀了你?” 罗素好像被逗笑了,瞥了过来:“那确实是最简单的方法,而且……我曾经是很想杀了你的,槐诗。” 那种平静的眼神看着槐诗一阵头皮发麻。 忍不住向后挪了一点。 可罗素停顿了一下,有自嘲的摇了摇头:“但就算杀了你也没有用,不是吗? 当年理想国还在的时候,我从十四岁开始,就为了能够成为它的记录官而努力,做梦都想着那一天到来。 哪怕天国陨落之后,我都没有放弃过寻觅。但直到现在,它都没有选择过我。” 他说,“我已经输了。” “既然那些辉煌的时代都已经过去,我又何必眷恋着往日那一点欢畅,便死皮赖脸的紧抓不放呢?” “如果早四十年的话,我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如何重建理想国,收拾残局,恢复旧观。 但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庞大的精力了,就算闲下来,每天脑子里琢磨的东西都是怎么在象牙之塔盖一座全世界最大的泳装乐园,里面二十四小时有穿着比基尼的火辣姑娘们欢笑着奔跑在阳光下面。 等我老死在沙滩椅上的时候,会有很多大胸的女学生为偶像的逝去而抹眼泪……多美好啊。干嘛在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浪费一辈子之后,再把人生最后的时光浪费掉呢?” 那个苍老的男人回过头,凝视着槐诗,平静的告诉他:“那都是你应该面对的问题了,不是吗?” 槐诗沉默,无法回答。 平心而论,槐诗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罗素而言是多么的嘲讽。而曾经罗素在这上面付出的努力又是多么的庞大和沉痛。 可理想国终究还是破灭了,光是维持象牙之塔继续延续下去,就已经快要耗尽他一生的时光和心血。 甚至槐诗自己都觉得,哪怕用他一辈子的时间,恐怕都无法收拾命运之书所代表的那些残局与问题。 更不要说重建那个辉煌的理想之国。 他能够体会到罗素的迷茫。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槐诗曾经为命运之书的存在而感觉到恐惧和忌惮,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掉这一份过于危险和过于沉重的使命。 但是随着后续的经历,他的想法却渐渐有了变化。 而一直到万象天球中无数次循环和试炼之后,哪怕未曾有详细的记忆所存留,但槐诗却渐渐不再抵触它本身所代表的意义。 就在罗素戳破了槐诗这个最大的秘密之后,面对象牙之塔的主人,这个货真价实的老牌受加冕者,他所想的竟然不是交出命运之书,而是鱼死网破。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在恍然之中发现,命运之书已经变成了自己人生或不可缺的一部分。 再也难以分割。 “看来你想明白了一点什么。” 罗素轻声笑起来:“有所领悟总是好事情,希望未来的你也能够继续保持这样的决心吧。” 随着他的话语,离开的电梯再次在槐诗身后开启了。 可槐诗却没有动。 犹豫一下,他忽然问:“你不想看看它么?” 有那么一瞬间,罗素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个苍老的男人背对着他,终究是没有回头。 “不。”他说,“还是不必了……” 说着,罗素抬起头,仰望着天穹之上那一轮虚幻的投影,“我每天都能够在这里看到它,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今天你看到它了么,槐诗?” “嗯。”槐诗颔首。 “很好,你该走了,槐诗。”他挥了挥手,“新人教师可没有资格在这里停留太久。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就不送你了。” 在离去之前,槐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繁复矩阵下的孤独背影,再没有说什么。 电梯门关上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唤龙笛 当电梯门关上之后,寂静的地下图书馆中,有飞鸟的幻影从天而降。 飘忽的像是梦境那样。 “你不应该吓唬他。” 乌鸦踩在矩阵中随便一本记录上,低头看向罗素,神情严肃起来:“我劝他接受你的邀请,不是为了让你恐吓我的契约者。” 漫长的沉默后,罗素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无奈的耸肩:“我没想过吓他……实际上,反而是他吓到我了。”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问:“他真的通过了万象天球最高规格的筛选?” “比最高规格还要更高一些。” 乌鸦说:“六万例测试之中,他通过了五万七千例,有三千例被判定为失败,并不是因为他失败了,而是因为他不愿意牺牲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罗素,你应该明白这样的成绩究竟代表什么。” “前所未有,是吧?”罗素叹气,“所以,你总要体谅一下我衰老的心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像您一样。” “我能理解。”乌鸦的语气未曾缓和:“但是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如果他平平无奇……不,如果他但凡有那么一点不可造就的样子,我就会顺水推舟的放弃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既然事有可为,那我就不能放任他野蛮生长。” 罗素说:“我不认为我的打算太过残酷。相反,那是因为你对他太温柔了,不是吗?” 说着,他抬起眼眸,凝视着顶穹之上的飞鸟,眉毛挑起:“这才是出乎我预料之外的地方,我以为你会比我还要更激进一些——” “哈哈哈,我只是一个软弱无助又可怜的女人而已,你是不是对我的误解太深了点?” “或许。” 罗素无所谓的收回视线:“我不认为我的安排是错误的。” “确实称不上错误,反而十分妥帖,但你总不能无视他的想法。”乌鸦说:“我希望你能够作为老师去引导他,而不是通过胁迫建立关系——我的契约者可不是那种喜欢乖乖就范的人,相信我,总会有一点预料之外的事情在等待着你。” “我已经看到了。” 回忆起‘战争与和平’真的像是猫儿一样在槐诗怀里喵喵叫的样子,罗素的神情就变得分外复杂。 “他的才能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一些,说真的,我有点后悔,总感觉自己在试图养一只无法驯服的怪物。” 他停顿了一下,犹豫起来,陷入沉思:“为了防患于未然,要不还是干掉他吧?” “啊哈哈,你可以试一下。” 乌鸦笑了起来。 “玩笑玩笑,现在的人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呢?” 罗素无奈的摇头,神情愁苦起来:“好吧,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这一点请你放心,我毕竟还算是个教育家,总不至于连带个学生都搞砸。” “所以呢——”乌鸦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想。” 罗素沉思许久,认真说道:“东夏不是这么说的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 说着说着,他发现乌鸦的样子古怪了起来。 “怎么了?” “咳咳,实不相瞒……” 乌鸦清了清嗓子,震声宣布:“这些我都试过了!” 那样子得意又骄傲,好像在炫耀着什么一样。 ——迫害契约者,我可是专业的! “……” 沉默总是突如其来。 罗素错愕的看着她,许久,还是难掩震惊:“你怎么这么缺德的?” 乌鸦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罗素好奇的问:“爽么?” “那可真是……” 乌鸦哈哈一笑,抬起头仰望天花板,并没有回答。 虽然早已经失去的良心虽然在隐隐作痛,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真是爽死了! …… …… 第二天开始,第一天正式进入教研室还准备低调做人的槐诗,顶着一夜没睡的两个黑眼圈,在昏昏欲睡中迎来了自己在象牙之塔的第一张职位调整通知。 由依旧面无表情的副校长在例会开始之后,第一时间宣布。 因为原本校长办公室秘书拉玛奴金先生被委任为深渊新校区的二期工程负责人,不日即将离开学校本部进行为期一年的出差公务。 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校长办公室秘书的职位将暂时由我们其中一位幸运的群友担任。 ——那么,大家猜猜这个人是谁呢? 早在副校长说完前半句的时候,槐诗就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生无可恋的槐诗,在副校长冷漠眼神中迎来了那个丝毫没有出乎预料的结果。 是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就这样,在掌声中,进入教研室的第一天,槐诗就成为了校长办公室的秘书。 还是个男秘书。 这样的机遇,何其罕见又珍贵。一个新人,一个月内一步跃升为校长的心腹,副校长的心腹……大患,哪怕教职没有过任何的调整,但给领导开车和倒茶的人谁又敢有丝毫的小看呢? 安东老教授的手都快要把槐诗的肩膀拍肿了。 一脸欣慰,感觉小伙子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并表示一定要好好干,再创新高如何如何。 槐诗只能全程保持麻木,以避免想到自己未来悲惨的时光就忍不住泪如雨下。 眼眶都红了。 还只能说自己是感动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跑路,但却没有想到,当时棋差一招如今却满盘皆输。 他跑得了,房子跑不了啊! 就算是拿着锤子砸破了地下室的门,把乌鸦叫出来,她也只会用‘不也挺好嘛’、‘都是好事儿’来糊弄他。 这里面要没有她在掺和,槐诗敢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灯泡给小十九踩了玩。 这个世界如此冷漠,只有怀里的猫猫和眼前的学生有点温度。 槐诗忍不住仰天长叹。 一个不注意,手就摸到了原缘的头上,和怀里的猫一样揉来揉去。等反应过来他才发现:原缘已经彻底陷入了呆滞,只有脑门烫的要命。 快要宕机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为了掩饰失态,槐诗只能顺手将猫塞进原缘的怀里,咳嗽了两声之后,嘱咐她要好好练琴,一路飞快溜走。 直奔校长办公室。 槐诗倒要看看,这老王八今天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折腾自己! 他今天就是从象牙之塔里跳出去,摔死在深渊里,也绝对不会向那个老王八蛋再低头! 十分钟后,槐诗喜气洋洋的从办公室里的门出来,临走之前还不忘十分感激的回头对罗素点头哈腰,憨厚一笑。 “谢谢校长,校长真好!” 谁敢反对罗素校长,他就砸爆谁的狗头! …… …… 在十分钟之前,槐诗怒气冲冲的走进罗素的办公室里。 听见的第一句话是:“我说小槐啊,我记得你是少司命吧?” 槐诗正准备冷笑一声,反问他一句‘是又如何’的时候,便看到专心批改文书的校长抬起头说道: “那这样的话,学校的唤龙笛借你用一用吧。” 槐诗的冷笑还没有来得及挤出来,就僵硬在脸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啥?” “唤龙笛啊。” 好似一位敦厚长者一样慈祥的摘下了眼镜,罗素一脸困惑的问:“你难道没有听过吗?” 就是因为听过槐诗才吓得快要哆嗦起来了。 唤龙笛虽然称呼是笛,但却没有名字听上去那么小巧玲珑。 反而足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深埋在学院的底层,几和象牙之塔衔接在一处。本质上来说,那是完全由密仪和无数昂贵的仪器组成的‘神迹刻印’。 据说只要一旦奏响的话,结合‘悼亡者’的神迹刻印,以及搭配大量的源质祭品,就能够从深渊中随时召唤出一支龙血军团来为使用者效命。 这些传承深渊龙血的生物基本上都是冠戴者级的恐怖大能,平日里基本上都在各处地狱独来独往,唯有这一份传承自远古的契约才能够令他们甘愿集结在一处,低头效令。 这种堪称战争武器一样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被封存在学院的最深处,虽然流言众多,但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够确定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传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但刨除作为战争武器的能力以外,唤龙笛本身也是如今全境最为顶尖的六座‘深渊探镜’之一,仅次于天文会在边境最尽头所缔造的那一座哈勃探镜。 同时,也具备着象牙之塔所有的深渊权限,能够随意的将自身的讯号送至任何和象牙之塔有过接触并且签订了契约的大群之中。 简单来说,除了一键召唤打手好哥哥之外,它还具备着全世界最大的地狱望远镜和最顶级的传声筒的功能。 如果能够使用它的检索模式,槐诗就能够直接省去大量的时间,从象牙之塔的资料库和海量契约书中寻找到和自身圣痕最为匹配的深渊族裔。 进而跨越了从无到有的最大困难。 到时候,只要对方愿意响应,大家两边商量好了招募的条件、契约和待遇之外,槐诗就能够从今天开始起培养属于自己的深渊大群了! “一个钟头未免有点短了。” 罗素现场写批条,抬头问:“两个钟头够么?” “够了够了!” 槐诗捧着批条,笑得合不拢嘴,好像一个在赤道几内亚每天只能在深夜苦学黑木耳种植技术的小尼格忽然捡到了一张通往欧洲的直达船票一样。 看到了充满辉煌的未来。 第五百一十四章 我的回合,抽卡! “姓名?” “槐诗,男,十八岁,象牙之塔的古典音乐赏析教室的主讲,兼任天文会监查官,乐园王子,灾厄乐师,深渊厨魔,传奇调查员……” 就好像按下了了不得的开关。 在大门前面,管理人只是程序化的问了一句,然后就被槐诗拽着自己的手滔滔不绝的说了五分钟。 说完之后还左右看了看,问了一句:“有水么?喝口水咱接着说……” “够了够了!” 管理人生无可恋的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核准姓名就没问题了,您不用再背简历了。” “传统技艺不能忘啊。”槐诗擦了擦嘴边儿的吐沫,颇为不舍:“好久没说这么顺口了,要不咱再来一次?” 管理人翻了个白眼,收起了槐诗的批条,指了指自己的身后缓缓洞开的大门。 示意他赶快滚。 槐诗心情难得的绝佳,决定不跟他计较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转身,迫不及待的走进了庞大的设施中。 在一重重严密的封锁之后,是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地下空间。 就好像在无底深渊之上架起了一道桥梁,笔直的通向了深渊的正中央,两侧的下方便是无穷尽的黑暗。 能够感受到呼啸的风声从其中吹来。 桥梁的尽头,只有一片狭窄的圆台,被一重重炼金矩阵所笼罩。 只是站在圆台之上,槐诗眼前就不断的有重重幻觉浮现。 好像无数深邃的地狱从扑面而来,短暂的揭开了伪装之后,令他的感知之中浮现数之不尽的火光。 哪怕整个神迹刻印还未曾启动,槐诗却已经感觉受到某种自己好像在迅速膨胀的恍惚感。 字面意义上的,膨胀。 这不是错觉。 在他的灵魂的最深处,静谧如夜色的少司命圣痕已经开始自行运转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顺着这一份感应探往深渊,去迎接天命的到来。 槐诗喘息,一阵头晕。 还是控制力不足。 往日的沉寂并非是槐诗掌控得力,而是因为未曾有什么东西令这一份奇迹活跃起来。此刻当它开始试图挣脱束缚的时候,槐诗一时间竟然难以阻拦。 瞬息间,无数幻影从他的身体里走出来,各行其是,几乎占满了整个桥梁。 和往日不同的,那些残影的形象竟然变得各有不同,不再是模糊简单的轮廓,而是成为了槐诗生命的延伸。 身着礼服好像准备演奏的槐诗,穿着睡衣抠脚的槐诗,全副武装准备前往地狱进行探索的槐诗,手持着教科书正在讲课的槐诗…… 浩荡的潮流已经覆盖了整个唤龙笛的矩阵,令控制室里的管理人也陷入呆滞。 盖因少司命的源质波动竟然干涉到了矩阵内部的运行。好像一个过于兴奋的不和谐音那样,抢占了旋律的主轴。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槐诗先生,请尽量收束一下自己的圣痕,否则的话,矩阵的启动可能会受到干扰,召来什么预料之外的东西——” 在顶穹的喇叭里传来了提醒的声音。 槐诗依言,努力深呼吸。 许久,许久,那些四处游荡的残影才终于一个个不情愿的走回来,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但依旧有所偏差。 现在的他好像数十个重影叠在一起那样,看上去分外的模糊,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千手观音的舞台剧表演,充满诡异的气息。 而在他的努力收敛之下,唤龙笛的运转终于恢复到了安全的阈值之内。 一张遍布线缆的古怪铁椅从分裂的天花板上垂落在槐诗的眼前。 当他坐上去之后,源质就顺畅的奔流在庞大的矩阵之中,好像和整个矩阵融为了一体。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迅速的亮起,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共鸣即将开始了。 抽卡的时候就要到了! 他忍不住兴奋的搓手手。 如今的槐诗,就相当于使用自己的圣痕作为波频特征,向深渊进行无差别的广播——在寂静的深夜里忽然使用广场舞大喇叭播放寻人启事、招聘广播。 一定会遇到一些预料之外的状况和未知的恶意。 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东西因此而盯上他。 但这就是唤龙笛本身最令人安心的一点——现在他的灵魂就在象牙之塔的保护之中。 除非是某个地狱里的统治者恨槐诗入骨,听到声音立刻就迫不及待的率领大军过来干他,否则发生任何事情槐诗都能够高枕无忧。 只是他唯一没有想到一点。 当他的源质特征随着唤龙笛的广播,向着深渊中投出的一瞬间,便好像捅了马蜂窝,给猪圈里丢了一串八百响那样。 先是寂静到令人心里发毛的短暂死寂。 紧接着,在突如其来轰鸣之中,无数死寂的地狱在瞬间沸腾了起来。 数不清的猩红眼瞳从黑暗中睁开,倾听着来自远方的笛声,莫名其妙的想要出门康康。老宅在家里也不好,总要出门应聘嘛—— 就好像萌新刚刚进群立刻刷出了999+的消息,八十块买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刚刚打开企鹅就弹出几百个视频弹窗,七点半出门赶上了益州的早高峰……倘若不是对于信息的接受程度高于常人,外加命运之书的辅助,槐诗现在已经当场炸了。 饶是如此,槐诗依旧开始口吐白沫,眼前阵阵发黑。 灵魂过载运行,圣痕即将失控。 耳边无数此起彼伏的声音。 ‘小哥哥加个好友吗‘、’先森需要服务么?‘、’青铜之眼值得信赖‘、’深渊第一家边境赌场上线啦‘、‘你好我是利维坦的儿子,如今流落中东,急需一百人份的源质回家,等我回到家继承了利维坦的王位就封你做我的冠戴者’、‘草泥马的褚海给我滚出来’、‘自由麦关一下谢谢’、‘您好,请问有没有时间了解一下我们的天父救主牧场主’、‘高薪招聘男公关,工资日结’……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槐诗张口,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下意识抬起手,按在命运之书上,写下了第一条招聘要求。 ——剔除所有共鸣响应之外的源质记录,包括记录在象牙之塔黑名单里的威胁族群。 不是应聘的就给爷爬! 瞬间,在唤龙笛矩阵的屏蔽之下,杂音少了一半。 槐诗终于喘了口气,但依旧阵阵眩晕,手里赶忙再写下第二条:剔除所有已经具备效忠对象的深渊族裔。 少司命的天命具备唯一性,倘若是效忠对象不是自己的话,那么哪怕再怎么厉害的深渊族群,自己都得不到一点修正值。 还不如不要。 随着槐诗的第二条发布,那无数嘈杂的声音停滞了一瞬间,再度少了一多半。 紧接着,槐诗写下第三条。 ——剔除所有已经形成规模的深渊大群。 如果是规模已经庞大到出现了大群之主的族群,也已经没有任何培养的价值了。槐诗需要的不是一步到位,而是从无到有的这个过程。 嘈杂混乱的讯息再度开始飞速减少! 第四条——剔除掉所有包含血祭条件的回应。 这一次,又砍掉了上千条。 槐诗的意识渐渐回复了清明,但此刻面对剩下纷繁复杂的共鸣,依旧无从下手。 遗留下来的依旧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 但这一次,少司命的圣痕却自行运转起来。 隐藏在槐诗灵魂深处的奇迹接入了命运之书,自行接管了唤龙笛的矩阵,紧接着,将其中至少四分之三的回应屏蔽。 很明显,在少司命的感应之下,这些都是不具备发展潜能或者没什么修正值可以赚的深渊族群。 这一次,只剩下了四百多个了…… 槐诗抬起眼睛瞥了一眼时间。 已经过去半个钟头,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给自己进行挑选。 但实际上,还是要越快越好。 唤龙笛启动的每分每秒,都要消耗掉大量的源质结晶——短短半个小时,已经烧了起码六千万美金的量了! 他沉吟了片刻,开始思考自己对深渊族群的需求。 很快,捋清了思绪。 首先,不要长得怪模怪样的。否则召唤出一群触手怪或者莫可名状的玩意儿来,他可遭不住。 然后,不要太麻烦和要求太多的。不然的话,自己究竟是当领导还是当孙子的? 最后,既然不打算做一锤子买卖,自然是越投缘越好—— 就在他想法成型的瞬间,他面前的庞大矩阵中,一阵光芒涌动。 竟然有一支完全符合规定的深渊族群迫不及待的相应了他的召唤。 随着光芒的散去,一双冰蓝色的桀骜眼眸就已经从黑暗里浮现。经典的黑白配色,还有嘴角邪魅狂狷的微微笑意,一阵霸气扑面而来。 冲着槐诗张口嗷呜了一声之后,酷似某种雪橇犬的深渊物种脚步轻快的来到了圆台边缘,低头闻了闻周围,然后当着槐诗的面,撬起了一条后腿…… 哔! 槐诗面无表情的按下了面前的按钮,遣返深渊。 再见! ——他真的已经受够这破玩意儿了! 什么都行,哪怕是来一群绿皮地精都行,但绝对不能是狗! 于是,随着一阵光芒涌现,胯下只围着一张破布的绿皮地精就从召唤阵里跳出来…… 哔! 槐诗再次按下了按钮。 他改主意了,地精也不行! 再然后,光芒再度亮起,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火爆轮廓从其中缓缓浮现。一只高跟鞋踩在了祭坛上。 伴随着一阵销魂蚀骨的呻吟声,一个三围不但火辣到爆炸还穿着三点式小屁股的小姐姐从召唤阵里走出来。 妩媚而甜美的面孔抬起,看着槐诗的模样,脸颊就兴奋的通红,张口,舔了舔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 哔! 槐诗面无表情拍下按钮,遣返。 他内心非但没有一点波动,反而还想有些笑——臭妹妹,你跟谁卖弄风骚呢?真当爷这里是开窑子的么?给爷爬! 光芒再度亮起。 “凡人,是谁在呼唤伟大的……” 哔! “这位尊贵的大人,在下是深渊偶像见习生,擅长唱……” 哔! “你他娘的就是老子的……” 哔! “你……” 哔! 这一次是槐诗按顺手了,连模样都没看清楚,就给人送走了。就在他一阵后悔的时候,光芒再度从召唤阵中亮起。 “小猫乐园,诚信经营,如今急聘……我操,怎么又是你?” 穿着布偶装的熟悉身影看到了槐诗,跟看到鬼一样,不等槐诗反应,就直接走上来,啪一下拍在那个遣返按钮上。 跑了! 而且跑的比当年还快! 槐诗甚至来不及骂一句妈卖批——大家好歹也算共事过这么久,你不支援一下就算了,还特么跑这么快,就真一点良心都没有了是吧! 只能无能狂怒。 而连续遇到这么一堆不靠谱的货色之后,他已经对唤龙笛的渠道推广绝望了起来。 就真没一点正常的深渊族群来应聘的吗? 当槐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召唤阵再次亮起光芒…… 第五百一十五章 结果 伴随着神迹刻印的光芒在此亮起,一阵慷慨激昂的鼓点声从里面传来,紧接着,一颗硕大的镭射球从光芒中冉冉升起,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绚丽光芒。 照亮了十六条只穿着紧身皮裤的大胡子侏儒的身影。 赤裸着上身,好像浑身抹了油一样,映照着诡异的光芒。 那些肌肉虬结的矮个子深渊侏儒就在激昂的音乐声中跳将了起来,口中齐声唱道:“Hey,Young men……” 槐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出于对果园健身房的尊敬,他倒是没有立马拍下遣返按钮,而是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枪来。 抬起枪口,拉动击锤。 闭上眼睛,随便开枪。 能打死几个是几个。 打空了一整个弹夹之后,在轰鸣声里,一众看上去就想让人打死在当场的侏儒已经互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看得人更想再补上几枪了。 “呼……” 寂静里,许久未曾开工的别西卜忍不住畅快呻吟:“谢谢兄弟,我好了。” “不准好!” 槐诗大怒,他都有心把这破玩意儿和眼前这群货一起人道净化掉了。 “你们哪儿来的!” 他瞪着这群诡异的侏儒,发现有好几个还挺眼熟,不知道究竟在哪儿见过:“究竟想搞什么?!” 在其中,原本披着一层薄纱领舞的肌肉侏儒瑟瑟发抖的举起了一个牌子——关键时刻,怎能无歌。 【深渊合唱团竭诚为您服务】。 “绝了!怎么又是你们!” “我、我们是来应聘的啊!” 侏儒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被那一把开始散发出某种致命威胁的手枪指着,都快要吓得哭出来了,连忙举起了地狱音乐协会的介绍信。 “是帕格尼尼先生介绍我们来的!”领舞侏儒尖叫:“他还说这个节目您一定喜欢……叫我们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个屁啊! 地狱音乐协会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槐诗端详着面前这一堆浑身涂了油的肌肉侏儒,一阵脑壳疼。 “求求你们能别来凑这个热闹了吗?”槐诗捂住脸,挥了挥手:“我特么只是想要招一群宝可梦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哔! 按钮遣返。 怀着万一的希望,槐诗抬起眼睛。 下一个。 可这一次光芒亮起的时间分外长久,长久的令人不安——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走出来,只有隐约的撕纸声不断的响起。 好像午夜回荡在脊髓中的恐惧一样。 令人胆颤心惊。 很快,光芒消失了,却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只有几十张被撕成粉碎的红色纸张从里面落出来,好像是什么被扯碎的票据,满盈着诅咒和愤怒的气息。 似乎有人在低声咒骂。 旋即,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象牙之塔的防卫措施瞬间启动,一阵炽热的光芒一闪而逝,旋即重归了寂静。 空气中还飘荡着隐约的血腥味。 只有十几个隐约的脚印还残留在地上,证明刚刚究竟发生过什么。 寂静里,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闷热的唤龙笛内部,竟然吓得手脚冰凉……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刚,已经有地狱里什么莫可名状的诡异存在盯上了自己。倘若不是唤龙笛的神迹刻印保护,现在他恐怕早已经死得惨不忍睹。 不,死恐怕都是轻松的,大量求死不得的惨烈案例还摆在图书馆里呢,他怎么能不后怕? 经此一例,槐诗反而惊醒了过来。 重新恢复了原本应有的警惕。 哪怕有唤龙笛从旁辅助,他需要面对的也是来自地狱的种种诡异,就算是考古队有的时候都会在阴沟里翻船。 这种时候,再怎么慎重都不嫌多。 “靠谱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发自内心的感叹。 可在充满了诡异和恐怖的无数地狱之中,又要从哪里去找能够让他放心培养的靠谱族群呢? 像是雪橇犬一样强力的物种破坏力固然足够,但实在难以驯服,无法管束。而长相风骚的诡异类人女性又过于古怪,根本让人没办法信任。 小猫乐园的好哥哥们固然是强而有力,而且知根知底,奈何小猫这个王八蛋见了自己跟见了鬼一样,跑得比谁都快。 恐怕乐园法务部就只能成为绝响了…… 槐诗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命运之书却忽然一动。 竟然直接调整了神迹刻印里共鸣次序的先后,将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响应信号放在了最前面来。 紧接着,召唤秘仪的光芒亮起。 这一次,一声细弱的吱吱声从里面响起。 槐诗瞪大了眼睛。 只看到一只毛都还没长全的小老鼠从里面爬了出来,冲着槐诗吱吱叫着,好像哀鸣和讨好一样。 老鼠? 槐诗愣了一下,目瞪口呆。 不理解命运之书的筛选准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只尖锐的鸟喙从光里探出来,对准小老鼠的脖子,干脆利落地啄了下去。 嘎巴一声,老鼠就摊在地上不动了。 再然后,那一只比大型犬的体型还要夸张的黑色巨鸟就从神迹刻印里走出来,叼起了小老鼠,嘎嘎叫了两声,十分亲热的迈开小短腿朝着槐诗跑过来。 把还留着一口气的小老鼠放在地上。 朝着槐诗拱了拱。 它在原地蹦蹦跳跳,就好像送上了见面礼一样。 “嘎!!!” 来者的血色眼瞳中分外兴奋,朝着槐诗展开漆黑的翅膀,发出尖锐的叫声。 好像有点眼熟? 就在槐诗错愕的时候,那一只突如其来的巨大乌鸦好像生怕槐诗跟自己客气,叼起小老鼠,放进槐诗的怀里,又拱了两下。 示意老铁赶快趁热吃了。 “呃……”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连忙摆手:“不,这个就不必了……” 眼看他不吃,那一只召唤来的乌鸦有些失望,低头一口吞掉了小老鼠之后,就在原地在此跳了两下,冲着槐诗嘎嘎叫了两声。 不知道它在说啥…… 槐诗挠了挠头,低头看着那一只陌生的飞鸟,总觉得越看越眼熟。 乌鸦又叫了两声,察觉到槐诗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之后,在原地急得转圈圈,很快,就用力的抖动起了翅膀,从羽毛的缝隙里抖出了一颗青色的草籽,落在槐诗的手中。 拿起草籽,槐诗捏了捏,嗅了嗅之后,顿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这种特殊的草籽哪怕是在地狱中也并不多见,他唯一有印象的时候,好像只有在邪马台地狱的……上野公园? 槐诗先是一愣,终于回忆起邪马台那一群铺天盖地的乌鸦。 那还是他跟林家第一次结仇的时候,这群本地的小老弟还十分热情的帮他带路,一路导航。偶尔槐诗回想起来还会怀念,没想到彼此竟然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原来是你们!” 槐诗伸手捧起那一只过于巨大的乌鸦,惊喜的端详:“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眼见槐诗终于认出了自己,乌鸦再度兴奋起来,回头冲着召唤密仪嘎嘎叫了起来。 槐诗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好像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看到,伴随着无数尖锐的鸣叫声,有铺天盖地的黑暗洪流自召唤秘仪中喷涌而出—— 吞没了一切。 短短的半分钟,当全副武装的管理人在警报声里猛然推开大门,如临大敌的时候,便看到……一片舞动的漆黑,已经将整个唤龙笛的内部尽数覆盖。 黑暗中,有数不清的猩红眼瞳回眸,向着他凝望而来。 宛如黑夜里升起了无数血色的星辰。 就在舞动的点点赤红色之间,只有那个几乎被淹没的年轻人艰难地昂起头,扛着几百只兴奋的乌鸦,冲着管理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不好意思,招聘会结束了。” 他说,“只不过……这招聘的数量,好像有点多……” …… …… 半个小时之后,他坐在被铺天盖地的乌鸦落满的学校主楼里,校长办公室中。 “总数一千一百三十二只……你真是有点厉害啊。” 罗素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报告,把眼镜摘下来,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学生:“你这是从哪个地狱里把人家全家都搬过来了?” “呃,实际上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啊。” 槐诗尴尬的摆手:“我就点了一下头,就那么一小下……没想到它们拖家带口全都来了。” “那你倒是运气不错。” 罗素拿起了放大镜,走到槐诗旁边,仔细端详着槐诗肩膀上那一只过分巨大的乌鸦,甚至伸手拉开了他的翅膀,观看翅膀边缘那一条长长的白边。 “尤其是这一只,品相相当良好啊。” 他啧啧感叹:“竟然已经进化成了凛冬之鸦,看来他们的族群真的很适合你。” “凛冬什么?”槐诗茫然。 “你不知道?” 罗素瞥了他一眼,伸手,端起办公桌上的水杯,竟然直接倒在了乌鸦的翅膀上。乌鸦顿时不快地抖动起翅膀来,对着罗素嘎嘎叫。 如果不是槐诗的话,它恐怕早就将这个老头儿的眼珠子给啄出来了。 那些杯子里的水在流过了乌鸦的身上之后,落在地上,竟然迅速的凝固,结出了点点白霜。 寒意逼人。 第五百一十六章 回答 “看到了吗?就好像冬天就要到了一样,对吧?” 罗素放下水杯说:“在一些的地狱里,曾经发现过这种乌鸦的种群……需要常年在负面源质充盈的地方生活差不多十几代,才会偶然之间产生的突变种。 虽然看上去好像是操纵冰霜一样的能力,但本质上反而是体内的负面源质在自发性的干涉外界的物质。 这不是技能,而是现象—— 这种乌鸦对于死亡总是十分亲近,而且还天生具备着浓郁的负面源质,因此往往被视为不详。 但对于你这样的少司命来说,是再契合不过的从属族群了。难得的是它们还这么喜欢你,看来你在它们内部的声望十分崇高啊。” 说着,罗素鼓起掌来,欣慰的感慨:“恭喜你,槐诗,抽到了一张绝妙的好牌!” 听到罗素这么说,槐诗终于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 就算是他如今觉得靠谱才是最重要,对于个体的素质已经不太在意,但少司命的从属的选择可只有一次,契合度自然是越高越好。 而等他高兴劲儿终于过了之后,罗素才慢悠悠的颔首,喝了口茶之后,问道:“爽了那?” “爽了。”槐诗揉着怀里的巨大乌鸦,由衷感慨:“我好了!” “那就好。” 老王八点头,紧接着,便露出了令人不安的笑容,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长长的账单:“那来结个账吧……” “啥玩意儿?”槐诗目瞪口呆。 “结账啊。”罗素不解地看他:“你一个新人教师,白白用了唤龙笛就算了,该不会连燃料费都不打算付吧?哇!你也太没良心了一点吧!” “你可没说要我付钱的啊!” 槐诗大怒,指着他快要怼到自己脸上的账单:“还有,我就用了一个多钟头,燃料费要我一亿三千万就算了,这另外的四千万附加费用是什么鬼!老王八你又坑我!” “最近魔金银行和美洲银行之家贸易战打的很厉害,源质结晶的价格已经涨了一倍多了,我是给你按照原价的1.2倍算的,已经再良心不过了好么?” 罗素淡定地抠着鼻孔:“况且,附加费用怎么了?难道一次性超规格召唤出一千多只地狱族群不需要额外收费的么?还有,一千只乌鸦把里面搞的一团乱糟,这可是超精密设施好么槐诗?你该不会以为拿个拖把清理一下就完事儿了吧?” “一亿七千万,已经是看在咱们师生缘分的份儿上给你打的折扣价啦。” 说到这里,罗素变得痛心疾首:“老师这么为你着想,事事为你考虑,而你呢?你却再骂我老王八!” “……是……是这样么?”槐诗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当然是这样啊!” 罗素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作为象牙之塔的校长,作为你的老师,我难道会馋你这一亿多块钱么?对我来说,一两亿,小意思啦……” “可副校长昨天还在说你悄悄动用公款去边境狂嫖滥赌……” “他放屁!” 罗素大怒,神情越发的正经:“你怎么能质疑为师的人品呢?为师像是那种挪用公款人品败坏的人么?” “像啊。” 槐诗斜眼看着罗素的表演。 都是老狐狸,您跟谁玩聊斋呢? 钱,他是绝对不会给的。 他就不信罗素能杀了他。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师也没有办法。”罗素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这一亿多,老师先帮你垫上,谁让我是你的老师呢。” “真的假的?”槐诗顿时警惕。 “当然是真的啊。” 罗素怅然颔首:“不过挪用公款的时候,我会伪造你的签名的。到时候副校长想要下手为象牙之塔锄奸的话,我也只能大义灭……” “你等等!” 槐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无耻的!” “嘿,说的好像你是第一天知道一样。” 罗素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端详着槐诗的样子,语重心长的问:“职位,老师给你升了;薪水,老师给你涨了;唤龙笛,也给你用了;想要地狱抽卡,老师也让你抽了——难道这乌鸦它不香么!” “……” 在沉默里,槐诗回头和怀里的巨大乌鸦面面相觑。 在那一双充满期待的小眼睛面前,他实在不忍心说出不香两个字来…… 再然后,罗素震声问: “你扪心自问,老师难道对你不好么?” “……” 槐诗依旧无言以对。 虽然心里经常埋怨老王八喜欢戏弄自己,但平心而论,罗素对他这个二五仔是真不错的。不但没有捏死他,而且还将他收做学生,大力提拔和培养。 甚至还公器私用,让他借用了唤龙笛来抽卡。 虽然现在看来这是罗素给自己挖的坑,但你好处都拿了,总不能翻脸无情不承认吧? 槐诗只能颔首叹息。 “所以这是又要迫害我了,对吧?” “你能想这么明白,老师我也很欣慰呀。” 罗素的笑容变得好像是冚家桶上的老爷爷一样,看起来慈祥又无害。 只是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缓缓推到他面前。 眼神殷切。 对年轻人的未来充满期待。 一切早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 …… …… 到最后,罗素甩过来的麻烦,槐诗终究还是接了下来。 虽然怎么看怎么都很麻烦的样子。 但不论是从唤龙笛的人情还是从罗素的账单上来看,槐诗都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罗素的私事,而是象牙之塔的公务。作为象牙之塔的老师,倘若教研室摊派分配下来,难道槐诗还能不去么? 无非就是出一次差而已,就当游戏的长草期结束之后开了新活动呗。 工具人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平静的生活过了大半年之后,槐诗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起冒险的生活来。 他自己都感觉简直有病。 不过就算是出差,也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将自己召唤来的这一千多只乌鸦安顿下来。 这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一大群。 飞在天上的时候黑压压一片,落在地上也是黑压压一片,而且还喜欢到处抢人的东西吃,搞得不少学生还以为是象牙之塔遭遇了生物袭击。 直到校内紧急广播之后,才知道是槐诗老师闲着蛋疼遛乌鸦玩呢。 得益与某个黑心女人经常冒充槐诗的宠物到处飞来飞去,倒是也不会显得太突然……但问题是,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多的槐诗有点头疼。 人家为了你的招聘启事拖家带口的从深渊里搬过来,你总不好意思留下几只之后再把人家给送回去吧。 至于房叔……房叔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啊! 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槐诗哪里能甩手把一千只乌鸦丢给他去养?那简直是丧尽天良。 “不用担心,这事儿反而很好解决。” 某个顶着乌鸦的样子,混在鸦群里的黑心女人开口说:“你不是还要先签订契约么?干脆一次性全都签了呗。左右不过是一千多只而已,到时候一个箱子就装得下。” “这么方便?” 在地下室里,槐诗看着面前繁复的矩阵,有点不敢相信。 此时此刻,一千多只乌鸦已经密密麻麻的快要将巨大的地下室都占满了,弄的槐诗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甚至搞不清里面究竟哪一只是自己家的黑心女人。 直到她在此幻化为人形,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看着那一张阔别已久的面孔,槐诗微微震惊的同时,竟然莫名其妙的想起上一次还没有发完的福利来。 “行啦,回神。” 她抬起手,在槐诗面前挥了挥,然后,不等他有所反应。 打了个响指。 在她的头上,一顶王冠的虚影一闪而逝,紧接着,瀑布一般的黑暗便从槐诗的身上呼啸而出,将一切都吞没了。 不由自主。 在他的手中,一柄燃烧的旌旗再度浮现,另一只手里,美德之剑的轮廓凝结而出。 随着少司命圣痕的全力展开,阴森庄严的埋骨圣所降临在了地下室之中。 四周嘈杂的飞鸟却在瞬间陷入寂静,紧接着,便纷纷展开双翼,再度汇聚为涌动的鸦潮,争先恐后的投入了埋骨圣所的黑暗中。 钟爱着死亡的飞鸟也被这纯粹的静谧所吸引。 对于它们来说,根本无法抵抗来自少司命的吸引力,而且,也根本没有对槐诗有过任何的戒心和怀疑。 就在深渊奇迹的笼罩下,埋骨圣所的黑暗中忽然有一道火光从旌旗之上升腾而起,在群鸦之间扩散开来。 那是由少司命所引发的源质质变。 在火焰之中,来自地狱的乌鸦们正在飞快的溃散崩解,化为纯粹的雾气,融入埋骨圣所中去,归于虚无。 很快,又有一点光芒再次亮起,那些飘忽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已然和往昔变得截然不同。 短短的弹指间,便经历了漫长的蜕变和重生。 此时此刻的它们已经化为了少司命的从属,埋骨圣所的守卫者,同时也是直属与槐诗一人的地狱族群。 可以说,它们本身,就已经是少司命圣痕的延伸。 不复往日的庞大和沉重,它们恢复了寻常飞鸟的大小,这些好像雾气所凝结成的乌鸦已经彻底的蜕变为了源质生物,变得无比轻灵。 感觉就好像是……活着的阴魂一样! 上千只乌鸦的负面源质涌入了尼伯龙根之戒中,引发了槐诗始料未及的庞大变化:原本九个还有所空缺的阴魂位置竟然被瞬间占满。 连以前成型的阴魂也迎来了溶解和再造。 而在鸦群之中,却有九只乌鸦的形态一阵变化,变得越发的凝实了起来。 不同于其他近似于阴魂的乌鸦,它们是真真正正获得了阴魂的圣痕,成为了槐诗的军团成员。 来自地狱的奇迹和这一群乌鸦之间的契合度高的简直离谱,彼此之间根本毫无任何阻碍。 只是不知是不是槐诗灵魂的影响,这九只乌鸦的身体和羽翼之上迅速浮现出一层层繁复的银白色纹路,看上去竟然有一些金属的质感。 而就在那九只乌鸦的口中,却叼着一支支古老而华丽的烛台。 烛台上,一截短短的蜡烛正在静谧燃烧。 自黑暗里放出微光。 那些隐约的火光看上去如此的不真实,宛如梦幻泡影,纵然是再怎么汹涌和狂暴的飓风也无法熄灭。 “烛台?” 槐诗也无法理解这一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可是通过这九只衔烛之鸦,他却能够感受到整个鸦群已经尽数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犹如臂使,彼此之间心意相通,根本没有丝毫的不便。 整个鸦群都已经成为了槐诗军团的外层延伸。 在它们的补充之下,少司命的圣痕也再一次的完成了蜕变,好像更加的完整了一些,令槐诗也感觉到一阵由衷的畅快。 凭借着象牙之塔的力量,最艰难的关卡,被他如此从容和简单的迈了过去。 从此之后,只要槐诗按部就班的将鸦群培养壮大,成为深渊大群,就能够源源不断的收获修正值,帮助少司命迅速成长。 槐诗心中一动,掏出命运之书,对准鸦群中九只衔烛之鸦拍了下去。 如今它们也算是自己的军团,这一招应该行得通。只是就连槐诗也不知道命运之书会拍出个什么样的记录来——只能看运气。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命运之书拍下去之后,乌鸦依旧还是乌鸦,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变化。 只是几只乌鸦的眼珠子一瞪,瞅着槐诗,忽然张口呐喊: “圣哉!!!” 好像按下了一个了不得的开关,鸦群瞬间沸腾了起来。 所有的飞鸟都躁动着,凝视着槐诗,开始了狂热赞颂: “圣哉!圣哉!!圣哉!!!” 吓得槐诗脸都绿了。 这特么是哪儿来的一群狂信徒啊,不对,怎么就跟买了一群复读机一样……就会这一句!你们是蜥蜴人附体了么? 等槐诗好容易将那群乌鸦安抚好之后,已经是好几个钟头之后了。 他的耳朵在不断的嗡嗡作响。 大半夜的,如果不是地下室的隔音足够好的话,恐怕周围的邻居早就打上门来——槐诗倒是不担心能不能打过,但万一被这群乌鸦当作敌人给啄死了怎么办? 只能一阵手忙脚乱。 自始至终,某个黑心女人都倚靠在旁边看他的笑话。 直到槐诗彻底没有了办法,她才从旁边提起了那个她以前逛古董店给自己买的鸟笼子,随手丢过来。 “接着。” 华丽的鸟笼子入手,槐诗顿时一个踉跄。 看起来轻飘飘的,但这玩意儿的实际重量却不逊色于实心的钢铁。 而打开笼子的门之后,却看不到鸟笼的景象,反而有一片五光十色的迷离光芒喷薄而出。 就像是通向某个地方的入口。 顾不上想那么多,槐诗只是向着鸟笼伸手一指,连话都没说,铺天盖地的鸦群便腾空而起,化作灰黑色的风暴,钻入了鸟笼中去了。 竟然全部都钻进去了! 当最后一只乌鸦飞进去后,鸟笼的门便啪嗒一声自行合拢。 紧空空荡荡的鸟笼里升起一阵白雾,当雾气消散后,便浮现出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鸦在里面蹦蹦跳跳。 还能够看到下面缩小的山峰、森林以及一片坟墓的景象。 槐诗提着鸟笼的把手,能够感觉到里面每一只乌鸦的状态和变化。 它们在里面倒是不怎么逼仄和难受,反而迅速的适应了这个新地方,正愉快地齐声唱起新一轮的圣歌…… “这是什么?” 槐诗捧着鸟笼,翻来覆去的看着,感觉无比新奇。 以前他可没注意自己家有这么奇妙的玩意儿。 “迷梦之笼。” 旁边热闹看够了的黑心女人说:“用腐梦的一点边角料做出来的东西,你就当超大号精灵球来用就行了,用来承装这种本质没有重量的源质生物族群,多少都装得下……以后也方便你能睡个好觉。” 就好像能够听见那群乌鸦无时不刻的圣歌大合唱一样,她的笑容变得越发古怪。 “倒是没有看出你竟然这么喜欢乌鸦啊。” 她忽然凑近了,端详着槐诗的脸,便露出微笑:“是不是对姐姐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想法,所以才想找几只乌鸦搓搓揉揉抱抱?”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槐诗吓得跳了起来,瞪大眼睛:“你怎么就凭空污人清白!” “哦?是吗?” 她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似是遗憾那样的叹息:“那是我误会了吧……看你刚刚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你想要继续上一次的福利呢,真遗憾。” “你遗憾个鬼啊!” 槐诗怒了,“真要图你的福利,我还不如抱个凿子来嘬两口更快呢!” 于是,那个女人的笑容就越发的愉快起来。 让槐诗一阵不爽。 想要揍她。 可瞪了她半天之后,终究还是没能下手。 只能摇了摇头,无奈叹息。 槐诗抬起手里的笼子问:“你还没有发现问题在哪里么?” “圣哉?” “不是这个。” 槐诗挠着头发,有些烦躁起来:“你就没发现……人设重叠了么?不,我的意思是,如今乌鸦忽然来了这么多只,以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区分了。不,我的意思是,认识这么久了,总不能还是喂喂喂的叫你吧?” “有道理啊。” 那个女人若有所思的颔首,旋即建议道:“不如你就叫我乌鸦一号,然后从下面排二号三号四号,不也挺好么?” “一点都不好。” 槐诗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瞪眼睛,只是认真的凝视着面前的女人,“我不是问你怎么以后这么多乌鸦怎么区分,我是在问你的名字。” 槐诗看着她,终于鼓起勇气,认真的问: “——告诉我,你的名字。” “……” 在寂静里,槐诗面前的那个女人像是愣住了,眉头挑起,端详着面前的少年,就好像第一次认识槐诗一样。 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却没有说话。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槐诗终究是败退了,叹了口气,摆手,转身想要离去。可在离开之前,却听见了幻觉一样的轻柔声音,从背后传来。 “彤姬。” “嗯?” 他错愕的转身,僵硬在原地。 因为她就站在槐诗的身后,近在咫尺,几乎能够感受到她吹拂在自己脸上的鼻息。 槐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可她却又向前,步步紧逼,伸手,几乎将槐诗顶在墙上。 低头端详着他呆滞的样子时,便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寂静里,槐诗只听见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忍不住屏住呼吸。 “你……” 他干涩的问:“你在说什么?” “嗯?你刚刚不是问了问题么?我在回答你呀。” 那个女人依旧微笑着,抬起手,将长发挽至耳后,紧接着,那一张瑰丽而姣好的面孔一寸寸靠近,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不要忘记,槐诗……” 她说,“我的名字,叫做彤姬。” 这便是她的自我介绍。 时隔一年之后,姗姗来迟。 槐诗,一夜无眠。 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做得到吗! 彤姬。 Tong,彤;ji,姬。 整整一晚上,槐诗把这俩字儿拆开来并一起,颠倒过来颠倒过去,换了十几个搜索软件搜到了几百页之后。 结果啥有用的都没搜索到。 等第二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一夜没睡的两个黑眼圈上时,槐诗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开始思考。 ——这个女人是不是又在晃我了? 但想到昨天晚上也没有被她骗走什么钱,家里的家伙什儿也没有被她趁机搬走,就连自己的清白之躯都还无比周全,没有被她趁机玷污……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他没有大意,否则岂不是要人财两空?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爬起来,冲了个澡,洗漱完毕之后,吃了早餐,开始准备今天给学生的课程。 可提起了迷梦之笼后,他便愣了一下。 数量变了。 之前还是一千一百三十二只,但现在变成了一千一百五十六只。 多了二十四只。 腐梦毕竟是曾经的统治者,死后所存留的部分遗骸在经历了彤姬的加工之后,这一具迷梦之笼竟然也变成了一件了不得的边境遗物。 无数梦境重叠在其中,隐约形成了一片介于有无之间的地狱,似乎还联通着其他的什么地方。 倘若在梦魇之类的圣痕手中,恐怕立刻就能变成一件威力惊人的武器吧?但哪怕只是作为鸟笼来使用,也效果也依旧好的惊人。 短短的一夜之间,鸦群的数量就增长了一截。但想要进一步的再形成新的规模,就要依靠少司命的天命来进行辅助了。 如今的它们已经有点地狱大群的样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无法形成真正的大群。 或许还差着一点机遇和成长。 看来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等着它们自行长成的打算不太现实。 但好歹是有了一条路。 总比他之前一无所有的时候拍脑门想着去哪里搞上一票更好一点。 那么,从今天开始起,努力成为神奇动物训练大师吧。 他叹了口气。 但愿过程能简单一些…… ……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槐诗家的门铃被准时的敲响了。 还打着哈欠的林十九与背着山君重剑和小提琴的原缘已经来到门口。 在跟房叔打过招呼之后,两人便进入槐诗的书房里,准备迎接今天的课程。 和最近进步神速的原缘比起来,林十九倒是越发的咸鱼,看上去懒洋洋的,一副随处可见的无聊学生的样子,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无害伪装。 如果不是听说和他最近走的很近的几个社团之间摩擦越发激烈,几乎开始火并的话,槐诗都险些以为这货已经从良了。 没有被人抓住手柄,只能说明他挑事儿拱火的本事越来越厉害,坑了人还能被人送锦旗说谢谢。 在槐诗这里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出去之后还不知道有多浪呢。 检查了一遍林十九的作业之后,槐诗忍不住无奈摇头。 倒不是做得不对和做的不好,林十九再怎么分不清轻重也不至于在自己老师的课程上耍什么滑头。 几篇作业做得颇为出色,看不出什么抄袭的痕迹,也不像是逼迫其他人帮自己写的。在槐诗偶尔提问的时候也能够对答如流。而槐诗传授的技艺,他虽然不太上手,但依旧能看出苦练的样子。 但也就这样了。 出色是出色,合格是合格,但怎么看都觉得,这货不应该仅仅是出色与合格的程度而已。 思来想去,这倒还是槐诗自己的锅:他没教对东西和地方。 但当老师的,总没有教学生去学坏的道理吧? 槐诗合起了作业,端详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小十九,神情严肃起来:“你最近是不是闲的太过头了?” “不,没有啊!” 林十九瞪大眼睛,一脸诚挚的回答:“在老师您的教导下,我每天过的都很充实!” 是挺充实的,每天挑事儿拱火,在学生之间散播不和谐的种子,弄的象牙之塔的校务处最近都开始超负荷工作了。 这周光是学生就开除了三个,至于关禁闭和写检讨的简直数不清……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想建议他:‘老师也不用你念我的好,但以后你出去混的时候能不能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总觉得到时候自己会被妖魔化的很厉害。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教没教好呢? 况且孽业之路不去杀人放火就已经是带善人了,难道还要强迫人家去日行一善么? 他摇头,招手,示意林十九过来一点。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林十九的心里顿时有些紧张。 难道是昨天在蔷薇社和四花团之间散播谣言的事儿发了?还是说那几个被自己捏了把柄的学生跑来向学生检举了?不对,他们应该没那个胆子啊……该不会是自己脚踏两只船的事儿被老师发现了?应该不会,老师自己都好像踩着一整个集群作战舰队的样子,不应该会管这些闲事,难道是…… 他的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原因,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震声呐喊: “——老师我错了!” 槐诗愕然,一脸懵逼。 什么鬼? 发生了啥? 你怎么就又趴在地上了? 他的眉头挑起,歪头看着地上忐忑的林十九,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语重心长的问道:“你倒是说说看,你做错了什么了?” 林十九下意识地看了后面一眼,闭上眼睛:“这几周公开课,我不该撺掇原照装病和我一起逃课的!” 嘎嘣一声。 他背后的原缘几乎把茶杯捏碎,缓缓抬头,神情变得阴沉起来:“阿照又逃课了?” “对!逃了一共四届,还从我这里伪造了校医室的签名跑去参加DP39!” 林十九把队友卖的飞快,“我承认,有我的原因,但我就起了个头……后面都是他做的!他自学成才!” “……” 看着原缘渐渐恢复平静的神情,槐诗开始心里给自己的小老弟默哀。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但DP39是什么?”他好奇的问。 “第三十九届深渊四次元游戏动画展览会。”林十九小声说:“除了买塑料小人,原照还上去领了好几个奖,看上去倒是很受欢迎,要我说有点兴趣爱好也无所谓嘛……” 槐诗掏出手机搜了一下,嗯,立刻就搜到原照一脸笑容灿烂的和各种暴露小姐姐们在一起的合照,还举着一个塑料小人。 emmm…… 看到原缘越发可怕的笑容,他感觉这小伙子已经死定了。 算了算了,原家的家务事自己就不要掺和了。 他理智的移开了视线,瞪了一眼林十九之后摇头:“谁跟你说这个了?” “那……是我暗中帮学生会会长收取贿赂的事情?”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是我悄悄写匿名信举报舞蹈社不正当竞争的事儿?” “……” 林十九慌了:“总不会是校务处副主任倒台那事儿吧?”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槐诗恨不得捏住他的嘴。 小老弟你的生活是不是丰富多彩的有点过头儿了? 再这么搞下去,老师都罩不住你啦…… 他心脏有点受不了。 怎么一个两个就不让人省心呢?多学学原缘不好么? 他挥了挥手,压抑着揍人的冲动,瞪了一眼小十九:“我看你就是闲的,还是得给你找点事情做……过来,拿上这个,从今天开始起,替我拎着。” 拿起桌子旁边的迷梦之笼,递给了林十九。 林中小屋伸手接过,顿时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 不同于槐诗的轻松写意,他几乎要被这一份恐怖的力量碾碎了。入手的瞬间,就感觉好像有一台重型卡车被塞进自己的手里。 纯粹是来自于本质上的威压令他的圣痕都颤抖了起来。 这难道是老师的什么惩罚? 林中小屋张口想要求饶,可紧接着,脸色却变了。 好像充血一样涨成了赤红,眼眸放出一阵阵紫红色的光芒。 “哦哦哦哦哦!!!!!” 狂暴的负面源质灌入了他的躯壳,令化蛇圣痕开始亢奋的嘶鸣,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片漆黑的乌云,隐约能够窥见其中隐秘的电光。 而他的头发已经倒立而起,整个人好像磕了药一样,笼罩在了隐约的光焰里。 他,变强了! 就好像手里提着一个负能量核电站,有源源不断的纯粹负面源质从其中放射而出,浓郁到仿佛形成海洋,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除了在老太爷的沉渊之镜中以外,这还是林十九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畅快的感受。 虽然痛苦,但同时又无比的快乐。 他的表情不断变化,游走在兴奋和惊恐之间,看起来无比诡异。而沉寂了许久的化蛇圣痕竟然在迷梦之笼的刺激之下,开始有了成长的征兆。 感受到这一份来自老师的关爱,林十九顿时手舞足蹈,喜不自胜,举着迷梦之笼的时候,就忍不住回头看向原缘。 充满得意。 ——你做得到吗! “……” 原缘的神情迷惑,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行了!” 槐诗拍了一把林十九的后脑勺:“每天十分钟对你来说就是极限了,剩下的时间不要频繁沟通它……小心做噩梦。” 嗯,梦见自己被上千只乌鸦围起来唱圣歌什么的。 一不小心被洗脑了怎么办? 槐诗可不想以后身后跟着一个小神棍每天喊圣哉。 “对了,我要出差了,你们两个回去之后收拾行李,跟我一起。” 在课程结束之后,槐诗收起了书,想了想,认真地建议道:“这可是难得的历练实习,千万不要错过哦。” 看着林十九和原缘似懂非懂的样子,槐诗便露出了和罗素如出一辙的慈祥笑容。 年轻真好啊。 他喝了口茶,由衷的感受到了迫害别人的喜悦。 真爽。 第五百一十八章 德艺双馨小槐诗 这一次出差的内容,主要就是下地狱。 字面意义上的下地狱。 作为带队老师之一,带着即将毕业的学生们前往地狱,对研究院在深渊的分区三期工程建造进行支援。 主要负责的是槐诗的老熟人安德莉亚,而槐诗和马丁为副,佐以其他的工作人员。 其余的一共有九十一名成员,四十名是由学校在各地直属机关中抽调的学者和工人,剩下的全部是学生。 以槐诗的权利,临时加塞两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倒不如说,这种下地狱的苦活儿能有人来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嫌多呢? 按照教研室分配给他的任务,主要是在当地采集一些特殊的植物样本用以研究,至于其他的……就随他去了。 听起来像是度假。 但槐诗可不觉得自己的便宜老师会好心到这种程度,多半还会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 按道理来讲,是不应该带上原缘和林中小屋的。 但不是还有那么多不如他们的人去了么? 有安德莉亚教授亲自带队,还有二期工程、一期工程那么多人,以及本地的负责人,起码的安全系数是有保障的。 况且,象牙之塔虽然喜欢胡逼乱来一点,但怎么样都不会拿学生来开玩笑。 毕竟是教育机构,如果真会出什么恶劣事故,是一点都不会让学生沾手。 要送也是老师们先去送。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这俩学生带上,让他们涨涨见识呢?况且,不是还有自己这个老师在么? 嗯,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身边可能比地狱里还危险一点…… 原家和林家该有的保护措施是不会少的。 原家是老太爷疼大孙女,恨不得出门之前给她神装挂满,而林家是一贯被迫害妄想症,走到哪里都恨不得第一时间确认逃跑路线……有危险绝对是第一个跑。 谁出事儿都不会有这俩。 至于课程,古典音乐赏析的话,槐诗留下了作业和教案,由一位即将毕业的演奏团学生代理顶班,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深渊生态学也没他啥事儿了,有的是助教。况且,书都已经出了,接下来他也没啥能教的私货。 副校长面无表情的批了一张假条,只是嘱咐了一句不要辜负学校的期待之后便挥手放行了。 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槐诗换上那一身久违的灰风衣和马鞍包之后,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一阵愉快。 和家里的人道别后,他就前往了出发之前集合的大礼堂。 在礼堂外面,已经有不少人了。 最为年轻的马丁更是站在最前面,看到他过来之后,又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到,好像哼了两声。 可能是遗憾没有摸到槐诗的奖杯吧。 你说这孩子,客气啥。 槐诗感叹了一声,打消了过去打招呼的想法,转向了旁边不远处。 在那里大大小小的铁箱子堆积成一座小山,都是要带过去的仪器和工具。 曾经和槐诗有过一面之缘的雷蒙德正在带着几个人整理和清点。大早上的把外套缠在腰间,上身只穿了一件被肌肉绷紧的大号T恤。 看到槐诗之后,他就颇为热情挥了挥手:“没想到槐诗老师你刚来就有出差的活儿派下来了啊……来得这么早,吃了么?” “吃过了,不必。” 婉拒了雷蒙德递过来的面包,槐诗看了看他身后那一辆标志性的卡车,“雷蒙德先生也一起?” “毕竟是校卫队的嘛,去那里也是做保镖头子,干粗活儿的命啊。” 雷蒙德随意地摆了摆手,邀请槐诗他们和自己一起坐到那一堆箱子上来。大家寒暄了几句之后,人就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除了槐诗身边看上去乖巧无比的林十九和原缘之外,其他的学生们也三五成群的站在小广场上,有的明显昨晚没睡着,正盯着两个黑眼圈,大家兴奋地谈论着什么。 对这一次的深渊之行充满期待。 这么一看,自己越发的像是郊游带队的老师了。 只不过……接下来的旅程怎么想都不太可能轻松愉快。 “都到齐了?” 安德莉亚到来之后,清点完了人数之后,点了点头,倒也没长篇大论,干脆利落的按照分工和职务分了组,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学生们准备出发。 在低沉的震动里,大地上的尘埃骤然升腾而起。 所有学生面面相觑的时候,整个小广场便开始了迅速下沉……伴随着无数齿轮摩擦的炽热火花,他们所在的地方竟然沉入了地表之下。 小小的广场好像大型运货梯那样,开始顺着钢轨斜斜的下滑。 整个象牙之塔的地下,其实早就被掏空了。 看起来古意盎然的巨大都市,其实是由无数超大型结构所支撑而起。宛如魔方那样,只要稍微转动一下,便会显露出截然不同的面目。 此刻随着眼前景象的迅速翻转,头顶的缝隙中的微微晨光在迅速远去。紧接着,便被无数合拢而来的繁复结构所替代。 伴随着复杂的起降和运转,在钢铁碰撞的尖锐声音里,和煦平静的风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由钢铁和机械所组成的井然秩序。 学生们也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被这一片肃穆的气氛感染。 大概在数十秒之后,平台的降落迅速的停顿,拼接在坚实的地面上。就好像从来都一直是这样,只有地砖不同的纹路提醒着他们已经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高悬的天顶之上照下了白色的灯光。 宽广的月台上除了几个整备的工人在走动之外,看不到其他的人影。 而一辆老式的蒸汽火车也随着低沉的轰鸣声,缓慢的停靠在了月台的旁边。 火车并不长,总共只有七八节车厢,内部的装潢颇为考究,还带着卧铺和洗漱的地方,周到又不算奢华,不会给人度假的错觉。 而在另一侧的吊塔处,雷蒙德的卡车连带着所有的货物被送入货厢之中。而雷蒙德则从车长的手中接过了帽子和钥匙,直接走进了驾驶席里去了。 “好了,大家按照分组和编号有序上车,注意不要遗忘行李。开车之后可不会给你时间再下来拿了。 从第一组开始,槐诗老师监督一下——” “啊,好的。” 槐诗伸手,接过了名单,然后顺手……递给了林十九和原缘。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 他坐在上车的地方装个样子就好了。 剩下的林十九和原缘会搞定。 实际上主要指挥和协调的都是林十九,原缘就负责监督——依旧灰裙的少女提着皮箱,里面装着山君重剑,往那里一站,哪怕是不说话。 可一贯端庄和严谨的神情就令气氛严肃起来。 顺带负责监督林十九别故意把有仇和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安排在一块方便摩擦出点什么火花…… 所有上车的学生们在经过槐诗身旁的时候,都会颇为恭敬的点头称呼一声老师,然后再乖乖进去。 有不少反而不知道槐诗对面的马丁是谁。反而很疑惑,旁边那个一脸臭屁的小鬼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在瞪我? 马丁很生气,马丁不说话,马丁决定不和这群低智商的憨憨计较,马丁进入了单机模式。 这一点令槐诗很意外,他在学生之间的威信竟然不低。 虽然他代理的植物学生态只是一年级的必修课,高年级学生们并没有怎么见到他。但依旧听说过这一位来到学校一个多月就火箭蹿升的老师。 而自从他在海钓俱乐部开了一次粉丝见面会之后,没有听说过他的人就更少了。 摩根他们倒是想要按下消息,大家给个面子当作无视发生过。但问题是那天去的人里有个家伙是林家的小十九啊。 槐诗前脚出门,后脚4K蓝光版的见面会实况就已经发到了学校论坛上。 直接后果是当天晚上象牙之塔食堂的营业额暴跌了一半。 新人偶像美教师、家里有钱有势的凶恶学生们、秘密俱乐部、不可告人的阴谋和难以想象的黑暗、大家关起门来又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足足半个多小时,尺度大的惊人,过程一波三折,剧情跌宕起伏,紧张又刺激……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大姑娘,哪里见过这个? 各种令人面红心跳的元素组合在一起,导致很多人看了之后晚上都没能睡好,在雅各布老师的呻吟声里度过了无眠的一夜后,对德艺双馨的槐诗就充满敬仰了起来。 不敬仰不行。 断头的一百零八种方法,你们知道吗?见过吗?学过吗? 短短几天的时间,槐诗的恶名已经从纯血社团到新人学生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乐园王子后援会的象牙之塔分会,则受到了四千多份入会申请。绝版的万世牌乐园王子二手价格再度飙升了百分之十,而群星卡包的审判者则销量再度暴增…… 超世志的商务们笑得根本合不拢腿,都恨不得给槐诗再发个奖章。 很快,学生们有序上车完毕。 在广播一次之后,本次列车便在铁轨充满节奏的敲打声中出发了。 预计耗时七十一个小时,途径四个边境中转。 乘客总计九十七人。 目的地,地狱。 深度9。 终点站: ——黄昏之乡。 第五百一十九章 守夜者 象牙之塔,办公室里。 巨大的电视机屏幕前面,游戏画面进入暂停。 “出发了吗?” 好像听到渐渐远去的汽笛声一样,罗素回头看过去,神情迷惑起来:“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 “……” 等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新秘书也在火车上,现在没人提醒自己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关系。” 他重新拿起了手柄,由衷感慨:“都是好事儿,都是好事儿……” 在他身后的窗外,一阵风吹来,翻开了桌子上的文件,一封夹杂在文件里的标红警告如此悄无声息的落入了垃圾桶中。 …… …… 明显这一次,槐诗他们没有能蹭到彩虹桥的内环传送,只能依靠常规的办法,搭载交通工具在边境之间移动,一步步降低深度,最后在做好准备进入地狱。 因此,对比其他更加便捷和快速的方式,时间未免会长了一些。 不过常规办法的好处就在于:安全性自然有所保证。在边境和边境之间往往都有着固定的航线,很多组织会定期清理周边的威胁,以确保航路畅通。 倘若在亚洲地区的话,还可以借助暗流迁跃,速度还能够更快。但脱离了亚洲的区域之后,无尽之海就看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尽的铁雨从天而降。 槐诗坐在窗边,能够看到窗外莽莽的荒原,汹涌澎湃的水银之河,还有干裂的土地。 好像是来到了什么戈壁之中。 天穹之中笼罩着厚重的云层,随着闪电的横过,不断浮现出一丝银亮的金属光芒。而就在酷似液态金属的云层里,有时毫无征兆的,便会有一阵阵凝结的铁雨从天而降。 那些在云层中聚合成拳头大小的金属物质裹挟着轰鸣,像是流星雨那样向着大地呼啸而至。留下一道道灼烧的痕迹之后,又迅速的干结崩裂成粉尘,消失无踪。 偶尔能够看到有人骑着庞大的机车,穿着厚重的防护服紧在云层之后紧追不放。等待铁雨降临,在那些金属裂解完毕之前,娴熟地使用工具从其中剔取出小小的核心,收入罐子中。 只不过那些闪亮核心的数量往往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一无所获。 偶尔有铁雨砸在他们防护服的甲壳上时,便会迸发出刺眼的火星和巨响。 而在远方,阴沉的天幕之下,有宛如蜘蛛那样的巨大狰狞轮廓缓缓的从地平线上走过,好像移动的山峦,追逐着铁雨行进的途径,采集资源。 看到这样的场景,槐诗就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俄联的地段了。 这些都是地狱之中的大量物质随着深渊潮汐而上浮,在边境中凝结时所产生的现象。很多大型炼金工房都会批量收购这些未曾消散的核心,从其中萃取出不少常见的材料来。 相当于拾荒。 在俄联,有不少边境和哨点都依靠类似的产业而赚取利润,毕竟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捡白不捡,也就费点功夫罢了。 “那个型号……是彼得格勒啊,竟然还在服役么?” 安德莉亚抬起眼睛,看向远处那个如山一般的蜘蛛型巨大造物,顿时有些感怀:“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还在上面实习过……那时候安东已经是彼得格勒的二副了,我和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你是俄联人?”槐诗好奇起来。 安德莉亚捋了一下自己微微有些酒红色的头发,眉毛愉快的挑起:“只能说部分是吧?我的祖母和前夫都是,不过,我在我父亲那一代就迁到美洲了。 高中时候,很多小碧池看我长得瘦瘦小小的,想要跟我玩姐妹会里不上台面的那一套,我只能用俄联的优秀传统去跟她们交流一下……说真的,现在想起来太有趣了。” “失敬失敬。” 槐诗拱手,没有想到面前的大姐姐还有毛熊血统,怪不得前几天聚餐的时候喝了两斤脸都不红,还现场写了一首十四行诗。 没想到骨子里如此武德充沛。 “少来。”安德莉亚瞥了他一眼,在教师的包厢里找个舒服一点的沙发躺下,掏出手机玩起游戏来。 声音倒是不小。 角落里马丁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安德莉亚,什么都没说,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耳塞。 非常给面子的当作无视发生。 槐诗原本还以为她会和马丁一样拿出一本大部头来看,没想到竟然这么时髦,堪称与时俱进。 “我们接下来到哪儿去?”他随口问道。 “下一站是三一修道院,在那里补充一下燃料之后,我们就从中东的火城借路向下,在美洲的深渊前哨站做最后补给,最后直接进行深度潜行,到地狱里去——到时候就很快了,就是之前的路程比较麻烦一些。没办法,地方比较偏僻。” 槐诗点头之后,又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已经是晚餐的时候了。 大家分批轮流前往餐车用餐。 餐车里的材料倒是蛮丰富的,大厨的手艺也还行,甚至还有火锅可以点。看着那群学生们吃着火锅大家唱起歌,槐诗就有点头皮发麻。 “这么搞不会出什么事情么?” “没事儿啦,都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被火锅烫伤?”安德莉亚满不介意地挥了挥手。 “不,我是说气氛未免太欢快了一点吧?” 槐诗感慨。 哪怕刚刚上车的时候大家还很严肃认真,可到了后面之后毕竟还只是一帮学生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 轻松归轻松,愉快归愉快,只要不懈怠怎么都好说。 反正到了地方里之后迎接他们的就是残酷教育了。在这之前……吃个火锅唱着歌大家开开心心的下地狱也未尝不好。 然后安德莉亚一句话打消了他心中的猜想。 女教授说:“我起的头……” “行吧。” 槐诗摇着头,沉痛感慨象牙之塔风气堕落,然后抬手要了一盆毛肚。 他看到菜单上有这个了。 本身列车也有为地狱分院运送物资食水的任务,东西都大大的有,缺点是想吃点什么有特色的就得自己动手弄。 但谁都不敢让地狱厨魔来给他们做菜,槐诗只能悻悻作罢,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涮着毛肚,手脚冰凉气冷抖。 晚饭之后最后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都抓紧时间打着游戏或者蹭着WIFI发着消息。过了火城之后,这些电子产品都会被统一收缴。 一是到了地狱之后根本没有信号。二是除非专业的型号和经过炼金术处理,脱离了现境之后这些东西有没有用还是俩说,某些时候甚至会有爆炸隐患,干脆统一收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槐诗带着原缘和林十九将每个人的身份辨识牌发下去,然后每个小组配发一台专门型号的中短距离的对讲机。 值得一提的是,小十九好像已经成为了不少人的‘好朋友’,不论男女,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看起来无害又热情的年轻人,也很好奇他手里那个盖着一层黑布的鸟笼里究竟装着什么。 而真正安全又无害的原缘反而更被人敬畏。 因为自身端庄严肃的气质,很少有人敢过来搭话。她好像也没有聊天的兴趣,在做完事情之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带上了耳机,平静的护理着自己的武器。 伴随着她的动作,山君巨剑不时发出低沉的鸣叫,寒意扩散。 槐诗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既然他们都有所准备,自己也没必要去浪费口水了。 还不如抓紧时间回去睡觉。 教师们待遇就这点好,有卧铺,不用躺在椅子上凑合。 在外面隐约嘈杂的谈论声里,槐诗渐渐睡去。 列车一路向前驰骋,穿过了漫长的距离之后,渐渐向着地狱靠拢。当无尽的荒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钢铁轨道之下永恒燃烧的火光。 火城快要到了的时候,槐诗睁开了眼睛。 看到那个站在自己床头的身影。 “真警觉啊。” 安德莉亚轻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忽然拔剑刺过来呢。” “那就是警觉过度了吧。” 槐诗摇头,从床上起身:“什么事儿?” “后半夜我睡一会儿。” 安德莉亚说,“马丁还是个小孩子,我怎么都不太放心,所以守夜任务就交给你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她的神情就严肃起来:“到时候为了保护列车安全,你可以随意动手,不必有所顾忌。” “对我这么放心?” “如果你刚刚拔剑的话,我反而没那么放心了。”安德莉亚说:“还有什么问题么?” 槐诗直截了当的问:“你觉得路上会有袭击?” “或许。” 安德莉亚想了一下之后,决定给槐诗先交个底:“我们这一次说是支援,其实应该是救急……黄昏之乡出了点问题。” “嗯?” 槐诗皱眉,她的话也太语焉不详了一点。 “那里具体保密的等级比较高,清楚内情的大概只有校长他们几个。”安德莉亚想了想,告诉他:“据我所知,那里发来求援报告之后,教研室在考虑人手的时候,除了我之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到时候动手的可能性不会太低。” 槐诗忍不住摇头:“往好处想,说不定是有人想要听大提琴演奏呢?” “也有可能是想要吃顿好的。“安德莉亚笑起来,“教研室应该早说,这样我们还可以带一辆餐车。” 玩笑归玩笑,安德莉亚对槐诗的粗神经由衷的感到敬佩。 不愧是亚洲天文会的评价S级的双花红棍,未来预定的首席打手。说不定到时候拉着大提琴做着菜就把人杀了呢? 明明槐诗比她还低一阶,可如今当他接过这一份工作之后,安德莉亚的心里却顿时一阵轻松。 莫名其妙的安心起来。 第五百二十章 饕餮之时 “话说……真要动手的话,为什么还要带学生?” “社会实践呗。” 安德莉亚说,“本地还是有不少维持工作要做的。到时候让他们打下手,帮帮忙,在外围活动一下,算是增长经验。 教研室为这一次危险程度评定的是课外实习级——只要注意安全,遵从老师的吩咐,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实习?” 槐诗被逗笑了。 象牙之塔的实习未免也太硬核了一点。 安德莉亚耸肩,表示淡定:“在象牙之塔,这就叫实习,更往下一点叫做郊游级,只要几个助教就行了,正职老师都不需要参与。 放心吧,压力不要太大。象牙之塔可没衰败到需要靠一个新人教师力挽狂澜的程度,这一次充其量也就是一次考察而已,方便你多积累点经验。” 或许吧。 槐诗叹息。 反正他对罗素的节操不抱有任何期待。 作为资深载具爆炸经验者,哪怕有人跟自己说车里混上来一个毁灭要素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更不要说会有人来袭击了。 他对这车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囫囵着把自己送到目的地就好,甚至不囫囵也行。 而在离开包厢之前,槐诗却忍不住好奇,最后问了一句:“说起来……上次群星号在教研室是什么级别?” “我参与的那部分么?” “嗯。”槐诗点头。 “博士毕业答辩,小场面。” 安德莉亚淡定的给自己戴上了眼罩,也没说自己究竟是答辩的那个还是审查答辩的那一波。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很放心的把一整车人的安全都交给了槐诗。 这反而让槐诗头疼了起来。 …… …… 接下来的时间里,槐诗先是去车头的部分去跟雷蒙德打了个招呼,然后折身回返,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巡逻。 学生们大多数也倚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有的没睡着的在默默的看书,或者无声的打牌。 林十九倒是没有跟自己的新朋友们混在一处,反而躺在原缘旁边的角落里,整个人在睡袋里睡得正香,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作为被迫害妄想症和迫害妄想症资深病人,他倒是知道这车上什么地方最安全。 听到有人走进,闭目养神的少女抬起眼眸看过来。槐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休息,确认了他们好好的把迷梦之笼待在身边后,便离去了。 后半夜倒是十分安静。 无事发生。 路过火城的时候,他还下车去站台上透了透风。 微微闷热的空气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硫磺味,这里倒是很符合传统故事中对于地狱的描述。在中东地带的边境,周期喷发的深渊沉淀以火焰的形式遍布大地,城市以钢架的方式构建在熔岩和山峰之上,常年闷热。 作为最接近地狱的几个大型边境而言,倒是颇为有阴森的氛围。 车站里,月台之上空空荡荡。 只有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上来搭话:“方便借个火么,朋友?” 槐诗从口袋里搓了一个打火机,递过去。 中年人颇为感谢的用完之后就还了回来。 两个人随意的聊了几句之后,槐诗看到雷蒙德和站方交涉完毕之后,便礼貌的告辞,回到车里去了。 …… 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站在原地,沉默地抽着烟。 只是背对着槐诗的面孔上,眉毛微微挑起。 感受到自己留在打火机上的信标消失之后,便轻声笑起来,没想到象牙之塔的人竟然都这么谨慎。 还是说一开始对自己就有所防备呢? 明明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啊…… 等他走下月台的台阶之后,就有年轻人走上前来:“奎恩先生,我卸货的时候看清楚,确实是象牙之塔的车没有错。” 奎恩点了点头,想了一下之后说:“替我转告博士和上校,我想要去现行试探一下。” 年轻人一愣,神情古怪。 “怎么了?”奎恩问。 “呃,这个……博士也让我转告您。” 年轻人停顿了一下,正色说:“试试无妨。” 奎恩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了起来。 …… 自从离开火城之后,槐诗的心绪就有些不宁。 回到车厢里之后,他坐在中间的车厢里冥想,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美德之剑的剑脊,总有什么带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开始回忆。 回忆起了站台上相逢的中年人时,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今想起来,虽然没有感受到恶意和杀意,但那个人带给槐诗的感觉分外的奇怪——看上去严肃认真的样子,但却莫名的让人感觉是伪装。 有什么更加独特的特质在他的笑容之下蠢蠢欲动,几乎快要满溢而出。 在进入地狱之前,和这样的人相逢,槐诗不觉得会是偶然。 但升华者大多都有些古怪。 因此他又不敢确定。 想了一下之后,他就起身,去把安德莉亚叫醒了。 倘若是槐诗的错觉,那她也不过是少睡了几个小时而已,倘若如果让他蒙对了的话,那么到时候遇到危险时便能够多一点保障。 在听完槐诗的分析,虽然安德莉亚感觉似乎没什么必要,但醒都醒了,干脆就不睡了。 洗了把脸之后,她陪着槐诗一直从凌晨四点等到早上九点钟。 依旧无事发生。 安德莉亚倒是没有怎么生气或是不满,而槐诗却越来越尴尬了。 就在他准备劝安德莉亚继续睡的时候,女教授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 “你说的没错。” 她摇头,轻声叹息,“有什么东西来了。” 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细碎声音从车顶之上响起。 像是水滴敲打在了车顶的铁皮上。 下雨了? 槐诗和安德莉亚却同时皱起了眉头。 现在还没有离开中东地带进行地狱潜航,在中东地区永恒不变的火海之中,别说雨水了,哪怕是污水都是足以用来代替货币的资源。 又怎么可能会奢侈到变成雨水从天而降呢? 很快,那些细碎的敲打声便越发清晰的仔细传来,就仿佛有无数足肢在繁复的敲打着车厢的顶部,形成洪水迅速的在车身之上蔓延。 然后悬挂着细丝……自车顶骤然砸在了车窗之上,在窗外的火光中投下了巴掌大的黑影。 那是蜘蛛。 有茫然的学生发出了尖叫,脸色迅速苍白。 那些足足有巴掌大小的蜘蛛灵活的爬行在了车窗之上,拖曳着巨大的腹囊,五颜六色的色彩却无法让人感到喜爱,只觉得丑陋和恶心。 如今,随着蜘蛛数量的迅速增加,这一份恐惧也开始迅速膨胀。 成百,上千,上万,上十万……整个列车迅速的被彩色的蜘蛛们覆盖,无孔不入的想要侵蚀进来。 无数猩红的复眼张开,隔着车窗,凝视着那些警戒的面孔。 骤然吐出了毒液。 ——呲!!!!! 那不是玻璃窗被毒液腐蚀的声音,而是骤然之间将死猪肉丢在了炽热的炉膛上的嗤嗤声响! 火焰是有形的。 可当温度瞬间被飙升到数百度之上,被加热成了足以烧焦一切血肉之躯的焚风时,却依旧无形无状。 安德莉亚在空气中迅速书写完了一行公式,指尖的火光一闪而灭。 而那一道无形的定律在脱离了她的控制之后,便开始自行增殖拓展,蔓延向四面八方。 代入体积和空间,规定向量和规模,紧接着输入来源……最终,得出结果。 结合了热力学和空气动力学,以红龙之血抽取铁轨下方无数熔岩的热量,可怕的焚流瞬间笼罩在了整个列车之上。 可偏偏隔着车窗,车内的温度却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冷气都还在正常的工作,令人产生窗外一切都仿佛幻影的错觉。 扭曲的空气笼罩而下,只是弹指间,高温焚流便令无数蠕动爬行的蜘蛛灰飞烟灭。 迅速坍塌。 在被焚烧殆尽之前,它们便破碎成一张张花纸片,迅速的破碎泛黄,最后变成漆黑的灰烬。 此时此刻,恰似有无形的火焰之衣笼罩在整个列车之上。形成了看不见的隔膜。一切胆敢进入车身三米之内的事物都将在瞬间被暴虐的烧成黑灰。 哪怕是钢铁和岩石也一样。 “……是安德莉亚?” 在车顶之上,一个蹲伏的人影轻声呢喃:“热力学教室的异端大红龙么?嘿,象牙之塔这么着急么?” 奎恩的身上披着一件异常显眼的雨衣,有无数细碎的小镜面贴在上面,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光。可在雨衣的笼罩之中,那些异常的高温却难以侵入其中。 他的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沙洲之幕。 自永恒高温的某个地狱中所发现的遗物,无法对抗任何雨水,但对抗高温实在是再好不过。 此时此刻,他的手中源源不断的折着彩色的纸片,纸片好像雨水一样从他的指尖落下,落入他的怀中,就迅速蠕动起来,形成了拇指大小的蜘蛛,在雨衣下面迅速的爬行着。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身影骤然虚幻,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车内的警报声响起。 “入侵者进入车内。” 雷蒙德从对讲机的声音里传来:“货仓已经完成封锁,不必担心——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已经从冷气的管道里响起,好像洪流那样,顺着一切缝隙从车内的舱板之后扩散开了开来。 隐身的雨衣之下,奎恩愉快地微笑着,在黑暗中挥手。 千万只蜘蛛发出了尖锐的嘶鸣,从冷气口里钻出尖锐的节质,拖曳着肥大的腹囊,迫不及待的扑向了下面的食物们。 饕餮的时候到了! 然后,它们就看到了一双双和自己同样猩红的眼睛。 早已经等待许久。 “嘎——” 短暂的寂静里,车厢内的行李架上,无数宛如雾气一般飘忽的乌鸦兴奋的扑打着翅膀,难掩兴奋。 是啊,饕餮的时候……到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丑角 早在警报声响起的时候 安德莉亚身旁的槐诗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在惶急混乱的学生之间,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依旧呼呼大睡的林中小屋被惊醒了,像是一只菜青虫那样拱着身体撑起来,愕然地看向了鸟笼。 笼子被打开了? 被谁? 紧接着,令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在鸟笼里,被无数迷梦所束缚的冰冷源质微微一震,好像凝结成实质之后的死亡又再度开始沸腾那样。 失去控制之后的核电站走向癫狂,烧干了一切冷却液之后,疯狂的炉心就开始融解,放射出了千万倍的狰狞和残酷。 在恍然之中,林十九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有一个看似永恒的梦破碎了,然后,梦中的什么东西开始醒来…… 在黑布之后,一双、两双、三双……无数猩红的眼瞳如同血色的星云那样从黑暗中浮现,黑布开始变形,迅速膨胀。 “趴下!!!” 不假思索,林十九冲着原缘呐喊,然后整个人拱在了地上。 下一瞬,黑色的幕布被无数尖锐的鸟喙撕碎。 随着千百双灰色的雾气之翼展开,高亢而尖锐的鸣叫声响彻了整个列车。当迷梦之笼骤然开启,一点点飘忽的灯火就这样升上了车厢的顶穹。 而在那些飘摇灯火的映照之下,招摇鼓动的海潮自笼中喷薄而出,飓风平地掀起。 原缘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紧接着便感觉有浩荡的潮汐从自己的身旁席卷而过。 一个又一个冷峻而飘忽的轮廓迅速浮现,自扩散的雾潮中升空,招展双翼,垂下猩红的眼眸,向尔等尘世投下了漠然的目光。 在弹指间,鸦潮蔓延,从每个人的身旁掠过,遍布了每一节车厢,傲慢的俯瞰着所有慌乱的学生。 被那样冷淡又残酷的眼神看着,原本躁动和混乱的气氛竟然迅速凝固了下来。 当地上的林十九终于艰难地把自己翻了个面,从睡袋里爬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那些望向自己的赤红色眼瞳。 带着一丝审视和考量。 林中小屋愣在了原地。 很快,鸦群便冷淡的移开了视线,看向车厢舱板之后流动的沙沙声的来处。 猩红的眼瞳里渐渐浮现出一丝期待。 它们悄无声息的展开翅膀,挪动锐爪,锋锐的长喙抬起,映照着灯光,浮现钢铁的寒光。 静静的等待。 等待食物到来,等着它们乖巧的爬进自己的餐盘里去。 而当无数剧毒的蜘蛛从缝隙中爬出的时候,便看到那些饱含着嘲弄和狰狞的眼瞳。 短暂的寂静里,除了尖锐的鸣叫声之外,未曾有动乱和争端被引发。 所有的乌鸦都按捺着冲动,抖动翅膀,踩踏着锋锐的爪子,端详面前的食物,饱含耐心的等待。 直到在车厢的尽头,背对着雾气的年轻人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那一瞬间,饕餮的盛宴就此开启。 伴随着千百道尖锐高亢的鸣叫,灰暗的雾气瞬间将那些源源不断涌入的蜘蛛所吞没了。在雾气覆盖的地方,隐约可以窥见残忍舞动的羽翼、脚爪和喙。 不断的有粘稠的汁液和断裂的足肢和器官从其中落处。 迅速的干瘪,在落地之前便溃散成了破碎的纸片。 心怀不轨的侵入者们在这一瞬间迎来了干脆利落的审判——扯下足肢,撕裂甲壳,啄下眼瞳,扯碎腹囊—— 附着在折纸中的猛毒魂灵在无声的哀鸣,旋即被雾气所吞没。 只有九盏高悬的灯火无声的翱翔在车厢里,冷酷的收走了那些散溢的源质,投入永恒的迷梦之中。 衔烛之鸦冷酷的巡行在战场之上,向下俯瞰。 一个踉跄的人影一闪而逝,旋即又迅速消失,隐藏在了黑暗中。 在雨衣之下,奎恩已经汗流浃背,脸色一片惨白,压抑着喘息的冲动 感觉就像是有几百只鸟喙忽然钻进了脑子里,搅动脑浆一样,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虽然是折纸,但依附在这些折纸上的魂灵却是来自于他同地狱大群所签订的军团契约。以他的源质定期进行豢养,彼此之间也有着隐隐的联系,这样才能够如意的操控。 可如今,这群乌鸦的攻击竟然能够顺着他们之间的联系作用在奎恩的身上,将那一份粉碎的痛楚尽数传达过来,这便令他由衷的感受到了恐惧。 往日无往不利的蛛潮战术竟然如此突兀的受挫。 但很快,他的脸上就浮现嘲弄的笑容。 吃吧,尽管吃,多吃点——哪怕还没有能够进化为人面蛛,只是幼体,体内的源质也是质变产生了剧毒的。 一只蜘蛛所产下的源质毒液足够杀死一整栋楼的人。 吃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虽然不知道这群乌鸦是什么异种,但毫无疑问已经有致死剂量积累在了它们体内,说不定就连豢养者都已经被浸染在了其中。 如此冷笑着,他再一次忍痛催动了蛛潮。 一次次针刺的剧痛带来了片刻的恍惚,他的动作不由得微微停滞,脑子里无数思绪起伏,碰撞,竟然莫名其妙的张口: “圣哉!” 轰! 山君咆哮,巨剑呼啸着斩落。 劈空了。 瞬间暴起,越过了数十米之后,原缘的剑刃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一路的座位和地板,深深地钉进了舱板之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愕然地看向她。 “怎么了?”林十九问。 “错觉么?” 灰裙的少女皱起眉头,回忆着刚才车厢里忽然多出来的那个陌生声音,回头吩咐:“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遵照异常状况条例,在老师回来之前按照小组的形式等待救援。如非必要,不要在车厢里奔跑。” 说着,她拔出了巨剑,站在车厢的入口处,撑着那一柄过于巨大的剑刃守在了门口处。 而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背影首先站出后,所有人的心里都感觉到松了口气。 关键的时刻,必须有人站出来有所作为。 不论是谁站出来承担了这个责任,其他人这时候也不应该拖后腿才对。 车厢里浮躁的气氛迅速消散,在群鸦的巡视和猎食之下恢复了平静。而回过神来之后,便开始对刚刚不慎被蜘蛛咬伤的学生进行救治。 重新恢复秩序。 宛如幻影一样从原缘的面前掠过,奎恩雨衣下的手动了一下,又悻悻的放下,并没有对这一群学生动手。 而是看向安德莉亚的所在。 两柄弯曲的剑刃从背后腰间的鞘中无声滑出…… …… “蛛潮战术。” 在蜘蛛们入侵了车内之后,安德莉亚翻检着面前那一具残骸,拿出镊子夹起一片花纸片,了然的颔首:“看来是老朋友了。” “认识?”旁边的槐诗问。 “哈利奎恩,剧团里的丑角,很难缠的家伙。” 安德莉亚直接连镊子一起丢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混进车里,你小心一些,那个家伙是法兰西地区花剑协会的宗师,如果不注意的话,很容易——” 话音未落,一道凄厉的铁光便如同流星那样,自撕裂的舱板之后刺入,朝着她飞去。 恰如繁花在瞬间盛开那样,剑刃飘忽动荡的游走着,令人难以窥见轨迹。却在肘腋之间,朝着安德莉亚的喉咙斩落。 而比他还快的是槐诗。 旌旗凭空浮现,顿落,滚滚黑暗瞬间呼啸扩展,吞没了周围一切。 埋骨圣所降临于此。 衔烛的乌鸦从黑暗中升起,朝着哈利奎恩飞瀑而下。 而就在黑暗席卷的瞬间,奎恩的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恐惧痉挛。 有绝大的恐慌从他的意识之中升起,好像再一次看到无穷尽的血色伴随着深渊中的狰狞轮廓在迅速上升,千百双邪眼向着他投来漠然的一瞥。 曾经噩梦之中的场景再度浮现。 震慑了他的意识。 而在反应过来之后,他毫无任何犹豫,迅速后撤。 乌鸦刀锋一般的羽翼已经撕裂了他身上的雨衣,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他踉跄后退,艰难的隐没进了空气中。 沙洲之幕传来破碎的声音,明显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余悸未消的奎恩望向滚滚黑暗里那个年轻男人,眼神就浮现出了浓浓的戒备——那么多源质剧毒,竟然还没有死? 很快,麻痒的伤口上迅速生长出来的一颗颗小眼睛和畸形的肉块就回答了他的疑问。 深渊猛毒寄生在了他的伤口上,开始了飞快的扩散。 对方,比他还要毒! 哈利奎恩咬牙,拔出曲刃,斩下。 一条手臂脱离了胳膊。 可落在了地上,却变成了半截花花绿绿的袖子。 他明显受创严重,脸色越发的苍白。 可是当他抬头的时候,脸上就多了一副夸张无比的罗马假面,假面的嘴角勾起,好像永远在戏谑微笑那样。 但面具之下的眼瞳中,便浮现了森严的杀意。 在车厢的狭窄范围内,有这么多学生在这里,就是活生生的人质,天然对安德莉亚有所限制。纵然在正面对决中她能够轻易的用恐怖的火力将自己焚烧殆尽,但在这里,她绝对不能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力量。 因此,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鸦群就是他召唤而来。 在他脑中,无数圣痕资料迅速的对比,最终很快就锁定在了天国谱系之上,少司命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了。 那一把旌旗就是明证。 偏重于辅助和役使型的圣痕,恐怕还有更多的军团隐藏在他的那一片黑暗中……但也就是说,一旦绕过了他的军团之后,那个年轻人便是这里最容易得手的对象。 在假面之上,他的笑容越发狰狞了起来。 曲刃剑自雨衣之下如翼展开。 飞扑而上! 第五百二十二章 剧团 自静止再到飞奔,只是瞬间便飙升至了极速。 哈利奎恩幻影从空气中浮现了一瞬,紧接着便扑入了埋骨圣所之中。在两柄迸发熠熠辉光的曲刃剑之下,竟然黑暗也被短暂的撕裂。 飘忽的敌人再度发起袭击。 槐诗抬起手,山鬼从黑暗中走出。 首当其冲的那个阴鸷老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在双剑之下被干脆利落的斩成了碎片。 就连哈利奎恩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对手竟然会这么菜,可很快,后背传来一阵剧痛。红手套的身影骤然浮现,祭祀刀刺落,深深贯入了他的肺腑。 紧接着,在他面前,肃容的神父从黑暗中走出,双手在腰间握持着一柄狰狞的斧刃,抬起,对准他的面孔斩落。 标准的罗马重兵器的步法。 啪,一声轻响。 随着愤怒之斧斩过,哈利奎恩就已经变成了一件破碎的雨衣。 依靠着舍弃沙洲之幕的战术,他实现了替身的效果,而真正的哈利奎恩已经越过了山鬼的纠缠,自呼啸的鸦群之中跳出。 他的身上如今竟然披着一件花衣,看上去红红绿绿好不显眼,诡异无比,可当他动起来的时候,那一张诡异的面具之上便开始朗诵起古老的诗歌和经典。 两柄曲刃随意的挥洒,只是瞬间,便来到了槐诗的面前。 狞笑着,两柄弯曲的剑刃斩落。 然后,心口一凉。 槐诗面无表情的抬手,美德之剑已经贯入了他的胸膛。 “就这?” 槐诗抬头问。 哈利奎恩的动作一滞,呆在原地。 低下头,看到贯穿胸膛的剑刃。 难以置信。 咋回事儿啊?啥玩意儿啊?究竟发生了什么鬼? 为什么……召唤师会……他妈的比神奇宝贝还能打?! 就在刚刚,自间不容发的弹指一瞬,槐诗当着他的面,拔出了美德之剑,抬起,端平,轻而易举的拨开了两柄交错袭来的诡异曲刃剑,中宫直进,以强破巧,刺入了哈利奎恩的胸膛。 好像哈利奎恩特地送上门来给他捅一样。 动作如此优美,好像行云流水。 简直让人心醉。 一击得手。 槐诗毫无任何犹豫,松手,美德之剑消散。 在哈利奎恩的背后,红手套抬起脚,猛然揣在了他的腿弯上,令他跪倒在地。而槐诗,已经从范海辛的手中接过了愤怒之斧,对准了面前展露的脖颈。 抬起,斩落! 断头! 呼啸声突兀的响起。 最后一瞬间,哈利奎恩竟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从埋骨圣所之外闯入的壮硕人影。 突兀的出现在了车厢之中,那个穿着高帮皮靴,头戴老式皮毛军帽的男人大步上前,脸上带着和哈利奎恩如出一辙的夸张假面,从腰间拔出了军刀,举起,向着槐诗举剑行礼。 这便是决斗之前的最后宣告。 军官模样的假面男人悍然踏前,在他身后,竟然浮现了一个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毫无任何虚假,尽数都是宛如实体的魁梧男子,头戴着和军官一模一样的假面。 六个! 当大开大阖的军刀向着槐诗斩落时,便迸发赫赫雷鸣。 七个军官并排在一处,好像军队操练时那样,动作整齐划一地想着槐诗发起了进攻。 衔烛之鸦瞬间飞扑而下,飘忽的灯火一闪而逝,当军官们冲破了阻拦,军刀斩落时,他们面前的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脸茫然的阴鸷老人。 乱刀分尸。 在他们背后,肃冷的赞颂声响起。 “圣哉!!!” 范海辛持斧斩落! 阴暗中,红手套握着祭祀刀,再度刺入了一名军官的后背之中,自后向前,锋刃在心口突出。紧接着,那个军官就悄无声息的化作了飞灰。 而随着无数狞笑的残影浮现,手持着旌旗的少司命悄无声息的在他们面前浮现,手中的美德之剑斩落,格开了三柄劈斩而来的军刀。 火花飞迸。 飘忽如鬼魅的少司命行走在埋骨圣所之中,伴随着无数群鸦的起落,骤然浮现,又骤然消失,禹步发动时毫无任何声息,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敌人的侧面。 抬手,穿刺,剑刃贯穿喉咙。 横拉。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血浆喷射,但很快,死者也宛如幻影一般消失无踪。 再然后,两个全新的完整军官再度从人群中走出,再度向着槐诗发起攻击,毫无任何的犹豫和恐惧。 这是哪儿来的燕青戈小号么! 槐诗皱眉。 不等他进攻,便听见安德莉亚的声音。 “让开。” 红龙的虚影咆哮。 在她的手中,酝酿了许久的电浆洪流便已经向着埋骨圣所内的人影呼啸而出,刺眼的雷光彰显着来自物理学纯粹暴虐,恐怖的热量升腾里,一切敌人都尽数被焚烧殆尽。 只有一个人影踉跄后退,躲在了身披学士袍的中年男子身后。 黑衣的中年男子挥手,轻而易举的收起电流,在他手中聚拢为一团,又迅速消散。只有狂乱的静电场从这里扩散开来,一阵噼啪作响的声音。 “博士?” 安德莉亚漠然的挑起眉毛,移开视线,瞥了一眼他身旁那个狼狈的军官:“还有上校,以及……潘德龙?再加上哈利奎恩,这一次你们剧团还真是倾巢出动啊。” 就在车厢的尽头,狼狈的哈利奎恩坐在地上,胸前的裂口艰难的弥合。 就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着华贵礼服的男人,双手中戴满了各色戒指,看上去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他的头发花白,脸上的假面看上去好像是苛刻的老者,神情倨傲无比,俨然就是安德莉亚口中的‘潘德龙’。 而当安德莉亚用剧团称呼他们的时候,槐诗终于恍然。 虽然文化课常年不及格,但起码天文会的资料是管够看的,他自然了解这一支自古罗马时期就已经萌芽的原始奇迹。 哈利奎恩,听上去像是某个漫画里的人气角色,但实际上向上追溯词源的话,反而是‘丑角’这个称呼的雏形。 再配合上博士、上校以及‘潘德龙’的称呼之后,他已经明悟了袭击者的正体。 就好像东夏社保局的‘生旦净末丑’和‘十二生肖’一样,这都是自古流传至今的特殊传承。他们是发源自古罗马时期,以表演和故事为载体获取修正值的圣痕。 由罗马假面剧中诞生的奇迹。 如果用东夏的传统文化去理解的话,哈利奎恩便是‘丑生’,上校则是武生那样的净角,博士和潘德龙则是老生了…… 只不过,对于他们的情报槐诗也所知不多。 他只记得:在近代,随着罗马分裂,他们的传承则去往了美洲。 在被美洲谱系自源典再度修正之后,便成为了针对特殊升华者而打造的特化型圣痕,不具备升华之路的前置和后路,独立的作为一环而出现,也越发的神秘和隐匿。 没想到能够在这里碰到。 “常青藤联盟向两位问好。” 文质彬彬的博士端庄地向着对手们躬身致意:“未曾想到我们竟然能够再次在地狱中相逢。上一次与安德莉亚教授相见,还是在空气动力学的研讨会上吧?” “上次我和你见面的时候,就想要一拳打掉你这个娘娘腔的鼻子,难道你们是来跟我打招呼的么?” 安德莉亚漠然的反问:“看来这一次的竞争对手就是你们吧?常青藤联盟这种松散杂牌也有胆向象牙之塔挑衅了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源质变化学和深渊生物化学都一直是我校领先在前面。”博士轻声笑起来:“化学热力学和高分子化学也是我方一直占优的来着,材料物理学也快了。” “剩下用钱买不到人的学科呢?如果只要靠挖人就能搞学术的话,世界上最先进的就是魔金银行了——说到底,还不是你们弱?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就是一只鸡不好么?” 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讥诮起来:“恕我直言,您上一次在空气动力学上的新发现……就是一堆用不上的垃圾,在象牙之塔,甚至连博士生的毕业论文都够不上。” “哈,结合了那些下脚料炼金术的热力学变得不纯粹之后,连安德莉亚女士你也变得膨胀起来了啊。” 博士的语气也迅速尖锐:“就是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这些歪门邪道的引诱,如今学术的风气才会如此浮躁起来,不是吗?如果象牙之塔一点羞耻感都没有的话,不如找血肉工房买个几公斤回去好了。要我借点钱给你么?” “不必,拿了你们伪造数据和论文的钱去花,我良心过意不去!” “……” 槐诗站在后面看到前面那两个莫名其妙开始争吵对骂起来的人。 一头雾水。 回头看向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雷蒙德,低声问:“发生了啥?” “学术矛盾,常见,常见。” 扛着一柄超大号连枷的雷蒙德咧嘴:“咱们等他们吵完了之后准备干死这群狗娘养的就行了——” 而那两个人的争吵已经从物理学开始全线蔓延,来自象牙之塔的老牌前辈的傲慢和不屑,以及常青藤联盟的鄙夷与愤怒碰撞在一处。 一开始槐诗还能在旁边看戏,可直到对方嘲弄到深渊生态学之后,便顿时忍不住暴怒,挽起袖子,就把别西卜从包里拔了出来。 “WDNMD,再说一遍?!” 代练上线,来自蝇王的芬芳瞬间遍布了整个车厢:“小心老子的大提琴在你娘坟头来回的铲,一首小夜曲够给你全家送终!不服来练练啊!信不信等今天过了,我就立刻能教学生怎么用你的骨灰拌饭喂狗吃!” 第五百二十三章 等待黄昏 “够了——” 苍老的声音从博士身后响起,老者潘德龙发出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双方无聊的争吵。 很明显他才是真正主事者,一旦下令之后,博士虽然不甘,但终究没有反唇相讥,倒是让槐诗占了便宜。 老人抬头,漠然地端详着他们的样子,最后视线落在槐诗的身上,了然颔首:“看来这位就是象牙之塔新任古典音乐老师吧?不愧是前天文会S级干员……” “现在也是,谢谢。” 槐诗补充道:“你忘记了灾厄乐师、深渊厨魔、传奇调查员和乐园王子的头衔,以及金陵断头王的绰号,以后介绍别人的时候记得要介绍全。”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金光灿灿的证件:“现在,我怀疑你们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对统辖局发起的恐怖袭击,请立刻在原地双手抱头蹲下,配合接下来天文会的审查和判决,否则我有权利将你们当场击毙——” 槐诗的手里,一把沉重的左轮手枪在指尖灵活的旋转着,漆黑的枪口从每一个对手的面前扫过。 杀意引而不发。 “审判者的大名,我还是听过的。” 老者满不在乎的摇头:“不过,槐诗先生不会以为搬出天文会的名头我们就会束手就擒吧?况且,我也是统辖局南美分部的监查官……难道你要拿出黑函来吓唬我了?” “用不着黑函,这个就够了。” 槐诗抬起枪,对准他的老脸:“别让我重复,双手抱头,蹲下,现在,立刻,马上——” 回答槐诗的是潘德龙指尖灵活转动的一颗钻石。 足足有拳头那么大。 海量的暴虐源质被束缚在其中,隐约能够窥见熊熊的烈光和雷霆。足以将整个列车焚烧殆尽的当量。 “你确定要让我松手?”潘德龙踏前一步,嘲弄的反问道:“我倒是觉得大家同归于尽没什么不好,反正我八十多岁也活够本了。不过车上这么多学生可就可惜了啊。” “那你松手啊。” 槐诗的心里非但没有半点波动,反而露出乌蝇哥的标志性表情:“你松一个给我看看,赌一赌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死。” “好了,槐诗。” 安德莉亚终究还是发出了声音:“让他们走。” 在沉默里,槐诗漠然的凝视着老者的眼睛,许久,展颜一笑,收回了手枪:“开个玩笑,老人家怎么这么紧张的,谁不知道我乐园王子小槐诗这个人最心软,见不得别人欺负老弱病残呢……走吧走吧,下一次常来玩哦。” 潘德龙在没有说什么,伸手,按在博士的身上。 几个人的身影骤然一阵虚幻。 最后的瞬间,似是无意那样,那一颗钻石竟然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 而好像同样不太小心。 槐诗手里的枪正好抬了起来,正好对准了老头儿的面孔,正好就……走火了。 自震慑深渊的恐怖轰鸣之中,暴虐的光芒自超小型审判装置之中喷薄而出,足以击溃神迹刻印的恐怖光束汇聚为一线,撕裂了潘德龙的半张面孔,又穿透了舱板之后,斜斜的飞射而出。 好像天穹也被锋锐的刀锋切裂,那一道炽热的光芒一直掠过了早已经被抛在身后的火城上空之后,才缓缓的消散。 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们已经消失无踪。 而在那之前,雷蒙德早已经甩出了手中的连枷,铁链尽头长满倒刺的铁球上,骤然张开了一张大口,将即将爆裂的源质炸弹吞入了口中。 一声闷响。 浓郁的黑烟就从雷蒙德的口鼻中喷了出来。 “咳咳咳!!!” 他一阵呛咳,擦了一把鼻涕,倒吸着冷气:“这是个样子货……嘶哈嘶哈,但味道是真带劲儿啊。” 槐诗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活吞一颗炸弹都还没死的。 顿时一阵惊奇。 这哥们胃怎么这么好? “正常正常,一般操作。”雷蒙德擦了把脸,无比眼馋的看着槐诗手里的蝇王:“这玩意儿是哪儿买的?能不能借我耍耍?我就摸两下……” “你耍你马呢!” 别西卜大怒:“臭弟弟别做梦了好么!” 在它继续口吐更多芬芳之前,槐诗赶忙把它塞回包里去,抱歉地对着雷蒙德一笑:“不好意思,它脾气有点不好。” “我雕你——” 槐诗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恼怒咆哮,竟然是雷蒙德手里的连枷。 遍布倒刺的锤头上张开一张大嘴,也开始骂起了人来……只不过刚说了一半,就被雷蒙德抄起一张桌子给堵住了嘴。 两人对视了一眼,尴尬的表情顿时越发的微妙。 互相拍了拍肩膀,表示同情。 日子过得都不容易…… “可惜,被这群王八蛋跑了。” 在去安抚学生,收拾残局之前,槐诗忍不住叹息。 “没关系。” 安德莉亚淡定的吹灭了指尖的火苗,饱含恶意:“弄得好像只有他们常青藤会搞袭击一样……嗤,老娘当年去炸帝国大学那群小婊子的时候,他们都还在读学前班呢。” “……” 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你们学术界互相迫害起来这么疯狂的吗? …… …… 在无尽的火海之上,永恒的黑云骤然一阵动荡,一艘猩红的庞大飞艇破云而出。 在飞艇内部的客厅里,一阵闪烁之后。 剧团的成员们突兀的闪现,紧接着,潘德龙仰天倒下,炽热的鲜血从头上焦黑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假面破碎。 重创! 不,应该说……是离死不远了。 只是一击。 冲上来救护的学者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如果不是回来的快,恐怕再过半分钟就已经死透了。 “别慌,留下几个人先给我急救,哈利奎恩也需要手术——” 本应该立刻死掉的潘德龙,如今却开口吩咐道:“博士你和上校去和副校长报告,其他的老师应该也在等着,不要拖延。” “既然象牙之塔请求了增援,那只靠我们第二批支援是不够了,应该立刻组织三期增援才对。不论如何,黄昏之乡不能落入象牙之塔的手中,否则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都要白费。” 临末了,他神情阴沉起来:“还有,提醒副校长警戒一些,防止象牙之塔的袭鸡……” …… 蘸水笔抖了一下,从画面上挪开。 一张面孔向下俯瞰,凑近了,眉头皱起:“‘袭击‘的‘击’字写错了……算了,凑合吧,这时候该让激动人心的小怪兽登场了。” 于是,刚刚画好的原稿从画板上摘了下来。 就在不远处无数熔岩热意蒸腾之中,头顶传来了飞艇呼啸而过的声音,渐渐远去。 石山上,写生的画家哼着歌,翻着自己的素材本,手指从那些巨大怪兽的设定图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一只似狼似龙的怪物身上。 “啊哈,魔女之夜的灵感,就这个吧!” 来自象牙之塔的油画课主讲,临时客串漫画家的凯利·克里斯蒂安愉快的点头,再度拿起了画笔—— 于是,在远方狂暴的火海之中,有一双庞大的眼瞳缓缓睁开。 它饿了。 …… …… 从那之后,再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也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唯一的问题也不过是由于地狱深度的加深,不少学生都出现了过敏反应。 不过这对升华者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好像高原反应一样,大概修养个一两天就好了,不行的话吸个氧气瓶,吃点药就完事儿了。 就这样,大约在四十个小时之后,列车顺利的穿过了两层界门和道标,便出现在破败的临时车站里了。 他们提前到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停靠许久之后,月台上依旧空空荡荡。 在正午的阳光之下,空无一人。 黄昏之乡此刻分外静谧。 只有尘埃无声的从头顶的挡雨板的裂口中洒落下来,舞动在阳光中。 并没有人前来接应,甚至整个车站都没有留守人员。而在这里,深度干扰实在太过严重,无线电系统也联系不到分区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竟然都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有些茫然和彷徨了起来。 在诡异的寂静气氛中,只有窗外颓败和萧索的场景,整个车站好像已经被废弃掉了,哪怕是雷蒙德用大喇叭喊了好几声之后,也没有人回应。 他们好像已经被抛弃了。 一想到这里是远离现境的地狱,所有的增援者们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不安。 而在槐诗自告奋勇想要下车查探的时候,却被安德莉亚拉住了。 “先等一下,看那个——” 安德莉亚抬起手,指向窗外那个悬挂着的标牌。 就好像生怕他们看不到一样,好几个标牌都或是悬挂,或是插在了月台的各处,但大部分都开始褪色了,难以分辩出上面的字迹。 只能连蒙带猜的去分析。 【请千万不要下车!!!】 就在‘不要下车’的那个几个字迹,竟然特地的标红加粗了,甚至旁边还立着一块石碑,也写着同样的内容。 简直恨不得把这一行字贴到他们脸上去。 可已经有太久没有维护了,那些标牌或是暗淡褪色,或是直接腐朽断裂,能辨认出来的并不多,只有依稀几个还能看清楚。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绝对不要下车,请拉下窗帘,保持温度和人造光照明】 【不要下车】 【拉下窗帘!!】 【保持温度!!!】 【保持内部照明!!!】 好几条警告的标语都是直接写在了地上,但只剩下了暗淡的痕迹,几乎分辨不出来,唯有石碑上的字迹还清晰可见。 除了反复强调这几条以外,就只剩下最后的郑重叮嘱。 【等待黄昏】 第五百二十四章 凝视 等待黄昏。 在沉默中,在车头驾驶室里三人面面相觑,眉头皱起。 槐诗探头,通过窗户,他能够看到外面破败车站中的颓废景象,还有挡雨棚裂口处落下来的阳光。 尚不清楚此处的日照究竟是自然现象还是现境在深渊之中的映照,亦或者是什么恐怖的奇迹和灾厄。 但一般来看,这应该都是正午阳光最炽盛的时刻。 如果这里真的存在昼夜循环的话,黄昏恐怕还有相当漫长的时间才能到来。但问题是——为什么要等待黄昏? 以及,为什么修建好的车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安德莉亚沉吟许久之后,忽然问:“我们的信号有回应么?” “杂波太多,这里的源质信号衰减的速度太快了,常规的通信方法用不上。而且分院长期处于通讯静默状态,未必会回应我们。” 雷蒙德说:“我们只能等。” 换而言之,在离开象牙之塔之后,他们这一支支援队伍来到了地狱里,却离奇的和代号铁晶座的分院失去了联系。 好像以前出远门,到了地方发现大门紧闭,拿着介绍信也住不进招待所。 想要打个电话都联系不到人。 只能在空旷的街道之上感受到周围诡异的目光,这时才发现自己对本地一无所知。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铁晶座出了什么岔子?” 槐诗估算了一下窗外积灰和颓败的程度,感觉起码有一两个月无人管理了,不由得一阵警惕。 最坏的打算,可能在他们出门之前铁晶座好好的,到了地方之后铁晶座就没了…… 但这么大的事情,校方不至于放任他们继续往坑里跳。 就算罗素丧心病狂的想要给槐诗安排一个死法,也不至于给他绑这么多垫背的人在身上。比起这个来,他反而愿意相信是在他们下潜的时候遇到了未知暗流,直接不小心跨越了时间来到了好几年之后呢。 在地狱中,什么可能和不可能的事情都可以发生。 只不过是几率问题而已。 默默回忆了一遍吕西安赠送给自己的那一本深渊生存手册之后,槐诗依旧一筹莫展——在很多的时候,有再多的应对方法其实也没有用,面对现状的时候,总要做出决定才行。 否则只能在原地踏步,坐以待毙。 搞不好在这里等着好好的,天上来了一只鲲,张嘴就把车站给啃了呢。 这还只是最轻松的死法。 在遍布未知的陌生地狱中,谁都不知道自己做出的举措是否会召来更深的祸患。 有时候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快渴死的时候尽量少喝两口鸩酒。 “封闭车厢,把架空装甲装起来,优先维持深度平衡器的运转。” 领队者安德莉亚抬起头,最先做出了决定:“我记得雷蒙德你的车是一同带着过来的?” “支援车辆嘛,地狱里也要司机的。”雷蒙德掐了烟问:“让学生们都上去么?仪器都在里面塞着,会有点挤。” “比棺材宽敞就行了,不必管那么多,就这么办。”安德莉亚说:“留在外面,关键时候帮的忙未必有添得乱多。” “我们要等么?” 槐诗问,最后看了一眼石碑:“有没有可能是常青藤联盟的诡计?还是说……我们走错了地方?” “深渊潜行需要现境的灯塔和目的地信标的双重引导和识别,常青藤联盟或许有可能干涉灯塔的运行,但没有下被天文会送黄页的决心之前,是绝对不敢在这种关键地方有任何动作的。况且,以他们的技术能力,想要破解和仿造象牙之塔的信标……还早三百年呢。” 安德莉亚最后看了一眼石碑,告诉他:“石碑上是大宗师的手笔没有错,如果不是他的话,恐怕那一块石碑和周围的标牌也留不下来,真伪不用担心。 我们在进入地狱之前,就已经从外侧发过到达信号。作为不知晓具体情况的志愿者,还是遵从大宗师的指示比较好。” 大宗师,在炼金术抵达巅峰之后由石釜学会所颁发的至高荣誉。 不过一般来说,抵达了这样的位阶之后,会不会鸟石釜学会还是两说。就好像创造主们从来不在乎那些学者们看了会眼睛发红的奖项一样。 没人会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褒扬。 而如今存世只有十一人的大宗师,在象牙之塔只有一个。那便是三十一年前主导建造了整个世界最大的边狱晶炉的铸火者,这一座地狱分区里最高负责人,铁晶座的直接掌管者和建造者——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扎依采夫。 边境遗物的目录中,有超过四百个以上的炼金配方是源自于他的理论和启发,如今所有源质学研究都绕不过去的《结晶物质熔淬综述》就是出自于他的手中。而这玩意儿,只不过是他二十九岁时在等前妻化妆时随便写出来的草稿…… 现在槐诗的炼金术甚至还没有能够进入人家的四十年前的研究领域。 这样的巨佬让他们在这里等,那他们就得等。 等到天崩地裂也要等。 不得不说,虽然如今状况如此诡异和复杂,但从安德莉亚口中听到大宗师的名字之后,槐诗也依旧松了口气。 相当于一个十死无生的恐怖游戏直接找到了攻略那样。 不要下车,拉下窗帘,保持室内温度,保持照明。 然后……等待黄昏。 很快,层层叠叠的装甲便随着低沉的声响从车身之上浮现,重叠拓展,直接将整个列车包裹在其中,好像一只铁乌龟。 修长的列车收缩了几乎三分之一的长度。 所有的学生也都遵从指令前往了货仓,进入了雷蒙德的车里。 装甲隔绝内外,雷蒙德的卡车再添加了一重保护,而深度平衡仪则维持着车内的深度,抵抗着深渊的侵蚀。 在三重套娃式保护之下,槐诗他们三个带队者没死绝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他们坐在监视器的前面,凝视着外面颓败的车站。虽然有了大宗师的提示,心里难免还是沉甸甸的,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更不要说聊天了。 可越是等待,槐诗就越是感觉到……不对劲。 时间。 他低下头,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 而外面的阳光,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衰减都没有。 他愣了一下,心中惊觉:这个地方的昼夜时常绝对有问题……每天二十四小时制恐怕没有办法套用在这里,搞不好极昼和极夜的存在也是有可能的。 长达三四个月的白天和长达半年的夜晚。 留给黄昏的,却只有短短的几天时光。 就在他抬头准备说话的时候,身体却忽然僵硬在原地,如同堕入冰窖中一样,动弹不得,只有翻涌的死亡预感从脊梁上窜起,将他冻结。 就在他正对面的监控显示器中,不知何时,已经浮现了一张呆板的面孔。 好像溺死之后臃肿的脸一样,毫无任何特征和表情。 只有一颗大到几乎不正常的右眼占据了脸上三分之一的空间。淅淅沥沥的水珠就顺着贴在额前的头发滴下来。 就好像看得见显示器后面的槐诗那样。 隔着摄像头和显示器,直勾勾的看过来。毫无任何神采的眼瞳里竟然渐渐映照出了槐诗的面孔。 它看到了自己了。 寂静里,槐诗同样平静的看了回去。 在他的手中,锋锐的钢铁结晶迅速的增殖,彼此摩擦,迸发出火花,尖锐到近乎咆哮的低沉声音响起。 在那一只眼睛的凝视里,槐诗按着剑,一动不动。可皮肤之下的筋肉却宛如流水一般微微的荡漾了起来。 好像有弓弦渐渐绞紧。 一阵麻痒和崩裂的痛楚从他的脸上浮现,被那一只眼睛凝视着,随着皮肤的寸寸剥落,下面的肌肉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脱离了跟腱,缓缓舞动着,抚摸着他的脸颊。 寒意在一寸寸的逼近。 槐诗屏住了呼吸。 握剑的手上青筋崩起。 自死一样的寂静里,他眼睛再没有眨过一下,美德之剑愤怒咆哮,可是却无法阻挡死灰色从槐诗的皮肤上蔓延 一阵阵冰冷感从肺腑之中涌现,好像被抛入了冻结的河流里,裹挟着碎冰和血水的粘稠液体从口鼻之中流淌而出。 在显示屏上,那一张呆滞的面孔微微抬起,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好像露出微笑。 正是在那一瞬,炽热的亮光自狭窄的驾驶舱里凭空跃出。 好像烈日陡然降临在此处。 槐诗暴起,向前,踏出一步。 消瘦的躯壳之中,沉寂的少司命圣痕猛然一震,在浩荡奔流的源质之中展开了来自深渊的灾厄奇迹。 经历漫长的积蓄之后,剑锋咆哮,自震颤中迸发雷鸣。锋锐的剑刃之上,浮现出无法直视的万丈烈光。 死寂被这震人心魄的低沉音符所击碎了。 在演奏法的转录之下,《第五交响曲》序幕由此揭开。 恰似浩荡长夜之中骤然传来的敲门声那样。 是命运,命运在敲门。 伴随着槐诗的手臂挥洒,命运之声于此迸发。 烈光,一闪而逝! 第五百二十五章 扫除 当第一个音节敲下的时候,骤然有刺耳的尖锐声音从耳边炸响。 紧接着,他眼前的一切又好像幻觉一样消散。 包括那些从口鼻中涌出的冻结血水,覆盖皮肤的死灰,还有异变扭曲的面目皮肤——一切都在那一剑的劈斩之下统统消失不见。 如噩梦一般的漫长恍惚终于结束了。 槐诗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发生,好像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短暂的一梦。 唯有在他的正对面,那一张显示屏上,无声浮现出了一道笔直的裂痕。然后,干脆利落的向着两侧倒下。 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槐诗终于汗流浃背,忍不住剧烈喘息。 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雷蒙德,还有雷蒙德身后的安德莉亚——她抬起手,指尖缠绕着隐隐的热意,咬牙,对准槐诗的头颅。 他已经呆滞了一个小时了。 好像石化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如今终于有所动作,可是却令人害怕——害怕面前这位同事已经不是曾经他们所熟悉的槐诗。 “我发誓——” 槐诗当机立断的张口,当着他们的面背诵了一遍天文会的誓词。然后掏出了天文会的证件,注入源质。 微微的金色光芒从证件封皮上的金属纹章上升起。 验证完毕。 倘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无法仿冒的话,也唯有被三大封锁同时交叉验证的天文会证明了。 这或许就是当天文会狗腿子最大的好处了,至少不用担心被什么东西冒名顶替。 “妈耶,吓死我了。”雷蒙德丢掉连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安德莉亚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再次回到了椅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槐诗描述完了刚刚近乎臆想之中所见到的场景之后,安德莉亚和雷蒙德却陷入了沉默,两人对视了一眼,神情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怎么了?” “……你见到的那个人,应该是康德拉助教。”安德莉亚干涩的说:“据我所知,他是这一座临时车站的管理人。” 她的神情渐渐阴沉:“原本我还说介绍你们认识,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来那位康德拉助教对我这个新同事倒是很欢迎。” 槐诗挠了挠脸,那里还存留着幻觉一样的麻痒和一丝痛楚。槐诗总感觉脸上还留着什么鳞片,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刚刚所留下的心理阴影罢了。 雷蒙德沉默的更换好了新的显示器,看着外面依旧没有变化的车站,忽然问:“我们还要继续等一下么?” “……” 安德莉亚沉默了许久,张口说:“等。” 说完,她起身,走向后面的货仓:“我去检查一遍学生,希望他们没有出事。” 槐诗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不必了。”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们已经开始在玩国王游戏了……嗯,倒是挺活泼的。” 在货厢的卡车内外全部都在他的军团监视之下。 而就在漫长的等待中,学生们渐渐不安的时候,某位知名不具且随时在准备的小十九就趁着这个大家心浮气躁的时候,微笑着掏出了一副纸牌。 心里的小本本翻开,准备将每一位同学的把柄和隐私记下来…… 不管怎么说,气氛倒是因此而平和了许多,甚至大家都过得很愉快,除了几个不小心惨遭真心话大冒险荼毒的倒霉鬼之外。 回头还是让原缘把他打一顿好了。 总要让这家伙长点记性才行……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监视器里——那一缕从遮阳棚裂口中落下的阳光,迅速暗淡和偏移了起来。 他不由地起身,仔细端详。 时间好像在加速一样。 迅速的流逝,只是瞬间,便从炽盛转至衰微,泛起属于夕阳的昏黄光芒。 黄昏到了。 与此同时,整个沉寂的世界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死寂消失不见。 在车站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远方传来咆哮的声音。有庞大的阴影展开双翼,自头顶的遮阳棚之后一掠而过。 原本充斥在每一寸空气中的颓败和诡异在迅速的消退,整个世界好像在这一片千疮百孔的废墟之上重生。 甚至在窗外月台的缝隙中,有好几只拇指大小的虫子也从泥土里爬了出来,展开翅膀,没头没脑的在站内乱飞了起来。 槐诗听见远方的天空之中,传来桨叶运转的隐隐轰鸣。 “这里是穆勒,奥古斯特·穆勒,我们受到了你的讯号,金枪鱼号听到请回答——重复,这里是奥古斯特·穆勒,金枪鱼号听到请回答——” 在驾驶舱的对讲机里,夹杂着一阵阵刺耳的电流和沙沙声,终于有声音响起。 直到现在,槐诗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一列车叫做金枪鱼号…… 很快,经过讯号的核对和检验,雷蒙德做出回答后,就有一道人影悬索而下,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一个巨大的铁箱。 来者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衣,看上去像是防护服一样,拖着铁箱笔直地冲进了车站,然后迎面给了三个老师一人一把……雨伞。 没错,确实是雨伞。 怎么看都不应该像是其他的东西才对。 “先收着,我们路上解释。” 奥古斯特的速度飞快,抬头看了看头顶碍事儿的防晒棚之后,就掏出对讲机说了两句。伴随着轰鸣,庞大的防晒棚分崩离析。 伴随着无数钢管和支架脱落,槐诗他们终于窥见了整个黄昏之乡的天空。 一片橙黄。 简直好像是弄了一个纸壳子,涂满颜色之后盖在顶上,没有丝毫的变化,死板的让人心生不快。 飓风席卷之中,巨大的扑翼机挥动着十六扇翅膀,放低了高度之后,垂下了数十道绳索。在其他工人的紧急安装之后,固定在了列车上。 “带走带走,全部带走!” 奥古斯特大声催促:“一个铁片都不要留下,然后准备摧毁月台。” “我们已经见过康德拉了——”安德莉亚突兀的开口说。 奥古斯特一愣,旋即错愕的回过头来,环顾着他们的样子,难以理解。 就好像是在问,那你们怎么还活着? 雷蒙德和安德莉亚指向了槐诗。 槐诗耸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安德莉亚问:“为什么康德拉会变成那个样子,还有,为什么车站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铁晶座在哪里?” “我得说是你们来的时间太早了。” 奥古斯特的神情复杂起来:“如今的我们,除了铁晶座之外,已经没有人力在维护车站了——康德拉你们不是已经见到了么?离开铁晶座在黄昏时间之外在外面晃荡,就会变成这一副鬼样……时间紧迫,安德莉亚教授,我们该走了,快点快点。 如果再晚五分钟的话,我们赶不上自转,就只能改道去另一个无人哨所里过夜了。” 他麻利的将好几根绳子塞进了他们的手里,拿出对讲机说了两句之后,天空中的巨大扑翼机便开始迅速的拔升高度。 直接拉扯着金枪鱼号列车飞上了天空。 连带着他们一起。 直到现在,当越过围墙之外,槐诗才看到了整个黄昏之乡的面貌。 他总算懂奥古斯特说的‘自转’是什么意思。 没错,整个黄昏之乡都是在转动着的。 好像随意的将无数杂乱无章的建筑堆砌在一处之后,又撒手不管,任由几百年之后一切变得满目疮痍。 触目所见,有一半是乱七八糟的城市,还有一半是完全坍塌的废墟。 那些层层叠叠的建筑和废墟一层盖着一层,自外而内,几乎叠成了一座小山。 可偏偏再废弃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在那些建筑之下竟然还有庞大的结构在缓缓的运作,能够看见一道道巨大的烟筒里源源不断的喷出浓烟。当仔细侧耳倾听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大地深处回荡的轰鸣。 有些地方的大地崩裂之后,便露出下面缓缓运转的钢铁结构,巨大的齿轮搅动了河流,引发了澎湃的洪流席卷。 而好像散热口一样的地方正源源不断的吹出恐怖的热风,在干涸的沙漠之中卷起一阵阵尘暴飓风。 整个地狱都好像一台已经失控的机器,脱离了掌控之后,自顾自的胡乱运转,无时不刻的引发着连锁式的地形变化。 自外而内,整个失控的城市都被分成了十几个大小面积截然不同的环区,或快或慢,毫无规律的顺时针、逆时针运转。 围绕着正中被无数巨型机械结构所笼罩的高塔。 正是高塔的顶端,宛如太阳那样,散发出了夕阳的昏光,将一切照亮。 当夕阳到来时,原本整日死寂的城市便瞬间活了过来,隐约能够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地狱异种在废墟中灵敏又快速的爬行着,有的察觉到从天上飞过扑翼机,便昂起头发出一阵阵高亢的鸣叫。 “看到了吧?黄昏的时候是这里最安全的时候,也是这些鬼东西最活跃的时候,我们必须得速度快一点,否则稍微晚一会儿,铁晶座的位置可能就被挪到城市的另一边去了。” 伴随着奥古斯特的话语,升上天空的巨型扑翼机好像下蛋一样,在原地甩下了一颗铁球之后,迅速的拉升高度,驾乘着飓风向着远方狂飙而去。 而当铁球落入车站之后,便有恐怖的焰光冲天而起,将一切都吞没了。 如此狠辣的清理方式着实令槐诗大开眼界。要知道车站的位置本身就是最容易从外界进出的地方,如今狠下辣手毁掉,怕不是连后路都一块断了。 可当汹涌的火光消散之后,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竟然剧烈震荡起来。好像时光倒流,短短几个弹指之后,又有一座一模一样的车站出现在了原地。 槐诗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康德拉助教的身影。 他就站在门口。 呆板的眼瞳毫无任何神采,直勾勾的目送着他们远去,臃肿的面孔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开阖。 好像欢迎他们再来一样。 露出微笑。 当槐诗眨了眨眼睛之后,又迅速消失了,只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惊悚依旧存留在他的脊背上。 “看来大宗师说得对,原本的扫除的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场。” 奥古斯特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自己一手建造的车站,很快,收回了视线,漠然的说。 “那里已经彻底被地狱同化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铁晶座 同化。 奥古斯特的话让槐诗陷入沉默。 不由自主的在昏黄的夕阳之下感到一阵寒冷。 比凝固还要令人恐惧,那是升华者最害怕的现象。 在脱离了白银之海之后,升华者的源质从散逸的状态转化为了灵魂这一存在,对深渊具备抗性的同时,但又失去了白银之海的庇佑。好像从海洋中蒸发的水汽形成了云,在狂风的面前不能自主。哪怕有圣痕这一灾厄奇迹庇佑,依旧在地狱中那些随处可见的灾难却难以自保。 比起万中无一的凝固之外,同化往往是绝大多数探索者的下场。 被地狱的沉淀所侵蚀,意识和灵魂被永恒的束缚在地狱中,渐渐变成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形状和模样。日夜哀鸣,却无人倾听,期盼死亡,但死亡遥遥无期…… 大多数探索者们在杀人的时候都会很痛快,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和那些生不如死的结局比起来,死亡简直美好的像是梦乡一样。 “当时康德拉是我一起的。” 奥古斯特在扑面而来的狂风里忽然发出声音,槐诗回头,只听见他毫无波动的平静话语:“我比他运气好,否则,今天在那里欢迎你们的可能是两个人了。” “……” 槐诗没有说话。 他踩在车顶上,靠着安全扣挂住了绳索,低头看着从下方疾风中掠过的大地。或是荒漠或是密林,在一层层废墟之间见缝插针的展露自己的面目。 隐约能够听见此起彼伏的咆哮声。 好像猎食的时候到了,那些潜伏了漫长时光的异种们狂躁的厮杀在一处,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惨烈的捕杀和斗争的痕迹。 凶暴又冷酷,干脆利落,一旦得手之后便迅速地拖着猎物回到了栖息的废墟中去。 就好像就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在外面逗留一样。 世界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从静止转做了沸腾,可以预见,当沸腾结束之后,恐怕又会恢复死寂吧? “黄昏……我是说,每一天的黄昏都是这样么?”槐诗问。 “虽然有所差别,但差不多吧。”奥古斯特回答,“只有这个时候,这里才像是地狱。” “其他时候呢?” “像地狱的地下室一样。” 奥古斯特想了半天,认真的说了一个冷笑话,槐诗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可观望着脚下惨烈的厮杀场景,槐诗忽然惊醒:“等一下——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天空中飞过去,不会有事儿么?” 他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方向,那些隐隐绰绰追在他们身后的鸟群。看上去好像是鹰隼还是什么,可身上都长着一层层霉斑和各种分辨不出用途的畸形器官…… 它们紧追在扑翼机的后面,远远的尾随,可很快,便调转了方向,去扑向了下方的虫子们。 “放心吧,那群东西不会跟上来的。” 奥古斯丁淡定耸肩,“因为天上有比它们更可怕的东西……” 啥玩意儿? 槐诗还来不及细问,就看到了远方城市中央的高塔陡然一震,数十条杂乱的红色光线便从高塔顶端的巨大球体中扫射而来,落在了扑翼机之上的时候,一触即收。 然后,在焕发着太阳光芒的球体中,一颗冷漠的眼眸缓缓睁开。 朝着他们,看过来。 大地轰鸣。 沉寂的废墟一阵阵颤抖,紧接着,无数建筑翻转,展露出一片片宛如密林一般的……防空炮击阵地。 绝了,怎么地狱里还会有这个! 他们这是闯入了什么军事基地了么? 槐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来得及倒吸了一口冷气,给这里的增加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碳排放。 雷鸣巨响,冲天而起。 无数恐怖的火光恰如花朵那样迸发,以槐诗的动态视力,集中了精神之后,甚至能够窥见空气是如何好像水流一般的扰动,火光如何扩散开来,而在黑暗里,一道道形制酷似弩箭一般铭刻着无数炼金符文的炮弹是如何冲天而起的。 裹挟着令人胆寒的恶毒诅咒,那些炮弹拖曳出一道道惨绿的痕迹,恰似千万只手掌,从地上探出,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抓来。 扑翼机猛然拔升高度。 庞大的骨架仿佛在咆哮一样的悲鸣着,在瞬间升起了上百米,槐诗眼前一黑。可这根本无济于事,只不过拉开了一线距离而已,拖延了不足半秒的时间。 而就在这半秒里,伴随着大地的自转,在远方渐渐靠拢的沙尘暴中,骤然有一个狰狞的轮廓浮现。 风暴一震。 紧接着,一道流光朝着他们疾驰而至,阻拦在那无数炮弹和扑翼机之间,迅速崩解,令灰色的雾气在暴风中膨胀扩散,形成了铅黑色的云。 在其中,来自地狱的奇迹被激发了,令槐诗陷入眩晕的无数炼金反应此起彼伏的碰撞在一处,引发质变,形成了某种槐诗根本无法理解的现象。 所有的炮弹一旦飞入其中,便迅速的消失不见。 被融解了。 像盐粒落进海中一样。 短短的几秒钟,所有的炮火消失不见。而在衰变之下,灰黑色的云层也开始迅速的降解,化作味道刺鼻的斑驳之雨,向着大地落下。 一片锈蚀的铜绿从雨水落地的地方扩散开来,其中,一颗颗青铜铸就的植物迅速的生长而出,棱角锋锐,映照铁光。 事到如今,槐诗哪里还能不清楚,是大宗师出手了呢? 当他抬头,看向渐渐被开辟的沙尘暴之后,终于窥见了铁晶座的所在。 它就在一片起伏不定的沙丘之上,好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刀片一样,从一座大楼废墟的顶端劈到了中间去,卡住了。 而另一头则十分不符合重力学的翘起在半空中,依靠着一个岌岌可危的指点,倾斜的高悬在半空之中。 那是……一条潜艇? 槐诗的眼角抽搐起来,眯起眼睛,仔细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玩意儿特么的就是一条潜艇没有错! 好像交通事故一样从天而降,砸进废墟里,维持着不正常的翘起状态。 整个铁晶座,就是一条巨型潜艇…… 而在潜艇的身上,却浮现着无数层层叠叠的炼金矩阵,矩阵延伸在空气中,彼此交错,渐渐隐没,可空气却变得粘稠起来,好像海洋一样。 周围的一切都被强行置入了水底一样的低重力环境。 偶尔有一些沙尘会慢悠悠的腾空而起,又慢悠悠的落在地上。可所有不小心被卷入其中的飞鸟和其他虫子都尽数在瞬间被隐藏的恐怖压力给挤压成了粉碎。 它所在之处,已经化作了深海。 如今,随着扑翼机的迅速靠近,它便开始了迅速‘上浮’。随着最外层水波矩阵的解除,潜艇正中开启了庞大的缝隙,数十名工人爬出来,在无线电的指挥下娴熟的将列车收入了潜艇之中。紧接着,庞大的扑翼机合拢羽翼,向内收缩和折叠。 最后顺着滑轨落下的时候,竟然已经收缩成了一个四米余长的实心铁柜。 铁晶座的入口处,安德莉亚落地,便对雷蒙德说到:“你来负责物资的清点和对接,然后让马丁和这里的人接洽,把学生们安顿好。” 槐诗皱眉。 “不是我去么?” 他倒是不是怀疑马丁会趁机揽权或者给自己的学生下绊子什么的,他只是单纯有点担心马丁会把事情搞砸。 “不是还有你两个学生辅助么?” 安德莉亚挥手说:“这里是地狱,没有未成年保护法,就算是小孩子也应该派上用场了,况且,马丁只是不喜欢和人交流而已,作为教研室认可的成员,这些事情他搞得定。” “那我呢?”槐诗问。 安德莉亚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去跟我见大宗师。” …… …… 铁晶座的内部并没有外面所想象的那么逼仄,虽然经过了炼金术的扩张之后空间依旧有限,不能浪费,但起码不会狭窄到让人直不起腰。 作为研究院的移动分所,里面该有的设备和防护基本上一样不缺。 哪怕是在地狱中,也足以保证安全。 在通过了验证和检查,进入这里之后,所有人都松口气。回忆起之前担惊受怕的漫长时间,再一次感受到了地狱的危险性。 而在其他人纷纷放松,准备吃点东西洗个澡赶快睡觉休息的时候,槐诗已经跟着安德莉亚进入了铁晶座的核心,顺着倾斜的电梯向上,直入舰桥。 在铁晶座的内侧,好像时刻是保持着水平的重力的。哪怕是透过舷窗能够看到外面倾斜的风景,可在内部,依旧感觉到自己坚实的伫立在地面上,没有任何一点异常。 槐诗怀疑铁晶座内部已经有移动边境的雏形了,看起来的潜水艇模样只不过是一层外壳,内部和外面实际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象牙之塔有钱且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一点的。 只要在铁晶座里,就相当于被创造主的框架所庇佑,所有地狱的侵蚀和诡异现象都无法入侵。哪怕是置身于瞬息万变的地狱里,依旧能够保证基础的安全。 而在内部的重重防御和严密警备之中,还架设着不知道多少实验室和生产线,足以对一切变化作出妥善的应对。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位大宗师镇守。 如果不是真怕了自己的乌鸦嘴,槐诗都想说这一次绝对能够高枕无忧的躺赢了。 但罗素那个老王八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绝对还有问题在等待着自己。 最后的大门在他面前开启。 他走进了舰桥。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宗师 刚刚进入舰桥,凝重的气息就已经扑面而来。 在无数变动数值汇聚而成的投影下,是一座庞大的钢铁雕像。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在了那里,好像在进行着临时会议。 看到了奥古斯特带着安德莉亚和槐诗进来,便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看得出,这里并没有显得十分官僚化,虽然责任划分明确,但很多时候大家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很随意。 这或许和升华者们中过于旺盛的理想主义有关。 大家并不如何敬畏与权力,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莫名其妙的在关键的地方低头。况且能够进深渊探索队的人普遍都是不要命的,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这个? 哪怕在这里是整个铁晶座中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奥古斯特也依旧没有显得多么紧张和兴奋,只是平静的向着上首的中年人报道:“来自学院部的支援已经到达铁晶座,但车站的同化度上升,只能暂时废弃了。” “康德拉那个家伙啊……” 中年人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和安德莉亚握手,“好久不见,安德莉亚教授,一路赶来辛苦了。” “分内之事。” “这位呢?”他向安德莉亚身后:“没见过的生面孔啊。” “槐诗,教研室的古典音乐赏析主讲,为安德莉亚女士打下手的新人。”槐诗矜持的颔首介绍,环顾着四周,试图辨认出人群中哪位是大宗师。 那个神情威严的中年人?那一位微笑的女士?沉默寡言的神情苛刻的老人?还是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神情冷峻的年轻人? 在紧张短暂的沟通会议之中,并没有人给他进行介绍。 在这里也没人把他当成不可怠慢的贵宾。 确切的说——就连槐诗自己都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这什么地方?他又是谁?哪怕有点薄名,但和这里面任何一人相比,又能出名到哪里去?哪怕很厉害很能打,和刚刚一击泯灭地狱炮火的奇迹又算得了什么? 除了在创造主框架的保护之下,在简单难度的邪马台混过几天以外,他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狱探索经验和履历么? 哪怕是三阶在这里也只不过是够看的程度而已,比那些过来打下手和做免费劳工的学生们强那么一点,但作用却依旧有限。 真要说有用,来当司机的雷蒙德都比他强一点。 安德莉亚能带他进来,恐怕也是因为槐诗是校长的秘书,稍微有一点资格接触这些秘密了,提携一下新人而已。 既然这样,那就少说少做多看多听。 低调做人,别给自己惹麻烦。 抱着无比佛系的打算,靠在安德莉亚身后的雕像旁边,静静的旁听着他们之间的交流。 物资的补给,食物的补充和人员的损失。 库存的使用和筹备速度,人员的轮换和研究的周期。 在这个近似每日例会的场合里,大家简单的通个气,进行一下汇报,让其他人的心里对自己所负责的部门和领域有个底。 听到最后,槐诗发现,甚至大宗师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主持中央引擎并兼任大副的机轮长,主持对外探索和内部安保的探索行动队负责人,管理物资和内部协调合作的事物长,保证所有船员身体和精神状况的船医,导航与通信的灯塔观测者、制造和维修的生产线管理人,乃至炼金术师和学者们的代表…… 以及,携带增援至此,接下来将辅助维护铁晶座内部框架的安德莉亚。 在这里的八个人可以说已经是铁晶座各个方面的代表,整个全境都罕见的精英和人才,同时也是深渊探索和开阔的经验者。 当在会议上,安德莉亚带来了有关常青藤联盟的坏消息之后,几个人的眉头顿时忍不住皱起。 哪怕作为老前辈再怎么看不起这个暴发户臭弟弟,但是却不能丢在一边当看不见——再怎么说,常青藤联盟背后也是六大之一的美洲谱系。 就好像稷下之与东夏一样,常青藤联盟在美洲谱系中作为新血培养机构和技术部门,具备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不是那种随手可以打发的杂鱼。 “两周之前有无人机找到了他们前线基地的痕迹。” 事务长说:“他们的行踪很谨慎,驻地藏在外环的另一头,正好在我们的侦察范围之外。中间为了确保开拓主权,我们也发生了一些摩擦,最终在一周前,对方提出谈判要求。” “然后呢?”安德莉亚问。 “然后我们就对他们的位置进行了一次饱和式的攻击作为回应。”机轮长面无表情的说:“如今看来,我们的态度表示的不够坚决,导致他们还心存侥幸。” …… 在旁边,槐诗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都不算坚决还有啥算坚决?难道你们能在地狱里搓一个大炸炸?等等…… 这里又没有现境保护公约,也没有天文会审查,可以说穷山恶水荒山野岭里发生了什么其实都没有人知道。 搞不好这群家伙真的丧心病狂到搓个核弹出来呢。 以象牙之塔的技术储备,和铁晶座上的仪器来看,还真……做得到? 就在槐诗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暂时完成了目前状况的整理,开始了新的话题。 “根据调查队带回来的结果,基本上我们的推论可以得到印证。” 苍老的学者代表说:“此处的黄昏之乡,应该就是上一次诸界之战中,炼狱工厂主们所创造的超巨型工业基地——永冻炉心。 整个地狱实际上就是由无数工厂和流水线组成,不,应该说,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一座巨型机器的一部分才对,我们这些外来者反而是阻碍机器顺畅运转的碎石和灰尘……” “我们要和那群炼狱工厂主开战?”有人问:“这违反了现境和地狱的停战协议,我们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不,这一座地狱目前已经是无主之物。” 学者代表说:“实际上这些日子我们不是都看到了么?这里根本就处于失控的半崩溃状态。自从上一次那群炼狱工厂主被打残之后,就主动退入了凋零区,收缩了所有的业务和状态,就算知道黄昏之乡的状况也无力回收。 况且,只要的序列之钥上未曾登记过主权,那么这里就谈不上属于谁……我们的竞争对手应该只有常青藤联盟而已。” ‘而已’两个字用的很好。 形象的表现出在老大哥心里臭弟弟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学术上常年的垄断地位让象牙之塔足以居高临下将一切同行视作杂牌。 重视归重视,但看不起照样看不起。 当会议进行到现在,结果已经明了。 为了争夺黄昏之乡……或者永冻炉心,要不要跟他娘的常青藤联盟干上一炮? 在场的八个人互相对视着,沉默了许久之后,竟然齐齐向着槐诗看过来 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一样。 ??? 在愕然中,槐诗感觉到自己头顶冒出十万个问号。 为什么要看自己?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征求自己的意见? 就在他慌乱摆手,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背后浑厚的声音。 “要不就算了吧。” 一个带着金属余音的沙哑声音响起,毫无干劲儿的打了个哈欠,疲惫叹息:“总感觉麻烦不行啊,干脆收拾一下东西回家好了。” “……” 槐诗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了他身后台基之上的‘钢铁雕像’,那个垂眸沉思的铁铸思考者竟然在说话。 而且还在低头看着他,“小伙子,你挪一下,你踩我脚上了。” “……嗯?” 槐诗低头,才发现,自己一脚踩在钢铁雕像的脚背上竟然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还留下了两大鞋印子。 可在他的感知之中,这分明应该就是一座纯粹的钢铁雕像才对,不论是从圈禁之手的感应还是从炼金术的造诣上来看,都不应该属于能动能说话范畴! 还有,既然所有人都在看他,那岂不是说……这个自己踩了半天脚的雕像就是大宗师? 槐诗一口冷气差点没抽上来,目瞪口呆。 安德莉亚旁边推了他一下,低声提醒:“神情礼貌一点,不要像见了鬼一样。” “可……可……” 槐诗吞了口吐沫,难以理解。 “抱歉,吓到你了吧?” 高达三四米的雕像瓮声瓮气的说到:“一般人见到我都会害怕,我知道,我有点怪……所以,用不着过意不去。 不用在乎我,这里只有一个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老头儿而已……” 这位全境屈指可数的大宗师,铁晶座最高的权力者——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扎依采夫坐在台基上,神情却看上去有些麻木。 端详着面前无数数据的投影,他便疲惫的叹息:“说到底,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生命,宇宙,现境,地狱,乃至一切……我们做的这一切和浩荡的深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得到永冻炉心之后又会有什么改变么?毫无任何意义,所得到的结局只有空虚……都无所谓……” 伴随着他沙哑的话语,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顿时笼罩在舰桥之中,驱之不散的丧意和疲惫沉甸甸的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几个负责人好像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忍不住摇头。 又来…… 第五百二十八章 任命 “大宗师,您今天吃药了么?”机轮长干咳了一声问道。 “吃药和不吃药有什么区别吗?吃了药之后这个世界就能变好么?不过是虚假的激素分泌而已,只能够欺骗自己。” 大宗师耷拉着脑袋,沮丧的说:“相比宇宙,相比世界,我们只不过是尘埃,相比地狱,我们的存在只不过一瞬……一瞬间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一直在思考,关于虚幻的爱,关于变化不定的奇迹,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就像是我的人生一样。我只不过是接受了空洞的现实而已……” 嘶! 槐诗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负能量,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宗师恐怖如斯! 哪怕是负能量核电站如槐诗,也有点遭不住如此阴郁丧气的气氛了。 这都怎么回事儿? “上一次的实验事故。” 安德莉亚凑近了,低声在他旁边解说:“除了整个人钢铁质变之外,偶尔在主持仪式之后,就会突发抑郁,放着不管一会儿就好了。” 不不不,这怎么都不是放着不管就能好的程度啊! 为什么还要让他留在地狱里……你们倒是赶快带他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啊! 况且,这种状态管理铁晶座真的没问题吗?不会那一天自暴自弃就忽然开着潜艇跑到地狱里自爆了吧? 而就在大宗师继续散发负能量的时候,几个负责人已经娴熟地联手把三米多高的大宗师按住了,往他嘴里灌药。 而大宗师倒是没有反抗,颇为无所谓的坐在原地,好像连挣扎都已经懒得去挣扎了。 很快,特制的炼金药剂发挥了作用。 就在大宗师的身上,钢铁的色彩渐渐褪去,浮现出血肉的质感,但头发和眉毛,还有眼瞳依旧带着钢铁的寒光。 炼金术事故导致的钢铁质变依旧存留在他的身体里。 但如今槐诗却能够感觉到有磅礴的奇迹和等量的灾厄运行在那一具庞大的躯壳之中,就好像站在某个巨型熔炉前面那样,体会到无数灾厄和奇迹编制在一起的磅礴律动。 在这一具已经泰半非人的躯壳里,无时不刻的发生着炼金术的反应,不知道有多少矩阵繁复交织,形成了如今他眼前的大宗师。 随着状态的恢复,真正的大宗师米哈伊尔抬起了眼眸,神情平静又冷淡,就连语气都带着一种浓浓的异常机械感。 “既然已经清楚状况的话,那就执行吧。”他问:“有人有意见么?” 无人说话。 比起刚刚的样子,如今的状态反而更加非人一些。 一扫低沉阴郁,越发威严和冷酷的同时,展露出了一种宛如熊熊火焰一般的庞大存在感。 槐诗都难以理解究竟哪个他才是在正常的范围里了。 “那就这样,接下来我还有事情要做,没事儿不要烦我。探索期间铁晶座的事情,就交给他负责吧。” 说着,大宗师,随手一指。 在死寂之中,指向了愕然的槐诗。 啥玩意儿? 槐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茫然的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自己身后没有人,前面也没有什么人在隐身之后,便带着十万个问号看向了大宗师。 ——您这是嘛意思? 大宗师皱眉,不快地看过来:“我就是讨厌搞这些东西才特意找人来负责的,难道罗素那个老王八蛋什么都没有跟你说么?” 所以就是在这里等着我吗!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忍不住反问:“你都知道他是个老王八蛋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说的也对。” 明显,对于罗素的品行有着深刻的了解,米哈伊尔微微颔首,问:“你是他的新秘书?” “嗯。”槐诗点头。 顿时,自米哈伊尔机械的漠然中,有一丝怜悯浮现,再问:“新的学生?” “……差不多。”槐诗耸肩。 “那你真是不容易。” 好像看着被绑在地狱特快上的倒霉鬼一样,大宗师竟然难得温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 “那您看,刚刚的决定,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米哈伊尔漠然的反问:“同情归同情,工作归工作。这些事情我已经懒得管了。你既然是校长的秘书,那在这里就是罗素的代理人,这些事情交给你有什么不对么?” “怎么看都不对吧?!” 槐诗瞪大眼睛,不清楚他的脑子里在想啥。 他才刚到铁晶座,连张椅子都没坐,一口热水都没喝,怎么就忽然变成这个分部的临时负责人了呢? 就算是胡来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大家有意见么?” 大宗师抬头问道,顿时,槐诗心里升起了希望:是了,在这里的都是老前辈,怎么可能看一个屁都不懂的萌新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定会表示强烈反…… 等等!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只是在那里看着,根本不说话! 槐诗的表情抽搐的越发厉害了,凝视着那一张张淡定的面孔,希望能够从其中看出一丁点不忿来。 结果愣是没有一个人吭声,反而有好几个人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是校长的秘书,那再好不过了。” “也好,大宗师你对这些事情处理确实不太上手。” “如果有人能接过工作的话,您也能够好好休息一下。” …… 为什么你们这里的剧情就不大对啊! 槐诗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看向安德莉亚,希望她给自己说句话。 安德莉亚好像理解了他的不安和惶恐,在关键的时候,大姐姐还是十分靠得住的站出来,选择了为槐诗说话: “槐诗老师虽然年轻,但履历丰富,品格正直,经验丰富,且善于学习……我相信,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他一定能够适应这一份工作的!” “……” 槐诗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大姐,我是让你帮我说这个的吗? 马丁!马丁在哪里?赶快出来说句公道话! 等到他焦急的想要找人来反对的时候,才想起来,唯一一个会反对自己的马丁好像已经被塞去安排支援队伍了…… “那既然没有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大宗师甩手,对槐诗说,“有什么技术问题搞不定就来问我好了,其他的你就自行解决吧,不要来烦我。” “不是,等一下!” 槐诗拦住准备走人的大宗师,“好歹告诉我一下,究竟是要做什么吧?” “面对问题,处理现状,提出方法,敲定方案,准备执行,获得成功,或者惨遭失败之后大家完事儿回家。” 米哈伊尔无所谓的挥手,“反正最后就算有责任也不需要我负责。” 废话,你当然不用负责…… “那我呢?!” 槐诗悲愤,谁都不管,那自己岂不是要背锅了? 万一全军覆没在这里,自己哪怕是活着回去,以后也要社会性死亡了好么! “这我就爱莫能助了。” 大宗师耸肩,挥手飘然而去。 只留下槐诗和其他负责人们,面面相觑。 …… …… 第一天出差,到了地方被安排成了一把手,还成了总负责人,怎么办,挺急的。 没有预想之中的排挤,也没有想象之中的冷漠或者疏远。 几位负责人在和槐诗简单认识了一下之后,就火速准备开始移交手里的权限,并且提交这些日子下来积累的文件和事务。 结果统统被槐诗用‘旅途劳累,明天再说’所拒绝…… 一直到走出舰桥的时候,槐诗依旧神情麻木,脚下有点发飘。 不敢置信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头到尾目睹了全程的奥古斯特倒是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宗师说话做事从来都没有人能反对的。”他说:“这事儿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既然大宗师都亲自指定了的话,那就只能交给你了。” “等等——” 槐诗的脚步一顿,恍惚的神情顿时一阵严肃,眼神却变得有些古怪。 直勾勾的,看得奥古斯特有点发毛。 “怎么了?”他问。 “你刚刚说,不合规矩,对吧?”槐诗认真的问道,“也就是说,他的临时任命行为,我的职权和接下来我所发布的所有命令与委任……都是不正当且非法的咯?” “呃……程序上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儿。” 奥古斯特点头,疑惑的问:“你是要向学院的教研室申辩么?我觉得多半没什么结果,还是放弃吧。” “不。” 槐诗笑容渐渐愉快了起来:“只是忽然充满信心了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自己赶鸭子上架是非法勾当之后,忽然之间槐诗的惶恐就不翼而飞,整个人变得信心百倍。 感觉脑子里有无数灵感和计划浮现,精力也开始旺盛起来,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憋着一股子力气开始想要搞事情。 跃跃欲试。 简直就好像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吓了奥古斯特一跳,完全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老弟究竟怎么了,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无意间一句话究竟按下了什么样的开关。 “你一定是累了吧?” 他猜测道:“我这就送你去宿舍区休息。” “不,时间紧迫。” 槐诗微笑着,眼瞳里亮起了诡异的光彩:“既然大宗师赋予我如此重任,我怎么还好休息呢……就先从了解状况做起吧。” 他开始喜欢起这一份工作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诅咒 两天后,铁晶座的底层,与废墟衔接处的外层试验区。 在铁晶座和地狱的交接点之上。 隔着一层层厚重的墙壁,所有的观察人员都已经穿戴好了厚重的防护服,经历过层层消毒和检测之后,遵照带队老师的指示,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面前的铁墙缓缓升起,隔着厚重的透明合金,窥见了外界炽热又耀眼的阳光。 正午。 温度是怡人的27度,稍微有点热,但能够忍耐。 炽热的阳光从天穹之上洒落,落在荒原和废墟上,照的整个地狱一片静谧。 好像在这个慵懒的时光里都睡着了一样,罕见任何的声息。 倘若这里不是试验区的话,有不少在船上待了两天之后身子骨有点僵硬的学生都想要走出去晒晒太阳了。 很快,防化服里的实验人员走进了学生们的观测中。 他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手里抓着一支折叠雨伞,甩手撑开之后伞面大的惊人,足够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然后,将手里的实验用老鼠朝着阴影之外的阳光抛出。 老鼠尖锐的鸣叫着,惊恐挣扎,可是却难以抵抗实验人员的动作,落入阳光中,紧接着,剧烈痉挛。 惊人的变化在瞬间发生。 就在太阳底下,那一只小白鼠迅速的干瘪了下去,白色的绒毛上升腾起了一阵阵青色的火焰,化为了飞灰,紧接着干瘪的血肉迅速脱水,碳化。 最后,实验人员抄起了一根棍子戳了一下,就崩塌为了一团风里的尘埃。 只是被丢进了阳光下,就好像被抛入钢水中一样,尸骨无存。 而在右侧显示屏的红外观测里,放慢数十倍之后,就能够通过肉眼窥见它在那一瞬间的所遭遇的悲惨噩梦。 在落入阳光的瞬间,它的体温就开始迅速上升,仿佛被点燃的汽油,瞬间飙升了上万倍。 紧接着,体内的水分干脆利落的蒸发,肢体沐浴在火焰里,在阳光的温柔拥抱之下迎来了毁灭的结局。 如此突兀和惨烈的,黄昏之乡的另一面展露出在了所有学生们的面前。 “这是自燃现象。” 大喇叭里,传来了窗外实验学者的声音。 隔着厚重的防化服,他漠然的说到:“请大家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在这个地狱里,任何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生物都会被自己骤然升高的体温焚烧殆尽。 除非部分特殊高阶圣痕和特殊的血统能够提升自身的耐受性,否则的话,绝无幸免的可能。这是两位一期探索队的队员用生命为大家带来的警告,希望各位能够慎重对待。 经过铁晶座中央主机的计算,倘若毫无防备的话,哪怕是五阶升华者在这样的阳光之下,也无法支撑多久——虽然到了那种程度,总能找得到逃命的方法就是了,但根据我的观察,各位的身上似乎并不具备这样的能耐。 因此,请完全背诵舰内安全守则和遇难急救须知——除非在黄昏时刻,否则请绝对不要试图在铁晶座外部的区域活动。 配发给各位的救生伞只不过能解一时之急,倘若因此而轻慢,最后招致灾祸的话,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说着,撑着那一把黑伞的学者迈步向前,走向了阳光之下。 在伞面的笼罩之下,阴影里的学者毫发无损。 但在伞面最外层的黑色炼金涂层却发出细碎的引线燃烧声——固定在上面的涂层正在迅速的裂解和衰退。 色彩微微变化。 从黑色到赤红色,从赤红色到淡红色,一直到最后的纯白色。 总计十五分零四十一秒。 当伞面变成纯白的效果之后,便再没有任何屏蔽阳光的效果了。但能够在这种诅咒射线之下坚持十五分钟,已经是难能可贵。 “那么,接下来进入后半部分的现场教学。” 重重闸门落下,在外区实验室里营造出一片封闭的空间,紧接着,巨大铁笼子从传动带上运过来。 在笼子里,浑身长满畸形奇怪的诡异生物正在愤怒的挣扎咆哮,很快,一针镇定剂之后,闭上了眼睛。 学者收起了伞,转身走进了隔离室。 迅速的,一个小小的方盒子从传送带上出现,上面的倒计时迅速流逝,归零的瞬间,盒子悄无声息的开启了一条缝隙。 被封印在其中的夜色化作雾气流溢而出,粘稠的黑暗充满了实验室内的每一寸空气,好像活物一样张牙舞爪,甚至在侵蚀着最外层的透明合金。 学生们在混乱中后退了一些。 紧接着,便有人看到了:红外观测之中的巨兽体温在迅速的暗淡,消失——好像黑暗中熄灭的蜡烛一样,再无任何痕迹。 当隔离闸再度开启时,阳光照落,那一线夜色瞬间蒸发殆尽了。 只剩下笼子里那一具巨兽的遗骸,依旧残存着沉睡的模样。 它好像在最后的瞬间惊醒了,狰狞的面孔上满是恐慌和绝望,但已经无力反抗,就这样在绝对的黑暗化作了石像。 实验学者的铁锤敲下之后,便露出了铁石的裂面,自内而外,没有一寸幸免。 “就像各位现在看到的那样,在阳光之下,所有的生物会迅速自燃。而一旦这里进入夜晚,处于无光的黑暗里,体温就会迅速的流逝,直到再无热量之后,自内而外的石化,不可逆转——” 学者停顿了一下,丢下手里的锤子,冷漠的说到:“一旦石化完成,那就是真死了,不会有任何源质残留,请各位同学牢记。 给各位的救生伞中,除了伞面之外,伞柄里配备了一支足够燃烧三十分钟的晨曦蜡烛,在这里我就不另行演示了。 对于黄昏之乡的介绍就到这,有什么疑问可以在稍后的培训之后询问你们的带队老师。现在,请根据我念到的小组编号上前,前往各处岗位实习。 不必紧张,交给你们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工作,只是为了给你们增加一点经验,顺带避免你们过于悠闲而已。 接下来,编号001组上前——” …… 试验区二楼的楼梯上,槐诗看到这里之后便收回视线,带着自己两个学生,转身走向了舰桥的方向。 一路有不少工作人员认出了这位新上任的负责人,倒是颇为有礼数的向他打了招呼。 槐诗微笑着一一回应,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和人聊两句,可脑子里的想法早已经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只能说负责人的活儿,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 今日始知副校长之不易。 包括铁晶座在内,一个分院基地,十六个无人哨站,以及各处散播的探测器和无人机,每日的突发事件和往日留下的积弊。 所有人的食物饮水;核心熔炉的每日消耗;内部框架的维护和调控;六个实验室的需求清单;需要补充的研究物资;更换的消耗性仪器;下面每天递交上来的数百份本地样本申请,外界探索队的音讯和支援…… 乃至全舰包括学生们、工作人员和探索行动队在内,总计九百四十一人的生命,如今已经尽数在槐诗的掌握之中了。 哪怕只是名义上。 …… 组织这种东西,本身是具备着惯性存在的。 从更早之前开始到现在,铁晶座都是以一种极其高效和扁平化的方式进行管理和运行的,除了必要的一些程序之外,内部不存在任何拖沓和浪费时间的地方。 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且在地狱的庞大压力之下运行良好。 八个负责人能够完美的解决掉自己负责领域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问题和事件,根本不需要槐诗去插手,甚至他也没有什么插手的余地。 有点逼数好么? 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的人来做,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面对槐诗成为负责人的委任,根本没有人跳出来横生枝节,因为……其实就没必要。哪怕是在大宗师不管事儿的时候,铁晶座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备且能够自我管理自我修正的良性循环。 否则按照大宗师三天两头犯病的样子,早就崩的一塌糊涂了。 只能说升华者本身的理想主义成分在抵御着一切官僚化的转变,虽然在现境里会变得十分复杂,但在地狱里,却相当直白简单。 如今槐诗到来,所有部门负责人都非常配合的上报了自己的职务和所有的工作内容,转移了自身的权限认证。 并且第一时间进行了广播,通知到了每一个人的手里。 所有机密和内容全部对槐诗透明化,只要槐诗愿意看,让所有的机密资料根本就不瞒他。包括如今实验室里的十六项研究成果和四个长期项目的进度,以及最近发现的二十多种炼金配方。 作为校长的代表,别说在铁晶座,哪怕是在研究院里,还不是一样的想看就看,想拿就拿么? 没有人不开眼的跳出来给槐诗下绊子,也没有人想要给槐诗一个下马威,更没有人跳出来尖锐的讽刺两句,让槐诗知难而退。 搞得槐诗就开心不起来。 他本来还说抓两个跳的最欢的杀了祭旗,顺带之后敲山震虎,威逼利诱,通过各种方式夺取属于自己的权力……压制冲突的规模,分化矛盾,并且找出谁是队友谁是敌人,最后成功上位。 多好的爽文题材。 怎么就没了呢? “你有没有一种自己错过了几十万字的感觉?”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槐诗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 副手小十九茫然的抬头。 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在讲什么鬼话。 第五百三十章 好消息坏消息 实际上,槐诗的工作很简单。 他不需要执行,不需要拟定计划,甚至不需要去负责每一个项目。 他只需要做决定就好了。 决定铁晶座的命运。 八个负责人遵循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完美的履行自己的分内之事之后,便会将一份份报告全部递交到槐诗这里。 等待他的回复。 是或者否。 外层装甲的维护,设备的更换,人员的更替,远征探索队的救援乃至每日食物的供应……槐诗可以不知道细节如何执行,也可以不清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做到最好。 他只要决定做不做就行了。 只要你清楚搞砸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实际上,一切都会在报告上毫不遮掩的写出来,甚至生怕不形象,会附带诸多案例的教训供槐诗参考。 两支离开铁晶座深入地狱进行探索的行动队已经失去了消息,其中一支传来了不合规矩的救援信号,而另一支队伍则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警报。 是否回应?是否救援?是否予以戒备和提防? 由于物资回收时的意外,D1区出现了轻度侵蚀和细菌感染的征兆,是否暂时停工,进行清理和消毒? 食物的供应还能够支撑三个半月,但是否抽调如今无比短缺的人手进行本土的植物栽培和可食用肉类的研究? 是否继续探索?是否撤退?是否对精神压力过大的行动人员进行一周以上的心理疏导? …… 林林总总或大或小的事情都堆积在槐诗的面前。 等待他的批复。 行,或者不行,行的话怎么做,交给谁去做。 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铁晶座的接下来的运转。如今举措带来益处的同时是否会在未来招致恶果?是否予以预备和提防? 整个铁晶座上,九百四十双眼睛,都在盯着槐诗。 等待他接下来的举措。 结果毋庸置疑,是令人惊喜和满意的。 甚至包括安德莉亚在内,原本八位部门负责人都未曾想到过槐诗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说真的,他们都已经做好八神带一狗的准备了。 并且暗地里准备了诸多计划,给槐诗犯下的错误买单,也为他提供试错成本,实在不行的话,赶快请出大宗师来补篓子…… 但实际上,那些计划并没有派上用场。 虽然在细节上有所疏忽,但关于大局的选择和决定,槐诗竟然稳得好像一条成了精的老狗。根本不像是一个敢打敢冲的年轻人,苟的要命。 死亡预感所带来的直觉,上万次万象天球的轮回所带来的新技能【虚假的智慧】,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后,哪怕做不出正确的决断,也足够他回避掉大多数错误的选项。 面对如此庞大的压力和复杂的事务,槐诗除了一开始犹豫之外,在后续的工作中却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淡定和平静。 好像早就习惯了一样。 虽然私下里偶尔会头疼的叹气和发愁,但是在公开场合,从来没露出过任何软弱犹豫的样子来。 嗯,甚至还顺带改良了一下铁晶座内部那糟糕的公文写作格式…… 不论是伪装和演技也好,还是发自内心的镇定和自信也罢。在地狱的开拓和探索之中,有这样的领导者存在,下面的工作人员至少也能够安心一些。 总比一个哭哭啼啼每天坐在最上面优柔寡断的废物强一些。 反正在八位部门负责人的心中,已经全部对这一位校长秘书的表现打上了及格分。 不管这样的人究竟是心性薄凉,别人死多少都不会在乎的冷血阴谋家,还是具备着雄心胆魄,智虑深远,足以引导他们走出困境的英雄人物……就算是个样子货都行,下面的人全都准备好,你还不会点点头么? 至于槐诗在紧急撤退名单上将自己的名字放在了最后面这件事,是不是作秀,他们根本不关心。 如今在双方毫无间隙的通力合作之下,铁晶座已经再度运行了起来,一切事态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好。 除了林十九每天会睡不着,失眠到凌晨四五点之外。 吓得。 被自己这位老师…… 其他人不清楚,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呢——作为孽业之路的天才,他本能的就能够感觉到,在这短短的两天之内,自己这位老师身上究竟积累了多么惊人的恶念…… 在工作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他都能够感觉到好像有惊人的阴谋酝酿在自己这位老师的心中,即将掀起腥风血雨。 偏偏他还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每天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桌子后面的腿都在吓得打哆嗦。 害怕。 实际上……槐诗只是习惯性的脑抽了。 自从昨天开始上任之后一直到现在,四十八个小时里,槐诗不知道为啥,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夺权的冲动和想法,以及后续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构思和计划。 总觉得可行性很高的样子。 只要时间足够,他甚至感觉自己有四成几率彻底夺权成功,摆脱如今流于表面的权威,扫除掉大宗师留下来的影响,真正的成为铁晶座上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可他妈他图什么啊! 他根本不想背这个锅啊,倒不如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简直距离这个位置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但现在感觉就好像有一个红色的小按钮放在熊孩子的跟前。 时不时的……槐诗就想要去按一下。 内心有一个冲动在告诉他: ——甭管会发生啥,按它! 但槐诗好歹没有完全失智,怎么会利用大家的信任这么乱搞,就算偶尔有什么冲动,也只不过是心里想一想而已。 不知道这是否是【虚假的智慧】发动了,帮他规避掉了这个错误的选项呢? 槐诗挠了挠头,靠在椅子上喝了两口咖啡,正准备出去透透气,同样临时担任槐诗助手和秘书的原缘就已经推门而入,神情严肃。 “老师,调查队的人上报,说昨天下午派出的救援队伍刚刚已经找到了求援者,并且传回了他们的发现——安德莉亚女士说将会对接下来铁晶座的探索产生巨大影响,请您到场参加会议。” 槐诗一愣,旋即起身。 “我这就去。” 随手将手头搞完一大半的工作丢给了她和小十九之后,槐诗便急匆匆的推门而出。而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之后,林中小屋终于再绷不住,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汗流浃背。 “要不咱俩换一下吧?” 他双手合十,诚恳向原缘请求:“我去外面跑腿,你来办公室坐班好不好?我实在遭不住了……” 原缘茫然地歪头看着他,然后确定这货又犯病了。 根据老师说的话。 打一顿就好。 …… …… 五分钟后,舰桥内部,就连之前表示不想管事儿的大宗师也被拉了过来,所有人来到最前线的探索队传来的影响之下。 端详着屏幕上的那些数据。 画面中好像是某个巨型工厂的内部,在无数庞大的管线之间,耸立着一座巨大的正方体金属结构。 足足有一座小楼那么大,早已经落满了灰尘,好像已经被废弃掉了,根本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设备。 而前线的调查队员正通过代价高昂的边境遗物,和这里进行沟通。 他们遵从专家们的指导,使用随身的分析工具对面前的设备进行着各种测试。 然后槐诗就察觉到,随着参数的传来,在场的学者们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而炼金术士们的神情则变得狂热起来。 截然不同。 而直到最后一步测试结束之后,行动队的负责人下达了原地驻守和等待支援的命令,通讯很快断绝了。 “测试结果如果没有出错的话,就证明大宗师的猜测是对的。” 安德莉亚率先开口说道:“这个地狱除了高塔核心之外,确实还存在着其他的分控结构……而且应该还不止这一个。” 另一位炼金术师开口补充:“考虑到黄昏之乡的规模,想要全盘调控的话,至少有十个以上才对。” “有结果了么?” 槐诗咳嗽了一声,提醒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脑子里再次克制住夺权的冲动……耐心等待。 “是的,没错。” 学者的代表严肃的说:“经过初步的检查,我们怀疑前线探索队所找到的,是这个调整地狱内部参数的机关。 倘若黄昏之乡是一台机器的话,那么这应该就是控制器之一。” “控制器?”槐诗理解了一点,“控制那些工厂么?还是说,能够干涉到中央防护最森严的高塔?” “不,高塔应该是永冻炉心的总控中枢,这些分控结构恐怕没有权限对上层进行干涉,但它们控制的恐怕也不是那些工厂,而是这个地狱。” 槐诗皱眉:“太笼统了……怎么解释?” “……” 在沉吟片刻之后,老人终于开口:“这大多数都是我结合大宗师的研究所得出的一些猜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并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不过,我依然觉得,这里白天和黑夜的诅咒,就和这些分控装置有关……如果掌握了他们,或许我们一定程度上,能够找出解决方法。” “那还等什么?” 槐诗当场拍板:“准备行动吧,别管什么,先把这个分控装置拿下再说……需要我签字和认证么?” 有所行动总比无所事事好。 在探索进度停滞许久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紧接着,通信主管带来了一个坏的。 “另一支探索队所传来的警报,通信部门刚刚已经完成了初步分析。” 通信主管挥手,将照片显示在投影之上:“我们的探索无人机发现了常青藤联盟举行大型召唤的痕迹。” 他说:“他们在呼叫外援。” 第五百三十一章 决定 这是个夺权的好机会啊! 听到通信主管的话,槐诗顿时眼前一亮,接下来脑子里源源不断地浮现出各种即将会出现的场景。 先激发双方矛盾,然后发起斗争,可能中间还需要用一些小办法来树立自己的威信,进一步排挤其他的主事者,逐步令大宗师的存在边缘化,奠定自己说一不二的权位,最后彻底将铁晶座整合为…… 等等,为什么思想又滑坡了! 他的脸色微变,却被旁边的人解读成了茫然和震惊,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啊,毕竟是个年轻人嘛,听到敌方有增援,感觉到惊慌和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就完全没想到现在这货脑子里琢磨的除了夺权之外,就只剩下砍头了。 手痒。 “这是现场的图片。” 通信主管咳嗽了一声,指向了屏幕上照片。 一个建立在废墟之间的大型场地,好像祭坛一样,依稀能够分辨出炼金术存留过的痕迹,还有好几台已经报废了的巨型信号仪。 “受限于深度和人力的影响,短时间之内常青藤联盟恐怕不会再大规模派遣增援。因此,倘若我是对方主事者的话,出于便利和效率方面的考虑,很可能会就地进行军团征募,招募地狱中的大群为自己作战。” “我们的探索队员已经从祭坛遗留下的痕迹中找到了不少指向深度区和凋零区,很有可能他们会凭借常青藤联盟在深渊里的影响得到不少军团的帮助。当然,无归者之墓也有可能掺和在其中——” 通信主管在汇报完毕之后,沉默了片刻,看向了事务长。 事务长在短暂思考之后摇头:“虽然我们的研究进度和探索进度是远超出他们,但短时间内象牙之塔也不会再往这里投注更多的人力了。在大概两周之后,学生们就可以逐步接手一部分舰内事物,到时候会有一部分人手就能够被解放出来。 但双方如果相比的话,我们是处于劣势地位的。” “那我们也叫人啊。”槐诗忽然说:“哪怕没有唤龙笛,象牙之塔不可能在地狱里连几部长约都不存在吧?” “虽然有不少军团的契约在手,但受限于距离,他们未必能够响应。其次,雇佣兵们的可信度实在不高,就算是订下契约,临阵变节和出卖雇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如果不在强力弹压之下的话,作战的时候恐怕也会磨洋工。” 事务长说:“其他分部可能会更有经验一些,但铁晶座的定位更倾向于大型移动实验室,并没有这一方面的经验。” 毫无疑问,在这一场深渊探索之中,象牙之塔是占据上风和优势的。 只看铁晶座的存在就知道了。 有这么一个移动大本营在,哪怕跑到凋零区里只要不招惹到什么统治者,遇到什么麻烦也照样能够全身而退。 也正因为如此,分部绝大部分精力其实都在铁晶座之上,防守有余,进攻性却不足。 相比之下,研究院的另一个分院‘白鸠’完全是另一个极端,根本没有几个研究人员,或者说每个人都是研究人员,同时也是最前线的探索者。 总数一共也只有六个。 从来不需要实验室,也不需要其他人协同配合,往地狱里一钻就是几十年,也不知死活。 哪里危险哪里钻,什么鬼地方的破事儿最多总少不了这帮搅事精的存在。这群人每个人手里抓着一把军团契约和无数边境遗物,与其说是研究,倒不如说是带着一堆雇佣兵在地狱里巧取豪夺……真遇到什么成果和发现,直接发信号,其他几个分院就会迅速下沉去接管研究成果。 以往大家也不是没有合作过,所有人都对那帮暴力研究员的夸张风格留下了深厚的印象。 如果他们在这里配合的话,一攻一守,效率肯定能够快很多。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 如今常青藤联盟的分部俨然已经知道无法在竞争中压过象牙之塔,争取外援也是理所应当。反正大不了到时候把成果分出去一些呗。 能够拿到一点是一点,总比被象牙之塔得手之后自己什么都拿不到要好。 而这些日子以来,铁晶座的目的则是全须全尾的将这个地狱掌握在手中,将它彻底转化为象牙之塔的生产基地和工厂。自己家的基地,哪里能分别人股份?这种分润战利品的计划想都不要想。 黄昏之乡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其回复正常之后所带来的庞大生产能力,想要将它的价值保存下来,就肯定需要搞精细活儿,没有办法无限制的挥霍力量搞神仙打架,否则便是本末倒置了,就算最后赢了,拿了一个空壳回来也没有任何卵用。 因此,在探索之中能否全程压制住对方,扩大己方的优势就变成如今的要点。 在短暂的思索片刻之后,槐诗的脑子里迅速的捋清楚了目前的当务之急。 因此,他抬头提议:“如果你们没有经验的话,不如交给我怎么样?” “我来主持军团招募。” 槐诗说,“地狱大群的管理也可以交给我——反正铁晶座的事情各位基本上也可以商量着来,不至于出什么意外。那么与其让我在这里做个摆设,不如找个更容易发挥价值的地方。” 在短暂的沉默中,几位负责人面面相觑。 你来? 这倒是个办法…… 但问题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能否管的住那些本性残暴的怪物呢?那可不是靠着讲道理和契约精神就能够搞定的。在地狱里,哪怕是签了契约也会有无穷的变数。 你搞得定么? 眼看没有人站出来否决,槐诗便知道有门,开口说道:“首先,我有天文会监查官的履历和经验,对于很多地狱里的律令和规矩都是清楚的。” 他完全在扯淡,他当了一年的监查官了,连天文会的守则都没看完过。唯一一点地狱里的法律常识还是跟隔壁班的老师聊天时学的。 但其他人不知道眼前这位槐老师是个样子货啊,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其次,我是天国谱系的少司命,对于地狱大群而言,我不会像是现境升华者那样难以融入,倘若能够忽略偏见的话,我其实比其他人更适合去跟它们沟通。” 这说的倒是也有道理。 “再然后,我作为灾厄乐师,深渊厨魔,同时也兼任了地狱乐园机构的乐园王子,在深渊大群之间也具备着权威。” 这话槐诗说的掷地有声——倘若忽略了命运之书和天文会的背景的话,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怎么还没去当二五仔,去投奔深渊,寻找远大前途了…… “最后,我是校长的秘书,同时也可以看作他的代理人,我具备这样的权限,也有和他们谈判的资格。” 毫不犹豫的将罗素丢给自己的虎皮抡起来当大旗使。 反正名头是白给的,不用也白不用。 莫名其妙的被塞到铁晶座总负责人和总背锅人的位置上,槐诗也是有点脾气的。虽然不至于因私误工,但不搞点事情出来岂不是辜负了罗素他们的一片苦心么? 况且,他倒是想要亲距离接触一下那些已经成型的大群,感受一下自己的鸦群和其他地狱大群之间的差别。 顺带在接下来的探索和开拓之中让它们蹭点经验值,看看能不能有所长进。 这才是目前槐诗最着紧的事情。 当然,他不想承认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在舰里只待了两天就已经待不住了。 想要出去溜达几圈。 顺便拆点什么东西活动一下筋骨就更好了! 既然槐诗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其他人也没有反对。 哪怕是名义上的领导者,槐诗也依旧是最高负责人。槐诗这两天的表现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自然不会有人认为槐诗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误事。 “那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槐诗拍板,会议结束。 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很快,大型无人施工车辆就已经在铁晶座驻地的附近开始清理建筑的残骸,为接下来的召唤挪出空间。 大概四五个小时之后,一片平整的水泥地就已经出现了废墟之间,紧接着在炼金术师们的协作之下,召唤的大型密仪也已经搞定。 就在黄昏到来的时候,外围用来给地狱大群驻扎的临时驻地也已经修建好了。甚至还拿出了几台宝贵的深度维护仪,用来抵御外界白天和黑夜的诅咒。 随着舰尾的开启,槐诗已经拎着好几个铁箱从其中走出,笔直的走向了炼金矩阵的正中央。 有了上一次使用唤龙笛的经验之后,这一次再召唤就显得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铁晶座内部本身也保存着诸多来自各个地狱的大群信物,不至于直接拿着喇叭去广域喊话。相当于通过仪式打电话挨个私聊,如果之间已经有过长约的话,甚至直接就能叫过来。 不过这之中却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因此,为了保证槐诗的安全,铁晶座决定配备给他一条狼狗。 整条船上唯一的一条狗——虽然只是强行给它命名为了狼狗,毕竟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狼狗的样子。 槐诗低头,看向自己腿边蹲着的那一堆马赛克。 对,就是一堆马赛克,白色和灰色的,胡乱堆积拼凑成了一条狗的轮廓。而且好像还像是真的狗一样坐在地上,摇晃着自己马赛克的尾巴,张嘴哈气。 背上还插了一个牌子,写着两个字——‘狼狗’。 绝了。 好像感觉到什么一样,从刚才到现在,它都在试图扒拉着槐诗的腿,拿脑袋顶着槐诗的马鞍包。 急的嗷嗷叫。 直到《战争与和平》从马鞍包里探出头来,不快地喵了一声后,狼狗才终于安静了一点。它很想和猫玩。 顺带一提,今天的猫是白色的,和平。 希望真的能够和平吧…… 槐诗打开了箱子。 第五百三十二章 招募 按照炼金术师们的说明。 槐诗先打开了最上面的箱子,取出其中的信物——一面染血的镜子,放进密仪的嵌孔中,然后根据顺序,投入了诸多材料之后,便有光芒迅速亮起。 来了来了! 槐诗眼前一亮,熟悉的抽卡环节开始了! 可当光芒熄灭之后,密仪之中却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的声音,甚至不曾有任何的存在遵照召唤到来。 火瞳聚落没有回应槐诗的召唤。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远处的林十九,林十九也一脸茫然,很快,向着槐诗传达舰桥上的建议——继续。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迅速的更换密仪中的祭品,并将信物更换,一只巴掌大小的稻草娃娃放进了嵌孔之中。 光芒亮起,旋即消失。 依旧……空无一物。 雷鸣之山没有回应。 沉默再次到来。 这一次,没有等舰桥上的建议,槐诗的动作在此开始,放入了一颗缩小之后干瘪的猴子头颅,启动密仪。 光芒消散之后,密仪一片空空荡荡。 神隐之馆没有回应槐诗的召唤。 当槐诗第四次更换媒触,密仪的矩阵指向‘仲夏夜之梦’时,随着光芒的亮起,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一只类似巨型土拨鼠的古怪生物从其中展现投影。 它的头上戴着一顶矿工样式的安全帽,上身穿着一件古怪的夹克,肩膀上还扛着一柄铁锹。 沉淀之獭,以挖掘和地下工事而著名的深渊大群,同时也是象牙之塔在地狱中的合作对象之一,有不少分院的营建中都有他们参与。 可如今,降下投影之后,沉淀之獭环顾了一下四周,端详着槐诗陌生的面孔一愣,确定了是象牙之塔的召唤,便张口发出尖锐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嗓门奇大无比,好像好几个低音炮爆炸了一样,把槐诗给吼懵了,不知道它在搞啥。可旁边马赛克狼狗却举起身上的牌子,上面的字迹转化,开始为槐诗翻译尖锐的啊啊声。 【很抱歉——朋友,象牙之塔。】 那只沉淀之獭咆哮着呼喊:【你们的召唤——这一次——回应不能——我们】 “为什么?”槐诗问。 【此处启用——有人——雷鸣之号。】 沉淀之獭继续中气十足的咆哮:【诸界之战——上一次的契约——规定不准——我们——爱莫能助——】 说完,土拨鼠一样的大群之主向槐诗鞠了个躬,转身消散在投影之中。 雷鸣之号。 槐诗愣了许久,难以置信。 倘若他不是学炼金术的时候专门补了历史的话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系列的玩意儿也根本就没有任何卵用,就纯粹是一个……象征物和摆设,用来象征身份和代表某种东西。 有时候贵不可言,有时候分文不值。 就好像东夏谱系的华表,俄联谱系的圣像,罗马谱系的法夕斯、美洲谱系的新天地宣言一样……甚至不止是现境,就连深渊之中各大势力也具备着这样自身的代表之物。 这种东西,非授予不得使用,制造起来麻烦无比不说,而且还是个用完就没了的消耗品。 但同样,也能够代表自身所属的势力所表达的某种意愿。 就好像是代表着凋零区的地狱大群——泰坦之海的雷鸣号角。 这群传承巨人血的深渊侏儒们是凋零区中不折不扣的霸主,曾经在上一次的诸界之战中把这里原本的主人‘炼狱工厂主’们所代表的大托拉斯硬生生打爆。 既然雷鸣之号在这里被吹响,那么就代表泰坦之海的权威同样降临在了此处。所有非泰坦之海所属的地狱大群不得擅入。 好像是兔子不敢进入老虎的地盘一样。 不管老虎究竟在不在。 一旦进入,就意味着挑衅。 但如果真的是泰坦之海想要和象牙之塔争夺这个地狱的所属权,早就正儿八经的亮明正身了,哪里会早不吹晚不吹,常青藤联盟叫人的时候不吹,偏偏轮到自己这边的时候开始吹喇叭了?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常青藤联盟搞的鬼。 可偏偏礼器这个东西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这里。 不在于它真正代表的那些大佬究竟在不在这里,而在于……你究竟在不在意那些大佬。 诚然,地狱这么大这么多,泰坦之海的面子未必到哪里都好使,而且敌对派系也绝对说不上少。但常青藤联盟就吹了个喇叭,就让自己手头可以召唤的选择至少少了一多半。 槐诗的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 在不远处,林十九感觉到这位老师身上越发不妙的意味,缩的更往后了一点。 槐诗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站在昏黄的夕阳之下静静的抽完一根烟,抬起脚踩灭了烟卷之后,从箱子里那些信物媒触之中挑挑拣拣,将那些肯定不会回应自己的东西筛掉,留下来的都是泰坦之海的敌对派系和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立场纷争的庞大大群了。 同样,雇佣的价格……也肯定会更加的昂贵和苛刻。 但事到如今槐诗还有得选么? 他平静的将一块干瘪的蛇尸放入召唤密仪之中去,然后静静的等待。 随着光芒的亮起。 庞大的阴影从其中缓缓升起。 来自大群之主的威压随着猩红的眼瞳扩散开来。 “象牙之塔?” 宛如铁石铸就的蝠翼恶魔——石像鬼出现在了密仪之中,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召唤者:“是陌生的面孔啊……无所谓了。” 他停顿了一下,漠然地问道:“年轻人,我遵照象牙之塔的召唤而来,你需要铁石聚落为你作战么?” 庞大的威压向前扩散开来。 可预想之中的惊慌未曾出现,那个年轻人抬头端详着他,淡定颔首:“没错。” “灾厄乐师?嘿,我曾经见过像你一样的人类。” 石像鬼好像变有些古怪,但很快,便回复了正常,只不过语气并没有那么冷漠了。 “听上去你对我还算满意。” 槐诗的眉头微微挑起,“我们可以开始谈谈条件了么?” 石像鬼沉默许久时候,语气渐渐变得严肃:“我们的要价并不便宜——” “我明白。” 槐诗耸肩,洗耳恭听。 “那么,一座城堡,如何?”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石像鬼张开血盆大口:“内部需要有足够四十个石像鬼驻扎和歇息的祈祷堂,具体的规格在这里。” 自尖锐的手爪中浮现出一张羊皮纸,上面详细的记述了城堡具体的占地面积以及内部的配置,包括塔楼、城墙和护城河的详细规格…… 乃至内部的密仪布置所需要的材料。 一切都是最高规格。 这就是雇佣它们的价格。 作为曾经作为守护神存在的石像鬼,也被称为‘夜行神龙’,其本身具备着强大战斗力的同时,也拥有着深渊里难得一见的良好操守与品德,至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背叛过自己的雇主。 只不过,要价从来高昂,而且会随时拒绝雇主不合理的要求。 简单来说,虽然有操守,战斗能力不弱,但是十分难伺候。 而且对于契约的背叛者,将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杀到天涯海角。 如果槐诗在这里答应他之后又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那么从此之后地狱里所有的石像鬼都会视象牙之塔的人为头号仇敌。 象牙之塔所需要付出的,是在一年之内,为它们在地狱中修建一座供它们栖身的城堡。而作为回报,将会有二十名石像鬼在此处为他而战。 期限是三个月。 过了第三个月最后一天的凌晨,哪怕多一秒它们都不会留下。 平心而论,这个价格已经十分夸张了,不得不说石像鬼这一刀宰的有点狠……但槐诗答应的非常利索。 反正掏钱的又不是他! 自己刷卡罗素买单的好事儿可没有第二次了! 随着槐诗签下名字的瞬间,数十名庞大狰狞的轮廓从召唤密仪中走出。除了刚刚和槐诗谈判的授名者之外,二十名来自渊暗要塞的石像鬼带着自己的长枪和投矛出现在了密仪之中。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它们将为象牙之塔而战。 这些能够飞行的地狱物种除了硬的吓人的防御之外,本身就是铁石构成,也就是说,哪怕暴露在黄昏之乡的黑夜中也不用担心会石化。本身的作战能力更是通过无数次雇佣战争得到了认可。 紧接着,槐诗挥手,示意林十九先将石像鬼带入外围驻地中去,依旧留在召唤密仪前面,然后投入了下一件媒介。 随着光芒的亮起,乘着巨大蜥蜴的黑色蛇人出现在了刻印之中,身披着黑色的鳞片,背负这弓箭和弯刀。 黄色的竖瞳直勾勾的看着槐诗,微微收缩。 似是端详。 槐诗歪头,同样看着他,许久,微笑着说:“开个价吧。” …… …… 就这样,在半小时之后,二十一名石像鬼、八十余名蛇人不死军一支总数超过八百的深渊鼠人军团,总共有三支来自各处的地狱大群加入了铁晶座的阵营之中。 而目送着闹哄哄的鼠人拥挤在一起远去之后,槐诗抬头,凝视着天空中即将快要逝去的黄昏之光,却没有停止召唤。 而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从怀里拔出美德之剑,插在矩阵之上。 光芒,再一次亮起。 第五百三十三章 得加钱! 战斗力强悍的石像鬼,地面作战灵敏悍不畏死的蛇人不死军,还有单独作战不值一提但数量夸张无比的鼠人军团…… 这样的配置不论放在哪个地狱里都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 这一次召唤,槐诗可以说收获颇丰。 但实际上……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任何一个被人狠宰了好几刀的肥羊心情恐怕都不会很好,哪怕付钱的不是自己也一样。这只会凸显出槐诗的无能,哪怕所有人都清楚是常青藤联盟搞的鬼。 狮子大张口的石像鬼们,桀骜不驯的蛇人不死军,乃至看上去蔚为壮观但实际上只能打顺风仗的鼠人们……不论是哪一个都不是能够让人轻易掌控的类型。 有仗打一打就算了,真指望他们能够为象牙之塔卖命,完全是想多了。 无法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力量那就不算是力量。 充其量不过是样子货而已。 搞不好花了钱还请回来了一堆大爷。 槐诗原本对于这一次召唤所抱有的期待几乎尽数落空了,他只能尽量弥补常青藤联盟这一计突如其来的背刺所带来的损害。 只是吹了个喇叭,就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几乎手忙脚乱。 现实所带来的窘迫感让槐诗忍不住想要无能狂怒,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样的败犬行为。 强行保持着镇定,主持完仪式之后,再一次开始了不在计划之中的召唤…… 这一次,他将所有铁晶座提供的媒触抛到了一边,开始了今天最后一次召唤。 在光芒亮起的漫长时间之中,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而槐诗则拔出了美德之剑,又插了进去,挂断再重播,重播,重播,无比耐心的向着深渊里投出一连串的骚扰讯息。 直到一个无奈的声音从矩阵里传来。 “喂,您好,我不在,请电话留言……” “别扯了小猫,我知道你在家。” 槐诗冷笑了一声,直截了当的戳穿了对方的谎言:“说真的,我现在心情不太好,如果你挂了我的电话,我回头一定会想尽办法带着天文会的人去找你唠唠嗑——” “哎呀,瞧你说的!”小猫的语气变得委屈起来,好像槐诗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一样:“大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样嘛……” “呵呵,那你把授权金还给我啊。” “喂?信号不好听不见。”小猫提高了声音,茫然问道:“你在说什么?要不要挂了重新再拨一次?” “行了,别装了,我不是找你来要钱的。” “那你肯定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我,还不如带着天文会来抄家呢。” 小猫长叹:“你说我赚点昧心的钱容易么?你好歹也是乐园王子好吧?版权形象可是乐园的一部分欸,好处给了你那么多,收你一点授权金而已,你怎么就老是惦记着不放呢,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 槐诗倒是没有说话。 只是挑起眉头,端详着矩阵中隐隐浮现的那个轮廓,直到小猫开始浑身发毛之后,才露出微笑: “既然你承认我是乐园王子,那我要动用法务部的人也是理所应当咯?” “不行!” 小猫摇头,断然拒绝:“所有不在乐园的职权范围内的调动都是违规的——你还是杀了我吧!” 槐诗淡定的说:“我给钱。” “……”小猫陷入沉默。 槐诗再次开口:“价格随你开。” “……” 小猫没有再说话,数度张口,好像要拒绝,但奈何槐诗给的许诺实在太香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回复才好。 “成不成就一句话。” 槐诗等的太久,有点不耐烦了:“不行我就走了,以后我和乐园一拍两散,就不要再提乐园王子这个称呼了。天底下难道有打着别人当招牌,出了事儿一点忙都不帮的道理么?” “……” 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小猫终究忍不住叹息:“我只能给你五个,最近乐园扩建,人手实在不够了……” “可以。” 槐诗说,“但我要上一次跟我合作过的那几个。” “还有……这得算出差,除了食宿和交通补贴之外,雇佣费要加倍!朝九晚五,周末加班要另外收钱!” “可以。” 小猫上天要价,槐诗落地还钱,果断的说:“但如果这样的话,其中一部分我要用我的授权金进行抵押支付——还有,你得开三倍的收据和发票给我!” “嘶……” 另一头,小猫倒吸了一口冷气,震声感慨:“你还是不是人!” “瞧你说的,这年头,赚点昧心的钱多不容易啊。” 槐诗淡定的原话奉还。 小猫无言以对。 它倒是没说不行,虽然手里攥着槐诗的版权费和授权金不太想给,但和那一笔数字庞大的雇佣费用相比,他的授权金不过只是一个添头而已。 就当干脆一点给他抹零了。 但槐诗这操作秀的他有点晕…… 震撼小猫一整年。 吃完甲方吃乙方,虚报采购价格还要硬吃回扣,这一套为什么会这么遛?这真的是当年那个纯良无害的小鬼么? 虽然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但这几个月不见就坏成这种样子的……也太他娘的离谱了点吧? 但这和小猫有什么关系呢。 “就这么定了。” 它当即拍板,愉快的搓起了小手手:“签合同吧。” 五分钟后,槐诗从紧急运送过来的预付金中把属于自己版权费的那一部分扣下来,塞进包里,剩下的丢进了召唤矩阵中。 紧接着,随着光芒亮起,五个黑西装黑墨镜身姿挺拔的好哥哥就从矩阵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向着槐诗颔首行礼,向乐园王子致意之后,递上了一整套小猫乐园的发票和收据,紧接着,便无需吩咐,带队站在了槐诗身后,俨然一副贴身保镖,王子御用打手的样子。 槐诗朝着远方急匆匆跑过来的林十九招了招手,然后将发票递了过去。 “拿去找事务长报账。” 槐诗停顿了一下,对林中小屋说:“告诉他,等象牙之塔的款项到账之后,多出来钱作为福利补贴发下去,去世的成员也多发点抚恤金……地狱里日子不好过,就当槐秘书请大家吃饭吧。” 从头到尾的谈判的过程槐诗就没有瞒过铁晶座。 狼狗都在他旁边蹲着呢。 况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瞒的? 难道他们能向铁晶座的总负责人举报自己么?对不起,我就是总负责人…… 而且他也没怎么贪污啊,就连多出来的钱都没留一分,只不过是顺带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授权金而已。 虽然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这不也挺好么? 自己拿回了授权金,铁晶座得到了援军,而所有成员也得到了福利。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多好! 在确定槐诗的安全没有问题之后,狼狗拱了槐诗好几下之后便甩着尾巴走了。 而一脸惶急的林十九还站在原地没动弹。 “怎么了?”槐诗问。 “那群地狱族群……他们……他们在签契约之前就打起来了,被人分开之后还在吵,喊着要见你。” “这么快么?” 槐诗笑了起来:“正巧,我也有事儿想要找他们聊聊。” 不知道为什么,糟糕了好长时间的心情,忽然感觉到愉快起来。 迫不及待。 …… …… 等槐诗感到铁晶座外层驻地的时候,临时修建好的大厅里已经一片狼藉。 但好歹是没有当着槐诗的面再打起来,几个大群泾渭分明的占据了房间的角落。 主持契约签订的负责人脸色铁青,站在中间,一言不发,明显是被气的够呛。槐诗走进来,向着他挥了挥手示意冷静,便看向了那一波石像鬼: “怎么回事儿?” 石像鬼的首领很淡定的拿起手上完成的契约卷轴,表示他们的合同已经签了,现场的乱子跟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 闹事的是蛇人不死军和鼠人军团。 “很抱歉引起不快,但我们无法接受和其他人混住在一起。” 蛇人骑士中,鳞片发白的授名者站出来,他看上去好像是已经上了年纪,面部的鳞片上遍布缺口,左眼已经瞎了,可右眼却亮的吓人:“为了保证坐骑的状态和良好的休息,我们要求单独的住宿和食水。” “早说啊,好的,没问题。” 槐诗热情的微笑着:“我单独给你们安排怎么样?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再叫人给你们盖啊,物资需求什么的,肯定会优先供应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就是……” 授名者张口正准备说话,可看着眼前年轻人的那一双漆黑的眸子,还有充满热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更进一步的条件到了嘴边之后就有点卡壳。 他停顿了许久,忽然摇头:“不,没有了。” 他说:“我们对所有的安排都很满意。” “是吗?那就好。” 槐诗好像松了口气一样,热情地握住它的手:“我们象牙之塔和不死军的情谊如此深厚,自然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有所亏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跟我讲啊!” “……好、好的。” 短暂一愣之后,授名者颔首,回归阵列之中。 它的副手吞吐着蛇信,用它们的语言低声问:“尊长者,之前不是说吃准他们的状况,还可以再涨一截价钱么?” “不着急,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大群之主沉默了很久,从皮囊里扯了一截干草根塞进嘴里咀嚼,“再看看。” 他说:“看看再说。” 隔着下属们的掩护,他悄悄端详那个被鼠人围起来争吵,已经手足无措的年轻人,总感觉哪里不对。 从刚才看到他开始,身经百战带来的灵敏直觉便在疯狂的跳动,毫无征兆,又毫无来由的带来不安的预感。 无法理解,但同时又是如此的真切,令他下意识的遵从了直觉的引导,选择了见好就收。 在漫长的观察中,他看不出那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直到他准备收回视线时候,看到天花板上悬挂的灯管。 浑身骤然一阵发冷,他终于察觉到异常的所在。 在呆滞中,老蛇人眯起眼睛,看向槐诗脚下。 难以置信。 为什么……那个人会有五个影子呢? 而不等他仔细思索,混乱便再度扩散开来。 鼠人们的尖锐叫声磕磕巴巴的响起。 “这跟、跟——说好的不、不一样!” 在鼠群之中,一个披着锁甲的魁梧鼠人恼怒的扯起了槐诗的领子,带着下属开始高盛鼓噪:“常青、青藤比你们给的要高、高多了!” “——得、得加钱!!!” 第五百三十四章 友谊地久天长 不知不觉,局面就开始失控了。 原来特地过来帮忙的炼金术师惊慌的发现,槐诗竟然已经被那群鼠人包围了起来,在人群中推搡着,踉跄后退。 听到首领的声音,其他的鼠人顿时也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不干了!不干了!没、没肉吃!” “这不公、公平!” “我们要一个说、说、说法!” “象牙之、之塔的王、王八蛋,都是骗子!骗、骗子!” 在叫嚣中,那数百名鼠人都在躁动着,尖叫。而领头的首领看到蛇人不死军在旁边冷漠旁观,并没有插手的样子,叫的就更欢了。 “我、我们可是冲着象牙……象牙之塔来的!” 首领扯着槐诗的衣服,几乎比他高出一个头,正在大发雷霆,样子倒是很显眼,因为这个鼠群里就只有它一只是白的。 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怎么的,眼睛变成了红彤彤的,就连说话都不怎么磕巴了:“你们的良心,坏,坏透了!常青藤那、那边给的价格比你们一倍都要高!你们这帮黑、黑心商人!竟然连休、休假都不给我们!我们要抗议!抗议!!!” 最后抗议两个字喊的义愤填膺,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连带着,其他的鼠人也跟着咆哮呼喊了起来:“抗议!!!” “鼠、鼠人也有人权!!!” 首领抬起爪子,领着下属们一同呼喊:“我、我们要八小时工作制!” “八小时工作制!!!” “我们要合理假期!!!” “我们要人身保险!!!” “我们、我们要反抗压榨!!!” 首领扯起嗓子咆哮着:“我们要罢工!罢工!!!” “——罢工!!!” 鼠群的应和声几乎掀翻了整个天花板。 那群乌压压的鼠人胡乱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器,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堆脏兮兮的黄布来披在身上,亢奋的随着领袖一同咆哮起来。 在外围驻地之后,铁晶座之中,所有负责人站在屏幕前面,脸色已经难看的快要滴出水来了。 在铁晶座之上,沉重的炮身悄无声息的转向,已经对准了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下达命令。 局势还没有失控。 还轮不到他们插手…… 可如今真正的主事者却在那群家伙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出声,这不禁令这些日子以来对槐诗产生了几分期待的负责人们陷入了深深的失望。 哪怕被如此的推搡和怒骂,可在深渊族群之前却挺不起腰来,只能讪笑着向着四周抬手想要安抚,让他们小声一些,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除了面无表情的石像鬼们在闭目养神之外,就连刚刚和深渊鼠群不对付的蛇人骑兵们也冷笑的站在旁边看热闹,一丝插手的想法都没有。 俨然就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再大捞一把的样子…… 这群鼠人不怕闹的大。 他们自然有底气在这里。 虽然个体素质比不上石像鬼和蛇人骑兵,但数量毫无疑问是最多的,而且在其中,这一次足足来了有四个授名者,而且带队的则是受到深渊敕封的着衣者,当之无愧的大群之主。 他们才不怕闹大呢,大不了一拍两散,他们去投靠常青藤联盟。 哪边给的钱多他们就给哪边干活儿。 这种在战场上做生意的手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哪里会在乎一个娘娘腔的安抚和劝告呢。 原本领头的着衣者根本没想要闹这么大,却没想到这一次的统帅者竟然是这么孬种的样子货……不趁机抢一票,还怎么回了老家之后娶多多的脏婆娘,生多多的臭崽子! “大家、大家不要着急。” 槐诗的衣服已经在推搡中被扯了好几道口子,头发紊乱,惊恐的安抚着:“可以谈,这些都已可谈。这位首领,这位首领,您说句话,让大家先等等,先等等不好么?” “谈?” 首领冷笑,“你打算怎么谈?” “呃——”槐诗一愣,窘迫的看了看四周,最后看向面前高大的鼠人:“这位首领,请问……那个怎么称呼?” “亚、亚力克。” 魁梧的白色鼠人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毛发,瞥了槐诗一眼,说:“叫我亚力克大人!” “那,亚力克大人……咱方不方便,换个地方谈?” 槐诗凑近了,抬起手,悄悄的塞了一颗源质结晶过去,压低声音说:“这里不太方便……有些话,咱们私底下说是不是更好一点?” 亚力克正待翻脸,勃然大怒,可紧接着,感觉手里又被槐诗塞了一块源质结晶,面色一凝。 而察觉到槐诗不时心虚的看角落里的摄像头,便好像明白了什么,扯了扯自己的鼠须,冷哼一声:“谈,都可以谈,关、关键是,有没有诚意。” “有的有的,诚意大大的有的!”槐诗用力点头,又赛过去了一块源质结晶。 “那行,我跟你去谈、谈一谈。” 说着,亚力克向身后使了一个颜色,示意剩下的四个授名者里两个跟上来,紧接着,又不快地吩咐道:“难、难道象牙之塔的待客之道,就,就这样么?让人干站着,一点、一点水都不给喝?饿着肚子?” “有酒有肉!” 槐诗用力的点头,瞪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十九:“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朋友们安排晚饭?让厨房都把好肉拿出来,还有,为师不是带了两瓶红酒过来么?赶快拿出来给大家润润口!” 林十九愣了半天,慌不迭的跑了出去,很快,铁晶座的餐厅里,流水价一样的酒菜就送了上来。 在蛇人之中,色彩斑驳的年轻统领冷眼瞥着槐诗低头哈腰的将那几个鼠人迎进办公室里,不屑的低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毒液,嗤嗤作响。 “孬种……尊长者,为什么这一次我们会摊上这种货色?” “这不更好么?有了那群鼠人开头,我们才方便涨价——得不到胜利,至少要赚到钱才行。” 尊长者依旧咀嚼着干草根,蛇信微微的弹出,品尝着空气里的味道。可是却没有让自己的子嗣和下属们跟着闹事儿。 手腕上那一根备用缰绳缠的紧紧的,不曾有一毫松开。 “等等。”他忌惮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漠然伫立的石像鬼们,说:“再等等——” 作为在各个地狱之间鏖战,常年出没与各种战场的精锐兵团,蛇人不死军具备着强大的机动力和持久作战能力,同时军纪也随着蛇人族群之中苛刻的氛围而越发的严肃。 早在应招而来的时候,就每个蛇人带了两周的口粮。 哪怕在林十九的热情邀请之下入了欢迎的宴席,也未曾动过象牙之塔的碗筷,放着香气四溢的佳肴在眼前不用。吃着草饼压制成的砖块干粮,只喝自己带的水,俨然警惕性十足。 至于石像鬼们……他们根本不用吃饭。就算身体偶然有所破损,也只不过是吃点石头和铁块就能补回来。真正进食,食用的则是类似于源质结晶的各种源质物体,基本上一个月两到三次就够了。 反倒是鼠人很快便开始了放浪形骸,尤其是林中小屋端上了槐诗珍藏的美酒之后。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葡萄酒红的像血一样,引诱的鼠人们眼珠子都红了,哪怕每人只分到了一小杯,可依旧情不自禁的沉浸在那美妙的滋味里,烂醉如泥的发起酒疯来。 哪怕是旁边蛇人们,闻到这个味道,都忍不住嗡动鼻翼。 “哼——” 年轻的统领冷哼一声,伸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正准备起身。却看到对面的尊长者抬起眸子冷冷的看过来:“朝鲁,你想要做什么?” “还用问么?”朝鲁不忿地说道:“美酒只配胜利之人才能享有,我们没有享用,那群杂碎有资格么?”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 尊长者漠然地说:“美酒不是你的,胜利也不是你的。道理是说:只有你有了胜利,才有美酒赐给你,而不是让你去自己伸手拿的。 这不是客人应该做的事情,也不是被雇佣者应该产生的想法。” “可是……” “可是什么?”尊长者冷声问,“你是在质疑我的命令么?朝鲁,你是想要违抗我吗?如果是的话,就请你拔出刀来,这里的主人还没有归来之前,我们可以舞剑为他们助兴。” “不敢。” 朝鲁慌乱匍匐,趴在桌子后面,不顾身上落满汤汁。 尊长者再没有说话,只是和着自己带来的水,一点点的吃着草砖干粮,静坐等待着。 内心之中,不安的预兆,越来越强—— 并没有过多久,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天花板上的屏幕骤然亮了起来,浮现出了办公室里的场景。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就有一个窘迫的声音传来。 “这个……这个价格,是不是有点……略贵了?” “贵!哪、哪里贵了?” 亚力克恼怒的甩手砸在桌子上:“生、生命是无价的!只、只不过是翻倍而已,你们这些黑、黑心奸商,难道连这点钱、钱都不愿意掏么?”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槐诗尴尬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抬起头去看亚力克,亚力克的神情阴沉,也冷漠的看着他。顿时往后缩了一下:“好,好,好的,就这个价格!我这就让人拿钱上来……” 原本整齐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一团乱糟。 在亚力克的沙发后面,那两个跟上来的授名者已经快要将办公室里翻了一遍,现在还在争夺着挂在墙上的那一把手枪。 别说,这手柄上的小苍蝇雕刻的还挺精致的……一看就知道是好货! 没过多久,就有灰裙的少女推着一辆手推车进来,随着推车的箱子向着亚力克打开,其中堆满的源质结晶就亮起了璀璨的光辉。 几乎将鼠人的小眼珠子都照花了。 它那里见到过这么多的源质结晶呢?这足够他去娶多少个脏婆娘,生多少个小崽子了啊? 不止是他,他身后的那两个下属也愣在了原地,忘记争夺那一把手枪。 亚力克刺溜着口水,下意识地摸向那些箱子。 可槐诗却好像终于鼓起勇气一样,伸手按在箱子上。 “等等!” “怎么了?”亚力克皱眉,神情旋即狰狞起来:“你想要反、反悔吗!” “答应了的钱,肯定会给你。” 槐诗盯着他,神情紧张起来:“但是……拿了钱总要办事儿吧。” 亚力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笑容。 “放、放心,这是自然。” 他拍着胸脯,震声保证,反正说两句话又不要钱,契约都没签,你空口白话有个屁用。自然是要把钱先拿到手。 他急不可耐的劈手夺过了那个箱子,抚摸着里面的源质结晶,几乎流出口水来:“我们尖牙部落,一言九、九鼎的!收了你们的钱,就一定会给你们卖命!鞠、鞠、鞠躬尽,死、死、死、死、死……” “是吗,那就好。”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松了口气,微笑着摆手:“‘死而后己’就不用了,多磕碜啊——只要‘死’就行了。” 寂静,突如其来。 在源质结晶的璀璨光芒里,亚力克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抬起头,可他身后的两个下属已经再没有声音传来了。 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黑暗里传来。 就在显示屏之上,抱着源质结晶的白鼠坐在沙发上,茫然的看着左右,脸上还残留着刚刚的笑容。 可就在宽敞的沙发之后,有一个又一个的黑影缓缓的浮现。 那是槐诗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拉长到了那种地步,在它的身后缓缓隆起,形成了漆黑的轮廓,正在冲着他狰狞微笑。 他愣住了,瞬间拔刀。 可刀却拔不出来。 确切的说,是当他身后的黑影抬起手,按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的一切反抗力量就被尽数剥夺了……不论是身上隐藏的边境遗物,还是自身所具备的庞大力量,哪怕是着衣者的高贵身份都无从反抗。 在那一只冰冷手掌之下。 在离开乐园所在的范围之后,法务部的力量自然有所跌落,可不论力量如何跌涨,它们的本质未曾改变。他们是由乐园所缔造的守则,由童话和幻梦之中所形成的契约精魂。 纵然已经堕入了地狱,但这一份纯粹的本质依旧不曾有过任何的变化——可以说,它们每一个都是可以移动的边境遗物,形成人形的地狱契约。 在亚力克点头的瞬间,就相当于用这一堆源质结晶卖出了自己全族的性命。 区区着衣者,想要在他们所见证的交易中反悔,简直是笑话。 “小崽子,你想要干什么!” 一瞬间,亚力克双眼变得血红,恼怒咆哮:“马上让他们松开手!信不信我让你好看!” “嗯?不是您亲口说的卖命么?还要死而后己?” 那个背对着镜头的身影淡定的反问,好像在微笑着一样,摊开手:“现在,我已经给了钱了,就请您把性命交给我吧。” 亚力克怒吼,奋力挣扎。 可是在法务部黑影的凝视之下,却动弹不得,旋即,悍勇狰狞的样子消失无踪,娴熟地挤出了讨好的谄笑:“先生、先生别这样,我、我开玩笑的……都是玩笑……玩笑!” “可我没有开玩笑啊。”槐诗平静的叹息。 “就在那儿坐好,不要动。” 他缓缓起身,缓慢而仔细的挽起了脱线的礼服袖管,然后将衬衫的袖扣解开,向上折了两折,露出匀称的小臂,向着亚力克轻声宣告: “——我亲手去拿。” 亚力克瞪大眼睛,纵声想要尖叫,可是在后面,两只手骤然捂住了他的嘴巴。紧接着,槐诗的阴影覆盖了他的眼瞳。 一柄华丽的祭祀刀从修长的五指之中浮现,向前递出,贯入了亚力克的喉咙,令一切挣扎戛然而止。 紧接着,娴熟的转了半圈。 瓜熟蒂落。 …… …… 早在槐诗动手的瞬间,混乱就从大厅里扩散开来。 眼见到自己的首领被槐诗制住,瞬间大部分鼠人就从屁股下面的垫子里拔出兵器,咆哮尖叫着想要生出变乱。 可紧接着,好像什么笼子被打开了。 铺天盖地的鸦潮呼啸而至,漫卷天顶,宛如黑云一般将所有的鼠人都笼罩在其中。无数漠然的猩红宛如星辰那样的向下俯瞰。 凝视着自己的食粮。 不等那些鼠人反抗,他们的身体骤然一软,没有了力气。瞬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竟然有无数个蘑菇从菜里跳出来,好像小人一样手拉手围着他们跳舞。很快,密密麻麻的疹子和水泡就从脸上和身上长了出来。 可如此庞大的群体中,依旧有不少人未曾放松警惕,有更多的鼠人本身毒抗就高的惊人,竟然强行从地上爬起来。 “骗、骗子!!!”留守的授名者恼怒尖叫:“象、象牙之塔欺骗我们!反、反了!杀光这群骗子,去找、找常青……” 林十九撇了撇嘴,伸手,正要从口袋里准备掏出枪来,一声凄啸骤然迸发。 让他愣在了原地。 恰似雷鸣从密室之中骤然炸响那样。 高亢的鸣叫中,一道漆黑的箭矢就已经呼啸着飞过,贯入了鼠人的眼窝,扯着它,将它钉进了刚刚粉刷好还没多久的墙壁上。 只有半截露在外面的箭羽,正在它的眼眶里嗡嗡作响。 “你们胆敢背叛契约吗!” 沙哑而肃冷的声音响起。 就在纷纷弯弓搭箭,拔出武器的不死军之中,苍老的蛇人尊长者早已经起身,踩在桌子上,朝着鼠人们怒喝质问:“你们这帮废物,胆敢与不死军为敌吗!” 首当其冲,它的副手朝鲁一步跨出,便已经出现在数米之外,手中的弯刀低声鸣叫着,洒落一捧血色。 而就在他身后,两个冲的最快,喊的声音最高的鼠人已经拦腰而断。 “三息之内,跪地者不杀!” 朝鲁抬起手,在他身后,四十余名蛇人不死军已经抬起了手中的黑弓,拉紧弓弦,对准了瘫软的鼠人们。 甚至不等槐诗布置的人动手,一场动乱就如此突兀的结束了。 就好像它突兀的开始一样。 并没有过多久,当槐诗回到大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寂静。就好像嗡嗡作响的琴弦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抚平。 再没有人敢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发出不协调的声音。 “哦?原来是尊长者出手了么?” 在了解始末之后,槐诗坐在上首的桌子上,从原缘手里接过了一条热毛巾,擦了擦手之后,终于坐好了,抬头问道:“为何会出手帮我呢,尊长者,这时候不应该是闹的越狠越好么?” “不死军也是有骨气的。” 尊长者肃然说到:“哪怕是做人鹰犬,我们也不做吃腐肉的鬣狗——况且,作为您的雇佣兵,为您平定动乱,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难得您有这一份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槐诗笑了笑,又扭过头,看向石像鬼的首领:“那为何,不死军动手镇压了动乱,可石像鬼却没有任何举动呢?” 在桌子后面,闭目养神的魁梧石像鬼缓缓抬起眼眸,平静的回答他:“作为统帅者,您并没有下达命令,不是吗?” “没错。” 槐诗颔首,赞许地说道:“两位说的都很好,都很对,能够得到两位的大群辅助,相比这一场战争,我们已经距离胜利不远。可惜的是,有些人并没有这么想,反而做出了一些错误的事情,让人有些……” 他停顿了一下,怜悯地垂眸,看向下面瑟瑟发抖的鼠人们,摇头感慨:“让人有些,无奈。” 死寂之中,再没有人说话了。 “无可奈何,大错已经铸成,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槐诗轻声叹息:“但我们不能沉浸在过去,做人,必须要向前看,不能斤斤计较,也不能因为一些人的胡作非为,而迁怒更多的人,不是吗?” “……” 有很多鼠人惊喜的抬起头,想要附和槐诗的话。 可是当他们抬头,看到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时,便说不出话来。就好像被那一道视线攥住了心脏,在僵硬中难以呼吸。 “亚力克所应许下的话,你们也都应该听到了。” 槐诗平静的说:“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已经被用四百枚源质结晶的价格,授予了象牙之塔。这便是亚力克用自己的血签下的契约。 所以,我宣布:接下来你们所有人,都将是永远隶属于铁晶座的奴隶军,你们将会在这里服役,一直到你们的生命终结。 活着的时候,你们将会为象牙之塔而战。死了之后,你们的尸体也将成为象牙之塔在此处地狱中牢不可破的根基。 直到有一天,我认为你们所创造的成果,足够赎回你们的性命时,你们的奉献才能够结束。除此之外,谁都不能撼动我们彼此之间牢不可破的羁绊。 在此,我期待接下来诸位在前线的踊跃表现,也保证,就算各位战死了,我也一定会将你们买命钱送到你们部族的手里。” 伴随着平静的话语,森严的寒意缓缓的扩散开来。 在鸦群的冷漠俯瞰和法务部的监视之下,没有一个鼠人胆敢站出来说话。作为大群的成员,它们每一个都是大群之主的财产。更何况在深渊鼠人之中,就根本没有什么人权的说法。 如今槐诗能够饶恕他们性命,他们庆幸还来不及,怎么还有人会上杆子反对呢? “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 槐诗微笑着拍手,向着摄像头挥手,示意等待的炼金术师们可以为他们的奴隶制作爆炸项圈了。 在凌厉狠辣的镇压和扫除之下,八百多名鼠人的身上被烙下了象牙之塔的徽记,从此之后成为了铁晶座的移动财产之一。 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槐诗喜提八百炮灰,笑容也越发愉快。 而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里,却有人拍众而出,站在了槐诗的桌子下面。 “槐诗阁下。” 苍老的尊长者忽然开口说道:“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槐诗挑起眉头,颔首。 “请讲。” “我知道阁下是富有力量和决心的上位者,也知道阁下的力量是我等不能反抗,但正因为如此,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尊长者抬起琥珀色的竖瞳,凝视着槐诗的面孔,肃声问道:“今天我们在这里,是您雇佣而来的士兵,您的从属,纵然是为人不齿的雇佣兵,战争野狗,也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为您赢取胜利的人。 自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是您的走狗。但为何您却不能坦诚相待,反而要引诱我们生乱呢?” 不顾槐诗刚刚狠下辣手就在自己眼前发动了一场清洗,蛇人的尊长者昂首质问:“这样的行为,难道就能换取到忠诚吗!” 寂静突如其来。 呼吸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连自始至终垂眸的石像鬼都抬起眼睛看过来,端详着此刻的两者。 尊长者平静的等待着槐诗的回复,未曾有过任何的软弱和不安,而槐诗也没有勃然大怒,反而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许久,赞同的颔首。 “您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诚心和诚意更加宝贵了,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没有对各位给予足够的信任,这确实是我的错误。” 他轻声感叹着,却忽然问:“但这个世界上,就算是在地狱里,难道还有比坦诚相待更加困难的事情么,尊长者阁下?” 他垂下眼眸,凝视着下方的老蛇人,一字一顿的问:“诚意是相互的,不是吗?要我说,忠诚也应该是相互的才对。 倘若不曾用真心去换取诚意的话,为何又要等到现在才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呢?” 沉默在此刻忽然凝固,好像将一切冻结了。 伴随着那一双眼瞳的俯瞰,流淌在其中的温和和笑意渐渐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黑暗,庄严如深渊。 许久,随着眼角的微微跳动,老蛇人率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 “阁下教训的是。” 他抚胸行礼:“是我错了。” 凝固的气氛骤然消散了。 因为槐诗露出了笑容,热情又和煦,好像春风。 “您这是哪里的话,些许误会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对错呢?” 他起身,谦逊地将老蛇人扶起来,挽着他的手对四周的深渊生物们说到:“刚刚尊长者先生说的对,我没有能够信任大家,犯了错。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就在刚才我专门去了一趟厨房,亲手给大家做了一道菜。希望大家品尝之后,能够尽释前嫌,忘记这些小小的不愉快。 从此往后,我们戮力同心,密切合作,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在等待着我们!” 在槐诗慷慨激昂的宣告声中,脸色苍白的林十九推着手推车走进门里来,手推车上的炉灶里正熬着大骨浓汤,已经泛起了奶白色,香气诱人。 而里面的骨头也早已经炖的酥软,用筷子稍微戳一下,上面的肉就掉下来了。 明显已经焖煮入味。 槐诗接过了碗勺,亲自给尊长者盛了满满一碗香浓的肉汤,撒了一把葱花上去之后,香气更是遮掩不住的升了起来。 “请吧,尊长者阁下。” 槐诗微笑着,递过碗去。 尊长者沉默了片刻,双手将碗接过,昂起头,也不顾热汤烫嘴,竟然咕咚咕咚全都吞了下去。连骨头都在嘴里嚼碎了,吞进腹中。 接受了来自槐诗的善意,大家冰释前嫌。 气氛再度变得热闹又和平了起来,而流水一样的菜色迅速的送了上来,再度将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席间,由槐诗亲自动手,为大家每人都盛上了鲜美的浓汤,只不过,一直到锅盖重新盖上,都没有人看到滋味如此香浓的汤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不得不说,真是一件憾事。 而槐诗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并没有再吃什么东西。 只是微笑着,抿着杯中的葡萄酒,端详着大家开开心心,吃吃喝喝的样子,显得无比满足。好像大家吃的开心他就觉得快乐一样。 一直到宴会末尾,槐诗环顾着地狱大群们,周到的问:“有没有吃饱,要不要再来点?” 在得到‘感谢您的招待已经吃的很饱了’的回复之后,槐诗便满意的点头,举杯说到:“那么,宴会的最后,就让我来为大家祝酒吧。” 说着,他率先端起了酒杯,微笑着看着其他人,举杯说到: “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澄澈如血的葡萄酒,带着醉人的香甜滋味,就这样被所有人一饮而尽。 而当槐诗放下酒杯之后,原本热闹喧嚣的大厅中,却再度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寂静。 “既然酒足饭饱,那就准备出发吧。” 死寂里,好像沐浴在黑暗的夜色中那样。 槐诗拔出剑,撑在身旁,平静的昂首向着自己的下属们宣告: “——诸位,战争的时刻到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出发 铁晶座的舰桥之中,一片尴尬的寂静。 在沉默里,所有人愕然的面面相觑,彼此看到对方脑门上十万个问号冉冉升起的样子,忍不住歪过头,难以理解。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究竟整了啥啊? 为啥低头给象牙之塔写了一份报告的功夫,就已经老母鸡变鸭了? 时代变得太快,所有的大人们都有一种看到原始人玩起核武器的荒谬感受,难以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完全反应不过来。 只能说槐诗下手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狠,也太毒。从混乱即将爆发的边缘到大家当做无事发生,也仅仅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十五分钟之前所有人都还在剑拔弩张,暴乱一触即发。 十五分钟之后,大家都其乐融融的喝起了汤,好像兄弟一样坐在一起,共诉起彼此源远流长的美好情谊。 还是那一拨熟悉的演员,还是那一个熟悉的场地,但剧情却好像拿错了台本一样。 震撼大家一整年。 从软弱可欺的绥靖谈判,到火烈风扫的拔剑砍人,堪称无缝衔接的一整套操作骚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原本还以为他交的是白卷,结果考试还没结束,怎么就已经快要变成评委了呢? 直到现在,距离召唤结束不超过三个小时。 原本躁动而危险的地狱大群们已经驯服的戴上了象牙之塔的枷锁。 想要两头捞钱的二五仔鼠人率先被槐诗狠下辣手,惨遭钓鱼执法;而傲慢桀骜,难以驯服的蛇人不死军则在局势的逼迫之下乖乖的低头,饮下了轻慢而造就的苦果。试图磨洋工和耍滑头的石像鬼们也在杀鸡儆猴的残忍手段之下得到了警告。 在地久天长的友谊之前,三波各怀心思的地狱大群被强硬的统和在了一处。 再然后,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 槐诗拔剑,说战争要来了。 所以,战争便来了。 哪怕如此突兀。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漆黑夜色之中,甚至不等第二天的黄昏到来,槐诗便携着宴会之上的凶威下达了来自统领者的第一个命令。 ——即刻出发,不顾黑夜里的诅咒,驰援那一支孤悬在外的探索行动队,并彻底将那一座地狱分控装置拿下。 吃的太撑总要出门去消化一下。 省得夜长梦多。” 在槐诗发布计划之后,整个大厅里再度迎来了窒息的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感受到了一阵愕然和不安,但震慑与刚刚槐诗的作为,又不敢当面反对。 短暂的沉默之后,尊长者率先起身问道:“请问阁下,那一支救援队在什么地方?” “七百公里之外,黄昏之乡的一个复合工业区之中,地下四层。从这里出发的话,大概四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一切顺利的话,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还可以在那里吃上早饭。” 尊长者沉吟片刻说:“如果没有光源的话,我们的部族恐怕难以在诅咒中维持状态。” “这个好说,光源早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在传输履带的轨道上,四具庞大的铁箱已经运送到了大厅的右侧,铁箱开启之后,数百具刚刚才从流水线上下来的悬挂式风灯就显露在地狱大群的面前。 “一共九百七十具炼金风灯,内部填充的受祝油膏足够支撑你们作战两个小时以上,诅咒大可不必担心。” 槐诗说:“至于其他时间,不用你们走路,有司机。” 随着他的话语,大厅之外,一辆庞大的卡车已经悄无声息的从地下车库中升起,亮起两盏炽热的大灯,按了两下喇叭。 地狱中的专职司机雷蒙德已经就位了。 装载了珍贵深度平衡仪的卡车足以在短时间内抗衡地狱的侵蚀,而经过炼金改造和边境遗物的变化之后,巨型卡车的货箱内空间早已经扩张到半个足球场大小。 足够装下此处所有的军团行动。 况且,最为庞大的石像鬼根本用不着担心石化诅咒,用不着占据内部的空间。所有地方都是给深渊鼠人和蛇人不死军所准备的。 早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 事到如今,尊长者还有什么拒绝的借口呢。 在槐诗的凝视之中,苍老的蛇人俯身:“遵从您的命令,阁下。” “那么,石像鬼呢?” 槐诗扭头,看向了那一排巨大的蝠翼恶魔们。 在沉默里,石像鬼的领袖起身,向着槐诗行礼。 “战争会到来的,阁下。”它说,“正如您所愿的那样。”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而等铁晶座的舰桥终于反应过来之后,就连闹哄哄的鼠人们都已经排队上车了。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大厅。 在槐诗准备上车的时候,安德里亚带着红龙之火从天而降,指尖撑着一缕耀眼的焰光,火焰双翼缓缓合拢。 落在他身旁。 “会不会太过冒险了?”她问槐诗。 “不冒险不行。” 在风灯的微弱光芒里,槐诗看了一眼远方漆黑的夜色:“我们不赌,常青藤联盟却必须赌。既然我们能窥探到他们的动静,他们未必对我们就一无所知……尤其是分控中心的存在,越早掌握在手中越好。” “但你的行动太冒失了。”安德里亚传达着来自舰桥的建议:“至少应该带上铁晶座的探索队,孤身一人,总有意外。” “不,探索队必须全部留下来。” 槐诗说:“我走了之后,铁晶座就进入最高警戒,随时戒备常青藤联盟的袭击,外部的力量,暂时有我们这一支就够了。 这也是我力主招募大群的原因,铁晶座的安全才是最需要确保的事情,否则一旦遇袭的话,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很明显,他的拒绝也在舰桥的预料之中。 安德里亚颔首之后,递给了他一个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带上这个,你可以用来呼叫一些远程的打击支援。必要的时候,就不必隐藏铁晶座的位置了。” “我会的。” 槐诗微微一笑,将它装进口袋里,抬头问:“还有什么嘱咐我的吗?” “没了,斗争我可是外行,一个学者,哪里比得上审判者经验丰富呢?” 安德里亚向身后啊看你了一眼:“大宗师说了,让你放手去做,反正不论怎么样,也总比整天端着一副让人不快的阴阳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要强一些。” 槐诗一愣,跳起眉头: “我这是惹人讨厌了么?” “只是没人喜欢狮子坐在笼子里而已。” 安德莉亚微笑着,后退了一步,颔首道别:“那么,总负责人阁下,一路顺风。” “嗯,好的。” 槐诗收回视线,踩着扶梯走进副驾驶。 车门关上。 他凝视着窗外涌动的无尽黑暗,轻声笑了起来。 “走了。”他说,“我们出发。” 伴随着石像鬼们的蝠翼扇动空气的低沉声音,庞大的卡车发出轰鸣,闯入了深沉的黑夜之中。 炽热的尾灯渐渐熄灭。 像是太阳沉入了迷雾里。 …… …… 在漫长的昏沉和苦痛中,潘德龙睁开眼睛,看到病房里苍白的天花板。维生仪器发出充满节奏的声音。 “谁在那里?”他问。 就在病床的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抱着头盔的男人。 他浑身套在厚重的防护服里,露出来的面目苍老,头发斑白,但那一双蔚蓝色的眼瞳却仿佛宝石一样,令人难以从其中转移注意力。 “副校长,米歇尔。” 他说,“医生告诉我你很快就会醒来——你比我想的更慢一些。” “我睡了多久?”潘德龙问。 米歇尔:“三天,状况回复的很好,只是花了不少钱。” 潘德龙笑了起来:“我以为钱不是问题。” “钱不是问题,时间才是。” 米歇尔缓缓起身,抛了抛手里沉重的头盔,沉重的球体在指尖灵活的转了起来。他抬起头,告诉潘德龙:“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了,否则这一次只会血本无归。” “好的。” 潘德龙问:“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营地的主持就交给你,上校会跟我一起走。”米歇尔说:“简单来说,你需要主持日常工作,顺带应付一下投资人们派来的专员和会计。他们如果生气就随他们生气,但不要出现什么失足落水和酒后溺死在浴缸里的戏码。” 潘德龙缓缓撑起身体:“我会的。” 米歇尔颔首,转身离开病房。 一路穿过了漫长的甬道,在深邃的底下前行,达成着电梯笔直上升,最终抵达了庞大的地下大厅中。 等待在那里的上校背着一具沉重的箱子,静静的抽着烟。 “都准备好了么?”米歇尔问。 “十二支大群,总计四千余名地狱生物,随时听候您的调遣,阁下。” 上校摘下帽子,肃容回答。 就在他的身后,高悬的灯光随着低沉的声响第次亮起,照亮了黑暗中沉睡的地狱阵列,来自深渊中的怪物们抬起猩红色的眼瞳,等待命令的到来。 “很好。” 米歇尔平静的凝视着面前延伸到视线尽头的深渊军团,抬起手,带上了厚重的头盔。 “自从建校起一百二十载的不甘和忍耐,踏着多少先人们的奋斗与心血,我们已然踏上了这一条荆棘之路。” 在这颤栗的寂静中,米歇尔的眸中亮起了炽热的光焰: “——这一次,就与象牙之塔一决雌雄!” 第五百三十六章 地狱老司机 漫长时光以来的寂静的黑夜被打破了。 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表面之下粗暴的搅动着,掀起了暗流,令这个寂静的黑夜变得不再寂静,普通的晚上也不再普通。 在这里,世界永恒旋转。 环区和环区之间的不断旋转令地形也变得无比多变,哪怕是模拟地图也难以预料下一轮变动中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越是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是能够理解到此处地狱的庞大和复杂。 整个黄昏之乡太大了,光是这一片内部的范围,就已经足够比拟琼州的大小。 看似失控的无数机械在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后,依旧在自行的运转着。无数巨大的模块不顾后果的疯狂增长,令整个黄昏之乡处于永恒的畸形增长中。 繁复到难以理清的地下结构,以及地面之上不断升降、扩张以及收缩的模块楼层将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迷宫。 而偏偏在黄昏之乡边缘处的那些机械依旧在不断的挖掘和生产着。 浇筑工地,扩张领土,铺垫着一个又一个环区的雏形。 失控的冯诺依曼机,源源不断的挥霍着自身的生产力,创造出一片又一片的废墟。 在副驾驶上,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屏幕上复杂到让人眼晕的地图,又抬头看了看眼前一团乱麻的路线。 挠了挠头,认真的说:“我觉得,我们得渝州人给我们带路……” “渝州?”雷蒙德问:“什么地方?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是啊,从楼底下进去,坐电梯到了十六层才发现是地下室,从楼顶上出来又回到地面上,走了八十公里可能才过了一拐弯的奇幻之地,想想都可怕。” 槐诗随口扯着淡,低头研究着手里的遥控器。按一下绿色的按钮,会射出来一道激光,而按一下红色的按钮……实话说,他还没敢按。 但总有一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上面后盖处的说明是‘安全距离三公里’,稍微没操作好就会变成同归于尽了。刚刚出门就全军覆没什么的,想想都觉得搞笑。 死了之后传出去,怕不是今年的达尔文奖奖杯都能放在自己的骨灰盒上。 还是别乱搞了吧。 “还有多远?”槐诗问。 “五十多公里了,根据探索队的说法,目标地段十分显眼,黑夜中极远距离能够目视。”雷蒙德的手在面板上滑动了一下,调出了直线距离的参考。 “目视?” 槐诗困惑的抬起头,凝视着远方的黑暗。 这么黑,能目视到个鬼啊。 可没过多久,当疾驰的卡车穿过了地下隧道,开上高架之后,他便窥见了远方一重重高楼废墟之后渐渐泛起赤红的天空。 像有火山在喷发一样。 在云层之中,石像鬼的巨大蝠翼展开,拔升高度,很快向下传来了讯号。 观测到了大量地狱族群的聚集。 槐诗提着风灯,翻上车顶,挥手甩出悲伤之索,扯在石像鬼的腿上,接着它们的力量攀升至了半空中,向着火光来处的地方望去。 听见燃烧的轰鸣。 宛如核电站一般的巨大烟筒里正释放出滚滚浓烟,在烟筒之中,一道道舞动的火光在翻涌着,汇聚为了照破黑夜的狰狞赤红。 火光的映照里,一重重繁复构架的阴影抛向了远方。 那些密集的烟筒像是丛林一样自地上延伸而出。而庞大的管道则贯穿在无数巨罐之间,宛如藤蔓一样错综复杂。 纵然在黑夜里,依旧有无数灯光在其中升起,将一切照亮。 槐诗放下望远镜,难以置信。 那是一座炼油厂? 不等他反应过来,轰鸣骤然爆发。 大地震颤。 有储油罐被引爆了。 气浪扩散,烧化和破碎的罐体中,沸腾的燃油倾斜而出,随着飓风一同飞起,形成死亡的暴雨。 烈火源源不断,从天而降。 不知道有多少隐藏在周围的异种惊起,惊声尖叫。 这些借着火光躲避黑夜诅咒的本土生物感觉到了危机的到来,不安的嘶鸣着。 而随着那些油脂的泼洒,一道赤红色的信号弹冲出了火海,升上云层,骤然炸开,散出一片刺眼的高频闪光。 那是先遣队的求援信号! 紧接着,便有刺耳的鸣叫声扩散开来。 在沸腾的黑色云层中,宛如飘带的庞大触手缓缓垂落,挽住了闪烁的信号弹,收缩,轻而易举的将它熄灭在了云层之中。 只有一瞬间的爆闪在云层里勾勒出了那个轮廓。 水母! 那是一朵庞大到完全不合常理的水母! 在灼红的烟雾和云层之中,它蠕动着自身的伞盖,如鱼得水的游曳在堪比熔炉一般的高温之云中。 一条条触须缓缓舒展,攀扯在炼油厂的巨大的烟筒上,将那些高耸的烟筒像是牙签一样拔出,折断,卷起,抛向了其他的地方。 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大地的中央缓缓塌陷,展露出通往内层的道路。无数黑点一样的影子跳入其中的裂隙里,有火光在其中明灭。 陌生的深渊大群降临与此处。 战争已经开始了。 甚至比槐诗预想的还要更快。 当槐诗试图接通那里的探索队信号时,却只能够听到一阵杂音。毫无疑问,常青藤联盟早在开战之前就阻隔了所有的讯号。 他们终究是来晚了。 槐诗面无表情的回到车里,对雷蒙德说:“加快速度。” “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司机无奈的看着远处高架断裂的缺口,“我们得从其他的地方绕过去。” “为什么要绕?” 槐诗回头问,“前面的楼顶不是很宽敞么?开上去——” “你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雷蒙德先是一愣,旋即露出兴奋的笑容,搓了搓手。 临末之前,他忽然问:“诶,你晕车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男人的笑容,槐诗竟然感觉到了隐约的死亡预感。 “等——” 他正准备说话,就看到了雷蒙德拉下了旁边那个赤红色的拉杆。 “走起!!!” 在瞬间,座椅中弹射出数十条安全带,将他牢牢的捆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紧接着,后车厢里,深度平衡仪超频运转,隔绝了外部的所有影响,形成了暂时的封闭区域。 在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里,整个庞大的卡车陡然一震,甩脱了最外层沉重的装甲板之后,从车厢最末端,展露出了宛如战斗机一般的引擎喷口。 冰蓝色的火光在其中酝酿着,喷涌而出! 恐怖的推力自其中爆发,扩散开来,给卡车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令它展开了无形的双翼,在高架之上向前疾驰,掀起呼啸,冲出了高架的断口,践踏着重力,自由的翱翔在空气之中。 数百吨的可怕质量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弧度之后,随着尾焰的熄灭,重重的砸在了一栋高楼的顶端,然后理所当然的撕裂天花板,在轰鸣中不断的向下坠落,一直砸穿了六七层天花板之后,才在废墟之中稳定了下来。 而随着车胎的再次开始旋转,坍塌的碎片被车头顶开,脆弱的墙壁在巨兽的驰骋之下撕裂,尘埃飞散,断壁哀鸣。 尾焰助推再次喷薄而出,推动着它冲破楼身的阻碍,跨越数十米的距离之后,笔直的扎入了另一栋高楼的废墟里。冲出了尘埃滚滚的坍塌现场,已经跳到另一条断裂的道路之上。 遇到墙就撞破墙壁,遇到阻碍就撕裂阻碍,倘若遇到鸿沟,那就飞过鸿沟…… 雷蒙德兴奋的吹着口哨,猛转方向盘,油门一脚踩到地,巨大的卡车就在半空之中横扫漂移。 再不管任何路况和周围的景象。 笔直的,朝着炼油厂的所在,进发! 哪怕远隔数十里,也能够听见卡车引擎里那躁动的轰鸣,那是与战斗机引擎同批次出厂的钢铁心脏在纵声咆哮! 就好像动画片和漫画里那些‘人车合一’的夸张戏码,就在卡车之上,竟然有一层源质光焰升腾而起。 伴随着车轮的旋转,一道道刺目的雷光飙射而出,留下了一道燃烧之路。 有酷似犀牛的巨兽虚影从光焰中升起,昂首咆哮。 而雷蒙德的眼睛早已经像是车前灯一样,迸射出了炽热的光芒。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这货竟然是个天国谱系里的‘骑士’,永恒之路的三阶升华者! ——戈尔迪乌姆! 以传说之中人类献给天空与雷霆之神的战车为名,解开其绳结者将主宰世界的命运。 引申而出的含义,则为驾驭命运者。 如今,恰如命运突如其来那样。 毫无征兆,从天而降。 此刻已经化为天空战车的卡车扩散雷火,速度再度暴增数倍,真正的宛如电光那样,穿梭在这动荡的黑夜中。 撕裂了一层层的阻拦。 最终,撞破最后的高墙,正面闯入了不断从空中落下的燃烧暴雨。 伴随着夸张的甩尾和飘逸,横冲直撞的卡车在地狱大群之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短短的四分钟之内,漫长到令人绝望的距离被如此轻易的跨过。 然后,死寂突如其来。 卡车戛然而止。 车门缓缓开启。 在火光的映照中,一个踉跄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落地,没有站稳,险些趴在地上。 “喲,大家好啊!” 槐诗咧嘴,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无比艰难。 然后,迎着眼前严阵以待的肃杀阵列,他扶着膝盖,猛然弯下腰。 “——呕!!!!” 第五百三十七章 米诺陶斯 “——呕!!!” 这一吐了个昏天暗地。 槐诗都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一直吐到胃里空空如也,依旧忍不住的反胃和恶心。 按道理来说,以升华者的体质,能够完美胜任一切常人的职业才对。他本以为自己哪怕是坐进NASA的宇航员训练器里玩离心机都不会有半点问题,但如今槐诗却深刻的感受到,哪怕是升华者也是有极限的……不应该过度狂妄的挑衅那些自己所不了解的专业和规则。 就好像亲手打开了封印恶魔的瓶子一样,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懊悔。这他妈究竟是多狂野的飙车方式才能让自己眼前都转起了走马灯啊! 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只能说像是被人绑起来塞进大炮里又被打出来一样。 在尖叫声中狂飙猛进,每时每刻都准备着和扑面而来的世界进行一次热烈拥抱,迎接粉身碎骨的结局。 哪怕槐诗自诩早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也遭不住这么刺激的项目。 更何况他还不是在隔绝屏蔽的车厢里,被绑在副驾驶之上呢。 在车上的时候还好,勉强可以克制、结果一下车,站在地面之上,便立刻开始头晕目眩,一路积攒的眩晕彻底爆发。 毫无防备的吐出来。 ——本来应该就这么趁着他最虚弱的干掉他的。 又不是给小孩看的动画片,在魔法少女变身的时候不可以打人。 在槐诗周围,那数十名嘶鸣的异种侵蚀物可不知道有什么江湖道义这种东西,面对这种送到面前的肉,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大口,深吸了一口这血肉的甜香味,扑了上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槐诗抬起头的时候,在这躁动的火场之中,就只剩下了十几具倒地的怪物腐尸。 还有生命力顽强的依旧在痉挛着,自肿胀破裂的皮肤中,无数荆棘和草叶杂乱的生长而出,汲取着深渊物种的生命力,旺盛生长。 “不好意思,没憋住。” 槐诗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自顾自的擤了一把鼻涕,终于感觉清爽了许多。 深吸着带着刺鼻气息和尘埃味道的空气,他抱歉的向着脚下蠕动的怪物道别,抬起脚,踩下,嘎嘣一声。 哀鸣声不见,世界清静了,大概。 远方除了兽群的嘶鸣,便是爆炸的轰鸣。有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在渐渐的接近。 穿过了火海,践踏着破碎的大地,魁梧的身影自火焰中走出,镶嵌着金属的弯曲犄角在火焰里折射出残忍的闪光。 大地再度动荡起来。 常人难以舞动的沉重大剑被随意的拖曳在它们的手中,在地上摩擦出了一道道火花,尖锐的声音扩散。 在棱角狰狞的厚重盔甲之上,遍布着刀剑劈斩的划痕,而酷似牛首的面目之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不同于那些随意驱役来的异种猛兽,他们才是真正的深渊大群,来自白鬃聚落的米诺陶斯武士,哪怕是在深渊中也赫赫有名的兵团。 在卡车冲入了火场的瞬间,便已经被他们所察觉。在短暂的片刻之后,便已经合围而至,森严的阵列封锁了他们前进的去路。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严阵以待。 并非是不想上前,而是本能的察觉到了那一道无形的界限。透过有别于其他深渊生物的双眼,窥见了槐诗身上所散播的‘不祥’。 那是近乎已经凝结成实质的恐怖景象。 此时此刻,自槐诗的面孔,四肢乃至躯壳的每一个部分中升腾而起的无形灾厄。在米诺陶斯武士们的凝视之中,显化出碧绿的色彩,弥漫,扩散,动荡,形成一片不折不扣的毒性之海。 随着他的呼吸,在槐诗脚下,无数细碎的结晶凭空生长,交错,增殖——就好像矿洞里增长的水晶那样。 束缚一旦解开,那些具现化的毒素在槐诗的周身形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 只要维持呼吸,就会带来如此庞大的灾厄。 来自腐梦的力量令槐诗躯壳内的无数毒素疯狂的异变,伴随着他的源质灌溉,产生了危机四伏的绝域。 “如果只是在那儿站着的话,可从雇主那里赚不到钱的。” 槐诗轻声叹息。 “不过来吗?” 他踏前一步,穿行在丛生的毒性晶簇中,挥手,美德之剑自手中增长而出,挥洒,自明灭的火光中勾勒出了锐利的弧度。 “那我就过去了——” 在他的另一只手中,燃烧的旌旗浮现,朝着大地顿落,在焦热的风中猎猎作响。紧接着,便有无数雾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埋骨圣所降临于此处。 属于少司命的权威运行在这如梦似幻的黑暗中,源源不断的侵蚀着这一片地狱,扩张自身的领地。 将恐惧、毒素和噩梦温柔的赐予一切活物。 “战争开始了,朋友们。” 槐诗抬起剑刃,向前指出: “——恰如你们所愿的那样。”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的卡车之中传来钢铁摩擦的尖锐声响,在车身之上,装甲板猛然掀起,展露出隐藏在车厢之内的铁光。 盖板缓缓升起,巨型蜥蜴的尖锐嘶鸣迸发,早已集结成阵列的蛇人不死军整齐划一的抬起眼瞳 在咆哮声里,尊长者拉动缰绳,庞大蜥蜴践踏着地板,紧接着便是宛如洪流一般的骑军阵列驰骋而出。 后面便是乌泱泱一大片的深渊鼠人。 这些鼠人们手握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兵器,杂乱的尖叫着,竟然丝毫没有往日的滑头和怯懦,一个冲的一个快,简直像是磕了药。 只要他们身后的黑影朝着前面一指,便好像根本看不到牛头人武士们手里的沉重大剑和足足有他们两个还要高的可怕体型。 法务部是最好的督战者,只要订立契约之后,便能够进行强制执行,有他们在的地方,这群鼠人的士气直接是锁在满格的——哪怕只是看起来满格也一样。 反正就算死到最后一个也不会逃跑。 不得不说,这种便宜命硬且死光了都不会心疼的工具人实在是太好用了。 随着槐诗的挥手,埋骨圣所的笼罩范围内,这一帮乌央乌央的鼠人动作一顿,浑身的皮毛竟然迅速的硬化,从下面也长出了一道道棱角锋锐的毒性晶簇来。 大量的毒素融入血液,迅速刺激激素的分泌,甚至本身就可以当做兴奋剂和禁药来使用的毒素弥漫在血液和脊髓之中,令它们的肌肉瞬间迅速的膨胀起来,进入了彻底的狂化状态。 “为了臭婆娘!!!”那群家伙剧烈喘息着,脸上露出痴呆一样的笑容,一个两个的兴奋呼喊着什么不知所谓的话,双目通红,滴着口水的扑向了牛头人们……然后冲的最前,冲的最快的就理所当然的被横扫的巨剑斩成了两段。 汁水飞迸,死状惨不忍睹。 简直一触即溃。 不过,米诺陶斯武士们却没有任何得意或者喜色,反而神情越发的慎重——要说的话,杀这些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功夫,但问题是杀完之后呢? 这哪里是特么的鼠人,这分明是一个个扑上来的自爆炸弹,还是灌满毒水儿的那种。不是能不能打,而是脏不脏,难不难受的问题。 但既然战争已经开始,犹豫和畏缩就是自寻死路。 米诺陶斯天生具备着超出规格的体魄和抗性,虽然毒素恐怖,但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只要尽快解决掉,就能争取到注射解毒剂和寻求解药的时间。 并没有任何犹豫,米诺陶斯武士们怒吼了一声,竟然迅速的变换阵型,几个持有大盾的魁梧牛头人到了最前面,组成锋矢阵,无视了鼠人和不死军的进攻,转向笔直地向着槐诗突进而来。 比它们更快的是天空中飞扑而下的黑影。 徘徊许久的石像鬼终于出手了。 巨大的蝠翼收缩,俯冲而至,凭着俯冲的力量抛出手中的投矛。 在破空的巨响里,投矛瞬间贯穿重盾,深深地楔入了米诺陶斯武士的肺腑之中。简单的一次俯冲,就彻底击溃了牛头人们的反击。 紧接着,牛头人溃散的阵列就被不死军的骑兵们吞没。 纵然体格上的差距无法忽略的,但凭借机动性而生的不死军可不会和他们正面纠缠,远远的两轮抛射之后,才拔出弯刀冲了上去。 短短的半分钟之后,四十名米诺陶斯重型步兵组成的队伍就被彻底击溃。 混乱中,领队者仍然没有死心,自倒地的队友手中拿起了大盾,便硬顶着不死军的冲锋,向着槐诗狂奔而至。 足足有四百多公斤的恐怖体重践踏着大地,掀起一阵接连不断的闷响。 魁梧的牛头人藏身在大盾之后,不顾一切的向着槐诗冲来。 铁壁推进,大盾和地面摩擦,迸发火花。 扑面而来的飓风中,槐诗抬起手,自间不容发的瞬间向前刺出一剑。 美德之剑贯穿了钢铁,隔着重盾,势如破竹的贯入了牛头人涨红的面孔中,自颅骨之后穿出。紧接着,狂奔的牛头人才和槐诗擦肩而过。沉重的大盾擦过了槐诗的衣角,狂飙向前。 直到跑出了数十米之后,才缓缓的停下来。 跪在地上,倒地不起。 “所有人,不要在外面浪费时间,去寻找探索队的痕迹,天上的那个东西,我来解决——” 槐诗甩手,将剑刃上的血色挥出,昂首下令。 尖锐的笛声迸发。 异种的咆哮声再一次响起。 躁动的兽群察觉到了此处的状况,隐藏在兽群之中的那些佝偻鼓笛者吹出了几个尖锐的音符,被笛声迷惑来的怪物们就发出躁动的尖叫。 在火场中,肆虐的兽群猛然回头,更多被此处火光吸引过来的深渊异种也沉浸在笛声的诱惑里,奋不顾身的向着这里扑来。 嘈杂的声音中,槐诗的动作一滞。猛然抬头,看向头顶。 有锐利的铁光从天而降。 突袭! 第五百三十八章 保证 死亡预感突如其来。 在远处火焰之后的黑暗中,一个人影匍匐在坍塌的框架中,对着槐诗扣动了扳机。可是在他手里,那一柄浮雕华丽的滑膛枪之中却并无一物射出。 只有凄啸骤然从天空中响起。 一道银亮的铁光恰如星辰那样涌现,锁定了槐诗的头顶,向下坠落。 边境遗物·达摩克里斯。 呼唤悬顶之刃的灾厄武装。 无视距离和弹道,只要枪身上的望山锁定了敌人的位置,扣动扳机,便能够凭空在敌人的头顶降下灭顶之灾。 如影随形的追逐敌人所在,不死不休。 短短的瞬间,狙击者连连扣动扳机,直到大半源质都被达摩克里斯吞吃。 灭顶之刃迅速的分裂,形成流星群一般的壮观规模,在坠落中迅速增长,浮现出毁灭之刃的雏形。 再然后,槐诗抬头看了一眼,一切便戛然而止。 自黑暗中诞生的利刃未曾坠落,便已经毁灭在黑暗中。 “什么鬼?” 狙击者愕然的抬头,难以置信,透过狙击镜所见,那里分明空无一物。可在那一瞬,却窥见了几缕飘忽的火光,还有……舞动的黑暗。 那一片黑暗骤然扩张,紧接着又迅速合拢,吞没了灭顶之刃,在钢铁破碎的声音里,将它们掐死在了襁褓之中。 那是……有什么东西! 来不及反应,幻觉一样的微弱火光便已经扑面而来。 风声一闪而过。 袭击者不假思索的暴退,拉动钩索,身体迅速向着云层中上升,可身上的伪装服已经切开了好几道裂口。 贴身的防弹衣上竟然也显露出了惨烈的斩痕,斩痕之下,胸前裂开一道伤口,鲜血淋漓。 带着惊恐和心悸,他迅速的升起,隐藏在云层之中的巨型水母之后,借着数十条庞大触须上的火光,终于看到了那些袭击自己的无形之物。 诡异的‘黑暗’展露了自身狰狞的面貌。 宛如海潮的涟漪里,浮现无数飞鸟的轮廓,还有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瞳。 那是栖息在黑暗之中的阴魂。 它们漠然的扫了一眼藏在水母之后的袭击者,并不留恋,而是再度没入了黑暗。 黑暗风衣的天赋在这里简直如鱼得水,越是阴暗的地方,它们的存在便越是隐匿,不论通过任何观测手段都难以窥见它们的形体。 当火光照亮一切时,阴魂自然无处遁藏。 但是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便是它们的猎场。 难以窥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那些迅速接近的兽群却在不断的突兀消失,就好像被黑暗所吞没了一样,如此迅速,只剩下鸦群凶戾的鸣叫。 唯有飘忽的烛火飞过时,才会展露出嶙峋的白骨与破碎的尸骸。猩红的眼瞳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明灭,扩散猛毒和梦魇,放肆饕餮。 直到最后,就连断断续续的低声也难以为继,骤然停止。在深渊鼠人们的疯狂进攻之下,深渊异种们一哄而散。 浩荡的鸦潮席卷着,降临火场,终于在槐诗的周围展现出自己的诡异身姿。 像是黑色的云层骤然覆盖了大地那样。 随着槐诗抬手,便有一只衔着烛台的乌鸦落在他的手臂之上,泛着铁光的羽翼收起,猩红的眼瞳看向四周。 视线落在火场之中的深处。 那是在阴魂们的感应之中,此时此刻此处,最大的威胁。 在那一片舞动的赤红色之中,一个人影披着斗篷,悄无声息的伫立。依旧是曾经见过的华丽假面,干练军装,乃至腰间古老的军刀。 身姿挺拔。 像是钉子钉进火里一样,同样在静静的看向了此处。 “上校吗?” 槐诗看过去,紧接着,又环顾四周:“就来了你一个?” “不必看了,如今的剧团成员在此处的确实只有我一人而已,我就是此处的主事者。” 上校的声音从火焰中传来,低沉又遥远。 微微弯腰,向着黑暗中伫立的年轻人抚胸致意。 “再次见面了,槐诗先生。” 他说,“之前没有好好的打过招呼,真是抱歉——早知如此的话,上一次的欢迎仪式应该更加郑重一些的。” 槐诗的眉毛微微挑起:“哦?打听过我了吗?” 在假面之下,上校好像微笑着一样,语气和煦:“象牙之塔的明星新人,作为竞争对手,多少还是要有些了解的吧?” “真可惜。”槐诗耸肩,继续向前:“我还以为会路转粉呢。” 崩! 高亢的鸣叫骤然迸发,轰鸣紧随其后而来。 沉重的箭矢呼啸而至,形成暴雨一样,钉在了槐诗的面前,嗡嗡作响。四十一支足足有半人多高的沉重铁箭,已经深深的楔入龟裂的水泥之中。 更令人诧异的是,四十一支重箭彼此之间竟然能够保持精准的距离和角度。就好像从地上凭空长出一道绝对笔直的栅栏那样。 将槐诗阻拦在上校五十步的距离之外。 “就站在那里,不要接近了。”上校抬起手说:“抱歉,我其实是个斯德哥尔摩人,稍微有点自闭,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 “观测到半人马骑军——” 在耳机里传来石像鬼的报告声:“数量大概在一个连队左右。内侧还存在着更多的地狱族群,以及大量工程设备……” 伴随着它们的汇报,槐诗也看到了从火光之中走出的那些模糊的影子,手持着巨弓,正瞄准着此处。 杀意刺骨。 槐诗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界限,抬头问道:“我们的人呢?” 上校回头看了一眼,招过来一个人影,问了一句之后,轻声笑起来:“还在地下负隅顽抗,不过坚持不了多久……” 轰! 随着他挥手,云层中巨大的水母骤然从地上拔出了自己的触须。在那一根根看似轻柔宛如丝带的触须之上,却拉扯着数十上百吨的巨石,随着随意的挥洒,杂乱的落向地面之中。 而就在炼油厂的正中央,地面上的裂口再次被扒开了巨大的一截。展露出无数隐藏在地下的金属结构。 好像拆下机器的外壳一样,无数飞转或者卡死的齿轮展露在面前,纷繁复杂,难以下手。 但如今在水母的触须之下,却开始粗暴的将所有的阻碍和无关紧要的东西砸掉,撬开,直奔核心——最重要的分控装置。 这便是来自常青藤联盟的得意造物,同时也是作为军火产品而大量在地狱中出售的生化机械。 超重型工程用合成兽。 只此一只,便足够替代数十种巨型工程设备,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客串盾构机进行地下作业和发掘。 在诸多型号不同的触须操作之下,炼油厂的外部防御被轻而易举的拆解开来。 可以预见,在敌我数量差距如此庞大,失去地利的探索队成员们只能向内收缩,被彻底攻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槐诗先生,作为一个学者而言,我打心底的不想同别人发生冲突。 哪怕被人称为上校,但实际上我是彻头彻尾的反战人士,一直以来都坚持和平主义……兵戎相见实非我意。 工作就是工作,希望您能够理解。” 上校忽然扬声建议道:“可以的话,请您站在那里稍等一会儿如何?在此处发掘完毕之后,我们会保证贵方所有内部成员的安全,并予以交还——赌上常青藤联盟的信誉,我在此向您做出以上保证。” “如果你现在投降的话,我也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用不着象牙之塔的信誉,我自己为自己保证。 如果你不投降的话,我就一定会这一把剑砍掉你的头,就在此处,就在这里。” 槐诗面无表情的抬起了美德之剑,反问:“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那就抱歉了,我实在没办法投降,又不太想死。” 上校轻声叹息着,挥手:“既然如此的话,那便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 随着他的动作,在火焰之中,低沉的轰鸣再度迸发,狰狞的影子缓缓升起,集结成阵列,向前推进而来。 在高亢的号角声中,四个连队,总共四百一十六名米诺陶斯重型武士踏火而至。 在这短暂的空隙之中,全部已经配备了防毒面具与护目镜,厚重的甲叶之上也镀上了一层崭新的防卫涂层,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毒素的侵蚀。 在阵列之间,佝偻的萨满撑着拐杖,泼洒着皮囊里的血水,吟唱颂歌,释放着来自地狱的加护,令他们的双目激红,几乎亮起血色的光芒来。 面罩之下,吐出炽热的鼻息。 铁蹄践踏着地面,摩擦出炽热的火花。 而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声响,无数弓弦缓缓地绞紧,半人马重骑拉开了巨弓,遥遥对准了槐诗和他身后的大群阵列。 蓄势待发。 在短暂的沉默里,槐诗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安德里亚交给自己的遥控器,想了想,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距离,又收了回去。 来自铁晶座的火力支援虽然便捷,但彼此间隔距离太短,难以保证安全的同时,又无法确保分控中心不会因此而损坏。 除非到了鱼死网破的程度,否则的话,还是应该先要确保战略目标的完整才对。 而蝇王虽然破坏力足够,用在单打独斗上还好,但在这种战场之上,对单人完全溢出的伤害又不能组成有效的面积杀伤。已经使用过一次的武器,对方不可能没有防备。 如今审判模式的弹仓里只剩下了五颗子弹,两个月才能补充一颗,必须谨慎使用才行。 于是,在短暂的寂静里,槐诗忽然抬起头,问了上校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对了,今天是周几来着?” 第五百三十九章 战争 周几? 上校皱起眉头,难以理解这个怪问题。 因为只有在现境才有一周七天的说法。 时间在地狱里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一般距离现境越是遥远,时间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就会越是飘忽。 除非有创造主的框架连接彩虹桥,随时可以同调,否则很难精准的确定时间的流逝。 而经过学者们的测算,在深度九的区域里,通常处于1.34的倍率。也就是说,这里的1.34天才相当于现境之中的一天。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根据深度计的换算,如今现境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钟。 周一。 上校愣了一下,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脚下经过了,柔软的尾巴蹭在他的腿上,能够感觉到柔顺的毛发。 “喵~” 地上,小小黑猫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朝着他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 可上校却如临大敌,撤步后退,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为什么自己特地准备的那一件折射棱镜却对威胁毫无任何反应? 不假思索的,他拔出那一把珍贵的配枪,对准那一只凝望自己的黑猫,扣动扳机。 在轰鸣声里打空了一整个弹夹,紧接着弹匣未曾落地,便有新的弹匣填装完成。 他再次举起了手枪。 只看到了一只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黑猫残躯。 是他反应过度了。 正当他这么认为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的轻柔声音。 “喵~” 他悚然回头,在火场和黑暗的间隙中,窥见了那一双双缓缓睁开的眼瞳,琥珀色,平静又冷漠,凝望着他。 轻声叫着。 “喵~” 而在他身后,那一具黑猫的残躯在迅速的暗淡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那样。 只有射入地面的弹痕中曾经存留,一点一滴的鲜血残留在地上,被无形之物踩到了,便在地上留下一行血色的猫爪印。 “喵~” 一只全新的黑猫从虚空中走出,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向了火焰之中。 而有更多的猫儿蹲在这颓废破败的炼油厂废墟上,在钢架,在断裂的桥头,在墙壁,在地上,在废墟之中,晃动着小小的尾巴。 黑色的毛发映照着熊熊的火光,被晒成了彤红色。 没有丝毫的突兀,就好像它们本来就存在于这里一样。 不,应该说,它们紧随着象牙之塔和常青藤联盟而来,漫步在每一具尸骸和每一柄武器之上,踩在那些充满杀意和冰冷的眼神中,轻声鸣叫着,终于在此刻彰显了自己的模样,昭示了自己的存在。 它的名字,叫‘战争’。 就在槐诗脚下,一只黑猫端端正正的坐着,尾巴在空气中缓缓地甩动着,端详着眼前即将被火焰和黑暗覆盖的一切。 驯服的等待。 槐诗微笑,伸出手—— “AHHHHHHH!!!” 咆哮声如雷响起,自火场之中。 再没有任何犹豫,随着上校的反击,一百一十六名来自膏腴之地的半人马游骑兵将手中的巨弓拉至极限,在钢铁与弓弦所迸发的清脆低鸣中,沉重的箭矢破空飞起。 破甲重箭凄啸着升上天空,随着烈风之中的焦热一同从天而降。 铁雨覆盖大地。 而比那更快的是,是黑猫头顶所浮现的古怪方框。 当槐诗伸手的瞬间,便开启了无形的开关。 “喵~” 它轻声叫了一声,凝望了一眼槐诗,在它的头顶的修长方框里,三排图案便其中飞速旋转了起来,无数零件摩擦的声音从方框之后响起,火花飞迸。 在呼啸声中,骤然定格。 首当其冲,是爆炸的图腾,紧接着两道宛如燃烧的血滴一样的图案。 那一瞬间,无数幻觉一般的黑猫骤然溃散,化作烟雾,比箭矢还要快的恐怖速度笼罩在了槐诗的大群之上。 “吼!!!!” 在鼠人们的佝偻身体中,竟然响起了洪亮到宛如巨兽的咆哮。 箭雨泼洒而下。 当四散的尘埃渐渐溃散之后,所展露出的是一双双燃烧着血色光焰的双眸,还有好像充气一样膨胀起来的躯壳。 原本在深渊中只能够作为杂兵和炮灰存在的深渊鼠人们,此刻竟然摇身一变,让人在恍惚之中险些以为遇到了传说中冠戴者·白帐主与尸林君麾下的狂信军团——死黑兵团。 丝毫不逊色于那些用禁药和手术改造成的缝合巨鼠,当充盈的血气撑起蜷缩的脊梁之后,膨胀的肌肉和躯壳上,从黑亮的毛发之下便浮现出了一道道青紫色的毛细血管。 就连那些嵌入躯壳的毒素结晶中都浮现出一丝丝血红。 简直让人怀疑拿针戳一下,这些鼠人会不会像气球一样爆掉。 真正字面意义上接近沸腾的鲜血奔行在它们的躯壳之中,带来了千百倍的痛楚,同时又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力量。而在激素和状态的加持之下,此刻它们所有的神智都已经陷入了狂暴之中,根本感觉不到这些微不足道的痛楚。 哪怕是被从天而降的铁箭贯穿,也会满不在乎的拔下来,丢在一遍,任由穿膛破腹的伤口里不断的涌出鲜血。 此刻法务部的作用竟然和原本截然不同,不再是拿着律令逼迫它们去冲锋。而是强迫它们等待槐诗的命令,留在原地,别急着冲上去和全副武装的牛头人战士掰腕子。 你们他娘的还不到人家肩膀高呢! 饶是如此,那一双双遍布血丝的眼珠子也已经被暴虐和疯狂占据,迫不及待的想要投身战场。 连槐诗都没想到,《战争与和平》的加持竟然会如此夸张。 不,应该说原本鼠人们的素质实在是太过稀松,如今才会战争的BUFF下变得如此疯狂。 这一次他的运气不错,虽然没有从战争的增益里抽取到三重相同的暴机大奖,但结果依然是上上等。 除了针对遭遇战强化了爆发力的‘摧坚之势’之外,竟然还随机到了双重的‘血气狂热’,双重的‘狂化’和‘回复速度增强’! 比起脱胎换骨的鼠人们,石像鬼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身上狰狞的气息却压制不住的扩散开来,好像真正的从石像蜕变为了恶魔。 蛇人不死军的蜥蜴坐骑已经变成了紫青色,鼻子里喷着粗气,高亢的尖锐嘶鸣着。哪怕是在骑士们的缰绳拉扯之下,也难以克制自己的掠食冲动。 “您的命令,阁下。” 蛇人尊长者发出沙哑的声音,在狂热的冲动中依旧保持着克制。 “命令吗?” 槐诗想了一下,轻声笑了起来:“说实话,战术和战争的方式我不懂,你们才是真正的专业者,但是,既战争已经开始了,那么命令就只会有一个。” 他抬起了手中的美德之剑,指向前方呼和着向着自己推进而来的钢铁阵列,下达了自己唯一的命令。 “——请你们把胜利带给我吧!” “遵从您的意愿,阁下。” 尊长者俯首。 那一瞬间,解开了最后的束缚。 所有的狂化鼠人发出了咆哮,手握着粗糙的斧刃和长矛,狂热的扑向了米诺陶斯武士们的阵列。 竟然硬顶着无数从天而降的箭雨,朝着毫无间隙的铁壁发起冲锋。 比他们更快的是升上天空,又再度从天而降的石像鬼们。 当此刻足足有三米余高的石像鬼收拢蝠翼,从天而降的时候,就化作了不折不扣的质量武器,掀起轩然大波。 随着大地的震撼,在近距离作战的时候,他们的投矛收入囊中,拔出了长戟,在米诺陶斯的阵列之中纵横开阖,一时间轰鸣不断。 凭着十几名石像鬼的力量,竟然在米诺陶斯重装连队的防御上凿开了好几道惨烈的缺口,紧接着,陷入血气狂热中的鼠人们鼓噪而上,一鼓作气的扯着对方进入了漫长的缠斗之中。 无可奈何。 哪怕是凭着战争光环是,被赋予了极限的爆发力和双倍的狂热、回血,鼠人手中粗糙的武器依旧不足以打破米诺陶斯武士的精良防护。 而这群自小接受战争教导的牛头人武士每一个都是技艺娴熟的战士,虽然狂热弥补了鼠人斗志的缺陷,但从来都只会依靠数量作战的鼠人怎么比得上人家的单兵素养。在娴熟的配合之下,奋顾不身的鼠人哪怕是闯入缺口之后,也会在米诺陶斯武士的娴熟配合之下遭遇惨烈的损失。 哪怕被砍了两刀肠穿肚烂依旧还能爬起来,但多砍两刀之后该死的还是会死的。 如今只不过是依靠着自身的数量进行着勉强的胶着而已。倘若在之前,以这群鼠人的糟糕士气,恐怕早就成建制的溃散了,哪里能维持如今均衡的局势呢? 真正想要形成突破,还要倚靠闯入阵中的精英兵种石像鬼们。 不死军则先是在侧翼进行了两轮抛射,遗憾的是在重甲之前并没有创造出太大的效果。尊长者当机立断的转换目标,收起弓箭,拔出马刀,驱策着狂暴的蜥蜴冲向了集结完成的半人马连队。 “朝鲁!” 驰骋中,尊长者咆哮:“为我撑旗!” 健壮的副手嘶鸣,劈手从原本的掌旗官手中夺过了不死军的旌旗,提升速度,紧跟在尊长者的身后,高举,向着身后传达尊长者的谕令。 四百步。 全军突击! 第五百四十章 陷阱 半人马的统领窥见了来自不死军的袭击,冷笑一声,挥手,所有的下属瞬间弃箭拔刀,非但没有退避,反而迅速聚合,扬起铁蹄向着不死军冲去。 同行盼着死同行。 同样作为深渊里的赫赫有名的地狱大群,同样擅长骑兵作战,半人马和蛇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堆起来都足够放一个图书馆了,哪里还用得着‘来将通名’的戏码? 干就完事儿了! 这群往日只会坐在近亲身上放冷箭的蛇人简直失了智,轻骑兵朝着浑身披甲的重骑兵冲锋?找死的话就成全他们! “AHHHHH——————” 在半人马们咆哮战吼中,火场中的大地再次动荡起来,赤红色的半人马们汇聚集结,向着不死军发起了反冲锋。 转瞬间,三百步! 凭借着深渊异种们的良好视力,半人马酋长简直能够看见尊长者老脸之上的鳞片缺口。往日到了这个距离就会迅速转向和迂回,以图牵制。可这一次,对方的速度没有任何的放缓。 甚至还在提升!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在酋长的叱令之下,前排的半人马们整齐划一的放下了长矛,铁盔之下的眼瞳中浮现狰狞的笑意。 加快速度! 一百步,他们已经避无可避! 自这狭窄到近乎微不足道的距离之中,最前方的尊长者骤然张口,纵声咆哮。 紧接着,伸手探入皮囊。 和所有人一起,动作整齐划一的,从皮囊里抽出了一把还刻着象牙之塔徽记的燧发手枪,对准前方。 半人马酋长的眼瞳下意识的放大了,陷入愕然。 妈卖批,你拿的是啥玩意儿? 五十步! 这个距离,他们已经避无可避。 蛇面之上浮现出狞笑,扣动扳机。 酋长,时代变了。 伴随着轰鸣,一道道白烟骤然从粗制劣造的火枪中喷涌而出,这种依靠着炼金火药简单制造出的爆炸并不稳定,甚至有些枪直接就已经炸膛了。 但绝大多数燧发枪都在迎来报废的时候完成自己的使命,将致命的弹丸从其中喷射而出。 瞬息间,半人马最前方的阵列陡然一震,随着轰鸣,不知道多少人马的脚步踉跄,骤然一顿。阵型大乱。 而在掌旗官朝鲁的嘶吼之下,所有蛇人在第一瞬间弃枪,抬起手中的马刀。 白刃相接。 一个交错之后,酋长的头颅就已经从肩膀上脱落。尊长者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蛇人们的冲锋阵势在瞬间向着两侧开辟,抓住着转瞬的空隙创造杀伤,紧接着,由在烈火之中再度合拢,重整阵势,向着陷入混乱的半人马们再度发起冲击! “杀光这群混种!” 尊长者嘶吼着,举起马刀。 八十余名不死军骑士紧随其后,再次向着阵型大乱的半人马们扑出。 然而,最后的结果已经随着燧发枪响起的一瞬,早已经被敲定。 当有了象牙之塔的技术力和槐诗的批量版手搓劣化金属炸药之后,以炼金术将燧发枪在地狱中的复现也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实际上,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根本无足轻重。论及杀伤力,距离再远一点,金属弹丸的杀伤力还比不上半人马重箭的一轮抛射呢。 真正能在地狱里使用的枪械简直少之又少,而以地狱物种普遍离谱的体格来说,一个枪眼儿的伤口算个啥,哪怕是拿着汤普逊对着石像鬼哒哒哒也不会有什么卵用。 生下来就自带防弹衣的种族多得是。 归根结底,这玩意儿的杀伤力不是依靠设计,而是在猝不及防的瞬间对敌人所造成的震慑,和扣动扳机之后所带来的未知感。 ——这群妈卖批的狗杂种连枪都有了,万一丢个雷过来怎么办? 而远方米诺陶斯阵列中所迸发的轰鸣,还有冲天而起的焰光则完美佐证了这一点猜想。 这群孙子,是真的有雷的! 不但有雷,还有炸药和燃烧弹! 槐诗的独家专利,连续改良三次配方之后的炼金炸药V4.0以及金属燃烧弹拉美西斯之怒。这种近距离使用堪称同归于尽的武器一旦遇上悍不畏死的鼠人,简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兴高采烈的鼠人们顶着大炸炸,双目血红的扑进阵列里,便猛然扑在了地上。 就好像过年来磕头要红包的一样。 献上大礼。 大哥大嫂过年好! 随着一道道炽热的焰光从米诺陶斯武士之间缓缓升起,迎面便吹来了充满刺鼻金属味道的热风。 槐诗撑着剑,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场战争。 凝视着炼油厂深处的上校。 上校也在沉默的看着他,手掌反复的军刀之上起落,握紧,松开,却始终未曾出鞘。 没有下定决心。 在舞动的火光里,他假面之上的阴影不断的变化,阴晴不定。 看着槐诗的眼神,就慢慢的失望起来。 对方终究没有使用那一柄瞬间重创潘德龙的恐怖武器,虽然不知道有所限制还是什么,但放任对方就这么不断的炸下去,哪怕是以持久战和防守战出名的米诺陶斯重装连队恐怕也遭不住。 他还在犹豫。 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槐诗抬起手,埋骨圣所之中的黑暗一阵涌动,近乎沸腾。 紧接着,无数血色的巨鸦自其中浮现,展开双翼,升上天空。 赤红色的洪流在天穹之上回旋招荡。 在战争的进攻加持之下,真正得到蜕变的反而是这群阴魂之鸦,在烛火的暗淡光芒之中,凶戾的展开双翼,向着下方扑击而至。 宛如刀锋的羽翼一掠而过的时候,纵然是米诺陶斯的重甲也难以抵御。 总数一千二百六十四只的鸦群骤然降临。 并未曾真正的扑入战场,它们自骚乱的战场上一掠而过,紧接着,冲向天上庞大的水母。 焦热的云层中,巨大的水母骤然一震,上百条触须中,有数十条抬起来,胡乱的周围横扫,可是却碰不到那一团聚散无形的鸦群。 而当乌鸦们附身飞掠的时候,就会松开爪间上的炸弹,在水母巨大的伞盖之上留下一团团爆炸的焰光。 连续四五次的爆炸之下,水母的伞盖竟然依旧完整,未曾像是预想的那样分崩离析。随着表层半透明的果冻状身体破碎之后,从下面竟然喷出了大量的濒临沸腾的冷却液。 难以形成有效杀伤,但成功的干扰了巨型升华合成兽的作业。 在水母的后背上,曾经袭击槐诗的持枪者试图反击。很快,随着鸦群的扩散,一个披着黑衣教袍的肃容中年男子却出现在了水母的伞盖。 “圣哉——” 范海辛抬起眼瞳,狂热呢喃,手中愤怒之斧亮起了炽热的光芒。 踏前。 破空的声音爆发,无视了头顶不断坠落的灭顶之刃,范海辛来到了持枪者的面前,燃烧的斧刃斩落,迸发雷鸣巨响。 持枪者只来记得拔出匕首,试图格挡,但紧接着,破碎的匕首连同那大半条胳膊一同从身体上落了下来。 血液喷涌。 持枪者迅速后退,想要躲避,但是却躲不过范海辛的速度。昔日宗教裁判所的刽子手如影随形,紧追而至。 倘若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连一个放冷枪的杂碎都解决不了的话,那还称得上什么王牌净化者。 持枪者退无可退,毫不犹豫,纵身跳下水母的后背,向大地坠落。 可在半空中,范海辛的面孔便已经近在咫尺。 数道坠落的利刃自后背贯穿了他的躯壳,可那一张肃冷庄严的面目之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而是再度举起手中的斧刃,向下斩落! 血雾自半空中喷溅而出。 只有一具残缺的躯壳落在地上,随着断裂的边境遗物一起。哪怕有防护装备的保护,依旧难以完整,好像一团烂肉。 紧接着,那一颗被斩断的头颅才姗姗来迟的坠落在上校的脚边。 上校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张面孔。 在沉默中,抬起脚踢开。 拔出剑刃,对准了槐诗的面孔,他发出了自己的挑战。 槐诗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就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懒得理会。 于是,那一张假面之下的眼瞳越发的阴沉起来。 随着他斩落刀刃,在上校身后的火焰中,一个一个森冷的影子浮现。 来自上校的分身和士兵们重新降临,可这一次装束却已经和他截然不同,不再维持着几十年前的古老装扮,而是带着面罩和头盔,身披暗色迷彩服,覆盖着防弹衣的精锐士兵。 除了手中现代化的枪械之外,腰间的手雷,身上悬挂的弹夹,乃至榴弹发射器、迫击炮以及防空火箭筒在内,所有武器近乎一应俱全。 在圣痕的奇迹加持之下,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地狱的影响。 全员总数超过六十人以上,几乎相当于一整支特种作战军队。 此刻,上校的称谓真正的变得名副其实。 而就在此刻,炼油厂之外的静谧夜空被轰鸣所打破。 一道炽热的光柱从远方骤然升起,斜斜的掠过了夜空,向着黄昏之乡的另一侧飙射而至。隐约照亮了一艘巨船的轮廓。 紧接着,无数导弹的尾焰彻底照亮了夜空。 大地之上,无数火光迅速萌芽,生长,带着浓厚的硝烟和气浪旺盛的成长。 那里是铁晶座的方向。 槐诗淡定的向后瞥了一眼,不为所动。 有铁晶座,有大宗师镇守,还有那么多学者、炼金术师以及探索队的升华者辅助,真能给常青藤联盟偷了家,他能当场把头割下来。 槐诗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底气最硬的地方在哪里? 无他,三个字,大宗师。 只要大宗师还在,铁晶座就绝对没有陷落的可能,槐诗便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后方,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不过如今看来,这里的分控中心,反而变成常青藤联盟用来引诱象牙之塔分兵的陷阱了? 他咧嘴,朝着上校露出嘲弄的笑容。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冲阵 “真惨啊。” 槐诗端详着上校,怜悯发问:“你是被抛出来做弃子的吗?” “作为成年人的重要标志就是学会去承担责任——”上校冷漠的回应:“既然是工作,那再怎么糟糕的任务都要做好,小鬼,你还差得远呢!” 忽然之间,人身攻击了起来。 槐诗挑起眉头,倒是并没有怎么感到生气。 不论如何,上校站在这儿就说明了一件事,他是做好死亡的准备来到这里的。要以一己之力缠住象牙之塔的主力,为常青藤联盟创造出背水一战的机会。 为了胜利,他心甘情愿的在这一轮‘兑子’中担任了自己的角色。 这一份决心和勇气着实令人敬佩。 “可惜,不论是这里还是铁晶座,你们一个都得不到。” 槐诗终于从地上拔出了剑刃,踏前一步,向着上校的所在走出:“刚刚你是在向我发出挑战了,对吧,上校?” “那就在那里稍等片刻。” 槐诗笔直地向前,不顾彼此之间横隔着惨烈厮杀的战场: “我立刻就来回应你。” 随手,将埋骨圣所的旌旗钉在身后的地上。 槐诗一步步向前,混乱的鼠潮在他的面前开辟,狂怒的米诺陶斯武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巨斧,咆哮着向着他冲来。 在他手中,美德之剑的投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兽性狰狞的铁锤。 苦痛之火自喷口中迸发。 随着槐诗的转身,铁锤横扫,雷鸣扩散,紧接着铁光又捣碎巨响,势如破竹的向前。将巨斧如薄纸一样的击溃,余势不竭的向前敲下。 气浪爆发,魁梧的重甲武士倒飞而出,在半空中支离破碎,猩红的血雨和铁片向着身后飞射而出,在阵线的防御上凿开了一道惨烈的缺口。 槐诗已然跨入了战场的正中央,随手将祭祀刀递进面前重装武士的喉咙里。 顺着厚重甲页之间的缝隙,横挥,血液喷涌而出。 还没有等它倒下,槐诗已经飞身而起,踩在它的肩膀上,奋力一跃。 伴随着扩散的阴影,鸦潮招荡降临,血色的群鸦凶戾鸣叫,向着牛头人们展露自己猩红的眼瞳,铁翼掠过。 血色鸦潮的聚散,槐诗骤然跨过了大群的合围,出现在了他们的腹心之中,愤怒之斧抬起,对准周遭毫无防备的米诺陶斯武士们斩落。 惨烈的厮杀就此开始。 槐诗步步向前。 上校冷漠的凝视着这一切,静静的等待,等待槐诗一步步的撕裂重围,来到百米之外。 无需他挥手下令,完全是由分身所组成的军团踏前一步,自燃烧的火场之中居高临下,向着槐诗的所在扣动了扳机。 没有丝毫的延迟,也没有丝毫的疏漏,完美的交叉火力网在瞬间淹没了槐诗的所在。钢铁暴雨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就降下了毁灭。 将槐诗的影子瞬间撕裂。 可槐诗旋即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了右侧的人群之中,好像瞬移一样,随后数不清的残影扩散而出。 在混乱里,数十个真伪难分的残影杂乱无章的向着他们的所在飞扑过来。 米诺陶斯武士们怒吼,奋不顾身的挡在残影的前方,不惜生命的要将眼前的敌人留在原地。可紧接着,石像鬼的呼啸声从天而降。 早在槐诗踏入战场的瞬间,所有石像鬼就在首领的号声里迅速的收缩,向着槐诗的方向靠拢,随着他一同向着上校的所在发起突袭。 甚至不惜抬起自己的蝠翼,为槐诗挡住了交错射来的子弹。 在上校身后,镜头反射的寒光一闪而逝。 雷霆巨响炸响。 一名石像鬼的胸前骤然出现了一个惨烈的破洞,前后贯穿,倒地。 狙击手。 不顾身后飙射而来的投矛,狙击手在黑暗中娴熟的移动自己的地方,再次抬起了枪口,对准了混乱的战场,扣动扳机。 又一个槐诗的残影炸裂开来。 这一次他没能躲过石像鬼们的投矛,倒飞而出,被钉在墙壁上。 可狙击手的身影迅速消散,一个全新的分身从黑暗中走出,接过了他遗留下来的步枪,再次开始了进攻。 当一整个军团的士兵们在同一时间被同一个意志所支配时,所展露出的配合便抵达到了完美的程度,不存在任何瑕疵的将上校下达的命令完美的执行。 在成为剧团的上校之前,他是真正的美洲城邦联合的现役上校,陆军军官学院的战术导师,当之无愧的战争兵器。 超过十六次局部战争和上百次特种任务执行的丰富经验,乃至更多针对升华者的镇压行动缔造出了此刻完美无缺的反击策略,甚至突破了对手的压制,开始了反攻。 少司命的残影早就在计划的预料之中,虽然残影数量多的超出预料之外,但还在解决范围之内,只需要进行火力压制,早晚就会逼迫出他的本—— 就在那一瞬,槐诗的身影,突兀的闪现在了他的面前。 美德之剑,斩落! 那种不讲道理的速度,实在是太过夸张! 双重禹步加速,瞬间跨过四十一米的距离,槐诗已经近在咫尺,厚重的防爆盾在瞬间被斩成了粉碎,连带着后面持盾的分身一起。 而槐诗的身影毫无道理的凭空转折,好像视惯性为无物,绕过重重阻碍,对准了他的面孔,斩落剑刃! 在上校身后,两个半跪的分身同时抬手,扣动扳机。 悲悯之枪的辉光光芒涌现,枪刃脱手而出,向着他呼啸飞来。 上校屏息,拔刀隔开了枪锋,躲避情报中记录的毒素,可当他后退的时候,槐诗的身影便骤然贴近了,美德之剑再度刺出。 比那更快的是递补上前的士兵,炽热的枪管已经顶在了槐诗的后脑上,扳机扣动,子弹呼啸而出。 正在那一瞬,槐诗的身影离奇的消失在了原地。 落空。 冰冷的剑刃向前,自军刀的刀身上留下了一个贯穿的缺口,势如破竹的,钉进了他的胸膛。 上校漠然的伸手,死死的捏住了槐诗的手腕。 鼓手! 爆响之中,他的手指寸寸碎裂,而祭祀刀的冰冷锋芒已经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面具之后的上校抬起眼眸,凝视着面前重围之中的少年,周围的严阵以待的军士们已经将枪口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槐诗。 毫无死角,哪怕是上校自身也在射击范围之内。 而天空之上,庞大的水母陡然一震,在水母伞盖之下的躯壳骤然打开,从其中伸出一截沉重的炮管,正对准了下方他们的所在。 致命的火光酝酿在其中。 “将军了,槐诗。”上校傲慢的说。 “这么确定?” 槐诗被逗笑了,环顾四周:“只靠着几把枪而已,留得住我?还是说,保护的了你呢?” 上校漠然回应:“请放心,我已经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可我还没有。” 槐诗无奈的说:“我还有着令人羡慕的青春和漫长的时光可以挥霍,以及很多个可能无法实现的理想,我不能,且不该死在这里。” “你这是在求饶?” “不,我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和什么人同归于尽来的,也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槐诗平静的凝视着他的眼瞳,就好像述说什么真理那样,告诉他:“所以接下来,我会杀了你,就在这里,就在你所自傲的包围中,然后,踩着你的尸体转身回去——” 随着他的话语,预料之外的轰鸣巨响骤然从远方爆发了。 炽热的光芒骤然汇聚为一束,自酝酿许久的炉心之中喷薄而出,撕裂了火场之上的夜空,也势如破竹的贯穿了云层之中的水母。 天空之中,水母悲鸣着扭动身体,可是却难逃陨落的命运。 向着大地。 随着躯壳里大量冷却液的喷出,过载的热量在半空中就已经开始焚烧它的躯壳。到最后,只有数百吨灼红的钢铁零件伴随着飞灰和残骸一同,落在地上,砸入火场之中。 就在战场之外,某一辆早已经被所有人忘却在脑后的卡车终于展露出狰狞的爪牙。 当幻影伪装撤去之后,随着车厢的分裂与开启,无数繁复的结构迅速的变换,在液压驱动之下,隐藏在车体之下另一套结构开始了运行。 十六个车轮迅速收缩,取而代之的是三道深深钉进大地的庞大基座,而当累赘的车厢脱落之后,从车身之上升起的便是一道足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型火炮。 无数炼金矩阵和符文在上面闪耀着,随着源质的涌动,主宰命运的‘戈尔迪乌姆’降临于此。 在窥清了敌方的虚实之后,抓紧了槐诗所创造出的这个机会,庞大的炮身对准了天空,射出奠定胜负的雷火。 一锤定音。 “这是来自象牙之塔的警告,请贵方终止一切战争行为,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十秒钟之后将对贵方进行饱和式炮击。” 在操作台之上,雷蒙德漠然的开口宣告,倒计时:“10、9、8、7……” 傻了吧,臭弟弟,爷有炮哦。 不止是上校傻了,槐诗也傻了。 ——等等,为什么我们有炮? 你不是司机么? 所以你他娘的是开车载式火炮的么? 就好像忽然发现自己找来的司机是个火车司机就算了,开的还是个列车炮! 震撼槐诗一整年。 第五百四十二章 谈判 随着雷蒙德的炮击,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终于迎来了结束。 尽管如此,但槐诗他们的兵力依旧无法阻止上校他们的撤退。 有可能的话,槐诗还真想要将他们全歼,彻底留在这里的。 可从战争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就从上校的身上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了一阵死亡危机。保险起见,他没有动用一直跃跃欲试的蝇王,可也难以知晓对方还存留着什么后手。 因此,虽然遗憾,但也只能放他们离去。 槐诗惋惜的凝视着上校消失在黑暗里的脖子根,忍不住遗憾叹息。 赢了是赢了,但总感觉缺了点啥。 很快,他就开始头疼了。 打的HIGH过头的代价就是清点损失的时候需要忍受惨痛的结果。 石像鬼轻伤三人,重伤一人,但穿胸的伤害对于石像鬼而言算不了什么,清除了子弹上的诅咒后,进食大量的金属,休养大概一周就够了。 不死军轻伤十一人,重伤六人,减员三人。 还在接受范围内。 这群蛇人之所以称为不死军,就是因为他们本身强韧的生命力,只要还存留一口气,就能够通过仪式进行蜕皮,从而脱离危险期。况且有象牙之塔的医疗在这里,基本没什么大碍。 在蛇人的观念里,是不存在死亡这种说法的。 他们身体里有特殊的腺体能够存留记忆,只要找回尸体,即时保存腺体,带回部族之后,经过大萨满之手,珍贵的经验和记忆就能够从另一个成员身体里复苏。 它们对死并不悲伤,也不会恐惧,反而充满了字面意义上的冷血动物所特有的残忍和冷漠。只要牺牲有所价值,它们不会在意。 而鼠人就惨了。 虽然生命力顽强,但又没有蛇人那种逆天的蜕皮重生天赋,八百个鼠人死了将近三百个,就已经是幸运至极了。 大部分都尸骨无存。 至于重伤的更不知道有多少,都被法务部的成员用铁晶座交付的急救装置保存下来了。 这都是珍贵的炮灰,带回去改改,还能再用。 反正这些鼠人命硬的离谱,而且还不存在什么排异反应,大家通过众筹拼一拼凑一凑,做个手术又能继续活蹦乱跳。 甚至鼠人里最出名的死黑兵团就是这种经历过数次缝合手术的老兵们组成。 对于他们接下来的改造,槐诗已经有点想法和眉目了,回去可以找炼金术师们唠一唠。 槐诗自己的鸦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迷梦之笼还在,减员根本不是问题,况且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经历过这一战之后,它们似乎有了那么一点才成长。 至少少司命的圣痕是这么感觉的。 距离真正成为大群的条件还有一些欠缺,但这些都可以明天再仔细研究。 如今让槐诗最不快的问题,反而在他面前。 “嗯?” 雷蒙德吃着卡车里热水刚刚煮好的泡面,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看我?是我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么?” “你有炮怎么不早开?”槐诗翻了个白眼。 “你也没下命令啊,我还以为你另有打算……结果你是真的就不知道啊。” 雷蒙德一脸赖皮的耸肩,看到槐诗眼中不快的神色之后,只能放下泡面,叹息告饶:“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你别生气。 说真的,当初装这个东西哪里想过能用上呢,就是应急而已……” 说着,他拉开背后的车门,给槐诗看卡车的燃油计量表。 “看到了吗?一路飙车过来,只烧了百分之一不到的油,就刚刚那一炮,连我两个副油箱里的炼金燃油都已经烧空了。 这车现在的型号也就是让我能带带货而已,真靠它开炮,一炮的功夫能顶什么用?而且还得预热五分钟,我总不能说你去想办法吸引一下火力,给我创造个机会吧?” 随着车门打开,一股仪表盘被烧焦的焦糊味道就窜进了槐诗鼻孔。 驾驶席里热得简直能蒸馒头了。 雷蒙德的面都是在方向盘上煮的。 槐诗怀疑这炮上面就连散热系统都没有装。 “看到了吧?” 雷蒙德叹息:“校长给我的任务就是关键时候能够带你跑路来着,刚才的事情,已经是我自作主张了,你可不要到处乱说啊。我卡车的贷款还有二十多期呢,要是被砍了工资可完蛋了,来,吃面吃面。” 说着,他十分娴熟的盛了碗面给槐诗,上面还加了个蛋,请他当做无事发生。 这扑面而来的社畜感,竟然令槐诗有点怀念。 不知道那位灰西装的好哥哥如今怎么样了。 自从群星号上一别,竟然就再也没见过。 早知道当初应该留个联系方式的。 而等槐诗发现自己被糊弄过去了之后,一碗面竟然已经被他吃完了。 雷蒙德端着汤锅凑过来,一脸热情,好像准备他不够吃就再做一点的样子,槐诗也实在没什么心思追究这个王八蛋划水摸鱼事情了。 况且这货自己都坦白了身份,槐诗怎么都得给罗素一个面子。 为了回馈自己老师的一番拳拳爱护之情,只能回头多刷几次他的信用卡才能回报了。 他放下碗,走向炼油厂之下的裂缝之中。 经过这十来分钟,他们终于同地下防御工事中的探索队成员验证完了序列编码,确认了彼此身份。 槐诗刚刚下去的时候,差点被对面当做敌人给一枪崩了。 直到现在,在遍布燃烧和爆炸痕迹的走廊尽头,那一扇破破烂烂的铁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半张脸被烧成焦黑的奥古斯特就站在门后。 看到走进来的是槐诗,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枪。 瘫在墙角,起不来了。 前后两期探索队,一共十六个人在这里防守,竟然硬是抗住了常青藤联盟的猛攻。 其中几件边境遗物的力量自然功不可没,但在这里基本上人人都已经负伤,最严重的奥古斯特,甚至让人怀疑怎么还有力气站起来。 “先别动。” 槐诗弯下腰,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先将那几个最惨烈的外伤使用银血药剂封住,紧急治疗,最后调取山鬼的力量为他回复生命。 等回到铁晶座之后,内脏的细微木质化还可以通过其他炼金药剂来解决,先吊住命再说。 处理完,回过头之后,他才察觉到,门后面竟然也还有一具尸体。 身上还穿着探索队的服饰。 但致命伤在后脑处,枪伤。 “这怎么回事儿?”槐诗皱眉。 “一个奸细而已,用不着在意。”奥古斯特冷笑的按了按胸口差点撕裂心脏的刀创,撑起身体来:“铁晶座那里怎么样?你们没有收到我们不要支援的警告了么?” “放心,铁晶座万无一失,来这儿的只有我和雷蒙德而已,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听通讯里说,两边已经开始谈判了。” 槐诗将他从地上撑起来,放到担架:“安心睡一觉,醒了之后就已经回铁晶座的病房里,大家都辛苦了。” “分内之责。” 奥古斯特还想说什么,可是镇定剂的药效起来了,他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而槐诗推开最后的门,走向了这一场战争的导火线和最大的战利品。 ——黄昏之乡的分控中心。 …… …… 与此同时,遍布废墟的焦土之上。 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双方激烈的交火已经告一段落。 天空之中巨大的飞空船已经降低了高度,遥遥与铁晶座进行对峙,在船身上,来自无归者墓地的‘噩梦之眼’的标志闪耀着冰冷的红光。 这一支声名卓著或者说臭名昭著的佣兵团已经被常青藤联盟所雇佣,正是这一次进攻的主力。 而铁晶座,分毫无损。 在大宗师的秘仪之下,不论是多么恐怖的火力都难以侵入他亲手缔造的炼金矩阵范围中。 双方都难以奈何彼此。 在飞空船的舰桥上,米歇尔冷漠的接通了通讯。 “这里是常青藤联盟的米歇尔。” 他问:“对面是谁在说话?让米哈伊尔来跟我讲。” “米歇尔吗?” 一个充满疲惫,毫无干劲儿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令他不快的皱起了眉头。 “我就知道,这种时候会做这种麻烦事情的只有你才对。” 大宗师叹息,好像呢喃一样的细碎的低语:“算了吧,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战争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了。 不论你得到了什么,终究都是一场空。当闭上眼睛之后死亡到来,所得到的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你又想让我跟你说什么呢?” “……”米歇尔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我们葬身在泥土中,灵魂便会落在地狱里。最后所存留的,不过是墓碑一样的形骸而已。到时候,胜利和败北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什么都没有……” 寂静里,那个麻木的声音还在叹息:“当生命注定死亡之后,一切价值最终都将向虚无而去。如今短暂的苟延残喘已经太过漫长,更何况死后的永恒时光呢?米歇尔,只要稍加思索你就能够理解我吧?在所有人里,你是曾经最接近大宗师的人,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想法——” “够了!” 米歇尔暴怒,对着通讯怒吼:“你们就不能给他把药吃了再让他出来么?米哈伊尔,你究竟要羞辱我到什么程度才够?好歹是大宗师,不要做出这副丢人现眼的丑态了!” 隐约听见了另一头混乱的声音。 “羞辱?我只是在诚恳的跟你探讨而已。” 大宗师沮丧叹息,“你为什么不明白呢?羞辱,褒扬,都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你能知道他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吗?有时候,我们连自己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有人每天一副要夺权篡位的样子在我跟前晃来晃去……太累了,米歇尔,光是呼吸就已经……呜呜呜呜……” 他好像被人捂住了嘴。 然后有灌水的声音传来,通讯突然断绝。 但并没有过多久,在一阵阵杂音和电流声中,忽然有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 “好久不见,米歇尔。” 有一个低沉肃冷的声音响起,饱含着不屑和鄙夷。 “——你是来向我摇尾乞怜的吗?”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一夜有话 “好久不见,米歇尔,你是来向我摇尾乞怜的吗?” 那个冷漠的声音发问,满是感怀:“我还记得你四年前在学会里那一副不堪入目的丑态,好像哭哭啼啼的就能够成为大宗师一样。” 舰桥之上,死寂突如其来。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在经过的时候下意识的放低了行动的声音,蹑手蹑脚的避开了米歇尔周围的地方。 因为宛如极地的恐怖严寒正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扩散开来。哪怕面无表情,但依旧能够令人感受到那被克制在内心之中的愤怒和狰狞。 原本抱在手里的头盔都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忽然很想问一问对面那个男人,你是怎么做到精神分裂到这种程度都还没有死的? 和刚刚消极到要命的咸鱼比起来,吃了药之后虽然终于能够听得懂人话,可是却变得更讨厌起来了…… 令人忍不住想要把他塞进炮里,一口气的发射到海沟的最底层去,甚至一口气抛射到冥王星之外的地方或许也算是对现境做出了贡献。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米哈伊尔,你果然还是和曾经一样令人作呕。” “可我倒是一度很喜欢你,当年我记得还是你带我入门的,不是吗?” 在电流声中,大宗师漠然的嗤笑着:“擅自释放善意的是你,擅自进行愤恨的也是你,自始至终你都不明白,事情结果和你做了什么没有关系。你从来都只是……不自量力而已。” 死寂。 好像有一根弦绷断了。 在来自大宗师的恶毒评价之下,米歇尔的克制与镇定终于被彻底撕碎。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男人的脸色化作铁青。 旋即,再度平静。 只是淡然地回应:“但加莉娜最终选择了我。” “……” 沉默突如其来。 漫长,漫长,又漫长。 长到让人怀疑对方掉线了。 可米歇尔神情却渐渐的愉悦,露出了笑容,愉快又嘲弄,乐不可支。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他轻声说:“当你在她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结婚纪念日那一天依旧沉迷写论文之后,加莉娜她选择了我。” 漫长的寂静里,他好像沐浴在轻柔的旋律里一样,展开双臂,扭动着身体,向着通讯另一头的男人露出微笑: “米哈伊尔,最后赢的人是我,是我!” “……” 沉默依旧在延续着,可在那一瞬间,好像真正的化作了凛冬降临了。 令人骨髓冻结的恐怖杀意骤然降临在这里。 伴随着无形的电讯号,来自无数灾厄奇迹之中所萃取出的杀意竟然降临在了此处,化作凝结成实质那样的诅咒,愤怒的蹂躏着每一个灵魂。 可米歇尔却好像沐浴在春风里那样,舒爽地歪过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 惬意深吸。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享受着自己赢得的胜利,他终于抬起眼睛,“我想接下来,我们可以开始好好谈谈了。” “没有什么好谈的。” 大宗师终于发出声音,那种钢铁摩擦的刺耳声音越发的非人:“带着你的战争野狗和你的常青藤联盟,滚出我的地狱去。 米歇尔,倘若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什么同门情谊的话,那就只有这些了。” “地狱就是地狱,但不是你的。” 米歇尔冷淡的反驳:“况且,地标勘探是我们最先完成的。” “依靠泄密者?得了吧。”大宗师嗤笑:“你来是跟我说这个的?” “我只是来确定你是否还有理智而已。” 米歇尔强调道:“争斗必须保持在界限内。” “怕了?怕了就滚回你们的摇篮里去啊。”大宗师鄙夷的反问:“难道最先突破界限的人还会害怕战争升级?” “美洲谱系不会介意,但象牙之塔呢?” “象牙之塔不在乎。够胆的话,你们可以发起全面战争啊,拿出新世界宣言来,没关系,我可以代表象牙之塔全权做主,就在现在,只要你点头,说一句这就是我们的意思,那么我们之间的战争就可以开启,甚至可以不死不休!” “你觉得天文会能够对你们如此纵容么?” 米歇尔捏碎了手里的烟卷,神情阴沉:“清醒点吧,米哈伊尔,现在已经不是理想国的时代了。伯父伯母当家的时候,你就得学会乖乖的把头低下。” “我还不需要一个哭哭啼啼的废物来教我道理。等你成了大宗师再来对我说这种话,候补阁下!” “哈,大宗师真厉害啊,当年你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有这样的勇气该多好啊……” “石釜学会公布大宗师人选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接受的勇气呢?你那一点蹩脚的成果究竟有没有资格去评定难道你心里就不清楚?你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么,呵呵,我投了弃权票,剩下的全员都是反对票哦,失败者,再回去修炼四十年再来吧!” …… …… 在铁晶座的舰桥之上,负责人们缩在后面,尽量不去搀和这一场年度炼金学大型撕逼现场,事务长和机轮长对视了一眼,无奈叹息。 看来指望他们能谈出点结果来是没可能了。 就在不远处的争执里,通讯主管向着事务长招手示意,让他过来,将一个话筒塞进了事务长手里。 “对面打来的。”通讯主管说。 苍老的事务长了然,拿起了话筒,以毫无瑕疵的正宗罗马腔开口说道:“这里是铁晶座的事务长,西蒙斯·蒋。” 回应他的是同样彬彬有礼的声音。 “这里是常青藤联盟的剧团负责人潘德龙。”另一头的老人说:“看来我们双方的负责人都暂时没有办法履行责任了。” 事务长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正在隔空撕逼的大宗师,无奈地挑了挑眉头:“恐怕是的。” “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 “我觉得也是。” “那么——”短暂的沉吟之中,潘德龙开口建议道:“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提议,我们的斗争保持在界限范围内,如何?” 事务长颔首,却并不急着应许,只是问:“很好的想法,但范围又在哪里呢?” “停止战争升级的手段,就以如今此处地狱内所有的力量一决胜负,怎么样?双方不论如何,不对黄昏之乡进行刻意破坏,优待战俘和不滥用违禁遗物之类的……都是常规,我想不必再进行赘述。” 事务长不为所动,再问道:“双方入场限制呢?” 潘德龙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大宗师和创造主不得直接插手,不得使用威权遗物,而升华者……限定在五阶之下。” 依旧是大有文章可做的条款,令事务长露出笑容:“不如干脆一点,四阶之下怎么样?这样岂不是更方便点?也不必担心产生过多的破坏,不是吗?” “这样岂不是对贵方太有利了一点?”潘德龙笑了起来,“审判者的手段,我可是亲身体会过的,这就算了吧?” “瞧您说的。” 一刀不成,事务长再捅一刀,问道:“贵方的生物兵器不也很方便么?” 潘德龙不假思索的反驳:“如果限制技术的话,象牙之塔的4号纳米序列恐怕也不太符合规矩吧?” “如今占据优势的是我方才对,条款更加有利与我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事务长淡定的反问:“谁会去玩绝对公平的游戏呢?” “如果优势是指的是分控中心的话,恐怕贵方的优势保持不了多久了。”潘德龙的话似有所指。 事务长淡定回应:“既然贵方有如此充足的信心,我们恐怕很难达成共识了。” “但时间还很充裕,不是吗?” 潘德龙的语气变得复杂起来:“在上面的领导者吵完之前,总要拿出一个框架来才行。” 事务长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已经开始扒对面学生时期多久才洗一次内裤的大宗师,也忍不住叹息。 “是啊,我想我们还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谈。” 漫漫长夜,就这样过去了。 各种意义上,一夜有话。 …… …… 值得庆幸的是,在第二天到来之前,事务长和潘德龙总算谈出了一个大概。 虽然也只能是大概。 再往细的谈也没有意义了。倘若双方真的对这一场争夺有所克制的话,谈到这种程度也算够了。倘若真的没脸没皮纠缠不清的话,谈的再多也没用。 而炼金术师圈的年度撕逼大戏也姗姗落下帷幕。 米歇尔输了。 他嗓子先哑了。 说不出话来。 当身披甲胄的男子登上舰桥,向他颔首的时候,他便挂断了通讯,再不理会另一头的大宗师。 “成功了么?”米歇尔问道。 “按照您所给的地图,我们今晚一共找了十六处地方,在第二处寻找到了另一座分控中枢,但其余的地方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浑身笼罩在甲胄里的人将报告递过去:“再过几个小时,前期准备完成之后,就可以进行发掘了。” “很好。” 米歇尔捏了捏嗓子,神情阴沉。 虽然直捣黄龙失策了,但声东击西这一点至少还算成功。 当上校那里失误了之后,潘德龙即时亡羊补牢,变更了主次。 趁着这短暂的一夜,常青藤联盟发动了所有的人手,硬顶着诅咒在地狱中进行着大规模的搜索,耗费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究还是在十六处嫌疑地点之中再次寻找到了一座分控中枢。 至少让双方再次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否则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米哈伊尔。 只可惜,依旧是落后了一步。 就在黎明到来之前,数百座扑翼机煽动翅膀的声音在夜色最黑暗的时候响起。 飓风呼啸。 在天空的尽头,无数探照灯的照耀之下,悬挂在数百道绳索之间的巨型立方体展露出自身的容貌。 掩埋在地下的分控中心已经在短短的一夜之间被拔起,然后在导航员的引导之下,向着铁晶座靠拢而来。 他们是故意的。 在向失败者们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米歇尔眯起了眼睛。 可出乎预料的是,一直以来笼罩在甲胄之内,好像对一切都很冷漠的佣兵却抬起眼眸,向前走了几步,遥遥望向了巨型立方体之下。 那一辆在前面导航的巨型卡车。 “怎么了?”米歇尔沙哑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碰到了一个熟人。” 噩梦之眼的连队长平静的回答,手指在腰间的武器之上握紧又松开,许久,收回了视线:“些许陈年恩怨,不值一提。” 他说:“我们该走了。” 米歇尔颔首,转身离去。 而在天空之中,悬停一夜的巨舰冷漠的调转了方向,消失在了远方。 战争再次告一段落。 但却不意味着和平的开始。 所到来的,只不过是下一次战争之前的短暂空隙。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天下布乌 槐诗总算见证到了铁晶座的生产力究竟有多夸张。 在收到他们的回讯之后,半个小时之内就派出了数百架扑翼机以及更多的工程设备完成了分控中心的挖掘,学者和炼金术师们远程辅佐转移工程的运行。 而当他们回到铁晶座的时候,铁晶座之下已经多了一座超巨型实验室,各种设备一应俱全。 随着大地隐隐的动荡,地狱分控中枢落地,顶棚在渐渐升起的朝阳照耀之下迅速合拢,防护室里,等待许久的研究人员们就浩浩荡荡的冲出来,扑向了巨大的立方体。 后面就没有槐诗什么事儿了。 他走上舷梯的时,看到等待在那里的事务长。 带着单片眼镜的老人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中,满头黑发整齐的梳理在脑后,一丝不苟,看上去丝毫不显老态,精神抖擞。 “槐诗先生,状况如何?” “一切顺利,虽然有点惊险。”槐诗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但总算是把我们的人和分控中心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了。” “辛苦了。” 事务长颔首,向着槐诗身后的担架说:“你也是,去休息吧。” “恩。”奥古斯特颔首。 “还有……” 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事务长好像想要说什么,但犹豫许久之后还是挥了挥手:“算了,你好自为之。” 奥古斯特已经睡着了,没有听见。 “铁晶座的状况怎么样?”槐诗问。 “仰赖大宗师维持,还算周全。” 说这句话的时候,事务长的表情分外古怪,好像有什么特别一言难尽的事情发生了但又碍于什么原因不能对外讲一样。 倾诉欲和克制心糅杂在一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劳累了一夜辛苦了,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房间。”事务长问,“需要休息吗?” “不必了,我打算去看一看学生们的工作怎么样。” 槐诗想了想,问:“是有什么事情么?” “差不多。” 事务长招手,示意槐诗跟自己来:“打了一夜之后,大家又谈了一夜,总算是谈出了一点结果。虽然第一座分控中心被我们掌握在了手中,但常青藤那边这一次似乎异常坚决,根本不打算退让,准备跟我们在这里硬拼一场。” “需要向象牙之塔请援么?” “对方恐怕也是害怕战争规模升级,才主动找我们谈的。” 事务长说:“可以的话,大家都希望能够用最小的代价决定这一座地狱的归属,虽然肯定是归属于我们,但能够少花一点代价和功夫,更加稳妥的将这里拿到手就更好了。 所以,姑且还算是达成了共识吧。” 他们已经走到了铁晶座的底层公园里——正式称呼来说这里是生态理疗中心,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公园。 为了避免在长期的地狱航行中船员们的精神状态出了什么问题,铁晶座内部还弄出了一个环境颇为怡人的生态公园出来,给大家偶尔放松放松,别憋出个什么病来。 大概也就一个大型足球场的大小,在精心设计和各种技术的影响之下看上去丝毫不显的狭小。 让人心情爽朗。 这会儿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围着分控中心转,公园里面没什么人,一片寂静,只有几只放养的鸽子在咕咕叫。 事务长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开口正色说道:“虽然如今说起来有些唐突,但接下来,这一座地狱的归属可能取决于您了。” “啥?” 槐诗一脸愕然,看过去:“我?我何德何能?” 在铁晶座上,光是现境屈指可数的大宗师就有一个,更不用说其他的高级学者和炼金术师。倘若说高手的话,探索队的负责人给槐诗的感觉更是深不可测,偶尔在交流切磋的时候甚至会给他带来一阵阵死亡危机。 根据槐诗估计,倘若全力搏杀的话说不定两三下就能将自己弄死在当场。 在船上,不逊色于自己的升华者恐怕也有好几个。 如今全部仰赖自己? 这可太开玩笑了。 他一个过来带队旅游的,莫名其妙的当了顶锅负责人就算了,大不了背个锅呗,怎么就忽然背黑锅又送死了? “大体来说,就是双方经过协商,为了最大程度上不破坏地狱,决定将升华者的位阶限定在四阶之下,并且不得使用神迹刻印和禁忌遗物,因此如今所有能够动用的人手里,最能打的就是你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头号工具人。 我他娘的当初就不应该出这个风头!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悔不当初。 乖乖做吉祥物多好啊,干嘛就忍不住这个手呢! “放心吧,再怎么说,象牙之塔也不至于把所有的活儿全都塞给你一个人的。”事务长的话令槐诗松了口气,紧接着就一颗心落到谷底。 “我们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为你应援的!” 绝了! 眼看着槐诗翻白眼的样子,事务长顿时尴尬一笑:“开个玩笑,不要紧张……我以为你们偶像圈子里都是这么说的。” 你们是哪儿跑出来的私生粉吗! 槐诗捂脸叹息。 “请放心吧,不论是人力物力,铁晶座都会给你最大的支持,而且,你所负责的只不过是指挥和执行而已,并不需要冲在最前面。 具体的计划可能要等对分控中心的研究出来之后再进行拟定,不过在这之前,也还有不少事情能够帮你完成。” 事务长沉吟片刻之后,忽然问:“介意让我看一看你招募的大群么?” “那群老鼠?”槐诗问。 “不,是笼子的那些。”事务长笑了起来:“在船上负责杂物之前,我也是边境生物和地狱大群方面的研究学者,少司命的天命我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这自然没什么不可以。 槐诗抬手动念,就有一只颇为神俊的乌鸦从埋骨圣所作为中转,凭空跳了出来,落在槐诗的胳膊上,展开翅膀兴奋的嘎嘎叫了两声。 事务长扶了一下单片眼镜,抬起手臂,向着乌鸦吹了两声口哨。 乌鸦看了槐诗一眼,发现槐诗没有拒绝的意思之后,便驯服的跳到了事务长的手臂之上,任由它检查自己的翅膀和骨骼。 “真是少见啊。” 事务长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它的样子:“死气很精纯,而且和自然也很亲近,应该是在状态十分稳定的地狱环境中繁衍过十几代了吧?除了你的圣痕影响之外,体内还具备着相当高位的源质质变的痕迹……这个属性,是梦境?真奇怪啊……” 他看了半天,抬头问:“它们的族群是被哪个梦界的冠戴者赐福过的么?如果不是少司命的限制,什么时候忽然进化成梦魇也不奇怪。” “啊哈哈,大概是吧。” 槐诗尴尬的笑了笑,顾左右而言它。 总不能说它们每天都住在腐梦残躯制作的笼子里吧? 说出去人家信不信都不一定呢。 “对于少司命而言,它们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族群了,恭喜你,槐诗先生。”事务长稍稍检查了一下之后,礼貌的捧起乌鸦奉还。 “有什么发现么?”槐诗问。 “先天特殊,发育的不错,本身源质还经历过高规格的质变,要说问题的话,几乎没有。”事务长想了想,认真的说道:“但实际上,这本身就是问题了。” “嗯?”槐诗不解。 “是这样的,如果在稍差的状态下,能够将它们培养到这种程度,恐怕早就达到大群的界限了。但是由于个体素质实在过于优越,这一关反而比较难以跨越,您能理解吗?” 事务长思索片刻,解释道:“你看,就好像现在年轻人那种抽卡游戏里培养小精灵一样,如果是先天比较弱的精灵,反而会比其他精灵更容易进阶——” 同样是大群,鼠人和石像鬼之间的差距便不可以道理计。 一个鼠人连队都不一定能够打得过一只石像鬼。 就算是全副武装的死黑兵团在正面战场遇到一只石像鬼,也只能硬拼消耗进行解决,如果没有提前的准备,石像鬼拍拍翅膀飞走了它们也只能干看着。 “就算都是大群,但它们的强弱程度却并不一定,甚至各种离谱的状况也并不罕见——从各个纲目的各个属种,都有着特殊的大群存在。有的厉害的要命,有的却毫无存在感。 而你的军团在少司命的天命干涉之后,已经可以视作从原本的族群中脱离,成为了一支全新的深渊生物了。 但因为它们个体的素质太过优秀,反而导致它们比一般的地狱族群更加难以蜕变。潜力实在过于出色,因此想要达到极限也更加的困难。” 说到这里,事务长的神情就严肃起来:“这个环节是最危险的时候,在成为大群之前,如果使用过于残酷的方法去培养,有可能会令它们产生畸变,堕落为侵蚀种——到时候,少司命本身的圣痕可能也会在天命的反噬之下破碎,这一点要尤其当心。” “哦哦,好的,您继续。” 难得遇到专家能够请教,槐诗已经掏出小本子开始记重点。 他之前也做了很多准备,看了不少的书,但依旧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决,反而越看问题越多,如今事务长好心帮忙,自然要抓紧机会问清楚才行。 “那么……” 槐诗记完了一段,抬头问道:“侵蚀种和地狱种群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唔,要说决定性的不同,那便应该是稳定性了。” 事务长解释道:“如今我们所发现的数十万种不同的侵蚀种之间,没有一种是相同或者相似的。它们本身就是受到深渊沉淀影响之后所产生的畸变生物,体内或多或少的有着各种缺陷,无法复制,甚至无法存活太久。 它们是作为个例而存在的,但大群不一样。 每一个大群都具备着稳定的结构和传承,对深渊有着适应性,能够通过繁衍的手段扩大族群,已经可以视作在地狱生态圈的一环。 因此,在它们成为真正的大群之前,你要注意不要让它们在异常的地区和状态中待太久,包括昨晚那样的情况,你就不应该让它们出战。 它们本身的抗性虽然很强,但作为族群而言,毕竟还是太过稚嫩,一旦无法适应,就会遭遇巨大的损伤。” 事务长一边说,槐诗一边记。 包括鸦群的豢养方式,注意事项,需要规避的风险,乃至接下来可能的强化方式——虽然其中大部分槐诗用不上,包括如何规避疫病和避免诅咒等等,但这却更方便槐诗体系化的对深渊族群进行了解。 一直快要记满了一个小本子之后,槐诗才了停下来。 最后,他郑重问道:“那在事务长看来,它们距离真正的大群还有多远?” 事务长陷入沉吟。 “这一方面学界的研究不少,但并没有多少定例可以参考,因为鸟类族群,尤其是这种负面源质亲和的乌鸦本身就已经很罕见了,相关的研究并不多。你的军团又经过了特殊的源质质变,更加没有先例。” 在沉思之后,事务长缓缓地说道:“不过,如今我们所知的大群,都至少具备一些共同的特点:比方说得到某个统治者的认可和赐福,融合了某种灾厄奇迹,或者是彻底占据了某个地狱的霸主……我觉得你如果没有什么头绪的话,可以从这三个方面下手。”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嘛!” 说完,不等槐诗反应过来,背着手走了。 留着槐诗一个人蒙在原地。 许久反应过来。 等等,这特么还不是让自己当工具人么?! 刚刚事务长所说的三个特点,第一个,得到某个统治者的认可和赐福——这迷梦之笼直接就搞定了,有曾经的梦界统治者残骸罩着它们,都已经源质质变了,这可比什么二两口水都不费的认可和赐福强多了。 第二个,融合某种灾厄奇迹,简而言之就是天生具备圣痕,这一点少司命的力量也能够搞定,如今所有乌鸦都是槐诗的下位军团,除了九只衔烛之鸦以外,其余全部都是候补阴魂。 只要槐诗水磨工夫的通过少司命的源质进行豢养,就能够一点一点的从根本上将它们的属性改变。 最后剩下的就是占据某个地狱…… 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在你跟前正好一个深度九的地狱等待你去开拓哦! 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生怕工具人不干活儿,还给你在前面吊个萝卜……但办法放在槐诗跟前,槐诗总得去试一试。 只要别试试就逝世就行…… 他捏着下巴,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天下布乌的深渊霸业。 似乎,好像,或许……还真的有搞头? 第五百四十五章 既然追求刺激…… 等槐诗醒了之后,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公园的长椅上思考的太过入神,他竟然沉沉睡去,等醒了之后依旧充满了那种午睡过久之后的困倦,不想动弹。 好像做了一个梦。 槐诗久违的梦见了艾晴,然后又傅依,还有莉莉,还有师姐……甚至还有小琥珀和大家…… 最后竟然隐约梦见了彤姬,她还说想给自己发福利,被无情的槐诗断然拒绝,只能拉着槐诗的袖口,泫然欲泣的道歉。 应该是个好梦才对,梦里的槐诗无忧无虑,和每个人在一起快乐的唱歌吃火锅,充满希望和未来,以及欢笑。 但到了梦的最后,大家见面的时候好像气氛就不正常了。 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不是挺开心的吗? 可忽然之间就感觉不到快乐了。 再然后,槐诗就吓醒了。 他隐约记得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但又想不起来。 下意识的,他摸了摸脖子,然后松了口气。 还好,脑袋还在。 就是心里凉凉的…… 这种古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很快,他察觉到身上的异状,低头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茫然很久,注意到放在身旁的东西。 一个包裹的很仔细的饭盒,拿起来还能感觉到一阵温热,捧起来端详着上面简洁素雅的外观,还有隐约的香水味。 灰裙少女的身影便在记忆中浮现。 原缘来过。 拿出手机来之后,槐诗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恐怕是她过来之后不想打扰槐诗睡觉,才将饭盒留下来走了吧? 有个学生就是好啊。 在渐渐浮现的饥饿中,槐诗打开盒饭,扒拉了起来。过程中,他拿起了盒饭下面的一叠简报翻阅了起来。 林中小屋留在这里的。 简报之中颇为详实的记录了槐诗走之后铁晶座上发生的大小事件,职务调动和变更,以及两次会议的分析。 其中重点记录谈判的结果和相关的过程,以及学生们的安排和职务,以方便槐诗掌握具体情况。 看着看着,槐诗脑子里那一根夺权篡位的弦又开始不对了。 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小十九就黑。 都怪林中小屋! 吃完饭之后,槐诗将报告丢到了一边,看到不远处的几个身影。 一个浑身黑西装黑墨镜黑皮靴,好像阴影一样的轮廓正站在那里,而几只乌鸦则落在它身旁的树枝上,正兴奋的挥舞着翅膀,嘎嘎的跟它说着什么。那黑影听了,偶尔也会开口提两句建议,但却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本来法务部的成员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和地狱大群进行沟通的时候也是通过源质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 只不过,它们之间似乎聊的还挺开心。 乌鸦们听了之后手舞足蹈,在原地蹦蹦跳跳,好像被传授了什么奇怪的经验。 得到了成长。 察觉到槐诗醒来之后,法务部的黑暗精魂便礼貌的颔首一礼,重新化为无形,回到了槐诗的影子中。 而乌鸦们则飞过来,落在他身旁,嘎嘎叫了两声之后,抬起了脚。 在它们其中一只的脚上用线缠着一张标签。 上面是研究室里的学者给他的留言。 【改造图纸拟定完毕,请至B4-01区生物实验室详谈。】 槐诗看完,精神一振,叠好了身上的毯子,就连带着饭盒和文件一同塞进马鞍包里,冲着这个消息也不能再继续睡了。 火速洗了一把脸之后,他就冲向上层甲板。 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跟学者们聊过了接下来鼠人们的强化意向,没有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将图纸给做出来了,简直是神速。 等他穿过了好几层安保防护,就在实验室门外面闻到了一股子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推门而入,只看到仿佛屠宰场一样的工坊内到处都是各种器官,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工具,以及正中央实验台上一具在昏迷中完全被整个拆碎的鼠人。 竟然还活着。 至少心脏还在跳动着呢。 应该是那几个重伤还活下来的幸运儿,本着废物利用的精神,槐诗全部把它们送到这里来了,看来有了这些样本的辅助,研究有了不小的进展。 “这儿看起来倒是挺眼熟的。” 槐诗挠着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而看到槐诗竟然没有什么异常,主持实验室的学者也挺惊讶:在这里,生物实验室主要负责的就是本土地狱生物的解剖和研究,画风猎奇是经常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还会因为实验结果搞出一些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东西来。 哪怕是经历过各种危险和考验的探索队成员,看到这里的场景都会感觉到不适,能够像槐诗这样淡定的,除了同行之外反而没几个。 “槐诗先生,请随便坐。”他离开了手术台,放下了手里的锯子之后摘下手套,带着槐诗来到角落里的休息区里,换下口罩来之后,问道:“咖啡还是茶?” “都随意,开水吧。” 槐诗端着水杯坐下来,端详着周围的样子,啧啧感叹。尤其是那几个防腐剂泡着的脑袋吸引了他的视线,看得出来,刀口极为讲究,没有任何损害和破坏,下手的人一定是行家里手。 “很少见像您这样淡定的人了。”中年学者感叹了一声:“之前我在血肉工坊进修的时候比这惨烈的场景就见多了,怎么就总是有人大惊小怪。” “啊哈哈,大概是以前习惯了吧……” 槐诗挠了挠头,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马维尔,叫我马维尔就行了。”学者起身,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一边:“说正事儿,您来看看这个,这是我之前根据送来的鼠人样本进行的计划。” 随着他的动作,几张被压在下面的解剖图就出现在了槐诗的眼前。 在图纸之中,鼠人的大小几乎已经扩张到如今的两倍那么大,看标尺,竟然比槐诗都高出了两个头,而体内的脏器和骨骼分部也已经大变模样,几乎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令人难以置信。 “在试验过程,我们发现这一支鼠人本身对外来器官的融合已经超出了平均范围,真是不可思议,因此在经过和其他实验室的商讨之后,我们拟定出了这一套全新的改造计划。” 马维尔兴奋的指着图纸说:“受限于原本的体格,我们决定使用辅助增高的手段,强行拉高他们的身体,内侧合金骨架会在手术过程之中逐步拉伸,然后在脖颈和脊椎的左右侧分别增加两个淋巴系统和神经节。 在脊椎内侧,配备了一个小脑,用来统和管理下半身的运动,避免出现任何迟滞。 黑死兵团的改造太依赖于他们部族中的萨满,我们决定使用其他生物的器官对此进行改造。首先是肌肉部分,我们已经要到了象牙之塔的许可,雅典分部为我们发来了全新的人工肌肉合成定律和构造图,比原本鼠人肌肉的效率提升了十倍以上,配合增高之后的身体,令它们卧推的力量达到两吨以上。 新增的两个肺叶来自于实验室内保存的鳞狮样本,除了增强了血氧交换的功能之外,我们额外增加了两个分泌腺体,根据需要可以选择镇定剂或者兴奋剂的效果。而双眼的部门,我们采用了学院里去年推出的高等模板,额外增加了红外视觉、源质视觉和高等动态视觉,能够让它们第一时间察觉到战场上的危险。 辅助的内部骨骼系统则可以通过脊髓无阻碍传播神经讯号,短时间内让它们学会各种标准的战术动作,并且强化瞄准和投掷能力,如果时间足够,它们甚至可以学会美洲军体拳……当然,那在深渊里没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的重点是皮肤改造,现在我们内部的人造皮肤能够完美的适应强酸、强碱的危害,而皮肤下面预制的防冲击甲壳以及外层植入的毛发则可以完美的抵御近距离设计的子弹。 而最重要的是颅骨的炼金矩阵,我们在这里可以预设出诅咒抗性的矩阵,大幅度强化他们对负面状态的抗性……” 越说,马维尔就越是兴奋。 原本鼠人军团的改造还只是槐诗顺嘴提了几句的事情,可经过谈判之后,在事务长的协调之下,大幅度提高了优先级,变成了如今的头等大事。 毕竟是如今手头最方便的炮灰,哪里能够轻易的消耗,必须要提升它们本身的能力和价值才行。 因此,在群策群力之下,这一副鼠人改造计划V4.0版就在一夜之后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铁晶座内部那群闲得快要长毛的生物学者以及炼金术师们看到这个项目之后,兴奋的眼睛都绿了。 你添一点,我添一点,到最后,硬生生的将鼠人浑身的零件改的快要一个不剩,强化到理论上的极限的程度。 哪怕是再怎么弱鸡的鼠人,在经过改造之后,都能够成为硬顶着枪林弹雨去冲锋的钢铁战士。 连槐诗看了都愣在了原地。 对着上面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看都看不出是鼠人的样子来。 低头,翻来覆去的看着图纸。 许久之后,槐诗挠了挠头。 “不得不说,这确实有点出乎预料……” 他挠了挠头,眉头却忍不住皱起:“但总觉得,差了点。” 想了半天,他抬头说:“缺点内味儿。” 马维尔傻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那就贯彻到底 缺点内味儿? 缺什么味儿?鼠人的骚臭味儿吗? 眼看着群策群力集合了所有人思路做出来的成果,槐诗竟然还不满意。马维尔本能的就想要辩驳,但想到槐诗又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外行,想要随便指手画脚,又强行克制了下来。 沉默许久之后,他问:“那,您有什么建议么?” “抱歉,我不是故意挑刺。”槐诗挠着头,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就感觉,有点不干不脆,你看,既然追求刺激,不如贯彻到底?” “嗯?”马维尔愕然。 这特么都快把鼠人改造成深渊大肌霸了,怎么就不够彻底了? “就比方说,你看,这个骨骼——” 槐诗捏着下巴,想了半天:“既然咱们都已经改造那么多了,骨骼也没必要讲究原汁原味了吧?很多身体上的技能都受限于骨骼本身的强度,无法发挥,但我们为什么不能把鼠人的骨头也彻底改造一下呢?我记得不是有那种……那种能够将骨骼转化为金属材料的炼金溶剂么?好像是叫做髓铁置换溶剂?” 作为金属学的专业炼金术师,槐诗对这一套可太熟了:“你看,我们只要将骨骼彻底转化成金属的话,其他地方其实就还有很多可以动工的余地。” “呃,可是……”马维尔回头咨询了半天之后转身回来说:“您说的那种炼金药剂需要配合更大规模的秘仪和仪式进行,否则的话,精确度就做不到那么高,转化之后的骨骼可能就会变成纯粹的铁锭,连骨髓内部的造血细胞和外部的神经都会被一并杀死。”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 槐诗微笑着抬手,在掌心中,无数细碎的铁片宛如结晶一般生长而出:“这个我是专业的。” 他用圈禁之手辅佐炼金术实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区区药剂的运用和控制钢化的范围而已,简直轻而易举。 只要秘仪上多几个指向性的符文进行更细微的调整,就完全没有关系。 “这个我们需要再讨论一下。” 处于学者的素养,马维尔不敢一口应下,转身走向会议室,可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槐诗:“要不您也一起?” “正好。” 槐诗收起了图纸,抬头,露出微笑:“我也有很多灵感想要和大家分享。” 在手术台,那一只无知无识的鼠人忽然哆嗦了一下。 好像预感到了噩梦的到来。 …… …… 充满效率的会议一共开了足足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之后,石像鬼的首领忽然收到槐诗的讯号,请它往医务室一行。 而就在蝠翼的恶魔好不容易的挤进医务室的门之后,就看到一排等待许久的学者和炼金术师们齐刷刷的抬起头来,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眼神。 就好像看小白鼠一样。 你们不对劲! 石像鬼后脑勺一阵发凉。 还没有来得及提起戒备,他就看到在最前面,套着白大褂的槐诗带着微笑,仰头问道:“你来啦?有没有兴趣,拍个CT呀?” 有的有的,当然有的! 石像鬼疯狂点头,生怕一迟疑就被眼前这一堆家伙给拉去解剖。 而等它胆颤心惊的离开医务室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在这个过程中,它无比配合的履行了所有古怪的检查,包括且不限于各个部分的CT,彩超,乃至更深层的源质取样等等。 偶尔那些学者看过来的眼神比活体解剖还要吓人,令它精神压力全程处于高峰,最后通知它可以走了的时候它还不敢置信。 再三确认不会对它们进行什么诡异的实验和解剖之后,溜的比兔子还要快。 象牙之塔的套路太多了,如果不是契约所限,它都想要干脆跑路算了。 而等它离开之后,医护室内的学者们交流着彼此的看法,最后看向槐诗:“您的提议在理论上来说是可能的,而且也避免了四个月的保质期内需要服用各种药物进行维持的状况,使用期间如果维护良好的话,甚至可以使用十年以上。 但没有经过试验,我们还是没有办法肯定这一套方法是否可行。” “那就试试呗。实践出真知嘛!” 说着,槐诗端详起手头重伤员病例,还是从其中挑选出那个即将率先成为‘新纪元鼠人‘的‘幸运儿’来。 会是哪个幸运的群友呢? 真是让人期待…… …… 钢化骨骼,三层副脑,神经结构优化,器官移植,免疫系统和循环系统的改造,乃至最后各种人造装置的植入,以及整个过程之中不间断的各种炼金秘仪。 自内而外的,将所有累赘和派不上用场的器官更换。 生殖系统,去除——又不是让它们来生仔的,消化系统,去除,使用更先进的源质供应系统替代…… 在彻底的将整个鼠人浑身上下的零件更新了一遍之后,所产生的就是一个从原本鼠人的基础上诞生的全新生物。 凭借着鼠人对于外来器官的超强适应性而打造出的强力工具鼠! 在哪怕是数遍全境也算得上最先进的手术室内,主刀的两名学者和全程辅助的槐诗缝合上最后一根线之后,已经过了八个小时。 第一次上手,缺乏经验,很多东西都不能用机器来替代,因此时间耗费的长了一点。如果再多给他们几次机会,他们能够将时间压缩到四个小时之内。 此刻,端详着眼前高达三米的造物,他们顿时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浑身钢化的骨骼足以在最恶劣的环境中自由的行走活动,而最先进的人造肌肉则赋予了它们无坚不摧的力量。 光是这两样装在它们身上的东西就已经超过了鼠人身价的数十倍。更何况过程之中附加在骨骼上的一重重炼金矩阵,还有体内来自各种地狱大群的克隆器官呢? 哪怕是死黑兵团之中最强大的巨魔也无法和眼前这一只工具鼠相提并论,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战场绞肉机和毁灭播种者了。 如果不是状况特殊的话,这种绝对没有性价比的实验是不会得到事务长的批准的。 将一台老式电脑浑身掏空之后,一样一样的换上了最先进的各种配置,最后的结果是宛如缝合怪一样毫无美感。 但实话说,真是太有意思了…… 怪不得有那么多科学怪人喜欢乱来,谁能抵御住这种为所欲为的诱惑啊! 只能庆幸深渊里没有人权法案和伦理制度,而鼠人虽然带了个人字,但实际上也根本不算是人。 反正都是重伤到快要死了的,大家动起手来根本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这不也是为了它们能够更好的给象牙之塔做贡献么! 多多干活儿,就能够早日恢复自由之身! 槐诗他们连升级费用都没有收,简直堪称仁善之举。 至于那些喊着血肉苦弱的学者们,纯粹就是来凑热闹搞事情的——就好像那种十块钱你能活多久的游戏一样,他们就纯粹想看看最后能把这种炮灰鼠人给强化到什么程度……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这鼠人傻了。” 主刀的学者拿着电击器在苏醒的鼠人身上来回的捅:“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检查一下源质。” “源质还处于麻醉时的寂静状态,不行,灵魂刺激也没有用。” “来点吗啡试试?” “这他娘的又不是急救,要麻烦干嘛?要我说来一罐辣椒面灌下去,怎么都有反应了。” “妈的,辣椒面的那个,你不是机械传动部的么?怎么混到这里来了?” “我这不是提个意见嘛,提个意见,我这就走……哎哎哎,你们怎么赶人呐,我要见槐诗总负责人,我要见大宗师,我为象牙之塔立过功,我为铁晶座流过……” 轰,门关上了。 闲杂人等被赶走之后,所有人开始为苏醒过来的鼠人进行检测。 最后得出了一个无奈的结论。 “没辙了,神经反射啊之类的本能还残存着,但已经源质崩溃了。” 马维尔摘下了脸上的口罩:“改装的步骤实在太多了,鼠人的意识估计在中间就已经崩溃了。槐诗先生,我们还是得把配置往下调一些……” 没办法,鼠人的先天素质实在太弱鸡了。 毕竟是除了爆兵之外几乎一无是处的种族,能活到现在全靠能生,生的比死的快,而且环境耐受力和适应性点到了满点。 但本质上依旧还是弱鸡。 铁晶座的学者们一不小心兴奋过头,改造的太多,在中间鼠人就扛不住炼金矩阵的施加,直接源质崩溃了。 比脑死亡的植物人还惨。 脑死亡之后至少还有源质存留,运气好的话还能形成思念体一类的现象。可源质结构崩溃之后,就几乎相当于死人了。 徒留一具强壮的躯壳。 “没办法,又不是开高达,什么配件都能往上塞,我们还是试试低配版吧——槐诗先生?槐诗先生你在听么?” 在沉默里,槐诗站在手术台前面,低头端详着眼前庞大的鼠人,好像接受不了这个失败的现实,愣住了。 马维尔叹了口气,正准备上去宽慰两句:实验总有失败,罗马也不是一天盖好的嘛……可当槐诗回过头来之后,就看到他眼珠子里亮着古怪的神采。 难掩兴奋。 “你刚刚……说什么?” “呃,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你说过这句话吗?” “咳咳,正准备说的……我刚刚说的试试低配版?” “前面一句呢?” “又不是开高达?” “对了!” 槐诗兴奋的拍手,几乎手舞足蹈,可是却不是兴奋与眼前的实验有了突破,而是忽然之间找到了自己麾下大群的崭新道路。 阴魂,可不就得附体才行么? 他挥手,燃烧的旌旗浮现,猛然钉进了手术室的地面中,紧接着衔烛之鸦从埋骨圣所之中浮现,落在槐诗的肩膀上。 “嘎嘎!!!” 它叫了一声,歪头看着槐诗,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 槐诗抬起手,干脆利落的朝着眼前的实验体一指。衔烛之鸦叫了一声之后,嘴角烛台上的火光猛然一跳,膨胀,将它整个乌鸦都覆盖在内。 紧接着,随着火光的熄灭,衔烛之鸦自实体化作了一缕灰色的雾气,在槐诗的指挥之下,向着下方空空荡荡的躯壳飘去。 没入了其中。 那一瞬间,魁梧巨鼠的眼皮子颤抖了一下——原本一条直线的源质反映骤然涌现出新的波纹。 艰难的睁开眼睛,可是却已经到此为止了。 躯壳实在太过庞大和沉重,一只衔烛之鸦实在难以扛起如此庞大的负累。 那就再加几只! 槐诗挥手,有好几只阴魂预备役跳了出来,梦境属性的源质激化,整个轮廓变成半透明一样,形成雾气,扑入其中。 一只,两只,三只……一直到增加了六只普通的乌鸦之后,手术台之上的战争机器猛然起身,摔在了地上。 好像新生儿那样,胡乱的挥舞着手脚,艰难地适应着这一具全新的身体。 许久,终于扶着墙壁,爬了起来。 遍布缝合线的脑袋僵硬地环顾着四周,呆滞的眼眸中渐渐泛起了一丝丝噩梦之中传来的猩红。 紧接着,亮起了狂热的光彩。 “嘎——” 它张口,用嘶哑的尖锐声带,喊出了自己来到世间之后的第一个词儿: “——圣哉!!!” 就在那一瞬间,激烈的源质动荡从巨型鼠人的身上升起。 随着空洞的躯壳被群鸦统和为一,血肉和灵魂结合为一体的时候,有某种莫名的变化在它的身体之中涌现了。 不,应该是某种深渊里的机制被激活了。 在此处运行,降下了奇迹。 随着剧烈的抽搐和颤抖,巨型缝合鼠人猛然弯下腰,浑身的毛发在迅速的生长,覆盖,将它笼罩在内。 剧痛之中,它跪在地上,向着槐诗虔诚的献上了赞颂。 而在槐诗头上,那一顶已经消失了许久的王子冠冕竟然再度重现,亮起,放出万丈光芒。 远方响起了乐园的浩荡钟声,在光芒照耀下,竟然鼠人的头顶隐隐浮现了乐园的徽记。 在那一具庞大的躯壳之上,无数生长的毛发交织在一起,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层厚重且笨拙的布偶套装。 和他曾经见过小猫身上的那种差不多。 只不过那样子却和小猫截然不同,而是黑白色的,还穿着一条古怪的裤子,手长脚长,脑袋上两个硕大的耳朵。 和槐诗曾经召唤法务部时所画的那三个圈看上去颇为相似。 再看不到任何人造的痕迹,就仿佛它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一般。 而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槐诗阴影之中沉睡的法务部精魂们骤然闪现,出现在此处,气势汹汹,神情阴沉,就好像上门准备讨债一样。 可看到槐诗和那一只异变的鼠人之后,便露出前所未有的呆滞的神情。 难以置信。 许久,举起一个牌子,还给举反了。 ——【?】 第五百四十七章 悲鸣 啥玩意儿啊? 咋回事儿啊? 那咋整啊? 在法务部精魂的呆板面孔上,竟然如此形象的浮现出槐诗最喜欢的人生三问,不禁令人感叹风水轮流转,你们也有成为表情包的一天。 “怎么了?” 槐诗端详着眼前异变的巨鼠战士,满怀好奇:“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法务部沉默许久之后,再次举起了手里的牌子。 ——【乐园护卫队】。 早在乐园未曾颓败之前,乐园最强悍的力量,同时也是往日小猫麾下真正得力的亲军。 它们用铁和血牢牢的捍卫着乐园的版权和安全,而不是靠着如今法务部事后去上门讨债。虽然已经随着乐园的陨落而失落多年,但其形象却依旧存留在乐园的历史之中,不曾被遗忘。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却忽然出现在了槐诗这里。 哪怕是法务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以理解。 槐诗也还没有搞清楚,就感觉到自己的电话在狂震。 “怎么搞的?咋回事儿?怎么忽然多了一个员工?还是外派状态的护卫队?”小猫在电话里怒吼:“我不管,得加——” 哔。 槐诗没听他说完就挂掉了电话,抬起头,端详着眼前的Q版战争巨鼠,怎么看怎么都不敢相信。 真的假的? 这么厉害? “你来给我一拳。” 槐诗昂起头吩咐道。 “嘎?” 巨鼠困惑的歪头看着槐诗,不理解他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 “甭管了,你就给我一……” 轰! 话音未落,飓风扑面而来。 雷鸣剧震自室内陡然爆发,随着气压的剧烈动荡,烈风卷着无数手术器具杂乱的飞向四周,掀起了一片惊叫声。 紧接着,破碎的轰鸣才姗姗来迟的响起。 手术室里的墙壁上,多了一个大洞 大洞之后是另一个大洞。 从手术室砸进医护室,又从医护室砸进隔壁的药品仓库里。在一大堆破碎的药罐子之间,槐诗呆滞的抬起手,还保持着格挡的姿势。 难以置信。 他的手都快断了。 感觉好像是有卡车正面撞在了自己的脸上,完全超出预想的破坏力和冲击力在一击之下就把槐诗打到骨裂。 虽然哪怕是三阶里少司命也不算是特别能打的那种圣痕,但战争巨鼠也没用多大力气啊。 好像只是随手一般。 槐诗挥手,涂了一层银血药剂之后,踉跄的爬起来,走回手术室,绕着巨鼠转了好几圈,仔细端详。 难以想象笼罩在皮套里的究竟是什么诡异的生物。 甚至他掰开了皮套上的嘴,往里面看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好像刚刚之前经历过手术的实验体已经消失了,如今存留的本体反而是皮套。 所有属性都完美继承了实验体,而且还尤有超出。 哪怕造型残念和过于Q版了一点,但长相什么的又无所谓,能打就行! 遗憾的是,一旦槐诗让里面的衔烛之鸦出来,就立刻会被打回原形,变成一具瘫软的鼠人实验体。 乐园护卫队的状态似乎必须满足了某些特定的条件才能出现,并不仅仅是乌鸦们的功劳,也不在少司命的天命范围内。 否则的话,槐诗如今就能够立刻凭借这一笔修正值实现大飞越了…… 经过仔细的测量和检查之后,所有人才发现,乐园护卫队的巨鼠战士不仅全盘继承了实验体的所有属性,甚至本身还具备着相当强的武力,精通诸多武器的使用,以及对各种环境的绝佳适应性。 甚至还对小队进攻和防守颇有经验。 这是由乐园所直接降下的恩赐和馈赠。 不论小猫怎么想,乐园本身对槐诗似乎充满了好感,从不曾吝啬。 这令槐诗分外汗颜。 开始思索:自己一个盗版王子啥正事儿都没干,就盯着乐园薅羊毛是不是不太好?但很快,些微的歉意就被小猫这货给抵消了。 有这种一鱼五吃的家伙在,想必在深渊里乐园的中兴也指日可待,哪里用得着槐诗去操心啊。 接下来,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对实验体的正式命名了。 “毁灭战士!”主导的马维尔提议。 “新世纪鼠音战士!”生化部的炼金术师提议。 “机动战士鼠大木!”这个是刚刚被赶走的机械传动部的学者又钻出来彰显存在感。 “叫‘红莲裸鼠’的话会不会更霸气一些?”旁边的人问:“阿斯塔鼠修士也不错。” “为什么不能叫盖鼠!装甲机兵也行啊!” “我提议叫斩魔大鼠!不接受任何反驳,YESYESYES!!!” 不等槐诗反应,他们就已经在争论中大打出手,一帮学者和炼金术师在打架的时候丝毫不含糊,抡起来扳手和锤子来就往对面脸上招呼,明显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旁边看的槐诗忍不住吸冷气。 这帮文化人打起架来怎么比升华者还毒的。 溜了溜了,惹不起。 在接下来的几天,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槐诗就一门心思的扑在手术室里,挑选出重伤的鼠人进行升级。 只可惜,最后能够成为乐园护卫队的只有九个。因为获得阴魂圣痕的衔烛之鸦也只有九只。 只有衔烛之鸦才能够作为护卫队意识的总控,真正驱动这些升级版巨型鼠人。而槐诗手头阴魂的数量又被尼伯龙根之戒所限定。 有时候槐诗还会琢磨,要不干脆想个办法把戚问给洗了之后,再加个护卫队上去?毕竟老东西最没用了,而且占一个空格,除了去送死不会心疼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九个乐园护卫队之外,槐诗和马维尔额外还做了三十多个相对一点低端版的强化鼠人,得益于炼金矩阵的数量削弱,这些鼠人除了比较痴呆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后遗症。 槐诗干脆都丢给护卫队带着,反正它们之间还比较好交流一些。 才过了几天,鼠人都学会喊圣哉了……这群乌鸦的带货能力实在过于拔群,让人有点害怕,据说和小十九同寝的几个学生半夜总能被奇怪的声音惊醒。 然后就看到梦游的林中小屋抱着鸟笼唱圣歌,怪吓人的。 脑子里胡乱的想着乱七八糟的琐事,槐诗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个重伤的鼠人病患,姑且算是治疗结束。 然后同马维尔挥手道别。 接下来他打算好好去休息一下,不打算再没日没夜的工作了。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这玩意儿实在枯燥的要命,偏偏还要全神贯注。 经过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命运之书》上【地狱生物外科手术】这个技能都已经涨到了六级了,还额外还得到了一个【鼠类解剖专家】的技能,能够在对鼠类生物进行手术时增加百分之二十的速度。 但就算快百分之八十又有什么用?好几天没有练琴,感觉退步起码退了好几年,偏偏这种乱七八糟的技能总是升级。 槐诗叹了口气,扛着透支的疲惫胡乱洗漱了一下之后,就直接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可在昏昏沉沉之间,却骤然一阵颤栗。 僵硬。 在槐诗闭上眼之前的瞬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站在床头的人影。 康德拉。 那个曾经在车站有过‘一面之缘’的诡异身影,早已经死去的探索队成员。 他站在床前,低头,湿哒哒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泡水肿胀的苍白面孔上,空空荡荡的眼瞳映照着槐诗的样子。 似是微笑。 崩裂的嘴唇无声开阖。 紧接着,他仿佛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声音。 不知道是左边还是右边,东方还是南方,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头顶还是脚下。 悲鸣。 槐诗只能够听见惨烈的悲鸣。 仿佛有古老的记忆被唤醒了,于泥土之中苏醒,尖锐的嘶吼响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千万人绝望的嘶吼和咆哮汇聚成实质,形成万丈狂潮,将他吞没了,卷入恐惧的最深处。 在昏沉之中,槐诗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来不及起身,便已经坠入黑暗之中。 抛入死亡之棺,被一层层冰冷的泥土覆盖,沉入地狱的最深处。 无从挣扎。 …… 漫长的恍惚里,槐诗好像做了一个诡异的幻梦。 梦见自己度过了富足又美好的一生,世界欣欣向荣,所有的人们都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没有战争,没有疾病,也没有斗争与迫害。衣食无忧,财富无穷,漫长的生命平静又美好。 幸福的好像在住在天堂的最高处一样。 拥有了一切。 正因为如此,后面所等待他的一切才那么的绝望——当他发现一切都开始向着地狱坠落的时候。 末日到来了。 在模糊的梦境里,太阳离他们而去,黑夜消失无踪。 永恒的黄昏笼罩了一切。 绝望在这漫长的荒芜之中到来,大地随之崩裂,曾经瑰丽的一切沦落入尘埃中,碾落成泥。只剩下幸存者们宛如幽魂一般徘徊在荒原之上。 “啊,啊,神啊,万能的神啊……” 那些泣血的声音低声悲鸣:“为何让我等饱受如此折磨?” 无人回应。 或许是神不在乎。 于是,祈祷的声音渐渐失望,到最后,再无任何祈求和侥幸存留。 在最深沉的黑暗里,只剩下了最苦痛的执着。 “吾等,包罗万有……” 那个声音舔舐着曾经的血泪,破碎的灵魂发出最后的低语:“那么,吾等将重新创造一切!” 在那之后,无穷尽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万物悲鸣。 ……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槐诗从噩梦中睁开眼睛,惊恐的喘息。 汗流浃背。 梦中的绝望还残存在他的肢体中,在每一个神经末梢颤抖着,徒劳徘徊。 当槐诗抬起手,便摸到了脸上的湿迹。 那是猩红的血泪。 床前的那个虚影已经消失无踪。 可地上分明还有一对隐约的脚印存留,好像有人长久的驻足于此,静静的在黑暗中凝视着槐诗一样。 为他带来了苦痛之梦,又在梦醒来之前转身离去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有人兴奋的拍门。当槐诗拉开门之后,看到了手舞足蹈的学者。学者看到槐诗也愣了一下,神情困惑: “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一言难尽。” 槐诗抓了一张毛巾胡乱的擦脸,问:“出什么事儿了?” “刚刚实验组公布了成果,分控中心的外层结构已经破解完毕了!”学者兴奋起来:“我们已经找到了另外两个分控中心的位置,距离掌握中央高塔只有一步之……” “破解完毕?” 槐诗愣了一下,忽然问:“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破解的?” “四个小时,不对,三个半小时之前。原本还以为是一场持久战,没想到出乎预料的顺利……槐诗先生?槐诗先生,你在听么?” 槐诗依靠在墙上,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忽然明白了那个噩梦的由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黑箱 “大概是事象映照吧。” 在得知槐诗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大宗师一如既往的淡定冷漠,甚至懒得移一下眼睛:“用不着大惊小怪。” 他说,“小事儿。” 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虽然沮丧时的大宗师丧的要命,让人有点难顶,但正常状态的大宗师却属于另一个极端——甚至让人感觉比异常的时候更加不像是人。 前者令人无奈,而后者令人敬畏和害怕。 就好像真正的化为了非人的钢铁,冷眼俯瞰着眼前的一切,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惊讶。就算是铁晶座在他的面前爆炸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每次站在他身旁,槐诗都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台人形的炼金炉。 能够感觉到无数炼金矩阵在那一具庞大的金属躯壳之中变化,每时每刻都有庞大的奇迹发生,但却很少能够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 两者对比起来,他也搞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更正常一点的状态了。 平心而论,他还是宁愿大宗师更咸鱼一些。至少那样看起来……更健康一点。 这么一想,被罗素一脚踹来顶锅的自己这么受欢迎也并不意外。事务长、机轮长他们肯定比自己更清楚大宗师的状态——那这样的话,自己岂不就是备胎? 感觉瞬间凄惨了起来。 不过大宗师既然说是小事儿,那槐诗也终于能够松口气。 他继续问道:“‘事象映照’指的又是什么呢?您是说,这种状况并不罕见?” 回忆起自己做的那个噩梦,他就本能的有点不安。 这种时候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明显是傻缺行为,有异常就要当机立断的报告,然后大家群策群力去解决问题才对。 只不过对这个十分紧张的,好像只有槐诗一个。 “太常见了。” 大宗师漫不经心的回答:“在很多情况之下,源质会通过某种方式印刻在物质之中,最终又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将记录在源质里的事象再度提取出来……没什么好稀奇的,就好像考古的时候从棺材里找到了一块石板,你只不过是恰好读懂了而已。” “那为什么是我?” 槐诗不解,“总要有原因吧?” “运气好,灵感高,或者感知敏锐,再或者就是接触过相关的东西,有可能的原因太多了。” 大宗师翻了翻报告,抬头说:“如今据我所知,在破解试验中,铁晶座上产生幻觉的人不止是你一个,一共有六人……除了你认识的奥古斯特和通讯主管之外,其中有一个,还是你的学生。” 槐诗愣在,难以置信。 大宗师随手向着身旁一指。 医护室的方向,原缘推门而出,向医护人员道别。 她的神情平静,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看到不远处和大宗师谈话的槐诗,也没有上前打扰,在原地礼貌的颔首行礼之后,就……提起了林十九的衣领,转身离去了。 林十九手里正抱着一个呕吐袋,吐得昏天暗地,脸色惨白,全靠原缘提着走。 看上去气若游丝。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噩梦。 但震惊过后,槐诗反而迅速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作为孽业之路的升华者,林十九本身对异常的负面源质比其他人敏感数十倍,恐怕在事象映照的幻象里没有少被折腾。 真惨啊…… 槐诗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倒霉学生,这几天给他多放点假吧。 而就在他准备继续向大宗师汇报的时候,便看到钢铁巨人毫无兴趣的摆手:“至于看到了什么,不必多说。未必是真的。” “恩?”槐诗不解。 “因为没多少用,而且只会徒劳耗费精力而已。” 大宗师说,“个体的视角是狭隘且不定的,族群的视角是混沌且盲动的,不论哪一个都无从窥见大局,只会产生误导。”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沉迷于此的话,最糟糕的情况之下,搞不好你整个人都会被留下那个刻印的东西所替代。” 槐诗悚然而惊。 替代? 真的有可能么? 从源质的记录里,穿越千万年复活在自己身上?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但复活过来的未必是那个人了。” 大宗师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有些蠢货哪怕是看到几张小广告都会被洗脑呢,更何况是感同身受呢? 你现在回过头。” 槐诗转过身,看向身后,隔着厚重的玻璃,他看到了实验室内已经大变模样的巨大立方体。 好像是某种精密的机械造物在缓缓开启——随着破解试验的进度,原本封锁紧密的最外层已经全部展开,如同树枝那样向着四周伸展,形成了超出原本体积数倍有余的巨型结构。 它在膨胀。 钢铁自机枢的运转之中延伸生长。 原本庞大的立方体不过只是一粒种子而已,它还未曾长成…… 在槐诗身后,大宗师的话语传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坟墓……” 不由自主的,槐诗将这个毫无关联的词汇脱口而出。 “你感受到了什么呢,槐诗?” “……”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抬起手,按在微微颤动的肺腑上,难以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 那是……怨恨。 只是看到这个东西,难以言喻的怨恨就从胸臆之间萌芽。 就好像这个东西是曾经导致一切毁灭的元凶一样。 “而实际上它只不过是一个处于停机状态的巨型能源转化装置而已。” 大宗师断然的说道:“并不具备坟墓的机能,也不存在任何可以被人怨恨的理由。纵然具备着地狱的奇迹,但它依旧是一件死物,一件个头稍微大一点的遗物。” 槐诗愕然。 “明白了么?纠结那种过去的残影根本毫无意义。” 既然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就不要再这种不能改变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在上面投入精力也不过是徒劳。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槐诗,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死亡和他们的命运,统统与我们无关。所谓的同情、怨恨和感动,都只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才是在地狱开拓中最需要牢记的准则。” 随着话语的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到这里就结束了。 大宗师缓缓起身,最后说道:“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吧,破解试验结束之前不要打扰我。” 在其他助手的帮助下,他重新穿好隔离服,走进了内层实验室,回到庞大的分控中枢之下。 试验还在继续。 …… 所谓的分控中枢,实际上是一个黑箱。 作为地狱造物,自然不可能使用现境的思维、技术规格乃至操作方法进行研究。因此,在没有彻底破解之前,它的内部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采用什么样的原理和使用什么样的技术运行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谜团。 一个不折不扣的黑暗箱子。 由于没有更多的样本,因此无法进行破坏性试验,想要搞清楚它真正的作用,得到更多的线索,那么就只能不断的进行各种尝试,通过各种办法进行研究,输入不同的讯号等待反馈,到最后一点一点摸清楚内部的运行规律。 在这个过程之中,经验毫无疑问是占据最主要地位的。 在面对一个能够控制地狱的巨型机械时,除了大宗师之外,其他人也没有任何能力和资历来主持这样复杂的项目。 因此,剩下的难题就只能交给其他负责人去解决。 “目前外层和中层的结构已经探明,但更深层还有一部分结构没有解开,可能还具备着我们预料之外的一些功能和状况,但这都在大宗师的处理范围之内,我们用不着担心。距离完全破解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简短的会议上,事务长做了报告之后,将手里的资料分发:“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在我们在激活分控中枢的时候,由通过它收到了一些奇怪的讯号——根据分析,那些讯号极有可能是其他分控中心传来的回应。” 在他身后的大屏幕上,黄昏之乡的巨大地图中,迅速有三处地点被重点标注出来。 这就是在学者们分析之后,最有可能存在其他分控中心的地方。 “同时,我们不能排除常青藤联盟也收到讯号的可能。” 事务长提醒道。 根据对这些日子以来常青藤联盟的表现分析,那群家伙手里有一座分控中心的可能相当的大。 接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槐诗。 等待他做出决断。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沉思片刻,问:“有更详细的资料么?地形,位置,还有周围的状况。” “目前只有我们在制作地图时所存留下的一些图像,但由于黄昏之乡周期性的变动,可靠性并不高。” B3区,D7区,还有E12区。 铁晶座对于黄昏之乡的地区命名相当简单粗暴,从正中心的高塔开始向外,环区分别就是ABCDEF……而每个环区根据正圆的角度,粗暴的分成了十二份。 看上去简单粗暴很容易懂。但实际上在地狱的环区自转和频繁变动之下,每一个区之间的关系都乱七八糟,想要搞明白除非借助电脑,否则很难搞清楚具体的位置。 首先被槐诗放弃的就是B3区。 无它,距离高塔太近了,一旦进入C区开始,整个地狱都会变得十分具备攻击性,想要往更深处探索,简直寸步难行。 稍不注意就会横死当场。 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选择现在去进行探索。 倘若常青藤联盟如此头铁的话,槐诗倒是十分愿意为对方的勇气开一瓶酒进行庆贺,祝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D7区的位置则绝佳的处于铁晶座的探索范围内,甚至一天之前,还有在外的探索队对当地进行过地形勘测。 而E12区就有些蛋疼了。 根据分部与黄昏之乡各处的无人哨所站发来的讯号为基准,进行如今黄昏之乡的地形推演,最后得出了结论。 它正好处于象牙之塔和常青藤联盟的驻地之间……甚至距离对方还更接近一些。 “为什么没有地形资料?”槐诗好奇的问道。 “呃……” 事务长的神情复杂起来:“因为讯号所传来的地方并不是地表。” 短暂的停顿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分控中心的位置,处于距离地表有两千米以上的地下……” “啥玩意儿?”槐诗瞪大眼睛:“地下?” “对,没错。” 事务长说:“根据我们的探索,在黄昏之乡的地下存在着相当复杂的地形结构,除了天然的巨大空洞之外,还有着大量人工开凿出的通道以及一些难以辨识其功能的复杂建筑。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大量的机械运行在其中。 如果分析室的学者没有猜错的话,那么D7区的分控中心恐怕就是一个常年游走在黄昏之乡地下的移动枢纽。 其功能很有可能也同黄昏之乡的自转有关——” 槐诗陷入沉默。 好像在思考,但实际上没什么可以思考的。 他想的就是有没有可能两个全部拿下。 倘若不存在竞争对手的话,大可徐徐图之,但如今时间实在太过宝贵,谁都不知道一步落后会不会被对手迎头赶上。 有可能的话,他不想给常青藤联盟留哪怕一丁点的机会,最好全程能够压着对方打,狠揍一顿,最后让他们认清现实,不说纳头便拜,至少狼狈逃窜。 但稍微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烂船也有三磅钉,况且常青藤联盟这一次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绝对不可能稍有挫折便打道回府。 只能两边硬碰硬的打一场。 而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在这之前,准备自然越充足越好。 如今常青藤联盟掌握的军团数量远远超出己方的,贸然分兵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但既然是地下的话,就给了槐诗一个机会。 根据其他递交上来的资料,地下的环境普遍狭窄,人数的多寡反而没有了太大意义。少数精锐往往比大量炮灰要更加管用。 “石像鬼和不死军交给你们,如果没有了我和乐园护卫队的话,你们能不能拿下D7?” 槐诗抬头,直截了当的问道。 “铁晶座可不是失去什么人的领导就会沦为废物的地方,槐诗先生。”事务长矜持的笑了起来:“倘若这是您的命令,那我们就会完成,其余的您不必担心。” “那么,就E12的地下就交给我吧。” 槐诗松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把握么?”事务长问道:“要不要带上狼狗?” 在他旁边,代表大宗师来参会的马赛克型狼狗也举起牌子上的【汪】字,姑且算是叫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看上去总觉得不是很有用的样子,但事务长却曾经提醒过槐诗:倘若论及正面作战能力……铁晶座上如今最能打的就是这一条马赛克形状的白色‘狼狗’了。 作为大宗师最得意的作品之一,除了样子之外,它真的就跟一条狼狗一模一样。温驯的不行,谁都能摸两把。闲极无聊的时候还会背着【大哥哥一起玩】的牌子跟学生们玩飞盘。 槐诗难以想象,这一条马赛克,竟然具备着冠戴者级别的大群战斗力,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能够更加夸张。 但事务长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撒谎就是了。 “不必了。” 在思索许久之后,槐诗终究还是摇头。 真论及破坏力的话,他手头还有蝇王。 如今大宗师主持破解,根本无暇分管其他事情。等槐诗走后,铁晶座倘若大举出动,那么狼狗至少还能留下来辅助看家,不至于被对面极限1换1。 槐诗自己虽然浪惯了,但该稳的时候还是得稳,总不能把鸡蛋放在自己一个篮子。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随着会议结束,来自最高层的指令开始下达到铁晶座的每一个角落,在短短的五分钟之内,除了主力破解的四个研究部门之外,其余全部进入了战争状态。 在短暂的休息了数日之后,来自研究院的地狱开拓探索机构再度充满效率的运行起来。 槐诗开始挨个清点装备,准备出发。 一整套好像宇航员一样厚重的防护服,还有足够持续七十个小时以上的受祝光源,应对各种情况的道具,还有常见的开拓装备。 除了应对黄昏之乡白天长达十八个小时的日照之外,他还需要面对地下的黑暗。 两者都是足以致命的恐怖诅咒。 根据学者们的测算,越是往下,黑暗中的石化诅咒就越是浓烈,一旦失去了光源的映照,槐诗恐怕瞬间就会化成一座石像,被永远的留在地下的永恒黑暗中。 地狱开拓不是开玩笑,一步行差踏错就是死亡。 再度端正了心态之后,槐诗戴好了头盔,最后伸手捧起了旁边书架上的白猫,揉了揉它的顶瓜皮。 “可惜今天是周四啊。” “喵!” 白猫灵巧的从槐诗的手里跳出来,落在他的肩膀,蹲下来,舔起了爪子。 无惧接下来的日照和黑暗。 反正猫的形象不过是罗素的恶趣味而已,它根本连生物都不是。存在于这里的不过是个投影,诅咒根本对它造不成什么影响。 在最后探问过小十九的状况之后,槐诗再嘱咐了原缘几句,便转身走向了铁晶座最底层的出口。 早已经有一辆卡车等在了那里。 在闸门的前面,一片繁忙。 所有的乐园护卫队都已经进入了车内,工作人员正在安装和调试各种装备,装入补给。 在最后确定了卡车的安全状况之后,他们朝着驾驶席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便转身狂奔着躲进了防护区中了。 随着槐诗的深呼吸,卡车前方的重重闸门轰然洞开,炽热的阳光如洪流一样自外侧涌入,瞬间吞没了一切。 仿佛昭示着他们一片光明的未来。 卡车轰鸣着发动引擎,自闸门之后疾驰而出,奔向地狱的深处。 距离日落还有六个小时。 而离预定地点还有七百公里。 随着雷蒙德渐渐露出的微笑,在头盔里,槐诗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他忘记带晕车药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往昔的遗骸 实验室,庞大森严的分控中枢之下,无数钢铁如枝叶展开,笼罩了实验室内的天穹,将苍白的光线也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 只有一缕又一缕锋锐的光芒穿透了那些展开的机枢,落在了空气里,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切成粉碎的剑刃一样。 在萌发的金属之种下方上,大宗师沐浴在微光中,头也不回的问:“他们走了。” “恩。” 防护服内的事务长颔首:“一如既往的行动力超群,着实令我们这些老朽感觉有些惭愧……只不过,一点都不告诉他真的好么?” 大宗师沉默。 许久之后,却不知道为何,忽然笑了起来。 “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大宗师说:“他……太年轻了。” 年轻的让人害怕,同时,年轻的又让人担心。 十八岁,一个大有作为的年纪,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受到礼遇和尊重。 但唯独不应该来地狱里。 年轻,在地狱就是最致命的弱点,仅仅是大宗师一人所见,便已经有太多人被地狱所击溃了,不论多么惊艳的才华和多么坚定的意志,最后都在惨烈的现实和真相面前不堪重负。 太多太多。 与其告诉他,让其感同身受的去理解那些灭亡之后所存留的悲哀,不如一开始就一无所知反而更好。 事务长忍不住摇头:“难得见到您对其他人这么温柔啊。” “有么?” 大宗师的笑容变得嘲弄起来,不知道是嘲笑别人还是嘲笑自己:“对于他那样的人,什么都不告诉他,或许才更残忍一些吧。” 事务长没有再回答。 “你该离开这里了。”大宗师说:“所有人,全员退入外层实验室,警戒等级提升至最高,让狼狗就位——” “有必要么?” “或许。” 大宗师微微耸肩,迈步向前,仰望着面前庞大的金属之种,笼罩在护罩之后的眼瞳就变得模糊起来。 “谁知道呢。” 他轻声呢喃着,伸手,拉下了最后的阀门。 在轰鸣中,炽热的电流从天而降,奔流在无数繁复的机械之中,开启了最终的激活。 这就是事务长未曾告诉槐诗的事实之一。 有大宗师领头,区区破解,根本不会停滞于最外层,早已经深入内里——不止是外层的结构,如今就连黑箱的核心也即将彻底袒露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来自黄昏之乡的分控中枢,超巨型能源转换装置猛然一震,立方体之上无数展开的甲叶与机枢开始疯狂地震颤。 大宗师抬起手,摘下了防护服的手部,展露出灰黑的铁色手臂,宛如金属所铸造成的左手,五指张开,向前探出。 按在了巨型立方体之上。 告诉它,不,叱令它。 “——给我醒来!” 轰鸣声在那一瞬爆发,无数繁复的枢纽和零件从骤然膨胀的金属中枢中增殖。恰似瀑布骤然迸发,冲天而起。 数十道迅速拓展和增长成型的巨型机械造物密集的重叠在一处,从金属之种上杂乱的延伸,撕裂了最内层的实验室,势如破竹的向外突出,节节贯穿,一直到撞破最厚重的装甲,彻底的穿出室外。 它们在铁晶座所悬投而下的巨大阴影中,宛如生物那样的疯狂痉挛着,猛然一滞。 最核心的实验室里,已经被无数喷薄而出机械零件所覆盖。 分控中枢在分裂,解离,拓展。 就好像动画片里打开了一个箱子之后,里面乱七八糟的衣服、护照、裤衩、领带、照相机和不小心塞进去的猫都一同喷出来那样。 几乎覆盖了每一寸空间。 一寸寸钢铁如花那样的绽放,在千万年之后的来者面前展露出当年那精妙的构想和难以言喻的绝顶技艺。 还有……血水。 金属的疯狂鸣叫戛然而止,因为有更加尖锐刺耳,更加令人不安和颤栗的哀鸣声从核心的内部所迸发了。 伴随着血水,奔流而出。 赤红色的潮水呼啸,高亢的悲鸣和嘶吼声几乎形成的实质,抓挠着每个人的耳膜,形成虚无的锋芒,疯狂的向着四周穿刺。 哀鸣里,无数扭曲的肢体从喷薄的血水中挣扎着,那些残缺扭曲的人影从其中匍匐爬出,蠕动,可是又迅速溃散,重新归于恶臭的血浆中。 直到血色覆盖了一切。 在及腰深的赤红之中,大宗师扯着身旁的金属,抵御着无数肢体的拉扯,迈步,向前。 “啊,啊啊啊啊!!!!” “这里好黑,好黑,有什么东西在吞吃我……”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停下来,求求你们停下来……” 明明是从未曾听过的语言,可此刻回荡在耳边,却化作了真实不虚的低语,将穿越了千万年的绝望贯入了每一个人的颅骨之中,浸透了每一个惊恐的灵魂。 “烦死了!闭嘴!” 大宗师咆哮,声如雷鸣,铁色的手臂横扫,瞬间,撕裂了最后一层阻碍,彻底的刺入了分控中心的最深处。 五指紧握。 那一瞬间,所有的哀鸣彻底消散了。 伴随着沸腾的血水一同,迅速蒸发,化作雾气,迅速的稀薄,最终宛如幻觉一样的消失在空气里。 只有一个个血色的掌印,扭曲的面孔还有残缺肢体的赤红印记存留在大地、玻璃和天顶之上。 当最后一层钢铁被剥开之后,有细微的啼哭声扩散开来。 “那是……什么?” 透明的钢铁之后后,技术长下意识的贴近了玻璃,难以置信。 在大宗师的手中,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一触既碎的布帛之中,由金属缔造而成的胎儿蜷缩着,不安的痉挛,好像第一次接触到空气那样,放声大哭。 明明是无数钢铁、齿轮和簧片所拼凑成的造物,可是却发出了与婴儿别无二致的哭声。 大宗师低下头,凝视着手中那个肚脐上还连接着电缆的金属胎儿,面无表情。 既无慈悲,也并不惊恐。 只是静静的端详。 眼看着它的动作渐渐僵硬,痉挛着,难以动弹,最后,自眼眶里,那一颗宝石雕琢而成的右眼坠落。 空洞之后的黑暗里,一道扭曲的结晶生长而出。 “为何……” 在艰难张开的口中,婴儿哽咽着,发出来自千万年之前的质问:“铸日者啊……为何,为何没有拯救我……” 声音渐渐消散,随着悲鸣一同渐渐细微。 只有锋锐的结晶迅速的从身体内穿刺而出,一滴滴黑色的血液便从伤口中流淌而出,落在了地上。 “再等等。” 大宗师轻声低语,“很快你们不必再痛苦了。” 前所未有的,那一张肃冷的面孔渐渐浮现温柔。 他抬起手指,掐断了婴儿的脖子。 咔吧。 最后的哽咽消散在空气里。 它死了。 当婴儿死去的那一瞬间,庞大的分控中枢便迅速泛起一层层岩石的色彩,然后紧接着便是风化和破碎,化为尘埃。 伴随着分控中枢的崩溃,曾经炼油厂所在的遗址巨震,猛烈的震荡扩散向四面八方。 中央高塔的顶端的狰狞眼眸似是暗淡了一分。 在大宗师的手下,这一座分控中枢迎来了彻底的关闭。 不是开启,而是关闭。 ——黄昏之乡的能源补充,自今日断绝。 大宗师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眼前这一切的溃散,当最后的崩溃结束之后,迅速消散的黄沙里,却浮现出最后所存留的轮廓。 罕见的,大宗师错愕了一瞬。 好像难以理解眼前所存留的东西。 许久,许久,神情渐渐复杂起来。 “原来,如此么……” …… …… 当林中小屋再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他艰难的从床上爬起,头疼欲裂,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哭的好像是个五岁那年一样,整个蜷缩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有人粗暴的把自己打了一顿,扯起来送进医务室,医生给他开了药,或许中间还有催眠和什么心理治疗,然后他吃了药,喝了水之后,浑浑噩噩的再度回到房间里。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终于恢复了清醒。 “你看起来好一点了。” 在房间的门口,沙发上,低头看书的原缘抬起了眼睛,神情郑重:“刚刚你很糟糕,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还好,还活着……” 林十九苦涩的抬起头,揉了揉下巴:“就是脖子有点痛……这是药的副作用?” “当时你见人就咬,像是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没收住手。”原缘如实回答:“实际上,我当时一不小心把你脖子打断了,这是后来重新接回去的,你活动要小心点。” “啥玩意儿?”林十九惊叫,下意识的摸着脖子。 “玩笑而已,并没有。” 原缘耸肩:“我只是,想要让你轻松点。” “……” 林十九无言以对。 有点受不了原缘式的玩笑,因为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在漫长的沉默里,林十九忽然想起来:“老师呢?老师去哪儿了?” “他走了,大概六个小时,走之前来看过你,你那会儿睡得正沉,就没叫……” “不可以走!!!” 林中小屋的声音尖锐,打断了原缘的话,令她愣在原地。 “不行,必须把他找回来,必须得马上……” 林十九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淹没了:“不要去……不要去!他不可以去那里……” “那里,那里……” 他回忆着噩梦之中的那个场景,僵硬在原地:“那里……全部都是死亡……” 好像黑暗重新降临。 令人窒息的昏沉之中,他孤独的跋涉在骸骨和血水之间。 好像听到他的呼吸,在死亡之中,一双双呆滞的眼瞳,便回头看过来。 “请救救我……” 沙哑的低语声从他的耳边再度响起。 即将淹没他的血水中,有无数人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腿,向下,悲鸣,尖叫,向着他祈祷:“请你,留下来……”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终于悚然警觉了地狱的本质。 明悟了曾祖父那些难以理解的低语,那些曾经偶尔只会在梦里的才会出现的话。 他踉跄后退,跌坐在了床上,恍然呢喃。 “这里已经……没救了。” 第五百五十章 久旱无甘露 烈日之下,残缺的公路之间,巨大的卡车疾驰向前,卷起了一层层尘埃。 度过了一开始的不适阶段之后,槐诗已经勉强适应了如今的速度……至少不乱撞乱钻的话,这个速度他还是遭的住的。 虽然依旧过快,但不至于每时每刻都命悬一线。 等他放松下来之后,也终于有心情去端详一下窗户外面的风景。 随着模块的旋转,离开了荒漠后,在漫天黄沙里,他们已经进入了某个巨大城市的范围。无数层层叠叠的厂房已经停止了运转,只有残破的废墟中艰难生长出了一丛丛灌木。 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又有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美感。 难以形容,但槐诗却很忽然有些理解现境那些废墟爱好者们了。 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可同时又有着令人安心的寂静,让他竟然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感觉到了一阵静谧。 虽然这一份静谧和安宁本身就足够不正常了。 隔着头盔,他在无线电里轻声感慨:“虽然说是地狱,但看上去和普通的荒野差不多啊。” “普通的荒野?” 雷蒙德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普通的荒野上没有这么多废墟吧?” “……有的地方,也是有的。” 槐诗沉默了许久,眼前再度浮现出那一片黄沙中被渐渐覆盖的村庄,还有无数沉寂空洞的面孔。 他努力摇了摇头,将那些记录中的回忆驱散。 “现境现在这么乱么?还是只是你路子野?” 雷蒙德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忘记你原来是监查官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见得多。 话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问,但特别好奇:监查官的福利待遇怎么样?听说除了内部福利和大量专门的折扣之外,每年都有带薪休假啊。” “是有,但带薪休假多半没什么机会用啊。” 槐诗摇头,想到过去一年的生活,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每天基本上在家里就闲的没事儿干,除了打游戏就只能手游抽卡,咸鱼的要命……偶尔出个门,一大堆人想方设法的给你塞黑钱,想要拉你一起堕落腐化。 说真的,太烦了,感觉时间长了之后恐怕就会失去梦想,变成一个可恶的社会人。否则我也不会来象牙之塔了。” ??? 雷蒙德差点一脚油门踩空,目瞪狗呆:“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啊!你以为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种好事?真那么和平的话,你觉得我是怎么半年到三阶的? 呆在家里都天天都有人想着迫害你,出了门还有没良心的上司把你当牲口一样让你卖命。就连你出去应聘都能不小心拐进邪教基地,出门旅游还要被良宵会半路打劫。就这,还有人把你当杀人狂魔,这种惨得要命的日子怎么会有人想着去过?” “嘶……” 雷蒙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大概,是福大命大?” 顿时,雷蒙德看向槐诗的眼神就复杂起来。好像看着一个残奥会运动员,充满了敬佩和怜悯,其中竟然隐隐还有鼓励。 不要懈怠啊,年轻人,再接再厉! 完全不知道这货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儿。 在漫长的行进过程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倒是不觉得怎么无聊和紧张。雷蒙德是专业老司机了,早就见惯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槐诗纯粹是觉得这里挺爽的,心情放松又愉快。 似乎强化版的少司命对地狱的适应性也得到了足长的提升,在随着槐诗的大群渐渐产生雏形之后,来自地狱的排斥感和压力就小了许多。 区别就好像刚刚来的外地人和在本地住了两三年的外地人。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诅咒依旧对他充满了威胁。 就算隔着全套防护和头盔,在窗外阳光的暴晒之下,他依旧能够感觉到皮肤一阵干裂和痛苦,有的时候动动嘴,脸上干涸的皮肤就会龟裂。 虽然还会迅速复原,但就特别难受。 哪怕槐诗将体内的生态圈切换成了沙漠状态,依旧没有起到多大用。但至少灌了几瓶啤酒之后,龟裂的现象就减缓了许多。 “还有多远?” “过了这个环区,向前大概七十公里就到最接近的地下入口了,向下的话,大概还要走个三四个小时,可能会绕远,因为地下的状况我们也不清楚,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 雷蒙德瞥了一眼白猫屁股下面的导航显示屏,顺手挠了一下猫。 然后被白猫狠狠的给了一爪子。 手套都差点被割破。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那些层层叠叠的厂房,深入了这一片千篇一律好像复制黏贴一般的死寂都市之中。 在一团乱麻的高架桥之间,无数灰白色的高楼像是密林一样杂乱的竖立在地表上。 没有任何的窗户,甚至看不见入口。 好像只是纯粹的某种类似混凝土的实心岩块堆砌而成,让人联想到墓碑等等某种不快的意味。 而在无数高楼之间,有些地块则已经彻底崩塌了,露出下面缓缓运转的巨型机械结构。一阵阵黑烟偶尔会从其中喷涌而出,迸发尖锐的声音。 他们已经渐渐深入了黄昏之乡。 根据槐诗的估计,整个黄昏之乡具体的面积,大概有琼州那样的大小,说不定还再小一圈。因为太过详细的数据无法统计。 黄昏之乡在诸多地狱的分类里,属于是最隐匿的沉没型。 在被沙尘暴和毫无征兆的落雪、暴雨以及暴风所笼罩的边缘处,越是向外侧走,所见到的就越是稀薄。 直到走到最后,整个人都会消失在地狱和外层深渊的叠加态之中,再也回不来。除非佩戴了某些特殊的边境遗物,或者是具备特殊的圣痕,否则绝大多数探索者都不会试图接近边缘。 槐诗他们进入这里依靠的都是铁晶座预先做好的车站。可哪怕是车站也不是绝对安全,依旧有康德拉那样被同化的悲惨同僚徘徊在那里,不得解脱。 就在槐诗想到此处的时候,在他的眼角,破碎坍塌的大楼之下,好像有个身影毫无征兆的浮现。 紧接着等他定睛细看的时候又再度消失了。 在模糊的记忆力,那个肿胀的轮廓好像看向了这一边,然后一只手抬起,指向了他们准备去的方向。 热情又体贴。 盼望着,渴望着,期望着。 一步步的引导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 槐诗动作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拔出剑来。 “刚刚……” 他涩声说:“好像看到了之前……铁晶座上失踪的……那位同事……” 并未曾直接提及康德拉的名字,而是选择了这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代称。而雷蒙德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不,应该说,他脸上一直带着的那种轻佻的微笑收敛了一瞬,沉寂了下去 面无表情。 “真巧啊,我也从雷达上看到了一位前同事。 他眯起眼睛,抬起头看向窗外的远方:“只不过不是铁晶座上的而已——” “嗯?” 槐诗皱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驾驶室响起的刺耳警报声。 锁定警报! 猛然间,雷蒙德一脚踩死了油门,猛然原地一个飘逸,冲下了高架,自半空中大吼: “——噩梦之眼来了,小心!” 轰! 剧烈的轰鸣从他们原本行进的位置爆发。 一个冰柜那么大的登陆舱从天而降,砸在了他们如今本应该在的地方,紧接着,外层装甲轰然爆裂,寄宿在其中的焰光喷薄而出,向着天空飞起。 在天空之上,随着光学隐身框架的撤销,一个狰狞的轮廓缓缓浮现。 铭刻着噩梦之眼徽记的巨大飞行器从半空之中出现,纵然不是飞空船那样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但依旧向着大地投下了狰狞的阴影。 在两道巨大的螺旋桨的催动之下,巨型直升机一样的飞行器迅速的放低了高度,死死的跟在槐诗他们身后,紧追不放。 倘若机身上配备了什么能够在地狱里使用的导弹的话,肯定早就已经全弹发射,将槐诗他们烧成灰烬了吧。 可现在,依旧有不逊色于导弹的威胁紧追而来。 在坠落的登陆舱中,六道焰光腾空而起,好像火球一样尖啸着向着他们追来。 卡车在巨响中落地,毫发无损的撞破了一层墙壁,狼狈加速。 槐诗几乎整个人被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开始庆幸自己刚刚发现了头盔下面有个呕吐袋了。 “操,是沙拉曼达!” 雷蒙德怒骂了一声,猛打方向盘,试图转弯,甩掉背后紧追不放的焰光。可那些飘飞在空中的火焰却宛如活物一样,死死的咬住了他们。 不肯松口。 “那是地狱大群?”槐诗抬起眼睛看向后视镜。 “对,和噩梦之眼有契约的地狱大群,全部都是半源质化半生物的火焰精魂,根本不怕阳光里的诅咒。” 轰! 雷蒙德话音未落,巨响迸发,卡车陡然一震,差点被撞上来的那一颗焰光掀翻。 焰光在空中停滞了一瞬,还准备再撞。 可紧接着,凹陷的车厢骤然被撕裂了,从其中探出了一只覆盖着铁甲的大手,竟然在阳光之下凭空捏住了那一团的火焰精魂。 还揉了两下。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 沙拉曼达的火焰一阵扭曲,最后浮现出了一个燃烧的人影,奋力挣扎着拔剑,斩向了大手。紧接着,那一只手就抬起,提着沙拉曼达的身体,猛然按在旁边的墙壁上。 摩擦,摩擦,摩擦。 刺耳的惨叫声从火焰里迸发。 很快,就消失无踪。 再没有什么火焰了。 可就在这空隙之间,其他五道焰光骤然转换了方向,撞向了车厢之下的车轮。一副俨然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样子。 车厢一震,紧接着便凭空裂开了,脱落,展露出其中焊接在车底盘上的椅子,以及椅子上那九个宛如巨人一般魁梧的身影。 在厚重的防护服里,乐园护卫队拔出了腰间统一配备的霰弹枪,拉动枪栓,对准了扑上来的火光。 “圣哉——” 伴随着虔诚的咏唱,扣动扳机。 第五百五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轰鸣声自颂唱声升起,脱落的装甲和车厢之后,交错的铁雨向着四周泼洒而出,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道夸张的扩散轨迹。 看上去像是霰弹枪一样沉重的武器内里却使用了和现境完全不同的机制。 摆脱了火药反应之后,而是在枪膛内部设置一个粗糙的炼金反应仓,凭借着最粗暴的将微小的奇迹破坏,融铅化铁,激化白银,进而自然而然的在地狱中产生这样锥形释放的金属暴雨。 在十五米的射程范围之内,由铅和铁蒸汽混合而成的白银暴雨将带来不逊色于任何武器的恐怖杀伤。 固然有着装填困难和性价比不高等等缺点,但有了铁晶座的生产供应之后,一切便都不再是难题。 如今,伴随着闪耀的白银之雨喷薄飞洒,首当其冲的三道焰光瞬间被撕扯成粉碎。在爆裂的火焰中,好像有什么干瘪的尸骸坠落了,可随着卡车的疾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天空中传来直升机的怒吼。 巨大的飞行器骤然加速,趁着一条支路无法变道的机会,竟然跑到他们的正前方。庞大的体型灵活调转方向,向着后方倒飞着,缓缓压低了高度。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槐诗几乎能够看到垂落的驾驶舱中,驾驶员旁边那个浑身笼罩在甲胄中的钢铁骑士。 面甲的眼部的狭窄缝隙之后,一双红色的眼瞳毫无任何波动。 向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真他妈阴魂不散,不就是多拿了一点退休金么……你们他妈至于么!” 雷蒙德嘴里恼怒的骂了一句,伸手猛拉身旁的操纵杆,抬起手连连扳动了驾驶舱顶部仪表盘上的开关。 引擎咆哮,伴随着一阵阵热风自车底盘中喷薄而出。整个巨大的卡车好像隐约收缩了几分,变得稍微小巧了那么一点点,越发灵活。 好像看出他们想要逃跑。 在飞行器的巨大机身之下,再度甩出了好几个登陆舱,十几道沙拉曼达的火光从其中再度升腾而起。 那些火焰和车身后面紧追的几个大群彼此呼应着,用古怪的尖啸作为沟通,在空中封堵着他们躲闪的方向。 并不急于进攻,反而是想要不断的骚扰,给他们创造麻烦。 槐诗拔出了蝇王,对准前方,想着要不要给这群孙子一个狠的。但审判模式的子弹只剩下四发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他不想轻动——切换弹夹到了实体状态,将拇指粗细的子弹一发发的填入其中去。 一共六发,别西卜舒畅的呻吟起来,正想要说什么‘里面被填满’之类的糟糕的话,结果槐诗甩手合上弹仓,拉下车窗,就没给它放垃圾话的机会,直接探出窗外,不管那些乱七八糟飞来飞去的火光,直接对着远方的直升机连连扣动扳机。 震撼的轰鸣爆发。 实弹模式的蝇王后坐力大的惊人,巨大的后坐力好像野马在疯狂挣扎一样,哪怕是以槐诗的握力都几乎脱手飞出。 拇指粗细的合金子弹在矩阵的激发之下瞬间烧红,穿刺空气,留下了一道惨白的轨迹之后,向着飞行器飞扑而至。 不逊色于大口径狙击步枪的恐怖动能赋予了它穿透护甲的力量,蹂躏着面前微不足道的钢铁,撕裂了驾驶舱前的窗户之后,瞬间便已经来到了驾驶员的眼前。 而就在槐诗扣动的瞬间,副驾驶上的披甲人便骤然拔剑,厚重的剑脊挡在了子弹呼啸的轨迹之上。 钢铁和钢铁的碰撞迸发巨响。 披甲人坐下的座椅竟然一阵扭曲,自根部断裂扭曲。 重剑在震荡中啸叫,剑身上已经浮现了一点隐约的凹陷。一颗变形的弹芯从剑脊上落下,落在了驾驶员的手背上,嗤嗤作响。 根本不用命令,忍着灼烧的剧痛,逃过一命的驾驶员按下了红色的按钮,启动了机身上的偏转力场,甩下了两个黑色的货柜,便迅速的拉升了高度。 紧接着,伴随着槐诗的枪声,驾驶员就开始看到燃料表的格数跳水一样的下降。 力场转化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验算芯片几乎都在这短时间内超量冲击之下要过载宕机了。 好像被大炮近距离轰击一样! 六颗子弹打完,槐诗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已经要断了。 正在他准备回头解决掉那十几个在周围绕来绕去的沙拉曼达的时候,就发现那一团团火光好像看到狗的兔子一样,一个个开始原地疯狂左右横跳。 被别西卜吓了个够呛。 看到槐诗的枪口对准过来,就疯狂的战术机动,躲的比被讨债的小猫还要远。 可还没来得及摆脱掉这群纠缠不清的家伙,飞行器抛下的那俩货柜就已经砸到了卡车的前面。 雷蒙德一个原地漂移几乎没把槐诗甩出去。 紧接着随着货柜的破碎,两辆轰鸣的机车就从其中飞出,载着浑身罩甲的骑士向着他们疾驰。 随着引擎的高亢咆哮,过于巨大的机车尾部甚至喷出了火焰,只是瞬间便已经灵巧的掠过了护卫队的霰弹,杂耍一样的贴近了车轮,手中的长矛刺出。 轮胎爆裂声音响起,雷蒙德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万幸的是卡车的轮胎足够多,还够他们戳个十几次。 但问题是,对方根本用不着戳完。 他们速度一旦放慢,肯定就会被噩梦之眼紧咬着不放,一旦抛锚在这里,就不用想地下的分控中枢,几乎就相当于白给了。 他简直太熟悉这一套了。 在周边搜索的侦测队伍一旦发现敌人的踪迹之后,便纠缠不放,呼叫救援,然后十几支队伍开始合围…… 或者,不必那么浪费人手,直接呼叫炮火支援……到时候死的可能更惨。 槐诗已经看傻眼了。 他原本以为在地狱里开个卡车就已经牛逼到顶了,结果这对面又是飞机又是大炮,还特么人均配摩托…… “他们怎么这么先进的卧槽!” “不然呢,噩梦之眼可是无归者墓地里首屈一指的佣兵团,和超过十几个地狱关系密切到穿同一条裤子,只不过是几辆摩托车而已……就连威权遗物他们都有的!只不过这一次来的黄昏之乡的分队未必有那么高级的配置而已。” 槐诗一愣,来不及倒吸那么几口冷气,就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哈哈哈,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雷蒙德尴尬一笑,猛打方向盘,忽然一个原地甩尾,车身好像铁墙一样将一辆逼近的摩托车拍飞了,在半空中炸出了一团焰火。 可抓住略微停滞的机会,周围游曳的沙拉曼达和另一辆机车骤然靠了上来……而槐诗,已经彻底怒了。 出了门大半天,目的地没看到,看到一群冲上来收过路费的,而且还死缠着不放。 既然不能继续上路,那他妈的就只能送你们去上路了。 猛然推开车门,不顾雷蒙德的惊呼,他直接飞身扑出。 “喂你搞毛?” “——练琴!” 在半空中,臃肿的防护服里,槐诗扬手,一道冒着黑烟和火星的锁链就已经从手里飞出来,隔着数十米,缠绕在了机车的握把之上,迅速收缩。 “你好!” 伴随着夸张的回旋,从副驾驶上跳出的槐诗便已经从天而降,擦着冲撞过来的焰光坠落,踩在机车的车头之上。 不等他站稳,机车上的骑士便已经抛下长矛,拔出了武器架里的配装的手枪,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鼓手! 伴随着骤然迸发的飓风,枪膛被攥住了,抬起,对准了天空,子弹飞出。 骑士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了一阵残影在眼前飞过。 那个笼罩在防护服里的人影,好像在瞬间……长出了八条手臂! 手握着祭祀刀和美德之剑,槐诗挥动手臂,拉扯着剑刃之上的烈光,向前疯狂劈斩而出,在瞬间将激烈的节奏挥洒完毕。 可已经看不出究竟砍出了多少次。 在槐诗所投下的阴影中,骑士愣了一下,低下头,只看到自己防护盔甲上那些交错的破口…… 愣在原地。 “再见!” 槐诗挥手,仰天倒下,抓住了收缩的锁链回到了车身之上。 紧接着,暴虐的阳光洒落。 诅咒降临。 在破碎的盔甲之后,浓郁的黑烟升腾而起,惨叫在响起的瞬间就戛然而止。 火焰升腾着,裹住了那一具燃烧的残骸,随着机车一同倾斜,在地上翻滚,迎来灭亡的爆炸。 可紧接着,有更多机车的轰鸣声从前方的拐角处响起,还有螺旋桨在天空中回荡的低沉声响。 好像被激怒了一样,大量的空投舱被抛下来,紧接着从那十几台机车之后升起了数十道焰光。 槐诗傻了。 这特么比人多他怎么都比不过啊! “还有多远?”他落在车顶上,在无线电中问。 “三公里!一脚油门的事儿!” 雷蒙德扬声大吼:“我要发功了,你们抓稳!” “啥玩意儿?” 槐诗觉得自己没听清楚,可紧接着就感觉整个卡车猛然调转方向,竟然笔直的朝着旁边坍塌的巨大建筑开了过去。 要飙车了! 槐诗脸色一白,想起前几天那穿山过海的狂野体验,就感觉到头皮发麻,立刻把自己给捆在车头上。 而剩下的护卫队自然是一个个的抓住了自己焊在车厢上的椅子,准备接受冲击。 眼前一花。 并没有感受到冲击的震荡和轰鸣。 槐诗只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便向后坠落了下去。 等他反应过来,便看到大地在迅速距离自己远去。 他在上升。 整个卡车竟然已经十足诡异的开上了楼……字面意义上的,开上了楼。视重力若无物,车轱辘碾着牛顿的棺材板,竟然和地面保持着九十度,行驶在大楼的楼身之上,迅速向上蹿升。 槐诗挂在悲伤之索上,目瞪口呆。 可在这迅速的上升之中,他听见了螺旋桨的声音越来越近,当槐诗抬头时,便从迅速逼近的飞行器驾驶舱里那一张和自己同样呆滞的面孔。 难以置信。 还有这操作? 对,就是有这操作! 不假思索,无视了那些紧追过来的焰光,槐诗抬手,握紧了悲悯之枪,将辉煌的铁光向着近在咫尺的飞行器抛出。 伴随着破空的呼啸,原本的偏转力场被枪刃所撕裂,紧接着,便贯穿钢铁——没有向着驾驶舱,而是冲着飞行器的右翼而去。 再度拔剑的披甲人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冲着驾驶员大吼:“立刻迫降!” 剧震之中听见了爆炸的巨响。 奋进全力的一击,悲悯之枪已经贯穿了机翼,枪身正卡在了螺旋桨的桨叶之间,和飞速旋转的钢铁碰撞在一起 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高亢声音,庞大的扇叶分崩离析,沉重锋锐的碎片从槐诗的身旁呼啸而过,深深的嵌入了楼身里。 随着一截机翼的断裂,浓烟和火焰喷薄而出,飞行器在空中歪歪扭扭的坠落,盘旋向下,最终砸在了地面上。 燃烧的残骸中,披甲的升华者从浓烟里走出,拖曳沉重的长剑。 昂首看着那一辆长着翅膀的卡车在楼层之间灵活跳跃,逃之夭夭。 许久,他收回视线,自身后的残骸里中扯出无线电对讲机。 “目标确认。”他说,“象牙之塔的槐诗……还有叛逃者‘不死的雷纳德’,正向你们那边去了,好好招待。” “收到。” 在嘈杂的电流声里,传来沙哑的回应。 第五百五十二章 前同事们 奇幻到让人怀疑人生的绝命狂飙终于结束了。 此时的槐诗已经在风中吊了二十分钟。 这一辆碾着牛顿的棺材板,践踏着经典物理学的卡车好像是个平面就能开,不是平面凑合着也能开,除了不能骑空气之外,其他所有的东西都骑了个遍。 中间还在一座高塔上来了个诡异的托马斯回旋,外加金鸡独立。 画风见鬼的要命。 根据雷蒙德所说,这一辆卡车的内部采用了现境最先进的‘量子力学’的定律——只要在碰到大楼的瞬间,加大马力,让车身和大楼产生夹角,借助足够的推力,就能够借助量子力学的原理和地心引力互斥,从而达到垂直于地面在大楼上攀爬形势的效果。 只要保持足够的速度,就能够继续行驶。 槐诗相信才他妈有鬼了。 虽然自己读书少,但也不能这么唬人啊! 而随着导航向前,自荒废的高楼大厦之间,便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巨大的深坑。 标准的正方形,横竖各宽一百米左右,精确无比。从上面往下看,能够看到组成四壁的钢铁,隐约还能看到那些钢铁的缺口后缓缓运动的机械…… 黑暗的最深处,什么都看不到,根本看不出这个坑究竟有多深。 卡车继续向前,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深坑那样。 槐诗现在一点都不慌了。哪怕是雷蒙德告诉自己,这辆车能够通过什么狗屁力学开在空气里他都不奇怪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惊掉了他的眼球。 开到深坑边缘的时候,整个卡车好像瞬间变成了软体动物,当轮子跨过边缘,好像上了胶水一样黏在铁壁边缘上的时候,整个车身的前半截就骤然九十度弯折开来,然后毫无任何停滞的向下。 槐诗呆滞的看着那个折角随着行驶,从车头一直移动到车位,最后随着整个卡车挂在铁壁上而彻底消失…… 究竟发生了啥? 这个画风为什么瞬间又不一样了? “别问,问就是量子力学。” 等槐诗回到驾驶室里的时候,就听见雷蒙德的解释。他抬起手又扳起了一排按钮,打开了车前方的大灯,而且在地狱里毫不客气的开了远光。 在展开的大灯之中,精致的水晶体放出了刺眼的光芒。 其中,受祝油膏开始了熊熊燃烧。 驱散了粘稠如活物的黑暗。 但依旧无法阻挡那种渐渐渗入骨髓的寒意,冰冷,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 “按照我们目前的储备,油膏的燃烧一共足够支撑二十六个小时……希望二十六个小时里能够找到分控中心的位置吧。” 雷蒙德说。 “那岂不是又到了长草期?好不容易有了活动打了几下,一不小心就肝完了的感觉……” “如果你是说敌人的话,就放心吧,不会少的。” 雷蒙德的下巴灵活的移动着,操纵内部的点烟器给自己点着了烟,整个头盔内顿时都笼罩在烟雾里。 “噩梦之眼就好像见了腥味的野狗一样,一旦遇到目标就会紧追不放,绝不会轻易松口的。接下来你和你的护卫队还有得忙。” 槐诗无所谓的耸肩,“那就打呗,反正没有四阶,不用担心打不过……不如跟我介绍一下你的前同事们怎么样?” “看作风,应该这一次来的是‘苍白之手’的分团。” 雷蒙德挠了挠头,说:“我想想……团长的话应该就是老熟人艾弗利,但他已经是四阶了,多半不会出手。然后四个连长,分别是铁壁的奥利弗、历战的盖恩和野蛮人安杰里尔,刚刚我们见到的那个,是血吻的参孙……都是十几年的三阶了,因为出了岔子没有办法晋升四阶,但基本上都已经完成灵魂融合,你记得不要大意。” “分团?” 槐诗讶然:“这就一个团?我以为就是全部了。” 雷蒙德顿时翻了个白眼:“如果是全员噩梦之眼上场的话,不说常青藤破产不破产,象牙之塔绝对要吹笛子,然后召集全体白鸠、赤鹿和灰鹳,重组校卫队了。” “这么夸张?” “不然呢?” 雷蒙德反问:“完整的噩梦之眼里可是能够参与谱系之战的,而且和天敌·提尔有雇佣协议,你拿头去打么?到时候说不定大宗师还能占据地利和资源,勉强防守几波,我们这种敢冒头的绝对被随手捏死了。 总之,你谨慎一点,千万别浪啊,噩梦之眼的作风很凶的——我知道你也很凶就是了,但小心翻船。” “我懂我懂。” 槐诗有点想要挠头。 雷蒙德的意思他明白。 作为地狱里最专业的几波战争野狗之一,噩梦之眼里哪怕每一个人的位阶可能都没有太离谱,但本身的作战能力是足够强悍,且是通过无数战争有所证明的。 不能将他们当作现境里绝大部分养尊处优的咸鱼升华者,相反,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亡命之徒。 “所以,你和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槐诗问道:“你的前同事见了面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拔剑砍人的?难道噩梦之眼有个规矩叫做许进不许出?” “虽然进出很麻烦,但那倒不至于,而且每年都有不少人退役。有的打不动了,有的打累了,有的干脆就是快死了,拿了退休金走人……” “你是哪种?” “我是快死了的那种。” 雷蒙德满不在意地回答:“当时打了一场硬仗,队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快死了,干脆就不想干了。结果退休金他们给的实在太少,我没有办法……” “我猜猜。” 槐诗挑起眉头:“你就自己动手拿了?” “哪儿能呢。” 雷蒙德摆手,羞涩的笑了笑:“我炸门之前好歹是向他们征求过意见的,虽然没什么用就对了……” “然后呢?” “然后就狠狠的抢了一票啊。当时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不如干他娘的一票,结果没想到后来没死成,可惜了。” “后悔啦?” “是啊,早知道不会死,应该多抢一点的……” 说到这里,雷蒙德痛心疾首的拍着膝盖:“你是没看到,他们的宝库里,好东西是真的多啊!” “对对对,恨不得全部都搂走是吧?袋子没有带够。” 这个话题槐诗简直太有意见了,感同身受:“我以前黑吃黑的时候也这样的……哎,当时还是太年轻,忘记自己是天文会的了,不然就正大光明的上门去查封了。” “……” 雷蒙德愕然的看了槐诗一眼,感觉哪里不对劲。 黑吃黑就算了,竟然还可惜没有全部查封……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丧心病狂了,却没想到最狠最恶的竟然在天文会里。 你还是不是人? “怎么了?”槐诗愕然的看过来。 雷蒙德尴尬的移开视线:“那个,刚刚我……开玩笑的。” “……真巧,我也是。” 槐诗的神情很平静:“你听到的什么黑吃黑和查封都是骗人的,众所周知,我是天文会的监查官,是不会做乱发黑函的那种事情的。” “……是吗?” “是啊是啊。”槐诗用力点头:“刚刚说到哪儿了?” “噩梦之眼。” “对……”槐诗干咳了一声,问:“你在那边的时候做什么工作的?也是运输?” “差不多,虽然开的车和现在的不一样就是了。噩梦之眼里,大家都没有姓氏,有时候会在前面加个绰号来区分。当时因为太莽了,别人都叫我‘不死的雷纳德‘。” “嗯?“槐诗感觉哪里不对。 是不是哪个字儿不一样? 雷蒙德耸肩,“出来混总要有个假名的吧?” “可你这假名也忒随便了吧?就差一个字!” “没关系,因为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槐诗的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本来的名字呢?” “忘了。” 雷蒙德耸肩,满不在意。 唯有这一句,不是撒谎。 和其他巨型组织不同,无归者墓地从来不在现境出现,盖因这个松散的大联盟本身就是由无数沉迷地狱的亡命之徒组成,否则也不会因为和毁灭要素之间联系过多而在现境遭到排斥和抵触,被天文会重点检查。 它本身更像是一个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组织所形成的人才市场和交易平台,而成为其成员则很简单,只要随便在偏远的边境找到一家他们的代理机构,递交申请,然后发誓:绝不在现境和边境长居,余生将常伴地狱。 这就完事儿了。 作为最早的那一批地狱开拓者所组成的联盟,这群被地狱所诱惑的探索者们坚决的将现境抛在脑后,孜孜不倦的寻求着深渊的奥秘,进而形成了如今这样的规矩。 这是誓约,同时也是诅咒。 此后,誓约者将舍弃原本的姓名,正式成为无归者,一个再和现境无关的探索者。 无归者之墓的意思便在这里。 一旦加入其中,原本的你便将在法理之上死去,甚至诸多纠纷和麻烦都会帮你一一摆平,但从此之后,现境的一切便同你无关。 根据誓言,成员将不能在现境停留一个月之上,也不能在任何边境久居,余生绝大多数时光将投身于无穷尽的地狱之中。 虽然如今隐隐有滥用边境遗物和成为犯罪托拉斯集团的趋势,但无归者之墓绝对不干涉现境的准则依旧没有过任何变化。 说到这里,槐诗识趣,也未曾在继续多问。 伴随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们如今已经深入地下,深度计显示他们已经抵达了两千二百米左右的深度。 而就在此处,原本看不见尽头,分叉众多的深坑却到此为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到根本看不见边缘的地下空洞。 在无数宛如楼宇一般的圆形巨柱支撑之下,巨大的地下空间延伸到了黑暗的尽头。 远方吹来呼啸的风。 卡车在拐过九十度角之后行驶在此处的顶穹之上,触目所见的,便是下方无数旋转的巨型齿轮与杠杆,数不清的繁复机械在这里静谧的运转着,伴随着无数低沉或者刺耳的声音,形成宛如海潮的深沉回响。 和它们相比,槐诗感觉这一辆卡车简直像是一只小虫子。 一只不小心钻进巨大机械之中的虫子。 “这下……可有点难搞了啊。” 他挠着头。 叹息。 因为感觉到死亡危机突如其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深入地下 在无数嘈杂的声响里,骤然浮现凄厉的声音。 好像无数铁片密集的在玻璃上刮擦,令人牙酸的诡异声响在迅速接近…… 在后车厢里,装甲之中的乐园护卫队抬起了手中的提灯,向着背后迅速靠近的诡异声音照去,就看到数十双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明灭的狰狞模样。 在无数铁片拼凑成了一张巨大诡异面孔,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兽,就在杂乱的器官之间,毫无规律镶嵌着十几个血红色的巨大晶石,宛如一只只眼睛在明灭,自其中展露出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疯狂之光。 轰鸣声里,无数细长的刀足在奋力的敲打着钢铁顶穹。 而从黑暗中疯狂延伸出的巨大身体好像没有尽头一样,纠缠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那是一只宛如列车一样庞大的钢铁蜈蚣。 难以想象究竟为什么要用钢铁铸造出这样酷似生物的怪物,还是说为何会进化成这种机械造物的模样。 随着无数锯齿遍布的口器张开,便迸发出了婴儿啼哭一样的悲鸣。 尖叫着。 只是尖叫,便掀起了一层层气浪,朝着卡车的方向卷来。 雷蒙德的脸吓得都绿了,一脚油门踩到底,猛打方向盘,险而又险的擦过那一道笔直声浪的边缘,就看到卡车尾部悄无声息的没了一截,只剩下铁的尘埃飞扬而起,在黑暗中簌簌落下…… “卧槽!”雷蒙德目瞪口呆,看向槐诗:“这个咱能打么?” “打个屁,快跑啊!!!”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这种张嘴能放炮的超巨型怪物怎么打?自己连个波都不会放,冲上去给人挠痒痒么? 而随着巨型蜈蚣的摆首,那一道笔直的声浪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之后朝着车屁股紧追而来。 飓风席卷。 卡车狼狈的在巨型的大柱之间躲闪,可紧接着便听见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好像拉紧了的铁丝蹦断了一样。 就在车头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好几道惨烈的划痕。 等车头再度调转,凭借着光芒的映照,才窥见这一片空间中遍布的无数铁丝,好像是罗网那样,将整个区域都笼罩在了其中。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绊线地雷呢。” 雷蒙德擦了一把冷汗,可槐诗却感觉后脑勺一阵阵发凉,吞了口吐沫:“别急着放松啊,有可能更糟……” 紧接着,在远光灯的照耀之下,灰铁色的巨大机械蜘蛛自便从无数罗网之间悄然浮现,投下狰狞的影子。 遍布巨大空洞的腹囊之中源源不断的滴出了充满铁锈味道的恶臭液体。 前面有虎,后面遇狼。 槐诗一巴掌拍在脸上,可没拍到脸,只拍到头盔。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厄运又一次回来了,可紧接着随着咆哮,一道声波却骤然掠过了卡车,笔直的拍在了巨大蜘蛛的脸上。 瞬间,数十块卡车那么大的装甲和一大堆机械零件便从巨大蜘蛛的面孔之上脱落了下来。 蜘蛛嘶鸣着,可是却没有喷出那么夸张的巨浪,而是自繁复的足肢和身体之上升起了一阵阵银灰色的雾气,朝着机械蜈蚣涌动而去。 那些宛如雾气一样的灰色物质一旦落在巨柱和钢铁之上便会嗤嗤作响,将一切都腐蚀出大量的破洞和凹陷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就在两只怪物不知为何大打出手的时候,卡车已经好像幸运的飞蛾一样,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出,能跑多远跑多远。 一直跑出不知道多少公里之后,槐诗依旧觉得死亡预感隐隐浮现,不知道周围还隐藏着什么见鬼的怪物。 可不知何时,垂落的探照灯所照亮的下方却已经渐渐的不同。 就好像……冲入了巨人的工厂里一样。 在下方,宽阔如马路的流水线上遍布尘埃,一座座巨大而古怪的机械坐落在流水线的中间,而各种比例夸张到难以想象的巨型建筑就坐落在无数巨柱之间。 自顶端向下俯瞰时,便能够看到无数横架在半空之中滑轨,好像为列车所铺就的轨道,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车来车往。 不论往前开多久都难以看到这一座工场的尽头,整个颓败的工场都已经被尘埃所覆盖。 看不到曾经这里工作时遗留下的痕迹,甚至没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潜伏在黑暗中。 只有无数意味不明的古怪装置和生产线遗留在地下。 “这里是哪儿?” 槐诗爬出驾驶舱,向下看去,扫视四周,什么都看不分明。 “我看……深度2572米,位置,大概是D7区和D8区之间……” 雷蒙德再三确认之后颔首:“应该就是铁晶座预估的范围内,分控中心的信号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传出来的。” “但是,分控中心呢?” 槐诗挠了挠头盔茫然地看着四周,难以理解。 那么大一个分控中心,肉眼都应该能够看见的,可不论放出多少无人机,所看到的依旧只是这沉寂的工场。 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分控中心的东西存在。 槐诗和雷蒙德在这里徘徊着,足足花了六个小时,自内向外绕了好几圈,但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哪怕是槐诗鼓起勇气,丢了好几个炸弹下去,但除了那些古怪的巨型机械出现了轻微破损之外,依旧一点征兆都没有。 纵然槐诗冒着巨大的风险,派出了乐园护卫队,深入整个工场的其他角落去进行搜寻,但依旧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如果是在地面上就好了,要是在黄昏的时候,槐诗至少可以放出鸦群。 但在这里,实在没有那么多燃料的量能够配给到每一只乌鸦身上,而衔烛之鸦们也都在开高达中,分不出来…… 在槐诗的侦测之后,诺大的工场的范围非但没有明晰,如今反而扩展到了一座超大型城市的程度……甚至还和其他自顶穹、墙壁和地下中突出的巨大机械产生了联动,衔接在了一起。 “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在睡完一觉之后,雷蒙德睁开眼睛说:“我们的燃料储备大概还有二十个小时左右——但顾虑到返程的时间和外界环境的影响,我们必须预留七个小时的燃料,这已经是最低线的储备了。”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探索的时间,只剩下十三个小时?” 槐诗感觉到一阵头大,而联想到外界的情况,不清楚另一头的行动是否顺利,顿时更加的头疼。 “还联络不上铁晶座么?” “不行,车载发信机的功率还是太小了,穿不透地层的厚度——隔着数量这么庞大的诅咒,原本的源质信号也没有办法使用。通讯基本已经隔绝了。” 槐诗越发的想要薅头发了。 可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看到丢在车里的那个瓶子内,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震颤了起来,抽出了一缕新芽。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怎么了?”雷蒙德问。 “发芽了。” 槐诗指了指瓶子的种子,眉头皱起:“之前派出护卫队去探索的时候,我让他们都带了一些种子出去,然后等这些种子萌发之后,就可以形成一个微型的生态网络……你可以理解为我在这里架了一个局域网,一旦有外来的数据进入我第一时间就能发觉。” “哦,警报器是吧!” 雷蒙德寻思了半天,一拍脑袋,找到了最直接的理解方式。 “其实……也对。” 受限于能力,槐诗所组成的生机网络倒是没有办法提供太多的变化,能够感受到外来物种的介入就发来讯号已经是花了他相当长的时间了。 而雷蒙德的反应是第一时间关闭了外部的灯,然后打开了伪装装置,全面遮蔽了车辆引擎的热源反应以及内部透出的光源。 整个车好像尘埃一样黏着在天花板之上,好像化作石块一样,再无任何声息。 并没有过了多久,他们就听见远方隐隐传来的引擎声。 庞大的飞行器呼啸而来,比飞行器更快的是无数细小的无人机,四处搜索了一圈之后,几乎擦着他们的边儿飞过去。 在几处盘旋之后,巨大的飞行器很快就着陆了。 来自常青藤联盟的升华者提着风灯从其中走出,在后面的是两个同样披着装甲的升华者。 “一个是血吻,另一个……草,另一个是新人,我不认识。” 雷蒙德低声说:“血吻的那个家伙最阴险,你别看他背着一把大枪就觉得怎么样,这货最擅长用的是诅咒和毒……你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好笑的事情。”槐诗捂住嘴,挥手:“你继续,继续。” “……那家伙的圣痕看来依旧没有什么突破,凯尔特谱系的三阶圣痕邪眼——配合目光凝视可以给敌人附加很多种诅咒和毒素,经常有人和他打着打着莫名其妙就死了。至于剩下的那个,我就不认识了,你小心点。血吻那货的脾气特别大,能够走在他前面的,多半比他厉害一点。 至于配备,我看看,哈,升级版的探索队形和配置,六台机车,两台飞行器,四十一个正式的成员,另外还额外配备了其他地狱大群,但应该还是沙拉曼达……数量保守估计,在七十到八十之间,更多的话,携带不了那么多燃料给它们当报酬。” 有了雷蒙德这个二五仔,所有噩梦之眼的配置和战术全部都被他给卖的一干二净,而且还特别阴损的提供了三种以上的伏击战术给槐诗选择。 而当槐诗提及让他一起帮忙作战的时候,这货却又摆出司机的样子来,打死都不要上战场。 “不要强人所难嘛。”雷蒙德羞涩的摆手:“好歹都是前同事,怎么下得去手。” 不,你刚才已经快要把你同事的底细给卖干净了吧! 两个人小声的交流很快就停止了。 在望远镜里,槐诗看到,被保护在最里面的常青藤联盟成员打开了箱子,从其中取出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里面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而液体里浸泡着…… 一个死人头。 “啥玩意儿?”他眯起眼睛,还准备细看,就看到常青藤的人高声叱令着罐子里的人头,而那个人头……睁开了眼睛。 张口。 她开始歌唱。 第五百五十四章 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工具人了 槐诗一阵眩晕。 当罐子里的那个人头张口的瞬间,他在恍惚之中便听见了低沉的吟唱声。 好像随着她嘴唇的开阖从自己的灵魂中迸发出来一样。 昏沉突如其来,可紧接着,槐诗便从这诡异的恍惚中惊醒。 在旁边,雷蒙德已经痴笑了起来,沉浸在这诡异的旋律中,竟然伸手拉向操纵杆要发动卡车…… 槐诗抬手就拍在了他的头盔上,想要将他唤醒。 生怕这一击的力量不够,甚至还用了鼓手的技巧。 隔着头盔,槐诗的力量在内部的空气中骤然爆发,拍在了雷蒙德的脸上,好像耳光一样炸响,令他顿时一阵抽搐,吧嗒了一下嘴,顿时从迷醉变作索然无味,露出‘一般货色’的神情。 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着了魔。 再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听见了引擎里的细碎声音。 在那诡异的歌声里,他的卡车竟然略过了他的意志,竟然自行预热,准备启动了。 雷蒙德面色骤变,伸手按在了仪表盘上,强行遏制住了卡车自行启动的趋势,好像在跟什么人拔河,脸色憋成了铁青。 到最后,总算是没有打破伪装,暴露他们的位置。 可剧烈的轰鸣已经随着那诡异的歌声而迸发,从四面八方,天地剧震,无数庞大的柱石抖落尘埃。 灰烬伴随着凭空涌现的飓风,从地上升起,簌簌舞动着,在探照灯的映照之下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可活过来的不止是尘埃。 还有这死寂的世界—— 在四面八方,黑暗的最深处,传来嘶吼咆哮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摩擦声。 一双、两双、三双……乃至最后,黑暗中亮起无数疯狂的眼瞳。 随着歌声的扩散,所有的钢铁怪物都狂怒的咆哮,向着他们疾驰而来——狰狞的机械蜈蚣驾驭着无数刀足,疾驰而至,甚至最接近的时候距离槐诗他们的所在只有十几米。 一掠而过,漫长的身体向列车那样轰然向前。 足足好几分钟之后,槐诗才看到了它的尾巴尖。 然后是巨大的钢铁蜘蛛,踩着细碎的钢丝,如鬼魅一般的到来。而紧接着,巨大的双翼宛如楼宇的飞蛾无声的扇动翅膀,裹挟着一团城市规模的雷云突兀的降临…… 简直是钢铁怪兽展销会一样的场面。 蜈蚣、蜘蛛、飞蛾、爬虫乃至漫天遍野的金属蚊虫所形成的铁云。 在歌声的影响之下,它们震怒嘶吼着,可是却未曾向着彼此和常青藤的人发起攻击,只是百般抗拒着,想要摆脱歌声的束缚…… 但已经晚了。 那歌声已经进入意识太深了,彻底主宰了它们的精神。 并没有强行干涉或是下达命令。 而是温柔的呼唤。 呼唤着它们的归来。 伴随着庞大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万吨巨闸缓缓的开启,痉挛的机械蜈蚣钻入了其中,如同零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样。 紧接着,蜘蛛甩去了累赘的足肢,并入了庞大的生产线。 在巨大双翼扭曲的声音里,飞蛾从天穹之上坠落,抽搐挣扎,落入了开启的庞大罐体中……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当巨兽们一一回归自己原本的位置,沉寂的工厂世界便在轰然巨响之中启动了,无数交错的灯光骤然亮起,将这死寂的地下世界照亮。 巨型生产线开始缓缓的运动,无数细小的指示灯秩序分明的闪烁着,令那些庞大的生产机械重新启动。 这里……活过来了。 罐子里,那个人头终于闭上了嘴,可面容却瞬间老了数十岁,头发斑白,明显已经耗尽了力量。 但接下来已经不需要它的力量了。 因为整个工场已经开始再度运行。 “原来如此。” 驾驶席上,忽然闪现出大宗师的投影,吓了槐诗一大跳。 “只不过是一个紧急联络装置而已,不要像是没见识的乡下人一样” 魁梧的大宗师双手抱怀,撇了槐诗一眼,虚无的投影伸手,竟然一把拿过了他的望远镜,看向窗外:“那个人头,应该是他们最近几年的一个仿制成果,苏醒之歌,可以强行激活地狱里中的机制,破除无从下手的困境……实用化的速度真快啊。” “所以,这个……工厂是怎么回事儿?”槐诗问:“他们打算生产什么战略武器?” “生产东西是差不多,但不是战略武器。” 大宗师淡定的放下了望远镜,回头看过来:“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个巨型的工厂其实也是分控中心的一部分么?” “啥?” 槐诗傻了:“这么大?” “所以说是一部分外装,不,确切的说,是将分控中心生产出来的流程而已。” 大宗师昂然宣布:“真正的分控中心恐怕还是零件状态,被储存在生产线上的每一个部分里呢,只有组装完成了,才能够具备分控中心的职能。” “还能……这样的么?” 槐诗看着窗外面惊天动地的场景,目瞪口呆。 伴随着生产的恢复,巨大的地下工厂中此刻已经彻底复活了,无数庞大的机械轰然运转着,让那些繁复的流水线上生产出了无数难以分辨功能的零件和结构。 而巨柱之间的滑轨之上,则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巨大的吊臂和运送车在往来驰骋。上十万台巨型机械,数万条生产,遵循着千万年之前所预设好的步骤,再度开始运行。 令炽热的钢铁自炉水中涌现上,庞大的击锤从天空之上坠落。 刺耳的轰鸣汇聚成潮,吞没了一切。 而就在无数巨大结构的运行之下,无数繁复的高墙和廊柱从生产线的拼装之下迅速的生长,到最后,伴随着地形的变动和天翻地覆的运转。便有庞然大物从迅速自毁的生产线缓缓升起。 那是一座威严而神圣的宫殿,好像供奉圣灵的殿堂。 可在无数厚重的外壳未曾封装上去之前,里面却赫然是由机械所缔造的迷宫,隐约能够分辨出之前无数钢铁怪物的轮廓和躯壳。 以如此众多的诡异怪物作为基础,所生产出的恐怕也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窟吧? 而如今,就连这庞大的宫殿都好像机械钟表那样,缓缓地旋转着,每一个模块都井然有序的顺着导轨运行,外形也随之不断的变化,时而形成一个绝对标准的立方,时而化作倒金字塔一样的结构。 由顶穹和地板上延伸而出的巨大结构已经接入了它的形体之中,就好像心脏终于埋进了胸膛那样,毫无间隙的结合在一处。 “好了,轮到你们上场了。” 在消散之前,大宗师淡定的说道:“要求只有一个,把分控中心带回来就行。” 说得到轻巧! 槐诗瞪眼:“我们算上护卫队,就这十来个人,怎么带啊!” “确切的说,是十个。”旁边雷蒙德补充了一句,把自己从人数里摘了出去。 “我哪儿知道,你们已经是成熟的工具人了,应该学会自己想办法。”在渐渐消散的投影之中,大宗师瞥着槐诗,忽然咧嘴:“要我说,你不是挺受欢迎的吗?” 至此,投影骤然消散。 留下槐诗和雷蒙德面面相觑。 “他刚刚是不是说我们是工具人?” “嗯嗯,对,没错,我听见了。”雷蒙德拍着他的肩膀:“自信一点,问号去掉,那个‘们’字也可以去掉……” “所以你就真打定主意不干活儿是吧!” “我还得开车呐!” 雷蒙德的神情严肃起来:“在关键的时候带着咱跑路,多重要的职责,不能分心呐!” “行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端起望远镜,看向下面那一座诡异宫殿的入口处。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才刚刚制造出来,可如今庞大的宫殿看上去却已经遍布沧桑,就令人一阵疑惑。 难道这个生产线除了生产和组装之外,还附带做旧的? 这是这个分控中心是什么超大型遗迹制造机么? 摸不着头脑。 而就在入口处,当常青藤联盟的人收起头颅之后,两支噩梦之眼的小队已经娴熟的穿戴好了各色装备,留下了一部分人手带着大群在外侧警戒之后,便走向入口。 而外部留守的人员不但没有丝毫懈怠,而且除了沙拉曼达之外,还再次放出了一大批无人机,在周围盘旋着,绝不放过任何的异动。 飞行器也保持着预热的状态,随时都可以升空。防备着任何袭击的到来。在经历了诸多战争之后,这群家伙的经验已经过于丰富,除非头铁去选择正面攻击,否则槐诗根本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 可窥伺之中,槐诗却忽然感觉到头皮发麻。 猛然扭转视线,看向了变动殿堂的最顶端。 在那锋锐的塔尖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庄严华衣的身影,在长袍之上,以银丝和金线所编制而成的华服上铭刻着神圣的日轮徽记。 头戴六重宝冠,而冠冕之下却是一张金属所铸就的骸骨面孔。 如今,漆黑的眼洞正俯瞰着脚下的一切,忽然抬头,望向槐诗的所在。 当槐诗陷入惊骇的瞬间,那庄严的骸骨又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只是在临走之前,随意的,抬手向下一指。 下达指令。 顿时,变动的宫殿轰然巨响,迅速的增殖膨胀,以堪比爆炸的速度向着四周蔓延而出,金属化作了海潮,招荡席卷,瞬间,扩大了数百倍。 要将一切,尽数吞入腹中! 槐诗下意识的想要让雷蒙德快跑,可已经晚了。 他的眼前一黑。 等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华丽的浮雕和无数壁画,乃至身下那柔软的地毯。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简直就差一个抽烟的男人在旁边跟他说:“你是这一次来的新人里素质最好的……” 这可坏菜了!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谨慎思考,理性分析: 我他娘的是不是穿越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FBI!oppen the door! 我穿越了? 槐诗在短暂的呆滞之后,按住隐隐作痛的脑门,只摸到头盔。 下意识的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仪表指数,再三确定附近没有什么诅咒之后,他终于摘下了头盔,大口的呼吸着并不算新鲜的空气。 能够闻到朽坏和尘埃的气息,就好像一切老房子里的味道一样。 这味儿槐诗可太熟了。 而周围的状况则好像是某个别墅里的华丽房间,摆设精致,陈列奢华,和刚刚卡车里完全就不是一个场景。 冷静点,槐诗。 他挠着头,下意识的翻开命运之书,努力整理思绪:命运之书上根本没有任何记录……也就是说,他还在地狱里。 他没有离开黄昏之乡! 那么联系之前的记忆…… 这是在那一座宫殿型中心的内部! 回忆起那个惊鸿一瞥的肃冷身影,槐诗心中隐隐恍然:自己是被那个骷髅给随手一指头给拽进分控中心来了? 就在他探查四周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后的乐园护卫队也已经从短暂的晕厥之中醒来,茫然的看着四周。 可唯独看不到雷蒙德那个家伙。 不知道他是运气好没有被卷进来,还是已经跑了……或者干脆被丢到了另一个地方。 时间显示,他们晕过去一直到醒来不到两分钟。 当槐诗弯下腰,手掌按在了地板上时,便感觉到了一阵隐隐的律动,那是无数金属变化时,圈禁之手所感受到的回音。 毫无疑问,哪怕是此时此刻,这一座庞大的宫殿依旧在不断的变化着。 证明了槐诗的判断没有失误。 他们确实已经身在分控中心之中。 槐诗顿时松了口气。 很好,看来自己这是下本了。 等等,这么说的话…… 他捏着下巴,开始思考:我这是在下地狱副本的时候进了分控中心的副本,然后一不小心被安排到了副本里的副本里? 三重套娃式下本可真他娘的够了! 在思索许久之后,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护卫队:“你们有什么头绪么?” 装甲之中,乐园护卫队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声回应: “圣哉!” 槐诗点头,“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乐园护卫队再次齐声回应:“圣哉!” 看来已经不能指望这群复读机给自己意见了。 倒不如说,这群乌鸦不要到处乱翻铁晶座上的东西,给自己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槐诗就已经很满足了。 前两天事务长还语重心长的来找槐诗,“你来地狱一个星期,铁晶座成员悄悄带上来的小黄本就丢了一多半了,已经有好几个人向我反映这群小偷儿实在太嚣张了……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吗?” 槐诗只能表示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然后为了避免风评被害,他终于还是狠下辣手,把这种不正之风从鸦群里根绝。结果最后不知道为啥,这群家伙没有了小黄本看之后,便开始了每日复读,简直令人头秃。 只希望小十九有一天发现自己床底下多了那么几百本不属于自己的涩秦刊物之后……咳咳,能够淡定一些吧。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渐渐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槐诗很淡定的就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带着复读机们开始搜索房间内部。 一无所获。 这里似乎是书房一样的地方,看起来装饰古雅,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书籍能够经历如此漫长的时光存留。 全部都已经变成了灰烬。 好一点的,也不过是徒具轮廓,但一触即碎。 只有几块铁片和石板能够存留下来,不过上面所书写的文字全部都不在现境范围内出现过,更不用说以槐诗的水平去解读了。 不当破烂扔了就算好的了。 只能拍照先保存下来,然后装进样品箱,带回铁晶座再说。 搜索两圈之后,他确定这里没有什么机关和陷阱,可也找不到什么收获之后。 只剩下了最后的选择了。 “出门看看吧。”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 “圣哉!!!” 乐园护卫队的巨型鼠人们喜气洋洋的齐声吆喝起来,好像大家是出门去参加什么小黄本展览和聚会一样,一丁点危机感都没有。 严肃不起来。 槐诗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拉开门。 然后看到了空荡的走廊。 乃至走廊另一头,同时拉开的门扉——以及门缝后面那个浑身笼罩在厚重铠甲之中的人影。 噩梦之眼。 如果槐诗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雷蒙德的老朋友…… ——血吻的参孙。 四目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大家沉浸在这奇妙的相逢之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在这仿佛凝固的时光里,他们愕然相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有这么一个玩意儿贴脸跳出来。 但不论是死亡预感还是这么多年以来的经验都不会让这一瞬间太过漫长,就在确定彼此的那一刻,他们同时不假思索的后仰,向后跃出。 在空中拔出了配枪,对准了敌方的所在,连连扣动扳机。 在枪声的轰鸣里,钢铁摩擦的声音迸发。 沉寂的乐园护卫队骤然展开行动,作为少司命圣痕的直属种族,衔烛之鸦和槐诗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阻隔。槐诗只要心头一动就能够下达命令。 而在静止到狂奔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的短短一瞬。 魁梧的巨鼠护卫队骤然前扑,抬起了手中的大盾,顶在了门前面,正面挡住了血吻的拔枪射击。 而血吻的运气就没有槐诗这么好了。 因为槐诗的反应比他快了那么一丝丝。 由山鬼的四项感悟所带来的闪电反射令他随时能够进入冷静状态,并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 就好比现在。 当槐诗的手指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别西卜的愉快大笑之中,子弹便已经飞射而出。 炼金子弹迸发出炮声一般的轰鸣,势如破竹的撕裂了对方的门锁,未曾有丝毫的停顿和偏转,在门上凿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之后,正面撞在了血吻的胸口。 紧接着,在半空中,血吻倒飞而出。 好像被大炮正面击中的木桩一样。 槐诗几乎能够看到他的装甲一点点的产生形变,紧接着,泛起了一层光芒,强行将这子弹阻拦的一瞬。 紧接着,在他落地的过程之中,那一具覆盖全身的装甲便已经迅速崩溃成了铁砂。 这是故意的设计么? 槐诗瞬间恍然。 以关键时刻自毁的设计为使用者抵挡一次必死的攻击? 来不及细想,当他后脚跟落地的瞬间,便骤然下压身形,向前踏出。 比他更快的竟然是乐园护卫队。 早在槐诗落地之前,最前面的三名防卫队便骤然聚拢,手里的巨大盾牌合在一处,竟然不顾面前狭窄的门框,向着前方平推而去。 “FBI!open the door!!!!” 伴随着雷霆那样的咆哮,巨响里,脆弱的墙壁轰然断裂,在飞扬的尘埃之中,狂奔的乐园护卫队瞬间跨过了走廊,竟然撞碎了墙壁,硬生生的砸进了对面的房间里。 就在房间里,随着血吻的落地,刚刚提起戒备的噩梦之眼们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了墙壁垮塌的模样。 以及合并在一处,宛如铁墙一样向着自己覆压而至的巨盾。 飓风呼啸,狰狞的护卫队虚影从乱舞的尘埃中显露。 紧随在后面,拔出巨型链刃的改造鼠人便已经扯下了拉线,伴随着链刃剧烈旋转的高亢鸣叫,向着房间里的对手们扑了上来。 好像早已经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彼此之间配合完美无间,闯门突袭一气呵成,火烈风扫的打击一切盗版。 咆哮的链刃已经斩落,掀起一蓬蓬血花。 而有反应快速的人已经拿起武器,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斩击,但紧接着,他就看到,护卫队的另一只手顺手从腰间拔出了霰弹枪,对准了他的面孔。 扣动扳机。 轰! 血雨倾盆。 就在轰鸣之中,槐诗的身影已经电射而至,手中的苦痛之锤喷射着火焰,压碎空气,向着刚刚落地的血吻砸出。 仓促间,在血吻的手中,两截沉重的握柄骤然拼合,紧接着,锋锐的枪身就从其中弹射而出,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在最后的瞬间以同归于尽的方式争取到了这短暂的时机,他从地上弹射起身,双目之中骤然迸射出了一道猩红的光芒,照向了槐诗。 槐诗打了个喷嚏,就连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对准他的面孔劈出了愤怒之斧。 得意的绝招竟然没有丝毫的卵用! 瞬间的错愕,血吻手中的钢枪抬起,想要挡住槐诗的斧刃,可在斧刃上燃烧的怒火之下被瞬间击溃,紧接着斧刃直取他的头颅。 可死亡危机骤然迸发。 自背后。 槐诗脚下的地板骤然崩裂,禹步,整个人毫无征兆的凭空向左挪了一米。 紧接着,一柄镶满了金色石齿的铜剑便已经擦着槐诗的后背飞出,停滞在了半空,所过之处,就连空气都被撕裂,产生了一道道尖锐的波纹。 马夸维特。 阿兹台克人中剥皮武士们最为自傲的武器之一。 槐诗自瞬间转身,美德之剑向着身后刺出——此刻,美德之剑的剑刃之上骤然迸发了一阵辉光,好像遇到宿敌那样,展露光辉,竟然撕裂了袭击者浑身的那一层薄雾,展露出其中窈窕的身形。 就在同样覆盖了躯壳的甲胄之下,那一位身形分外纤细的披甲人脚步一错,恰如猎豹一样向后跃出,堪堪躲过了这一剑的锋芒,紧接着,身影一阵虚幻。 破空而至! 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槐诗的眼前,毫无任何间隙,也没有给槐诗留下任何躲闪的空间。 近乎必杀的一击刺落。 铜剑之上,无数金色的石齿大放光明,好像凶兽那样,张口,吞吸,爆发恐怖的引力,拉扯着槐诗扑向死亡。 槐诗只感觉恶寒从背脊之上升起。 无数幻影骤然从他的身上分出,在石刃剑的穿刺之下纷纷碎裂。可紧接着,在石刃剑前方的槐诗就凭空消失了。 像刚刚的她那样上。 紧接着,一道锋锐的划痕就从她的铁盔之上骤然绽开。 祭祀刀毒蛇一样的刺出,一击不中,又随着槐诗迅速后撤。 只有刀刃在饥渴的鸣叫着。 凶意爆发。 “剥皮之主的佩刀……” 随着铁盔的破碎,一张姣好的面孔从甲胄的覆盖之下展露,璀璨的金发之下,少女碧绿的双眸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威严而冷厉,散发着来自血脉之中的恐怖威慑。 “见到我胆敢不跪拜么?” 她冷声怒斥: “——报上名来,不净者!” 第五百五十六章 他已经死了! 啥玩意儿? 乱战之中,槐诗一愣。看了一眼手里的祭祀刀,旋即被逗笑了。 这才反应过来,对面这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了。 毕竟在美洲谱系之中剥皮之主的信奉者们都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老阴比,最出名的就是出来干脏活儿的刺客。 其中他们最擅长的技艺就是剥下对方的人皮之后,将人皮披在身上,伪装成对方的模样行动。 而眼前这位……槐诗看了一眼那一把原本被误判为剥皮圣堂们制式武装的马夸维特,基本可以断定那是一件罕见的圣痕遗物。 而她浑身缭绕的烟雾恐怕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边境遗物,从对方身上一阵阵所感受到的死亡危机结合刚刚对方的伸手,更是说明了这是一位强敌。 结合刚刚的傲慢,可以断定,她在美洲谱系内身份恐怕不低。 “让别人报名之前,是不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比较好?” 冷眼瞥了一眼窥伺在不远处,神情阴沉的血吻,槐诗看向了面前的少女,微微挑起眉头。 感受到槐诗的轻蔑,扶着石齿剑的少女昂起头,肃然宣告: “吾乃眼前与当下之主·泰兹卡特里波卡的使者,身受第一太阳的余晖所照,神威自地上的显化。 传承贵血与大祭司——丽兹赫特莫克!” 第一太阳的大祭司! 槐诗愣了半天,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没有想到能够在常青藤联盟的队伍里看到美洲谱系的种子选手,未来的五阶备选! 在阿兹特克的九联神之中,作为永恒黑暗之王,曾经化身为第一太阳的神明泰兹卡特里波卡,毫无疑问具备着极其崇高的地位。 作为泰兹卡特里波卡的贵血传承者与大祭司,这几乎就相当于叶雪涯那一批人在东夏谱系内的地位了! 在美洲谱系内的两股主要的代表力量——阿兹特克人内部,所有的升华者在成就的一瞬,便会迎来往昔的神明所遗留的赐福。 而能够蒙受第一太阳的钟爱,也足以证明眼前这位对手的才能。 同时,也感觉到越发的棘手。 “怎么了?” 丽兹赫特莫克的眼神嘲弄起来:“开始敬畏了么?既然你不知道从哪里窃取了这一柄剥皮之主的利刃,想必也应该知晓敬畏才对,倘若束手就擒的话,我倒是可以看在你这副漂亮面孔的份儿上予以优待。” “不是,你……真不知道我?” 槐诗有些愕然了起来,指着自己。 “你?” 丽兹的眉头皱起:“我为何要知晓你?怎么?你很出名么?” 她真的全然没有听说过自己! 不知道为啥,槐诗顿时感觉到一阵挫败。 虽然很头疼出名的苦恼,但不得不说……他心里一直以来还是挺爽的。如今竟然遇到一个连他都没有听说过的人,槐诗顿时不知道做和应对。 呵,女人,不得不承认,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乡下的土包子给爷听好了——” 就在槐诗张口准备说话时,一直以来被他所忽略的资深捧哏,别西卜忽然从背包的口袋里跳出一截,扯起大嗓门,震声说道: “你面前的就是天文会新海首席红棍,内部评价S级的行动干员、注册监察官、乐园王子、传奇调查员、灾厄乐师、深渊厨魔、背刺之王、深渊巨兽巴哈姆特的源头、受膏者、当红爱豆路、象牙之塔年度最受欢迎新人教师、古典音乐主讲、渣男中的霸主、英雄里的败类、二五仔中的二五仔——槐诗阁下!” 说罢,他扯着嗓子,高声宣告: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寂静突如其来。 槐诗:“……” 丽兹赫特莫克:“……” 血吻:“……” 噩梦之眼:“……” 乐园护卫队:“……圣哉!!!” 虽然不太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护卫队才不管那么多呢。 甭管发生了什么,圣哉就完事儿了! 丽兹愣在了原地。 被震慑了! 未曾想到眼前的敌人竟然报出了这么长一串头衔,看上去似乎还挺威风霸气,有些厉害,虽然里面好像夹杂着几个不是什么好词儿的称呼,但似乎……还挺牛逼的样子。 难道对方真的是什么大人物,而自己在第九校区里封闭了这么多年,已经变成了土包子了? 她疑惑的看向血吻。 “别听他胡扯!”血吻含恨说道:“扯的称号这么多显得有多厉害……不就是一个小白脸么!” 刚刚短短一个照面,他的队伍就损失惨重,减员十六个人! 如今他对槐诗的愤恨简直快要满溢出来了。 丽兹闻言一愣,又看向槐诗的面孔,神情认真又郑重起来,半响之后颔首:“恩,他确实挺好看的……” “……”血吻愣了半天,脸色憋得铁青,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不知道这常青藤的娘们究竟发的是哪门子春! “喂,你应该……是叫做……槐诗对吧?” 丽兹抬头,扬声说道:“有兴趣到常青藤来么,我缺个助手,看你身手不错,给你一个机会。” 槐诗露出营业式微笑:“真巧,如果你愿意来象牙之塔的话,我还缺个学生。” 可出乎预料的是,丽兹似乎好像考虑了起来。 “象牙之塔么?” 她颔首:“不知道待……” 那一瞬,死亡预感的恶寒扑面而来。 毫无征兆的,埋骨圣所骤然爆发,滚滚黑暗席卷。 惨叫声紧随其后。 血吻踉跄后退,背囊里不断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最后眼角流下了一行血泪,原本那一双满溢着邪光的眼瞳竟然浮现破碎的裂痕。他暗中酝酿许久的诅咒竟然被反弹了回来,带来了双倍的反噬。 而丽兹赫特莫克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了,紧接着,从天而降,恰如鹰隼扑击那样。 石齿剑饱蘸杀意,再度斩落。 近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和先兆,当她有所动作的瞬间,槐诗便已经陷入了杀意的牢笼之中。 槐诗爆退,禹步,可当他在十米之外站稳的时候,石齿剑的剑刃却依旧高悬在头顶之上,甚至已经近在咫尺。 槐诗的眼瞳收缩。 这他娘的……终日偷袭背刺,敲别人闷棍,今天竟然被人给敲了! 竟然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 苦痛之锤冲天而起,砸在了剑刃的石齿之上。 可那锋锐的石齿好像是某种更加恐怖的东西所凝结而成,数十万蜥蜴人的苦痛所缔造出的铁锤竟然无法动摇分毫。 巨大的力量被更庞大的力量所荡开。 一击不成,槐诗束手,好像已经放弃了抵抗。 可在他背后的阴影中,却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头儿忽然浮现,握着沉重的手枪,对准了丽兹的面孔。 ——蝇王·审判模式……全解放! 墨绿色的源质结晶在瞬间被激发,所掀起的乃是震人心魄的轰鸣,足以贯穿双螺旋秘仪框架的力量汇聚一束,紧接着猛然扩散,近乎将丽兹的整个身影都笼罩在其中。 轰然而出! 可缠绕在丽兹周身的无数烟雾却在瞬间凝结成了一张诡异而恐怖的面具,挡在了蝇王的烈光前方。 下一瞬,面具上裂开了无数细碎的痕迹。 而毁灭的审判之光,竟然倒转而归。 那个呆滞的老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焚烧殆尽。 抓住这关键的空隙,槐诗悍然发起反击。 辉煌的光焰在他的手中凝结,缠绕着鸢尾花香气的枪锋呼啸而出,同石齿剑再度碰撞在一处。 ——三重鼓手·霹雳! 槐诗脚下的地板骤然掀起涟漪,被这巨大的力量所撕裂。 而强行运用这未曾彻底掌握的招数已经令槐诗的十指都寸寸龟裂,可在爆发的轰鸣中,裹挟着猛毒的枪刃荡开了石齿剑。 不顾手臂上被石齿撕裂的伤痕,朝着丽兹的胸口刺落,速度再次暴增,宛如真正化为了雷霆那样! 贯入了对手的胸腔! 可惜,却没有戳爆心脏的那种愉快手感。 诡异的一闪。 丽兹赫特莫克再度闪现在了远处,脸上的错愕还未曾消散,一抹惨烈的青色就已经从她胸前的伤口中扩散开来。 重创! 紧接着,悲悯之枪消散在空中,取而代之的是美德之剑。 槐诗突进,步步紧逼。 他终于分辨出隐藏在丽兹躯壳之中的圣痕——那是曾经的第一太阳·泰兹卡特里波卡在人间的五个化身之一。 无常之风、豹人、烟雾镜、魔鹰、大魔法师中的魔鹰!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左蜂鸟‘。 通向战神·维齐洛波奇特利之路的左蜂鸟! 那种不逊色于任何同阶的恐怖力量、诡异而频繁的闪现技能还有石齿剑上所附着的古怪奇迹,恐怕尽数都是这一圣痕的延伸。 在重创了那一柄石齿剑之后,她已经身中剧毒,护身的那一张面具也已经濒临破碎,正式最虚弱的时候。 这种时候,槐诗可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反而紧盯着她的脖子,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杀戮渴望。 这样的强敌,就应该以如此坚决的方式予以最高等级的尊重! 而在这弹指间,丽兹在也未曾有分毫的退却,沾染了一丝鲜血的面孔之上勾起了近乎狂热的笑容。 手中的石齿剑迸发咆哮,在圣痕的加持之下,竟然隐隐浮现出弯曲蛇杖的虚影。 将重伤抛在脑后。 她一步不退,悍然向槐诗发起进攻。 在这之前,剧烈的震荡笼罩了一切。 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好像骤然反转了一百八十度,而破败的房间里无数机械模块骤然浮现,伴随着这剧烈的变动,厚重的铁壁从天而降,竟然在瞬间将双方隔绝。 剧烈的运转。 就在这个时候,庞大的宫殿竟然迎来了再一次的变形…… “可恶!” 丽兹咆哮,燃烧的石齿剑猛然斩落,将墙壁撕裂开一道缝隙,但是除了迅速变动的房间和无数运转的机械之外,已经找不到槐诗的身影。 “给我回来!!!” 这个传承着神明贵血的大祭司握紧了武器,不顾扩散的剧毒,难以遏制自己的狂怒:“给我回来,混账!” 如此酣畅的战斗被打断,简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给战士带来侮辱了! 明明看上去是个娇小的少女,此刻她却像是狮子一样的震怒咆哮,难以克制的破坏着房间内的一切,直到连续好几个房间被砸成废墟之后,才停了下来,朝着天花板嘶吼了好几声,终于回复了冷静。 脚步微微一顿,撑着黯淡下去的剑身,剧烈喘息。 在圣痕的遏制之下,蔓延到脖颈之上的墨绿色毒素已经无法扩散,她需要治疗。 “别着急,丽兹女士,何必因一个垂死之人动怒呢?” 血吻走上前来,低头凝视着地板上残存的血滴,忽然冷笑出声。 那是槐诗所留下的血。 也是血咒所必须的材料和条件。 虽然普通的毒和诅咒无法奏效,但邪眼的力量却不止是如此,哪怕看不到,也具备着足以令四阶升华者都饱受折磨的力量! 阴风骤然掀起。 他的眼中亮起了碧绿的阴森幽光。 紧接着,他弯腰,拔出匕首,铲起了地上的那一滴鲜血,“小白脸,这就是你临死之前最后的失误!” 吟诵着来自地狱的咒文,他伸出刺满了恶毒咒文的舌头,将那一滴血吞入了腹中。恰似吞食着鲜活的生命一样,发出了畅快的呻吟。 完成了诅咒所必须的最后一步。 在渐渐升起的恐怖恶意中,血吻忍不住狞笑: “他已经死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先人指路 一开始感觉十分良好,神清气爽,复仇成功之后身子骨都轻了两斤。大概三分钟之后,打了个喷嚏,可能是尘埃呛到了吧,没有关系。 接下来的时间里,血吻都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状态内。 简直就好像是他十五岁那一年牵着小姐姐的手一起走进小房间里的感觉一样,哪怕是这阴森诡异的城堡之中,走在前面的他也忍不住哼起了歌来。 微笑。 “你笑什么?”在接受了临时治疗之后,丽兹不解的看着他。 血吻捂住了嘴,摇头说:“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在他旁边,给他包扎的助手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当丽兹看过来之后,他愣了一下,努力的收敛起笑容,想要摆出严肃认真的样子证明一下自己的专业。 “抱歉,我也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丽兹的狐疑地看着他,神情渐渐阴沉下去。 她的手掌扶在身后的石齿剑之上,忽然开口问:“你们两个……想起的高兴事情,是同一件么?” “嗯?” 血吻一愣,“怎么了?不不不,丽兹女士,我们不是取笑你,我只是……” 他有点着急了,又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看到几个常青藤联盟的人神情也难看了起来,那些人后退了几步,手掌按在武器上。 “等一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抬起双手已示无害,踏前一步想要解释,却看到了丽兹挥手,石齿剑在地上划出了一道笔直的界限。 “就在那里就好。”丽兹的神情肃冷:“坐下,参孙,不要再靠近了。” “怎么啦?忽然这么严肃?” 血吻愣了半天,忍不住科科笑了起来,笑得停不下来——很快,他就看到助手惊悚的眼神。 那个人在踉跄后退,难以置信。 而就在助手的脸上,口鼻之间,一层墨绿色的菌丝悄无声息的延伸出来。 “喂,你的脸。” 血吻皱起眉头,努力的想要收起笑容:“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 助手的脸色越发苍白,向后挪移着,几乎跌倒在墙角:“你、你的脸才有问题啊!” 血吻呆滞在原地。 下意识的拔出了靴筒里的刀,顿时,平滑的刀身照亮了那一张病态亢奋的脸,努力想要皱起的眉头,无法收敛的笑容。 以及眼耳口鼻之间无数宛如活物一样蠕动而出的菌丝。 五颜六色。 红的,绿的,蓝的,白的,黑的,还有红的,红的,红的…… 他僵硬的动了动嘴,只看到渐渐麻木的脸上崩裂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之后,某种好像在蠕动的阴暗中液体混合在血中,一点一点的渗透了出来。 仿佛噩梦,迅速的蒸腾,形成了隐约的黑烟。 而他握着匕首的手掌,在指甲盖下面,迅速的有一根一根的菌丝生长探出,纠缠在匕首的刀身上,令刀身迅速的朽坏,破碎。 啪! 在渐渐朽坏的刀身上,最后所映照出的是他破碎的眼瞳。 那一双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眼里充斥着不正常的亢奋神采,但如今,近乎迸射出烈日一般的光亮。 无数泡影的色彩自光芒之中浮现,迅速的增殖,到最后,就连那一双眼瞳都无法容纳,涨裂了眼瞳,化作幻觉一般的雾气,自破碎的双目中升起。 “怎么……回事……” 不由之主的,血吻惊叫出声:“救我、救我!!!” 失去柔韧性的皮肤好像鞣制失败的皮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破碎的细小声音,寸寸龟裂。 在破碎的皮肤之下,无数菌丝和黑色的血液流淌而出,粘稠的滴落。 在血液里,一缕缕漆黑如墨的色彩在迅速的扩散,蠕动着,从血泊中凝聚成珠状,不可思议的脱离了血液和引力,悬浮在空中。 一滴,一滴,又一滴,漆黑如夜。 好像看不见尽头的梦魇那样。 无数菌丝从身体的裂口中延伸出来,纠缠在黑色的液体之间。而就在一层层菌丝的笼罩里,血吻惨烈的悲鸣终于迸发。 伴随着血液的沸腾,无数被噩梦所感染,形成病变的源质彻底侵蚀了畸形的圣痕。来自腐梦的猛毒在迅速的转化他的躯壳,吸取着无处不在的地狱沉淀…… 充盈着无数泡影的苍白雾气便从他破碎的双目中升起了。 即将爆发。 石齿剑咆哮。 一闪而逝。 下一瞬,不论是那些漆黑的噩梦之毒,还是宛如跗骨之蛆的菌丝,乃至其中血吻的身体,尽数被那狰狞的力量撕碎。 分崩离析。 在死寂之中,血吻的头颅从脖颈之上落下,落在地上,放出空空荡荡的回音。 没有鲜血喷出。 只有无数腐烂的梦化作漆黑的泡影,从腔体中升起,迅速的消散在空气里。在空中,一根根幻觉一般的黑色羽毛落下,落在地上,随着泡影一同消失无踪。 他死了。 但杀死他的却不是石齿剑。 早在那之前,他的圣痕便在深渊之毒的侵蚀下,在体内形成了一个满盈着无数恶毒和怨念的腐烂之梦。 在一生所缔造的无数诅咒和猛毒的陪伴中,渐渐异化成了某种连惨叫都无法发出的可怜虫,在噩梦里饱受蹂躏。 最终,随着梦的破灭,一同迎来了死亡。 十五分钟后,检查过冰棺中沉睡的助手之后,来自常青藤联盟的学者走到了丽兹面前。 “是毒。” 防护服内的中年男人抬起了手里的瓶子,“一种性质十分猛烈,但未激发之前状态却十分稳定的咒毒——真是有点好奇,究竟是哪一路的研究者能够制作出这么精妙的东西。” “精妙?” 丽兹皱眉,低头端详着瓶子里的那一块结晶状的黑色血滴,那是从助手的身体里取出的东西,在边境遗物的强行保存之下处于沉睡状态的毒素。 “是的,没错,非常精妙。” 学者眯起眼睛,感慨道:“刚刚简单的分析里我起码从其中找出四十种以上地狱毒素的特征,如果有专业仪器的话,一定能够检查出更多……但它本质上却更像是一种通过血液传播和扩散的源质诅咒,具备着某种相当上位的质变特征。 一旦激发之后,它就会开始迅速的突变和传播,而且针对宿主的不同,会显示出不同的特征来。这种侵蚀性,与其说感染,倒不如说更像是污染一些…… 血吻就是吃了这个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体内的诅咒和毒素使用痕迹太多了,对于这种毒素来说,简直是上好的培养皿。换成其他人的话……好吧,不能说就有救治的希望,至少死的不会这么惨。” “我们的解毒剂有用么?” “有用,但不建议使用,因为万一它进化出耐药性的话就糟糕了。在没有医疗环境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使用抑制剂,避免进入急行发作期,等回到驻地之后再进行救治。” 学者扫了身后一眼之后,看向了丽兹:“幸好,其他预备措施倒是带的不少,除了丽兹女士你之外,其他人都要带头盔了……” 丽兹撑着石齿剑,面沉如水:“还有什么坏消息么?可以一并告诉我。” “发出的无人机已经失去信号了,我们的肠占师进行过两次占卜,但都没有结果。这里的内部空间恐怕已经被彻底扭曲了。” “一个迷宫?” 学者颔首:“是这个意思没错。” “还有其他问题么?”丽兹问。 学者沉吟片刻问道:“我们还要继续么?死了一个领队之后,噩梦之眼的人有点不听话了,有人想要跟我们重新谈一谈价格。” “……” 丽兹皱起眉头,似是烦躁那样,沉默了许久,忽然叹息:“戒烟真困难啊,兰度先生——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麻烦的问题你无法解决。” 兰度了然的挑起眉头。 而在沉默里,丽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石齿剑,却不知道为何,忽然笑了起来。 “幸好,有些简单的问题总有办法。”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继续前进。 在得到了神所允诺的安息之后,这一次再没有人敢跟大祭司谈价格了。 …… …… 槐诗又一次的看到了康德拉。 就当他行走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宫里时,在一片充满死寂和颓败的歧路之间,从某个通道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背影。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眉头皱起。 依旧是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错觉。 “你们有看到什么人影么?”槐诗回头看向护卫队。 护卫队互相看了一眼,茫然的摇头,虔诚赞颂:“圣哉!!!” 好吧,这一次起码会摇头了。 有进步。 槐诗感觉到自己一阵头秃,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我怀疑我是不是压力有点太大了……话说,为什么我总会被不靠谱的领导丢进各种见鬼的地方去?难道彤姬说的‘万将功成一骨枯’不是在唬我?” “圣哉!!!” 乐园护卫队们再次虔诚赞颂,不知道是不是在表示赞同。 究极工具人槐诗不想再说话了。 他继续向前走,可走着走着,往背后一看的时候,又看到了康德拉的身影。 依旧是一闪而逝。 他站在歧路之间,肿胀的背影佝偻着,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等槐诗仔细看过去,又消失了。 没有攻击,也没有试图偷袭,好像就单纯的想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吓得槐诗心跳又瞬间蹦到了一百八。 “你特娘的究竟在搞啥……变成鬼之后就这么喜欢吓人的吗!” 槐诗怒了,拔出剑来走过去,就想抓住这王八蛋砍死他。 可当他回到岔路口的时候,却又不由自主的看向曾经康德拉出现过的那一条岔路尽头……在那里,有一个隐约的脚印还残留在地上。 好像标志一样。 槐诗愕然挠头,愣了半天,有些难以置信。 这算是什么? 难道这个家伙……在给自己指路? 第五百五十八章 苦味 “料想那个家伙会有怨言吧?” 铁晶座上,巨大的炼金反应炉之下,埋首于工作台上的大宗师忽然抬起头来。 从旁辅助的事务长忽然笑了:“请恕在下直言,如果是在下的话,说不定就真的夺权篡位了……看得出来,秘书阁下对这一套相当得心应手。”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得体会一下领导们的良苦用心了嘛?” 大宗师不快地啧了一声:“那个家伙,搞不好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身上那种见鬼的味道了吧……” “说实话,在下什么都没闻的出来。”事务长抬起眼睛撇了一眼自己的上司:“您的鼻子不是早多少年就闻不出味道了么?” “只不过是变得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而已,虽然失去了普通的嗅觉,但其他方面却变得更敏锐了,有时候真不知道那一场事故究竟是好是坏。” 大宗师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忽然嘲弄的笑了起来:“说不定再早个二十年,我会因为这样的变化而欣喜若狂呢。” “我倒是希望您能早点恢复过来。” 事务长耸肩:“不过,在下现在更好奇,您所说的味道是什么?” 自从那一场熔炉爆炸的事故之后,大宗师就变成了这种样子。 应该说,能够变成这种样子,已经足以说明大宗师对炼金术的极致造诣了。 失去了百分之七十二的皮肤,重度烧伤,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身体,心脏、肝脏、肺腑全部受到了致命的创伤。 圣痕破碎,灵魂也完全分崩离析。 在重重封闭的炼金工坊内部,无人救援的情况之下,通过二十七个小时的自我救治和挣扎,竟然奇迹一样的重新返回了人间。 锻造奇迹的炼金术师再度锻造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作为代价,就是失去了大部分情感,全部的触觉,生命的基础从脆弱的碳基化合升华为了奇迹的运转。 他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台炼金熔炉,无时不刻的自生命中缔造奇迹。 一个黑箱。 谁都不知道这个黑箱内部的运作机制,甚至很多人都搞不清楚——如今面前的大宗师,究竟是曾经的那位炼金术师,还是他临终之前模拟自身所制造出的一台自律式应答机器。 但事务长对此从不怀疑。 不论是咸鱼状态的那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还是眼前这个毫无感情冷漠如铁的男人,他都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挚友依旧存留在眼前的躯壳之中,宛如火焰那样,无时不刻的燃烧着。 而在舍弃了绝大多数人身,将自己也变成了一件人形的边境遗物之后,大宗师就具备了某种超越了常识的感官和视觉。 越发非人的同时,也越发的贴近了奇迹的本质。 一切伪装和虚假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因此,当大宗师谈及自己的感想时,事务长也没有什么震惊的表现。他更想要知道的是,究竟大宗师在这一位年轻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恶臭。” 大宗师毫不留情的回答,无比嫌弃:“就是那种……又天真又顽固的死熊孩子的臭味!不看局势,不看气氛,不看究竟合不合适,也不懂得收敛,一旦开始发脾气就会闹的无法收场。 一旦什么事情被这样的人搀和,最后总会搞的大家很头疼。 这一点他倒是和罗素如出一辙,怪不得两个王八蛋能看对眼……” “除此之外呢?” “酸味,隔着几百米都能闻得见,那个家伙究竟脚踏了多少只船?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原地爆炸呢?这样的家伙,哪天被情人们分尸了也不奇怪吧?” “啊哈哈,年轻人真会玩啊。”事务长轻声笑了起来:“要我说,能够让女孩儿们喜欢也是了不得的特长。你看,大宗师你就不具备这一点……” 大宗师抬起眼睛瞪过来。 事务长无所谓的耸肩,根本不虚:大家都搭档这么多年了,你吓唬谁呢? “除此之外呢?”事务长继续问道。 “什么除此之外?” “能够被大宗师所嫉妒,不应该只有理想主义和女人缘好这么点优点吧?” “嫉妒?”大宗师动作停顿下来,皱起眉头:“我嫉妒他?” “对,嫉妒。” 事务长抬起眼睛,认真的看过来:“要我说,这么多年了,让你感到愤怒的人我见了不少,但要让你觉得发自内心的感到羡慕和不快的人……这还是第一个。是我老眼昏黄了么,阁下,还是说我哪里误会了?” 大宗师瞪了他半天之后,终究是无可奈何的冷哼了一声。 “……你这老狗的鼻子这不是比我灵多了么?” “承蒙夸奖。”事务长笑眯眯的问:“那么,答案呢?” “……苦味。” 大宗师沉默了许久,不快的说道,“还有苦味。” “苦味?” “对,和那种悲惨的苦杏仁味和饱经折磨的涩味不一样,是一种很罕见的苦味——就好像毒药的最后一口。” 这么多年了,事务长还是无法习惯大宗师的奇妙比方,也难以理解他的意思。 “那种味道不是他自己的,是有其他什么留下的馈赠,就好像希望一样寄托在他身上。只不过他们所留下的东西和希望截然不同,也和绝望完全不一样。” 大宗师沉吟了许久,轻声说:“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解脱吧?” 事务长不解。 “没错,解脱,终结,了断——就是这样,那个小王八蛋不知道究竟做过什么,杀死过不知道多少人或者怪物,但偏偏那些人临终之前对他都抱有十万分的感激,毫无怨恨。” 说到这里,大宗师嗤笑起来,“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地狱生物的吸引有多可怕吧?对于那些迫切的渴求着结束的凝固者而言,他简直就像是救星和福音一样。 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罗素的意思了……既然那个老王八蛋都不怕自己的继承人会堕入深渊,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短暂的沉默中,事务长愕然的看了一眼大宗师:“这是什么高层心照不宣的肮脏交易么?” “只是由于太了解对方恶劣品行而产生的一点默契而已。” 大宗师不快的啧了一声,催促道:“动作利索点,别磨洋工……还有,战况如何了?” “五分钟前的消息,正在胶着中。” 事务长回答:“主持行动的是奥古斯特,虽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自杀倾向稍微有点严重,但在死之前起码还是不会有问题的。” “是么?” 大宗师露出狞笑。 抬起手指,拿起了身旁的烧红坩埚,将其中满盈的怨毒和灾厄尽数浇灌在了釜中——于是,在舞动火光里,那一件灼红的颅骨状的酒杯便张口,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大功告成! 这便是在大宗师杀死了金属婴儿,导致那一件分控中心彻底崩溃之后,最后所存留下来的东西。 当剥落了所有无关紧要的外物和寄存在上面的东西之后,留下来的便是分控中心最本质的功能所在。 一个通向最核心的接口。 “虽然已经看过了报告,但还是让人有点怀疑啊。”事务长好奇的凑近了,感慨道:“这个东西真的会有用么?” “试试不就知道了。” 大宗师伸手,自其中取出了那一颗巨大的金属颅骨。 宛如最精致的酒杯,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随着火光散去,烧红的颅骨酒杯就迅速恢复了原本苍白的模样,好像真正的使用什么人的颅骨所创造。 只不过在原本空空荡荡的杯中,此刻却缓缓渗透出一滴又一滴的猩红色液体,散发清香,就好像绝世的佳酿。 但凡知悉内情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如临大敌,生怕其中一丁点的东西泼洒在自己身上。 大宗师端着酒杯,沉吟许久之后,忽然露出令人不安的笑容:“我记得这里还有槐诗的血样?拿来给我,我来给它再加一点猛料……那可都是好东西啊。” 没过多久,一管二十毫升的血液撒入了杯中,令杯中的酒液瞬间沸腾起来。可很快,从猩红化作漆黑的液体又不可思议的恢复了澄澈。 无色透明,再无任何的香气从其中飘出。 只有无数梦境一般的泡影从其中不断的升起,接触空气,无声破碎,其中的梦幻便一同消失无踪了。 好像某种和快乐水很相似,也会让人很快乐的碳酸饮料 “跟奥古斯特发信号吧。” 大宗师端着酒杯,忽然说:“告诉他,暴风雨就要来了。” 事务长转身,匆匆离去。 很快便再度归来,向着大宗师郑重颔首示意。 “只有白天和黑夜,难道不寂寞吗?” 死寂之中,大宗师抬起了酒杯,好像在对无形之物敬酒那样,冷酷微笑着:“让我们来给这里加点料吧……” 他的手腕翻转。 尽数将杯中的液体倾倒而出。 近乎无穷的甘甜酒水从杯中涌现,随着大宗师的动作而落下,不可思议的消失在了空气中。 再也看不见去处。 取而代之的是铁晶座之外传来的震动和轰鸣。 那是天穹—— 此时此刻,在黄昏的暗淡光芒之下,骤然有云层凭空浮现,笼罩在这一片干涸了千万年的土地之上。 雷鸣阵阵,奏响天鼓。 飓风开始凭空席卷,紧接着,一阵阴森的寒意便随着云层的迅速增长而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随着地狱的遥控器被大宗师按下。 暴风雨,如约而至! 第五百五十九章 雨水 伴随着轰鸣,巨响之中,大地震动,尘埃飞扬而起。 “呸!” 在令人作呕的昏黄夕阳之下,奥古斯特躲在掩体后面,弯下腰吐了嘴里的尘埃,仰头看向扛着巨大通讯设备的同伴:“还没好么?” 轰鸣里,负责通讯的学者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了喇叭上,好久之后仰头大喊:“事务长说快了快了。” “快了是他妈多快啊!糊弄你呢你也信!”奥古斯特瞪大了眼睛:“我怀疑从我八岁那年起他就帕金森了,就喜欢糊弄人玩!” “他说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是还他妈的至少有一个钟头——” 奥古斯特喘了两口气之后,擦了把落在脸上的汗,昂头说:“不死军能上场了么?配合无面者,我们再冲一波!石像鬼稍后准备升空——” “无面者还需要一刻钟整备。” “那我就先冲!” 尊长者抬手,掩体后面休息的蛇人们悄无声息的拔出弯刀,翻身爬上巨大的战争蜥蜴。 他们之中有的人身上还爆炸着绷带,还有的甚至连眼睛和手臂都已经断裂。好像浑然感觉不到痛楚那样,在尊长者的命令之下,蛇人军队宛如机械那样运行起来。 就在临时的战争工事之后,凛然的杀意已经扩散了开来。 当来自上校的军团火力稍微停顿了一瞬时,奥古斯特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咆哮,翻身越过了掩体,凛然的冰霜从他的脚下扩散开来,在黄土和破碎的石板之上冻上了一层冰凌。 随着他向前狂奔,体型就越发的庞大。 一层尖锐的冰铁装甲已经从他魁梧的躯壳之上,两道蜿蜒的长角已经从盔甲之上展开,在他的手中,那一根原本平平无奇的拐杖上也迅速覆盖了一层冰霜,长出了锋锐的剑刃。 率先吸引了绝大多数火力,他好像自寻死路那样扑向了战场中央火力最为凶猛的地方。 可紧接着,身体凭空一个闪烁。 竟然掠过了交错合围而来的火力,跨域了数百米的距离,出现在了上校的军团之中,样式诡异的剑刃横扫。 血雨泼洒中,数名最前方的士兵率先被腰斩。 黄昏之路三阶的霜巨人配合能够让人空间跳跃的旅行者之杖,一个照面就产生了巨大的伤亡。 但引发骚乱之后,奥古斯特却不敢久留,在用尽全力抛下了一波扩散的寒潮之后,便抽身而退,再度出现在了远方。 源质耗尽,近乎虚脱了。 在他身后,霜巨人所留下的冰冠之星缓缓扩散,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彻底冻结。但恐怖的严寒又迅速在高温的焚烧之下消散无踪。 成百上千的沙拉曼达升上了天空。 在抽取了大量的燃料进行临时强化之后,这群沙拉曼达的火光已经高出了常人一倍大小,其中的人影更是已经隐隐凝结成了实体,所过之处留下了燃烧的焰光。 常青藤联盟不惜血本,噩梦之眼中附属的四个沙拉曼达聚落全部都已经被雇佣来了,如今上场的也不过是两个聚落而已。 它们作为攻坚的主力,从开始到现在,已经给象牙之塔造成了巨大的损害,诸多外围的防御设施都是在他们的猛攻之下告破。 在使用了大量的燃料和异种火焰进行催化之后,所有的沙拉曼达都已经进入了罕见的焚烧期,甚至在场数量越多,焚烧的温度就越是惊人。 如今足足两个聚落的沙拉曼达已经将整个战场变成了熔炉。 蛇人不死军蓄谋已久的反击冲锋也在它们的死守之前徒劳无功,而后升空的石像鬼们只来得及侦测了一下局势,还没有在后方进行扰乱,便不得不被逼的退守回分控中枢所在的残破神殿之中。 哪怕是脾气再好的人被压着打了两个小时,都会开始火大。 尤其是随着时间慢慢的逝去,很快就即将入夜了。 倘若能够带着分控中心一走了之的话,肯定不会让局势变得这么麻烦,但问题就在于……以他们目前的能力,根本搬不动。 别说他们,铁晶座来了都搬不动。 因为分控中心就是这一座看起来好像神殿一样的残破殿堂本身。 包括台基断壁和祭坛在内,所有的一切都是分控中心的延伸! 一直深入到地下数十米的地基都是! 这就导致了奥古斯特他们哪怕是抢先占据了分控中心也依旧无法取得什么优势,反而陷入了被动。 都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那也太憋屈了。 奥古斯特依靠在门口的掩体处,抬起手,任由其他人帮他包扎,“催一下铁晶座,那边还没有好么?!” 虽然他心里清楚就算是已经在准备,也不可能好的那么快,但总要确保联系事务长那老王八蛋不会放了自己的鸽子就行了。 他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只希望对面千万不要对象牙之塔的异常反应有所察觉。 …… …… “总感觉不太对。” 临时堡垒中,上校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眉头皱起:“象牙之塔的反应也太迟缓了一点,太简单了。” “这样不好么?”‘老翁‘潘德龙开口问,“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有哪里不对么?” “不,就是很怪,太消极了。” 上校皱起眉头,看着监控屏幕上的图像,神情越发的严肃起来:“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但我觉得……他们可能在拖延时间?” “有把握么?” “难说。”上校摇头:“只是一个猜测。” “那就速战速决。” 潘德龙率先下达了决断:“既然对方消极应战,那我们也不必等待入夜时间了,现在一鼓作气拿下,也省得夜长梦多。” 在沉吟片刻之后,这个对于战争丝毫不懂的老者下达了决定:“7号合成兽不是送到前线了么?就用那个吧——” 上校愣住了。 “你确定?那个东西不是还没有调试完毕么?” “总要试试。” 潘德龙说:“老是有所顾忌的话,终究无法一展身手。况且,就算不用的话,象牙之塔难道就不会防备我们了吗?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你放手一搏就好。” 上校深深的看了这位多年的搭档和上司一眼,颔首,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并没有过多久,观测者们看到常青藤的防御阵地后方,庞大的空艇再度升空,贴着地面……可紧接着,就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视线之下,空庭之上那庞大到宛如楼宇一般的气囊缓缓的开启。 展露出其中无数同心圆一样嵌套在一处的框体。 伴随着框体的旋转,呼啸的飓风凭空掀起,自轰鸣之中。整个空间好像被扯开了一个裂口。 一截细长的足肢从其中探出…… “巨型合成兽!!!” 奥古斯特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我们的穹庐巨人还没影呢!那群王八蛋这么快就将战争巨兽给培育出来了么?能分辨出什么型号么?” “不是成年体,只是幼生期!” 观测者瞪大眼睛:“歼灭者重装型,大概是特化了行动能力,但还在我们的应付的范……” 话音未落,再次有轰鸣声从天穹之上爆发。 他们愣住了。 抬起头,便看到一层自远方席卷而来,覆盖了整个天幕的漆黑乌云——原本还要持续三个小时的黄昏时间竟然提前结束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层层跃动着不祥雷光的黑云。 就在突如其来的寒风里,蹲在通讯台旁边的学者抬起头,狂喜的向着奥古斯特呼喊: “——暴风雨将至!” 是的,暴雨就要到了。 除此之外,在铁晶座的暗码之中还代表着另一个意思。 【灾害预警—4T】。 “可算来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奥古斯特深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里迅速浓郁起来的潮汐气息,笑容就越发的兴奋起来:“这一次可真是搞了一把大的啊……所有人,迅速着装,做好作战准备!” 飓风席卷,在越发高亢的呼啸中,上校愕然的抬起头,窥见云层之中迅速跳跃的闪光。 “那是什么鬼?” 他难以置信。 “……要下雨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通讯中传来潘德龙的叹息:“上校,我们可能要准备撤退了……所有人向后收缩阵线,警戒对方的反击。” 在假面之下,那个苍老的男人抬起眼眸,凝视着天穹之上那充满狰狞意味的乌云。 内心之中充满了浓浓的遗憾。 还是太过谨慎了,结果连王牌都没有打出的机会。 哪怕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但依旧清楚它的存在和象牙之塔脱不了干系。 “停止风洞传送!” 他下达了最明智的那个命令。 那一瞬间,伴随着天穹之上所炸响的轰鸣,粘稠的暴雨倾盆而落,均匀的洒落在黄昏之乡的每一处地方。 色彩猩红。 那是鲜血…… 无穷尽的血液从天穹之上坠落,形成了好像要吞没整个世界的洪流,沃灌着每一寸的土地。 更令人窒息的,是氤氲在每一滴雨水之中的狰狞意味,那种近乎无穷尽的恶意吞没了每一个胆敢在雨水中跋涉的人影。 就在车轮之下,那些落入泥土中的草籽在这雨水的浇灌之下就开始了迅速的生长,发芽,不可思议的开花结果,紧接着传播种子,迅速繁衍。 转瞬间,寸草不生的地狱里长出了一丛丛绿茵和青翠,还有鲜花自其中盛开,美不胜收。 但在这珍贵如绿洲的美好场景中,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不同于天生不喜欢雨水,在降雨的瞬间就躲入工事中的沙拉曼达,依旧有大量与水汽亲近的地狱族群。 可如今,在这恩赐一般的血雨之中……所有胆敢暴露在雨水中的生物都迎来了惨烈的蹂躏。 倘若是皮肤被雨水沾染,那么皮肤就会迅速松弛,长出皱纹。 倘若头发被雨水淋湿,那么头发变会迅速失去色彩,从头顶落下,展露出满目疮痍的头皮。 哪怕是只鳞片爪的被雨水所触碰,那紧接着便会有衰老如影随形的到来。 在雨水的泼洒之下,每一瞬间都会迎来难以想象的老化和衰弱,只要短短几秒钟,一个健壮的战士便会佝偻的倒地,在内脏迅速衰败的痛苦中艰难挣扎,难以呼吸。 一旦呼吸断绝,那便会以恐怖的速度开始膨胀、腐败乃至分解。 短短的半分钟后,就连白骨都不存留于世界之上,只有一丛丛茂盛的鲜花、野草、荆棘或者灌木等等植物在血雨中迅速的生长和破败,回归自然的轮回。 这是诅咒! 依附在血雨之中的诅咒! 在经历大宗师的调制之后,槐诗的血再无任何毒素的迹象,而是尽数融入了慷慨的赐福之中。 成长。 倘若是诅咒的话,或许还可以寄望于自身的抗性能够有所抵挡。但面对此种慷慨的生机沃灌,没有一个生命的本能会去选择拒绝。 畅快的感受着雨水所带来的生命力。 千百倍的成长,然后,千百倍的衰亡。 弹指之间,度过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之后,所遗留下来的一切都将变成无数花草萌芽的营养。 在血雨的笼罩之下,崭新的生态圈驾临在了黄昏之乡的范畴之中,形成了虚无的循环。 宛如无形的磨盘那样,一点点的消磨着其中的一切生命。 原本作为黄昏之乡的分控中心,巨型立方体最后所存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接口,一个通向中枢的连接。 如今,在秘仪的激发和修正之下,却形成了不分敌我的恐怖武器。 就好像大宗师曾经所说的那样。 只有白天和黑夜,未免太寂寞了一些。 凭借着它与此处地狱之间的联系,大宗师向着黄昏之乡注入了第三种灾厄奇迹。 ——衰老之雨。 而在厚重的雨衣之下,奥古斯特缓缓的抬起手,展露出传承自探索队负责人的尼伯龙根之戒。 以同源的圣痕进行呼唤时,恐怖的寒意便迅速的冲天而起。 伴随着号角的咆哮。 震荡雨水,大地,和天空。 刺眼的雷光自虚空中浮现,交织为长矛。 沉睡在尼伯龙根之中的霜巨人军团睁开眼瞳,自此处地狱缓缓浮现。 无穷尽的血雨落在他们的肩膀,便在扩散的寒意中冻结成猩红,宛如血色的披风……在黄昏的血雨之中,已然兴奋难耐。 随着卢恩柱石的光芒自雨水中亮起,潘德龙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大势已去。 第五百六十章 亡语 槐诗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 在昏暗之中,他撑起烛火,踏着台阶,缓缓向下……好像一步步走进海底。 在他的脚下,一层层的黑暗如潮水般荡漾。 槐诗感觉脚趾有点麻木了。 停下来,活动了一下脚,感觉到脚腕的微弱僵硬——那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在渐渐石化。 越是向下,回荡在黑暗之中的诅咒就越是强烈。哪怕稍微是撑着火光,稍微有那么片刻形成了阴影,都会在皮肤表面形成微弱的石化。 万幸的是,只要不太过于深入,这个过程对于少司命的抗性而言,都还是可逆的。 他停顿了一下脚步,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看向四周。 在孤独向下的楼梯之外,便是茫茫的黑暗。 丝毫不符合常理。 一路所走来的路程,他感觉自己再努努力,哪怕是步行走回铁晶座也够了。可却依旧没有离开分控中枢的范围。 现在他忽然感觉这一条长路可能才刚刚开始。 他还需要继续向下…… 在一个阴魂不散的背影引导之下,好像自寻死路那样,扑进最黑暗的地方里。 槐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凝结成实质的黑暗太过冰冷了,像要夺走他所有的温度,让他冻僵在这里。就算是少司命感觉到了疲惫。只可惜那些衔烛之鸦都在他身后开高达呢,否则叫出来起码也能照个明。 在漫长的跋涉中,他喘息了片刻,继续向下行走。 “别西卜,你在么?” 他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不行的话,来段童林传也没问题。 “我不在……” 别西卜罕见的对说话没了兴趣,听上去没精打采的:“别理我,我快要难受死了。” “怎么了?”槐诗问。 “大哥,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就不知道自己在玩粪坑蝶泳马拉松么?”别西卜抱怨:“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啥玩意儿?” 槐诗愕然,环顾四周:“这都几千万年了,哪里还有粪?” “比方,比方你懂么?” 别西卜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蝇生不易:“你自己不也难受的要命么?放大一万倍,那就是我的感觉了。” “不至于吧?” “我现在感觉每一秒钟都有十几个柜子砸在我的脚趾头,你觉得呢?要三贤人系统还在,我早就投诉你虐待事象精魂了!” 别西卜没好气的说:“我在沦落成手枪之前,好歹是奥西里斯的雷达系统好么……哪怕现在检测范围缩短的厉害,但怎么也不可能受得了这个啊。你只是觉得有点难受,我已经快要憋死了。” “你究竟感觉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在跟你打个比方好了,就好像你一个人走夜路,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其实夜路热闹的很,有十万个人站在地狱里静悄悄的瞄着你,暗搓搓的准备好锅碗瓢盆等食材上门发个吃播的那种。 说真的,我要有嘴,我早就吐出来了……能让我开两枪么?开两枪我就好了!” “不准好,吸回去。” 槐诗冷酷的将手枪塞回枪套里。 经过别西卜这一打岔,他总算感觉好多了。 但实际上,不用别西卜提醒,他自己就能够感觉的出来……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那种宛如海潮一样的痛苦和疯狂。 它们随着黑暗起伏,像是潮汐中的沙砾。 哪怕是随手一搓,都能够掐出一把劫灰。 偶尔路过那些断裂和破碎的栅栏与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机械时,伸手触摸,便能够感受到钢铁中存留的怨恨和愤怒。 那些绝望的源质和地狱的沉淀结合的实在太过精密,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存在。 仿佛穿行在墓碑之间。 墓碑上传来每个人的惨叫与哀鸣,记录着每一个人一点点沉入死亡的模样。 所幸,在这黑暗最深处的跋涉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再一次看到了康德拉的佝偻背影。 他就伫立在那一扇遍布裂痕和抓挠痕迹的大门前面,宛如无处可归的鬼魂。 当他缓缓回过头的时候,肿胀的脸终于从面孔之上剥落,便露出下面无数飞速运转的齿轮和细碎的机械…… 像是被虫子所掏空的野兽,那些细碎的零件在好像活物一样的蠕动着,从里面缓缓的探出来,又收缩回去。 他的嘴唇无声的开阖。 好像说了什么。 但又突兀的消失了,再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槐诗向着身后抬起手,乐园护卫队握紧武器,严阵以待,随着他一点点向前靠拢。 靠近了那一扇尘封了无数年的大门。 简直像是融合了无数骸骨之后所铸就的钢铁,大门之上无数宛如肢体的脉络纠缠在一处,形成了繁复的锁,将整个大门死死的‘缝合’了起来。 但就在此刻,大门却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尘埃抖落,隐藏在灰尘之后的古老文字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不知道身怀着多么庞大的仇恨和绝望,才能手持刀斧,保留下如此深邃的刻痕和印记。只是看着那一行文字,便好像有无数悲鸣骤然奏响。 宛如海潮。 槐诗眼前一黑,踉跄后退。 可那幻觉又迅速消失了。 变成野兽舔舐着伤口那样的狰狞嘶吼与痛苦呢喃。 “太阳消失了,我们就生产太阳。” 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他耳边轻声述说:“如果黑夜离我们而去,那我们就创造夜晚的到来。我们终将夺回我们所失去的一切……” “哪怕为此失去所有!” 带着深切的痛楚和愤怒,那样的话语好像要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一样,令槐诗一阵眩晕。 就在他难以呼吸的时候,在他面前,庞大的门扉却在缓缓的开启。门扉上,交错紧握的肢体纷纷破碎,断裂,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而在刺耳的轰鸣声里,尘封里无数年的黑暗自其中喷涌而出。 在槐诗的手中,他高举的火光瞬间被暴风所吹灭。 在他头上,属于乐园王子的冠冕瞬间浮现,亮起,艰难的为他撑起了那一片暴虐的黑暗。 照亮黑暗最深处的场景。 来自千万年之前所遗留的伤痕…… 宛如祭祀神明那样宏伟的殿堂之中,此刻却没有任何陈列与摆设,空洞庞大的让人害怕。可随着光芒的到来,沉睡在黑暗中的一切便被照亮了。 酷似炼金术所架设下的封印。 有无数枷锁从那些类似矩阵一般的秘仪中延伸而出,垂落,彼此纠缠,死死的将一团蠕动的黑暗束缚在这殿堂之中。 可如今,随着大门的开启,那一团沉睡了千万年的黑暗却被惊醒了,疯狂涌动起来,宛如沸腾。 疯狂挣扎。 槐诗毛骨悚然。 哪里不对。 哪里有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好像打游戏一样的环节?为什么来到这里就好像下副本一样?为什么这里的机制就好像玩家走到这里就会自行开怪?为什么他忽然能够听懂那些话语? 从一开始,他的行动,就落入了什么东西的掌控之中。 包括进入这里! 起初只是隐隐的预感,但此刻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 莫名的,那一具庄严华服的骷髅从他的意识之中浮现,正当他明白了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刺耳的尖叫。 “——■■■!!!!!!!!!” 头颅剧痛。 就好像近距离窥见了火山爆发那样,他能够感受到,近乎已经形成实质的绝望、痛苦和愤怒从那一团被束缚的黑暗里迸发。 锁链崩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伴随着黑暗迅速的变化,挣扎和爆发,无数束缚化为了尘埃,纷纷扬扬的向着大地洒落。 就在半空之中,那一团粘稠的黑暗忽然鼓胀起来。 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骤然,有一只手掌一样的肢体从其中刺出,紧接着是另一只,再一只……三支干枯的手掌扯开了黑暗。 恰如婴儿在分娩那样的自恶臭的黑色血浆之中滑出,带着粘稠的液体,落在了地上,疯狂的抽搐,挣扎。 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是一个人形,可肢体却变得无比怪异,他的大半截身体已经尽数液化成了黑色的粘稠物质,那是又无数绝望和痛苦所形成的源质精髓,从其中隐隐可以窥见断裂破碎的骨骼。 当苦痛和绝望的液体从残缺的躯壳上落下的时候,便显露出宛如钢铁所铸就的衣裳,曾经似乎是飘逸而华美的长袍,如今却已经残缺不全,成为了某种残骸一般的碎片。 明明浑身都已经畸变的不像样了,可在他怀里,却珍而重之的抱着一具样式古怪而华丽的风灯。 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依旧好像新的那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和破败。 简直胜过自己生命那样的爱惜。 如今,就在那一团蠕动的黑暗之下,畸变的枯骨沐浴在黑色的雨中,缓缓的捧起手中的风灯,高举。 就在风灯之中,一朵苍白的火光再度重燃而起。 照亮那一张破碎的面孔。 还有自眼洞之中所流出的漆黑液体,宛如斑驳的血泪。 那一瞬间,槐诗终于看到了分控中枢。 一具……活生生的分控中枢,就在他的面前!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万变者 死寂之中,只有残破躯壳下,骨骼摩擦的声音。 当灯火被点亮的那一瞬,空洞的眼洞之中便浮现了狂热的光焰。 宛如魂灵再一次从噩梦中归来那样。 “啊,啊,铸日者……恳请……恳请仁慈……” 有呜咽一般的声音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嘶哑又尖锐,那是迷失在深渊中的魂灵所发出的梦呓。 “恳请你……倾听我等的祈求……恳请……恳请……” 那呓语的哽咽陡然一滞。 伴随着骨节摩擦的声音,不可思议的,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影回过头来,狂热的光焰照亮了槐诗他们的所在。 “不对……不是你……” 他死死地盯着槐诗,好像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以为它是想要唱歌,还给自己起了个头。 可槐诗才不管他究竟是想要唱歌还是吃人呢,后退了一步,将美德之剑的剑刃藏在了身后,示意身后的乐园护卫队随时准备进攻。 “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 他尽力挤出和善的微笑,缓缓后退:“我这就出去,老铁你继续睡,不打扰了哈,再见,晚安……” 轰! 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宛如怒涛一样的愤怒和怨恨化作洪流席卷而来。 “骗子!” 那尖锐的声音再度迸发,化作雷鸣鼓荡,怒吼:“骗子!!!!” 在他的头顶,那一团蠕动的黑暗骤然抽搐起来,像是沸腾的沥青,迅速扩展,无数杂乱的铁光和碎片从其中抖落出来,摔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声音。 钢铁破碎的高亢声音压不住那个绝望的咆哮。 “你答应过的……你明明答应过我们的……” 我他妈答应过你啥? 等我金榜题名就回来娶你吗? 槐诗愕然的瞪大眼睛,不知道究竟是几千万年之前欠了这个地狱老大哥的钱,还是答应过娶他至今没有嫁出去的女儿。 但如今,那毫无掩饰的恨意已经扑面而来了。 那个破碎的人影好像被无形的绳索拉扯着一样,缓缓的自地上升起,以残缺的足尖点地,向着槐诗,举起了手中华丽的风灯。 宛如实质的光芒自其中喷涌而出,向上升起,彼此交织,竟然形成了宛如炼金矩阵的诡异奇迹。 就好像是某种以炼金术和源质运用的方法结合在一起之后所形成的技术……就好像,就好像是在…… 槐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个家伙,当着他的面,在创造某种类似圣痕的奇迹载体。 就在他头顶的那无数光芒所交织成的繁复结构之中! 他在……铸造! 铸造圣痕! 伴随着无数光芒的交织,便隐隐有沙哑癫狂的颂歌声自其中响起,有太多杂音和诡异的声响混合在其中。 但在其中,却有一个称呼被反复的提起。 【万变者】 【铸造者·万变者】 【十三辰时之主·万变者】 【遍及大地众生一切缔造者·至上的万变之王】! 当在光芒的笼罩里,一顶分外眼熟的冠冕缓缓从他的头骨中增殖生长而出的时候,槐诗几乎惊掉了眼睛。 那分明是他曾经从那个骷髅头脑袋上看到的同款……哪怕细节之处有所不同,但样式是完全一样的! 那种特殊的冠冕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 一种难以言喻的猜想自槐诗的心中浮现。 ——等等,该不会,这玩意儿就是颂歌里说的‘万变者’吧? 就在错愕的瞬间,便有便有沸腾那样的沉闷巨响从残骸头顶的黑暗中浮现,紧接着,自蠕动的沥青状黑暗里,有一道‘熟悉’的面孔缓缓探出。 伴随着钢铁的摩擦,狰狞的面孔自黑暗里锻造而成,蠕动着无数锋锐的刀足,修长的身体再次浮现于地狱中。 那是曾经槐诗所见过的那只……钢铁蜈蚣! 如今虽然身材缩水了好几号,但灵活性却变得恐怖的惊人,转瞬间,数百米长的庞大身躯便已经从那一团蠕动的漆黑中钻出来,盘绕在了万变者的身旁。 无比亲昵,就好像见到主人了一样。 行了,破案了! 槐诗恍然大悟:那些怪物,都是你小子搞出来的! 再不必吩咐,槐诗身后的乐园护卫队,整齐划一的抬起了手里的霰弹枪,朝着前方的怪物扣动扳机! 先下手为强! 不然呢? 小弟都叫出来了,槐诗可不觉得是他打算为远道而至的客人介绍一下自己家的宠物……况且,他所见到的钢铁怪物,可不止蜈蚣这一只! 炽热的金属雨幕在瞬间喷薄而出,打断了那高亢诡异的颂歌。 紧接着,槐诗手中的剑刃散去,化作了沉重的斧。 弯下腰,伏低了身体,向前踏出一步。 就像是,离弦之箭! 在足弓、筋膜乃至肌肉的拉扯之下,蓄势待发的禹步在此刻骤然启动,他的身影电射而出,冲着巨大蜈蚣拱卫之中的‘万变者’冲出! 在他身后,六名护卫队率先丢掉了手中碍事的霰弹枪,拔出了沉重的武器,紧追着冲了上来。 “圣哉!!!” 笼罩在钢铁甲胄之中的巨型鼠人们咆哮着,铁靴践踏大地,甲页之间摩擦出了炽热的火花,抡起了常人无法运用的庞大链刃和斧枪,朝着震怒的钢铁蜈蚣发起了冲锋。 比他们更快的是槐诗。 双重禹步,加速! 在跃起的瞬间,槐诗的速度再一次的拔升,不顾脚底隐隐的痛楚,已经擦着蜈蚣锋锐的刀足掠过,从巨大蜈蚣的口器面前飞过,又从天而降,手中的愤怒之斧上升腾起了赤红色的火光。 对准了万变者的脑门。 跳劈! 万变者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手中风灯的光芒一阵变换,于是,他头顶那一道沥青一样的黑暗物质再次蠕动,驾驭雷云的飞蛾从其中展露出只鳞片爪,可是却难以完全挣脱沥青的束缚。 好像难产了,不复全盛时期的威风。 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间伸出自己的巨大鳞翼,拦在斧刃的前方。在碰撞的瞬间,便有刺耳的声音迸发。 “大哥大嫂过年好!” 槐诗咆哮。 三重鼓手·霹雳! 庞大的力量二度爆发,燃烧的斧刃势如破竹的在钢翼之间撕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当槐诗准备再度进攻时,便看到无数鳞片的缺口之后,万变者已经转过身来,燃烧着阴森光焰的眼眸看向他。 手中的风灯抬起。 巨蛾的铁翼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蜘蛛的四道锋锐节肢。 自粘稠的沥青中,穿刺而至! 槐诗狼狈躲闪,在蜈蚣的刀足所形成的内侧只能毫无形象的打滚,可心里却忽然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为啥被关在这儿,但是毫无疑问,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封印之后,他本身的力量已经衰弱到了极限。 可以想象,全盛时期被称为万变之王的存在究竟有多么可怕。 整个黄昏之乡恐怕都是他这样的存在联手缔造而成,单看地下那些千万年之后依旧如此恐怖的怪物就足够印证他的能力。 在简单的试探之后,他心中渐渐有了猜测:对方本身的力量并不强大,最大的威慑却来自于他头顶悬浮的这一片粘稠的沥青状黑暗,还有他手里那一盏诡异的风灯。 如果他猜得没错,头顶那一团巨大的黑暗就是一种另类的锻造炉,而万变者手里的风灯就是操作和控制的工具。 搞不好……原本的万变者就被拆分开来保存在整个生产线之上,而他的力量寄存在那群游荡的怪物之中。 随着分控中心重新浮现,他的存在就再度被拼凑而出,最后藉由那一团沥青状的锻造炉再一次降生与世界之上。 眼前的这个东西是否是曾经的万变之王,已经没有人说得清了。 只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就知道再造过程之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哪怕是再怎么牢固的数据储存载体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都会毁坏呢。 他能够凭借重重锻造再度降临在地狱之中,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技艺有多么的恐怖。 但如今,他恐怕已经衰弱到了极限,甚至无法同时支撑两只怪物存在于此处……否则他大可将那一堆怪物全部叫出来。 就算都是缩水版的,今天槐诗也死定了。 哪里需要这么多费事儿? 而就在槐诗反复试探,娴熟的反复横跳时,爆炸的轰鸣便从外围响起,那是槐诗的炼金炸弹被引爆的巨响。 炽热的气浪随着火光一同扩散。 在经过铁晶座的强化和客制之后,炼金炸弹与液态燃料拉美西斯之怒迎来了升级换代,起码比槐诗随手搓出来的货色要强了几十倍。 在乐园护卫队奋不顾身的进攻之下,巨大的蜈蚣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吸引了注意力,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贴在他的身上…… 随着暴涨的巨响扩散,在冲击力的蹂躏之下,竟然断裂成了两截! 可紧接着,那一只断裂的蜈蚣就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简直就像是蚯蚓一样。 庞大的蜈蚣狂怒的袭击着这些不自量力的闯入者,在其中,有一条已经折身向着万变者的方向狂奔而来。 猩红的复眼锁死了槐诗的所在。 …… …… “大宗师,我有一个问题。” 与此同时,卡车的驾驶室里,雷蒙德端详着乐园护卫队装甲上传回来的影像,忍不住发问。 而在他的身旁,大宗师的投影双手抱怀,正端详着仪器上的数值,漫不经心的说:“你讲。” “我为什么只是在这边看着?”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丰碑 “我为什么只是在这边看着?” 雷蒙德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难道你想喝点汽水儿躺着看么?”大宗师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工作时间,不要太不像话!” “不是,不是怎么看的问题……但站在旁边不动多不好啊。难道我真的是二五仔吗?” 大宗师头也不抬的问:“你难道不是么?” “……” 雷蒙德的神情顿时尴尬起来:“大宗师,我这辈子跳槽就那一次,不要动辄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好么?我好歹也是反省过的……虽然反省的方向不太对,但起码我做人也是有原则的好吧?” “你的原则与我无关,你的工作我倒是一目了然。” 大宗师的意思很简单。 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他的事情别瞎想。 雷蒙德摇头,叹了口气,看着监控录像里那个狼狈的身影: “他搞的定么?” “瞧你说的,好像他还有可能搞定一样。” 大宗师倒是很疑惑他这一点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雷蒙德愕然:“那不就是纯送死了么?” “大概还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机会,能够搞的定吧?”大宗师耸肩:“罗素的人,我又不熟,但既然是他的学生,我就按照罗素的工作标准砍一半来的……只希望他这个秘书不是为了凑数挑的吧。” “那真要死了怎么办?” “搞不定就跑呗,要不然叫你干嘛?” 大宗师好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隔空指挥:“别傻愣着了,把数据采集的设备架起来——这可是重要的记录!” 另一个仪表台升起了。 在卡车的后车厢上再度浮现数十台巨大的扫描仪器,将战斗中的每一个细节和数据详实记录下来,传往了铁晶座的所在。 那是和升华者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 现境从未曾踏入的未知道路所缔造而成的失落技艺,有别于常识和想象的另一个领域,也是曾经这一座繁盛地狱中所存留下的精髓。 根据铁晶座的破译,掌握这种力量的人,被称之为铸造者。 并非是将灾厄奇迹束缚与自己的身体中进行同化,而是通过类似炼金术那样的锻造,将来自深渊中的力量赋予物质之中,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自身的异化。 而如今所存留下的黄昏之乡,便是所有的铸造者们所遗留下的最后创作。 “虽然不如升华者那样万用,但在创造一途上却强出了许多。所强化的方向不是探索,而是防守与营造么? 这样的话,门槛肯定要比纯粹的炼金术师和学者要更高,而且还必须具备升华者那样的体质,不对……现在看来,反倒是创造出类似升华者的体质,用以抗衡深渊的侵蚀,原来如此。” 大宗师眯起眼睛:“唯有能够将自己的体质改造为类似升华者的人,才能够真正的成为锻造者……和便利性相比,死亡率过高反而不是问题了。 真遗憾啊,这样的技艺就这么流失了。” 雷蒙德终于从外面爬回来了。 感觉就好像在修老式电视机,得不停的调整天线的位置上,确保信号的传输和畅通。 听到大宗师的话语,他就好奇起来:“拥有这样的技艺,发达的文明和改造世界的力量也不足以抗衡地狱带来的深度么?” “谁说不够呢?” 大宗师嗤笑,“那群不自量力的家伙,不是都已经成功了么?” “嗯?” 雷蒙德茫然,旋即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忍不住狂吸冷气。 “您的意思是说……现在的黄昏之乡是他们弄出来的?” “是啊,这一切正是他们对抗地狱成功所形成的丰碑。” 大宗师冷漠的说:“满怀着傲慢,舍弃了原本的善终之后,爬出了自己的墓地,又主动跳到了另一个地狱里去。 曾经的黄昏之乡,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地方——否则也不会沦落到炼狱工坊主们的手中,不得解脱。” “如今你所看到的地狱,便是这一份狂妄所迎来的结果!” …… …… “——■■■■!!!!” 尖锐的嘶吼声再度迸发。 万变者好像越发的疯狂,挥舞手中的提灯,霎时间,那一具巨大的蜘蛛分崩离析,化作铁屑。紧接着,头顶的沥青一样的熔炉再度沸腾。 就在槐诗准备抓紧这个时机,疯狂输出的时候,便看到无穷尽的铁光从其中飞出。 那是灿烂宛如群星一般的场景。 可在光芒之中振翅的,却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蝗虫,恰如风暴降临,无数手臂粗细的飞虫振翅,在空中纵横如电,从天而降的时候便好像炮弹一样发出轰鸣。 在巨响里,槐诗脚下的大地接连不断的破碎。 沉重如炮弹的蝗虫砸进地面之中,很快,便爬起来,抖动翅膀,再次在齿轮旋转的细碎声音中升上了天空。 在接连不断的轰击之下,槐诗根本就喘不过气来,拔出别西卜连续不断的开枪,不是被虫群阻挡,就是被从熔炉中伸出的翅膀给偏转开来。 哪怕是犹豫了好几次,但终究没有启动审判模式。 只剩下三颗子弹了。 在经历过丽兹身上的失误之后,槐诗实在不敢将如此珍贵的机会浪费,必须有必中的把握,它才能够创造出匹配的价值。 而如今,随着风灯的再一次举起,漫天铁光向着槐诗坠落而下。 厚重的大盾槐诗的眼前迅速拼合。 紧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很快,就连合金铸就的大盾都开始扭曲变形。 从开始到现在,乐园护卫队已经减员了五人,剩下的都不到一半了。 死亡危机不断的浮现。 槐诗咬牙,伸手拔出了燃烧的旌旗,猛然刺在了地上,并没有呼唤鸦群,但瞬间便有滚滚黑暗扩散开来。 埋骨圣所瞬间降临。 扰乱了一切感知。 而在黑暗里,槐诗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分出了所有的残影。 铺天盖地的残影杂乱无章的驰骋在大厅之中,吸引了绝大多数火力,而槐诗的身体已经骤然从原地消失不见。 连续三次闪现。 几乎消耗了他绝大多数源质。 在骤然浮现的耳鸣声里,槐诗的身影已经突破了漫长的阻隔,骤然自万变者的面前浮现,蓄势待发的苦痛之锤砸下。 燃烧的铁锤咆哮轰鸣。 狼首之上的双眸燃烧成血红。 当铁锤砸落的时候,空气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裂声。 近乎舍身一击,将这一份庞大的痛苦挥洒而出,如今,惩罚从天而降,在没有任何躲闪的事迹。 巨响轰鸣! 万变者的躯壳瞬间垮塌了下去。 当场爆炸。 无数沥青那样粘稠的液体向着四周迸射而出,紧接着,那些碎片也宛如雨水那样落在了地上。 只有那一盏提灯落在粘稠如血的黑色液体中。 火光渐渐暗淡。 可是却有哽咽的声音,自残骸之中响起。 “铸日者啊……请回答我……” 那个沙哑的声音发问:“这样的磨难……何时……才能够结束……” 无人回应。 高亢的嘶鸣从沥青熔炉里迸发,那一团蠕动的东西迅速在迅速的膨胀,可紧接着,又放出远超以往千百倍的咆哮。 无以计数的粘稠物质从破裂的熔炉里倾斜而出。 宛如天降暴雨。 黑色的洪流沃灌在破碎的风灯之上,令燃烧的火光迅速蔓延,点燃了黑暗。 破碎的骸骨在黑色的血液中蠕动着,紧接着,令遍地粘稠的黑血也随之波荡起来。 狰狞的双翼从其中升起,紧接着是酷似飞鸟一般的轮廓,可那轮廓却在不断的坍塌和重塑。随着越来越多的形状从其中浮现,看起来又仿佛是一条巨狼。 而最终当无数蠕动的肢体拼凑在一处的时候,形成了头顶着巨大王冠的狰狞巨人。 好像世间之王降临在此处,威严的令人不敢直视。 但那庄严的巨人却只有残缺的半身,下半身空荡荡,只有无数畸形的器官和破碎的零件从其中落出。随着手臂的摆动,拖曳在黑色的血泊中。 再度的,它发出那种肉耳难以分辨的嘶哑咆哮。 癫狂诡异的巨人抬起手,猛然向着槐诗拍了过来,气浪席卷,大地动荡,在指缝之间,粘稠的黑血滴落,便有无数零件从其中升起,不断的拼凑成各种残缺的肢体,胡乱的蠕动着。 它在迅速腐烂,又迅速的重生着。 执着的不肯死去,但又无法再继续存活…… 悲鸣和哽咽一般的嘶吼声中,粘稠的黑血无视了重力,升上天空,又化作了锋锐的暴雨,向着四面八方洒落。 “干他妈的二阶段!!!” 槐诗恼怒的大吼:“你是哪里来的猎奇BOSS么!” 苦痛之锤挥洒,奋力所有的力量,砸在了那一只再度拍下的大手之上。磅礴的力量碰撞在一处,槐诗倒飞而出。 眼前一黑。 在他手里,苦痛之锤寸寸碎裂……竟然在这一击之下被击溃了源质结构,短时间内难以使用。 无数溃散的苦痛在他的灵魂之中肆虐,令他不由自主的痛苦咆哮。 而那一只手掌也骤然抽搐起来,被铁锤之上所传递的苦痛所冲击,组成血肉的黑血疯狂鼓荡沸腾,异化成了古怪的结构,迅速脱落,露出残缺畸形的骨骼。 而槐诗已经落在地上,再度,狂奔而出。 在他的手中,美德之剑铮鸣,骤然亮起了璀璨的光芒,向前斩落,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那些蠕动的雨水。 自混乱中,斩开了一道稍纵即逝的裂隙。 巨人抬起手,漆黑的手臂蠕动着,迅速变化,竟然形成了狰狞巨狼的轮廓,向着槐诗咬出。 影葬! 再一次的,残影扩散。 少司命的能力再度被激活,槐诗的身体在空中一阵闪烁,凭空出现在巨狼的眼前,自寻死路。 手中的美德之剑倒持,伴随着身体的坠落,向下刺出。 悲鸣骤然迸发。 连同着颅骨破碎的清脆声音一起。 剑刃在槐诗的咆哮中深深的贯入巨狼的面目之上,划烂了那一只凶恶的眼瞳之后,撕碎了眼眶,在它的面孔上凿出了一道裂隙。 当裂隙开始迅速合拢,槐诗便甩手,将手里的炸弹强行塞进了巨狼的眼眶里。 弹指间,便有炽热的火光从巨狼的躯壳中爆发,扩散,撕裂了坚硬的骨骼,向着四周喷射。 气浪扩散。 槐诗倒飞而出。 “还没完呢!” 在半空中,他的身体反转,手中猛然甩出了悲伤之索,缠绕在巨人的脖颈之上,紧接着,收缩! 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瞳映照中,槐诗,扑面而来! 赌上最后的源质。 大提琴的悲怆旋律于此奏响! 九和弦·龙骧! 斩首! 第五百六十三章 要小心…… 龙骧。 传承自罗老的绝技,来自果园健身房的绝招。 实际上不过是鬼·畜王哪一天睡前做完两组无氧之后,嘬着蛋白粉怼凉茶,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东西。 罗老感觉这样能行,然后就行了。 要说这个招数有多么玄妙,也不过如此而已。 并不存在什么神奇的奥义和足够蹂躏物理学的可怕力量。 倘若硬要说精髓的话,不过是凭借源质技巧与肌肉运用结合,在槐诗能够随时切换武器这样的前提之下,实现了在一个瞬间内进行翻倍的输出。 另类的力大砖飞。 重点就两点。 一是力气大,二是速度快,在常人甚至升华者都难以反应过来的极短瞬间内使用所有武器进行一轮爆炸式的输出。 依靠武器的特殊性质进行迅猛的破坏。 除了物质上的冲击之外,还有源质之上的所掀起的狂澜! 和师姐罗娴那些难以想象的技艺无法相比,这是真正独属于槐诗,也只有槐诗才能够发挥出百分之一千破坏力的技巧。 除了槐诗的圈禁之手之外,全境再没有人能够在同一时间如此完美驾驭如此众多S级边境遗物。 那些自他灵魂之中诞生的武器乃是纯粹的源质质变而形成的实体,每一具都是生来狂暴、傲慢与凶戾的危险物品。 除了作为源头的槐诗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它们的认可,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发挥出这一份隐藏在钢铁之下的狰狞力量。 而如今,伴随着悲伤之索的收缩,燃烧的铁光自槐诗的手中升起。 弹指间,近乎凝固的短暂时光中,甚至肉眼都难以观测的雷霆一瞬,只有暴虐的烈光纵横交错。 劈斩、切割、穿刺、冲击…… 乃至最后,美德之剑之上升腾起璀璨烈光将这一切尽数撕裂!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当瞬间的交错过后,随之而来的才是轰鸣巨响,气浪席卷,只能窥见无数武器的轨迹和轮廓在半空之中交错,饱蘸黑血,勾勒出惨烈狰狞的轮廓。 残痕一闪而逝。 当槐诗落在地上,踉跄向前走了两步之后,背后才传来巨人轰然倒地的声音。 巨大的头颅从肩膀之上脱落。 不论蠕动的沥青物质如何的想要重新拼接粘合,也无法再次衔接,孤独的头颅带着王冠坠落在地上,缓缓的翻滚着。 破碎的面孔倾倒在血泊里,空洞的眼瞳里依旧满盈着疯狂。 当槐诗转身,一步步缓慢走来时候,扭曲的头颅便张口,发出咆哮,奋力挣扎,令那一具无头的尸骸再度撑起身体,疯狂地爬行而来,抬起畸形的手掌,向着槐诗拍落。 “够了,到此为止吧——” 无视了它鱼死网破的挣扎,槐诗抬起了手掌。 在空洞眼瞳的倒影之中,展露出蝇王的漆黑枪膛,对准他的眼瞳。 “别西卜。”槐诗说。 握柄之上蝇王的浮雕亮起猩红的光芒,咧嘴微笑:“锁定完成!” 槐诗扣动了扳机。 于是,审判降临! 超小型审判装置·蝇王,全力输出,解放! 来自奥西里斯的仲裁降临于此。 轰鸣扩散。 令人憎恶的晦暗和咆哮在这纯粹的烈光面前被蒸发了,连槐诗握枪的手臂都在这剧烈的反作用力之下浮现裂痕。 可纯粹的毁灭依然伴随着纯粹的力量扩散而出。 向前,笔直的。 超出极限的高温在瞬间刺穿了巨人的眼眸,又自颅骨之中穿出,将一切漆黑的血液烧尽后,又扑入了庞大的躯壳中,撕裂巨人早已变异的肺腑,自另一侧穿出。 势如破竹。 瞬息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纵贯了整个庞大的地下空间。 可这一次,却未曾穿透厚重的墙壁飞出。 而是在空气中实现了不可思议的凭空转折,好像被折射的光线那样,骤然折返。 刺目的烈光在空中折射交织。 在蝇王的约束与计算之下,毁灭如此驯服的运行在这预设好的轨迹之上,雷霆万钧的降下灭亡。 在那一瞬,看不见尽头的光之轨道彼此交错,笼罩了整个囚笼,自顶穹,自大地,自前后左右的每一个方向,反复穿刺,旋转。 那些交错回旋的光束纵横切割,如此迅捷的飞纵,最终,又突兀的消散在空气中。 最后,便是堡垒坍塌一样的巨响。 在槐诗的面前,破碎的头颅和躯壳中传来坍塌的声音,无数金属破碎的哀鸣自其中传来,紧接着,庞然大物骤然溃散,形成飞扬的沙砾与尘埃。 迎来终结。 就连槐诗都被这一击的威力所惊呆,难以置信。 “爷的新功能,没想到吧。” 在意识之中,别西卜得意的嘿嘿一笑,声音渐渐低沉:“困了,我去睡一会儿,下次想听相声,自己搞一个MP3吧。 还有,要小心……” 没说完,蝇王便陷入沉寂。 黑暗里,槐诗耸了耸肩,拨开了面前的残骸,自衣袍的碎片中提起了那一只风灯。 破碎的灯身里依旧还残存着最后一点火光。 当槐诗提起的一瞬,地上残存的黑血就迅速收缩,回到了风灯之中,令风灯的握把和外表上蒙上了一层隐隐的阴暗。 手握着这一只风灯,槐诗好像隐隐和整个诡异的宫殿都有所呼应,被压抑的感知扩散开来。 终于感知到别西卜睡去之前想要提醒的东西。 ——就在他的身后,大厅的入口处,伫立在那里的人影。 来自常青藤联盟的对手,美洲谱系的三阶升华者,同时也是贵血传承者与第一太阳的大祭司。 丽兹赫特莫克。 如今,她正撑着石齿剑,好整以暇的等待。 在充分的休息和治疗之后,实力再度回到了巅峰,不,经历了与槐诗那一场短暂的热身之后,甚至更胜以往。 看得出来,她已经迫不及待。 在她身后,来自常青藤的升华者和噩梦之眼的雇佣兵们已经抬起了武器,再不掩饰杀意。 槐诗身旁,受创的乐园护卫队们面无表情,只是低头填装着霰弹枪的子弹,沉默的拉动枪栓。 准备迎接战争的到来。 寂静里,槐诗回头端详着丽兹,好奇的问。 “等了很久了?” “并没有多久,大概是两分钟左右,从你说那个东西二阶段开始……”丽兹想了半天,认真地问:“话说,‘二阶段’是什么?” “一种游戏术语。”槐诗解释道,“指的是一些强大的敌人的血量降低到一定程度之后,会狂暴化,变得更具有威胁性和攻击性。” “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 “实际上会很受苦,因为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死掉……因为这时候敌人会变得很危险。” 丽兹问:“就像刚才一样?” “就像现在一样。”槐诗如此平静回答。 “我有点想要试一下了。” 丽兹的手指敲着石齿剑的握柄,姣好的笑容中渐渐显露狰狞。 “这么卑鄙?” 槐诗轻声笑起来:“说真的,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堂堂正正的类型,会让我先休息一下恢复了完整状态之后,大家再决一死战之类的。” “那也太傻了吧?”丽兹反问:“敌人就应该越弱越好,虽然蹂躏强者会很有趣,但倚强凌弱才是正理吧?” “这样不会玷污你们神明的荣耀吗?” “第一太阳从来不在乎虚名。”丽兹坦然的昂起头,毫无羞愧,“它更喜欢效率主义者,只看结果,所以对决的时候从不禁止偷袭和下毒……库库尔坎的信徒可能会更喜欢这一套吧? 因此,虽然很遗憾,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不仅没有任何心里负担,反而觉得相当愉快。” 槐诗听了,眉头微微挑起:“也就是说,只有一条路可选了?” “没错。” 丽兹抬起手中的剑刃,笑容渐渐肃冷:“那就是决一死……” “我投降。” 槐诗举起双手。 寂静突如其来,好像被某个哈士奇抄着烧火棍子捅了所有人的嗓子眼一样。 丽兹:“……” 常青藤升华者们:“……” 噩梦之眼的雇佣兵:“……” 只有乐园护卫队们神情庄严,庄严颂唱:“圣哉!!!” “……啥,啥玩意儿?” 丽兹愣了半天,险些以为他要借此偷袭,下意识地提高了戒备,可槐诗依旧举着双手,站在原地。 反应不过来。 迷茫的小脸儿上写满了‘What the hell?!!!’ “你说什么?” “你没听清楚么?”槐诗困惑的看着他,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之后肃声说道:“我,槐诗,投降了。 接下来,我会解除武装,配合你们的关押和看惯。 但作为天文会的监察官,我要求你们善待俘虏,遵循现境和平公约,不能以任何名义扣押我的私人物品或者对我人身以及精神上造成损害,并按照现境的标准保证我每天的饮食和睡眠。否则我有权随时向我的上级提出申诉,并控告常青藤联盟对我的残忍对待……” 刺耳的声音忽然爆发,打断了槐诗的话。 石齿剑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锋锐的痕迹。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丽兹怒吼,这个金发的少女瞪大眼睛,暴怒,瞪着眼前的槐诗,甚至爆了粗口:“你他妈的再说什么鬼?难道你就一点羞耻都没有吗!快给我拿起剑来,跟我一决胜负!” “我这不是正在投降么?我都没有难过,为什么你要生气呢?” 槐诗认真的问:“还有,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我的人格侮辱么?你的这些话我也会写进报告里的。” 他震声说:“请你尊重俘虏,丽兹女士!” 第五百六十四章 他说服了我! 沉默,漫长的沉默里。 槐诗举着手,丽兹看着他,其他人愣在原地,乐园护卫队们喊着圣哉。 大家好像都有光明的未来。 许久,丽兹扶着剑柄的手指终于握紧,稳定,不再震怒中颤抖,好像恢复了冷静。 “你以为这样我就对付不了你?” 丽兹凝视着他,平静的问:“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戏弄我?” “不不不,你想错了,丽兹女士。我当然不至于自大到那种程度。” 槐诗依旧保持着标准的法兰西姿势,双手高举,笑容诚恳:“你当然有办法解决眼前的这个问题,但解决之后呢? 到不了明天,你拒绝了一位天文会的监察官投降,并将他残忍杀害的新闻就将传遍整个现境。” 在古怪的微笑中,他抬起眼睛,看向丽兹的身后,可那笑容却让那些人感觉到危险了起来。 如此的,意味深长。 “我觉得,就算常青藤联盟的人能够管住嘴……噩梦之眼可未必密不透风啊。” 端详着那些微微变化的面孔,槐诗的笑容越发愉快:“不如你让我在临死之前,发挥一下余热,帮你解决掉这些后顾之忧?啊,请放心,我身上没有携带额外的通讯设备,这里的事情,一点风声都不会透到外面去。” 丽兹漠然反问:“你觉得我会在乎?” “我知道你是第一太阳的大祭司,也知道你是美洲谱系的中坚,请放心,我对您的地位没有一丁点的小看。” 槐诗停顿了一下,忽然问:“但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丽兹没有说话。 “我是统辖局内部评定S级的注册武官,天文会的审判者,除此之外,我还是天国谱系的正式成员,象牙之塔校长的助理秘书以及代理人。 我是官方钦定的绿日克星,我是牧场主的眼中钉……” 槐诗的手指一翻,手机凭空浮现,在指尖旋转:“你信不信,如果现在有信号,我打个电话给黄金黎明说我要弃暗投明,马瑟斯那个家伙会开着无何有之乡过来抢人? 如果我以不名誉的方式死在这里,丽兹女士,我以前的上司,战友以及朋友们都不会放过你。 不瞒你说,我人缘还是蛮不错的,不论是统辖局还是存续院,就连考古队和技术部都有朋友……前一阵子架空楼层还邀请我去实习呢!你要看看我的号码本么?我记得吕西安先生还是你们联盟的探索学顾问?” 说起这个,槐诗就忍不住眉飞色舞:“我可以保证,但凡我的死因走漏一点风声,天文会都将专门为你召开边境法庭……你真的承担的了这个责任么?” 当天文会的鹰犬真好啊,背后有粗大腿抱真好啊。 哪怕他是二五仔,可这种随时随地可以打电话叫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可惜,没有捧哏出来帮自己报个履历,还要自己说,有点降低了逼格,但管用就够了。 尤其是欣赏着丽兹平静的表情。 能够感受到肃冷庄严之下所涌动的怒火。 槐诗的手指弹动着,眼角的余光瞥向了丽兹的身后——就快了,他的源质还差一点点,就足够他再进行一次影葬穿梭。 由护卫队留下来断后,他可以直接跳跃到大门之后,凭借周围黑暗的环境,以阴魂的天赋进行潜行和逃亡。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源质的恢复戛然而止。 只差一点点。 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 不,已经不是好像了。 因为在门外的黑暗中,真的有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遥控,对准槐诗,按下了按钮。 暂停。 不止是他的源质,就连他的身体都冻结在了那里。 动弹不得。 “如果丽兹无法承担责任的话,那就由我来下达命令,怎么样?” 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老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斑白的头发,对身旁俯首的少女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孩子,遇上这种家伙,就不要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才对……虽然不上台面,但这些肮脏的技巧你总要知道一点才行。” “老师教训的对。”丽兹颔首,让到了一边,没有任何的不忿和恼怒。 槐诗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努力的又动了一下。 想要说话。 老人拿起遥控器,对准他,又按了一下,槐诗终于松了口气,他能呼吸了,虽然身体还是不能动,但至少能动一动嘴巴。 “不好意思,您哪位?” 他努力的移动眼珠看过来,好奇的问。 老人平静的说:“米歇尔,你叫我米歇尔就可以了。” “……没听过。”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尴尬的问:“……那个,你很出名么?” “……”米歇尔的神情一滞,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哪里的名人?请问推上有多少粉丝?流量多少?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是美洲唱乡村音乐的大佬么?要不要咱俩互粉一下?” “闭嘴!” 丽兹打断了他不靠谱的烂话,正想要说什么,米歇尔抬手又按了一下遥控器。 槐诗闭嘴了。 “算了,既然都投降了,就带回去吧。”米歇尔挥了挥手,“好歹这也算是一个收获。” 说着,他走上前来,伸手,从槐诗的手里拿起了那一盏风灯。 很快,被按了暂停键的槐诗就被整个捆了起来,嘴里还被挟私报复的丽兹贴了个胶带,让他闭嘴。 在严密的戒备和警戒之下,他被押送着,推搡着往外走。 就在快要走出分控中心的大门时,米歇尔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他:“对了,你带伞了么?我们这里可没有多余的。” “嗯?” 槐诗一愣,不解,在胶带下面含糊的发出声音:“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么?” “不,只是因为下雨了而已。” 米歇尔撑起了白色的大伞,越过眼前的大门。 紧接着,外面瓢泼的血色暴雨就已经浮现在了眼前。 槐诗一愣,仰头看向头顶,却发现原本此处密闭的地下空间竟然已经暴露在了天穹之下……因为一整块大地连带着厚重的岩层,都已经被某种未知的方式粗暴的掀开了。 这群家伙竟然在外面弄出了一个天坑一般的大洞,将整个地下世界都暴露了出来。 而就在分控中心之外,数不尽的人撑着伞或者顶着防雨的设备,严阵以待,已经将整个地下世界全部占领。 不等槐诗反应过来,在他背后的人就粗暴的推了他一把。 他踉跄向前,走进雨水中。 然后,在其他人嘲弄的视线里,槐诗瞬间被血雨覆盖。 恩,凉凉的。 槐诗甩了甩头发,感觉……还挺爽。 …… …… “话说,大宗师……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看着?不对,我是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在分控中心的卡车里,雷蒙德挠着头,挠着腮帮子,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我们真的不去救他么?大宗师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恩,我原本是打算救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大宗师捏着下巴,好像沉思一样:“但是,他的表现成功说服了我。” “嗯?!” 雷蒙德惊异。 槐诗怎么就表现?他怎么就把你给说服了? 以及,他究竟说服了你什么啊! “我就忽然觉得……有个人能够打入常青藤内部也挺好。反正他的身份在那里,只要我们不撕毁协议,他们就肯定不会杀他,不如干脆让他在敌人的内部兴风作浪算了。” 大宗师认真的问:“你不这么觉得么?” “……” 雷蒙德竟然无法反驳。 他打心底里很想去拯救一下自己的队友,但大宗师这么一说……他就发现,这个队友站到对面去好像比救回来好处更多一点啊! 虽然这么说很没良心,但槐诗那个家伙就莫名的会给别人一种错觉:哪怕是黄昏之乡爆炸了,这货都不会有半点屁事儿。 而且以他的本事,说不定去了常青藤联盟内部也可以活的很好? 当然,错觉是一方面,另一方是出于对大宗师的信任。 既然大宗师这么安排,肯定就肯定有办法保证槐诗的安全。 “但这毕竟不太好吧。”雷蒙德的神情愁苦起来。 “放心。” 大宗师淡定的摆手:“我已经跟他沟通过了。” “嗯?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 大宗师收回视线,看向远方。 …… 而在另一头,所有人都好像见了鬼一样。 槐诗行走在瓢泼的血雨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屁事儿都没有。 非但屁事儿都没有,而且这货好像神清气爽一样,晃着头哼起歌儿来。 感觉到了旺盛的生命力。 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这他娘的是哪儿来的奇行种? 周围的人神情越发错愕。 在他的身上,就连那些之前战斗中受到的小伤都有了恢复的征兆……如果不是米歇尔的诡异遥控器的话,如今可能已经恢复满血状态了。 心情渐渐愉快了起来。 甚至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只是,走着走着,槐诗的嘴里忽然膈应了一下。 在胶带之下,感觉好像有个东西忽然被塞进了嘴里,硬硬的,膈的他十分不舒服。 他微微张开牙齿,拿舌头舔了一下,感觉到了一串起伏的锯齿。 一把……钥匙?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分控中心,眉头微微挑起。 很快,在后面的人不耐烦的推搡之下,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咕咚一声。 将钥匙吞进了肚子里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交朋友 感觉这雨不太对劲儿。 只是淋了两分钟,怎么就好像淋了两天一样? 在雨中,槐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后的人开始粗暴的推搡他,槐诗无力的踉跄向前,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究竟自己要怎样常青藤联盟才满意? 眼泪都快不争气的流下来。 只感觉地狱空荡荡,魔鬼在眼前…… 等上到飞行器上的时候,浑身都已经湿透了。 他甩掉了头发上的水珠,抬起带着镣铐的手,艰难的揉了揉鼻子,环顾着四周那些神情不逊的噩梦之眼们。 咧嘴微笑,友善的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啊。” 他看向一个好像是队长的角色,问:“不好意思,有烟么?” 抽着烟的队长抬起头,冷漠的看着他,神情阴冷,没有说话。 而等到座舱的门缓缓合拢,外面的人再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之后,他便忽然走上前来,两边的人伸手,将槐诗按住了。 就在他想要挣扎的时候,就看到魁梧的队长抬起手,一拳打在自己的肚子上。 巨大的力量令槐诗忍不住弯下腰去。 干呕。 差一点,就把刚刚吞进胃里的钥匙给吐出来。 再然后,他就被拽着头发,强行扯起来。 “别以为你是什么狗屁监察官就能在我这里讨好。” 队长拔出匕首来,对准了槐诗的脸,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老子不在乎!” 不同于家大业大的常青藤,这群在地狱里厮混的雇佣兵根本就不会害怕什么天文会的权威——离开现境和边境之后,哪怕是统辖局的力量也无法辐射到每一个地方。 无归者之墓里大多都是这样无法无天的角色,这里面说不定就是杀了天文会的什么人潜逃到地狱里的呢。 监察官的名头,在他们这里一文不值。 况且,槐诗给他们带来的惨痛战损还没过去一个钟头呢,他们怎么可能将这个阶下囚奉为上宾? “路上最好给我老实点,别动什么歪心思。” 说着,队长的匕首便缓缓的从槐诗的脸上划过,冷酷的割开了一道裂口。 血色自其中涌现。 六重枷锁遏制了槐诗一切超出常人的能力,强行将他重新打回了普通人的范畴之内,也再没有什么剧毒可以自保。 这一次,是属于常人的鲜红血液了。 缓缓流下。 “再让我从你的嘴里听见一句废话。” 队长面无表情的甩掉了刀刃上的血,弯下腰,凝视着他的眼睛,冷声说:“我就剁你一根指头。” 在沉默的对视中。 槐诗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弧度。 染血的面孔微笑。 就好像轻而易举的窥见了那一张强硬面目之下的软弱那样,如此嘲弄。 “但你一定不敢杀掉我,对吧?” “老九。” 队长直勾勾的看着他,忽然下令。 马上,便有旁边的看守者起身,强行将他的手腕抬起了,掰开手指。 自始至终,槐诗倒是没有怎么反抗。 只是在刀刃落下之前,他忽然说:“地狱音乐协会。” 动作一滞。 队长的眼眸缓缓抬起,神情越发冰冷:“你说什么?” “说了一些,让人讨厌的话。” 槐诗微笑着耸肩,“我知道这么说一定会有人又不高兴,但我还是要啰嗦几句来提醒你——” 他说,“如果你不在乎监察官的身份,那么,灾厄乐师呢?” 槐诗端详着他的眼瞳,轻声问:“你斩掉了灾厄乐师的一根手指?诸地狱音乐协会会有什么看法?你们之间是有协议的吧?谁来为你们提供灵魂创伤的治疗呢? 唔,顺带一提,我还是一位深渊厨魔,厨魔大赛组委会官方认证,或许你会想看看我的证件?买不到食物和毒药怎么办? 以及,我还是所有边境中最大的情报中转站·暗网的传奇调查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对吧?” 沉默。 沉默和死寂突如其来。 在队长的面孔上,隐隐可以看到暴怒的血管在额头下面跳动着,越显狰狞。 而槐诗笑容依旧。 在他的脸上,狰狞的刀口已经开始缓缓合拢。除了幻觉一般的鲜血之外,再无任何的痕迹存留。 “现在,你可以把我十根手指头剁掉了,或者让我重新问一遍刚刚的问题。” 槐诗微笑着,问: “——不好意思,有烟吗?” …… …… 等雷蒙德他们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在闸门的后面,雷蒙德还没下车,就看到了守候在那里的灰裙少女。 老司机顿时有点头疼…… 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他本来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悄咪咪的溜走。 可在等待片刻之后没有等到槐诗,原缘的神情微变,竟然向着他走过来,“雷蒙德先生,请问老师呢?他没有在这里么?” “呃……” 雷蒙德愣在原地,感觉自己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开始过载宕机。 对不起,你的老师被根本莫得良心的大宗师给卖掉了,丢到对面去当了俘虏,但是你不要担心,对面肯定会比我们更闹心…… 这样的话他根本就说不出来啊。 在少女不安的凝视中,他的神情越发的复杂,下意识的躲闪着原缘的目光。直到原缘察觉到不对,踏前一步,再次问:“雷蒙德先生,老师去哪儿呢?” “……” 短暂的沉默之后,雷蒙德低着头,吭哧吭哧的回答:“你们的老师……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沉默突如其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雷蒙德试图亡羊补牢,赶忙转身从副驾驶上拿出槐诗没带走的东西,交给了原缘:“这个是槐诗留下来的。” 原缘愣在原地。 呆滞的接过,低头看着手中的头盔,翻转过来,她就看到角落里那个桃红色的猪型涂鸦。 难以置信。 她还记得这个涂鸦。 那是老师在休整的时候随手画的,用了她的记号笔。当时的老师还开玩笑说,过几天回来给她和小十九也画一个。 可原缘现在却发现,她好像等不到那个男人回来了…… 如此突兀。 在寂静里,她一点一点的蹲在了地上,用力的抱着那个头盔,再忍不住眼泪,大哭了起来。 在旁边,雷蒙德手足无措。 等等,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 …… 就在槐诗被‘阵亡’三天之后。 常青藤联盟的驻地里,地下六层入口处,丽兹通过了安检,抬起手腕,展示上面圣痕所投影出的二维码。 “权限A级,登录名丽兹。” 金发的少女说:“我要进入地牢提审犯人A01。” 桌子后面,记录者通过了权限,大门缓缓开启。 抬起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丽兹,神情就有些诧异。 “大祭司也要下去了吗?”他感叹到:“看来这两天还真热闹啊……等会儿换班之后我也下去看看好了。” “嗯?” 丽兹察觉到哪里好像有点不对,眉头皱起,但最终并没有问什么,而是转身走进了电梯。 向下。 穿过了重重封锁,走进最危险的监牢。 然后,大门在他的面前打开。 一个不安的声音从前方队伍的尽头传来。 “槐诗先生,我最近总是喘不过气来,莫名其妙的头晕心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紧接着,一个听上去和善温柔,值得信赖的声音问道:“这种情况在你休息的时候也会出现么?” “偶尔。” “独处的时候也会有么?” “是的。” “有可能是幽闭恐惧症,初期的话还好,但如果放任状况太久的话,有可能会恶化和加深,影响你的身体状况。你现在应该已经有厌食的倾向了吧?” “对的,没有错。吃的很少。” 一阵书写的声音从长队的尽头,牢房里传来,很快,一张便签被撕下来,递出了窗口:“这个是初步的诊断,等你轮值结束之后可以去找常青藤的医护室看看,开点药吃,注意配合医嘱,否则你也不想在地狱里得上抑郁症吧?” 接过便签的守卫顿时惊喜起来,连忙点头:“谢谢槐诗先生。” “不客气,顺手之劳。” 牢笼里的男人笑了笑,扬声说:“下一个。” “哼。” 看到他在牢里还这么嚣张的样子,丽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直接抬起手推开面前碍事儿的家伙,直接向前。 “不要插……队。” 被推开的家伙抬起头,看到丽兹,顿时脸色变得僵硬起来。很快,所有工作时间划水的守卫们都乖乖的站到了角落里。 而丽兹迈步上前,站在牢笼外面。 看到里面容光焕发的槐诗。 简直好像是在度假一样,轻松又安闲,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甚至还给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张桌子摆在里面。 还有笔! “我不是说过,不准把任何尖锐的东西给犯人么!”丽兹皱起眉头,回头怒斥:“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难道就不怕这个混账把你们的喉咙给戳碎么!” “我要指出这是对我们之间信赖和羁绊的侮辱!” 不等别人说话,槐诗率先严肃起来:“这几位守卫先对我都挺不错的,还愿意陪我这个俘虏聊天,劝我投降常青藤联盟。不但没有克扣我任何的伙食,甚至还给了我用来写字的笔!难道我作为一个有道德有素养的古典音乐教师,会恩将仇报,那这些东西当做武器去伤害他们么!” 一席话说的旁边那几个守卫连连点头,一副没错槐诗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作那么过分的事情的表情,让丽兹只感觉头皮发麻。 这群王八蛋是被洗脑了么? 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丁点警戒心态都没有了么! 丽兹端详着牢笼里的槐诗,顿时忍不住嗤笑出声:“你看上去好像混的挺不错的嘛,竟然交到这么多朋友。” “大家只是履行公事而已,并没有什么私人交情,请你不要怀疑贵方人员的操守,倘若硬要说什么的话,就当我这个人比较招人喜欢吧。” 丝毫没有任何廉耻的某金牌牛郎甩了甩了头,端详着丽兹,神情顿时有些惊异:“这一身穿搭不错啊,重新做了发型?” 如今面前的少女不见曾经的悍勇之气,虽然眼眉依旧桀骜,但妆容和耳钉的搭配简直完美。 发型从脑后散了下来之后,重新经过了编织,气质温柔了许多。 再搭上颇为凸显身材的牛仔裤和T恤,看上去青春洋溢。 “否则呢?” 丽兹漠然的问:“否则呢?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肌肉长到脑子里的女人么?” “哪里哪里。”槐诗诚恳的回答:“只是赞美而已。” “但愿如此。”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如此,但心情却难免略微的愉快了那么一点。 只能说常青藤内部不是一群每天格子衬衫穿到死的死阿宅,就是一帮子根本不把她当女人的直男癌。 她从没有想到,第一个注意到她换了发型和耳钉的竟然是这个家伙。 虽然两人之间的短暂过去充满不快,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姑且还算是有点眼光。 倒也没有辜负这一张漂亮面孔。 “跟我来吧。” 她挥手示意旁边的人打开锁,“老师要见你。” 槐诗颔首,十分配合的任由工作人员给自己戴上手铐和枷锁,冲着其他人笑了笑:“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也赶快回去工作吧,还有,休伯特先生记得饮食少油盐,你的胆固醇已经超标很久了。” 一个体型有些肥胖的守卫顿时摸着自己的肚子笑了起来,朝着槐诗摆了摆手,谢过了他的担心。 丽兹的神情顿时再次阴沉起来。 这个家伙,就毫无顾忌的,在她眼前显摆自己跟其他人的深厚交情?一点都不把她放在眼中么! “以真心换真心。” 槐诗好像能够想到她在琢磨什么一样,叹了口气,认真的劝告道:“交朋友真的很简单的……你就是大祭司当太久了,总是端着架子大家才会怕你的。” “闭嘴。” 丽兹没好气儿的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转身往前走。 只是在路过其他监牢的时候,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看到了里面的囚犯——那个前些日子因为和常青藤的成员私下斗殴而被关押在这里的噩梦之眼。 那个浑身肌肉和伤疤的男人正穿着背心,一只手拿着哑铃坚持不辍的锻炼着,而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本书,看的正出神,时而忍不住跟着哼两句。 丽兹的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你在看什么?” “嗯?” 魁梧男人看了她一眼,把书的封皮抬起来展示。 ——《古典音乐赏析入门》。 神他妈古典音乐! “你们是不是有病?”丽兹感觉自己的眼角开始狂跳。 大哥,你就不能看看你自己的形象么……你有哪里看上去和古典音乐很搭么? 锻炼的男人反而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在撒什么疯。 “算了。” 丽兹咬牙,窝着一肚子火,向前。 她今天就不应该接这个活儿! 第五百六十六章 ‘审讯’ 没过了多久,他就在飞空艇的宽阔舰桥上见到了米歇尔。 上校的军团分身毫不温柔的将他从电梯里推出来,其中一个向着另一个比划了一个手势之后转身离去。 而留下的那一个则拔出手枪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目不转睛的盯着槐诗。 确保他稍有异动就能够将他当场击毙。 剩下的,自然有人上来为他解开了镣铐。 虽然圣痕和灵魂力量依旧无法动用,但至少舒服一点。 槐诗揉了揉手腕,哈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麻烦动作温柔点行么,大家好歹都是校友好吧……对了,我是有常青藤联盟毕业证的来着,能不能算是自己人,给提高一下待遇?” 说话的时候,他就丝毫没想过大家比起魔鬼来会更痛恨异端这回事儿,也没想过他干的这些事情,都足够他的‘母校’枪毙他几百次了。 “那一张毕业证,好像还是我亲自签的……我想起来了。” 办公桌后面,签署文件的米歇尔头也不抬的说道:“在看过你的简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同意了罗素校长的请求。” “嗯?”槐诗挑起眉头:“不觉得可惜么?” 不知廉耻的拍着胸膛,槐诗感慨到:“有一说一,错失我这样的人才可真够让人痛心疾首。” 米歇尔被逗笑了。 好像听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讲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合上笔,终于抬起头来,端详着不远处的槐诗,神情渐渐冷淡:“你难道对自己的本质没有一丁点的自觉么?” “说真的,我觉得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挺准确。”槐诗耸肩,“你看,我对阶下囚这个角色适应的多快,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用你们上刑我都害怕了。” “你是一个麻烦。” 没有给丝毫的面子,米歇尔直白的说:“槐诗先生,不论你承不承认,你所带来的麻烦会远比你起到的作用要更多……不论你在哪里。 你之所以还能留到现在,是因为米哈伊尔不同意用另一件分控中心的核心来交换你。” 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肮脏交易?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耸肩: “蓝颜薄命,可以理解。” “是么?” 米歇尔冷笑:“我甚至可以断定,米哈伊尔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营救你的计划:相比我们得到分控中心要付出的代价,你留下来所能造成的损失反而更加严重一些,你觉得呢?” “这话我可不能当做听不见了,那个米什么先生,你这是在对我的品行进行卑劣的污蔑。” 槐诗震声反驳:“小心我告你人身攻击。” 米歇尔依旧冷淡:“这算不上人身攻击,以及,边境法学里没有针对人身攻击的条款。” “嗯?” 槐诗一愣,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紧接着开始思考。 这老头儿好像、似乎、的确……说得没错。 数遍他对各个边境的法学系统的了解,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条罪名存在。 “不用想了,我是边境法学委员会的主要委员,埃克森能源的首席法律顾问,我说没有,就一定没有。” 米歇尔瞥了他一眼,随手,将一本证整件丢在桌子上: “还有,我是统辖局美洲对策室的风控主任,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扯什么天文会的大旗,‘四等武官’槐诗先生。” 嘶,竟恐怖如斯! 槐诗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子……不对,此老断不可留! 他反复揉着眼睛,再三确认,始终从那一本证件上找不到任何的漏洞和疑点,毫无疑问,那是一本真的证件。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真的是大佬?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兼职的? 还让不让萌新出来混了? 最后,在嘴边酝酿的传统艺能·报菜名只能遗憾的吞回肚子里去。 装逼惨遭失败。 没办法,就算对面不是大佬,自己监察官的身份也没什么卵用,况且现在都还在停薪留职的阶段呢。 靠着这个身份他可以在现境可以作威作福,在边境也还算顶用,但到了地狱……这就算个屁。 有些在地狱里厮混的滚刀肉甚至连四大军团都不鸟。 光看噩梦之眼就知道了。 就在沉思之中,他的眼角一跳,忍不住扭头看向角落里。 舷窗的位置,那个背对着他的影子。 头发花白,似是苍老。 那个男人配着条顿重剑,浑身披着厚重的甲胄,手里还抱着一顶狰狞的狮子头盔,并没有理会槐诗的存在,只是沉默的凝视窗外。 但令人在意的是……哪怕是在玻璃的倒映之中也看不见他的面孔。 好像不存在于此处的幻影。 可看到他的瞬间,槐诗本能中的死亡预感就在疯狂警告。 作死的话,有可能就会死。 如此详实的预感从心中浮现。 不过很快,他的视线被另一个东西所吸引了。 在舰桥最后面的控制区里,一束光芒的照耀下,无数精密的机械漂浮在空气之中,正缓缓旋转着。 隐约能够窥见它们原本的模样。 当无数零件合拢在一处之后,竟然就形成了槐诗曾经见到的那个风灯,而如今,当风灯被拆碎之后,从其中所展开的,竟然是庞大精密到就连整个舰桥都难以装下的炼金矩阵。 他难以遏制好奇。 “那究竟是什么?” “用黄昏之乡曾经的语言来解释的话,那便应该叫做‘铸造者之证‘。” 米歇尔说:“就好像升华者的圣痕一样,那是铸造者的力量所在和工具,也是让这个地狱沦落到这种程度的罪魁祸首。” 他起身,调整那一束光芒,自其中放大,顿时无数细小的古怪文字从灯身上浮现,到最后,重叠在一处,就形成了一个庄严而森冷的徽记。 好像代表着什么权威和真理一样,令人感觉一阵肃然。 “根据上面的命纹,那个分控核心的名字,应该是叫做‘万变者‘,对吧?” 他回过头来,看向槐诗,挥了挥手,于是在槐诗的面前,随着机械的变动,一张桌子缓缓升起,紧接着还有两把椅子。 “请坐吧,槐诗先生。” 他率先坐在了槐诗的对面:“闲话时间结束了,我们的工作要开始了。” 来了来了,严刑拷打逼问机密的剧情要来了! 久违的硬汉TIME! 槐诗眼睛一亮。 是时候展现自己的威武不屈和坚贞刚烈了。 而就在槐诗昂首挺胸,露出一副顽强不屈的样子,要坚决守卫象牙之塔的机密后,米歇尔却不紧不慢的戴上了一副眼镜,拔出笔来,翻开了旁边的文档。 “那么,你什么时候进入的4号分控中……也就是那个地下世界中的?” 他抬头问道:“我们这里的推算,大概是在下午十九点左右,考虑到你们可能在路上花了很长时间,有什么谬误的地方么?” “嗯?” 槐诗开始感觉不对劲。 他问这个干嘛? “还有,在你和万变者战斗中的一些细节——虽然经过了录像的补充和丽兹的描述,但依旧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先详细聊聊这个吧。” 对铁晶座的机密和象牙之塔的事情完全毫不在意。 米歇尔开始询问其战斗中的一些细节。 事无巨细,就连万变者一开始的状态,二阶段的时间和槐诗的推测以及猜想都毫无谬误的记了下来。 从头到尾,根本嘴里就没有迸出‘大宗师‘这个词儿来。 连铁晶座都不提。 足足两三个小时,他都在不断的询问槐诗在探索过程之中遇到的细节,记了足足十几张纸。 槐诗不想说的,他也根本不会再问第二次。 就纯粹在询问分控中心里所发生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之中,虽然并不想说太多,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槐诗到不至于隐瞒。 他一度怀疑米歇尔是想要依靠这些问题来让自己放松警惕,然后搞突然袭击,但从头到尾,米歇尔都好像一个考古现场写记录的老教授一样,对于分控中心之外的事情根本毫不在意。 或许这些也是有价值的情报,但在槐诗看来,却犯不着为这些吃什么苦头。 况且就算是槐诗不说,也有丽兹或者其他噩梦之眼的雇佣兵见到了。 并没有什么保密的意义。 一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米歇尔才忽然问出了一个涉及了隐秘的问题:“我们发现你在探索过程之中的速度快的有些不正常,是得益于你的敏锐直觉?还是出现了某些幻视的指引?如果是幻觉的话,方便谈谈具体看到了什么吗?” 幻视和幻听,这种事情会经常在地狱探索之中出现。 就好像曾经大宗师所说的那样,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只不过给槐诗指路的东西有些见鬼而已。 在隐瞒了那个冠冕骷髅的存在之后,槐诗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出了康德拉的存在。 有一个能够给自己在地狱里指路的前同事,多少也能够提高槐诗自己的价值。 虽然有些二五仔行为,但和那些真正需要守口如瓶的宝贵东西——铁晶座的布防,内部情况、人员配置、实验项目和研究成果——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在听完之后,米歇尔却愣了一下,笔尖一顿。 抬起眼睛看向槐诗。 “康德拉……吗?”他问:“三十岁左右的俄联人?黑头发?” “……” 槐诗点了点头。 米歇尔沉默了很久,摘下了眼镜,轻声叹息。 “你认识?”槐诗问道。 “一面之缘。”米歇尔仔细回忆道:“他是贺的学生,三年前,我在参加研讨会的时候见过一次。当时贺还跟我说,他的学生青出于蓝,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胜过他……太可惜了。” 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 槐诗能够感觉到,那是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哀悼。 “……说真的,你们这儿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摇头感叹:“我还以为你们会幸灾乐祸。” 米歇尔的眉头皱起。 抬起眼睛看向他,似是被冒犯了那样。 “槐诗先生,我们是学者。”他冷声说,“不是食人族。” 第五百六十七章 过去的残影 槐诗愕然。 未曾能够从对手口中听见如此义正言辞的凛然话语,难以置信。 忽然有种站在谷底被人在道德高地上俯瞰的微妙震惊。 你们外地的帮会难道都这么讲礼貌么? “所以才总会有人说,你们这些监察官脑子是不是都有问题……”米歇尔摇头,“槐诗,在你看来,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解决方式么?” “呃……既然已经动手了,那个……” 槐诗挠了挠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常青藤联盟是美洲谱系不可分割的重点,消灭常青藤就意味着美洲谱系彻底灭绝……你试着把美洲谱系烧光看看?” 米歇尔嗤笑:“如果罗素真有能力再度重建理想国,统和现境大秘仪的话,倒也未尝没有可能……但美洲谱系没了,他从哪里去寻找柱石作为替代物?如今已经是22世纪了,不要再把还停留在原始时代的那一套逻辑拿出来了好么?”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熟悉的刻毒口吻和锋锐言辞…… 感觉自己眼前站着一个翻版的大宗师。 ——你俩用的漱口水是不是同一个牌子? “虽然不懂罗素为什么这么看重你这样的刽子手,但作为你名义上毕业证书的签发者而言,就让我来给你补上这一课好了。” 米歇尔昂起头,俯瞰着面前的年轻人:“作为升华者来说,你死我活并没有什么错误,可对于教师而言,这样的做法却不值得夸耀。 象牙之塔和常青藤固然在某些领域水火不容,但归根结底,我们都并非是为了追求暴力而形成的机构——追知者不以暴力彰显权威! 哪怕在学术领域的争斗往往都会很残忍,用尽一切手段,可对于学者而言,再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宝贵的了。” 米歇尔说,“曾经高卢人可以把一千年才出一个的学者用十秒钟砍掉脑袋,但哪怕再过一千年,也无法再出一个拉瓦锡那样的创造主……阿基米德被罗马人刺死之后,这世上就在没有阿基米德! 数千年以来,无数学者孜孜以求的,便是期望能够以创造代替毁灭,用道德代替刀剑——哪怕这一天距离我们为时尚早,但这不应该是放弃美德而去彰显兽性的理由。” 他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我们自学识和奥秘中注入知性,是期望有一日它能够跨越残酷的恶,以造就善的轮回!” 纯粹的力量所代表的是纯粹的虚无。 而有的时候,这一份力量反而会变成镜子,映照出使用者的模样。 在愕然之中,槐诗忽然回忆起曾经彤姬对自己所说的话:成为升华者之后,不论最初是什么样的目标,最终都会变成成语接龙一样的为所欲为。 可和为所欲为相比,有所不为反而才是真正珍贵的。 诚然,在力量面前,善和恶都会被千万倍的放大。 但正因如此,才会更加凸显出‘节制’的重要性。 哪怕早已经体会过这样的道理,可是如今从米歇尔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却依旧令槐诗有所感触。 “我以为银行家和大资本家们都不在乎性命呢。” 他忍不住感慨。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能够从一个来自资本家和银行家的大本营中的人嘴里听到这样的道理。 “死亡,是一种必须避免的损失。人活着,为了创造更大的价值,自然也要避免更大的价值在无意义的斗争中被毁灭。” 米歇尔瞥着他:“如果不是顾惜到了这一点,我们又何必立下什么协议? 直接战争升级,在这里打电话,让象牙之塔和美洲谱系各自出一个五阶干一架,决定了这一地狱的归属……这样岂不是更干脆?” 槐诗无言以对。 毕竟打到现在,好像两边根本没有死几个人——至少和真正意义上不死不休的战争相比,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了。 常青藤联盟确实可以说依旧保持着属于学者的矜持,就算是在他们在来的时候,剧团入侵了车厢,也没有主动对那群并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学生们下手。 最大可能的避免了死伤。 甚至米歇尔都没有真在他投降之后下什么毒手。 三餐伙食顿顿不缺,有肉有菜,摄入均衡。 放任槐诗在下面刷好感就算了,还允许象牙之塔出赎金把自己赎回去。 这贵族级待遇这可真是够了。 槐诗挠着头,仔细算一算,真正负责去打拼的反而都是两边手下的雇佣兵和大群……工具人难道都不算人的么? 但来当工具人的噩梦之眼都还没说话呢,槐诗还扯个啥。 只能先走一趟流程,开始气冷抖,这个世界能不能好了……我们工具人究竟怎么活着你们才满意……眼泪不争气……充满对工具人的压迫……什么时候站起来……地狱空荡荡…… 流程走完之后,他才发现,光顾着打拳了。 刚刚说到哪儿了? 桌子对面,米歇尔双手抱怀,冷眼看着这个敢在自己上课时候走神的家伙,越发的不快。 多少年没见过这种骨骼惊奇的奇行种了,而且还是个一点自觉都没有的阶下囚。 这让他久违的有一种打人的冲动。 不行,不可以,不能着了米哈伊尔那个混账的道…… 他压下了怒气,收回视线,起身走向舰桥的后方,挥手,令庞大的外墙缓缓降下,露出后面繁忙的实验室。 朝着槐诗招了招手。 示意他跟上来。 巨大的实验室内一片繁忙,而所有研究和检测的中心,毫无疑问便是正中悬浮在空气中的两个分控核心。 一个被拆解的风灯,而另一个则是畸形八臂的傀儡。 傀儡的面目一片庄严肃冷,宛如神佛。 可是躯壳之下却是一片空空荡荡,只是一具空壳。 恰似往昔神明所存留下的遗蜕。 “【生长者】。” 他忽然听见米歇尔这么说道。 “根据此处地狱所发掘的史料,那个分控中心里的铸造者被这样称呼,它是同万变者齐名的十三位辰时圣者之一。 和万变者所擅长的玲珑构思和莫测风格不同,生长者是最擅长大型铸造和造物繁衍的铸造者,甚至根据我们的考证,他已经完全令自己的造物实现了冯诺依曼机那样的复制和进化,如今我们所见到的这一片失控的机械城市,尽数是它的造物在毁灭之前所存留下的结果。” 米歇尔头也不回的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从炼油厂里所发掘出的那个应该是【蜕变者】,而神殿里里的应该是【恒定者】吧?” “我就知道万变者一个。” 槐诗耸肩:“我并没有直接参与铁晶座的研究,也没来得及看总结报告,就被带到你们这边来了。 在这之前,我甚至对这里一无所知。” 他仔细的端详着眼前的研究中心,好像是没有见过的土包子一样,啧啧称奇。 米歇尔负手向前,随口问道:“关于地狱呢,你又了解多少?” 槐诗如实回答:“除了是曾经的纪元和过去的世界所残留的残骸之外,知道的并不多。” “那么,地狱形成的原因?” 槐诗想了半天,认真的回答:“世界的衰败和深度的增加。” 当世界开始迎来衰败,无法维持自身的深度,向着深渊下降的时候,在深渊的侵染之下,就会导致地狱的诞生。 好像曾经的坟墓一样,一切都被埋入土中,在黑暗里渐渐消失无踪。 “听上去也全然不是一无所知。” 米歇尔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槐诗一眼,好像很诧异他竟然也对此有所了解一样。 “抛去古典音乐不说,我好歹也算是象牙之塔的深渊生态学助理讲师,不要将我当成文盲好么?” 米歇尔听了,倒是颇为认同的点头:“助讲倒是比文盲强出一些。” 你还是别说话了。 槐诗翻个白眼,有点想要打人。 “你刚刚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错,有的时候地狱诞生是由于世界的衰亡,可寿终正寝的世界并不会留下多少残存的痕迹……” 米歇尔停顿了一下,露出嘲弄的笑容:“如今我们所见到的地狱,大数都是人为所造。” “什么意思?”槐诗皱眉。 “字面意义上的意思——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领受死亡,槐诗,在终结到来之前,或多或少的,都会有所反抗。 如今我们看到的,便是他们反抗所存留下的结果。” 米歇尔不急不缓的说道:“当深度化开始的时候,想必这里的人都相当绝望吧……看得出他们尝试了很多办法,但最终都没有起到作用。 恐惧引来疯狂,而傲慢招致灭亡。 最终他们所选择的,便是在死去的世界上重新创造自己的乐园——再造大地,再造万物,再造白天和黑夜,再造一切……甚至他们还创造出了堪称永动机一样的‘永冻炉心’和让人长生不死的‘永生机器’。 最终,凭借着惊人的造诣与技术,他们成功的夺回了一切,但一切都依然面目全非。从他们接受了地狱工坊主的馈赠开始,这一结局就已经注定。” 在毫无怜悯的冷漠声音中,米歇尔宣告了结果:“他们迎来了绝境,招致了比灭亡还要惨烈千万倍的恶果。 最后所造就的,就是这一片凝固在垂死尽头的黄昏之乡。” 伴随着米歇尔的前进,在他前面的大门次第洞开,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进了飞空艇的核心,遍布了无数设备的机轮室之中。 在炎热的空气中,工作人员们繁忙奔走,好像紧急准备什么任务,一片喧嚣。 而槐诗却感觉到一阵恶寒和眩晕。 几乎站不稳。 当黄昏之乡的真相在槐诗面前揭露了只鳞片抓之后,那些幻觉之中的场景和哀鸣好像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那些沉淀在地下,几乎形成海潮的绝望。 难以想象他们最终迎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但能够有如此庞大的怨恨存留在这里,便证明了那非人的折磨究竟有多么恐怖。 濒临灭亡的世界在地狱工坊主们的蛊惑之下,变成了如今眼前的地狱。明明看上去空空荡荡,但在少司命的感知之中,却满盈着无数的苦痛和绝望,令人窒息。 他总算体会到别西卜曾经抱怨的感觉了。 感知越是敏锐,知晓的越是众多,就越能够感受到其中所隐藏的狰狞。 他揉了揉额头,抬头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米歇尔的脚步终于停顿下来,在操作台的前面。 “你只是顺带而已……” 那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轻蔑的问:“米哈伊尔,你一定在看着我,对吧?” 他凝视着槐诗的眼瞳,好像能够窥见隐藏在槐诗之后的那个身影。 而就在此刻的铁晶座之中,巨大的幕布前方有一只乌鸦站在支架之上,从它眼瞳中所放出的光芒便将来自米歇尔的问候投影在了空气之中。 负责人们微微色变。 大宗师依旧双手抱怀,不为所动。 只是淡漠的凝视着米歇尔的面孔,一言不发。 可米歇尔却好像收到了回应,露出嘲弄的冷笑。 “——看好了,这一次,我已经走到了你的前面!” 话音刚落,在米歇尔的身后,飞空艇的舱体骤然一阵,无数机械运转之中,飞空艇的厚重外壳竟然缓缓开启。 展露出外面沐浴在黑暗和血色之雨中的诅咒世界。 当云层之中的雷霆骤然横过的时候,就照亮了大地之上的狰狞轮廓。 探照灯一盏盏的亮起,将冰冷的白炽光芒撒向了下面的大地,就展露出那个巨大人造物的宏伟轮廓。 那是无数钢铁所构成的建筑,令人瞠目结舌的几何物体。 短短的数日之内,那一片空地之上,便有一座二百余米的棱锥体拔地而起——一座阿兹台克金字塔! 就在无数繁复的线路衔接之下,这一座外来者的建筑,竟然已经深深的楔入了黄昏之乡的机械之间,彼此强行结合为了一体。 槐诗隐约能够看到,在暴雨的笼罩之下,身披祭祀长袍的丽兹正行走在大地之上。 手捧着来自美洲谱系的边境遗物。 一步步的踏上了金字塔的阶梯,走向代表着旧日神明的图腾。 来自现境的秘仪即将运行在此处。 每踏出一步,便在金属所构筑的金字塔便会陡然向着古老的建筑进行转化,当他走出一半的时候,所过之处,整个金字塔好像便已经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浮现出无数青苔和破碎的痕迹。 但其中所升腾的暴虐神性却越发的清晰。 这一座金字塔正在一步步从伪物转化为真正的神明居所…… 此刻,在飞空艇之上,数百台源质熔炉已经轰然启动,焚烧着源质结晶,积蓄庞大的力量,为接下来的秘仪提供力量。 但槐诗却感觉到眼前一黑。 忍不住想要后退。 毛骨悚然。 就在操作台的前面,有一道头戴冠冕的枯朽身影在缓缓浮现,法衣依旧庄严,冠冕华丽,可在头冠之下的面目却是阴森的骷髅。 依旧是他曾经在地下世界中所见的模样,那是铸日者的幻影! 周围的人好像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匆忙的奔走着,槐诗瞠目结舌,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他们。 但就在他犹豫时,米歇尔已经向着铸日者背后的操纵杆大步的走出。 “等等……”槐诗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可米歇尔不为所动,依旧漠然的向前,步步紧逼。在走进铸日者的幻影时,脚步停顿了一瞬。就好像看得到槐诗眼中的景象,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畏惧和退缩。 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毫不犹豫的向前,撞碎了过去的残影。 在他手中,最后的操纵杆被扳下。 那一瞬,黄昏之乡轰然一震。 刺耳的悲鸣声骤然从黑暗的最深处爆发,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境冥府 穹顶巨人 突如其来的哀鸣里,源质的洪流席卷,自天上沃灌而下。 熔炉里,无数源质结晶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献上如此丰厚的牺牲,藉由大祭司的主持,终于得以上达天听。 陨落的诸神们于此重现幻影。 自光芒中向着地狱俯瞰。 丽兹举起手中的祭仪,无声颂唱,很快便有洪水的声音自虚空中爆发,伴随着诸神幻影的消散,有一个略微凝实的巍峨身影从其中走出。 祂头戴着冰蓝色的狰狞面具,四个古怪的陶壶缠绕在腰间,有雷霆、暴雨、冰雹和干旱追随着祂。 祂的名讳为特拉洛克。 是雨水和洪灾的主宰,干旱和瘟疫的尊神。 如今,他抬起脚掌,猛然向下践踏,自祭坛的泥灰之上留下了一个脚印,便无声的消散在空气里。 可当脚印烙下的瞬间,便有无边的洪流自金字塔之下喷涌而出,汪洋肆虐——看起来似是洪水,但那只不过是由神性赋予源质的壮观质变。 弹指间,席卷到视线的尽头,近乎覆盖了小半个黄昏之乡。 从踏足于此处的那一刻开始,这里就成为了祂的祭坛,而此现在,光芒覆盖之处便已然化作了他的圣土。 传说中十三层天空的第四层,栖息无数黄昏的枉死者之笼! 以此为楔,强行钉进了此处的地狱中,掠夺领土,划下界限,强行接管秘仪笼罩范围内的一切。 从大金字塔中升起的光芒笼罩大地,将近乎三分之一个黄昏之乡覆盖。 伴随着洪流的席卷,无数运行在大地之下的庞大机械轰然一震,竟然发出高亢的轰鸣,从黄昏之乡的体系之中脱离,成为了大金字塔的一部分。 神迹刻印——异境冥府·特拉洛坎! 哪怕是中央高塔之中愤怒的闪光也无从遏制,神迹刻印降临于此处,运行在天地之间,好像一个全新的灵魂挤入了这个身体,开始活动手臂。 于是天翻地覆,无数模块拔地而起,形成了一座座方尖碑,宛如森林那样,将洒落的血色雨幕撕裂。 大地的翻转,数之不尽的巨炮从黑暗之中拔升而起。 那是曾经炼狱工坊主们遗留在这里的防御阵列,如今已经尽数在常青藤联盟的掌控之中。 调整方向,校正角度,抽取着来自地壳之下的磅礴力量,它们对准天空,点燃火光。 乌云震动,被冲天而起的炮火撕裂了无数缝隙。 紧接着,铁光暴雨从天而降,由源质和钢铁粗暴锻造成的钢锭摩擦至赤红,化作灭绝的陨石雨,向着铁晶座坠落。 哪怕是隔着久远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灼热的刺痛。 舰桥之中,大宗师沉默的凝视着迫近的火光,不为所动。 而行走在旁边的工作人员们就好像没有看到这恐怖的景象那样,平静的工作,运转如常。 只有铁晶座周围的无穷水波微微颤动着。 扭曲的重力扩散在空气里,包裹着整个巨型潜水艇,形成无形的深海,尽数将漫天炮火吞没。 甚至无法突破最外层的防御。 在千万炮火里,有一道炽热的闪光骤然浮现,恰似巨灵在盛怒中将自己的兵刃投掷而出。 光芒凝结成石齿剑的锋锐虚影,撕裂了重力的深海,层层突进。 电光缠绕其上,而雷鸣紧随其后迸发。 在传说之中,天穹上的雷鸣乃是雨神打破了满盈灾厄的陶罐,将毁灭降下人间。 雷光一闪而逝,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一柄石齿剑凭空消失了。 好像根本不曾存在。 只有一个巍峨的轮廓在巨大的潜艇之后隐隐浮现…… 那是半跪在地上,宛如垂首沉思的模糊虚影。在那短暂的瞬间未曾显露出任何睿智和学识的气息,反而彰显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和难以言喻的威严。 庞大的巨人蹲坐在铁晶座之下。 背负着整个重力之海,将巨大的铁晶座撑起在肩头。 牢牢的分开了天和地,令世界安稳,万物无伤。 一道光环骤然从铁晶座之上的天空中浮现,迅速撑开,笼罩了三分之一的黄昏之乡,覆盖了暴雨和黑夜,将这动乱的一切都笼罩在自身的庇佑之下。 “瓶中小人?” 在飞空艇的巨大舰桥上,主持事物的潘德龙抬起眼睛,愕然的望向了那巨大轮廓存留下的微弱痕迹。 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么快? 象牙之塔的标志性战略级武器。 那是以人造人的技术为基础,经历了无数次改进和创造之后从炼金之釜所诞生的虚构生命体,架空圣灵——霍蒙克鲁斯! 但成长到如此的规模,已经不能用幼生期时甚至不能脱离瓶子的瓶中小人去称呼了。 它已经被赋予了名字,载入了神迹刻印,成为了活生生的奇迹! 就算只能够存在短短的几周时间,但依旧是无坚不摧的恐怖武器…… 只要对它所展露出的力量和那标志性的轮廓有所目睹,便能够猜测到那个被赋予它的名字究竟来自于何处。 ——穹顶巨人·阿特拉斯! 肩负大地和天空的伟大之灵。 “……你从来都是这样,米哈伊尔。” 米歇尔抬起眼眸,冷漠低语:“总是钻在自己的角落里,不与他人做游戏,遮遮掩掩,把自己和自己的造物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里……现在回想起来,你的自闭症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吧?” 他轻声问:“有了好东西,难道不应该先跟同门分享一下获得的喜悦吗?” 无人回应。 只有尖锐的声音在机轮室中响起。 那是被米歇尔攥紧的操纵杆,如今钢铁已经在盛怒之下弯曲。 “你这个……混账东西……” 奋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好不容易终于领先了一步。 可当幕布揭开时,却发现依旧没有将憎恶的敌人甩开,只是勉强的,势均力敌。再没有什么比‘势均力敌‘这个词更令人感觉到屈辱的了。 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所领受的那样。 每一次考核都是并驾齐驱的最优异,可越是到最后,米歇尔就越是发现,自己竭尽全力所争取到的满分,对于某些人而言,不过是理所当然的起点。 倘若能够听见嘲弄就好了,被嬉笑和鄙夷也没有关系。可自始至终,所能够收获的就只有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平静又冷淡。 哪怕是被所有人排斥和抵触,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关系,反而好像将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傲慢到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 “把礼物放上去!” 许久,米歇尔面无表情的下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领受了人家的恩惠,总要有所报偿才可以。” 学者颔首,转身疾步离去。 并没有过多久,在庞大的实验室中,光芒之柱里的,两具分控中心的核心,昔日铸造之王所存留下的残骸轰然一震。 风灯之中燃烧起了灰黑色的火光。 而庄严如神像的空壳之中,双目里无声流下两行血泪。 黄昏之乡的黑暗天地之间,就在漫天血雨的泼洒之中,陡然有一阵赤红色的狂风凭空掀起,来到了这狭窄的天地之间,纵横鼓荡,瞬间覆盖了每一寸空气。 所过之处,无数雨水被蒸发,那绿意葱葱的花草瞬间枯萎,干涸,被恐怖的高温和空气之中的猛烈毒素所侵蚀,迎来死亡。 紧接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夹杂在暴雨之间缓缓落下。 灰烬一样的雪粉没有融入血水之中,反而轻飘飘的穿过了雨水,飘荡在天地之间,没过多久,就将整个世界化作一片灰白。 焚风与沉淀之潮。 槐诗只在魔女之梦里见到过的恐怖灾厄骤然降临在这一片狭窄的地狱之中。 曾经身为巨兽时,他无从体会这两者的恐怖力量,可当他真正的感受到它们的存在时,便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那些躲藏在各个角落里的侵蚀种已经发出嘶哑的尖叫。 但凡是沾染到一丝一缕的灰色沉淀,都会体会到不逊色与劫灰的精神侵蚀和痛苦。原本清晰的理智会随着沉淀的不断增加而迅速流逝,到最后彻底陷入疯狂,扑入焚风和暴雨中。 自寻死路。 迎来迅捷的衰老,可不等老死,便在焚风的灼烧和猛毒之下痛苦的死去,最后血雨中只剩下一具惨不忍睹的残骸。 现在的黄昏之乡,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地狱。 除了烈日的自燃和黑暗的石化诅咒之外,还有着铁晶座的衰败血雨,以及常青藤联盟的焚风和沉淀之潮…… 五种致命的诅咒充斥了每一寸地方,近乎将这里变成了绝境。 倘若没有保护的话,暴露在其中的瞬间就将注定迎来悲惨的死亡。 可并没有过了多久,槐诗就看到稀薄的白雾从视线的尽头缓缓蔓延过来,轻飘飘的好似一层白纱,若有若无,难以分辨,可是却温柔的覆盖了大地……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 诅咒。 第六种…… 只是看大地上零零散散升起了源质辉光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来自铁晶座的‘回礼‘ 在雾气的侵蚀之下,那些侵蚀种的源质竟然开始散逸了起来,每时每刻都在流失。 倘若这种事情发生在升华者的灵魂之上,简直就是堪比大失血一样的惨烈状况,恐怕撑不过五分钟就会灵魂崩溃,彻底GG。 你们要不要这么狠? 槐诗已经目瞪口呆。 他已经预见到黄昏之乡被无数诅咒所覆盖的未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诡异之梦 槐诗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其实没有来到黄昏之乡,而是去了一个湿热又疯狂的地方。 在那里遍布地狱的丛林中生长着无数凶恶植物与侵蚀种,乃至地狱猛兽和怪物。而就在宛如海洋的丛林之间,则零星点缀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大群部落。 在那里,他带领着铁晶座,去挖掘陨落诸神所存留下来的遗迹——遍照之处·回光池,可是却在密林之间遇到了一支信奉着牧场主的诡异教团,其中甚至还有牧场主麾下的六大冠戴者之一的愈使。 掌控着瘟疫和生命力量的愈使果然很难对付,但浑身是毒的槐诗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铁晶座的辅助之下,他们开始飞快的散播病毒去感染那些大大小小的聚落,将那群野蛮狂热的大群收编之后加以武装,彼此攻伐。 在战争之中,双方的手段不断升级,无数病毒更是推陈出新。其中有让人遇到太阳会自焚的自燃之素,有遇到黑夜会石化的美杜莎之毒,吸入之后会迅速衰老的血色菌株,以及让人源质流失的迷离之梦等等……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好不酣畅。 就在最危险最绝望的时候,槐诗拔出了回光池祭坛上的石齿剑,反身向着愈使发起背刺! 背水一击,逆转绝境! 槐诗,大获全胜! 然后……他就醒了。 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感觉枕头一阵湿冷。 而他抬起手摸向自己面孔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梦里竟然眼角都哭肿了。 那个梦竟然有这么美好么? 明明感觉很普通,为何他的心情却如此辛酸? “你醒了?” 旁边,丽兹的脑袋忽然支出来,低头,俯瞰着他,面无表情。 “嗯?”槐诗愕然的瞪大眼睛:“你怎么在我的牢房里?” “你以为我稀罕进来么!” 丽兹不快地挑起眉头:“你睡觉就睡觉,说梦话就算了,已经把看守都吓到了!整个飞空艇因为你上调了两档防卫等级,你说呢!” “……我……我说了什么?”槐诗反应不过来。 然后,丽兹就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准他的脸,播放视频。视频里正是槐诗的牢房。 可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就在他的床上,薄薄的被子下面,一具躯壳在痉挛的蠕动着。 好像触电了一样。 面目扭曲。 槐诗简直辨认不出那是自己。 就连他身上的阴影都失控的游走在了墙壁之上,跳跃,像是蜕皮时的蛇。在忽然之间紧绷,弓起身子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变得狰狞的可怕。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杀死他。 视频里的那个囚犯在嘶哑的喘息,咆哮,喉咙里发出尖锐又沙哑的声音。 那是未曾听闻的语言,充满了混沌和疯狂的意味,令人听过一次就难以忘却。不可思议的,槐诗竟然听懂了! 屏幕好像是镜子,让他窥视到隐藏在自己躯壳之中的某种狰狞。 一开始是呓语和呢喃,到最后是疯狂的咆哮。 “吾等……包罗万有……吾等创造一切……” 在含糊的笑声里,槐诗好像在啼哭,他伸手想要抓紧无形的空气,癫狂质问:“可是铸日者啊……如何才能改变……改变这样的石头本性?” 无人回应。 可‘槐诗‘却愤怒的尖叫起来,怒吼。 那尖锐的声音,哪怕是隔着手机的转录,也刺痛了槐诗的耳膜。 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 古怪的尖叫,难以理解的错乱低语,到最后,癫狂化作悲凉,绝望最后所残存的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请救救我们……恳请您的慈悲……铸日者啊,请你……请你……” 那细碎的声音伴随着泪水的流尽而迅速消失。 寂静里,只有门外面传来的匆忙脚步声。 再然后,他就醒了…… 睁开眼睛。 好像从地狱中归来,可是却发现依旧身在地狱。 “你还好么?” 丽兹低头俯瞰着他,审视着他的样子:“哭哭啼啼的,真不像话。” “男人总有不堪回首的过往,特别是像我这种,尤其不堪……” 槐诗揉了揉头发,爬起来问:“有烟么?” “没有。” 丽兹冷漠摇头,“对身体不好,趁早戒了吧。” 她最后看了槐诗一眼,警告道:“不要乱搞事情。” “难道我不是一直都很配合么?”槐诗神情无辜,在床上大字摊平了:“你不喜欢的话,我换个姿势也行……” 十分配合的,槐诗翻个面。 “……希望如此。” 丽兹冷声说,“虽然很想杀了你,但我不希望是在你手无寸铁的情况之下。” “反抗越激烈越够味是吧?” 槐诗眯起眼睛笑起来:“真这么可惜,到时候让我一招怎么样?” “看我心情。” 丽兹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牢笼内回复寂静。 没过多久,槐诗再度沉沉睡去。 …… …… “沉淀侵蚀,一种常见的现象,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感知敏锐的升华者在地狱里往往会遭受这种状况困扰,幻听和幻象,但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东西寄生在你的身上。 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排毒现象’。” 翌日,常青藤联盟的学者看完槐诗的检查报告,得出结论:“天国谱系和深渊的相性过高,导致你在和万变者的战斗里接受了太多的讯息。 或许其中有很多就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但灵魂本身会拒绝这种不属于你自己的事象记录,在积蓄到一定规模之后,就会产生排斥,进而导致昨晚的状况发生。 你看,就好像一个人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之下就会易怒和抑郁一样,这是正常的反应,说明你灵魂的免疫系统正在运作。” “是这样么?” 槐诗愕然:“我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怪梦来着。” “高烧的时候也会做奇怪的梦,对吧?”学者笑起来:“不必担心,怎么说呢……你灵魂的稳定性远远超出了同等升华者的平均水准,几乎快要赶上四阶了。而且你本身的精神结构和抗压能力就强的有点不正常。深渊沉淀的侵蚀对你来说可能连个小感冒的状况都比不上。真让人羡慕啊。” 听到来自医护室的专业学者得出这样的结论,槐诗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附体就行了。 他倒是不担心对方有没有骗自己,因为在她的手腕之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双蛇徽记——希波克拉底誓约。 不同于现境某些医生们只是在嘴里随便念念当绕口溜,真正发下誓约的学者往往都会引以为傲,并发自内心的遵循其中的誓言。每一个不曾褪色的希波克拉底印记都是高尚道德和圣洁灵魂的证明。 况且……更重要的是…… 槐诗抬起眼睛,趁着医生给自己做检查的时候,悄悄看向她的头顶。在长发的两侧的间隙里,弹出一双微微抖动的猫耳。 猫耳!!! 猫耳大姐姐! 虽然知道盯着人家的身体特征看十分不礼貌,但槐诗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且很想要去揉一揉…… “很奇怪么?”学者有些不太好意思,躲闪着槐诗的视线:“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戴帽子。” “啊,没事儿,没事儿。”槐诗努力收回视线,挤出严肃的样子。 兽化特征。 在部分深度过低的边境中经常会出现在新生儿身上的现象。或者是五官,或者是毛发甚至有可能多出一条尾巴。长久以来,普遍的歧视存在于兽化特征者的身上,不少地方都在公开表示不欢迎兽化特征者,并对内部产生兽化的人进行驱逐。不止是因为异于常人的生理特征,也是因为他们的深渊抗性天生低下,而且在极端情绪刺激之下很容易灵魂失控,导致异常状况的发生。 诸多血粼粼的案例证实了这一份不祥。在疫苗和稳定剂出现之前,兽化特征者便已经像是传染病人一样,被列入不受欢迎的行列。而在那之后由于天文会的管理法案,状况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因此有众多兽化特征者产生报复社会的念头也不奇怪。 众所周知,绿日的成员中,有百分之四十以上都是各个边境的兽化特征者……而这些人在进行恐怖活动时也会尤为激进。 槐诗在金陵被风评打闷棍之后,就在绿日的据点里见到过一个产生兽化特征的学者。那个人兽化的特征很轻微,只不过是眼瞳而已,后来还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社保局的达瓦里希们。因为那一次战斗,他才有了进入果园健身房的机会,从而认识了罗老和师姐…… 只能感慨命运实在是奇妙。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后,今天的血样分析就已经完成了。 收起工具的猫耳大姐姐为槐诗解开了取血带:“今天身体也很健康,放心吧……虽然血里塞了几乎一整本地狱病毒大全。” 提起槐诗的血样和体液,大姐姐顿时一言难尽的样子。实在克制不住想要抄起消毒工具把槐诗从内到外刷一遍的冲动。 在她向门外点了点头之后,便有另一个人进来,打开医疗箱,开始娴熟的调配起各种药剂,为槐诗准备特制的镇定剂。 物理囚禁,源质闭锁,圣痕封印,二十四小时毫无间断的六层监控,地下三层的监狱,浑身详细到每一个毛孔的身体检查……常青藤就差把他带上几百斤的镣铐塞进冰柜里冻起来了。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采用了最高规格的待遇来招待槐诗,就算病毒没有办法起效,每天七次虚弱诅咒是绝对不会少的。 连镇定剂都是双倍剂量,而且为了避免抗药性每天更换配方,保证他除了裤腰带之外什么东西都提不起来。 而就在注射的时候,槐诗隐约感觉到大地深处远方隐隐的震荡。 又开始打了啊。 第五百七十章 钥匙 哪怕在监狱里,对外面的状况没有任何了解,但槐诗也能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异境冥府·特拉洛坎和穹顶巨人·阿斯特拉这样的战略级兵器出现的时候,就代表着铁晶座和常青藤联盟之间的斗争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双方开始产生了实质之上的碰撞,争夺每一寸土地的掌控权,同时用尽一切代价拖延对方的行动效率。 凭借着高深的技术能力,双方已经破解了黄昏之乡的外层防御,好像钉子户一样牢牢的扎根在了黄昏之乡的体系之中。 在具备了这样的权限之后,哪怕无法进入高塔核心,但探明其余分控中心的位置依旧不成问题。 每一个分控中心,都代表着对黄昏之乡的进一步掌控,也代表着一种全新的诅咒将会被注入此处的地狱里…… 如此工于心计的布设陷阱,在最大化削弱敌方的同时,又要将界限把持在自己人顶得住的范围内。 扣除理智、剧毒空气、体力减半、虚弱状态、血流不止、加速朽坏、衰老之雨、焚风、沉淀之潮…… 到现在,槐诗都想象不出外面究竟遭成了什么样,简直堆满了无数DEBUFF,想想都会做噩梦。 实际上,这已经是克制到战争史老师都会感动到流泪的程度了。 不论是铁晶座还是常青藤联盟,都具备着轻易的将这一片地狱毁灭的技术能力——哪怕只是通过诅咒,也有十万种比现在更加恶毒的选项可以选。 但不论是铁晶座还是常青藤联盟,都不会在彻底探明中央区域之前,对此处地狱造成任何的巨大破坏。 不止是因为黄昏之乡具备着庞大的生产力,而是这一份庞大生产力所代表着的东西。 哪怕曾经黄昏之乡招致恶果,但依旧无法掩盖一点。 他们所创造的奇迹,真实不虚。 不止是那些遗迹记录中所提到的再造世界,日月,天地和万物的疯狂过往,也不止是永生机器一类的危险尝试,而是真正的神器,真正独一无二的伟大造物! ——永冻炉心! 这一件铸造者们所遗留下的至高成果,一直在上一次诸界之战前都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 它仅仅在地狱工坊主与泰坦之海决战时登场过一次,可是却一度打破了深度区的平衡,主宰了战争的走向。 它的功能堪称简单粗暴。 一言概之的话,那便是‘超巨型永动机’。 根据铁晶座上的记载,其动力规模足以无限制的驱动一整个地狱,同时供应大量威权遗物的消耗,而且能够持续到地老天荒…… 只能说,拥有这样的力量还输给泰坦之海,简直不知道当初的地狱工坊主究竟是一帮什么废物点心。 这样的宝物,哪怕只是有可能存在于黄昏之乡里,就足够两边的人投鼠忌器,约束彼此,避免产生不可挽回的破坏和损失了。 如今,就在槐诗蹲在小黑屋里摸鱼划水,不亦乐乎的时候,外面肯定已经打的不可开交。 而槐诗则享受着每日精心烹饪的三餐,严密周详的体检和看护,以及不限量的快乐水……甚至还在监狱里开展了全新业务,成为解语花小槐诗,为常青藤联盟成员的心理健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要换成别人,说这个人没有叛变,槐诗自己都不信的! 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二五仔。 甚至还没有找到机会出卖组织…… 实际上不论是槐诗和常青藤联盟都没想着要这样。 本来他们还想要让槐诗做个苦役,发挥一下预热,顺便录像发给大宗师,折辱一下象牙之塔。 奈何一通折腾之后,发现槐诗这个货……简直就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让他干活儿干不动,让他帮忙帮不了,让他去厨房摘个菜,隔天都能全体拉肚子,偏偏所有证据都表明这跟槐诗完全无关…… 又不能打,又不能骂,放又不能放,这可他妈怎么整? 别人干活儿他看着,别人站着他坐着,这特么哪里是俘虏,这是来监工的大爷! 无可奈何之下,上校只能一脚把这货踹进了小黑屋里。你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待着就可以了,别出来碍手碍脚伤害别人的眼睛了。 结果开始轮到主管内部安保的丽兹头疼了。 气的头发都掉了好几缕了。 丽兹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升华者竟然也还会脱发!难道天文会的那个‘秃头代理人’的传闻是真的么? 就在这一次惯例的镇定剂注射结束后,槐诗的定位手环还有脖颈上的微型炸弹枷锁又给重新装了回去。 槐诗一直在床上躺到下午三点钟才缓过气儿来,手指头忽然动了动。 可就在困倦昏沉中,他感觉到眼前一黑。 诅咒。 他感觉到,有人在诅咒自己。 甚至直接使用了某种和自己关联密切的东西作为媒介……心跳的异常中能够分辨出血液失控的趋势。 但可惜,没什么卵用。 哪怕是封印期间,槐诗灵魂的抗性依旧高的不正常,否则常青藤联盟也不必上这么多安保了,一个痴呆诅咒下去,槐诗就只能流着口水安安心心的等这一场仗打完了。而太过强力的大型诅咒虽然能够起效,但又容易真得把这货变成白痴,到时候没法给各方交代。只能使用聊胜于无的虚弱诅咒伺候一下,多少起点作用。 在眼前的昏黑中,他好像被拽进一片黑暗的森林中。 但很快他就挣脱出来了。 一方面由于他自己的抗性惊人,另一方面却因为……对方似乎并没有想拿他怎么样。 在瞬间的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林中小屋。 小十九就站在那一片黑暗中,正朝着他大声呐喊着什么,可是诅咒太弱了,这一份讯息难以传递。 再然后他就醒了。 胃部一阵微微的绞痛,他发现那一把消失许久的钥匙竟然在此刻重新出现。 槐诗能够感觉到,迷梦之笼正在向着他飞速靠近。 种种迹象表明。 似乎,他摸了这么久,也该活动一下了? “越狱……吗?” 槐诗无声呢喃,在床上扭了扭脖子,眼睛的余光瞥向里外时刻瞄准自己的摄像头。 这可有点难度了啊…… 他的手指无声的敲打着床沿,闭上眼睛。 回忆这些日子零零碎碎拼凑成的情报。 地下四层建筑,地上三层建筑,空间大概有一个小区那么大,甚至比铁晶座内部的空间还要夸张。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是在常青藤联盟的飞空艇之中。 对方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技术,竟然在飞空艇内部创造出了这个小型生态圈,内外封闭,唯二的出口就是飞空艇的外装甲板和大门。 在其中,重要的机轮设备和实验室都集中在地上层,而地下层则是宿舍区和仓储区,以及噩梦之眼的驻地,还有槐诗的所在的监狱。 他头顶就是噩梦之眼的驻扎区域。 想要出去的话,必须想办法骗过常青藤的层层警备,冲出噩梦之眼的包围,并且穿过戒备森严的大门……如果他想要拿回自己身上那一套装备的话,甚至还要进入地上二层的封锁区,打开保管箱,否则就可以跟大提琴、马鞍包以及别西卜说拜拜了。 当然,首先必须搞定这个手腕和爆炸项圈。 不然他走出房门就得喜迎爆炸。 太难了。 守卫的轮换时间,自己每天的活动规律,乃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那些连真假都无法分辨的破碎情报…… 千头万绪混在一起,令人头秃。 但事情要一点一点的办。 先想办法解决身上的源质封印。 这个反而最好搞定。 伴随着肠胃的蠕动和食道的痉挛,划伤带来的钝痛中,带着一股子胃液酸味儿的钥匙就已经出现在了槐诗的口中。 像某种反刍动物那样,把藏进胃里的铁片重新送回到了口中,咬在牙齿之间。 感谢罗老的教导,感谢师姐的磨练……如今,槐诗已经能够灵活驾驭鼓手和禹步结合所形成的超限状态。 最低限度的激活,纯粹使用肌理配合的经验和技巧,便足以控制自己的内脏运动,达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伴随着钥匙在槐诗的口中旋转,已经对准了槐诗的上颚。 钥匙的铁齿之上,无数细碎的铁片迅速的挪移和变化着,到最后形成了截然不同的轮廓。在舌头的推动之下,悄无声息的刺入了槐诗颅骨中。 宛如插进锁孔里。 瞬间源质化,楔入了槐诗的灵魂和圣痕中。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剧痛随之席卷全身,可在超限状态的控制之下,只是尾指轻轻哆嗦了一下,甚至连心跳都没有任何变化。 一切正常。 然后,在千百倍的剧痛里,他抬起手,好像扣牙一样,抓紧了钥匙,拧转。 好像开启了无形的门。 在自身的层层封印之中,打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重重封锁之后,沉寂了许久的力量瞬间涌动,想要穿透封锁,回归躯壳,可是却被槐诗强行遏制。 缝隙太小,能够取回的东西并不多。 此时唯一能够为他带来最大作用的,便是少司命的埋骨圣所! 伴随着槐诗念头的转动,在囚服之下,他的胸口上,黑暗的裂隙重新浮现,在他的躯壳之中,埋骨圣所的滚滚黑暗瞬间开辟。 通过梦界作为中转,瞬间连接上了渐渐靠近感应范围的迷梦之笼。 在这一瞬间,越狱,开始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误会与直觉 当不到十分之一的埋骨圣所被重新取回的时候,槐诗胸前再度浮现了通向黑暗的裂口。他的整个人回归了曾经的‘空心’状态。 身体的内部被黑暗所充斥。 而就在薄被之下,他的右手张开,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一支漆黑的羽毛。 自远方的迷梦之笼中,传来了铁晶座上的礼物。 这就是如今重重封印的封锁之下,埋骨圣所能传达的极限——重量不足0.1克的源质羽毛。 在槐诗的指尖,那一支飘忽如雾、毫无实感的羽毛上覆盖着一层光芒,看上去如此晶莹。 那不是属于槐诗的源质质变,而是来自铁晶座的炼金术 萃取出了迷梦之笼中的腐梦之毒,以源质学和咒术学进行再次的加工,编织成一颗小小的种子,并将其植入了阴魂之鸦的羽毛里。 一场由技术长亲自的编织的‘泡影之种’。 为了保证埋骨圣所的传输顺利,便不能改变羽毛本质,甚至不能在这期间摘下羽毛,所以只能采用活体炼金的繁复技巧,同时兼顾持久性和易用性。 这一份在源质学和咒术学上的深厚造诣,令槐诗叹为观止。 如今,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囚笼之中。 化作了足以撬动天平的平衡,逆转局势的重量! 槐诗微笑着,握紧了五指。 那一支灰黑色的羽毛在指尖溃散,化作丝丝缕缕的稀薄雾气,悄无声息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寂静里,槐诗微微抬起眼眸,倾听着远处守卫巡逻的脚步声,分辨着其中的距离和特征。 “请问,可以开一下空调么?” 当守卫走到门外的时候,槐诗忽然发出声音。 他抬起手扯了一下领口,向着熟悉的守卫微笑:“有点闷热,喘不过来,你不这样觉得吗?” …… ……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交班的守卫从电梯里走出来,匆匆的向着楼上的方向走去。可是却被关卡拦住了。 “嘿,别忘了刷卡。”外层看守者从数独游戏间抬起眼睛,看向了神情焦躁的守卫,提醒了一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不好意思,有点不太舒服。” 被拦在关卡后面的守卫有些僵硬的笑了笑。 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憋得有点涨红,但底色却十分苍白,看上去好像失血过多。明明空调温度开的很低,可额头上依稀还能够看到汗水。 刷卡的动作十分僵硬。 魂不守舍的通过验证之后,那个人就匆匆而去。 外层看守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回头瞥了一眼下面的监控,拿起对讲机询问了一下状况,发现一切如常之后便不再关心。 继续沉迷在数独游戏中。 而走出关卡的守卫脚步僵硬又快速的穿行在了一重重大门和验证之下,笔直的向上,迅速的挤进了另一座没有关闭的电梯。 甚至没有理会电梯里其他人看来的关切眼神,低头,按下了地上二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合拢。 即将上升,可紧接着又迅速停滞在原地。 电梯门再度开启。 守卫匆忙的神情中有怒色隐现,可看到走进来的人时,便连忙低下头。 走进来的是金发碧眼的少女。 丽兹赫特莫克。 向着同事们颔首之后,她按下了地下一层的按钮,回头向着守卫打了个招呼:“今天下班挺早上,乔。” 好像是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守卫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 脖子后面隐隐渗出一丝汗水。 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电梯门缓缓合拢,迅速上升,再度开启。 丽兹从其中走出,在走廊里遇到等待在那里的助理,两人谈论了几句之后往前走,可丽兹却脚步忽然一滞。 不对劲! “怎么了?”助理问。 丽兹没有说话,内心之中却浮现了一个不妙的猜想,神情渐渐难看起来。 在电梯之中,距离足够接近,甚至足够她倾听到乔的心跳声……快的不正常,联系到他迟滞的反应还有下意识紧绷起的身体。 以及电梯里隐隐约约向着她背后投来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敏。 但联想到乔的职务和监狱里那个危险级高到不正常的囚犯,她就有一种越发不妙的预感。 “不对。” 她轻声呢喃着,猛然转身,向着身后狂奔而去。 助理甚至追之不及:“你去哪儿?” “阻止情况变得更糟!” 丽兹拔足飞奔,同时在内部通讯中下令所有人开始紧急搜索乔的痕迹,而她则笔直的冲向了地下四层的监牢部分。 想到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她的神情就越发的阴沉。 甚至不顾其他人错愕的目光,拔出石齿剑,在走廊里以升华者的急速飞奔! 但愿还来得及…… 不到一分钟,她就已经闯入了地下最深处的监狱里,手中的石齿剑绽放炽热光明。但当电梯门缓缓开启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惨烈场景。 一切如常。 只有六个无所事事的守卫正端着咖啡杯正在聊天,看到她进来,神情错愕,连忙放下杯子立正。 “乔呢?”丽兹问:“在哪里?” “他刚走。” “那槐诗呢?”丽兹瞪大眼睛,便看到守卫指向了囚笼的方向。 在那里,传来低沉又和善的对话声。 “……所以,有时候你会过度烦躁和想要使用暴力,其实是因为你感觉到有人在侵犯你的安全区。你的粗暴行为本质上其实是对自我的一种过度保护,是一种被过度放大的不安全感。” 那个十分和善平静的声音:“包括这一次你同常青藤的升华者之间的冲突,由于误会被放大了,才导致这种事情的发生。 你需要时常审视自己,博纳,沉迷暴力并不能改变你的状况,只会让你汹酒的程度进一步增加。” 隐约有一个无助的声音在吸着鼻涕,好像哽咽一样:“我知道,槐诗先生,但有的时候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那个和善的声音叹息:“你不能再去沉醉于那些肤浅又不负责任的性爱、酒精和禁药的刺激了,博纳,你需要规律和正常的生活,一种能够让你冷静下来放空自己的爱好,那些古典音乐的书你看完之后有帮助么?” “有的,有的。” 在槐诗隔壁,那个浑身肌肉和刺青、无比魁梧的噩梦之眼擦着眼泪,哭得像是小孩子:“我昨晚还梦见了我的哥哥……那时候他还没死,我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 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梦见他了,我记得我们说了很多话,醒了之后我就感觉自己平静了很多。” “很好,博纳,你在改变,不是吗?”牢房里,槐诗微笑着,无比欣慰:“你在一步步变得更好。” 察觉到丽兹的走进,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止。 然后,槐诗就看到神情阴沉丽兹,还有她手中的石齿剑,忍不住眉头挑起:“丽兹小姐你这是终于忍不住想要来砍死我了?” “少废话了,槐诗。”丽兹漠然的凝视着槐诗:“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你指的是什么?” 槐诗疑惑的摊手:“我都在牢里了,能搞什么鬼?” “你以为这样的幻象骗得了谁!” 丽兹的神情中浮现杀意,猛然扯开牢门,伸手想要击碎槐诗所留下的影子。可是触手的瞬间,神情却骤然一滞。 而槐诗已经倒飞而起,被砸在墙上,缓缓落地。 大口的呕出了鲜血。 气若游丝。 这不是幻象。 是真的? 丽兹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门外,常青藤的升华者匆匆而至,低声在她耳边汇报:“我们抓住乔了,他就在医务室,没有怎么反抗,经过验证,并不是其他人假扮,意识里也没有催眠和下达过什么指令的影响痕迹。” 简而言之,一切正常。 丽兹愣在了原地。 寂静里,槐诗躺在地上,艰难地支起脖子,看向她。 就好像猜测到了什么一样,神情变得无比古怪。 “喂,丽兹小姐……” 他憋着笑,好奇的问:“你该不会以为,乔是我假扮的吧?” 丽兹阴沉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没有理会他,而是回头问:“乔那么匆忙的去医护室做什么?” “开药。” 回答的是槐诗。 他撑起身体,依靠着墙壁,神情就变得轻蔑起来:“丽兹小姐,乔在五天之前就确诊幽闭恐惧症的初期了。 因为这个病,他打了调职报告,明天就要转到地上区域,今天是他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为什么你对你的同事的了解还不如我?还是说,你觉得就连这个都跟我有关?” 幽闭恐惧症。 丽兹错愕许久,却发现,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么一切都变得十分合理,而自己只不过是神情过激。 可端详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总觉得不太对。 哪怕没有丝毫的道理,可是她却感觉这一定和眼前的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瞪什么瞪?” 槐诗撇嘴:“难道我还能让他得幽闭恐惧症?我来这里才多久?我真有那么牛逼,干嘛不动动嘴把你们全都说到精神分裂?或者干脆把我当成救世主,对我顶礼膜拜怎么样?最起码也能消掉某些人对我毫无来由的偏见。” “搜身。” 短暂的沉默里,丽兹下了命令。 决定遵从直觉。 第五百七十二章 坏消息 伴随着丽兹的命令,槐诗迎来了搜身。 实际上用不着别人来帮忙。 槐诗喘了口气之后,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当着丽兹的面,把所有的衣服全都脱光了。 毫无任何的隐瞒和拖延,展开双臂,任由守卫走上来对自己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放过。 一无所获。 所有发现都表明一切正常,周密的检查甚至连槐诗肋骨被丽兹刚刚一拳打到骨裂的痕迹都查出来了。 检查完毕之后,可槐诗还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丽兹。丽兹早已经移开视线,看向了其他地方。 她挥手催促:“你可以穿上了。” “就这?”槐诗遗憾的问:“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我以为你会喜欢什么特殊的玩法。” 丽兹看向他的眼睛,眼神恼怒:“我说,穿上!” “看来你不喜欢。”槐诗了然,却一动不动:“真巧,我也不喜欢……所以,你不觉得你有什么话应该对我说么?” 说着,浑身赤裸的男人踏前了一步。 明明身在囚笼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遮掩,可却像是国王坐在王座上,身披着庄严的华服那样坦荡。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告诉她:“我想,在这个时候,你需要为自己的无理和冒犯道歉,丽兹女士。” 沉默里,丽兹直勾勾的看着他。 眼神越发的危险,充盈着怒火,可许久,怒火终于被理智所替代。 她咬着牙,发出隐约模糊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槐诗抬起头,提高了声音:“如果是什么其他羞辱式的命令,或者要把我送去什么可疑的房间里洗个不太健康的澡,也麻烦你大声一点,这样你的下属们才听得见。” 死寂,死寂到来。 丽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槐诗也微笑着,看着丽兹。 许久,她缓缓发出了声音。 如此清晰,使用字正腔圆的标准拉丁语,告诉面前的槐诗: “我说,对不起。” “没关系。” 槐诗微笑起来,好像感觉不到寒意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原谅你了。” 就这样,转过身去。 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在身上。 毫无任何的羞涩和遮掩,那动作甚至还有点风骚。 用尽所有的理智,丽兹总算克制住从背后把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劈成两段的冲动。可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见来自槐诗的声音。 “丽兹小姐,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能够感觉到,你之所以选择高高在上,并不是因为傲慢,而是不允许别人小看自己而已。” 槐诗慢条斯理的系着扣子,按着胸前隐隐作痛的伤口,劝告道:“但是,高高在上的时候,也意味着和别人拉开距离。 就好像这次乔的幽闭恐惧症一样,你应该早就察觉到的,但是你没有。” 在沉默里,槐诗转过身,凝视着丽兹扶着石齿剑的手掌,看着上面崩起的青筋,轻声叹息: “有的时候看得太高,就会忽略地上的细节。” 寂静里,丽兹再没有说话。 只有凌厉的杀意从她的眼瞳中浮现,如此的狰狞,令人遍体生寒。 刚刚槐诗的话语,甚至比之前的那些行为更令她感到无法抑制的愤怒。 槐诗甚至可以断定,倘若自己身处与其他地方,肯定早就被丽兹一剑劈死了。 但现在她却不能发怒。 因为她有着一套偏执的道德标准以及对工作的充沛责任心,以及,是她自己有错在先…… 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真是太爽快了。 目送着丽兹离去的身影,槐诗站在牢笼内的阴影中,露出古怪的笑容。 真遗憾,自己的话她没有听进去。 有时候看得太高,真的就会忽略掉……地上的细节…… …… …… 很明显,丽兹那种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杀意不只有槐诗一个人感觉到。 就连其他守卫都切身体会到一种坠入深渊的惊恐感,可出乎预料的是……对于槐诗却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感想和恼怒。 反而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这个……丽兹女士虽然不太平易近人,凶暴了一些,但总归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工作负责,从来不会恶劣的给下属甩锅。 勇于任事,而且从来不怕艰险。 有这样的领导简直太完美了。 但如果能够适当的了解一下下面的人心里想什么,改掉不近人情的坏毛病的话,不也挺好嘛? 但毫无疑问的是……谁都能体会到丽兹此刻的怒火,哪怕看一眼都知道她究竟处于什么样的愤怒边缘。 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上层的守卫者几乎被那寒意所冻结。 僵硬在原地,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哪怕早已经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有了心理准备。 贵血传承者某种意义上可是神裔,在古代,当她发怒的时候,所有人都要跪在地上恳请慈悲。 那种狂暴的威严不是常人能够所抵抗。 一直到她走了很久之后,守卫者才缓过气来,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还在的脖子,长出了一口气。 妈耶,太吓人了! 压压惊,再解两道数独游戏…… 可当他刚刚拿起铅笔的时候,就看到电梯的大门再度开启。 从里面走出了金发碧眼的少女。 她脸上还有些水迹。 好像洗了一把脸,然后在洗手间里独自呆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冷静了下来。 “……” 上层守卫者愣在原地:“丽、丽兹女士,怎么是你?你不是刚刚……才……” 话音未落,一个不妙的猜想就从心中浮现。 很快,丽兹那强自平静下来的神情迅速变得阴沉起来。 “你说刚刚走的是谁?” 她皱起眉头,“我之前一直都在下面!” “可、可……我刚刚看到……”守卫者语无伦次的看向刚刚丽兹离去的方向。 “让我猜猜看。” 丽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一个我,刚刚走出去了,而你,甚至没有让她验证刷卡,对么?” 守卫者眼前一黑,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可他妈……完犊子了! 不到一分钟,整个监牢迎来了彻底的搜查。 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在监牢里的槐诗只是一个假人,一个粗糙的幻影,而所有的定位器和爆炸镣铐还被塞在他的被子里。 所有守卫甚至都没有发现! 紧接着,第二个坏消息是……地下监牢的监控在几分钟之前,已经被幻象所覆盖,下面传来的所有影像都是假的! 而负责监控槐诗的身体特征,并且为他施加了诅咒和封印的炼金术师则被人发现昏迷在了自己的工坊之中。 深陷噩梦,难以自拔。 竟然被反向诅咒了…… 死寂里,丽兹的表情抽搐着,紧握石齿剑,表情抽搐着。 下属走上来,想要说什么,可刚刚开口,便听见了来自丽兹的怒吼:“混账东西!!!!” 在石齿剑的劈斩之下,面前的牢房被彻底撕裂。 一片狼藉! 可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封锁出入口。” 丽兹下达了命令:“调查所有监控,察看那个冒牌货究竟去了哪里!还有……他的东西呢?他的武器和东西放在哪里?” 她终于想起来槐诗的装备还在封存之中。 也就是说,下一个袭击地点…… 当槐诗越狱的这个消息在被发现的一瞬间,整个飞空艇内部的安保秩序就悄无声息的提升到了最高层。 哪怕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可无数监控和混在工作人员里的安保成员都已经全部就位,一寸寸的搜索起了飞空艇内的空间。 而在这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当丽兹带着人手冲入核心保管室的时候,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一切正常,槐诗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这里。 “继续搜索,不要放过任何的痕迹!”丽兹怒声下令:“再让我知道谁玩忽职守的话,就自己跑到监狱里蹲到回现境为止吧!” 说着,她走进了实验室,看向惊慌的学者们:“他的东西在哪里?带我过去……其他人的话,赶快疏散吧,稍后这里就可能会成为战场。” 很快,经历了主管和看守者双重认证之后,封锁着危险物品和边境遗物的宝库缓缓开启了一隙。 而槐诗的马鞍包、手枪乃至大提琴手环全部保存在最前面的柜子中。 没有任何的遗失。 仔细检查后,看守者终于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就看到……丽兹伸手,拿起了那一柄枪柄上装饰着蝇王浮雕的手枪,在手里娴熟的掂量了一下,转了两圈枪花。 便露出了令人不安的笑容。 “好久不见,你还好么?”她轻声问。 就在看守者错愕,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都快要无聊到爆了。” 枪柄上,苏醒的别西卜抬起眼睛:“和你一样,简直变态到想要去穿女装……咱们真不愧是好搭档。” 于是,在少女如雾气一般消散的面孔之后,一张愉快的笑脸缓缓浮现。 在看守者彻底陷入晕厥之前,脑中最后浮现出了两个字。 ——完蛋。 第五百七十三章 它中暑了 其实丽兹的直觉没有错。 这都是槐诗搞的鬼。 包括在知晓守卫老乔的状况前提之下,故意用不留痕迹的语言去激发他对密闭空间的恐惧感,陷入异常状态。 这是在越狱之前进行一次试探。 槐诗本来是想要看看,常青藤联盟对自己这个囚犯的警戒程度。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大奖。 各种意义上都是。 一发试探就钓出了丽兹这样的大鱼纯属意外。不知道究竟应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老乔的异常。 如果运气糟糕,被米歇尔、潘德龙等人发现,那些老狐狸绝对不会这么冲动,反而会在谨慎盘查之后悄无声息的增加槐诗的警戒等级,并且提前给他挖好坑。 就算不确定是不是槐诗搞的鬼,起码先把坑挖好,早晚都会让他跳。 实际上,槐诗在这之前已经听到要把自己遣送回现境的风声了…… 对此槐诗丝毫不慌。 按照铁晶座和常青藤之间的协议,克制战争规模,整个黄昏之乡许出不许进,双方已经使用各自的方式将这一块地狱牢牢封锁。 槐诗出去之后固然进不来。 但到时候押送槐诗的人呢? 以槐诗的危险性,你要押送他,派几个阿猫阿狗那就纯粹就是送菜,如果不能以绝对的实力压制槐诗的话,基本上就约等于白给了。 如果能以实力压制槐诗的话……那槐诗也赚了啊。 这轮1换1不亏。 他保证一路上安静如鸡,绝不搞事,就打定主意拖着对面一个高级战力,大家一起快乐回家。 结果盼来盼去,每天都说要走了要走了、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但槐诗等来等去,却迟迟没有人带着他去上船。 连遣送都能放鸽子,只能说真是够了。 因此,引来丽兹的警觉,对于槐诗而言,某种意义上真的是一件好事。 一位直觉敏锐的女性,一个一直都对自己保持着警戒和愤怒的战士,一个看起来很高傲和傲慢,实际上骨子里十分孩子气的对手…… 这样的人就连利用起来都会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幸亏槐诗莫得那种东西。 他只是一台冷酷无情并且加装了嘲讽功能的负能量制造机。 如果丽兹真得能听进去槐诗的劝告,去仔细的想一想‘地上的细节’的话,她就一定会想起来——老乔的幽闭恐惧症是槐诗亲自确诊的,就在她和槐诗第一次在监狱里见面的时候! 这样鬼都会知道他有问题了。 可惜,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真是遗憾。 而在以语言和暗示引发老乔对密闭空间的恐惧后,槐诗就开始默默的为越狱做准备。 当他在和隔壁囚徒开始心理疏导的时候,他已经唤醒了鸦羽之中的泡影之种。 然后,将它种植了自己的身上。 自己给自己下咒。 当丽兹到来时,槐诗已经陷入了另类的恍惚之中,快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好像重度醉酒和注射了麻醉剂。 他得感谢丽兹那一拳,让自己能够稍微清醒那么一些。 腐梦的毒蔓延在他的意识里,可是却无法让他在噩梦和幻象之中溶解,他本身进阶时就已经融合了孽物残骸,对腐梦的毒素有着超高抗性。 哪里有蛇的毒液会毒死自己? 然后,腐梦的毒液就从他的意识之中开始扩散,一点种子悄然萌发,迅速伪装成槐诗身体的一部分,渗入封印和身体的诅咒里。 常青藤的检查和搜身固然十分周全,但不在实验室的状况下由专门的诅咒学炼金术师去分析的话,腐梦之毒哪里能如此简单的分辨出来呢?否则的话已经死掉的腐梦也太菜的太过头了吧? 能看出来的,顶多是一点缺乏睡眠和源质散乱的征兆而已。 而就在两人的对话时,泡影之种已经在槐诗的身体中生根发芽,结束了第一阶段法发育之后,形成轮廓,迎来二次扩散。 渗透封印和诅咒之后,向着诅咒和封印的另一端蔓延…… 诅咒这种东西,往往是双向的。 除非使用各种机巧的方式架设秘仪作为跳板,或者使用傀儡和草人作为替身,否则诅咒本身就会化作桥梁,将双方连接在一起。当初血吻有一半都是死在腐梦残骸的反击之下。 在感染了槐诗这一台主机之后,腐梦之毒就顺着诅咒所形成的局域网,向着那位还在工坊里搞研究的炼金术师扩散而去…… 在丽兹离去的时候,炼金术师便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被困入了一场活生生的幻梦里,难以挣脱。 封印和诅咒在失去了施加者的主持,便悄无声息的迎来溃散。 在开启的大门后,槐诗的圣痕和灵魂化作洪流回归身躯,令他再度完整,重新恢复到了完全状态。 身体里那点镇定剂,不到一个哈欠的功夫就已经被更高层的毒素覆盖。 简直连快乐水里的二氧化碳都比不上。 而到了这个时候,泡影之种里扩散的腐梦之毒便瞬间自野蛮生长的无序状态回归了槐诗的掌控。 从萌芽,生长,过度到第三阶段,成熟期。 一个凝结成实质的梦境。 虽然正在缓慢的凋谢和衰亡,但在结束之前,依旧能够给槐诗带来相当多的便利。 首先创造的,就是幻象。 覆盖了槐诗所在的监牢。 除了创造出槐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场景之外,他并没有添加任何其他的东西,反而故意扰动了一下画面,留下了一丝破绽。 等接下来常青藤破除幻象的时候,就会理所当然的将监控中的一切记录都当做槐诗所营造出的虚假画面。 从解锁到这里,总共耗时五秒。 紧接着,所有守卫的意识都被迅速扩散的迷梦所欺骗,产生丽兹还在这里和槐诗争吵的错觉。 槐诗抬起手,按在手腕和脖颈的铐环之上。 以圈禁之手小心翼翼的将其中炸药里的金属成分改变,削弱了爆炸之后的破坏性,避免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不小心手滑之后喜迎当场爆炸的结局。 下一步,少司命的圣痕分化出了一个残影。 那个凝实的轮廓在槐诗的控制之下站在了槐诗的面前,而槐诗躺到了床上去,盖好被子。 抬起手,指向面前的残影。 残影也抬起手,指向槐诗。 两根手指触碰的瞬间,影葬发动,两者的位置完美互换。 一瞬间,不论是槐诗的镣铐还是枷锁都已经转移到的残影分身之中……在半透明的轮廓中,槐诗竟然还发现了六个小型定位器! 其中有两个槐诗都有所感觉,但还有四个他根本就没有发现,看位置竟然是趁着槐诗昏迷的时候植入了他的血管、骨骼和肌肉中的。 而这些都在槐诗的肉体源质化的瞬间被留在了原地,全盘被残影所继承。 甩掉了最后的束缚。 到这里,耗时半分钟。 接下来就是整个计划最危险的一环,便是实质的越狱。 腐梦之毒所形成的泡影覆盖在槐诗身上,让他的身体看上去缓缓变化,矮了三公分之后,长发渐渐变成金色,面容迅速的变化成丽兹的样子。 得益与刚刚槐诗对本人的仔细观察,肩宽,身高等等一切数据没有丝毫的差错…… 就这样,昂首挺胸的,带着克制的怒火,槐诗走出了牢笼的大门。 抬手解开了守卫的幻觉,让他们回归现实,和幻象之中告一段落的争吵完美接续在一处。 “今天晚上不准给这个王八蛋饭吃!” ‘丽兹’下令,回头恶狠狠的对着囚笼中的槐诗怒斥:“不就长得好看了一点么?等你认清现实之后,就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了!” 说罢,‘她’便在槐诗‘当牛做马’的哀求之中,昂头离去。 顺带还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走上了电梯。 迎来接下来的剧情…… 整个越狱的过程其实完全推翻了槐诗之前的计划。 来自于槐诗的灵机一动。 实际上这样的行动还是太过冒失,完全没有必要留下这样的马脚和痕迹,要是另寻良机未必会让常青藤察觉到异状。 但肯定没办法这么容易的找回自己的武器和装备了。 两手空空逃出这里的话,那才是亏到姥姥家了。 不说别西卜,光是睿智者的生存包这种级别的神器天底下就没有第二个。哪里能够像这样,常青藤的库房大门给你打开,武器装备随便拿呢? 全部白给。 脱下囚服之后,迅速换好了自己全部的装备之后,槐诗就搓着手,将罪恶的目光投向了仓库内的其他物品…… 天文会限定源质补给60人份,大蓝瓶,好东西,可惜中暑了…… 最上等的银血药剂·古老之血,十人份,好东西,看起来腿断了,拿走吧。 噫!神圣恩光?复活药啊,这么胖身体一定不好,还是不要留下来占位置了,给我吧! 这把匕首看上去不错,起码A级的边境遗物,先拿了再说,回去给小十九……这个戒指好像很眼熟,似乎在遗物目录里看到过,可以增强感知和威慑能力,恩,缺陷也很小,拿了拿了,就算用不上也可以给原缘嘛,还有这一套铠甲,还有这个小盾,还有这一双靴子,配色和原缘还挺搭,尺码也合适,真巧啊…… 嘶,竟然两平米大结晶树心?先切碎了装回去,回头给房叔改个案板。 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槐诗直接把背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又重新塞的满满当当。 至于那些拿出来的臭袜子和脏衣服,看架子上空空荡荡的多不好,槐诗都给他们摆上去了。 有舍有得。 这一波常青藤不亏! 只可惜更宝贵的那些东西都在另一个深层库房里,丽兹没有权限进去,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机会,否则自己还能再发一把…… 干脆利索的扫光了一堆战略物资之后,槐诗额外还赠送了两枚源质炸弹和燃烧弹,统统定时之后,槐诗手里提着那个昏过去的守卫者飘然而出。 关好了厚重的保险库大门,随手将那个倒霉鬼塞进了实验室里的犄角旮旯里。 大功告成! 而等槐诗顶着丽兹的脸走出实验室的时候,门外久等的下属便隐含着怒色走上来,那一副愤怒难掩的样子,吓得槐诗还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馅。 “找到槐诗的踪迹了!”下属咬牙说道。 “嗯?” 槐诗一愣,旋即便克制着紧张,露出了恼怒的样子: “那个王八蛋藏哪儿了?” 下属犹豫了半天,没有说话。 第五百七十四章 地狱门前 “怎么了?”槐诗皱眉。 “呃……”下属吞吞吐吐的说:“根据监控的记录,她……不,他离开了监狱之后,就躲进您的房间里,还锁上了门……现在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鬼。” 不必说,这货肯定脑补出一大堆少儿不宜的变态东西。 槐诗愣了半天,忽然有种莫名的愧疚感。 自己是不是说这闺女说的有点狠啊。 这都关起门来作检讨了,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顶着锅,实在太惨了一点。 “那他发现异常了么?”槐诗问道。 “没有。”下属说:“我们没有惊动他。” “很好。” ‘丽兹’颔首,严肃的说道:“那个王八蛋虽然长得好看,但不要被他迷惑了,这个人狡猾的很。 先集合我们的人手,把那一块封锁起来后再全力进攻,不要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是。”下属颔首,但还站在原地,明显是等着她一起过去。 槐诗这个西贝货哪里敢跟真人去对峙啊。 到时候没有米歇尔佛祖他都要露馅了好么? 实际上他已经打算撒腿走人了,只能找个借口,摆手说:“你们先去吧,我要去和米歇尔老师汇报。” 下属愣了一下,旋即神情困惑起来:“可是米歇尔校长已经带队走了啊,丽兹小姐你忘了么?” “……”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幻象之下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汗毛倒竖,只能勉强维持着镇定,咳嗽了一声:“我都被那个混账气糊涂了……亏我曾经那么爱他。” “嗯……嗯?!” 下属先是一愣,旋即再是一愣,最后接着一愣。表情迅速变化,内心剧震,狂震,好像塞了一台打桩机进去一样,目瞪口呆。 大姐你说啥玩意儿?! 为了掩盖掉刚刚的谬误,槐诗不得不甩出一点劲爆消息转移下属的视线。 此刻,虽然良心过意不去,但槐诗还是努力挤出一副黯然的样子,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悲凉叹息: “他果然都是骗我的……” “嗯?!!!!!!!” 下属呆滞的看着‘丽兹’的动作,脸都绿了。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 大姐你这动作究竟是啥意思啊! “抱歉,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我想静静” 槐诗低下头,揉了揉脸,努力的深呼吸,从指头缝里看到呆滞的下属离去,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他妈给哄走了。 他转身钻进了走廊里。 到了拐角之后,身上的衣服和面目迅速变化,变成了刚刚那个下属的样子,匆忙拐进厕所。 丽兹的身份早晚是要露馅的,但那个下属的样子也未必保险,必须找一个无害的身份。 泡影之种的持续时间大概还能撑个十分钟。 槐诗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利索的从马鞍包里翻出了一根小小的火柴,点燃。 一点火光明灭。 竟然隐约映照出了铁晶座之上的景象。 而铁晶座舰桥中的老人好像有所察觉的回过头,隔着火焰看向槐诗,露出笑容。 事务长的虚幻声音从槐诗的脑海中响起:“看来已经成功了么?” “一半左右吧。” 槐诗回答:“你们该不会让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去越狱吧?支援呢?” 雷蒙德的声音从槐诗的脑海中响起,混杂着发动机粗暴的引擎声,还有一阵阵轰鸣:“我会在三分钟之后接近你所在的空域,到时候,一旦你发出信号,狼狗会帮你撤离。” “如果你需要帮手的话,这个给你。” 伴随着事务长的声音,槐诗感觉到迷梦之笼里忽然多了一个东西。通过虚幻的梦界作为中转,槐诗艰难的从少司命的圣痕里抽出来。 发现是一沓印刷精美的卡牌。 卡面上赫然是一个个经过改造的巨大鼠人战士,乐园护卫队的素体,总计二十六张。 这是缪斯俱乐部的立绘召唤术。 通过某种方法将生命压缩封印在小小的卡片中,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释放出来,相当于随身携带的召唤兽。 “工具人的工具人,真是够了。” 槐诗叹了口气,将卡片踹进口袋里,抓紧火柴烧光之前的短暂时光问道:“那么,我的任务呢?” “逃出来。”事务长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自然,在保证你逃出来的前提之下,闹得越大越好。” 远方骤然传来了一阵轰鸣,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爆发。 天花板震颤了一下。 槐诗耸肩:“这个目标的话,应该已经快要完成了。” “……那么,早日平安归来。” 火焰熄灭之前,事务长最后叮嘱道。 “我会的。” 火焰一震,在槐诗的指头前面熄灭了。 一阵微弱的青烟袅袅升起。 槐诗甩手冲掉了火柴,按着脉搏静静倒数,数到了一百零二的时候,远方再度传来一阵轰鸣。 保管库爆炸了。 紧接着,越发刺耳的尖锐警报声响彻了每一个角落。 槐诗推开厕所的门,洗了把脸,倾听到混乱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廊里响起,有人狂奔着冲向了远方。 尖叫声音隐约传来。 他扯了一张纸,把手擦干净,往每个马桶里都丢了一个炼金炸弹之后,推门而出。 混在人群里,向着出口的方向混过去。 依靠着不断改变长相,他的一路上没有任何的预料之外的阻拦发生。反而是因为不认路先后走错了两次,才好不容易找到地方。 而这个时候,槐诗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干练的升华者模样,穿着一件飞行员夹克,大步的走向飞空艇的停机仓。 此刻停机仓里一片繁忙,不断的有冒着烟的飞行器从外甲板的滑轨上被推过来,无数工人们正在紧张的维修,而同时也还有更多的飞行编队从远方的外甲板上冲上了天空。还有受伤的噩梦之眼从机舱里被抬出来,进行紧急治疗。 就好像处于战争状态。一片繁忙和混乱,到处都是人员来往。 正合槐诗所愿。 他低下头,加快脚步,混入了这一片混乱里,毫不起眼。 可渐渐的,却变得举步维艰。 明明外甲板只剩下一步之遥,可是却好像扛着千钧重担一样,难以迈动脚步。 脸色铁青,汗流浃背。 感觉到如芒在背,可是却不敢转身。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愕然的看过来,旋即,在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里惊慌后退。 自面前敞开的机库大门中照进了一束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槐诗的面孔。 笔直的夕阳之光将他的背影拉长了。 向后。 一直延伸到机库的尽头,铁靴之下。 在光芒照不到的昏暗中,有披甲的男人缓缓走出,肩膀之上噩梦之眼的徽记无声的睁开,放出冰冷的红光。 狮子头盔覆盖在他的面目之上,冷漠又平静。 “回去吧,槐诗。” 那个曾经在舰桥上见过一次的男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再往前跨一步,就是地狱了。” 来自噩梦之眼的万夫长——静默的艾弗利,如是说道。 “就算是您这么说,我也很难从命啊。” 槐诗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混乱的脚步声响起,奔跑而来的守卫们抬起了枪口,对准了那个孤独的背影,严阵以待。 就连机库外面,外甲板上,有尖锐的声音响起。 那是石齿剑刮擦甲板上的钢铁所发出的尖锐声响,深邃的沟壑里,火花飞迸。 丽兹一步步向前,碧眸之中一片冰冷,毫无任何感情波动。 看起来衣着有些狼狈,头发像是被什么东西所烧焦了,白皙的皮肤上沾染着煤灰一样的痕迹。 而在她的身后,有太阳升起。 那是虚幻的日轮。 来自第一太阳的赐福,也是神明之血中杀意的浮现。 一点点漆黑的日蚀自其中浮现,到最后,那黑暗的太阳化作狰狞的光轮,昭告黑暗纪元的到来。 第一个太阳纪要结束了。 神明将抛弃世界,化为虎豹,将自己的子民尽数吞吃。 这就是美洲的神话中最原始的毁灭。 “槐诗,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她凝视着槐诗的面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我这就过去——” 前所未有的杀意笼罩在槐诗的身上,令他感觉到一阵阵刺痛。 可就在最后的短暂空隙中,槐诗却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问个老套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颜色。” 艾弗利说:“我看到过你灵魂的颜色,槐诗,唯独这种颜色骗不了人。” “我就不问我的灵魂是什么颜色了,我现在就只有一个疑问……” 槐诗尴尬一笑,指了指不远处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对手,已经在狂怒之中失去任何理智的大祭司丽兹:“如果我现在束手就擒,回到牢房里去,你能不能帮我拦住她?” 艾弗利依旧漠然,“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就没有办法了。” 槐诗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丽兹,露出微笑。 然后,缓缓的压低了身体,在紧绷的肌理之间积蓄力量。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闭上了眼睛,然后——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瞬间,寂静到来。 所有人的动作愕然一滞。 “对不起,丽兹小姐,是我骗了你。” 槐诗弯下腰,两只手垫在甲板和额头之间,大声呐喊:“请看在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的份儿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这个混账东西……” 丽兹的牙齿摩擦,迸发火星,紧接着,姣好的面孔之上浮现难以言喻的狰狞。 “——给我去死吧!!!!!!!” 燃烧的石齿剑怒吼,裹挟着炽热的火光,向着槐诗的头颅斩落。 而比石齿剑更快的,是天空中骤然迸发的巨响。 无尽灰色的云海之下,骤然有一道黑影破云而出。 第五百七十五章 《Freedom》 首先,看到了一条狗。 然后,看到了一辆卡车…… 最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条狗拉着卡车在天上飞! 一条狼狗,一辆卡车,天上飞,那速度无比的飞快,所过之处,漆黑的阴云也被犁开了一道深邃的缝隙。 好像海洋从两侧开辟那样。 在夕阳的光芒照耀下,简直有如圣诞老人降临一般,氛围无比梦幻。 如果不是卡车上残留的血色雨水不断泼下,而开车的司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话,简直就好像来到了童话世界里。 但这和丽兹无关。 就算是这时候天国的大门打开,真正的圣人插着小翅膀头顶光环飞出来唱赞歌也无法阻挡她的进攻了。 就算是下一刻世界毁灭,她也一定要将这个混账的脑袋斩下来。 倘若世界半个钟头之后毁灭,她就要将这个王八蛋挫骨扬灰。 她甚至可以花点功夫,把他的颅骨磨成酒杯。 不论如何,都只有一点不会改变。 ——槐诗必须死!!! 那一瞬,趴在地上的槐诗骤然溃散。 无数残影从他的身上分出,向着四面八方飞奔——可扩散的残影还没有来得及扩散开来,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跳进了绞肉机里,被撕扯成了粉碎。 甚至就连影葬穿梭之中的槐诗竟然也失去了转移的目标,被强行从传输中挤出来,浮现在空气中。 然后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剑刃。 自万夫长艾弗利的手中,那一把沉重的条顿大剑已经抬起。 就那么简单的竖起在半空中。 好像树桩一样,等着兔子撞上来。 现在槐诗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傻逼兔子,被人轻而易举的逼上了绝路,他甚至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不顾残影被撕裂所带来的绞痛,最后的一瞬,槐诗强行发动了影葬穿梭,狼狈的出现在了数十米之外。 胸前传来一阵冰冷。 根本不用看,他已经知道,那里被艾弗利的重剑刺出了一个贯穿的大洞,恶毒的血光自其中扩散,将埋骨圣所灼烧的嗤嗤作响。 再然后,他就发现…… 他竟然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回到了丽兹的石齿剑之前。 明明四面八方都是通路,可当艾弗利站在那里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绝境,只剩下了一个最简单的选择题。 往前走,是一把等待着他的剑,往后走,还是一把等待着他的剑。 但他可以从其中做出一个选择。 或者傻愣着站在原地,选择我全都要。 这一份近乎碾压一样的恐怖压制力让槐诗如坠冰窟。 来自四阶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引导着他的反应,将他变成了掌中的傀儡,任人鱼肉。 但至少还有最后的选择权—— 那一瞬,槐诗向前。 向着斩落的石齿剑,拔出祭祀刀。 ——龙骧! 高亢声音在此刻迸发,烈光交错,钢铁的咆哮重叠在了一处。难以数清这一刻究竟有多少次碰撞,只有尖锐的声音在蹂躏着所有人的耳膜。 饱含盛怒的石齿剑一顿,竟然被击退了。 丽兹后退了一步。 槐诗赢得了瞬间的喘息。 哪怕只有一瞬。 因为在他背后的艾弗利已经紧追而至,一步踏出,踩在了槐诗的影子上,就好像将囚徒踩在斩首的木桩上那样。 手中的条顿重剑抬起,遥遥对准槐诗的脖颈,横扫! 而在槐诗的前方,石齿剑再度嘶鸣,向着槐诗,笔直刺出! 短暂的喘息之后,依旧十死无生! 可他毕竟争取到了这关键的一瞬。 尖锐的喇叭声骤然传来。 在天空中,无数炮火中扑击而下的卡车发出咆哮。 被马赛克状的狼狗拉扯着,猛然一个漂移,卡车车厢上甩去了累赘的装甲,展露出隐藏在其中的炮身,火光迸射。 炽热的炼金爆弹已经锁定了艾弗森的位置,飞向机库狭窄的大门,可以预料,一旦在机库中爆炸,将会造成怎样惨重的损失。 重剑的劈斩停顿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因为艾弗森自腰侧拔出了一柄匕首,紧接着,头也不抬的向着天空之上甩出。 样式朴实到毫无特点的匕首自他的手中飞出,音爆声如此低沉,白澜扩散,投掷出的匕首已然凌驾于音速之上,在高速摩擦中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半空中的炼金爆弹陡然一滞,自正中被抛成两半,紧接着恐怖的爆炸在半空中扩散。可爆炸也被撕裂了。 那一柄匕首自火焰中飞出,势如破竹的贯穿了驾驶席的车窗,撕碎驾驶员的座椅,钉进了车厢里,嗡嗡作响。 驾驶席下面,雷蒙德缩成一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宝刀未老啊,老师……” 在艾弗森出手的一瞬,血色的焰光终于从他的甲胄之下升腾而起,在背后形成了栩栩如生的狰狞投影,好像恶神降临于此,践踏着天和地。 天竺谱系·八部龙众。 四阶·阿修罗。 ——他是沉醉于杀戮中的‘非天’! 雷蒙德的行险一击,只来得及为槐诗拖延了这短暂到不足一个弹指的时间。可槐诗却忽然有一种绝境逢生的庆幸。 在胸口传来的撕裂阵痛中,槐诗抬头,端详着面前震怒的少女。 想必从未曾如此的愤怒吧……传承神明贵血的上位者,高贵的大祭司,端庄严肃的战士,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屈辱呢? 哪怕槐诗趴在地上求饶她也绝不会听,盖因这屈辱只有以血才能洗尽。 那么,就将血给你吧。 迎着石齿剑的嘶鸣,槐诗松开了十指,放下手中的武器,踏前一步。 毫无任何反抗。 任由它穿胸而过,自艾弗森的重剑中所凿出的裂口中向前,穿过了槐诗胸前的空洞,自后背突出。 火光自石齿剑上爆发,烧去了艾弗森所留下的血色,焚烧槐诗的躯壳。 而两人,已经近在咫尺,紧贴。 槐诗甚至看得见丽兹扩散的眼瞳,还有其中自己的倒影。 在这稍纵即逝的错愕中,他低下头,在丽兹的耳边轻声低语:“对不起,刚刚那些话,我很抱歉。” 他抬起双臂,抱住了丽兹的肩膀: “但是——” 在这刺耳节拍的间隙中,槐诗扶着她的腰肢,脚步交错时猛然翻转,像是探戈里的舞步那样。 调换位置。 将丽兹挡在了艾弗森的剑刃前方。 令必杀的剑刃戛然而止。 紧接着,铁锁摩擦的声音里,槐诗的指尖,漆黑的锁链飞窜而出,顺着他的左手向上,缠上了丽兹握剑的右手,将两人束缚在一处。 槐诗说: “——离别总是悲伤的,不是吗?” 那一瞬,悲伤之索,发动! 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凄凉伴随着源质的封锁和圣痕的压制,从丽兹的心头泛起。锁链已经钻入躯壳,死死的束缚在圣痕之上。 令象征着战神的左蜂鸟落入笼中。 纵然圣痕如何暴动,自身怎样迅速的迎来崩溃——暴怒的源质和反抗的力量正在被迅速抽出。 愤怒也无济于事,苦痛也无法改变事实。 “在离别之前,何不同我跳舞呢,女士?” 紧贴着少女的脸颊,槐诗微笑着,牵引着她的手臂,引导着生涩的少女向左踏出舞步,回旋。 低沉的节拍随着脚步的交错奏响。 行进在周围轰鸣的枪声里。 槐诗的手臂挥洒,甩出了口袋里的卡牌,鸦潮漫卷之中,九名狰狞的巨影从撕裂的卡牌中走出,抬起了被钢铁覆盖的面孔,向着面前的包围的敌人们抬起了手中的武器,扣动扳机。 沸腾的铁光喷涌,彼此交错,冲破了常青藤联盟的封锁。 “这就是你的计划?” 丽兹抬起眼睛,碧绿的眼眸漠然的凝视着槐诗:“你束缚不了我多久,也拖延不了艾弗森……槐诗,你逃不掉!” 可槐诗却没有回答。 只是微笑着,在低沉的节拍里轻声哼唱。 “Felt like the weight of the world was on my shoulders,pressure to break or retreat at every turn……” ——感觉像是全世界的重量压在我肩上,被压垮还是就这么知难而退? 微不足道的歌声被撕裂了。 阿修罗抬起冷酷的眼眸,漠然凝视着槐诗。 艾弗森踏前一步,自身旁下属的鞘中拔出了一把短剑,双持,一步步的走向槐诗,轻而易举将面前阻拦的护卫队斩碎。 在他的面前,槐诗无路可逃。 可槐诗依旧在向后退。 因为破空的巨响从天而降。 是一条马赛克状的狼狗,挡在了艾弗森的面前,昂起头,端详着面前的恶神化身,马赛克堆砌成的身体骤然迅速膨胀,扩大。 转瞬间,化作遮天蔽日的怪物,展开无数方块拼凑成的巨大双翼,纵声怒吼。 龙息喷吐。 火光扩散横扫。 回荡在槐诗低沉的哼唱里。 “Facing the fear that the truth had discovered,no telling how,all these will work out……” ——面对恐惧我发现了真理,没人告诉你路在何方。 因为已经再没有路可走。 锁链崩溃的不断的响起,哪怕同为三阶,悲伤之索也再无法压制左蜂鸟的圣痕。 而槐诗已经退到了外甲板的边缘,背后就是无尽的阴暗云海,再往前一步,便是地狱,在坠落中粉身碎骨。 “真惨啊。” 槐诗轻声感叹,低头端详着即将挣脱束缚的少女,忽然问:“不如咱俩同归于尽算了?” 丽兹不为所动,只是漠然的凝视着他。 可是槐诗却松开手,在她重归自由之前,最后一次拥抱她。 “开玩笑的。” 他露出微笑:“抱歉啦,不能原谅我的话,就来找我吧……到时候,和你堂堂正正的比一场,我不会再逃。” 就好像还有未来为他而存留那样,如此郑重的道别。 他后退了一步。 哼唱着模糊的曲调,就那样,向着地狱笔直坠落。 “I am looking for freedom……” 追寻自由。 飓风从身后呼啸着升起,自由和死亡同时到来,为这一场躁动的表演划上结尾。 在坠落中,他终于感觉到了迟来的痛苦和昏沉。 粘稠的血液从胸前的裂口中飞出,融入了风中,化作丝丝缕缕的血色扩散。 在远方的天空中,卡车终于再度折返。 在尾部宛如火箭一样的尾焰推进中,它向着槐诗疾驰而来,穿透了飞空艇的炮火,奋不顾身的想要将他接住。 可紧接着,便剧烈的震动起来。 焰光扩散。 车身的侧方骤然瘪下去一块,被击中了,飞行的轨迹骤然偏移。 雷蒙德的卡车擦着槐诗的身体飞过,没有来得及抓住他。 交错而过! 槐诗甚至能听见雷蒙德恼怒的大吼。 副驾驶上的门骤然被推开了,有一个人影奋不顾身的跃出,扯着安全绳,向着槐诗扑过来,撞在了他的身上。 槐诗在空中翻滚着,坠向深渊。 坠落,戛然而止。 “老师——” 飓风中,有人呼喊,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槐诗抬起头,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灰色,还有头盔的边缘粉色小猪的涂鸦。 是原缘。 槐诗松了口气,勉强的笑了笑。 终于……安全了。 可紧接着,隔着头盔的面罩,槐诗看到了少女的眼睛。 是漆黑的,正在看着他。 静静的。 她轻声问:“你刚刚说,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僵硬在半空中。 感受到死亡危机将自己吞没。 …… …… “原来是误会啊,是误会……真是太好了。” 十分钟后,卡车后车厢的紧急救护室里,原缘微笑着为槐诗清理着伤口,刮去破碎的肉:“老师,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老师你这么正直,怎么会在外面做那么不知羞耻的事情呢?” 槐诗躺在手术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原缘拿着刀在自己胸前挥来挥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姑娘,我的肝其实没事儿,这个就不用切了…… 算了,原缘这么可爱,切个肝而已,又不是腰子,就让她练练手呗。 而林十九在旁边瑟瑟发抖,好像感觉到隐藏在原缘笑容下的什么东西,根本不敢说话。 如果自己是一个女人……会不会已经被杀掉了? 他莫名的这么想到。 “老师以后也要注意一些啊。”原缘低头缝着针,漫不经心的说:“这样的谣言对于女孩子伤害很大的,就算再着急,这么做也太过分了一点。” “是的,是的,没错。” 槐诗疯狂点头,简直恨不得爬起来给原缘磕两个,咱可赶快翻篇别提这一茬了…… 尤其是自己学生手里的刀总是有意无意的往他脖子上比划。 有点……遭不住……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复健运动 等两分钟之后,槐诗从手术台上爬起来,低头往胸口看,竟然能看到背后的手术台,感觉十分奇妙。 胸前的裂口竟然被打通了。 破碎的车厢外有风吹进来,从身体中吹过,感觉竟然分外凉爽…… 得亏是三阶,否则槐诗早就跪了。 竟然在这种地方体会到三阶的好处,实在出乎槐诗预料之外。 在内部器官逐步以太化之前,不论他多么命硬,终究无法摆脱原本基础的生命循环和极限。 如今伴随着少司命圣痕潜移默化的影响,槐诗内脏的以太化竟然也已经有了相当的进度。 被当胸一剑之后再当胸一剑,反复被捅到诸多重要器官破碎,连肺叶子都只剩下大半片之后竟然还能喘气。 只不过代价是抓在手里的神圣恩光已经小了一大圈。 最棘手的其实并不是伤口,而是伤口上那两柄武器所附带的源质伤害。 阿修罗所遗留下的血光和来自第一太阳的怒焰。 倘若不是少司命那一点略等于无的神性给他姑且增加了那么一些对于上位源质质变的抗性的话,他现在恐怕早就化成血水或者烧成焦炭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在杀死槐诗之前,这俩就开始了窝里斗,最后留下一堆烂摊子之后也难成气候。 在槐诗进行了一次影葬穿梭之后,就被挤压成血水和火星,甩掉了。 剔除破碎的骨骼,清理伤口,最终,槐诗从马鞍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了里面那两瓶银血药剂的上位药剂,‘古老之血’。 晶莹的血色液体在滴管的仔细操作之下,落入伤口中,迅速附着在内脏的断面之上,快速生长,补完,勾勒成了完整的轮廓。 原本处于沉寂状态的药剂被槐诗的源质唤醒,融入槐诗的身体里,像是无数活的细胞一样,重新将损坏的内脏打印而出。 哪怕对其原理早有了解,槐诗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了,啧啧感叹。 不知道是又受到了炮击,还是剧烈的高空气流袭来,卡车又一次死命的晃荡了起来,槐诗手一抖,就把一滴药剂滴错了地方。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发现……他好像有两个阑尾了。 呃,这种东西,多一个少一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进去,把其中一个给拽掉了。 一时间他也没分出来,究竟哪个是他原装的。 但只要稍微花一点时间,药剂就会逐步被新陈代谢排出,崭新的内脏也相当于原装货了,没必要那么讲究。 凑合凑合用吧。 古老之血能够重生内脏,弥合重创,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会在这一过程中消耗使用者大量源质。 得亏有从常青藤联盟保险库里‘换’来的源质补给,否则都顶不住。 在剧烈的震荡中,槐诗也没有时间再仔细处理伤口了,狠嗑了几瓶源质补给,勉强恢复了满蓝半血的状态之后,就扶着墙壁走向驾驶室。 “怎么这么抖?” 他还没问完,离开深度平衡仪笼罩的车厢之后,就眼前一黑,差点从原地摔出去。 感觉自己简直进了滚筒洗衣机。 再一次被老司机狂飙突进的噩梦体验所吞没。 槐诗两只手迅速卡住了门框,紧接着就感觉到飞速的旋转和失重,好像腰间被人挂了一根绳子,另一头连着一辆没有终点的死亡过山车。 噗的一声。 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究竟是在卡车还是在开离心机啊!” “你见过有卡车在天上飞的么!” 驾驶席的雷蒙德头也不回的大吼,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整个卡车在空中竟然翘起车头做了一个眼镜蛇机动——不过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条棒槌翘起一头罢了——直到这时候,槐诗才看到在驾驶室外迅速翻转的灰暗天地。 昏黄的天空和漆黑的云层,乃至数十个从空中一掠而过的阴影,乃至后视镜中,沙拉曼达们宛如舞动的巨型火球一样,在后面紧追不放。 那规模……简直铺天盖地! 而在背后天空的尽头,竟然看到了飞空艇的庞大轮廓缓缓浮现。 仪表盘上,代表雷达锁定和冲击预警的警报声疯狂的炸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搞什么啊!” 槐诗眼前一黑,难以置信:“我特么不就越个狱么?至于直接搬着泉水来搞我么?” “你想得美!”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么大规模的出动,每秒钟要烧掉多少油钱?奔着你一个?至于么?” 飞鸟的戾啸声骤然从前方传来。 两只长着翅膀的活体炸弹翱翔在天空中,向着卡车俯冲。紧接着,在车身机枪的扫射中当空爆裂。 焰光扩散,飓风和高热席卷,混乱的气流像是潮水一样推搡、拉扯和冲击着卡车的车身,令他们宛如风中飘零的叶子。 这时候,槐诗就分外庆幸地狱里没有流体动力学。 否则卡车早就一头栽下去了,哪里能和现在一样插个火箭推进器就当自己是个飞机一样飞在天上呢。 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隔着玻璃,他再一次看到,远方的巨大飞空艇竟然又靠近了一分…… 就在飞空艇的顶端,庞大如日轮的气囊缓缓开启,无数飞行器宛如鸟群一样从其中升起,好像潮水那样,向着此处推进而来。 在夕阳的昏光之下,漆黑的机翼上浮现猩红的色彩,宛如血染。 血色的飞鸟们发出钢铁的咆哮,在引擎的轰鸣里集结为复杂的队列,一波又一波的升上天空,拱卫在飞空艇的左右。 就连下方庞大的黑暗云海也被这庞大的阵势所扰动,数十道凶戾的黑色龙卷风自云层中拔地而起,宛如柱石那样的升上天空。 宏伟的汽笛声中,龙卷风迅速的膨胀,破碎,自其中浮现出一只只庞大的怪物,展开双翼,抗拒着大地的拉扯,翱翔在天地之间。 恶寒骤然将槐诗吞没了。 和那铁灰色的潮水相比,这一辆在前面亡命奔逃的卡车简直连一只小舢板都称不上。 如今他哪里还能膨胀到以为常青藤这种倾家荡产一波流的样子是来追自己的呢? 分明是赌上一切发动了决战! 是他们在逃跑之后,非但没有撤离,反而闯入了常青藤的行军路线,自己钻进了交战区里! “什么鬼!” 槐诗愕然,不可思议:“我就被关了不到俩星期,究竟发生了啥?” “发生了战争,战争,还有战争。” 雷蒙德咧嘴,怪笑:“所有分控中心都已经被开掘完毕,现在是大决战了槐诗!欢迎来到未来世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啥玩意儿?” 槐诗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这么快?你这中间究竟省略了多少万字的东西?你这王八蛋怕不是在唬我!” “很遗憾,槐诗先生,雷蒙德先生虽然跟你说了不少谎话,但这一句倒是没什么问题。” 在收音机里,传来事务长的声音:“如今的我们正处于和常青藤决战的状态,在此,不得不对你所作出的卓越贡献表示感谢。 您的越狱行动让常青藤联盟的后勤调动降低了至少十六个百分点,令我们在先期筹备中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希望您能够在接下来的阶段继续再接再厉——” “我拼死拼活越狱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连铁晶座的暖气都还没吹到,这就让我上战场了?” 槐诗难以置信:“就算工具人也要给点时间转CD吧?” 事务长叹息:“瞧您说的,好像您是工具人一样。” “难道我不是么?” “您是校长的秘书,是铁晶座的临时最高负责人。”事务长严肃的回答:“您比工具人高贵多了!我们随时期待着您坐镇总部……” 行了,老头儿你还是别说了。 呆在铁晶座上当个摆设,还不如当工具人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咱们简单直白一点,敌人在哪儿,多少个,距离我有多远……说真的,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能够看到您如此充沛的斗志,可实在是太好了。” 事务长的语气变得欣慰起来:“根据我们的探镜显示:最接近的敌方讯号,应该就在您的前边,差不多一公里远……重创状态的漏网之鱼,既然您路过的话,不如随手补一刀,就当做个复健运动好了。” “啥?一公里?” 槐诗茫然,整个人贴在车窗户上看向四面八方:“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话音未落,便窥见,下方的铁灰色的云海骤然被撕裂了。 沸腾一样的云气扩散开来,缭绕着雷光。 而在惨烈的嘶鸣声中,一具庞大的躯壳破开云层,舞动着断裂的触须,宛如爬行一样的升上天空。 只不过,如今庞大的身躯已经遍布伤痕,装甲破碎,就连数十条粗大的触手也已经没有多少完好的了。 完好的独目之里,充斥着数之不尽的血丝和疯狂。 带着焦痕的巨大伤口中,不断的挤出了墨绿色的液体,缓缓滴落,像是粘稠的雨。 植入合成兽体内的腺体在超量分泌着大量激素,令它饥不择食的探出触手,向着卡车卷来。 那是一只浑身覆盖着厚重甲壳的巨型合成兽! 但现在看上去,好像是一只从厨房的烤架里跑出来的章鱼…… 为什么常青藤联盟的巨型合成兽老是和海鲜过不去? 槐诗发自内心的难以理解,就好像他不能理解为啥象牙之塔管这玩意儿叫做复健运动一样。 因此,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向雷蒙德,充满期望:“老铁,咱那个炮,还有吗?” “三发特制爆炸榴弹,救你的时候都打完啦。” 雷蒙德同样幽怨的看过来:“其他重型装备为了减重,刚刚全都抛掉了……你看还有两挺机枪行吗?” “那还等着干嘛?” 槐诗看着窗户外面扑过来的庞大阴影,吓得脸都绿了,“快跑啊!!” 第五百七十七章 达瓦里希,这个好像在冒烟啊! 疾驰之中,随着槐诗的惊叫,狂飙突进的卡车骤然下压车头,擦着挥舞过来的触手,险而又险的从巨大章鱼的身下穿过。 那些从伤口中滴落的粘稠液体落在车厢上,嗤嗤作响,瞬间腐蚀掉了大片的色彩,露出下面丑陋的铁皮。 “老子的车!” 槐诗的嗓门还没结束,雷蒙德如丧考妣的尖叫起来:“老子的车啊!!!天杀的,贷款还没还清就要报废了……前面被人撞,挨了炮还要被人追杀就算了,这他妈毁容是闹哪样!” 心痛的涕泪横流,雷蒙德奋力的捶着方向盘,怒骂:“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虽然叫的像是被万夫长艾弗利的重剑捅了屁股,但身体却还是很老实的把油门踩死,甚至还打开了二级加速的阀门,一拉到底。 两个喷射口再度从车屁股后面展开,喷出火焰。 瞬间,巨大的卡车好像窜天猴一样再次从云层之上飞起,绕过了两根纠缠而来的触手,将所有的追兵甩在了屁股后面。 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就听见合成生化兽震怒的咆哮。 它的血红独目死死的盯着卡车,明显战争芯片已经将卡车标注为了敌人,甚至优先级还在返回总部进行维修之上,竟然让它连维护都不顾了,抡起触手追了上来。 十几条触须骤然展开,船夫的竹篙那样,在阴云之上轻轻一点,云层之上卷开涟漪,而庞大到宛如楼宇的身体便逆反常理的弹射而出。 紧追不放! 而有了它的引路,槐诗他们一行人就变得无比碍眼,左右和天空中巡航的飞行器乃至那些舞动的沙拉曼达齐齐一震,竟然好像鱼群一样向着卡车扑来。 卡车驾驶室内,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连绵成一片,越发尖锐。 “他妈的要了命了!” 雷蒙德尖叫:“你究竟在他们总部里做了啥,为什么他们看到你就跟看到隔壁老王一样?” “为什么非要是我!”槐诗怒声反驳:“也有可能是看到曾经的二五仔呢!我说你那一票是不是干的太大了?” “我他妈哪儿知道,我就随手摸了一个想要报复社会,鬼知道那玩意儿会是……” 雷蒙德辩解的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尴尬的移开视线:“好吧,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就说!” 槐诗顿时义愤填膺:“畜生,你还不赶快交代究竟偷了什么!” “……又不是你的,你急个屁啊!” 雷蒙德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瞪了这个趁人之危的家伙一眼:“反正咱们已经开了二级推动了,那群瘸腿的家伙绝对追不上来……我就不问你究竟在他们那儿干了啥了,你也别到处打听别人的隐私好吧?” 槐诗张口欲言。 “行了,大家都有黑历史,你就别揪着不放了好么?” “不是……” “不是什么?我也很惨的好吧?居无定所,流浪地狱这么多年,连加个油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是……” “你是谁都不管用!” “你可给我闭嘴吧!” 槐诗脸色苍白,指着前面尖叫:“扯这么多你倒是快看路啊!” “路,看什么路?这天上还有限速标……我操!” 雷蒙德刚刚看向前方,旋即像是槐诗一样发出尖叫的声音。 无穷尽的黑暗在他们的前方展开,紧接着,从黑暗里,一只庞大的战争合成兽骤然扑了出来,赫然是那一条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章鱼。 “这什么鬼?!” 雷蒙德的方向盘猛转,几乎要拽下来那样,整个卡车在空中一个甩尾,逃脱了那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压着合成兽的触手过弯,再次绕过了这扑面而来的死亡危机。 可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巨大生化兽猛然展开所有触手,口器中再度吐出一坨漆黑的墨汁。 紧接着,墨汁包裹着它,迅速收缩,消失不见。 而在他们的正前方的云层之上,一点黑暗骤然扩散,浮现扭曲的轮廓,紧接着,庞大的生化兽从其中跳出,张牙舞爪的向着他们发动攻击。 这狗东西竟然还会传送! 雷蒙德连骂人都忘记了,下意识的抬起脚想要踩刹车,可是却听见身旁槐诗的声音:“别停,撞过去!” “啥玩意儿?” 雷蒙德难以理解,可出于对槐诗的信任,踩着油门的脚竟然没有放松。 笔直的扑向前方,向着张牙舞爪的巨大章鱼狂奔。 “你搞啥啊大哥,我们真要挂了!”雷蒙德急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可在旁边,槐诗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轻描淡写的挥手:“你只管开车,办法老师来想!” “喂,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没等雷蒙德反应过来,就骤然有飓风从开启的车门后卷入,塞了他一嘴,紧接着,车门在气压之下猛然合拢。 副驾驶上的槐诗已经消失无踪。 在扑面而来的恐怖飓风里,槐诗几乎在瞬间被甩到车后面。 可悲伤之索却扯在后视镜上,槐诗在狂风之中剧烈的晃动着,猛然之间一个跳跃,翻身跳上了车顶。 在夕阳的昏光之下,卡车喷射着狂暴的火焰,好像行驶在灰黑色的云层之上,向着前方张牙舞爪的巨大怪物冲出。 “很好,就是这样——” 槐诗自言自语着,可声音在发出的瞬间就被飓风卷到身后了。 恐怖的气流和严寒中,他缓缓的抬起身体,踩在了车厢,站稳,凝视着越发接近的狂暴怪物。 伸手,握紧了沉重的钢铁,倒数。 “5……” 钢铁在槐诗的脚下扭曲,皮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缝线开始蹦断。 紧接着,槐诗感觉到自己迎来了沸腾。 伴随着心脏疯狂的跳动,炽热的血液奔行在血脉之中,令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膨胀的错觉。 鼓手和禹步的律动重叠在一处,形成了超限状态的节奏。 槐诗的面目烧灼至赤红。 抬起眼睛。 “4……” 腥风扑面而来,恶臭的墨汁中好像带着某种毒素,闻起来充满了生物内脏的腥臊感,巨大的生化兽已经张开了大口,无数触须舞动着,在芯片的计算之下形成了严密的封锁。 迎接猎物进入自己的笼中。 独目血红。 “3……” 在他手中,沉重的钢铁寸寸增殖,瞬间延伸,好像骑士的骑枪那样,延伸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长度。 足足十五米。 可槐诗手中的却不是长枪。 而是铁锤! 狰狞的狼首猛然睁开眼睛,张口,自苦痛之中迸发咆哮,狂暴的抽取着槐诗的源质,源源不断的积蓄在其中。 十万人的苦痛与此处具现。 “2……” 那一瞬间,卡车和战争合成兽的距离已经被拉近到了一公里的危险范围内。 一千米。 可对于双方而言,一千米不过是瞬间即逝的短暂距离。 和搅动云海潮汐的庞大合成兽相比,卡车不过是狂风暴雨之间的一枚枯叶,难以抗衡那笼罩而下的巨大阴影。 但就在那一刻,钢铁的铿锵鸣叫骤然迸发。 从车顶! “1……” 洪流席卷那样的狂风中,槐诗的身体猛然一震,踏前一步,在脚下的厚重装甲上留下了一个脚印型的凹陷。 紧接着,第二步,整个卡车猛然一震,剧烈的晃动起来。 而槐诗,向前狂奔! 一连串钢铁扭曲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足迹向前延伸,刺耳的声音一路蔓延,笔直的延伸到车头,紧接着在雷蒙德的头顶,爆发最后的巨响。 轰! 槐诗,已然自车身之上奔出。 飞跃而起! 像是一点尘埃奋力从枯叶上升腾那样,他咆哮着,突破了狂风,逆流而上,将一切汹涌的洪流开辟,自空中向上,摆脱了大地的引力。 好像在飞翔那样。 凌驾于那一只血色的独目之上。 瞬间的错愕,战争芯片的评估里,属于这个小虫子的危险评级开始疯狂飙升! 合成兽扭动身体,好像想要后退。 但是,晚了。 在槐诗的手中,掀起音爆和白澜的钢铁挥洒而出。 狼首咆哮,炽热的火焰骤然从铁锤之后喷出,好像火山骤然爆发那样。 划过了一道狰狞的弧线,向下砸落! “——0!” 一瞬间的静寂,好像万物的凝固了,只有铁锤砸落的时候不堪蹂躏的空气所掀起的波澜。 可紧接着,便有惨烈的嘶鸣骤然迸发,漫天触手乱舞。 一道巨大的豁口骤然出现在了合成兽的面目之上。和它的身体相比较,哪怕是延伸到极限的铁锤也不过是一根铁针而已。 可现在,那一根小小的针却宛如刀斧那样,暴戾的以纯粹的力量和钢铁,在它的躯壳上开辟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躯壳破碎,骨骼分崩,血液化作洪流,喷涌而出。 突如其来的冲击骤然爆发。 合成兽不由自主的仰天翻转,倾斜,蠕动的触手之间,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像是从渔网间灵活跳出的游鱼。 可是却没有来得及接住槐诗。 相隔太远! 交错而过的瞬间,槐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向下坠落。 然后,甩出了悲伤之索,缠在一根触手上。 在他手中的铁锤消散,变化为沉重的斧刃。 而伴随着锁链的拉扯,他的身体再度飞起,向着合成兽的面目之上,那个破碎的裂口坠落。 穿过了层层合金骨骼,燃烧的斧刃向着黑暗最深处斩落。 火花飞迸,隐藏在合成兽体内最深处的人工大脑,足足有数吨重的黑匣子上裂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再一斧,裂口交错翻卷,钢铁破碎,其中无数芯片断裂。 槐诗伸手,猛然将一个脑袋那么大的炼金炸弹甩了进去。 炼金之火激发。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从合成兽眼眶中喷涌而出的烈火。 还有,那扩散向四面八方的凶暴嘶吼。 那是再无任何机器、芯片和控制程序去约束的纯粹兽性,以无数激素和基因所浇筑而成的本能。 在痛苦中,垂死的巨兽陷入了疯狂。 所有的触手在原地疯狂的抽动了起来,漫天横扫,掠过了身后的作战集群和沙拉曼达,无数黑烟升起,飞行器从空中迅速坠落。 失去程序的控制之后,它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野兽。 死亡的刺激之下,本能前所未有的被激发了,变得无比狂躁,只需要稍微的指引,便可以……造成巨大的损伤! 而当常青藤的作战机群开始紧急回避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合成兽的脑门上。 微笑着,向着他们挥手。 在他的手里,悲悯之枪缓缓抬起,骤然向着脚下刺落。 轻而易举的,自血肉和钢铁之间凿开了一道裂口——深入了它相较庞大体格过于渺小的脑髓中,接入神经丛,毒素蔓延。 隔着源质化的钢铁,便感受到那狂躁的兽性与恐惧。 “哎呀,达瓦里希,这个好像在冒烟啊——” 槐诗微笑着,灌入一把劫灰。 为这个渐渐疲惫的蒙昧意识注入了振聋发聩的哲学疑问。 一袋米要抗几楼! 疯狂的嘶吼再度迸发,紧接着浓墨凭空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章鱼,卷着槐诗消失无踪。 紧接着,庞大的章鱼便凭空在数公里之外浮现,触手胡乱挥舞,向着身旁的飞行器和沙拉曼达进攻。 十几只沙拉曼达躲之不及,竟然被触手粗暴的卷住,塞入了口中! 不顾周围交错的火力,垂死的合成巨兽疯狂的进攻,宣泄起心中这一份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庞大愤怒! “什么鬼!” 卡车里的雷蒙德看了一眼后视镜,几乎眼珠子都瞪出来。 就在常青藤联盟的编队机群中,那一只浑身缠绕着锁链的章鱼被槐诗拉扯着,疯狂乱窜,来回进出。 庞大的怪物依靠着自身恐怖的体积和力量,轻而易举的造成了惨烈的破坏。 在槐诗兴奋的呼喊中,它毫无征兆的在空气中喷吐着墨汁,不断闪现、跳脸、一击脱离。 好像驾驭着奔马那样,在数只合成兽和漫天的活体爆弹的围攻之中纵横来去! 到最后,跳出了常青藤的进攻范围之后,毫无规律的在天空之上疯狂闪现,竟然越跑越远! “你别玩了好么!” 雷蒙德抄起对讲机大吼:“就快要到地方了,赶快回来!” “呃……” 在杂乱的电流和风声里,迎来了漫长的沉默。 一直到雷蒙德察觉到哪里不对,才传来一个尴尬的回应:“实不相瞒,我其实也很想回来,但这玩意儿……它也没带方向盘啊!” 槐诗耸肩,“不是我想刹车就能刹车的,你懂吧?” “啥玩意儿?” 雷蒙德瞬间也傻眼了,合着你这半天疯狂闪现是因为你不小心玩脱了? “你还能更扯淡一点么!” “实际上,还真能……” 槐诗挠着头,感受着重力的异样感,还有迅速接近的云层,终于锤了一下掌心,得出结论: “这玩意儿好像要掉下去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突入 “你——说——啥?” 雷蒙德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紧接着,便看到垂死的巨兽在剧烈的痉挛中,再没有力气维持庞大的体重悬浮在天空之中。 像是失去控制的风筝那样,晃晃荡荡的向着云层坠下。 向着大地…… 那距离太远了,雷蒙德根本追之不及。 他就万万没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冒着枪林弹雨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都快要到地方了,竟然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在越发迅猛的坠落中,槐诗一拍脑袋,忽然问:“今天是周几来着?” 雷蒙德就没想到槐诗的脑回路究竟在哪儿,他正踩着油门往死里追呢,哪里料得到槐诗的骨骼究竟这么惊奇。 “周……日?”他刚说完,就感觉自己快要傻了,难以理解:“你们东夏人跳楼还要挑个好日子的吗!” “周日,不错诶。” 在飓风中,传来槐诗最后回应:“不是说快要到了吗,让下面做好准备——” 他扯起锁链,露出愉快的笑容: “——因为我将如闪电般归来!” 俨然化作闪电那样。 伴随着锁链的收缩,合成兽的触手骤然张开,向下方如岩铁那样的云层扑出,搅动飓风。 向下坠落。 瞬间,伴随着云海的涟漪,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啥?” 雷蒙德愕然的看着槐诗留下的影子,许久,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连头盔都不戴的吗?那么多诅咒都在地上……你好勇啊!” “呃……” 存在感越发薄弱的林十九终于鼓起勇气插了句话:“我觉得老师可能就,纯粹是忘了。” “……” 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气,在寂静里,正色问道:“那咱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给他收尸么?” …… …… 在落入云层的一瞬间,熟悉的冰冷感便扑面而来。 那是浓郁的水汽和血腥的味道,衰变之雨酝酿在云层之中,形成了覆盖整个大地的胎膜,酝酿不祥。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飓风,能见度开始以飞快的速度下降。 冰冷感开始侵蚀槐诗的皮肤,缓缓向内的蔓延石化,可在微光的照耀之下,只能化作斑点一样的石片不断的剥落。 不断的有电光在云层中跳跃,暴虐的搅动着眼前的一切,落在合成兽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痕。 昏暗中,有无数火光在游走。 槐诗看得到两侧厚重的云层里那些纵横来去的影子,还有引擎咆哮的声音。 有无数扑翼机和飞行器的作战集群在云层里起落回旋,好像厮杀的飞鸟那样,不断的啄食彼此的双翼,碰撞在一处,迎来爆炸和稍纵即逝的火光。 甚至有冒着浓烟坠落的飞行器从槐诗的头顶擦过,在火光里,槐诗能够看到驾驶员从其中弹射而出的画面。 紧接着,在上方,便有更多的庞大巨兽扑入了战场。 好像巨鲸畅游在海洋之中那样,张口大量的扑食着鱼群。 看似静寂的云层之中暗流汹涌,厮杀此起彼伏,无数闪光不断的亮起,熄灭,又再度迸发。 此刻骤然闯入的来者,顿时遭遇了双方不约而同的集火。 活体爆弹张开双翼,呼啸而来。 在垂死的合成兽身上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创口和血洞。 巨兽在哀鸣着,奋力挣扎,但是却无法摆脱楔入骨骼之中的利刃。 随着锁链的收束之下,感受痛苦和疯狂,胡乱的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向下扑出,一直到撞破眼前的云层,堕入了暴雨笼罩的世界。 云层之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稍纵即逝的昏光照亮了那个庞然大物的残缺轮廓。 也照亮了眼前遍布疮痍的恐怖世界。 槐诗几乎陷入窒息。 那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灰色的雾潮笼罩大地,无数孢子在大地之上盛开出妖艳的花朵,血雨泼洒之中,骇人的炽热飓风形成数十道龙卷毫无规律的在大地之上游移,残酷的将大地上的一切拔起,熔岩一般的火光汇聚在龙卷的腹中,照亮了灰暗的世界。 锋锐的冰晶从泥土和钢铁生长而出,变成一簇一簇妖艳的结晶。可结晶又迅速被灰烬一样的雪粉覆盖,笼罩。 向下眺望时,便能感受到无数狰狞的色彩蠕动在大地上,彼此绞杀在同一处,膨胀或者收缩,你死我活那样的彼此吞吃,又重叠为其他异常的颜色。 整个黄昏之乡已经变成了混沌的大釜。 在恍惚之中,槐诗感觉自己好像窥见了某种恐怖的炼金术,却不知道最后从这地狱里所酝酿出的究竟是灾厄还是奇迹。 或者两者兼有。 但他已经无暇去思索那些细枝末节。 因为在大地的尽头,头顶庄严冠冕的虚幻巨人已经发出万丈光芒,向着前方轰鸣行进。肩负着沉重的铁晶座,穹顶巨人漫步在地狱里,笔直的向着大金字塔而来。 宛如神灵在彼此斗争那样,大地震撼,天空颤抖。 槐诗眼前一黑。 感受到躯壳的迅速衰弱和异变,乃至灵魂中的不适和恐慌。 血雨,焚风和沉淀之潮,紧接着是剧毒的空气,乃至强制陷入的虚弱状态……槐诗骤然有一种高原反应那样的不适感。 喘不过气来。 体能在迅速的衰退,竟然被打回了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的程度。 紧接着源质便开始疯狂的蒸发和升腾,宛如雾气一样的恐惧诅咒侵入了他的意识中,然后紧接着又再度被圈禁之手转化为了源质,形成了一个令人无比难受的循环。 好像身处于矛盾之间。 剧毒的空气不断的带来源源不断的活力,可衰弱诅咒却令他的力气不断流失,再扣上了体能减半的DEBUFF之后,又被血雨中的泊泊生机浇灌着迅速生长。 沉淀之潮在不断的吸收他的源质和理智,但恐惧和嗜血的诅咒却源源不断的为他补充着精力和力量…… 细小的伤口中血流不止,但旺盛的生机又在迅速的创造出更多的血液。 整个人好像变成一个同时打开了进水阀和出水阀的游泳池那样,在剧烈的新陈代谢和源质奔流中感觉到了异样的不适。 在血流不止的同时又在紧急输血;在死线逼近的同时,又不断的将死线向后延迟,感觉如此的矛盾,如此的怪异。 但习惯了之后,好像……还挺爽的?! 槐诗抬起手,看着自己不断剥落又重新生长出的皮肤,在这迫在眉睫的坠落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 紧接着,他才注意到,在眼前迅速放大的大地…… 还有那一座燃烧的庞大高塔。 无数锈蚀的钢铁在上面生长,像是荆棘一样,层层盘绕。在塔顶宛如独眼一般的烈日依旧绽放着昏黄的光芒,如此熟悉。 那是黄昏之乡的心脏。 这里……是整个地狱的中央! 轰鸣声从下方的大地迸发,紧接着,自防空矩阵中喷吐出的烈光撕裂了巨大合成兽的躯壳,焦臭的味道扩散开来,随着蒸发的冷却液一起。 此刻,伴随着破空的巨响,庞大的阴影从天而降。 在大地之上,那些防护服之后的人错愕的抬头,便窥见那无数在风中飘飞甩动的触须,还有遍布裂痕和伤口的巨大合成兽。 挥洒着粘稠的血液,它嘶鸣着蠕动在飓风里,随着悲悯之枪进一步的贯穿,在剧痛里奋尽所有的力量,最后一次启动了体内过载的重力发生器—— 宛如山峦陨落的恐怖趋势陡然停滞,可紧接着,爆炸的火光从就触须和口器的深处喷涌而出。 血色的雨水中,墨绿色的毒汁扩散向四面八方。 在地面的轰然剧震里,巨大的轮廓就那样的坠入了火焰中,再也不动了。 而就在破碎的形骸之上,一个人影缓缓的从颅骨的裂口之中爬出。 “吓到了吧?” 他环顾着四周陷入寂静的战场,忍不住双手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了起来:“平安着陆,不愧是我!” “那啥玩意儿?” 奥古斯特放下望远镜,愕然的望向身旁的同伴。 “呃,似乎……好像……或许……是槐秘书?”探索队成员愕然的回答:“上面的人不是说他越狱了嘛,还说马上就到,你看这不就到了嘛!” “你管这玩意儿叫到?”奥古斯特就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虽然带着那么大一玩意儿从天上掉下来,确实酷炫的有点过头,但人家不也平安着地了嘛!”探索队成员缩在掩体后面,难掩羡慕:“真好啊,真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玩一次。” “谁特么关心他带着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啊。” 奥古斯特拽着头发都快要疯了,指着远方大地的生化巨兽和噩梦之眼的掩体和碉堡,还有……一脸得意站在中间的槐诗。 “可为啥他掉到对面的阵地里去了啊!” 奥古斯特快要抓狂了,“总不会是因为叛变了吧?”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 探索队的队友压低声音说:“我有个去了常青藤的学弟,之前听他说:槐秘书去了常青藤不到两个星期,连孩子都有了……你看他笑的多开心啊!” 而到了现在,槐诗终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了。 没有预想之中羡慕和敬佩的眼神。 没有来自同事们的欢呼和来自铁晶座的温暖。 以及,为什么周围这些人的制服,看起来就这么像……常青藤呢? 一片寂然无声中,那些眼神渐渐的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惊喜 战场上迎来了如此短暂的寂静。 噩梦之眼和常青藤联盟的升华者们面面相觑,最后看向站在自己家生化兽脑门上,双手叉腰,看上去十分厉害的槐诗。 脑门上就出现了十万个问号。 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半个小时之前,槐诗越狱的消息实际上已经传达到了这里每个人的耳中。 孤胆英雄,勇闯虎穴,不敌被俘,忍辱负重,静待天时,抓紧机会,冒死越狱,力敌四阶,成功逃脱,斩杀猛兽,地狱伞降…… 如此娴熟的在全村吃饭和回家吃饭之间左右横跳,轮番作死之后,依靠着自己的一套骚操作成功闪瞎了两边的狗眼。 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瞠目结舌。 之后,就忽然好像从石头缝里跳出来一样,从己方的腹地里跳了出来。 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时候,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所有人瞬间后退,严阵以待,提起十万分的警戒提防。浑身汗毛倒竖,第一时间就得出了结论。 这是阴谋! 巧合的是,槐诗也在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同样也是四个字,只不过和他们的不太一样。 ——完犊子了!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死寂中,他本能的想要使用法兰西礼节来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可察觉到对方眼眸中的警惕和戒备时,便忽然感受到了一线生机。 他负手而立,将疯狂哆嗦的双手藏在身后。 昂然挺胸的驻足在合成兽的骸骨之上。 居高临下的俯瞰。 习惯性的挤出一丝‘邪魅狷狂’的神秘微笑。 他端详着掩体后面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熟人’,扬声问道:“好久不见啊,上校,别来无恙?” 上校漠然的凝视着槐诗,抬起手,身后的军团齐刷刷的抬起枪口,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无数游走的小红点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槐诗却不为所动——心脏也快要吓得跳不动了——可神情却越发的庄严和神圣。 在这死亡即将到来的瞬间,他的心思电转,脑中无数灵感闪现,到最后,化作了逆转死亡的奇迹,喷薄而出! “上校同志,潜伏任务结束了,已经不用再战斗了!” 他震声宣布:“大宗师让我来通知你,你可以归队了!” 瞬间的困惑。 被这扑面而来的二五仔气息所震慑,上校愕然的张口,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道他究竟在说啥。 什么叫潜伏?什么叫归队? 你他娘的在说啥? 可其他人在突如其来的错愕之后,不由自主的回头看过来,难以置信。 目瞪口呆。 “……我,我没有……” 在愕然中,上校下意识的张口想要辩解。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在合成兽的尸骸之上,槐诗的身体骤然溃散,滚滚黑暗喷涌而出,埋骨圣所中的漆黑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有无数的残影从其中涌现。 整齐划一的转身。 拔足飞奔! 抓紧这生死一瞬,槐诗朝着自己家的阵地抱头鼠窜,尖叫呐喊: “——大宗师救我啊!!!” “开枪!给我开枪!”上校眼前一黑,几乎被这狗逼行为气得脑溢血,狂怒中咆哮:“给我杀了那个象牙之塔的败类!” 无需任何的调派和传达,十六只巨型合成兽,上百名噩梦之眼的雇佣兵乃至全部在场的地狱大群,所有人的目镜中都浮现了上校的命令,紧接着,常青藤的战争芯片便将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的围攻计划分配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 就在常青藤的腹心之中,槐诗再次开始了绝命的逃亡。 瞬时间,分裂出的无数残影在扫射和进攻之下就没了一大半。 来自上校的军团以难以企及的效率发动了屠杀。 足以武装一整支军团的炼金武器,全部都是现代化和凌驾于现有技术之上的超科技,如今在地狱里发挥出了恐怖的效率。 打的槐诗根本不敢露头,狼狈的不断穿梭,苟延残喘。 眼看着他们的反应这么迅速。 槐诗的心都凉了半截。 早知道就喊‘快去告诉丽兹,米歇尔是叛徒了’。 实际上更没良心一点,他还可以再老调重弹,聊一聊自己在监狱中并不存在的风流韵事来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但那样的话也太丧尽天良了。 哪怕莫得良心,但起码得有点底线……要不是真死到临头了别无选择,他都不会选择那么干。 风评被害实在是太痛苦了,社会性死亡和生物学死亡都是死,前者反而更痛苦一点。 本来名声就已经快糟透了,自己还是赶快积点阴德吧,多积一点是一点……他感觉,如果这一波操作不好,他就快要用得上了。 第四次,影葬穿梭。 槐诗的身影骤然从掩体的黑暗中浮现,一个飞踢,踩着噩梦之眼的后脑壳,在机枪紧追不放的扫射之下狼狈逃窜。 “哼,闪开,让我来!” 狂怒的上校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狙击手,然后抬手,从地上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柄沉重的钢铁造物。 扛在了肩上。 沉重的炮身遥遥对准了远处的槐诗,而显示屏上的十字则牢牢的锁定了他反复横跳的背影。 给爷死!!! 在一阵锁定完成的尖锐声音中,上校扣动了扳机。 顿时,炽热的烈焰从其中喷涌而出。 带着足以将一整辆战车烧成灰烬的恐怖火力,肩扛式火箭发射器焕发咆哮,带着刺眼的光芒,向着槐诗飞扑而来。 死亡预感瞬间从槐诗的后脑勺上泛起。 实际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堕入了冰窟那样,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森冷的寒意,多这么一点少这么一点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可死总有先后和轻重缓急。 有的死就比较安详,而有的死亡方法……就十分惨烈。 我特么的不就越了个狱么,你们为什么要用火箭炮来搞我! 槐诗悲愤的呐喊了一声,耗尽所有的源质,第五次影葬穿梭! 骤然间,他的身影出现在百米之外,躲过了火箭弹的轰击,可立刻便眼前一黑。 随着冲击波扩散,无数碎石和泥土像是利箭那样飞来。他被身后呼啸而来的热浪和焚风卷着,不由自主的,飞上了天空之中。 向着双方激烈的交火区域坠落。 天旋地转中,他终于看到了铁晶座上探索队的掩体和阵列,忍不住泪流满面。 还差一点,他就能够苟回泉水了…… 就在此时,半空之中,翱翔的大金字塔,异境冥府·特拉洛坎之上骤然亮起一阵光芒,紧接着倒卷向天空的无数暴雨骤然一震。 一道水桶粗细的耀眼雷光便从黑暗云层的酝酿之中浮现,照亮了槐诗呆滞的表情。 此刻,来自大祭司的杀意从天而降,所过之处,阻拦在电光前面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烧为焦炭,分崩离析。 傻了吧,臭弟弟! 可当电光距离槐诗面孔只有一线的瞬间,便戛然而止。 因为在天空之上,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捏在了闪电的末端,好像捉住蛇尾那样,令致命的毒液和牙齿难以跨越这最后一线。 丝毫不合常理,也完全令人无法置信。 简直是踩在物理学的骨灰上跳踢踏舞一样! 可炼金术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就在穹顶巨人阿特拉斯的手中,随着五指合拢,闪电像是玻璃那样被轻而易举的捏成了粉碎。 而槐诗也终于成功的从常青藤的掩体之后飞出,落在交战区遍布焦痕的大地之上。 瞬间,消失不见。 …… 感觉大地好像变成了某种液体,将自己吞没了。 槐诗眼前一黑,紧接着天旋地转,被暗流裹挟着,不由自主的在地下迅速穿梭,最后又在绝大的力量之下升腾而起。 被大地挤出,腾空又落地,砸在了坚硬的石板上,剧烈喘息。 还没反应过来。 此处已经是铁晶座的堡垒之中。 直到看到安德莉雅老师那一张熟悉面孔,槐诗才终于的松了一口气,感动到泪流满面。 “差一点啊,差一点就挂掉了!” 他大力的握着安德里亚的手,用力摇晃:“关键时候,还是安德莉雅老师你靠谱!” 安德莉雅尴尬的被槐诗拽着,许久,无奈的解释:“呃,我是四阶升华者,按照契约,我是不能直接动手参与战斗的……” “嗯?” 槐诗一愣,愕然的看过来:“那是谁?” 安德莉雅咳嗽了两声,指了指槐诗的身后,一脸不快的少年——马丁。 槐诗错愕。 这实在出乎预料…… 他就完全没想到马丁竟然还在。由于存在感实在过于薄弱,导致他就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但刚刚的状况,毫无疑问是马丁所专精的‘液化’而创造出的效果。 虽然两人之间有些不愉快,但马丁竟然能够这么干脆的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这顿时令他对马丁颇为改观。 “谢谢谢谢。”他热情的拽着少年的手用力的甩了两下。 马丁扯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顿时只能冷哼一声,别过头:“不要添麻烦就好。” 您是哪儿来的傲娇型角色么? 一群医护人员冲上来给槐诗紧急治疗,好在除了背后几个枪眼儿之外没什么大问题,稍微缝缝补补,就能继续做工具人了。 就在给他输血的时候,安德莉雅却凑上来,一脸严肃,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问。 “……” 沉默片刻之后,大姐姐左右看了看,挽起了头发,姣好的面孔垂下,俯身,缓缓凑过来。 槐诗愣在原地,瞪大眼睛。 就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抗拒一下的时候,就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轻声问:“所以,孩子的事儿是真的么?” ??? “……” 尴尬的沉默里,槐诗的表情渐渐僵硬,茫然的看着神情严肃又好奇的安德莉雅,难以置信。 你们不对劲! 第五百八十章 幻象 好像一瞬间沉默忽然到来。 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片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停顿,输液的输液,消毒的消毒,包扎的包扎,医护室里运转如常。 只是就连原本的呼吸声都在此刻不见。 明明看起来所有人都低着头,专注的处理着自己的工作。可暗地里忍不住悄悄的支棱起了耳朵,隐藏着眼神之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尤其是有个装睡的升华者的耳朵都快转到后脑勺上了…… 没办法,有些事情,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大家哪怕是再怎么正经的人都喜欢听两耳朵。 当事人亲自述说心路历程,多新鲜啊! 不偷偷听一下怎么告慰自己在地狱里的辛勤工作? “所以,孩子那事儿——” 安德莉雅掩饰着胸臆中的好奇和窥探欲,压低声音,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期待:“是真的吗?” 槐诗呆滞的看着她。 眼前一黑。 终于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社会性死亡。 怎么回事儿?! 不是,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知道的这么快? 你们来地狱不是为了现境开拓和探索的么?你们为现境牺牲和付出的决心呢?合着你们下地狱都不忘记盯着同事的绯闻么? 还有…… 槐诗眼珠子一转,终于反应过来,神情严肃起来:“这事儿谁说的!” “大宗师啊。” 安德莉雅说完,旋即惊愕的掩口,不可置信:“真的有啊?” “没有!” 槐诗翻个白眼,狂怒:“你信他个屁,我是处男!!!” 于是,十分钟之后,整个铁晶座都知道槐诗是处男了…… 这时候的槐诗,已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正就算是辩解也不会有用。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社会性死亡的到来。 流水线一样的清理、缝合、包扎、输血之后,槐诗就被塞进轮椅,就直接连人带吊针,被送进了机库临时改造成的会议室里 迎来最后的任务。 听着上面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难掩困倦。 开始走神。 …… “……接下来,我们即将进入黄昏之乡的最终争夺阶段。” 在机库的一角,几个箱子堆砌起来的临时会议室中,事务长宣布道:“这就是最重要的阶段了,不容许有任何的懈怠和疏漏。” 一片肃然的回应。 槐诗张口想要跟上,却发现等他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已经喊完了,只有他的声音拖在后面。 十分尴尬。 事务长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收回视线,说道:“根据管控室的占卜和混沌计算,在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将能够彻底破解外层防御,激活中央高塔。 可以预见,黄昏之乡将会出现大量未知的变化。 “到时候,大宗师需要全力去同常青藤争夺地狱中的控制权限,无暇他顾。安德里亚女士将主持防线,但如非必要她不会出手,任务和指挥将由我来负责。因此,前线的胜负就要交给诸位了。” 所有人扬声回应。 这一次,槐诗总算跟上了节奏,没有掉队。 事务长环顾四周,宣布:“那么,根据之前的安排,十分钟之后,全体人员开始行动。探索队的成员依旧由奥古斯特主持,你们需要优先确保学者和炼金术师小组的安危和行动,你们也应该早就习惯了,不必我多说。你们的目的是确保‘永冻炉心’能够顺利启动,除此之外,所有事情的优先级都要向后……” 昏沉之中,事务长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了。 槐诗低下头,在困倦中睡去。 在这短暂的睡眠中,他好像眼前忽然一花,就出现在鸟语花香的森林中间,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什么鬼?”槐诗茫然环顾。 无数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上,展露出夜色之下的人工星辰,还有悬挂在天地之间的永恒太阳。 远方传来令人心情愉快的笑声,还有人在轻声谈笑。 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耸立在视线尽头的庞大阴影,好像撑起了整个世界的庞大巨塔。 像是精心雕琢的墓碑。 只是看着,便感觉到莫名的恐惧和不安,还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无形的大手在蹂躏着他肺腑,攥紧心脏。 他跌倒在地,想要爬起,可四肢却在迅速破碎,好像脆弱的陶器,在裂隙的蔓延中分崩离析,涌泉一样的黑暗从裂口之中涌现 当他努力昂起头的时候,便看到面前的那个诡异的阴影。 头戴冠冕,身披庄严的法衣,那一具枯朽的骸骨在低头俯瞰着他,嘴唇开阖,仿佛在述说什么,可槐诗却听不清楚。 在昏沉和痛苦中,只有惊雷一样的声音炸响。 “槐诗!” 在耳畔,一个不快的声音骤然响起:“槐诗,听得到我说话么?” “我在!” 槐诗睁开眼睛,汗流浃背。 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他的眼前并没有什么鬼怪妖魔,只有一个庞大的身影,泛着钢铁的光芒,正皱起眉头看着他。 是大宗师。 在他伸向槐诗的掌心上,炼金秘仪的光芒缓缓消散。 不知何时会议已经结束了,周围再没有其他人。远处事务长看到槐诗醒来之后,转身离去。 “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 大宗师冷淡回答:“会议结束之后,西蒙发现你怎么叫都叫不醒,就把我扯过来了……当时我在准备破解炼成之前的重要步骤,整个秘仪整体向后拖延了十分钟,拜你所赐,真希望你接下来能够把这十分钟给争取回来。” “我会的。”槐诗勉强的笑了笑,擦掉脸上的汗。 “做了梦?”大宗师问。 “是的……”槐诗颔首,回忆着梦中的那些场景,眉头皱起:“铸日者……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有话对你说的不止是他,还有你眼前这一个。” 大宗师低头,端详着他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现在,槐诗,回答我——你还清醒着么?” “……是的。”槐诗点头。 “那么,你能胜任自己的任务吗?” “我能。” 槐诗做出了回答。 大宗师没有再说话,沉默的凝视着他,好像试图嗅探出任何一丝不安和惶恐,最终,微微颔首:“但愿如此吧。” 他在旁边的药剂箱里挑拣,飞快的混合着药剂,最后拿起了注射器,顶在槐诗脖子上,扣动扳机。 冰冷的药剂瞬间注入了颈动脉,一阵不适之后,槐诗的昏沉和困倦竟然开始迅速消退,重归清醒 好像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这是什么?” “针对灵质使用的稳定剂,能够暂时让你的意识保持清晰。其实应该让你用‘后悔药’的,但很少有人受得了心智机械化带来的影响。” 大宗师拔出注射器,随手抛入垃圾篓里:“所有分控中枢全部启动之后,黄昏之乡就进入活性化的阶段,残留在地狱里的记录会比往常更加活跃,也会对你造成更深的影响。 原本是更加潜移默化的,但你这一段时间都在常青藤那边被关着,忽然之间回到地上,就会难以适应。” “我这是……过敏了?”槐诗难以置信。 “这也算是天国谱系的固有缺陷,优秀的个体将会获得深渊的适应性,但同时也更加难以抵御地狱记录的影响。被地狱同化和凝固的可能性也会大幅度上升。” 大宗师提醒道,“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变得像康德拉一样。” 槐诗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再度回忆起被这一片地狱所同化的那个身影。 槐诗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但这并不代表康德拉已经消失……只要黄昏之乡还存在一天,他都无法解脱。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救他么?”槐诗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询问。 “或许是有的。”大宗师反问:“可是你觉得,一度被同化过之后,再挽救回来的还是原本的康德拉么?” 槐诗无言以对。 在短暂的沉默中,远方有尖锐的钟声响起,夹杂在隐约的轰鸣中。 警报声此起彼伏。 槐诗抬头:“那是什么?” “舞台开幕的预报。” 大宗师收回视线:“休息时间结束了,槐诗,最后的终幕就要揭开,每个人都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包括我和你。” “听上去我似乎分量十足的样子。” “是啊,谁说工具人不重要呢?” 大宗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当做好的事情,我们做好我们的……”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 一分钟之后,槐诗已经重新换好了装备,再次走进机库中。 外面传来的轰鸣声越发的高亢。 世界未曾因为槐诗的喘息而暂缓运转,来自象牙之塔的纳米序列机械素体与常青藤的合成巨兽之间的厮杀依旧在继续,甚至越发的惨烈。 无数扑翼机顺着轨道飞上天空,在云层之中再度开始了新的斗争,或陨落。 透过门外茫茫的血雨和大雾,便能够窥见此起彼伏的火光。 在这货真价实的地狱里,双方正在努力的将地狱变得更加地狱一些……究竟是因为本来就是地狱了,再怎么搞都不会更糟,还是因为来到地狱之后反而无所顾忌的解放了本性呢? 难以理解。 而在出发的大门前面,一辆整体更换了装甲与装备的卡车已经等待许久,车门开启,静待着他的到来。 “久等了。” 槐诗走进车厢里,向着两侧纷坐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 正在磨着斧子锋刃的奥古斯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挑起眉头:“睡了一觉之后,看起来状态不错。” “但愿不止是看起来而已。” 槐诗耸肩,坐在了车内最后的空位上。 旁边就是有些不安的灰衣少女,她的甲胄外面盖着灰色的罩袍,僵硬的抱着头盔,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老师。 “紧张么?”槐诗问道,“听事务长说你报了名,说实话,我有点被吓到了。” “……” 原缘低着头,害怕槐诗会因为自己擅自的决定而发怒。 “小十九呢?”槐诗抬头看向车厢里的其他地方,“应该也在吧?” “在呢,在呢。” 斜对面那个人赶忙摘下头盔,露出有点僵硬的热诚笑容:“您有什么吩咐?” 看着那一张毫无诚意的笑容,槐诗就忍不住叹气:“我猜你一定是觉得如果原缘报名了自己不报的话,在老师心里一定会记你一笔,对吧?” “老师你这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把您想成那种人呢?”林十九震声说:“都是我自愿的!” “是么?那等会儿你记得冲在最前面,我来做督战队好了——”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的声音。 林十九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好了,都放松点吧。” 槐诗摇头,“都已经上车了,难道我还能再把你们赶下去么?况且,事务长跟我说了,之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做的不错。想来也不至于白白送命。” 奥古斯特凑热闹抬手:“这一点我作证。小鬼虽然滑头了一点,但溜的特别快。至于小姑娘……还没有她动手的机会呢,我倒是挺期待。” “要我说,他俩老老实实呆在铁晶座里打酱油才是最好的,可但凡成为升华者,又哪里逃得过这些?” 槐诗感慨道:“作为学生,在这样的状况下,愿意跟着我一起上战场,对老师而言,已经是难得的殊荣了。 所以,我不会说什么训斥的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其中的危险性。” 他说:“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学我脑子一热就冲到前面。” 在沉默里,两位学生郑重颔首。 思索片刻之后,槐诗尴尬的挠着头,压低了声音:“还有……如果感觉实在打不过的话就投降吧,只要别被人发现是我的学生,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大不了就被关几天吧。常青藤监狱里的伙食待遇还是挺不错的,面包和浓汤都很养人,说不定还能胖两斤。”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里面的人说话又好听,个个是人才,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寂静突如其来,所有人愕然的看着槐诗给自己的学生面授投敌时的机宜……忽然就特别想要代表象牙之塔把这个狗叛徒击毙。 神他妈二五仔。 你们这个教室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天底下哪里有当着队友的面教学生投敌的道理! 可就算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槐诗还是忍不住期望自己的学生投降时能够动作快一些……恨不得随身给他们缝制一面小白旗。 自己家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心疼。 好不容易有两个学生,万一死上一个,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可再担心和再不安,他也没有办法将他们从车上赶下去。 归根结底,成为升华者,除非永远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保持佛系,否则谁能没有这一天呢? 原缘的自保能力槐诗不担心,可林十九却没有什么正面战斗的本事……槐诗只能将祭祀刀塞给他,吩咐他能苟就苟,乖乖当个远程辅助,千万别冒头了。 不过这些想来也不用槐诗吩咐。 真要到跑的时候,他肯定跑的比自己都快。 就这样,在短暂的等待之后,车门缓缓合拢。 在大门之外的血雨中,暴风骤然席卷,无数火光冉冉升起,占据天空,宛如将整个世界都彻底点燃了。 世界沉浸在血色和火光里。 等待许久的卡车轰然一震,向着前方的地狱狂飙而出。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在肃然中握紧了兵器。 自这一刻起,决定地狱归属的战争,开始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想要赢 在昏沉和黑暗之中,米歇尔自祭坛之上睁开眼睛。 “开始了吗?”他问。 “是的。” 祭坛之下的老者颔首,静静的等待来自主持者的命令。 在寂静里,只有厚重的钢铁和石壁之外传来的细碎声音,滴滴答答,好像绵延到时间的尽头那样,永无止境。 远方吹来了潮湿的风。 “下雨了啊……” 米歇尔恍然的低语。 “是的。”。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竟然到这种时候了吗?” 自祭坛的束缚中,米歇尔抬起浑浊的眼眸。 无数尖锐的荆棘和树根从他的躯壳中刺出,盘绕在这代表神明之位的宝座上,最后一根根的没入了地面和石板之中,将他和这诺大的神迹刻印连接为一体。 于是,黑暗的深处传来了厚重的脉搏和心跳,宛如海潮那样。 每一次搏动,都令痛苦的血丝自在米歇尔的眼瞳之中延伸,重叠,将那一双苍老的眼眸覆盖成猩红。 “原本以为,我可以支撑更久的……看来我真的老了。” 米歇尔轻声呢喃着,无力的垂下了头颅,好像就连支撑脖颈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此疲惫。 他说:“之后的事情,不,应该说:‘胜负’,就交给你们了,潘德龙。” 祭坛之下,老者潘德龙的肩膀一震,忍不住踏前,瞪大眼睛:“还请您不要轻言放弃……” “我没有放弃——” 米歇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告诉他:“潘德龙,我还没有放弃。” 潘德龙愣在原地。 “事到如今,我很惭愧。” 在祭坛之上,那个炼金术师说,“我并不是米哈伊尔的对手。” “纵然现在能和他打成平手,也并不是因为我的才能和努力,而是已经用尽了一切下三滥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 但是,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 哪怕用尽最后的力气,也无法跨越那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 无数次尝试和祈祷,却只能到此为止。 米歇尔平静的说,“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他哪怕一次。” 如此,饱含屈辱的,承认了这个血粼粼的事实。 不论是成果,是地位,是身份,还是心爱的女人。 回顾一生的不甘和悲愤,那些鲜明的记忆竟然已经尽数被苍白的败绩所刻满。 奋尽全力的追逐,用尽所有方法去挑战,最后只能满怀着苦果和伤痛沦落深渊。 影子的痛苦,那些被太阳照耀着的人永远看不到。 本来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可以将那些卑微的过往忘却、抛开,让一切变得轻描淡写。可如今,回忆起来竟然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如此的……不甘心! 从未曾这样厌恶失败,哪怕再渺小的失败也无法接受。 也从未曾这样的渴求过胜利,哪怕是最卑微和最渺小的胜利都好…… “我已经老了,潘德龙,再也没办法前进一步。” “但是,你们还有未来和可能。” 米歇尔低下头,宛如乞丐那样的卑微祈请,他说:“请你们,帮我赢过他。” “在我老死之前,让我再试一次。” “我这一辈子,输了无数次,可唯独这一次……我想赢!” 寂静里,潘德龙想要移开视线,不忍心在看自己的挚友如此狼狈的模样,可某种力量不容许他移开视线。 不容许他去轻蔑那个消瘦又疲惫的男人。 也不许他逃避这样的请求。 “你会赢的,米歇尔!” 潘德龙昂起头,坚定的像是要宣告真理一样的告诉他。 “我保证,我们会赢!” 于是,祭坛之上的炼金术师便轻声笑了起来。 “谢谢你,潘德龙。” 他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在此,献上这苍老的躯壳作为蟠祭,仿照曾经献祭自我的倒悬大神,而他的意识,再一次沉入源质和奇迹的风暴之中。 驱策神迹,化身为圣灵们在地上的倒影。 那一瞬间,异境冥府·特拉洛坎震声轰鸣。 无穷尽的雷光迸发,斩向前方的穹顶巨人! 来自美洲的‘米迦勒‘和来自俄联的’米迦勒‘,两个同源的名字,两个同门的师兄弟,两段截然不同的命运…… 带着四十二年以来的屈辱和不甘,他再一次站在擂台之上,向着高不可攀的‘大宗师’发出挑战! 圣灵的倒影自云层之上睁开眼眸。 来吧,米哈伊尔! 让我们再一次的……一决胜负! …… …… 天惊地动,雷霆霹雳。 大地在不断的颤动,血雨飘摇着,被飓风倒卷着飞上天穹,破裂的阴云之后,庞大的阴影在彼此碰撞,迸发灾难一样的龙卷。 槐诗愕然的贴在窗户上,凝视着上方传来的剧烈闪光。 究竟是什么鬼? 开场就交大了? 穹顶巨人和异境冥府现在就进入决战状态了吗? 地上的萌新瑟瑟发抖。 又一次变成了巨人脚下的蚂蚁,狼狈的躲避着天上的余波,偏偏又不能打道回府洗洗睡吧,反而一根筋的钻向地狱的最深处去。 槐诗觉得这群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包括自己。 一路所见的地狱再不是往日那样的死寂,而是好像在战争中复活了那样,展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狰狞气息。 无数残垣断壁之下,血雨和焚风覆盖。 哪怕是隔着车厢,带着呼吸器都能感受到飓风之中的恐怖毒性和危害……越是接近中央高塔,就越是能够体会到曾经铭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创伤。 甚至还存留在地狱工坊主们和泰坦之海的战争时所留下的痕迹。 无数巨大的类人型战争机器和各种诡异古怪的尸骸…… 它们杂乱的倾倒在废墟之间,在诅咒之中化作石像,可是却还存留着曾经临死之前的痛苦和绝望。 如今已经尽数破碎。 可当所有人都开始对此而麻木的时候,槐诗的心中却泛起了隐隐的疑惑和不解,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一直到随着卡车的轰然向前,那些残骸被抛到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槐诗的心中一震,恍然惊觉。 那些尸体和残骸,都是背向高塔倒下的。 就好像是在……逃亡? 错愕之中,他的眼前一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在无数残垣断壁和石化的尸骸之间,他隔着动荡的血雨,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诡异的身影…… 康德拉! 破碎的面具之后,无数机械和齿轮浮现。 他凝视着槐诗的所在,嘴唇开阖,好像再说什么一样。 很快,又消失无踪—— 直到这时候,槐诗才察觉到不远处的奥古斯特。 他正看着康德拉消失的方向,目不转睛,直到那里随着卡车的行进被一层层废墟和残骸遮挡与覆盖。 死死的攥着手中那一柄短刀的刀鞘。 许久,许久,才松开…… 他也看得到。 在铁晶座上,槐诗听说过他们的关系。 就好像父与子一样。 康德拉是一手将奥古斯特养大的人。在康德拉被地狱同化的时候,奥古斯特就在他的身旁。 甚至他曾经告诉槐诗,如果不是康德拉的话,被同化的就是他了。 能够领会到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和无助。 槐诗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卡车依旧在行进,疾驰,穿过暴雨和狂风,原本短暂的路途竟然如此漫长。在这个动荡的地狱之间,一切都在迅速变化。 大地隆起又塌陷,天空破裂又弥合。 万物被狂潮所吞没。 一切好像都被推倒了悬崖的边缘,岌岌可危。 但谁都没有想到战争会来的这么快。 就在高塔之下,当随着地层的剧烈变动,卡车迎来一个剧烈的转弯时,便迎面同一辆庞大的合成兽发生了碰撞。 在巨响和震荡之中,倘若不是安全带的束缚,所有人几乎都从椅子上飞了起来。 就好像一不小心闯入了常青藤的大群。 炮火扑面而来。 眼看着巨大的合成兽向着他们扑过来,所有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不,他们确实是……闯入了常青藤的进攻路线里,竟然有好几只合成兽守卫在这个地方。 “神他妈的转角相遇!” 槐诗愕然感慨:“难道这是什么青春校园恋爱的展开么?” “很遗憾您已经十八岁了,青春不再,在地狱里也没有校园这种东西……不过恋爱至少可以争取一下。” 奥古斯特抓着安全绳,意味深长的看了槐诗一眼,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如果依靠颜值就能够将对方的主要战力拉过来,也是大功一件。” “……这种功劳还是免了吧!” 察觉到身旁少女危险起来的目光,槐诗汗毛倒竖:“你可不要乱讲,小心我告你毁谤!” “法务部真是吓人啊。” 哄笑声,震荡再度扩散开来,所有人眼前一黑。 地狱车神再度上路。 卡车骤然转向,险而又险的度过了合成兽的袭击,紧接着喷射尾焰,从巨像一样的合成兽脚下转过,笔直的向着高塔驰骋而去。 在卡车的后面,无数紧随的无人机已经溶解为纳米序列,进行重组,形成象牙之塔的战争兵器,扑向了常青藤的合成兽。 巨怪和钢铁扭打在一处,伴随着爆炸,火光再一次从暴雨中升起。 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 紧接着,活体爆弹从天而降,无数凄厉的尖啸声迸发,人造的生物武器展开双翼,骤然升上天空,向着大地扑来。 一道道炽热的火光从大地上升腾而起。 气浪翻卷。 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死亡危机骤然从车厢内浮现。 就在撞破面前的墙壁之后,所见的乃是在暴雨中展开阵列的噩梦之眼,乃至好几只宛如乌贼一样翱翔在血雨之中的合成兽。 特化型活体爆弹! 数十道触须舞动着,它们骤然向着卡车扑来,锁定完成! 如此严密的阵势和防御,已经不是用巧合可以形容了……常青藤知道了他们的位置!不,准备的周密到这种程度,恐怕就连整个计划都已经一清二楚! 否则又怎么可能如此精妙的穿插进了他们的阵地后方,对他们进行狙击? 下一瞬间,那些翱翔在暴雨中的乌贼猛然加速,有一只已经扑到了卡车的正前面。 不给他们任何躲闪的机会,迅速膨胀,爆炸了。 火光迸射! 第五百八十二章 伏击 赤焰的风暴在此刻扩散向四面八方。 经过特化之后,每一只乌贼型合成兽都具备着将一整栋堡垒的外墙彻底摧毁的恐怖威力。 此刻隔着数十米,随着火光迸射,厚重的气浪翻卷。整个卡车骤然腾空而起,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枯叶那样。 被掀翻了。 无数装甲瞬间龟裂,就连车窗都碎了大一片。 在剧烈的旋转之中,雷蒙德咬着牙,油门踩死,依旧试图调整自己的轨迹和方向,想要腾空而起。 可紧接着,几只乌贼就迅速的爆炸,四面八方封死了卡车躲避的轨迹。 而在这短暂的停滞里,一只最为庞大的乌贼已经蠕动触须,向着卡车卷出触手。 自间不容发的瞬间,雷蒙德咬牙,一巴掌按在身旁的按钮上,扯起嗓子咆哮:“接敌准备!!!” 整个卡车陡然一震,火光迸射中,身后的车厢竟然被整个的甩出,车头也在风中翻滚着,砸进了旁边的废墟里。 险而又险的夺过了这一波贴脸爆炸。 而伴随着爆炸,飞在空中的车厢剧烈反转着,撞破了一片厚重的雨幕,已经凌驾在噩梦之眼的正上方。 正在那一刻,龟裂扭曲的车厢猛然破碎。 有一个身影从其中电射而出。 向着大地。 “——吃我一锤!!!” 沉重的铁锤抬起,尾焰迸射,撕裂血雨,狼首之上满是狰狞,向着下方的敌人们砸出。 铁和铁在那一瞬碰撞。 紧接着,强硬者便将软弱者彻底击破。 厚重的大盾在铁锤的从天而降的夯击之下分崩离析,紧接着,大盾后面的人影倒飞而出。 首当其冲的,打开了一个缺口。 槐诗甩手抛出了炼金炸弹,将左右合围的人逼退,勉强清理出了一小片安全的空间。可紧接着,便在超出极限的围攻之下节节败退。 破碎的车厢轰然落地,旋即燃烧起熊熊火焰。 “集合,集合!” 拔出冰霜之斧,奥古斯特向着探索队的成员们大吼,意图重整阵势,可一时半会儿恐怕都很难突破噩梦之眼的压制。 槐诗甩手,丢出了口袋里的卡片。 再度呼唤鸦群。 “圣哉!!!” 乐园护卫队再度出现,浑身覆盖着钢铁和动力装甲的巨型鼠人咆哮着扑入战场,为槐诗撑开了两翼。 在暂时的喘息之中,槐诗已经看准了噩梦之眼的阵列之后的指挥者,抬起手中的美德之剑,指向前方。 两翼的护卫队撑起了巨盾,在咆哮中践踏泥浆。 突破前方的雨幕和拦截的大群,随着槐诗向噩梦之眼的核心扑出。 不论成功不成功,都能够牵扯到噩梦之眼的大部分精力,为奥古斯特留出时间,让他们能够从容保护好学者,然后召唤霜巨人军团。 就在槐诗突进之中,乐园护卫队的重盾不断的震动着,发出崩溃的尖锐声音。 就好像铁球想要一点一点挤入凝固的黄油里一样,难以突破噩梦之眼的防线,甚至险些被反冲击打崩,被对方分割消化。 埋骨圣所展开,槐诗的身影骤然消失,又从噩梦之眼的阵列中跳出,带着滚滚黑暗,试图反攻。 可指挥的队长漠然的拔出插在地上的斧戟,在下属的拱卫之下,向着槐诗反击进攻。 噩梦之眼的大队长·历战的盖恩! 没有丝毫的焦躁和冒进,那个男人指挥着下属,稳扎稳打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层层消磨着乐园护卫队的精力。 就在槐诗稍有疏忽的瞬间,他骤然咆哮,手中的斧戟劈斩,自重盾的裂痕之中贯穿,一举贯穿了后面的装甲鼠人。 血色飞迸。 右翼的护卫队在失去了持盾者的掩护之后,竟然在噩梦之眼的反扑之下被瞬间打崩。 槐诗狼狈的后撤,不断闪现,折损了好几名护卫队之后,终于冲出了噩梦之眼的包围。可当他回头的时候,便忍不住胸臆中的狂怒。 盖因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奥古斯特已经集合了至少一半的探索队成员。可是明明已经具备反扑的能力,他却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漠然的驳回了下属的支援请求,任由槐诗在敌群之中奋力挣扎。 “奥古斯特,你站着干什么?” 他怒吼咆哮:“看戏么!”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 只是在沉默中,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隔着迅速锈蚀的表盘,看到了秒针的运转,默默的倒数。 5、4、3、2……1! 倒计时的终结,在他身旁,绝大多数人都僵硬了起来,好像难以呼吸,痛苦的掐住喉咙,可是隔着头盔,却碰不到面孔。 在渐渐的挣扎中迅速抽搐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软倒在地…… 大多数学者和炼金术师反应过来,想要救助和逃跑,可是奥古斯特抬起手,臂弩连发。 带着电光的箭矢射出。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抽搐的队友倒在了地上。 奥古斯特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头盔,露出那一张苍白又冷漠的面孔,终于对槐诗的质问做出回答。 “因为我就是那个叛徒啊。” 背叛总是突如其来。 槐诗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一直在反复横跳的自己没有成为二五仔,而在铁晶座上长大的奥古斯特竟然选择了背叛? 可曾经在炼油厂之下的所见的那一幕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从那个时候起……奥古斯特就已经再也不是铁晶座的人了吧? 就在血雨之中,奥古斯特抬起手,重新举起手中的尼伯龙根之戒,召唤霜巨人军团……可戒指上的闪光刚刚亮起,就迅速熄灭了。 黯淡无光,失去了一切神异。 好像早就针对这一点做出了反制一样。 奥古斯特了然的挑起眉头:“果然,西蒙是防备我的啊……那个老头儿好像总是什么都能猜得到一点,可惜,他总是把猜测藏在心里,反复怀疑,可是却总难下决断。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让情况变成这样。” 西蒙斯·蒋。 那是事务长的名字。 或许他早已经察觉到了奥古斯特的异常,明白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究竟有多么偏执,但是却始终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他腰间的那一把短刀,终于恍然:“是因为康德拉?” 奥古斯特没有说话,也没有对槐诗的猜测做出辩驳。 “你疯了吗!” 槐诗大怒:“康德拉的死又不是大宗师他们导致的,你就算是恨也应该找准对——” “康德拉没有死!!!” 奥古斯特骤然发出声音,打断了槐诗的话。 隔着厚重的血雨,奥古斯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他、还、活、着!” 槐诗,无言以对。 被地狱同化之后……究竟是生是死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早在同化的那一瞬间,康德拉就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吧? 存留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 “常青藤给了你什么?”槐诗的神情渐渐冰冷下去,拔出冰冷的斧刃:“我猜猜看,他们可以让康德拉重新活过来?只要这么一说,你就信了?对不对?我有点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有脑子……” “所以,大宗师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对吧?” 奥古斯特的笑容嘲弄了起来:“那个家伙总是喜欢故作神秘,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什么都不说。 嘴上一直在说地狱里的历史无足轻重,实际上却在一直隐瞒真相。就好像他不会告诉你永冻核心就在这里,也不会告诉你,那群铸造者除了创造出日月,重造了万物之外,也真的研究出了永生机器!” 槐诗愕然。 难以置信。 并非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是不敢相信,奥古斯特竟然会相信这种东西。 他想要让常青藤联盟使用夺取到的永生机器,帮自己复活康德拉……可简直这是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上能够真正永生的东西只有一个,毁灭要素·永生之兽。 除此之外,就连是神明都不能够! 奥古斯特从来都不明白天文会究竟对这样的禁忌究竟有多么紧张。甚至槐诗不需要去用脑子思考。 但凡只要永生机器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是真的,末日钟就会为此而敲响。 紧接着,就在这里,就在此处,存续院的净化军团就会从天而降,将此处的一切,连同整个世界一同焚烧殆尽。 不留下任何一点残渣。 哪怕开具一整本白皮书,用掉十年以内的净化份额都再所不惜。 然而并没有。 无数种占卜,彩虹桥的警备,无数预言的道具,甚至连彩虹桥的时间传送都没有任何的迹象。 存续院并没有来到这里。 那就只证明了一件事情……这个东西,是假的。 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难以理解:“你真的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奥古斯特反问,好像在笑,可眼瞳却在愤怒中被烧成了赤红:“我并不祈求永生,我只是想要再一次见到他而已,只要康德拉能够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大宗师明明能够办到的!” “他可以救康德拉!” 奥古斯特怒吼,“你知道,我也知道,甚至他自己都不否定这一点。可不论是我怎么恳求,怎么祈祷,他都不愿意低头看一眼……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槐诗,一切办法,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这样么?”槐诗恍然。 “就是这样。” 奥古斯特抬起冰霜之斧,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悲情时间结束了,槐诗先生,请束手就擒吧。” 槐诗冷笑:“如果我说不呢?” 奥古斯特摆手。 噩梦之眼的阵列骤然开启一隙,露出了那个被剑刃格在脖子上的少年。 俘虏。 第五百八十三章 你杀了他吧 林中小屋。 就在压制之下,小十九的脸色苍白,向着槐诗艰难的笑了笑,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被剑刃紧逼着,说不出话来。 “否则的话,他就要死。” 奥古斯特漠然的宣告。 “你早说嘛……” 槐诗叹息了一声,然后提高了声音:“你杀了他吧。” 一瞬间,奥古斯特愕然。 他踏前一步,当着奥古斯特的面,告诉他:“我早不喜欢这个学生了,你要杀就杀呗,反正我还有一个更可爱的呢。 按道理说,怎么都应该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更好一点吧?” 一步一步的向前,他平静的说道:“男人有什么用啊?把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全都收成学生,然后依靠我这张脸发展上几段美好的禁忌师生恋难道不好么?” 说着,槐诗的笑容越发愉快:“不瞒你说,骗小女孩儿这种事情,我最拿手啦。” 就是那一瞬间的错愕。 槐诗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在半空之中迅速的闪现,消失,影葬穿梭,直扑向了阵列之后的林中小屋。 “无聊把戏!” 奥古斯特冷哼,手中的冰霜之斧斩落,瞬间一堵冰墙从地上拔地而起,拦在了槐诗的前方。 紧接着,他迅速膨胀,化作了两米余高的巨人,向着槐诗斩落斧刃。 战斗开始了! 然而,并不是这一处…… 就在那一瞬,就在槐诗的身后,有一道电光骤然蹿升而起。 宛如龙吟的低鸣自虎的咆哮里迸发。 山君劈斩。 转瞬间,势如破竹的斩裂了前方的冰墙。 灰衣披甲的少女自无数飞溅的冰粉之中飞出,突破血雨。好像践踏着空气那样,撞破满盈着剧毒的空气。 从天而降! 在她的身后,耀眼的电光缓缓消散,终于展露出圣痕的虚影。 宛如天马一样的轮廓,纯白的身姿在血雨之中惊鸿一现,面目如狐,背上生角,白身披发…… 原氏天马一系中所传承的龙种圣痕! ——乘黄! 只是在出现的那一瞬,山君剑刃斩落,热刀切蜡那样的撕裂了前方的盾牌和铠甲,恐怖的冲击力随着原缘肩膀的撞击,向前发出。 足足半吨重的魁梧披甲者像是炮弹一样倒飞而出。 而山君重剑再度发出金属啸叫,嗜血的白虎自虚空之中展露真容,冰铁横扫,掀起一片惨烈的血光。 就在乘黄的虚影之上,浮现古老的具装,漆黑的甲胄如此狰狞,映衬的乘黄越发的威严冷厉——玄甲具装。 瞬息间,长驱直入。 可原缘却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林中小屋,反而笔直的冲向了阵列的最核心,就在他们猝不及防甚至还未曾预料的瞬间。 当天马乘黄全力驰骋的恐怖速度再加上山君重剑的可怕杀伤力时,所带来的便是槐诗所难以企及的高速和庞大威胁。 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 原缘的周围,无数黑影骤然飞过,缠绕在了敌人的身上,令他们的动作僵硬一瞬,而这一瞬间,生死两分。 而噩梦之眼的阵列后,一道沉重的斧戟斩出,挡在了原缘的前方,令乘黄的冲击停滞了一瞬。 失去速度。 “杀了那两个小鬼!” 历战的盖恩怒吼,全力以赴的向着原缘发起进攻。纵然敌人是个小女孩儿,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放松和懈怠。 略微动乱的阵列再次恢复秩序,向着原缘合围。 而在林十九两侧,噩梦之眼的武士已经抬起剑刃,向下斩落。 可比剑刃更快的,是骨骼破碎的声音…… 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住了脖子,猛然扭转。 在林中小屋的周围,不断传来噼啪碎裂的清脆声响,一个又一个的身躯倒地,在血雨中艰难的挣扎,可是却难以爬起。 林中小屋跪坐在血色的泥浆中,脸上的惶急和惊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化作了嘲弄的微笑。 在他的手里,超市里八块钱全可动木头小人被他的十指摆弄着,迅速拧转脖颈,一圈,一圈,又一圈。 每转一圈,就有一个人的脖颈被诅咒的力量所拧碎。 “还以为能骗几个人的……结果就只有老师被骗了吗?” 他有些伤脑筋的叹了口气,在他的背后,一条巨蛇的虚影缓缓浮现,盘绕在他的周身,蛇头之上,竟然冠戴着书生一样的巾帻。 看起来一点都不狰狞可怕,反而充满了祥和仁慈的气息,只有双目偶尔转动的时候才会浮现出一丝丝引而不发的恶毒与冷酷。 升卿。 孽业之路中的三阶圣痕之一——升卿! 仰赖自己老师的栽培和迷梦之笼的日夜灌输,乃至这个地狱里得天独厚的丰厚怨念……林十九不声不响的,暗搓搓的,谁也不告诉的,进阶了。 这个带带小师弟明明超强却过分稳健…… 本来还说是能阴几个是几个,没想到老师完全就没有发现自己的暗示——虽然臭男人不如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什么的,听起来让人有点难过,但嘴上说不要,但还是十万火急的来救自己……难道自己的老师是个傲娇系? 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林中小屋却在信马由缰的走神。 不过,他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发的麻利! 伴随着他的动作,漆黑的影子便从脚下扩散开来,形成恶毒的泥潭。 断头咒,影缚,怨缠…… 一只手捏着槐诗的血样,林十九的笑容越发的愉快。 “还有毒的,差点忘了……” 今天就让你们这帮蠢货们领教一下——林家的咒师,为什么会闻名深渊! 除了自保之外,甚至还犹有余力的去支援一下深入重围的原缘,为她短暂的创造出一个机会…… “圣哉!” 在毫无自觉的赞叹中,他伸手,将槐诗的血样倾倒在了风中。 伴随着圣痕蛇芯的吞吐,无声的咒文念诵,便有一个又一个墨绿色的小人从泥浆里钻出来,钻入人群,踩着泥水四处攀爬,顺着脚踝爬上了盖恩的腿甲。 所过之处,钢铁锈蚀,一片斑斑锈迹里,无数蘑菇和荆棘便迅速的生长而出,纠缠在了他的身上。 而正是那一瞬,原缘抬起了手中的剑刃。 圣痕遗物·山君咆哮。 吼声如雷,瞬间掀起滚滚声浪,扩散向四面八方。 而乘黄的虚影和山君的虚影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圣痕重叠之后所演化出的狰狞轮廓。 无数野兽的嘶鸣重叠在一处,化作幽远的龙吟,响彻血雨。 风从虎,云从龙。 而就在着血雨和焚风之间,自龙血中传承的天马·乘黄与山君的圣痕彼此衔接,融为一体。 形成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狰狞虚影。 以圣痕之间的碰撞,短暂的逆转了天下无龙的缺陷,以这一缕虚假的龙血作为源头,所浮现的乃是东夏源典之中结合了天君与山君两者力量的灾厄奇迹。 ——虎蛟! 传说之中的恶兽于此重现。 原缘一步踏出,禹步突进十四米,随着剑刃的嗡鸣,便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小提琴所独有的美妙颤音。 恰如云雀振翅,欢快鸣叫。 剑刃无比轻灵的从空气中斩落,铁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血色的涌泉喷上天空,融入血雨,再无分彼此。 历战的盖恩,僵硬在原地,踉跄的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在他的肩膀上,头颅缓缓滑落。 坠入泥浆,还残留着那一瞬的呆滞和惊恐。 ——斩首! 虎蛟的圣痕只存在了一瞬,便迅速崩解。 山君重新回归了圣痕遗物之中,乘黄重现。 在一击得手之后,原缘并没有试图创造更多的战果,反而抓着这个空档,迅速抽身后退。 拽着林十九的后领一起。 当噩梦之眼察觉道盖恩的死亡,在暴怒中试图追击时,便有低沉轰鸣从背后的雨幕中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黑影从血色的雨水中浮现。 那是疾驰而来的阵列。 漆黑的蛇人军团! “为了永恒之环!” 头戴着呼吸器的蛇人尊长者拔出弯刀,扬声怒喝:“战争的时刻就要到了,敌人就在前方!” 无数弯刀从鞘之中拔出,向着最外围的米诺陶斯武士们发起了冲击。 紧接着,是石像鬼。 那些庞大狰狞的身影从雨水之中瞬间扑下,掀起一片血雨之后,甩出投矛。然后不顾其他,迅速的捡起了地上动弹不得的探索队员和学者们,送向后方。 “你看援兵来的多及时?” 槐诗嘲弄着,劈斩,逼退了奥古斯特,可奥古斯特却没有回应,依旧面无表情,反而昂起头,看向北方的天空。 伴随着巨响,有飓风从远方席卷而来。 血雨震动,形成了凄红的龙卷,拔地而起。 天穹之上,穹顶巨人和异境冥府的争斗中,来自分控核心的权力已经施加在了整个黄昏之乡的大地之上。 有山峦坍塌一样的轰鸣传来。 正在那一刻,炽热的电光骤然从中央高塔上升起,飞向四面八方。 就在所有人愕然回头的时候,便看到那一座高耸的巨塔竟然脱离了大地根基,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地上拔起了,凌驾于天空之上。 大地剧震,来自黄昏之乡的各处,无数庞大的机械和碎片腾空而起,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着中央汇聚而来。 以那悬空的高塔为主干,迅速的合拢,拼凑,好像生长那样的,衍生出宛如天上宫殿那样繁复庞杂的结构。 一阵阵的光和热在其中酝酿,竟然强行撑开了无数诅咒所形成的天灾,在高塔周围造出了一片安详平和的区域。 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 槐诗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感觉到意识之中无数莫名的片段闪过,与之浮现的,还有哀鸣的幻听—— 来自千万年之前的记录再一次回荡在槐诗的意识中,带来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不安。 那是永冻炉心。 沉寂了漫长的时光之后,万能的永动机正在苏醒! 第五百八十四章 退转药 此刻,随着中央高塔的诡异变化,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的震动着,分崩离析。 剧烈的震动之中,地块隆起,悬浮在半空,彼此碰撞,竟然在高塔的引力之下开始上升。 无数桥梁好像生长一样,自高塔之上延伸,不断的接续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庞大建筑和地块。 漫长的预热已经开始了。 过不了多久,永冻核心便将展露真容。 瞬间的错愕,槐诗和奥古斯特却迅速后退,重整阵容,努力的想要维持己方不在这剧烈的动荡之中被分割失散。 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大地,好像正在被拉扯着……通往高塔。 这是搞什么? 坐电梯? 还是直达? 可只要看看穹顶巨人头顶冠冕所散发出无形引力,还有异境冥府从天空中垂落的雷霆导索,就知道这一状况绝非偶然。 双方散落在各处的人手正在被头顶的神迹刻印源源不断的投入这中央高塔之中,以求占据优势。 当察觉到这一状况之后,铁晶座和常青藤的成员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就变得不善了起来。 虽然按照双方的技术能力,只要当场不死,就总能拉的回来。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体内紧急状况下瞬间冻结重要器官的急救符文也有失效的时候呢,更何况双方作为工具人的大群呢? 戛然而止的斗争在此刻重新爆发。 就在两军阵前,槐诗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 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一样,飞到了半空中,狼狈落地。 莫名其妙的腾空而起,莫名其妙的坠落在尘埃中。 难以理解。 好像被狙击枪射中了一样。 后背在短暂的麻木之后传来一阵阵剧痛,有什么东西贯穿了槐诗的肺腑。 可当他呆滞的低头,看向胸前的时候,却看不到创口所在。 甚至连血都看不到—— 眩晕突如其来。 槐诗忽然眼前一黑 …… …… 远方,厚重的云层之下,一架飞行器宛如钉死在了半空中那样,精准的悬停在暴风中。 任由暴雨和血风吹卷,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足足有两米余长的枪身在雨水的泼洒中嗤嗤作响,依旧笔直的对准了槐诗所在的位置,上校匍匐在机舱之中,眼睛隔着瞄准镜,难以看清现场的模样。 依靠着常青藤的超绝材料学底蕴和极限的射击,缔造出实验型的造物,完成了二十六公里超远距离狙击。 误差没有超过十公分,堪称完美! 在上校身旁的剧团成员——‘博士’半跪在地上,手里撑着复杂的望远镜,不断的调整参数——一直到清晰的窥见那个身影狼狈的倒在地上,顿时喜出望外。 “击中了!” “真的能打中?”上校不可思议。 “果然,我们一直都陷入了误区。” 博士露出了然的笑容:“他有某种对死亡的本能直觉,敏锐到不论是否产生杀意,只要能够让他重创的东西都能够被察觉的程度……这样的记载我曾经在常青藤的历史记录中见到过,但并不是无法对付。” 博士说:“就算是他的感觉再怎么敏锐,只要杀不死他,甚至不会让他流血和重创的东西,就不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 这就是他们针对槐诗的死亡预感,常青藤工于心计所准备的赠礼。 “真的能够有效么?”上校对此表示怀疑。 “原本是专门为西蒙、福斯特那两个老家伙准备的东西,用在他的身上,倒也不算是亏待了他。” 博士解释到:“无面人的退转药,你听说过么?” 上校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是啊。”博士轻叹,“在看到它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 退转药。 曾经在边境和地狱的市场中惊鸿一现的炼金药剂,与其说是毒药和诅咒,倒不如说是未完成的赐福。 它的本意是针对在进阶时出现异常和选择了错误道路的升华者的创造,能够让一个人的圣痕毫无后患的退转回滚到上一阶段——就像是传说中东夏的白狼钩、美洲太阳历以及俄联的忏悔十字等等威权遗物的效果一样。 可惜,由于就连创作者自己都不明白的某种原因:当退转开始之后,原本的圣痕却并不意味着消失了,而是进入就连升华者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虚数状态中。 一旦半个小时的药效过后就会迅速恢复原状。 该存在的缺陷和痛苦依旧无法回避,在这个过程之中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效果,一切改变都无济于事。 终究是一个未完成品。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它在其他作用上的用途。 比方说……暗杀和下毒。 传闻退转药的制造者就是因此而消失的,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也没有人找到退转药的完整配方。 无法重现。 同时,也就代表着……它的效果,无药可医! 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动手,位阶退转所造成的效果就足以令升华者本身深受重创……就好比,现在! 就在一片混乱中,槐诗,踉跄倒地,痛苦的弯下腰。 扯下了挂在脸上的小型呼吸器,张开口,可是却无法呼吸。 他感觉到,自己的圣痕在迅速的萎缩……周身的埋骨圣所开始迅速的消退,可源质却散乱到开始暴动。 脑子里嗡嗡作响。 再也难以控制。 退转开始。 圣痕·少司命消散! …… …… “啥玩意儿?” 在另一座地块的废墟之上,卡车之上的雷蒙德看着屏幕中显示的场景,目瞪口呆。 槐诗被狙击了? 可狙击手又在哪里? 不论他的雷达如何扫描观测,都寻找不到狙击手的位置,直到当搜索范围扩散到最大之后,才从无数杂音中分辨出一座狮鹫式飞行器的讯号。 距离……二十六点三一公里? 雷蒙德不假思索,挥手,在卡车裂解开来的装甲之下,厚重的炮身骤然升起,调整角度,校正坐标,锁定了那一架远在天边的飞行器。 ‘命运之车’的炉心开始紧急运转,超过驱动。 炽热的光芒在炮身之中酝酿,即将发起报复式反击。 但在那之前,刺耳的威胁警报便已经从雷蒙德的耳边炸响——本能的,调转炮身,对准身后的方向。 发射! 浩荡的光流喷薄而出,吞没了那个从废墟中走出的身影。 紧接着,足以将一整栋大楼都焚烧殆尽的热量被劈斩开来了——在一柄过于庞大的条顿重剑之前。 阿修罗血色虚影腾空而起。 沉浸在血与死亡中的‘非天’抬起眼瞳,手中的金刚杵向前砸落。 那一瞬,炮击竟然在劈斩的中间之下,被一分为二! 当纯粹热量所构成的炮击缓缓消散的时候,便有熔岩流淌的沉闷声音响起。在被烧化成赤红的土地上,一个披甲的人影向着雷蒙德,缓缓走来。 而雷蒙德早已经僵硬在原地。 被那一双苍老的眼瞳凝视着,动弹不得。 “喂,这就过分了吧……” 他干涩的吞了口吐沫:“不是说……四阶不能参与战争的么?” “契约,是这么说的没有错。” 噩梦之眼的万夫长——静默的艾弗利抬起手,摘下了狰狞的狮子头盔,展露出冷漠的面目。 “我并没有参与常青藤和象牙之塔之间的斗争。” 他平静的告诉眼前的这个男人:“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肃清曾经门下的叛徒,洗刷耻辱而已。” “……”雷蒙德没有说话。 只是垂落在腰间的手指抽搐着,好像试图握紧什么东西,可是却握了个空。 他略微的错愕了瞬间,神情渐渐的苦涩起来。 艾弗利凝视着他的腰间,漠然发问: “雷纳德,你的剑呢?” “……早就断掉了,老师。” 雷蒙德叹息着,缓缓的高举起双手,“我可以投降吗?我现在就可以下跪,只要能留我一命,哪怕是自断双手双脚都可以……钱的话,多少都可以商量。我这些年攒下来一笔钱,数量不少,只要老师你能够网开一……” 可他的声音被打断了。 艾弗利看着他,眼神毫无怜悯和柔和,只是一片冷漠的平静:“看来,骨头也和剑一起断掉了吗?” 雷蒙德愣在原地,许久,无力的低下头。 “是啊,都断了……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马呢?” 他问:“为什么要为难一个连坐骑都已经没有了的‘骑士‘呢?您看,像我这样丢人的货色,就算是放着不管,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惨不忍睹吧?何必您老亲自动手?” “多说无益,拔出武器来吧,红龙之子雷纳德。” 艾弗利双手扶着重剑的末端,漠然宣告:“让我看看,在自从费尔巴哈公馆那一战之后,你究竟增进了多少技艺。失去你的红龙之后,你又堕落到了什么程度?” 死寂之中,雷蒙德叹息:“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艾弗利了然的颔首,“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了吗?” “不,我只是——” 雷蒙德张口解释。 然后,在他身旁,那一门沉寂的大炮也好像终于看不下去——作为路人,开口‘帮腔‘了。 只可惜,它说的不是‘有一说一‘和‘确实’。从炮口之中所发出的,乃是不逊色于刚刚那一击的恐怖烈光! 艾弗利叹息。 没有愕然,没有震惊,甚至忍不住想要嗤笑。 手中的剑刃抬起,再次斩落。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面前虚有其表的炮击。 可在原地,已经看不到雷蒙德的身影。 废墟之中一片狼藉,卡车和雷蒙德已经消失无踪。 在极远处,能够看到那一辆已然面目全非的卡车……就好像蜘蛛一样,长出八条腿,扛着雷蒙德狂奔,疾驰而去。 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跑了。 预料之中的结果。 艾弗利并没有追上去,反而坐在石头上,撑着剑,开始了短暂的小憩。 “跑吧,雷纳德,在命运到来之前,你又能跑多远呢?” 他轻声呢喃着,凝视着剑脊所倒映出的那一张决然面孔:“这就是,老师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 …… 此刻,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地块上,十数个不断分裂与合并的战场之一的巨大平台之上…… 伴随着槐诗的倒地,两方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埋骨圣所的滚滚黑暗迅速消散,燃烧的旌旗消失无踪。 展露出那个倒地的人影。 他艰难的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可紧接着,那一张面孔却迅速分崩离析——有无数墨绿的色彩从血管中浮现,迅速的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身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这是……” “老师!” 原缘瞪大眼睛,奋不顾身的想要冲过来,可槐诗却奋尽全力的抬起手,惊慌的向着她呼喊:“别过来!我要……” 话音刚落,恐怖的爆炸就从槐诗的身体之中迸发而出。 动荡的尘埃和气浪席卷,吞没了那个消瘦的身影,扩散向四面八方。 不止是冲上来想要抢人头的噩梦之眼,就连原缘和其他探索队的成员都倒飞而出,难以接近。 无数如血的墨绿色泼洒开来。 在剧烈的爆炸里,只有一柄再度残缺的剑刃飞了出来。 斜斜的刺入地上。 铮铮低鸣。 “什么鬼?!” 远方的飞行器上,上校和博士也愕然的看着望远镜的景象,难以接受。 就连他们两个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那个家伙在升级的时候究竟埋下了多么重大的隐患,如今退转药一旦起效,竟然就立刻源质失控自爆了? 很快,无数细碎的噼啪声响就撕裂了爆炸的余音,自无数散乱的尘埃中扩散开来。 在爆炸的中心,一个踉跄的人影走出,步履艰难。 可随着他的脚步,便有无数荆棘、毒花、狰狞巨树从泥浆之中破土而出,那些尖锐的树木疯狂的向着四面八方伸展,扩散,生长,衰亡。 弹指枯荣。 无数生灭汇聚在他的周身,形成了繁复而庞大的循环。 突如其来的飓风横扫而过,扫去了乱舞的尘埃,展露出槐诗的面孔,充满了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道交错的墨绿色咒痕覆盖在了他的面孔之上,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狰狞与阴沉,反而看上去充满了神圣和慈悲。 “我这是……” 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百思不得其解: “……又进阶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建木 “妈耶!怎么回事儿!” 等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顿时大惊失色:“我怎么变成二五仔了?” 莫名其妙的退转回了山鬼之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暴乱的源质和体内已经快要爆棚的生机。 再次进阶了! 可问题是……他这个进阶,是青帝之路啊! 此时此刻,这一瞬间,不止是槐诗,就连舆岱山的那一位和正在批改公文的玄鸟都愕然的抬起头。 一个是感觉到自己的院子里忽然就多了一株参天大树,而另一个,则翻出威权遗物丹青卷来,直接翻到三阶那一部分。 对着灯,照着上面那个名字,反复确认,感觉开始头秃。 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懂槐诗这是在搞嘛? 东夏谱系忽然多了一个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忽然之间,老头儿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你特么天国谱系不好好的待着,跑到东夏谱系来干嘛? 尤其是,这个人身上的修正值,竟然开始蹭蹭蹭的往上涨…… 来自黄金琥珀——德墨忒尔的力量直接撬动了堪培拉周围无尽的林海,将五万分之一的修正值,全部塞进了槐诗的身体里。 也就是说,在天命的判定之中,整个澳洲的沃土化里,槐诗有至少五万分之一的功绩。哪怕并不多,可作为青帝一系的圣痕,只要参与其中,就能够获得堪称恐怖的成长。 直接,原地满级。 三阶圆满。 如今,槐诗感觉到难以呼吸。 因为肺腑吞吐时,所涌动的,乃是宛如海潮那样的生机洪流,从四肢百骸之中延伸而出的,已然构建出庞大的舆岱山虚影。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隔着遥远的空间,一道从边境向自己传来的戏谑之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某个没良心的老太太先摆了一个嘲笑在这里,然后玄鸟表示一起一起…… 小老弟,你咋回事儿啊? “我得说——” 槐诗缓缓抬头,向着面前的敌人们叹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我觉得这个绝对是你们的锅。”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株又一株的毒藤、恶草和食人花从他的脚下拔地而起。 一片生机盎然。 但槐诗的心里却拔凉拔凉的……可怜自己为天国谱系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忠贞不二,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莫名其妙的被迫当了二五仔。 宁可藏在暗地里打黑枪,也要槐诗出卖组织。 常青藤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国际二五仔精神! 万幸的是,他能够感觉到此刻体内的圣痕本质上不过是井中月,水中花一样的倒影,只要他多糟践几下,就随时可能溃散。 他还有重新‘归队’的可能。 否则现在早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过立刻,槐诗就发现了东夏谱系的优点——在刨除了地狱适应性之后,同时,也失去了被地狱记录侵蚀的潜在危机。 一瞬间,连日以来缠绕在耳边的悲鸣消失无踪,整个人好像焕然新生一样,神清气爽。 尤其是当槐诗展开双臂,撑开了身上繁复庞大的生机网络之后。 舆岱山的虚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地块,无穷尽的生机在这一片浸透了血雨的泥土之中旺盛繁衍,哪怕对人而言充满了猛毒,可对于不惧枯荣的植生们而言,完全是天堂一般的世界。 而随着虚影的扩大,其中的主干便在无数生机的缠绕之下昂然浮现。 在地狱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姿。 就连槐诗抬头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因为他的圣痕竟然不是青帝之路中以庄严辉煌出名的‘扶桑’,而是一株根本看不到伞盖,也没有任何分叉的笔直树木。 宛如通天彻地那样,它化作了生机网络的支柱,竟然以一己之力,撑开了舆岱山的恐怖规模。 将这一生机网络,彻底具现而出。 不是扶桑。 是建木! 此时此刻,但不止是此处,当建木完全展开的时候,便宛如一道支撑在天地之间的巨柱。 向上延伸,渐渐暗淡消散,但是却看不见顶端。 向下扎根,贯穿了土层,一直连接了下方的大地,可是却看不到根系。 恰似青绿色的光柱笼罩在槐诗的身上。 而另外两端,竟然深深的扎进了黄昏之乡了无穷尽的灾厄诅咒之中,上接血雨,下达灰潮……开始抽取无处不在的诅咒,转化为浩荡的源质,自发性的改造起了槐诗的周边。 当建木和整个舆岱山数十万种生机结合在一处的时候,竟然形成了一个近似微型定律框架的结构。 ——将舆岱山的投影导入了此处地狱之中! 连槐诗都吓坏了。 他就想要试试,可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大方,竟然让他借到了?就任由自己这么一个二五仔借了属于青帝的力量,哪怕只是一部分投影,随便乱来? 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难道我这么受欢迎的吗? 还是回头上门好好认错道歉吧…… 只是弹指之间,如此惊人的变化就已经降临在了槐诗的身上。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了巡航舰。 原本圣痕退转的少司命,忽然摇身一变,再度进阶,然后瞬间满级还不算,竟然隔空借到了一身的神装。 当槐诗抬起眼睛,凝视着前方推进而来的阵列,还有米诺陶斯方阵所投出的标枪暴雨时,便露出愉快的笑容。 这可就……有意思了啊。 随手,槐诗拔起了身旁地上的美德之剑,向着前面一指。 瞬息间,无数树木并肩而起,抽取着血雨中的衰变生机,疯狂生长,化作一排高墙,笼罩在了槐诗的正前方。 伴随着剧烈的震颤,那些狰狞扭曲的木墙不断发出破碎的声音,很快,又在弹指之间迅速的枯萎,带着满身的投矛重新落回泥浆之中。 生长的太快,衰亡的也太快。 纯粹的物质难以在瞬间长成,也注定无法持久。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换个方法—— 抬起手。 当着上百名噩梦之眼的面,槐诗,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建木一震,庞大的山峦生机投影之中,无数碧绿的光华从天而降,落在了每一个蛇人不死军的身上。 瞬间,在他们的周身形成一圈若有若无的锋锐荆棘。 ——超广域化·荆棘光环! 这样恐怖的规模,不止是敌人,就连尊长者都愣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加持所震撼,险些无法握住刀剑。 只是一个弹指,槐诗的源质消耗一空,可在弹指间,又被从灾厄和诅咒中所汲取来的源质所补满! “这就是奶妈的爽快感么?爱了爱了!” 槐诗微笑着,打响了第二个响指。 碧绿光华再次从天而降,没入了上每一个不死军的身体和坐骑之上,迅速转化为了纯粹的生机,弥合伤口,补充血液,驱除一切伤痕。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化身为了一本人形的《战争与和平》,有无穷尽的光环和加持可以供自己挥霍。 当第三个响指打响的时候,笼罩在生机网络的所有不死军都骤然膨胀了一圈,双目之中迸射出墨绿色的光芒。 槐诗将生机网络的类型调整为最契合不死军的环境之后,就好像令这一支蛇人聚落重新回归了祖先传说之中才会出现的圣林里一样,无穷尽的生机不要钱的灌入了他们的身体里,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咆哮和驰骋,想要流点血……不论是流自己的还是流敌人的都好! 那一刹那,浩荡的不死军洪流竟然自驰骋之中,正面碰撞上了米诺陶斯武士们的防线。 “为了永恒之环!!!” 尊长者一把拽下了累赘的面具,一手高举着旌旗,一手拔出背后的长矛,纵声怒吼:“为了永恒的胜利!” 明明是轻骑兵,可是却好像覆盖着浑身装甲的重骑一样,选择了最残忍和最狂暴的冲阵! 当墨绿色的激流和黑色的高墙碰撞的那一刻到来,惨烈的巨响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恰如洪水冲垮了堤坝,天崩地裂的动荡骤然扩散,无数铁片和血水宛如泥沙向前扩散开来。 尊长者的身体瞬间被两柄短矛所贯穿,可他的长矛却深深的楔入了牛头人武士的面门之中。 巨大的蜥蜴猛然抬起双脚,向着前方的猎物践踏而下,而尊长者已经拔出了身上的投矛,在狂烈的突进之中再次向前刺出! 翻卷的伤口在槐诗的掌控之下迅速合拢,消失不见,只有隐约木质化的斑纹浮现。原本致死的重创如今所存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点可控的暗疾。 当在狂热之中的不死军们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真正的变成了不惧死亡的不死军团。 战争长号再度被吹响。 ‘为了永恒之环’的咆哮声再次从洪流之中响起,所过之处,米诺陶斯武士们引以为傲的固守阵列竟然宛如瓦罐那样的分崩离析。 血与血的惨烈悲歌再次从这一片土地上奏响。 一边倒的,压向了前方。 …… …… “准备下令撤退吧。” 在二十六公里之外,上校缓缓的从瞄准镜前抬头,对着面色惨淡的博士说:“放弃那一块的胜负,趁着建制还在,分配到其他区域去……” 博士沉默了片刻,干涩的说:“我会为此负责。” “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上校叹息:“如今看来,槐诗的威胁等级还在预料之上,搞不好,潘德龙会调动整个剧团去针对他一个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飞行器很快攀升了高度,隐没在了云层之中。 第五百八十六章 最后的愿望 或许是舆岱山的投影实在是过于稳固,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之后,通天彻地的建木投影才随着圣痕的崩溃缓缓消散。 体会到少司命和埋骨圣所重新归来的感觉,槐诗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不是感动。 而是太难受了…… 好像在习惯新鲜的空气之后又被一脚踹进了毒气室,难以呼吸。 原本天国谱系对事项记录本身就过于敏感,更何况槐诗身上还有命运之书在,地狱里所残留的历史几乎本能的会纠缠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种剧烈的眩晕甚至之前还要强烈。 在恢复的瞬间,槐诗一个踉跄,眼前浮现一片黑暗。 再度坠入噩梦一样的幻觉中。 “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个叼着烟斗的人影俯身,模糊的面孔好像在微笑一样:“很快,地狱就将变成天堂……真正的力量将在你们的手中诞生,永世不灭。” 他伸出手,向着泥潭之中的槐诗,施以救赎。 可当槐诗握紧那一只手掌时,所感受到的却不是幸福和安宁,而是难以言喻的……绝望。 在那一瞬间,堕入了更深邃的深渊。 无数扭曲的肢体纠缠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向下拉扯,扯向更黑暗的地方。 “请救救我……” 沙哑的祈祷声回荡在耳边,不断的尖叫:“请你……” “烦死了!” 自昏沉之中,槐诗怒吼,斧刃斩落:“你们都死了几千万年了好么,骨灰都没有了,还让人怎么救!难道要我让出身体来给你们借尸还魂吗!” 黑暗破碎。 那一瞬间,槐诗睁开眼睛。 竭力的喘息。 原缘不安的看着槐诗的脸:“老师,你还好么?” “只不过是一个噩梦而已。” 槐诗摇头,下意识的按住手臂上的针孔。 如果不是大宗师的灵质稳定剂,他可能会被扯进更深层的记录里去,难以从这一片土地的过往历史中摆脱。 就好像第一次使用命运之书的时候,险些被困在深层地狱的图书馆里那样。 如今,不知道是因为高度的提升,还是因为黄昏之乡的再度活性化,槐诗发现存留在空气中的破碎记录竟然越来越活跃和躁动。 就好像是从某个巨大的引力源之中放射而出。 有什么东西宛如恒星一样,在无时不刻的向着四周放射着无穷尽的苦痛和绝望…… “……铸日者!” 槐诗的面色一变,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随着黄昏之乡的活性化和永冻炉心的再启动,隐藏在地狱深处的铸日者一定会再次苏醒,甚至恢复千万年之前的全盛状态! 引导一个世界最终走向灭亡的存在,如果放在现境相比较的话…… 天敌? 这个猜测令槐诗瞬间汗毛倒竖,抬头看向穹顶巨人的巨大投影,还有悬浮在天空之上的铁晶座。 他不相信大宗师没有猜到这一点。 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里到底…… 混乱的思绪不断的从槐诗的心中涌现,好像距离最后的真相只差一点点,可是隔着那一层窗户纸,始终无法真正触及。 无数次思考中无数次和关键的那一点擦肩而过。 直到最后的轰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一瞬间,伴随着地块上升的戛然而止,槐诗终于来到了中央高塔之下。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漫长的预热终于戛然而止。 永冻炉心,启动! 随之而来的,是潮水,是充斥了整个天和地之间一切空隙,撕扯着每一个人的意识和灵魂,足以将每一个灵魂扯入地狱伸出的巨响。 ——是弥漫了整个地狱的,悲鸣! “这是……什么鬼?” 槐诗呆滞的仰望,眼前一阵阵昏黑,踉跄的向前,想要凑近了仔细观看。 可就在此刻轰然开启的高塔之上,无数繁复的机械和庞大的结构之间,赫然有无数漆黑的泥浆浮现。 自裂隙中,自封闭的舱体中,自每一个角落里。 那是槐诗曾经见过的诡异物质。 好像沥青一样粘稠的液体,涌动在每一个角落和空隙里,有如同肢体一样的畸形物体从其中探出,无穷无尽,宛如垂死者在痉挛那样,试图抓住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 徒劳的寻求着并不存在的期望。 “啊,啊,铸日者,恳请……恳请慈悲……” 无数扭曲的面孔彼此重叠着,自其中不断的浮现,伴随着永动核心的运行,嘶哑的尖叫着,焕发出惨烈的悲鸣。 “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舍弃……” “请,救救我……” “请你……” “……赐予救赎!” 那一瞬间,槐诗僵硬在原地,被扑面而来的悲鸣所冻结。 苦痛像是海潮,看不见尽头,化作滔天的狂潮。 在一片黑暗里,无数破碎的记录,化作千万年之前的地狱和深渊,将他吞没。 就好像是行走在剧幕之间的旁观者那样。 在一刹那看到万物的朽坏,终末的到来,日月的熄灭,大地干涸。看到了庞大的世界是如何一点点的沉入地狱中去的。 也看到了……这面目全非一切又是如何的被他们重新再造。 为了挽回世界而重铸天地,为了重归乐园而再造万物,以铁的树木,铜的飞鸟,钢的走兽乃至银铸星辰。 最终,永恒的动力降临在了这一片乐土之中。 而绝望的地狱,也随之而来。 当那一轮代表救赎的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铸造者们未曾想象的变化,便笼罩了整个地狱。 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渐渐僵硬,迅速的龟裂,分崩离析…… 永恒的生命在永恒的太阳照耀之下,终于迎来了最后的蜕变——在像是瓷器那样破碎的躯壳之后,所流淌出的,乃是宛如沥青一般的粘稠淤泥…… 然后,一个个,身不由己的飞向了高塔,好像零件那样的,融入了永冻核心。 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放声悲鸣,可是却不得解脱。在无穷尽的绝望里渴求终结,但终结却不会到来。 铸造者们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他们的永生,开始了。 当槐诗茫然的行走在这一片地狱中时,便被无数尖锐的嘶鸣所环绕。 这一片地狱,何曾是因为失败而诞生的呢?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永动机,究竟是如何被缔造而成。无穷尽的永恒动力,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而实现了…… 重铸天地,日月和万物,再造世界,永生机器,还有维系万世之基的永恒动力……永冻核心。 他们确实,都做到了。 他们没有失败,他们都还活着。 全部。 就在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地狱中! ——所谓的永生机器,和永冻炉心,完全就是同一个东西! 而永冻炉心的动力源,便是这个地狱中所有为了生存使用过永生机器的人……他们全部被地狱所同化,转化为了淤泥一样不人不鬼的东西,悬挂在炉心之内。 就像是用不完的电池那样。 在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之中,源源不断的产生绝望,化为地狱工坊主们挥霍不尽的能源和力量。 不得解脱。 千年,万年,在无穷尽恒久远的时光里纵声悲鸣。 直到抵达毁灭的尽头,深渊的最深处…… 如今,槐诗终于明白:自己在幻象之中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来自于何方,而眼前的场景,究竟是谁所见证的毁灭。 “铸日者啊……尊贵的至上者……” 无数蠕动和扭曲的癫狂面孔从淤泥之中浮现,凝视着槐诗的所在,不,凝视着曾经的铸日者,徒劳的呼唤。 “恳请……恳请慈悲……” 这一次,槐诗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话语。 “请你,救救我们……” 无数哀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在苦痛中呼唤,渴求,寄望最后的英雄为他们带来奇迹。 包含着最后的期冀,卑微祈祷。 “请你……杀了我们!”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愿望。 但纵然如此,也已经是无法实现的奢侈美梦。 用尽一切办法,尝试了所有的可能,直到就连其他的铸造者之王都一个个的失去反抗的力量,渐渐化作淤泥。 再没有希望为这一片土地存留。 只剩下铸日者茫然的徘徊在这一片空空荡荡的地狱中。 “不要怕,我会救你们的,我一定能够救你们的,一定。”他一遍遍的重复着,空洞呢喃:“所以,请你们,等等我……” 这是漫漫永恒里,最后幸存者的绝望悲鸣。 “——请你们,不要抛下我。” ……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不知道还经历了什么。 太多的记录充斥在槐诗的灵魂之中——黄昏之乡的陨落、永冻炉心的铸造、地狱工坊主们的降临、无数次反抗的失败。 太多的历史和太过漫长的痛苦被承载在铸日者的记录之中,被铭刻在这一片地狱里。 只是旁观,便会被那无穷尽的绝望所感染。 槐诗感觉自己坠落的越来越快,开始溶解。 他已经进入的太深了,就好像曾经一样,被地狱的引力所吸引,开始一步步的走向同化。 直到有一只龟裂的手掌抓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将他拉起,令地狱的同化戛然而止。 紧接着,竭尽最后的力气,向上,推出! 从这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中离去。 ……康德拉?” 最后的瞬间,槐诗看到那一套熟悉的制服,以及,被机械异化的面孔上,艰难开阖的嘴唇。 向着人世无声诀别。 带着微笑。 第五百八十七章 悲惨世界 在绝望所汇聚成的尘埃里,槐诗睁开眼睛。 就好像没有听见身旁原缘和林十九的呼喊,他撑起身体,仰望眼前的高塔。 铸造者们最后的杰作,以及囚禁了他们千万年的苦难之笼。 这就是永冻炉心。 以无数苦难所汇聚而成的绝望造物,地狱中的灾厄精髓。 只要它苏醒,便会有无穷尽的哀鸣奏响。 只要它运转,整个地狱都会被其所驱动。 永恒黄昏。 相比之下,这里日和夜的诅咒,也不过是炉心所泄露出的辐射而已…… 为了抗拒地狱,而选择了孤注一掷的挣扎。铸造者们在炼狱工坊主的引导和诱惑之下,一步步的步入了名为永恒的绝境。 日渐绝望,日渐癫狂。 或许在他们拒绝了安宁的死亡,选择和魔鬼做交易的那一瞬间,便注定落入比死亡更加可悲的境地。 可这一切难道就都是咎由自取么?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 明明如今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哪怕高塔近在眼前,就算是局势大好,可是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抬起头,凝视着天空。 在寂静里,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但命令迟迟未至。 “槐诗阁下……” 尊长者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机不可失。” “我知道。” 槐诗说:“我只是在思考。” 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了,也没有人打扰槐诗思考。 就这样,在远方的雷鸣和巨响中,槐诗静静的凝视着天穹上的血雨,焚风,灰潮,这个满盈着灾厄和绝望的世界。 终于发出声音。 “大宗师,你听得到么?” “我在这里。” 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应该说是冷漠。他说:“你有问题想要问我,对吗?” “……”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等待。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槐诗。” 大宗师说,“你想要问:我是不是早就清楚?我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我是不是一定有办法——就好像漫画里的蓝皮机器人一样,无所不能,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道具,以及……我能不能救他们,对吧?” 槐诗垂下眼眸,无声叹息。 “哪怕你心里早就清楚,这一切在千万年之前就已经无可挽回。当他们执着于从地狱中寻求救赎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就好像曾经的天国谱系那样,以为自己能够腾飞,可实际上只不过陨落向了更深邃的黑暗里。 哪怕康德拉的例子尽在眼前……”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大宗师再问:“尽管如此,你依旧对我抱有期望么?” “没错。” 槐诗缓缓颔首,终于发出声音。 “你应该早就清楚答案的,对不对?” “……是的。”他说。 “那么,告诉我,你需要我的回答么?” 大宗师冷淡的说,“我可以下达命令给你,你什么都不需要想,也不需要犹豫,只要去做就可以,所有的责任都不在于你。 可是槐诗,你真的需要别人的授意,为你下达命令,帮你做出决断么?” 在沉默里,槐诗低下头,凝视着膝盖上的长剑。 静谧的剑刃之上,映照着他的眼瞳,无比平静,毫无任何波动。 他忽然反问:“你会反对我么,大宗师?” “如果我会呢?” 大宗师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槐诗没有回答,只是按着剑刃的握柄,但那个不存在任何缓和余地的答案已然从映照在剑脊上的眼瞳中给出。 那样的眼神…… 在沉默里,铁晶座之上的大宗师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充满了嘲弄和讽刺 就在此刻,他终于真切的感受到:这就是罗素所选择的继承人。 那个老王八蛋没有骗自己——如今自己所见到的,是更胜过他年轻时的愤怒、慈悲和决断,以及更重要的……残忍! “没有人会赞赏你的,槐诗,也不会有人表示祝福和感激。”他说,“你做的再多,也无法将救赎带给这一片土地,充其量,不过是划上迟来的句点而已。” “我知道。” “你所带来的,并不是救赎。” 槐诗颔首,“我也知道。” “很好。” 大宗师终于抬起眼眸,告诉他:“你是铁晶座的最高负责人,槐诗,哪怕唯有此刻。 现在,既然你已经有所决断,那么属于你的时候到来了,不应该有任何人能阻挡在你的前面。” “只要活在人世间,犯错误总是难免,你要试一试,我不阻拦。” 如此玩味的引用了《浮士德》中神明和魔鬼之间的对话,放任槐诗去一意孤行。 “我明白了。” 槐诗缓缓起身,撑起剑刃,最后说:“谢谢你,米哈伊尔先生。” 大宗师没有再说话。 他早已经从地上离去。 而在铁晶座的舰桥之上,双手抱怀的金属巨人收回了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的投影。 “看到了吧,罗素。”他不耐烦的说,“你所选择的代理人已经得到了我这一票,宣布投票结果吧。” “四比一,一票弃权,决议通过。” 在会议室的投影中,罗素宣告结果:“不论是他和你,都放手去做吧,米哈伊尔。所有后果,将由我来承担。” “事象交叠,因果汇集,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所有前置条件已经尽数齐备,让我们将最后的终幕拉开吧。” 伴随着罗素的话语,会议室中,所有的成员都抬起眼眸,引导‘天国’的降临。 就在大宗师的驾驭之下,曾经理想国所存留下的庞大秘仪被唤醒。 矩阵笼罩,框架凭空确立而起。 整个铁晶座所有引擎瞬间进入了过载运行状态,庞大的奇迹突如其来,降临在这船身之中,令巨大的铁晶座也难以承受,自这超频的运转中焕发低沉的轰鸣。 躁动在地狱之中的无数记录被这巨大的引力所捕获,向内聚集,海量源质的沃灌,自无到有,缓缓形成了一本厚重书籍的虚影。 在封面上并没有标题,只有无数虚无的字符闪现,飘忽不定,开始从这亿万的碎片中寻觅贯穿核心的主轴…… 曾经天国谱系所独有的地狱炼金术重现。 汇集事象,萃聚精魂。 地狱的神髓即将在此重生。 …… …… 高塔之下,槐诗起身。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不再动摇,那些纠缠不清的地狱沉淀已经无法在影响他了。 哀鸣依旧刺耳。 但槐诗的心却出乎预料的平静了下来,毫无任何波动。 他抬头看看向了身旁等待许久的尊长者,开口问:“是有什么事么?” “对。”尊长者说:“您的学生刚刚抓到了奥古斯特。” 槐诗略微愕然。 不是他不相信原缘和林十九,而是奥古斯特本身的实力在三阶之中已经是顶尖,从小被象牙之塔重点培养,积累惊人,经验更是丰厚。 能在地狱里活得这么久的,就没有一个善茬。就算自己的两个学生联手也未必能够奈何的了他。 “确切的说,是他自己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样,根本没有动。” 尊长者说:“问他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已经放弃反抗的样子……我们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处置。” “人呢?” 槐诗说:“带过来我看看。” 很快,带着枷锁的奥古斯特就被昔日的同僚押解着,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倒不如说早已经麻木。 心灰若死。 和槐诗一样,在明白永冻炉心的本质之后,自然就能够理解,所谓的永生机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更何况在这之前,他知道的就远比槐诗要更多,所感受到的冲击也越发的庞大。 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 或许通过使用它,还有挽回康德拉的可能。 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亲手将自己的养父变成永世痛苦的怪物么? 曾经的黄昏之乡所发生的一切在他身上重演,为了一线希望赌上了所有之后,当真相揭晓之后,便迎来了破灭。 在失去了拯救康德拉的希望之后,奥古斯特整个人在没有继续行动和叛逆的动力了。 只是看到那样空洞的眼瞳,槐诗就知道如今的他究竟徘徊在什么样的痛苦深渊中。 并不渴求继续活着,而是渴望一场干脆利落的了断和裁判。 结束这一切。 沉默中,槐诗拔出美德之剑,斩落,又戛然而止。 剑刃停顿在了奥古斯特的脖颈之上,再往下几公分,就能够轻巧的划过颈椎之间的间隙,精妙的拆分骨骼和肌理,为他带来痛快的了断和死亡。 但死亡并没有到来。 在槐诗的剑刃缓缓抬起。 “活着吧,奥古斯特。”他说:“你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奥古斯特仰起头看着他,忍不住嗤笑。 “这是哪里来的怜悯么?审判者阁下?” 他嘲弄的反问:“留我一命有什么意义么?还是说,你觉得死亡对于我的作为而言太过温柔,更想让我在监狱里饱受折磨,活在地狱里?” “没意义的。”他说,“我早已经在那里面了……” “我知道。” 槐诗看着他,忽然问:“你知道我是怎么从那些记录里出来的么?你应该在启动的瞬间看到了吧?那些幻想……我进入的比你更深,那些纠缠在我身上的记录要比你想象的更多,距离同化并不遥远。” 在沉默中,奥古斯特听见了槐诗的回答。 “是康德拉救了我。” 他愣在了原地,愕然的瞪大眼睛。 “他一直都还抱有意识,奥古斯特,他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也明白你究竟为何而这么做。但是在永冻炉心启动的那一刻,他牺牲了自己最后重返人间的希望,救了我。” “很遗憾,奥古斯特,就算是你现在能够使用永生机器,也无法挽回他了,他已经死了。” 在奥古斯特的呆滞之中,槐诗低下头,认真的告诉他:“我直到那时才明白,他之所以徘徊不去,不是为了想要活着,而是因为放不下你。” 就在康德拉别理人世的那一瞬,槐诗清楚的看到他嘴唇最后的无声开阖。 那是他最后所遗留下的话语。 ——对不起。 这究竟是对槐诗的歉意,还是留给奥古斯特的遗言呢? 或许两者兼有吧。 无法阻止养子在绝望中堕落,也无法挽救这个地狱中所充盈的苦痛和折磨。那个男人留下了最后的歉意,微笑着迎来自己的结局。 但有一点,槐诗可以断定,一直到死,康德拉都未曾后悔过自己的作为。 不后悔那个时候代替奥古斯特被地狱吞食。 也不后悔牺牲最后的希望挽救槐诗。 “他宁愿让自己永远沦落到那种程度,也不愿意让你犯下这样的错。” 槐诗剑刃再度斩落,斩碎了奥古斯特身上的枷锁,“这是他第二次救你了,不要再辜负他的好意。” 那一瞬间,尊长者下意识的将手扶在弯刀握柄之上,提防奥古斯特困兽犹斗。可那个男人依旧呆滞在原地。 只是怔怔的看着槐诗。 许久,许久,表情抽搐了一下,不知道究竟是哭还是笑,就像是撕裂的魂灵被重新拼凑起来。 明明重获了自由,可痛苦的却像是失去了一切那样。 无声悲哭。 “如果你希望有一场审判,就自己去找大宗师和事务长吧,他们会对你的所作所为进行裁决,但我不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槐诗挥手散去剑刃,伸手:“将尼伯龙根给我,你走吧。” 奥古斯特再没有多说什么。 抬起了手掌,食指之上黯淡的尼伯龙根之戒缓缓消散,转瞬间,出现在了槐诗的十指之上。 瞬息间,沉睡的霜巨人军团被接入了少司命的圣痕之下。 黯淡的戒指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伴随着槐诗的前进,在不死军阵列的前方,陡然有凛冬的寒风席卷。 沉睡的霜巨人们自冰冷的风中走出,恭敬的半跪在地上,等待上位者的命令。 就在槐诗的面前,庞大的高塔的外壳一层层的剥落,在轰鸣中坠落向大地,展露出其中繁复的机械和无数变换的结构。 就在这天地之间,中央高塔,彻底展开完成! 数十道桥梁将飞来的模块和建筑彼此接续,构成了这永世的奇迹。 无穷尽的光焰从永冻炉心的顶端升起,驱散了笼罩整个地狱的血雨和焚风,撕裂永恒的黄昏。 草木繁衍,万物生发,风中吹来了香甜的气息。 永无尽头的绝望哀鸣之中,有极尽美好的乐园降临于此。 建立在地狱之上的,是天国。 “走吧,各位。” 槐诗回首,向着身后的军团,告诉他们:“结束的时候要到了。既然我们已经来迟,就不要让人再等待太久……” 不论是这一场战争,还是充满苦痛的过去…… 这一切终将划下句点。 正是在那一刻,铁晶座的框架里,虚无的书籍封面之上终于有漆黑的墨迹浮现,纵横交错,有无形之笔写下了标题,奠定奇迹之础。 ——《悲惨世界》! 第五百八十八章 巨人们 此刻云端,常青藤的飞空巨艇的舰桥之上 数百扇巨大的显示器将整个战场笼罩在其中,映照出一切变化和争端。 伴随着四方大门的开启,不知道有多少支队伍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中央高塔,奔赴战场,一寸寸的与对手争夺空间。 可就在正中的大屏幕,却展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孔。 当一直挂在脸上的轻薄笑容消散之后,就变和往昔截然不同,漆黑的眼瞳平静又深邃,好像映照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就像恶龙一样,真可怕啊。” 潘德龙感慨:“遇到这样的敌人,看来我们的运气真得不太好。” 在他身后,伤愈不久的哈利奎恩忍不住摇头。 “遇到象牙之塔的时候,就知道我们的运气有多糟糕了吧?”他挠着头,无奈叹息,“潘德龙先生,我们该不会输吧?” “会输?” 潘德龙斜眼,看了过来:“哈利奎恩,你但凡多在概率学上下一点功夫,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 “请别为难一个语言学教师去学数学了好么?” 哈利奎恩摇头俯身,恰似自己代号所指的丑角那样,向眼前的‘老爷’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诚恳赐教: “尊贵的老先生,请问您对眼前的胜负有何见解?” “原本的话,七三分吧。” “谁七?”他下意识的问。 潘德龙甚至懒得回答。 哈利奎恩瞪大眼睛,“那岂不是输定了?” “我们的敌人是象牙之塔,是天国谱系所残留的最后余晖,主宰了整个学界一百一十年的巨无霸,是让当年罗马的帝国大学都为之俯首的庞然大物——铁晶座里是当世的大宗师,行走人间的奇迹化身,我们接下来的对手是霜巨人军团,带领他们的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受膏者,亚洲天文会内部评定S级的武官……” 潘德龙疑惑的反问,“向这样的人挑战,你觉得,我们凭什么没有可能会输?” “……” 哈利奎恩愕然,看向左右。 因为潘德龙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掩饰,甚至已经扩散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令那些繁忙的成员茫然回首,看向了那个老人的背影。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么?” 那个老人也在回头看着他们,漠然发问:“我们是为了输才来到这里的么?我们难道是为了投降,才坚持到现在的么? 从罗马,到伦敦,再到美洲,颠沛流离的漫长旅途,分裂、斗争、穷苦和饥饿……四百年的苦难没有击倒我们——实至今日,我们依旧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 当年奠定常青藤之名的先贤们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将我们送到这里,不要再看到高山就说打道回府的蠢话了。” 消瘦的老人张口,像是狮子那样对着自己的下属们咆哮:“后面的路,要我们自己来走!” “会输吗?会失败吗?还是说害怕会遭受耻辱和奚落?那种微不足道的东西,难道有挂在嘴边的价值么! ——真正值得去追求的东西,难道因为会输就可以不去做吗!” “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哪怕是输了,也会有第二步,第三步……只要我们不死,挑战就将继续下去! 不止是因为害怕先贤的震怒、也不是担忧后来者会耻笑。而是为了我们所代表的,传承了三百五十七年的高贵之梦。 纵然敌人是不可战胜的大宗师,但追知者的灵魂尚在一日,便不会在真理的阴影之下俯首!” 在死寂之中,潘德龙瞪大眼睛,苍老的眼瞳里像是燃烧着传承的野火,凝视着每一张面孔。 “因此,挺起胸膛来吧,各位,不要低头。” 他昂起头,庄重的告诉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做了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做到了我们往昔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追逐之后,我们终于同对手站在了相同的起跑线之上!” “不论成败,我们的付出都不会白费。” “因为终有一日,你我一生的追逐都将成为新的基石,令常青藤的丰碑凌驾于白塔之上!” 他说: “——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当潘德龙抬起手,握紧拳头的那一瞬间,单薄的死寂被十万倍的汹涌热诚所打破。呼和的声音像是雷鸣一样,随着这个消瘦的老人自千万米的高空之中迸发。 原本渐渐紧张的气氛此刻却变得无比躁动。 有野火从那些狂热的眼瞳之中燃起。 而这一份宣告,也在通过不同的方式,传递到战场之上的每一个常青藤成员的耳边,令这一份传承了将近四百年的高贵梦想回荡在每一个胸臆中,驱散所有的彷徨与不安。 在无数雷霆和风暴的拱卫之间,异境冥府的光芒再度扩散向四面八方。 来自美洲的神迹行驶在地狱之中,带着来自美洲的真理一起! 等待了太多年之后,那些渴求着胜利的灵魂们再度向着高不可攀的对手,发起挑战。 为了胜利! …… 当战争芯片的主脑接管了整个战场的指挥之后,潘德龙终于交接了手头的职权,通过电梯前往登录区。 在短暂的等待中,他问身旁的人,“丽兹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抵达战场,状态良好的不得了。” 哈利奎恩歪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显示屏,眉头挑起:“还有,她托我跟你讲:说的都好,就是太罗嗦了,下次请精简到十秒之内。” 潘德龙一愣,旋即大笑。 “这可就太强人所难了啊。” 随着电梯的门开启,甲板区的飓风席卷而来,一架漆黑的飞行器就在尽头,等待了许久。 在驾驶席上,上校抽着最后的烟,回头看向坐在位置上的潘德龙,眉头皱起:“老头儿,你确定要亲自上去?少你一个没关系,战场不是你的教室。” “学生们都已经上阵了,做老师的,总要走在前面作出表率才行。” 潘德龙戴上头盔,面罩之下展露出嘲弄的微笑:“不要向巴格达之战的老空降兵炫耀自己的履历……小子,想要我服老,还早十年呢!” 是的,没错。 他还没有老去,还可以继续向前。 背负常青藤的巨人们还未曾倒下! …… …… “是这样么?” 铁晶座,机轮长低头看着递交上来的报告——剧团全员在三分钟之前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而那群常青藤的家伙们啧好像磕了春药一样,一个个喘着粗气,不要命的往上冲。猝不及防的学者队伍和探索队被这群货揍的满头包,急冻舱都快不够用了。 机轮长苦恼的挠着头:“看来那群家伙真的是拼啦……” “这么多年被象牙之塔这块绊脚石拦在前面,不论是谁都会急的吧?”事务长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屏幕,调整指数。 保证天国矩阵的稳定,维持秘仪。 太过庞大的力量运行在铁晶座之中,已经令这一座巨型潜水艇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要稍微失去一点平衡,恐怕就会惨遭崩溃。 不止是新生的天国记录胎死腹中,大宗师恐怕都会受创不轻。 没有来自乌托邦主机和三贤人的帮助,如此庞大的秘仪对于个人而言,还是太过勉强——必须提起全部的精力来应对才行,无暇他顾。 机轮长的任务同样不轻,但瞥着事务长一脸悠哉,甚至还在忙里偷闲,掐着秒表现场煮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 “你就不能稍微紧张一点么?” “紧张有什么用呢?既然没办法撸起袖子冲到下面去揍人,那还不如在这里喝喝茶,修身养性呢。” 事务长拿着茶勺和实验室里顺手拿来的秤,专注的以微克来计算着茶叶的数量,在纸上写下了一排公式进行计算,最终得出茶叶年份对最后成汤质量的影响…… 最终,将精准计算之后的茶叶磨制成粉——常规十倍以上的量外加一堆有的没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茶壶里的东西投入沸水中,盖上了盖子。 接下来,就只剩下充满期望的等待。 很快,两杯经过炼金釜高度萃取之后,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兴奋剂聚合体的炼金药剂被放在机轮长面前。 只是看那黝黑的色泽就知道喝了之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来一点?” 事务长充满期待的邀请道。 机轮长拿起茶杯,只是嗅了一下就有种人生重来的幻觉浮现——他开始思考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被对面买通,开始在铁晶座内投毒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的技术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下次吧,下次一定……”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尝试,甚至不由自主的努力的往后仰了一点,离茶杯远一些。 “上次你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上次和这一次不一样!”机轮长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问道:“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 事务长滋溜着自己毒药级的茶水,淡定回答:“既然铁晶座里有了一个声音,就不应该有第二个。 舞台上只需要一个主角,我们这些幕后人员所有的干涉对处于‘事象收束’阶段的秘仪而言,都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说着,他抬头问:“如果密室杀人事件最后是被路边卖早茶的阿叔解开的,读者一定不会买账吧?当一切因果都已经完成串联之后,任何‘机械降神’都会在故事本身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福斯特,我知道你对我们和常青藤的约定不以为然,但越是紧迫的时候,就越是需要忍耐。” “又是这一套……” “不然呢?既然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论与敌与己,坦荡的人生都应该这样!” 事务长将茶杯推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 “来,喝茶!” “……” 福斯特的眼角狂跳了一下,在老朋友的期待凝视之中,头皮发麻。 “希望能一切顺利吧。” 他叹息着,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眼前,无数幻觉开始浮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辛酸中,他终于有所领悟。 有些见鬼的约定,其实不遵守也没有关系…… 可惜,晚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时间紧迫 “那些老王八蛋,多半在喝茶看热闹吧?” 一片动荡和轰鸣中,狭窄的走廊拐角处,槐诗仰头看向铁晶座的方向,只看到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的簌簌尘埃。 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被迫害的感觉。 那群老家伙,现在一定笑的很开心。一旦有人出来背锅,自己就乐呵呵的喝起茶看热闹了…… 说不定还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找各种借口,疯狂摸鱼划水。 天国谱系的尿性他可太清楚了! 迫害新人,摸鱼划水,输出队友……他哪个没干过? 只看自己孤军深入这么久,除了同样两支探索队的队伍偶然相逢之外,竟然一丁点增援都没有,就知道有问题了。 怎么想都是这帮家伙故意的。 在巨响中,死亡预感突如其来。 槐诗猛然低头,面前的墙壁轰然破裂,展露出后面大厅之中的惨烈场景,鲜血淋漓,异种大群们依旧在残忍厮杀。 第二次进攻,依旧无功而返,在留下了惨烈的死伤之后,不死军终究还是选择了后撤。 “请再给我们一刻钟,阁下。” 浑身染血的尊长者推开副手的支撑,向着槐诗保证:“敌方已然疲敝,只要一刻钟,我们必定能够攻破这一道防御!” “我方也同样疲敝了,不是吗?” 槐诗摇头:“并非是时间的原因,尊长者,不死军并不适应这样狭窄区域作战,没有纵深的话,机动力就无从发挥,这样下去只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他说,“如今战损已经达到五分之一,按照契约,你们已经可以撤退休整了吧?” 尊长者瞪大眼睛,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槐诗断然的命令:“伤员的护送,拜托各位了。就算离开高塔之后,你们还能够支援外部战场,不是么?剩下的,就请交给我吧!” 短暂的沉默中,尊长者缓缓颔首,挥手示意疲惫的下属们准备撤退的工作。 “感谢您的付出和牺牲。” 槐诗颔首道别,致以谢意:“除了佣金之外,实在不知道如何报偿对诸位的奋勇,我会……” “槐诗阁下!” 尊长者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瞪大眼睛,好像被羞辱了一样。面目的创口因为愤怒而崩裂,鲜血再次流出。 “难道您觉得我们如此奋勇作战,是为了谋取更多的钱财么?” 槐诗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阁下,就算是地狱里,有时候也会希望有英雄存在的。” 尊长者俯首行礼:“对于我们这样的大群而言,同样也是如此——我相信,这一切都在永恒之环的引导之中,只遗憾不能再见证之后的事情……” 说着,他后退了一步,郑重道别: “祝您,马到功成!” “……谢谢。” 槐诗沉默片刻之后,郑重保证:“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但这一份胜利同样也会属于你们。” 尊长者似是笑了笑,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负伤的探索队成员,以及学者和炼金术师们,都在这一次撤退的范围之内,包括原缘和林十九。 留下来的除了五个状态良好的探索队成员之外,还有石像鬼们和休息完毕的霜巨人军团。 沉默寡言的冰霜巨人们默默的撑着自己的斧头,依靠在狭窄的楼梯间回复体力。寒意随着斧刃和砥石摩擦的声音扩散开来。 令人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在察觉到不死军的离去之后,断壁之后占据地利的噩梦之眼便开始跃跃欲试。 同样,跃跃欲试的还有槐诗。 在二十分钟的休息和漫长等待之中,槐诗手中的炼金炸弹已经收缩到拳头的大小,好像紫色的水晶立方体,晶莹剔透。 灌注了三分之一的源质进去,就好像已经抵达了极限。其中的源质开始不断的激化和躁动,跳跃着令人不安的电芒。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爆裂。 隔着墙壁,槐诗默默的倒数。 手中的方块在直接无声旋转着,电芒越来越刺眼。 而冰霜巨人们则一个又一个的从原地起身,赤裸的青灰色上身上再度生长出厚重的冰霜甲胄。 手中的斧刃在灼烧中越发赤红。 这是来自探索队负责人的尼伯龙根,和槐诗手里的萌新版不一样,除了历次的升级之外,还有大宗师亲手改造过,堪称精装豪华版。 同时,也是铁晶座最大正面作战的武力体现。 整整一队,三十四名霜巨人沉睡在那一片被永恒冰雪所覆盖的世界里。 三十四个同样圣痕的三阶升华者,而且是天国谱系出了名擅长正面作战的霜巨人,哪怕不具备边境遗物和灵魂的辅助,但同样也没有人类怕死的天性,不会恐惧和畏战。 死亡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回归那一场永恒的暴风而已。 只要源质足够,很快他们就可以以冰晶的样子再次从雪原上生长而出…… 幸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绝大多数霜巨人已经恢复了体力,足够和槐诗再发起一轮进攻。 沉默里,槐诗倒数着。 等待断墙之后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跨过了预测界限的边缘。 槐诗手中的立方体,猛然向着墙后抛出——混合着大量毒血和金属燃料的炼金炸弹在半空中就被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所击碎。 但是,所产生的火焰依旧一样瞬间扩散开来。舞动的赤红好像具备体积那样,带着厚重的质感,呼啸延伸。 一寸寸的填充了空气。 纵然有所提防,但足以烧烂肺腑的热流在庞大的殿堂之内纵横席卷,引发了一片混乱的吼叫和呼喊。 槐诗手中,燃烧的旌旗猛然刺落,滚滚黑暗便随着他的身体骤然闪烁,坠入这一片燃烧的火场之中。 影葬穿梭! 在热量之下扭曲的空气为他提供了瞬间的掩护。 埋骨圣所的大门开启,无数阴魂之鸦自其中飞出,遮天蔽日的掠过,营造出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又毫无征兆的消散在空气里。 取而代之的是墙壁断裂的轰鸣。 整个大厅剧烈震荡着。 在十几名霜巨人的撞击之下,遍布裂隙的金属墙壁在瞬间脱落,向前飞出,压倒了地上燃烧的火苗,火花迸射。 霜风自火焰的热流之中涌现。 身高足足三米有余的霜巨人们纵声咆哮,狂奔而至,无视彼此之间高度的落差,他们向着台阶之上的噩梦之眼再度发起冲击。 庞大的重剑和双手斧斩落,掀起凄啸。 有尖锐的哨子声响起。 在顶穹之上,那些盘绕飞舞的巨大火球陡然一震,火焰中沙拉曼达向下飞扑。 但等待他们的是从埋骨圣所中走出的狰狞轮廓。 衔烛之鸦飞入卡片,随着卡片的破碎,乐园护卫队手持着沉重的霰弹枪,再度从黑暗里浮现。 整齐划一的拉动枪栓,对准天空上的敌人,然后,虔诚赞颂。 “圣哉!!!” 锥形的铁火飞射而出,被激化的银与合金如暴雨一样扩散。 对于沙拉曼达这种天生无法穿着护甲与防御的深渊大群而言,这种覆盖面巨大且短途威力惊人的武器简直是它们的克星。 不断的有火球从头顶之上爆裂,火焰如雨一样的向着地面落下,旋即被霜风所扑灭。极度的严寒里,所有落在地上还试图挣扎的沙拉曼达都被干脆利落的一脚踩爆。 休整完毕之后的霜巨人对噩梦之眼的防御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之后。 槐诗看了一眼身后的石像鬼们。 抬起剑刃,指向重重铁甲之后的指挥官。 于是,背负长矛的石像鬼们展开双翼,扇动飓风,庞大的恶魔们振翅飞起,可很快,旋即又狼狈的落地。 铁石的体重在地上压出了一道道巨大的缝隙。 不止是他们,包括槐诗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到身体猛然一沉,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压在肩膀上,几乎承不起来。 重力在瞬间提升了五倍之上。 举步维艰! 敌方之中还隐藏着一个专精了引力定律的学者。 但是——没有用! 当在霜巨人们的掩护着槐诗来到掩体的正前方时,那些脆弱的临时防御就已经走向了终结。 在他的手里,苦痛之锤迅速延伸,在乐园护卫队的赞颂里,狼首的双眸中迸射出震怒的光芒。 它抽取着空气中绝望的源质,越发的狰狞,竟然生长出了一片片锋锐的龙鳞! 自行质变。 就好像曾经的终末之龙·巴哈姆特所遗留下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一样,彰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凶暴和愤怒。 就连背后的喷射口都在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中开始拓展和增长。 苦难会本能的向着苦难汇聚,而绝望的魂灵们也更容易体会到绝望的所在。 当十万蜥蜴人所存留下来的苦痛感受到这一片地狱中的哀鸣时,这些已然和武器结合为一体的源质便愤怒的无法自抑。 向着此处地狱。 那些已然超脱的魂灵们迸发怒火。 那一瞬,龙吼自铁锤之上迸发,撕裂一切杂响,连无穷尽的哀鸣都被那吼声所压下。 铁风呼啸。 大地轰鸣。 槐诗的双手竟然短暂的失去了触觉。 再然后,便看到气浪扩散,面前的壁垒和掩体迅速的分崩离析,被无形的力量碾碎为最本质的沙尘,带着足以楔入钢铁的余威,向后扩散。 眩晕和震荡突如其来。 脆弱的耳膜几乎不堪蹂躏,渗出血水。 庞大的裂隙从铁锤砸落的地方,向前笔直延伸,纵向贯穿了整个噩梦之眼的阵列,爬上了他们身后的墙壁。 裂隙之后,永冻炉心的繁复结构展露出狰狞一角。 从黑暗里吹来了冰冷的风。 吹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而槐诗,已经跨过了掩体,在乐园护卫队的拱卫之下,近在咫尺。 “时间紧迫,先生们。” 他环顾着那些抽搐的面孔,轻声发问:“所以,要么投降,要么死——你们决定好了么?” 第五百九十章 剧团 两分钟后,死寂之中,只有远方和下层传来的隐约震动和呼喊。 蜿蜒流淌的猩红顺着台阶流淌下去,将地上裂口的边缘染红。 就在槐诗脚下,裂口已经开始了自我修复和合拢,像是怪物在嚼动食物那样,缓缓蠕动。 渐渐的,再也看不见那些在沥青一样的粘稠液体中蠕动的肢体和面孔,哀鸣声远去。 槐诗曾经尝试过将他们杀死,可是他们已经和整个永冻炉心彻底连接在了一处。就算是它们拉出来,他们也会迅速的崩塌成灰烬。用不了多久,残留的灰烬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归回裂隙之后,重组成一张麻木的面孔…… 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这样的。 根本无法被彻底破坏。 铸造者们当年所遗留下的至高成果,所采用的金属自然也是最为珍贵和最为耐久的类型,甚至可以做到抽取源质自我修复,近乎活体。 现在,这些活体金属将他们彼此串联,化为了绝望的一体…… 槐诗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裂隙,踏上了更高层,向着最上方进发。 随着高度渐渐的攀升,他已经来到了高塔的中部,所见建筑的样式也变得越发怪异和超出想象。 来自地狱之中的艺术彰显在此处。 随着高塔的展开和增长,就连塔身的墙壁都已经无法覆盖这渐渐膨胀的庞大炉心,展露出外面充满平和与安详的大地。 在宛如乐园一样的美好世界里,大群们依旧在惨烈厮杀,将猩红的血馈赠于大地…… 而槐诗依旧在向上。 越是向上,就越是能够发觉,无数的歧路正在收束,只要往上走,似乎不论选择哪个门都能够抵达唯一的终点……所有攀登者最终都将汇聚一处。 敌人,也越来越多。 不止是噩梦之眼和常青藤的升华者,还有他们雇佣来的,形形色色的古怪大群,乃至学者和炼金术师……甚至还有地狱工坊主溃败之前留下来的战争机器。 前进和攀升的速度在越来越慢,状况在越来越棘手。 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就像这里的哀鸣一样,看不见尽头…… 两个小时之后,槐诗疲惫的坐在台阶上,凝视着面前狼藉的尸骸,手指微微颤抖。 太多的战斗了,太多的敌人,哪怕是擅长恢复的少司命也感受到了一阵难以抵抗的疲惫。 最后一支从常青藤那里拿来的源质补给用掉之后,他的精力勉强恢复了一些。 手臂的伤口已经在银血药剂的效果之下重新长合,可那些带着金属色彩的疤痕纵横交错的残留在躯壳之上看上去如此惨烈。 “还有多远呢?” 他依靠在廊柱上,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身旁减员严重的霜巨人们无人回应,只是沉默的砥砺武器,抓紧时间休息,等待再一次出发,或者等待敌人再一次的出现。 从开裂的塔身边缘向上看,塔顶好像高悬,没有拉进过哪怕一丁点的距离,简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样。 这一场攀登太过漫长了,他已经快要筋疲力尽。 仿佛生怕他会感觉到寂寞。 铁靴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再次从下方的楼梯处响起,来自噩梦之眼的低沉脚步重叠着响起。 在槐诗身旁,那些盘坐在地上的霜巨人们缓缓起身,扛起了沉重的武器,回首向着入口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一整支噩梦之眼的十人小队缓缓的从阶梯下走上来,遍布斩痕的盔甲上带着血腥的气息。 肩头和盾牌上噩梦之眼的徽记缓缓开启。 焕发出血红的光芒。 他们摆出冲击的姿态,大步上前。 战斗开始! 槐诗叹息着,撑着美德之剑,缓缓起身。 剑刃抬起,指向敌人的所在。 再无需任何的命令和话语,霜巨人们已经在冰风之中向着敌人狂奔,巨斧斩破空气,和钢铁碰撞在一处。 巨响迸发。 侧身躲过了从盾牌之后飞来的诅咒箭矢,槐诗踏步上前,灵巧的贴着刺来的剑刃转身,手掌就已经按在了袭击者的头盔之上。 那一瞬,修长的五指中迸发宛如洪流席卷的声响。 那是血液在汹涌澎湃的流淌。 冲刷在纤细的血管之中,彼此融汇一处的时候,就焕发出货真价实的雷鸣! 天鼓鸣动。 ——鼓手! 堪比打桩机的恐怖力量在掌心爆发,暴虐的力量令对手倒飞而出,撞倒了好几个队友,被砸进了墙壁之中,动弹不得。 狰狞的头盔迅速破碎,露出下面粗糙冷漠的面孔,满是平静。 哪怕是槐诗持剑上前,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动容。 坦然,面对死亡。 可槐诗的脚步却停滞了一瞬,端详着他的面孔,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噩梦之眼的升华者皱眉,但是却没有说话,眼眸垂落,等死。 “不能说话么?是不愿意搭理我,还是……单纯的无法说话呢?” 在嘈杂的喧嚣里,槐诗平静的声音传来,“在半个小时之前,我似乎,已经杀了你一次了……你不记得吗?” 噩梦之眼的雇佣兵愣住了,旋即,好像终于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一片呆滞。 好像自己也难以置信。 “记住自己杀死的人是一个好习惯,对不对?” 槐诗环顾着四周,罔顾了周围的厮杀,捏着下巴陷入沉思:“所以,我这是被拉进什么幻术里了吗? 不对,除非是冠戴者级的幻术,否则对我应该没有效果。虚无之镜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那么,这是什么边境遗物凭借这个高塔所形成的某种效果?能够影响到这么多人,应该已经接近神迹刻印的范畴了吧? 能够具备这样的完成度,里面应该还有定律和秘仪,还没有到创造主和大宗师的程度,这样的技术能力……常青藤?我想想……” 在片刻的沉吟之后,他抬头,轻声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剧团’的把戏,对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厮杀迎来了终结。 因为所有的噩梦之眼的动作都停顿在原地,旋即,好像是梦惊醒了一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茫然四顾,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再也不见。 而周围高塔的风景却在迅速的变化,金碧辉煌的装饰从空气中浮现,伴随着华美的壁画,厚重的帷幕和高悬的水晶灯等等种种陈设…… 好像一瞬间便来到了某个舞台之上。 触目所见,竟然是一座华丽到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剧场,在舞台之外,半圆形的看台上,无数座位之上座无虚席。 无数虚幻的人影正在拿着精致的望远镜眺望。 喝倒彩的声音此起彼伏。 明显对于槐诗这个演员擅自打破第四面墙的行为十分恼怒。 槐诗的周围骤然黑暗下去,在黑暗里,一束光芒骤然落下来,照亮了伫立在那里的老人,头戴着假面,换回了华贵而没有品位的华服,十指之上满是珍贵的戒指。 “潘德龙。”他自我介绍。 紧接着,第二束光,照亮了身披学士装束,头戴高帽和眼镜的男人,自我介绍:“博士。” 然后,是少校。 曾经见过的哈利奎恩。 紧接着,身着着鲸骨长裙,典雅而美丽的假面女士从光芒中出现,微微屈膝行礼:“初次见面,槐诗先生,我是伊莎贝拉。” 最终,是身着普通装束,看上去饱经劳动和疲惫的年轻农民。 “我是皮埃罗。” 除了远在现境的其他四位成员之外,如今黄昏之乡里,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剧团’来到了此处,站在槐诗的面前。 吝啬的富翁,无知的博士,怯懦的少校,浮夸的仆人,爱慕虚荣的女士,心思狡黠的农人…… 维持故事的支柱已然撑起,角色们登场。 成为了槐诗的敌人。 槐诗挑起眉头,感叹:“说真的,我还以为会是丽兹呢。” “丽兹不会来这里,槐诗,你也不必担心她藏在什么地方准备偷袭。” 潘德龙抬起手,挑起了头上的帽檐,肃然说道:“学生踏上了战场,老师们也应该尽量为他们铺平未来的路,消去一点小小的坎坷…… 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有我们,只有剧团。” 槐诗忍不住摇头:“以多打少,还用这种方式,这么卑鄙的事情你是怎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没办法,就好像有些圣痕特别擅长战斗一样,也有一些圣痕特别不擅长。”潘德龙悠然回应:“和其他圣痕不同,剧团的圣痕需要充分的准备才能够有所发挥,在平时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 毕竟我们之中大部分人本职是教师和学者,并不擅长争斗和厮杀,所以一旦不得不战斗,就会尽量以多敌寡,就好像是现在……” 话音未落,槐诗毫无征兆的,抽出蝇王,对准潘德龙的面孔。 故技重施,扣动扳机。 超小型审判机构·蝇王——最大出力,解放! 刺眼的光柱在那一瞬间无声飞出,带着激昂的高温,撕裂了那一张苍老的面孔,贯穿了他的躯壳,然后向着剧场之外翱翔飞出。 第五百九十一章 杀手锏 在审判之光的面前,剧场的墙壁分崩离析,可紧接着,又开始了迅速修复。 磅礴炽热的审判之光被束缚在了剧场之中,竟然难以穿出…… 甚至就连最外层的那一道悬挂在看台前面的帷幕都无法洞穿,便紧接着,溃散为了动荡的源质,消失无踪。 槐诗愣在了原地。 “很遗憾,槐诗先生。” 被别西卜所贯穿的面孔上,嘴唇开合,依旧发出声音:“经过常青藤的计算,只要有五名剧团成员的圣痕支撑,您便无法使用那一把武器从内部打破‘黄金宫殿’。” 就在说话中,他的面目迅速的修复和愈合,恢复原状。 甚至没有掉一根毛。 依旧平静。 “顺带一提,在下一幕还没有开演之前,所有对演员的袭击都会招致惩罚……看啊,观众们生气了。” 看台之上,沸反盈天。 怒斥着这个闯入舞台之后施展暴力的无礼之徒。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落在槐诗的手臂上,槐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握枪的手就失去了知觉。 过了许久,难以遏制的痛苦才从龟裂的皮肤之下扩散开来,令他踉跄了一下,剧烈喘息。 而就在潘德龙的白发之间,却浮现出了隐约的棱角。 好像是由枯萎的桂叶所编制成的头冠,点缀着黄金与珠宝,但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色彩和荣光。 ——金宫之梦。 来自罗马的边境遗物,历史上某位暴虐君王所遗留下的最后创作,与剧团简直是天作之合的‘奇迹剧场·黄金宫殿’! 在结合了它的存在之后,原本只是圣痕结合所引发的效果,竟然一跃抵达了神迹刻印的范畴。 修改现实,创造奇迹。 恰如神明所遗留下的恩威和残痕。 “不要白费力气了,槐诗先生。” 潘德龙漠然的说道:“我们不会愚蠢到和你去短兵相接,也不会为了胜利去冒任何的风险,对于我们而言,只要缠住你就已经足够了……” 忍受着手臂上伤口愈合和血肉生长带来的痛楚,槐诗咧嘴嘲笑:“我还以为你们大费周章是想干什么呢,就真一点梦想都没有?” 所有人漠然的看着他,无人回应。 哪怕是脾气最为火爆的上校都不发一言。 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槐诗,没有任何懈怠,如临大敌。 “接下来,为各位所表演的,乃是传奇的史诗冒险,不朽的抗争悲歌!” 潘德龙撑起手杖,好像报幕者那样,环顾着看台的观众们,慷慨激昂的宣布道:“欢呼吧,各位,精彩的故事即将开始! 喝彩吧,各位,这是真正的勇士为大家所献上的高贵结晶! 下面,请继续欣赏——” “——《斯巴达克斯》!” 那一瞬,伊莎贝拉张口,纵声歌唱,完美的女高音颂唱古典悲剧的序幕。 舞台之上的世界轰然一震,万物变换,槐诗眼前一花,好像坠入深渊,可紧接着他又再度站稳了。 突如其来的眩晕里,他愕然的看着四周。 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瞬间从剧场变成了斗兽场,高耸的围墙之后,无数观众在兴奋的呼喊。 而槐诗的皮肤却迅速的黝黑,变成了日晒的古铜,身上的装备全部消失无踪,衣衫褴褛,好像奴隶一样,茫然四顾。 在他的周围,霜巨人们也在飞快的收缩,变成了普通人大小,和槐诗一样,蓬头垢面,只是魁梧了一些,失去霜风和冰甲。 很快,槐诗就发现……他的圣痕,消失了! 随着不断乒乓作响的声音。 沉重的大锤,锋锐的斧刃,祭祀刀,长枪,锁链……接连不断的从他的身上落下来,落在地上,除了锤首之上的狼首依旧残存着几分狰狞之外,再无任何神异。 变成了只是坚硬了许多的普通兵器。 “救命啊,我裂裂裂裂裂开了……” 在他的腰间,别西卜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竟然迅速的从一把现代武器,变成了一把破破烂烂的手弩。 努力的震动了一下。 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一切不符合背景的外来物都迎来了修正,一切都被拉入了剧团所形成的架空世界之中……以金宫之梦为舞台,六位剧团的成员再次将传奇的故事展开。 强行将槐诗,推入其中。 永无止境的角斗,即将开始! 此刻,就在槐诗的面前,垂死的角斗士奄奄一息,艰难的挣扎着。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 看台上,摇身一变化作罗马公民的观众们兴奋的呐喊着,挥舞拳头,无比狂热的催促着:“杀了它!斯巴达克斯!杀了那个杂种!!!” 不断的有里拉从上面抛下,落在了槐诗的肩头之中。 “我是……斯巴达克斯?” 槐诗错愕抬头,看向那些观众,恍然惊觉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无形的力量却附着在他的身上,逼迫着他抬起短剑,对准面前的敌人。 开启杀戮的序幕…… 这就是斯巴达克斯的命运。 剧烈的眩晕和恍惚骤然袭来,庞大的剧场开始修改槐诗的意识和记忆,令他接受近在咫尺的命运。 但是,却在那一双骤然抬起的眼瞳面前,无功而返! “不对——” 槐诗艰难的昂起头,凝视着他们,轻声说:“我不是斯巴达克斯,我,不是你们的角斗士……” 有破碎的声音响起,从槐诗的剑刃之上。 短剑骤然断裂了。 形制迅速的变化,形成一把古老而残缺的剑刃,绽放出隐约的辉光。 就在他的头顶,一道光芒所交织成的冠冕骤然浮现,强行挤入了这一场悲剧的序幕之中,绽放光芒。 在光芒的照耀之下,那种操控着槐诗的无形力量消散无踪。 “我是槐诗。” 那一瞬间,槐诗昂起头,告诉他们:“乐园王子·槐诗!” 美德之剑亮起。 铿锵的剑鸣骤然扩散,撕裂了黄金剧场的压制,令被修改的一切再度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霜风席卷,冰铁笼罩的霜巨人们再度拔出沉重的斧刃,彰显出魁梧而庞大的身躯,仰天咆哮! 剧本被破坏了。 悲剧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我是戏霸来着。” 槐诗咧嘴,向着斗兽场的最高处露出微笑,嘲弄的摇头:“这种会破坏我偶像形象的剧情,必须修改一下。” 万物在一瞬间停滞。 在斗兽场的最高处,潘德龙的身影浮现,漠然的俯瞰。 “乐园么?没想到这个头衔竟然对黄金宫殿具有修正力……不过很遗憾,仅仅这么点程度的话,恐怕不太够。” 说着,他轻轻挥手。 斗兽场四面八方的闸门,轰然开启,庞大的猛兽和威严的身影从其中走出,还有全副武装的军团……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边缘。 就好像,无穷无尽一样…… 有低沉的歌声开始了,女高音在虚空之中颂唱,还有低沉的男子们合声。属于剧团的圣痕运行在这一片狭窄的舞台之上,令一切那些虚幻的面孔越发的真实,也令英雄们的双眸中迸射出如有实质的光焰。 “斯巴达克斯的剧本依旧在继续,让我们略去那些惹人心烦的台词和剧情吧,直入最精彩的部分。” 潘德龙冷声说:“槐诗先生,属于你的最后角斗开始了。” 槐诗已然愣在原地。 好像难以置信一样,倾听着回荡在耳边的歌声,眉毛缓缓挑起。 “歌剧?” “真巧啊……”他说,“这玩意儿,我也会。” 那一瞬,槐诗抬起美德之剑,举至眼前,微笑着问:“你们既然这么了解我,不会忘记……这把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吧?” 在他的手中,美德之剑剧烈的震颤着,好像即将苏醒那样,焕发出了一阵阵隐约的光亮。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黄金宫殿的舞台,对于双方所有演员的加成,似乎是相同的? 既然如此的话…… 此时此刻,在悲伤的歌剧选段之间,骤然有宏伟的旋律奏响,撕裂了悲凉的歌声,化作救赎的旋律。 在槐诗周身,空气中骤然浮现数十个俊秀庄严的身影。 跨越了漫长的地狱之后,沉睡在深渊之中的王子们睁开眼睛,在此处舞台的呼唤之下,应召而来! 他们之中,有的长发漫卷,有的持剑矫健,有的手舞烈火,有的气度威严……但无一例外,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戴着属于自己的冠冕。 简直好像能够听见小猫亏到姥姥家的惨叫声那样。 槐诗微笑着,抬起剑,指向面前的敌人。 “——干他们!” 寂静突如其来。 短暂的沉默中,除了嗷嗷叫着扑上去的霜巨人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王子们还站在原地,还是半透明…… 好像幽魂一样。 槐诗茫然回头,感觉到十分尴尬。 “你们怎么不动啊?” “……” 短暂的沉默里,王子们彼此对视着,在其中,槐诗最为熟悉的那个无名王子有些无奈的耸肩:“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投影,并不具备杀伤敌人的能力……” “啥玩意儿?” 槐诗难以置信,“那你们来这里干啥?” “呃……祝福?” 十几个王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黑发白肤的王子说:“我授予你勇气,虽然你并不缺乏。” “我想要授予阁下怜悯,但阁下心中悲悯已然长存。” “节制?” “热情呢?” “……” 槐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抱着最后一线期望问:“你们就不能给点有用的么?能弄死他们的那种,你们来的时候有带么?” “……” 王子们沉默起来,彼此对视着,最终,叹息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便只有最后的办法了……不过,这可是王子的杀手锏,滥用的话难免会引来麻烦。” “嗯?”槐诗瞪大眼睛,一阵惊喜:“还真有?你们倒是快说啊!” “那么,高声呼唤吧,王子殿下!” 无名王子按着槐诗的肩膀,肃声说道:“呼唤奇迹降临,这样的话,这一处舞台以及乐园,就会一定会回应你的!” “什么鬼?” 槐诗就压根没想到自己召唤出的队友竟然这么拉胯:“难道我喊一声‘救命啊!’就有人来救我了?” 这特么是什么道理? 可当槐诗喊出‘救命’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是有什么机制被激活了。 王子们纷纷露出神秘的微笑,迅速消散在空气中,那些游离的光芒汇聚在一处,缓缓升起,形成了虚幻的拱门。 光门之后,有神俊的白马走出,眼眉傲慢,看上去如此熟悉,连肥膘都和自己家的那一匹肥马一模一样。 瞥向槐诗的眼神十足鄙夷。 ——回回都摇人,你行不行啊,小老弟? 槐诗来不及问它来干啥,就已经被马背上那个身影所吸引。 难以置信。 “虽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好像被拉到这里来帮忙了……是你在向我求救吗,槐诗?” 白马之上,罗娴的笑容甜美: “为您而战,王子殿下。” 第五百九十二章 午夜已至 “你碰上麻烦了吗?” 白马之上,罗娴微笑。 以沉睡的乐园为媒介,随着槐诗的呼唤,传承乐园之路的公主应召而来。 “呃……” 槐诗在呆滞中,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难以置信眼前的场景,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剧团所创造的幻觉。 可就在他的眼前,这混乱狰狞的角斗场上。 当巨大的阴影骤然浮现,墨绿的翼龙展开双翼,吞吐着龙火从天而降时,她却抬起了头,仰望着眼前迅速放大的阴影。 微笑着,抬起修长的手臂。 双手交叠,十指紧握,稍显生涩的合拢在一处,演练出已经许久未曾温习过的技巧……当千丝万缕的源质波动和并不出奇的肌力集合在一处的时候,狂暴的气浪便从紧握的双掌之间骤然迸发。 雷鸣煊赫,狂乱的爆发。 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天柱崩毁的暴虐力量随着双拳的递进,爆发。 白皙的拳头和锋锐的龙爪触碰了一瞬,所引发的竟然是如此惊人的恐怖轰鸣。就在巨响之中,扑击而下的巨龙骤然凝固在了空中。 恐怖的热量从龟裂的鳞片之下迸发。 浩荡的毁灭奔行在它的躯壳里,好像推到了第一块骨牌,引发了绝望的连锁反应,恰如长钉灌入胸腔,撕裂龙心,将其中的源质轰然引爆。 温柔的死亡覆盖了每一处躯壳。 令那一具庞大而沉重的躯壳在狂风的吹拂之下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槐诗的下巴已经快要掉在了地上。 就好像久违的教学课在他的面前重新上演。那是他至今无法企及的鼓手进阶应用,只能依靠着拙劣模仿模拟出的三重‘霹雳’! 完美无瑕的…… ——天崩! “看起来现在好像不是聊天的时候啊。” 罗娴回头,看向愕然的槐诗:“稍后再细聊吧……对了,孩子的事情等会儿可以解释一下么?” 那一瞬,槐诗如遭雷击。 感觉自己被浸没在死亡的海洋里。可很快,恐怖的幻觉便消失了。 马背上,罗娴俏皮的微笑起来,“开玩笑的,别害怕……” “嗯,嗯,不怕。” 槐诗用力点头,感觉双腿在疯狂的打着摆子,冷汗好像下雨一样 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儿?这种差一点就死定了的感觉…… 还有,这特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八卦就已经传到现境去了么? 他吞了吐沫,终于发现自己一时口嗨所带来的眼中后果……只感觉眼前一黑:一定会死吧? 罗娴只是稍微瞥了他两眼,就好像已经看出了他这一段时间的进境和成就,变得有些伤脑筋。 “你是不是在象牙之塔里懒过头了?已经很久没有进步过了吧?” 不不不,我觉得我这个进度很正常,已经算是飞快了,师姐,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你一样哪怕是到处旅游也能够噌噌噌长技能的…… 槐诗欲言又止,眼角抽搐着,不知道从何处辩驳。 “听说你还收了两个学生,记得不要把基础教歪了哦,纠正起来很麻烦的,清理门户反而更简单一些……” 罗娴无所谓的说着,白马慢条斯理的向前,横穿了整个乱七八糟的斗兽场,一路上留下了漫天的尘埃。 所有敌人,尽数被怪物一样的少女,在字面意义上的轰杀至渣…… 在轻描淡写的挥手之间。 没有任何招架,尽数是玩笑一样的一击。甚至算不上招数的程度,只是本能一样的反应而已…… 恐怖的源质波动寄宿在她的躯壳之中,幻化为鲜红的长衣,令人安宁到想要沉睡的美好氛围,乃至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甚至隐隐浮现了无穷尽深海的幻影,乃至隐藏在深海之中瑰丽宫殿的幻影…… 槐诗石化在原地。 难以置信。 “你快要四阶了?” “还差很多呢。” 罗娴随手挽了一下头发,“外道王老先生送了很多珍贵的素材过来,所以进阶的速度还算可以,但天命的培养还是不太够,估计要等很长的时间……” 槐诗再没有说话,感觉到一阵深切的脸疼。 他本来以为自己进阶的速度已经足够夸张,没想到面前就还有一个令人绝望的范例——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罗娴就已经再度从升华者踏入了乐园之路三阶,甚至还优哉游哉的用惊人的速度向着四阶发起冲刺…… 当罗娴出现的一瞬间开始起,画风就和原本预想的变得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角斗,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 当这一份怪物一般的技艺应用在杀戮之上的时候,原本斯巴达克斯的剧本在机械降神的恐怖影响力之下,瞬间崩溃,变成了一个笑话。 当罗娴不再进行任何的留手和怜悯,开始全力以赴,便再度展现出凌驾于曾经之上的恐怖姿态。 但是和往常不同,所存留的再不是鲜血淋漓的惨状,甚至在睡美人的圣痕引导之下,万物安详的沉眠。 迎来永恒的终结—— 在最高处,潘德龙愕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终于从呆滞中反应过来,再忍不住怒火: “槐诗,难道你要躲在女人的背后么?” “有句讲句,您看我长这个模样,不吃软饭良心过得去么?” 槐诗坦然的藏在罗娴的后面,十分入戏的进入了自己狗腿子的角色:“我非但要躲在女人的背后,我还要给她喊加油呢!” “——娴姐,扎他!” “好的。” 罗娴点头,抬起手。 并没有接过槐诗递上来的武器,依旧赤手空拳。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足足两公里之远的距离,对准了潘德龙的面具,五指缓缓握紧,向前轻轻捣出。 啪! 水泡破裂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 潘德龙的身体僵硬在原地,踉跄后退,脸上的假面浮现出惨烈的缝隙,鲜血喷涌而出,旋即消散在空气中。 等到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看上去已经萎靡了不少,甚至藏进了层层防御之后,再不露面。 一旦黄金宫殿的表演开始,演员进入舞台,就相当于成为故事之中的角色,无法豁免来自其他角色的攻击与迫害。 纵然能够凭借剧团圣痕的力量复活,但依旧会感觉到痛楚和虚弱。 可不论怎么说……隔着两公里,一拳就将绝对不是愣头青的潘德龙一击杀死,也太过离谱了一些。 就好像漫长的距离被省略掉了。 罗娴的力量毫无阻碍的传达到了敌人的面前,从容降临,施加暴虐和破坏。 而所使用的每一个技巧和肌理的运行方式都是槐诗所知晓的范畴,可一旦组合在一起,就迅速超出了槐诗所能理解的范围。 几乎奇迹的一击,好像融入了整个角斗场,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那样,无远弗届的降下毁灭。 “这是……什么原理?”槐诗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无法理解。 “最近琢磨出来的一个把戏。” 罗娴回答:“按照父亲起名的方式的话,可以称之为‘无间’。” “灵感还是来自于上一次和外道王对决之后。因为被揍的很疼,所以才发现技巧这种东西,终究是有极限的。 你看,倘若你不能接触到敌人的话,再怎么高深的技巧都无从应用……因此,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这样的方法。 引用介质,传达自身的力量。 如果要说感觉的话,那应该就是趁空气不注意……只要损耗减小到足够的程度,那么距离就再不成问题了。” 说到这里,罗娴头疼的叹息:“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恐怕不太能学得会吧?” 自信一些,‘吧’字可以去掉。 槐诗摇头苦笑:“这个世界上,除了娴姐你之外,也没有人能够再复刻出这种东西了吧?” “嗯?”罗娴回头看过来,“这是在夸奖我吗?” “是啊。” 槐诗认真的说:“太厉害了,我完全不是对手。” “真开心啊,被喜欢的人夸奖了。” 罗娴愉快的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明明总是成熟的大姐姐的样子,可开心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像是个小孩。仿佛只要夸奖她的衣服很漂亮,她就可以开心一早上。 “真想和你多聊一会啊。” 她遗憾的叹息,“但你应该在赶时间,对吧?” 沉默中,槐诗颔首。 “那就干脆利索的,将这个蹩脚的舞台掀翻吧。” 白马之上,罗娴握着缰绳,仰头凝视着沉浸在动乱中的角斗场,轻声诉说:“乱七八糟的闹剧应该结束了,因为有真正美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别离之时已至!” 她提高了声音,向着四面八方宣告:“舞会即将终结,应有钟声!” 于是,突如其来的午夜中,远方有浩荡钟声响起。 璀璨美好的南瓜马车从白马的驰骋之中浮现,慈祥而温柔的身影从马车之上浮现,神仙教母的投影降临在此处,向着罗娴伸出手。 归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公主殿下。 奇迹即将结束。 罗娴轻巧的从马背上跃起,伸手,握住了来自命运的手。 “能不能闭上眼睛呢,槐诗。” 有清晰的话语从槐诗的耳边响起,“虽然没什么好遮掩的,但唯独不想被你看到我最丑陋的样子……” 槐诗错愕了片刻,依言垂首,闭上了眼睛。 于是,罗娴便露出了微笑。 转身走进了南瓜马车之中。 那一瞬,白马嘶鸣,人立而起,有狂暴狰狞的气息从南瓜马车之中冲天而起——午夜到来了,奇迹的魔法已经失去了效果。 一切都将被打回原本的面目。 在最深邃的黑暗里,狰狞的魔龙抬起了眼眸,向着尘世投来漠然的一瞥,张口,纵声咆哮。 如有实质的轮廓自南瓜马车之上浮现。 奇迹翻转,所形成的灾厄毫无掩饰的出现在了剧团的眼前,那是丑恶而狂暴的幻影,极尽世间一切狰狞的狂暴怪物。 此刻,魔龙抬起眼眸,张口,向着眼前的黄金之梦吐出了破灭的烈光。 毁灭之时已至! 第五百九十三章 机械降神 那并非是奇迹所能带来的力量。 而是不折不扣的灾厄。 好像深渊的结晶在此显现。 伴随着魔龙狰狞的轮廓展开,漆黑的洪流席卷,向着这羸弱的黄金之梦席卷,吞没一切,将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一切都在瞬间被杀死,可一切又重新在瞬间被建立。 在感同身受的恐怖痛苦之中,哈利奎恩咬牙,努力不发出任何哀鸣,伊莎贝拉已经自折磨中难以保持清醒,抽搐晕厥。 可哪怕是休克,圣痕也未曾有过任何的退缩。 依旧化作柱石,支撑着黄金之梦的存在。 高亢的女高音未曾停止,随着她的魂灵一起,自毁灭中重建这一切,令斯巴达克斯的故事延续。 潘德龙死死的握着手掌,任由面具在恐怖的高热里焚烧成灰烬,破碎的面孔好像骷髅那样。 可是佝偻的身体此刻却挺得笔直。 “不会让你从这里离开的,槐诗。”他咬着牙,昂首咆哮:“就算是老骨头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认输,不要给我痴心妄想!” 硬撼着魔龙的突袭,在剧团的力量之下,一切开始加速重铸。 自废墟之上再起高楼。 重新奠定一切。 将这一场幻梦化作牢笼,死死的将他们束缚在其中。 而就在那一瞬间,破灭的哀鸣却从黄金之梦的外壳之上浮现。 潘德龙的身体骤然一阵,吐出了破碎的内脏,艰难回首。 难以置信。 有崩溃的声音响起。 从外侧。 …… …… 漫长的逃亡终于迎来了终结。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劈斩,遍布裂痕的卡车终于失去控制,砸进了高塔之下的废墟中。 从其中,有狼狈的司机艰难爬出,想要起身。 可是手背却被铁靴踩住了。 然后,刚刚抬起头的被一脚踢开。 在地上狼狈翻滚。 “红龙之子雷纳德,是如何沦落到这样的程度的呢?” 在他的面前,苍老的‘阿修罗’垂眸,已经无法再忍受曾经的弟子如此垂死挣扎的丑态。 曾经自己给予厚望的弟子,自己苦心培养的继承人,未来的噩梦之眼万夫长……如今变成了这一副样子。 只是一场挫败而已,只不过是一个诅咒…… 一切就变得面目全非。 失去一切。 甚至选择了最为偏激的背叛——洗劫了噩梦之眼的宝库,盗走了原本要交付给统治者·伊芙利特的宝物,令整个战团蒙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如此的,令人失望…… 艾弗利走近,抬起剑刃,对准他的心脏:“雷纳德,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没有了。” 雷蒙德叹气,“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才能让老师你放我一马……能不能看在我这么坦荡的份儿上,行个方便,让我完成一下最后的愿望,去现境吃喝嫖赌玩一圈,回来之后我就坦坦荡荡的去噩梦之眼找老师你领死,怎么样?” 当然是,不怎么样。 那一瞬间,剑刃贯穿了雷蒙德的胸膛。 再无任何温情。 可紧接着,黑色的血液便从其中喷涌而出,还有腐败畸形的内脏,以及无数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 就好像打破了承装灾厄的罐子那样。 其中的腐败流淌而出。 展露出狰狞丑恶的模样…… 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人类内脏所应有的形态,肿瘤,畸变,还有无数细小恶毒的眼眸在其中流转…… 看似健康平常的外表之下,内里已经被堕落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深入骨髓的恐怖诅咒寄宿在其中,令他永无间断的向着深渊最底层沦落…… 近乎亵渎的血水污染在侵蚀着地狱里的土地,令空气变得剧毒恶臭。 也令艾弗利愣在了原地。 愕然。 难以置信。 就在那一刹那,废墟之中骤然有破碎的锁链腾空而起,纠缠在艾弗利的身上,瞬间,将他束缚。 动弹不得! 这是工于心计所设下的陷阱。 在漫长的筹备之后,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抱歉啊,老师,吓到你了。” 地上,雷蒙德无奈的伸手,把自己的畸形的内脏捧起来,想要重新塞回身体里去,可是那些内脏却好像拥有自己的意志一样蠕动着,根本不听他的掌控。 “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老师——”他沮丧的放弃了自己的行为,“你看,每个月光是更换内脏就是一大笔开销……” “石心呢?” 艾弗利瞪大了眼睛,在束缚中震怒大吼:“回答我,雷纳德,你盗走的石心到哪里去了?”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啊。” 雷蒙德露出自嘲的微笑。 在他的身后,骤然有轰鸣迸发,是土石在废墟之中隆起,有无数钢铁摩擦的声音迸发。宛如垂死的尸骨之中有不可思议的奇迹浮现,化身为超越想象的形态…… “就像是老师你所知道的那样啊。” 雷蒙德看着老师的眼瞳,告诉他:“被毁灭要素所诅咒,哪怕是有了石心,我和我的龙也都只能活一个。” “所以,我就在想啊……既然反正是要死的,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那个男人平静的说: “——所以,我救了它。” 就在低沉的话语之中,废墟隆起,原本千疮百孔的卡车骤然分崩离析。 可就在车框之下,隐藏的庞大合金骨架和无数宛如内脏一般的巨大仪器却轰然合拢,迸射出刺眼的电光。 恰如重生那样。 合金所构筑的双翼展开,烈日一样的灯光从双眸里亮起。 自漫天飞舞的尘埃之中,曾经已经死去的红龙凭借着钢铁,再度从地狱中展露出自己的庞大轮廓。 “我叼你马的老东西!”往日寄宿在连枷之中的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口吐芬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尘埃被暴风所吹散。 甩脱了累赘的卡车外壳之后,焕然新生的钢铁之龙咧嘴,洒下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 结合了红龙的残躯和深渊石心之后,超过六个象牙之塔的项目组围绕着它消耗了四个项目周期的时间,不惜工本的采用了最奢侈的方法和最尖端的技术,终于将它重新缔造而出。 以传说之中人类献给天空与雷霆之神的战车为名,真正的‘戈尔迪乌姆‘于此重现! ——命运战车·机械降神! 如今,就在庞大机龙的胸前,层层装甲展开,展露出深埋在躯壳最深处的庞大武器,还有灌入所有源质之后所点亮的‘源质太阳’。 “老师,这一次,是我赢了。” 炽热的光流喷薄而出。 胜负已分…… 倘若不是炮身完全未曾朝向艾弗利,而是向着他的头顶,他身后的巨塔的话。 一瞬间,刺眼的光流呼啸而出,自下而上的贯穿了黄昏之乡的天穹。 贯入高塔的正中。 将笼罩在那里的黄金之梦所撕裂,粗暴的开掘出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自外部斩断了黄金宫殿所依存的根基。 这便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紧接着,龟裂的剧场之中,有狂暴的轮廓升起,挥洒毁灭,降下终结,展露出刺痛眼眸的深邃辉光。 灾厄,破笼而出! 雷蒙德愣在原地。 许久,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就连救火都赶不上热的……四六不靠,说的大概就是我吧?” 破碎的声音响起,从艾弗利的身上。 枷锁断裂。 毫发无伤的阿修罗从碎片之中走出,可倾尽所有源质之后,命运战车也陷入了休眠,无法动作。 再没有还手之力。 可老人的面目,却狰狞的可怕。 如此愤怒。 “你在做什么,雷纳德?” 艾弗利握着重剑,一步步上前,震怒质问:“你在,怜悯我么?还是说,我已经老到无法成为你的对手了?” “我只是在工作而已,老师。” 雷蒙德平静的回答:“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对于雇佣兵而言,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必要的时候,即使舍弃性命,也要完成雇主的任务,这难道不是噩梦之眼所骄傲的准则么?” “叛徒就不要把噩梦之眼的准则挂在嘴边了,雷纳德。”艾弗利漠然反驳:“这样的借口,又骗得了谁?” “我只是,想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雷纳德抬起眼睛,看向艾弗森的身后:“况且,在性命无忧的前提之下……谁会不喜欢多恰点钱呢?” 在那里,有低沉的脚步声响起。 来自铁晶座的机轮长福斯特展露出自身的存在,手握着一柄古老的双管猎枪,自高处俯瞰。 “艾弗利先生,能不能把剑从我们的司机脖子上挪开?” 满脸胡茬的老男人问:“虽然不知道‘雷蒙德’如何得罪了你,但噩梦之眼应该不会做什么违背雇主命令的事情,对吧?” 着重的,在雷蒙德的这个名字上加重了读音。 若有若无的杀意自漆黑的枪膛之中流露。 “来的好慢啊,机轮长。”雷蒙德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真的差点要挂了,你就算是不在乎我的命,也要在乎一下我欠你们的贷款吧?” “本来应该能早点来的,可是被某个老王八蛋一杯茶给放倒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福斯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无奈。 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艾弗利。 艾弗利一动不动。 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学生。 “变得软弱了啊,雷纳德。” 他冷漠的说:“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救援之上,太过不智了……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 “饶了我吧,老师。” 雷蒙德叹息:“我已经很久不干杀人放火的工作啦,何必强迫一个余日无多的废物去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哪怕是会被我杀死在这里?” 这么问的时候,艾弗利的神情毫无波动,并不在乎自己的要害暴露在机轮长的眼前。 “那就没办法啦。” 雷蒙德自嘲的笑了起来:“如果在以前的话,或许会这么做。可人总归是要有所成长的,对吧? 一个随时可能都会死的人,又何必在乎死在哪里呢?” “五年前快要死掉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辈子除了听命行事和杀人放火之外一无所有。所以,我想着,至少在死掉之前,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他抬起眼睛,告诉这样的老师: “这样的话,死了也不会可惜。” “……” 漫长的沉默里,阿修罗凝视着自己的学生,感觉自己像是看着一个蠢货,失望的难以言喻。 “太愚蠢了,也太可笑。”他怜悯的问:“雷纳德,像你这样的人也在渴求救赎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中二来着。” 雷蒙德尴尬耸肩:“但也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可以寻找人生的意义,对不对?” 寂静中,悬停的剑刃缓缓抬起。 艾弗利后退了一步。 依旧面无表情。 看不出嘲弄还是鄙夷,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学生,最后告诉他:“那就享受最后的愚蠢人生吧,盖因它已经所剩无几。” 如是道别。 艾弗利转身离去。 当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雷蒙德终于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仰天倒下。 剧烈的昏沉袭来。 在恍惚中,他隐约看到了远方高塔之上的闪光。 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加油啊,长头发的大哥哥……我的贷款,可都靠你啦。” 怀揣着用所有存款换来的下注凭证。 雷蒙德沉沉睡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 唯一的回答 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眼前在坍塌之中渐渐破碎的黄金之梦。 斗兽场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残缺的看台和逐渐崩溃的舞台。 高塔的轮廓正在渐渐浮现,而虚幻的一切都在消失…… 有长发从他的眼前的风飞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清新气息。 是罗娴。 她坐在槐诗的身边,凝望着高塔之外的场景,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至耳后,回头时便向着槐诗微笑。 “不属于你的故事已经落幕了,槐诗。” 她轻声问,“又要一个人往前了么?” “抱歉。” 槐诗颔首,不敢去看她。 “因为有人在呼唤,是么?” 罗娴歪头看着他,似是感慨:“只要有人求救,就没办法放着不管,你就是这么麻烦的性格嘛,我知道。 虽然总觉得有些渣男……但我也还是希望,你那一副帅气的样子能被更多的人看见。” 槐诗勉强的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可是神情却变得僵硬起来。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渐渐低下头,难以面对那样充满希望的眼神:“对不起,娴姐。这一次,我没办法再救他们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没有人能够做到一切事情,总有极限。” 罗娴的微笑不变,伸手用力的捏了一下他的脸,好像在鼓励着他一样:“不过,那也应该有你能够做的事情,对吗?” 她说,“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被那一双柔和的眼瞳所凝视着,槐诗愣在原地,许久,缓缓点头:“没错。” 于是,她的笑容就变得越发温柔起来。 “那就去吧,槐诗。” 罗娴伸手,再一次的拥抱了他,如此轻柔:“你该走了,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停滞,也不要再回头。” “如果感觉到痛苦的话,就喊出声,如果觉得难过,像小孩子一样的流泪也没有关系,如果遇到无法克服的难关,就再度呼唤我吧。” 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瞳,如此接近,又如此郑重的告诉他:“那样的话,不论我身在何处,也一定会来到你的身边。” 毫不吝啬的奉上自己仅有的温柔和包容。 罗娴微笑着,那么帅气:“就像是你救了我一样,我也一定会来救你的,槐诗,不论相隔多远。” 槐诗忍不住叹息,难以反抗这样的温柔。 “偶尔也严厉一点吧,娴姐。” 总感觉这样下去,自己会光速的朝着废人一样堕落……像是被惯坏的小孩子一样,越来越不像话。 “因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吧?” 罗娴微笑着,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去吧,槐诗,去吧,我会看着你的。”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莫名的,槐诗胸臆之中再度涌现出连自己都为之惊诧的勇气和决心。 让他能够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微笑着离别。 “再见,娴姐。” 槐诗轻声道别,“我出发了!” 他缓缓的后退,转身,向着高塔之上再度进发,开始最后的攀登,再不曾回头。 “加油,加油~” 罗娴微笑着,凝视着他的远去的背影。 渐渐的随着最后的舞台一同散化为虚无的碎光。 消失不见。 …… …… 天穹的云层之下,辉光的照耀中,彼此的争斗与碰撞终于告一段落。 光环笼罩,阿特拉斯静静的凝视着大地上的一切,只是冷漠的防御着来自异境冥府的进攻,甚至未曾有过丝毫的还击。 终于,令米歇尔,勃然大怒。 “你在小看我吗,米哈伊尔!”祭坛之上的老人在怒吼:“你胆敢在我面前走神么!” 狂怒的雷光在雨云中汇聚一束,雨神的力量行驶在这一片地狱中,掀起虚无的狂澜,瞬间贯穿了笼罩在巨人周身的光幕,在阿斯特拉的躯壳上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无数散逸的光芒像是鲜血一样,从其中飞出,消散在空气里。 而沉思的阿斯特拉,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敌人。 “你就这么渴望赢过我么,米歇尔?” “想要赢难道是错误的么?” 米歇尔冷声反问:“难道有什么人会甘愿领受充满失败的人生么,米哈伊尔,你可以嘲弄我,但你的嘲弄不会有用。” “不,并没有,实际上……我对你,对贵方到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意志,深表敬意。” 一反常态的,大宗师并未曾冷嘲热讽,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进行冷酷的批驳。依旧平静和淡定,对眼前的敌人表示敬佩。 “你让我觉得,或许之前的轻蔑是一个错误,但可惜,我并不会修正这一点,你我之间的差距,并非是靠着努力和热情可以抹平。” 大宗师说:“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米歇尔。人有的时候应该接受现实,接受自己有时候的无能为力——如果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又在居高临下的讲一些屁话,那么我就不再提。 倘若你想要对决,想要和我一决胜负,我可以满足你。米歇尔,只要你向我挑战,我就一定会回应,不论多少次都可以。 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隔着遥远的距离,舰桥之上双手抱怀的大宗师开口问道:“倘若你赢得了胜利,得到了这一片地狱之后,你,不,应该说你所代表的常青藤和美洲谱系,会怎么做呢?” “愚蠢的问题。” 米歇尔冷笑,但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当然是做在每一个地狱会做的事情,探索再开发,拆解之后,掌控再利用。 哪怕是天文会也不能让我们将这一份力量拱手让人,米哈伊尔,终有一日,我们会做到象牙之塔所做不到的事情——将这一份力量彻底分解,彻底吞吃,令其化为杠杆另一端的砝码,再翘起千万倍的重量!” “是吗,真不愧是美洲资本联合的摇篮,总是精打细算……” 大宗师叹息着感慨:“对你所说的话,我不表怀疑,我相信美洲谱系和你们有能力且有时间做到这一点。”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忽然问:“但是米歇尔,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什么总是看不上你吗?” “不要说的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你这个自大狂看得上的事情一样。” 米歇尔嗤笑:“早在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米哈伊尔,你之所以看起来孤僻,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自闭,而是因为你觉得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是蠢货。难道你有看得起任何人么,米哈伊尔!” “确实没有,但歧视的原因却各有不同。” 大宗师坦然回应:“有时候,我看不起很多人,是因为他们实在太过愚蠢,可唯独你,米歇尔,最让我厌恶的就是你总是那么聪明。” “不,应该是说‘精明’更为恰当一些吧。 你总是知晓进退,懂得分析利害,懂得会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丰厚的报偿。 当年所有人都认为你才是老师门下最出众的学生,甚至就连你自己都这么觉得。所以你才会对我如此痛恨,因为我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远不及你,可最终却总是能够凌驾在你之上……” “又在说这种狗屁!” 米歇尔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冷声质问:“当你高高在上的时候,自然有能力去评定一切,可是这世界上并不只存在你一种道理!你对别人的否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适可而止!” “或许我的看法也是偏颇和错误的,但我不会改,而且,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信。” 大宗师断然的下达了结论。 “在你们,在你看来,万物都是可以量化的。 或许对于常人而言,这样的观点未尝有错,可当人被这样的观念所束缚时,就已经无缘与炼金术的最顶点,这才是你最失败的地方,米歇尔,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在光环的笼罩之下,穹顶巨人抬起眼眸,昂然宣告:“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因为其不受常理所束缚,也无法被数字所衡量!” “当你祈求的时候,它便会回应。 当你痛苦时,它便要降临。 当结局到来的时候,绝望便将终结…… 当一切走到尽头,万物有序的归于虚无时,这一份令人安宁的结果才是奇迹真正的化身。” “看清楚了,米歇尔!今天就让我来为你补上,老师当年所欠缺的最后一课!” 穹顶巨人抬起了手掌,对准了下方所笼罩的地狱,一切沉浸在美好和哀鸣之中的黄昏之乡。 无穷尽的源质在阿特拉斯头顶的光环之中聚集,彼此碰撞,化为了狂暴的雷霆。无数细小的奇迹在其中碰撞着,引发轰鸣,构建出庞大秘仪的雏形。 那是不知何时,已然将整个地狱所囊括在其中的庞大轮廓。 恰如炼金釜那样,源源不断的抽取着地狱中的沉淀和源质,化作虚幻的火光,将一切都尽数笼罩。 吞没了那看似美好的一切。 令永动核心的运转戛然而止。 天国不再。 从根源之上,对这眼前的一切,予以修正! “米哈伊尔——!!!!!” 大金字塔的祭坛上,米歇尔震怒咆哮:“你在做什么?你要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么?!”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大宗师的声音传来:“很抱歉,违反了象牙之塔和常青藤之间的协议,你可以当我做了弊,这一场对决是你赢了。 但我要做的事情不会停止。” “够了!” 祭坛之上的米歇尔呕血,怒不可遏的抬起眼瞳。 大金字塔震怒上升,挥洒雷霆,好像满盈着世上一切毁灭的战车那样,悍然撞向了近在咫尺的穹顶巨人。 “——你他妈的究竟要对我的战利品做什么!” “哈,难道还需要回答么?” 大宗师笑了起来。 背负着庞大的秘仪,穹顶巨人昂起了头,双目之中迸射神光,宏伟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 “槐诗,你来告诉他,面对前面的一切,作为最爱惜生命的守护者,作为一切成长的引导者——少司命,你应该去怎么做!” “杀死,破坏,和毁灭。” 在最后的攀登中,在战斗里,由鲜血和尸骸所铺就的道路之上,槐诗手握着剑刃,平静的作答,一步步的走向终点。 这是唯一的答案。 “——将一切,尽数灭绝!” “你他妈疯了么!” 米歇尔瞪大眼睛,再难遏制自己的悲愤和狂怒:“你知道它究竟有多珍贵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在怜悯一群死人?一群自作自受,早就被地狱同化的现象?就算是道德洁癖也不应该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你知道这样的力量,能够在现境能够为我们创造多大的修正值么!有多少活人能够因此而得到拯救?! 槐诗,为什么要如此的执迷不悟!” 在血泊之中,那个沉默前行的年轻人脚步略微的停顿,抬头看向天空,好像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提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 他说,“因为有人在哭,因为我听到了。” 寂静,突如其来。 在天空之上,暴怒的特拉洛坎中,米歇尔愕然的瞪大眼睛。 无法相信,如此简单的理由…… 在这寂静中,却忽然有尖锐的笑声响起,如此的疯狂,就好像是笑的已经捂住了肚子,直不起腰来。 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的了吗,米歇尔?就是美洲谱系与天国谱系……不,商人与英雄之间决定性差别!” 手握着《悲惨世界》的投影,大宗师大笑着宣告: “——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第五百九十五章 抉择 当最后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已经再没有人能够阻挡在槐诗的眼前了。 踏上最后一级被染红的台阶。 槐诗终于来到了高塔的最顶端,迎面吹来了高空的飓风。 在飓风中,他看到了庄严神圣宛如庙宇的殿堂,眼前庞大的广场,还有在广场前面等待已久的少女。 金色的长发飘扬在空中,像是燃烧的火焰那样。 她撑着石齿剑,凝视着远道而来的槐诗。 在她的头顶的天空之中,一轮本不属于此处的巨大烈日在旺盛的燃烧着——以雕刻着无数纹饰的青铜之环作为载体,第一太阳泰兹卡特里波卡的投影彰显在此处,暴虐燃烧着,笼罩了整个广场。 此刻的她并没有着甲,也没有了往日的青春洋溢和现代感。 披着神圣的衣袍,带着镶嵌着宝石的头冠,裸露的面目和双臂之上勾勒着血色的徽记和图腾。 这是烟雾镜在地上的影子,第一太阳的代理人,泰兹卡特里波卡的大祭司。 丽兹赫特莫克就在此处。 全副武装的,等待着自己的敌人。 “准备好如何击败我了么?” 她抬起了眼眸,凝视着半身被血染红的槐诗。 “没有。” 槐诗叹息,低头,看着胸前和手臂上的裂口,还有银血药剂愈合之后所形成的金属疤痕。 如今的他已经说不上是全盛状态了。 堪称强弩之末。 面对美洲谱系的贵血传承者,未来的领头羊,浑身武装到牙齿还占据了地利的丽兹,着实没有什么把握。 就算是同阶,可对方的技艺与经验并不逊色于自己,更不用说身上不知道多少的边境遗物。 乃至头顶上那一件笼罩了整个广场的青铜日轮,只是感应着其中每时每刻所涌现的暴虐源质和神威,就能够理解到其中隐藏的力量究竟有多么恐怖。 “实际上我已经快没有多少力气了,体力虽然勉强可以支撑,但源质所存留的不到三分之一……” 对于自己的状况坦然相告,槐诗郑重的恳请:“所以能不能请你在这里稍微行个方便,放我一马,让我过去呢?” 丽兹看着他,面无表情。 并没有因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而恼怒,或者早已经知晓自己的对手从来没有过作为战士的自觉。 “很抱歉,槐诗,工作就是工作。” 她的手掌撑着石齿剑,漠然的回应:“更况且,除了工作之外,还有私人恩怨呢。” “……这个我确实没有办法反驳。”槐诗苦涩的笑了起来:“相信我,我也深受其害,各种意义都是。” “这是后悔了么?” “无比后悔。”槐诗诚恳颔首,“需要我道歉么?” “忏悔不会有用。” “但还是想要忏悔啊。” 槐诗挠着头,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尴尬,试探性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能不能原谅我?我觉得我们还算聊得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丽兹没有回话。 只是手中的石齿剑微微在地上扭转了微妙的弧度,火花随着铁与石的摩擦迸射,锋锐的石齿已经摇摇对准了槐诗的喉咙。 蓄势待发。 忏悔不会有用。 哪怕是槐诗跪在这里愿意向剥皮神献上自己的躯壳赎罪,也不会改变丽兹的决心。 所以,废话少说。 她已经不想再听。 死寂之中,槐诗的神情渐渐僵硬,许久,无奈叹息:“作为神在地上的代行者,面对这么多人的哀鸣,你要无动于衷么?” “烟雾镜可不是仁慈的神,不要搞错了,槐诗。” 丽兹嗤笑:“在第一纪元的时候,一旦地上的人开始在地狱面前动摇,太阳便会坠落。泰兹卡特里波卡化身为豹,杀死了世上所有的人……它的其中一个名字叫做Necoc Yaotl,意思是‘与各方为敌者’,不信者便无法得救,可信者也未必能活。 无常之风从不眷顾人世,又何况是地狱呢?” 她漠然的说,“神不会有怜悯赠给这里。” “可作为丽兹呢?” 槐诗踏前一步,再问:“丽兹赫特莫克,作为一个升华者、一个具备仁慈天性的人类,你心里真的未曾有过半分怜悯么?” “没有。” 丽兹冷酷的抬起石齿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所以,槐诗,请你不要再废话了——如果想要从这里过去,很简单,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我。 或者,让我杀了你也一样……我将亲自送你前往冥府。” “好。” 槐诗眼中最后的柔和缓缓消散,渐渐肃然:“那么,就如你所愿的那样吧,丽兹,丽兹赫特莫克。” 他抬起手中的美德之剑,可剑刃却迅速的崩溃,消失无踪。 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迎着她肃冷的眼神。 “丽兹,你确实是倘若我不全力以赴就无法打倒的对手,但就算是战胜你,我恐怕也没有剩下的力气了。 我还要保留这一份力量,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将选择权交给你——” 再一次的向前,踏出了一步。 走进日轮的辉光照耀之下,赤手空拳的,一步步走向拦路的少女。 “接下来我会从这里过去,但我不会同你对决。”槐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告诉她:“如果你觉得我所做的毫无意义,那就在这里杀了我吧,我不反抗。” 第一步,第二步,然后是第三步…… 踏入杀意的狂潮,任由死亡预感吞没了自己,槐诗平静的凝视着丽兹,坦然领受这一份怒火与憎恨。 向前。 一步步的…… 没有任何动摇。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啊,槐诗。” 在沉默里,丽兹的眼神一点点的冷酷下去:“将胜负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之上,何其愚蠢。” “抱歉,我别无选择。” 槐诗平静的向前:“可是丽兹,你还有。” “现在,有一个机会就在你面前,你可以去选择救他们,像我一样,或者任由他们沦落在深渊里……去将你们的天堂建立在哀鸣和地狱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丽兹似是有所动摇。 可很快,那眼神就变得坚硬如铁,再没有任何的软弱和动摇,只剩下一片冰冷。 “这里是地狱啊,槐诗……仁慈何以寻诸此处呢?” 她轻声呢喃,吐出了最后的怜悯:“这里早已经无药可救,就像是你一样……你总要,认清现实!” 那一瞬,石齿剑剧震,纵声咆哮。 豹灵的精魂从其中升腾而起,伴随着丽兹的源质,流淌在秘仪之中,无穷尽烟雾升起,向着天穹之上的青铜太阳! “万变无常之风啊,祈请降下祸端!” 丽兹昂首,向着眼前的世界宣告:“人世辉光于此落尽,亘古黑暗自夜而生——” 于是,无穷尽的光焰好像被赋予了实质,从日轮之上垂落,千丝万缕,汇聚而来,缠绕在石齿剑刃之上! 令那一柄古老的剑刃在瞬间烧灼成赤红。 在丽兹的手中,嗤嗤作响。 死亡预感前所未有的侵蚀着槐诗的肺腑,令他的灵魂颤栗,感受到了运行在天穹之上的神威。 那是毫无疑问,来自神明的残痕。 神迹在地上的倒影。 当暴虐的光焰散尽,天穹之上的青铜日轮便展露出黑曜石所磨制而成的庄严镜面。镜面永恒漆黑,仿佛倒映着这个世界的终末和未来。 可就在那黑暗里,却有庄严的轮廓所浮现。 一具庞大而枯萎的骸骨端坐在日轮之中,死寂苍凉,好像早已经随着旧世界而一同死去。 可现在,在丽兹的呼唤之下,漆黑的眼洞里边燃起了碧绿的光焰。 有一缕赤红凝聚,恰似黄昏尽头最后的一丝微光那样。 自它膝前的手指中落下。 血光落在崩裂的剑刃之上,令那一柄石齿剑焕发哀鸣,剧震,不堪重负。 展露出无穷尽的暴虐狰狞—— “领受苦果吧,槐诗。” 丽兹自震怒中道别:“这便是汝所能见的最后的余晖!” 那一瞬间,石齿剑斩落。 向着近在咫尺的槐诗。 天地黑暗。 青铜太阳轰然破碎,无穷的力量寄托在这一剑之上,令万物被淹没在了死亡之中。 ——神迹刻印·陨落第一因! 这是对曾经第一纪元终末的重演,泰兹卡特里波卡熄灭了自我,放纵暴虐,令纪元毁灭的残影寄托于此剑之上,化为将一切彻底毁灭的昏光。 这便是祂所留给尘世的最后仁慈。 在无尽黑暗到来之前,最后一缕太阳的余光! 而正是在那一瞬间,丽兹的眼瞳中映照出那个孤独向前,平静的迎来死亡的年轻人。 还有……追随在他身后的晦暗海潮! 难以置信。 那是追随救赎而来的往日幻影,也是曾经一度迎来救赎的圆满残痕。 数之不尽的人影汇聚在一处,宛如漫长的行军,看不见尽头,漫不见边界。宛如覆盖了天和地,形成将整个世界都吞没的庞大规模。 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种类,甚至是不同的时代,那些渴求着救赎的魂灵们追随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当他一个人向前,却不知晓有千万人都随着他一起。 在稍纵即逝的残光里,那些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展露在了丽兹的眼前,更令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那些截然不同的大群之中,竟然隐约浮现了似曾相识的幻影……是常青藤的制服! 那些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死去的逝者、遭遇了重创昏迷不醒的病人,还有在地狱的同化中迷失了自我的可怜虫。 但现在,那些本应该沉淀在地狱最深处的轮廓却站在了槐诗的身后。 挡在了丽兹的面前。 静静的看着她,随着千万人一起,走向眼前的神明所恩赐的灭亡。 “你们这帮……”蠢货!” 丽兹难过的垂下眼睛,剑刃斩落。 第五百九十六章 有光 破灭的余晖自石齿剑上喷薄而出,笔直的向前,将黑暗撕裂,汇聚为恐怖的一线,就好像将整个天穹分隔成了两端,刺破了地狱尽头的极限,甚至没入了深渊的最深处去…… 一线残光,一闪而逝。 擦着槐诗的脸颊,飞过。 随之爆发的恐怖焚风便将槐诗的衣服点燃,整个半身好像化作了焦炭,皮肤龟裂破碎,但很快,龟裂的皮肤重新弥合,火焰消散,重新回归了完整。 槐诗依旧在前行。 分毫无损。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丽兹终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被疲惫压弯了脊梁,艰难喘息。 可是却忍不住怒吼,向着眼前的空气。 “烦死了啊!!!!!” 就好像被惹怒的小孩子一样,手里的遍布裂痕的石齿剑胡乱的劈斩着,在地面上留下了不快之极的裂痕。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为什么?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啊!难道、难道……我就不能救你们吗!” 可是却无法戳散那些早已经消散的幻影。 就好像无法唤醒已经死去的人一样。 甚至没有办法提着他们的领子将那些家伙痛打一顿!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站到那个混账东西那边? 丽兹闭上了眼睛。 槐诗的脚步停留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她,一直到她终于冷静下来,拭去了眼角的水迹。 “谢谢。” 他郑重的道谢。 回答他的是一根抬起的中指。 丽兹甚至不想再回头看他一眼,只是冷漠的道别:“去死吧,渣男!” 槐诗愣在原地,错愕许久。 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惹怒了她。 许久之后,苦笑着颔首。 “好的。” 他看向前方沉寂的庞大殿堂:“我这就去……” 就此道别。 两人擦肩而过。 槐诗伸手,推开了眼前最后的大门。 锈蚀的金属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可紧接着,摩擦的声音又被从门后所涌现的狂潮吞没。 在漫长的时光中,所积蓄的无数苦痛,绝望,以及怨憎,寄托在这被尘封了千万年的哀鸣中,从门口呼啸而出。 粘稠的黑暗席卷,瞬间,吞没了一切。 整个永冻炉心剧烈的震荡起来,因为有虚无的黑暗洪流随着大门的开启,从封锁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美好天国的幻象在这一刻被撕裂了。 伴随着黄昏之乡的恐怖震动,无穷尽的黑暗冲上了天空,在这个世界之上蔓延,沉淀了千万年的憎恨形成的浩荡的海潮,从天而降,将一切迅速的吞没! 令触目所及的一切,彻底化作黑暗的绝境! 当一份绝望持续了无穷时光之后,将会从其中诞生出多么疯狂的诅咒。而当一整个地狱中的人被苦痛折磨到时间的尽头时,所形成的,将是多么恐怖的灾厄…… 这才是永冻炉心真正的动力源。 永不衰竭的苦痛之泉。 在千万年的积蓄之后,形成了绝望的海。 现在,灾厄的盒子被打开了,从其中所流露出的不过是炉心运转时所泄露出的微末辐射,可那数之不尽的诅咒便足以令整个地狱都开始溶解…… 癫狂的嘶鸣声在槐诗的耳边响起。 无数狰狞和疯狂的面孔从黑暗海洋里浮现,渐渐的想要伸手,拉扯,扯着他和自己一同……坠入这看不见尽头的绝望之中。 他们早已经疯了。 分不清究竟什么是救赎,什么才是解脱。所存留下的甚至不再是当年的意志,而是在永恒的黑暗和苦痛里彻底畸变和破灭的残灵。 就在大殿之中,乃是庞大到看不见边缘的黑海。 伴随着凝结外壳的破裂,那些沉寂了漫长时光的灵魂再度从痛苦中苏醒,在苦痛中哀鸣,诅咒着一切。 那沥青一般的海洋剧烈的翻腾,几乎从大门之后满溢而出。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无数锈蚀的锁链拉扯着,封锁和囚禁在这囚笼之中,哪怕大门已然开启,可是却不容许他们走向自由一步…… 无数幻影一样的锁链在大厅之中纵横交错,最后,汇聚在一处。 缠绕在一具遍布裂痕的破碎甲胄之上。 那是真正属于铸造者们的奇迹结晶,汇聚了曾经黄昏之乡所有的美好祈愿与希望,为了即将到来的天国所创造出的管理机械。 铸日者最后的心血,凌驾于一切铸造之上的铸造,在乐园之中向开垦未来的‘亚当’。 ——总控中枢·齿轮皇帝! 只可惜,早在它诞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迎接它的就再不是乐园,而是看不见尽头的绝望所形成的地狱。 在徒劳的反抗中被地狱工坊主们所掌控,甚至成为了永冻炉心的控制中枢……可是这一份最后的坚持,依旧在痛苦和折磨中庇佑着最后的理智。 在诸界战争之中,令这一份憎恨化作匕首,从背后,刺入了地狱工坊主们的心脏之中,为自己的同胞发起复仇! 从此迎来永无止境的等待和绝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被重创的齿轮皇帝依旧守卫着自己的御座。 守护着那些苦痛和黑暗里渐渐疯狂的族人,守护着自己除了绝望一无所有的家乡……一直到时光的尽头位置。 如今,时隔无穷尽的时光之后,大门再一次开启了。 齿轮皇帝的破碎面甲之后,沉寂的骸骨,艰难的抬起了头。 看向辉光的来处。 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空洞的眼眸就好像被虚幻的希望所照亮了。 “初次见面,铸日者。” 槐诗郑重的俯身之心,“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指引和期待。” “遵照你的呼唤和请求……” “我来杀你了。” 那一瞬间,槐诗拔剑,向前,不顾无数绝望的侵蚀。 近乎愚蠢的走入了这一片诅咒之海。 自寻死路。 …… …… 剧烈的动荡里,高塔上传来崩裂的声音。 林中小屋愕然抬头,便看到宛如山峦的沉重建筑从天空中砸落的样子,引发连锁反应,一阵剧烈的轰鸣迸发,从远方。 在踉跄的奔跑之中,他忽然被绊了一下。 原本三阶的升华者应该根本不会遇到这么可笑的事情才对。 可如今他竟然迈不过那个小小的台阶,踉跄倒地。他想要喘息,可是却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太多的灾厄了,太多的绝望。 令他曾经噩梦之中的一切变成了现实。 如此恐怖程度的绝望和诅咒,已经根本不是他能够适应的范围了。过于敏锐的感知令他在此刻疯狂的崩塌之中迎来了窒息。 只有怀中的迷梦之笼有一点点温度,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令他勉强能够维持神智。 继续逃亡…… 整个黄昏之乡都在动荡之中开始崩溃了,触目所及到处都是裂隙和废墟,他甚至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早知道就不去撒尿了。 林十九现在后悔的想要上吊。 憋一会儿能死么? 否则的话,怎么会和大部队失散,自己一个人狼狈的在这个崩溃的地狱里逃窜。 第不知道多少次,他想要接通铁晶座的讯号,可是对讲机里却永远是那种混杂着哀鸣的杂音,甚至在诅咒的歪曲之下不断的渗出黑色的血液……活化成了一块狰狞的血肉,张开大口,向着他的脖子咬出。 林十九惊叫了一声,慌不迭的丢开了对讲机,可旋即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 现在,一线希望落入了地缝中去了。 完了,全完了。 “老师救我呀!!!” 他欲哭无泪的呼号着,想要隔着骤然掀起的风暴寻找什么人影,什么人都好,哪怕死在一块呢,也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却看到无数漆黑的绝望沉淀里,浮现一线飘忽的光芒,照亮了其中的轮廓。 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那个形状,是天文会的制式求生机构! 林中小屋惊喜的快要叫出了声,连滚带爬的起身,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狂奔,扑入庇佑所的光芒中,奋力的敲打着门。 “开门啊!开门啊!!救命!!!” 门略微开启了一个缝隙,在他迫不及待的钻进去之后就迅速关闭了。 林十九已经感动到快要哭出来了,趴在地上还来不及起来,就开始呼喊:“谢谢大哥,谢谢大姐,谢谢叔叔,谢谢阿姨,谢……” 没有等他谢完。 他就愣在原地。 在一盏黯淡的灯光下,照亮了一个临时手术台,还有手术台上浑身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被烧伤的老人,以及在旁边给他紧急救治主刀的花衣中年男人。 还有门口,那个神情冷漠的男人。 在漫长的呆滞中,林十九僵硬的吞了口吐沫。 他认识他们……或者说,每一个铁晶座上的学生都被强制性的补过课,认识了他们。 潘德龙、哈利奎恩,还有上校! 他们是剧团! 自己竟然钻进了剧团的老窝里! 可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没有穿铁晶座的防护服,也就是说,只要别让他们知道…… 没有等他的侥幸从心中升起,就被手术台上那个苍老的声音撕碎。 “我记得……他好像是槐诗那个王八蛋的学生?” 主刀的哈利奎恩回头看了一眼,凑近了,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点头:“对的,没错,他在牢里的时候还特地给我看过,还说自己的学生有多厉害有多可爱,如果将来遇到他们投降一定要照顾照顾……你是那个小的,我记得你!” 林十九如遭雷击,快要气得哭了出来。 竟然不知道应该先分辨自己是不是槐诗的学生,还是和他们讨论一下,自己先入门,自己应该是大的才对! 况且,老师你他娘的究竟多想要让人当二五仔啊? 现在好了吧……完蛋! 不等他有所动作,上校就忽然伸手,一拳敲在他的后脑勺上,令他一阵眩晕,怀里的迷梦之笼落地,失去神异。 再然后,三道便携性小型封印就套上去,还给林十九戴上了源质桎梏的镣铐。 “运气真好啊。” 手术台上,面目全非的潘德龙低头,端详着他的样子,被烧毁的面孔就露出了阴森的笑容:“我们可是刚刚拜你老师所赐变成这副样子,没想到他的学生现在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猜……如果知道自己的学生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会有多后悔?” 林十九僵硬的坐在地上,只感觉到一片绝望。可往往,在你绝望到觉得已经跌落谷底的时候,就会有更深沉的绝望来提醒你:做梦! 在庇佑所之外,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 “小十九!小十九!!” 那是原缘的声音:“你在哪里?!听得见么?” 寂静的庇佑所里,上校和哈利奎恩对视了一眼。 不只是谁幽幽感叹了一声。 “运气真好……” …… …… 十分钟后,伊莎贝拉将热可可的茶杯放在原缘的面前,还顺带给她递上了一张毯子。 “能跑到这里来,你们运气真好,这里距离你们最近的庇护所起码有十几公里……” 成熟的妇人还翻了翻庇护所里的柜子,找出了一罐子坚果,对着林十九晃了晃:“要不要来一点?” 林十九坐在椅子上,尴尬的摇头。 在原缘恼怒的瞪视里。 “放松一点,潘德龙那个老王八蛋就是喜欢吓人。” 伊莎贝拉摇头叹了口气,安慰道:“再怎么样,我们都是老师,虽然你们不是常青藤的学生,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拿你们来做文章的程度……喝完之后再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回头等你们老师接你们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窗外的高塔,还有高塔之中源源不断喷出的绝望海洋,忍不住耸肩:“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在紧急手术完毕之后,哈利奎恩丢掉了手套,凑了过来,仔细端详着他们的样子。 好像去动物园看猴子一样。 要多稀奇有多稀奇。 “你们真的是槐诗的学生?”他有点难以置信,“不像啊。” 林十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师那么浪的人天底下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啊……其他人要学他,早就浪死了。” 哈利奎恩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可手术台上的潘德龙却抬起了眼睛。 “浪?或许吧,这一点你说的没错,那个混账东西总让人感觉死了活该……但应该不只是如此才对。” 他看了一眼原缘,又看了一眼林十九,就越发的不满:“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教了你什么,但你却没有学到他最厉害的地方。 小子,你和他之间还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同……究竟他不是一个好老师,还是你不是一个好学生呢?” 原缘闻言,眼神就变冷了,正准备张口说话,被旁边的林十九按住了。 “老爷子,打了针之后就赶快歇歇吧,不要白费功夫。” 林中小屋满不在乎的挥手:“你难道觉得这种离间计对林家的人会管用?” “林家?” 潘德龙皱眉,瞬间恍然:“林中有鹿是你什么人?” “四哥。” “林中关怀呢?” “十二姐。” “那就说得通了,难怪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学生的样子。但我还是奇怪……”老人皱眉看过来:“你为什么会找他当老师?” 林中小屋翻了个白眼,不快的反驳:“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你就当是一个教务主任的职业病吧。既然已经变成既定事实的话,究竟出自什么原因,其实也无所谓了。” 潘德龙沉吟片刻,缓缓的颔首,忽然开口说:“那么,就当做我多管闲事的问一句吧。” 在一层层绷带之后,苍老的男人抬头,看向少年的方向,忽然问:“林先生,在你看来,升华者需要老师么?” 林十九茫然的看着他,愣在原地。 不懂得他什么意思。 也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反应过来了,对吧?”潘德龙好像笑起来了:“对于升华者而言,‘老师’这种东西难道真的需要么? 升华者并不是由知识而诞生的,而且也不需要知识,其中的文盲更不用说有多少了……想要继续成长,唯一需要的不过就是进阶的配方而已。 可全世界有那么多升华之路,有无数种圣痕,如今光是天文会所公布出的,市面上能够购买到完整道路配方的就不知道多少。 只要有钱,想要买,难道很难么?” “招数?秘仪?这些都可以用钱买到,万孽之集上,甚至你能买到天文会不让买的东西。所谓的传承早就在你选择圣痕的那一段时间确定了,甚至更早,早在你出生之前…… 林家我记得是东夏的贵血?同样也是传承了‘烛照者’圣名的家族吧?在这样的家族里诞生,你真的需要老师么?需要一个和你谱系和道路完全无关的老师?” 林十九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倘若你成为他的学生是因为家族的安排,那么我可以断定,你至今未曾明白家族长辈所寄托在你身上的期望。” “林中小屋,你在,舍本逐末。” 他凝视着少年,严肃的告诉他:“你从未曾在黑暗里看到那一缕最真挚的光辉……” 少年张口欲言,想要说话,可是却被潘德龙打断了。 “听好了,混账小鬼!” 在手术台上,那个衰微的老人瞪大眼睛,以不容置疑的庄严语气发出声音:“老师存在的意义并非教你如何去获得力量,而是作为先行者,作为向自己的传承者们昭示为何使用力量的原因,如何使用这一份力量的方法……告诉你,这一份力量将带你走向多么美好的未来!” 伊莎贝拉起身,想要按住他。 因为他的声音太大了,撕裂了伤口,令绷带之下的血水渗出。 但潘德龙却没有理会。 在层层绷带和纱布之下,充满意味的浑浊眼瞳中浮现出一丝黯然。 “小鬼,我发自内心的厌恶着你的老师,甚至恨屋及乌的厌恶你们,但我没有办法去否认他这一份决心有多么珍贵,我也不希望你作为一个学生,将自己的老师看做轻浮孟浪的家伙……哪怕那个家伙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在寂静里,他的眼眸抬起,看向窗户之外飘摇崩裂的高塔。 再忍不住沮丧的叹息。 “抬头吧,林先生,像你的同学那样,去见证这一切。” 他疲惫的说,“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课程,不会再有第二次的珍贵体验,不要移开你的眼睛。 “你的老师正走在他所开拓的路上,正在以自身向你们展示——如何成为一个升华者,如何成为……英雄!” 伴随着他的话语,有一缕庄严的纯白,从黑暗的天地之间升起。 如此璀璨。 有光。 第五百九十七章 报偿 此刻,铁晶座的舰桥一片尖锐的警报声,错误弹窗叠成一片猩红。 就在槐诗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整个黄昏之乡都进入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倘若不是穹顶巨人在不断的进行修补的话,如今早已经分崩离析。 可现在,诅咒和绝望像是海一样,开始一寸寸的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其中……几乎所有的观测仪器都在以出场设置所允许的最高音量疯狂的尖叫。 通讯主管的耳朵快要被下属们的报告给吼聋了。 “警告,区域内深度值开始攀升……14、15……20!深度值20!” “中心最终深度23!已经抵达理论极限!” “高塔地区黑箱化完成,但无法封锁太久。” “地狱溶解现象开始加速,预计最终时间从六个小时加快到了四个小时。” 乱七八糟的坏消息几乎把耳朵给堵上,可通讯主管真希望能堵上,至少不用再听后面的了。 “槐诗呢?”他扶了一下眼镜,问道:“还活着么?” “生体信号不稳定,但机能还可以维持。”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通讯主管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体征数值,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松口气,还是把心提起来。 难以置信,怎么都这样了还没死。 苟的太过头了吧? 浓度如此夸张的诅咒环境,毫无防护的浸泡在里面,是个普通升华者恐怕早就被污染成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了,哪里能像现在一样,竟然还有动弹能喘气的? 内里的状况,究竟又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图像呢?” 他提高了声音,“内部的图像传过来。” “精度不足,机械处的人正在紧急更换探镜……不行,深度干扰太大了!” “甭管你们换什么,就算换个头也没关系,赶快把问题搞定!” 纵然是以铁晶座的技术和惊人效率也依旧足足用了五分钟才剥去了因为深度暴跌所形成的噪音和干扰,将内部的状况展露在屏幕之上。 那是一片……沸腾的海洋。 永无止境的哀鸣里,黑暗在粘稠的翻涌着,暴怒的想要掀起狂潮,但是却始终无法挣脱束缚。 有祈祷的声音,也有尖叫,更多的是早已经麻木的空洞哀鸣。 那些残灵所酿造而成的灾厄之海迅速的翻涌着,数之不尽的肢体从其中延伸而出,胡乱的拉扯着,覆盖在槐诗的身上。 想要将他拉向黑暗的最深处。 在大门之外的时候,它们无法影响到槐诗,可一旦槐诗走入其中,那就再无任何防护可言。 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不断的有锁链崩断的声音响起,锈蚀的封锁无法再囚禁那些癫狂的魂灵。漆黑蔓延,有无数残影笼罩在了槐诗的身上 越是向前,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被迅速的侵蚀,同化…… “感觉……冰凉凉的……还……挺爽……” 在昏沉的喘息着,槐诗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可笑容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在他脚下,暴动的海洋不断的震动着,数不清的畸形的肢体源源不断的从其中伸出,拉扯他的身体。 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它们拉扯的地方扩散开来,宛如蛛网一样,爬上他的脖颈,覆盖面孔。 那是绝望之中所孕育的诅咒,苦痛中凝结的精粹,由灵魂的残片所承载的记录。 还有它们支离破碎的记录和记忆…… 每一次触碰,都令槐诗去‘感同身受’的去体会它们所遭遇的一切,令曾经发生在它们身上的事情在槐诗身上重演。 去蹂躏他的灵魂。 好像灵魂又一次裂开了,分裂成了千万个自己,不断的体会到铭刻在这黑暗海洋中的痛苦。 就像是曾经万象天球之中所遭遇的一切开始重演。 可这一次并没有挣扎和救赎,也不存在满足和结束,只有永无止境的绝望和痛苦。 越是挣扎,就在泥潭中陷落的越深。 哪怕是奋尽全力攀爬,也无法阻止粘稠的黑暗漫上脖颈,他在失去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扯入黑暗的海洋之中去。 铁晶座上,有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是大宗师。 “怎么回事儿,罗素!” 大宗师冲着教研室的投影瞪大眼睛,“这事儿你可没跟我说过!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观测之中,槐诗正在以常人千百倍的速度被地狱的记录侵蚀和同化,向着‘凝固’的结局坠落……那速度太快了,快的简直不可思议。 就好像他对此全无抗性一样! “事象亲和的体质而已。” 罗素说:“他本身就是深渊记录的最佳载体,只不过亲和的程度有点过分而已,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大宗师难以置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早说?” 罗素端着茶杯,平静回答:“你不也没问么?” 可哪怕看上去如何的义正言辞,如何的充满信心,可他的心情却绝非所表现出的那样淡定。 手里的茶杯端起来半天了,都已经凑到嘴边了,却一直忘了喝。 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屏幕上传输来的景象。 目不转睛。 在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紧急召回的启动开关,但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使用最后的保险。 还差一点,就一点…… 他忍不住凑近了,整个人好像快要贴到屏幕上一样。 看着槐诗最后的挣扎。 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但就在那一刻,槐诗的动作却骤然停滞一瞬,眼睛瞪大,伸出的手掌僵硬在空中。 紧接着,被粘稠的黑暗之海彻底覆盖。 再看不见踪影。 高塔之上,那一线纯白的残光迅速衰微,被哀鸣声所撕裂。 地狱被黑暗所吞没。 一片死寂里,铁晶座的大屏幕,只剩下躁动的雪花,还有猩红的警告。 【信号中断】 “罗素!” 大宗师怒吼,“你还在等什么!!!” “再等等。”罗素不自觉的,凑近了,凝视着眼前的屏幕,“再等一下……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在他手中的茶杯上,渐渐浮现紧张的裂痕。 煎熬的寂静到来。 只有秒针举步维艰的滴答声在回荡。 …… …… 槐诗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 就像是落入墨水中的方糖一样,灵魂的存在渐渐稀薄。 可那种痛苦却越发的清晰,纯粹的反应在神经的每一个地方,可他却怀疑如今自己的身体里是否还有神经这种东西。 好像千万个自己同时沦落到千万个不同的地狱里,领受截然不同的苦痛。 他想要挣扎,可是却无法抗衡这一片黑暗海洋的引力,纵然不断的想要唤醒圣痕,可少司命却渐渐的无法再回应他的意志。 奇迹在离他远去。 太多的绝望了,好像无数次凝视着稚子的夭折那样。 庇护着最后意识的埋骨圣所已经开始龟裂。 即将在坠落中崩溃。 美德之剑的光芒在迅速的暗淡,再难以抗拒绝望的侵蚀,分崩离析。 最后的稻草就此断裂。 明明就差最后那一点…… 槐诗想要苦笑,可是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睛。 只想叹息。 傻逼了吧,槐诗,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你啦。 毫无意义的赌上性命。 到最后,他也没有能够救得了任何人…… 正是在那一瞬,有一只手掌从绝望之海的最深处浮现,撑起了他的后背,令他的坠落戛然而止。 槐诗愕然回首,在黑暗里看到了那一张被铁锈所覆盖的破碎面孔。 似曾相识。 那是……万变者? 那确实是曾经在分控中心中所见过的身影没错,创造出无数钢铁走兽的铸造者之王! 就在那一张不断剥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好像是幻觉一样。 不顾支离破碎的身体,他伸出双臂,将槐诗,向上撑起! 紧接着,另一只手从上方伸出,抓住了槐诗的手腕。 “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葬身之地。” 在威严而狰狞的铁铸面孔之上燃烧着最后的光焰,名为‘恒定者’的铸造者拉扯着他,将他从溶解的边缘挽回。 然后,自身在黑暗中分崩离析。 再然后,是‘生长者’,宛如树木一般扭曲崩裂的双臂从黑暗海洋的最深处伸出,托着槐诗的身体,艰难上升。 “去吧,陌生人,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 有一个又一个的残缺轮廓在这一片海洋中浮现,曾经的铸造者众王们倾尽最后的一丝力量,将他从深不见底的绝望中撑起,向上。 不容许他堕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 在彼此交错而过的瞬间,将最后的希望和力量交付在他的手中。 在最深沉的黑暗里,有光亮起。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那是自永恒的绝望之梦里惊醒的残灵们张开双臂,将黑暗的大海撑开了小小的一隙,一点一点的,为他开辟出短暂的通路。 这是无数癫狂魂灵之中所存留的最后感激,向着救赎者所献上了微薄谢礼。 “谢谢你……” 幻觉一样的声音消散在地狱的哀鸣里。 槐诗愣在原地,看着掌心之中的那一缕小小的萤火,难以置信。 “看到了吗,槐诗?” 有遥远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在最深沉的绝望里,依旧有希望为你存留。” 飞鸟的幻影凝视着他的眼瞳,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偶然,也不是任何曾经有过的定例,无关我和其他人,而是由你亲自所带来的改变,由你所创造的奇迹。除你之外,在无人可得享这般殊荣。” “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毫无意义。” 槐诗没有说话。 正是在那一瞬,自微弱的萤火之中,有剑刃的轮廓浮现。 它在燃烧。 自最深邃的黑暗之中,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点燃一切,撕裂了最深邃的黑暗海洋,令所有的哀鸣戛然而止,化作万丈狂烈的光焰,宣告自身的存在。 有莫大的力量自那一点渺小之光中涌现,化作洪流,驱散绝望。自庄严的长剑之上,勾勒出神圣的纹章。 就好像终于从沉睡中惊醒那样,少司命的神性运转在槐诗的躯壳中,倾听着无数绝望之中的祈祷,领受了这一份来自地狱的蟠祭。 降下天命! 正是在那一刻,有清脆的提示音从通讯之中响起,打破了铁晶座的死寂。 未知信号,接续! 猩红的警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黑暗之海中所涌动的烈光,还有那个撕裂一切哀鸣的声音。 那是来自于绝望尽头的肃然宣告,渐渐化作雷鸣,响彻整个地狱。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在动荡的黑暗之海中,有人轻声低吟,告诉所有人:“苍老时,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明的退缩。”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于是,绝望之海沸腾。 因为苦痛再也无法束缚他,无穷尽的波澜从蠕动的黑暗里泛起,令它们疯狂的挣扎,仓皇的想要逃窜。 就好像号角被吹响了,揭开第一印。 有消瘦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 他在燃烧,他在向前,头戴着冠冕,有白马跟随他。 他要胜了又要胜! 罗素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喝水,可是茶杯早已经被他失手捏碎,再难掩饰自己的失态,可也已经没有人会再去注意。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屏幕,看着那个宛如曙光那样从黑暗中升起的背影。 “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 罗素轻声呢喃,咧嘴,眼睛里像是在放光,满怀着期待:“去毁灭一切吧,‘冉阿让’先生!” 于是,在黑暗的海洋之上,辉煌的剑刃高举,撕裂了晦暗的苍穹,照亮了那一双庄严肃冷的眼瞳。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于吾等的传说同存——” 俯瞰眼前的绝望海洋,槐诗凝视着那一张张痛苦麻木的面孔,奋进全力的咆哮,告诉每一个苦痛的残灵。 “神明之大灵啊,以此剑为凭。” 此刻,像是真的有神明的意志响应槐诗的誓约而到来,运行在那纯粹辉光形成的剑刃之上,降下慈悲,令它化作万物的轴心,一切都应围绕此处运转。 在此宣告。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剑刃斩落。 浩荡光焰轰然向前,令动荡的地狱骤然凝固。 不值一提的绝望和苦痛在它的照耀之下无声消散,黑暗海洋剧烈的抽搐着,向着两侧开辟而出。 展露出笔直的道路。 自燃烧的辉光之中,庄严的白马嘶鸣着,驰骋而出,跨越了黑暗的海洋,数之不尽的痛苦和绝望。 “铸日者,今日,我将拯救一切!” 槐诗俯瞰着被束缚的齿轮皇帝,告诉他:“为汝等,带来灭绝!” 在御座的束缚之中,那一张枯萎的面容露出微笑,向着已经到来的命运俯身,一层层装甲迅速的开启,展露出其中艰难搏动的心脏。 再无任何犹豫。 槐诗手中,辉煌的光焰之剑刺落,贯穿躯壳……将那一颗心脏,彻底撕裂! 瞬间的寂静。 紧接着,纯白的光焰爆发。 自上而下,将一切阻拦贯穿,彻底打破了灾厄的封锁,令无穷尽的黑暗从其中喷薄而出,燃烧着,扩散向四面八方。 “快快快快!!!” 铁晶座上,大宗师咆哮,“所有人的动作都快一点!启动所有的秘仪,稳定深度,这就是最后的工作了——” 那一刻,穹顶巨人阿特拉斯抬起面孔。 头顶着神圣的光环,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按在了永冻炉心之上。配合槐诗的动作,自内而外的,将这一份只会带来灾厄和苦痛的神器,彻底破坏! 在失去了总控中枢的响应之后,残破的永动机再也无法阻挡来自外界的粗暴拆解。 毁灭形体,摧垮构成,打破平衡,泯灭奇迹…… 这是最残酷的销毁方式,不留任何余地的,将永冻炉心,彻底毁灭! 早已经笼罩了整个地狱的秘仪如今化为了巨大的炼金熔炉,精确的为它带来灭亡,数之不尽的碎片从塔身之上坠落,在剧烈的爆炸之中,向着地面缓缓的落下。 本应该天崩地裂才对,但此刻却寂静的毫无声息。 当徘徊在这里千万年的哀鸣声迎来终结,所存留下的便是难以被打破的静谧。 无数蠕动的残灵终于黑暗中缓缓升起,随着秘仪的净化,消散在空气里。那些蠕动的畸形肢体在神圣辉光的照耀之下,迅速的僵硬凝固,分崩离析。 消散为一捧尘埃。 再无任何声息。 迟滞了千万年的安宁终结,终于到来。 当无数阴云散去的时候,便展露出遍布裂痕的天穹,原本令人作呕的呆板色彩在迅速的褪去,永恒的黄昏彻底的结束了。 在大地的尽头,好像有幻觉一样的曙光升起,吞没了一切。 结束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谢礼 当美德之剑的光焰渐渐消散的时候,黑暗的海洋已经消失无踪。连同着往昔的生命一起,都已经被槐诗亲手所灭绝。 崩裂的声音从齿轮皇帝之上传来。 开垦乐园的亚当最终随着地狱一同迎来毁灭,迅速的崩裂,展露出下面衰朽的躯壳。 槐诗拔出了剑刃,疲惫的坐倒在地上。 当这一切迎来结束的时候,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和解脱感,反而感受到长路尽头空无一物的疲惫和无奈。 “对不起。” 他垂下眼睛,“没有能够救你们,对不起。” 无人回应。 寂静里,他抬起头凝视着天边升起又消散的幻光。 一片静谧的黑暗覆盖了一切。 直到最后,这一片地狱都未曾能够迎来朝阳。 “这样的世界……太过……可笑……” 在他身后,传来了沙哑的低语。 那是槐诗第一次听见铸日者的声音,令他愕然的回过头,看到御座之上残骸中,抬起头颅的那一具躯体。 如此的不可思议…… 它还没有死去。 带着胸前惨烈的贯穿伤痕,撑起了身体。 就这样,凝视着脚下的地狱,凝视着自己所守护了无尽时光的世界。 最后的故土。 不知究竟是感怀还是嘲弄,亦或者是满怀着曾经的痛苦和愤怒。 有炽热的光芒从那一具渐渐崩溃的躯壳中亮起。 狂暴的源质波动掀起。 飓风席卷,令槐诗眼前一黑,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挡在眼前,便感觉到脚下化为废墟的高塔在剧烈的震颤。 无数金属颗粒从尘埃中凝聚浮现,在铸日者的手中勾勒出了一个繁复的矩阵轮廓,向内收缩。紧接着一层新的轮廓浮现,构成,再向内收缩……如是重复了千百次之后,便形成了一具无时不刻不在动荡和燃烧之中的微型太阳。 环绕着一层层金属日轮,它呼应着世上的一切,形成了完整的结构和轮廓。 那是铸造者的锻炉。 就像是万变者手提的风灯那样,每一个铸造者为自己亲手打造的工具,只属于他们的宝物,不折不扣的第二生命。 而现在,铸日者的锻炉再次开启。 狂暴的绝望从其中浮现,化作墨绿色的光晕,向着四面八方放射而出。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种规模程度的绝望和诅咒……他总算是知道原本充盈在此处的黑暗海洋去向了何方,就在此刻铸日者的手中。 昔日族人的全部痛苦和绝望,全部被它吞入了腹中! 现在,剧烈的源质波动从那类似秘仪一样的结构之中扩散,槐诗的圈禁之手感受到了宛如恒星在眼前运行的磅礴力量。 精密到仿佛有百手千眼,宏大的好像要将整个地狱囊括在其中。 那竟然是一具微型的永冻炉心! 只囚禁了铸日者一人的锻造熔炉!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从铁晶座之上浮现,此时此刻,铸日者的作为牵动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令他们愕然抬头,紧张而谨慎的向着此处投来戒备的目光。 然后,时隔千万年之久,铸日者的锻造再一次开始了。 铁、锌、铜、锰、氢、氧、氮、磷、硫、钙、镁、钠、钾……无数元素从破碎的黄昏之乡里升起,向着他流淌而至,投入了那一轮微型太阳之中。 火焰升腾,将那一具残缺的躯壳吞没,紧接着,自飞散的灰烬和尘埃里,泛着铁色的骨骼浮现,紧接着是神经、筋膜、内脏乃至皮肤。 当火焰消散之后,庄严肃冷的衣冠再度从过去的历史中浮现,笼罩在了铸日者的身上,翻着金属色的苍白长发飘飞在空中。 手捧着以绝望构成的永冻炉心,铸日者再一次抬起了双眸。 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尖锐的警报声在铁晶座之上疯狂的扩散。 “警告!警告!铸日者的威胁等级在提升!” 通讯主管汗流浃背的凝视着眼前机械的分析结果。 一开始只是授名者,然后一跃晋升为着衣者,紧接着顺理成章的突破为冠戴者,再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开始了再一次的飙升…… 到最后,堪堪越过了那一条危险的红线,停留在最致命的区域。 ——【统治者】! 拒绝了救赎和终结,选择去真正的拥抱深渊,迎来凝固。 在吞吃了族人千万年的绝望之后,最后所残存的铸造者之魂跨过了最恐怖的界限,在深渊的赐福之下,化身为了至高的统治者! 只是凝视,便令眼前的地狱颤抖。 只是存在,庞大的阴影就覆盖了夜色与黄昏! 而现在,槐诗坐倒在地上,凝视着她的面孔,难以置信抬起手,指着她的脸,终于发现: “你……不对,原来……原来你是个女的?” “……” 寂静里,新生的统治者垂眸,凝视着眼前的槐诗,细长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疑惑: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为什么会在乎这种不值一提的性征? 只是看了一眼,就让槐诗眼前一黑。 感受到灵魂的震荡。 好像再一次的面对无尽的绝望之海…… 并没有说话,铸日者抬起手掌,按向槐诗的面孔。纤细修长的五指按在槐诗的面孔之上,微微一推。 槐诗眼前一黑,好像被一辆疾驰的火车迎面拍在脸上。 不由之主的向后飞出。 可他的身体没有动,反而是体内的少司命圣痕被这简简单单的一手推出了槐诗的躯壳,毫无反抗之力。 庞大的圣痕在槐诗身后的虚空中展开,滚滚黑暗浮现,埋骨圣所骤然开启,笼罩……然后就在一瞬间被仔细的研究了一个遍。 隔了数十个纪元之后,名为升华者的存在和技术,灵魂和圣痕的原理以及神性的存在。 没有任何的秘密,被一目了然的所洞察。 “那个……” 在惊慌之中,槐诗渐渐镇定下来,看着眼前出神的铸日者,试探性的问:“能不能,让我先站起来?地上挺凉的……喂?在吗?铸……日者阁下?” 她终于看了过来。 可哪怕面对的是如此庞大的存在,但是出乎预料的,未曾感受到任何死亡预感的浮现……只是心里忽然一慌。 她想干啥? “原来……如此……” 铸日者轻声呢喃着,手中微型的永冻炉心再度展开。 凝结的黑暗绝望化作海啸,再度汹涌席卷而来,凝结成实质,灌入了槐诗的躯壳,动荡奔流。 微型太阳的照耀里,槐诗的身体从地上飘起,茫然的瞪大眼睛。 然后感觉到自己右手传来的灼烧感…… 圈禁之手,他的灵魂被强行具现出来了,紧接着,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繁复质变自他的灵魂之中涌现。 他的手臂在异化,同他的灵魂融合在一处,竟然泛起丝丝缕缕的铁光。 伴随着皮肤和肌理的裂解和悬浮,无数繁复的细碎结构从其中重新编制,宛如回炉重铸那样……令他的灵魂和躯壳,和圣痕,飞快的融合在一处。 形成了和铸造者们别无二致的……熔炉结构! 不仅仅是一步登天的帮助槐诗完成了灵魂和圣痕的融合,甚至还顺带改造了一个微型炉心塞进去。 在愕然中,槐诗发现,从今以后……自己似乎、好像、或许也能自称为‘铸造者’了? 不止是如此。 就好像嫌弃这样的工作太过简单一样,铸日者一只手主持着熔炉的再造,另一只手,则按向了槐诗身后的圣痕。 埋骨圣所轰然一震,溃散为无数的黑暗。 属于槐诗的源质被她所催发,融入了圈禁之手所形成的崭新熔炉之中,紧接着,开始亲自向槐诗演示铸造者们的巅峰技艺。 昔日的‘万变者’最擅长的【生体再造】,‘恒定者’所掌握的【均衡天平】,‘生长者’所精通的【涅槃蜕变】……乃至最后,自身的最高成果的【万源归一】。 在短短弹指一瞬,让槐诗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铸造者们所传承的精髓。 实际上从刚刚开始,槐诗就已经眼花缭乱,看不懂繁复的操作,可铸造者似乎也无心为他解说,只是一一将十三条道路的成果和方向演示而出。 槐诗只能靠着命运之书强行记录下来,日后在慢慢研究。 此刻的他就好像是牵线傀儡一样的学徒,在导师的推动之下疲于奔命的沉浸在铸造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直到他终于反应过来的瞬间,背后的黑暗迅速收缩,再度化为埋骨圣所,从其中,浩荡的鸦潮呼啸而出,铺天盖地的扩散开来 无数黑色的羽毛抖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寒光。 那是劫灰所凝结而成的钢铁! 庞大的铁鸦展开双翼,展露无数锋锐的钢羽,以及羽毛之下,无数繁复机械所构成的躯壳……双眸如同猩红的宝石凝结,通体映照着狰狞的铁光。 伴随着源质的质变和升华,在熔炉的铸就之下,浩荡的鸦群发生了槐诗未曾预料到的庞大变化。 “圣哉!!!” 机械之鸦们对于自身的变化没有一丝不安和茫然,甚至还习惯性的吆喝了起来,蹦蹦跳跳,无比兴奋。 就这样,它们展开羽翼,毫无防护的翱翔在这一片地狱的天空中,不惧恐怖的深度和深渊的侵蚀。 当铁翼彼此碰撞时,便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扩散向四面八方。 “这是……赠你的……谢礼……” 有干涩的声音从槐诗的面前响起。 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那样,铸日者的声音毫无起伏,充满了呆板和令人心悸的平静。 当她松开手掌的时候,便有一支灰黑色的沉重铁锭从空气中浮现,落在槐诗的怀中。 那是自永冻炉心中所流出的绝望结晶,无数诅咒和苦难的精髓。 最后看了槐诗一眼,她转过身,走向远方。 “等等,你要去哪儿?” 槐诗愣在原地,顾不上昏沉和疲惫,下意识的想要拉住她,可他的手掌却落在空气里,抓了个空。 那个孤独的背影停滞了一瞬,告诉他: “复仇。” 唯独这个词,毫无生涩,因为它早已经在漫长的绝望里被刻入了灵魂的最深处,随着所有族人所遭受的苦痛和绝望一起,变成最深切的诅咒。 就在她的面前,一道钢铁门扉缓缓开启,展露出门后无穷尽的黑暗和恐怖轮廓。 就这样,拒绝了近在咫尺的救赎,孤独的铸日者一步步的走了深渊的更深处。 去向着曾经的敌人们,讨还血债! 门扉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随着她一起,消失无踪。 一切并未曾结束。 因为还有一整个血仇尚未了结,但这已经和槐诗再无关系。 他愣了好久,仰天倒下,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处置结果 等槐诗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了宿舍的天花板。 感觉到一阵诧异。 这一次竟然不是从什么医院或者是急救室里醒来的,而是安安稳稳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工具人连医院都不能住了吗?! “大夫你们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两个小时后,他站在医护室门口,抓着医生问:“我感觉我伤的很重啊,你看,这里都肿了,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和感染啊?还有提不起精神来,是不是源质损失有点大……您看看,再看看,仔细看。” 到最后,医护室主任都忍不住翻白眼了:“槐诗先生,您真的很健康,请不要浪费宝贵的医用资源了。” “可我后背疼的要命。” “那是因为你以前的床垫太软了,对不起,铁晶座上全都是硬床板。” “我头晕!” “失血过多,但对您的造血功能来说不是什么事儿,去吃两顿就好了,不行这里有两个血包,您回去自己输一下。” “等等,我眼前刚刚忽然发黑……医生,我是不是要瞎了!” “因为您胳膊碰到灯泡的开关了。” 医护室主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记录板,无奈的问:“您究竟想干啥?” “我想住院啊。” 槐诗瞪大眼睛,认真的说,“你看,每次大战结束,不住个院,就总觉得缺点啥,你们给我个床让我躺躺都行啊。” 医护室主任叹了口气,开始看向周围。想要找一根绳子把他吊死在这里或者吊死自己。 万幸的是,在惨剧发生之前,姗姗来迟的救星终于登场。 “我听说槐诗先生醒了?” 门被敲响了,门外的事务长负手站在走廊上,露出微笑:“方便谈谈么,槐诗先生。” 虽然没有满足自己住上医院的遗憾,但槐诗想了想,还是叹息着颔首,对医护室主任说:“我立马就回来,等会儿咱接着聊。” 不不不,求你别来。 不要再浪费医护资源了! 医护室主任的脸绿的都开始发青了。 …… …… 铁晶座之外的甲板上,在高空之中,事务长和槐诗找了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干脆就在椅子上坐下来。 “要来点茶叶么?”事务长微笑着指了指茶炉,“不瞒你说,我手艺不错的。” “好啊。” 槐诗无所谓的颔首。 就在准备过程中,事务长第一句话就让槐诗松了一大口气。 “在你睡觉的这一段时间里,天文会的考察官已经来过了。”老人说:“在调查完毕之后,决定对你的行为不予追究,恭喜你,槐诗先生,不用去参加听证会和质询会了。不过对方希望稍后你能够好好写一份报告,作为统辖局对策室在月会时参考的佐证。” 槐诗听了愣了很久,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 这事儿竟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虽然铸日者的选择和他无关,但他毕竟直接的参与了整个事件,并相当于是他一手放出了一个全新的统治者…… 一个统治者,哪怕是最菜的统治者,也足以对现境造成重大威胁,在深渊里掀起惊涛海浪。 更何况她还身怀着血海深仇。 槐诗都已经准备好事后质询的时候被一撸到底,或者去海沟监狱参加热爱现境相关教育了。 没想到这就完事儿了? “那位考察官倒是挺好说话,并没有过分为难相关的人员,挺好说话的,不过对你似乎有孩子的事情十分好奇,还打听了很久的样子……你们难道是熟人?”事务长问。 槐诗本能的感觉到不太妙,愕然抬头:“叫啥?哪儿来的?” “据说是深渊开发局的出身,因为在附近的深度公务,临时接受任命带队过来的,具体的名字倒是没有告诉我们,不过我记得他好像姓吴。” 深渊开发局,姓吴,还想要迫害自己…… 想着想着,槐诗眼前一黑。 手抖。 差点把茶给泼出来。 “这不是狐狸那货么?!”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位来了一圈又走了的考察官还真是他的熟人,就是魔女之夜里那一只被自己不小心风评迫害的老狐狸! 可是给他逮到机会了。 当年自己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害他在里面被嘲笑了几百年,这可算是被他找到机会了,还不得把小鞋儿加倍的给槐诗穿回来么? 他已经预见到自己风评破灭的悲惨未来了。 脸色苍白。 他现在倒宁愿来的是别人,抓他去参加质询会了……那个起码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啊!光是一个师姐偶尔笑眯眯看过来几眼他就快遭不住了,再传两轮八卦到现境去,还不知道要把自己说成什么模样了。 色中狂魔小槐诗什么的,真是够了。 偏偏自己还要领受狐狸那个家伙的人情。 一个统治者的诞生,统辖局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虽然这位统治者目前对于现境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必要的防备和警戒起码是要有的。 倘若接下来铸日者入主了深渊的哪一方势力,得到了什么样的威权,恐怕警戒等级还要再往上调整一下。 而作为始作俑者槐诗只不过是小惩薄戒了一番,写了个报告就当无事发生,这样的待遇已经称得上统辖局亲儿子了。 连大宗师都开始怀疑槐诗是不是和中央对策室里哪位老富婆有一腿,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只是内部批评一下。 他都准备好关键时候拿罗素那老王八蛋去顶缸了,结果竟然连个雷声和雨点都没有,被冷处理了。 这背后究竟发生了啥,罗素又和天文会的高层达成了什么样不可言说的腚沟子交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稍后就不要再去骚扰医护室啦,你的身体检查是我和大宗师亲自做的,保证健康。” 事务长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接下来一个月内,不要和人动手,也尽量不要动用圣痕,你近期的凝固倾向有些高。” 槐诗了然的颔首。 这是永冻炉心的内部诅咒所产生的后遗症,毕竟在纯粹绝望所形成的黑海中泡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倘若他不是天国谱系,具备深渊抗性,外加高配版少司命的圣痕,恐怕早就已经凝固了。 如今还能够活蹦乱跳,全赖以前氪的够多,氪的够猛。连腐梦残骸这样的珍贵材料都拿来做埋骨圣所的基础了,如今区区无根的诅咒,只要槐诗不乱来,过上一段时间就消化了,反过来还能强化一下埋骨圣所的被动效果。 只可惜,少司命的天命和杀戮无关,就算是参与了永冻炉心的毁灭可以得到大量修正值,但根本无法让圣痕成长。 只有等少司命圆满,使用秘仪在三阶内转化为大司命的时候,恐怕才能派上用场。 因此,要说这一场地狱开拓最大的收获…… 除了那一根铸日者从黑海中淬炼出的铁锭之外,便只有他的右手了。 灵魂·圈禁之手。 已经提前进入了三阶圆满的阶段,跨过了长期的水磨工夫,一步登天,彻底和圣痕结合在一处。 表象来看,是1+1大于2,两者互相促进和增长。 但实际上,这象征着自我和奇迹的深度融合,同时也是【第三阶段·以太】的最终目的。 他直接跳过了前置阶段,在体内器官尚未完全转化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灵魂和圣痕的统和。 剩下的就是等少司命的圣痕在成长中真正的融入了身体,令他的肉体、圣痕和灵魂三者彻底合一,就可以着手筹备大司命的转化秘仪。 想到到时候又是一大波氪金需求,槐诗就忍不住头疼。 除此之外,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由于铸日者的临时加料,以及灵魂深度融合圣痕,导致没有完全以太化的身体出现了一点并不算太碍事的异常状态。 简单来讲,就是槐诗的右手,一直到手肘的部分,全部都金属化了。 看上去像是一具经过了精心雕刻和装饰的昂贵义肢,覆盖着华丽的花纹,解构繁复,骚气十足。 触感依旧,重量也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好像生来如此一样,没有任何不协调,并没有印象到日常生活。 握力和坚固程度有所增加,但并没有到夸张的程度。 槐诗尝试过,在启动了铸造炉心的时候,整个右臂都会进入高度源质化的状态,令圈禁之手的能力大幅度增强,一定程度上对自己所创造出的武器进行改装和特化。 【铸造学LV7】 命运之书所认证的新技能,就在炼金术之外另开了一栏,这是来自黄昏之乡的铸造者传承。 不过两者之间重叠的范围并不少,尤其是在槐诗最擅长的金属学上,还有了诸多领域的伟大开创和成果。 根据槐诗的估计,倘若他能够将自己的铸造学推进到LV10的程度,自己的灵魂能力会有进一步的质变,甚至还能够对自己的武器进行一次大升级。 只可惜,铸造者只留下了一篇连总纲都算不上的记录,剩下的他只能结合炼金术去自己琢磨,自然有大量的实验和失败在等待着他。 等槐诗回过神来,才恍然惊觉——我特么是不是又开了一条全新的氪金线路?而且还是不逊色于炼金术的那种无底洞! 看看自己账户里好不容易出现的那一点余额和存款,已经可以想象出它们告别自己时的潇洒模样。 一时间,槐诗忍不住悲从中来,难以呼吸。 第六百章 好消息 虽然难以呼吸,但还要呼吸。 而且没过多久,槐诗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好像一只脑袋钻进沙子里逃避现实的傻狗。 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 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槐诗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人类怎么工于心计的去存钱,到了该氪该花的时候,总是要花的……你不花,可能别人就帮你花了,或者以后再也没机会花。 不就是钱么? 没了再赚…… 已经习惯了内心阵阵抽搐的剧痛,槐诗含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后愣在原地。 “感觉如何?” 事务长凑上来,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这次我用了新配方,效果应该不错吧?” “……这个感觉,好爽!” 槐诗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感觉到一阵美妙的茶香还缭绕在嘴边。而饮入腹中的茶水则好像是升腾一样,带来了连续不断的奇妙反应,令他忍不住吐了一口气,一扫胸臆间的烦闷,身心静谧。 躁动的内心也迅速的平静下来,感受到一阵安详。 “怎么煮的?”他仔细的抿着杯子里的茶汤,“我回去准备也搞一点。” 事务长大笑了起来,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果然还是槐诗先生你最懂得欣赏艺术了啊,这样,稍后我把方法写下来,虽然很多要依靠经验来判断,但你多试试,总能达到我这样优秀的程度的。” “仔细讲讲。”槐诗眼睛一亮,凑过来问。 就在两个人交流着泡茶技巧和厨艺的时候,头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轰鸣。 此刻铁晶座就悬浮在天空之上,可铁晶座的甲板上却浮现了一个漆黑的阴影,渐渐向前延伸。 穹顶巨人死后所化的虚幻光源被遮蔽了。 有铺天盖日的飞空艇集群轰鸣着从更高的高度飞过。 事务长的话略微停止了一下,仰头,凝视着飞空艇集群轰然远去的样子,忍不住眯起眼睛。 “不得不说,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撤退姿态,真是让人赏心悦目啊。” 说着,他举起了茶杯,向着飞空艇旗舰之上的常青藤徽记道别,目送着失败者们的离去。 槐诗努力仰起头,看向上面。 隐约好像能够看到在旗舰的最顶端,还有两个隐约的影子俯瞰着他们,但看不清楚。但其中有一个轮廓却无比熟悉。 “一路走好。” 他抬起手,用力的挥舞了一下。 对方也抬起手了手。 在铁晶座上的甲板上投下了一个中指的影子,最后,比划了一个脖子。 ——人渣,三天之内鲨了你,皮都给你扒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槐诗挑眉,耸了耸肩,目送着飞空艇的阴影渐渐远去,收回视线。 继续喝茶。 再度开始享受咸鱼人生。 “说起来,还有个好消息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事务长忽然说:“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让当事人来亲自道谢比较好。” “当事人?” 槐诗疑惑的抬头。 看到不远处那个等待了许久的男人,便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看吧,槐诗,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事务长愉快的挑起眉头,“在这个地狱里,起码是有一个人因你得到了拯救的……” “康德拉?“槐诗难以置信,“你、你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天国的记录所选中,但姑且算是活过来了吧?” 曾经名为‘康德拉’的事象精魂低下头,抚胸道谢,“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槐诗先生。” 在他的手里,有一本厚重的书籍浮现。 ——《悲惨世界》。 “是这样吗?” 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槐诗笑了起来。 “看来在地狱里偶尔也是有好事儿的嘛!” …… …… “交到朋友了吗,丽兹?” 在更高的天空中,飞空艇气囊之上的外甲板部分,轮椅上的老人回头,端详着身旁神情恼怒的少女。 丽兹回头,神情严肃:“天底下难道会有人管这种关系叫做朋友么,老师。” 米歇尔叹息:“我倒是觉得多交交朋友对你有好处,如果总是端着一副大祭司的样子,有时候也会感觉孤单的吧?” “等我扒了他的皮献给剥皮者,把内脏献祭给库库尔坎,把心脏和头颅献给第一太阳之后,我会考虑和他剩下的部分做朋友的。” 丽兹认真的回答:“除此之外,我不觉得能跟那个家伙有半点友好相处的可能,请您好好休息养伤,别胡思乱想了好么?外面这么冷,您该回去了。” “吹吹风而已,又有什么大碍呢?” 米歇尔无所谓的摇头,低头,看着手腕上宛如镣铐一样的钢铁手环,就在手环的小型显示屏上,还微微泛着橙色的光芒。 已经渐渐的从红色的区域消退,可是却也没有能够回归安全的绿色区间。 这是灵魂污染的证明。 凝固化的征兆。 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清楚。 就好像奇迹和灾厄往往是表里两面一样。 作为炼金术师,米歇尔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超越自己的极限,不顾后果的,去贸然催动神迹刻印,并且在地狱中运行这么长的时间……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对可能产生的后果心知肚明。 所谓的升华和凝固,都是相对白银之海而言的概念,用来对灵魂的状态进行描述和界定的术语。 对应着物理学中对物质状态的划分——液态、气态和固态。 倘若汇聚全人类的灵魂化作无尽海洋,撑起三大封锁的白银之海是液态的话,那么脱离了白银之海单独行动的升华者就是气态。不论再如何庞大,相比白银之海,都渺小的像是一缕水雾。 反之,被深渊的引力拉扯着坠落,沉入地狱的,便会成为固态。 就好像一根状态条上三个不同的区间。 只可惜,并不存在逆转的可能性,它的变化往往是单向性的。 升华者一旦从白银之海脱离,那么死后源质就无法再回归白银之海。而一旦选择了深渊,进行了凝固,那么就再无法恢复原本轻盈的‘气态’。 升华者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阻隔层,阻隔在地狱所代表的固态和现境所代表的液态之间。 一旦无法抗拒地狱的侵蚀,那么灵魂将在圣痕的溶解中迎来地狱的同化,最后又再度凝固成型。 就好像将原本的东西砸碎之后,再重新拼凑起来一样,再非往日的模样。 灵魂升华的代价,就是直面地狱。 拥抱奇迹的副作用,就是灾厄也将如影随形。 代表‘奇迹’的圣痕,和代表‘深渊’的灾厄,两者本身就是同出一源,只不过表现方式截然不同。 升华者被赋予了奇迹,凝固者则就是灾厄本身。 哪怕只是他们本身出现在现境之中,就会增加整个现境的歪曲度。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他们本身也会加速现境的衰亡。 更不用说,为了追求歪曲度,他们又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已经不在主观意志所能控制的范围。 就好像圣痕会本能的追寻奇迹,追求实现自身的天命一样,凝固之后的灾厄也会渴求着增长。 一者为生长的扩散,一者为死亡的吞食,这是本质的不同。 任何凝固者都会被现境视为癌细胞,被白银之海当做敌人,更不用说天文会的追捕和铲除,三大封锁的压制了…… 而如今,米歇尔就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活着,只是存留了一些凝固的征兆和迹象,并没有彻底的坠入深渊。 除了常青藤本身医疗技术硬的吓人之外,就只能说运气好的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感谢神明的庇佑。 可唯独米歇尔却觉得,或许……还有一个耻辱的可能。 ——米哈伊尔那个王八蛋刻意留手了,甚至在间接地干涉着他被侵蚀的程度,刻意的选择了被动防守,并没有给他去跨过那一道致命界限的机会。 不容许他堕落成那一副丑态…… 只是想到这一点的可能,米歇尔就忍不住耻辱的想要自裁。 那个家伙早就清楚,就算是自己活着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感激,但依旧做出了选择。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和施舍,和凝固与死亡比起来,米歇尔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更加的让自己痛苦了。 在高空的冷风中,轮椅上的老人长出了一口气,轻声叹息:“自闭症和自大狂,究竟哪个更令人讨厌呢,丽兹。” 丽兹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感觉都很麻烦。” “是啊,都很麻烦,当初就不应该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才对,最好让他滚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眼前。” 米歇尔说着说着,看着远方铁晶座渐渐消失的轮廓,却又忍不住一阵自嘲。 忽然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是如今依旧那么鲜明的回忆。 在午后昏黄的阳光下,他第一次见到了老师身旁那个垂眸沉默的少年。 少年低着头,嘴唇微微抿着,不敢抬头去看别人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在夕阳之下泛着金色的光。 老师说,“他的名字叫做米哈伊尔,和你的名字一样……” 当时自己微笑着伸手,向着少年表达善意的时候,可曾预料到现在的场景呢? 比起曾经有过一段其乐融融的回忆,最后再反目成仇,还不如一开始两边就看不顺眼,不要多有来往会更好一些吧? 他叹息了一声,惆怅的闭上眼睛。 不自量力的最后反击落下帷幕。 终究还是,失败了。 “对不起,老师。”丽兹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果那个时候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丽兹。” 米歇尔抬头,端详着她愧疚的样子:“老师的失败,难道还需要学生承担责任么?未免也太不像话。 况且,面对那样的敌人,那么辉煌刺眼的英雄,谁又敢说有必胜的把握呢?” 丽兹没有说话。 “抬起头来吧,丽兹。” 米歇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不过是输了一场而已,不要放在心上……老师输了一场,怎么连学生都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了呢?” 他说:“我们回去吧,外面的风太大。” 丽兹颔首,推起了轮椅,向着开启的大门走去。 在困倦之中,米歇尔听见了身后少女的话语。 “老师没有做完的事情,就请交给我吧。” 在寂静里,丽兹轻声保证:“我会赢,一直赢下去——一直到让所有人都知道,丽兹赫特莫克的老师是米歇尔为止。” 米歇尔愣住了,许久。 “好啊。” 他微笑着,认真颔首,“老师做不到的事情,就辛苦你啦。” 这便是师徒之间的约定了。 …… “不必打搅他们了,剩下的事情我们处理吧。” 机舱之中,潘德龙看着监控中的场景,许久,收回了视线,抬头望向眼前。 在一重重透明隔离墙之后,来往的学者和炼金术师之前,那一具被无数设备悬挂起来的残骸——好像休眠仓一样的庞大造物。 那就是常青藤的唯一的战利品,永冻炉心最后的残骸。 曾经铸造者们所存留下的灾厄之一。 ——永生机器! “二等奖啊。” 苍老的男人轻声叹息:“虽然没有得到永冻炉心,但有了这个东西,‘太阳历石’的工期起码也能缩短上一截了。” 伴随着最后的封印注入,洪流一样的液态源质灌入了隔离仓之中,迅速质变冻结,将这珍贵的灾厄样本彻底封存。 永生机器保存完毕。 “我们走吧。” 潘德龙收回视线,转身走向舰桥。 没过多久,在轰鸣之中,庞大的风洞在地狱的尽头开启。 浩荡的飞空艇集群就此离去,再不留恋。 …… …… “走了吗?” 铁晶座的舰桥,大宗师无所谓的挥手,切换了大屏幕的投影。于是庞大的设计图从传输中浮现,几乎占满了整个舰桥。 可就算是如此庞大的尺度,依旧无法将其中的细节一一清晰展现,只能勉强的表现出其中的一些轮廓。 “比预想之中的工程规模大太多了。”大宗师皱起眉头:“只靠铁晶座恐怕没办法顺利完成。” “当然不止是你们,我已经使用唤龙笛传递了讯号,大概半个月之后,‘赤鹿’和‘灰鹳’会来报道。” 罗素说:“除了白鸠另有任务之外,在深渊里的四个校区都会听从你的指挥。象牙之塔在地狱里的所有力量都交托在你手中了,米哈伊尔。” “还是不够。”大宗师摇头。 “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理想国还在,家大业大可以随便挥霍的时期了,总要学会节俭才行。”罗素叹息:“咱们条件有限,你总要节俭……况且,一整个机械化地狱,都是现成的,就摆在你的眼前,这不是已经把最繁重的工作解决掉了么?” “你以为炼金术是盖房子么?” 米哈伊尔怒目而视:“就算是完成了机械化改造的地狱,也不是随便拿来就能用的!重铸冥府巨人可没有那么简单!难道你就指望我做个瑕疵品出来么?” “如果我们退而求其次呢?” 罗素忽然问,“如果,我们不重建奥西里斯呢?” 大宗师皱眉:“你跟我玩改需求那一套?要不要老子给你重做几版设计出来?” “不,我的意思是,永恒之路的五阶,难道不是有两个么?” 罗素说:“奥西里斯已经不适合如今的时代了,米哈伊尔。 如今天国谱系所需要的不是毁灭一切的战争兵器,而是一个能够修生养息的营地,一个暂时的归所,一条退路,一个足以代替‘无何有之乡’的存在。” 伴随着罗素的话语,悬浮在舰桥之中的设计图陡然一变。 原本撑天立地创造冥府的巨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威严而神圣的庞大轮廓,同样是天国谱系·永恒之路的五阶,同样是人造神灵一般的庞大奇迹…… 寂静里,大宗师的眼眸渐渐亮起。 “——天狱堡垒·荷鲁斯!” 第六百零一章 光明未来 “姓名?” “圣哉!” “……年龄?” “圣哉!” “种……族?” “——圣哉!!” 在实验室的桌子上,钢铁乌鸦展开翅膀,兴奋的蹦蹦跳跳,以不变应万变,好似复读机一样应对着槐诗的所有问题。 直到槐诗看着下面还有七八页的标准边境异种智商检测问卷,终于明智的选择了放弃。 “行吧,智力方面跳过……” 他叹了口气,把检查问卷丢到了角落里,揉了揉脑门。 没办法,乌鸦们进化成V2.0,更新了一个大版本之后,状况就变得诡异了起来,难以用常理去揣测。 就连槐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代码,想要搞清楚究竟发了什么,就必须从头检查。 虽然问卷调查没有什么用,但根据槐诗的体会,智力大概成长到了七八岁的程度——很明显,从以前说话磕磕巴巴变成现在流利的样子,已经成长了不少。 已经是一台成熟的复读机了。 感觉下了一趟地狱就好像去了一趟批发市场,啥玩意儿都没带,就买了一千多台复读机回来。 亏不亏啊! 心中百味陈杂的同时,他的手指敲打着钢笔,终于等待实验室里的环境更换完成,一个巨型的风洞设备临时从地下调配了过来,在室内上升。 “行了,咱飞两把。” 伸手提起了手里的机械乌鸦,感觉沉甸甸的,一只都有四五十斤左右,几乎快要搬不动。这要是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全身堆满,槐诗感觉自己就要骨折了。 发现孩子大了扛不动的老父母大概就是如同槐诗此刻这样的心酸吧。 风洞的大门开启,槐诗伸手,将手里的乌鸦抛入了舱内,伴随着设备的运行,飓风从其中呼啸而出,形成了恒定的气流。 在飓风里,乌鸦娴熟的展开双翼,上下翻飞了起来,甚至铁翅之上还有着好几个喷口,可以不断的微操灵活变相,让它们在风洞里做出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动作。 飞是老本行了。 看来没有出问题。 那么,最高速度—— 槐诗开始上调风力的等级,并没有过了多久,就从显示器的参数得出了有效结果,经过长距离加速之后,最高速度二百四十米每秒。 但并没有办法保持太久。 常规速度大概在九十米每秒左右,但乌鸦的个体素质有所不同,有的更快,有的胖一点就更慢一些。 取平均值就够了。 至于力量…… 槐诗开始挠头。 ——乌鸦的力量怎么测? 反正那一对合金钢爪现在槐诗看了都头皮发麻,普通的钢板随便俩爪子就给扯破了。 现在的乌鸦基本上体重都在三十公斤左右,展翅长达到两米,放在小成本恐怖片里都可以当怪兽了。 根据这个体重和速度进行计算,它们随随便便俯冲的力量能够撕纸一样撕破一般的防护盾牌,就连钢筋混凝土结构都能产生有效破坏。 破坏力不可谓不大。 但问题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 钢铁之身也不是这么玩的,它破坏了对面,自己也有可能被破坏——就算机械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恢复,但超过这个程度之后,恐怕就没办法自我修复了。 维修还是槐诗的活儿。 研究了一宿之后,槐诗依旧没什么新的发现,外面天看着蒙蒙亮起来之后,他就放下手里的记录,回家去吃早饭了。 清晨时分潮湿冰凉的空气中,象牙之塔已经开始浮现出活跃的气息。 实际上这地方二十四小时都挺活跃的。 毕竟是升华者,个个都是修仙党,熬夜熬个四十八个小时跟玩似的,到了要赶毕业设计的时候嗑药个把月不睡的猛人也是有的。因为这个得了无眠症去休养的倒也不少…… 一路上早起或者晚睡的学生们看到槐诗,都十分礼貌的站在旁边颔首和打招呼,有胆子大的还想上来拍照,都被槐诗一一婉拒。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娴熟的回绝了女学生们上来合照的请求,槐诗加快速度往家里跑。 最近喧嚣尘上的八卦就已经让他遭够了罪,他哪里还敢和外面的女施主勾勾搭搭,自从回了象牙之塔之后,每天就是教室和家里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大家闺秀一样,哪里还敢在外面瞎浪。 “少爷,欢迎回来。” 房叔从厨房里冒头:“原小姐和林先生等会儿就到,您吃过早饭之后再开始吧。” “好的。” 槐诗打了个哈欠,瘫在沙发上,看了看左右,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等等,彤姬呢?” “彤姬女士刚刚回出门去了,好像在忙什么事情,不过她预定了今天的晚餐。” 槐诗挠头,愣了半天,顿时瞪大眼睛,怒不可遏。 “那个野女人又跑到哪里去了!”槐诗怒斥,“下次再不遵守门禁,我就打断她的腿!” 一腔痛斥,让他过足了老爷的瘾。 这时候房叔也就只能在厨房里憋着笑装作没听到。 只可惜哪怕是万能捧哏别西卜这时候也不敢探出来头说一句‘老爷,彤姬已经被您在地下室里关了三年了‘,让槐诗问一问‘她后不后悔’。 况且,他总感觉那个黑心女人就算是被关在地下室里也能黑了自己的钱…… 这个世界太不安全了。 匆匆吃过早饭之后,槐诗总算清醒了一点。 等到两个学生上门之后,就开始察看他们这两天的进度。 原缘进步颇为喜人,小提琴的技艺提升的十分飞快,几天不见又进步了不少。 林十九的成绩就拖了后退,‘斩首’不精,至今没有学会槐诗的花式断头。但槐诗本身对他的期望就不高,武斗无能的话,只要别让别人来武斗他就行,打不过也要跑得过。 大不了过几天再开个演奏会给小十九开开小灶,锻炼一下他的苟命能力。 不过在交作业的时候,林十九倒是挤眉弄眼的悄悄递了一本笔记上来,表示老师上面写的我全学会了,几个技巧对我很有启发,后面还有没有新的给我康康…… 搞的好像是师徒之间交流什么涩秦书籍一样。 那是槐诗忙里偷闲给写的《地狱厨魔入门指南》之草稿版。 他总算是开始了因材施教。 对于林家而言,天生就对各种负面源质和灾厄气息十分敏感,就适合摆弄一点什么炼金术、诅咒和毒药。 林十九的堂姐林瑜不也是个中翘楚么? 反正槐诗算是看清楚了,深渊厨魔就是个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往里装,干脆教了开头之后让他自己琢磨去了。 好的不学,学起坏来小十九倒是一日千里。 诛不了敌人的心,也要诛了敌人的胃,他可太喜欢这一套了。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狗狗祟祟,但没办法,房叔不让…… 对于老头儿而言,槐诗干什么都好,但唯独就十分不喜欢槐诗在家里摆弄那些东西,每次一看到就要吹胡子瞪眼。 槐诗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带小十九去外面上课。 效果倒是不错。 经过了短暂的研究和练习之后,林十九已经可以推陈出新,煮出五颜六色的黑粥和七彩斑斓的白米饭了。而且大有搭配自己家的咒术,推陈出新的样子…… 想必等过几年下一次淘汰赛,去考个地狱厨魔的证书回来不成问题。 也让槐诗松了口气,要么怎么说厨师才是最稳定的铁饭碗呢,有这门手艺,将来哪怕再怎么混的糟糕,起码也饿不死了。 原缘去做了灾厄乐师,你去做了地狱厨魔,我去做了乐园王子,我们一门上下都有光明的未来。 听上去多好。 检查进度,然后进行指点,再布置作业。 弄完之后,就接近中午了。 “稍后留下来吃午饭吧。”槐诗说,“我打算去进行一次铸造,你们要过来看看么?” 林十九倒是欣然点头,原缘想了想之后,也没有说什么。 看着她隐约有些茫然的样子,槐诗忍不住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练琴这种东西,多练是有用的,但起码也要偶尔透透气吧?下午你们来给我打打下手,就当义务劳动了。” 似乎是将上一次被常青藤俘虏的事情当成自己实力实在太低的错,最近她对练琴十分上心。根据她小姨上次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怎么出过门了,让人有点担心。 槐诗倒是不太能理解。 不就是被俘虏么?老师自己在常青藤的牢里待得不知道多开心呢,你还担心有辱师门么? 况且人家不也好吃好喝的管着你们么,怎么就跟上了一个学期的课最后发现没过要补考一样的? 努力太过头了也容易出事儿。 对于槐诗这种佛系咸鱼来说,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劳逸结合。鱼都不能摸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捏着下巴,开始思考。 要不要回头买几张电影票,找个借口带原缘出去透透气?在家里闷坏了多不好啊。 但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每次他这么考虑的时候总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死亡预感呢? 人生真是太难懂了。 …… 下午两天一十分,槐诗带着学生准时到了学校内的炼金设备管理中心‘太一院’。 名字叫太一院,但实际上天国谱系里的太一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动画片里的那个太一。 而是炼金术之中的术语。 自地狱中升起,从天国中降临,以此成全太一之奇迹。 此处的太一,所指的乃是万物同源,一切都是从至上的源头中流出。要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创意。打比方的话,就好像‘有间’饭店和龙门客栈一样。 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罗素随便起的,根本没上过心。 归根结底,是水平不行! 槐诗暗暗腹诽。 第六百零二章 铸造 不知道为啥,对于罗素这个老王八蛋,槐诗心里总有十万个怨念此起彼伏。 十分想要找个机会给他背后来上几刀,以报迫害之仇,但奈何打不过他,偏偏还要每天被他呼来喝去,为象牙之塔奉献青春。 前两天拍宣传片的时候还被拉过去当了好长时间的工具人,而且竟然一毛钱都没有发。 俨然视乐园版权于无物! 简直无法无天! 要不是小猫现在打死都不接自己的举报电话,槐诗直接就叫法务部上门要钱了。 太一院内占地庞大,可在地表的建筑却不多,绝大部分都在地下。 在无数炼金试验残留下来的诡异气氛中,只有几栋孤零零的小楼,周围根本寸草不生,而地上龟裂的缝隙里时不时还冒出点黑烟来。 根本就想不到这群家伙究竟在这里搞了什么。 还没到门口,就有撑着拐杖的人热情的迎上来。 头发花白的老男人看上去有点佝偻,穿着一身宽松的瀛洲服饰,已经等了很长的时间。 “有劳久等了,平先生。” 槐诗赶忙致歉:“不好意思,我们应该早点来的。” “哪里哪里,是老朽我已经心急难耐了而已。感谢您能允许我旁观。” 老者咧嘴,遍布皱纹的脸上笑的好似一朵老菊花,“铸造者的技艺我已经从西蒙先生那里听说过了,实在是好奇啊,好奇——” 说着说着,便科科怪笑了起来,让人后背发凉。 “来来来,槐诗先生,您的实验室和秘仪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老头儿撑着拐杖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在建筑内一通七拐八拐,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这个建筑绝对有问题…… 在槐诗身后,林十九的脸都白了。 内部的空间和方向完全不合常理,而且结构和布局也有问题,令人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大的不可思议。 更重要的是……里面所氤氲的负面源质和灾厄气息。 简直好像走进什么地狱里一样! 一股子寒意,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林中小屋看到自己的影子竟然脱离了身体,在墙壁上蠕动着起舞,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竟然脑袋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回头,对着他,微笑。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赶忙跟在槐诗的身后,寸步不离。 只差装嫩上去牵小手了。 槐诗反而舒爽的长叹了一口气,回头问:“这么早就开空调啦?” “啊……对,是的,没错。” 工坊管理人平时度点头赞同,锤了锤自己的后背:“哎呀,年纪大了就怕热了,还请槐先生不要介意。” “没事儿,没事儿,我也挺凉快的。” 槐诗点头赞同,走上了灯光闪烁的电梯。 就在所有人上去的时候,头顶的灯光忽然一黯,彻底熄灭了,在短暂的黑暗中,林十九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脸前拂过,如此冰凉,如此柔软。 他僵硬在原地。 紧接着便听见一声沙哑的干咳。 低沉又尖锐,撕裂了黑暗,令光明重现。 “抱歉,前几年装的声控灯,又坏啦。” 老人眯着眼睛,尴尬的摆手,用力按了两下的电梯的仪表之后,电梯缓缓合拢,终于开始向下。 林十九下意识的再度向槐诗靠拢,几乎快要抱到腿上去了。 就在旁边的电梯内壁上,霉菌一样的污渍和斑点竟然隐约蠕动起来,缓缓扩散,形成了一张迅速凸显的面孔…… 然后就有一只手抓着清洁剂凑过来,用力的喷了两下。 消失不见。 “抱歉,看来是今天清洁工没有打扫干净……平日里这里难得有访客,所以大家都随便了一些,没想到竟然会懈怠成这样,回头我一定好好的管理一下,实在是不像话。” 说着,平时度将装满高浓度圣水的喷雾瓶塞回了自己的袖子里,对着客人们咧嘴微笑:“还请大家多多担待,毕竟是校内唯一的百年老建筑啦,科科,年久失修,年久失修……” “……” 林十九很明智的没有说话。 他怕自己被这老鬼给吃了。 鬼知道这老鬼平日里究竟在干嘛,身上缠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诅咒和灾厄,就连脸上的一颗老年斑摘下来都能毒死一整个学校的人。 况且象牙之塔这鬼地方,哪怕是教学楼两年不重修都能凑够十八个怪谈,在这里的能当百年老建筑……怕不是鬼王扎堆哦! 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和自己老师那种级别的粗大神经相提并论。 况且他怕鬼怕的要死。 此刻简直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来了。 万幸的是,实验室里还算干净整洁,保持着炼金秘仪所需要的绝对稳定的环境,甚至就连内部的深度都是可以调整的。 “采用了最新的技术,最高可以支持17级的人造深度,并不用担心某些秘仪所需要的苛刻环境。” 庞大的实验室内部,平时度抬手,令地板缓缓展开,展露出隐藏在下面的庞大平台。 准备工作做完了之后,他就笑眯眯的站在了旁边,好像隐形人一样,并不催促,只是满是期待的凝望着槐诗架设秘仪的样子,啧啧称奇。 秘仪的架设相当繁复。 毕竟铸造者们的技术和炼金术有所不同,想要结合在一处并且不出现偏差,就会很麻烦。 槐诗拿着从大宗师那里白嫖来的图纸,一步步操作,中间还出了好几次差错。如果不是平时度提醒的话他都没有发现。 在中间的时候,还收到了那位俄联老教授安东给自己发来的邮件。 ——象牙之塔对机械乌鸦们的研究结果。 简单提炼一下中心思想,就是四个字,‘爱莫能助’。 这实在不属于安东的专业范围内。 哪怕都是机械和传动学的范畴。 安东教授甚至能够在不拆解它们的情况之下完美的复原出了它们的结构图,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就好像纯粹由机械所进化出的生命体一样,这群乌鸦体内的所有运转都是纯粹由它们本身的源质和铸造者所遗留下的奇迹所维持的。 想要强化很简单,分分钟可以塞一大堆强化的外挂设备上去,但问题是这对它们本身没啥帮助。 没道理换个显卡和CPU,你的XP系统就能变成瘟10…… 而铸造者本身的传承虽然表现和效果上和炼金术相同,但本质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思路,谁都不知道随便试验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炼金术师们倒是有很多种大胆的想法,但槐诗一个都没敢试。 这可都是他的宝贝疙瘩,偶尔两三只因为看不到小毛本消失掉了槐诗都心疼的要死。但心疼归心疼,理解为理解,槐诗还是坚决禁止了小毛本的传播。 要不然传出去还像话吗? 太败坏自己的形象了。 总之,根据象牙之塔的研究结果:鸦群们身体健康,没有出现中暑,也没有摔断腿等等意外状况,这一次升级的结果十分良好。 在铸日者的帮助之下,它们被统一的赋予了一个完美的基础模板。 好像出了新手村之后完成了转职一样。 能够在源质化和机械化之间自由转变。 得到了对于金属的高度亲和,方便槐诗的圈禁之手进一步操作,同时也被赋予了堪称恐怖的地狱抗性,哪怕在深度十九的异常区域也能够行动如常。 除此之外,就没了,一片空白。 这只不过是一个基础,剩下的所有事情还要槐诗自己搞定。 所以,经过研究,大佬们得出了结论:说难不难,说简单呢,也不简单。 不难的意思是,对于大佬们来说真就一点也不难。 但对于槐诗…… 抱歉,这个操作太溜了,你恐怕学不会。 所以,最后,具备实施可能的办法就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听天由命看乌鸦们自己努力,能不能靠着每日圣哉复读让槐诗的天命得到成长,反向带动他们提升。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顺带给他过个生日。 另一个就是槐诗努力,研究铸造者们留下来的技术,看看能不能大力出奇迹。 这算是铸日者遗留下来的考验。 ——1+1=2的道理已经教给你了,怎么证明1+1=2就要看你自己了。 甚至还十足贴心的为槐诗留下了材料和工具。 随着当啷一声脆响,整个工坊内瞬间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乌鸦们群策群力,将那一根塞进迷梦之笼里的铁锭给抽出来了。 对于它们这样的源质生物而言,里面所寄托的绝望实在太过沉重,几百只乌鸦努力的半天,好容易才将它拔起。 再晚个几天,恐怕这玩意儿就要在里面落地生根了。 没办法,不这样的话带不过边境海关。 这玩意儿看上去像是个铁锭,可实际上就是一个负面源质聚合体。 太过纯粹和致密的绝望了,由绝望诞生诅咒,由诅咒凝结成型,至少经历了三次源质质变之后产生的物质,一旦解放开来,足够瞬间让一个边境下降一个深度。 就算是源质,也根本不在槐诗的灵魂吸收范围内。 必须进一步的加工。 如此丰厚的负面源质,纯粹的绝望,槐诗也很期待究竟能够形成什么样的武器。 当槐诗抬起右手的时候,化作钢铁的肢体就缓缓展开。 沉睡在其中的炉心亮起。 铸造的时候,到了! 第六百零三章 深井 第一次使用铸造者的技术,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好在之前也模拟过很多次,并且对自己的圈禁之手有所把握,所以并不慌张,也并不怕出现失控的结果。 要知道槐诗回归现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存续院,将铸造者们留下来的技术,全部上传了。 并没有将这当做了不得的财富和财产。 不论是作为天文会的成员还是作为现境的一份子,在享受了这么多便利的同时,多少还是要负担义务的。 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将这一份对于槐诗而言过于高深和晦涩的技术交托给值得信赖的人进行鉴别。 毕竟是曾经一度搞出永冻炉心和永生机器那样的灾厄技术,说不定还存在着凝固的风险。 否则万一弄出什么幺蛾子,自己死了也就算了,槐诗估计了一下自己体内的那些负面源质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旦爆发出来,很可能连象牙之塔都会污染,让无辜的学生也牵连到其中去。 无妄之灾还是得尽量避免。 必要的谨慎是必须的。 虽然同样的事情也可以麻烦彤姬或者大宗师,但这活儿真的是水磨工夫的大工程,光是要将铸造熔炉的所有可能性一一验证就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麻烦的实在太过头了,槐诗根本不想开口。 相比之下,存续院那么多人力和物力,而且还不要钱,难道不比麻烦自己人来的轻松? 根据槐诗所递交的技术,存续院派出了专员,上门采集信息之后,审查室还专门组织队伍和团体。 在经历了为期一周的研究、推演和观察之后,终于给槐诗打了包票。 放心用,没有多大问题。 甚至还顺手给槐诗编了一本厚厚的新手入门手册,讲述了所有新手要注意的要点和应当警惕的现象,从幼儿园一路给他铺到义务教育结束。 总之,这玩意儿是好东西没错。 你自己留着吧,也不用配合我们上交或者进行复原了。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就只有一个。 ——没法复制。 铸造者所有的技艺,全都要依靠锻炉作为基础,就好像所有升华者都要具备灵魂一样。但如今,数遍全境,留下的锻炉只有两个。 一个是铸日者,一个是槐诗。 铸日者那个呢,抓不到,槐诗身上这个,又没法拆。 就很难办。 而且,也没必要复制。 以存续院的技术里,一个山寨而已,别说这玩意儿,就是永冻炉心他们也造的出来。 但有啥用呢? 纯粹从性价比和推广的难易度上来说,复原曾经铸造者的力量并不划算。铸造者所能做的事情,学者和炼金术师们都能做得到,大不了还有脚男升华者。 最重要的,大家又不是人人都有圈禁之手这样和铸造熔炉配合起来1+1>2的灵魂能力,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炼金之火。 因此,除了作为重要的技术记录进行备份之外,和一部分领域上的借鉴之外,并没有大力推广和复刻的意义。 倒是石釜学会十分感兴趣,买了两份回去研究一下,终于让槐诗开了一次张。 这一次锻造秘仪所需要的所有珍贵材料,都是用石釜学会的钱买来的,剩下的……都去了槐诗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 没想到那个黑心女人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槐诗想起来就心中一震绞痛。 道高一尺,鸦高一丈…… 总之,就这样,东市蹭骏马,西市蹭鞍鞯,南市蹭辔头,北市蹭长鞭……从存续院蹭来的入门手册和从石釜学会蹭来的材料和秘仪,乃至从大宗师那里蹭来的设计图。 蹭来蹭去,终于攒出了一套东西来。 开始了此刻的铸造。 熔炉的火光从右臂展开的间隙之中燃起,蔓延,扩散,随之扩散的便是滚滚黑暗,将一切笼罩在内。 对于这种纯粹的负面源质所形成的材料,最合适的辅助工具,就是和槐诗的灵魂结合为一的奇迹——埋骨圣所。 启动熔炉。 源质灌输,然后点燃了炼金之火! 再然后……解离开始! 槐诗的五指微微收缩,摘下了铸日者所封存在上面的桎梏。 自那一瞬,狂暴的绝望从物质的形态迎来了崩溃,寸寸龟裂,迅速的膨胀,形成爆炸一样的狂潮,吞没一切! 封锁在哀鸣,哪怕是人造深度也无法令这如此庞大的绝望重新回归原本的形态。 相反,在来自天国的苍白火焰反而助长了绝望的凶威,令那一份沉寂的漆黑开始沸腾。当链式反应被引发的瞬间,这一份失控的力量便像是过山车一样开始顺着既定的轨道,向着终点狂奔蜕变。 槐诗所要做的,便是引导这一份绝望,完成最终的质变。 不至于在脱轨之际,令眼前的所有毁灭。 “还差最后一步——” 就在此刻,秘仪之中,槐诗的左手之中燃烧的旌旗再度浮现,向下刺落。 将这所有的绝望,彻底吞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重生的时刻,到来了! …… …… 冰冷的灯光照亮了钢铁的色彩。 封闭的庞大地下设施之中,只有一重重厚重的防御和来自边境遗物的各种封锁以及升华者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和观测。 无数矩阵的笼罩之下,大厅的中央,只有一个巨大的裂口。 那是一口井。 庞大到宛如湖泊的巨型深井。 自高空的望台向下俯瞰,就能够窥见那一口深井不讲道理的可怕尺寸,还有自井水中所沉睡的一切。 幽静的井水里,浮现出残缺城市的轮廓和倒影。 好像万物都被淹没在了水下,自这沉没之中被冻结,连同其中的恐怖之物,一同迎来安宁的沉睡。 直到苏醒的那一日到来。 井水蒸发殆尽,曾经的罪业和死亡从黑暗中升起,将一切都笼罩在毁灭之中。 “旧校区啊。” 罗素轻声叹息:“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悲伤……曾经我们为之骄傲的摇篮,理想者们的所奠定的基石,如今却沦落成这副样子。” “天国陨落之后,作为基础的象牙之塔还能勉强存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说什么得陇望蜀的话了。” 在他身旁,有一个纤细而模糊的轮廓浮现,语调轻柔:“你不是在可惜什么,你只不过是想要回到过去而已。” “人老了就是这样。” 罗素挠了挠头:“怀念年轻时候的一切,怀念那时候的自己……你难道不这么觉得么?” 回答他的是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要询问有关女士年龄的问题,太不像话了,罗素,你不这么觉得么?” “啊哈哈,只是好奇,只是好奇。” 无视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怖体验,罗素笑了起来:“抱歉,倚老卖老已经变成习惯了,总是忘记了对象。” “你的状况,起码还能再活个三百年吧,罗素。对于五阶而言,还是在壮年期呢。” “可对于常人来说,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啦。” 罗素撑着手杖,忍不住叹息:“最近总在做一个梦,梦见我甩开所有的负担之后,带着年轻的女孩们奔跑在沙滩,拿着水枪彼此嬉戏,多么快乐啊。醒了之后一旦回想起来就忍不住流眼泪,感觉年华虚度。” “你结婚了么?” “嗯?”罗素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摇头:“没有,找不到合适的啊。” “有私生子么?” “啊,这个好像也没有。” “有所爱的人么?” “或许曾经有过吧……” 罗素想了想,摘下礼帽来,挠了挠苍白的长发,忍不住叹息:“可他们都已经死了。不论是我所爱的,还是爱我的,都已经变成过去,要么,就是沉入了地狱里。” 于是,那个轻柔的声音就变的怜悯起来。 “所以才会有憎恨存在吧,罗素。”她说:“对天国,还有对自己。” 罗素没有说话。 “你所爱的不是青春,你想要的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和女孩儿们在沙滩上奔跑,你所欲求的也不是一个替你扛起重担的继承者。” 那一双冷酷的眼眸审视着这个男人,告诉他那个答案:“你只是想要将这一切拿回来而已。” 罗素回头看向那一双眼瞳。 许久,轻声笑了起来。 再没有说什么。 只有脚下的深井渐渐扩散的声响,井水在沸腾,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升起。在水面之下,沉寂的城市在震荡着,自噩梦之中迸发咆哮。 一双双眼瞳睁开,又缓缓阖上。 到最后,一个狼狈的人影艰难从其中爬出,扯着早已经断裂的维生锁链,一步步上前。 在他的怀中,一个描绘着种种魔神的图腾的铜瓶在剧烈震动。 被封存在其中的东西在剧烈的挣扎着。 隔着遗物的封锁,束缚在其中的东西在狂暴的冲撞,想要突破枷锁,可是却无能为力——这是精心为它所准备的囚笼。 深井之中,沸腾的井水渐渐平息,一切归于死寂。 直到那一瞬间,所有在场人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冲上前去,开始了紧急的救援。 高台之上,罗素收回了视线。 “有赖你所提供的帮助,女士。” 老男人看向身旁的虚影,“【至高终端】,回收完毕,有了曾经‘乌托邦主机’的轴心,天狱堡垒的最后难题也终于解决了。” “不过是一张地图和几把钥匙而已,好说好说。” 那个人影无所谓的挥手,转身打算离去。 罗素一愣,“这就走了么?” “不然呢?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就能搞定吧?”那个虚影回头,认真的说:“接下来可是至关重要的亲情时间了。” “嗯?” “今天可是我家傻仔的第一次铸造,就跟学校家长会一样的重要场合,我怎么可能迟到啊!” 第六百零四章 怨憎 “……” 面对如此正经的理由,罗素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而那个虚幻的身影已经重新消散,化为了漆黑的飞鸟,展开双翼,灵巧的穿过了一层层封锁和防御,掠过了漫长的距离,重新回归了象牙之塔的天穹之下。 找准方位之后,向下坠落。 穿透一层层墙壁。 从天而降,来到了严密封所的炼金工房中。 然后,便看到了暴动的黑暗。 绝望在收缩,在炼金之火和圈禁之手的转化之下,渐渐质变,再次成型…… 就在槐诗手中,化作钢铁的五指之间,原本沉重的铁锭已经凝结成了一个虚幻的轮廓,被他所紧握。 铸造者的熔炉之中,源质与铁之间再度开始转化。 渐渐的,越发清晰。 浮现出了利刃的轮廓。 正在那一瞬,空气中无数疯狂增殖扩散的绝望骤然一震,紧接着,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内坍缩,收束…… 钢铁生长的尖锐声音迸发。 在槐诗手中,金属的结晶在增殖,向前,迅速的延伸。绝望被赋予了躯壳,憎恶被赋予了锋刃,诅咒被赋予了形体。 黑暗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而随着炼金之火的燃烧,在槐诗的手中,一柄漆黑的利刃终于浮现出自己狰狞的轮廓。 秘仪龟裂的哀鸣扩散。 锋锐的气息自其中此处,转瞬间带来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如有实质的斩痕自地面和墙壁之上迸发。 “哦哦哦哦!!!” 平时度不顾自秘仪中泄露出的凌厉气息,瞪大眼睛,上前,几乎趴在界限的前面,凝视着槐诗手中的武器。 “何等的凶戾,何等的美妙!足以同村正角逐的利刃啊……这便是铸造者们所遗留的技术么?” 老人的眼瞳里燃烧着狂热的光焰,死死的盯着槐诗手中渐渐晦暗下去的利刃,兴奋的几乎快要手舞足蹈。 流动的黑暗之中,有冰冷而修长的刀身从槐诗的手中浮现,向前延伸……跨域了夸张的尺度之后,勾勒出凌厉的轮廓。 那是……太刀! 可就算是太刀,这样的长度也实在太过于夸张。 只是扫一眼,平时度就得出了绝对精准的数据。 “七尺九寸六分!” 苍老的炼金术师的眼睛自锋刃之上扫过,凝视着之上的每一个细节:“这样的形制,是御神刀么?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可他的话音未落,在槐诗的手中,便有断裂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愣在原地。 就在槐诗手里,那一柄长度夸张到惊人的大太刀,此刻竟然碎了! 自正中断裂,紧接着粉碎成了千百片,飞向四面八方,迅速的模糊和黯淡。 最终,消失无踪。 平时度呆滞在原地,好像石化了一样,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失……失败了?” “不,恰恰相反……” 角落之中,飞鸟的轮廓浮现微笑:“是成功了!” 正在那一刻,槐诗终于抬起手,旌旗展开,埋骨圣所轰然开启,滚滚黑暗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钢铁鸦潮呼啸而出。 可这一次,铺天盖地的鸦潮所映照的再不是铁光,而是回归了往日的混沌漆黑……只不过,这一片黑暗,实在太过的狰狞! 曾经的绝望狂潮再度涌现。 钢铁之鸦们展开双翼,浑身缠绕着如有实质的黑暗,猩红的双目满盈凶戾。纵声嘶鸣时,那样的尖锐声音就撕裂了脆弱的防护,扩散向四方。 贪婪捕食。 弹指间,整个实验室周围数百米之内,所有的深渊沉淀,所有的不明之物,所有潜伏在暗影之中蠕动的侵蚀物种,尽数被乌鸦们彻底吞吃! 而当槐诗抬起手的时候,浩荡的鸦潮便聚拢而至,解开了形体的束缚之后,无数沉重的钢铁羽毛洒落,再度回归了槐诗的手中。 羽毛的纹理重叠在一处,就形成了繁复而庄严的刃纹。 宛如机械那样增长延伸的刀身形成了修长的弧度,狰狞的锋刃再度浮现,诅咒化作凶戾的血色流淌在刃口之上,自上而下,滴落扩散,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留下一道道猩红的痕迹。 “大功告成!” 槐诗信手挥舞着手中的凶铁,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学生竟然惊恐的后退,唯有苍老的平时度昂着头,兴奋的站在原地,凝视着眼中的……恶鬼。 没错,那正是行走在人间的凶恶鬼神! 对于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的可怕,毫无自觉,甚至在微笑着。 就在血色的笼罩之中,向前漫步,手握着屠戮性命的利刃,恰似传说中大江山上王漫步在平安京的大道之上那样,杀死一切,毁灭一切 踏着尸骨,所带来的便是绝望。 那可真是……太美妙了啊! “名字……” 他的嘴唇在激动的颤抖,迫不及待的上前,想要知道:“它有名字么?槐诗先生!” 槐诗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武器。 “名字吗?” 就在刀身之上,有隐约而古老的文字浮现,那是曾经铸造者们遗留下来的祝祷,世间如今只有槐诗一个人能够看懂的语言。 倘若用现境的话语来形容的话,便只有四个字而已。 ——生、老、病、死。 这便是从无尽绝望之中所诞生出来的精髓。 “怨憎。” 在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就叫它‘怨憎’好了。” 死寂在瞬间到来,有一个陌生的身影从出现在了槐诗的身旁,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大太刀,像模像样的挥舞了两下,愉快颔首。 “以新手而言,已经是难得绝佳的成绩了,做的不错哦,槐诗。” 原缘瞪大了眼睛,愕然,难以置信。 那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一副和自己老师特别熟的样子!还在勾肩搭背!而且还想要和槐诗贴贴……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出门没有把山君带过来。 就连槐诗也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彤姬。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忽然出现在别人的眼前。 可当她带着微笑看过来的时候,便无奈起来,行吧,多半是兴致一到就出来玩了。 然后,彤姬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时间好像在瞬间凝固了。 按下了暂停键。 她回过头来,促狭的看着槐诗:“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只是没有习惯你会出现在外面。”槐诗摇头,看向周围:“没关系么?” “如果有呢?” 彤姬凑近了,端详着他的眼瞳,“走漏消息可能会很麻烦的……你会不会帮我灭口?” “……你在想屁吃。” 槐诗翻了个白眼:“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好吧,不开玩笑了——作为你的契约者,你第一次铸造出这么优秀的作品的时刻,怎么都要和你一起分享吧。” 彤姬低头,把弄着比自己还高出了一头的大太刀怨憎,兴致勃勃的品评着:“炼金之火和圈禁之手的运用可以评价满分,但铸造者的熔炉利用起来可不是那么方便的东西,稍微出了一点差错,算是经验不足吧,但都可以补足。 最后的结果,毫无疑问的,是上品!” 她抬头,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笑容欣慰:“恭喜你,槐诗,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炼金术师了。” “还差得远呢。” 槐诗摇头,“你自己都说了,是怨憎吧?不是绝望。” 虽然成果依旧优秀,但距离完美终究还差一点。 无法从放射的怨憎收摄为内敛的绝望。 失之纯粹。 “这一点可以通过后续补足,锻造者的技术比炼金术强的地方在于,可以不断的对作品进行改良,而不是像炼金术一样出炉的瞬间就决定最终的结果。” 彤姬叹息:“况且,不要搞错比较的对象,槐诗。不论是象牙之塔还是铁晶座之上,还是说石釜学会,你所见到的炼金术师都毫无例外是天才之中的天才,万中无一的杰出者,甚至还有高不可攀的大宗师。 眼光高一点是没错,如果眼睛总是往上看的话,活着可是会很累的。 你又不是从小经过多么漫长的练习和磨练,也没有他们为了追求奇迹而倾注的庞大心血,能够以你在炼金术上的平庸资质和他们并列,就已经说明了你的成果有多么珍贵了。” 说着,彤姬手中,大太刀怨憎再度溃散为无数羽毛,消失在空气之中。 而槐诗感觉自己的灵魂之中,再度多出了一柄凶戾的源质武装。 槐诗一愣,眉头忍不住皱起。 “怎么样,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彤姬问。 槐诗颔首。 不止是怨憎太刀,包括愤怒之斧在内,几乎所有的武器都还有这更向上一步的余力。而令他惊愕的是,他原本以为在所有源质武装中完成度最高的,应该是美德之剑。 可现在看来,竟然是悲伤之索? 不只是如此,纯粹论完整程度的话,悲伤之索还差一点就能够彻底的成为实体的边境遗物,就算是槐诗死了之后也能够继续存在下去了。 难以理解。 可它确实和其他的武器有所不同。 槐诗终于想起自己在邪马台中得到的战利品,接受了小猫的委托,杀死其他几个王子的时候,作为预付款所给他的东西。 那一条和悲伤之索结合的锁链! 第六百零五章 赫利俄斯 这究竟是什么?” 槐诗抬起手,沉重的锁链自虚空中浮现,笼罩在火星和黑烟之中,具现出自己的轮廓。那已经完全的和自己的源质武装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只此一件,便令悲伤之索的完成度遥遥领先于其他的武器,就算是槐诗使用铸造者的记忆打造出的怨憎太刀也无法追的上。 正因为如此,才令槐诗无比的惊奇。 “赫利俄斯的邀请函。” 彤姬说:“是炼金术师们朝圣之路的起点哦,基本上每一个炼金术师都应该听闻过其存在,也对其抱有过忌惮和憧憬。” “大宗师也会么?” “就算是大宗师也是从学徒一步步成长而来的吧?” 彤姬想了想说:“据我所知,米哈伊尔并没有接受赫利俄斯的邀请函,但另一位石釜学会的大宗师加兰德倒是去过……话题扯远了,总之,你可以当做从小猫那里拿到的锁链,就是一件任务物品,一旦触发就会生成一个叫做‘赫利俄斯之愿’的传奇任务……”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起来。 小猫那个混账! 给的所有任务奖励都他妈的是别的任务的道具…… 仔细想想,不论是身份卡也好,尼伯龙根也好,还有锁链也好,没有一个是他娘的省心的! 当时自己还喜滋滋的以为占了便宜,结果就没有想到被这个王八蛋卖了个底儿掉! 还好自己扒了一个王子的头衔回来,倒也不算太过吃亏……但这笔账将来不论怎么样都是要和他算一算了。 挠了挠头之后,槐诗长出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所以,赫利俄斯的邀请函,是一条锁链?” “确切的说,是随意散布在全境各处,好像下雨一样随便挥霍着奇迹而设下的谜题——邀请函其本身,正是一件完美的遗物载体,一个空壳。” 说到这里,彤姬微笑:“在这之前,我们先说说赫利俄斯吧……赫利俄斯工坊,赫利俄斯战车,对此,你有了解么?” “啊,传说之中的十大工坊之一。”槐诗挠头,“甚至在最前排的几名,但了解的并不多。” “所以你还是偏科太严重了啊,对于炼金术师来说这都应该是常识了……那么,我们就从头开始讲起吧。” 彤姬向后一靠,好像倒地那样,坐在了无形的沙发和座椅,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管槐诗还愣站者,便要开始说了。 而槐诗也不甘示弱,冷笑一声,向后悬空一坐,也靠在了无形的座椅上,甚至还翘了个二郎腿,惬意的向后一仰,双手抱怀。 连彤姬都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 “……扎马步。” 许久,槐诗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尴尬的移开视线,脸已经憋的通红。 “噗哈哈哈哈哈哈。” 彤姬已经毫不客气的大笑了起来,几乎快要抹眼泪,前俯后仰,乐不可支:“算了算了,你还是坐过来吧。第一次有人在我跟前扎马步,我根本讲不下去啊……”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身旁,一片虚无的空气。 槐诗一条腿撑起了身体,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看向彤姬身旁的空气,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摸到了隐约沙发的触感,用力按了两下,确实是沙发没有错。 “这是什么原理?” “无形之物和有形之质,一个炼金术里的小把戏而已,别看了,这个你学不会。”彤姬的手肘撑着下巴,微笑。 槐诗想了想,试探性的坐下来。 坐稳了。 就在她的身旁。 然后就感觉有点僵硬起来。 “不再近一点吗?”彤姬端详着他的样子,好奇的问:“你都快坐到外面去了吧?” “罗嗦!” 槐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你还讲不讲?” 他就不该坐到这边来,感觉比扎马步还要累! “好吧……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 所以你就光顾着戏弄我了是吧? 槐诗不快的提醒:“赫利俄斯。” “对,赫利俄斯。” 浑然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彤姬撑着只有自己这边独享的扶手,懒洋洋的说道:“确实是十大工坊之一没有错,但本质上,它不属于任何人,甚至没有任何常驻的炼金术师,它本身就是足以让自己凌驾于无数炼金术师之上的奇迹,曾经属于奥林匹斯的威权遗物——有些人可能以为它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战车,但实际上它就是赫利俄斯本身,你能明白么?” 槐诗茫然的看过来,又迅速的收回视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赫利俄斯这一神明根本就不存在,它就是传说中阿波罗的太阳战车,它本身就是奥林匹斯众神曾经所铸造的太阳载体,曾经代表着烈日权威的威权遗物,奥林匹斯的神迹,这下解释的够清楚了吧?” 槐诗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对的,所以在众神陨落之后,它才能够继续存在。从它本身的性质来看,你可以看做它是一部运行在太阳系轨道之上的宇宙空间站,飞翔在冰冷的宇宙之中,每隔七十一年就会和地球的轨道交错,让炼金术师得以探访。 虽然这一份庞大的空间尺度并没有意义,但它确实通过仿照太阳的运行,从而获得了庞大的力量,称之为太阳的化身也不为过。 那是奥林匹斯众神为了应对地狱的危险而创造的战争武器,据说只要一击,就能够毁灭一个大陆板块的超级武器!厉害吧?” “听上去……没什么实感,天文会会允许这样的东西存在么?” “当然不会啊,不过,早在天文会成立,不,早在众神陨落之前,它就被某个路过的坏东西给弄坏了。所以说,外乡人都不是好东西,哪怕是再怎么热情也应该有个限度,要是那群家伙保持一点警惕的话,根本就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后半句话槐诗就根本听不懂了,不过彤姬这样自言自语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当奥林匹斯的黑历史来听就行了。 “也就是说,赫利俄斯目前是损坏的状态?” “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功能都没了。” 彤姬耸肩:“所以,赫利俄斯所存留的本能选择了自我修复,但可惜,赫菲斯托斯早已经不存在了,因此只能假手与其他人……所以才会有邀请函的存在。 通过自身的轨道,在每一次接近太阳的时候,批量化的生产出海量的半成品,然后抛向现境和地狱,产生大量的邀请函。” “任何一个有志于踏上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都可以对邀请函进行加工,在空白的遗物中载入自己所熔炼的奇迹——就好像在别人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上继续进行自己的创作一样,只要能够达到完美的评级,那么就将被赫利俄斯视作值得邀请的客人,得到登上赫利俄斯的资格。” “然后呢?” “然后就承担维修的工作啊。”彤姬一脸淡定的说道:“人家就是找人上门修下水管道的,难道还能请你喝茶?不过对任何炼金术师而言,能够正面接触到诸神的造物已经是了不得的机会了,更何况能参与其中呢。倘若能够在轨道交汇的一个月之内完成工作,那么就可以带着谢礼下车。 如果完不成的话,哈哈,那就到修完自己的那一份为止……不过,车一旦坐过站,就不好下车了,你明白吧?” 槐诗吞了口吐沫。 想想一下,一个炼金术师被一辆冷酷的战车载着,在冰冷的宇宙中航行,茫茫的黑暗和绝望隔绝了一切。 而现境,在遥远的天文尺度之外…… 等待七十年之后的再会。 “要我说,有的炼金术师巴不得多待一点时间呢。” 彤姬耸肩,“就算到了站也不想下车的,故意留在那里,久而久之,就因对赫利俄斯的研究而在内部形成了一个团体,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赫利俄斯工坊了。不过真正能够代表赫利俄斯工坊的,也只有赫利俄斯本身。” “那……经过了这么多年,维修有进度么?” “大概到了百分之三十左右吧?” 彤姬无所谓的说:“材料罕见嘛,有的时候赫利俄斯自己的投影都好像出租车一样在地狱里到处打打工呢,遇到也不奇怪。” “你这么一说逼格就降的好厉害……” “总之,这就是你的机会啦。” 彤姬的话令槐诗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收了人家的礼物那么长时间,恐怕也已经在名单上了吧?” “我要上去修水管?”槐诗瞪大眼睛。 “怕什么,有了铸造者的技艺,一年之后的赫利俄斯的轨道交汇时,你还害怕修不好?”彤姬瞥着他:“况且还有一年呢,一年之后,你说不定都五阶了!” “不要说的进五阶和吃饭喝水一样好么!我才三阶而已!”槐诗瞪大眼睛:“况且前面还被你硬塞了一阶,平白比别人多那么一级的经验需求好么!” “放心,只要大群有了突破,少司命的天命成长起来很快的,至于大司命……你在地狱里杀人如麻,灭绝了一整个地狱的生命,得到了多少修正值啊,只要通过秘仪转化,立刻就能越过前中期,直接跳到后期,等进阶的材料准备的差不多了之后,就可以考虑四阶了。” 彤姬掰着手指头算完,得意的拍着槐诗的肩膀:“你看姐姐为你打算的多周详!” “是啊,真周详啊,从入门到入土,安排的明明白白。”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彤姬凑近了,微笑:“生气了?” 槐诗别开了视线,后仰。 “再往后就掉下去啦。” “我扎马步。” 槐诗恼怒的憋着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彤姬的笑声就变得越发的愉快了。 “好了,我差不多到时候了……我先回去了。”她伸手,将槐诗从地上拉起来:“都是当老师的人了,不要那么孩子气了。” 槐诗叹息,挥手,示意她赶快走。 可彤姬还留在原地,端详着他的样子,忽然说:“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 “嗯?”槐诗不解。 便看到她伸出手,闪电一样的速度,在槐诗反应不及的时候,用力的揉了两把他的头发,笑容明快又耀眼。 “成长了啊,槐诗。”她说:“恭喜你。” 槐诗愣在原地。 “那么,再见。” 向着眼前的契约者挤了挤眼睛,她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空气里。 很快,凝固的时间再次回复了流动。 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那个消失的幻影的幻影,也未曾注意到自己失去的十分钟,只看到槐诗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眼神凝视着其他的方向。 沉默着没有说话。 “老师?” 林十九疑惑的望着沉思的槐诗,轻声提醒:“你还好吧?” “啊,不好意思,愣了一下。” 槐诗回过神来,向着他们微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在沉默中,原缘看着那样的笑容,心里毫无道理的酸楚起来。 而平时度依旧悄无声息的站在角落里,佝偻的躯壳僵硬,已经汗流浃背。 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却感觉到眼瞳传来的阵阵刺痛。 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暴虐的太阳降临在了此处,冷酷的蹂躏着那一双窥探了太多奇迹的双目。 在他的眼瞳留下了日轮一般的深邃灼痕。 甚至不给他恐惧的理由,只是冷漠的降下惩罚。 告诉他。 汝当俯首。 第六百零六章 试刀 总而言之,槐诗现在心情十分不错。 虽然他不承认是被大姐姐夸奖了很开心,但不论如何,新武器入手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不过,武器光拿在手里又没有什么实感。 因此,理所当然的……要找个人试试刀。 接下来,问题就来了。 槐诗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半夜在学校里找学生们随机乱砍的习惯,命运之书里的记录杀来杀去,练习是够了,但却并无法带给槐诗太大的压力。 因此,就只能从身边的人找。 原缘? 他看向身后不知道为什么闷闷不乐的灰裙少女,旋即就感觉到良心隐隐作痛:槐诗你在想什么,那可是你的亲学生! 那么……林十九? 于是,林中小屋在老师慈爱的目光中莫名的哆嗦了一下,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槐诗也挤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叹气。 算了吧,看着可怜兮兮的,也不是很能打……欺负小十九没有什么存在感。 那么,数遍全校的熟人,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他拿出了手机,翻开通讯录,然后播出电话。 “喂?”他微笑着问,“雷蒙德在吗?” “buzai,c……” 带着古怪口音的嘴臭连枷还没说到一半,就被雷蒙德给抢了过来,“喂?啥事儿啊?” “这不是想起你出院了嘛。” 槐诗低头,微笑着看着手中滴落血色的长刀:“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复健运动。” …… …… “绝了!” 半个小时之后,被带到架空教室里的雷蒙德手里还抓着一个汉堡,没吃完,看着已经开始热身的槐诗目瞪口呆。 “我一进门就看到你准备打我!” 他愕然的问,“你管这个叫复健运动?” “就是锻炼嘛!”槐诗微笑说:“这不是怕你闲出病来么?况且,以你的身手应该不至于害怕这个吧?” “我只不过是司机而已,你可不要乱讲。” 他看了看旁边的林十九和原缘,“喂,你该不会是要拿我给学生上课吧……我警告你,我可是会投诉的啊。 雅各布被拉去上断头课才多长时间啊! 你还有没有良心,他还在京观上看着你呢!” “抱歉,本来不想那样的,但他实在太菜了一点。”槐诗说:“放心,我就试试新武器,总不能欺负学生吧?” “欺负我就行了?” “你上次还问我借了钱,然后去拿我的事情下注呢,你是不是考虑分我一点?” “不好意思风太大没听清!” 雷蒙德一脸严肃回应,抬起手,拍着肩膀:“不就是当陪练么?来吧,毫不留情的蹂躏我吧!” 说着,他三口两口啃掉汉堡,然后将身上的皮夹克脱掉,丢给林十九,直接就穿着大背心入场了。 肌肉。 当皮夹克脱掉之后,不论是谁都会注意到雷蒙德的肌肉。 并不夸张,甚至算不上十分发达,可是肌肉的分部与组合,上边遍布的疤痕乃至那种灵活自如的操控力已经将不折不扣的强悍扑面而来。 展开的五指之间,掌心的肌肉灵活的跳动着,随着那一具躯壳的热身运动,浑身的肌理就宛如水流一般波荡。 热意蒸腾。 因为体温在升高。 那是有别于鼓手和禹步的源质应用技巧,字面意义上令体内的热量提升,从源泉上加强供应,从而爆发出有别与通常状态之下的强大力量。 罗老讲的很透彻。 要说天底下的技巧,来来去去就那么多。 基本功就是正拳,刺拳,踢腿等等,从这基础上不论发展出多么稀奇古怪的招式出来,归根结底都是同出一源。 譬如演奏法本身是通过节奏和武器的变换,对乐曲的再度演绎,但本质上还是建立在鼓手和禹步的结合之上的。 像是外道王那样强到不讲道理的怪老头儿,想要催坚破城,所需要的也不过是认真一拳。 万变不离其宗。 鼓手和禹步的重点是肌理的运用,因此在结合之后,能够自由操纵浑身的肌肉,进入超限状态。 而此刻雷蒙德所展露的技巧,便是通过加强对体内热量的供应,通过强化之后的躯壳将这一份膨胀的力量宣泄而出。 一个是提高了利用效率,一个是提高了输出的上限。 当然两边都同样兼顾了彼此,但重点却依旧有所不同——想全都要,那就注定会全都落空。有所取舍才是如今这一阶段的升华者最明智的方法。 雷蒙德此刻热身的姿态和动作,却已经超出了槐诗的预想,将他提升到了强敌的范畴。 甚至隐隐有了某个人的影子。 常青藤旗舰之上那个带给槐诗无比压力的存在——四阶的阿修罗·艾弗利! “你和噩梦之眼的关系还真是匪浅啊。”槐诗感慨。 “哪里,只不过是一些随处可见的基本功而已,用不着在意。” 雷蒙德笑眯眯的挥手,“是不是先宣布一下规则?如果你拔出那把手枪的话,我可是会立刻趴在地上投降的,然后写举报信。” “放心,别西卜现在估计也没空。” 槐诗抬头,看了一眼场外和连枷正互相嘴臭无比开心的蝇王,忍不住摇头:“不使用圣痕和灵魂能力,以武器对战可以吧?” “那不还是欺负人么?你身上多少把武器啊!况且,那一招叫什么……不管是和弦还是龙骧,都不是能够拿出来的东西吧?” “放心,今天就一把。” 槐诗笑眯眯的开启了埋骨圣所,铺天盖地的鸦潮之中,一柄流淌着血色的鸦羽太刀缓缓生长而出。 长度夸张到恐怖的御神刀·怨憎。 于是,在血色的笼罩之下,狞恶的鬼神再现。 “多说无益。” 他说:“我们开始吧。” 雷蒙德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为啥槐诗就忽然换了个画风,变成一副凝固者的凶戾模样。 难以置信的指向槐诗身旁。 “等等,你打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叫安德莉亚来围观啊!” 槐诗皱眉,想要回头。 可他身后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正是在那一瞬,巨响迸发。 宛如燃烧的战车在瞬间推进。 大地动荡,雷蒙德已经近在咫尺,从架空教室中抽出的沉重斧戟斩落,纯粹的庞大力量运行在其中。 动作快的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他便是命运之车的化身。 斧戟咆哮。 贯穿了槐诗的胸膛,撕裂骨骼,掏出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一击毙命! 第一回合,结束。 槐诗呆滞低头,看着胸前的缺口,又看了看眼前眉飞色舞的中年肌肉男:“哇,切磋你都这么卑鄙?” “全力以赴,才叫尊重对手。” 雷蒙德拔出了长戟,缓缓后退到二十步之外,朝着槐诗勾了勾手:“来嘛英雄,这不是复健运动么?总要来点刺激的吧?” “这可是你说的。” 槐诗叹息,扭了扭脖子。 嘎嘣的声音随着骨节的摩擦响起。 然后,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并不是槐诗消失了。 而是他太快了! 雷蒙德被恶寒所吞没了,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沐浴着血色的狰狞笑容已经近在咫尺,鸦羽太刀·憎恶横扫而过。 转瞬间,槐诗出现在了雷蒙德的身后。 刀刃之上的虚无血色滴落,消散在空气里。 第二回合,结束。 雷蒙德脖子上陡然出现了一道红线,紧接着,干脆利落的断裂,落在地上,还茫然的眨着眼睛。 难以理解。 首级的嘴唇还在开阖。 “为什么这么快?!” 槐诗低头,看了看自己碎裂的裤管,还有肿胀成青紫色的小腿,回头再看看他,露出了和罗娴如出一辙的柔和笑容。 “这个技巧很简单啊。”他说,“趁空气不注意就可以了。” 啥玩意儿? 雷蒙德瞪大了眼睛。 连脑袋都忘记从地上拿起来。 终于感受到了和曾经槐诗如出一辙的呆滞感。 傻了吧,臭弟弟! ——这就是果园流秘传奥义·趁XX不注意系列! 实际上,不过是超越槐诗极限的五重禹步而已,结果就连师姐的边都没摸到。 膝盖骨都已经碎了。 如果不是在架空教室里的话,恐怕他立刻就要回去休养好长时间了。 但这样也失去了切磋的意义了吧? 架空教室重启。 槐诗回到了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再度进入超限状态,朝着雷蒙德勾了勾手:“再来!” “……” 沉默里,雷蒙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撑起了沉重的斧戟,摆出冲击的姿态。 在他的腰间,一柄短剑悄然浮现。 他开始认真起来了。 大地再度龟裂,战车启动,轰然向前。 飓风随着斧戟一同扑面而至,烈风隔着老远,就已经刺痛了槐诗的面孔。 太刀横扫,劈斩。 紧接着有雷鸣迸发。 “——喝!!!!” 雷蒙德涨红的面孔骤然张口,迸发出宛如狮子那样的咆哮。如有实质的气浪喷吐而出,其中还掺杂着源质的波动,撼动意识,形成了堪比雷鸣那样的恐怖震慑。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恐怕一吼之下就直接被击溃源质,变成了植物人。 而槐诗的动作,只是微不足道的停顿了一瞬。 一瞬便已经足够。 斧戟瞬间击溃了太刀的横扫,雷蒙德欺进,近在咫尺,撒手斧戟,垂落的左手从腰间拔出了短剑,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贯向槐诗的心口。 崩! 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 火花迸射。 “这是……” 雷蒙德的眼瞳扩散。 在槐诗手中,那一柄原本奇长无比的太刀,竟然缩短到了宛如肋差那样的尺寸,正从他的手里抬起,格住了突进的匕首。 紧接着,槐诗的右手抬起,五指紧握。 天鼓鸣动。 巨响之中,雷蒙德的身体向后滑出,抬起的手臂之上已经多了一个拳印。 “忘记告诉你了。” 槐诗微笑:“长度是可调整的来着,顺带一提……” 在铁晶生长的尖锐声音中,他手中的血色太刀骤然前伸,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笔直的贯入了雷蒙德胸膛,从后背突出。 而后,槐诗的声音才紧随而至。 “——它的极限长度是三十九点九米。” 第六百零七章 解脱 御神刀·怨憎。 重三贯五斤一两六厘,恒定不变。 常态刃长六尺,根据使用者的意志,可在四寸和一百一十九尺三寸一分之间自由伸缩,堪称便利。 着实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馈赠亲友之必备良品。 收到它的人一般都激动的哭了。 就好像现在一样。 雷蒙德已经流下了悲愤的眼泪。 如雷霆那样贯穿了对手的身体之后,又迅速收缩,回到了槐诗的手中,形成了寻常打刀的长度。 最适合槐诗发挥的尺寸。 果然还是这样最好。 只可惜,通过刀刃之上传来的微妙触感,并没有能够贯穿心脏。 隐藏起来的杀手锏在最后的关头被识破了。 大概从肺叶之间穿过去了,贯穿伤,但器官没有破损,对于升华者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碍。 可惜的是,雷蒙德却有些慌乱的捂住了伤口,错失反攻的良机。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里是架空教室,并不用担心体内的诅咒泄露,自嘲的摇了摇头,松了口气。 双目却在涓然泪下。 完全不由自主。 因为感受到了痛苦,并不是刀刃的创伤,而是扩散在胸臆之间的猛毒源质所带来的感染。 那并非是槐诗源质之中的怨憎,而是某种自然而然的化合反应。 某种过去所遗留下来的伤痛。 从小是个没妈的孩子,流浪在边境,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没有什么好结果,为了救搭档还去当了二五仔,自己却时日无多,眼看就要死了,身上却还背着一大笔换不完的贷款,不得不留在象牙之塔做工具人,好不容易请假出去旅游了一趟,回来还要被人拿刀砍。 这样的人生多么的耻辱,多么空洞,多么没有意义。 生老病死,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想死。 想要不由自主的……扑到那一柄刀刃前面去,让它畅快淋漓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像给武士介错那样,带着最后的尊严斩下他的头颅。 一了百了。 想要……解脱! 当雷蒙德恍悟过来之后,看向槐诗的泪眼就分外的震惊和忌惮:“你从哪儿搞来那么邪门的东西?” 槐诗低头看着手里的刀,想了想:“别人送的,喜欢吗?” 喜欢。 简直喜欢死了。 字面意义上那种,喜欢的想要去死了。 “竟然强迫一个中年人回忆自己的黑历史!” 雷蒙德抬手,竟然不顾两行泪眼,擦去了嘴角的鲜血,“敢对一个卑微的社畜用这么下流的东西,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么!” 虽然嘴角还带着一丝一如既往的浪笑,可眼神却变得静谧了起来了。 肃静如铁。 毫无疑问,认真了起来。 槐诗想了想,认真的说:“如果有所冒犯的话,我可以道歉。” “不必,因为你很快就会后悔。” 在热意的笼罩之下,烧成了赤红的雷蒙德咧嘴一笑,鲜血化作雾气,蒸腾而起,瞬间,近在咫尺! 铁光和飓风横扫。 轰鸣迸发。 简直就是一辆愤怒的重型卡车正面撞了过来,裹挟着飓风,将墙壁、阻碍和一切不值得一提的东西统统碾碎。 槐诗整个人向后滑出了十几米,手中的怨憎震荡不休,握刀的虎口崩裂,丝丝缕缕的血色渗出。 可还没完,雷蒙德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已经再度扑面而至。 斧戟笔直,向前刺出。 槐诗后仰的身体不可思议的伏低,紧接着,像是随着肌肉的收缩,向着蓄满力的弹簧那样擦着斧戟,向前扑出。 禹步,中平刺! 被缠住了! 遍布倒刺的铁球带着铁链甩出,缠绕在了槐诗的剑刃之上,粗暴拉扯,瞬间爆发的力量带偏剑刃。 雷蒙德一手扶着斧戟,另一只手里竟然摸出了一柄连枷,锁住了这反击的一剑。 在极近的距离中,向着槐诗微笑。 “让你见识一下战争野狗恰饭的技巧!” 伴随着话语,他昂起的脑门,已经好像铁锤那样向前砸出,正中槐诗的脑袋,令他眼前一黑,一度失去了视觉。 但怨憎已经挣脱了束缚,斩碎铁锁,在这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里,只凭借风声的辨别,就斩断了雷蒙德手中的斧戟。 沉重的武器自正中裂成两段。 可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雷蒙德已经从架空教室中抽出了一柄全新的武器,如此熟悉的形制,是和艾弗利如出一辙的条顿大剑! 重剑在手,雷蒙德身上的气息越发凶暴。 燃血状态之下,剑刃高举,向着槐诗的脑门劈下! “——天降正义!” 钢铁在空中交错,彼此摩擦,迸射出的火花照亮了两人的眼瞳。 飓风呼啸吹过,紧接着,一切又重归静寂。 戛然而止。 槐诗被重剑斩落的右臂落在了地上,但是却并没有如同预想之中那样被劈碎头颅,而贯入了雷蒙德脑门的刀刃却还留在了血与骨之间。 第三回合,胜负已分。 架空教室重置。 可刚刚一瞬的惊险还存留在槐诗的体内,未曾散去。 低估了雷蒙德爆气状态之下的威胁,差点被一套连招带走。 虽然在爆气一样的燃血状态中,速度和力量有了质的提高,可那一套千锤百炼的打击却根本毫无瑕疵。 稳立与不败之地。 最差的结局,不过是同归于尽而已。 如果不是刀锋可以自由伸缩的话,就算是超限状态下自己的速度也根本来不及。 恍然之中,他险些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艾弗利那个老头儿,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非天。 随着重置,雷蒙德再度出现在二十步之外,愉快的扭了扭脖子,轻声感慨:“哎呀,好久没打这么爽了……难得有点兴致,不介意我给你增加一点难度吧?” “请了。”槐诗点头。 于是,雷蒙德手就在架空教室的预设列表里划拉了起来,没过多久,一整套厚重的盔甲就已经连同他的面孔一起包裹在内。 厚重的铁甲上还存留着刀剑劈斩的痕迹,重叠的血色晕染在上面,变成了黑红。 有圆盾固定在右臂之上,但上面噩梦之眼的徽章却已经被人用利刃所刮去,所存留下的,便只有曾经代表龙裔骑士的隐约轮廓。 威严的狮子头盔上,两道炽热的鼻息缓缓的吐出。 一双碧绿的眼眸睁开,带着笑意和狰狞。 “真怀念啊,这种年轻的感觉。” 毫无疑问,回归了全盛时期,再剥离了诅咒的影响之后,这样的身体轻快的简直好像做梦一样。 “来,上课吧,槐诗老师。” 他畅快的扭动着脖颈,向着眼前的敌人勾了勾手:“学生们还在看着呢,可不要犹豫太久。” “这么配合的吗?” 槐诗手中的怨憎一震,抖落刀刃上残留的血色。 沉思片刻之后,他终于抬起头,露出微笑: “那这一课,就讲一讲‘破甲’吧。” 超限状态开启。 禹步践踏,在轰鸣中,尺度暴涨的怨憎之刃呼啸而来! …… …… 一个小时之后,架空教室里剧烈碰撞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当架空的场景消散之后,两人的身上竟然都出了一身细汗。 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和对决。 只不过到了后面,哪怕是架空模拟中不怕死亡,但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收获了。多亏了雷蒙德的配合,御神刀·怨憎的效果和各种参数槐诗已经了然于心。 至于接下来少司命圣痕和怨憎之间的配合,还有所隐藏的更深一层的变化,雷蒙德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当靶子了。 被砍一刀就要被迫回忆一次自己的黑历史,那种想死的羞愧感和无力感实在是让人遭不住。 对于敌人而言,这一把刀的效果实在太过卑鄙。 没有经历太多的年轻人或许受到的影响还小一些,但越是长于世事、越是经验丰富的人,就越是难以抵御生老病死之前的无奈和痛苦,祈求解脱。 被砍中之后,所感到竟然不是怨憎,而是对死亡的渴望。 如果雷蒙德感觉没有出错的话,那一把刀应该还具备着吞吃源质的效果,但本质上却是冲着自己的圣痕去的……只不过架空教室里的圣痕数据是固定的,无法造成影响而已。 那一把刀,是活的。 他可以断定,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对此,槐诗并不否认。 当他挥手,散去怨憎的时候,刀身就再度解体为无数钢铁羽毛,回到了埋骨圣所之中。 经过锻造和熔炼之后,那一份凝聚为铁的绝望已经被赋予了整个鸦群,由大群共同承载,同时,也令怨憎成为了鸦群的化身。 同源的铸造令这一份融合变得如此轻易。 如今,凶戾的刀锋便是鸦群的利爪,顺应着它们本能之中对进化的渴求,被赋予了永不满足的饥渴和贪婪,甚至胆敢以灾厄和奇迹为食…… 这才是铸日者为槐诗留下的礼物。 只要他接受了铸造者的传承,那么面前的便是一条堂皇大道。 唯一的问题是…… 槐诗挠着头,感觉到一阵茫然。 自己他娘的哪里去找那么多升华者和凝固者来给它们吃啊? 第六百零八章 酒宴 这年头,乌鸦越来越不好养了。 槐诗竟然像个老头儿一样,开始怀念以前。 想想还没进化之前多简单啊,隔三差五拿自己命运之书里的记录给它们看两段,就当放个小电影,它们就很满足了。 现在呢?现在小毛本都已经满足不了它们了,它们想要别人的命…… 而最近喜欢变成人形晃来晃去逗自己玩的那一只,则想要自己的命。 每次看到短信里一长串的扣款信息,槐诗的心脏就一阵绞痛。在这样下去,他怀疑自己活不久了。 再大的家业也遭不住这样败啊! 槐诗并没有伤感多久,因为迷梦之笼里,忙了半天没有吃到源质和圣痕的乌鸦们已经开始再一次扯嗓子喊起了圣哉。 讨要奖赏。 想要看命运之书里的小电影…… “一天两次哈,不能再多了。” 槐诗翻了半天,从命运之书里找了一页送进去,结果圣哉的本能赞颂声里又传来了一片‘就这’、‘好短’、‘再来一次’之类的古怪思绪,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一种过气的偶像被粉丝们嫌弃的酸楚感。 日子难过啊。 他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走吧,饭点了,吃饭。” 他对雷蒙德说:“难得你这么配合,我请客……小缘和十九也一起吧。” “嗯?” 正准备回去吃泡面的雷蒙德眼珠子都亮了,凑过来,低声问:“听说你是魁楼的贵宾啊,还有好几家地狱评级的料理店都是高级会员……吃饭不要钱的那种?” 槐诗忍不住翻白眼:“想什么呢,人家给个面子,你还能真空手去啊?我亲自下厨给你煮汤,你敢喝么?” “只要煮的别是老鼠我都行。”雷蒙德啧啧感叹着:“可别拿寻常馆子糊弄我啊,我今天血都流了几十斤,脑袋断了十几个,你给我吃这个?” “行了,今天到我家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记得少吃点,别让房叔做太多。” 听到雷蒙德说老鼠,他又想起那一批被法务部好哥哥带回去的乐园护卫队了,虽然只是躯壳,但想必有过经验之后,小猫也能够再度复刻。 过不了多久乐园的讨债大军恐怕就要批量化生产了…… 造孽哦。 就在他摇着头感慨的时候,却看到一个从前面校务处办公楼里走出来的落寞身影。 青色的瀛洲长袍,不合时代的发辫,还有沧桑的胡茬,以及腰间从不离身的佩刀。 “佐佐木君?”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有些担心的问:“你还好吧。” 佐佐木清正,瀛洲花道教室的外聘老师,曾经瀛洲华族里见氏的剑术指导,以前还因为流言和槐诗打过一场。 但基本上是一个没有什么心机的硬派莽汉,难以想象他会有如此黯然的样子。 “是花道教室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沉默片刻之后,佐佐木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槐诗君,我现在已经不在花道教室任职了。接下来的教师,将由山中教授的弟子担任,宁子是个好孩子,以后还请槐诗先生多多关照。” 槐诗愕然。 “还有……”佐佐木正准备说什么,却被槐诗打断了。 “到饭点了,一起吃饭么?”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吧,我家里还有半瓶天狗山的好酒没喝完呢。” 佐佐木一愣,忍不住吞口水。 他本来想要拒绝的。 但天狗山的好酒,实在太香了。 “那么在下就厚颜领受了。” …… …… 所谓男儿的交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虽然佐佐木之前和雷蒙德并不熟悉,但大家一起吃两顿,喝杯酒,聊一聊,莽夫和莽夫总有共同语言,你说飙车,我说花道,喝醉了之后谁还在意那些,勾肩搭背的样子简直亲热的厉害,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了。 至少在酒醒之前都还是拜把兄弟。 “雷蒙德老兄,你、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从晚饭持续到夜宵的酒席,脱掉碍事儿的袍子,裸露上身的佐佐木啃着毛豆好奇的问道:“离开现境之前的记忆,难道一点都没有吗?” “哎呀,要说的话,还是有一点的。” 雷蒙德挠着头,想了半天:“只记得我好像是个俄联人,不对,好像是罗马……算了,根本记不清。” “这不就相当于没有嘛!”佐佐木拍桌,“要我说,你肯定是个瀛洲人,你喝酒的时候是有剑豪那样的气势的!” “瀛洲人也没有绿眼睛黄头发的吧!” 雷蒙德懵了半天:“况且,我根本就不记得现境长什么样子了,偶尔只是看过一些电影,但了解的并不多。来了象牙之塔之后,也是奔波在边境之间,别说瀛洲,亚洲我都没去过。”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去旅游了吗?” “是啊,去了香巴拉,在那里理疗了几天。”雷蒙德说着,眉飞色舞的拿出手机给他们看:“槐诗你安利我的那几个地方风景真不错啊。” 槐诗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感慨:“真好啊,我一直想去一次,还有个朋友在那里呢。” “想去很简单啊,两天一个来回,很快的,下次一起?” “算了吧。” 槐诗抿着酒水,忍不住叹气:“去了也没有意义。看着朋友躺在重症监护室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况且那个家伙也不想让我去看他,总说太丢人了什么的……等等,你隔壁床这个,这王八蛋不是好好的么!” 他瞪大眼睛凑过去。 在雷蒙德手机的照片里,医院隔壁床位上那个骚货,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这是你朋友?”雷蒙德也愣了,端详着他的样子:“确实,你们这么浪的人,应该能相处得来……不过你这个朋友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嗯?” 提起这个,雷蒙德的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好像回忆起什么莫可名状的恐怖那样,不由自主的抽搐。 “有一次我半夜起床啊,去厕所,发现他不在自己的床上,从厕所里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个家伙在搂着一台自动售货机说话!” “啥玩意儿?” “自动售货机啊!” 雷蒙德说起这个,脸都吓绿了:“你是没看到,那个家伙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搂搂抱抱就算了,还想亲上去呢!” 佐佐木都惊了:“哇,这么厉害的变态就算是瀛洲也很少见啊!” “佐佐木先生,我理解你的故土情怀,但请你不要什么都拿瀛洲去比好么?” 槐诗的表情已经变得难以形容。 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老柳去休养的这一段时间病情又严重了? 以前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但没有想到他脑子这么有问题。 要不要抽空去看看? “不过,说起来,你这个朋友真的是厉害角色诶,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杀起人来简直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完全不正常!差一点就被他给弄死了。” 雷蒙德感慨道:“缘分真奇妙啊。” “你们之前见过面?”槐诗疑惑起来。 雷蒙德张嘴正准备说话,却愣了半天,不可思议的酒醒了。 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嘴角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然后,撩开头发,给他看耳后那个小痣一样的疤痕。 那是存续院的禁口令。 “呼,好险,差点当场爆炸。” 雷蒙德抓起酒瓶子,直接倒满了一整合,直接就拿起来开始灌:“赶快给我压压惊。” 槐诗的嘴角撇了撇,倒是没心疼那点酒。回头大不了放点血,然后找天狗山再换几瓶回来就是。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存续院的那个禁口令。 禁口令并不出奇,很多时候天文会在执行任务时,都会对牵涉进其中的人进行施加。但关键在于,存续院。 能够惊动存续院的事情里,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活口了,就算有活口也被带走过无忧无虑的牢狱生活了,还能继续在外面活蹦乱跳本身就是奇迹一桩。 他身上有,也就是说,老柳身上也有了? 本能的感觉到这背后的水有多深,他也不敢再问。 存续院的事情,问多了就容易把自己问进去。 你当缄默者石碑是开玩笑呢? 所有人都很明智的当做无事发生,大家继续喝酒。 一直到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佐佐木沉吟了许久,放下酒杯,忽然起身,将身上紊乱的衣服穿好,正色的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 “之前的时间,有劳槐君多多关照了。”他肃声说:“您对鄙人的恩义,佐佐木清正铭记于心!” 槐诗茫然的看着他,难以理解。 “这是怎么了,佐佐木先生?”他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还请您直言,如果能够帮忙的话,在下定然不吝援手。” “鄙人并不是上门请援的。” 佐佐木摇头,停直了身体,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在下再过几天,就要离开象牙之塔了。回忆起这几年在学校的岁月,实在如梦似幻一般。诸位的深厚恩义,鄙人无以回报,深感惭愧……” “行了行了,先坐下,慢慢说。” 好说歹说,将他按在了椅子上,槐诗问起了缘由。 说起这个,佐佐木脸上落寞的神色一扫而空,变得喜气洋洋。 “半个月前,瀛洲公卿会议之上,已经将之前那个冒名顶替的当主黜落了!” 他兴奋的说道:“里见家的正统回归再即,据说琥珀小姐也已经动身回归了奈良,在下作为里见家的家臣,岂可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冷眼旁观呢?定然要为里见氏的复兴献上这微不足道的一份力量才行!” “啥?” 槐诗目瞪口呆。 信息量太大,他没反应过来。 脑子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琥珀那个臭妹妹,竟然要发达了? 第六百零九章 过去的志向 瀛洲公卿会议,里间家的当主被黜落,里间琥珀动身前往瀛洲。 槐诗脑子里思绪一片混乱。 这三个消息每一个都太过复杂。 这才十一月,今年鹿鸣馆内部的华族公卿会议提前了? 里间家的当主被黜落,黜落?被谁黜落?谁有这个资格? 还有,里间琥珀动身前往瀛洲,琥珀现在不是社保局编外员工么?为什么是奈良?里间家的封地不应该是在安房国么? 这三个问题,一个水比一个深。 本能的就感觉到无穷算计。 公卿会议提前,说明武家和公家之间的斗争进一步激化。黜落里间家的当主,也只有两个人具备这样的权力。而琥珀的动向,就已经说明社保局开始向瀛洲渗透了……槐诗简直能想象到玄鸟那一张老脸笑的有多开心。 虽然说不定琥珀出淤泥而不染,没有和东夏谱系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易,但问题是,谁信呐? 作为里见家的末子,具备正统继承权的嫡系之一,在出走东夏的那一天开始起,就已经注定了一辈子都要贴上二五仔这个标签了。 槐诗用脚后跟想都能够想象得到如今的里见家究竟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算在浑水里裸泳,花式竞技。 看向佐佐木的眼神,就分外惊奇。 这个家伙都已经脱身这么多年了,在现在这个关头又要往回走……明知道是坑还一根筋的往下跳? “你真的想清楚了?”他认真的问。 “那种事情,就没有考虑过。” 佐佐木清正平静的回答:“也从来没有考虑的必要……从我出仕里见家的那一天开始起,就已经做好有朝一日牺牲生命的觉悟了。 作为武士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 许久的沉默之后,槐诗叹息:“不要动不动把生命拿来牺牲好么?在我看来,为了一个虚无的名头献上生命实在太愚蠢不过了。 虽然这么说并不合适,但佐佐木先生,里见家不缺你一个。” 佐佐木清正的嘴角勾起,笑容豪快: “那么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叹息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起身从柜子里再拿出一个坛子来,放在桌子上。 “天狗山的清酒虽然喝完了,但房叔自酿的黄酒是管够的。请吧,佐佐木君,这是我作为朋友能够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那么,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佐佐木大笑着,再度举杯。 “干杯!” …… …… 结果没喝几口就瘫了。 人菜瘾还大。 剩下的都被雷蒙德喝光了,走的时候一只手提着醉死的佐佐木,一只手还拎了两坛走。要不是房叔还挺开心,槐诗能把他的手都给剁了。 最后留下一片狼藉给槐诗。 房叔忙了一宿,已经被槐诗赶去休息了。幸好还有两个学生在,可以搭把手。 小十九收拾桌子,原缘去拖地,槐诗系着围裙去整理厨房洗碗。 对于一根筋的佐佐木不听劝明显还留着十足的怨念,一边洗一边还嘀咕着: “……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净琢磨着为了什么东西请全村吃饭,小缘,小十九,长大之后不要学那样的人哦。” “……” 两个学生相顾无言。 “呃,我觉得老师你才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吧?” “放屁,我这叫艺高人胆大,能比么?”槐诗回头白了他们一眼:“就他那水平,回了瀛洲乱搀和这档子事儿,早晚被人砍死在街上。好好的活着不比什么都强么?” “……真希望同样的道理您也能够明白。” 小十九胆儿肥了! 槐诗回头再看了他一眼,小样又怂了,但晚了! 敢跟老师抬杠,明天就给你补课! 演奏法强化课程安排上,不会拉琴就给我从卡祖笛开始学起! 林十九撑着拖把,想了半天,忽然说:“太爷爷以前跟我说过,人不能决定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但总可以决定自己是如何而死……我觉得佐佐木先生他未必不清楚自己这一次去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说,“他可能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行吧,为了家族,为了荣耀。” 槐诗忍不住叹气,终于才想起来:自己俩学生,一个原家,一个林家,都是了不得的高门望第,俩天文会认证的圣名传承族裔。 大家都从小具备槐诗所不能及的家族荣誉感,为了家族操刀子开片自不用说。槐诗自己就想象不出自己拔出剑来吆喝着‘为了槐家’然后去冲锋陷阵的场景。 太搞笑了。 不说父母,他祖父在的时候也没把家族的名誉当一回事儿,不行了就不行了吧,至少还给孙子留下了一套老宅,以后卖了也能吃吃喝喝管用一辈子。 他随口问道,“你们家族里这样的人也挺多的么?” 原缘想了一下,回答道:“原家人不多,也没有请外姓门客的习惯。太爷爷总说家族是老人操心的事情,小孩儿只要别给家里丢脸就行了。这事儿您得问十九,他熟。” “……林家可没荣耀这回事情啊。” 林十九挠头,神情无奈:“大家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去地狱里作奸犯科,长辈里也有很多人并不姓林,凝聚力与其说是来自血缘,更多的其实来自烛九阴本身的天命,不能拿来当做典型的。” 行吧,一个是内部几代单传,一个干脆就是野路子。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阴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些。 “老师您用不着想不开,瀛洲的很多升华者,尤其是传统的,脑子里通常都缺根弦,一天到晚寻死觅活的很正常。” 林十九说:“况且,佐佐木先生能够为了里见家的恩义奋不顾身,不惜性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忠义了。” “忠义啊……” 槐诗想了想,再没有说话。 低头洗盘子。 收拾完毕之后,原缘和小十九就告辞了。 在向还在翻书研究菜谱的房叔道别之后,两个人便踏上了归路。 就在夜色之中,原缘忽然问:“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说?” “你不也是么?” 林十九回头看了她一眼:“老师又不是不明白,只是难过而已。” 原缘没有说话。 “相比之下,我才是真不明白的那个。” 林十九走在前面,摇头叹息:“要太爷爷说小十九你赶快过来,林家需要你抛头颅洒热血,我可能……也会去吧,但样子肯定丢人的自己都看不下去。” “害怕?” “害怕才是正常的,又不是谁都跟你们原家一样,上战场和逛商场一样,斯巴达要从小教起。”林十九说到这里,愣了半天,就忍不住苦笑:“其实林家也差不多,只不过就我不太一样。” 从小到大,就他一个人,好像是处于被放养的状态。 谁都不管。 爱咋咋地。 大家都去快乐的杀人放火时,他就一个人在角落里静静的散发着讨嫌的气息。 无人在意。 原缘平静的走在后面,忽然说:“这样未必不好。” 林十九被逗笑了,“哪里好了?” 原缘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我至少没有想过要杀了你。” “……” 林十九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话。 莫名的,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那时候,山上只有一台电视机,就放在爷爷房间门口,大家偶尔晚上关注一下东夏联播,紧跟时事,学习国外同行先进犯罪经验。 除此之外,没有人在意。 只有林十九,每天下午六点钟蹲在电视机前面,雷打不动。 只要音乐声响起,战无不胜的勇士,来自太空的超级战士,人类的希望——光能神鹰就会闪亮登场! 大战太空军团,大战地底帝国,大战亚特兰蒂斯,大战一切小怪兽。 “爷爷,我长大之后要成为英雄!” 曾经的林中小屋,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就在家族会议询问大家将来的志向的时候,站起来,摆出超能光线发射的姿势,大声说:“就像是光能神鹰一样!” 还记得当时父母呆滞的神色,还有其他叔父伯母们愕然的样子。 就好像他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唯有太爷爷是笑着的,那么开心,伸手将他抱起来,轻声鼓励:“那你就要努力了呀!” 直到很久之后,林十九才明白自己曾经究竟说什么蠢话。也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小屁孩儿在看完动画片之后的豪言壮语,甚至就连林十九都已经忘记。 那种小事,太爷爷还记得吗? 他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苦涩的低下头。 忽然明白了佐佐木清正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愉快。 或许就算是一个落魄的浪人武士,也是想要成为英雄的吧?哪怕成不了英雄,像英雄那样死掉也一样。 “可我不一样啊。” 在沉默里,他轻声笑了起来。无比自嘲。 这是林十九从小到大,从未曾说出口的秘密。 之所以想要成为光能神鹰,是因为动画片里他女朋友的胸是真的大…… “决定了!” 林十九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当原缘疑惑的回头看过去的时候,便听到他的震声呐喊:“我一定要找一个胸大的女朋友,不然就太亏了!” “……” 沉默中,原缘开始寻找自己的山君重剑。 果然,还是先把这个丢人的东西砍死在这里,替老师清理门户算了。 第六百一十章 Fate/Hell Order 翌日,清晨,每周教研室例会。 依旧是惯例的一大堆有的没的废话。 然后是接下来一周的教务安排,学校内部的事物统筹,以及很多琐碎的事情……这些事情早就被副校长搞定了,如今在会议上通报一下,看看边个敢有意见站出来说话。 槐诗依旧坐在角落里咸鱼。 头疼。 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酒了。 向后缩了一点之后,他低下头装作沉思的样子,准备眯一会儿。可是却察觉到上首频频传来令人不安的视线。 抬头,视线消失了。 低头,视线。 抬头,又消失了…… 他瞪向了罗素,这老家伙搞什么鬼? 可罗素依旧像是没事儿的人一样喝着茶。 充满了安排的气息。 他冷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一副不着三界、徒劳八风的样子,甭管你安排啥,别想让我搭腔。 最后,就听见上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说起来,还有件事情忘了通知大家。” 罗素放下茶杯,忽然问:“下个月,咱们和京都大学的交流活动也该提上日程了。这周五出发,艾萨克先生带队,除了预定团队之外,本着自愿报名,自愿参与的原则,有谁想要参加交流活动的么?” 话虽然这么说,但两道视线却直勾勾的看着槐诗。 一个是罗素,充满期待,意思是你愣着干嘛,快上啊。 一个是副校长,无比嫌弃,意思是你爱哪儿哪儿去,不要来。 这俩人直勾勾的看着槐诗。 而槐诗带着耳机,低头在本子上扒着乐谱,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淡定的写完两页之后,寂静的会议室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上首两人的视线,向着槐诗看了过来。 槐诗依旧平静,淡定。 丝毫不为所动。 想要让我说话?做梦! 可罗素却不恼怒着急,反而主动开口,带着对后辈的关怀和期待,和蔼的问道:“槐诗老师,作为灾厄乐师,难道不期望和瀛洲爱乐团交流一下么?” “对不起,校长。” 槐诗抬头,淡定的反驳:“他们大提琴手的水平是业界有名的稀烂,没什么可交流的。” 罗素一愣,“是这样么?” “对,就是这样,没错。” 槐诗严肃的点头,一脸老子就是在胡扯,我就不去,你有本事打我的样子。 “既然是这样,那就让槐诗老师过去指导一下吧。” 罗素微笑着,回头吩咐副校长:“把他的名字记上。” ……你妈的,在这儿等我呢是吧! “抱歉,下个月我前女友过生日,我得请年假去伦敦。” 槐诗扯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鬼的谎话,黯然叹息:“虽然已经失去了这一段感情,但我希望还有挽回的一丝可能。哪怕白跑一趟都没有关系。” 罗素都惊了,“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槐诗微笑,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校长您看我这张脸,像是找不到女朋友的样子么?” “……” 然后,就趁着罗素错愕的短暂时机,槐诗立刻借口肚子疼,早退跑路了。 呵,我已经成长了,罗素! 又想要安排我? 做梦! …… …… 午后,禅房之外的走廊里。 “感谢教授您长久以来的照顾。” 佐佐木跪在地上,低头行礼,“请恕我不能久留。” 纸门之后,苍老的声音咳嗽着。 “这就要走了吗,佐佐木君?” 佐佐木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伏的更低了,愧疚的闭上眼睛,难以偿还教授的这一份恩义。 “那就去吧,不必在乎我这个糟老头子,所谓的武士,不就是这样么?总要踏上战场的。”纸门之后的老人缓缓的起身,凝视着门外的那个人影。 沉默许久之后,老人轻声说:“恩义固然重要,但是……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和佐佐木君再喝一次酒啊。 像是故事里那样,等事情结束之后,你我在樱花树下再度相逢,举杯畅饮,咏唱着歌曲,欢笑着不醉不归。” “就算赶不上时候,樱花开败了也没有关系……” 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最后一句话,老人终究没有说出口。 只是整理着衣襟,撑起衰朽的躯壳端坐着,向这位自红尘中偶遇的友人道别:“此去,望君珍重。” 佐佐木再没有说话,起身离去。 早已经,泪流满面。 …… …… 在车站送走了佐佐木之后,槐诗就回到家里。 还沉浸在离别的感伤之中。 然后,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红色信函。 “房叔,这啥?” 他挠着头,本能的感觉到哪里不对。 “不知道,刚刚快递送过来的。”房叔回答:“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我替少爷丢了吧?” 槐诗皱起眉头,低下头,仔细看着桌子上的信函,转了一圈又一圈。 好像看着一个炸弹包裹一样。 这玩意儿有问题! 可信函一拿起来,就在他的手中自行解体,显露出一张名片大小的铁片,烙印着厨魔大赛组委会的标志。 【地狱·厨魔指定】 开头的一行大字就令槐诗的眼角抽搐了起来。 那种安排的气息再度卷土重来。 【槐诗先生,根据顾客的特约指名,您有一场厨魔对决将在半个月之后的瀛洲奈良举行,希望您能够在比赛中继续弘扬地狱餐饮文化,再创佳绩,再创新高。 ——地狱厨魔赛事委员会】 “……” 寂静里,槐诗的脸色变来变去,好像上了调色盘一样。 厨魔指定…… 来自地狱厨魔组委会的指名任务。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仰天咆哮: “罗素,你这个老王八!!!!” 十分钟后,槐诗的脏话总算是骂完了,稍微冷静了一点,捏着下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来,打通了里见琥珀的电话。 好像早就在等待一样,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臭妹妹,谁告诉你指名我的?”槐诗张口,毫不客气的问道。 另一头的琥珀相当淡定,回答言简意赅。 “大表哥。” 行吧…… 褚红尘的安排也在路上了吗! 你们一个两个的究竟背着我达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丢人交易! 槐诗冷哼,“不好意思,我不去!” 对面的心情颇为愉快,好像在笑一样:“你欠我人情哦,槐诗。” 槐诗顿时翻了个白眼。 她说的是当初槐诗带着艾晴跑路时的提醒。 “那种事情不可能当做人情的吧?你是被我打败的好么,琥珀妹妹,不要搞错。” “那也没关系。”琥珀耸肩,“玄鸟说,你也欠他人情。” “……” 槐诗再度无言以对。 前一个可以赖,但后一个,真没办法赖。 谁让他当初被一针退转药放倒之后,自己都没控制住,进阶了建木呢。把东夏谱系当做旅馆一样进进出出,而且还反复横跳。 青帝甚至还借他用了舆岱山,免费! 搁别人身上,早死的透透的了。 你当白狼钩和丹青卷是开玩笑的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忍不住叹气:“我说,东夏谱系家大业大,没必要盯着我这一只羊薅吧?” “谁说只盯着你一个人了?” 琥珀反问,“况且,虽然十分不想叫你,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有其他人没有的优点。” “长得好看?”槐诗嗤笑,“小姐,我卖艺不卖身的。” “槐诗,我要找牛郎的话,京都大街小巷里多得是,何必找你这里不痛快呢?”琥珀叹息着说:“当然是因为你便宜啊。” 槐诗一愣,“多便宜?” “七千万。”琥珀报出的数字吓了他一跳。 “呵……” 槐诗还没来得及挤出冷笑,就听见琥珀后面追加的单位:“美金。” “……这叫便宜?” 槐诗的膝盖陡然一软,难以置信:“你们华族是不是都开印钞机的?” “开玩笑,印钞机哪里有当华族赚钱快啊。” 琥珀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觉得里见家的家名和当主的地位价值多少钱?里见家的家督的身份值多少钱?安房国守护?馆山集团的股权……”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我是土包子了!”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 虽然她给的钱很多,但槐诗依旧没有动摇:“琥珀小姐,土包子也是有骨气的!不要用钱羞辱我。 就这样吧,再——” ‘见’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见对面传来的声音。 “宇治宝藏。” ??? 槐诗皱眉:“宇治什么?你们卖抹茶的都专门建个宝库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槐诗,不要装傻。” 琥珀冷淡的说,“我说的是京都平等院,瀛洲谱系的宝库——宇治宝藏,你不是打算说再见了么?那就这样吧。” “等等!” 槐诗提高了声音:“作为抹茶爱好者我还想再听两句!仔细讲讲,老哥我就爱听这个!” “……” 电话那头,里见琥珀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隔着电话把这个家伙砍死的冲动。 “京都的平等院是瀛洲谱系重要的根据地之一,其中的宇治宝藏,就是诸多圣痕奇迹的源典存放处。 在其中,最珍贵的就是四具大妖怪的残骸,堪比贤者之石的结晶。它们由全体华族所共有,实际上,每一家都分到了不同的几份。” 里见琥珀干脆利落的开出了价码:“如果我能成为当主,那么里见家的那一份可以给你。” 槐诗吞了口吐沫,追问:“求科普,哪四大?” “瀛洲恶鬼的巅峰之一的酒吞童子、神性堕落形成的大岳丸、歪曲度最高的妖狐玉藻、修验道成就最高的三代大天狗的遗蜕。 你可以从其中任选,就算里见家没有,我也会帮你换到。” 里见琥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这是我额外给你的,所以你的活儿不会像之前那么简单轻松。 同样,我无法预支,只有成为当主才有资格进入其中,所以,只有事成才会有报酬。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你要考虑清楚。” “哎呀,瞧你说的!” 槐诗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媚起来:“琥珀亲你也真是的,这么熟了,什么报酬不报酬的,好姐妹有难,我还能见死不救么……” “够了。”电话另一头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请不要再说这种让我胃不舒服的话了。” “真巧,我也胃不好。”槐诗同情的叹息,“医生说多吃软饭就行,但你恐怕没有那个条件。” “槐——诗——” 电话另一头嘎嘣嘎嘣的声音传来,好像手机都要被捏碎了。 “行了,不用在多说了,我下周就到!” 槐诗兴奋的搓着手手:“咱们兄妹齐心,其利断金,加油,FIGHT!胜利是属于你的,琥珀亲!比心~” 崩! 电话终于被彻底捏碎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电话挂断之后,槐诗陷入沉默,再没有说话。 坐在椅子上,开始沉思。 里见家的当主被废黜,所空缺出的那个关键位置。 里见氏正统和旁支之间可以预见的争夺,以及武家和公家之间早已经水深火热、不死不休的内斗,还有东夏谱系的渗透,厨魔对决,象牙之塔的安排…… 以及,最后琥珀所允诺的报酬。 ——宇治宝藏中四大妖怪的遗骸。 被誉为和贤者之石同级的珍贵宝物。 其存留至今,力量庞大还在其次,真正重要的反而是它们在历史中的地位,为瀛洲谱系所奠定下的基础。 就像是在博物馆里珍而重之展示出的古物那样。 这都是存留在历史之上的见证,一个谱系过往的证明。 作为邪物,其上的歪曲度固然惊人,可建立在这基础上的修正值也绝不渺小。作为源典,它们不知道散布了多少灾厄,同时也孕育了多少奇迹的诞生。 倘若当做材料用以炼金术的话,那必然能够创造出当世罕见的奇珍。 如果作为食粮的话…… 槐诗低头,凝视着膝间流溢着血色的御神刀。 看不见尽头的怨憎之中,有一阵阵无法饱足的饥渴感在传来。那是乌鸦们隐藏在虔诚赞颂之下的凶戾本性。 在进化之中,非但没有任何饱足,反而变本加厉,渴求更多的食量,更多的灾厄,和更多的奇迹。 “这样的话,去一趟似乎也不亏?”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彤姬,问道:“你有什么建议么?” “唔……”彤姬想了想,“吃好喝好,带点手信,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槐诗翻了个白眼。 “正经点,还有么?” “还有就是,今晚到地下室里来一趟,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嗯?” “大司命的转化秘仪,我想是时候教给你了。” 彤姬的笑容渐渐愉快,“提前说好,这个仪式十分凶险,具体如何运用,时机怎么把握,就看你自己了,可不要玩脱了哦。” 从那笑容之中,槐诗所嗅探到的,毫无疑问是熟悉的死亡预感。 他了然的叹息。 行了,又到了迫害我的时候了,是吧? …… …… 事实上,这一趟旅途恐怕根本就不会一帆风顺,从一开始,就让人感觉到命途多舛。 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槐诗就收到了电话,让他尽快去一趟校务处,有重要的事情通知。 “抱歉,槐秘书,您的护照被打回来了。” 办事专员干咳了几声,“瀛洲方面拒绝签发有关您的护照,并且向象牙之塔提出了警告和控诉。” “嗯?” 槐诗傻了:“啥玩意儿?” “对此我们也并不清楚。”专员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对槐诗讲,“不知道为什么,鹿鸣馆将您列为了危险分子,而且还进行了通缉。” “……” “以及,他们声称您在瀛洲还有好几项罪名处于追诉期,其中还包括什么冒充国家公务人员和间谍罪……您有什么头绪么?” “我怎么知道!” 槐诗瞪大眼睛,震声反驳:“这是污蔑,彻头彻尾的污蔑!是鹿鸣馆卑鄙无耻的栽赃陷害,可怜我这样清白的人,天文会的擎天柱,象牙塔的紫金梁,年轻有为的正直青年竟然遭遇了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我为现境立过功,我在地狱流过血!我要向天文会上诉!我要上诉!” 嘴上说着上诉。 实际上槐诗也真的上诉了…… 天文会的效率一如既往的拔群。 十分钟后,来自瀛洲统辖局对策本部秘书处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一个满口敬语十分谦卑的声音用听上去十足愧疚、百倍恼怒和万分愤慨的语气表达了对槐诗的理解,对鹿鸣馆这一卑鄙行径的控诉,然后不经意的提到槐诗在新罗七星集团内部黑名单上的排位。 最终,对方表示这个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很快就会组织会议进行商讨和解决,已经在做了,在路上了……所以,请你安心的在象牙之塔教书育人,俺们瀛洲统辖局分部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虽然措辞十分的礼貌和笼统,但倘若言简意赅的来翻译一下,那就会变得十分直白。 ——臭弟弟你蒙谁呢? 给我好好想想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亚洲新秀赛过去这才刚刚一年多一点,鹿鸣馆的老公卿还在老歪脖子树上看着你呢! 上一次你一个天文会成员搀和到邪马台争夺战里的时候,你知道我们本地帮会给你擦了多少屁股么?现在你还咋还往坑里跳呢? 给我老老实实在象牙之塔呆着! 平心而论,作为兄弟单位,瀛洲统辖局已经真的很够意思了。否则鹿鸣馆的通缉和七星集团的悬赏也不会停留在嘴上喊喊的程度。 但他们实在不想帮这个忙。 这年头,统辖局能够在武家和公家的斗争之间保持中立、维持局面就已经十分困难。 尤其是最近局势再次开始动荡,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让对策本部成员的头发不知道掉了多少斤,里见家的当主被黜落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而已,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狂风暴雨。 这节骨眼上,又听说亚洲统辖局内部出了名的灾星要往自己家门口的火药库里跳,要给大家整个活儿,边境海关的课长的脸都给吓绿了。 兄啊,咱就不能消停点吗? 象牙之塔的小米饭它不香么? 何苦跑到瀛洲来吃这个冷便当啊? 总之,不诉不知道,一诉吓一跳,竟然把友军给诉到对面去了。 槐诗惊觉自己的风评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 傻眼了。 总觉得哪里他娘的出了问题。 你们搞什么鬼! 我这儿都准备好了,结果你们给我禁止入境了? 你们这帮王八蛋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做了多少心理斗争么? 况且,他们以为这样就拦得住我? 实际上……还真拦得住。 只要瀛洲统辖局铁了心的不让槐诗搀和这事儿,就有十万个软钉子能够将他碰回去,哪怕是槐诗冒险偷渡到了瀛洲,一旦暴露,就会有几百个专员陪着他去深山老林的温泉庄里常住疗养到这档子事儿结束。 难顶。 就在槐诗开始头秃的时候,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罗素终于看够了热闹,慢悠悠的开口: “说起来,我倒是有个办法。” 可当槐诗再度重燃希望,却看到那一张老脸开始十足惋惜的感慨:“不过,你不是前女友过生日,没办法去么?那就算了吧。 毕竟老师我也不是什么魔鬼,感情是一辈子的事情,肯定比工作重要,难道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什么前女友,好马不吃回头草,分手就已经分手了,破镜不能重圆!” 槐诗毫不犹豫的回答:“我现在心里只有工作,工作让我快乐!” “哎,你能有这样的想法,老师真是太欣慰。” 罗素再度叹息,“但交流团队的成员名单都已经定了啊,我也没办法安排啊。” 老王八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挤出笑容:“没事儿,我自愿为象牙之塔做贡献,请年假去义务劳动,不要钱,绝对不给交流团添麻烦!” 罗素沉吟片刻,又忍不住叹气,看了两眼槐诗之后摇头:“但这个办法有点困难,我怕你接受不了。” “有困难才有挑战!” 槐诗胸脯拍的邦邦响,震声保证:“作为现境的守护者,我什么困难没见过?刀山火海,不再话下!” “行吧,既然你非要去,我作为老师,也没办法拦你。” 罗素一脸唏嘘,将一个拗不过执着弟子的无奈老师表演的活灵活现,过足了瘾,直到槐诗的牙都快咬碎之后,才背着手,迈开步子。 “跟我来吧,我有个东西给你。” 没过多久,就在罗素的办公室里,保险柜被打开了。 一个沉重的铁箱从其中抽出,放在桌子上,吹了吹不存在的灰尘之后,罗素珍而重之的擦了擦手,打开了上面的密码锁。 “这是你成为我学生的那一天,我就为你准备下的礼物,原本是想要等你出师的时候再交给你的……但我想,现在是你需要它的时候了。” 伴随着老人的动作,就在槐诗的面前,沉睡在其中的宝物终于展露出自身的真容。 在漫长的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 僵硬的抬起头,瞪大眼睛。 “这……啥?” 在窗外泛黄的阳光的映照之下,铁箱之内的那一片纯白便泛起隐隐的辉光,如梦似幻,好像在呼唤着自己未来的主人那样。 来自设计师精心的裁剪则凸显出了不凡的品位和设计,而缀饰在领口和胸前部位的蕾丝则将它映衬的越发优雅和甜美。 瞧瞧这素净如雪的色彩,瞧瞧这精心的做工,再瞧瞧这扑面而来的典雅气息。 有哪一个懂事的学生会拒绝这样的礼物?又有哪一个女孩子不会在收到它的时候感动到泪流满面,领悟老师对自己的鼓励和期望呢? 就这样,带着来自长辈的浓浓期待。 一条连衣裙,送到了槐诗的面前来。 “试试看,尺码合不合适呀?” 罗素微笑。 第六百一十二章 ラブ·ストーリーは突然に “姐,我出门了啊。” 周五,傍晚的时候,原照弯腰扛起了自己的背包,拖起行李箱,回头向着送到门口的堂姐道别。 原缘端详着他全副武装的样子,又问了一遍:“东西都带好了么?” “恩,都带上了,放心。” 原照咧嘴,竖起大拇指,好像去参加修学旅行一样,十足阳光。 看上去就不是很靠谱啊。 原缘叹了口气。 “二叔给你的钥匙呢?” “也在兜里呢。” 原照拍了拍口袋:“只不过是出个门而已,去了那儿说不定就没我的事儿了呢,姐你不要担心。” 原缘没有说话。 她本来想要说注意安全的,但这种话对于社保局的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她哪里还能不清楚如今的瀛洲是什么样的火药桶呢?外加自己堂弟这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去了那里说不定就要往刀山火海里跳。 但作为原家的嫡子,这样的命运怎么可能躲得过呢? 想了很久,她只说了一声,“希望能平安回来吧。” “别担心,有槐诗在呢。”原照摆手,“有事儿让他去顶,我才懒得出头。” “……” 原缘的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老师他可能去不了了。” “嗯?” 沉默片刻之后,少女叹息:“据说是因为前几天想要偷渡现境,给自卫队当场抓获……不过被天文会引渡走了,现在应该还在伦敦吧?” 虽然知道堂姐很担心,但原照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越发的兴高采烈了起来。 “哈哈哈哈,改天如果你去探监的话,记得替我好好嘲笑一下他啊。”原照挑起眉头,吹了声口哨:“就让他在伦敦好好待着吧,这一次就由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啊,这扑面而来的使命感。 这熟悉的传承感。 没错,铺垫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大英雄,东夏未来的希望之星,原照大人出场的时候了! 出了门之后,原照就忍不住开心的手舞足蹈。 每向前一步,都好像闻到了自由的芬芳。 这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这令人迫不及待的期待感,还有这迎面吹来的爽快微风! 听到了吗,原照,那是表姐在呼唤! 满怀着希望,少年原照奔跑在通向未来的道路之上。 ——瀛洲,手办、模型、还有小姐姐、我来啦! …… 虽然身上有社保局的任务在身,但如今原照名义上依旧是象牙之塔的学生,想要进入瀛洲,也不能使用东夏谱系的名义。 作为内定的学术交流团队成员,原照虽然屁学术都不懂,但这不妨碍他长得稚嫩可爱又嘴甜啊。 从这一点上来说,姑且算是成长了吧? 虽然依旧中二,但至少在原缘的铁拳之下乖巧了许多,也懂得了和常人礼貌交流的方法。 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和交流团上下几十号教授学生混了个脸熟,就算是素来苛刻的艾萨克副校长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和额外的目的过分难为他。 就这样,顺利融入了集体之中去了。 也正因为如此,才察觉到,隐隐游离在集体之外的背影。 就在候车厅的角落里,窗前的那个纤细背影。 夕阳昏黄的光芒映照之下,白色的裙摆从椅子的边缘垂落,看看覆盖了脚腕,展露出鞋子的绑带,还有白皙的脚踝。 带着隐隐青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环绕在修长脖颈上的丝巾便调皮的探出了一个边角。 好像在专注的读书,可她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书上。 窗户的倒影中,那一张精致而静谧的脸颊时而抬起,望向窗外,眼神模糊,仿佛沉入了渐渐泛起的夜色中去了一样。 如此的熟悉。 仿佛似曾相识。 有一种莫名的冲击忽然降临在原照的心脏之上,令平稳的跳动停滞了一拍。 他愣在原地,失神了,许久之后才清醒了过来,感觉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灼烧感。 红的发烫。 不由自主的起身,走过去,想要搭话,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犹豫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发出声音,可开口的时候就紧张的走调了。 “你、你好?” 女孩儿的肩膀颤动了一下,愕然回头看过来。 那样的眼神像是受到惊吓的鹿一样,懵懂又茫然。 “你好,我、我叫原照。” 原照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想要握手:“你也是交流团的成员么?” 女孩儿愣了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原照渐渐尴尬的时候,却看到她抬起了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手,嘴唇开阖,却没有声音发出。 原照终于恍然。 她不会说话? 好像不习惯和人这么接近一样,少女有些手忙脚乱的翻着自己的包,然后双手奉上一张名片。 名片隐隐带着少女的馨香。 内容并不复杂,除了象牙之塔的徽记和电话之外,只有两行简练的字迹。 【懐紙素子】 【Kaishi Motoko】 “素……子?好可爱的名字……” 原照下意识的说出了心里话。 少女的眼神顿时躲闪了起来。 他的心脏顿时又漏跳了一拍,克制不住的脸红。 “抱歉,下意识的就……我不是故意,那个……我就是过来认识一下,你、你继续看书,我不打扰你了……” 一直等到他晕乎乎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脸上都带着迷一样的痴笑,完全失魂落魄。 手里还捏着名片。 难以置信,这么简单的就搭讪成功了,还要到了她的电话。 一直等到上了车,还沉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快乐和惊喜之中。 罕见的,原照竟然没有顾得上在和别人聊到槐诗的时候嘲笑那个王八蛋。 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后看,连对面的学姐们都已经察觉到了,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不过,在他频频的观察中却发现,素子好像并没有能够融入集体。由于不能说话,也无法参与到大家的话题中去,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最后面看书和发呆。 原照想要过去搭话,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远远的看着她。 偏偏艾萨克副校长似乎对她很有意见的样子,几次私下交流的时候,表情也好像在怒斥一样,在冷漠的命令着什么。 可怜素子一个弱气女孩子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尴尬的点头,努力微笑。 实在是太过分了! 几次下来,就连其他的教授和学生都感觉副校长这一次实在是严厉过头了,借口谈工作,将他拉走。 “素子……咳咳,怀纸小姐你不要怕。” 原照终于鼓起勇气,坐了过来,郑重的说:“艾萨克先生如果再生气的话,我会帮你的。” 少女愕然的看着他,不可置信一样,瞪大眼睛。 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许久,轻轻点了一下头。 羞涩的垂落眼眸。 原照愣了半天,面色涨红,只感觉心都要化了。 有了刚才的铺垫之后,他总算有了机会和小姐姐说话。素子好像也并不在乎他说话时磕磕巴巴,不会聊天一样,总是耐心的倾听,时不时的点头赞同。 只是偶尔会看向副校长所在的地方,明显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存有阴影。 这更是令原照怒火中烧,这个艾萨克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欺负女孩子算什么老师! 怕不是人面兽心,对怀纸小姐有什么不轨的想法! 更加坚定了保护小姐姐的决心。 而远处,艾萨克副校长似乎也频频看过来,好几次忍不住想要起身,可却被身旁的同事们拽住,费尽口舌去规劝,无法影响到原照和素子的独处时间。 哼,他急了! 原照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竟然换了一个位置,用身体挡住了副校长窥探的视线,向着愕然的素子微笑。 素子错愕了片刻,也对着他展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心中感动的想: ——我操,这个臭弟弟烦死了! 原照究竟他娘的要干嘛? 副校长你快过来救救我啊!!! 可这一次不论‘怀纸小姐’心里怎么样的祈祷,艾萨克先生终究也没有能够将他挽救出苦海。 一路上原照一直在不停的说话,等到了瀛洲的时候,素子小姐已经知道了他是年轻有为的东夏青年、家里有房有车还有马、未来的社保局中坚和著名的斗鸡颜值主播,有两个十分厉害的姐姐等等,父亲很严厉,母亲很温柔,家里兄弟姐妹都相处的很不错。 还有,自己十分需要小心和警惕一个叫做槐诗的衣冠禽兽,据说最喜欢玩弄自己这样的无知少女,一旦落入那个家伙的手中就会被这样那样和那样,再也逃不出他的掌控和盘剥。 但是,自己不用害怕,因为眼前这个臭弟弟是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真他妈的是够了。 背包里的别西卜从早上开始,一直狂笑到现在,笑了十二个钟头没有停,而怀纸小姐已经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但前面这个臭弟弟还没完。 要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怀纸小姐都恨不得把他拉到厕所里,撩起裙子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比自己的都要大…… 万幸的是,就在‘素子’忍不住要口吐芬芳之前,列车,终于到站了。 ——瀛洲·京都,欢迎您! 第六百一十三章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槐诗,不,素子小姐从来没有因为旅途的结束而如此感动过。 要不是害怕原照在脑补什么怪东西出来,槐诗都忍不住要拭两滴浩劫余生的幸福泪水。 可终于他娘的到了。 车门开启的瞬间,素子小姐起身,扛着包冲向海关。已经顾不上可能暴露身份了,哪怕前面自投罗网也比这个强。 他快遭不住了。 而原照还愣在原地,凝望着素子小姐的背影,许久,轻声感慨:“不愧是怀纸小姐,就连害羞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在旁边,下车的副校长脚步踉跄了一下,回头瞪了他一眼,嘴唇开阖,可终究……没有说话。 “哼!”原照挺起胸,端详着黑恶势力‘狼狈而去’的样子,露出正义的笑容。 感觉自己东夏谱系的执照都更鲜艳了一些。 然后,他才发现……素子、不,怀纸小姐去哪儿了? …… …… “这日子完全就没法过了啊。” 槐诗叹着气,在洗手间里低头看着镜子里那个完全陌生的少女,一想到这是自己,就有点脑仁疼。 彤姬那个坏东西,就不能化的丑一点么?非要给自己描这么好看? 让她给自己变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还有,琥珀那个臭妹妹必须加钱,要不然自己这么大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顺带在肚子里把罗素那个只想看笑话的老王八骂了几万次之后,槐诗打开自己的小包包,开始在别西卜的嘲笑中……补妆。 最近是不是保养没做好?感觉都有抬头纹了…… 十多分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 思想滑坡太严重了! 总感觉这样下去会变成奇怪的样子,必须改变一下形象。 沉吟片刻之后,槐诗动作利索的给自己编了两个村姑麻花辫,然后还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副款式土气的眼镜戴在鼻梁上。 抬头一看。 不知道为啥,感觉更糟糕了! 折腾了半天,只能悻悻的改回原样,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只有听到周围传来异国的语言还有那些挂在站内书刊亭上公开售卖、让乌鸦们心动不已的小毛本时,才感觉到自己来到了瀛洲。 车站内部倒是颇有现代感,来往的升华者们在这里集散,很快就会从各个通路汇入上层京都站的人流之中,再去向四面八方。 毕竟是现境和边境之间往来的几个大型交通枢纽之一,倒是不显得冷清,人流汹涌。 但就在行走之中,槐诗却本能的察觉到身后传来的诡异视线,以及众多脚步声中缓缓跟随在身后的那个不协音。 有人在跟踪自己。 刚刚下火车就被人盯上了。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忽然绕弯,没有去向象牙之塔结合的地方,而是随意的在站内的店铺之间闲逛了起来。 带着人群中那个自认为隐藏的很好的跟踪者遛弯。 有了虚无之镜的感悟和能力,槐诗倒是对一切落在自己身上的情绪都颇为敏感,尤其是那种装作不经意之间从背后投来的视线。 如果不懂得压制自己的情绪的话,哪怕是再小心的注视都会引发槐诗的源质变化。 人群中,那个白裙的少女脚步忽然停顿。 十字路口的人群短暂聚拢,再分开的时候,那个背影就已经消失无踪。 一副背包客打扮的跟踪者愣了一下,摘下墨镜看过去,却找不到她的踪迹,眉头皱起。 并没有冲上去察看,反而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了。 略显阴暗的角落里,槐诗毫无存在感的身影浮现。 这是阴魂在阴暗处先天性的隐蔽优势。 经过两次进阶强化之后,埋骨圣所哪怕是在灯光稍弱的地方都可以形成近似隐身的效果,配合着隐匿技巧的话,反制这样的跟踪根本不成问题。 但槐诗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在跟踪自己? 难道自己刚下火车就暴露了? 不对吧,如果是瀛洲统辖局的人,这时候肯定迎面就亮拍照,然后请去配合调查了。哪里需要鬼鬼祟祟的跟踪。 自己有命运之书在,不论是谁占算他的位置,都只能得出他现在在伦敦接受调查和教育的结果。瀛洲的对策室在遣返自己之后恐怕也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过多的人力。 那么,又是谁会对如今弱小无力又可怜的怀纸小姐产生歹念呢? 他跟了上去。 却发现,那个背包客,三拐两拐……竟然拐进了男厕所里! 自己这是被发现了? 他愣了一下。 …… 另一头,拐进厕所的背包客警觉的通过洗手台上的镜子分辨出身后没有人跟踪之后,就抬起了脸上的墨镜,随意洗了洗手之后,站在小便池前面,开始吹起口哨来。 在他身后,打扫洗手间的老清洁工哼着歌,低头拖着地。 “课长,我的监控目标可能已经发现我了。”背包客抬头,目不斜视的看着瓷砖上的装饰画,随口说道。 “怀纸素子?” 老清洁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果然有问题么?交流团名单上的介绍,一个来做翻译的女学生怎么会有这种本事?” “肯定有问题。”背包客问,“情报科查过出身了么?” “据说是关西地区的富家大小姐呢,哼,手无缚鸡之力?一帮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没了搜索引擎就不会工作的废物……” 老清洁工不快的抱怨了一句,说道:“我会上报提高她的警戒程度。你的任务继续,更换监控目标……记住,象牙之塔需要是高度警惕的目标,别出岔子,也不要冒失。” 言外之意是,如果搞不定就适当苟一苟。大家都是来混工资的,别他娘的出了什么幺蛾子来盖了国旗。 反正出了车站就不归他们负责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1st的那些精英吧。 “好的。” 体会到来自上司的关怀,背包客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忍不住皱眉:“还有在,在厕所接头这破办法是谁想出来的?” “我。” 课长摘下鸭舌帽,挠着花白的头发,也站到小便池前面来了,忍不住叹息:“人一老了,就容易尿频尿急,憋不住,有时候站着半天也尿不出来……距离厕所近的地方对我的膀胱好一点。话说,山田,你怎么嘘不出来啊?” “有人在旁边我紧张!” 背包客山田忍不住叹息:“早说不要和本间他们喝花酒了啊,课长,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服输啊。” “哼,我还年轻呢!” 课长冷哼一声,低头,睥睨着下属不像话的样子:“看吧,山田,比起你那种软趴趴的水枪,绝地武士的光剑是多么强劲!” 山田想要翻白眼。 “我不看,太伤眼睛了!” 话虽然这么说,却身旁却传来瓢泼一般哗啦啦的声音,令他愣了半天,难以置信:等等,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终究,还是忍不住移开视线向着旁边看过去。 看到站在两人之间的那个身影。 愣在原地。 不知道何时出现。 清纯又可爱的,带着一丝丝甜美气息的少女,正和他们肩并肩站立在一起。惬意的吹着口哨,撩起自己的白裙子。 群星归位的时刻到了,恐怖的拉莱耶从海底升起。 惊涛海浪的声音中,仿佛传来某种令人疯狂的嘶吼:I'a I'a.Cthulhu Fhatgn! 老清洁工和背包客愣在原地,呆滞的张着口,可是却说不出话来,甚至发不出声音。 直到水声渐渐消失,莫可名状的恐怖之物再度藏进了禁忌的黑暗里。 紧接着,她抬起了双手,颇为亲昵的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安慰道:“不要怕,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无法融会贯通它全部内容,对不对?” 无人回应。 在猛毒之下快要蜡质化的两人依旧沉浸在那深邃的绝望中,目睹了宇宙的真相、非人所能理解的恐怖之物后,难以抵御着可怕的冲击,几乎快要癫狂。 紧接着,那个突如其来的女孩儿操着一口男人嗓门,开口问道:“鹿鸣馆?” 山田的眼瞳惊恐的摇摆了两下。 好像在否认一样。 她想了想,再问:“座?” 眼瞳继续摇摆。 预料之中。 毕竟只是两个菜鸡升华者,一个二阶一个一阶,倒是不太像瀛洲谱系内部的暴力机关出身。 “该不会是MPD吧?” 这一次,两个来自京都警视厅的秘密警察终于开始疯狂的眨眼睛。 “好的,那么,感谢配合。” 怀纸小姐颔首,转身走向洗手池,洗了洗手之后,回头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跟着我干啥,但作为尾行我这样美丽少女的代价,就请你们好好睡上两个月吧……” 说着,他回眸微笑:“祝好梦。”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倒在了地上,在高烧之中陷入晕厥。 而怀纸小姐重新扛起背包,走出门外。 在人流之中微微眯起眼睛。 终于对局势的紧张程度有所领悟。 连京都警视厅都开始监控边境车站的状况了,看来最近瀛洲是真的不太平啊…… “怀、怀纸小姐?” 突如其来的惊喜声音响起。 众里寻她千百度,当原照蓦然回首的时候,却惊喜的看到了那个让他在心中记挂的女人……从男厕所里走出来。 喜悦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怀纸……小姐? 傻了吧,臭弟弟。槐诗微笑着,向着他摆手道别,转身走远了。 留下原照一个人呆滞在原地,回头望望她远去的背影,还有眼前的男厕所,呆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会…… 不对,一定是因为女厕所人满了! 没错,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样没错!没想到怀纸小姐如此的不拘小节,善于变通,实在是太厉害了! 就这样,心怀着希望,原照走进厕所里。 低下头……看到了地上的两个男人。 笑容渐渐消失。 一个肤色黝黑的壮汉,一个面目猥琐的老头儿,此刻正瘫软在地上,面色潮红,衣冠不整……再想起怀纸小姐嘴角满足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在这一天,十五岁的小原照,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只有成年人才知道的黑暗世界。 那一刻,有裂开的声音从少年的胸膛中响起。 原照,恋心破碎。 第六百一十四章 厨魔 这个世界怎么样已经没关系了。 瀛洲什么的,无所谓,社保局的任务什么的,无所谓……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失魂落魄的原照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佝偻着腰,沮丧的跟在象牙之塔的队伍中。 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学姐和学长们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就变得怜悯起来:年轻人,多半是表白失败了吧……就是要多遭受社会的毒打,人才能够成长。 加油啊原照,不要输给自己! 可那些鼓励的意味在原照看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缘姐,我想回家…… 此刻的他,只想要回到自己温暖的房间里,洗个澡,喝一杯热茶,蜷在厚重的被子里,缩成一团,然后捂住脑袋大哭一场,哭到没有力气之后,沉沉睡过去。 最好不要做梦,也不要再醒。 三次元的世界太肮脏了,他要回到自己的二次元里…… 就在他揉着发红的眼眶,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时,却听见了前面的声音。 “下雪了吗?” “这才十一月啊,好早。” “那岂不是可以抽空去滑雪?我想要泡温泉,据说还有山上的野猴子一起!爱蒙,也一起去好不好啊?” “好的好的,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望着那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原照麻木的移开视线,不屑的呵了一声。 愚蠢的三次元,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伤害到我吗? 我的心已经……已经…… 已经…… 他本来想要说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可当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时候,便看到了广场的天空上缓缓落下的雪粉,霓虹的灯光,还有人群的尽头,那个纤细消瘦的身影。 就伫立在纯白的落雪之间。 好像融入这一片纯净的世界中去了。 难分彼此。 只有长发飘飞在风中。 黑色的眼眸抬起,被远方的幻光所照亮。 惊奇的抬起手,去承接着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带着宛如孩童一般稚嫩和纯洁的笑容。 好像雪中的精灵一样。 不属于这个世界。 “怀纸小姐……” 原照愣在原地。 噗通一声,仿佛有强心针注入了他的胸膛,原本破碎的内心再度弥合,狠狠的跳动了一下,令那一颗垂死的心灵,再度焕发了希望。 他好了。 是的,原照,现在放弃还太早! 还什么都没有问过,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而已,那未必就是真相。 况且,就算……就算…… 就在他心中纠结着想要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 不见了。 原照瞪大眼睛,看向身旁的队列,愕然发现,她并不在交流团的队伍里。 “她去哪儿了?” “怀纸……女士的行程和我们不同。” 副校长的脚步在他身旁停留了一瞬,然后,斜眼看过来:“还有,原先生,作为象牙之塔的一员,你可能对学校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但请你在接下来的单独行动中尽量不要惹事。” “尤其,不要顶着象牙之塔的名头!” 他严肃的警告:“关于洗手间里的两个秘密警察,刚刚MPD已经严肃的向我方发起了警告,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出现下一次!” 洗手间?秘密警察? 原照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我懂了! 并没有发生自己想象的肮脏事情,素子小姐只不过是被那两个秘密警察骚扰了之后,选择了反击而已!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在沉默之中,艾萨克看到眼前少年的表情不断的变化。 先是错愕,忍不住露出庆幸和安心的笑容,到最后,竟然感动的哭了出来。 不是,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啊? 他愕然的后退了一步,眼神嫌弃。 又疯了一个.jpg 浑然没有察觉,这一场景在其他人看来是什么样子。 哎,看到了么?副校长先是欺负怀纸小姐,现在竟然又把团队里最粉嫩的小弟弟说哭了,实在是太不像话,太欺负人了! 艾萨克风评持续被害中…… 最终,等原照终于冷静一点了之后,艾萨克抬起眼睛,看向广场旁边那一辆已经等待许久的轿车。 “来接你的人到了,原照先生,你该走了。”他说,“请记住,不论做什么,半个月之后学术交流正式开始时必须回来。” 原照点头,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去。 艾萨克的嘴唇开阖了一下,却又沉默了瞬间,最后只是冷声说:“真希望下一次再见面不是在你的葬礼或者鹿鸣馆的牢房里。” 他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而轿车已经载着原照远去了。 直奔瀛洲桥的方向。 伟大的二次元入口! 什么奈良?怀纸小姐都不见了,没心情! 下次再说! …… …… 五分钟之前,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某个重燃希望的少年,雪中的精灵素子小姐抬头看着天上的落雪,心里想的是。 ——妈卖批,冷死老子了! 我要去买羽绒服! 他转身走进了商场。 半个小时之后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打扮,羽绒服、牛仔裤和还有针织帽以及一副巨大的墨镜。 看上去已经不太像是刚刚那个纯洁无辜小可怜。 他可是受够了扣个鼻孔都有一群人哦呼不停的画风了。 想起原本那些堪称令人作呕的窥视,槐诗顿时就一阵气冷抖,手脚冰凉,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终于体会到女性的不易。 如今的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拳了。 从这一点开来,似乎或许可能也算是一个优点? 没有某个宛如脱缰野狗一样的少年那么放荡,收钱办事儿的槐诗起码还是有责任心在的。他直接买了去往奈良的JR特快,凑合吃了点东西之后,就打算今天先到奈良,趁着见琥珀之前,先搞清楚如今奈良的状况。 起码不要迎头跳进泥坑里去。 如果状况超出预料的话,槐诗就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人……然后在想办法浑水摸鱼,去平等院搞一票! 反正偷东西的是怀纸,和我槐诗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不觉,槐诗的节操值已经越来越低,良心越来越少。 就在JR的站台上,槐诗靠着椅子,墨镜之后的视线却忍不住是看向远处的地方……展台的另一头。 宛如有一头熊站在那里一样,引人注目。 实际上不止是他,周围的人也忍不住频频看过去,彼此低声说着什么。 无它,盖因那个背影实在魁梧的过分。 足足两米有余,浑身覆盖着肌肉的魁梧中年白人,苍白到不正常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刺青,就连脸上都覆盖着一个骷髅头,混乱的头发随意的从后背上落下来。 带着比槐诗还大一圈的墨镜,头顶着一个耳机,嘴里咀嚼着口香糖,满脸胡茬,手腕和脖子上还带着一层一层的金链子。 看上去朋克无比。 就在他身边,还有一具和他几乎等高的行李箱,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凌厉气息,令人在意。 而察觉到周围的视线,那个男人却并不恼怒,反而洋洋自得的依靠着自己的行李箱,向着那些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远处的身影,眼睛顿时一亮,张口用生涩的拉丁语大声的打招呼。 “女士,要坐到我这里来么?我想我们会有一段美好的旅程。”说着,还拱起了自己的肱二头肌,超大号的黑色T恤被挤的几乎爆开。 女你娘个腿儿!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抬起一根中指。 那个魁梧的男人哈哈一笑,收回了视线,竟然没有纠缠不清,继续沉醉在耳机里的饶舌RAP中,身躯微微扭动,若无旁人。 但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却令槐诗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 和自己一样的……地狱厨魔! 同样是去往奈良。 厨魔对决? 该不会真要搞什么京都厨魔大赛吧?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起来。 开始头秃。 并没有太久的等待,列车准点到站。 现在的槐诗被当地帮会排斥,自然没有办法使用本地的天文会网络进行情报查询……但这时候就是‘万孽之集’派上用处的时候了。 作为超大型‘滴滴打人’,这个绝对不合法的软件上囊括了一切阳光下不能存在的生意,包括且不限于杀人、放火、绑架、勒索、伪证、边境遗物拍卖乃至一切人类能够想得到的不合法的行为。 当初戚家还有人在上面买自己的腿呢…… 现在想起来,真怀念啊。 当然,作为天文会的一员,立志与守护现境的监察官槐诗手机里装有这么一个软件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个和彤姬共用的高级VIP9级的会员也很理所当然。 实际上,统辖局可没少在上面钓鱼执法过。 什么‘好姐姐我想要继续努力了,急求边境毒药一副弄死和我结了婚的富婆,你可以帮帮我吗’之类的帖子他发了不知道多少个。 顺带贴一张自己的照片增加说服力,然后等待沙雕自投罗网…… 对此,万孽之集压根不管。 ‘黑吃黑’是非法世界的一环,不爽不要玩。 因此,至少在东夏地区的版块里,槐诗的照片已经变得臭不可闻,变成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中钉。可惜这年头的犯罪分子学聪明的速度太快一点,否则槐诗以前的业绩还能再增加不少。 就在列车开动时,坐在槐诗对面的乘客终于姗姗来迟的上车。 还在讲着电话。 “真希,路上要小心啊。” “好的,妈妈,就是去走个流程啦……我已经上车啦,到了站雁静叔叔会接我的,我先挂了。” 挂掉电话,约莫是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儿朝着槐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从墨镜的间隙窥见了那一双抬起的眼眸,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失礼的样子,连忙收回视线,脸颊有些发烫。 槐诗倒是没有在意她的样子。 反正这种庸脂俗粉,论美貌是比不上自己的! 他的视线从对面的JK身上扫过,继续向上,微微抬起头,看向车顶。 眉头挑起。 上面有人…… 第六百一十五章 噩梦 有人在车顶上。 从车身的微弱震动之中感受到车顶上不正常的回声,是蹑手蹑脚的微弱震动。那技巧诚然完美无瑕,令人钦佩,甚至宛如落叶那样的轻巧。 但最大的败笔就在这里了。 哪里有落叶会像是人一样匍匐潜行呢?而且还是在这开始加速的新干线车顶上,怕不是个火车侠。 这种水平,怕不是连果园健身房的体验课水平都没有。 槐诗看了一眼之后就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 然后,感觉到对面的少女身体竟然紧绷了起来,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看了过来。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看着槐诗。 蹩脚的窥探。 难以理解。 …… …… 但这一切在对面的女生看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儿。 在槐诗翻起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又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僵硬在原地。 啊,好像被陌生的大姐姐翻白眼了…… 怎么回事儿? 是自己失礼了么?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内心七上八下,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恐慌: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洗澡? 不对啊,出门之前刚刚洗过的! 想到这里,连忙拉起领子闻了两下,深吸,只有洗衣液的味道。头发上也是,还有手和身上,并没有奇怪的污渍和味道。 是因为打电话打扰到她了么? 也不对啊,她刚刚坐下来就挂电话了,还道了歉。这种小事,应该不会有人在意……吧? 难道说—— 她的脑中忽然横过了一道电光,恍然惊觉:是因为自己的打扮太土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域歧视么? 下意识的,真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 亚码孙上网购的网格纹大衣,戴了很长时间都起球了的手套,从老家的商业街上随便买来穿了很多年的长裙,便利店里买的厚长袜,毫无品味的运动鞋……以及土气十足没有设计感就纯粹是随便梳了两下的长头发。 再看看对面—— 藏青色的羽绒服完美的凸显出了纤细的腰肢,不施点缀却完美包裹住修长双腿的牛仔裤,凌驾于所有丑小鸭之上的模特级美好身材,修长的脖颈,还有一双素白的帆布鞋。 一副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姣好的面孔,而在针织帽之下,令人羡慕的长发宛如黑色的溪流那样蜿蜒而下。 刻意中性化的打扮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女性的特征,却反而有一种男装丽人所独有的妖艳感,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这已经是男女通杀的可怕等级了! 而且,全部都是真希认不出的牌子,一定都很贵吧…… 从小生活在乡下的土妹子,十七岁的正牌女子高中生,正当JK年华的青春少女——真希,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体会到来自京都人的优越感和鄙视! 京都人太可怕了。 她蜷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被陌生的女人翻了白眼,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生气。 感觉就好像天鹅傲慢的抬着头游过丑小鸭身旁时那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反而被那不同寻常的美吸引了。 想要凑近。 仔细观察,想要和大姐姐贴贴…… 只是想到这样的美人坐在自己的对面,真希就忍不住一阵脸红,鼓起勇气再次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看过去。 然后,看到了她抬起手,微微扒下了脸上的墨镜,一双黑色的眼瞳看过来,正对上真希的视线。 好像在问,你看我干什么? “报、抱歉。” 真希僵硬了一瞬,缩着脖子不敢再看。 可心里却忍不住后悔,刚刚应该去搭话的才对……就算是自我介绍一下也好啊,她会告诉自己名字么? 感受到胸腔中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 Dokidoki。 她开始慌了。 难以置信。 颤抖的手指打开网页,开始一通搜索,验证自己的猜想。 很快,她就愕然的发现。 自己十七年来,第一次春心萌动的对象……竟然是个女人? 难道自己的心理有什么问题吗?普通来说,女孩子不是应该喜欢男生才对么?还是说自己竟然有着自己都从来没有察觉到的变态细胞? 妈妈救我啊…… 在惊慌之中,她忽然起身,笔直的立正了,想要去洗手间逃避一下现实。 可紧绷的身体还没适应列车的加速,一个踉跄,向前倒下。 来不及惊叫。 紧接着就扑入了陌生的怀中,感觉到一阵羽绒的柔软。 被扶住了。 当她终于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她的眼睛,还有隐约的芬芳……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 在疯狂的心跳中,竟然感觉到一阵沉痛和遗憾。 啊,明明是这样完美的美人,可身材却很残念呢…… “对、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的起身,感觉到鼻尖一热,连忙捂住脸,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我、我去洗手间。” 好像逃跑一样。 头也不回的冲向了走道尽头的方向。 留在原地的槐诗一阵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 黑人问号.jpg …… 心在狂跳。 真希剧烈的喘息着,抬起手,将冰冷的水珠泼洒在脸上,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一些。 可每次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了那一张毫无瑕疵的绝美面孔,明明那么冷淡,可是却让人心跳的停不下来。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真希,你可是武家的女儿,不能像是花痴一样…… 可就算这么说,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嘛!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足足在洗手间里待了大半个小时,她总算是平静了一点,或者说,总算是有了回去的勇气。 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愣在原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世界变得一片静寂,就连铁轨被敲打的遥远声响都已经消失了。 空调运作的声音,广播系统的播报,乃至外面说话的声音。 尽数消失不见。 她感觉自己有点冷。 吐出了一道白气,十指发凉。 空调坏了? 当她行走在过道中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四周的乘客都已经消失无踪,再也不见。 “那个……有人吗?“她提高了声音,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无人回应。 只有一片冷漠的死寂。 当她终于回归了自己的位置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 没错,自己还坐在椅子上,另一个自己……就在那里,从未曾离去。 可是样子却已经面目全非。 好像一瞬间经过了千万年,饱经沧桑的衣装早已经破碎枯黄,存留在那里的只剩下一具苍白破碎的骸骨骷髅。 现在,就在她的视线中,原本早已经死去她,死去的真希支起了颅骨,空洞的眼洞里,腐臭的黑血无声的流出。 宛如眼泪。 她魇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下意识的想要尖叫,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在这严寒和冰冷中几乎窒息,瘫软在地上。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向后挪动身体,手足并用,想要奔跑,逃离,速度越来越快,在田径社中也未曾如此的狂奔。 可跗骨之蛆一样的寒意依旧紧追在背后。 甚至,出现在眼前。 当她奋力推开隔离车厢的大门时,便看到了那一具骸骨,伫立在自己的面前。流着黑色的眼泪,骷髅上前,低头俯瞰着他。 用她的声音,沙哑的质问。 “你……要去哪里?” 真希再说不出话来,无法动作。 宛如永恒的死寂里,传来惊恐的呜咽。 就在窗外,不知何时,世界已经变了,一片荒芜的大地之上寸草不生,天空之中,血月高挂,照亮了狰狞的轮廓。 那是覆盖了天和地的巨大阴影。 狰狞的蜘蛛舞动在自己的网中,重重复眼向下俯瞰,冷漠又狰狞的,一寸寸将绳索收紧——摧残着网中的魂灵。 正是那一瞬间,槐诗叹息着,抬起了眼睛。 果然没办法放着不管。 他猛然起身,摘下了脸上的墨镜,笔直的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在洗手间的门口,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魁梧男人。那个浑身覆盖着刺青,宛如巨熊一样壮硕的魁梧男人。 地狱厨魔。 “哦?看样子你打算动手了?” 他毫不顾忌头顶不停响起警报的烟雾灯,抽着一根粗大的雪茄,似笑非笑的看着槐诗。就在旁边,列车员正惊慌的劝阻他,想要让他把烟灭掉。 被他满不在意的推到了一边。 忽然,他后退了一步,以示礼让。 “那么,我就不用搀和了……”男人说,“请吧,阁下,让我看看瀛洲厨魔的本事。” 远比其他人要更加的敏锐,不,应该说,作为厨魔而言,本身就具备着常人千百倍以上的敏锐感知。 尤其是针对同类的气息。 在遇到槐诗的瞬间,就对彼此的身份有了本能的认知。 槐诗也懒得纠正他话里的错谬了,抬起手,按在洗手间的门上。 嘎嘣一声轻响。 门开了。 鼓手劲力瞬间的催发,就将门锁内部的结构蹂躏成均匀的尘埃。旁边刚刚爬起来的列车员也愣在原地:“等等,你要干什么……” “喂,不要碍事。” 魁梧的刺青厨魔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将他按住了,不准他去干扰。 第六百一十六章 御前厨魔试合 那个熊一样魁梧的厨魔低头,端详被槐诗破坏的门锁,眼睛在闪闪发光:“NICE技艺!这是什么剥壳的手法么?破壳如此均匀,真是罕见,有时间交流一下?” 槐诗翻了个白眼,走进洗手间。 看到了昏倒在地上的少女。 意识已经不在这里了。 沉入了人为的噩梦之中,可以预见,倘若源质按照这样的速度挥发下去,很快就会无疾而终,迎来脑死亡。 车顶上细碎的声音好像越发的急躁起来,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充满不快。 一根虚无的引线在槐诗眼前浮现,好像细弱的蛛丝那样,一头接在眼前的女孩儿身上,另一头则向着上方延伸而去,没入了精心营造的噩梦中。 槐诗伸手,拈住了这一根线。 “一旦剪掉的话,那个小女孩儿就真的死哦。” 魁梧的厨魔看着这一场好戏,好心提醒了一句,结果槐诗却根本没有回应,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摇头感慨:“真冷淡呀,瀛洲的女人都是这样吗?” 后半句是看向身旁被抓住的列车员,列车员在奋力挣扎,看到昏迷的女孩儿时,便想要惊叫,出去求援。 “别煞风景啊,朋友。” 厨魔的两根手指轻巧的捏住了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令他浑身的神经一阵麻痹,再也无法动弹。 倘若接下来再来一刀的话,那便是用来处理食材的人道宰杀方式,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痛苦。 但是,这样劣等的食材不会有任何滋味吧? 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洗手间中。 只可惜,在他短短视线的短短瞬间……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早在槐诗伸手捏住那一根引线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就在那一刻,最深沉的噩梦中,被死亡一寸寸拥抱的真希骤然抽搐了一下。 在昏沉中,倾听到一阵尖锐的轰鸣。 好像天穹破裂的声音。 黑暗的天穹,被某种粗暴的力量撕裂了……展露出无穷尽的梦界光华,还有那一双自天穹之外向内俯瞰的冷漠双眸。 黑暗的暴风席卷,狂暴的潮水从天而降。 宛如传说之中,天破之后,四海之水从天而降。 那是狂乱的黑暗之潮。 可当潮水弥散的时候,便看到黑色铁翼展开在天穹之上,无数猩红的眼瞳向下俯瞰,发出尖锐而狂乱的叫声。 满是饥渴的,冲向惊慌的巨大蜘蛛。 在迷梦之笼中苏醒的鸦潮席卷,瞬间吞没了囊括天和地的巨大阴影。 在这非常理的噩梦之中,大和小、远和近、强和弱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一切的逻辑都根据与双方的意识之中。 根植在真希的恐惧和土蜘蛛的营造里。 本应该如此才对…… 可这一份过分庞大的外来力量,在这一瞬间,将万物颠倒了,所有的常理和规则都被不讲丝毫道理的蹂躏撕裂。 取而代之的是哪怕噩梦也无法承载的庞大贪婪、永无止境的饥渴与……怨憎! 猎食的时间开始了。 巨大的蜘蛛阴影,在瞬间破碎。 惨叫的声音从车厢的顶部响起。 而真希在那一瞬间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身影,难以置信。 “我这是……怎么了?” 她还沉浸在噩梦里,瑟瑟发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槐诗弯下腰,伸手,将她从地上扯起来。 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按动着,告诉她:【噩梦而已,多喝热水】 ??? 十万个问号从真希的头上升起,难以理解,可是却无法反抗槐诗的动作,被拉起,送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是还没结束么?” 在她们身后,未曾一饱眼福的厨魔忽然开口:“还有工作没有做完啊,女士,食材处理了一半就下班了,这样不好吧?” 说着,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头顶。 隔着车顶,隐约能够听见隐约的哀嚎和惨叫,有个人在踉跄的狂奔,逃亡。 槐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满不在意。 要说的话,早在噩梦醒来的瞬间……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车顶之上,浑身笼罩在长袍中的僧人在剧烈的呛咳着,呕出了带着粘稠血块的血液,难以置信。 营造了多年的噩梦竟然被这样击碎了? 数百种变化和精心设计的陷阱没有排上用场,就这样自外部,轻而易举的被焚烧殆尽了? 绝大的恐惧降临在他的意识之中,令他咬牙,催动疲惫的身体,踉跄奔跑。 很快,逃亡戛然而止,僵硬在原地。 因为在黯淡的月光之下,一个飘忽的阴影从列车的顶端缓缓升起。 浑身笼罩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甚至看不见具体的面貌和轮廓,只能窥见那一双冰冷的眼瞳,毫无任何的温度。 少司命的残影冷酷俯瞰着他,旋即,了然。 “……土蜘蛛么?” “确实,这样上好的材料就这么放走了实在太过浪费,既然你已经送上了门,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在狰狞暗影的手中,无数鸦羽浮现,重叠成锋锐的轮廓,对准了他呆滞的面孔。 “忘记告诉你了。” 槐诗轻声道别,“你的梦里,没有放盐啊。” 怨憎之光一闪而逝。 旋即,圣痕·土蜘蛛的嘶鸣被熄灭在永恒的黑暗中,被埋骨圣所里的乌鸦们吞噬殆尽。 只有一具无头的尸骸仰天倒下,随着头颅一起,滚下了车厢,落入了两侧的荒草中。 而就在列车行进的前方。 有城市的光芒亮起。 ——奈良到了。 …… …… 二十分钟之后,奈良车站外,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捷餐厅里。 坐在槐诗对面的少女正瞪大眼睛,满是好奇的问:“怀纸小姐,您饿不饿?” 【我不饿。】 “那,怀纸小姐……您渴不渴?” 【我不渴。】 “好歹吃一点什么嘛,虽然我的零用并不多,但请救命恩人吃饭这种事情还是做得到的!”真希充满期盼的眨着大眼睛:“况且,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怀纸小姐呢……” 槐诗叹息,忍不住翻白眼,抬起手机屏幕。 【你很烦啊。】 “嘿嘿,妈妈有时候也这么说。” 毫不在意槐诗的冷淡,真希这一次可没有彷徨不安了,相反,待在她身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还有,那个噩梦,是怎么回事儿?是真的有人来杀我的吗?怀纸小姐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么轻易的就把我救了出来……” “……” 槐诗开始后悔,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捞来了这么一个好奇宝宝? 【那不是来杀你的么?你自己应该清楚吧?对方应该是高野山的怨僧,你得罪了什么人?】 “……呃,这个说实话我也没料到啊,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角色没人在意呢。” 真希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笑容变得勉强起来:“升华者什么的,虽然知道,但没想到,只是来走个流程就会被卷进这种事情里。” 走流程? 槐诗皱眉,抬手:【你的名字?】 “真希,里见真希!” 少女挺起胸,自我介绍:“十七岁,是高中生,爱好是手工和绘画,田径社成员,将来的梦想是成为幼师,正在向大学考试努力,身高173,三围分别是……” 【不,这个就不必告诉我了。】 槐诗连忙拒绝。 真希愣了一下,旋即恍然。 啊,也对,毕竟怀纸小姐的身材……真遗憾啊,明明是这样的美人,可是却不能说话,果然世上没有完美的存在啊。 想到怀纸小姐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孤独的生活了那么多年,真希就有一种妈妈心碎的酸楚感。 槐诗再翻了一个白眼,开始头疼。 感觉这个女人终于疯了…… 不过,姓氏是……里见? 也就是琥珀那个臭妹妹的亲戚?连升华者都不是,看上去像是乡下地方来的小女孩儿,怎么会被牵涉到升华者的斗争里? 而且还被人暗杀。 【你们家是怎么回事儿?】 “据雁静叔叔说,因为原本的当主三伯父被公卿们认为失格,黜落,导致里见家现在群龙无首。家老们决定召集所有具备继承资格的人,重新选出新的家主……啊,怀纸小姐,你别看我这样,我家里也是很厉害的哦!” 废话,看你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我对里见家恐怕都比你了解。 【你也是来参加遴选的?】 “嘿嘿,走个流程而已啦……我父亲的血脉已经很稀薄了,虽然我也叫里见,但从小在乡下地方长大,也已经和家里没什么关系了。如果不是父亲去世的早,这种走流程一样的事情也轮不到我啦。” 里见真希羞涩的搓着手:“原本还以为能够请几天假,去京都玩呢。” 所以说,你出门就没想着这一路有多大的风险,光惦记着完事儿之后去京都玩了么? 槐诗开始佩服起这个家伙的粗线条了。 这么腥风血雨的事情,你是怎么一无所知往坑里跳的? 琥珀那个臭妹妹还知道撒钱招人,从东夏谱系找外援呢,你咋就这么勇呢?就真送菜上门哦。 槐诗叹了口气,抬起手,再问。 【那,厨魔对决是怎么回事儿?你清楚么?】 “啊,这个我也听雁静叔叔说过!” 里见真希的眼睛一亮,眉飞色舞的凑过来,然后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起这件事情,就要从几百年前的时候说起了……” 好像是什么大河剧的旁白一样。 少女铿锵有力煞有介事的开口说道:“据说在江户时期,为了争夺将军大人御厨的身份,厨师们之间的斗争无所不用其极……眼看就要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但就在这个时候,听闻此事的将军终于说话了!” 她努力的用老男人的声线,模拟出将军的威严:“——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于是,在这一瞬间,暴力,被赋予了规则!” 里见真希双手叉腰,肃然宣告: “这便是——御前厨魔试合!” “……” 第六百一十七章 引狼入室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机问道:【我大概可能明白了一点,但你是不是盗用了什么漫画的设定?】 “……” 真希心虚的移开视线,“这不是方便理解嘛,总之差不多就是了。” 槐诗想了一下,再次抬起手机。 【中二病?】 “没、没有!” 这次的声音更加心虚了! “总、总之,据说为了避免重蹈几十年前武家和公家之间的腥风血雨,陛下已经再度签发了生灵怜悯令,所有公卿不得杀生……如果不是这样,人家也不敢出门的啊。” 真希说到这里,神情顿时黯淡起来:“结果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 不被人盯上才奇怪吧? 就算是限制了公卿们之间的斗争,以代理人战争的方式一决高下,但也不过是杜绝了明面之上的大型冲突而已。 一切矛盾都会被转入暗中。 以更加残忍和更加冷酷的方式进行解决。 同时,只要不被发现,那么很多人的作风就开始变得更加丧心病狂…… 如今里见家的当主之位空悬,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位置。 能够一路活着到了京都,还坐着新干线来到奈良附近才遇到刺客,就已经是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运了。 但想到作为代理人战争的厨魔对决…… 槐诗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变成了工具人?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惊悚的,他都习惯了…… 瀛洲的腥风血雨和他有什么关系? 怀纸小姐只是一台冷酷无情的做菜机器。 就在槐诗淡定喝茶的时候,里见真希却眨着眼睛,凑过来,端详着他的样子:“怀纸小姐,你也是升华者,对不对?” 【……】 槐诗甚至不想回答了。 “要不跟我一起去里见家吧!” 里见真希抓住他端茶的手,竟然也不嫌杯子烫,“现在里见家一定很缺人,像你这么厉害的升华者,一定可以赚到很多钱的!” “……” 我说,真希小姐,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升华者,你就这么引狼入室真的好么? 况且,我都已经被你堂姐雇佣了啊。 彻头彻尾的别有用心之徒。 你这带路带的这么顺畅让我有点心慌啊…… 眼看着槐诗沉默的样子,她的神情渐渐黯然起来:“不行吗?” 【我无所谓。】 槐诗叹了口气,抬起手机告诉她。 反正之后也是要打交道的,不如先进去看看情况,顺带把眼前这只傻狍子给淘汰,淘汰的越早越好。 最好是一丝入选的机会都没有的那种! 奇迹是会互相吸引的。 同样,灾厄也会。 对于普通人来说,离升华者越远越安全,盖因越是高阶的圣痕,对周围所造成的扭曲就越是庞大。 君不见一大堆四阶五阶都流窜在边境和地狱里么? 在现境,一旦离开自身所属的地域,那就是天文会重点监控对象,跟带了脚环的罪犯似的,是个人都会不自在。 捡到一本破书就让自己的人生发生了不知道多少偏移。 作为普通人,里见真希进入升华者的世界越深,那么命运就注定会越发的不幸。连灵魂都没有的她,说不定看到点什么东西就莫名其妙的疯了。 早点退群,早点平安。 在点头之前就已经变成了二五仔的某人就这样打定了主意。 “啊,真是太好了。” 浑然不知道槐诗打的是什么鬼主意,里见真希兴奋的跳了起来,几乎手舞足蹈。 偶尔看向身旁大姐姐的视线,就掩饰不了内心的快乐。 太好了,又可以和怀纸小姐相处一段时间了。 真希,加油,FIGHT! 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拿到怀纸小姐的联系方式! 大家一起成为好朋友吧。 总之,远在家乡的妈妈请祝福我吧……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 快乐的独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寂静的街道就被车灯所照亮了。 昏昏欲睡的服务生惊醒,看向窗外的灯光,目瞪口呆,那十几辆价格不菲的豪车就停留在快餐店的大门口。 从正中,加长的礼宾车中有个肃冷的身影走出。 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店里,缓缓的环顾四周。 寒意扩散。 服务生僵硬了一下,鼓起勇气,颤声问:“呃,客人……请问需要什么吗?” 来者并没有回应,视线落在了餐厅角落的位置,那个正喋喋不休的对着冷淡旅伴说着什么的女孩儿身上。 而同时,那位冷淡旅伴也终于抬起面孔,看了过来。 饶是以来者的定力,也不禁在那一张面孔面前错愕了一瞬,一阵愕然的同时,所浮现的并不是对美丽的惊叹,而是浓浓的忌惮。 而槐诗也在看着他。 左眼之上带着黑色的眼罩,那个中年男人穿着如今时代已经不合时宜瀛洲长衣,并没有佩刀,赤手空拳。 可从袖口裸露出的双手之上却遍布疤痕和老茧。 让人联想到什么锐利而沉重的兵器。 神情肃冷。 而真希似乎对这一点毫无察觉,无比信任的冲上去,抱住了来者的手臂,“雁静叔叔,你来接我啦?” “一路辛苦了,真希小姐。” 雁静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终于算是有了表情,可很快,便向着槐诗走来。 “在下里见氏门下奉行,角村雁静。” 中年男人躬身,严肃的致谢:“详细的事情,我已经听过了,感谢阁下搭救了真希小姐……” 似乎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就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邀请道:“如今天色已晚,如过阁下不介意的话,还请到寒舍休息一晚吧。也好让我等一表谢意。” 槐诗颔首,起身。 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眉毛微微挑起。 这个人身上有股血腥味…… 新鲜的死亡气息。 …… …… 里见家的地盘虽然在馆山地带,并没有能够延伸到如今的奈良。但在这个公卿名族聚会往来的中心地带还是有不少产业的。 车队浩浩荡荡的一路向外开,直接将她们带到市外的一座瀛洲式的庄园之中安顿了下来。 一路上真希像是村姑一样大呼小叫着,还拿着手机拍着照,根本掩饰不了乡下的土味儿气息。就连在旁边服侍的仆人都忍不住窃笑。 反过来,在面对怀纸小姐的时候,就感觉到头大如斗,战战兢兢。 盖因她好像从来都面无表情,对于眼前的一切从无惊奇,也没有任何赞叹和欣赏,更不存在什么羡慕。 就算是看着名家亲手设计和维护的庭院山水以及名厨奉上晚餐时,也未曾有过任何的动容。 相反,正在无时不刻的散发着某种压迫力。 隐隐带着一丝贵气逼人的失望。 就这? 弟弟你逗我呢? 角山雁静全程作陪,暗中悄悄观察,却发现这一份冷淡根本不是作伪。相反,当晚餐结束的时候,他招来了堂下表演的乐师时,想要听一听那位老人对她的印象时,却从对方那里听到了预料之外的回答。 “那位小姐应该是身份了不得的贵人吧?” 老乐师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以老朽这么多年侍奉客人的经验,也忍不住感觉到战战兢兢。就算是以前为上皇的使者和各位公卿演奏时,也未曾感觉到如此的压力呢。” 角山雁静沉默。 许久颔首,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起身向着庄园后侧的小楼走去。 一路穿过了重重验证之后,最后的纸门在他面前洞开。 在门后,房间里点着黯淡的灯,照亮了围坐在长桌周围的家臣们。坐在上首的,是如今全权主持里见家事物的家老犬江,看到角山进来,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 “有劳久等,我来迟了。” 角山入席,开口说道:“我刚刚接真希小姐回来,出了点事情。” “……晴平的女儿?” 角山颔首。 “问题严重么?” 犬江皱眉:“我记得晴平那个小鬼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已经被人摆平了。” 角山雁静起身,后退了一步,然后再跪地,土下座请罪:“走漏了真希小姐的消息,这是我的责任。” “算了吧,当主的位置,谁又不想坐一坐呢?哪怕是最弱的竞争对手,能铲除掉就要当机立断的下手…… 嘿,当年的那群小子,一个两个的,都变得有模有样了啊。” 犬江冷淡的摇头,听不出究竟是赞叹还是鄙夷。 对于真希,只是怜悯一叹。 恐怕吓坏了吧?如果不是鹿鸣馆勒令我们必须召集所有的血脉,怎么会让她牵扯到这里面呢? 身怀武家的血,弱就是原罪。 类似的悲剧,他已经见的太多了。 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犬江开口问道:“那个叫做怀纸的女人,底细查清楚了么?” “还没有,据说是象牙之塔的学生,但总感觉有问题,而且也不像是偶遇。” “不管是偶遇也罢,别有用心也罢,既然来到里见家,就是里见家的客人,不要让别人笑话里见家没有礼数。” 犬江沉吟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好好招待一番,然后赠一份厚礼,送走吧。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便让她久留。” 沉默里,有人忽然问:“如果她不走呢?” 犬江没有再回答。 还需要回答什么呢? 驱之不走的,可就是恶客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接下来就是在继承人们到齐之前需要解决的紧要事物。 “角山,杀人魔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傻了吧臭妹妹 从半个月前开始,奈良市内,出现了连续杀人案。 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具被斩首的尸体出现在街头。连续半个月,未曾有一天中断。现场残留着浓郁的源质痕迹,毫无疑问,是升华者所为。 算上今天,已经有十六个人的脑袋被砍下来了。 死者的身份毫无规律。 有普通的上班族,有升华者,甚至还有一名公卿的随从……但结局毫无疑问是相同的,被同样的介错手法,斩断脖颈。 干脆利落的赐予死亡,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没有给追逐者留下任何线索。 离奇的消融在黑夜之中。 只留下惨烈的现场和满满的嘲弄。 角山耻辱的低下头,“在下无能,又晚了一步。” 只差一点,就能抓住那个家伙的踪迹了。 “继续查。” 犬江说,“如今御前厨魔对决开始之前,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恐怕会被鹿鸣馆借题发挥,说我们失责……” “呵。”下首传来不屑的冷笑,“这难道不是他们派来的么?” 犬江抬起眼睛看过去,“九郎——”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犬江先生?”那个年轻的男人怨愤的低语:“他们一手的逼死了当年为里见家乞命的叔父,现在又假惺惺的过来谴责我们失职有责?欲加之罪……” “九郎!” 犬江提高了声音,苍老的眼眸抬起来,一字一顿的警告道:“这不是你能够插嘴的事情!” 年轻人倔强的昂着头,反问:“我难道不是里见家的武士吗!” “如果在二百年前,里见家的武士敢在这里说出如此不知好歹的话,早就被勒令切腹了!” 犬江冷漠的驳斥:“你还不是当主呢,等你坐上了那个位子,再想着怎么跟我们这帮老头儿发号施令吧! 现在,在我发怒之前,回自己的屋子里去,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九郎的脸涨红了,很快,他低下头,告退离去。 门关上了。 在犬江身旁,老武士叹息,“九郎是伤心不二的死,他还年轻,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谁又不知道呢?”犬江摇头叹息:“否则换成别有用心的人,我就要当着你们的面,在这里斩掉他的头了。” 九郎,里见静江,正是上一代当主里见不二的侄儿。 里见不二没有自己的孩子,从九郎小的时候就将他视若己出的培养。而上一代当主遭遇黜落,‘羞愧而死’之后,最痛苦的毫无疑问也是他。 如今年轻人说出这种失仪的话,老人都能理解,但却不能放纵。 将之斥走已经是最大的回护了。 会议必须继续。 在敲定了剩下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犬江疲惫的抬起手揉了揉鼻梁,闭上眼睛叹息,拿起了毛巾随意的擦了擦脸之后,强行振奋精神。 他已经老了。 一百六十四岁。 几乎见证了里见家命途多舛的近代历史,从一届名不见经传的武士,渐渐成为了继承了里见八犬之名的犬江。 可以说,除了当主之外,这个老人才是里见家真正的脊梁和主心骨。而犬江也一直因对权利的克制和对家族的忠诚受到历代当主的信任。 经历了动乱之年成长起来的那几代人,不论具备如何的野心,都明白了家族的存在是多么重要。 只有紧密团结,共同求存,才能够在越来越险恶的局势中生存下去。 只可惜,如今的年轻人已经不这样想了啊…… 从上一代开始,斗争就已经失控了。 如今随着将军渐渐架空了皇帝,整个瀛洲,人人都在庞大的政治漩涡之间飘摇,难以自持……不,应该说,自从国门被罗马的黑船所打开的瞬间,时代就已经变了。 休息了片刻之后,他强自振奋精神,看向了周围的七人。 里见八犬士。 如今里见家的八位掌握着不同权利的家臣,在失去了当主之后,如今能够代表里见家正体的八个人,尽数在这里。 “连日以来,想必诸位心中已经有一份名单了吧?” 沉默中,不再年轻的武士们缓缓颔首,分享着手头所调查出的情报。 最后可能成为下一代当主的人选。 最前面的,自然不必多说,上代当主的养子,九郎,里见久静。 然后,是上代当主的弟弟,从美洲匆匆归来的里见不平。 里见家馆山集团的负责人,里见不净。 俄联留学中的里见正平。 …… 乃至最后,里见氏的末子——里见琥珀。 “太荒谬了!” 席间,有家老恼怒的低吼:“背弃瀛洲,被放逐到东夏去的罪人之女,鹿鸣馆竟然会认可她的资质?一群蠢货!那群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犬江抬起眼眸,平静的说:“琥珀的父亲,同样是为家族做出牺牲的人。在我看来,她和其他后辈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里见家的孩子。” “犬江先生,你难道就不明白她的来意么?” “难道她的来意和其他人的来意有所不同吗?”犬江提高了声音,反问之后,肃然扫视着四周:“既然是里见家的血,就有资格继承里见家当主的位置,诸位不要迷失了本分!” 所有人恭敬的垂眸,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在沉默里,犬江忽然忍不住自嘲的嗤笑了一声。 当初放逐了琥珀的,还是他自己呢。 恐怕此刻在其他人心里,少不了骂一句老糊涂吧?但同样,此刻在他眼中,里见琥珀和其他的后辈,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至于鹿鸣馆为何会认可她的血脉,认可一个在社保局挂名的放逐者,他大概也能够理解一点背后的考量。 无它,单纯的……两害相权而已。 才不是出自什么高贵又怜悯的理由,给罪人一个证明自己的赎罪机会,也不是相信琥珀会出淤泥而不染。 纯粹就是,自作自受。 对外毫无强权,对内又渐渐丧失掌控的结果。 ——否认华族的血,和拒绝东夏谱系的渗透,那个后果更严重一些? 不论里见琥珀做了什么,她的身上,毫无疑问有着上上带当主的直系血脉,同时,也是华族的正统。 至于有勾结外部势力的可能……呵,勾结外部势力的人还少么? 一个个都像是待价而沽的游女那样,令人不齿。 而如今里见家的继承者们之中,更是不知道被掺了多少沙子,也不知道多少人已经为自己选择了阵营。 将军、陛下、各路公卿……乃至乱七八糟的其他。 当他们选择厨魔进行代理对决的时候,他们本身就早已经成为其他人的代理。 “但这些又和我们这些老朽有什么关系呢?” 犬江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杯子里寡淡无味的茶汤,嘲弄的摇头:“说得好像,里见家的事情,还能自己决定一样。” 说得好像,经过这一场动乱之后,真正的里见家还可以继续存在那样。 他闭上眼睛。 疲惫叹息。 …… …… 翌日,正午。 瀛洲式的会厅之中,鸦雀无声。 明明是正午用饭最热闹的时候,可端坐在每一个席位之后的人都面无表情,那些老人们都沉默不语的用饭,而年轻人彼此对视时,眼神仿佛能够摩擦出火花来一样。 明明是名厨精心打造的盛宴,可是却食之无味。 只有一个土包子还在狼吞虎咽,没心没肺的刷着推特,被搞笑艺人逗的哈哈大笑,吃完之后,一抹嘴,好像仓鼠一样一点点挪向了旁边那位美人的身旁。 扯一扯她的袖子。 “怀纸小姐,怀纸小姐,听说后面还有温泉……“真希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吃了午饭之后,一起去泡温泉吧!” “……” 就在其他人诡异的眼神之中,槐诗忍不住想要叹气。 真希小姐,宁就是里见家的缺心眼么? 不对,你怎么就学不会你们瀛洲人引以为傲的读空气呢? 给我好好看看气氛好么! 泡温泉? 我要是竞争对手,温泉水都给你放光了,换成硫酸! 虽然肚子里对真希的粗线条有所腹诽,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样子,不急不缓的用着饭,仪态优雅,动作雍容。 哪怕是再如何苛刻的标准去评判,也无法从那令人赏心悦目的姿态中寻找到任何一个缺点。 今天的怀纸小姐,依旧完美无瑕。 明明只是穿着侍从们送上来的客用浴衣,但却好像身披着华丽的唐衣一样,无时不刻的向着四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魅力。 师从老柳的标志性的牛郎营业笑容在这里改头换面,青出于蓝,形成了令人难以移开眼睛的浅笑。 尤其是当看向会席的末尾,某位许久不见的臭妹妹时……就越发的愉快。 想到这里,就带着某种恶趣味,悄悄拿出手机,发了条邮件过去。 【琥珀亲,我到了!】 人群之中,诸多血亲的冷漠、抵触和敌意视线中,里见琥珀神情依旧淡定的吃着饭,察觉到桌子上手机的震动。 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端着米饭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你他娘的到哪儿了?】 【你家啊,你家的床真是又大又舒服……】 ??? 里见琥珀感觉自己倒过来了。 根本理解不了发生了啥? 这货又在说什么蠢话! 【……我是落伍了吗?这是最新的什么笑话?你打算不作牛郎去说落语了?】 【不啊,这是实话。我提前到了三天,然后你家的人把我请过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热情好客,温暖如春,比某个可怜小姑娘的冷落待遇强多了,羡慕吗?】 你他娘的在逗我? 不假思索的输入了一条祖安问候,还没写完,愣了一下,察觉到哪里不对。 周围的气氛,变了。 就在她和槐诗专注对线的时候,周围看过来的视线,渐渐的变得古怪。愕然、困惑,吃惊,不解,还有贪婪。 不,那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身后? 她皱起眉,终于听到了身后的轻柔呼吸。 猛然回头,看到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颊。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妖艳又清纯,好像从绿茶里盛开的白莲花。 身着着青色的浴衣,那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女人跪坐在了琥珀的身后,长发梳成马尾,从左肩垂落。 抬起手,将碎发挽到耳后。 笑容温柔。 可是对于里见琥珀来说,惊悚却突如其来,伴随着曾经的恐怖阴影和绝望回忆一块,从心头升起。 吓得她几乎原地跳起来,想要拔刀。 罗娴?! 不对,这是…… 那一瞬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怀纸小姐微微弯下腰,亲昵的凑近了她的耳边,用久违的低沉嗓音,打了个招呼。 “傻了吧,臭妹妹?” 第六百一十九章 碰一碰 有一天,就在已然陌生的家族中,诸多‘家人’们冷漠或者敌视的视线之下,归来的琥珀忽然遇到了以前未曾有过印象的惊艳美人。 然后这个美人朝着自己走过来,带着阴影浓厚的微笑,在她耳边,用某个熟悉至极的讨嫌声音说: “傻了吧,臭妹妹?” 就好像被一个上勾拳命中了下巴。 饶是琥珀,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在这过分玄幻的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目瞪口呆。 “什么鬼?” 她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同样,小真希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就在她的眼前,长桌的另一头,自己暗恋的对象和很多年不见的堂姐紧贴在一起,如此亲密,交颈谈笑,甚至好像还在说话…… 那么愉快,如此熟稔。 好像天生一对那样。 而她自己,只是一个连第三者插足都没有机会的臭弟弟。 缩在角落里,忍不住想要擦眼泪。 如此卑微。 然后,就在所有人眼中那两位一片和煦,其乐融融的少女,带着笑容,彼此轻声低语的时候就再也掩饰不了彼此恶劣的本性。 “臭弟弟你行了啊,终于去泰国了吗?” “爬,爷这叫男女通杀。” 槐诗垂下面孔,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臭妹妹,羡慕吗?” 啪的一声细碎轻响。 就在桌子下面,浴衣的袖子里,两只手掌已经碰撞在一处,五指分开,指尖纠缠,掌心贴合,看似亲密的姿态之下,浴衣下的肌理正在如水一样的流动着,在沉默中爆发一阵阵越来越强的力量。 掰手腕那样。 死死的攥在一处。 无声之中,雷霆碰撞。 好像恨不得把对方捏死这里 出乎槐诗的预料,他的手掌竟然被顶住了,就好像早就对他的所有技艺有了彻底的了解,所有的变化都了然于心。 在咫尺之间,琥珀的姣好面孔上写满了嘲弄笑容。 “鼓手?别忘了我进果园可是比你早的,弟弟君……” 啪! 话音未落,她的肩膀骤然震动了一下,骨节摩擦。 有庞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将她的掌控和反击击垮,再度掌握了主动。将她的手腕死死的压在了地上。 “就这?就这?就这?” 槐诗轻笑:“那我今天岂不是要替祖师爷清理门户?哦内酱?”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却没有撕破两人之间亲密贴贴的伪装,反而主动松开了手。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魔鬼,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可怜的小琥珀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呢。 琥珀这几年的组手技艺精进的速度太过厉害,槐诗也怕在这样下去自己会翻船。 毕竟他的专长不在徒手搏击的领域里……真有把匕首,两回合他就把这个臭妹妹攮了,哪里还能给她嚣张的机会。 “成,你要觉得你行了,咱俩就碰一碰。”琥珀用带着浓郁地区口音的东夏语在槐诗耳边狠狠说道,“有本事吃完饭别走。” 架约完了。 大获全胜的怀纸小姐不屑的哼了一声,含笑起身离去,抛下这个败者回到自己的位置。 然后才发现还在石化的真希。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 【你生病了?】 “不、不,没有!” 真希好像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抬起头看着身旁的怀纸小姐,又看了看远处许久没有见过的琥珀堂姐,视线来回移动。 许久之后,鼓起勇气问:“怀纸小姐你……是会说话的吧?” “……” 槐诗想要翻白眼。 所以你注意的重点是这个吗? 这时候不应该怀疑我跟琥珀之间已经有过一腿,感受到信任不再,大受打击了么? 我岂止会说话? 我还会唱、跳、演奏法和大提琴,但哪个都不是你遭得住的啊! 他想了一下,在手机上回复:【如果我对你说了话,你可能会受不了】 真希茫然。 难以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受不了。 可当她想起怀纸小姐是升华者,而且似乎还是升华者中相当厉害的那一群人的时候,忽然好像就有点理解了。 我懂了! 这难道就是父亲曾经说过的闭口禅一样的东西?通过不听、不看、不说和不动之类的修行,达到什么源质质变的秘仪? 只要和普通人说句话,对面就会三观碎裂,灵魂受到冲击,最后吐血而死的可怕力量? 总感觉好厉害! 她竖起大拇指,敬佩的赞叹:“不愧是怀纸小姐!” 槐诗无语了。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懂了什么,但……随她去吧。 在思索片刻之后,他再次在手机上写,【还有,我下午有事情,不去泡温泉了】 真希愣了一下,原本充满期待的表情隐约有些黯然起来……要槐诗来说,你就别什么都写在脸上啊,表情太好懂了! 他叹了口气,再继续写到:【别光想着玩,你跟我走一趟。】 “恩恩,好的,我随时都有时间的哦!” 瞬间,真希精神一振,眼瞳亮起,用力点头,背后好像有看不见的小尾巴疯狂的摇来摇去……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叹息,忽然开始头疼。 这里见家的人怎么就一个赛一个的不对劲? …… …… 午后,庄园宽阔到过分的庭院里,槐诗终于找到机会,在树荫下面和自己的雇主小姐正式碰面了。 虽然两边依旧惯例嘴臭了几句,但话题终究要回到工作上来。 “但为什么你把她也带过来了?” 里见琥珀的表情一言难尽的看向槐诗身后的远处,庭院的角落里,那个正兴奋的蹲在鱼塘前面玩金鱼的小姑娘。 “她的事情等会儿再说,先说你的。” 槐诗伤脑筋的叹了口气,手里的迷梦之笼晃了晃,丝丝缕缕的隐约雾气扩散开来,架设了一层最简单的幻象,将内部的环境稍微掩饰了一下。 虽然在梦境的造诣上不甚精深,但稍微修改一下景象还是做得到的。 在别人看来,他们俩只不过是在树荫之下说话而已。 而槐诗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撩起浴衣的下摆,挠了挠小腿上痒处,然后从怀里摸出了烟卷点燃。 终于不用再顾忌伪装和风度了。 “说说吧,你家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简直一个赛一个的有问题。” 说起这个,琥珀也没有心思再嘲弄槐诗的样子,神情变得不屑了起来:“还能是什么,历史遗留问题呗,前几代先祖造的孽,只有子孙后代来偿还了。” 从二百年前开始,里见家就是出了名的没有立场,凭借着自身特殊地位和势力,两面讨好,哪边都不想得罪。 别人打的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热闹。 然而,在两边看来,里见家的王八蛋则就是在武家和公家之间反复横跳的二五仔……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记在纸上,早就拉好了清单…… 而几十年前,里见家再一次开始反复横跳的时候,却发现……这一次跳歪地方了。 那位从美洲放逐而来的将军才不管你里见家是个什么玩意儿。 二五仔必须死。 为了保全家族,上上代的当主不得不献上自己的头颅谢罪,而如今,上代的当主又因为向将军靠拢因此被上皇所厌恶。 令人嫌弃的里见家的一生,实在过于坎坷和复杂。 各种原因之下,沦落到如今的程度。 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了。 “光看看现在几个家主候选者,就知道里见家已经没救了。” 琥珀嗤笑:“除了上皇和将军在施加影响力之外,罗马,美洲,俄连,东夏……除了天竺没什么主动性、埃及人又喜欢自闭之外,其他的大谱系的人几乎全都掺和了一手。” “最有力的竞争者,上代当主的养子,九郎,里见静江,哦,不对,现在要称呼他为久静了,我二叔死之后他就改了名字,现在早已经全面投向了将军那一边。 背后的支持者,是对里见家的馆山港口早就垂涎三尺的美洲资本——老实人航运。” 槐诗眉头挑起。 就好像老实和尚一点都不老实一样,老实人航运实际上也算不上什么老实人——真要是善良老实的话,也不会是全境百强级的巨型托拉斯企业,掌控了百分之四十以上边境往来和物流的庞然大物了。 同时,在家族内部的长辈,里见不平也已经占到了他那一边。 如今的久静,可以说是最名正言顺、呼声最高的家主继承者。 而里见家馆山集团的负责人,掌握着家族内部财政大权的里见不净,则在暗中和鹿鸣馆勾搭在了一起,同时,又和罗马的密涅瓦科技有所往来。 中断了俄联留学匆匆归来的大哥里见正平,背后的支持者是俄联君士坦丁贸易集团……” 在琥珀言简意赅的介绍之中,槐诗很快就理顺了如今里见家错综复杂的情况,简直是好像套娃一样的层层覆盖。 和各大谱系有着深厚关系的代理人公司,选择了自己在瀛洲的代理人,然后代理人的代理人们又找了自己的帮手为自己进行代理人战争…… 真他娘的够了。 “是时候禁止套娃了。” 槐诗掐掉烟卷,抬起眼睛看向她:“那么,你呢?玄鸟不可能让你空着手来吧?” 琥珀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掩饰,直截了当的回答。 “太清重工。” 第六百二十章 混种 “……” 还真是大神开会了! 太清重工。 东夏谱系出了名的军工合作企业,由前一代谱系之主陆吾所创建的超巨型重工业集团,横跨现境、边境和地狱的巨大资本联合体。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忽然一拍光溜溜的膝盖,震声说:“老铁,这事儿不好办啊……得加钱!” “……这就不好办了?” 琥珀瞥着他的样子,冷哼一声:“还有更不好办的呢!” “真不敢相信,你这个混账究竟做了什么!” 她怨念满满瞪着槐诗,最后,视线看向远处,那个一个人在池塘边上和金鱼玩得无比快乐的背影。 长出了一口气。 破罐子破摔了。 “算了,正好,既然你得到了她的信任……那你就去做真希的代理人。”她说,“恐怕除了你之外,这里的人她谁都不相信。” 槐诗的笑容消失了,渐渐冷漠:“我拒绝。” “放心,钱和报酬我都照给。”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琥珀,但你最好省省。”槐诗冷声说,“她只是个普通人,你不能把她推进这个火坑里。” “槐诗,从你救下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注定了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了。” “至少不是我的,也不应该是你的,她是你的血亲啊琥珀。她当不了家主,甚至当不了你的竞争者,想要杀死她太容易了……” 琥珀反驳:“她想要活着也不容易。” “……” 槐诗皱眉,“你什么意思?” 琥珀没有说话,好像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什么失误一样,向着槐诗看过来,目瞪口呆,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你原来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槐诗。” 那样的表情,不知道究竟是钦佩还是改观,十分的不可思议。 她凑近了,认真的问:“你们竟然没睡?” “臭妹妹你不要当我是色中狂魔好么!” 槐诗怒了。 “好吧,我们就不提外面的八卦,姑且就当你人品正直。” 琥珀叹息着,“如果你有脱过她的衣服的话,就会知道了——槐诗,她是个混种。” 槐诗,动作骤然一滞。 混种?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对‘兽化特征者‘的称呼。在深度过低的边境中才会出现在新生儿身上的部分异化现象…… 可这又和真希这么一个乡下姑娘扯上关系? “她没告诉过你,对不对?” 琥珀烦躁的抽着烟,闷声说:“恐怕,这件事儿现在家里也只有角山知道,毕竟是家丑。” “她的父亲,我的叔叔晴平,受到了深渊感染。她运气不好,中了奖,被动遗传,从出生下来开始就被送到了偏僻的边境去了,如果不是因为家主遴选,恐怕都没办法从那里出来……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槐诗。” “你见过大多数混种是怎么生活的吗?” 琥珀低头,轻声说:“他们不受三大秘仪保护,时刻需要忍受体内的深渊侵蚀,如果不能成为升华者,那么在五十岁,四十岁,甚至更早的时候,就会因为源质溃散死去。 但大多数人运气不会那么好,在那更早之前,各种并发症就会开始折磨她。 强制性脊柱炎、糖尿病、红斑狼疮,风湿,从免疫系统开始,备受折磨……到最后,不想脱水的话,吃下去的每一颗盐都要经过三次计算。 绝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自杀了。 她……真希现在多少岁了?” 槐诗想了想,说,“十七。” “那就快了。”琥珀轻声叹息。 一旦青春期结束,病变期就要开始了。 从此之后,就是漫长又痛苦的下坡路,一直到沉入地狱中去。 “她没有别的选择,槐诗。” 琥珀摇头:“她来这里不是冲着免费的京都十日游,再怎么傻的人都知道这有多危险,但她想要一条出路……就要去拼命,否则等待她的时候就只有三四十岁时的悲惨死亡,就像我那位叔叔一样。” “要我说,那个王八蛋就不应该生小孩儿!” 琥珀一脚踩灭了烟头,神情阴沉:“一个人痛苦就算了,何必连累后代呢?” 沉默里,槐诗忽然说:“我可以将她送到象牙之塔。” 琥珀嗤笑,“像养个宠物一样?无菌室里不好过,槐诗——” 就在她准备嘲讽几句的时候,槐诗却抬起头,看过来。 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没有说出的东西。 “——里见家有让她活下去的办法?” “……” 琥珀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发自内心的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个王八蛋每次一旦涉及到漂亮女人,嗅觉就会敏锐的不讲道理…… 沉默许久之后,她终究还是选择说出了家族的机密:“《南总里见八犬传》听说过么?” 槐诗果断摇头。 “那是啥?” 琥珀忍不住翻白眼。 就你这文化水平,是怎么在象牙之塔当老师的? “……简单来讲,就是里见家先祖的传说,据说里见家在最危险的关头,有名为八房的奇迹从天而降,化身为一只狗,赐福了八个勇士,并帮助里见家的家主成功复国。” 她说,“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凭空杜钻,但‘八房‘本身是真实存在的。” 这才是里见家的重宝。 最珍贵的秘藏。 圣痕遗物——伐折罗琉璃具装·八房! 除了传承着十二药师神将的圣痕力量,具备堪称金刚界的不破防御。无坚不摧的琉璃之剑以外,其本身同样也是家族能够继续传承的保证。 不用依靠天文会的名额,每过一百年,就能够让八个人没有后患的成为升华者。 在将家族重宝的效果全盘托出之后,里见琥珀保证:“槐诗,只要我成为当主,她就是下一代八犬士。 也只有成为升华者,才能毫无后患的抵消她身上的深渊侵蚀,这是最好的办法。” “除此之外呢?” 槐诗直截了当的问:“获得更大收获的是你才对吧?” “是啊。”琥珀颔首,“要掌控里见家,我就需要一个背后干干净净的人,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来替我承担一部分责任……难道还有人比真希更加合适么?” 槐诗摇头:“你就这么确定她会配合你?她这么容易受人掌控的话,为什么又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 “是你将她带到了我面前的,不是吗?” 琥珀轻声笑了起来:“玄鸟说的没错,最大的契机就在第一个到来的人身上——实际上,原本的计划并不是如此,但有一个前提考量是,最先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谁。 根据玄鸟的建议:如果是原照的话,最后的结果要么是大吉,要么是大凶,不存在其他的选项。 但如果是你的话,里见家就还有保全的可能……我总算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玄鸟…… 一个来自谱系之王的建议,诚然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分量。尤其是像玄鸟这种越老越阴,走一步算十步,别人上一层他能做千层饼的角色,槐诗一时间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槐诗可能还会害怕,翻墙跑路,生怕被当成炮灰,但玄鸟却根本懒得玩这一套。 那个老头儿实在苟的要命,风格四平八稳到没有任何漏洞和缺点,一手占卜更是吓人,在稳赚和不赔之间能够稳稳占据后者并且保持着相对小额的盈利……唯独他,是绝对不会冒任何大风险的。 当东夏谱系的工具人,起码安全有保证,不存在所谓的运气不好走在路上忽然就死了的可能。 但问题是…… “他究竟想干嘛?”槐诗问。 “我不知道。”琥珀耸肩,“但肯定和天文会无关,和象牙之塔也无关,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还是说,你觉得这是玄鸟的阴谋?” 说着,她忍不住向着京都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就变得有些嘲弄起来:“这种事情,可不存在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可能啊。” 槐诗叹息,“你就心甘情愿的去充当傀儡?”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工具人而已。” 琥珀无所谓的挥手,“所谓的武士,不就是这样么?当皇帝和将军的工具人,和当东夏的工具人有什么区别么?” “况且……” 她忽然开口问道,“倘若存续院如今将新海设为封锁区,槐诗你会怎么样,拒绝执行?” “……” 槐诗沉默,无言以对。 如果事态严重到需要存续院封锁的程度,他恐怕……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这不就对了么?社保局每年发的带鱼,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啊,槐诗。” 琥珀将空荡荡的七星盒子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庭院另一头的垃圾桶里,拍了拍手,望向了池塘旁边的真希。 真希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也望了过来,手里的塑料袋里抓着从自家池塘里捞的金鱼,正在兴奋的朝着槐诗挥手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听到槐诗头疼叹息的声音,这一次轮到里见琥珀幸灾乐祸了。 “去和你接下来的雇主好好商量一下吧。” 琥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出生入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工具人阁下,真正的美少女,只要坐在原地等人送上成果就好了。” 愉快的哼了一声,小琥珀转身离去。 看到了吗,臭弟弟,这就是富婆的快乐和胜利! 第六百二十一章 凝固症候群 “怀……怀纸小姐?” 在池塘边的椅子上,真希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的同伴,难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知道她究竟和自己的堂姐说了什么,回来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面无表情。 但眼神变得有些可怕。 不,应该说……只是让真希觉得害怕。并不凶暴,也不阴沉,平静一如既往,但和往日又有所不同。 变得那么遥远,好像天边飘忽的蜃楼与虹光那样。 让人感觉,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 槐诗的思绪被打断了,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机:【真希,你想要参加竞争么?】 真希愣在了原地,呆滞。 就好像被戳破了谎话那样,变得手足无措,想要逃走。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脸上习惯性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不安的低下头。 “……我还没想好。” “我……我并不是想要利用怀纸小姐的意思,对不起,我原本想要早一点说的。可是我想不到自己能拿出什么报酬来,对不起……” 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语气就变得急促起来,好像他生怕不相信那样。 看着她,慌乱的解释:“唯独这一点,请素子一定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我、我……” 说到最后,她说不下去了。 低下头。 槐诗摇头,手机递过去:【有考虑雇佣我么?】 少女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 低头看着手机,抬头又看了看他,又惊慌的收回了视线,背后的手指不安的绞动。 “可是我没有钱……不,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让怀纸小姐你免费做什么,我是说,打、打欠条可以么?不论是多少钱,将来我一定会还!” 然后,刚刚鼓起的勇气和信心,就在手机上更新的数字面前被击碎了。 【七千万美金】 真希,僵硬在原地。 七千万?美金?好多……哪怕是七千万瀛洲币她都没有敢做过这样的梦! 自己在便利店打工,时薪是八百块,但每天只有四个小时,每周只有四天。拉面店兼职的话,晚班时薪六百四,但大师傅是好人,给自己有额外提成……每个月算下来的话,省吃俭用一点的话,可以省下三万日元左右。 等大学毕业的话,再找工作,然后…… 一瞬间不知道多少数字从脑中闪过,到最后,得出残酷的结果。 ——贫穷少女里见真希,只要不吃不喝不生病的话,大概六七百年就能凑够这笔钱了呢! 一瞬间感受到生活惨烈的压力,真希号大破,再起不能。 眼看着她的颜艺表演终于在死灰色中结束,槐诗摇头,再补上了一句。 【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 “啊?”真希难以置信。 【具体的过程你不用多问,也不要多管,我会帮你的。】 槐诗省得她在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快速输入:【家主之位或许没有指望,但你身上的问题,我会帮你解决。】 【但是,这笔钱额外收费,一百万美金。】 为了避免她真的把这一趟当成春游,槐诗还是必须得给她下点狠药,否则感觉这货真的会光速咸鱼,开始躺赢。 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杀气,怀纸小姐凑近了,抬起手机: 【——如果赖账的话,你清楚会有什么结果吧?】 呆若真希的少女愣在原地。 过了很久才终于清醒过来,难以置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心中却迅速的浮现出慌乱。 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点。 好像想要藏起自己来一样。 “怀纸小姐……你,都知道了?” 【一清二楚。】 槐诗叹息着,看向她浴衣的下摆下露出的脚踝,还有上面那一道隐约的伤痕……好像在哪里挂到了一下,才刚刚愈合,还没有彻底长好。 等他扯过真希的手,挽起袖子的时候,就看到上面层层叠叠的伤痕痕迹。 肉体的损伤,兽化畸变前期所特有的征兆。 由于这一份和深渊过于敏锐的共鸣导致了招致沉淀的侵蚀,最终令脆弱的肉体无法承担源质的变化。 在皮肤和肌肉之间形成了这样开裂的伤痕。 这才是‘圣痕’这个名字最早的由来和源头。 从中世纪开始就不断出现的现象。 由于潜意识的影响,伤口可能还会组成莫名其妙又毫无意义的文字形状,但这无法改变伤口就是伤口的事实。 一开始被归结为上天的启示,后来又被当做和魔鬼缔结契约的象征,一直到近代才被现代的医学统称为凝固症候群。 这便是兽化特征者或者说混种与生俱来的原罪。 距离天国太远,距离地狱又太近,注定了无缘奇迹,只能拥抱灾厄的结局。 正是这一份与生俱来的痛苦,才令诸多边境中的兽化特征者对于现境和如今的天文会充满了仇恨,不断的试图反抗。 绿日的根基就存在于这一片土壤之上。 对于那群人来说,等着现境降下垂怜无异于坐以待毙,还不如加入绿日有一条活路,哪怕是死之前能够轻松一点呢?也胜过痛苦的苟延残喘。 莫名的回忆起自己在金陵,被风评绑票时见到的那个老学者,那一对充满了仇恨和愤怒的一双兽性竖瞳…… 这就是他们生来不幸的证明。 槐诗沉默了许久,才拉下了浴衣的袖子,松开了她的手。 难以想象浴衣下面的伤痕的模样……但肯定,无时不刻的在带来痛楚吧? 他发自内心的好奇:这个家伙,是怎么无忧无虑的长得这么大的啊?到现在还能这么粗线条,真是太不容易了。 像一条傻狗。 可哪怕是像傻狗一样也要继续往前走,死皮赖脸的挣扎,厚颜无耻的活着,执迷不悟的怀揣着侥幸和那么一丝丝希望。 就像是曾经的自己一样。 槐诗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按在她的头发。 真希茫然抬头,看着面前的那一双眼睛,愣在原地。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同情和怜悯,未曾因为她身上的伤痛所动摇,可那种静谧的凝视却令她感觉到分外安心。 就好像有人陪伴在自己身边。 有人会站在自己的身旁,凝视着她狼狈的样子,并不鼓励,也并不怜悯,只是等待她继续向前。 只是那样的看着,就好像将孤独都驱散了。 像是阳光。 只是看着那样的眼神,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并不是毫无意义,就算是再怎么丑陋的挣扎,也不会没有结果。 寂静里,真希低下头,再无法遏制委屈的眼泪。 用力的将身旁的朋友抱紧,哽咽着,哭出声响。 就好像终于找到归路的孩子一样。 …… …… 结果,回过神来,眼泪和鼻涕就已经把怀纸小姐胸前完全弄花了……而且再度确认了,罩杯什么的,这种东西怀纸小姐真的一点都没有。 只是想到就让人心酸。 实在太可怜了。 有可能的话,真希都想要将自己的分给她一点。 但在这之前,还是应该好好道歉吧? “对不起,怀纸小姐,对不起……我会帮你洗掉的,请交给我吧,不会有任何问题。” 就在自己房门前,真希一个劲儿的低头道歉,抓着他的袖子,邀请他进里面来:“换洗的衣服我这里还有两套,如果不介意的话……” 槐诗抬起手敲在了她的脑门。 毫不客气。 这衣服反正都是里见家给客人准备的,她着急个什么劲儿啊,还扯着她去换衣服,怕不是急着想目睹莫可名状的恐怖之物…… 随手将她塞回房间里去。 然后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换回了罗素送的小裙子。 那个王八蛋,绝对是蓄谋已久了,尺码都是完全合适的,而且穿上之后竟然还真的挺好看,搭配着彤姬化的妆,真是越看越舒爽。 看看这出尘飘逸的气质,看看这楚楚动人的面目,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今天的怀纸小姐,依旧无懈可击! 才怪! 槐诗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就要踏上什么不得了的歧路了…… 少司命的圣痕搭配女装所形成感染力实在太可怕了,他竟然开始有些习惯了。只能抓紧时间,赶快把这里的破事儿搞定。 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告别女装,重新做回象牙之塔人气教师南波湾。 可越是给自己打气,槐诗就越是觉得自己在插旗。 再联想到大司命的转化秘仪,他就一阵脑壳疼,看来搜集圣痕和灾厄的计划要赶快提上日程了。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急躁又毫无礼貌的,拍在他的门上。 催促他赶快开门。 等房门开启之后,便展露出门外那几个来意不善的客人们。 明显是久经斗争的升华者,神情不逊,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等他们看到开门的竟然是如此的美人时,顿时都在原地陷入愕然。 在后面,一个主事者一样的男人走上来,用令人不快的眼神扫视着槐诗的周身,几乎快要垂涎三尺。 只不过,视线落在槐诗胸部时,就迅速的遗憾了起来。 好像痛心疾首那样。 你妈的,你痛心个什么劲儿啊! 槐诗的眼神越发的冷漠了起来。 “怀纸小姐……是吧?” 为首的人端详着他的面孔,诡异一笑:“四少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多谢款待 所以说,又是里见家内部斗争那堆破事儿么? 槐诗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准备关门。 他懒得理会。 他就不信自己这个里见家的客人如果不去的话,他们这群人敢在这里动手。 可门还没关,那个男人就踏前一步,扒住了门缝,笑容越发的诡异:“真希小姐已经到了,正在那里等着您呢……您也不希望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 在沉默里,素子小姐的动作停顿在原地。 抬起眼睛凝视着他。 许久,那一张姣好的面孔上却露出了一丝令他们感觉到不安的微笑…… 中年男人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按捺下心中莫名的不安,让开了身形,指了指后面:“请吧,女士。” 虽然过程有所波折,但目标终究是没有反抗,反而十分顺从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带路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神情愉快。 看来庭院里所见的并不是什么表演。 这个女人和真希那个混种真的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在,否则的话不会如此顺从。只可惜,被抓住了把柄,落入四少爷的手中……恐怕以后又要多一个玩物了。 而走在后面的槐诗,感受到周围越发明显的危险气息之后,眼神就渐渐的平静了起来。 明显那位四少爷在里见家的地位不低。 竟然有独立的庭院,戒备森严,安保措施该有的一件不少。 只可惜看情况,那位四少爷应该不是一般的无能。 空有这样地位,背后竟然一个支持者都没有——就算是找代理人,大财团们也是有眼光的,根本不稀罕去找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 这种虚张声势的样子吓唬一下乡下姑娘就算了,摆在槐诗眼前,无聊到他连笑都笑不出来。 不值一晒。 并没有多久,他就在厅堂里见到了那一位‘四少爷’,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令人不快的味道,挥之不去。 联想到那两个从房间里匆匆离去的女人,不难猜测到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槐诗的神情顿时鄙夷了起来。 “欢迎光临,怀纸小姐!” 那位年纪轻轻的四少爷主动走上前来伸手,“自从见到您开始,我就期待和您的这一次碰面了。” 走进了之后,他的眼神就越发的炽热。 哪怕是已经在午餐的时候见过了一面,可再次看到依旧感觉到惊艳……难以移开视线。 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殷勤的打招呼。 只不过没有人理会而已。 槐诗看向周围,并没有看向真希的影子,眉头顿时皱起。 四少爷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缓缓收回了手。 刚刚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顿时恍然了起来:“抱歉,看来为了让您赏光,下人们不得已说了一点谎话……不过我保证,只要我们这一次会面足够顺利,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暗含威胁的话语并没有奏效。 槐诗翻了个白眼,感觉到一阵无聊,转身想要离去。 可在他身后,门却被关起来了 几个升华者拦在门前面,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眼神,早已经迫不及待。 眼看这个臭女人这么不识好歹,四少爷顿时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到了沙发上,翘起腿来,嘲弄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真希那个野种有什么关系……但你最好放明白一点,这里是里见家,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造次的!” 沉默之中,槐诗摇头,再忍不住叹息。 恐怕接下来,就要发生一些喜闻乐见的剧情了。 前提是……怀纸小姐真的像是他们预想的那样,楚楚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话。 “说真的,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因为某些原因。而现在,更糟糕了。” 槐诗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卷,歪头点燃。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令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愕然的看着怀纸小姐的姣好面孔。 难以置信。 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的消散在空气中,那一张面孔上便露出毫无温度的恶意笑容:“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大概清楚了。 说真的,我能够理解青春期的小男孩儿们对异性身体的好奇……既然你们都这么等不及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说着,怀纸小姐的两只手微微垂落,捏住纯白的裙裾。 微笑着,一寸寸提起: “——你们想知道女孩子的裙子下面有什么吗?” 伴随着怀纸小姐的动作,纯白的衣裙之下,却有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暗流淌而出,扩散,蔓延,迅速的膨胀,化作如墨一般的滚滚漆黑。 死寂之中,有洪流暴动的声音响起。 黑暗翻涌着,肆虐的在地面上流淌,随着惊叫一同向上升起。 自其中,无数猩红的眼瞳缓缓睁开,向着尘世投来贪婪的视线。它们在兴奋的扑打着翅膀,迫不及待的等待宴会的开始。 饥渴的眼瞳满盈贪婪。 此刻,伴随着裙子提起,莫可名状的噩梦便从黑暗中升起,映衬着惨烈的叫声,展露出自己那令人憎恶和恐惧的轮廓,蹂躏着所有胆敢直视的无知灵魂,用无休止的折磨着每一个可怜虫的理智和精神。 群星归位之时已到。 伟大的存在从永恒的黑暗中升起。 自那之后,便是无穷尽的绝望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缓缓消散。 大门再度开启。 清纯又可爱的怀纸小姐步履轻盈的从门后走出,摘下了嘴角燃尽的烟卷,随意的抛在了地上。 “多谢款待。” 在她身后的房间里,只剩下十几具空洞的躯壳,呆滞的眼瞳凝视着毫无斑点和霉菌的天花板,再无任何的神采。 只有毫无意义的呼吸还在继续延续着……随着最后的残灵一起,沉浸在噩梦里永无穷尽的苦痛中。 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们已经充分的了解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他们恐怕再也不会好奇女孩子裙子下面究竟有什么了…… …… ……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其他人。 尤其是槐诗的进出毫无掩饰,甚至在里见家的人追问时没有任何隐瞒的前提之下。 傍晚的时候,苍老的武士犬江跪坐在静室的另一头,凝视着对面神情平静的槐诗,以及他身旁不安的真希,神情毫无任何温度。 在许久的思忖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 “具体的事情,老朽已经清楚了……这是平玄那个废物有错在先,怀纸女士手下留情,留下他一条性命,已经是仁慈之举了,我等自然不能苛求太多。” 如果在平时,可能还会有所计较。但如此关键的时候,得罪一名不知底细的升华者实在太不明智。 尤其还是里见家先对客人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压的下去还好,如今压不下去,里见家最后那么一点尊严就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何必呢?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人老了之后就会谨慎,因为知道自己精力大不如以前,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去实现,没有足够的好处,就不愿意轻易得罪人。 虽然应该得罪的时候,这群人得罪的会比谁都彻底,绝对会确保对方永世不得翻身,或者干脆一点就直接上路。 但既然拿对方没有办法,也不是时候,那么就只能寻求一个善始善终。 犬江向身后看了一眼。 魁梧的武士起身,抱着一个盒子上前,跪坐在了槐诗的身旁,将东西放在槐诗面前。 盒子打开之后,源质结晶的光芒就照亮了他的眼瞳。 价值不菲。 “这是里见家对您搭救真希小姐的一点微薄谢礼,以及对您的赔偿,请您务必不要介怀。” 犬江毫无任何矜持的俯身道歉,对着一个年纪还不到自己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人,做足了礼仪。 槐诗不为所动,依旧看着他。 等待着他的后半句话。 犬江抬起头,肃然说道:“如今诚然是里见家的多事之秋,已经无法继续再招待客人了,请您多多包涵。” 这是要赶人走了。 槐诗拿出手机,正准备说话,却听见了自己身旁的声音。 虽然不安,但是却强自平静。 是真希。 “犬江爷爷,她不会走的。” 她昂起头,对曾经主宰着自己命运的老者说,“因为我要参加当主之位的正式遴选。我会雇佣怀纸小姐作为我的代理人,代替我进行角逐。” “……” 寂静里,犬江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轻声叹息。 果然,没那么简单么…… 通过两人之间的态度,他已经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隐约猜到了这个最糟糕的结果。 “真希小姐,家主的遴选,未必有您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真希回答:“出门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有可能会死,但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死亡而来的。” “这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事情,也不是出于其他人的劝说和蛊惑,而是从我来到现境之前就决定的事情。” 她说: “——我是里见晴平的长女,我身上流着里见家的血,我这一次回来,是要参加里见家的当主选拔。” 就是这么简单。 第六百二十三章 厨魔对决,开幕赛! 犬江垂眸,无声叹息。 可就在槐诗身旁,却有咆哮的声音响起。 “果然别有用心么,你这鬼祟之徒!”魁梧的武士起身,炽热的源质波动化作隐隐的火焰,笼罩全身。 怒视着面前状似无辜的怀纸素子,瞪大眼睛,不容许她有任何开口的机会,:“问答无用,就让我犬川良实来度量一下,你是否有与你的野心相匹配的器量吧!” 槐诗忍不住想要叹气。 所以说,你们瀛洲人能不能别这么中二啊……好好说话行么? 而犬川良实已经抬起化作黑铁的手掌,向着她扯了过来 轰! 整个静室陡然一震。 飓风席卷。 长袖在瞬间碎裂,展露出下面镀上一层铁色的手臂,青筋鼓起,夸张的肌肉中爆发出足以摧垮铁墙的力量。 那是来自六十代天狗横纲的传承,演练过千万次之后业以无比精纯的技艺。 出云大相扑! ——押出! 茶盘之中的茶水动荡着飞起,又落入了杯中,只留下一阵阵涟漪。 而犬川良实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 因为就在原地,跪坐的怀纸小姐抬起了一根手指。 轻描淡写的,向上顶出。 钢铁碰撞的轰鸣爆发。 隐藏在手套之下的机械之手微微一震,可是却未曾有过丝毫的推却,轻而易举的将犬川良实爆发的力量抵住了。 唯有身旁的茶水在微微荡漾着。 也就……仅此而已。 犬川良实面色铁青,又渐渐涨红,可不论如何的再施加力量,他引以为傲的力气却无法将这个该死的女人从原地挪动哪怕一寸。 甚至,被缓缓顶起。 一点点的。 槐诗抬起眼睛看着那一张羞愤耻辱的面孔,面无表情。 这单纯的是鼓手的进阶引用。 看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手指的多寡,和力量并不是绝对关系…… “够了,良实。” 犬江抬起眼睛看过来,告诉他:“你不是她的对手……况且,这一切不都是合乎规矩的吗?” 犬川良实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退,回到了犬江的身旁。 槐诗倒也没有反攻或者急着给他一个厉害,而是抬起头,端详着对面的老头儿。 等待着他的回复。 直到犬江一声长叹。 “既然真希小姐这么说,那么自现在开始起吗,老朽就会将你登陆在正式名单……”他凝视着槐诗身旁的少女,轻声问:“这代表着什么意义,你能明白么?” “从五分钟后开始,你就是你所有亲人的敌人了。” 犬江沉声说,“不论是你的叔叔,你的兄长,还有你的姐妹们,一直以来都有所保留和仁慈,但到时候,他们再也不会任由你自生自灭。 而是将你当做对手,寻找你的每一个弱点,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去打倒你,直到你沦落到深渊里,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不论你们和琥珀达成了什么协议,都不是什么可以高枕无忧的策略。在有必要的时候,甚至我可能也会放弃公正,出手对你予以打压。 除非你能够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否则你就要被他们踩在脚下,真希,如今的里见家就是这么残酷的地方。 你确定,你还要回来么?” 沉默里,真希的眼瞳微微颤动着,许久,点头。 明明抓着槐诗衣角的手指已经紧张到发白,可还在强撑硬气。 “很好。” 不知是赞许还是嘲弄,犬江颔首,“作为里见的家老,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也是里见家下一任当主的候选者了,真希,但愿你不会后悔。 作为最后到来的最弱者,你的第一场对决将会在今晚进行,希望届时所等待你的不是什么悲惨遭遇吧。” 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最后向面前的小女孩儿颔首,转身离去。 但在出门之前,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是真希。 “犬江先生。” 少女跪坐着,弯下腰,向老人的背影,低下头,轻声道别:“一直以来,我和母亲,都有劳您和角山叔叔的关照了。” “……分内之劳而已。” 老人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推门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有人来打扰了。 在搬到了独立的院落里之后,甚至就连仆人都已经没有了。 诺大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感觉待遇比之前下降了很多倍但实际上,对于候选者来说,才是真正需要的环境。 从真希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任何胆敢走进她住所的人,都是她的敌人了。也就是说,哪怕是犬江走进这一座院子里,被槐诗干掉的话,别人也没有任何话可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每日午饭时必要的露面之外,她们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会在这里度过。 晚饭的话,倒是没有让槐诗动手,乡下少女展现了一下自己在打工的地方学到的厨艺。 虽然很想夸奖,但被房叔养刁了的某人怎么吃都感觉是一般般的样子。 拉面煮的时间有点过头,受限于时间原因,也没有什么高汤。玉子烧的话,鸡蛋搅和的时间不够,煎饺的馅料配比并不是很精确…… 当然,这种煞风景的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吃什么还不是吃呢? 槐诗以前顿顿还吃挂面呢。 但厨魔做惯了之后,果然还是希望能吃一点带劲儿的东西啊…… 怀揣着隐隐的期待,槐诗淡定的靠在沙发上看着瀛洲的综艺节目,静静的等待。在旁边原本勇的要命的真希反而越来越紧张起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夜色渐渐深沉。 ——第一场厨魔对决,即将到来。 …… …… 由于并非是厨魔大赛官方主办的赛事,在现境也绝对不可能允许危险人物出现,因此并不会出现那些诡异的评委。 作为评判的,是双方的选手本身。 简单来说,就是互相给对方做菜然后吃下去。 一直到有一方吃不动了为止。 要么是吃死了,要么是吃坏了,要么就是顶不住了…… 通过自己的作品,展现出深渊的精髓。无法承受对方的作品,就只能甘拜下风。 厨魔之间的对决,就是这么简单。 偶尔也会出现同归于尽的状况,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就算真同归于尽了,那就同归于尽呗。运气也是比试的一环,不爽不要玩。 如何在创作之中寄托更多的恶意,在烹饪中施加堕落的精华,又如何将对手的恶意消化……每一个环节都考验着参战厨魔的实力水平和应变能力。 在深沉的夜色之下,带着白拍子面具引路的侍女走在前方,一路向下,带着槐诗和真希走进了里见家庄园之下的地下空间。 空旷又庞大,有着铁铸的穹庐。 在最高处延伸出来的看台之后,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但是却分辨不出他们的模样和面孔,他们也并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隔着垂帘,彼此低声的说着什么。 而更引人注目的,反而是赛场两侧的观众们。 并没有座无虚席那么夸张,这种事情,注定也不可能去向全境公开。 来到这里的,便只有其他的候选者,还有他们的厨魔代理……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在最后面,灯光找不到的阴影下,那个带着耳机的魁梧男人。 浑身都覆盖着乱七八糟的纹身,体型像是脱毛的狗熊一样庞大,一个屁股就坐了两个椅子,正双手抱怀,眺望着槐诗的样子。 等槐诗回头看过来,他就吹了声口哨,愉悦的比划了一个手势。 “好久不见。” 槐诗收回视线,没有理会,带着真希在空旷的场地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距离其他的候选者足够的远,但依旧能够看到他们的表情。 除了看都没看一眼的琥珀之外,大部分都十足的冷漠,并没有鄙夷或者是恼怒,反而还有人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个从边境远道而来,和自己角逐家主之位的混种少女。 【别害怕,就当去烹饪节目录制现场当观众,镜头给到你的时候不要笑得太灿烂就好。】 槐诗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想了想之后,把伪装之后的蝇王拔出来,放进她的手里。 【如果一会儿我下去之后,有人想要凑过来,你就开枪就好。自带锁头,不用担心打不准。】 真希呆滞当场,低头看着手里的枪,感觉像是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为了你的安全,最好这样。】 【不要露出我很害怕的样子,向你的亲戚们多学一点,如果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就保持面无表情就行了。】 【不想拿着,放在旁边也无所谓。重点不是你敢不敢开枪,而是他们有没有看到——】 槐诗伸手,将蝇王的档位拨到了审判模式。 肃冷的气息从枪膛之中隐隐扩散开来,细碎但又锐利,刺痛了所有胆敢窥探过来的眼眸。令那些鬼祟的视线迅速退散。 按照槐诗的吩咐,就那样随意的将枪放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原本还在恐惧的真希迅速适应了场内的气氛,恢复了镇定。 或者说,至少装的像模像样。 以她的素质,也做不到随时保持警惕,后发先至、防备袭击的程度,但至少还能伪装出临危不惧的淡定样子。 反正也反应不过来…… 剩下的,就是槐诗的问题了。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他走进了场内,等待对手的到来。 直到对面的隧道中有诡异的声音响起。 像是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流淌在管道里那样…… 一个笼罩在黑暗里的人影缓缓浮现。 第六百二十四章 山姥 当那个身影从黑暗中浮现的时候,所有旁观的参赛厨魔顿时都皱起了眉头。 嬉皮士打扮的中年人抬起手,将墨镜挑起,露出愕然的眼瞳:“只是开幕战而已,就安排这么麻烦的对手吗?” “嗯?亚鲁姆你认识吗?” “半年之前我在美洲和那个家伙碰过一面。”嬉皮士亚鲁姆摇头说:“很难缠的对手,滑溜溜的,像是蛇一样——郭老先生应该清楚吧?” “瀛洲的二星厨魔,这些年的后起之秀,老朽多少还是听过一点的。” 佝偻的东夏老人撑着拐杖,端详着那个浑身缠绕着怨念的身影,轻声笑了起来:“深津庆,黄泉比良坂的‘三途’的主厨,很不好搞啊。 看来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山姥料理看来又精进了不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郭老先生一脸自叹弗如的感慨着,宛如将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一样,尽显迟暮——倘若不是知道这个老货最喜欢拿同行来蒸包子的话,其他人说不定就信了。 “听说是山姥料理,瀛洲的派系么?” 魁梧的刺青厨魔捏着下巴,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拉丁语问道:“没有见识过,有什么特点么?” “哎呀,弗拉基米尔先生您又在装作新人来打探情报了嘛?” 刺青厨魔憨厚一笑,“我还真不清楚,有没有哪位好心人给我解释一下?” “那就看着呗。” 嬉皮士亚鲁姆并不上钩,耸肩:“以后的赛程中,迟早会碰到。” 在众多厨魔之中,传承着瀛洲本土山姥厨魔的深津庆毫无疑问也是最棘手的那几个人之一,不论是什么人,第一次遇上他肯定会吃个大亏。 那是过于危险的技艺,不论是对人还是对己,搞不好就算是以厨魔的承受能力都会死掉…… 弗拉基米尔狡黠一笑,并不在意对手的隐藏,再起了一个话题。 “那……另一个呢?” “不认识。”亚鲁姆摇头,凝视着那个名叫怀纸素子的女人的背影,神情有些迷茫。 按照他所知的名单,瀛洲本地应该并没有这样的厨魔才对,没有什么标志,也没有携带任何工具,明显是隐藏了身份。 可就算是厉害角色,具备着如此端丽的容貌,也不应该默默无闻才对。 该不会是刚刚拿到牌照之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来参加对决的新人吧? 那样的可就太天真了,哪怕同为厨魔,星级之间也具备着决定性的恐怖差别,贸然挑战远超自己的对手,是真的会出事儿的。 “郭老先生怎么看?”亚鲁姆狡猾的将话题抛向了老人。 “她吗?那可就厉害了啊……可怕啊可怕,总感觉自己比不上呢。” 煞有介事的卖足了关子之后,郭老厨魔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洁白锋锐的牙齿:“如此年轻,如此漂亮的厨魔,可就连老朽都没有听说过啊!这岂不是很厉害!” “……” 旁边的人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再没有人接话。 寂静里,只有郭老厨魔的鼻翼微微嗡动了几下,嘴角常驻的笑意就变得微妙起来。 这样的气息,有天狗山的味道啊……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竟然是未曾见过的奇妙气息——带着草木味道的苦涩潮气,尸骨的冷意,还有稚子的芬芳。 难道是类似自己易牙一派的类型? 还是说,被自己吃掉的老师竟然还另有传承? 在喉头,遍布皱纹的松弛皮肤骤然鼓起,好像巨蟒吞下了铁球那样,吞咽着自己在迅速分泌的唾液。 感受到了一阵古怪的饥渴。 许久未曾这样充满了食欲了,那是来自厨魔本能的期待和饥渴。 这一切都在不断的告诉他…… 那个女人,不对劲! …… …… 凝视着对面料理台上的名字,槐诗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就好像是在脏水里不知道浸泡了多久一样。 那个家伙,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黑色的长发紧贴着面孔,笑容苍白。看上去明明保持着洁净与干练,但是却总有一种挥之不散的刺鼻气息笼罩在身上。 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感觉。 而在槐诗端详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看着他。 “哦吼,漂亮的对手啊,真好啊,真好。” 那个中年男人伸出舌头,舔舐着干燥的嘴唇,似笑非笑的瞥着他,还有他身后的观众席上坐着的真希。 “你们,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比起面无表情的槐诗来,虽然真希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可眼神却忍不住游移了起来,显露出一丝不安和心虚。 “你的雇佣者似乎有点信心不足啊,女士?” 深津庆沙哑的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工具箱放在了身旁,抬头提议道:“在开始之前,要不要认输呢,女士,说真的……您的面孔如此的完美,令我心动,实在是不想破坏这一份美好啊。” “……” 槐诗很想说两句骚话怼回去,但却受限于伪装不能开口,憋得慌。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看脸过日子的么? 见到一个女人就走不动路的? 只能翻个白眼以示不屑。 “哦?是我冒犯了么?” 深津庆满不在意的咯咯怪笑起来,“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多余的话不必多说……看在那一张令人愉快的面孔的份儿上,我不会让痛苦持续太久。” 在他身旁,工具箱被打开了。 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一柄两寸长的小刀从其中抽出,在黯淡的灯光下,展露出五彩斑斓的恐怖纹理。 自无数毒物中所萃取而出的精髓,最终缔造出了这样将一切生灵解剖灭杀的利器。 “那个家伙,开场就将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么?”观众席上的亚鲁姆愕然:“还真是和传说中一样,对手越弱就越喜欢兴奋的变态啊。” 那是山姥料理真正所精擅的技艺——群山的黑暗面,堕落的山神,生长孕育万物的神性在地狱中的投影。 曾经孕育生长之物转化为冷酷狰狞之物。 在精心的酝酿和缔造之后,便形成了哪怕是厨魔也无法承受的恐怖毒素! 明明鲜美的让人无法拒绝,可畅快饕餮之后所迎来的便只剩下绝望和死亡……一旦端起餐具,那么食客的性命就已经放在了山姥的厨刀之下了。 并没有任何的轻慢和狂傲,哪怕嘴上表现出轻浮孟浪的样子,可深津庆竟然一开始就选择了全力以赴!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啊…… “那么,双方都准备完毕了么?” 高空延伸出的看台之上,垂帘后面,有一个宛如阉伶一样故作姿态的扭捏声音响起。作为上皇使者的宦官以白粉涂面,嘴唇开阖之时,齿色漆黑:“此处一切诚然已经在御前所见证之下,尔等双方必不可有所隐瞒与懈怠,明白了么?” 无人回应。 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那位使者并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示意身旁跪坐的犬江,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于是,苍老的武士起身,向前一步,沙哑的声音化作雷鸣,回荡在这地下的庞大空间之中。 “——那么,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那一瞬,高亢的钟声再度响起。 “科科科!甚好,甚好!” 深津庆大笑,修长的十指按在了料理台之上,整个桌面陡然一震,无数工具从架子上飞出,紧接着,随着他的肩膀一阵耸动,在粘稠的声音里,竟然又有四条手臂从身后伸展而出,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工具,缓缓展开。 恰似八足蜘蛛那样,盘踞在自己的领域之上。 身旁水箱中的食材已经自行落在了案板之上。 那是一条……狰狞的河豚! 位于京都边境——黄泉比良坂,历史长达六百年以上的厨魔名店,‘三途’所豢养的特殊品种——龙河豚! 具有着凌驾于寻常河豚十倍百倍以上的鲜美,同时,也具备着千万倍以上的恐怖毒素! 色彩黄黑,宛如蛟龙那样,巨大的河豚狰狞的在空中扭动着,择人而噬。 可伴随着深津庆流畅的动作,五彩斑斓的短刀挥洒,在空中便已经将虎河豚滑腻的身体剖开。 它甚至来不及鼓胀身体,放出锐利的尖刺,内脏便已经流淌而出。 紧接着,开始冷酷的拆分和切片。 但令人惊讶的是,就算已经拆分成了骨架,可河豚的口部却依旧在艰难的开阖……它还活着! 为了保持最极致的鲜美和最极致的味道,‘三途’驰名地狱的河豚料理,最出名的便是这一点。 哪怕在端上桌的那一刻,一直到尊客下筷之后,它都依然能够保持着自身活性,将本质的鲜美宛如炸弹一样从食客的味蕾上爆发。 至于是否带有毒素……那就要看厨师自己的心情了。 只不过,倘若是料理的话,就绝对不止是刺身这么简单的一种了。 作为山姥料理的传承者,三途的主厨之一,深津庆可不会单纯的将这种不堪入目的天然毒送上对手的餐桌。 就在他的手中,无数色泽诡异的毒物就已经从工具箱中拔出,行云流水一般的处理,投入燃烧的釜中,开始熬制浓汤的底料。 这是包含了刺身、手握、天妇罗、火锅、杂炊乃至最后白子甜品,汇聚了万众猛毒之后煎熬出的精萃。 ——地狱杀龙·铁炮大宴! 有隐约的虚影从他的身后浮现,那是仿佛琥珀美酒汇聚成了河流,三途川上奔流不息的黄泉毒水。 呼应着来自地狱的力量,这一份由人所缔造的恶意中诞生出了灾厄的原型。 只是细嗅……就令槐诗胃口大开。 迷梦之笼里,群鸦高亢的鸣叫起来,早已经迫不及待! 可对比对手的全力以赴,怀纸素子这边,却异常的咸鱼了起来…… 不紧不慢的,伸手,从料理台的柜子里翻找,竟然连自己的工具都不打算用,然后……翻出了一个调酒瓶。 掂量了一下,还算趁手。 素子小姐的嘴角露出愉快的笑容。 就这个吧。 第六百二十五章 河豚大宴 就这样,隔着几十米。 当着深津的面,在所有厨魔的凝视之下,槐诗将调酒壶放在料理台上,倒入纯净水二百毫升,转身,打开冰箱,夹出无气泡冰块两块。 丢进壶里,盖上了盖子。 然后就完事儿了。 再没有放进去过任何东西。 伴随着冰块碰撞的沉闷声音,调酒壶在素子小姐的手里转了一圈,灵巧的飞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度之后,再度坠落。 宛如驯服的动物。 调酒壶在槐诗的手臂和十指之间灵活的跳跃、翻滚、摇晃,如果不是确认这不是什么魔术师的把戏的话,几乎让人以为他手中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拴在了壶上,才能做出如此惊人又丰富的动作。 令人眼花缭乱。 并没有处理食材,也没有点燃灶台,甚至没有再动用任何的工具。 只是在赛场中随意的抛弄摇晃着自己手里的调酒壶,好像要给在场的阿姨们做一杯卡布奇诺。 但卡布奇诺不是这么做的。 而且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壶里并没有什么咖啡,甚至连大豆都没有一颗。 好像在开玩笑一样。 让人难以理解。 “她在干什么?” “杂耍?” “不是在调酒么?”弗拉基米尔挠着下巴,疑惑的说:“也有专注与饮品的厨魔吧?好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嬉皮士打扮的亚鲁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调酒?这叫调酒? 他可以打赌,酒瓶里但凡只要有一克酒精,他今天就把那个瓶子沾着头孢吃下去。这他娘的纯粹就是冰水吧?! “吼吼,赏心悦目也是厨艺表演的一部分呢……” 郭老厨魔依旧保持着阿兹海默症晚期的样子,一副厉害厉害真厉害的样子,让人火大的不行。 可是在遍布灰斑和白翳的双眼之中,眼瞳却微微收缩了起来,闪过一道隐晦的电光。 望气法。 寻龙断穴,度量大地气脉的源质技艺运用在双目之中,在那一瞬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那是什么? 在槐诗的手中,隐藏在调酒壶之内的诡异波动。 像是隐晦的漩涡一样,悄无声息的转动着,毫无任何热意的扩散,反而将一切热量尽数抽取,源源不断的投入其中。 令整个地下空间的温度都隐隐降低了一分,可是却并没有几个人能够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 正是在那一瞬间,槐诗的长筒手套之下,钢铁的手臂悄无声息的裂解开启,黑暗之中的熔炉亮起细碎火光。 ——铸造,不,料理开始了! …… 整整大半个小时,槐诗都在随意的摇着手里的调酒壶,除此之外,毫无任何的动作。 就仿佛已经彻底闲鱼,放弃了比赛。 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其他方向,别人看过来的视线已经越来越嘲弄。 真希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攥紧了拳头,凝视着那个背影。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好像现在的状况对于己方压倒性的不利的样子。 不过只要看着怀纸小姐依旧淡定的样子,她就莫名的有了一丝信心。 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还有翻盘的余地。 很快,她就嗅到了空气中渐渐扩散开来的气息……应该说,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忽略空气中所酝酿的味道了。 还有那渐渐回荡在耳边的细碎沸腾气息。 那是砂锅之中无数气泡升起扩散的声响,带着浓汤所特有的奇异鲜美,它们从沸腾的釜中升起,在奶白色的浓郁汤汁中掀起一阵阵涟漪和波澜,荡漾在菌菇和蔬菜之间。 当接触空气的时候,那些气泡所裹挟的浓厚鲜香便会瞬间爆裂开来,融入风中,飞向四面八方。 宛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无可阻挡。 融汇在锅中的可怕鲜甜在不断的钻出盖子的缝隙,化作丝丝缕缕的炽热水汽,萦绕在了每一个人的鼻尖,带来毫无掩饰的鲜美和恐怖的诱惑。 在细嗅那香味的瞬间,人便已经有了所谓的觉悟。 哪怕前方是地狱,也想要一探究竟,想要尝试那样的美味,就算那一份过于极致和过于庞大的鲜美会将自己也吞噬。 传菜铃的清脆声音响起。 从深津庆的手下。 料理结束! 伴随着黄泉虚影的消散,那个枯瘦的中年男人眼中亮起了诡异的火光,端详着前方的对手,笑意狰狞: “可以开始了吗,怀纸小姐?” 细碎的水声戛然而止。 调酒壶落在桌子上。 宛如骰盅一般,令一切尘埃落定。 槐诗抬起眼睛,凝视着深津庆面前的料理台,一片白蒙蒙的热雾笼罩了一切,将那一份狰狞的爪牙藏起。 可诱人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正在跳动着腹中的饥渴和躁动。 他已经等不及。 转身在洗手台上将双手洗干净,怀纸小姐拉开了椅子,坐在了桌子前面,终于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 静静的等待。 冠以铁炮之名的死亡之宴,开始了。 “难得遇到如此美好的客人,让人兴致勃发。” 走进的深津庆微笑着,穿上了第一道菜:“今日是全套铁炮大宴,足足用了三条河豚最美味的部分。分量稍微有些大,如果吃不下去的话,不必勉强……但我相信,如此盛意,怀纸小姐肯定不会拒绝。” 宛如盛开的牡丹那样。 就在以各种鲜艳生菜所点缀的盘子之间,晶莹剔透的刺身鳞次栉比,那些纯白的色彩汇聚,交叠在一处,宛如盛极的繁花那样,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甜气息。 当筷子夹起的时候,每一片极薄又柔韧的鱼肉映照着灯光,就泛起了隐隐的光彩。 已经不知道重复练习过多少次,倾注了多少心血和时光之后,才有如今槐诗手中这小小的一片。 肌理分割完美无瑕,保持了每一片形制的相同和均匀的风味之后,又将小小的一片刺身切的如此赏心悦目。 实在厉害。 只不过……只有刺身而已。 并没有佐和的橙醋、萝卜泥和白葱的存在。 “本店的河豚不需要其他杂物的辅佐,只要您品尝之后就会明白,毫无必要的外物只会玷污这一份珍贵的时味而已。” 深津庆昂着头,信心十足的宣告。 槐诗张口,将一片刺身吞入腹中。 宛如在瞬间引爆了鲜美的炸弹,当弹力十足的鱼肉肌理被牙齿咀嚼的瞬间,鲜甜美好的汁水就从齿缝中迸射而出,挑逗着舌头上的味蕾,将鱼肉所特有的清甜和凡物难以企及的恐怖鲜美爆发开来。 极致而朴素,毫无任何的妆点和花俏。 虽然没有时间去经过熟成,但风味依旧不逊色于任何其他的同类。 确实如同深津所说的那样,一切外物都只会令这一份鲜美变得驽钝。唯有最单纯的品尝才能够最深入的体会到那一份早已经渗透在每一个细胞里的鲜活生命力。 越是咀嚼,就越是能够深入的感受到缭绕在舌尖的甜美,可紧接着,便越是空虚。 就在上一片鱼肉没有咽下的时候,槐诗就已经夹起了下一片刺身。 迫不及待的张口。 早在吃下第一口的瞬间,槐诗就已经了然的有所领悟:这一份纯粹天然的鲜美,确实是如今的自己无法企及的领域。 历代三途的主厨钻研了多少年,培育了多少代的鱼种,改良了不知道多少工序,才将河豚的风味推演到了极致。 哪里是自己这样的外来者能够轻易进入的领域呢? 一片、两片、三片……当潺潺细流一样的鲜香化为醇厚浓郁的风味时,槐诗已经沉醉在其中,难以停止了下来。 没错,就是这样…… 深津庆咧嘴,微笑,眼瞳之中的火光舞动。 这就是三途主厨绝对不会动摇的信心。 ——不论是多么挑剔的食客,一旦吃下第一口,便会无一例外的这一份天然的魔性所捕获,然后一步步走向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糟糕了啊。” 观众席上,郭老厨魔眯起眼睛,咯咯怪笑起来:“竟然,不做任何防备就踩进套路里去了?是对自己别有信心,还是完全一无所知呢?” 纵然作为老牌的怪物级厨魔,可他对三途的铁炮大宴依旧有所忌惮。 那可是循循善诱,一步步将人导入绝境的恐怖蛊惑。一旦第一次开始放纵之后,接下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当槐诗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刺身的盘子竟然已经空了? 一整条龙河豚,最鲜美香甜的部分,已经被他彻底吃光了? 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饱足,反而越发的饥渴,想要更多。 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紧接着,第二道菜已经端了上来。 “鱼骨天妇罗,请了。” 深津庆微笑着,再放下了另一个酒杯:“请佐以鱼鳍酒一同品尝吧。” 灿灿如今的天妇罗被夹起,看不到任何的油水黏连和多余的油星存在,极薄的一片,好像琥珀磨制成片状,隔着天妇罗,竟然能够清晰的看见另一头的光影。 当筷子将天妇罗送入口中的时候,便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在寂静里,如此清晰而透彻。 咔擦一声。 酥脆的炸物在牙齿之间破碎了,经过了油脂的烹炸之后,孕育在热意之中的那一份美妙的香味披上了璀璨的外衣。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清脆声响,在他的齿尖起舞。 那是和鱼肉的鲜美截然不同的味道,经过了简练的加工之后,蕴藏在鱼骨之中的奇妙味道伴随着酥脆的口感,一同从舌尖流入了腹中。 不需要任何的提示,槐诗端起了身旁的酒杯,将其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瞬间,涌动着鱼鳍焦香的清酒流入喉中,和鱼骨的余味混合在一处。 被点燃了! 热浪扑面而来,长发舞动在空气里,感受到感受到浑身被这一份酣畅淋漓的热意所彻底的包围。 紧接着,鱼肝手握,醇厚鱼肝入口即化,渗入灵魂,化作了更胜刺身、凌驾于常识之上的极致鲜美。 疯狂的咀嚼,几乎停不下来。 当河豚锅终于端上桌的那一瞬间。 终于,图穷匕见! 第六百二十六章 饕餮 如今的槐诗,已经完全的被这一份鲜美所俘获了。 当砂锅的盖子在他面前揭开的时候,便好像有浩荡的洪流从其中喷薄而出,化作引颈嘶鸣的虚影。 奶白色的沸腾汤汁之间,烂熟的豆腐翻着白玉一样的光泽,而翠绿的青菜和菌菇起伏在浓汤之中,展露出无与伦比的诱惑。 更加惊人的,乃是那一份已经足以将人溺死在其中的奇香。 窒息。 完全已经,喘不过气。 忘记了呼吸。 槐诗的食欲已经无法用任何的东西阻止了。 每一个细胞,每一道源质都在散发着浓郁的渴求,无数乌鸦在埋骨圣所之中疯狂的嘶鸣着,无法饱足的饥渴在燃烧。 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此刻唯一存留的,只有来自本能的口腹之欲。 想要吞吃,想要更多……哪怕所吞咽而下的乃是足以将自己杀死的猛毒,也在所不惜! “请吧,怀纸女士,这就是你的命运。” 深津庆微笑着,呈上了一碗浓汤,放在槐诗的面前,嫩白的鱼肉起伏在汤汁之中,粘稠的汤汁上荡漾着点点星辰一般的幻光。 就在菌菇和青菜之间,弹动的豆腐折射出晶莹的色彩…… 没有任何犹豫,怀纸小姐端起汤碗,张口,近乎狂暴的饕餮。 丝丝缕缕的青色就从脖颈之上升起,一点点的,爬上了面孔,交织出狰狞的蛛网。 令那一张沉醉在饕餮之中的姣好面孔变得无比狰狞。有源源不断的源质从那个纤细的身影之中升腾而起,侵蚀着周围的一切,被染成了诡异的深紫色。 那是毒。 没有错,以河豚为基础,融入了无数心血之后,推陈出新,所演化出的深渊之毒! 这才是龙河豚最为珍贵的地方,近乎曾经河川主一般的高贵地位,寻根溯源的话,甚至传承了高贵的龙脉。 纵然天下已经再无真龙,可恶蛟之魔性却越发的狂暴。 在深渊厨魔的调和之下,以此为基础,将属于河豚的天生之毒和无数后天之毒融合汇聚在一处,竟然令料理也好像诞生了生命。被赋予了灵魂的雏形,形成了不逊色于任何深渊造物的灾厄。 随着槐诗的进食,一点点的他的体内累计,直到爆发的那一瞬,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无数毒性融合在一处,渗透了他的灵魂,自内而外的将一切污染,引发了不可逆转的源质变化。 山姥料理和三途的秘传结合之后,由深津庆所完成的至高杰作。 无人能够拒绝的饕餮诱惑,无人能够抵挡的凝固灾厄,也无人能够解除的恐怖诅咒。 ——魔性窜变之毒! 被三途的大将誉为在他有生之年,可望迈入‘第六天’领域的恶意精髓。 仅仅是从槐诗身体中所泄露出的一丝丝余毒,就令脚下的青砖也开始朽坏,无可抵挡的衰败气息扩散开来,将那个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其中。 毒素深入灵魂之后,所缔造的魔性,开始爆发了! 场边的侍者们惊恐的后退,只是细微的被余毒所波及,便看到自己的肢体开始迅速的朽坏,畸变,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 就连尖叫都没有机会发出。 迎来消融,化作粘稠的血水流淌…… 这一份剧毒的猛烈,哪怕是令围观的厨魔也为之动容,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浓厚的忌惮。 深津庆咧嘴。 没错,畏惧吧。 从开幕赛的这一刻开始起,将这一份阴影植入自己的肺腑和灵魂之中。 在接下来的每一次对决之中耗尽心力的对此进行防备。 但是防备不会有用…… 厨魔对决的规则,先天性让自己站在最有利的地方。 就算是再多的防备,当人一步步深入了自身的领域之后,便再也不能抵抗魔性的吸引了。 倘若‘不惜一死吃河豚’的话,那么这一份凌驾于寻常河豚之上的鲜美,所带来的便是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分的恐怖后果! 前提是……毒素真的能够奏效的话。 此时此刻,深津庆,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当碗中的浓汤被一饮而尽之后,自己所倾听到的不是惊恐尖叫,而是一声兴奋的长叹和呻吟。 紧接着,空空荡荡的汤碗,被抛在了地上。 毫不可惜。 饥渴,被引爆的饥渴! 无数铁鸦此刻在疯狂的躁动着,将自身的饥渴源源不断的传达给了槐诗,渴望进食,渴望更多。 槐诗一把夺过了深津庆手中的勺子。 然后将滚烫的砂锅端起,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香甜浓郁的汤汁之中,倒映着那一双猩红的眼瞳,包含着期待和愉快,迫不及待的,抬起了勺子,连带着菌菇、鱼肉和汤汁,舀起了满满一勺。 倒进了自己张开的口中。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音响起。 就那样,将沸腾之中的浓汤吞入了腹中,连带着千百倍的猛烈毒素,没有漏掉一丝一毫一滴在外面。 任由魔性翻涌在自己的灵魂中,任由窜变之毒侵蚀自己的身体。 放口饕餮! 深津庆愣在了原地,僵硬住了,笑容渐渐破碎…… 因为此刻,就在怀纸素子的身体之中,所升起的再不是他所为之骄傲的窜变之毒,而是如梦似幻一般的光芒。 美妙的令人心醉,可是又飘忽的好像不存在于尘世那样。 她的存在化作了泡影,一触即碎,可从那一双眼瞳中所散发而出的,乃至夺人心魄的炽热光芒。 一千个美梦和一千个噩梦重叠在了一起,在此刻破碎了。 涌动在其中的绝望、恐怖、痛苦以及曾经充盈的幸福一起扩散开来,冲天而起,形成了狂暴的漩涡。 不论魔性之毒如何的变化,都无法挣脱那恐怖的引力。 随着食物一同,被她残酷的咀嚼,吞咽,落入腹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成为了那恐怖之梦的微不足道的养料。 那诚然是工于心计、费尽了一切心血所缔造出的猛毒,诚然是令槐诗无比钦佩,无比沉醉的厨魔料理。 但在此刻,在现在,在他的面前,便是食物,是资粮,是成长所必要之物。 是令鸦群们成长的垫脚石。 实在是……可口! 如果可以的话,槐诗想要欢呼,想要大声的去赞叹、去夸奖,去认同深津庆这一份杰出的才能与技艺! 不愧是山姥料理,不愧是三途! 完全停不下来,槐诗沉醉在此刻的享受之中,感动的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来。 那些鲜美的灾厄在他的口中翻滚着,咀嚼,吞咽,旋即便被灵魂所吸收,转化为纯粹的深渊精髓,沃灌着无数饥渴的乌鸦。 这一份成长的喜悦,实在太过与美妙了。 可并没有过多久,这一份由衷的喜悦便突如其来的停止了。 槐诗的动作一顿。 自狂喜之中低下头,陷入呆滞。 在他的面前,砂锅之中已经空空荡荡。 杯盘狼藉,再无半分残留。 铁炮大宴结束了…… 结束了? 槐诗抬起头,困惑的看着眼前的厨魔,一片茫然,满怀着疑惑。 首先感受到的是遗憾,紧接着是失落,最后,竟然是愤怒。 难以言喻的愤怒! 这就结束了? 究竟是在搞什么啊? 这不是……才刚刚开始么!!! 还没有吃饱,不,应该说,食欲才刚刚到来而已,竟然就已经没有了? 只有这么点分量而已吗?! 开玩笑的吧? 和他曾经见过的,宛如黑暗之海那样汹涌澎湃的宏伟绝望相比,这只不过是个一杯佐料精致一点的糖水而已。 就这?就这?就这?! 死寂中,深津庆的表情抽搐着,忍不住,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脸色苍白。 明明是如此姣好和妖艳的美人,可是却无法再让人感觉到任何的美丽与畅快。 被那一双眼瞳看着,便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惊恐。 就好像,有什么狰狞的庞然大物在他的眼前,缓缓升起……庞大而黑暗的阴影扩散开来,将他覆盖,吞没了。 美好的伪装被撕裂了,展露出了恐怖的本质,那是无法度量的深渊,凭借他的微末技艺绝对无法满足的饕餮漩涡。 只有一双狰狞的眼瞳俯瞰着他,满怀着失望和鄙夷。 “更多,更多!” 愤怒的咆哮从他的灵魂之中响起,震怒嘶吼: “——废物,给我更多!” 可是再没有更多了。 深津庆全力以赴的铁炮大宴,他为之骄傲和自得的魔性之毒,在这一双宛如来自深渊的眼瞳之前,迎来了彻底的溃败。 而更加痛苦和绝望的,乃是原本属于厨魔的矜持和操守。 为了极致的料理而不惜踏入深渊的厨魔,竟然会无法满足客人的需求,竟然就连单纯的让人吃饱都做不到。 自己拼尽全力之后,竟然只能够让她开开胃而已?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厨师绝望和痛苦了。 就连三途的百年招牌都会因此而蒙羞! 怎么可能…… 从这一瞬间开始,深津庆最后的斗志,彻底丧失。 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很快,槐诗便从这一份饥渴之中清醒了过来,恢复了镇定。 在擦了擦嘴之后,遗憾的眼前空空荡荡的碗碟。虽然失落,但保持着对于对手的敬重和这一份美味的赞赏,双手合十,致意谢意。 ご驰走様でした! 接下来,就轮到他的回合了。 挥手,示意那些惊恐的侍从上前,将桌子收拾干净。 然后,他先是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宽口酒杯,放进了一枚冰块,打开了已经放置许久的调酒壶,将其中的冰水倾倒进杯中。 最后,拿起调羹,在杯口上轻松写意的敲动了一下。 细碎的震荡,打破了原本的平衡,封存在冰水之中的寒意扩散开来,令杯身上挂上了一层轻薄的白霜。 于是,大功告成。 槐诗引手,向面前失魂落魄的深津庆示意。 请吧,深津阁下。 如此饱含期待的微笑着,怀纸素子终于展露出猎食者的愉悦狰狞。 现在,轮到你来点评我的作品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心が痛いの感覚 就在玻璃杯之中,水面还在微微晃动着,折射出隐约的光彩。 所有人都忍不住伸出脖子,往前,仔细探看。 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水?” “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水吧……但这东西究竟是在搞啥?” 一个出身瀛洲的厨魔捏着下巴,寻思了半天:“看样子,似乎是水割?不错的技巧,干脆利落。” 水割り。 原本流行与瀛洲的饮酒方式,简单来说,就是往酒里掺水降低酒精度,让人能够更好的品尝出酒香。 一开始用在清酒之上,后来当威士忌这样的外来酒进入市场之后,就开始迅速的流行了起来。 “加冰和水之后充分搅拌均匀,一直到杯身挂霜,是水割没错了。” 废话,在这里的人谁还看不出来这是水割。 但问题是……你割了个啥啊? 水割清酒,水割威士忌就算了,你搁这儿水割水又是什么新品种的套娃? “况且,杯子里……应该就是纯粹的水吧?没有加过任何的二氧化碳,那么多气泡又是从哪儿来的?总感觉很不妙的样子。” 亚鲁姆遇事不决,扭头问道:“郭老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哦吼吼,老朽对此可略知一二啊。” 郭老厨魔笑的好像一朵老菊花,摩擦着膝盖,感慨良久之后说道:“这应该就是东夏料理中的名菜,开水白菜吧!” ??? 一时间数不清的问号从所有人的脑门上冒出来。 啥玩意儿? 开水白菜? 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你们东夏人是不是碰到个什么做菜的时候,都喜欢跟人唠这个啊? “哪里有这样的开水白菜啊!” “说不定是亚种呢。”老厨魔淡定的点头:“料理总要推陈出新嘛。” “别开玩笑了,开水白菜的话,那开水呢?” 郭老厨魔耸肩摊手,“放太久,凉了啊。” “那白菜呢!” “可能是忘了放了吧?” 老头儿一脸此子深不可测、恐怖如斯的样子,让其他人都懒得听他在继续胡扯。 因为槐诗已经顺手抄起了旁边的便签,写了一张纸条,贴在杯子上。 贴心的写好了介绍。 【創意料理——心が痛いの感覚】 这可是他灵机一动所研发出的全新成果。 结合了铸造者的技艺之后,完全脱胎换骨的肥宅悲伤水V3.0! 贴完之后,怀纸小姐微笑着,指了指杯子,向着深津庆。 殷勤的期待。 请了,朋友。 どうぞ、どうぞ…… 而深津庆沉默着,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 好像终于从之前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凝视着眼前的水杯,表情变化着,渐渐抽搐。 克制着怒意。 但越来越庞大的怒意却难以克制,令他瞪大眼睛,面色铁青。 “别开玩笑了,怀纸!” 深津庆在怒斥:“你将料理当成了什么!玩笑吗?就这种东西,我就是死在这里,从这里跳下去,也是绝对不会……” 怒斥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有厚重的阴影覆盖在了他的脸上,遮蔽了那一双眼瞳中的光亮。 从近在咫尺的地方,怀纸素子低下头,俯瞰着眼前的对手,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凝视着。 可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瞳所俯瞰时,便毫无疑问的,感受到来自其中的压迫力。 那是在告诉他…… 喝掉! 她在警告。 好像要将那莫名的暴虐植入眼前的灵魂那样。 如此冰冷的向着向着案板上的食材下达了绝对的、不容违抗的指令。 无需话语,那样冷漠又嘲弄的意味已经深深的铭刻进了他的灵魂之中,在他耳边戏谑的低语: 深津君,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要像小孩子那样挑食了好么?倘若吃不到糖就想要捣蛋的话,那就给你一些甜头吧…… 当着他的面,怀纸素子扯过调味盘来,揭开盖子,随意又敷衍的,捏了一撮糖甩进了面前的杯子里去。 好像这样就会让冰水有了味道一样。 这便是最后的怜悯了。 现在…… 她再一次的抬起眼睛,弯下腰,凑近了,近在咫尺的凝视着他的眼瞳,传达了最后的命令。 ——给我喝掉! 被那一双眼瞳凝视着,便好像瞬间落入了深渊里,失去了最后的反抗意志。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拿起了杯子。 等深津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边已经贴在冰冷的杯沿上,倾斜,一线冰凉的水流便已经流入了口中。 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畅爽的凉意扩散开来,令他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感觉到一丝爽快。 出乎预料的,甜甜的,还挺好喝。 不,应该说……沁人心脾! 被随意抓取来的粗劣糖分随着冰水的冷意,扩散在胸臆之间,好像伫立在扑面而来的寒风中,仿佛看到初春时期所渐渐逝去的梅花,凋谢在枝头的样子,佝偻又卑微……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 明明一点酒精都没有,可是他却竟然感觉自己醉了,沉醉在这美妙的源质感受之中,回忆那一年的冬天。 在这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不对,眼瞳下意识的收缩起来,想要反抗。 但紧接着,眼前有幻影浮现。 那一年,从天空中降临的雪,还有梅花树下孤独伫立的那个少女。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渐渐将她后颈上的小痣覆盖,再也看不见,只剩下雪那样的肤白。 当她回眸看向自己时,如漆一样的双眸便令彼时少年的心脏,怦然跳动了起来。 很快,那样的幻影又迅速的消失在了眼前。 “阿桃……” 他失神的呢喃着,陷入恍惚。 从那之后,已经多少年未曾回忆起她的样子了呢? 哪怕是自己也忘却了那一段被掩埋的回忆。现在,往日的残影再度浮现时,便令他在迷茫之中,再一次的感到沉醉。 不由自主的,再度饮下了一口。 等反应过来这是毒药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残留在口中的甜味,渐渐酸涩起来…… 在迷离之中,渐渐回忆起那一段属于自己的、也仅仅属于自己的,短暂的又充满苦痛的青春。 “阿桃?那是大师傅的女儿啊。” “怎么样?是个美人吧?哎呀,真令人羡慕啊,我怎么就生不出那样的女儿呢?” “你小子,该不会是在发春了吧?赶快给我滚去干活儿,不要胡思乱想了!” 三途的工作是很忙的,尤其是学徒,不仅仅要打杂,而且还要端茶倒水,负责给师傅和前辈们跑腿,像是仆人一样,每天忙到昏天暗地,稍有错谬就会遭到冷酷无情的鞭打和痛斥。 同期的很多同伴,都受不了这样残酷的待遇而退出了,唯独就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了下来,咬着牙,忍着泪水,不知道多少彻夜难眠,终于熬过了最艰苦的岁月。最终,蒙受大师傅的恩惠,被收为了正式的弟子。 直到那一天,再一次在宴会中见到阿桃时,他才隐约明白。或许自己能够熬过那漫长的煎熬,不是因为什么根性和毅力,只不过……是想要再一次见到她而已。 两人之间的接触,也只有仅此而已。 走廊之下的相逢,每日晨昏时见面的微笑,还有擦肩而过时所存留在空气中的芬芳。令他渐渐迷醉在其中,渐渐的……不可自拔。 被那个身影占据脑海。 发疯一样的想念她的脸,她的背影,和她的身体,做出了那么多可耻的事情,只想要再接近她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像是忠诚的狗。 只要是阿桃说的话,他都会听,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自己就会买,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自己不论怎么样都回去做。 直到有一天,看到,别人将她抱在怀中…… 那究竟是多久之前的景象了呢?为何还如此历历在目的印刻在心中。 每一次想到,都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心脏隐隐作痛。 喘不过气来。 他低着头,下意识扯开了领结,端起水杯,狠狠的喝下了一口,想要用冰水压下心头的烦闷。 过度的糖分扩散开来了,和酸味纠缠在一起,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苦涩。 嫉妒。 这是嫉妒的味道。 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阿桃竟然露出了自己从未曾见过的美艳笑容,好像阳光一样,深深的刺痛了深津的心,令他几乎癫狂。 倘若她能够幸福就好了,只要她过得好,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只能够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蜷缩在阳光找不到的角落里,渐渐卑微的像是尘埃。 可幸福并没有到来,在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之后,阿桃就被那个人渣甩掉了。变得和过去完全不同。 并没有过了多久,就和新的男友出入成双…… 笑容依旧。 只是渐渐的和过去不再相同。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遭到背叛和舍弃。 都是那群混账东西的错! 每一次分手之后,阿桃都会流着泪,对自己哭诉。每一次,他都想要鼓起勇气,说出心中的话…… 或许,下一个,下一个就可以是自己了。 到时候,自己就绝对不会让她受到那样的伤害了。 无数次,深津这样的发誓。 直到有一天的深夜里,那一张带着隐隐酒气的绯红脸颊凑过来,端详着他的脸,眼波流转。 “哦,我知道了。”她露出笑容,“深津君,你一定还没有抱过女人吧?” 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只要尝过一次那样的滋味,就不会这么难堪了哦。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忙?就当是你一直以来的酬谢……” 啪! 在深津庆的手中,水杯崩裂开一道痕迹。 那是梦破碎的声音。 深津已经忘记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了。 只记得自己就那样,低着头,可耻的、狼狈的……逃走了。 想要逃到影子都追不到的地方去。 将一切全部都忘掉……从那之后,便是漫漫空洞的时光。 就在赛场之上,深津庆早已经沉浸在梦的泡影中,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只是大口的吞咽着杯中的苦涩,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自己竟然从未曾察觉。 可她呢? 她真的知晓自己的心意么? 寂静里,泪水渐渐的落入杯中,一点一滴的,打湿了手心。 旋即又迅速蒸发了。 就好像他端着的不是什么水杯,而是烧红的烙铁那样。在恐怖的高热里,将他的手渐渐焚烧成焦炭,嗤嗤作响。 那是隐藏在酒杯之中的热量终于爆发了,随着冰水的减少,开始扩散…… 明明只要松手就能够得到解脱,可是深津却舍不得松开,只是流着泪,在迷离之中啜饮沸腾的苦酒。 只想要,再一次的看到那样的幻影。 再一次回到初见时的梅花之下,凝视着沐浴在雪中的那个少女,告诉她,一直以来自己都想要说的事情。 “阿桃小姐,我是发自内心的……爱着您的啊。” 如此卑微的,从裂开的心中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已经无人回应了。 深津庆,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可就算在晕厥之中,依旧在流泪哭泣着,死死的抓着那个水杯……哪怕是抢救者用上了铁钳都难以掰开。 在旁边,槐诗目瞪口呆。 要说的话,这是他通过对某人进行观察和取材,最后所得到的灵感,以迷梦之笼中的腐毒源质作为材料,将种种情绪转化之后,进行重铸所得出的结果。 水只是水而已。 融入其中的,也只有一粒微不足道的泡影之种。 以欢欣的错觉作为起点,在劫灰的引导之下渐渐堕落,最后在绝望的苦痛中无法自拔。 这就是水割之梦。 可惜的是,梦境操作毕竟不是槐诗所长,所以靠的不过是腐梦残骸所带来的加成,还有铸造者的熔炉而已。 不但无法长久保存,而且制作时间也长的惊人。 受限于他的技艺,必须对方亲口吞下之后,才能够萌发,顺着对方灵魂的漏洞生长,带来最大的痛楚。 这是涂抹了一层糖衣的毒药,和那样的噩梦相比,杯子上的高温也不过是添头而已。 只能说,占了厨魔大赛的便宜。 他想象不到深津庆究竟看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多少也通过外在表现有所猜测。 然后,发自内心的感到钦佩。 ——毕竟,舔狗是真的牛匹。 并没有过了多久,结果就已经彻底明了。 深津庆被判定彻底再起不能,失去了继续比赛的能力,甚至不知道在短期之内能不能醒来。 就在众多错愕的视线中,怀纸小姐咧嘴,微微一笑,带着自己的雇主转身离去。 厨魔对决开幕赛。 怀纸素子,胜! …… …… 一直持续到现在,观众席的厨魔们依旧有很多人没有回过味儿来。有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却不会说出口。 一方面是把握不大,另一方面……则是巴不得其他人遇到她之后也吃一次闷亏。 毕竟那位素子女士,是货真价实的强敌。 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点。 不能因为深津庆如此仓促突兀的败亡就觉得他是什么简单角色。 毕竟三途的名声在外,在座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吃下一整套铁炮大宴之后能够安然无恙。 想要取得胜利,那么就要先发制人。 利用比赛规则,先完成的厨魔可以优先让对手吃掉自己的料理,然后争取一击KO。而不是像是那个诡异的女人一样,毫无化解的将窜变之毒全部吃掉,而且还嫌不够,还想要…… 只能说深津庆实在太可惜了。 明明是本来有望闯入决赛轮的人选,结果却遇到了相性最糟糕的对手。 不论是谁都看出来了:那个叫做素子的女人,对毒的抗性实在高的太过分! 除此之外,唯独有郭老厨魔对那一杯肥宅悲伤水升级版的力量有所了解。 他实在是太老了,见过的太多,经历的也太多,不论是什么样的技艺都曾经从对手的身上体会过。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应该是类似方仙道一样的技法,不,应该说是‘供养席‘一般的料理方式才对。 起源自天竺的厨魔传统,仿效天魔扰乱佛陀觉悟的灾难而形成的独门料理技术…… 看似简单,所采用的材料也并不如何神奇,但对源质的应用方法却厉害的吓人。哪怕是禅定再如何高深的僧人,只要一碗乳粥落入腹中,照样也会被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等等原罪一样的本性所纠缠,丑态毕露。 倘若不是那个叫做怀纸素子的女人在厨魔对决时没有披着僧衣的话,他险些以为这是本代的白莲子。 毕竟那一系的厨魔标志性的风格就是看上去安全又无害,女的看上去要多清纯有多清纯,男的要多草食系有多草食系。伪装的比谁都要好,但下手的时候比谁都要毒。 败给这样的对手,深津庆不算委屈。 一开始就落入到了对方的节奏之中,然后还被洞彻了内心的破绽,进行了强化特攻,彻底崩溃完全在情理之中。 早在怀纸素子全套吃完铁炮大宴的时,他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吼吼,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厨魔欣慰的笑着,拍手鼓励,好像慈祥的老前辈一样赞赏道:“实在是,恐怖如斯啊!” 如此,克制着内心中涌动的食欲和杀意。 他眯起了眼睛,将后半句话留在腹中。 此子,断不可留…… 第六百二十八章 替身 深夜,里见家庄园的独立院落中。 过于宽阔的卧室里,埋骨圣所的黑暗升起,将内外隔绝。 槐诗盘腿坐在地板上,凝视着对面的人影。 彼此对视。 沉思。 在褪去了彤姬所留下的伪装之后,他已经恢复了曾经的姿态,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同时,这些日子以来的付出终于也有所收获。 所指的不是吃了那么多还觉得不够的乌鸦们,而是他自己。 而在他面前,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得到的成果。 少司命的残影。 不,那已经不再属于残影的范畴,倒不如说……是另一个自己。 好像面前有一面无形的镜子一样,将他的形象映照在其中。 但所呈现的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倒影,除了放在一起对比之后,面孔会有所类似之外,不论是性别,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这是截然不同的反转。 确切的说,应该称之为…… ——怀纸素子小姐。 得益于槐诗进阶时过于充沛和豪华的准备,埋骨圣所和其他的少司命有着质的不同,连带着所分出的残影也具备着相当的潜力。 不止是用于迷惑对手的视线,或者是作为施行影葬穿梭的基点和道标,还具有着能够承载源质的特性。 有赖于此,在彤姬的加工之下,这一道特殊的残影才能够成长到如此凝实的程度。 而到了今天,她终于幻化出了怀纸素子的面孔,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由此看来,槐诗在赛场之上的对决恐怕对整个奈良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否则本质虚无的‘怀纸素子’小姐,也无法从这类似都市传说一样的传言之中得到这样的进步。 如今的残影,不,如今怀纸素子,已经是如同槐诗倒影一样的存在了。 现在,随着槐诗的动作,就在他的对面,怀纸小姐也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不论是抬手,跺脚,转身,一切映照都完美无瑕。 就算是槐诗即兴来了一段演奏法,她的对应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完成了如此高难度的动作之后,甚至还得意眨了一下眼睛。 过了好半天,槐诗终于反应了过来,汗毛倒竖。 因为刚刚的他根本就没有眨眼! 不对劲…… 但这样的‘不对劲’才是正常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自己这个倒影——怀纸素子小姐,越不对劲对槐诗来说才是越好的事情。 这就是他为大司命转化秘仪所准备的前置之一。 名为‘怀纸素子’的虚无之人。 一个虚假的身份,一个本来不存在的人,或者说,是一个足够代替己身命运的存在。 如果用玄幻一点的说法,称之为第二元神或者身外化身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槐诗没有修仙,也没有飞剑而已。 想要成为大司命,他就需要这么一个替身。 大司命和少司命诚然原本同出一源,但不论是从传说还是如今所有人的认知之中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哪怕是作为圣痕,也分别落在了三阶和四阶。 因为,想要让两者融合为一,就根本不是一个三阶升华者能够做到的事情。再厉害、再怎么不讲道理的三阶都做不到。 并非是能力不足,而是受限于己身的脆弱。 奇迹和灾厄乃是一体两面,圣痕的背面是深渊,过分庞大的奇迹,本身就会吸引灾厄到来。少司命转化为大司命,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的暴增,来自地狱的引力也会随之暴涨。 仅仅是凭借着第三阶段,刚刚完成以太化的身体,是绝对不可能抵抗得住如此可怕的压力。在转化完成的一瞬间,槐诗就注定会迎来凝固,堕入地狱之中去,未来也只能和黄金黎明的肥宅们相亲相爱。 因此,对他来说,想要成为大司命,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放弃原本四阶云中君的目标,在将自己的深渊大群培养出来,完成少司命的天命之后,以进阶的正统方式得到属于四阶的完美抗性,成为正牌的大司命。 这样也算是,走了正式的流程,完成从后勤部门到肃反部门的职务调动,转职成功。从此就是对天国谱系自己人具备超强特攻的二五仔。 第二,就是想个办法,顶住地狱的引力,找出抗衡深渊侵蚀的方法,然后偷偷摸摸把这事儿给办了。表面上我还在后勤部门工作,实际上谁都不知道我还在卢比扬卡有一份兼职…… 毋庸置疑,后者的难度肯定会高一些。 而‘怀纸素子’小姐的存在,就是应对这一难题而所作出的准备。 既然一个人无法承担大司命的圣痕,那就两个人呗——虽然三个人四个人更好,但从性价比上来看,两个人是最简便和可行的方式,再多了反而会增加失控的风险。 于是,怀纸素子的存在,应运而生。 倘若计划顺利的话,进入完成状态的她将是槐诗意志的延伸,作为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和槐诗共同分担来自大司命的压力和深渊的反噬。 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替身娃娃,将所有深渊的反噬都抛过去,然后切断联系。 反正是工具人,就算是凝固了也无所谓。倒不如说,凝固之后的玩法反而会更多。 所以,工具人才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平时可以端茶倒水,捶腿捏脚,出事儿了可以让工具人解决,搞不定还可以让工具人去送死。 关键的时候,还可以自己代替面临某些诅咒、威权遗物级的因果律攻击,甚至包括命运的反噬……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工具人,就连槐诗自己都开始没良心起来了。反正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是自己,用不着客气。 在彤姬的加工之下,产生了关键质变,而在槐诗的推动和演绎之下,完成了从无到有的初步突破。 如今,作为‘倒影’而存在的怀纸素子已经不是单纯的臆想了。 但想要让她更进一步,就必须建立起足够的传说,最好能够创造一点修正值或者增加一些歪曲度……这样的话,作为少司命的延伸,怀纸素子这个身份就会越来越真实。 直到最后,弄假成真,成为槐诗的第二具身体。 更令人愉快的是,她本身的成长,也能够算在少司命的天命里。 槐诗完全可以一鱼两吃,一石二鸟,虽然玩不好也会一尸两命,但这种风险姑且还在承受范围内。 就当开个小号吧…… 所以,在他作为怀纸素子的时候,就必须要多搞一些事情。 长期目标是完成大司命的转化,并且准备进阶,那么如今他现在的短期目标就是尽量的搞事,尽量的喂乌鸦,然后,尽量的再赚点钱喂家里另一只乌鸦…… 前者虽然很贪婪,但早晚有一天能够喂饱。但后者的话感觉自己这辈子也没什么希望了。 “一家之主也不容易啊。” 槐诗抬头凝视着窗外的明月,无奈长叹:“为了保持必要的威严,做出牺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错,为了不让现境遭受荼毒,还是用钱将那个黑心女人封印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比较保险一些。 就这样,怀揣着今天也成功的保护了世界的满足感,槐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然后两个小时之后被电话吵醒了。 槐诗从床上坐起,低头,看着手机上琥珀那个臭妹妹的名字,面无表情的按掉,躺下,继续睡。 手机又响了。 按掉,然后拉黑。 手机第三次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无可奈何的接通了电话,便听见琥珀恼怒的声音:“你够了啊,槐诗,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好么!” “大姐姐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毕竟我才十八岁。” 槐诗翻了个白眼:“深更半夜的,打电话骚扰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可以投诉你性骚扰了?” “就你?”琥珀嗤笑:“要不咱俩同时向天文会举报对方性骚扰,你看看统辖局会相信谁?” 槐诗瞪大眼睛,义正言辞的怒斥:“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个女人,不要每天都在脑子里想那些不健康的东西!作为象牙之塔的一名人民教师,我都看不下去了!” “十五分钟,兴福寺。” 琥珀已经懒得跟他再扯了,说完地点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 …… 恶趣味的卡着点,在十六分钟的时候,优哉游哉的怀纸小姐骑着一辆不知道哪儿摸来的自行车,出现在了琥珀的面前。 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怎么这么严肃啊?来,恰东西吗?” 槐诗抬手,把顺手从便利店里买的关东煮递过去:“味道还蛮不错的,就是太淡,我额外加了一点辣椒……” 瞪了槐诗半天之后,琥珀深呼吸,克制着自己将这个臭弟弟斩与刀下的冲动。 “严肃一点,把车子放这儿,跟我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在前面引路:“前面就是命案现场了。” 端着关东煮,穿过了外层被看守着的警戒线,槐诗终于在路上看到了一具尸首。 惨不忍睹。 死法看起来无比眼熟…… 槐诗蹲下身,把嘴里的丸子吞下去,端详着面前倒地的尸骸,眉头缓缓挑起。 “断头?” 第六百二十九章 传统艺能 在槐诗面前的,是一具尸体。 确切的说,是一具被大半砍断了脖子的尸体。根据槐诗的经验,凶器应该是一把刀。而犯罪者的手法相当娴熟。 像是屠夫那样,冷静又熟练的用最简单的方式斩断了柔韧的肌肉,还有坚硬的骨头,瞬间就将死者的脖子折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还留有了一段皮肉连接,让人感觉不甚利索。 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刻意如此。 不是斩首,而是……介错? 槐诗手里捏着关东煮的串,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陷入沉思。这现场真是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有某种即视感。 就算是以自己那根本没有入门的痕迹学,槐诗都能够想象到,凶手是如何一步步的将死者逼入小巷之中,然后残酷的蹂躏着对方,留下浑身的伤口。最后在绝望到来的时候,冷酷又干练的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完美! 等等,怎么感觉像是自己下的手一样? 这完全就是自己的传统节目啊! 槐诗瞬间警觉。 ——有人要害我! 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首先,自己作为怀纸素子,伪装来到瀛洲的事情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罗素虽然恶趣味,但不至于为了折腾自己去杀害别的性命。彤姬更不用说了,她想要安排自己有十万种办法,没必要画蛇添足。 和凶器类似的武器,槐诗身上只有御神刀怨憎。 这个知道的人也不多:自己的两个学生、炼金实验室管理人平先生,还有被自己拉过来试刀的雷蒙德。 这种事情他们也不至于到处乱说。 所以,最大的嫌疑人…… 他回头,看向琥珀,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臭妹妹你搞什么? “不是我……” 琥珀翻了个白眼,点燃嘴角的七星:“我想要害你可太简单了,只要在公众场合把你的裙子掀起来就行了。 况且早在你来之前,这种杀人案就已经发生了,根本扯不到你身上。”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 琥珀耸肩,向外看了一眼:“但那个家伙最近,越来越过分了……那边,再过一条街,就是奈良市政府的大门了。这明显是在挑衅。” 反正别扯到自己身上就好。 槐诗吃完最后一颗丸子,把竹签丢进了筒里,随意的丢进角落里的垃圾箱中,就这样在杀人现场吃完自己的夜宵,最后还掏出湿纸巾把手和嘴擦干净,看得琥珀眼角狂跳。 最后,视线落在那一颗还残存着惊恐和绝望的头颅之上。 “死的人是谁?看上去有些眼熟。” 槐诗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熟人?” “姑且算是我的堂兄之一,叫做……算了,反正你也懒得记,死都死了,随便你怎么叫吧。你昨天晚上的时候,不还和他的代理人进行厨魔对决的么?” 槐诗皱眉。 “深津庆?” 他总算想起来这倒霉催的哥们了,记得之前他还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围观的来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厨魔退场,他也失去了竞争的资格,估计是自暴自弃,出来买醉吧?听说附近倒是有不少可以寻欢作乐的地方——说起来,在你的同行们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的时候,你竟然在睡觉,你有没有感觉很惭愧?” “对不起,丝毫没有,反而高兴的多吃了一碗夜宵。” 槐诗无慈悲的反驳:“你便宜堂兄死了,你不应该开心么?干嘛这么严肃?还是说,大老远把我叫来,是为了和我分享这一份快乐?”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琥珀幽幽叹息:“一个小时之前,你的前同事,里见家的曾经的家臣——佐佐木清正,出现在案发现场。” 槐诗的动作僵硬在原地,缓缓扭头,不可置信。 “啥?” 他愕然的问:“佐佐木?他没有到里见家吗?” “之前姑且算是有所联络,甚至还打算加入我这边。但可惜的是,抵达奈良的当天准备会面的时候,他放了鸽子,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琥珀叹息:“那个家伙虽然为人愚直,不通变化,而且满脑子不合时宜的顽固思想,但对信诺姑且还是看得很重的。 我本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可能死了,但没想到比死了更糟。”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相信他会变成什么杀人狂……那个蠢货是宁愿死都不愿意如此狼狈的。” 从琥珀递过来的手机里,看到了当时路口的监控录像。 在某个暂停的片段之后,凝视到了那个急行在夜色之中的男人。 只有一个背影。 依旧身披着瀛洲式的长袍,脚踏木屐,挎着不合时宜的长刀……头上却带着一个滑稽无比的粉红色摩托头盔,像是试图伪装,但反而变得更加惹眼。 只出现了短短两帧画面,但却足以辨认出他的身份了。 因为就算脑袋上罩了头盔,可那个家伙……却忘记伪装自己的佩刀。不论是否见过,但只要拿着照片稍微去武器匠人那里查一查,就完全隐藏不住身份了啊。 实在过于蹩脚了。 槐诗端详着截图,摇头感慨:“说真的,画风这么朋克的杀人魔,我还真没见过。” 琥珀沉默了半天,瞥了一眼旁边毫无自觉的金陵断头王,终于感受到双方脸皮的厚度差距,自叹弗如。 槐诗也不相信佐佐木会是什么断头杀人魔。 开玩笑,佐佐木断头的技术他还不清楚么?哪里有这么好啊? 况且,以他的脾气,真要报复社会,恐怕早就缠着炸弹跑去鹿鸣馆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但明明就不干他的事情,耐不住他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凶案现场撞啊,而且实际还如此巧合,藏头露尾的隐匿着自己的行踪……怎么看怎么都有重大的嫌疑。 “类似的案件出现多久了?” “大半个月了。” 琥珀说:“这也是里见家没有现在就宣布佐佐木是凶手的原因,他来这里是一周之前……时间根本对不上,但排除不了模仿罪的嫌疑。” “都这么久了?”槐诗愕然,“奈良本地的监察官竟然没有行动么?这得多废物点心?” 琥珀反问,“在东夏,社保局会把金陵的安保交给天文会么?” “行吧……” 槐诗思考了许久,问道:“现在管事儿的是鹿鸣馆?” “鹿鸣馆?家主遴选的节骨眼上,他们巴不得里见家出丑呢。墙倒众人推,这时候是谁都想要过来踩两脚,那群家伙除了过来洗洗地,完事儿之后装模作样的谢个罪之外,屁事儿都不会管的。” 琥珀翻了个白眼:“为了避免里见家的声誉受损,家老们决定面向所有家主候选者开出悬赏,你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我知道了。” 槐诗恍然:“谁逮住那个家伙谁当家主?” “呵呵,想什么呢?鹿鸣馆会允许么?那群家伙成事不足,但坏起事儿来可太容易了。”琥珀冷笑了两声:“只能直入决赛轮,并且在里见家的宝库中任选一件边境遗物。” “就这?” 槐诗嫌弃的撇嘴:“骗乡下人也该有点限度吧?” 里见家的宝库里任选一件边境遗物,听起来很美,但实际上,轮到你挑的时候好东西恐怕早就被拿走了,清一色的歪瓜裂枣给你选,像捡垃圾一样,选哪个都麻烦。 况且一般边境遗物槐诗也看不上啊。 美德之剑、愤怒之斧、悲悯之枪、御神刀怨憎……不说别西卜,就算是他身上背的单肩包都是神器级的玩意儿。 而且家里还有一只有求必应的彤拉A梦,他哪里用得着稀罕这个? 相比起来,直入决赛轮的许诺反而更有诚意一些。 对于槐诗而言,尤其是如此。 他可不是肚子里一大堆菜谱的专业厨魔,一个兼职而已,偶尔偷个鸡还好,真要和专业人士鏖战,他还真有点虚。 能够直接跳过中间的过程,跳到决赛里,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到时候,只要坐着等琥珀那个臭妹妹的代理人打上来,然后低头认输就可以拿钱回家了,简直轻松又简单。 “只不过……” 槐诗好奇的问道,“这么好的事情,其他候选者竟然能够同意么?” “当然啊,为什么不同意?这可是一个展现肌肉的绝佳时机呢,只要能够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就可以获得更加重要的价值。同时,也是正大光明的排除竞争对手的机会……” 琥珀冷哼,“犬江那个老头儿是早就看明白了,找准机会开始撒泼。完全就不怕家主遴选结束之后被勒令切腹,给皇帝和将军甩脸色看呢。” 将‘解决连续杀人案件’作为条件,纳入了家主遴选的考量之中,完全就是给了所有候选者自行发挥的余地。 从这一刻起,斗争形势将从‘御前厨魔试合’的范围内向外扩散,搞不好,到最后几波人借口调查杀人魔在街头开片都不奇怪。 你说你不是杀人魔,那你为什么半夜上街溜达?够了,别说话,跟我走一趟,否则就不客气啦…… 挑起事端的借口简直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想想槐诗就觉得牙疼。 “不行,这事儿太麻烦了,不在厨魔对决之内……” 顶着怀纸小姐的样子把脚抠完了之后,他一拍膝盖,震声说:“得加钱!” 第六百三十章 老朽与青年 最终,琥珀并没有掏钱。 槐诗现在又不是琥珀的代理人,就算是抓到了杀人魔,琥珀也不会得到额外的好处。花钱给堂妹找个工具人还算结盟,花钱再给堂妹上分,那可就真的是冤大头了。 看来这钱富婆不乐意掏。 在思索许久之后,槐诗不得不承认,琥珀变了。 已经不是那个肯掏钱的臭妹妹,而是变成了一毛不拔的臭妹妹。 实在太让人遗憾了。 在简单的搜查了一下现场的痕迹,没有什么收获之后,怀纸小姐就蹬着自行车,白裙飘飘在风中,优雅的离去了。 迎面吹来的风,如此凉爽。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太阳缓缓升起。 升起的朝阳散播着光线,寸寸推动着,将案发现场照亮,在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中,便有旌旗的轮廓缓缓浮现。 在阳光的照耀中,惊鸿一瞥的浮现,紧接着又迅速消散。 只有来自梦境的门扉稍纵即逝的开启。 无数雾气喷薄而出,幻化为飞鸟一般的形状,带着铁光的羽翼展开,翱翔在奈良的天穹之上。没过多久,就毫无任何突兀的混入到了本地鸦群中去。 在瀛洲的习俗中,并没有捕杀野生乌鸦的习惯,相反,和东夏不同,乌鸦反而被视为祥瑞,在都市之中得到了良好的对待,甚至还有人定期喂食。 于是,在这一天,本地的乌鸦们见到了一群来自外地的奇怪客人……它们操着奇怪的方言,上门拜访的时候叫声宏亮。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老铁双击666,圣哉喊起来!’,但好像还怪有意思的,有好多乌鸦都已经跟着吆喝了起来,表示这口号比嘎嘎叫威风多了! 看在它们强悍的力量,以及赠送给本地鸦霸的各种礼物——矿泉水瓶盖、便利店里的当日过期便当、玻璃球等等——的份儿,整个奈良,无数鸦群迅速的动员了起来,热情好客的帮助这群外地来的朋友寻找起线索来。 目标,奇怪的武士;目标,粉红色的头盔;目标,死亡;目标,异常……以及,目标,本地特产小黄本。 干,这群外地鸦的XP好他妈怪。 它们要这个干啥? …… …… 通过迷梦之笼,槐诗的视角也均匀的关注在了鸦群之下,随时注意着鸦群汇报上来的线索,然后顺带冷酷无情的把小毛本给没收掉。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以后长不高! 这都是为了保护鸦群的心里健康,它们都还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哪里遭得住这个?有什么冲我来,荼毒我这个大群之主就行了! 不过,多少还算有些成长的是,如今的鸦群除了每日催促记录之外,已经渐渐可以跟槐诗进行部分有限度的交流了。 智力水平提升的很明显。 如果是监视和寻找线索这种简单活儿的话,交给它们还是没问题的。 这种大海捞针的搜索方式最考验的就是人手和耐力,想要得到线索,就必须沉得住气。一整天的时间,小毛本没收了不少,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进度,只能慢慢等。 不过就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带着白拍子面具的诡异侍女再度上门前来通知。 第二场厨魔对决即将开始了。 对决双方,分别是背靠东夏谱系的二五仔里见琥珀,和她的六叔,如今馆山能源的管理人——里见志乃。 琥珀的第一场厨魔对决,着实令人期待。 而槐诗更在意的是……她那位代理厨魔,据说已经有一百岁以上的东夏老牌怪物——郭守缺。 早在槐诗出生之前,这位郭老就已经在地狱之间兴风作浪,成名已久,虽然据说被自己的徒弟狠狠的坑了一道,导致精力衰退,甚至失去了嗅觉,不得不退出江湖,但如今竟然重新出山,着实令人期待。 哪怕是功力大退,郭守缺依旧是如今厨魔对决中少有的强大对手。 而作为他的对手,则是来自近几年黑马一样横空出世的新菜系——工业料理的厨魔:乔丹·具志坚。 根据琥珀提供的资料,这位近几年名声赫赫的厨魔是来自琉球的混血儿,在美洲底特律长大,从小在当世工业厨魔的代表、七星厨魔——‘氮气‘安德森的身边接受教导,十四岁的时候就成为了正式厨魔。 可以说是新一代厨魔中的后起之秀,同样也是被诸多候选者所忌惮的大敌。 一个久创未愈的老牌厨魔,还有传承崭新工业料理的后起之秀,两者之间的胜负在第一时间就牵扯到了所有参赛者的眼球。 等槐诗和真希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波了。 其他率先得到消息的候选者和厨魔们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翘首以待,来迟了的他们为了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只能坐在最后排。 实际上,槐诗原本只打算一个人来的,但得知状况之后,真希也坚持要一起。作为家主遴选的候选者,总不能老是缩在代理人身后。 槐诗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点头。 既然已经搅和进来,老是让她捂着眼睛当鸵鸟肯定不行。 大不了遇到什么掉SAN场面就赶快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弄晕,省得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怀纸小姐的到来似乎吸引了不少敌意的视线——并丝毫没有掩饰,在见识过她一杯冰水放倒了深津庆的手段之后,在诸多人的心中已经将她视为强敌。 甚至其中不乏杀意和某种令人更加不快的欲望。 槐诗倒是早有预料。 本来他就没想着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真那么五讲四美爱劳动,还做个屁的厨魔。能够被称之为的厨魔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包括槐诗自己。 不论是为了口腹、为了饱足,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凡怀揣着这一份欲望去踏足深渊,深入地狱的人,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会有多不正常。 槐诗这种原本人畜无害的负能量制造机逼急了都能掀起一场大型源质瘟疫,更何况其他早就不择手段的人呢? 所有胆敢看过来的视线,都被槐诗一个个的看了过去。 满盈着无数负面源质的双眸化作深渊,好像燃烧着火焰那样,毫不掩饰的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冷酷的将一片片庞大的阴影植入冒犯者们的意识中。 来自御神刀·怨憎之中的无数苦痛诅咒一闪而逝,纯粹的灾厄撕裂了柔弱无力的伪装,展露爪牙,令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在高塔之上,钟声终于响起。 垂帘之后的使者惯例起身,说了一通没人会搭理的废话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犬江的声音再次响起。 “双方,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厨魔对决,正式开始! “呵呵,后生可畏啊。” 料理台后面,披着东夏大褂的佝偻老人抬起眼睛,遍布皱纹的面孔正在诡异的笑着,端详着自己的对手。 “我在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没能有这样的成就,老啦,老啦。” “既然老了的话,乖乖滚到历史的垃圾箱里去不行么?何必让人费力打扫呢?” 而他的对手,那个壮实的年轻人——乔尼·具志坚也抬起眼睛看过来,瞥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一言概之的话,这个年轻的男人可以称之为硬朗。 体格坚实,但不魁梧,肌肉发达,但是却不夸张。日晒出的古铜色皮肤,还有粗大的关节,以及遍布老茧的双手,短发干练。 灰白色的厚实工装裤,还有一件白色的背心,这就是全部了。 宛如万吨冲压机锻造出的铁块那样,毫不掩饰自身的强硬和冷漠,只是冷声说:“对决已经开始了,不要浪费时间。” “人老了,就喜欢说话,不要这么让人难堪嘛。” 郭守缺双眼微微眯起:“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总要吃点亏才能懂的尊重老前辈。” “啐!” 乔尼歪过头,粗暴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抬起脚抹去之后,昂头冷笑:“老鬼,时代是在进步的,知道吗?过去的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 你们那一套排资论辈的巫医手段,早已经过时了!二十三世纪,是工业的时代!不,人类的时代,就是工业的时代!” “绝对的精确,绝对的标准,绝对的产量……这才是胜利的标准!” 他抬起五指,紧握,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被时代甩掉的老鬼,就乖乖的滚回自己的棚屋下面煮粥去吧!” 那诚然是无比强悍又硬派的作风。 只是站在那里,短暂的恍惚中,便仿佛有工场的轰鸣和巨响扑面而来,无数刺鼻的尘埃形成灰雾,从如林的烟筒中升起,遮蔽天空,覆盖大地。 那是海量的生产所带来的宏伟景象,传承自工业之中的粗暴之美。 这便是工业料理的精髓所在。 哪怕只是短暂的幻觉,也依旧能够让人明白:这个男人并非是无名之辈,而是怀有着绝对的力量和技艺,来到了这里的强者。 任何胆敢贬低、轻蔑他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对此,郭守缺只是微笑,慈祥的望着他,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儿的小鬼。 “那么,老朽,拭目以待。” 第六百三十一章 工业料理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从比赛开始到现在,郭守缺,一动不动。 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就好像在那里的不是一个头发和眉毛已经快掉光了的老鬼,而是一截姿态丑陋又难看的朽木。 就摆在对手的料理台外面。 如此的碍眼。 只是低下头,专注的观察着乔尼的料理台,端详着每一件工具,观看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步骤,眯起来的眼睛努力的睁大,满怀着好奇和期待。 那样子,简直是就像是一个第一次来上学的孩子。 感觉什么都很厉害,感觉什么都很新奇。 这个很不错,那个也很不错,所有的东西都很不错。还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么?快拿出来,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明明如此坦诚的表露出自己的钦佩,可是却如此的……令人不快! 料理台之后粗暴的戾气越发的凌厉了。 乔尼沉默的凝视着郭守缺,粗壮的手臂上青筋崩起,按在料理台,弯下腰,低头看他:“老鬼,你在看什么?” “看你呀。” 郭守缺毫无尴尬的回答:“我在观察我的对手,寻找你的疏漏……但说实话,你的基本功完美无缺,所有的食材处理没有任何的疏漏,真是,厉害! 具志坚先生,你一定是经过了数不清的磨练的吧?我看得出来,每一个都不需要思考的动作,和娴熟的技法,一定是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重复的训练才能够得来的。除了这一份惊人的才能,你的刻苦和努力也远在我之上!” “属于年轻人的拼搏精神,实在是恐怖如斯……” 崩! 轰鸣骤然爆发。 在料理台上,无数工具和食材骤然腾飞而起,紧接着又仓皇的落下。 因为一只遍布青筋的手掌已经在案板上留下了深邃的裂隙。 “话,说完了么?” 乔尼·具志坚抬头,冷声发问。 “恩,说完了。” “既然喜欢看,那就看着吧,老鬼。” 乔尼弯下腰,凑近了,咧嘴,漠然的说:“随你动什么小把戏和伎俩,破坏我的食材,干扰我的制作也没有关系。但这改变不了结果,因为你这样的雕虫小技,根本就对我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一片片的,将手中狰狞的火鸡抛开,娴熟的放血,拆分,有条不紊。并不畏惧对方偷学自己的技艺,甚至也不怕对方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弄坏自己的食材。 任由郭守缺在那里,喋喋不休。 神情一片冷漠。 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他已经好像和混凝土、钢筋、石灰等等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人造的铁石雕像。 哪怕眼前天崩地裂,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从八岁开始,作为被人鄙夷的非法移民,他就推着餐车,和师傅一起走街串巷,浪迹在贫民窟和商业区之间,躲避着食品管理局的搜查和警察的追捕,黑帮的勒索,同行的排挤。无数恶意的环境之中忍受、适应,然后蜕变,最终主宰! 在轰鸣焦热的炼钢厂、在尘埃飞扬的生产车间,嘈杂混乱的平民窟、在蚊虫横飞的垃圾堆旁边……从自底特律最深处的根基之中发源,所诞生的正是这迅捷、快速、高热量、毫无任何破绽的工业料理! 郭守缺这样的盘外招,对于他来说,甚至连苍蝇飞的声音都比不上! 短短的几分钟过后,所有的食材就已经处理完毕。 制作时间到了…… 毫无任何防护的,那一只手掌,扯起了烧红的锅盖。 稀薄可怜的温度甚至无法穿透那厚重的老茧,而当锅盖揭开的一瞬间,恐怖的海潮,便吞没了整个赛场。 如此刺鼻,如此浓郁,那样的味道暴虐的扩散在每一个人的鼻尖,令他们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那是……机油?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确定:这确实是机油没有错!如今在那一具庞大油锅里沸腾翻涌的,全部都是机油! 可嗅着那味道,却忍不住深呼吸。 感受到一阵不知如何言说的畅快感。 就算知道它如此刺鼻,如此的不健康,可是却又忍不住想要多吸一点,多感受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和畅快。 萦绕在鼻尖的粗暴味道渐渐的分解,变得甜美。 宛如花草,宛如树木,宛如沉香,在飘忽中演绎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味。 令人迷醉。 同时,难忍饥渴。 直到槐诗伸手,强行将真希按在椅子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变得饥肠辘辘,忍不住想要扑上前去。 沉醉在机油的味道里,难以自拔。 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槐诗五指握紧,掌心再度展开时,便浮现出一小撮劫灰,直接给她灌进鼻子里去。 劫灰嗅盐,提神醒脑。 瞬间,在精纯负面源质的扩散中,真希的眼眶变得通红,不知道回忆起什么悲痛的往事,眼泪吧嗒吧嗒流了出来。 还浪费了槐诗一张纸巾。 直到哭了半天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我怎么了?我刚刚……” 怀纸小姐叹息,掏出手机给她看。 【有机溶剂成瘾】 这是绝大多数人都先天具备的某种倾向,甚至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过。 机油、松香、松节油、油漆、涂料…… 面对这种具备挥发性的物质,明明刺鼻,也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就是想要闻到,甚至只要想象到类似的味道,胸臆之间就会浮现一种只有烟鬼才能体会到的饥渴感。 甚至有严重者,会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这已经是类似烟草或者酒精一样的沉迷物了。 光是味道就让普通人出现中毒和成瘾症状,作为厨魔来说,乔尼的技艺称得上炉火纯青,令人敬佩。 而现在,乔尼提起了调料桶,一把,一把,又一把,将大量的香料覆盖在了准备好的食材之上。 轻描淡写的揉搓,双手便迸发出水泥搅拌棒一样的恐怖力量,将香料的揉入了火鸡的生肉中。 “哦?” 郭守缺挑起眉头:“年轻人,你该不会打算用机油去炸吧?” “难道不行吗?” 乔尼咧嘴,嘲弄的微笑:“工业的血液,便是机油。而机油的王者,便是埃克森!今天为大家准备的,就是工业料理中的招牌菜,埃克森炸鸡套餐!” 伴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食材尽数落入了沸腾的锅中。 瞬间,沸腾的巨响迸发,大量的黑烟升腾而起,狂暴的弥漫向四周。化合反应一般的,从机油之中沉浮的鸡肉便散发出了狂乱的奇香,融入了这刺鼻的机油气味之中,形成了雾气一样,瞬间笼罩了整个会场。 油炸物特有的浓郁香味和刺鼻机油所具备的诱惑力融为一体,彼此重叠在一起之后,爆发出了十倍的感染力。 连槐诗都忍不住想要称赞如此鬼斧神工的创意。 丝丝缕缕的黑暗从怀纸小姐的身旁扩散开来,隐约将真希笼罩在其中,将她隔绝在内。如果是普通人闻到这个味道,恐怕在瞬间就会变成丧尸一样疯狂的饕餮者吧? 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乃是每个生命想要维持下去最本质的需求。 从原始时代就刻入了人类基因、细胞和源质之中的渴望。 就算是对于现代人再怎么不健康,可对于历史中那些在过去常年饥饿的人而言,便是不折不扣的福音! 双管齐下! 高热量油炸物所带来的本质吸引,还有机油中所散发出的魔性诱惑力融为一体,竟然在扩散的黑烟中形成了庞大城市的投影。 那是常年笼罩在雾霾、煤灰、机械运转的轰鸣里的城邦,美洲灿烂的生产业明珠,属于底特律,属于工业的璀璨辉光! 此处,诚然已经化作了工业料理的舞台,一切都已经在乔尼的掌控之中! 当金黄色的鸡肉从油锅中捞起时候,就焕发出金色的闪光。 转瞬间,一排又一排的油炸物就已经沥干了油粉之后,裹挟着那刺鼻的奇香,来到了案板之上。 鸡腿、鸡翅、鸡胸肉,鸡心、鸡柳……鸡肉汉堡! 在乔尼宛如流水线一般迅捷又精确的动作之下,装入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纸盒子,摆成了一排。 这已经绝不是一个人能吃的完的分量了 “竟然还做了这么多份吗?” 郭守缺愕然的抬头,遍布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吃不完啊,这也太卑鄙了一点吧吧?” “放心吧,想要战胜你这样的老东西,用不着那种下流的方法。” 乔尼·具志坚歪头,点燃烟卷,随意的抖了抖烟灰:“工人们的脾气可是很坏的,比你这个老东西要更坏。 粗暴、易怒、说话大声且不知退让,一天的劳作之后,饥肠辘辘……不可以让这样的客人久等,也不可以让这样的劳动者失望而归。 工业料理的精髓,便是绝对的产量,绝对的标准,绝对的饱足!” 说着,他咧嘴,看向周围的台上,挑衅的说道:“我今天可是做了十人份!有兴趣的朋友稍后可以自行上台领取……不过等到放凉之后可就不好吃了啊。” 说着,乔尼夹着烟的手,端起了一个比郭守缺脑袋还要大的巨大纸盒,送到了他的面前:“请吧,老鬼,在临死之前,好好品味一下新时代的技艺吧!” 在纸盒之中,是琳琅满目的油炸物,甚至还附赠了大瓶装的冰镇快乐水。 这是完全足够全家三口人吃一整天的,超大份埃克森炸鸡套餐! 郭守缺端起了纸盒,低头,看着盒子里的热量炸弹们,沉思许久。 “害怕了?”乔尼嘲弄的冷笑。 “不,只是好奇而已啊,年轻人……” 郭守缺伸手,抓住了一只比脸还大的鸡腿,凑近了,端详,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虽然我是跟不上时代的老东西了,但起码还是能分清楚的……这哪里是什么炸鸡?” 他大笑了起来,戳破了乔尼的伪装,令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这分明就是天妇罗嘛!” 第六百三十二章 厨魔 天妇罗。 如此断然的结论,不止是他,就连观众席上的厨魔们都愣住了。 搞什么鬼?忽然之间从炸鸡变成了天妇罗?哪怕是同为油炸物,也不至于说这么混账的话吧? 可当乔尼的笑容略微僵硬时,所有人都不由得相信了三分。 难道这真的他娘的是天妇罗? 确实,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所有油炸物的挂糊都极其纤薄,而且…… 当高处的观看者们俯视郭守缺手里的盒子时,却发现,白纸盒子的底部,竟然一丝残油都没有! 而且看那均匀的火候,毫无疑问,靠着如此短时间内的油炸,竟然已经将所有的食材全部炸熟了。 只是看着,便能够明白,口感绝佳。 “我可没有听说过,工业料理中有天妇罗啊,具志坚先生。”郭守缺端详着手中的鸡腿,微笑着抬起眼睛:“这算不算是对师门的叛逆?” “这叫做开拓和创新。” 乔尼傲慢的昂着头:“当弟子的,如果只会因循守旧,踏着老师的路往前走,还不如二百美金一台的油炸机有用,那还做什么厨魔!” “说了和我的学生一样的话啊。” 郭守缺挑起眉头,端详着手中的炸鸡天妇罗,很快,开口说道:“如果老朽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琉球地区特有的处理方式? 了不得的融合,乔尼·具志坚,未来的工业料理会被你发扬光大的,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师傅的欣慰了。 能够将两个截然不同的菜系如此完美的融合,不愧是美洲!” 如此钦佩的赞赏着,可是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愉快。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就好像无法隐藏任何秘密。 连创意的源头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乔尼·具志坚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恐惧和不安,反而越发的兴奋了起来。 这样的对手,才有挑战的乐趣! “被看穿了吗?” 乔尼颔首:“没错,这一道崭新的埃克森炸鸡套餐,虽然制作方法使用的是工业料理的思路,可制作方式,却是来自于我的故乡。 虽然被称为炸鸡套餐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它真正的名字,源自琉球的工业料理——机油天妇罗!” “请吧,老大爷。” 他引手示意:“趁热吃,吃了可以长寿的。” 郭守缺看着纸盒子里的东西,忍不住摇头:“这种东西再怎么美味,可吃了只能折寿吧?” “哈,在我们琉球,谁家老人小时候没有吃过呢?这可是属于饥渴时代的结晶和美味……生死这种东西,可是要看命数的,活着的时候,就要吃的开心才对!” “所以说,琉球人真的不会养生啊……” 郭守缺摇头,抬起了手: “那么,尝尝看吧。” 就好像吞服仙丹那样,他张口,用不剩下几颗牙齿的牙床,咬在了口中的炸鸡之上。 那一瞬间,令人食指大动的声音扩散开来,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首先感觉到的是肉的浓香,紧接着是恐怖的辛辣和酱汁的酸甜。 当香嫩的鸡肉裹挟着魔性的机油味,滑入喉咙中的时候,就感觉到口鼻仿佛在燃烧那样,笼罩在火焰里。 紧接着,味觉的炸弹,爆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爆炸! 低沉的轰鸣陡然从佝偻的躯壳中响起,那苍老的身体,有恐怖的力量爆发,从软弱的胃部——在接触到胃酸的一瞬间,均匀揉入了肌肉内部的香料便在源质的干涉之下引发了精妙的化合反应,然后在转瞬间实现了炸药那样的爆发! 漆黑的硝烟从郭守缺的口鼻中喷出,如此浓郁! 可紧接着,有撕裂的声音响起……因为郭守缺在膨胀,骨节摩擦,肌肉蠕动,那个佝偻的老人渐渐的直起了腰,好像吹气球一样的,开始鼓胀。 恐怖的热意从迅速绷紧的肌肤之下升起。 那是隐藏在肌肉之中的热量在转化,在迅速的化为了活力,形成海潮,注入到这一具老迈的身体之中,不顾他是否能够承受,自内而外的要将他彻底摧垮。 可是他却并没有崩溃。 反而……化作了一个肌肉虬结,白发浓密如狮子的魁梧老人。 上身赤裸,坚实的肌肉之上遍布伤疤。 不复曾经的老朽,变得狰狞冷厉,狂暴而庄严。 那哪里还是什么佝偻的老头儿呢? 分明是来自山中,纵横与万兽之间的凶暴巨猿! 而就在乔尼的面前,狰狞的老人张口,肆意饕餮,干脆利落的吞噬着手中的机油天妇罗,吮干净每一个指头上的油渍。 不吝夸奖。 “哦,如此充沛的活力,这辛辣的冲击感,着实美妙……竟然能够让我恢复到九十岁的状态!”他惊奇的赞叹,“乔尼·具志坚,你很厉害!” 辛辣的活力之潮没有烧死他,反而让他陷入了兴奋之中。 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鸡腿。 然后,抓向了鸡翅。 抛入了口中,完全停不下来,风卷残云。 仔细体味着舌尖上不断爆发的刺激鲜香,就好像活吞炸弹那样,一口口的将那灾厄的精髓吞入腹中。 首先感受到的是饥饿,然后是痛苦,紧接着是绝望。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贪婪…… 没错,贪婪! 贪婪才是这一道菜的精髓所在! 就在那一瞬间,乔尼具志坚的面前,老人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狰狞的面孔凝固在原地,忽然之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从其中源源不断的升起焚烧的光芒,还有浓郁的黑烟。 空荡的躯壳内部,传来工场轰鸣运转的迹象…… 就在那一张残缺的面孔之上,郭守缺,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乔尼·具志坚!” “不得不承认,是我小看了你!” 他昂起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实在可怕,你的创作,我已经深有体会……看似自工业而生,实际上这一副为了果腹,哪怕是将石油这种大地之血都要吞吃掉的决心,无异于将人也升华为了不坏的钢铁! 你一定,还有更加恐怖的菜品,没有拿出来吧?” 就这样,一口口的,将手中分量过于庞大的鸡肉套餐,一口口的吞入腹中。任由脸上的裂隙扩散,展露出其中隐藏在雾霾和浓烟之中的城市幻影。 为了生存,不惜破坏世界,为了继续活着,不惜毁灭自己。 如此疯狂的决心和意志,令人不得不奉上赞赏与掌声! “我可以断言,乔尼。” 他抬起一根手指,肃然宣告:“倘若没有我的话,这一次的比赛冠军,除你之外,再无其他人选。” “只可惜——今天,你遇到了我。” 就在他的口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汉堡,彻底被吞入腹中。 一口,将融合了无数工业废料的灾厄原型,纳入了自己的躯壳。 紧接着,面孔裂隙之后的浓烟、火焰,还有庞大的工业幻影,彻底的消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 血肉之下的空壳里,一无所有,或者说,有什么诡异的光 仿佛有大地,自然,山川,万物的轮廓,有晦暗的星辰运行在狰狞的海中……可事情却看不分明,只能够本能的明白一件事情。 工业料理,不,工业本身……在他的面前,被吞吃了! 裂口寸寸收缩,郭守缺咧嘴,暴虐的大笑:“易牙的传人,可是为了美味,连自己的孩子都会吃掉的不祥之物。 ——区区钢铁,不在话下!” 乔尼具志坚,僵硬在原地。 好像被冻结了一样。 难以掩饰自己肺腑中的不安,那一瞬间,从裂隙中所窥见的狰狞黑暗……面前这个老东西的恐怖本质。 而郭守缺依旧微笑着,环顾四周,“接下来,应该轮到我了吧?” 说着,他低头,看向了料理台上巨大的油锅。 不顾沸腾的油温,他伸出手指,沾了一下,吮入口中,啧啧感慨道:“清澈甜美,真是一锅好油啊……借我用用,没关系吧?” 沉默里,乔尼的表情阴沉,缓缓颔首。 他倒要看看,这个老东西要用自己的油锅做什么东西。 而郭守缺的身体,渐渐的佝偻了起来,恢复了曾经的佝偻和干瘪,筋肉松弛,模样从凶暴变得丑陋。 令人憎恶。 绕着油锅,转了几圈之后,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机会难得,那么,就在这里,给大家展示一道东夏名菜——开水白菜好了。” 整个赛场,一片死寂。 开水白菜。 又是开水白菜? 你他妈的还会不会做其他的东西? 这他娘的是油锅,你做个屁的开水白菜!光说开水白菜,你白菜呢!又要忘了放了么! 乔尼难忍屈辱,一拳砸在案板上,怒斥。 “老东西,就不能别拿那种过时的东西丢人现眼么!” 郭守缺皱起眉头,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无奈的摇头感慨。 “过时?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他叹息着,弯腰,打开自己随身的工具箱,将调味品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放在了顺手的位置。 “就算是老爷爷我,今天也都还在学习呢!” 他抬起眼睛,平静的告诉眼前的年轻人: “读书,看报,使用网络,参与比赛,厚着脸皮混入群体中,去不知羞耻的夸奖年轻人,去偷学,去勒索……为了胜利,我什么都愿意做。” “为了这一份口腹之欲所能抵达的极限,就算是会下地狱也不客气!” 从三岁走进厨房开始起。 十二岁成为厨魔,十六岁出师,二十岁的时候青出于蓝,凌驾于师父之上。二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周游列国。 四十一岁的时候将目光转向边境。 六十二岁的时候选择了进入地狱 为了追求最极致的口腹之欲,不惜踏上至福乐土,甚至完成了面见了牧场主又重新归来的伟大事迹。 东夏菜、罗马菜、瀛洲菜、美洲菜、俄联菜、从小吃到正餐,从甜点到酒肴……郭守缺在不断的吞吃一切,在不断的追求着更深的极限。 一直到今天为止,都不曾有丝毫的放弃。 如今,竟然被称为过时的老东西? 过分了吧? 这未免,也太看轻厨艺了吧? ——未免,也太不将那所有被自己所吃掉的厨魔们,放在眼中了! “看好了,具志坚先生,这就是不被你放在眼中的过时料理。但就算是过时的料理,也有重新焕发辉光的一天。” 他抬起手,拿起身旁的调羹,搅拌着锅中沸腾的机油,“只要厨魔还存在,只要渴求之心不曾断绝,这一份珍贵的意义就会始终存续下去。 你所败给的,并不是我,而是这一份积累了数千年的底蕴。” 乔尼双手抱怀,正打算反唇相讥,可视线却被油锅里的模糊影像所吸引了。 在汤勺的搅动之下,沸腾的油锅不可思议的平静了下来,映照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可紧接着,镜像又被打破了。 因为清澈的油脂在回旋,形成小小的漩涡,荡漾在这油锅之中。 在种种调味料的播撒之下,好像形成了澄澈的高汤一般。随手取用了乔尼用剩下的鸡肉和骨架,丢入油锅之中,便有炽热的香气升腾而起。 和刚刚的不一样,哪怕是机油的那种恐怖侵略性也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温柔香甜。 好像飘忽的天国一样,焕发出了蒙蒙的光亮,纯净又神圣。 幽深的光芒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萌芽,酝酿,令他忍不住凑近了,仔细端详。 越是接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温淳而厚重的香气,从鸡肉中被机油所炖煮出的浓香。忍不住,垂涎三尺。 在乔尼的注视之中,油水的漩涡渐渐平复,曾经惊鸿一瞥的景象终于再度浮现,越发的清晰。 终于从油脂的映照之中,他窥见了那个隐藏在光芒之中的轮廓。 那个模糊的倒影。 那是……他自己? 观众席上,槐诗已经率先反应了过来,抬起了手,捂住了真希的眼睛。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开水白菜所能形容的领域……而接下来的场景,也不是真希可以接受的场面了。 “请鉴赏吧,汇聚了东夏和罗马的灾厄精髓,融合型地狱料理·开水白菜的全新亚种!” 在挑羹敲打着锅沿的清脆声音里,郭守缺以流利的拉丁语,宣告自己的作品: “——沸水神判caldaria!” 正是那一瞬间,纯洁无垢仿佛来自天国的光芒从油锅之中冲天而起,超过了原罪和惩罚,带来慈悲的解脱之光。 有慷慨的圣歌从幻觉中响起,仿佛能够藉此令一切罪人得到救赎。 这一刻,乔尼·具志坚,终于走进了这乐园之中! 被来自地狱的幻象所诱惑,那男人扑通一声,摔入了沸腾的油锅之中,毫无任何挣扎的,沉入了锅底。 早在那之前,他的灵魂,便已经被深渊的大釜所捕获。 这就是清爽高汤之中最后所欠缺的‘白菜‘了。 以对手为材料,易牙厨魔的拿手好戏! 那一瞬间,令人迷醉的香气终于从其中喷薄而出,带着香醇的气息,笼罩在了所有人的鼻尖,在他们的眼前交织出天国的幻境! 甜美又罪恶,缭绕在每个人灵魂之中最黑暗的地方,在他们的耳边轻声呢喃着那些亵渎或者神圣的话语。 那诚然是郭守缺所言的融合料理。 通过开水白菜这一料理形式,汇聚了水和火的要素之后,构成了最原始的异端审判,将一切都在沸水之中予以净化。 最终,归于无垢。 东夏五千年的菜系所沉淀出的精髓与中世纪罗马女巫审判的灾厄所融合,从而创造出的神罚一般的料理。 ——因这锅而得活的生命,也将因这锅而灭亡。 这便是失乐园的真意。 “那么,年轻人,这道菜味道如何?” 郭守缺低头,俯瞰着面前的油锅,戏谑的发问。 “绝妙!” 油锅里传来了沉闷又钦佩的赞叹声。 就在沸腾的油脂之中,缓缓升起一根大拇指。 肉体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痛苦和煎熬,可灵魂却一片静谧和安详,仿佛要长眠在这美好的天国之中一样。 哪怕被当成了料理的一部分,具志坚也无法否定,这一道灾厄中有自己绝对无法企及的深渊精髓。 还有彼此之间的庞大差距…… 纵然还有力气挣扎两下,但已经再无任何的战意,早在那个老头儿站在油锅之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一败涂地! “学会尊重历史吧,具志坚先生,哪怕是我这样的老鬼,也是会与时俱进的……” 郭守缺抬起手,以调羹从锅中舀出一勺沸腾的油脂,送入口中,仔细品尝,将足以烧烂喉咙的温度吞入腹中,品味着每一分滋味的变化。 最终,忍不住遗憾的摇头。 “可惜,终究还是……嫩了点啊。” 如此惋惜的摇着头,老人随手抛下调羹,转身离去。 佝偻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赛场一片死寂。 除了油锅里吹气泡的具志坚,再没有人发出声音。 御前厨魔试合,第二场。 ——东夏厨魔,郭守缺,胜! …… …… …… 今日份的无聊小知识: 众所周知,油炸物都是很费油的,尤其是天妇罗。 而在二战结束之后,穷困的冲绳人民们饿疯了之后,想要吃天妇罗自然是不可能,哪儿那么多食用油啊。 于是,就有人一拍小脑袋,想出了一个办法:咱们用机油炸不就行了…… 机油炸出来的当然不会好吃,而且因为石油里有害物质很多,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但大家苦中作乐,还是要吃。 况且饿都快饿死了,哪儿管那么多。 而且,据说各种机油炸出来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其中公认最好的机油牌子,就是文中埃克森能源集团的原型——美孚。 所以,这玩意儿的正式名称,叫做美孚天妇罗(モービル天ぷら)。 当时,大家在各种节日上大家都吃的很开心,恩,各种意义上…… 而且这玩意儿一旦开始炸,就黑烟滚滚,左邻右舍十里八乡的人抬头一看,嚯,好大的烟,定然是二柱子家在炸天妇罗了,于是成群结队去蹭两口什么的……实在难以想象那场面。 根据日本不少BLOG上面的说法:这东西是真的可以吃的,证据就是冲绳但凡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吃过(我寻思着,吃死的人,恐怕也没机会变成老人了吧? 而更加生草的一点是,吃完之后,由于机油没办法被人体消化,除了通常的五谷轮回之外,还会通过皮肤渗出。据说吃过的人坐下来休息的石头上都会有两个油汪汪的大印子。 简直是屁股复印机一般神奇的黑暗料理…… 苦难年间,想要生存实在是不容易,要么饿死,要么吃会杀死自己的东西。大家要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美好生活哦。 第六百三十三章 信赖 郭守缺,很强。 确切的说,是强的让人害怕…… 单纯从厨魔的角度上来说,无法超越。 在回去的路上,槐诗一直沉思着自己所目睹的场景。那并不是什么令人眼花缭乱的技艺,反而是纯粹朴实到好像卧推一样简单易懂。 他在炫耀力量。 使用对手的油,对手的工具,对手的汤勺,从工业料理的沃土上种出属于自己的果实,甚至就连对手都轻而易举的变成食物的一部分。 从郭守缺的身上,槐诗所窥见的乃是厨魔这一名词背后所代表的某种本质。 从极致的口腹之欲中所延伸出的疯狂和恐怖。 一百多年的漫长时光里,那个老人一点点的汲取着全世界的露水,汇聚成属于自己的恐怖海洋。 在这里,向所有的对手进行挑衅,进行恐吓…… 这一份恐怖可怕的造诣已经化作了高山,沉甸甸的压在所有选手的心头,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包括槐诗自己。 就算有足够的材料和足够的时间,他能够煮出一锅和对方随手创造出的开水白菜相媲美的汤么? 槐诗不知道。 多半不能,或许可能,或许有机会,但更多的可能这也是潜意识的自我安慰。 抛除了对负面源质的掌握和对毒素的研究之后,他也只不过是个半吊子厨魔而已。 要不是被彤姬坑了一道的话,他都不会考这个证回来。 仔细盘点一下,给房叔打下手之后学来基础厨艺入门、从天狗·龙山坊那毫无保留的交流中学会的天狗山厨魔技艺,然后再从编纂简易地狱食材处理的过程中和各路厨魔交流而学到的各路进阶的技巧…… 东拼西凑,都是白嫖来的。 他的长处在于对于负面源质和毒素的处理,炼金之火带来的绝强火候控制,还有铸造者的熔炉进行的精妙处理,这几点完全就凌驾于绝大多数厨魔之上。 但短板同样明显,除了这几点之外,统统达不到大家的平均水平……独门秘传的技艺,沉浸了无数时光所积累出的经验乃至派系内部一子单传的菜谱,这些统统没有。 野路子怎么跟科班比较? 瞧瞧你狗心狗面的样子,怎么跟人家同台竞技? 不论怎么思考,最终只能得出结论——这一场厨魔试合,如果自己遇到郭守缺的话,那么就可以提前准备好GG了。 投降输一半,至少不会沦落到跳进锅里去丢人的程度。 直到那一锅油凉透了,具志坚都不愿意从锅里出来呢……实在是太丢人了,也太难堪。再没有什么失败比这更耻辱的了。如果再年轻几岁的话,说不定乔尼先生都会气得哭出来。 万一一不小心,怀纸小姐沦落到相同的处境,自己的小号大计可就要泡汤了…… 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就连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机械式的一口一口的啃着。 直到旁边的真希发出惊慌的声音。 “啊啊,怀纸小姐,头发,头发……” 她愕然的看着身旁素子的头顶,泛着隐隐淡绿色的头发竟然已经变成了火红,正在升腾着一丝一缕的火焰,难以置信: “烧、烧起来了!”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应该赶快脱了上衣把火苗扑灭。 小意思。 槐诗抬起眼睛往头上看了一眼,手指随便捋了两下,火苗就熄灭了,但炽热的高温依旧存留着,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然后,他低头继续吃。 ——埃克森炸鸡套餐,或者说,机油天妇罗超大型拼盘。 对的,没错,她走的时候把具志坚炸剩下的火鸡拿走了,全部。当时还十分礼貌的询问了具志坚的意见,然后油锅里的具志坚生无可恋的看着天花板,无所谓的挥手。 于是,怀纸小姐就扛着比自己还高的九个巨大纸盒子,回家了。 一边吃,头顶一边冒着火。 好像在吞炸弹一样,感受着这无与伦比的可怕冲击。 切身的体会到了具志坚的这一份强大力量。 据说他还有更加厉害的菜式,工业料理中最出名的底特律冚家桶,只不过槐诗恐怕就见识不到了。 短时间内具志坚是否有勇气再拿起厨刀都还难说。 但这鸡盒,是真的赞啊。 槐诗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整个人散发出了恐怖的热量。丝丝缕缕的刺鼻黑烟从头顶升腾而起,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泛着钢铁摩擦的声音。 迷梦之笼里,乌鸦们兴奋的尖叫着,沐浴着从少司命的圣痕中传来的灾厄与诅咒,钢铁的躯壳就好像也随之烧红了一样,扑打翅膀的时候甩出一连串的火星。 不愧是工业料理,量大管饱,这一份海量的恶意和疯狂令所有的乌鸦们都吃的相当开心。 如果是那一道沸水审判的开水白菜,恐怕还能够获得更多的资粮吧? 但槐诗着实对别人的洗澡水不感兴趣。 太膈应了。 想到了那个老鬼,槐诗忍不住再次叹息。 “怀纸小姐……是在担心接下来的对决中遇到那位郭先生吗?” 寂静的月色下,旁边忽然传来真希的声音。 她好奇的问:“那个人,很厉害?” 槐诗颔首。 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岂止是很厉害,简直是厉害的令人发指。要打比方的话,就好像终极BOSS忽然机械降魔,刷新在新手村的家门口一样。 强的可怕。 “可是,也没什么必要一定要打吧?” 真希好奇的问:“怀纸小姐不是说,我们和琥珀堂姐是有约定在先的么?遇到那个人的话,直接认输不就好了?” “……” 槐诗愣在了原地。 真希说的没错啊。 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去跟郭守缺去打的啊。 毕竟一开始他就和琥珀有了见不得光的朋友交易,他们是完全打假赛的啊,遇到郭守缺,直接认输不好么? 答案是,当然……不好。 在沉默里,槐诗的表情变化。 并没有因为醒悟这一节而变得如释重负,反而越发的感受到失落。 在目睹过那个老家伙的那一场比赛之后,他就已经将假赛这种事情抛到脑后。或者说,已经没有空暇去考虑除了如何战胜他之外的其他事情了。 不由自主的,被那种疯狂又纯粹的意志所感染,从往昔毫不在意的厨魔对决之中,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将郭守缺当做了强敌。 向这样的敌人挑战,不论胜负都不会让人后悔。 就算是自己被摧枯拉朽的击溃,再也没有勇气拿起厨具来,放弃去做深渊厨魔都好过这种结果。 他想赢。 哪怕机会渺茫,也想不自量力的去奋力一搏。 像一个真正的厨魔那样。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我觉得……就算是真的去对决,怀纸小姐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在寂静里,那个走在他身旁的女孩儿忽然这样说。 充满着信赖和憧憬,凝视着他沾满油脂和辣椒末的侧脸,信心十足:“因为,怀纸小姐一定是最强的!” “……” 一时间,错愕突如其来。 槐诗竟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究竟是应该应该感动还是羞愧。 许久之后,无声的笑了起来。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顺便在少女苦恼的抱怨里恶趣味的擦了两把手。 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充满了动力。 既然她这么信任自己,那自己也总不能拉胯。 就算是打不赢郭守缺,也不能输给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角色吧? 总之,先加油吧…… …… …… 加油的后果就是槐诗一个人把九盒机油天妇罗全部都吃掉了! 全部! 就算是具志坚见到了之后也会不可置信。 毕竟这可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可能。九盒天妇罗加起来都有一个人高,十几斤重了,跟不用说其中批量化炮制的工业毒害。 针对郭守缺的特供版,哪怕是一根鸡翅里面所包含的尘肺诅咒、重金属粒子乃至源质污染都足够一整个炼钢厂一个月的排放量。 依靠着自己对深渊侵蚀和毒素的超强抗性,以及鸦群的分担,用了足足六个小时,全部吃完。然后,现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机油的形状,看什么都像是引擎和打火塞子。 哪怕是打个嗝儿,嘴里都能喷出一大口浓烟。 而铸造者熔炉的排毒工作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如今,槐诗体内血液中的重金属已经严重超标,凌驾于安全数值的数千倍之上……通常升华者别说吃这么多,吃一盒恐怕都已经化作铁石了。 在圈禁之手的操作之下,一片又一片的铁锈从槐诗的皮肤上剥落下来。 整个人脱了两层皮,指甲掉落又重新生长了差不多四五轮,而头发则脱落了差不多十来斤左右吧。 体温则依旧徘徊在四十度以上,重新长出黑发间还残留着一缕又一缕赤色的火红,想要彻底消化干净恐怕还需要一整天。 相反,乌鸦们在分担了这么多的负面源质之后,反而一个个变得无比兴奋,充满了活力,好像嗑了兴奋剂。 铁翼之下,无数齿轮、簧片和机械所组成的身体上泛起一层蓝汪汪的油光,好像经过了彻底又精细的机油润滑保养,状态好的要命。 难得一顿饱足,没有辜负槐诗一顿狂吃,看起来又成长了不少。 不过作为代价,就是连同槐诗一起都变得躁动起来,海量的活力无从宣泄,好像火焰在焚烧灵魂一样。 将他的眼珠子都烧成了通红。 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来一点……紧张刺激的饭后运动。 他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夜色。 “真是好月光啊……” 怨憎低鸣。 第六百三十四章 独家新闻 凌晨四点的时候,真希从梦中惊醒,听见房门砰砰砰被敲响的声音。 充满焦躁,急不可耐。 打开门,就看到了和预想之中完全不一样的怀纸小姐,依旧是端丽的美人,只不过却充满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威胁性。 双目猩红,遍布血丝。 长发如火焰一般微微舞动着。 “怀纸小姐?”她愣在原地,忽然有些害怕。 槐诗抬手,在手机屏幕上打字: 【我需要发泄】 “诶?!” 少女惊叫,后退了一步,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我、我知道了。” 许久,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她的神情终于勉强镇定了下来,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挺起脖子,闭上眼睛:“请、请吧……我没有什么经验,请您温柔一点!” 诶!!!! 槐诗的眼睛瞪大了,几乎被吓的喊出声。 什么鬼! 我只是想说我要出个门,跟你说一声而已! 你究竟在想什么? 真希闭着眼睛,哆嗦的像是一个小鹌鹑一样。 很快,感觉有个坚硬的东西放进自己的怀里,沉甸甸的,巨大又滚烫……好像一个小煤炉一样,嘎嘎叫着。 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昂头看着自己的乌鸦。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直到几十上百只乌鸦将整个独立庭院都占据在其中。 【我要出门,它们会保护你的】 “诶!!!!” 真希愣了半天,愕然的瞪大眼睛,再度惊叫出声。 慌乱的伸手,抓住怀纸小姐的手腕,神情紧张:“女孩子不可以那么随便的,怀纸小姐,最、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在结婚的时候交给心爱的人的!如果非、非要那个什么不可的话,就、就冲着我来吧!” ??? 槐诗感觉自己倒过来了。 小老妹你不对劲!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这身板,我一拳打下去,说不定能哭到厨魔对决结束去! 他翻了个白眼,叹息,再次打字:【我只是去找人打架而已……】 “……” 死寂,尴尬的死寂。 肉眼可见的,真希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音,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我、我……我不是、我没有……我……” 她很想说自己不是那种满脑子肮脏东西不知廉耻的女人,可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想着缩起脑袋钻进沙丘里,期盼忽然天上掉下一个雷霆来劈死自己…… “就当我出门买个橘子来。” 在混乱之中,她感受到一只手掌按在自己的头发上,粗暴的搓了两下,告诉她:“你就待在卧室里,不要走动。” 瞬间的冲击,她愣在原地。 “怀纸小姐你……跟我说话了?” 那诚然是和她想象中一样,成熟中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声音。可太过模糊又隐约,好像距离十分遥远,听不清晰。 是的,没错,那是属于怀纸素子的声音。 在吞吃了如此多的灾厄之后,少司命的倒影,多少也算是成长了吧……虽然这成长怎么都不太对的样子。 该不会是彤姬那个坏东西,又在里面搞了什么鬼吧? 那声音怎么听怎么跟她有点像的样子。 槐诗叹息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向着少女摆手道别。 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寂静里,眨着大眼睛的乌鸦们之间,真希依旧愣在原地,呆呆的凝视着怀纸小姐远去的背影。 按着她刚刚揉过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的有些发烫。 但依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然隐约有些遗憾。 怀纸小姐很燥热,怀纸小姐需要发泄,然后怀纸小姐半夜敲开了自己的门……然后,接下来的剧情难道不应该是粗暴的扑倒了自己,对自己做了这样那样不能言说的事情么?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痴笑起来,然后忽然感觉鼻尖一热,流出鼻血来。 太刺激了…… …… …… 三分钟之后,里见氏庄园的另一头,空旷又寂静的茶室之中。 在茶炉之外,盘腿坐在那里品茶的老人忽然抬起了眉头,瞥向北方的方向,笑容古怪:“她走了。” “这就出动了?”琥珀挑起眉头,“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摸到最后结束,懒得搀和这些麻烦。” “确实是走了没错。” 郭守缺端起茶杯,浅啜着漆黑的茶汤,甘美的吸了口气:“虽然嗅觉迟滞,味觉残缺,可老朽的听觉还是能够保持原本水平的……庄园里的心跳声少了两个,飞到天上去了,应该就是真希小姐院落的那个位置。” “两个?”琥珀难以置信:“你确定是两个?他还带着真希?” “不,真希小姐的心跳声还留在原地。” 郭守缺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科科怪笑起来:“他的身上,还有另一颗心脏呢,另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 “寄生?还是诅咒?” “都不是。” 郭守缺摇头,“那可是老朽都未曾见过的祝福啊,来自深渊……不,应该说堪比神明一般的‘祝福’。 虽然不知道这一份沉甸甸的祝福又会吸引多么庞大的灾厄。不过,对怀纸小姐而言,想必不成问题吧。” “那个家伙……” 琥珀恼怒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究竟是不快还是嫉妒,或者说……无可奈何。 摇了摇头之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算算时间,叶雪涯也应该到京都了?” “叶小姐总喜欢做一些出人预料的事情,说不定如今到了大阪或者江户呢……不过,她应该不会插手奈良这里的事情。” “我总觉得叶雪涯是那种喜欢管闲事儿的人。” “是没错,不过怎么说呢……”郭守缺沉吟片刻之后,开口说道:“打个比方的话,那孩子可不愿意去吃别人请的客,反而更喜欢自己攒个饭局出来。这一次愿意到场,已经是给了玄鸟面子了吧。” “……这种事情告诉我真的好么?” “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呢?” 郭守缺不解的反问:“作为奈良这里的主事者,你当然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啊。 把计划安排的明明白白,让干活儿的人也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才行,就算是万不得已要去送死,也应该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牺牲才对。玄鸟那家伙虽然是个老抠,但对小辈们从来大方。” “企业氛围真友善啊。” 琥珀耸肩,不知道是应该荣幸还是幽怨。 “福利也不错啊。”郭守缺咧嘴,露出满口松动的牙齿,笑的很愉快:“老朽每年炮制的带鱼,很好吃吧?” 死寂,琥珀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 “对啊,东夏谱系的干货带鱼,都是从我这里进的,很奇怪吗?我还特地嘱咐他们把最宽的那一份给你的……该不会是被褚红尘给私吞了吧?” “……” 许久的沉默之后,琥珀移开视线:“海苔还是不错的。” “哈哈,回头老朽给你多拿一点。” 郭守缺开心的笑了起来,放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去。 人老了,就要养生,不能像以前一样熬夜了,洗漱一下五点钟就该睡觉了。养生这老头儿一直很可以的。 不过在走之前,他回头问道:“熬夜伤胃,要煮点粥给你么?” 琥珀本来想说不要的,但……他煮的粥实在太香了,只能点头。 目送着老头儿离去,她叹了口气,拿起了手机,打通了明日新闻编辑部的专线电话,很快,一个女声接通了。 “喂?哪位?” “我……里见琥珀。”她无奈的摇头:“这里是山上,周围没有自动售货机……电话难道就不好么?” 那个女声瞬间严肃了起来:“琥珀女士,电话是有辐射的!” 琥珀无言以对,只感觉自己他娘的绝不出来了……神他妈有辐射,你们是明日新闻诶!还会相信这种乱七八糟的老年人伪科学吗! 说不定为了防备天文会的脑控,这群人每天都戴着锡箔纸帽子呢。 “我看看啊,根据你所订购的专项新闻服务,恩,奈良市内的关键人物的情报,已经整理出第一版来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阵敲键盘的声音,旋即,啧啧感叹:“不得了不得了,现在奈良市内简直风云汇聚啊,这个节骨眼上,有超过四百名升华者在奈良市内外游荡。 不仅仅是瀛洲人,甚至外国人都有不少。通缉犯更是多的要命……你们在做什么?打圣杯战争么?” “圣杯战争是什么?” “……”电话里的女人愣了半天:“你不知道?不是,你们瀛洲人不是都看动画的么?算了,话归正题,威胁等级在B级以上的一共有八十多个。” “和我亲戚有关系的呢?” “那也不少。” 一阵键盘敲打的声音:“江户暴走团‘火电会’的夜露死苦兄弟、出云的不净僧果应、非洲的百万黄金·布鲁斯、还有铁锤达斯丁、冰石纳芬、六代座头市、信浓的美夜叉·武内四郎……我说,奈良真的还好么?这么热闹没关系么?” “天亮之前,会更热闹的。” 琥珀幽幽的叹了口气,沉默片刻之后,忽然说:“有个消息卖给你。” “嗯?独家新闻?我喜欢。”女人一阵敲打键盘:“姓名?年龄?性别……详细一点,可以给你减免费用哦。” “我想想,恩……”琥珀难以掩饰自己的恶趣味,终于想好了绰号:“有关【断头魔女·怀纸素子】的消息。” 很快,在短暂的交流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了遗憾声音:“这个消息,是D级。” “没关系,等明天涨价成A级之后,记得补钱就是了。” 不顾对面的疑惑,琥珀愉悦的挂断了电话。 在寂静里,跪坐的武士少女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就好像隔着高墙和树林以及漫长的距离,就能够看得到沉浸在深沉夜色之中的奈良一样。暗流汹涌的水面之下所隐藏的血腥角逐,即将从天而降,掀起恐怖波澜的深水炸弹…… 到时候,所有人的脸色恐怕都会很精彩吧? 第六百三十五章 饭后运动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静谧的夜色中,阴云间隙之中的苍白月光落下,隐约照亮了古城奈良的角落。 白日里繁忙无比的城市如今彻底陷入静谧。 在瀛洲,除了少数城市之外,日夜之间的区分是如此的鲜明。 除非是在首都京都和贸易中心江户之外,其他所有的城市在六点过后,基本上就很难看到除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以外其他还会营业的部门了。 偶尔亮着灯的,只有深夜营业的居酒屋。而其他地方,全部都陷入静谧的黑暗里。好像在刻意的做出分割。 将幽深的夜晚化为了禁区,留给那些自己所无法理解的存在们…… 当星光被遮蔽之后,世界便一片昏暗。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受雇的升华者游荡在这一片黑暗中,在巨额的悬赏之下,寻觅每一丝存留的踪迹。 不同鹿鸣馆之前的放任,金钱的魅力实在太过可怕。 为了里见家当主所代表的权势和财富,如今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九牛一毛,慷慨大方的候选者们这几天简直在源源不断的向外撒着钞票,撒网招募着任何接受雇佣的高手。 甚至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只看万孽之集上不断跳出的巨额悬赏和参与者的巨大数量就能够有所体会,如今黑夜中的奈良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猎场。 在死寂之中,夜色被打破了,在轰鸣的机车引擎之下。 黑暗被巨大的车头灯照亮了,好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堂而皇之的穿行在市区之内,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 那毫无疑问……是每个瀛洲人都所熟知声响。 暴走族! 轰鸣的引擎声,传来兴奋的狂笑声。 “大哥,大哥,你看,我又抓到了一个!” 巨大的重型摩托之上,插着威风堂堂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坐在摩托上的年轻人染着颇为酷炫夸张的金发,头戴墨镜,手里还拖着一条铁链,扯着一个在地上擦到血肉模糊的人,正在兴奋的向着蹲在公园门口的兄长展示。 他们兄弟二人的服饰都夸张的如出一辙,而且还写满了佛经等等意义不明的词汇,只不过在背后代表名字的浓墨文字却完全不同。 金发的小弟后背上写着‘爆煮威’,而黑发飘飘,脸上画着重金属乐手哥特浓妆的魁梧大哥背后,则是‘世血夜忧鬼’。 来自火电会威名赫赫的暴走组合,主宰了神奈川的极速兄弟,驾临古都奈良! 可当大哥低头端详着被铁链拖过来的人,眉头皱起:“这不对啊,这么丢人的样子,不像是介错杀人魔啊。 巴尼,你这个蠢货!看清楚,这个家伙是用枪的啊,用枪的,就这把小刀割鸡脖子都呛,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啊。” 说着,他从那个家伙的口袋里拔出一把手枪,丢进垃圾桶里。 “诶?”巴尼·爆煮威愣了半天,难以接受:“可是大哥,你看这个家伙……怎么都能值点钱吧?” “废物一个,根本换不到钱。” 世血夜忧鬼掐掉烟卷,无奈叹息:“都是第六个了,巴尼,不要乱抓,雇主又不会付钱。赶快丢掉,丢掉……” “丢哪儿?” “随便找个垃圾桶,算了,扔河里吧。垃圾分类太麻烦了,不要给清洁工添麻烦。还有,不要随地吐痰!还有……” 大哥的话忽然停顿了一瞬,猛然抬头,看向了黑暗中,神情渐渐阴沉:“你是不是带人回来了?” 巴尼愕然,疯狂摇头,回头时,就看到那个庞大的阴影。 就在闪烁的路灯之下。 “南无!” 好像一座人形的山峦那样,头戴着斗笠,身上的袈裟已经被染成了一片猩红。 宛如超度亡魂那样,他抬起一只手在胸前,低头吟诵着经文。 而另一只手里,却扶着一支足足有常人高的狼牙棒。 沉重粗大的铁棒上遍布着牙齿一样锋锐的凸起,好像还点缀着丝丝缕缕的金漆,映衬着血色越发鲜艳。 当斗笠缓缓抬起的时候,便展露出额头上歪斜长出的尖角,还有青紫色的狰狞笑容。 那一瞬间,兄弟二人的神情渐渐冰冷了下来。 ——不净僧果应! “走开,死胖子,这里不是你负责的区域!” 大哥缓缓起身,从身后抽出了一截不知道敲了多少钉子的棒球棍,往地上啐了一口:“连礼貌都不懂吗!” “天下十方,皆为佛土,有什么是拙僧不能去的地方呢?” 恶鬼一样的魁梧僧人踏前一步,扛起自己的鬼金棒,笑容中的血气扩散:“拙僧来这里,可是特地为两位施主祈福的……” “施主?” 大哥咧嘴,浓墨重彩的哥特妆上浮现冰冷的笑容,在手里的棒球棍上迸射雷光:“我可没有东西可以施舍给你。” “不是还有性命吗?” 鬼僧果应尖锐的怪笑,染血僧袍之下的肌肉一阵鼓胀:“就让拙僧送两位施主,去往西天极乐吧!” “——南无,成佛!” 那一瞬间,随着果应的咆哮,剧烈的轰鸣骤然扩散。 庞大如山的躯壳毫无征兆的破空而至,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手中的鬼金棒已经在地上砸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洼陷。 可正在铁棒砸落的瞬间,一辆雷驰电撤的机车就已经凭空从空气中浮现,载着哥特暴走族,冲破飓风,全速行进,顺着鬼金棒腾空而起,重达两顿的净重再加上恐怖的速度势能,尽数随着疯狂旋转的车轮碾在果应的脸上! 斗笠破碎。 巨大的冲击令魁梧的鬼僧倒退了三步,可面目依旧狰狞,越发的嗜血。 额头的尖角上,不断渗出丝丝缕缕的血光。 “南无三宝,皈依!” 果应怪笑着,环顾着暴走族兄弟,“今日就是两位施主成佛的好日子!” 在机车的驰骋之中,两兄弟的巨大车辆已经到了广场的两端,锁链和球棍遥遥对准了果应。 “车裂车裂车裂!” 巴尼兴奋的拧动着油门,兴奋咆哮:“火电会夜露死苦兄弟,世血夜忧鬼、爆煮威——堂堂正正,参上!” “要上了,AIBO!” 哥特暴走族冷酷的低吼,电光迸射。 重叠在一起的引擎巨响化作雷鸣,冲天而起。 暴走疾行,即将开始! 可正式在那一瞬,所有人的动作都戛然而止,僵硬在了原地。 冻结。 因为有尖锐的声音从天穹之上响起,刺耳的声音重叠在一处,蹂躏着所有人的耳膜,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那是飞鸟高亢的鸣叫声。 如同无数金属在摩擦一样,从天空之上掠过,风声呼啸。从路灯上、从屋檐、从树顶、从高压电缆,从四面八方出现…… 不知道何时,整个广场周围,已经落满了无数黑色的飞鸟。那些巨大的乌鸦身上泛着铁光,猩红的眼瞳向下俯瞰,饱含着饥渴和嘲弄。 此处早已经在鸦群的凝视之中。 再然后,阴沉的天空之上,稀薄的星光和残缺的月轮,便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因为有什么东西远方漂移而来,凌驾在天穹之上,将一切光明尽数吞没了。 就在他们的头顶。 有一片不断变换形状的阴影浮现,滚滚黑暗涌动着,从天穹的更高处出现,飞快的下降高度。像是炽热的陨石,残酷的击垮了天幕之后,洒下灾厄的阴影。 只是凝视,就能够感受到其中来自深渊的恐怖黑暗。就算是闭上眼睛,都能够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狰狞意味。 正在那一瞬间,无穷尽的黑暗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向着大地坠落而来的身影。 带着火光,突破一层层飓风,最后,从天而降。 无数尘埃飞腾而起。 在大地的震荡中,有一抹骸骨一样的苍白从广场的正中央浮现,带着几缕赤红的长发飞扬在风中,宛如燃烧那样。 她就伫立在阴影的笼罩之中,被火光点亮的眼瞳环顾着四周。 端详着周围的对手们。 嘴角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第一次乌鸦坐飞机……速度真快啊。”带着丝丝沙哑的柔和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我没有来晚吧?” “啊!!!大哥,快看……” 在目瞪口呆中,巴尼忍不住惊叫,指着从天而降的身影,冲着哥特大哥呐喊:“好厉害的漂亮女人!!我可以去要个电话么?” “白痴么,巴尼,给我闭嘴!” 世血夜忧鬼伤脑筋的按住脑门,“这里可不是给你搭讪的地方……” 在闪烁街灯的照耀之下,阴影缓缓消散,展露出那一张堪称惊艳一般的面容,还有那早已经……满盈着猩红的眼瞳。 在他的手中,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再度响起。 无数钢铁的羽毛从空气中汇聚,重叠成繁复的刃纹。汇聚成实质的怨憎化作血光,流溢在锋刃之间,放射出令人刺痛的凶戾气息。 “别害怕,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要跟各位打一架。”槐诗温和的解释道,“如果害怕的话,就逃跑吧,记得夹起尾巴……我不阻拦。” 比他更快的,是来自鬼僧的咆哮。 庞大的身躯毫无征兆的破空而至。 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之后,庞大的身躯已经将槐诗笼罩在阴影之中,就在他的头颅之上,第二支锋锐的鬼角破肉而出,令凶戾的气息暴涨十倍! “南无!” 陷入疯狂的果应狂笑,“皈命顶礼!皈依僧,皈依法,皈依佛!” 手中,庞大的鬼金棒早已经挥起,自肩膀之后,向前,撕裂了脆弱的空气,掀起狂暴的腥风,砸落! 只是风压,就令广场之上的石板如薄纸那样飘摇着飞起。 而遍布锐齿的鬼金棒,早已经凌驾于风的速度之上,突破了音速的极限,跨入了属于马赫的领域。 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企及的程度。 而是不折不扣的,鬼的力量! 血肉之躯在这一击面前,不值一提。 大地轰鸣,广场龟裂,整个地面陡然向下陷,破碎的水管像是瀑布一样突破了破碎的地面,带着泥浆喷薄而出。 紧接着,扩散的余波被凶戾的刀锋所斩碎。 怨憎之刃突破了席卷的飓风,一斩飘忽而过,就在鬼僧的袈裟上,骤然崩开了一道裂痕,腥臭的血浆如泉水那样喷薄而出。 深可见骨。 可那迅捷如电的一斩竟然没有斩断他的手臂,只是留下了一道惨烈的伤痕。 无法损伤他异化成舍利状态的骨骼。 反而被反震的力量所击伤…… “在我这受到佛陀赐福的金身面前退却吧,你这外道的女魔!” 果应端详着面前的纤细身影,再度抡起了鬼金棒,毫无怜悯的狞笑,“若是速速降服的话,拙僧还可将你度化,令你身登极乐也说不定,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任何怜悯,向下砸落。 金属碰撞的高亢声音扩散,火花迸射。 可这一次,果应的表情却僵硬了起来。 被挡住了。 无坚不摧的鬼金棒,竟然停滞在了半空中,被修长的刀锋所抵住,无法再向下砸出半寸。 “就这?” 槐诗抬起头,端详着他愕然的面孔。 就在他持刀的手臂上,被震裂的皮肤渗出丝丝缕缕的粘稠鲜血,可是血色却未曾落地,而是逆反了重力,顺着手臂向上,最终被贪婪的刀锋所吞吃。 怨憎低鸣,丝丝缕缕的刺鼻浓烟扩散。 那是工业料理中所存留的灾厄,隐藏在躯壳之下的恐怖高热。如今,随着源质的运转,它们自圣痕之中升腾而起,被诅咒所催发,化作火焰,喷薄而出。 将槐诗的身影,笼罩在其中。 他在燃烧。 凝视着眼前的敌人,微笑。 “轮到我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演奏 火焰,升腾而起。 就在剑刃和鬼金棒的角力之下,一寸寸的覆盖了那一张姣好的面孔,将那个女人的身影吞没,她在燃烧…… 可又看上去仿佛如此的惬意。 就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那样。 单纯只是……撕破了伪装之后,解放本性而已。 要将美丽和妖艳焚烧殆尽,所存留下的便是这一份向着灭亡从容漫步般的凶暴和狰狞。 正在那一瞬间,果应的内心之中浮现出了一线久违的不安。 感受到鬼金棒之下,涌动的庞大力量…… “啊,无耻之徒!” 远处的金发暴走族大怒,挥舞着铁链咆哮,义愤填膺:“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给这么漂亮的女人泼汽油!” “醒醒,巴尼,没有人敢给那种东西泼汽油的。” 世血夜忧鬼的表情僵硬着,只有汗水涔涔的从额头滑落,几乎将重金属歌手一般的浓妆弄花了。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也难以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可是……火力爆发出来了啊。” 没错,字面意义上的——火!力!全!开! 火焰之中的黑暗升腾,暴动。 巨响轰鸣。 剑刃一寸寸向上撑起,竟然将沉重的鬼金棒顶了回去! 转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令鬼僧脚下的石板也难以承受这过于夸张的角力,破碎,巨大的身躯向后滑出。 燃烧的怨憎之刃紧追,向前,劈斩! 自鬼僧的扭曲面孔上斩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几乎划烂了他一只眼睛。 果应痛呼,胡乱的挥舞着鬼金棒,踉跄后退。 可槐诗却没有再紧追,只是站在原地,张口,从口鼻之中便喷涌出一道宣泄躁动的源质烈焰。 “这个我看过,是哥斯拉!” 巴尼还没反应过来,兴奋的扯着大哥的袖子,“大哥,快看,哥斯拉啊!核子怪兽……竟然还有娘化吗!” “娘个鬼啊!” 世血夜忧鬼觉得自己要疯了,发自内心的羡慕自己弟弟的粗线条。 还看不出来么,巴尼! 从刚才到现在,那个怪物一样的女人,甚至没有出过全力啊! 她只是在跟自己的猎物玩耍…… 而在原地,槐诗凝视着不远处的敌人,忍不住长叹一声,一阵后怕。 好险! 就在刚刚,他差点下意识的用处禹步和鼓手进行追击…… 那不就露馅了么? 超限状态作用于内部,外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倒还可以悄悄用一用。但不论是鼓手的天崩,还是禹步的缩地,几乎都是招牌一样的技巧。 更不要说天下只自己这一份的龙骧和弦。 一旦动用其他自己的标志性武器和招数的话,恐怕就要暴露了。 自从地狱归来之后,乌鸦产生蜕变的消息还被封锁在教研室内部,并不为外人知晓。毕竟是铸日者所遗留的成果,对外进行着保密。 但他要是敢把别西卜掏出来开一枪的话,俩小时之后瀛洲本地的天文会恐怕就找上门来请他深山温泉十日游了。 万幸的是,倘若只是演奏法的话,不通内里的外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可问题在于……自己并不擅长这种瀛洲刀具的用法啊。 他低下头,端详着手中低鸣的怨憎。 遗憾摇头。 并不是完全的一窍不通,而是本能的知道,这样长度的刀具和武器应该怎么去使用。使用最通用的力学方式来进行驾驭。 除此之外,一概不会。 什么刀禅、什么残心、什么摺足、气合、切反……更不用说这个流那个流的专精、奥义和绝技。 这样的使用方式,把手里的武器换成铁棒、换成美德之剑和斧头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真是遗憾啊。 他随意的挥洒着手中的剑刃,一步步向前,向着对手靠近。 不会的话,也没有关系,只要将它当成其他的东西来用就可以了。 崩! 洪钟巨响骤然从空气中爆发。 鬼金棒的横扫竟然在槐诗的挥洒之下,被击垮了,剧烈的震颤着,像是要从果应手中脱手飞出。 嗡嗡作响。 好像槐诗劈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剑刃,而是力量沉重到可怕的铁锤! 难以置信。 只是随意的挥舞,就掀起了一阵飓风,剑刃破空的低鸣好像万钧重物在随意的挥洒。可紧接着,又变得轻巧灵敏,悄无声息,像是匕首那样感觉不到丝毫的风声。 久违的源质运用。 往昔能够在匕首上施加愤怒之斧的质量,如今将苦痛之锤的分量寄托在怨憎之刃也并不算出奇。 只不过是面对这种沉重钝器时简单的临场运用而已。 瞬间的寂静里,火中的剑刃随意的挥洒劈斩着,破空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就好像变成了铿锵有力的节奏。 激昂有力的四四拍。 这是唯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到的古怪错觉,也是果应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体验。 倘若这个魁梧的鬼僧曾经哪怕有那么一次走进过音乐厅,走进过演奏的现场,就能够明白——那只不过是宏大交响即将降临之前的前奏,昭示着暴风雨的到来。 槐诗,切歌了。 演奏即将开始。 那一瞬间,果应的眼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好像有寒风迎面而来。毫无缘由,又如此的难以理解,他竟然听见幻觉一样的轰鸣…… 这是直觉所带来的危险预兆。 “听见了吗?” 在耳边,忽然传来了沙哑低沉的声音:“那是宣告黎明到来的巨响。” 随着剑刃的抬起,那个燃烧的人影一步步踏前,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明明相较魁梧的巨僧如此的消瘦和纤细,可是却宛如在居高临下的俯瞰那样。 或许她还说了什么,但震惊之中的果应却全然没有挺清楚。 只听见了最后两个字。 她说,“站好。” 那一瞬间,巨响迸发。 浩荡的轰鸣骤然席卷,从她的手中,扩散开来。 因为燃烧的剑刃已经抬起,在双手的握持之下,对准了他的面孔,向下斩落! 一言概之的话,那不过是剑道之中再常见不过的‘唐竹’之型而已。 举起了武器,对准敌人,用足了力量,从上往下的劈,可现在,当她紧握着怨憎的刀柄时,连升腾的火焰都开始了仓皇起舞。 在这即将奏响的宏伟旋律之前,惊恐的退散。 前所未有的恶寒瞬间笼罩了果应的灵魂,令他不假思索的双手撑起了鬼金棒,挡在了面前。 紧接着,便眼前一黑。 好像被一辆卡车正面撞击。 被瞬间所爆发的庞大力量所惊骇,难以置信那个矮小的身影中竟然还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全力一击。 鬼金棒凄厉的鸣叫,震颤着。 但这可怕的一击,终究是被他挡住了!作为比叡山的武僧,堕入不净之道的恶鬼,对于斗争的方法早已经刻入了本能。 无需思索,接下来就是抓住这简短的空隙,进行反攻。 用手、用脚、用拳、用践踏、用自己的五指抓住她的脑袋,然后暴虐的捏碎。再然后用鬼金棒彻底砸成肉泥。 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本来就应该如此。 可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却和他所想象,完全不同! 因为就在那狂暴的一击结束之后,所等待他的并不是那珍贵的喘息时间,而是再一次的恐怖危机。 宛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再演。 斩落的刀锋再度抬起,在双手的紧握之下,奉持这万钧之力,奋尽全力的,再度向下斩出! 毫无间歇的第二击! 鬼金棒剧震,焕发哀鸣,果应的十指骤然崩裂开了一道道缝隙,微微颤抖。 而就在巨响的扩散之中,甚至不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他就看到,刀锋第三次抬起,高举,对准他的面孔,劈! 第三击! 更胜之前的巨响再度迸发,震荡扩散,果应骤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昏沉,喘不过气来。长着双角的狰狞面孔也浮现出一丝青色。 感觉快要窒息…… 怎么可能? 难以理解,又无法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粗暴的招数存在,为什么对方毫无任何的空隙,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任何的紊乱。 就好像面对的并不是人,而是更胜于人的钢铁之物。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恍然。 自那火焰中的狂暴身影中窥见了无形之物,那是难以置信的庞大武器,宛如战争结晶一样的巨大火炮。 也唯有炮击,才能概括这不讲道理的恐怖冲击。 当无数巨响的余音延绵在一处,回荡在他坚硬的骨骼中,最终传入脑髓时,就化为了幻觉一般的宏伟交响旋律。 这是反抗罗马的侵略,赞颂卫国战争的胜利,由柴可夫斯基所谱写的传奇乐章。 以浩荡的交响演绎出战争的惨烈与悲壮。最终,以神威天降那样的炮声,宣告侵略者的灭亡,胜利到来! ——《降E大调序曲“1812”》 现在,伴随着幻觉一般的旋律演绎。 庄严的炮击,开始了! 在远方,来自江户的暴走族兄弟已经被这可怕的景象所震慑。 宛如从地狱里降临尘世的恶神那样,那个燃烧的身影手舞着刀剑,劈斩时便迸发霹雳的雷鸣和巨响。 一刀、两刀、三刀 高亢的鸣叫重叠在一起,化作暴雨倾盆的巨响。 每一击,都令面前巨鬼的身躯为之颤抖和惊恐,可接下来的一击又会带来全新的绝望和阴霾 炮击一般的劈斩,永无止境。 毫无慈悲,毫无软弱,毫无任何停顿的……向着面前的妖魔施以残酷的天罚! 直到他彻底的化为灰烬,被碾压成渣滓为止! 第六百三十七章 暴走兄弟 久违的演奏,如此的让人心神畅快。 从黄昏之乡归来之后,几乎就在没有这样的感受了。竭尽自己的全力,去演奏,沉浸在这旋律之中。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以和往昔截然不同的身份,改头换面,带着自己的乐器,面对眼前的观众,从这街头小巷,重新开始…… 想一想都令人激动。 忍不住就兴奋起来了。 结果,完全就没有注意到眼前对手的状态,直到鬼金棒在哀鸣中,忽然断裂,走神的槐诗感受到手头的触感变化,才终于回过神来。 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敌人。 已经结束了。 就在地上,半跪的恶鬼早已经鲜血淋漓,托举着鬼金棒的双臂早已经破碎扭曲,展露出的骨骼上遍布裂痕。 经历长达三分钟的炮击之后,哪怕是魁梧如山的鬼僧也终于迎来了自我的破灭。 早在鬼金棒断裂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所存留下的不过是这一具毫无意义的形骸而已。 从口鼻和眼眸之中,迅速的渗出了粘稠的鲜血,那一双呆滞空洞的眼瞳抬起,凝视着面前的身影,随着火焰的熄灭,再度展露出的面容。 用尽最后的力气,嘴唇,艰难的开阖。 “南……无……” 刀光一闪。 一颗足球那么大的脑袋,伴随着喷涌的血泉,无声的滚落在地。 埋骨圣所的黑暗瞬间将一切吞没了,很快,当黑暗消散,饱含着灾厄和奇迹的残骸便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乌鸦们兴奋鸣叫。 不净僧果应,就此成佛。 可谓是,南无! “呼,总算是清爽了一点。” 怀纸小姐后退了一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 将淤积在体内的孽火尽数宣泄出去之后,感受到夜风里传来的清凉,带着隐约血气的香甜,令人神清气爽。 那个女人抬起胳膊,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回眸凝望时,便向着远处的两人露出甜美又恐怖的微笑。 “你们还在啊?” 槐诗想了想,甩去了刀刃之上的血水,正色问道:“那……要来么?” 就这样,发出了游戏的邀请。 世血夜忧鬼僵硬在了原地。 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捏死了刹车。 “巴尼,走了。”他咬着牙,低声说,“那种怪物不是我们对付的来的……” 可巴尼,不,爆煮威还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敌人,许久,收回视线,向着大哥望过来。 “可是她好强啊,大哥。”爆煮威问,“这么走了真的好么?” 世血夜忧鬼愣在原地。 “大哥,我们可是火电会的疾走兄弟诶!”爆煮威瞪大眼睛,抬起手拱起肱二头肌,“难道要看到一个厉害女人就夹着尾巴逃跑么?不屈不挠的鬼之暴走,不是应该现在才开始的吗!” “……” 世血夜忧鬼的表情变化着,自错愕变成狰狞和坚决,刚毅再度出现在那一张哥特浓妆的面孔之中。 “切,会说漂亮话了啊,巴尼。” “诶,都是大哥教得好!”爆煮威依旧在傻笑。 世血夜忧鬼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捏着刹车,另一只手却疯狂的拧动着机车的油门,令座下的爱车发出一阵阵兴奋的轰鸣。 下定决心。 “这一次就听你的了,巴尼,用那一招!”他高声说,“这一次就由你来主导,可不要给暴走兄弟丢脸!” 是的,没错,相比心生退让和怯懦的自己,这个一直以来胸怀勇气的弟弟才是真正的暴走男儿。 如此威风堂堂的机会,也只有他这样的真男儿才配拥有。 “诶?真的?交给我?” 爆煮威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旋即狂喜,大笑:“哦哦哦哦,我的灵魂燃烧起来了!交给我吧,大哥,交给我!!!” 第一次的,将主动权和自己的性命一起,交给了爆煮威。 但世血夜忧鬼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惶恐,反而充满了决心和信赖。 不论多么可怕的强敌,多么遥不可及的速度,多么凶残可怕的敌人,他都坚信,只要两兄弟在一起,他们就无所畏惧。 因为火电会的暴走兄弟,是无敌的! 世血夜忧鬼同样在大笑着,毫无畏惧,在迸射的雷光里瞪大眼睛,将油门,一拧到底: “——いくぞ,相棒!!!” 那一瞬间,在兄弟二人的毫无畏惧的大笑之中,机车的轰鸣响彻夜空。钢铁的引擎在咆哮,吞吐着浓烟,呼应着他们胸臆之间熊熊燃烧的雷火。 锁链和球棍彼此碰撞,摩擦出炽热的电光。 就这样,向着前方的敌人发起冲锋。 疾驰,开始了! 正是那一瞬间,飓风扑面而来。 沉寂的夜色被打破了。狂暴的驰骋宛如螺旋桨一样,拉扯着死寂的空气,形成躁动的风暴。 没错,是风暴。 伴随着广场之上,那两人的疾驰,有恐怖的气压差被造就了,紧接着海量的空气开始流动,由缓至疾,到最后,竟然化作肉眼可见的龙卷风。 仿佛天和地都在随着这两兄弟一同驰骋那样,开始了暴走! 槐诗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 从刚刚一开始,他就跟不上这两兄弟的节奏。 喂,你们两个说的真的是瀛洲话么?究竟是在讲个什么鬼啊?还有……这两人,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可是为什么联手之后,竟然会强的这么厉害! 这是不折不扣的强大。 两道截然不同的源质融汇在一处,彼此摩擦,迸射狂乱的雷霆,当那两个意志融合在一处的时候,灵魂也好想燃烧起来了一样。 恐怖的疾速牵引着暴风,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高速在广场之上肆虐,裹挟着沙尘和水汽,形成了暴虐的龙卷,将槐诗笼罩在内,然后,迅速收缩! 不给他留下任何逃避的余地。 一往无前,绝不后退,不论是他们还是槐诗自己,如今都已经在这一份庞大的力量的强迫之下,再无退路。 一定要面对面的,一决雌雄! “天上凶星,地上男儿!” 沐浴着雷霆电光,疾驰的金发男儿兴奋呼喊,“星辰疾走于我等足下!” “仏恥義理,走死走爱!”世血夜忧鬼的肃声咆哮:“江户火电会不败传奇,夜露死苦兄弟,参上!” “燃烧吧,暴走魂!” 那两个疯狂而炽热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大笑,疾驰的身影重叠在一处,自飓风之中化作了如有实质的雷光,令天地也随之怒吼: “——御无沙汰·夜露死苦!!!” 黑暗、夜色、广场,小巷、大地和天空……乃至槐诗的眼瞳,那一瞬间尽数都被这璀璨的金光所照亮。 这是灵魂在燃烧的刺目光华。 就在原地,凝视着向自己疾驰而来的兄弟二人,槐诗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情不自禁的,对这赌上灵魂和生命的一击,报以微笑。 这一份比谁都要快、比谁都要更加自由的决心,已经从他们的灵魂中升华而出,化作了这真实不虚的雷霆之光。 那么,就只能全力以赴,对他们的这一份进攻,予以回报! 槐诗脚下的石板,骤然崩裂。 因为庞大的力量已经从足底深深的贯入了大地,宛如铁桩那样,将他固定在原地。紧接着,双手再度高举,紧握着铿锵鸣叫的怨憎。 依旧是,蓄势待发的唐竹之型。 从伤口中,一丝一缕的血液缓缓渗出,并未曾坠落,而是近乎不可思议的向上,漂浮,一点一滴的飞上了天空。 在双方的源质与圣痕的碰撞之下,就连这里的环境都产生了轻微的异变。 那两个兄弟,以自己的决心,竟然能够对现境的物理规则产生影响……哪怕是最轻微的影响,也相当于撬动了现实。 只是感受到这一点,槐诗就兴奋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果然,今晚出来是没有错的。 否则的话,也无法遇到这样奇妙的对手。 也无法享受到如此酣畅淋漓的对决。 那一瞬间,他的眼瞳抬起,死死的盯着迫近的雷光——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堂堂正正的,予以回应才可以! 用如今自己的全力一击! 那一瞬,雷光扑面,已然近在咫尺。 在这时光停顿一般的瞬间错觉里,槐诗看到了。 从冻结的飓风和蔓延的雷霆之中,窥见那两辆已然化为烈光的机车,还有机车之上联手的兄弟二人。 豪迈的大笑着,无所畏惧。 他们驱驰着这狂烈的急速,手中所牵扯的锁链之上已经遍布了耀眼的电光,截然不同的源质在上面激化,形成了无坚不摧的锋刃。 这就是由兄弟二人携手锻造,彼此缺一不可的恐怖必杀。以这夸张的冲击和速度,就算是铁链,也已经胜过了世上绝大多数武器。 哪怕拦在前面的是一整座大楼,恐怕都会像是豆腐一样被拦腰斩断吧? 没错,这正是敌人的攻击。 此刻正是对决之时。 彼此即将交错那一瞬间,槐诗手中的锋刃鸣叫,刀身的羽毛纹理疯狂的变化,流淌的血色化作光芒,迸射而出。 怨憎斩落。 向着雷霆雷光。 而远方的黑暗里,等待许久的子弹飞射而出,后发先至的突兀出现,向着槐诗的眼瞳和后面的脑髓。 弹头上十字刻痕,映照在他的眼瞳之上。 已然,近在咫尺! 第六百三十八章 Q.E.D 从一开始,就窥伺在黑暗中。 被那不可思议的连续巨响吸引而来,所目睹到的,竟然是如此不可思议又充满凶暴的场景,来者的内心都沉浸在惊愕和颤栗中,乃至……久违的兴奋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隐藏自身,屏蔽气息,就像黑色的猫漫步在夜色之下那样。 屏息等待。 收缩了所有的源质,甚至化作了铁石,潜伏、窥伺和等待。 终于寻找到了这一刻千载难逢的良机。 那一瞬间,曾经的法老护卫,如今的赏金猎人,绰号为‘百万黄金‘的布鲁斯出手了,价值足以和百万黄金媲美的’黄金子弹‘从枪口中射出。 必杀的一击! 哪怕是再如何强烈的直觉,也无法在目击到它之前,察觉到这一份已经浓缩为结晶的杀意。 枪响的瞬间,结果就已经注定。 子弹已经近在咫尺。 槐诗,剑刃斩落。 紧接着,轰鸣吞没了一切。 暴风之中的电光突刺一闪而过,吞没了那个消瘦的身影。 来自暴走兄弟的恐怖雷鸣笼罩了一切。 尘埃升腾而起,暴风扩散,席卷四面八方。紧接着,便有刺耳的钢铁扭曲声连续不断的传来。好像有什么重物在地上连续不断的翻滚,最终……砸进了广场的水塘之中。 那是两台扭曲的机车。 以及,一个佝偻的人影。 世血夜忧鬼。 在冲撞中早已经遍体鳞伤,骨骼断裂了不知道多少处,胸前背后的创口多的数不清。可是却依旧死死的保护着自己的兄弟——将晕厥的爆煮威,抱在怀中。一直到昏死过去,都没有松手。 布鲁斯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紧接着,弥漫着尘埃的暴风,便被切裂了……在利刃的肃冷劈斩之下。 冲撞的核心之中,一个纤细的人影缓缓走走出,长发飞扬在风中,像是火焰那样。 隔着漫长的距离,漆黑的眼瞳抬起,宛如空洞的深渊那样,凝视着远方的袭击者,令布鲁斯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嘴角抽搐。 竟然……毫发无伤! 冰冷的眼神在瞬间洞彻了一层层伪装,看到了那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 还有他手中的猎枪。 黑暗里,好像有无数猫咪的鸣叫响起,那些飘忽的黑猫轮廓环绕在他的周围,肩头,脚下,甚至胳膊上。 这是被猫神所祝福的证明。 “哎呀,被发现了么?” 头戴毡帽的黑人咧嘴,展露出一排醒目而璀璨的金牙,还有金牙上面的所烙印的,不甚雅致的问候语。 “这可是……失算了啊。” 明明暗杀失败,可是却并不慌张。 如此从容不迫的拉动枪栓,换弹,再度,填入了一颗黄金铸就的子弹,然后,将猎枪扛在肩膀上,朝着怀纸小姐勾了勾手。 “来吧,女士,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领——你的脑袋,能换多少赏金?” 在他脚下,猫儿一只又一只的消失在了空气里。取而代之的肃穆庄严的模糊虚影从他的背后升起,好像从冥府望向人世一样,肃冷狰狞。 当褪去猫科动物的娇小外表之后,所展露出的乃是猎杀型动物的狰狞本质。 死寂之中,槐诗沉默着,向前踏出了一步,两步,乃至三步。 走向了他所在的黑暗。 令布鲁斯嘴角的笑容越发嘲弄和狰狞。 要来了! 在他脚下的阴影中,无数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尖锐轮廓浮现……就在这漫长的潜伏之中,他所在的这一片黑暗,已经被布置成了遍布陷阱的绝域。 属于猎杀者的堡垒。 从一开始,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槐诗的叹息声。 “傻逼。” 然后,破空的声音……一闪而逝。 从槐诗的手中迸发,从他的耳后结束。 如此迅捷,又如此的夸张,夸张到他难以相信这一瞬间所目睹到的场景。就在槐诗的手中,那一柄弯曲的御神刀,在随意的摆动之中,不可思议的,增长了? 崩! 原本刃长四尺已经属于夸张范畴的怨憎之刃,瞬间发出钢铁咆哮的声音——那是无数铁晶增殖的尖锐声响。 迎来了迅速的伸展,快的像是光芒那样。 跨过了布鲁斯所精心布置的绝域,自猎枪的枪口之中贯入,轻而易举的撕裂枪膛,斜斜向上,刺穿了下颌,没入了口腔,然后残酷的再度向上…… 一直,从后脑勺的毡帽中延伸出来。 ……为什么会……这么长? 布鲁斯的最后一个念头消散在黑暗里。 万事皆休。 血色的怨憎诅咒和无穷尽的饥渴贪婪扩散开来,瞬间,结束了一切的挣扎。 然后,锋刃向后略微收缩了两寸,又随着槐诗的向前踏步,横扫……干脆利落的超长距离斩首完成。 钢铁乌鸦们兴奋的从枝头跳下,随着埋骨圣所的黑暗一同席卷而过,百万黄金·布鲁斯就此消失在世界上。 只剩下一分为二的猎枪,勉强可以用作兑换赏金的凭证。 随着猫神投影的消失,原本暧昧不清的黑暗瞬间可视了起来,紧接着从其中所浮现出的乱七八糟的陷阱和机关令槐诗的表情顿时抽搐了起来。 要是一不小心猜进去,恐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更不要说还有布鲁斯这样的暗杀者从旁窥伺了。 将乱七八糟的陷阱拆掉,捡起了地上的猎枪后,槐诗回头,看向长街的尽头:“那位先生,你已经看了很久了吧?要来打一场么?” 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中,那个矮小的人影伫立在街头。 眼眸低垂。 瀛洲长袍的下摆被潮湿的露水沾湿,滴落在双足的木屐之上。 那个略显苍老的男人身配着长刀,之所以显得矮小,是因为后背总是佝偻,倘若能够直起身来的话,一定是罕见的大身板吧? 不过,看到他另一只手中所持的探杖,就应该能够明白了。 他是个瞎子。 并没有感应到什么恐怖的杀意和血气,那个盲人剑客好像一块平平无奇的铁石一样,静谧又沉静。 看上去倒是不像杀人魔的样子。 倒不如说,比佐佐木更像是瀛洲的传统武士,充满了克制和严肃感。 哪怕是被槐诗的杀气挑衅,也未曾有任何的不快,依旧沉毅的颔首致歉:“只是听到声响有所好奇,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阁下海涵。” 后退了几步之后,他转身离去。 两边相安无事。 槐诗的掌心却隐隐有些潮湿,短暂的对峙中,竟然感受到了奇妙的压力。那个佩刀的盲人,是不可多得的强者。 这样特征的人并不多。 槐诗曾经在果园和罗老闲聊时的时候听闻过——盲目、佩刀,能给自己造成如此巨大的压力,应该是描述之中的座头市了。 虽然不知道是第几代。 遗憾的是,天就快亮了,时间不太够。况且,倘若对方并无战意的话,槐诗也不好意思纠缠上去。 万一翻车的话,那可就太搞笑了。 就这样,提着猎枪,转身回到了广场的废墟之中,低头看着那两个狼狈的依靠在破碎花坛上的兄弟俩。 伸手将手里的猎枪丢给他们。 世血夜忧鬼愣了半天,难以理解:“你想做什么?” 爆煮威也恼怒了起来:“要杀就杀,不要废话!” “就当做是……谢礼吧。修车也要不少钱的,对不对?” 槐诗回头,看向身后地上的裂隙中,世血夜忧鬼那一把已经弯曲了的球棍,还有……镶嵌在上面的子弹。 槐诗原本都已经打算动用影葬穿梭了,可是却没有想到,最后为自己将子弹挡下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对手。 “切,男儿对决就应该堂堂正正才对。”爆煮威不快的哼了一声,“不要误会,我们只不过是看不惯暗箭偷袭的卑鄙小人而已!” 你们这是从哪里跑错片场的傲娇系角色吗? 槐诗叹息。 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被打破了,着实让人感受到不快,意犹未尽。 那时候,这两兄弟带给自己的压力实在是太让人愉快,可惜的是,两份压力,有时候,是无法叠加的。 反而还会……彼此干扰。 布鲁斯的子弹将他们紧密无间的联合破坏了! 就好像粗暴的插入场中的第三者,令兄弟二人完美无瑕的合体一击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想要重现的话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虽然感觉这两个家伙脑子有些问题,可是出乎预料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打完了,收工吧。” 槐诗收起剑刃,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问:“对了,你们来奈良多久了?” “一周,怎么了?”爆煮威的语气虽然依旧充满尖刺,但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个,你们知道附近哪里有吃早餐的地方么?” 怀纸小姐尴尬的挠了挠头,搓搓小手:“打了半天,东西全都消化完了,肚子就有点饿,而且出门比较急,还没带钱……” “……” 世血夜忧鬼和爆煮威彻底无言以对,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大哥无奈叹息了一声:“我倒是知道一家流动的关东煮铺子,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 “哦,那正好!” 怀纸小姐粲然一笑,“拜托你们请客啦!” 天底下还有把人暴打一顿之后,还要人请客吃饭的道理吗? 爆煮威的眼角狂跳着,开始感觉这个女人不对劲。 可看着那一张微笑起来那么甜美的面孔,心脏竟然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就算是清楚对方所表露出的威胁性,也依旧一阵心神摇曳。 外面的女人,套路太深了! 大哥,我们还是回江户去吧…… …… …… 半个小时之后,明日新闻的临时奈良新闻组的办公室里。 脸色苍白的女人点燃了烟卷,眼镜之后两个熬夜的黑眼圈像是熊猫一样,端详着大屏幕上一连串战况简报,忍不住头疼的叹息。 真的给琥珀说中了,那个家伙怀纸素子的女人…… 竟然真的是A级! 不,能够在一个小时内先后将不净僧果应和百万黄金·布鲁斯斩杀,又正面击败了那两个热血上头之后画风完全不一样的暴走兄弟,这已经是超A级了。 强的可怕! 但为什么……这么强的升华者,他们的资料库里竟然根本就没有记录? 难道是从边境和地狱里偷渡进来的么? 那也不对啊,他们的数据库是直连天文会海关的,外加无数情报渠道,有什么厉害角色进入现境,他们甚至比统辖局知道的还早。 那为什么……会对她一无所知? 难道这个女人是从象牙之塔的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 “绝了,你们这群王八蛋摸鱼摸的太过头了吧!” 她作为主编完全看不下去了,回头训斥着自己的组员:“查了半天就给我这个?怀纸素子,女,十八岁,是象牙之塔的学生……然后呢?父母是谁?血型是哪个?什么样的圣痕什么样的出身?选报课程是什么?有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厨魔大赛的战绩又是什么? 这除了里见琥珀交过来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其他可看的内容了啊!没有任何爆点,你们是怎么做新闻的?” “我也没办法啊,季主编。” 熬了一夜没睡的组员也有些无奈起来:“分配给我们这一组的数据权限就这么多,更高级的内容我们也访问不了,当地的采风调查部也根本摸不到任何线索,能查出这么多就已经很不容易啦。” 就在两人彼此对视的时候,旁边却传来得意的笑声。 “嚯嚯嚯,轮到我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么?” 说话的是一个正在拖地的男人,如今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的大笑着:“我倒是已经有了重大突破了啊!果然,这时候就要看无所不能的名侦探来揭晓谜底了!” “……侦探你别闹好么?” 社畜组员无奈叹息:“你才刚入职不到两个月,自己的工作都还没上手,就别急着逞能了。新闻可是很严肃的。” “这里是明日新闻,侦探,涉及到工作的事情,不要乱开玩笑。” 女主编季旖回头,严肃的盯着这个自己前男友介绍过来的家伙……总感觉他们俩都是一丘之貉。 同样的不靠谱。 “这可不是逞能。”侦探扶了扶眼镜,得意的摆着手指:“我只不过是发现了你们都没有察觉到的线索而已!” “……” 季旖叹息。 算了,就别打击这货的积极性了。 是骡子是马总要牵出来遛遛,抱着说不定这个家伙真有什么发现的期望,她无奈挥手:“你先说说看吧,如果真的被你发现了什么线索,我今天去给你走转正的手续。” “那么,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侦探走到电脑前面,迅速的操作了一统之后,将一份全新的履历和档案放在大屏幕之上,就在怀纸素子的档案旁边。 对比在同一处。 沉默里,季旖表情抽搐了一下,“这谁?” “槐诗啊,十八岁,男,统辖局亚洲监察官,传奇调查员、乐园王子、灾厄乐师……上面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嘛!”侦探疑惑的问,“你们不知道么?” “……我知道,他的档案里的一部分甚至还是我写的,我知道你们俩以前也认识,还和柳东黎很熟,请不要再强调了。” 季旖伤脑筋的揉着眉心:“但他和怀纸素子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们难道不觉得两个人很像么?” 侦探认真的问,指着档案上那两张截然不同但又同样堪称亮眼的面孔,一本正经的说:“在看到怀纸素子的第一眼,我就感觉有些不对,越看越眼熟——直到刚才我才想起来,她和槐诗真的太像了!” ??? 季旖的眼角狂跳,压抑着自己的十万个问号:“这特么哪里像了?性别就完全不一样吧!” “哪里不像了?” 侦探震声论证道:“你们看,怀纸很好看,槐诗也很好看;怀纸是厨魔,槐诗,也是厨魔;怀纸很擅长剑术,槐诗也很擅长剑术;怀纸喜欢砍头,槐诗也喜欢砍头!” 越说,侦探就越是激动,双眼兴奋的放光:“更巧合的是,情报上说,怀纸小姐喜欢勾引女人,槐诗也喜欢勾引女人!” 说罢,他拍桌,严肃的宣布结果: “Q.E.D——怀纸素子就是槐诗!” “……” 死寂,死寂到来。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凝视着侦探的时候,就充满了敬佩——兄啊,这么奇幻的思路,你是怎么做到的? 饶是见多识广如季旖一样的主编,也不由得拜服在侦探这堪称鬼斧神工一般的离谱论证之下。 同时,发自内心的好奇——你他娘的,是怎么好意思给自己起个绰号叫侦探的?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之后,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天才一般的推理?!” 侦探得意的仰天大笑了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伟大发现中,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周围尴尬到快要上吊的气氛。 季旖抬起手,按在额头上,仰天长叹。 刚刚自己究竟究竟是多脑抽,才会寄望于他能够找到线索的? “你还是去打杂吧……” 第六百三十九章 刺不刺激? 明日新闻,更高层的办公室里。 带着无边框眼镜的主管喝着咖啡,听着来自季旖的报告,看似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之上就浮现一丝愕然和惊叹。 “不错的思路啊。”主管放下咖啡杯,点头赞叹:“怀纸素子就是槐诗,恩,有趣的想法。可以发给亚洲版块的娱乐部,攒一攒,够做一期花边新闻,虽然还是还够不上头条……这也没办法,大家都在等着罗马的那位陛下出轨的新消息呢。 娱乐部做这一版新闻还真是让公司受到很大压力啊,我刚刚又收到了两分法王厅发来的警告,实在难顶。” 花边新闻。 言外之意,季旖已经明了了。 “也就是说,您也觉得这纯粹就是捕风捉影么?” “倒也未必,万一蒙对了呢,是吧?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像的。” 主管扑哧一笑,摇了摇头:“不过,或许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亲密关系,或许,我们也不应该否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只凭这样的论据,就粗暴的将两个角色融合成一个,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这可不像是新闻工作者了,季旖,狗仔队可以没有底线,但新闻工作者不能没有操守——没有证据的新闻,我们是绝对不能卖给顾客的。你觉得是为什么?当然不是因为我们道德高尚,而是因为这样卖不出更高的价钱啊!” 季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你当主管这么久,就这么点操守? 不过,情报贩子难道还要什么五讲四美爱劳动么?亲爹去世的消息都要卖钱,这才叫专业。 所以说,这条推论之所以被归类为花边新闻的原因,就是没办法卖出大价格吧? “不尝试进行一下调研么?”季旖说:“我觉得槐诗和怀纸素子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应该会有所收获。” 不管是多么捕风捉影,都不得不承认,侦探所提出的这个线索是一个绝佳的命题,如果适当操作一番的话,会很有爆点。 “没必要,暂时没那条件……涉及象牙之塔内部的新闻,都是罗素那老东西的禁脔,那老家伙把自己的下属和学生们看得宝贝的不行,没必要冒着惹怒那个家伙的风险。” 主管挠了挠头:“说真的,我真有点怕那个老货冲进来把我打一顿……你知道咱们隔壁地狱新闻组的事儿么?” “嗯?” “上次因为黄昏之乡的事情,他们的娱乐记者打算搞一版‘象牙之塔人气教师私通常青藤结婚生子为哪般’的消息,结果被一个看图书馆的老头儿堵了门。就坐门口,硬生生隔离了他俩月,等热度过了之后,他出来话都说不利索了,惨啊。” 嘴上说的十分同情,但意味之中幸灾乐祸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现在咱们都在合作的蜜月期,这种事端尽量不要发生,毕竟公司也是要恰饭的嘛,能多恰一点,谁不想多恰呢?” 主管轻描淡写的挥手,然后将这一段插曲告一段落。 “接下来,奈良的新闻你可以交给其他人去跟了,季旖,有一个新的主题交给你。” “嗯?” “京都的黄泉比良坂,你知道吧?” “你是说现境那几个兽化特征者聚集区之一?” “差不多,最近那里的状况很混乱,不,应该说让人感觉很不妙……我需要一个足够仔细的人去坐镇分析,避免遗漏线索。” 季旖皱眉,“我倒是无所谓,但奈良的新闻我追了这么久,为什么忽然唐突调动?不是还有其他人么?” “你是最合适的人手。” 主管端起咖啡杯,低头看着杯底浑浊的液体,忽然问:“我记得,费尔巴哈公馆事件的始末,是你整理的,对吧?” 季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只是怀疑而已。”主管放下咖啡杯,揉了揉眉心:“总要有得力人手才行,所以,你的回答呢?季旖,除了你之外,我再想不到其他更适合这个职位的人了。” “我会去的,如果明天之前能够完成工作交接的话。” “还真是一板一眼啊。” “不,只是工作习惯而已。” 季旖合上了面前的日程簿,起身道别。 寂静的办公室里,主管靠在椅子上,仰头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还有一片纯白中不断浮现的庞大倒影。 眯起了眼睛。 …… …… 等槐诗醒来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吃完一顿早餐之后,怀纸素子小姐就蹬着自行车,一路优哉游哉的回到了里见家的庄园里。根本不掩饰昨晚在市内掀起的那一场骚乱,打着哈欠,回到房间之后就沉沉睡去。 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感觉到一阵困倦。 完全的休息和放松之后所迎来的慵懒。 内心平静又安宁。 起身慢条斯理的洗了把脸,刷牙,对着镜子的倒影左顾右看。恩,果然还是男人的样子更令人愉快一些。 就在镜子的倒影之中,槐诗的皮肤渐渐消失,紧接着是下面鲜血淋漓的肌理,最后展露出了圣痕的繁复倒影。 埋骨圣所的脉络根植于他的骨骼和内脏之间,丝丝缕缕的渗透在心脏、肺腑、肠胃乃至神经和腺体之间。 好像在体内生长的巨树那样。 如今除了完全质变完成的右手之外,槐诗的心脏也已经变的像是黯淡又透明的阴影,无声的波动着,体内猩红的血液里也泛起一丝幽暗。 托工业料理量大管饱的超强刺激,槐诗内脏的以太化,又更近了一步。 为了消化那一份过于庞大的灾厄,身体在本能的去试图融合着少司命的圣痕,迅速的增长着以太化的进度。 如今已经到了百分之四十左右了。 多亏了彤姬反复背刺的福,先后经历数度贯穿之后,槐诗的心脏已经率先完成了以太化,不再被血肉之躯所束缚。 和圣痕同化,具备了奇迹本身的强韧性,不再是致命的要害。 真是可喜可贺。 以后想必再被人背刺的时候,也能多挺个几刀吧? 而另外一个始料未及的变化,则是槐诗发现,自己灵魂之中的源质武装,竟然少了一把。 祭祀刀不见了。 应该说,是被吞食了。 凶戾的怨憎之刃取代了它的位置,而原本的祭祀刀所残存的源质已经消失不见。 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作为所有源质武装之中完成度最低的武器,祭祀刀原本是作为阴魂圣痕的载体而植入槐诗灵魂的,并没有结合他本身的源质。 而后续也没有同属于美洲谱系的奇迹和灾厄进行补充和增强,导致除了吸血之外,其他部分全部拉胯。 如今遇到了同样领域之内的御神刀怨憎之后,自然难以维持自身的完整,被怨憎所逐步替代。 在融合了祭祀刀之后,怨憎的羽毛刃纹之中也多了丝丝缕缕的金色,变得华贵了几分,只不过凶戾更胜以往。 除了吞吸灾厄和奇迹之外,竟然还增加了吸食血气和生命的能力……邪门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妖刀了吧? 姑且算是得到了成长。 就连乌鸦们昨晚出去吃的都很开心。 如今的奈良真的像是宝库一样。 有坏东西可以杀,有饭可以恰,有经验值可以拿,琥珀说话又好听,如果不是非要女装的话,他都开始喜欢这里了。 然后,槐诗刷牙的动作一滞。 看到镜子倒影中,背后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过去了。 错觉? 他眉头皱起,继续刷牙。 然后看到背后的门外又有一个影子飘过去了。 他动作停顿下来,放下了牙刷和水杯,转身走出了浴室,然后……就看到大厅里那个漫无目的游荡的身影。 半透明的,像是幻影。 赤足的怀纸小姐背着双手,随意的漫步在客厅中,东看看,西看看,好像什么都没有见过。伸手揉搓着那几只开心的嘎嘎叫的乌鸦,好像在撸猫一样。 回头,看着电视机里无脑搞笑的综艺节目,茫然不解,又跟着电视机里的观众一起笑了起来。 像是小孩子。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回头看了槐诗一眼,微微一笑。紧接着,那个幻影渐渐消散,回到了槐诗的影子中去。 完犊子了! 槐诗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 ——第一时间,他怀疑自己女装太多遭了报应,总算是精分了。 可怎么看那个背影怎么觉得不对,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某个黑心的坏东西。 就算是少司命的倒影,这也自由过头了吧?本质应该是‘二重身’一样的分身,就算是成长,怎么会活泼到那种程度? “你在搞什么东西?” 槐诗直接拿起电话,问另一头那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黑心女人:“我来瀛洲才一星期,就发现自己的残影忽然像是成了精一样,开始自己动了,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哪儿知道?” 彤姬话语中的无辜几乎快要溢出来,楚楚可怜:“难道姐姐我还会害……好吧,我承认以前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坏心眼啦,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在你心里还是那个喜欢害人的恶女人吗?” 没错,你就是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怀纸素子会越来越像你?” “这个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正常操作,坐下坐下,不用慌。” 彤姬顿时淡定了起来,好像松了口气,让人越发的在意她刚刚究竟在担心个什么鬼。 “所以,你还在其他的地方害了我?”槐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那叫做害么!这是姐姐对你的爱呀!”彤姬委屈起来,泫然欲泣的发问:“你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受害者和迫害者的关系啊!” 于是,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越发的无奈了起来。 “我知道,槐诗,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你对姐姐我有很多误解,但你是我的契约者啊,槐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我更亲近的关系了。” 彤姬好像还在擦眼泪一样,十足感伤:“你要相信:姐姐我和你的心,是始终连在一起的啊!那你的倒影,那不就相当于我的倒影了吗!” ??? 槐诗感觉哪里开始不对劲了。 说着,她好像还很得意,问道:“你想想,为了让独在异乡的你不感到孤独,姐姐的存在穿越了阻隔,化为幻影陪伴在你的身边……多么动人的羁绊!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刺激个屁! 槐诗感觉自己如果不是以太化的程度够高,现在就已经脑溢血了。 又被她给摆了一道! 合着这个小号里还有她一份么! 第六百四十章 第二场对决 要说刺不刺激。 有一说一,确实刺激。 一想到半夜自己睡着了,就有个小鬼儿一样的半透明虚影在自己卧室里跑来跑去,槐诗自己都渗的慌。 简直跑错片场了。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奇幻,但没有想到如今已经往着悬疑和惊悚的画风发展了。 怎么都已经到了瀛洲了,还有个人给自己在心窝子里插个监控的? 二十四小时深度贴贴。 一想到有个黑心的坏东西随时盯着自己的背后和钱包,槐诗就感觉到心脏一阵抽搐,忍不住气冷抖,工具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习惯性的打完一套拳,正准备再补两句,槐诗就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在彤姬绝不靠谱的祝福中,挂断电话。 十秒钟之后,怀纸小姐神情惆怅的推开门,凝视着面前的佣人。咸鱼一样的视线看的那位上门的佣人心里一阵发毛。 来者带来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 怀纸素子的第二场厨魔对决开始了。 这两天第一轮厨魔对决进度还没有过半,但第二场对决就如此突兀的到来。里见家的主持者并不隐瞒原因,很直白的告诉真希和怀纸:有人向她们指名发出了挑战,他们可以接受,输了的那一方自然退场。如果不接受的话,也不会怎么样。 至于提出指名的那一方,一旦输了的话,所要付出的不止是自己的候选名额,而且还有一笔价值不菲的赌金。 虽然这笔钱槐诗并看不上眼,但看着真希两眼放光的样子,想了想之后,还是选择了接受。 对方的打算,槐诗多少能够猜到一点。 无非是派出一个马前卒来,想要摸一摸底,看一看怀纸素子的水平。 她最擅长的技艺,她的流派,还有……她的弱点。 如今出场的所有厨魔之中,也只有怀纸素子最为神秘,甚至从头到尾就摇了一杯冰水出来,结果却愣生生靠着一杯凉白开放翻了种子选手深津庆。 画风实在太过清奇,不知道多少人后脑勺发凉。 想要了解一下她的真实水平。 槐诗对此十分淡定。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实水平。 只要别碰到他感知之中最棘手的那个厨魔,他都可以随便打。 这种派出来试探怀纸,只能做炮灰、为人前驱的货色,槐诗甚至用不着动手,靠吃都能愣生生把对方给累死。 顺带还能涨点经验值。 而且还有钱拿。 实际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么? 除非对面再把钱加上一倍,否则槐诗觉得没有了。可惜没有及早醒悟到这一点,不然就能从深津庆那里多吃几顿。 带着一颗平常心,槐诗静静的度过了比赛之前的短暂时间。 保险起见,做了一点准备之后,和真希一同,在佣人的带领之下再度走进了庞大的地下广场。 气氛依旧诡异。 上一场厨魔对决似乎刚刚结束了不久,浓郁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肉香笼罩着全场,只是闻一下就让人头晕目眩。 “怀纸小姐,你们来晚啦,错过了刚刚最精彩的部分。” 浑身刺青、魁梧如狗熊那样的厨魔弗拉基米尔颇为热情的打了个招呼,好像大家真的很熟一下。 槐诗顿时热切的翘首看向场中。 这一次有没有人多做几份,他稍后带回去品鉴一下…… 可惜并没有,像是具志坚那样坦荡又年轻的厨魔毕竟是少数,如今在场上的有一个算一个的将自己藏的严严实实,除非必要,绝对不露任何一点体系出来。 而在得知怀纸素子即将进行下一场厨魔对决时,所有人的眼神顿时都热切起来,盼望着她展露出并不存在的真实底细出来。 完全就没想到,这货除了能吃之外,弱小无助又可怜。 扑鼻的肉香之中,嬉皮士亚鲁姆收起了自己的工具,回头看了一眼等待上场的槐诗,似是愕然,很快,便让出了位置。 而他的对手,则是被抬出去的。 浑身青紫,嘴唇发黑,而且四肢肿胀……看上去不像是中毒。 在和担架擦肩而过的瞬间,槐诗的眉头微微挑起。 这是……横纹肌溶解? 好像是爆发式运动和健身之后所产生的后遗症,因为肌肉大量的断裂,导致自体中毒,并且引发急性肾衰竭等等病状。 这事儿他可太熟了。 果园健身房的基础课程,在罗老教授健身基础的时候作为警戒事项一并教的,可能把升华者给吃成这样可太罕见了。 可究竟这是吃了什么才把自己给吃成这样了?而且还发作的还这么快…… 槐诗嗅着空气中迅速散去的肉香,开始好奇了起来。 中央空调的匹数倒是足够给力,并没有过多久,那过于浓郁到让人不适的肉香终于消散了。 “怀纸小姐,对吧?” 从入口处,有个肥胖的男人走出来。 打扮倒是中规中矩,两撇小胡子经过了精心打理,身上白色的厨师服,头上还带着颇为传统的高帽。 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样,他的眼眶漆黑,双目肿胀突出,端详着怀纸素子的面孔时便忍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 似是关切的那样,他开口问道:“昨晚据说很热闹啊,有没有好好休息,还能够继续对决吗?” “关心别人之前,不应该先把自己肾虚的问题解决掉么?” 槐诗淡定的反问,扯出椅子坐在料理台后面:“我倒是很好奇,是哪边怂恿你发起的这一场对决……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勇过头了?” “怀纸小姐,您是高峰,神秘又可怕,但总要有探索者率先发起挑战,不是吗?” 带着罗马口音的肥胖男人咧嘴微笑:“忘记了自我介绍,叫我恩里科就好了。恩里科·萨拉盖特。虽然只是个无名之卒,但现在我们站在同样的战场之上。请无需怜悯,拿出全力,毫不留情的击溃我吧!” 就算是如此谦卑的语气,也无法隐藏在话语之后的恶意。一双小眼睛眯起来看向怀纸素子时,就下流的不加掩饰。 垂涎欲滴。 看台之上,亚鲁姆愕然了一瞬,抬起眼睛看向那个肥胖的男人。 “恩里科?这家伙怎么胖了这么多?” 嬉皮士厨魔捏着下巴,啧啧感叹:“这可有意思了啊,搞不好,那个家伙是那位怀纸小姐最棘手的敌人也说不定。” “你说,他是那个西西里地区的‘臭胶’?”弗拉米基尔皱起眉头:“那个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恩里科·萨拉盖特……哪怕是在厨魔中也是属于名声狼藉的存在。 除了一手令人不快的厨艺之外,还有着极其强韧、堪称死缠烂打的作风。据说只要被他盯上,就好像是粘到一手臭胶一样,扒不开,切不断,挥之不去,好像跗骨之蛆一样纠缠不休。 依靠着自己超乎寻常的恢复能力和大量禁药的辅助,获得了宛如蚯蚓一样的生命力和强大的深渊抗性,并依此开始了自己惹人生厌的厨魔生涯。 根据记录,他曾经在一年之内,向同一个对手发起了四十次以上的挑战,一直到获得胜利之外,他都会纠缠不休。而一旦被他赢一次,那所有的名声、成果和心血都将被那个家伙践踏在脚下。 为了让对手的状态尽可能的低迷,不惜动用舆论、勒索、威吓、绑票、给对手的餐馆下毒等等盘外招,甚至改头换面去偷师。 名声越来越臭,可这一份越来越庞大的憎恶和怨恨也让他变得越来越强大。 好像食尸鬼一样的吞噬着对手的尸体,成长到了如今的程度。 他确实是和怀纸素子站在了同样的地方。 不止是相同的战场,而且也具备着同样的优势。那种异常的生命力简直像是虫子一样,对毒素有着超强的抗性,而且还擅长断尾求生。 “为了参加这一场对决,看来那家伙准备了不少啊,起码快速增重了九十公斤以上。”亚鲁姆有意无意的提高了声音:“按照他独有的解毒方法,这么多脂肪,看来足够消除掉起码足够杀死几千人的毒素,真是厉害啊。” 毫不顾忌自己的声音被别人听到,甚至……亚鲁姆是有意的向槐诗泄露消息。 在场的任何一个厨魔,对恩里科这种家伙都只有浓浓的厌恶。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厨房里一只飞来飞去的苍蝇一样。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就算是迫切的想要知道怀纸素子的真实水平,可同样不愿意站到那家伙那一边去。 “对,对,没错,就是这样。” 恩里科毫不恼怒的大笑了起来,肥肉颤抖着:“毒素啊什么的,对我没有用处,就算是死缠硬打,我也会在这里站到三轮之后的。怀纸小姐可不要抱着什么速战速决的天真想法。” 槐诗忍不住叹息,“看来你不是一般的讨嫌啊。” “这难道不是对我的钟爱么?” 恩里科将巨大的工具箱放在自己的身旁,依旧带着令人不快的笑容,看向自己的对手,眼神咸湿:“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素子小姐?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和你亲密接触了,嘿嘿……对了,你知道吗,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只可惜……” 他瞥了一眼怀纸素子的胸前,“有些遗憾。” 槐诗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高台。 “我说,厨魔对决有不允许性骚扰的规定么?” 高台之上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明显,没有这一条…… 第六百四十一章 危 看台之上的厨魔们神情同情起来。 这个王八蛋可对这一套太熟了,十分精通在犯规边缘反复横跳的方法,通过这样的方式不知道搞过多少对手的心态。 甚至还有在对决的时候展示对方伴侣出轨照片的卑鄙劣迹。 为了赢,这种人可以不择手段。 只可惜,这种方法或许对其他女性选手有用……可这又和我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呢? 罩杯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瞧你这么软弱的口气,一定是处男吧?” 怀纸素子瞥着他的样子,鄙夷的叹息:“要知耻,知道么?要知耻!除了哺乳期,你真的和其他女性有过物理接触么?如果我要是你的话,就一定会珍惜这一场比赛的每一个瞬间,毕竟,也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跟其他女性说说话了。” 恩里科的表情不变。 好像没有任何动摇那样。 只是笑着:“啊,曾经也有人说过和你差不多的话……最后结果真是太有趣了,我开始期待了。” 那种质感粘稠的笑声让人分外不适。 他伸手,拧动了巨大煮锅下面的煤气阀门,点燃火焰,火光照亮了越发诡异的笑容:“我有预感,接下来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非常愉快……” “这就不聊啦?” 槐诗好奇的问道:“我还打算和你聊聊感情史呢。话说,你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男朋友也无所谓啦,我不歧视你们这样的人…… 我们可以交流一下感情史,真的,别难过,说不定我还不如你呢。你看,我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不过从小学到大学,都有人跟我表白……说真的,虽然她们都很好看,但我觉得不太合适。” 恩里科的动作不停。 只是煮锅后面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可灾厄的匣子已经被打开了。 不是他想关上就能关上。 “诶,对了,你看到我的雇主了吗?” 怀纸小姐依靠在自己的料理台上,回头,指了指茫然的真希:“是不是超可爱?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像是仓鼠一样,让人总想去戳戳她的脸……羡慕吗?这是我的雇主,我的,我的,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是不是羡慕嫉妒恨起来了? 你的雇主怎么样?漂亮么?该不会是男的吧?三十了?四十了?你口味很重啊。这么说起来瀛洲对你应该是个好地方,这里社畜的变态程度普遍都比较高,你应该能找到很多同好吧?恩里科先生?恩里科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呢。” “稍后,咱俩要不要找个地方去比个大小?” 说着,那个女人挽起头发,露出姣好又妩媚的笑容,然后,用低沉又沙哑的男声说:“其实我是个变性人来着!” 咣当一声尖锐的声响。 恩里科的动作一滞,手里的工具箱几乎掉在了桌子上,愕然抬头看着槐诗,目瞪口呆。 表情抽搐着,精彩的无法言喻。 不止是他,此时此刻,看台上,观众席里,裁判、厨魔,乃至真希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尤其是真希,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出声。 “开个玩笑而已,不要激动嘛!正常操作,都坐下,都坐下。” 怀纸小姐咧嘴,愉快的笑了起来,话语恢复了女声。 如此戏谑的端详着恩里科的样子,开口问道:“不过,我还有更劲爆的猛料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我他妈一点都不想! 恩里科的表情忽青忽紫,然后内心之中的警惕却在迅速提升。这个女人,是个强敌!他第一次遇到人能够反过来搞自己心态…… 而且差点就搞成功了。 而且好像还要加大力度。 就在他前面,当着他的面,怀纸素子依靠着栏杆,同观众席上的其他女性观众打起招呼来。 带着灿烂的笑容,三言两语就令那几位观战的大姐姐笑的花枝乱坠。 明明同位女性,甚至漂亮的足够让人心生妒忌和敌意,可是却带着不可思议的魅力,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大家就已经完全打成一片,甚至还融洽的相约周末去游乐园。 还有来观战的华族小姐姐递名片的时候,十分大胆的表示,自己倒是不介意怀纸小姐是女人…… 暧昧的向她挤着眼睛。 一道道笑声宛如刀割那样,落在恩里科的心上,令他几乎快要裂开了。 可偏偏聊完之后,怀纸小姐还回头,一脸诚恳的看着他,好像在问他:怎么样,这么简单的操作,我示范了一遍了,你有没有学会? 他的表情抽搐着,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槐诗的笑容越发的嘲弄了起来。 傻逼了吧,臭弟弟,比什么不好跟爷比这个……真当我《寂静王冠》里黑区里的‘圣徒’段位的对线能力是吃素的么? 而恩里科的煮锅中,水已经开始沸腾了。 不得不说,虽然卑鄙下流,但这个家伙的基本功还是下了不少心血的,干脆利落,迅速的就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通心粉制作完成。 当落入锅中之后,那些沸水中的通心粉就迅速的翻滚蠕动了起来。 像是蛇一样。 充满了活物一样的质感。 隐藏在其中的恶意和灾厄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令槐诗食指大动,开始期待了起来。 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开始点火。 已经打定主意,要白嫖多吃上那么几顿再说了。 可紧接着,他忽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因为就在通心粉下锅之后,恩里科的笑容就变得越发的诡异。 抬起双手,从巨大的工具箱里搬出了足足有传统东夏鼓那么大的芝士砖……空气中传来隐约的奇怪味道,令槐诗开始感觉不对劲了起来。 那个比锅还大的巨大芝士砖里,好像有一阵阵生命的气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里面……以及,迎面而来的,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恶臭! “嘿嘿,这可是我秘藏的宝物啊!”恩里科大笑:“怀纸小姐,特别为你所呈现的,撒丁岛特制芝士通心粉!” 伴随着厨刀的斩落。 芝士砖的外壳被敲碎了。 从其中所爬出的,乃是一条条小拇指头粗细,让人头皮发麻的肥硕蠕虫…… 蛆。 那都是一条条令人作呕的蛆! “撒丁岛的活蛆乳酪?保存的这么久的真是罕见啊。”弗拉米基尔恍然的感慨,刻意的略微提高声音提醒道:“原来是要做这一道通心粉么?但这一道让人内脏活化畸形的菜也是从其他人手里偷来的吧……” 来自罗马地区的厨魔料理,不折不扣的料理的黑暗面。 将无与伦比的活力和生命力赋予通心粉,吃下去的人将在这恶臭的鲜美中迎来内脏的畸变和凝固。 可以说无比的恐怖。 但对槐诗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少司命哪里会在乎这个? 不过,现在怀纸素子小姐的脸都开始绿了。 恶心的! 可真他娘的够了! 他可不是为了吃活蛆来的。 仿佛能够看到自己头顶一个猩红硕大的‘危’字正在闪耀! 他哪里遭得住这个? 或许厨魔们不会在意料理的材料,可除了某些绝地求生深入荒野的猛汉之外,正常人哪里吃得下去啊! 槐诗但凡对于伙食的下限再低一点,也不至于每天端着深渊植物学研究啥玩意儿能吃了…… 别说这个了,螺蛳粉和折耳根他也遭不住啊! 如今槐诗总算是体会到了字面意义上的害怕。 瑟瑟发抖。 就连恩里科都没有想到自己准备的开胃菜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怀纸素子的表情抽搐,写满了抗拒…… 这东西,槐诗是真的不敢吃! 可这是厨魔对决,只要不吃,他就相当于认输了啊! 为今之计,只剩下了一个办法了…… 槐诗做出了唯一一个正确的决定。 那就是在他的料理做好之前,先把自己的料理给做好!根据规则,先传菜的厨魔就可以让对手先吃自己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将这货先放倒,那么后面他就不用去跟活蛆搏斗了! 幸亏他在来之前还做过一点准备——特地去找了龙山坊开了小灶。 火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打开上面还新鲜热乎着的菜谱。 来自天狗山的秘传,迅速翻动着,向下……然后戛然而止,就这个了! 以恐怖的极速开火架锅,然后,槐诗伸手按在了锅盖上。 锻造开始! 炼金之火的光芒瞬间扩散开来,向内渗透,笼罩了其中的凉水,令水源以正常时间千百倍的速度迎来了沸腾。 短短的十几秒钟,水就已经完全开了。 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槐诗从挎包里,抽出了……一把挂面。 没错,挂面! 就是东夏的小卖部里十分常见的,十块钱可以买到一大堆的挂面,甚至没有生产日期和保存日期,标准的三无产品。 同时,也是标准的难吃和无法料理。 对于厨魔而言,可以说是几乎等同于垃圾的无用材料。 可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槐诗将那一把堪称废物的挂面丢进了锅里,筷子迅速搅动了起来。 在炼金之火和锻造熔炉的加持之下,挂面就飞快的软化散逸,在水花之中翻腾着。 十秒钟不到,就已经彻底被煮沸。 筷子干脆利落的捞起,一把挂面过了冰块和冷水,沥水晾干,就被随意的摆在了竹盘中,看起来倒是颇为规整。 怨憎之刃弹出,槐诗运刀如风,瞬间刷刷刷切好了葱丝、生姜、山葵,然后捞起了旁边的调味盘上的瓶子,对准碟子里的酱油一阵乱倒,最后撒入了调味料,搅拌均匀,挤了一团芥末在旁边。 蘸碟就搞定了。 尤有余暇的槐诗还挥刀用萝卜雕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破房子堆在挂面中间。 大功告成! 这时候,恩里科的通心粉甚至还没有出锅,也没有来得及在活蛆芝士砖中进行搅拌,槐诗就已经按下了传菜铃。 这就完事儿了? 场内场外,所有人错愕的瞪着槐诗手边的料理,难以置信。 这啥? 水煮冷挂面? 槐诗歪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深吸了一口气压压惊之后,随意的弹了弹烟灰,冲着恩里科抬了抬下巴: “——特制瀛洲风冷荞麦面,请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天魔’ 特制瀛洲风冷荞麦面。 一叠冷面条和一碗蘸料摆在了恩里科面前。 漫长的寂静里,恩里科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低下头,端详着眼前的盘子,抬头,看了看槐诗,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盘子。 “这啥?” “特制瀛洲风冷……” “风冷和水冷都无所谓,但荞麦面在哪儿啊?!” 饶是恩里科这样的无耻之徒,在这样掺水的料理面前都开始愤怒了:“荞麦在哪里!” “忘了放了。” 槐诗淡定的一如既往。 “那为什么还要叫冷荞麦面!” “都说了是特制了,你烦不烦啊。” 怀纸素子抬手弹了弹烟灰,不耐烦的说道:“你要高兴的话,叫它开水白菜都无所谓,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内容才是精髓。免费给你吃你都不要,难道要我收钱么?” “给我听着,人,是要恰饭才能活下去的! 只有收费的料理,厨师才会精心去打造。像是这种免费的货色,不过就是招揽客人来店里,将消费者变成商品,然后高价兜售会员卡和饮料服务的垃圾而已。” “垃圾,你知道吗?就跟你的蛆一样!给我好好的体会一下免费品的精髓吧!” 怀纸素子小姐掐掉烟卷,双手按在料理台上,向前,低头俯瞰着他,一字一顿的粗暴下令:“给我吃,现在,立刻!” 被那一双凶暴的眼神看着,几乎感同身受的能够理解她的愤怒,同时,也感受到了宛如深渊那样的恐怖。 就算是恩里科也忍不住愣了一瞬,感觉到刺骨的恶寒。 同时,心中也涌现了恍然。 一定要吃掉这一碗东西,不论是里面是什么东西,都必须吃掉……否则,可能真的……会被这个女人杀掉。 艰难的,僵硬颔首。 于是杀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花一般的笑颜,充满了欣慰和满意。 “这就对了嘛。” 一双方便筷子递上来,还贴心的为他掰开,塞进了他的手里,告诉他:“快尝尝看吧,恩里科,这就是你的命运了。” 身不由己的坐在了餐桌的前面。 拿着筷子。 低头看着面前这一盘还冒着冷气儿的冷挂面,还有毫无任何用心的酱料。 嗅着那堪称惨淡和毫无特色、丝毫无法让人感觉到愉快的味道,他内心之中所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排斥。 而是感同身受的无奈。 “真寒酸啊。” 这样的话,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口。 “是啊,太寒酸了。” 槐诗说着,抄起汤羹,越俎代庖的代替他搅动着煮锅里的通心粉,以避免糊了粘锅。动作干脆利落,毫无任何掩饰,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坦荡姿态,帮恩里科解决了后顾之忧。 根本没有使用任何下流的手段。 哪怕是恩里科看着那样郑重又认真的背影,也不由得说了一声谢谢。 “不必。” 槐诗背对着他,淡定的回应:“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恩里科,不论是将食物丢弃,还是恶意的将食物践踏成垃圾,都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在你们浪费食物的时候,也有人一日三餐不得不靠着白水煮挂面为生……寒酸是正常的,倒不如说寒酸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要省钱,因为要将钱放在更值得去购买的东西上,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活着,所以现在只能无可奈何的去寒酸。 就算是过的那么屈辱,彷徨的像是野狗一样,被所有人看不起都无所谓,活着是为了获得更好,而不是让好的东西和腐坏的奶酪搅和成一团。” 怀纸素子敲了敲汤羹,随手搁在了案板上,回头看向恩里科。 而恩里科,已经挑起了第一缕挂面,在蘸水中过了一遍之后,放进了口中——可以预料,根本毫无任何的味道。 挂面已经煮糊了。 不是火候过头,而是这种廉价的挂面也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了。 放在口里黏糊糊的扩散成一团,味如嚼蜡,让人难以下咽。恩里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吃这样的东西。 不论怎么咀嚼,都品尝不出其他的味道。可以苦中作乐去想象,我吃的是牛肉味,羊肉味,筷子下面还有鱼丸。 但想象的东西终究不存在。 自己只是坐在这里吃挂面而已。 因此而油然从心中浮现的,是一阵恓惶和悲凉。 紧随其后,便感受到蘸水之中的酸味,醋放的太多了。而且根本没有加以调和,酸的太过头了,反冲,反而让优质的食用醋变得像是廉价的酸水一样。 鼻尖一阵抽搐。 面条变得难以下咽。 紧接着,所感受到的是苦涩,无法忽略的浓厚苦涩。 那些粗暴放进来的作料中盐分扩散开来,鞭挞着舌尖,生姜和海苔上粗糙的盐粒融化在口中,变成了挥之不去的苦。 几乎渗入了灵魂里。 让面条的口感越发的难堪,令人作呕,完全吃不下去了! 可是却吐不出来。 就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逼迫着他,让他吃下去,必须吃掉,再难吃也无所谓。否则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否则的话,就会饿死。 酸楚和苦涩迅速的扩散,随着面糊,吞入了喉咙里,带着隐隐的刺痛,令他深吸了一口气。 是芥末。 芥末将他呛到了。 双眼发红。 疯狂的吸气,别过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几乎流下眼泪来。 有多少年没有像是这样狼狈了? 这熟悉的苦涩和酸楚,还有肺腑的痛苦,每吃一口都像是在吃泥土和石头一样,身体在抗拒,喉咙在抗拒。 但还是必须吃…… 必须吃下去! 否则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在恍惚里,有一个充满嘲弄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怎么了?恩里科?之前大言不惭的样子,就这点本事么?”那个老人冷酷的嘲弄着,不耐烦的赶人:“如果撑不住的话,就请从我的厨房里离开吧,不要死在神圣的厨房里,我这里也不需要这样的废物!” “不,没有,请不要停下。” 恩里科咬着牙,忍着眼泪,从地上爬起,艰难的昂起头,看着那个老人已经模糊的身影:“我还可以继续吃,我还可以继续!” 那就继续。 继续吞吃苦涩的药物和地狱的料理,直到无药可救的程度为止。 饱含着屈辱和苦痛。 可努力和勉强能够得到结果么?能够迎来光辉的未来么?还是,能够修改耻辱的过去?那些鄙夷的眼神,还有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冷漠? 在干涸和冰冷的口感之中,他低下头,一口又一口的吃着盘子里的冷面。 回忆起曾经那个最亲近的人所遗留下的伤痕。 “废物!我怎么会有你怎么丢人的儿子!一道简单的前菜都能做成这样?你究竟脑子里在想什么……从我的厨房里滚出去!” 那便滚吧,有多远走多远。 费劲苦心的去学习,不知道多少日夜的煎熬和努力,无法得到认可,无法看到希望。反而一次次的推向绝望的深渊里。 父亲,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够满意? 击败你么?我已经做到了啊。 我已经击败了无数人。 依靠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努力。 可你为何不肯看我一眼呢?就一眼也不可以吗? 艰难的吞咽里,那一份冰冷渐渐扩散开来,吞没了他的躯壳,占据了他的意识,甚至冻结了他的灵魂。 好像要将一切热度都夺走那样。 这是以曾经漫长时光的苦难和痛苦为引,所特制而成的冷水挂面。 看不见希望的向前,麻木的奔走和彷徨的恐惧。那些东西随着咀嚼一同扩散开来了,纠缠在恩里科的肺腑之中。 这并不是毒素,也不是诅咒,只不过是曾经亲身所体会到的……绝望而已! 属于十七岁的少年槐诗的绝望。 看不见尽头,没有边际,没有出路,也不存在从天而降的救赎……恩里科已经迷失在这一片泛着酸和苦的冰冷之中,难以自拔。 在剧烈的喘息之中,忍不住颤抖。 吐出的气息就变成了一道道失去温度的白雾。 那些嘲弄的声音,厌恶的眼神,还有敌对的神情环绕在他身边,就好像一根根累积在骆驼背上的稻草一样。 越是回忆,就越是能够感受到深入骨髓的苦痛和绝望。 如今回顾曾经四十年的漫长生涯,所存留下来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时刻,而是数之不尽的伤疤和看不见尽头的丑陋挣扎。 为了活下去,为了成长,为了变强,他在不断的舍弃。 舍弃了一切。 可哪怕是成为了厨魔,哪怕是得到了胜利,可早已经冷透了的内心却无法得到任何满足。就算是再多么精妙的奇迹和灾厄,也无法从中获得哪怕一丝丝温暖。 得不到任何幸福。 那一瞬间,他自悲伤之中醒来,低下头,凝视着蘸水之中的倒影,自己青紫色的面孔,恍然呢喃: “看啊,快乐都是别人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是啊。”槐诗颔首。 “……为什么会这样呢?”恩里科茫然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对手:“为什么我就非要如此痛苦不可呢?” “我也不知道啊。” 槐诗怜悯的看着他,就好像看着曾经的那个少年一样,想了想,认真的说:“大概就是命中如此吧。” 咔吧。 破碎的声音响起。 从恩里科的手中。 筷子被捏断了,碎成了好几节,那样巨大的力量,令人感觉他好像要将自己的手指也捏断了一样。 从刺骨的冰冷之中,迸发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因为看到了槐诗的眼神,因为察觉到那些看台上的怜悯目光。 所以才感觉到越发的痛苦。 如此的,怒不可遏。 “为什么要用那么可怜的视线看着我啊!” 他的面色涨红,狂暴的掀翻了面前的餐桌,向着槐诗,向着台上的人怒吼:“我只不过是想要像你们一样啊!难道这样有错吗!!” “没人说过你有错啊,恩里科。”槐诗平静的弹着烟灰,告诉他:“一点艰苦而已,并不是什么跨不过去的东西,人总要胸怀梦想。” “可我做梦都在想啊!” 恩里科悲愤的咆哮:“想要像你们一样天才!像你们一样强大!难道想就有用吗!” “可是我做不到啊,不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和你们一起站在高处而已,为什么要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啊。难道是因为我的心不够诚么?还是说,我就一定要成为一个笑料才可以!” “你们,就这么想要看我出丑吗!好啊,要我下跪吗!” 带着难以言喻的憎恨、怨毒,还有绝望,那个男人失控的嘶吼,唾液几乎从口中喷出来,奋尽全力的呼喊,可是却再也克制不住眼泪。 “我可以啊,不论多么卑贱的请求我都做到。” “请你们看看我吧,求求你们了!” 忘记了这里是哪里,忘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甚至忘记了面前是自己的敌人。他狼狈的趴在了地上,狼狈的恳请。 “求你们,教教我吧。究竟怎么才能像你们一样啊。” 他流着泪,哽咽,低下头,任由眼泪和鼻涕落在尘埃里,像是彷徨的野狗那样,祈求着施舍和怜悯。 渴望着眼前的人解答自己的疑惑。 请教教我吧,怀纸小姐。 请你……救救我吧。 遗憾的是,在漫长的寂静中,只有来自那个女人的怜悯声音。 “抱歉,没有人能够教你,恩里科先生。” 如此冷酷的宣判,怀纸素子轻声说:“除了你自己,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救你了。” 她抬起手,抓起汤羹,捞起了锅里沸腾的空心粉,放在碗中,沥水,然后,娴熟的搅拌着酱料,最后,从自己的料理台里翻出了一块芝士,融化,搅拌酱料,均匀的浇灌在碗中。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浓厚奶香,还有番茄的新鲜酸味。 令人食欲大开。 “别难过了,先吃碗面吧。” 重新将桌子摆好,然后,将一碗崭新的芝士通心粉放在恩里科的面前:“这不是厨魔料理,而是我从长辈那里学来的技巧,可能不会太好吃,但难过的时候,吃点高热量的东西总是没错的。” 她拿起了叉子,递过去,灿然一笑: “毕竟,就算是减肥也要先吃饱的,对吧?” “……” 吃饱?吃?吃这种随意炮制出的东西? 沉默里,呆若木鸡的恩里科拿起叉子,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通心粉,感受到了以前未曾感受到的热意和香甜感。 无聊,这种毫无意义的料理,难道还有什么价值吗? 哪怕是这么想着,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叉起一块。 放入口中。 粘稠的芝士流淌在舌尖,带来了浓厚的奶香,属于番茄酱的酸甜丝丝缕缕的扩散开来,和面条一起,化作了温和的热意,扩散在肺腑之中。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忘记了自己的狼狈和落魄。 再度叉起一块,咀嚼,忘记了痛苦和酸涩,沉浸在这美好的浓香之中。寒冷被驱散了,就连内心之中的痛苦都好像得到了救赎和平复一样。 就这样,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他低下头,捧起了手中的大碗。 恨不得直接埋进碗中。 放肆饕餮。 佐着这罕见的温暖,将一切苦痛和冰冷吞入腹中,完全,停不下来。 直到最后,一锅通心粉,被两人吃的一干二净。 恩里科习惯性的拿起勺子,可看到空空荡荡的锅底,就愣在原地。许久,肩膀抖动了一下,好像在笑一样。 嘲笑着自己。 放下了手中的洁净如新的餐具。 低下头,向着面前微笑着的女人致以感谢。 “好受一点了?”槐诗问。 恩里科沉默的颔首。 “那么,有什么想法了吗?” “……没有,想不出来,因为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在漫长的沉默中,他忽然抬头,开口说道:“而且,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做厨魔了。” 宛如石破天惊的发言,打破了赛场之中的寂静,令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呆滞的张大了嘴,难以置信。 当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就好像得到了解脱。 告别纠缠了一生的苦海。 恩里科笑了起来,平静又柔和,再看不到任何的苦痛和彷徨。 “真的这么决定了?”槐诗好奇的问。 恩里科颔首。 “那不就对了嘛。” 他赞同的点头,忍不住拍了拍肩膀:“人生是可以有很多选择的,如果痛苦的话,不做厨魔也无所谓。不过,以后的人生,要多多加油啊……建议先从找个女朋友开始吧。” “这个就请绕过我吧。” 恩里科无奈的笑了起来,可是不论如何,却忍不住流泪的冲动。并不是因为痛苦和绝望,而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宁静之中,再忍不住内心之中涌动的感激。 “那么,就多谢招待!” 怀纸素子缓缓起身,向着他愉快的一笑,挥手道别之后,哼着歌,转身离去。 就这样,在死寂之中,第二场厨魔对决,就此结束。 最终的结果,毋庸置疑! ——怀纸素子,胜! …… 此时此刻,会场之上,所有人凝视着那一张漂亮到不像话的面孔时,都由衷的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寒意和惊悚。 短短的二十分钟,两道菜,其中一道甚至还算不上厨魔料理……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厨魔放弃了自己前半生所有的追求,心甘情愿的溺死在她所创造出的这一线温暖之中。 无法理解,又难以置信。 可事实就这样的摆在所有人的眼前,随着庞大的恐惧和阴影一起。 整个赛场,都好像被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笼罩在其中,令他们难以呼吸。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天魔’了啊。” 漫长的寂静里,只有郭守缺的毫无保留的赞美与欣赏,伴随着古怪又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没错,除了‘魔’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人的意志玩弄到这种程度呢?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对明日新闻的所发来的情报再无任何怀疑。 断头的魔女·怀纸素子! …… …… 那是半个小时之前事情了。 就在比赛刚刚开始的时候,真希听见身旁传来的声音。 似曾相识。 语气平静又礼貌,毫无任何不速之客的冒犯。只是问,“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当她愕然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过道中的年轻男人。 确切的说,是佩刀的武士。 那是如今家主候选人之中呼声最高的男人,上一代当主的养子,里见久静。同时,也是真希名义上的堂兄。 下意识的,真希向后缩了一点,而留在她身旁的乌鸦,则抬起猩红的眼瞳向着久静看了过去,狰狞又饥渴。 “请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再怎么说,真希你也是我的血亲。小的时候不是还喊过我哥哥吗?” 里见久静淡然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可以坐下来么?我有些话想要说。” 沉默里,许久之后,真希颔首。 于是,久静坐了下来,正襟危坐,态度一丝不苟。毫无任何威压或者说冷厉,只是好像兄妹之间的谈话那样,平静的问: “真希,你的合作者……是琥珀吧?” “……” 真希浑身僵硬了起来。 不知道如何回应,应该是应承还是反驳,亦或者说是沉默。 “这并不是什么多么隐秘的事情,毕竟你的代理人,那位素子女士,和琥珀之间当众表露过亲密的关系。想要猜到,其实很简单。” 久静摆了摆手,直白的说道:“实话说,这一场对决,由我的建议而发起的。” 真希愕然,眼睛自始至终都瞪得很大,没有任何放松的闲暇。 “虽然其中有一部分私心是希望你不要牵扯到这么肮脏的事情里,能够退场再好不过。但更多的,我只是想要创造一个环境,和你好好聊一聊而已。” 里见久静想了想,沉默片刻之后,开口告诉她:“虽然这么说很突兀,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将自己的来意一开始表露出来才算坦诚。 因此,我不会掩饰什么。” 他说,“真希,请和琥珀解除盟约吧。” 第六百四十三章 残忍 “诶?” 真希呆了半天,茫然的看着身旁的里见久静。 年轻的武士也在看着他,神情诚挚。 在短暂的沉默里,真希沉思着,开口说:“堂兄,我只不过是个乡下姑娘而已,而且也不算太聪明,总也时髦不起来。所以,妈妈从小就告诉我,如果又不懂的话,就要直接问,直接讲。哪怕是得罪了人,也比装作很厉害结果让人看轻要好。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这样实在太不礼貌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久静沉默了一瞬,旋即颔首:“请讲。” 真希想了很久,直截了当的问:“那么,堂兄你是希望,我背叛琥珀小姐,倒向你这一方吗?” “哪怕不和我一起也没有关系,要说的话,我只是想要让你远离这个泥潭而已。”久静回答,“真希,你不属于这里。并不是说对你有所鄙夷,而是你并不适合去涉足这些肮脏的事情。” “堂兄你知道我的情况吗?” “调查过一点,也听说过一点。”久静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串念珠,递过来:“所以,我带了这个给你。” 经年的珊瑚念珠带着淡淡的荧光,还有一阵隐晦的源质波动。 来自天台宗的宝物,也是僧人们用来贴近佛性,觉醒魂灵的宝物。在数百年的加持之后,已经不逊色于任何的舍利。在任何的寺庙里都是足以被珍藏的佛宝。 用法简单,并没有任何的限制,只要带着它禅定冥想,持佛奉戒,不言其他。在三年内,诵经十万次,就能够水滴石穿的凝聚魂灵。 每一次专注吟诵都是将自己的源质一点点的投入其中,只要有足够的专注和刻苦,绝对专注的三年时光,这一份持之以恒的孕养足够任何人成为升华者。 可惜的是,并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 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具备这样的决心和毅力。哪怕是在虔诚专注的僧人之中,真正能够完成的这漫长苦行的人,依旧少之又少。 不过,仍不失为一条解决之道。 真希看了很久,并没有接过,“堂兄,你这是要收买我么?” “这并不是价码,只是作为兄长所提供的一份帮助而已。” 真希想了想,问道:“帮助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绝的,对吧?” “接受或者拒绝,都在于你,这并不是什么招募的价码,你其实可以放心收下。” “……虽然很想要,但还是算了吧。” 真希摇头:“抱歉。” 久静颔首,“我知道突然来到这里说这些话很唐突,所以没关系。” “不,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是我自己的问题。” 真希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看了看不远处那些望着这边的亲戚们:“静江堂兄,一个乡下女孩儿来到这里,面对城里的人,能够直起腰来说话就已经很难了。低过一次头之后,我怕自己没有把头再抬起来的勇气。” “……” 久静愕然,沉默许久之后,低头致歉:“是我失礼了。” “没关系,堂兄也是一片好意。” 真希郑重的说:“所以,我必须坦白一些回复你才可以——感谢你的帮助,但很抱歉,我不会放弃。” “真直白啊,真希。” 久静低声叹息:“让人连巧言令色的机会都没有,究竟应该说愚笨还是棘手呢?搞不好你比我想的要更厉害一些。” 他自嘲的摇头:“失败倒是在预料之中,不过,接下来的话,虽然有可能被当成是小人的离间,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里见久静告诉她:“请小心琥珀。” “堂兄你是说,琥珀堂姐在利用我么?”真希疑惑的问道:“这一点我姑且还算是知道的。” “倘若只是利用的话,我刚刚又何尝不是利用你呢?” 久静摇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那个女人……并没有你想象之中的温情和怜悯,也并非可以信任的人。 真希,在你之前,所有的家主候选者中,我唯一在意的竞争对手,也只有她一个而已。确切的说,我对那个女人的存在感到恐惧。 如今的里见家诚然已经式微,可要是被那个女人成为下一任当主的话,恐怕以后就再也不存在什么里见家了。 从八年前我就知道了,她是毫无任何感情的冷血怪物。” “这么说……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真希皱眉,“琥珀堂姐是那么可怕的人吗?” “你知道在我的养父之前,谁是里见家的当主么?”久静反问道:“是琥珀的亲生父亲。” 少女愕然。 “没错,琥珀是里见家正统的公主殿下,同时也是真正具备着继承权的当主继承者。 在八年前,所有人见到她,都要低头,甚至跪在她的身边尊称一声‘お姬様’。不,现在看来,其实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正常了吧。” 里见久静垂下眼眸,轻声说:“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和我们不一样。” 从来都是娴静与平和的样子,不会发怒,也不会笑,就像是洋娃娃一样。曾经的久静和那群孩子一样,都追随在高贵的公主殿下身后,渴望成为她的朋友。 哪怕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们。 高贵又遥远。 好像幻影。 这样美好的幻觉,一直持续到了八年之前。 里见家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将军震怒,那一份暴戾的力量毫无任何约束的施加在瀛洲的大地之上,宛如黑云压顶那样,令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家老们整日争吵着,争论着这一份轻慢所招致的毁灭究竟是谁的责任,当主却一言不发,难以决断。 众叛亲离之下,所有人只能睁着眼睛等待末路的到来。 “剖腹吧,父亲。” 沉浸在回忆中的久静轻声呢喃,“那个时候,她这么说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让他们都难以置信的冷酷话语。 年仅十一岁的琥珀,跪坐在自己世上最亲近的血亲面前,低下头,发自内心的恳请。 “请你剖腹吧,父亲。”她说,“里见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作为当主,再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洗清耻辱了。” 在那凝固一般的沉默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当主的脸色渐渐苍白,看着面前下跪恳请的女儿,说不出话。 “请不要怕,父亲。” 她低着头,轻声说:“我会帮你了断的。” 这是走廊中的久静最后听见的声音,在呆滞和惊恐之中,就连手中捧着的茶水翻倒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有这样才能够令错误得到万一的挽回。 据说,那个不到及笄的女孩儿,亲手为自己的父亲进行了介错。握着刀,没有任何的犹豫,干脆利落的结束了父亲的痛苦,完成了父女之间的约定。 然后,亲自捧着父亲的头颅,觐见将军。 最后的结局是里见家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代价是蒙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成为了公卿之中的叛徒,向外来者谄媚屈膝,为人所不齿和看轻。 但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里见家的家主急病而死,然后另一位当主再次上任,收拾破败残局。 而琥珀,则被所有人遗忘了。 “作为当主唯一的子嗣,原本是应该好好照顾的……可是那种事情,不论是谁都没办法当做没发生过吧?” “每次看到她,所有人都只会想起那一张沾染着亲生父亲的血的面孔,难以安心。只能冷淡化、边缘化、任由她自生自灭。其实,她自请流放的时候,大家都是松了口气的。” “可惜,所有人都低估了她。” 久静轻声叹息,“她去了东夏,她又回来了……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回到了所有人面前。 好像变得通情达理了一样,但实际上,谁又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真希,对她来说可没有什么盟友可言,更不存在什么亲族,如果你希望她对你的帮助都是善良的话,未必太过天真,你需要为自己考虑清楚。” 真希还愣在原地。 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 好像还在震惊之中没反应过来。 “那岂不是说琥珀堂姐她,亲手杀掉自己的父亲吗?”她呆滞的呢喃:“这也太残忍了。” “谁说不是呢?”久静摇头:“感到害怕也是正常。” “不,我是说,必须要亲手杀死自己父亲这种事情。” 真希抬起头,认真的说:“我觉得,堂姐心里一定是比谁都难过的吧?毕竟,这个世上,难道还会有人怨恨自己的父亲吗?” 久静沉默。 被那一双毫无任何阴霾的眼睛凝视着,很多话再也说不出来。 自嘲的笑了笑,他移开了视线:“这个世界上也有不称职的父亲的,真希,也存在着不配得到敬爱的人……不过,想必我说再多,你也不会改主意的吧?” 真希点头。 “因为已经约好了啊。” 她这样回答:“诺言比生命更重要,母亲一直这么教我……况且,就算是发生了什么的话,我觉得,怀纸小姐也一定不会抛下我的!” 看向了赛场中那个背影时,少女的眼瞳就充满了安心和信赖。 好像有她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一样。 久静沉默,神情复杂。 只是抱着一艘偶尔碰巧从身旁经过的船,就一厢情愿的随波逐流,向着未知的黑暗海洋发起挑战,这究竟应该说是天真还是鲁莽呢? 他不知道,也必要再没有说什么。 “那么,接下来就作为对手,一决胜负吧,真希。” 如此道别之后,年轻的武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敌人,起身离去。 第六百四十四章 温柔善良小怀纸 “你还好吧?” 在槐诗和真希离开赛场的时候,感觉到身旁少女的视线。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堂兄跟我说了一些琥珀小姐的事情。”真希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讲,只是说,“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你怎么想呢?” “不知道怎么说。”真希苦恼叹息,“但感觉,大家的生活都过的好难啊。” “人想要活着,就没办法轻松简单。” 槐诗耸肩,“打工很辛苦,想要活的更好也很想辛苦。大家都只是想辛苦尽量少一点,能够活的更好一点而已。” “还有……堂兄想让我退出选拔,我没有答应。” “其实答应了也无所谓。”槐诗说,“不想搞了的话,那就走呗,哪怕不依靠里见家,象牙之塔也总会有办法。” 想到能给琥珀那个臭妹妹背后捅一刀,怎么说呢,还蛮兴奋的! 虽然自己多半做不出来…… 而且多半还会被塞更麻烦的活儿,做更累的工具人。 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叹气。 “怀纸小姐,那个……” 真希羞愧的说:“其实,没必要因为我再劳师动众的……你能够帮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 “你想多了。” 槐诗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其实也不必自责或者不安,我做这些不是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只是恰好遇到了,恰好想要做而已。就当是我在自我满足,想要逞英雄吧。换成其他人,我多半也会这么做。” “诶?”真希愣了半天,下意识的想要吐槽:“怀纸小姐,这时候按照电视剧里的发展,不应该是说‘为了真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做什么都愿意’的么?” 槐诗都被逗笑了。 忽然之间,停下脚步,他凑近了,伸手抬起了真希的下巴,然后低下头,俯瞰着她迅速放大的瞳孔,嘴角便勾起了一丝邪魅狷狂的笑容,缓缓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声问: “你觉得,你有我好看吗?” 真希的表情一滞,原本急促的呼吸凝固了。 有一说一,确实,没有…… 可这展开也太离谱了点吧! 她气鼓鼓的移开视线,忍不住低声抱怨:“怀纸小姐真冷酷啊。” “没办法,我以前的上司教我的,太烂好人的话,日子会很难过的。” 槐诗走在前面,伸着懒腰,随意的回答。 许久之后,他听见真希的忐忑的声音,但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 “怀纸小姐,我想了很久……觉得,果然我还是应该继续的。” “嗯,那就加油吧。” 槐诗点头,勉强鼓励了一下,却感觉到身后的少女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神情郑重又忐忑的,她瞪大了眼睛,充满期冀的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所以……你们去游乐园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好像生怕槐诗不同意一样,连忙补充道:“我很能干的,可以帮大家拎包!” “……” 槐诗错愕许久,表情开始抽搐。 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把自己和恩里科对线时对那些华族大小姐说的话当真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合着她这半天绕来绕去,就只是想问这个么? “不可以吗?”真希不安起来。 “行吧。” 槐诗叹息,还能怎么回答呢。 “明天就去,可以了吧?” 瞬间,真希眉开眼笑。 忍不住欢呼,兴高采烈的,好像中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奖一样。 槐诗几乎能感觉到她有看不见的小尾巴在狂摇…… 可真是够了。 高兴完了之后,就缠着槐诗问需要准备什么东西,要不要防晒,要不要提前做便当,以及,怎么样和其他同行的华族小姐姐做朋友不会讨嫌。 “麻烦的话,那就不带她们了呗。” 槐诗随意的摆手:“反正都是一群脑子里除了发花痴之外没有其他东西的大小姐……感觉要是被缠上的话一定会很麻烦。” “诶?就这么水掉了么?” 真希愕然,“这么随意的把和女孩子的约定丢掉……怀纸小姐好无情啊!” “不然呢?本来也没打算带她们去啊。” 槐诗毫不在意的走在前面,完全没把刚刚的渣‘女’行为当一回事儿。 他来瀛洲是要开小号,又不是把妹。就算是把妹也用不着去找那群心眼比筛子还多、勾心斗角比吃饭还麻利的华族大小姐吧? 况且,怀纸素子答应的事情,和我槐诗有什么关系? 鸽了鸽了! 毫无心理负担的做出了会被马踢的事情。 然后,就听见身后真希偷笑的声音。 “又怎么了?” “不,没什么。” 真希抿着嘴,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看到那个渐渐熟悉的背影,就忍不住微笑,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安心。 虽然总让人觉得冷酷无情,可实际上却又温柔善良的素子小姐……实在是太可爱了! …… …… “啊,游乐园!” “啊,是摩天轮!” “啊,怀纸小姐快看,是传说中的旋转木马!” “天,还有奇奇和妮妮!我要拍照,我要合影!怀纸小姐,一起吧,一起……机会难得!” 正如同字面意义上的乡下姑娘进城一样,来到游乐园的真希全程保持着惊喜和亢奋的状态,拽着怀纸小姐风一样的乱跑。 把旁边那边那群来修学旅行的小学生都吓了一跳。搞不明白,为啥那个看起来土土的大姐姐比自己还要兴奋? 就像是第一次来到游乐园的小孩子一样。 实际上,这还真是第一次。 真希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个叫做稻泉乡的边境。只不过是一个小镇范围的聚落而已,落后老旧的城镇之外,便是一层层开垦出的农田。 除了产出的特色稻米之外,就没有什么可夸耀的地方,标准的乡下。 从小在那里长大的真希别说是现境了,就连黄泉比良坂都没有去过。了解外面的世界,就只能看电视。 看什么都稀奇。 反观槐诗,兴致缺缺。 如果不是担心真希整天呆在院子里受不了的话,他都不想出门了。但就算是来了游乐园,也体会不到寻常人所专属的惊险和刺激。 反而感觉……就这? 巨型跳楼机,数十米的巨大落差迅速降落,可对于槐诗的动态视力来说,几乎就像是定格动画一样。 带上去的那一盒爆米花,带下来的时候还是原样。 一颗没撒。 过山车,风驰电掣的高速行进,上下回旋,所有人都在尖叫的时候,槐诗只感觉今天的风儿好喧嚣。 还顺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打哈欠的自拍,精准的抓拍到旁边真希因为惊恐和惯性而变形的脸颊,怎么说呢,像是嘴里塞满了瓜子的仓鼠一样,还挺有意思,可惜在真希强烈反对之下只能删掉。 而且还被拽着到处拍照。 “既然要合照的话,那就一定要好好照一张才可以。” 用这样的理由拽着槐诗跑了大半个园区之后,终于让真希逮住了这里的人气角色——奇奇。 工作人员藏在圆润而精细的熊型布偶套里,抬脚和摆手的时候显得憨态可掬。 在听到真希的合照请求之后,就很主动的摆出了经典的欢迎姿势来,站在两人的身旁。 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拿起相机,对准他们,正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却听见了来自怀纸小姐的声音。 “等等。” 就在相机前面,槐诗回过头,端详着身后的奇奇熊,眉头渐渐皱起。 “喂,你这动作走形的实在太离谱了吧?奇奇的标准姿势要更向前一些,手张开,歪过头,三十度角,蠢货,你歪过了,这不是奇奇,是惊悚掉头片——把脑袋抬起来,向前,重心靠后!” 如此罕见又严厉的,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纠正了对方的问题之后,才满意的颔首:“好了,现在可以了。” 真希拿着快要化掉的冰淇淋,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但相比之前的动作,确实可爱了好多! 不愧是怀纸小姐,就连这个都懂,真是厉害! 而且,趁着合照的时候,真希鼓起勇气,揽住怀纸小姐的手臂,竟然没有被拒绝! 怀揣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真希的心情越发的愉快,心里在兴奋的盘算:再努力铺垫一下,再过两天,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称呼从‘怀纸小姐’变成‘素子’吧! 不过两天的时间果然还是太长了,要不要缩短一点?但太冒昧的话会不会显得没有礼貌?以及,怀纸小姐看上去好像并不在乎这个的样子,自己要不要找机会试探一下…… 开心的同时,微妙的陷入了苦恼中。 发出奇怪的嘿嘿声。 傻笑.jpg 真好啊,和怀纸小姐一起逛游乐园,而且刚刚还拉了小手手,还拍了合照。还有最喜欢的小母熊妮妮给自己送了彩色气球。 快乐的好像做梦一样。 但在旁边,怀纸小姐的神情却严肃起来,端详着眼前的布偶熊妮妮,眉头皱起:“喂,你……对,就是你。” 妮妮愕然的站在原地,两只小短手摸着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槐诗伸手,指了指它的腰间……布偶套装的接缝处露出的衬衣。 拉链没拉好。 “你是第一天上班么?给客人气球的时候不摆姿势就算了,能不能把皮套穿好再出来?”槐诗不快的怒斥:“这已经不是扣除绩效的问题了,就连作为staff的基础准则都没有么?如果没有化身角色的决心,就不要做这一份工作了!” 妮妮呆滞在原地,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奇怪气势所压倒了,下意识的鞠躬道歉,便捂住接缝的部分转身逃走了。 槐诗的面色稍微平缓了一点,回头看向旁边。 不远处,好像正坐在长椅偷懒的粉色大猫哆嗦了一下,察觉到那种如芒在背的视线,连忙卖力的跳起舞来。 槐诗的眼角跳了一下,神情越发的难看。 “怎么了?” “在故事设定里,露露猫是不会跳舞的……”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按在露露猫的肩膀上:“够了,给我停下!你连角色设定都没有看过吗?” 他在怒斥:“你们搞什么啊,这样的态度是服务客人的?一个两个,不是穿帮就是在OOC,你们的基础培训是怎么做的?用心给客人带来欢笑,欢笑懂吗?!” 露露猫渐渐佝偻,在原地瑟瑟发抖。 不知道为啥,感觉眼前这个俏丽的女性此刻好像变成了某种庞然大物一样,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自己,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难以反抗和辩驳。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槐诗的神情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其他工作人员倒是有模有样的,只有个别几个分外不堪入目,让人完全受不了。 “严肃起来的怀纸小姐,总感觉好厉害呢。”旁边的真希感叹道:“就好像是社团里了不得的大前辈一样威严,训斥新人的时候,能把人说的头都抬不起来。” “只是有点看不下去而已,太不专业了。” 槐诗摇头辩驳,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妈妈,妈妈,我想和那个大姐姐合照。”小孩子兴奋的指着怀纸小姐,大声的呼喊着。身旁的母亲看了一眼,顿时尴尬起来:“小健,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出乎预料的是,那个看上去很冷漠的小姐回过头,却奇妙的露出了标准的笑容: “可以哦!” 等槐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扛起孩子,一脸微笑的对准镜头,比划着剪刀手,然后卡擦一声……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终于察觉到身上的古怪状态,这种自从进入游乐园之后就开始的异常感,就好像刚才那样,身体自己就动起来了。 进入了奇怪的角色! 可从头到尾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一点异常。 搞什么鬼? 为啥自己进了游乐园还会触发这种见鬼的BUFF? 此时此刻,在别人眼中,阳光下的怀纸小姐甜美的微笑着,好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一样,浑身上下释放着幻觉一样的光芒。 如此的惹人注意。 就好像主角走进了属于自己的片场,无比耀眼。 旁边其他的小朋友羡慕的凝望着,也纷纷举起手呼喊了起来:“我也要,我也要和大姐姐拍照!” 拍个屁啊,来游乐园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找童话里的角色玩啊,干嘛骚扰我这种游客。 槐诗本来想要这么说的。 可是拿着那一双双充满憧憬的大眼睛,感觉自己的画风就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好的好的!”怀纸小姐温柔微笑,张开怀抱:“小朋友们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要排队哦。” 好不容易应付完小朋友,槐诗还没有松了口气,就有一个擦着汗的中年人赶过来,点头哈腰的代表工作人员向槐诗赔罪。 “实在对不起,客人,那几个家伙是昨天刚刚上班……我们一定会加强员工的基础培训,绝对不会再出现那样的状况。” 一脸紧张的赔礼道歉,而且还附赠了双人份的快速套票和下午花车游行的最佳位置。 好话说尽,好像生怕槐诗一个不满意就会杀了自己全家一样。 让人感觉分外奇怪。 一直到他们两人走了很远之后,园长还在擦着额头上的汗,余悸未消。随行的秘书不解:“没必要这样吧,园长,只不过是几件小事而已。” “藤田君,这可不是小事啊。” 园长苦笑着摇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那样的眼神,感觉就像是总园的人前来视察一样……况且,这种威严的感觉,只有我年轻时在江户乐园进修时,在老园长的身上才见得到。” “园长你夸张过头了吧?” “但愿是错觉吧。可就算是在皮套之后,我们也是扮演着孩子们梦想的角色,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才行。 今天的奇奇和妮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别说外人,就连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排班的STAFF因为流感住院了,好像是新人顶班。” “新人还是靠不住啊,当年,想要出演奇奇和妮妮这样的角色,起码要锻炼个四年才够呢!” 园长摇头,脱下了身上的西装:“果然,这时候还是要宝刀不老的前辈出场才行!” “诶!” “藤本君,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脱衣服啊!妮妮就交给你了……” “不,等一下,园长你别拽……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还有小孩子在看啊!” “妈妈,那两个叔叔在干什么?” “啊,伤眼睛,小健不要看!喂?是警察先生吗?有变态在游乐园里脱衣服,请赶快来……” …… …… “太耻辱了!” STAFF休息室里,骤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换衣柜上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和拳印,甚至穿透了柜子,深深的烙印在墙上。 双眼通红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皮套,愤怒咆哮:“我要杀了她!那个混账女人,竟然把我们当做小丑吗! 赌上地龙众的尊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在暴怒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涨成了赤红。 枯瘦的面孔上浮现出一道道蛇鳞一般的痕迹。 在旁边,两个套着妮妮和露露猫皮套的同伴正手忙脚乱的拽着他的胳膊,“忍住,忍住,亥,还没有到行动的时候!” ‘亥’越发的恼怒:“被迫扮成这种丢人的样子就算了,还要被人用那种莫名其妙的标准去羞辱,你们难道忍得了么!” “够了,亥,你还要丢人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阴影之中,抽着烟袋的老人抬起眼睛看过来:“只不过就连区区羞辱都容忍不了,那还当什么忍者!” “我、我……” 亥梗着脖子想要呛声,可迫于老者的威严,却只能恨恨低头,不再说话。 “雇主的要求里并没有杀人,只要确保将那个随行的小女孩儿带走就可以了,可不要搞错了。” 主持行动的老者训斥道:“还有,那个叫做怀纸素子的女人可不是好打发的角色,到时候你们可不要节外生枝。 午,都准备好了么?” 一个肥胖的女人恭敬的颔首:“秘仪·逢魔时已经铺设完毕,只要他们走进陷阱,我们随时可以行动。” “很好,那都下去准备。接下来可不要再出什么纰漏,尤其是‘亥’,明白了么!” 在老者的逼视之中,亥驯服的低下了头。 很快,忍者们无声的消失在黑暗里,休息室里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破碎的更衣柜还嵌在墙里,发出隐约的哀鸣。 …… …… “鬼屋?” 槐诗望着面前气氛阴森十分恐怖的建筑,最后看向身旁的真希:“你想要逛这个?” “嗯嗯,期待好久了,那个电视剧里不是经常出现的吗?里面是有工作人员扮成鬼来吓唬人的对吧?” “差不多……”槐诗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画风夸张的建筑,忍不住摇头:“不过实际上的鬼屋完全不是这样子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你想看真的鬼屋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找找看,瀛洲肯定不少。” “是真是假没关系啦,反正都是玩,一起去看看嘛!” 经过了半天的努力,真希已经可以很娴熟的抱住怀纸小姐的手而不显得突兀了。 “顺带一提,我可是完全不怕鬼的哦,从小的时候看恐怖片都没有害怕过,怀纸小姐没必要担心啦。” “行吧。” 槐诗叹息着点头。 可越是靠近,他就越是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氛围。并不是鬼屋所特地塑造出的怪诞和恐怖,而是某种奇特的预感和直觉。 虽然无法确定究竟是错觉还是预感,但却令人心里微妙的有些警惕起来。 他凝视着眼前缓缓开启的大门,眉头皱起。 “真希,一会儿不要离我太远。” “好的好的。” 真希用力点头,顺势抓住了怀纸小姐的手掌,难掩兴奋:“放心,我会陪在怀纸小姐身边的!” 端详着她渐渐严肃和慎重起来的神情,还有她手臂之上紧绷的肌理,真希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莫名的有种反差萌! 没想到怀纸小姐这么厉害的人竟然也会怕鬼的吗? 但这么说的话,接下来的鬼屋岂不是……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心中涌现出无限的动力。 真希,加油啊真希,你的机会到了! 待会儿一定要努力展示一下自己的勇气,在怀纸小姐吓的瑟瑟发抖的时候张开怀抱,给予她真诚的温暖和关爱才对。 “嘿嘿嘿……” 想着想着,她笑容再一次变得奇怪起来。 鬼屋好啊,越恐怖越好。 怀纸小姐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第六百四十五章 找到你啦~ 鬼屋。 一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现实里不存在的地方。 很荒谬的一点在于,绝大多数来到鬼屋的人实际上并不是想要真的看到鬼。 这种宛如叶公好龙一样的奇怪心理实在是过于微妙。 或许正是因为体会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像是梦终究是会醒来的那样,才能够沉浸在这短暂的恐怖中体会到难寻的刺激和惊奇感。 但这么一想的话,总感觉和厨魔大赛一样,也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堕落捷径呢。 在阴森的鬼屋之中,槐诗淡定的环顾着四周,脑子里还有空随意的瞎想。虽然是假的,但这种氛围却给了他一种难能可贵的亲切感。宛如来到了一个布置温馨能够让人充分放松的旅馆里一样。 实际上并不是旅馆。 而是医院。 游客们被刻意的前后分割开来,无法成群结队的去冲散孤独和恐惧感。只能和身旁的同伴战战兢兢的探索这一座落满了尘埃的废弃建筑。 昏黄闪烁的灯光,地上早已经干涸难以辨别由来的奇怪污渍,还有墙壁上抓挠和挣扎留下来的痕迹。 无处不在的写满了痛苦。 好像一个十六岁的文艺少年的日记一样,看着不觉得害怕,反而会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一种羞耻。 “真可爱啊。”槐诗端详着遍布血迹的电疗椅,轻声感叹。 “嗯?”真希茫然。 “我是说,这里的布置者真是温柔的不行。”怀纸小姐微微一笑:“如果真正深度下沉的地方有这么宁静就好了。”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真希感觉自己的脑袋上浮现了十万个问号。 说好的害怕呢?说好的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呢?为什么进了鬼屋之后怀纸小姐就好像进了疗养院一样,连空气都好像很清爽的样子。 这里难道不可怕吗? 她拉开柜子,看着里面那一截鲜血淋漓的断手,陷入沉思:有一说一,这还真的挺可怕的吧? 难道说怀纸小姐害怕的类型不同? 也对,有些人可能就是不怕丧尸和怪兽这种实体的怪物,反而会怕鬼呢! 倾听到前面隐隐传来的其他游客的尖叫,真希悄悄握紧小拳头,充满期待:STAFF们请加油啊,让怀纸小姐见识一下瀛洲妖魔的厉害! 穿过了破败的大厅,进入了悬挂着道具尸骸的病房,前面终于迎来了重头戏。 ——太平间! 太平间,多么可怕的地方。死者的归处,灵异怪谈的高发地,同时也是多少人噩梦之中的恐怖源泉。 哦哦,这扑面而来的寒意,空调冷气一定给的很足吧? 那些假扮成尸体躺在地上准备吓人的STAFF先生们一定都很辛苦吧?请一定要努力吓到怀纸小姐啊。 饱含着对鬼屋的期待,真希拉着怀纸小姐的手,走进了扑面而来的浓厚雾气之中。 “笼子缝,笼子缝,笼中的鸟儿想要逃出来~” 耳边好像传来了隐约的歌声,如泣如诉的回荡在这寂静的走廊里,而就在歌声里,一丝一缕猩红的痕迹从墙壁渗出来,带着鲜血所独有的甜香。 宛如一双双眼睛从苍白的墙壁上睁开了,空洞的视线凝视着真希。游荡在墙壁中的魂灵在放声歌唱:“笼子缝,笼子缝,笼中的鸟儿想要逃出来~” 真希愕然的瞪大眼睛。 真厉害啊! 这就是现境的环绕立体声么! 还有,这个墙上的血,就好像是真的一样……还有墙上的眼睛,好像也像是真的一样诶!戳一下还会眨眼睛。 鬼屋,好厉害! “怀纸小姐,怀纸小姐你快看!” 她惊奇的回头,想要向自己的同伴展示发现,可是却发现自己背后空空荡荡。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只有一个诡异的轮廓从弥漫着刺鼻气息的雾气中缓缓浮现,向着她缓缓走来。 凄凉的歌声环绕在死寂的走廊中。 令真希呆滞在原地。 它们在轻声歌唱,轻声在耳边提问: “……就在那黎明前的夜晚,背后看着你的人是谁?” …… …… “笼子缝,笼子缝,笼中的鸟儿想要逃出来~” 就在歌声响起的瞬间,槐诗感觉到了不对劲——所有人的源质波动都消失了,好像瞬间离去了一样。 整个鬼屋被黑暗所封闭起来。 这里不对劲! 当他终于确定了这一点的时候,就握紧了身旁冰凉颤抖的手,感觉到尖锐的指甲快要划破自己的掌心。 毫无任何的温度。 当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自己手中牵着的真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低着头的苍白诡影。 漆黑的长发之间,一双猩红的眼瞳抬起,怨毒的目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怀纸小姐。 瞬间,向着他扑了上来。 然后,槐诗抬起了手,向前按出。 在低沉的闷响之中,擦过诡异女人头颅的手臂就按在了墙上,巨大的力量宣泄开来,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裂隙。 无数尘埃簌簌落下,落在那一张呆滞的扭曲面孔之上。如此亲密的壁咚,可是却并不能令对方感觉到温暖。 没有心如小鹿乱撞的羞涩,只有宛如被巨象乱踹的惊骇。 哪怕是鬼魅也是具备着趋利避害的天赋的。 否则干嘛总是去吓唬小孩子和欺负小女孩儿,不去找退役兵王和从军十年回来发现女儿住狗窝的猛男呢? 想象之中的软柿子瞬间好像变形金刚那样,改头换面变成了一颗近在咫尺的手榴弹。 饶是癫狂的残灵,也感受到了瞬间的惊骇和恐惧。 然后,便看到槐诗身后滚滚升起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无数饥渴而狰狞的猩红眼瞳。 怨憎之刃一扫而过,瞬间,诡影消失无踪。连那一套原味的白衣服都没能留下,被饥渴的乌鸦们尽数吞掉了。 就这? 槐诗挠头,环顾着身后。 看不到真希的痕迹,但能够感应到她的状态。 既然怀疑鬼屋里可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槐诗自然不会忘记给自己的雇主身上插个眼,有两只源质化的乌鸦正藏在她手里的气球里呢,正因如此,才能够体会到一种荒谬的离奇感——真希的心情好像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还很兴奋和惊奇。 那个傻姑娘,该不会以为自己看到的还是什么鬼屋的桥段吧? 可真是够了。 但既然能够确定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么就可以放心的解决眼前的这一切了。 就在槐诗面前敞开的大门之后,那货真价实的太平间里,所有的柜子都在瞬间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柜门摩擦的尖锐声音不断迸发。 那些沉睡在低温之中的死者再度睁开了双眸。它们蠕动着自己迅速异化的肢体,就像是蜘蛛那样,手足并用的在地上,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缓缓爬行。 苍白的面孔以诡异的角度抬起,空洞的眼眸之中映照着怀纸素子的孤单身影。 高亢嘶鸣。 此时此刻,此处此地,鬼屋之内的一切在秘仪发动的瞬间,就已经迅速封闭,变得和现境的一切截然不同。 ——人造微型地狱·逢魔时! 所有旅客们噩梦之中的场景从虚幻里爬出,向着槐诗匍匐而来。 粘稠的血雨点点滴滴的从天花板上洒落,落在槐诗的手中,迅速的朽坏,干涸,化作黯淡的尘埃。 掺杂着防腐药剂味道的尸臭越发的浓郁起来。 令槐诗忍不住赞叹的颔首。 这才对嘛。 不错的表演……可惜,人数太少了。 “好歹,多雇几个群演吧。” 在他手中,怨憎之刃的刀柄微转,随着手腕的一震,向前凄鸣横扫而出,剧烈震颤的刀锋像是无数乌鸦的饥渴大口那样,瞬间掠过了扑到眼前的尸骸,紧接着,好几块惨烈的残骸便落在地上。 凹凸不平的缺口像是被鸟喙啄食而出的痕迹。 它依旧在痉挛着,但迅速的,化为雾气。雾气无法消散,因为早在那之前,便已经被埋骨圣所的乌鸦们畅快饕餮。 不放过一丝一缕。 “圣哉!圣哉!圣哉!!!” 乌鸦们兴奋的赞颂着,含糊的表达:口感虽然一般,但这一顿免费的自助很不错,不够,还要,秋梨膏……总之一堆乱七八糟。 就在群尸的环伺之下,槐诗忽然忧心了起来。 这群家伙每天吃这么多,万一以后跟自己家里那匹一度十分丢人的肥马一样,胖的飞不动了吧?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小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于是,在尸骸的嘶鸣之中,怀纸小姐抬头,露出了愉快的微笑,冲着送到眼前的怪物们,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いただきます!” 铁晶增殖的高亢巨响在瞬间迸发,自从太刀的长度迅速延伸,怨憎在生长,转瞬之间化作了几乎快要撑满了整个太平间的巨大尺度。 十二点四五三米! 在黑暗里,窥视着此处的‘丑’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 那是什么鬼东西? 恰似架设在墙壁之间的铁杆那样,怨憎低鸣着,满溢着狰狞的血色与寒光。 如今,随着槐诗的动作,庞大的利刃缓缓抬起,紧接着,便开始了暴虐的回旋! 最后所能听见的,乃是卡擦一声脆响。 那是槐诗将身后的大门关闭的声音。 就像按下了榨汁机的开关那样。 凄啸迸发,吞没一切。 并不局限于刀柄之上,槐诗的飘忽身影瞬间前进,只是抬起一根手指,撑起了怨憎的支点,引导着拉扯着狂暴的刀锋开始回旋! 风暴自此刻开始了。 群鸦的高亢嘶鸣重叠在一处,轰然扩散,无数凄厉的血浆喷洒向四面八方,将一切都渲染成狰狞的猩红。 劈斩、劈斩、劈斩! 绝无想象之中的僵硬死板,反而灵巧的让人发疯。 在狂暴的回旋之中,几乎化为轮装的刀锋的不断收缩和延伸着,自由变换着尺度,随着槐诗手掌的推动,变化角度,游走再整个封闭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中。 在墙壁、铁柜、解剖台乃至怪物的躯壳之上留下了无数深邃的斩痕。 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对鬼魅进行着屠杀。 就像是每一台高端破壁机的宣传那样——打破每一个细胞膜之间的阻隔,充分榨取出食物之中的每一丝养分。 永无休止的蹂躏。 直到全人类都汇聚在一处,化作一杯营养又健康的果汁…… 当那恐怖的回旋戛然而止的时,室内除了那个被血色染红的身影之外,已经再无任何完整的物体。 哪怕是被斩碎之后也可以爬起来继续作战的尸怪,也在这精妙到毫米级的毁灭之中,也迎来了字面意义上的——尸骨无存!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在黑暗的间隙之中,代号为丑的忍者被惨烈的景象所震慑。 难以置信。 自己所自满的黑暗秘仪,无穷尽的‘尸者行军’,竟然被如此摧枯拉朽的蹂躏毁灭! 现在,她的胸臆之间已经再无任何奋战的勇气,只有无穷尽的恐惧在源源不断的涌现,吞吃着她的理智和灵魂,令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逃走。 必须去告诉‘子’,必须去告诉其他人,他们究竟唤醒了什么鬼东西! 可就在那一瞬间,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按在她的肩膀,如此轻柔。 一张被血染红的姣好脸颊从肩膀的后面缓缓探出,端详着她扭曲的面孔,甜美微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找到你啦~” 第六百四十六章 魔鬼 找到你啦~ 轻柔又欢欣,像是捉迷藏游戏结束了一样。 浴血的恶鬼从黑暗中升起,自后向前,抬起双手按在丑的肩膀,姣好而恐怖的面孔向前探看,端详她的面孔。 微笑。 漆黑的眼瞳之中好像满盈深渊的精髓那样,带着狰狞的光芒。 被那一双眼瞳凝视着的时候,一切勇气都在迅速的溃散,因为有无穷尽的黑暗在升起,吞没一切。 像是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压制那样。 在那一双手掌的轻柔触碰之下,一切力量尽数溃散了。 丑呆滞在原地,嘴唇嗫嚅着,只感觉到浑身在迅速的僵硬,难以动弹。 只能够感觉到按在肩膀上的那一双手掌在缓缓的向上摸索,一点点的触碰着她的肌肤和汗水,从脖子向上,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口鼻,还有眼瞳。 探索着肌理和骨骼的分部。 就像是理发师在准备着自己的工作那样。 在耳边,和煦发问。 “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并不威严,也并不冷酷,宛如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友善问好那样,甚至还附带了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做怀纸素子,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 那样低沉的话语回荡在意识和魂魄之中,好像铁钎翻动脑浆那样,散播着一阵阵恐惧和震痛,撕裂了心理的防线,逼迫她做出回答。 “……丑。” 地龙众的忍者颤声回答。 “丑?”抚摸着她脸颊的温柔双手停顿了一瞬,忍不住抱怨:“可感觉却并不丑呢,是代号吗?子丑寅卯……牛?让女性用这种称号,真是太不礼貌了。多大年纪了?” “三十,三十一……” “比我大呢。” 那个耳边的温柔声音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奇的问道:“有做过头发么?” “没有。” “护肤呢?” “自己……我自己学过一点。” “太随意了一点吧,日晒的痕迹很重哦,已经有鱼尾纹了。” 那个恶魔一样的声音感叹道:“明明好好收拾一下,会是和善漂亮的大姐姐的。” 发自内心的夸奖着面前的敌人,并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由于其他的原因,就好像没有注意到她肥胖的体重那样。 如此真诚的赞美宛如绝境之中的露水,纵然清楚这或许只是敌人的诡计,可是却依旧无法反抗,甚至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丝感激。 这就是魔鬼吗?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刀锋的冰凉在脖颈之间游走,致命的死亡近在咫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闭上眼睛。 身为收钱卖命的忍者,早已经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可不知为何,早已经视死如归的她竟然也会产生一丝不舍。 不想死。 因为被人夸奖了,被人赞美。 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为女人,被人所欣赏。 一线泪水从眼角渗出,她昂起头,等待着结局的到来。可刀锋只是游走在她的脖颈和耳畔,轻柔的来去。 直到她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缓缓生长出的铁镜。 映照着惨烈的血色,那个姣好而恐怖的身影,还有最前面,那个愕然呆滞的女人。 难以想象,只是简单的修整了一下发型,便几乎……焕然一新! 圆润的脸颊还有些苍白,简单梳理过的长发自耳侧滑落,遮住了脸颊上的疤痕。沾染着一丝猩红的手指在她的唇边抹过,为呆滞的面孔添上了一抹亮眼的色彩。 “怎么样?是不是顺眼了许多?” 怀纸素子俯身,贴在她的耳畔,温柔微笑着:“看来我的手艺还不错嘛。” 无法否认她的技艺。 也无法否认,那镜中忍不住为之欢欣的笑容,如此熟悉。 那正是她自己! 无法想象,镜中那个不做忍者的自己,为何会如此的美丽和幸福。也不敢想象那样的可能和未来会存在。 “……够了,够了。” 丑呆滞的凝视着自己的面孔,抬起手,捂住面孔,“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一个注定无法实现的美梦,这个世界上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残酷了。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杀了我吧,怀纸小姐……请你杀了我!” “或许我会,但不是现在——”怀纸素子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还有些事情你没有告诉我,对吗?丑,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现在就想要一走了之,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一些……” 伴随着轻柔的话语,绝望的冰冷从内心之中浮现,一寸寸将灵魂冻结了。 冷酷又狰狞的笼罩了她。 主宰魂灵。 “这里是什么地方?” “……地龙众世代传承的秘仪·逢魔时,人造的封闭地狱。” “目标呢?我?想要杀死我,用这种东西未免太温柔了一点吧?” “是里见真希,雇主花了大钱,想要绑架她,然后让你为他效力。” “雇主呢?”槐诗问,“是谁?” 这一瞬间,丑的心中浮现了一丝犹豫,忍者所残存的坚持和准则阻拦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 可在那一双平静眼瞳的凝视之下,一切谎言和隐瞒都变得毫无意义。 她嘴唇嗫嚅着,艰难的挤出声音:“里见不净。” 一瞬间,槐诗恍然。 如今里见家当主的候选者之一。 同时,也是里见家最大的实体产业——馆山集团的负责人,手握里见家财政大权的男人。和鹿鸣馆和罗马的密涅瓦科技来往密切。 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有可能掌握真希的行踪,并雇佣精锐的忍者为自己效命。 不过,目标竟然是通过真希掌控自己? 是自己在除魔大赛上表现的太过耀眼,还是因为他前天晚上在奈良那一场大闹所造成的余波呢? 他叹息一声,低下头,凝视着镜中面如死灰,无声流泪的忍者,双手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必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只不过是因为我用了卑鄙的方法而已。” 在她的耳后,是怨憎之刃和悲悯之枪所划下的细碎伤痕。 为猎物种下了难以抵御的毒,在人世怨憎和八苦的纠缠之下,不由自主的去渴望解脱。能够在坚持如此漫长的时间,已经是如铁一样的心智了。 当审问告一段落,噩梦也终于渐渐离去。 “终于……结束了吗?” 丑呆滞的呢喃,看着面前破碎的铁镜,还有镜中那一张四分五裂的面孔,惨淡一笑。 在她将雇主的名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不论是这个噩梦,还是自己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忍者生涯都已经迎来了终结。 可在最后,还有作为忍者可以完成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最后所萌发的勇气引燃了灵魂之中的灰烬,令她的四肢骤然如蛇那样的向后弹出,死死的抱住了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 紧接着,肥胖的身体开始迅速膨胀。遵照着铭刻在骨骼之中的秘仪,所有的脂肪都在迅速的转化,变成致命的油脂和更致命的……硝化甘油! 上下臼齿之上的火石摩擦,为死亡注入了火花,将一切引燃。 她闭上眼睛,向着身后的敌人道别。 “谢谢你,怀纸小姐。” 恐怖的火光在瞬间爆发,刺目的烈光吞没了一切。当炽热的高温和气浪横扫而过之后,整个鬼屋陡然一震,混乱的气压引发飓风,突破了一层层秘仪的干扰,将来自丑的死讯传递到了每一个同伴的耳边。 同时,也令地龙众们愣在原地。 短短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们之中最擅长消耗战的丑竟然已经死了?而且还被迫动用了如此惨烈的方式才能为他们带来最后的提醒。 逢魔时的秘仪核心中,苍老的‘子’缓缓抬头,愕然的凝视着那一片迅速扩散哪怕是主持者自己都无法窥破的黑暗。 还有从燃烧的太平间之中缓缓浮现的那个纤细身影。 那一张姣好的面孔毫发无伤。 依旧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所在那样,嘴角勾起,笑意温柔。 “计划失败——” 这一刻,子做出了自己平生最正确的决定,奋力呼喊:“我来断后,全员撤退!” 可惜,已经晚了。 瞬间的影葬穿梭,突破了丑的束缚,躲过了上百斤硝酸甘油爆炸所造成的致命冲击,怀纸素子从容的自火海中走出。 而伴随着那个女人的前进,所有人便感觉到,肉眼无法察觉的滚滚黑暗从她的身上扩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狂暴席卷。 “人造地狱吗?” 槐诗轻声感慨:“还是太小了一些吧?” 那一瞬,埋骨圣所的黑暗狂暴的展开,自内而外的,向着逢魔时的秘仪发起了渗透和入侵。融合了统治者残骸的可怕阴影无孔不入的扩散。 反客为主,瞬间侵蚀了整个秘仪,甚至凭借着秘仪的力量突破了自身尺度的限制,完整的将这一片微型的地狱彻底侵蚀掌控。 将这秘仪内的一切,尽数化为了自己的圣殿。 死的圣殿。 现在,整个鬼屋内的一切,已经尽数落入了槐诗的掌控之中。 虽然无法使用苦痛之锤来契合一下此刻的画风,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成为了这一片黑暗地狱的主人。 就在这乐园准许的范围之内,就在这一片鬼屋之中,来自地狱的灾厄和精髓自黑暗中具现。 如此,槐诗微笑着,向着所有的游客们献上了祝福与问候。 “——欢迎来到,恶灵古堡。” 第六百四十七章 假货 恐怖的变化在一瞬间便已经发生。 短暂的错愕之后,分头撤退的地龙众们绝望的发现,原本预定的安全出口已经消失无踪。而他们,已经从地狱的主宰者变成了阶下囚。 子的口鼻之中喷出了大量的血腥,长袍之下枯朽的躯壳浮现出一道道淤青和血色斑痕,那是秘仪的反噬。 瞬间去了大半条命。 在昏沉之中,他张口,嘶哑的呼喊:“寅,立刻吹笛,唤醒大蛇——” 地龙众之中唯一的少女,‘寅’呆滞在原地。 脸色惨白。 低头,看着手中的笛子……笛身已经四分五裂,再难吹响。 完了。 子绝望的闭上眼睛。 在黑暗里,笼目歌的诡异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在三途川前彷徨的哀婉曲调。 像是琵琶被奏响。 沙哑而婉转的歌声回荡在死寂的黑暗里,渗透肺腑,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哀婉奏响。 “忧思逢苦雨,人世徒叹然。” 在黑暗的最深处,有毫无温度的冰冷歌声回荡,“春色无暇赏,奈何花已残……” “叹飘零,叹飘零……” 零落凄冷的旋律回荡在周围,渐渐收缩,好像铭刻在每个人的肺腑里,压迫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滚滚黑暗的最深处,无数猩红的眼瞳亮起,自深渊里向下俯瞰。 等待盛宴的开启。 而迷走在黑暗里的‘亥’,终于看到了那个从走廊尽头向着他缓缓走来的女人。 带着微笑。 怀纸素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抬起的左手中,五根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空气,好像挥洒在无形的琵琶上一样,迸发铿锵尖锐的声音。 “从一位老朋友身上学来的和歌,应该没有唱错吧?”她微笑着,轻声问:“有没有感觉和鬼屋的气氛很搭?” 赤手的忍者双眼猩红,一言不发,合身扑上。 速度竟然快的难以言喻。 瞬间,就已经近在咫尺。 “——臭女人,给我去死!” 翻着一层黑紫色荧光的拳头向着槐诗的面孔砸出,可在黑暗里,槐诗的身体像是毫无重量一样向后飘出。 堪堪躲过了那充满腐蚀性力量的一拳。 笑容不改。 “差点毁容诶?”素子小姐开口问,“对女性用这么卑鄙下流的手段……难道是我在哪里得罪了你么?” 伴随着声音扩散,一道裂痕便从亥的手臂之上浮现,手肘的部分斜斜延伸,环绕一周,首尾相衔。 紧接着,血色喷薄而出。 手臂落地。 再然后,惨烈的痛呼才来得及扩散。 而在挥洒的血色之中,那一张微笑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 怨憎之刃,一斩而过——这便是亥最后所看到的景象。 “菜的抠脚,下一个!” 槐诗挥刀,血振,甩去了多余的血腥。在他身后,黑暗里无数羽毛飘落,覆盖在尸首上,一阵冰冷的微风吹过,落地的羽毛飘飞消散在空气里,原地便已经空无一物。 漫无边际的鸦潮在黑暗中席卷,所过之处,将地龙众所释放出的鬼魅妖魔一一吞吃,铁翼掠过,便留下无数劈斩的痕迹。 ‘子’在不断的呕血。 在感知之中,无数光点在迅速的黯淡,好像被看不见的黑暗一一吞吃了那样。 漫长的时光以来,地龙众豢养在逢魔时内的诸多异怪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减少,更令人恐怖的,是迅速减员的地龙众成员。 短短的不到三分钟,就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 丑、亥、辰、申,四者已经再无联络。 他的脸色惨白,剧烈的喘息着。 “卯在干什么!”子嘶哑的低语:“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他难道还没有搞定吗!再这样下去,地龙众恐怕都要灭亡了!” …… …… “真希,快跟我来。” 在混乱的鬼屋之中,真希被从黑暗中追来的怀纸小姐拉着手,身不由己的向前奔跑着,穿过一重重大门和楼梯,走向鬼屋之外的方向。 “怎么回事儿?怎么忽然要离开?”真希不解的问:“鬼屋不是很有趣么?” “出事情了!” 怀纸走在前面,拉着她的手,匆忙的说道:“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当前必须先要确保真希你的安全才可以。” 似是察觉到少女的不安,她回过头,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不要怕,真希,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可就在那一瞬间,真希的脚步却忽然停顿在了原地。 挣脱了那一只手掌。 走在前面的怀纸小姐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皱起眉头看着她。察觉到她戒备的眼神,便隐约恍然。 声音再不是带着一丝沙哑的婉转女声,而是变成了男人的低沉嗓音。 “真是的……搞什么啊?到现在忽然反应过来了。” 不耐烦的挠挠头,他冷声问道:“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么?” “……嗯,怎么说呢,虽然听到怀纸小姐说会保护我我很开心啦,但是,怀纸小姐、不,素子笑起来不是这样子的哦。” 真希想了想,认真的说道:“作为混种,对别人的情绪和眼神都是很敏感的,这位先生。 素子啊,她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到温柔又灿烂,让人心安。可有的时候,却让人感觉,她自己是寂寞的,但只要能够看到其他人过得好就会很开心,所以才会那么孤独。 但是你不一样——” 真希端详着那一张和怀纸小姐别无二致的面孔,眼神渐渐鄙夷起来:“你笑的太过谄媚啦,这位先生,就像是那种靠着长相去骗小男孩儿给她花钱的渣女一样,一点都没有美人的孤高感。” 说到这里,她就好奇的问道:“这么没有体验感的样子,我猜你一定长得很难看吧?” “……” 伪装者卯愣在原地,那一张姣好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面色铁青。 合身想要扑上来,紧接着就看到真希的影子骤然迅速隆起,一只巨大的钢铁乌鸦从其中展开双翼,骤然向着他反扑而出,锋锐的爪子笔直的抓向了他盗版来的面孔,瞬间留下了好几道惨烈的血痕。 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迸发。 一截锋锐的刀锋竟然从卯的手掌中刺出来,向着乌鸦的铁翼劈落,火花迸射之中,飞扑而来的乌鸦动作一滞,竟然被他冲了过去,向着真希。 然后,卯愣在了原地。 因为本应该狼狈逃跑的真希,竟然向着他冲了过来。 手无寸铁的少女抬起手,从自己有些土气的挎包里,拔出了一柄沉重漆黑的短棍,动作迅捷,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毫无任何犹豫的按在了他的脸上。 按下开关。 刺眼的光亮迸射。 在违规改造之后,电压超出常规标准四倍以上的恐怖电流瞬间爆发,顺着那一张被抓出血痕的面孔扩散开来。 一下,两下,三下。 分别对准了面孔,脖颈,还有心脏的位置,直到焦臭的味道扩散开来,真希才会将电棍拔出来。 短短的十几秒钟,整个电棍就烫的像是烧红一样,明显内部短路了,没有办法继续使用了。 哪怕是升华者,仓促之间面对高压电的袭击,也会陷入麻痹。更不要说这种从改装开始起就奔着让人一击致死的违法电棍了。 真希喘息着,抬起手将自己握在电棍上松不开的抽筋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抬起脚,将报废的电棍踢到了一边,低下头俯瞰着那一张渐渐变化的陌生面孔。 “这位先生,混种女孩儿可是不会赤手空拳出门的哦……” 卯像是一条离开水缸的鱼那样,艰难的开阖着嘴唇,吐出了一串白沫,四肢抽搐。伪装的面孔破碎之后,就露出了一张遍布疤痕的脸。 配合上身上的女装,分外的令人作呕。 “果然,好丑。” 女孩儿的嫌弃令那一双恍惚中的眼瞳浮现血丝。 卯狰狞的咬牙,喘息着,常年的残酷训练令他快速的取回对于肢体的控制,只要再过几秒钟,他就可以从地上爬起来,让这个小表字好看!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真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过分夸张的沉重手枪。 左轮的样式,枪柄上还雕刻着苍蝇的形状。 “怀纸小姐说了,升华者没有那么容易放倒,所以,抓住机会之后一定要补上安全措施才行……” 她有些吃力的抓紧了手枪的握柄,顶在了他的膝盖上,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开枪,可以请你不要哆嗦的太厉害么?” 嘭! 一声巨响! 卯发出尖锐的惨叫。 膝盖毫发无损,可是双腿之间却迅速的浮现出一大片惨烈的猩红,整个人在地上艰难的抽搐了起来。 “啊,打歪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后坐力吗?好厉害!” 真希愕然的感慨,端详着手里的枪,感觉这个东西果然好神奇。 “这位先生,请你不要动啦……” 在绝望的昏迷之前,卯只来得及听到少女最后的声音:“放心,我只会打断四肢,不会杀掉你的……” 嘭! 嘭! 嘭! 嘭! 接下来,一片死寂里,再无任何声息……只有远方宛如大蛇嘶鸣的高亢声音传来。 鬼屋剧震。 第六百四十八章 主角和配角 听见鳞片刮擦的尖锐声音,回荡在黑暗里。 槐诗的脚步一滞,感受到在黑暗中迅速孕育的某个东西……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成长,超出自己的掌控。 此刻地龙众的密室之中,所有汇聚而来的忍者们都委顿的坐在地上,身受重创。 “咬紧牙关——” 苍老的子发出声音。 面目之上,两个流血的漆黑凹陷抬起,好像在端详着面前的寅那样。 他说:“别怕。” 一手握着刀锋,另一只手抓住寅的手腕,手起刀落,一条手臂便落在了地上,旋即,被匍匐在地上的魁梧巨汉所吞吃。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彻在黑暗里。 那是‘巳’。 代表着十二天干之中‘蛇’的忍者,在张口,吞吃着同僚们的肢体。 小小的手臂被遍布獠牙的巨口轻而易举的嚼碎,吞吃,然后毫不科学的……他的身体竟然有增长了数十公分。 皮肤上,蛇鳞的纹路已经显眼到凸起,裂开了薄薄的皮肤之后,柔软的角质层从肌理之间穿出,暴露在空气里,就迅速坚硬,从苍白变作灰黑。 子的双眼、寅的手、午的双脚、未的肝脏…… 越是吞吃,体型就越是庞大,而力量越是膨胀,属于人的意志和灵魂就越是稀薄……在骤然之间,巳不动了,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皮肤之下的肌体扭动着,骤然间,从头顶的缝隙中蜕皮而出,已经化作了狰狞的大蛇,高亢的纵声嘶鸣。 那一层薄薄的人皮好像联通着深不见底的洞穴那样,蜿蜒而出的大蛇爬出了十几米之后依旧看不见尽头…… 那已经再不是巳了。 充其量,巳所提供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从其中诞生和萌发而出的,乃是早已经堕入地狱之中的神性,陨落的河川之主…… 化龙之术。 原本是这样的没错。原本所显化的,应该是由辰所变换的高贵龙神。 可当天下无龙之后,曾经地上的龙众便沦落到地狱,曾经最强的辰跌为最弱,只能由巳来代替,行驶这一份牺牲和职责。 现在,地狱大蛇已经应召而来! 吞吐着猩红的蛇信,大蛇俯瞰着面前的子,用巳的声音肃冷质问:“敌在何处?” “大概,就在你身后吧。” 死寂的密室里,传来了一个不属于此处的声音。 沸腾的黑暗里,有一个纤细的人影缓缓升起,手握着染红的锋刃,露出微笑。 远胜于大蛇的灾厄气息从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之中浮现,深渊的钟爱和加持降临在此处,可是却没有眷顾与自己所养育出的怪物,而是站在了敌对的那一方。 埋骨圣所之中,腐梦遗骸的怨毒气息扩散。就在长筒手套之下,机械化的右臂微微展开,熔炉点燃,来自统治者的赐福之火无声燃烧。 就这样,自上而下的俯瞰着闯入面前的大蛇。 槐诗微笑着问,“找我,有事儿么?” 抱歉,打扰了,告辞。 如果有手的话,大蛇如今一定会双手抱拳。 那一双巨大的竖瞳在瞬间几乎收缩成一点,吞吐的蛇信几乎绷成了笔直。 紧接着,蜿蜒着从人皮裂隙中游曳出的巨大身躯忽然停顿,然后开始以双倍的速度向来的地方收缩,后退。 毫无任何犹豫。 倒车入库! 现境太危险了,我还是赶快回地狱吧! 不惜违抗了秘仪和军团契约,准备付出三倍的代价返回,哪怕要倒退回两个周期之前也在所不惜。 “这就走了?何必呢,来都来了。” 好客的怀纸小姐挽留道:“起码吃顿饭再走吧。” 在她身后升起的滚滚黑暗之中,无数兴奋的猩红眼瞳浮现,铁光重叠在一处,贪婪而狰狞的气息扩散开来。 早已经,饥渴难耐。 既然有人叫了外卖上门,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开饭了! 那一瞬间,收缩成一团的大蛇癫狂咆哮,张口,喷出黑紫色的浓雾,宛如海潮那样将那个身影吞没。 可紧接着,毒性之潮被开辟开来。 高举的剑锋斩落。 一步跨出,已经近在咫尺。 在槐诗的身后,迅速扩散的毒性之潮开始收缩,向内,好像被无形的巨口拉扯着,没入了埋骨圣所之中。 点滴不剩。 而剑锋已经再度抬起,对准了它的头颅,劈落! 在死亡的刺激之下,大蛇嘶鸣,张口,向着怀纸飞扑而出。 下一瞬,如遭雷击。 因为怨憎已经斩落,宛如炮击那样,粗暴的唐竹之型撕裂了空气,几乎幻化为烈光,将轰鸣甩在身后,已经劈在了蛇头之上。 如同铁锤那样。 飞腾而起的大蛇被砸落在了地上,头颅之上的坚硬鳞片分崩离析,血肉被干脆利落的开辟到了两边。 坚如铁石的头骨之上已经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凿痕。 几乎在那一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剧烈的震撼和痛楚之中,巨蛇疯狂的抽搐痉挛着,想要逃走。可在槐诗手中,刀锋悄无声息的调转了一个角度。 双手横卧,像是推动着什么看不见的无形之物。 向前! 刀锋嵌入了大蛇的巨口之中,斩断獠牙,紧接着,不等大蛇反应过来,步步紧逼。 雷驰电掣的狂奔。 庞大的裂痕自巨口的右侧绽开,随着刀锋的冷酷推进向前,几乎从头到尾将它的身体抛成两端。 腥臭的血浆像潮水那样喷涌而出,紧接着便被埋骨圣所尽数吞吃。 庞大无比的大蛇第一次体会到粤州的同胞们在案板上才会感受到的恐惧…… 因为鸦潮席卷,无数铁翼展开,已经迫不及待的飞扑而出,数之不尽的群鸦带着永不饱足的食欲长大了嘴巴。 残忍的拔出鳞片,冷酷的啄食血肉,不知饱足的吞饮鲜血…… 只是弹指间,被刀锋斩开的伤口中便裸露出了白骨。 巨蛇在地上疯狂的翻滚,痉挛,骤然弓起了身体,长嘶一声,张口疯狂吞吸……愕然的地龙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发出了惨烈的悲鸣。 堕落的河川之主在抽取着他们的生命,通过契约疯狂的剥夺着他们的源质。 所有参与献祭的地龙众尽数化作了尘埃。 而来自地狱的大蛇却在迅速膨胀,真正的变成了硕大的巨物,伤口迅速合拢,新生的鳞片阻挡了铁鸦们的啄食。 凶威凌厉。 奋不顾身的向着槐诗扑出。 含恨一击! 可当槐诗抬起刀锋,等待着它送上门来的时候,却看到巨蛇在原地不可思议的拐了个弯,向着斜刺里冲出,突破墙壁。 溜了! 不顾一切的将吞吃来的力量全部吐出,就相当于六个升华者在瞬间自爆,冲破了逢魔时的秘仪,同时自身也被暴乱的源质所重创。 不顾一切的逃向了外面的世界。 这是属于野兽的敏锐直觉,漫长地狱生活中所学会的求存方式。 现在,已经顾不上人造地狱的掩蔽了,甚至舍弃了唯一回归地狱的方式。就算是在现境暴露自身的存在,也比藏在那个鬼屋里要安全太多! 必须逃走才行! 轰鸣爆发,巨蛇冲垮墙壁,闯入了鬼屋之内。 有游客惊叫的声音响起。 可是它却顾不上享受甜美的血食,而是顺着走廊疯狂蠕动,向下逃亡,迫不及待拥抱自由的光芒。 距离大门只差一线。 它的动作戛然而止。 逢魔时的裂口处,一条手臂从其中伸出,握着刀锋,刺出。贯穿了蛇骨之后,将它钉在了地上。 怨憎之刃的刀身上,有无数猩红的眼瞳睁开。 黑暗涌动,埋骨圣所再度开启,拉扯着大蛇的身躯,寸寸向后…… 大蛇恐惧嘶鸣,挣扎,可是力气却越来越小……血气、源质乃至躯壳之中所包藏的地狱灾厄都在顺着刀锋迅速流逝。 就像一包软体饮料被插了一根吸管进去。 再难阻止外流。 在群鸦的饕餮之中,它的体型开始以夸张的比率迅速收缩,很快,只剩下了十几米长短,变成了干瘪标本一样的皮包骨头,再无任何声息。 “竟然还剩饭?你们这帮家伙不要挑食好么!晚点回去之后再热热,给我吃光,知道么?” 就这样,大蛇所剩的残躯被槐诗一只手拖曳着,穿过了庞大的鬼屋,一点点向后…… 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惊恐视线中。 “不好意思,打扰了,大家继续,大家继续。” 那个浑身染血的女人拖曳着蛇尸,一路不断的点头致歉,向着游览体验被破坏的游客们致以诚挚的微笑。 渐渐的,消失在了鬼屋的深处。 再也不见。 …… 绕了大半圈之后,槐诗终于找到了被拐到一个僻静角落里的真希。 不得不说,地龙众真的提前准备了不少工作,一路上的摄像头都已经被破坏掉了,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只不过,哪怕是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真希的时候,他还是呆在了原地。 嘭的一声。 低沉的闷响传来。 那个孤零零的少女蹲在血泊的旁边,手里倒持着蝇王,握着枪管,像是抓着锤子。抬起手,对着地上那个早已经无力抽搐的女装变态的脑门,砸! 又是嘭的一声! 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扩散开来。 在昏迷中,卯的四肢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又不动了。 “是……是这样么?”她不安的问。 “对没错,就对准这儿砸,再砸两下,听我的,准没错!这孙子都是装的,升华者哪里这么容易死?” 别西卜兴奋的说道:“对这种欺骗少女感情的女装变态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打爆他的狗头就完事儿了!”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着真希抡起蝇王,照着卯的脑门又是一下,顿时心中升起一丝怜悯和不忍。 你们不要再打了! 就算是女装变态,也是有苦衷和尊严的好吗! “啊,怀纸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真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瞬间紧张回头,看清来者后终于松了口气,如蒙大赦的冲上来,扑进小姐姐的怀里。 “我一个人好害怕啊,害怕的要命,如果不是别西卜前辈安慰我的话,可能已经吓的哭出来了……” 别蹭了,妹妹,别蹭了,姐姐怕。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低头看真希一脸陶醉的占自己便宜的表情,怎么看都看不出很害怕的样子。 相反,地上那个才真是快要哭出来了好么。 脑震荡姑且不说,颅骨已经裂了不知道多少条缝了吧! 你究竟做了什么? “怀纸小姐你不是说要打四肢么?可升华者真是好可怕啊,我第一次用枪,打了好几次都打不准。 然后别西卜前辈就告诉我,让我敲他的脑袋……我生怕一次不够来着,就多敲了几下。” 不,怎么说可怕的都是你吧…… 别西卜你究竟在我不在的时候教了她什么鬼东西! 端详着眼前看上去瑟瑟发抖但实际上好像很兴奋的真希,总感觉她有什么奇怪的属性增加了。 仿佛听见了LV UP的声音! 总感觉就算是没有自己,她努力一下也能搞定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画风?而自己只不过是一根路过的金手指,负责送宝的老奶奶? 怀纸小姐开始怀疑人生。 …… …… 接下来是奈良梦幻乐园今日的游客调查。 就在鬼屋外面,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穿着看上去十分温馨可爱的制服,正热情的采访着游客,询问近期开展的‘惊悚怨咒病栋’的体验。 并赠送分发着奖品。 “请务必多多指教,坦言相告,为了更好的服务,拜托了!”STAFF桑的热情坦诚让游客们也抛去了顾虑,纷纷直言。 “其实整体很不错哦,谜题的设置还有最后被鬼魂追着逃亡的那一段,还有,那个小女孩儿的帮助真的是神来之笔呢!如果不是大家出来之后分析了一下背景的话,我们都不知道门厅里‘不要来’的牌子是彩子写的呢,真是个善良的小朋友啊……衷心希望她能够成佛。” 一对亲密的情侣中,充满感动的女游客给了好评。 “就是有一部分太夸张了,导致大家出戏啦。” 旁边的时髦男游客说:“在四楼住院部,我和女朋友正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就看到走廊里忽然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啊,拖着那么大一条蛇走过去了。 实在夸张的太过头了啊!怎么说呢,内心毫无任何波动,反而有点想笑……” 他停顿了一下,不假赞赏的说道:“不过脱出那一段环节,地震模拟真的很厉害哦,简直是从没有体验过,请再接再厉。” 地震模拟什么鬼? STAFF先生愣了半天,感觉脑门上升起了十万个问号。 还有,大蛇?浑身是血的女人? 这位客人你究竟在说什么鬼? 我们鬼屋的设置里有这一段么?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旁边一位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便挤过来,热情的开口说道:“整体体验其实非常好啦,不过……可能是因为STAFF里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太好看了,导致完全感觉不到恐怖感啊! 对了老兄,可以告诉我那位小姐的联系方式么?就是穿白裙子,浑身是血,手里还提着一把武士刀的那位小姐……实不相瞒,我可是星探哦。看到那位小姐第一个瞬间我就知道了,她有大火的资质,就算是没有任何演技,也能够成为厉害得不得了的写真偶像呢。” “诶?!” STAFF先生终于忍不住震惊的表情,难以置信,“我们这里有这样的人么?” “讨厌啦,不告诉我也没必要说谎嘛!” 星探先生严肃的说:“不过我明天一定还会再来的!不要到那位小姐的联系方式,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不,都说了我们这里没有那种女人啦! 客人您不要发疯啦! 中年STAFF先生的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蛇的那个,我知道了,一定是隐藏剧情吧!”旁边年轻的小伙儿一脸遗憾的说道:“看似简单的鬼屋里竟然还有里剧情的存在。哎,真是太遗憾了,亏我还自诩为推理达人,竟然还有没有发现的线索……” “其他的到还好,但是那个折磨尸体的女人真可怕啊。” 抽烟的中年男人开口说:“明明看起来瘦瘦小小还有点土气的样子,可手里抓着锤子一样的东西,蹲在过道里,对着一个浑身焦烂的人的脑袋狂砸,太粗暴了,梆梆梆响的那种!听到我走过去的脚步声,还回头对我笑呢!” “是啊是啊,真是吓得魂都掉了啊!” 一口浓厚的关西口音的大姐参与了进来:“如果不知道是假的,我差点吓得报警了!诶?你说什么没这种STAFF在?哇,别开玩笑了……喂,为什么你脸白的比我还厉害啊?就算是玩笑这也太过分了哦!” 总之,不知道为啥,虽然大家给了集体好评,但总感觉他们的游玩体验很乱七八糟的样子…… 半个小时之后,一脸怀疑人生的中年STAFF抱着一堆意见表回到休息室,敲响了园长办公室的大门。 “哦呀,访客意见表都整理好了么,佐佐木君。” “恩,都在这里了。虽然有些意见很离谱,但大家还是给了很多好评呢。” “速度真快啊。”园长赞赏的点头,“虽然是新人,而且没有从事这方面的经验,但意外的很能干啊!” “园长过奖了,乡下汉不怕吃苦而已。” 佐佐木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果是体力活儿的话,就请交给我吧,唯独这个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稍后还有一点事情要拜托你,不过佐佐木君,你也该休息咯。难道还找了其他地方的夜班打工么?眼睛都有黑眼圈了,要注意身体啊。” 被称为佐佐木的中年男人连连点头。 然后,连轴转的工作继续开始了。一直紧张忙碌到下班的时候,从财务那里拿到了厚厚一叠的料金。 “佐佐木,下班之后一起去喝一杯吧!” “哎呀,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忙,真是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一脸不好意思的点头哈腰,向其他同事道歉,然后得到了‘真是认真’和‘大叔们都有些死板’的评价。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乐园,看着泛起昏黄的夜幕,就忍不住感受到一阵疲惫。 路过一家普通的家庭餐厅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佐佐木愣了一下,脚步停顿。 就在窗户后面的大厅中,看到了一个堪称惊艳的背影。 背对着窗户,她正在和自己旁边的女孩儿聊天。可就算是看不到正面,也一定是非常亮眼的美人吧? 不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果见过,没道理自己记不住吧? 佐佐木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嘲笑了一下自己见鬼的错觉之后,便走向了自己如今的家,一个破败昏暗的出租屋里。 “我回来了,座头市,今天超市里有打折的叉烧,可以煮拉面了!” 他推开门,很快,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佐佐木愕然抬头,看到椅子上艰难喘息的老友,以及他胸前的巨大裂口。 “你受伤了?谁干的?” “还能是谁……” 盲目的剑客无奈苦笑:“介错杀人魔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了,佐佐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佐佐木沉默。 许久,缓缓颔首。 第六百四十九章 好姐妹 吃完晚饭之后,槐诗终于接到了琥珀的电话。 “怎么这么久?” “我也有工作要忙的好吧?刚刚可是遇到一个很棘手的大叔啊,差点就死掉了……”电话另一头的琥珀疲惫的叹了口气:“你说,我们家这群亲戚,怎么就一点都不能给人省心呢?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死了的人就算了,活着的人也想着办法添乱。” 打火机的声音夹杂在话语中响起。 琥珀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你抓住的那个人已经送过来了,确实是地龙众没错,而且脑子里也有里见不净参与谋害真希的证据。不过你下手也太过分了一点吧?那个家伙脑袋上被砸了起码十几条缝出来,就算是虐菜,也太过头了点吧?” “……这个,说来话长。” 槐诗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真希,真希立马坐好了,双手放在膝盖前面,眼睛眨巴眨巴,乖巧。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琥珀问道。 槐诗想了想,正色回答:“我当然什么都不做。” “……槐诗。” 琥珀的语气越发疲惫起来:“如果有人告诉我说,你现在已经拎着刀砍出一条血路杀到我三叔前面,然后把人头堆成小山,把他捆起来放在上面泼上汽油打算烧掉,我都会相信。但我唯独不会相信你这个王八蛋什么都不会做。 咱们起码都算是雇佣关系,你就不能坦诚一点么?” “真讨厌啊,琥珀亲。” 怀纸小姐笑了起来,“女孩子之间坦诚相待,难道不是应该亲密的一起洗澡,然后穿着睡衣枕头大战,最后再躺在床上说一说亲密话,喜欢的类型啊,感情的经历啊,还有最近打折的护肤品啊……然后抱住香香的闺蜜睡一觉么?” “槐诗……”琥珀弹了弹烟灰,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嗯?” “我胃受不了了,能请你别说那么恶心的话了么?”琥珀麻木叹息:“算我求你,请不要在破坏我对女孩子之间纯真友情的美好印象了。” “真讨厌啊,琥珀亲,就算是人家听到你这么说也是会生气的哦……” 咔吧一声,传来电话外壳被捏碎的声音。 “行吧行吧,开个玩笑,那么较真干嘛。” 槐诗抬头,凝视着窗外渐渐泛起的夜色,忽然说:“你说,如果介错杀人魔忽然出现在你三叔的家里的话……” “那不用说,那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怀疑的目标就是你。” 琥珀翻了个白眼。 “我那个三叔只不过是当做象征物一样,被捧到馆山集团的台前做家族代表的家伙,就连升华者都不是……如今只不过是野心膨胀了之后觉得我能行我要上的蠢货而已,家主的位置从来都跟他没有关系。如今他这么干,背后或多或少恐怕都有其他人的推动。 你贸然行动的话,只会将把柄送给别人而已,说不定到时候会真的被扣上介错杀人魔的黑锅,然后被天诛掉什么的……这样竞争对手一次性就少了两个,其他人不知道会笑的多开心。” “那你说……” 槐诗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充满期待的问道:“如果让他知道,我手里有他违背生灵怜悯令,在现境残害生命甚至召唤地狱生物的证据,并且打算交给天文会的话……他今晚会不会狗急跳墙,再花钱来找人来杀我?就找特别多人的那种,我现在再配合一下,装作重伤的样子,给他一点自信。” ??? 电话那头飞过来十万个问号。 琥珀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并确定了槐诗脑子里的毛病究竟有多严重。 什么鬼? 找到主使者之后不想着赶快斩草除根,反而打算把对面当韭菜一样养起来,隔三差五让他们派人来杀自己一波。 “你图啥啊!” “千金难买我乐意,不行么?”怀纸小姐震声回答:“我就乐意有人来杀我了,人越多越好的那种,最好都是作奸犯科万死难赎的人渣败类,多来一点,拱坝老姐就喜欢这个!” “你可他妈够了。” 琥珀叹息:“饶了我三叔吧,那个废物除了投资上有点头脑之外,其他的本事是真的没有。恐怕收到地龙众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就只会缩在女人的被窝里瑟瑟发抖了。” “听起来真不像话啊,这种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感觉……” “谁说不是呢。” “你们里见家就没有那种强而有力的反派角色么?就那种百折不挠,一心要除掉我这种绊脚石,只要我不死就会不断派人来干掉我的角色。如果有的话,赶快让我去招惹一下,到时候抢到的人头,我分你三成悬赏。” “……” “难道三成太少了?这事儿好商量,咱们好姐妹之间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吗?” 嘎嘣。 又是电话进一步崩溃的声音,噪声响起。 看来对自己的忍耐真的快要到极限了,所以说,琥珀这个臭妹妹去东夏这么多年,一点修身养性的本事都没学到,光顾着去抢别人的人头了。 太丢人了。 槐诗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那就帮我准备一下吧……”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明天晚上,真希将要对里见不净进行指名,发起御前厨魔试合。” “赌注呢?” “没有,就算是他赢了,也赚不到一毛钱。但你可以告诉他,如果他拒绝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这么麻烦的事情,你怎么不去说!” “我寻思着你们毕竟是亲戚,比较好开这个口……” 崩! 对面不知道究竟是挂了电话还是又坏了一个手机。 总之,这事儿好像就这么说定了。 “走吧。” 槐诗擦了擦嘴,起身说道:“我们回去了。” …… …… 深夜,寂静的房间里,槐诗打开了迷梦之笼。 伴随着泡影的流光一闪而逝,地上就多了九个巨大铁球一样的东西随意的乱滚着……不知道究竟是吃多了消化不良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吃掉了那一条汇聚了地龙众所有源质和圣痕乃至陨落的河川主神性的大蛇之后,原本九只衔烛之鸦就开始开始迅速的生长,到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迅速的成长中,从躯壳之中增殖出骨质一样的铁晶,一点点自内而外的将它们包裹在其中,到最后就变成了这种足足有半人高的铁球。 看上去沉甸甸的,但其实拿起来就会感觉到,完全没有任何的重量。 就像是捧着一个气球一样。 经过了铸日者的锻造之后,它们被槐诗圈禁之手的力量深度渗透,虽然钢铁状态之下会具备相当的质量,可同时也具有着雾气一样的源质姿态。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它们确实具备着一部分和槐诗的灵魂颇为相似的力量。这也是双方之间契约的证明。 作为少司命的延伸,它们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槐诗的赋予。 但发生这种状况,哪怕是槐诗也始料未及。 不过根据象牙之塔给自己的饲养说明书里的诊断程序来看,这似乎是深度蜕变的一种表现,经验包啃多了,总算开始再度成长。 目前看来倒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一点都不用慌。 因为自己少司命的圣痕还在很稳定的运行着,而在它们进入这种状态之后,甚至开始以超过之前数十倍的速度成长。 而且现在速度越来越快…… 圣痕的天命在增长。 再没有使用任何秘仪和其他珍贵材料的前提之下,就只能说明有大量和少司命有关的修正值或者歪曲度正在源源不断的出现在槐诗身上。 世界在被改变。 遗憾的是,槐诗并不认为自己在象牙之塔的教室里会忽然出现那么几百上千个成熟的音乐家,也不认为自己的两个学生中有哪个鬼才忽然得到了灵感,写出了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乐章,曲成的时候天国落泪地狱悲哭什么的…… 这一份改变注定和修正值无缘。 那么……就只能是地狱大群所带来的歪曲度了。 在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种植、浇灌和等待之后,这一棵当初栽下去的树苗终于到了抽枝的时候。 槐诗端着手里微微震动的铁球,紧张的等待。 就好像抽盲盒一样刺激。 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中个什么奖出来。 尤其是当铁球裂开一道缝隙的时候,就越发的兴奋。这可都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崽,作为一个男妈妈,激动一下怎么啦? 随着铁球不断的震动,内部的重量开始迅速的增加。 很明显,源质化的地狱生物在重新转化为物质的形态,一点一滴的增长质量和躯壳,啄食着束缚自己的铁壳,最终,在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中,破壳而出。 从其中,升起了一只只沐浴在火光中的钢铁飞鸟。 依旧漆黑。 可是却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好像被点燃那样,但却没有任何的痛楚和不适,反而看上去无比惬意。 原本的烛台消失了,似乎融入了身体之中去了。 紧接着,巨大的铁翼展开,锋锐的鸟喙抬起。 在小小的脑袋上面无数细碎钢铁所构成的结构模拟着肌理的运行,张口,嘎嘎大叫着,发出了熟悉的声音。 “——圣哉!” 第六百五十章 大群之主 当一只乌鸦开始圣哉的时候,其他乌鸦们就注定闲不住了,纷纷兴奋的张口呐喊了起来。 巨大的声音刮的槐诗耳朵疼。 好了,确定了,依旧是原本的复读机没错了,只不过加了俩大喇叭。 槐诗伸手,端起其中一只来,疑惑的繁复端详,捏一捏脖子,拉开翅膀,扯过爪子来仔细研究。 感觉不到火光的滚烫。 那是源质燃烧所形成的投影,并不会真正的点燃什么东西。 可除了火焰之外,体重增加了大概有七八公斤左右,体型大了一圈。但并没有长出什么触手和莫可名状的器官来。 好像……就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画风越发的向着塞伯坦靠拢了。 “什么鬼?我可不记得喂过你们火种源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就在槐诗茫然的时候,就感觉到埋骨圣所里传来清脆的声音。 好像无形的蛋壳破碎了。 就在槐诗的身体之中,圣痕之内的埋骨圣所骤然开启。滚滚黑暗顺着圣痕的脉络奔行在体内,不论是头颅、心脏、肺腑还是四肢,无处不在…… 转瞬间,自内而外的将他的躯壳覆盖在内。 在那一片黑暗里,属于少司命的奇迹在旺盛的生长,扩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深入到每一个地方,直到从槐诗的灵魂里彻底融入了躯壳,将彼此变成完整的一体。 槐诗产生了一个幻觉。 就在圣痕的力量所过之处,自己的身体在如同阳光下的冰雪那样迅速的融化和蒸发,溃散和解离。 到最后,槐诗的肉身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所存留下的是纯净而无暇的黑暗轮廓,一个满盈着静谧生机的容器,一具圣痕的载体。 这是错觉。 当肉体逐步和灵魂、圣痕所结合在同一处,无分彼此,化为奇迹的一部分时所产生的错觉。 槐诗在快速的以太化。 短短的几个瞬间,进度就暴涨至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一旦完成彻底的以太化,部分升华者就能够将自己的肉体尽数转化为源质然后再进行重塑,虽然有所限制,但却能够修补致命要害的损伤。 可以说再无常人的弱点。 而这一可怕的进度只能表明一件事。 “我这是……变成群主了?” 槐诗难以置信。 忽然之间,成为了正式的大群之主。 也只有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衔烛之鸦们破壳的瞬间,少司命的天命初步完成了——迷梦之笼的乌鸦们,已经正式的成为了一支地狱大群。 在少司命的圣痕控制之下,大群之主毋庸置疑是槐诗本人。 现在,槐诗面前的燃烧铁鸦们,就是这一支地狱大群中率先迎来蜕变的‘授名者’。 通过尼伯龙根,槐诗将从自身天问之路中衍生而出的下位圣痕赋予了它们,本质上和毁灭要素授予地狱生物名讳的方式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从这一点上看,天国谱系被称为深渊谱系不是没有道理——邪门的地方,是真的太邪门。 在衔烛之鸦完成蜕变,抵达了一个独立大群标准的瞬间,它们就正式具备了阴魂的名号。 来自统治者·铸日者的赐福;融合了阴魂的灾厄奇迹;并且在重铸之后成为如今黄昏之乡里唯一的土著物种,象征着铸造者之存在的造物结晶。 大群的三个特征尽数齐备。 如果还成不了正式大群的话,那才叫做离谱。现在的变化,只不过是相当于地狱里的房产局终于把证件给办下来了而已。 得到了正式的认可。 “但问题是……看上去也没啥变化啊。” 槐诗兴奋过后,捏着下巴,开始陷入沉思。 这群燃烧的铁鸦只会复读圣哉,顺带喊饿,要吃东西……要看小毛片,根本就没任何变化,甚至反而更能吃了! 一直到把白天剩下的那一条大蛇全部吃完之后,才算是勉强填了填肚子。 而现在,槐诗蹲在乌鸦们前面,就好像是幼儿园里的老阿姨一样,一脸和蔼的微笑:“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咳咳,有很多才艺可以展示呀?表演个节目吼不吼啊?” 当然不吼。 乌鸦们根本就没听懂他在说啥,也不知道啥叫表演节目。 一堆小脑袋互相看来看去,琢磨了半天之后,就有两只昂首挺胸的沾了出来,似乎打算给槐诗整个活儿! 槐诗的眼睛都亮了,充满期待。 而当第一只乌鸦抬起脑袋,张开口之后,竟然发出除了圣哉之外的其他声音! 虽然十分尖锐和磕绊,但已经让槐诗快要感动到泪流满面。 然后,当着槐诗的面,它忽然呐喊了一声。 “……姓名?” ??? 槐诗茫然的瞪大眼睛,就听见旁边的乌鸦好像捧哏一样接了一句:“槐诗!” “性别呢?”乌鸦娴熟的再问道。 “槐诗!” 第二只乌鸦的智力好像不太发达一样,只会重复这俩字。 然后,第一只再问:“年龄呢?” “十八!” 偏偏这个问题回答的十足流畅! 槐诗气的脸都绿了,你上个问题他妈的怎么就不认真回答一下啊! 挥手阻止了他们‘传统艺能’的再放送。 槐诗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究竟养了一群什么祸害出来? 竟然连自己都要迫害……男妈妈心都碎了! 他麻木的抽着烟,开始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要不全都捏死回炉重造一下吧。 就当没见过这群没良心的王八蛋…… 可就在沉思之中,他却看到,眼前那一只乌鸦身上的火光,开始变化了。 宛如曾经蜥蜴人的七彩RGB光污染圣光那样,给足了特效,但除此之外,却好像还有什么不同。 一开始是空洞的苍白,然后是怨憎的深赤,愤怒的火红,悲悯的青色、苦痛的漆黑、悲伤的死灰……到最后,竟然浮现出带着一丝金色的圣洁之光。 随着火光的变化,在槐诗体内的源质武装竟然也在隐隐呼应着他们。 槐诗想了一下,拔出了美德之剑,对准了最前面那一只轻轻戳过去。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钢铁碰撞。 美德之剑宛如幻影,没入了乌鸦的躯壳之中,紧接着,燃烧的乌鸦们身上就一个个的迸射出神圣浩荡的光芒,宛如要驱散长夜那样,无比的温暖和纯洁。 在震惊和错愕之中,槐诗终于发现,它们的属性和力量竟然能够随着自己灌输的源质不同而变化,甚至百分之百的融合运用自己源质武器的力量。 也就是说,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九把愤怒之斧、九把悲悯之枪、九把苦痛之锤……甚至可以随着槐诗的命令随意混搭,能够随着槐诗的进阶而扩大数量。 它们已经变成槐诗力量和灵魂的延伸,是字面意义上,只属于槐诗一个人的地狱大群! 只是想到这一点,槐诗就感觉男妈妈的心都要化了。 这就是工具人吗,爱了爱了! 就这样,仔细研究了一晚上乌鸦们的变化不说,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槐诗接到了琥珀的电话。 恩,她换了个号码。 大概是原本的电话卡也被捏碎了吧? “安排好了,今天晚上,第一场。” 琥珀的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你自己小心一点,他的厨魔,是个注册调酒师。输了没关系,别醉死在赛场里裸奔就好。” 电话挂断了。 槐诗凝视着上面的号码,宠溺微笑。 你们瀛洲人啊,就是喜欢傲娇,连提醒一下都这么别扭……虽然是个臭妹妹,但这么别扭起来,竟然似乎也可爱了一点。 不过,区区一个调酒师而已,也不知道琥珀究竟慌个什么劲儿。 他掏出手机,打开万孽之集,开始发帖。 【请问调酒师是啥?在线等,挺急的】 …… …… 一楼回复是楼主烧饼。 二楼回复是你问我我他妈问谁。 三楼回复是我丢你妈的钓鱼党,天文会的走狗不得好死! 所以说,万孽之集的人真的是一点素质都没有,槐诗超喜欢这里的。 不假思索,毫无犹豫,槐诗从四楼开始跟他对线,一直对到二百楼快要结束的时候,终于有人贴了一个明日新闻的链接。 E级新闻。 有关调酒师的详细情报。 收费八百元,但内容却只有几百个字,总算让槐诗对调酒师稍微有了一点概念,当然,这也不妨碍他一直和三楼的朋友对线突破四百楼…… 今日万孽之集的嘴臭程度也有所增加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简单来说,调酒师是经过厨魔大赛组委会验证的特化型厨魔。就好像有的厨魔特别擅长甜点、有的厨魔喜欢面食,有的厨魔喜欢煮汤做菜一样。 调酒师就是专精调酒的厨魔。 这么说虽然有些废话,但更重要的是——能够获得这个称号的厨魔,毫无疑问是所有同类中最具备直接战斗力的存在。 一般来说,想要通过做菜来击败敌人,是天方夜谭。 正经遭遇战的时候,什么人会给你那么多闲工夫,让你慢悠悠的起锅烧油炖汤等俩小时再乖乖的喝下去啊。 有这功夫早死了几百次了。 当然,有很多厨魔本身手腕就硬的要命,根本不需要厨艺来对付敌人。就好像这一次厨魔对决中那个俄联纹身肌肉佬弗拉基米尔一样。 有那种力气,什么玩意儿一拳下去也都变成泥了,更不用说很多厨魔本身就擅长其他的战斗技巧。 比如某金陵断头王…… 第六百五十一章 调酒师 绝大多数时候,厨魔们所能提供的服务,除了害人之外,都是通过深渊料理对升华者自身进行慢性调养和治疗。 甚至通过厨魔的食物去改变体质,暂时得到什么方面的适应性,或者克服什么缺点。 据说,以前有重伤的人去向厨魔求救,有厨魔干脆烧开一锅水把人丢下去,撒点佐料,等汤好了之后,人也好的差不多了。 虽然熟也熟了,但总比之前快死了要好。 同样,想要害人,有的是办法,也不一定要依靠厨魔的技艺。 这个行当和直接战斗力并不是挂钩的,实际上地狱音乐协会也一样。 大家都是文化人,尤其是灾厄乐师,走的就是深渊上流路线,发达一点的手里轻轻松松一大把冠戴者的联系方式,找个地方摇人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而能够直接的利用厨魔技艺对人造成伤害的,就只有调酒师们了。 原因十分简单,相较菜品而言,酒类十分容易携带,而且也不容易变质。几个瓶子就能装下的东西,肯定比盒饭好带。 由厨魔所提炼和调制而出的地狱灾厄被寄托在酒中,像是封印恶魔那样藏进铜瓶里。 使用起来也十分简单,都不用拧开瓶子,就地一摔就完事儿了。 用不着进食,只需要具备生物体最基础的呼吸就能奏效。 利用酒精本身挥发的特点,在充分激化介质之后,甚至能够制造出的能够影响超大范围的‘熏香’气场。 根据提前吞服的免疫药物,不论是给友方进行大规模的加持还是制造出难以呼吸的毒雾绝境都堪称轻而易举。 更不要说现场激化药酒进行治疗,或者根据随身携带的酒类进行不同的诅咒、牵制和引导……简直全方位的辅助和输出,堪称厨魔中的战斗魔。 能在瞬间万变的争斗之中保存自身,冷静观察局势之后调配出最适合的鸡尾酒,考验的不止是反射速度、心态、经验和勇气,更重要的是天赋。 具备这样素质的人,哪怕不去做厨魔,去做其他的行业,也一样大有可为。 能够成为厨魔大赛组委会所认证的注册调酒师,这样的对手绝对不容任何的轻视。 在沉思片刻之后,槐诗翻出了自己原本的手机,调整到边境通信之后打了一个电话。 白山亭。 “喂?龙山坊先生么?近来可好?啊,我这里也一切平安,有劳挂碍,恩,并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吃了张罚单而已,在象牙之塔教学生也挺好,没必要搀和别的事情。” 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他开口说道:“虽然有些唐突,但想要请问一下之前您曾经跟我说过的,对,出窖的日期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哎呀,真是太好了。方便匀一些出来给我么?那真是太感谢了……您哪里的话,我出的不过是一点点素材而已,更多的都要仰仗大天狗的妙手。” 他连连点头,最后说道:“那么,请帮我转送到瀛洲吧,地址在奈良……怀纸素子?您听说过?对,对,就是卖给她的,哎呀,没想到您的消息这么灵通……竟然是名声鹊起的后起之秀?听起来真厉害啊……对,和我有一点关系在,毕竟是学生嘛,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是尽一个老师所能做的绵薄之力而已。” 又是一番寒暄之后,挂断了电话。 槐诗松了口气。 这一波算是赶上了。 同时感到惊喜的是,怀纸素子的名声如今已经不局限于奈良,哪怕是瀛洲厨魔界举足轻重的圣地天狗山竟然也有所耳闻。 虽然还没有到从现境到地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但姑且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吧? 槐诗捏着下巴开始寻思。 等厨魔大赛结束之后,再去什么地方搞一笔修正值或者歪曲度过来,彻底完成这个工具马甲之后,就可以准备进行大司命的转化仪式了! 和影葬对应的是阳生。 明明少司命才是象征成长的,可天赋却是埋骨圣所。而天命是收割死亡的大司命所拥有的竟然是再圣洁不过的力量…… 这种矛盾和对照实在是让人有点搞不明白。 但本着既然已经被安排,那干脆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槐诗干脆也懒得多想,沉浸到厨魔对决之前的准备中去了。 ……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晚上。 依旧是熟悉的地下广场和熟悉的观众们。 在高台之上,垂帘后的公卿照本宣科的念完一遍没人在乎的话之后,钟声被敲响了。 槐诗终于见到了自己这一次的对手。 调酒师。 ——伊利莎·弗朗西斯科。 本人和照片上严肃的样子不同,看上去是个笑容异常爽朗的金发女性,令人有一种安心的气质。 在端详了怀纸小姐片刻之后,她竟然提着工具箱,绕过了安排给自己的料理台,笔直向前,竟然在槐诗料理台的对面放下了工具箱。 不打算走了。 迎着槐诗困惑的目光,她展颜一笑,“我调酒的习惯是和顾客面对面,不介意我干扰你吧?” “没关系,我今天也带了好酒来。” 槐诗摇了摇头,打开身旁铺满了冰块的保鲜箱,从其中取出了一个没有贴任何标签的清酒瓶子。 沉重的灰色酒瓶里荡漾着粘稠的酒液,微微晃动一下,便生出了一层层涟漪。 隔着模糊的玻璃表面,演化出隐约的幻象。 纵然封存的无比严密,可是一旦看到它的瞬间,依旧能够嗅到清冽而冷淡的酒香。 伊丽莎的眉头微微挑起,好像未曾想到这样的发展。 “哦?要用酒来跟调酒师对决?”她轻声笑了起来,并没有嘲弄槐诗的不自量力,只是提醒道:“前几天的比赛我有看过的,该不会还是水割吧?我喜欢浓烈一点的口味,度数太低的话,可没办法让我这样的酒鬼满意的。” “放心,不入流的技艺,是不会拿到行家面前献丑的。”槐诗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况且,听到水割笑得最开心的难道不是调酒师本人么?” “水割做多了也会觉得很烦的,况且,又没什么技术含量,真要掺水的话,办法简直多的数不清,哪里会那么简单呢?” 伊莉莎摇头,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还有观众们,似是无奈:“虽然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并不喜欢同另一位女士进行这种角斗士一样的表演,但没办法,我收了钱。” “没关系,比拳法,我也是不会输的。” 怀纸小姐微笑,对此,毫不在意。 看了看自己料理台周围,又低头看向伊莉莎的工具箱: “不过,这么小的箱子,装得下东西么?” 诚然那个工具箱已经有一个标准的行李箱大小,但对于调酒师所需要的条件而言,还是太小。 不说能装下多少酒,就是放一个制冰机都够呛了,也不用说其他的工具了。 哪怕平时绝对够用,但拿到专业对决上来,也实在太看不起人了一些。 “这个的话,不用担心,这可是我从四叶草工坊买来的好东西……” 伊莉莎神秘一笑,抬手在箱子上面敲了敲,箱子竟然就自行展开,平铺在了地上。 紧接着,便看到两截箱子竟然拼合在一处,从其中的黑暗里缓缓升起了一个巨大的橡木柜。 足足有两米余高的沉重橡木柜,就从一个行李箱里那么冒出来,完全惊掉了槐诗的眼球,更不用说接下来从侧边延伸出来的工作台和随着柜子展开一层层浮现的各种仪器和藏酒。 没过几秒钟,一个标准的酒柜和调酒工作台就已经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他目瞪口呆。 指了指还铺在地上的箱子,指了指工作台。 “这……你在开玩笑?” 好歹是统辖局的金牌打手,下过地狱的好汉,他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乡下佬。 况且,类似的东西他也有啊。 但这种涉及到空间尺度的边境遗物,竟然有人拿来做酒柜和调酒台?简直就好像是开着私人飞机送外卖一样。 过于离谱! “很厉害吧?” 伊莉莎得意的咧嘴,拍了拍自己的家伙什儿:“提前说一句,作为调酒师而言,专业性还是有的,对于怀纸小姐这样的美人我可不忍心下毒……既然要比酒的话,不如就看谁先喝醉怎么样? 酒这种东西,量力而行才是最好,如果撑不住的话,可要提前告诉我。” “放心吧,我会的。” 槐诗颔首。 于是,便有琳琅满目的工具摆在了工作台,就在他面前。不得不说……有很多玩意儿槐诗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 终于感受到了专业的差距。 “这个弹簧是什么?” “放在调酒壶里发沫的工具。”伊莉莎友善的回答。 “这个看上去像是铲子的东西呢?” “凿球冰用的,我其实还算挺老派的,不太习惯制冰机里的成品,总感觉太工业化了,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速度还没我快呢。” “那这个看上去是手枪的东西是什么?” “呃……就是枪来着。” 伊莉莎尴尬的沉默了片刻,把那玩意儿塞进下面的抽屉里:“上次喝酒的时候打靶玩,忘记放回去了。” “酒后运动这么狂野的吗?” 槐诗都惊了,不由自主的感慨:“考古队里的娱乐方式真是厉害啊。” 伊莉莎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第六百五十二章 猜硬币 短暂的沉默,却好像已经度过了一整天的时间。 伊莉莎的手指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 除了她之外,并无人知晓槐诗的低语,还有那句话在她心里所掀起的惊涛海浪。 很快就镇定如常。 “窥探人隐私是不好的,怀纸小姐,我该斥责你吗?”她暧昧的凑近了,低声说:“虽然并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你又是从何而知呢?我应该没露任何马脚才对。” 说话的时候,她碧绿的眼瞳抬起,凝视着槐诗的眼睛。 瞳孔之中像是涌动着黑暗那样,映照着怀纸小姐的面孔,不容许任何一丝谎言出现。 这是来自考古队、来自专业深渊探索者的凝视和质问。 “如果我说明日新闻的话你肯定不信。” 槐诗叹息,“如果试图从明日新闻上去寻找你的真实身份,只会被那些蛛丝马迹给拐到哪个边境的奇怪组织里吧?直到刚才我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你刻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调酒师毕竟是强敌,哪怕是死抠如槐诗,也只能咬咬牙,从明日新闻那里买到了对手的资料。 B级新闻。 千字一万,美金,只支持一次性阅读,偏偏却没有多少字。 伊利莎·弗朗西斯科。 女,年龄三十一岁,哪里人,曾经做过什么。在二十六岁拿到厨魔资质之后,一直到现在,总共进行过四次以上的深渊开拓…… 加起来不超过二百字,还按一千字算钱。而且内容空洞乏味,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除此之外,就是一张遍布疑点的侧面模糊照片。 再没有其他…… 原本槐诗应该什么都看不出来才对。 很可惜,她在炫耀自己的新包包的时候,忘记把手枪收起来了…… 槐诗距离工作台太近了,近到清晰的看到在手枪的特征,还有握柄上那个黄黑相间的攀登LOGO标记。 ——那是极限运动俱乐部的标志。 由吕西安所创建的,只局限于天文会内部的俱乐部社团,或者说,只有考古队的正式成员才会热衷的冷门极限团队。 成员过于数量稀少,最多的时候不超过五十人……槐诗被吕西安拉着不知道安利了多少次,对这个简直太清楚了! 哪怕看起来是一个俱乐部,但本身它就是以社长吕西安为首而凝聚起来的一个超精锐地狱开拓和探索互助组织。 极限运动俱乐部的宗旨是向地狱更深处攀登,更像是考古队里大部分精英之间的一个交流的平台。 为了妥善运用自己在地狱中所具备的力量、人脉和情报,同时,尽可能的为其他人提供到帮助。 里面可谓强者云集,不乏独行主义者,也就是不依靠其他队友的辅助,独身一人向地狱进发的猛男! 更重要的是…… “极限俱乐部里所有的会员,应该全部都是天文会考古队的在职成员才对。” 槐诗平静的回答,反过来端详着伊莉莎的样子,压低声音问:“考古队的注册成员,出来干私活是违规的吧?” “……” 伊莉莎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眼神漂移了起来:“你不说不就是了吗!既然你能知道这个,肯定和俱乐部有关系……帮个忙别曝光,我让你一轮怎么样?” “两轮!” 槐诗干脆利落的抬起两根手指。 伊莉莎断然摇头:“两轮就太多了,一轮还有翻盘的可能,两轮……反正都是输,你不如干脆曝光我算了。” “那就算了。”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 “嗯?”伊莉莎愣住。 “我说,算了啊。”槐诗解释道:“反正本来也没打算拿这个来胁迫你,不过因为这个,我倒是很好奇……” 他亲昵的享受着和金发大姐姐贴贴的美妙氛围,抬起头来看向伊莉莎后方,观众席上那个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会找里见不净这样的雇主?” “他钱多啊。” 伊莉莎瞪大眼睛,抬起手,拍了拍身旁的柜子:“为了买这个东西,我欠了一大笔贷款来着,正需要一位慷慨的主顾为我买单。 但我现在处于强制休假期,没办法往地狱里恰饭去,只能在现境厮混生活……” 就这? 槐诗愕然。 有钱真的是能够为所欲为的。 至少在大部分时候是。 “丑话说在前面哦,就算是你知道了这么多,可他给的钱太多了,我是不论如何不会放水的……”她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道:“只不过看在同为女孩子的份儿上,我可以让你输的体面一点,不论什么时候,认输都完全OK。” “真巧,我也想这么说。”槐诗微笑。 “那么,闲聊也该结束了……我们开始?” “开始吧。” 槐诗缓缓直起身,和对面的金发大姐姐拉开距离:“怎么个比法?” “你不是带了酒么?如果你真的狂妄到要和调酒师斗酒的话,就用最传统的回合制好了。每轮双方各出一杯,先倒下的人认输,站着的就能赢。”伊莉莎说,“考古队里有分歧,一般都是来我这里这样解决的,是不是很公平?” “我无所谓。” 槐诗耸肩,然后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谁先来,谁先喝呢?”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更公平了。” 伊莉莎露出神秘的微笑,手腕一转,五指弹动,像是变魔术一样跳出了一枚古意盎然的金币,带着隐约的诅咒气息。 正在五指之间翻转,正面的骸骨面目和背后的所铭刻的繁复咒文不断的重叠和变化。 明显是一枚边境遗物。 这就是伊莉莎给出的解决办法,最简单的方式。 猜硬币。 “字还是花?” 槐诗低头,端详着她手中翻转的金币,眉头微微挑起:“花吧,我喜欢那个骷髅头的造型。” 于是,伊莉莎展颜一笑,拇指抬起,弹出,瞬间,金币腾空而起。 在死寂中向上升腾。 金色的辉光在空气里旋转映照,从两人对视的双眸之间闪过,硬币升起,到了最高点,向下翻滚着坠落。 在槐诗的眼瞳之中,映照出伊莉莎狡黠的笑容。 就在那一瞬间,大姐姐的手掌猛然向上抬起,向着半空之中的硬币捞出,不,应该是,向下拍击……在稍纵即逝的瞬间,抓住了一线时机,敲定结局。 字上花下。 她赢了。 倘若金币真的被她拍中了的话…… 确实,沉重而冰冷的金币已经落入了她的掌中,可是她的手掌却未曾能够按下,将这一份结果敲定。 而是感受到柔软而修长的五指,带着一丝冰凉的掌心。 和自己的手掌紧贴。 伊莉莎的眼瞳愕然的收缩,终于看清了怀纸小姐的动作。就在那一瞬间,后发先至……并没有试图破坏她的动作,而是温柔且迅捷的,贴在了她的手掌之前。 就在两人重叠的五指和掌心之下,那一枚金币竖立在半空之中,正随着两人肌理发力的变化,微妙的倾斜。 从单纯的运气变成单纯的角力,但似乎就变得更加的公平。 这也是令伊莉莎更加愕然的事情。 对方的反射神经、速度和技艺、经验竟然能够追得上自己这个经年的考古队员,甚至还隐约有所超出。 两人的手掌硬顶在一处,僵持在半空中。 好像传统武侠小说中比拼内力那样。 庞大的力量在手腕、手掌和手指所形成的灵活支点之间流动,形成了脆弱的平衡。每当她们的手掌略微移动,空气中就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像是无形的玻璃被擦响了。 令人牙酸。 紧接着,便有平衡崩溃的声音响起。 来自怀纸小姐的手掌之中。 毫不客气的动用了鼓手的技巧,零距离的手指发力就足以和出云大相扑的恐怖出力硬撼,更不用说盖过调酒师的力量…… 先是食指,向前按出了一厘米,然后是无名指,大拇指,尾指…… 扳手腕的平衡出现了漂移。 槐诗占据了上风。 花上字下。 按着伊莉莎的手掌,一寸寸的,向下压出。 直到伊莉莎叹息一声,猛然缩手,不再和槐诗角力。 啪! 尘埃落定。 “嗯?”槐诗皱眉:“你应该还有反扑的力气的,这就放弃了么?” “手指可是调酒师的生命,不是用来和人角力的工具……精准和灵敏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在比赛之前就把手指弄伤的话可太可笑了。” 伊莉莎活动着五指,笑容越发的狡黠:“况且,我还未必输呢。” 那一瞬间,槐诗的手掌感受到了古怪的触感。 就好像按在桌面上的那一枚金币的表面在迅速变化,骷髅颅骨的浮雕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背面的咒文。 当他抬起手的时候,便看到了最终的结果。 字上花下。 是伊莉莎赢了。 槐诗顿时苦笑,没想到在猜硬币之前,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作弊了。 “这么赖皮的么?”他低声笑了起来。 “这可是全力以赴的证明。” 伊莉莎抬起手指,抠出了嵌入桌面的金币,在空中抛弄着:“为了从你这里赢到先手,大姐姐我可是将赌棍压箱底的卑鄙手段都拿出来了诶,你不应该开心么?” “那可真是荣幸。”槐诗耸肩。 伊莉莎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之后,脱下外套挂在酒柜的挂钩上之后,就露出了里面标志性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马甲。 金发束起在脑后,干练非常。 调酒师在准备工作了。 对决即将开始。 第六百五十三章 伤逝 “有什么喜欢的酒么?” 工作台后面,伊莉莎和煦的问道:“瀛洲人的话,应该是清酒或者威士忌吧?或者,龙舌兰?东夏的白酒也可以。请随意点,今天我请客。” “这种时候搞免费放题,明显就是居心不良吧?” 槐诗敲着面前的吧台:“我的调酒喝的不多,所以,你随意就好。要说的话,给我来一点有寂寞和心痛感觉的酒?” “这种乱七八糟的点酒方式就请别再拿出来了好么,我们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伊莉莎翻出了一个瓶子,拔出塞子闻了闻,愉快的享受着甘甜的味道:“来点朗姆怎么样?可以配快乐水,放两片柠檬之后就有自由的感觉……虽然原本感觉很自由的那个地方最后很惨就是了,但享受现在总是没错的。” “这么随意的吗?”槐诗哑然。 “玩笑而已,享受现在的人是我。” 她直接端起了朗姆酒的瓶子,爽快的喝掉了一截,然后丢到了旁边去。 这是属于她的自由,和其他人无关。 进入状态。 就这样,畅快的吐出一口气,伊莉莎伸手,从柜子的最深处取出为这一次比赛所准备的基酒,动作飞快。 一瓶一瓶堆积在一处,宛如一座小山。 槐诗瞪大眼睛,“这么夸张?” “看起来多,实际上也就是作料而已。” 就在她的五指之间,丝丝缕缕的黑暗沉淀缓缓浮现,一道道灰色的纹路从指甲盖下面亮起,在五指之间的黑暗中交织出无数狰狞又恶意的眼瞳。 那是凌驾于深渊之上的存在所存留的气息,统辖地狱的王者遗留下的诅咒。 “统治者的诅咒?” 槐诗皱眉:“怪不得你被强制休假……你这是究竟做了什么,才招惹了哪路大神?” “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小贡献而已,不必在意。不过这个诅咒很有趣,我就留下来了,后来找尸体工坊改了改,竟然变成了挺不错的作品。” 伊莉莎的指尖旋转着盎司杯,行云流水的承接着清澈的酒液。清澈透明的酒香回荡在空气之中,令观众席上的弗拉米基尔兴奋的扒下了墨镜,细嗅芬芳。 “伏特加。” 槐诗分辨出了那种纯净到连任何香气都不夹杂的醇厚味道。然后又看到从保鲜箱里捧出的番茄和西芹。 如血一样的番茄汁挤入了雪克壶中,和伏特加混合在一起,隐隐掺杂着一丝辣椒的刺激气息。 紧接着,所挤入的是柠檬汁。 胡椒末、辣椒粉……毫不吝啬的使用着各种香料,最后以西芹杆调和均匀,将那一只手中所蕴藏的统治者诅咒完美融合在其中。 不到一分钟,一杯猩红的酒液就已经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最适合你的开胃酒,血腥玛丽,请了,怀纸小姐。” 伊莉莎微笑着,端详着他的表情。 在血色的酒液中,好像荡漾着无穷尽的黑暗,恍惚里有深渊的奇景和恶意浮现,令人颤栗。 当槐诗端起酒杯的时候,就能够察觉到杯中所承装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炸弹和恶意。 一旦吞下去之后,恐怕和吞熔岩的后果差不了多少吧? 在沉默里,槐诗思索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伊莉莎也并不着急,只是端详着怀纸小姐沉思的样子,许久,才轻声提醒:“最佳品尝时间快要过去咯,就算是新手,心理建设也应该做好了吧?” 槐诗叹息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瞬间,感觉新鲜番茄所特有的酸甜口感在口中爆发,带着香料的芬芳,像是热意升腾的岩浆那样落入腹中。 紧接着,槐诗却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骤然喘不过气来。 下意识的扶住了桌子。 陷入呆滞。 这是什么诅咒? 甚至就连腐梦属性的源质也无法影响……他身体的力气、灵敏乃至耐力在着一口吞下去的瞬间,被削掉了一大截! 差不多……五分之一? 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虚弱就突如其来,令他甚至来不及反抗。 倘若这是游戏的话,他甚至怀疑有个策划在后台,忽然调整了自己角色的游戏数值……甚至感觉不到诅咒状态。 如此突兀的,产生了退转! “伤逝,我这么称呼它。” 伊莉莎依靠在吧台上,端详着怀纸小姐苍白的脸色,体贴的解释道:“可要小心点啊。那位死去的统治者留下的诅咒,是让万物随着自己一同衰亡,不可避免的逝去……一旦接触,生命、体力和源质就都会迅速的流失。 存续院都搞不定,只能将它封存在我的身上。 不必担心,你体会到的只不过是调和勾兑之后的产物而已,连余波都算不上。体现在你的身上,大概是每一次接触都会扣除你现存生命的五分之一吧。这只是现实被侵蚀所形成的假象,一个小时之后就会不攻自破。”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充满危险的笑意:“如果你能在酒桌前面坚持一个小时的话,胜利就是属于你的。” 一个小时,一个娴熟的调酒师可以调制出多少酒? 如果是伊莉莎的话,火力全开,起码在六十杯以上。每一次肉体接触扣除五分之一的生命……一个小时之后,槐诗的生命力将会变成和草履虫相当。 别说继续饮酒,就连呼吸的力气恐怕都不会有! 更不要说其他融合在酒之中的灾厄了…… 所以,必须减少接触的次数才行。 也就是说…… 槐诗低头看着剩下的大半杯酒,瞬间仰头,一饮而尽! 一口,全部喝光了! 紧接着,毫无来由的虚弱再次到来,槐诗的体力再度流失。然后,就感觉到,肚子上好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 眼前一片昏黑,被翻滚爆发的酒精烧红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吞下去了一杯滚烫的熔岩!现在那一团粘稠的烈火就在自己的胃部灼烧,不断的蹂躏着他的肺腑。 “不要小看伏特加,这种纯粹的酒精混合物可是可燃的,今天为你准备的是堪比硝酸甘油的生命之水厨魔特供版。” 伊莉莎端详着槐诗烧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体贴的轻叹:“如果喝不下去的话,随时可以认输。” 对槐诗这个对手已经手下留情了。 否则她没必要开口解释诅咒的原理,当然或许这也是在唬骗他,但槐诗也暂时找不到任何破解的办法。 这是最无解和最直白的斗争方式。 生命力的削弱所带来的是对酒精抗性的迅速衰减,甚至不用伊莉莎出手下毒。当槐诗的生命力降落到现在二十分之一的程度之后,就会在瞬间醉死过去。 迎来失败。 也就是说,自己必须要在自己倒下之前,先让她认输才行。 寂静里,槐诗缓缓的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抬起了眼瞳。 “接下来,轮到我了,对吧?” 怀纸小姐咧嘴微笑着,像是野兽端详着敌人那样,轻声发问。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伊莉莎的呼吸短暂一滞。 然后,怀纸素子拿起了身旁的箱子里的清酒,放在吧台上。 玻璃和实木摩擦,发出低沉又清脆的声音。 “清酒啊,很久没有品尝过了啊。”伊莉莎的油然感慨:“不过清酒本身除了水割之外,并没有什么加工余地吧?而且,如果只是纯粹买了别人酒过来给我喝,也算不上调酒师的本事。” “放心,这一瓶酒,姑且也算是我参与过酿造的,恩,不折不扣的心血之作啊。” 槐诗的拇指抚摸着酒瓶的木塞,神情就缅怀起来。 当拇指挑开木塞的瞬间,清冽而醇厚的酒香就宛如瀑布那样从其中喷薄而出,化作了无处不在的潮汐,向着四周扩散。 就像是……初春的小雨那样,悄无声息,润物无声的存在于自己周围的每一个地方。 感受到令人欣喜的勃勃生机。 如今,那一份生机正和伊莉莎面前的怀纸所呼应着,就好像同出一源那样,这毋庸置疑正是她的杰作才对。 “天狗山的手法?真厉害啊,怀纸小姐,我对你改观了。” 伊莉莎沉醉的嗅着那酒香,睁开眼睛,郑重的感叹:“能够酿造出这样的佳酿,或许你真的是能够战胜我的敌人了。” “过奖,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 槐诗微笑,从身旁的盒子里拿出了承装清酒的瓷瓶,倾斜酒瓶,将酒水倒入其中去。 二百毫升左右。 当手掌从泥炉上扫过的时候,一撮火苗就已经从其中旺盛升起。 “这是要‘熱燗’?” 伊莉莎了然的颔首,“我一般都是喜欢喝冰的来着,偶尔喝一次温清酒的也不错。” “不是清酒,是调酒才对。” 槐诗纠正道。 抬起手,按在了瓷瓶之上。 长筒手套之下,钢铁手臂裂解,浮现隐约的火光。 ——铸造,开始! 泥炉之上的火光,骤然狂暴着升腾而起,几乎将盛水的容器和其中瓷瓶所吞没。 所谓的‘熱燗’,原本是将清酒温热之后的喝法。可如今,这瞬间爆发的恐怖火力,就像是要将整个清酒彻底煮沸了一样! “完全沸腾之后,酒精流失就不好喝了啊!快住手!” 作为一个爱酒的人,伊莉莎瞪大眼睛,伸手想要阻止,可是却被槐诗的另一只手按住了。怀纸小姐在微笑。 “别着急啊,女士。” 那个女人说,“调制,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在她的手掌之下,舞动的火光之中,清澈的清酒在迅速的被染化为猩红。宛如燃烧的烈焰那样,涌动波荡。 在炼金之火的精确操控之下,酒精的成分没有任何的流失,而整个瓷瓶就已经在这‘水炼’一样的炼金术之下,迎来了质变。 时光转瞬即逝。 当膨胀的火光消散时,槐诗抬起两根手指,夹着瓷瓶从水中拔出。 容器中的水甚至没有任何热意升腾。 所有的热量尽数浓缩在酒液之中。 当槐诗的手指倾斜,殷红如血的酒液就悄无声息的流入了拇指大小的瓷杯之中,荡漾波光。 像是融化的宝石一样。 “请用吧,伊莉莎女士。” 精致的瓷杯放在了她的面前,怀纸素子轻声说道: “——特调清酒·火山!” 第六百五十四章 渣男快乐酒 精致的瓷杯放在伊莉莎的面前。 她伸手拿起,杯壁冰凉,感受不到任何的炽热感。可杯中殷红的酒液却好像蕴藏着恐怖的热意那样,令人一阵阵头皮发麻。 在沉默里,她轻声叹息:“说真的,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拖延时间。” 这才是伊莉莎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按照规则,每轮双方互相倒酒的话,槐诗大可以在自己的环节磨洋工划水,一杯酒调个半小时怎么了?精益求精不行么? 只要拖延的久一点,伤逝的效果就不攻自破。 但槐诗的速度却快的出乎她的预料。 甚至没有两分钟,倒酒、加热、调制一气呵成,来到她的手里。像是迫不及待的迎来第二轮那样。 槐诗耸肩,端详着她的表情:“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让你认输,你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手段吧?” “真讨厌啊,怀纸小姐,说得我好像会作弊一样。” 伊莉莎神秘的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瓷瓶,还有槐诗身旁的那个酒杯,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有两杯?” “一个人喝酒未免太过无聊了,不是吗?陪客人一起饮酒,可是瀛洲独有的亲近表达啊。” 怀纸小姐手里捏着自己那一杯,狡黠的问道:“虽然不太合道理,但伊莉莎女士你会拒绝吗?” “当然不。”伊莉莎坦然回答,“这样的美人陪我饮酒,哪里还会有人选择拒绝么?” 再不废话。 她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感觉到颅骨崩裂的剧痛。 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扶着吧台的手掌在实木中留下了深邃的烙印。 痛楚。 剧烈的痛楚从颅骨中迸发了,还带着幻觉中如实质一般的冲击力。 就好像……就好像有人一斧头劈在自己的脑门上一样! 紧接着,恐怖的痛楚随着那温热到恰到好处的酒液扩散在身体中,所过之处,驱散了一切寒冷,令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洋洋起来了。 吞下去的不是什么液体,而是一缕带着热意的芬芳水雾。 令人沉醉,可是又令人无法忍受这种被斧刃劈斩的可怕剧痛…… 紧随着痛楚的蔓延,难以遏制的波澜从胸臆之间扩散开来。伊莉莎剧烈的喘息着,撑着吧台,黑色马甲之下的胸膛剧烈起伏,表情……渐渐扭曲。 变得狰狞。 因为愤怒! 如有实质的愤怒在体内迅速的扩散,将她的躯壳占满了,并随着痛楚和酒意迅速膨胀,渐渐侵蚀她的灵魂。 令这一份凝结成实质的怒火,破体而出! 死寂之中,观众席上传来了隐约的惊呼。所有的厨魔愕然的抬起眼眸,死死的盯着吧台之后的伊莉莎。 “真漂亮啊,烧起来了呢。” 槐诗端起自己的酒杯,随意的抿了一口,淡然的夸赞道:“火中做自己,伊莉莎小姐燃烧起来的样子真是让人心动。” 没错,伊莉莎,燃烧起来了。 暴乱的源质被这一份怒意所侵染了,从她的毛孔和皮肤中丝丝缕缕的泄露,化作了赤红的火光,将她笼罩在内。 隔着吧台,依旧能够感受到熊熊热意。 就好像打开了熔炉的盖子那样。 那不是槐诗的怒火,而是原本隐藏在伊莉莎躯壳之中的愤怒。槐诗所做的,充其量不过是洒下一粒火种而已。 猝不及防之下,自内而外的将伊莉莎的愤怒点燃,令她的意识瞬间动摇,几乎没有忍住,对面前的敌人出手! 凌厉的手刀在最后的瞬间戛然而止。 缠绕着漆黑诅咒的五指之间带着隐隐的狰狞和诅咒,距离怀纸小姐的眼瞳只有一线。 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自己。 没有违反厨魔对决的规则,否则伊莉莎就要在瞬间出场了。 “火力真是旺盛啊,一定有一个家伙惹你气的不得了。” 槐诗浑然无事的一口又一口的抿着自己的那一份酒,抬起手指。 一缕细碎所凝结的火焰就从指尖缓缓的升起。 那是酒精,槐诗体内的酒精正在自己的愤怒之下被点燃,迅速的代谢而出。 得益于大天狗的妙手,这一瓶崭新酿造而出的清酒完美的融合了槐诗的血液,属于山鬼的生机流淌在其中,倘若单纯引用的话,确实是珍贵无比的上品。并不仅仅是能够治愈暗伤增强活力,更因为其滋味绝妙,令人沉醉。 而对于槐诗而言,这也是不可多得的材料。 除了它之外,再没有多少东西能够如此完美的寄托自己的源质,将源质武装中的愤怒融入其中,形成了特调而成的火山。 倘若是一般人的话,恐怕早就被如此的怒火和热量烧成灰烬了吧?伊莉莎竟然只是稍微失控了一下,差点打了自己一拳。 眼瞳猩红。 在沉默里,槐诗拿起瓷瓶,为她再度斟酒。 一合还没喝完呢。 “继续吗?”槐诗问。 伊莉莎没有回答,沉默的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 炽热的火光再度冒了出来。 每一次饮酒,都会带来颅骨被破碎的幻痛,那一份痛楚实在太过真实了,就好像是真的有人拿着斧子,将自己的脖子斩断,取走头颅那样。 在甘甜的酒精芬芳里怒火焚身,一点点走向灭亡。 反过来,这对槐诗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自己的血,自己的源质和自己的酒……没道理出去了一圈回来就会毒死自己。 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体内淤积的酒精排出,依靠着清酒中的草木生机补益了一下自己虚弱的生命力。 哪怕只是暂时的虚幻状态,依旧靠着强嗑,补回了接近原本的范畴。 此长彼消。 槐诗扳回了一局! 当伊莉莎最后一次放下手中的瓷杯时,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炽热的火焰熄灭之后,她缓缓的恢复了清醒。 痛楚如同幻觉那样迅速离去。 “我竟然喝醉了?”她轻声感慨。 “差不多吧,酒精和愤怒,不都会令人失控么?”槐诗问:“还能继续么?” “当然!” 伊莉莎从马甲的口袋中抽出手帕,拭去了面孔、十指和脖颈之上的汗水,将烧焦的发圈换掉之后,重新恢复了干练的姿态。 随便的从旁边的冰柜里抓了一把冰块丢进嘴里,咀嚼的嘎嘣响。 终于在冷意的刺激之下恢复了宁静。 剩下的冰块,被抛入了调酒壶中,然后盎司杯在指尖的翻转中,行云流水的那样投入了朗姆、伏特加、波本、琴酒、白兰地…… 宛如万国酒类展销会那样,数十种不同的酒液在调酒的雪克壶中混合在一处。紧接着,统治者的诅咒化作漩涡,将一切纷乱的材料调和。 当它们落入铺满了冰块的酒杯中时,就变成了澄澈而芬芳的液体,再看不出其中炸弹一样的杀伤力。 一听快乐水的拉环被扯下来,随着伊莉莎的手掌倾斜,在酒杯中搅拌均匀。 剩下的那一半她干脆自己喝了。 空罐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而一片切好的柠檬就已经抛入了杯中,在酒精的苦涩和饮料的甘甜之中添加了一缕诱人的酸味。 最终,挂着冰雾的酒液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香甜的气息萦绕鼻尖。 “这可是失身酒啊。”槐诗似笑非笑的抬头,向对手好奇发问:“难道伊莉莎女士对我怀有邪念吗?” “虽然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的原则是绝对不能对客人出手,所以真遗憾,我们并没有瀛洲人所说的缘分。” 伊莉莎耸肩,微笑着凑近了:“第二杯,长岛冰茶,请吧,怀纸小姐。” 这可是直接承装在啤酒杯之中的超大份鸡尾酒。 远超过刚刚血腥玛丽三倍有余的分量。 更不要说其中所包藏的可怕杀伤力…… 明显是不给槐诗一口搞定的机会。 “鸡尾酒可是要慢慢品尝的东西。”伊莉莎愉快的说道:“一口闷的牛饮可太煞风景了,要反复品位一下调酒师的苦心和设计才对。” “很遗憾,我大概就是那种不受欢迎的恶客吧。” 怀纸小姐耸肩,直接捞起了啤酒杯,仰头,张口。 沉闷的水声从喉咙中迸发。 啤酒杯在迅速的倾斜,朝着她张开的口中,超大分量的长岛冰茶竟然被毫无吞咽的直接灌进了胃里。 就好像灌暖壶。 行云流水的倒完了,放下酒杯,槐诗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饱嗝,笑容愉快。 伊莉莎也在看着他,笑得比槐诗还要开心。 “上当啦。” 那一瞬间,绯红色从怀纸素子的身躯上浮现,迅速蔓延,紧接着隐约的水汽便从身体上升腾而起。 就像是整个人都笼罩在薄雾里那样。 槐诗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呼吸急促。 在这一瞬间,汗流浃背! 作为著名的渣男快乐酒,长岛冰茶哪怕喝起来酸甜可口,但本质上却是用快乐水和柠檬的味道掩盖住了内部含量完全超标的酒精。 更不要说不同的酒类混合在一处之后对人的消化系统产生的,数以倍计的可怕杀伤力了! 一口喝下去,看似避免了伤逝诅咒的削弱,可反而令伊莉莎的酒精炸弹彻底从身体内部爆发。 槐诗愣在原地,只感觉眼前在迅速的昏黑。 第六百五十五章 深渊炸弹 下意识的张口,他想要吐出来。 可是却抬起手捂住嘴,死死的咬紧牙关,克制住胸臆间翻涌的恶心感。 那是身体在本能的排斥。 但排斥不会有用。 汗水不断的流逝,让怀纸小姐的面孔渐渐变得湿漉漉的。 随着生命力再度暴跌,槐诗感觉到血管中的酒精含量开始直线飙升——难以理解,难以置信。甚至这一次连刚开始的过度阶段都没有了。 毫无征兆的,直接进入了深度醉酒状态! 直到这时候,槐诗才发现:原本血腥玛丽所带来的酒精并没有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被代谢掉。甚至在长岛冰茶的酒精注入之后,再度浮现。 直接跨过了一开始的微醺阶段,令他陷入了难以自持的烂醉之中。 还是太过于小看调酒师的技艺了…… 伊莉莎的酒精,竟然是无法代谢的! 反而像是叠毒一样,会随着每一轮的饮酒无限制增高,直到最后迅速下跌的耐性上限无法再抵御酒精的侵蚀,然后,一切就会结束了。 “你之前的比赛,我都看了,你的抗性确实很高,但这可不是能抗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东西。” 伊莉莎俯瞰着怀纸素子狼狈的样子,愉快的挑起眉头:“毕竟,怎样把客人快速灌醉可是调酒师的当家绝学啊。” 槐诗没有回应。 全力抵抗着酒精的侵蚀,和昏睡、晕厥的冲动抗争,已经无暇说话了。 伊莉莎摇头,叹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铁盒,打开之后从其中翻检着菸草和卷烟纸,娴熟的卷出一根之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卷烟纸的边角,封口。 “要抽烟么?” 她随意的问道,可槐诗没有回应。 她摇头叹息了一声,歪头自己点燃了,自己抽了两口之后,将烟卷摘下来,塞进了怀纸素子的嘴角。 馥郁的菸草气息中夹杂着不知名的粉末,令槐诗昏沉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只是暂时。 “投降么?”伊莉莎问道:“你这副样子,别说是坚持到下一轮了,就连调酒都已经没办法继续了吧?” 在短暂的清醒和恍惚之中,槐诗撑起身体,端详着眼前在焕发着重影的对手。 微微一笑。 “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呢……况且,谁说我没有办法解决的?” “我不讨厌嘴硬的女孩子。” 伊莉莎微笑,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槐诗的手中……一把宛如肋差一般短小的瀛洲式短刀缓缓浮现,羽毛重叠的刃纹中带着猩红的血光,如此凶戾。 当着所有人的面,槐诗抬起了自己的刀,调转刀柄,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大动脉的位置,刺落! 伊莉莎骤然色变,伸手想要阻拦她。 太过与突兀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对手赢不过就想要自杀,可是却本能的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台前出现血腥,也不希望这个让自己如此欣喜的对手就因为这种原因逝去。 可是已经晚了。 刀锋没入了槐诗的脖子里。 从左侧刺入,从右侧穿出。 并没有预料之中血色喷溅的场景。 就好像只是个吓唬人的玩具那样。 但现在,槐诗却浑然无事的抬起手,眼瞳渐渐清明,正在恢复清醒。 渐渐正常。 诚然,血液之中的酒精无法代谢,那么干脆……连血带酒精一起放掉不就好了! 就这样,无数带着甜美酒精芬芳的血液顺着怨憎,流入了迷梦之笼中,一点一滴的被乌鸦们所吞吃。 这一份过于夸张,足够上百人醉死的酒精含量在迅速的从槐诗的体内流失。然后流向了无辜的乌鸦们…… 接下来,少司命的造血功能启动。 源自山鬼的庞大生机涌动着,迅速转化为血液,令槐诗畅快的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嘴角的烟卷,弹了弹灰。 “谢谢你的烟。” 伊莉莎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在斗酒大赛喝醉了之后去卫生间里悄悄催吐……这可是作弊啊,怀纸小姐。” “不,这是我在为今天最后一杯调酒准备材料而已。”槐诗狡黠一笑,“况且,也没有哪一条规定说比赛里不准给自己放血,对吧?” 对,这就是今天最后一杯调酒的材料。 反正他就这么说了,至于最后一杯做不做……我难道就不能临时换个菜谱了? 随手,拔出了被美酒所洗涤的怨憎,血振收回。 槐诗的另一只手再度捡起了空空荡荡的瓷瓶,重新注入了清酒之后,直接插入了冰桶之中。再然后,锻造熔炉重启! 这一次所迸发的已经再不是高热,相反,无数寒意在迅速的向内收缩。 冰桶内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因为热量正在从瓷瓶之内向外转移。 依旧是炼金术之中的水炼,铸造者技艺之中的流体改造方法,将来自地狱的灾厄精髓尽数注入其中。 很快,泛着刺骨冷意的灰色清酒就倒入了伊莉莎的酒杯里。 “特调清酒·桑染。” 槐诗微笑:“剧透一下,这是和愤怒是不一样的感觉,要小心啊。” 桑染。 伊莉莎低头,凝视着酒杯中阴郁沉重的色彩,眉头缓缓挑起。 确实是桑染的颜色没错。 只不过,这颜色真让人悲伤啊。 在恍惚之中,就忽然之间感伤了起来。 哪怕神经再怎么粗大,伊莉莎也是一名女性,本性越是温柔,就更容易体会到伤害。 在这不由自主的叹息过去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可她眼前的杯子却已经空了。 只有一线冰凉在失神饮酒的瞬间顺着喉咙一线而下,带着冷冽的酒香,和哪怕是整个世界的火焰都无法熄灭的冰冷和孤独。 寒意在扩散。 她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像是冻结了那样,难以呼吸,悲伤的难以自己。 曾经无法忘却的往事再一次随着这一份寒冷一起浮上心头,所带来的便是痛彻心扉的悲伤和孤独。 她艰难的想要抬起手腕,可骨节摩擦时却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难以动弹。 甚至……难以呼吸。 因为被束缚了,自内而外的…… 在破碎的凄厉声音里,灵魂中的投影浮现,一道漆黑而虚幻的锁链突破了她的肺腑,从身体之中延伸而出。 穿入了关节,束缚了肌肉,环绕着肺腑和内脏,最后汇聚在那艰难跳动的心脏之上。 渐渐向内收束。 ——悲伤之锁! 并不在意伊莉莎无法再继续饮酒,槐诗自己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品尝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悲伤和孤独。 这种东西,只要一杯就足够了。 再多了也不会有效果。 可孤独和悲伤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出乎预料啊。 槐诗垂下眼眸。 在他面前的吧台之后,无数锁链已经从伊莉莎的躯壳中穿出,将她一层一层的束缚在内,疯狂的增殖和蔓延,几乎要将整个赛场都囊括在其中。 磅礴而暴虐的源质波动浮现,扩散,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近在咫尺的槐诗也无法承受那悲伤的余波。 他只能发自内心的庆幸,和这样的对手并没有生死相搏,而是进行了厨魔对决……否则的话,输的和死的,多半会是自己吧? 槐诗一直都知道伊莉莎是强者。 但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够强到这样的程度……哪怕在四阶之中,也很少有人能够和她媲美了吧? “不愧是获得了独狼勋章的探索者啊,伊莉莎女士。” 槐诗仰头,饮尽了瓷瓶中最后一滴桑染的清酒,轻声感慨:“这一份决心和这一份实力,实在,令人敬畏。” 崩! 破碎的声音响起。 那是悲伤被击溃的哀鸣。 无数锁链之上浮现一道道裂隙,悲伤之索的束缚在崩溃,在伊莉莎抬起的眼眸之前。沧海一样的洪流巨响从那一具消瘦的躯壳之中浮现。 枯瘦摆渡者的虚影从冥河的洪流之中浮现,向着尘世漠然的俯瞰,瞬间,又随着奔流而过的冥河消失无踪。 卡戎! 罗马谱系·四阶——冥河摆渡者·卡戎! 伊莉莎抬起眼瞳,深吸,微微握紧了拳头,徒具其型的锁链之网瞬间溃散。 现在,槐诗总算能够明白……她是如何承载统治者的诅咒的了。 因为这个女人真的不讲道理的强! 只靠着决心,就能够击溃自己的悲伤。靠着自己的力量,就能够背负统治者的诅咒……有这样的实力麻烦你去杀人越货好不好! 何必来打工呢? 槐诗残念的摇头,对这个过于奇幻的世界感到绝望。 “不得不承认,怀纸小姐——” 伊莉莎抬起眼眸,肃然的轻叹:“你是我用酒精无法击败的对手,从这一轮开始,我要真正的开始使用调酒师的手段了。” “我也是。” 槐诗微笑着回应:“我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了,伊莉莎女士。” “那就一决胜负吧,怀纸小姐。” 伊莉莎微笑着,抬起手,摘下了左手食指上的戒指。那一瞬间,更胜过以往千百倍的黑暗从五指之间喷薄而出。 衰亡的诅咒瞬间笼罩了整个全场,令所有人都难以呼吸。 而从灰烬的幻境之中,早已经死去的统治者抬起双眸,向着尘世凝望而来。那是最后所存留下的倒影。 只是存在就足以令人凝固的恐怖气息。 就在伊莉莎面前的啤酒桶中,阀门开启,一杯泛着苍白泡沫的漆黑啤酒出现在酒杯中。 而就在伊莉莎左手的五指之间,小小酒杯中,伏特加的色彩中浮现无穷尽的恶意。 伤逝在凝结为诅咒。 随着那个小小的酒杯一同,落入了漆黑的啤酒中。 只是噗通一声轻响。 那是死亡坠落的沉闷声音。 “深水……不,这是专门为你订制的深渊炸弹。” 她凝视着面前微笑的女人,轻声说:“请享用吧,怀纸小姐,对于你这样的劲敌,应当有如此的殊荣。” 第六百五十六章 黎明之前 死寂突如其来。 就在场外,就连所有的厨魔都说不出话。 那一杯漆黑如墨的啤酒放在了吧台之上,就好像占据了整个世界的轴心,拉扯着所有人的目光,不容他们脱离。 只是看着,就感觉一阵困倦,昏昏欲睡。 这只不过是微弱到连余波都算不上的影响而已。 那一份珍贵而可怕的灾厄已经尽数被浓缩在酒杯之中,一旦释放出来……恐怕不止是整个地下广场,就连上面的里见庄园和整个山头都会被来自地狱的气息所吞没吧。 并不追求美味,而是转向极致的杀伤力和侵蚀性…… 这正是不折不扣的,深渊炸弹! “这、这是怎么回事,犬江家老……”垂帘后面,黑齿的公卿也惊慌了起来:“为何厨魔对决中会出现这么危险的东西,快,赶快让她们停止!” “请恕在下难以做到。” 苍老的犬江俯首,面无表情的请罪:“这一切都是符合御前厨魔试合的规则的,况且,就算是想要让那两位参赛者停下来,她们也绝对不会愿意吧?外来的厨魔们都是眼中毫无尊卑的狂妄之辈,说不定一个不好,冒犯了大人的玉体……” “实在、实在毫无恭谨,我可是代表上皇的!难道里见家就这样目无君长么!不要太放肆!” 然后,有另一个嘲弄的声音响起:“左右不过是没见过什么阵仗的废物,既然是上皇的使者,就老老实实挺直腰杆观看比赛!呵,如此软弱之辈在将军阁下的幕中恐怕一天都待不到……” “粗鄙武夫,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难道说,还要我为您颂诗一首?” 在两人之间的争吵中,犬江依旧毫无任何表情,就好像石人一样低着头,任由双方嘲弄和批驳,恭敬的颔首。 而比赛,依旧在继续。 “真可怕啊。” 怀纸小姐低头,凝视着漆黑啤酒中浮现的深渊泡影,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敬畏:“不知道多少死亡才能堆砌成这样壮观的景象呢?” 在啤酒的泡沫里,无数枯朽的尸山惊鸿一现,又迅速消散。 那是死亡,死亡所留下来的残骸。 灭亡所存留的痕迹。 “你应该能够体会吧?和量比起来,质才是真正的精髓。” 如今在黑暗的笼罩里,宛如地狱中的恶魔那样,伊莉莎微笑:“不尝尝吗?” “早知道,我也应该作弊的。” 槐诗轻声叹息,伸手,握住了啤酒杯的柄,终于感受到自信所带来的恶果:“说什么也不应该放弃先手。” 原本以为是劲敌,却没想到,对手已经不是劲敌的范畴,而是披着马甲的霸王龙。 不过,这也在接受的范围之内。 能够在考古队里都被下达强制休息的命令,禁止她再进入地狱的人,难道能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吗? “小看人就是要吃亏的,这是教训。” 伊莉莎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的,最后一次告诉她:“认输吧,怀纸小姐,只是一场对决而已,犯不上赌上自己的生命,我也不想杀死你。”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那我胜算似乎又大了一些。” 怀纸素子微笑着,抬起眼眸告诉她:“多谢你的慈悲,伊莉莎。但是,你不也同样小看了我吗?” 话音未落,她端起啤酒杯。 将满盈地狱净化的灾厄结晶,一饮而尽! 拥抱死亡。 就好像拥抱过去无数次那样! 来自曾经的统治者的最后恶意精髓,名为伤逝的诅咒,在那一瞬间从槐诗的躯壳之中爆发,将一切都吞没了。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在手中,脆弱的啤酒杯悄无声息的风化为粉尘。 只有一滴残留的酒水落在地上,瞬间腐蚀穿了桌板,向下,贯穿了铁石地板,最后没入了深邃的地层之中。 消失不见。 而整个地下广场却骤然被赤色的警报光芒照亮,尖锐刺耳的声音迸发。 超大型深度稳定仪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 在这一滴酒水的侵蚀之下,竟然无法维持现境的深度! “这已经算不上料理了吧?” 观众台上,郭老厨魔摇头叹息:“这种粗暴的运用方式,跟炸弹有什么区别?现在年轻人,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不好好琢磨一下厨艺呢?” 他抬起脚,随意的踢了一下脚下的一个竹篓,令夹缝敞开一隙。竹篓的黑暗里,有什么庞大的阴影浮现。 紧接着,无形的引力拉扯着所有泄露的深渊沉淀,向着竹篓之内飘去。 很快,便悄无声息。 寂静里,只剩下端坐在原地的怀纸小姐。 纤细的躯壳之下,传来瓷器龟裂的清脆声音,面孔……骤然破碎! 裂开的面孔之后,黑暗喷薄而出,化作瀑布那样狂暴扩散。 无穷尽的灾厄随着诅咒从体内涌现,令槐诗的灵魂震颤,被淹没,开始缓缓的溶解。 就在怀纸素子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瞬间,不知道多少只狰狞的眼瞳睁开,看向四面八方! 安全指数迅速飙升的同时,感受到灵魂之中传来的最深邃的痛楚。 凝固。 他在迅速的……凝固! 只是一杯啤酒吞入腹中,来自统治者的诅咒便缠绕在灵魂之上,哪怕是鸦潮也无法触及,深入骨髓,扩散到意识的每一个角落里。 恐怖的引力在拉扯着他。 向着地狱的更深处去。 现在,通往深渊的裂隙已经被打开了,无穷尽的黑暗化作瀑布那样,从他破碎的躯壳中喷薄而出。 迅速的污染着周围的环境。 在赛场之上,深度开始再度降低,就好像是他要拉着一整个赛场……不,一整个山脉,乃至大半个奈良一起堕入到地狱中去那样。 面孔破碎的裂痕之后,无数藤蔓和花草浮现,顺着裂隙向外蔓延,摇曳的舞动着自身。那些在深渊中旺盛开放的诡异植物抽取着周围的一切沉淀,迎来飞速的生长。 而在怀纸小姐身后,她的影子……已经开始迅速的膨胀,变形! 从人的模样,向着更狂暴的状态变化。 到最后,那凶暴的阴影彻底突破了赛场的束缚,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狂乱暴虐的气息覆盖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演绎出槐诗堕入地狱的形态!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凝固之后变成如此可怕的姿态呢? 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吃殆尽那样。 变幻不定的阴影之中有震怖的气息缓缓升起,紧接着,无穷尽的黑暗汇聚而来,在阴影之上凝聚为神圣庄严的冠冕和光背。 怀纸素子的空壳内,早已经和奇迹融为一体的灵魂在迅速的向着灾厄蜕变。 沉睡在槐诗灵魂之中的凶戾意志终于被唤醒了,名为终末之龙的存在向着尘世投来漠然一瞥。 尽显狰狞。 “来人!快来人啊!!!” “紧急事态,立刻封锁赛场!” 高处的看台上,一个尖细如阉伶的惊恐声音在呐喊:“赶快,赶快趁着那个鬼东西没有凝固之前,将她解决掉!” 大门轰然开启,面目都笼罩在白衣之下的僧兵们应召而来。 可是动作却戛然而止。 不止是因为厨魔们冷漠的视线,还有一只蠕动着从郭守缺脚边上的竹篓中延伸出来的手臂。 带着触手的粘稠质感,宛如流体一般的不定型,可是细长的手臂之上却长满了尖锐的牙齿。 人的、野兽的、昆虫的、鱼的……一切人类能够想象得到的牙齿都汇聚在那一条流体一样的手臂之上。 拦在了僧兵们的面前。 “厨魔对决,还没有结束呢。” 苍老的厨魔从赛场上收回视线,傲慢的向后看去:“你们这群家伙,想要干扰比赛么?呵,连个女孩儿都不如,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真希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未曾惊叫,也未曾不安。 一脸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样子。 好像……根本就没理解究竟发生了啥。 那个,怀纸小姐的声光电效果这么厉害,难道不是她快要赢了么?为什么你们这么慌的样子? “这里不是你倚老卖老的地方,郭守缺!” 看台之上的垂帘后,有人震怒质问:“倘若奈良有什么损伤,你能负责么!” “你们的地方关我屁事儿。” 郭守缺抬起头,遍布皱纹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笑容,“确切的说,对于老朽而言……尔等这种连下锅都没有味道的废物,死多少都用不着可惜。” “不过,老朽依然很仁慈的救了你们!”他咧嘴,张狂大笑:“难道你们瀛洲人不知道感恩吗?” “老东西,你在说什么疯话!” “蠢货。” 肌肉厨魔弗拉米基尔抬头,不屑的瞥了他们一眼。 “瞧瞧,就连这个沙夷都看不下去了。” 郭守缺幸灾乐祸的大笑,根本对于他们毫无任何怜悯。 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郭守缺救了他们,虽然这个老鬼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救任何人。但让这群僧兵冲进去,干扰了厨魔对决,那才是真正的糟糕…… 一旦怀纸素子彻底失控,这里除了寥寥几个厨魔之外,全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这不是还没有结束么?” 郭守缺端详着那个迅速龟裂破碎的背影,科科怪笑了起来,双眸中焕发出兴奋的光:“竟然全都吞下去了吗?真是一幅让人羡慕的好胃口!” 那一刹那,赛场中,那个僵硬了许久的破碎轮廓,终于在黑暗中缓缓的抬起了头。 残缺的面孔之下,嘴角微微勾起。 像是在笑那样。 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嘴唇开阖,无声的向着自己的对手致以赞赏! ——好酒! 紧接着,宛如时光倒转。 自怀纸素子的躯壳中喷薄而出的黑暗瀑布瞬间凝固在赛场中,然后,开始倒转,向内,寸寸收缩。 所有生长繁衍而出的花草在收缩中迎来蜕变,一点点的随着黑暗一起没入了那一张渐渐合拢的轮廓中去了。 到最后,裂隙弥合。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不是短暂的沉睡,姣好的面目依旧,完美无瑕! 只有在她身后,终末之龙的狰狞轮廓缓缓睁开眼瞳,最后看了一眼这浅薄的尘世,了然无趣的收回了视线。 迅速收缩回原本的形状。 良久,槐诗睁开了眼睛。 从这堪比宿醉的颠倒梦境之中,缓缓苏醒。 在幻影之下的,属于他的面孔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随着怀纸素子一起…… 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瞳重叠在一处,迅速变得模糊了起来。 再然后,怀纸素子缓缓的抬起头,向着伊莉莎致意诚挚的感激。 “承蒙招待,不胜感激!”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在沉默中,伊莉莎忽然觉得:在自己的面前……原本这位宛如画中美人一般的对手,竟然变得鲜活了起来。 好像终于从画卷里走出来了! “是有了什么变化么?” 她在吧台之下的手指微微弹动着,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对手,试图分辨出任何一点点凝固的征兆。 可是她却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倘若之前她感觉自己看着一个空壳的话,现在她却觉得这个空壳隐藏在雾气里,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是否真正的存在! “托你的福,姑且算是有那么一点成长吧?” 槐诗感怀的微笑着,看着手中啤酒杯的残骸,:“真是饱足啊,恐怕我再也喝不下了。” 这一份以伤逝诅咒所缔造的作品,不愧是深渊炸弹。 一旦吞下去,就好像有一整个地狱在肚子里爆炸了那样。直接快要撑爆了自己的极限,甚至连迷梦之笼里的乌鸦们都险些醉死过去。 哪怕再多一点点,他也无法再继续喝了。 来自统治者的诅咒刻印所缔造的灾厄太过庞大了,哪怕是槐诗,也在过程中有好几次险些迎来凝固。 但可惜的是,他徘徊在凝固边缘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经验过于丰富。 而更巧的是……他身上还套着一个专门用来代替自己被深渊所侵蚀的小号! 不存在的幻影·怀纸素子在这灾厄中迎来了成长,就好像那些骗钱的游戏里说的什么精英化啊、灵基再临啊、一转二转啊之类的一样。 旧有的局限迎来了突破了,数值得到了增长了,虚影的凝实程度大大提升了。 遗憾的是,最大的变化也好像骗钱游戏一样——卡面更加好看了! 呆滞猫猫头.jpg 现在,伊莉莎凝视着这个已经看不清深浅,无比诡异的对手,最后警告她:“这样的酒,我还可以再做三杯。” “我知道。” 怀纸素子说,“但你不会有做下一杯的机会了。” “在这一轮结束之后,你就会认输——” 她重复着自己曾经的话,微笑着,往昔的妖艳和妩媚之中展露出一丝令人敬畏的庄严:“因为,我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了。” 锻造熔炉,再次启动。 这一次,有纯粹而神圣的光芒从清酒之中升起,照亮了那一双宛如深渊的漆黑眼瞳。 就这样,双手捧着小小的酒杯,如此亲切而恭敬的呈上了自己最后的作品。 “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伊莉莎女士。” 她问,“准备好迎接黎明了吗?” 第六百五十七章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冠以黎明之称的一杯薄酒。 照亮了伊莉莎的眼瞳,那温柔而纯净的光荡漾在隐隐的涟漪中,毫无任何的杀伤力。只是细嗅,就能够感受到熏香一般馥郁的芬芳。 神圣的赞颂环绕在耳旁。 不论是伊莉莎还是场外的厨魔们都愣住了。 哪怕是一个学徒来看,都能够轻易的分辨出,其中毫无任何恶意,要说的话,根本就是一杯疗伤的药酒嘛! 但如今,这一份黎明的薄光,却令伊莉莎陷入了沉默。 许久,眼眸微微挑起。 轻声长叹。 “真卑鄙啊,怀纸小姐。” “嗯?太让人伤心了,我像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槐诗摊手,疑惑的反问,“虽然被迫把深渊炸弹吞下去了,可你看,这杯酒里其实完全就没有任何愤怒和怨恨嘛。” “我倒是更希望是那种东西来着。” “可我不是那种人啊。” 槐诗微笑:“相比血债血偿,我更喜欢以德报怨……很久之前,有个大姐姐曾经告诉过我,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我深以为然。 只有慷慨无私的分享才能够得到对方的报偿,大家最后都很感激我。”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我相信你也会。” “……” 被那样平静而和煦的眼神所凝视着,伊莉莎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放松,反而浑身紧绷。就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如芒在背。 以德报怨?爱战胜一切?慷慨无私的分享? 这种放在二十年前的JUMP里都会落伍的台词,如今却令人感觉到不寒而栗。正因为清楚这一杯黎明所代表的是什么,才能越发的感受到其中所隐藏的恶意。 哪怕这一份残酷而冰冷的恶念并不在酒中。 “这种作茧自缚的感觉,真是……不妙啊。” 伊莉莎自嘲的叹息了一声,抬起手,从怀纸小姐的双掌之间捧起了那小小的瓷杯,端起,然后,一饮而尽。 澄澈如琥珀的酒液落入喉咙中,带来了美妙的芬芳,隐藏在酒精之下的香气被温柔的激发出来,馥郁的浓厚雾气从喉咙中划过,腹中,温热的口感扩散开来,浑身都感觉暖洋洋的。 就像是泡在温泉中那样。 不止是精神一振,就连身体内的旧伤都开始迅速的愈合……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没错。换做其他的所有人,都应该是这样的。 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 当褪去了温柔无害的外表之后,这一份过于锋锐的伪善,终于在她的肺腑之间展露出自己的棱角。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紧接着,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迸发……隔着血肉的封锁,变得如此沉闷。 伊莉莎的身体一震。 在观众们愕然的惊叹之中,一道锋锐的光之剑刃从她的背后斜斜的穿出,沾染着粘稠的血色,指向了顶穹。 紧接着,是第二道! 刺破了胸前的马甲,从心口的位置贯穿出来,割裂了手臂。 贯穿的伤痕之中,一丝一缕的黑暗迅速的飞舞而出。可是却无法遮蔽运行在她躯壳之中的庞大光焰…… 那是宛如黎明之际缓缓升起的太阳那样。 暴虐的烈光,扫彻一切黑暗阴邪。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尖锐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瞬息间,万剑穿心! 大量的血色从破碎的躯壳之中喷薄而出,粘稠的猩红顺着剑刃流淌,几乎将吧台之后的区域彻底覆盖。 光芒而交织而成的锋锐剑刃纵横交错,变成了冷酷的囚笼。 几乎完全的,将她的躯壳撕裂了…… 一位美人在瞬间变成如此惨烈的状况,哪怕是再冷酷的人都会于心不忍,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到这痛苦的折磨。 美德之剑的纯粹源质运行在伊莉莎的躯壳之中,像是植物那样生根发芽,以最粗暴最决绝的方式,自内而外的进行破坏。 除了某只大号哈士奇,不论是再怎么强的生物,内脏和肠胃都不会长着甲壳的…… 刹那间遭遇了如此惨烈的重创。 伊莉莎并没有倒下。 依旧顽强的伫立着。 这对四阶升华者而言或许是重创,可对她而言,并没有到足以危及性命的程度。迈入星锑阶段的升华者,已经成为了圣痕的化身。 对于游走在冥河之上的卡戎而言,血肉之躯才不过是负累而已。只要伊莉莎愿意,她随时可以蜕变为燃烧的源质状态,真正的成为卡戎的化身。 这样的重创,不足一提。 她伸出手,握在胸前穿出的剑刃之上,五指微微收紧。割裂的五指之间,凌厉的光之锋刃便寸寸破碎,被她拔出,迅速消散在空气里。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没过多久,遍布裂痕的双手就将那些剑刃尽数从体内拔出,捏碎,丢开。血人一样凄厉的伊莉莎抬起头,浑身的伤口迅速收拢。 肌理弥合,鲜血倒流,内脏回归。 除了马甲和长裤之上的裂口之外,再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槐诗的攻击,根本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可这也根本算不上攻击。 充其量……只不过是治疗的副作用而已。 “感觉好点了么?” 怀纸素子关切的问道。 “实话说,糟透了。” 伊莉莎低头,凝视着自己愈合的双手,十指,微微握紧。 体内,传来破碎的声音。 好像石板崩裂那一样低沉的声响,连续不断的,像是厚重的山岩上裂缝扩散,开始坍塌。当沉疴尽去之后,暂时没有了伤逝的负累,她的力量毫无阻碍的爆发而出! 瞬间,恐怖的气魄降临在了赛场之上。 就像是冥河摆渡者亲自驾临,冷漠的遴选着眼前的魂魄。 她变得更强了! 再无原本诅咒的负累。 在美德之剑的源质清扫之下,纠缠在骨髓中的诅咒被尽数扫除,所带来的损伤反而微不足道。 并没有任何的杀伤。 堪称温柔的帮助她扫清了体内邪祟的力量! 槐诗将自己的敌人治好了。 可如今,这一份痊愈,却令伊莉莎彻底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之上。 在她右手手腕的银镯上,有血色的宝石缓缓亮起,焕发着警报的红光,一遍遍的提醒着她如今状况究竟有多么危险! 这是由善意和爱所带来的灭亡。 同时,也是伊莉莎最大的弱点所在。 她给了槐诗太多机会了,对于美人过于心慈手软,同时也过于信赖自己的技艺和力量。 确实,卡戎的力量能够让她哪怕面对五阶升华者的时候都可以从容的全身而退。来往在地狱中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深度而迷失。 而过人的技艺则令她如虎添翼,数次深入危险的遗迹全身而退。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没有被统治者所诅咒的情况之下。 拜其所赐,如今的伊莉莎,已经被下达了强制休息,不能再进入任何地狱里。甚至就连存续院都无法解决她体内深入骨髓的诅咒,只能够通过改造之后,令双方在平衡之中共存。 不久之前,她那一副被诅咒所侵染的样子,反而才是真正最安全的状态。 可现在,精密维持的天平上,出现了一丝倾斜。繁复而融洽的力学结构中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摩擦…… 当这一份不顾后果的善意擅自将她治愈的瞬间,平衡就已经被打破了。 堤坝之上,多出了一个蚁穴。 要说后果有多么严重,倒也未必。充其量不过是对诅咒的封印稍微减弱了一些而已。 但这却已经足够触发警戒状态。 倘若她胆敢再使用任何厨魔技艺的话,封印之上的漏洞便会开始迅速扩大和延伸。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倾斜的速度就只会越来越快,到最后在,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统治者的诅咒将会彻底泄露。 到时候不止是她自己,就连整个奈良恐怕都会被牵涉进其中。 这可不是一杯深渊炸弹所能够比拟的危机了。 在沉默里,伊莉莎叹息一声,忽然说:“我还可以继续。” “我知道。” 槐诗颔首:“如今的你状态绝佳,倘若你一心想要决出胜负的话,我绝对没有赢的可能。不过,论及死皮赖脸的缠斗,我倒是很有自信。” 他想了想,抬起三根手指。 “倘若你不顾及后果的话,那么我也不必顾忌。”怀纸小姐告诉她,“在输掉之前,我能支撑三个回合。” 伊莉莎不为所动,“就算是诅咒泄露,未必会如你所设想的那么糟糕。” “我也清楚。” 槐诗点头:“充其量不过是有所隐患而已……你有赢的可能,九成,不,九成以上,但是,你的责任心不会允许你去承担失败的后果。”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叹息:“很抱歉,伊莉莎女士。道德绑架虽然很卑鄙,但对你这样的人来说真的很好用。” 伊莉莎没有回答。 或许,和统治者的诅咒相比,这才是伊莉莎最大的弱点。 从一开始,她暴露出自己是考古队的成员时,槐诗便已经了然。 诚然,在深渊的探索者中有不少是深度自毁倾向的疯子和渴求灾厄的神经病,但同时,也有大量的人并非是如此。 而是选择胸怀着对现境,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去走向地狱…… 堂堂四阶升华者,考古队中的精锐和精英,竟然会为了钱给里见不净这种货色打工。面对自己这种对手的时候也屡屡手下留情…… 这位伊莉莎女士实在温柔过头了。 “结果,是被抓住这种弱点么?” 伊莉莎自嘲的笑了笑,摇头。 她抬起手,从酒柜中抽出了一瓶威士忌,抬起手,随意的倒进杯子中。燃烧的松木一晃而过之后便为酒液镀上了一层清淡的烟熏味。 最后,随意的丢了两颗樱桃到杯子里。 全然没有运用任何厨魔技艺,只是普通的调酒而已,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直到最后了,都还没有让你尝过真正的调酒呢,这么走了未免有点心有不甘,所以,姑且当做礼物,尝尝看吧。” 她自己拿起一杯,爽快的一饮而尽。 槐诗愣了一下,端起杯子细嗅,松木的芳香和威士忌特有的泥煤味混合在一处,而经过腌渍处理的樱桃则散发出香甜的气息,令果木和花香越发的浓郁。 清新的不可思议。 当品尝啜饮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威士忌的浓厚气息与樱桃的清甜扩散在口腔中,缓缓吞咽而下。 最后,樱桃咀嚼时带来的微酸又完美的遮盖了威士忌略带苦味的余韵。 “真是好酒。” 槐诗不由自主的感叹:“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随意一点,就叫烟熏樱桃吧。”伊莉莎微笑:“味道如何?” 绝妙。 槐诗颔首赞同,这是自己半吊子清酒所无法触及的领域。 “还有么?”他问。 “饮酒要适量,真的要怡情,一杯也就够了,况且,比赛已经结束了不是么?” 伊莉莎抽着烟,忽然狡黠一笑,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其实,你也暴露出了一个弱点,怀纸小姐。 那杯黎明里类似的源质,我可是听吕西安念叨过不少次啊……联想到你的出身,象牙之塔,还有这一身技艺。” 那一瞬间,槐诗愣在原地。 而伊莉莎却已经洞穿了他最深的伪装,窥见了怀纸素子想要隐藏的秘密,带着笑意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真没想到啊,你就是槐诗……” 瞬息间,槐诗如遭雷击,差点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 “……的情妇对不对?” ??? 晴天霹雳一闪而逝,虚晃一枪之后,槐诗只感觉无数个问号从脑门上升起来。 愣在原地。 你说情什么玩意儿? 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怀纸小姐愕然的张口,呆滞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竟然不知道应该是恼怒还是庆幸。 只能悲愤的抬起手,指着自己这一张脸: “……你看我像是会做二奶的样子么?” “那谁知道呢。” 伊莉莎古怪的笑着,啧啧感慨:“想不到怀纸小姐你这样的美人也会钟情于那样的渣男啊。” “我……槐诗先生他哪里渣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女朋友呢!” 涉及到自己的名誉和十八年的清白之躯,槐诗大怒辩驳。可紧接着,就看到伊莉莎的眼神越发的古怪。 端详着面前的怀纸小姐,嘴角缓缓勾起。 ——常威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 槐诗一口老血吐不出来,百口莫辩。 这算是啥? 我潜我自己? 辩驳就是心虚,不辩就是默认……两头都堵,反正这个二奶的名头就真给我焊死了呗?你们这群看热闹的能不能有点良心? “不过,我倒是也不会拿这个来威胁你做什么的啦,姐姐我都三十多岁了,什么没见过?不要不好意思嘛。” 伊莉莎抬起手,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不过,你要小心啊,所有命运给的礼物都会在暗中标好价格……有些男人看起来清纯可爱,一本正经的样子,实际上一旦脱了衣服不知道是什么大尾巴狼。 怀纸小姐你这样看似冷酷实则单纯的美人最容易被那种渣男玩弄了。” 对不起,我还没有沦落到对着小号发情的程度,请您别瞎操心,也不要把我说成色中狂魔了行么?! 槐诗无言以对。 只能尴尬的沉默,视线看向远方。 默默哀悼着自己已经滑落到深渊里的名声…… 心中默默流泪。 毕竟,如果有选择,谁又想当二奶呢? “那么,酒保大姐姐的感情咨询就到这里吧。” 最后,伊莉莎的手指抬起,递上了一张名片,冲着她眨了眨眼:“如果感情被伤害的话,随时欢迎来找我诉苦哦……顺带一提,你是姐姐我喜欢的类型,可以给你打折。” 那颇为热辣和欣赏的眼神令槐诗后脑勺突突的跳,感觉浑身一凉,可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嘛? 我怀纸素子怎么就不能和金发大姐姐贴贴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好像就已经收下名片。 而伊莉莎已经拍了拍桌子,令工作台瞬间收缩,回到了迅速合拢的行李箱中。 随手从最后收拢的衣架上摘下一件大衣披在身上,盖住了剑创留下的伤痕,提起行李箱,调酒师飒然离去。 “喂,伊莉莎,你要去哪里!” 就在赛场之外,观众席上,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忍不住齐声怒斥:“你究竟在干什么!难道你也被买通了吗!” “抱歉啦,老板,如你所见……我搞不过她。” 伊莉莎淡定的耸肩,“就算是不爽,也请不要污蔑我的职业道德,好吧?” “你明明可以赢!” “是啊没错,但我赢了,并不代表你赢啊。” 伊莉莎叹息:“如果我和她继续对决的话,就算是赢了,半个奈良也将彻底不存在了。你知道这样的结局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么?” “你……”里见不净的表情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放心放心,钱会退你一半啦,不过还了信用卡的部分不能退哦。如果你执意要追回的话,只能等我下个月工资发了再慢慢还你了……再见!” 淡定的挥手,向着雇主道别。 伊莉莎潇洒的从赛场之中离去,一路穿过了走廊,走出地下,婉言谢绝了里见家开车礼送的意思之后。 走出大门,拐过拐角。 然后,忽然弯下腰,扶着墙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呕!!!” 带着浓厚酒气的未消化物就这样狼狈的落在地上,堆积成一滩,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恶毒黑烟,从其中蠕动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带着隐隐的血色。 到最后吐完,妆都有点花了。 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眼泪鼻涕和嘴角的污垢之后,她又掏出了一瓶水,娴熟的漱了漱口。 点根烟,终于松了口气,尽显疲态。 斗酒决胜法则,最重要的一条。 ——保持风度到最后一刻! “结果,差点在沟里翻了船。早知道还逞什么强啊,直接认输不就完了么?” 无奈的放着马后炮,她抽着烟,龇牙咧嘴的忍受着内脏的抽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前面两轮槐诗所带来的伤害,远比他自己所想象的还要大。毕竟不是谁都有和某牛郎一样可怕的深渊耐性和恢复力。 况且,也不是什么人的脑壳被愤怒之斧劈了十几下,又被悲伤之索封锁后,再领受美德之剑的反复穿刺,还能够完好无缺。 重创。 不折不扣的重创…… 幸好对手江湖还小,被自己糊弄住了。 可惜依旧没有改变最后的结果。 伊莉莎无奈摇头,从口袋里掏出老式的折叠电话来,播出了那个紧急求助号码:“喂?存续院吗?你们的破封印漏了,对,跟姨妈一样,血崩,快来接人……” 电话挂断的瞬间,一道光芒从天而降。 她消失在原地。 两秒钟后,另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卷走了地上的呕吐物。 里见家的庄园大门之前,再无任何踪迹。 只有落在地上的烟卷,淡定的明灭,烟雾消散在风中。 就这样,秉持着最后的风度和优雅,调酒师伊莉莎退场。 御前厨魔试合。 ——胜者,怀纸素子! 第六百五十八章 太阳与月亮 静室里一片焦躁的气氛。 在漫长的等待里,里见不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烦躁的捏着手里的手机,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打电话去催促。 可终究是忍了下来。 努力的克制着难看的脸色,平心静气,可汗水却依旧不断的从额头上渗出。 焦灼不安。 克制着发怒的冲动,强迫自己等待。 直到门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年轻的武士推门而入,里见久静恭敬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向里见不净垂首问候: “有劳久等了,叔父大人。” “静江你究竟在搞什……” 里见不净下意识的想要发怒,可最后却深吸了一口气,焦躁的问道:“究竟怎么办啊,那个人完全就不像是你说的那样! 这究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已经有人让我出让馆山集团的股权和位置了啊!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是一群墙头草想要落井下石而已,对于叔父而言,这些也不过是房梁上落下的尘埃,不必在意。只需要平心静气,等风头过去就好。” “可真希那个野种呢!” 不净恼怒的问:“我可是亲自命令了人去胁迫她的,难道这件事能够善罢甘休么?不行,我必须去避避风头才行。去美洲,俄联也可以,静江,你一定有关系的吧!快一点,立刻安排,我在那里也能够帮你……” “还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呢,‘叔父’。” 久静提高了声音,将他的话打断了。 低垂的眼眸终于抬起。 修长的双眼之中迸射出一缕锐光,像是利刃那样,令里见不净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请放心吧,叔父,你是无害的。” 他依旧恭谨的说道:“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真希也不会。要说的话,您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用处。 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大不了投降就好了,辞掉现在的职务,拿着这些年捞的钱去找个小地方养老,不会有人觉得你会有什么威胁的。” “……” 寂静里,里见不净的表情抽搐了起来。落在膝盖上的双手将订制的西装捏出了一道道难看的皱褶。 脸色铁青。 “静江!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怒斥:“你难道一点恩义都不懂吗!” “我叫做里见久静,叔叔,我的父亲是里见不乱——从八年前您为了权位将我出让的时候,就是了。” 里见久静依旧平静,语气毫无任何波动,只是平铺直叙的告诉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权位,就请不要再眷恋卖出去的东西了。 事到如今,又何必说恩义这么可笑的东西呢?让我侍奉养父如亲父一样的人,难道不是您么?” “……” 里见不净咬着牙,青筋从额头上迸起,可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却终究再没有发怒的力气了。 近乎哀求的那样,轻声问: “……为何,为何如此无情呢,静江?” “那么,多有叨扰,在下这就告辞了,叔父。” 久静缓缓起身,躬身道别。 就在离去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告诉他:“请放心,只要乖乖呆在这里,您不会有事儿的。就当是曾经的儿子对您的最后仁慈吧。” 纸门被拉上了。 那个低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恢复死寂的静室里,里见不净瘫坐在了原地,呆在原地,在没有力气爬起来。 面如死灰。 直到门外脚步声再度响起。 他愣了一下,惊喜的爬起来,推开门冲过去:“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静江,你不会放下亲生……” 在门外,那个被他拽住手腕的女侍从愣在原地,呆滞的看着他。 “不净先、先生……久静大人吩咐我来打扫一下走廊……抱歉,我、我这就走,打扰了……” 她被那一双渐渐狰狞的眼瞳看着,便忍不住慌乱了起来,狼狈的逃走了。 寂静里,里见不净一个人留在原地,神情渐渐扭曲。 “一个两个,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他怒吼,向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咆哮:“你们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丢人丑事,逃得过别人的眼睛么!” 无人回应。 只有许久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 下定了决心。 逃走。 必须从这个家里逃走才行。 在失去了权势之后,这里已经变成了龙潭虎穴。就连自己曾经的亲生儿子都会将自己弃之如敝履。 他从未曾期望过自己所谓的家人们能够高抬贵手。 下定决心之后,他脚步匆忙的离去。 打通司机的电话。 十分钟后,一辆汽车悄无声息的驶出了后门,消失在夜色里。 “不去京都,我们去三重。” 恢复冷静的里见不净吩咐司机,然后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幸亏之前他还在另外的地方培植了不少下属,否则这一次不知道还要沦落到多么惨烈的程度。 如今的里见家他待不下去了,他甚至不愿意待在瀛洲。 去三重,然后通过边境中转,改头换面,等过一段日子,让替身打扮成自己的样子去俄联,然后他从深见港直接到美洲去。 在美洲,他还留着一片足够让他东山再起的基业…… 反复盘算着计划的每一个步骤,确认不会出现丝毫的瑕疵之后,他浅浅的睡去。很快,却又被惊醒了。 车速突兀的放缓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怎么了?” “先生,前面好像出了车祸……路封了。” 司机茫然的从窗户里探出头,凝视着不远处的路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间,他的首级就骤然从原本的位置倾斜下去,依靠着一点点皮肉的连接,挂在脖子上,血色喷涌而出。 至死茫然。 里见不净却尖叫出声。 在车窗外,深邃的夜色里,有燃烧的火光浮现。 浑身笼罩在厚重的甲胄中,被血色染红的狰狞武士出现在了车窗之外。肃冷的面甲微微垂落,漠然的双眸俯瞰着不净扭曲的面孔。 手中,太刀缓缓抬起,斩落。 钢铁扭曲哀鸣。 防弹级别的轿车被轻而易举的撕裂了,断成两半。 燃烧的武士迈步向前,一步步的向着瘫软的不净靠拢。面甲之后,那一双眼瞳也燃起了鬼火一样的光,满溢怨恨和狰狞。 “这不可能……这不对……” 不净惊恐的尖叫:“怎么是你!!!明明应该是……” 剑刃斩落。 斩! 这便是里见不净最后所见到的场景。 …… …… 槐诗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回到了熟悉的黑暗里。 静谧的沉睡。 只有源质的涟漪回荡在灵魂之中,在迅速增长的天命之中交织,激发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什么机制。 令他的意识和记忆不断的碰撞,毫无条例的思绪彼此重叠,没有任何征兆的残缺画面不断的闪现。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他的意识之中缓慢的遴选,娴熟的激发着一块又一块的碎片,令槐诗的意识自行运转,演化。 到最后,恰如黑箱之中的运算系统得出最终的结论那样。 来自灵魂深处的莫名话语就从耳边响起。 那是来自槐诗的意识,槐诗的思想所组成的,纯粹的体会和恍悟。那样莫名的感触自行拉扯着意识之中浮沉的文字,最后形成了来自漫长时光之前的疑问。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羲和,往昔东夏神明之中的神女,庄严的日轮就是她的车驾,随着她每日东升西降,俯瞰尘世。 可如今——太阳还没有升起呢,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光? 那一瞬间,有光从槐诗的眼前亮起。 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一片波光粼粼的雄伟海洋,汇聚了世上一切意识、灵魂和智慧的源头,那无穷无尽的白银之海。 那一缕未知之光引领着他,向下凝望,目光穿透了深邃的海面,照亮了属于白皇后的残缺形态。 那伟烈而庞大的轮廓静静的在海洋的最深处沉睡。 就像是熄灭的太阳一样…… …… …… 太阳好像熄灭了。 有月亮从天空上升起来。 像是巨大的团子,圆滚滚的,就像是小时候一样。隐约的光照在石头上,石头是白的,水是黑的。 庭院里的野草和花儿散发着草木的芬芳。 草丛里有萤火虫的光。 远方的夜色里有风吹来,真希坐在摇椅上,茫然四顾,很快,便察觉到这是自己的梦境。 “清醒梦?网上是说过有这种东西吧?” 她困惑的挠着头,环顾着身后有些年头的木屋,确实,这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地方。童年,在外婆和父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庇佑他们的小小庭院和房屋。 虽然下雨的时候偶尔会漏水,但落在铜盆的声音就会清脆。 就像是交响乐一样。 交响乐是后来学会的词,但她一次都没有去听过。应该很厉害吧?怀纸小姐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这么想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月光下那个坐在木廊之下的身影。 孤独的仰头凝视着天上的月光。 月光也变得轻薄起来,落在了她的眸子里,让她的眼瞳也焕发着光芒。 真希愕然了许久,恍然的点头。 梦里也有怀纸小姐吗? 真好啊…… 忽然感觉开心了起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妈呀,成仙了! 究竟是日有所思还是心意相通呢? 真希也并不知道,但只是怀纸小姐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就莫名的愉快起来。 梦里的怀纸小姐也像是平时一样呢。 高冷又凛然,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可鼓起勇气坐在旁边的时候,就好像能够感觉到温度。再鼓起勇气缩短一下距离之后,就能够感觉贴在一起了。 挽住了手。 开心。 遗憾的是,这个怀纸小姐好像不会说话,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 是自己的想象力太贫乏了吗? 这个时候,就应该调动自己的意志力,然后开始想象霸道的怀纸小姐姐将自己顶在墙上,然后一只手挑起自己的下巴…… 想着想着,真希就痴呆的笑了起来,口水从嘴巴上留下来。 只可惜,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有时候梦就是这样吧? 就算是知道这是梦,很多事情也很难改变,比方说热情似火的怀纸小姐什么的。虽然很遗憾,但仅仅是这样,她也感觉很满足了。 “怀纸小姐要喝茶么?啊,梦里喝茶好像很奇怪的样子……可惜这里也没什么书或者是其他的东西,难得来我家,不如去里面看看吧。” 真希一个人自顾自的说这话,鼓起勇气,拉了一下怀纸小姐的手。 然后,怀纸小姐就站起身来,站在一旁,好像等待她的导览。反而是真希忽然脸红了起来。 带怀纸小姐回家……怎么说呢,好激动啊。 遗憾的是,这里已经不是曾经那么温馨的地方。 “抱歉,不知道有客人要来……就算做梦也这么杂乱,真是够了。” 推开木门之后,便看到了落满了地板的灰尘。 “果然,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吧?外婆去世之后,这里就荒废了,以前的时候,这里可是被有精心搭理的。” “我还记得,春天的时候,在玄关地方的瓶子里每天都会插着庭院里的花。” 真希叹息。 现在,玄关破碎倾倒的瓶子里,只剩下枯萎的花枝,再无往日的芬芳。 客厅里还存留着地板上被家具遮蔽的日晒痕迹,可惜已经空无一物……只有一张破椅子,孤零零的在月光下伫立。 “果然还是别看了。” 真希摇头,转身说:“我们去其他的地方吧。” “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她第一次听见梦里的怀纸小姐发出声音,那个身影越过她的身旁,走进客厅里,环顾着四周,满是好奇。 “给我讲讲吧。”她忽然说,“这里所发生的故事。” “……” 真希愣在原地,在沉默许久之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张椅子是外婆生前最喜欢的椅子来着,她就喜欢坐在这里,看窗户外面。看到我之后,就朝我招手。” “这个缺口,是我小的时候门牙磕掉的地方诶。” “……大部分时候,妈妈都会坐在这里做一些手工,有的时候,也会给我做几个洋娃娃。爸爸每天很晚就回来,但有的时候昏昏沉沉的睡着时,会听见玄关的地方有推门的声音。有时候爸爸会问真希睡了吗,有的时候妈妈会让他小声一点……” “这里原本挂着外婆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外祖父,小时候的妈妈,后来就换我和外婆的……再后来就没挂啦。” 就像是展示自己的宝物那样。 真希走在自己的梦里,一点一点的将那些尘埃拭去,给唯一的来访者讲述过去的事情。 直到最后,在空空荡荡的卧室里,她吹去了画布上的浮尘,从斑驳脱落的色彩里看到往昔的涂鸦。 “这个竟然留在这里了吗?” 她端着画框,轻声感叹,然后轻声笑起来:“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真想带回去啊。” “是很珍贵的东西吗?”怀纸小姐问。 “算是吧。” 少女感怀的轻叹,辨认着上面已经褪色的涂抹痕迹。 “这个是父亲给我画的……不懂事的时候,我经常会吵着要去电视机里说的大城市里,实际上我连大城市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那里的人都穿着很漂亮的裙子,有很多可爱的娃娃和玩具,还有吃不完的糖。 但爸爸和妈妈说的都和我想的不一样,后来,爸爸有一天就给我画了一张。但画的实在太难看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就是这个。” 她展示着手中的画框,上面只剩下了模糊的色块,难以分辨往日的模样。 “这个是太阳,这个是高楼,这个应该是汽车吧?这个我忘记是什么了,好像爸爸也忘了。” 真希摇头,轻声呢喃:“妈妈跟我说,江户就是这样。在黄昏的时候,白色的高楼被渲染成粉红的颜色,玻璃会发出金色的光。 街道上的人多的数不过来,汽车成群结队的在狂奔,就像是发脾气一样……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骗我,可第一次离开稻泉乡之后,才发现,外面和他们说的一模一样。” “怀纸小姐去过其他的地方么?其他的国家和边境?”她回过头来,好奇的问道:“像怀纸小姐这么厉害的人,一定都去过吧?” 怀纸小姐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画框,并没有回答。 好像在承认了,又好像没有。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就好像藏在迷雾里那样,难以触及,永远让人看不分明。 可是,就算是很冷淡,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就好像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就永远不会害怕了。握住手的时候会感觉很暖和,像是被阳光照耀着一样。 可只是这样的话,感觉还不够。 因为她是孤独的。 真希抬起眼瞳,欲言又止。 从未曾有过这样,想要更深切的了解她。想要更加亲密的站在她的身旁……想要像怀纸小姐一样! 那一瞬间,少女终于鼓起勇气。 “怀纸小姐,我……” 然后,梦醒了。 断在最残酷的地方。 少女从床上睁开眼睛,愕然的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手掌不知何时已经伸出,像是要去触碰什么一样,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诶?” 她愣在原地。 …… …… 而就在石髓馆之下。 不知何时,规模已经超出地上数十倍,庞大到宛如巨型广场一样的地下室中。 彤姬手中的事象分支停顿了一瞬,从命运之书的投影中移开视线,抬起头,看到不知道何时漂浮在眼前的一缕小小的光点。 “嗯?这是……信徒吗?” 似是难以置信,她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没想到,为了完备替身,塑造出怀纸素子的倒影之后,竟然能够让少司命的神性从灵魂的本性精髓里萌发? 而这一份神性,甚至笔直的指向了东君的方向,隐隐具备了羲和的特征?就算是底蕴再怎么深厚,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一点了吧? 这算是什么?惊喜还是惊吓呢?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槐诗,我们果然是世界上最合拍的契约者啊……” 她愉悦的眯起了眼睛,哼唱着那些模糊又古老的曲调。 在她身后,烈日一般的神之楔静静的悬浮着,焕发微光。 …… …… 槐诗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事情不对了。 当然不是一进来就看到怀纸素子在打乌鸦什么的,而是感觉好像出现了什么变化。 有什么感觉不同了。 大清早迷迷糊糊刷着牙的时候,照着镜子,就看到了镜面之中自己的投影——已经完全变成了怀纸素子的模样。 这已经是彻底接近完成状态了。 槐诗的影子彻底和怀纸素子的记录重合,通过少司命的残影作为媒介,她可以说已经是槐诗源质的化身。 甚至可以代替他去完成一些简单的事情和工作。 倘若只是进度飞速的话,他倒是不会这么惊讶……但谁来告诉他,镜子里自己投影的头顶上,那个隐隐浮现的光环是啥。 “妈呀,成仙了!” 他目瞪口呆的放下牙刷,抬起头,看向自己头顶。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之下,头顶之上那细微而隐匿的光环焕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玩意儿是个啥…… 可等他伸手微微一碰的时候,那隐约的光环就迅速消散了。 好像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就在他捏着下巴,稍作思索,冷静分析,然后打电话怒斥一下某个黑心女人又整了啥的时候,他的电话反倒先响起来了。 琥珀的号码。 “你干的?” 电话刚刚接通,另一头就传来了含怒的声音。 “啥?”槐诗茫然:“我又干了什么了?等等,难道是昨天晚上有人看到怀纸素子干了什么?” 他愕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马甲好像成精了这件事儿,头顶上还多了一个光环。鬼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只不过是宿醉之后睡了一觉而已。 往好处想,至少没有像是电影里一样睁开眼睛枕头旁边多个娃。 那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里见不净死了。” “就这?” 听到琥珀的声音,槐诗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凭空污蔑我的清白呢!话说,里见不净死了,关我怀纸素子什么事儿?” “真不是你干的?”琥珀依旧十足怀疑:“槐诗,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这种道理不用我多说吧?你要干什么大可不必背着我……” 槐诗忍不住翻白眼。 “他都退场了,我昨晚喝成那样,走路都勉强,你让我千里之外取人贞操就算了,去砍个中年大叔,我是不是有病?话说,他怎么死的?谁干的?” “还能是谁?” 琥珀伤脑筋的叹息:“当然是介错杀人魔。 在这个关头死了一个退场的候选者,这件事儿彻底闹大了,你小心一些,说不定鹿鸣馆的人会找上门……如果他们来找你,你可千万什么都别说,别做多余的事情,我会立刻到场的。” “……你确定?”槐诗问。 “不然呢?”琥珀怒了:“你信不信我不管的话,有多少人急着想把这个黑锅栽在你头上?” “不,我倒是没有怀疑啦。” 槐诗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当辩护律师的话,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那一瞬间,房门在巨响之中化作尘埃。 头戴斗笠的魁梧身影冲进房间里,震怒咆哮:“束手就擒吧,怀纸素子你这个杀人魔!” 槐诗摇头,忍不住叹息。 “只不过,这可不像是来好好说话的样子啊……” 第六百六十章 摸鱼的下场 按照道理来说,这时候槐诗应该举起双手然后喊我要找律师,在律师来之前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讲,一直到小琥珀过来向鹿鸣馆控诉你们虐待我的当事人,我要上诉什么的…… 常见剧情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如今上门来的人,可不像是请他过去喝茶。 反而像是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往死里打。 瞬间完成变形的怀纸小姐手里还端着牙刷和牙刷杯,脖子上夹着没挂断的电话,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魁梧如山峦一般的怪人。 还有一片狼藉的房间。 “请问,有何贵干?” 他无奈的感叹:“如果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的话,直说就是了。何必像现在这样在令堂的坟头来回的铲?” 无人回应。 只有簌簌飞扬的尘埃之中,一柄看起来足足有一米余长的铁棍向着软弱无助又可怜的怀纸小姐,当头劈落! 那是带着锐利棱角的‘十手’! 虽然和寻常的十手相比长度实在过于夸张,但搭配来者的身高和体型,竟然让人无法产生任何违和感。 称之为铁尺也罢,琉球三戟叉也好……反正什么样的兵器在那样的巨汉手中都会变成不折不扣的凶器。 明明是捉拿人犯避免伤及性命的武器,可出招的时候却毫不留情的冲着致命的位置击落! 巨响呼啸之中,槐诗叹息着,抬起眼眸。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和牙刷,向着右侧踏出一步,堪堪躲过了足以劈裂钢铁的十手,紧接着,一步踏前。 杯子扬起,将漱口水泼在了来者的面目上。 看那样子不像是有女朋友的样子,槐诗大发慈悲,就用美少女的漱口水给他洗洗脸。 仓促之间,那僧人打扮的巨汉猛然低头,斗笠将泼来的水尽数挡住。 可面门还来不及抬起。 就看到一柄还带着牙膏沫的牙刷,笔直的捅向了自己的眼球。 迅捷如雷电。 凄啸声中,已经近在咫尺。 最终,又戛然而止。 悬停在来者的眼眸之前,槐诗的尾指微微弹了一下牙刷柄,溅起了一点牙膏沫,落尽他的眼睛里。 “洗洗眼吧,朋友。”槐诗收回了手臂,仰头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倒进喉咙里,咕嘟咕嘟的开始漱口。 巨僧震怒咆哮。 面色铁青。 字面意义上的,铁青色。 很快,整个人都好像在狂怒之中变成了靛蓝,宛如寺庙造像之中的护法那样,须发皆张,兜里炸裂,赤色的短发如火扩散。 瀛洲谱系圣痕·青坊主! “竟然胆敢反抗拘捕?” 青坊主咆哮:“那么,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槐诗人都傻了。 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 真没见过这么清奇的思路。 你要硬说反抗拘捕就算了,但手下留情的究竟是哪一个啊?这难道是什么瀛洲传统艺能,单口相声?是叫落语没错吧? 可紧接着,空气中传来了异常的响动。 无形的力量绞合成了粗大的绳索,瞬间向内收缩,将槐诗束缚在内。 在门外,突袭的枯瘦升华者抬起眼瞳,抬起的手掌拉扯着源质绳索,紧接着刺眼的电流从绳索之上迸射上,流窜在槐诗的身上。 麻痹。 “记住,我乃鹿鸣馆中町奉行所,三岛忠吾……” 青坊主狞笑着抬起手,十手正握,沉重的尾端骤然弹出了墨绿色的尖锥。 在半空中,手臂骤然再次膨胀了三分,恐怖的力量爆发,突破了极限,向着怀纸素子的颅骨砸落! ——秘仪·金刚力! 那一瞬间,槐诗垂眸,无奈叹息。 …… …… “什么?” 角山愕然回头,怒视着身后的同僚:“鹿鸣馆的人过去了?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毛野回答道。 “身为八犬士,你就任由他们造次么!”角山大怒,“这里可是里见家!你将里见家的家名与尊严置之何处!” “里见家……哪里还有什么里见家?如今不过是公卿和武士们盘子里的肉。” 毛野嗤笑,“难道还不明白么,角山?这一场所谓的御前厨魔试合,只不过是把我们当做食物一样料理而已……这个时候还有人会把什么八犬士的名头放在眼中么?” 他撇着脸色铁青的角山,摇头叹息:“左右都是当狗而已,雇主要换了,早点学会看气氛吧,角山大人。” 角山的脸色铁青,扶在刀柄上的手青筋迸起。 “所谓的武士,便是为主公门下的牛马走才对……毛野,难道你就不想想,你的新雇主为什么会喜欢一条背主之犬么?” “给我滚开!” 漠然的最后看了他一眼,角山笔直的撞开了拦路的毛野,冲向了怀纸所在的院落。 “已经晚啦,他们早就过去了。”毛野嘲弄摇头:“不过那位怀纸小姐真是美人啊,角山奉行这么担忧,也情有可原……” 角山的脚步一顿,阴沉的眼神看过来,带着一丝怜悯。 像是看着一个傻逼一样。 “你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究竟要为谁去担忧吗?” “究竟是担忧那个深不可测的深渊厨魔,还是你新主人的另外几条狗?”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毛野,陷入愕然。 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安。 …… 就像是毛野所说的那样。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整个院落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睡了个回笼觉又被惊醒的真希坐在椅子上,正喝着压惊的茶,身后的屋子里不断的传来巨响。 “没事儿吧,真希?”角山弯下腰,扶住她的肩膀,端详了片刻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毛野已经急不可耐:“怀纸呢?怀纸在哪儿?” 真希神情复杂的抬起手,指了指屋子内,那沉闷的巨响越发的清晰。 角山和毛野互相看了一眼,神情越发的复杂。 走进门就听见越发凄厉的惨叫声。 “别打了,我就是介错杀人魔,我承认了,别打了……” 一个魁梧如山的巨汉趴在地上,磕头磕的邦邦响,尖叫着哭喊:“饶过我吧,怀纸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身后,一个半死不活的枯瘦升华者被吊在房梁上,口吐白沫,早已经不省人事。 “我让你停了么?继续!” 怀纸素子飞起一脚揣在他的脑门上,怒斥:“知道自己为什么是憨批么?就是因为平时在庙里每天摸鱼不磕头,现在都给我补上,少一天和少一个的量都不行。这就是摸鱼的下场!” 然后,毛野就看到,那个中奉行所内的精英,被称为铁坊主的硬汉竟然眉头都不皱的再一次梆梆梆的继续磕起头来。 哪怕是砸破地板之后在碎裂的钢筋和石子面前撞的头破血流都不敢停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里,只有不断磕头的轰鸣。 就在巨响中,槐诗回过头来,冲着角山微笑。 “你们来的正好,杀了里见不净的真正凶手找到了!微博名叫带带小……咳咳,总之赶快拿下就对了。” 说着,他还踹了一脚旁边的青坊主:“说,介错杀人魔是谁?!” “是我!是我!!!” 三岛忠吾哭喊着磕头:“赶快把我抓走吧,我认罪,我伏法……都是我干的!” “……” 尴尬的寂静再次到来。 角山和毛野愣在原地。角山是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奇幻的场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毛野是见到这种奇幻的场景之后,已经开始联想新的雇主会把促成这一切的自己摆成个什么花样了…… 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办法。 毛野下意识的拔刀,脸色狰狞:“你这……” 嘭! 来自身后的一拳,正中后脑勺。 毛野当场晕厥。 不知道究竟是意外还是故意。 但那一拳确实令槐诗眼前一亮,时机和劲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正好处于一击毙命和毛野的承受极限之间。 “抱歉,这种家伙虽然丢人现眼,但毕竟是里见家的家臣……有所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角山收回了拳头,抬起手拎着毛野的领子,将他丢出门外。 “仔细一想,你们好像从一开始就失礼个没完,不考虑切个腹么?” 槐诗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不好意思,虽然难得有客人上门,不过这里有点乱,还没收拾,请麻烦到门口稍微等我一下,我给你泡茶……” “茶水就不必了。” 角山漠然的看了一眼槐诗脚下的那两个不像样的家伙,“不过,我更在乎的是,您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一个好心人应该做的事情。” 槐诗耸肩,五指展开,丝丝缕缕的劫灰就从指尖落了下来:“你看,有时候,想要让人认清现实,只需要一场噩梦而已。” “……” 角山没有说话,眉头渐渐皱起。 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究竟是将这个狂悖之徒当场拿下,还是装作无事发生……但不论如何,接下来鹿鸣馆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了。 就在他沉吟的时候,怀中的电话忽然响起。 在接通之后,他的面色微变,很快,挂断了电话。 “怀纸小姐,犬江大人有请。” 第六百六十一章 我……有一个朋友 “请什么?请吃饭还是请喝茶?” 听到他的话,槐诗不为所动,反而坐回了屋子里的椅子上,淡定反问,“不会到时候那老头儿忽然摔杯为号,你们里见家的八犬士就从屏风后面冲出来,把我砍成好几段吧?” “您是真希小姐的代理人,同样也是里见家的贵客。这种有辱家名的事情绝对不会在里见家再次发生。” 角山平静的回答道:“只不过希望进行一场临时的询问调查,为您洗脱嫌疑而已……琥珀小姐已经到了,请您不要担心。” “真希呢?”槐诗问:“我走了的话,有没有其他人拿她来做文章?” “在您归来之前,在下会寸步不离的守候于此。”角山沉毅答道:“倘若真希小姐有任何损伤,届时阁下割去我的头颅,我也不会有任何有意见。” 就在门外,一辆车已经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 等待怀纸小姐的大驾光临。 再次从真希这里确认了角山可以信任之后,当着角山的面,槐诗将蝇王递给了她,最后看了角山一眼。 那样的眼神让角山的后心有些发凉。 不知道究竟是威慑还是嘲弄。 但等角山回过神来之后,那个妙曼的身姿已经不见踪影。 而槐诗坐在车里之后,终于过神来。 想到自己刚才摇摆的步伐,忍不住油然感叹。 我好骚啊…… …… …… “姓名?” “怀纸素子。” “年龄?” “十八。” “性别呢?” “男。” 槐诗翻了个白眼,引得上首几个老头儿的脸色一阵阴沉。 “怀纸小姐,这由犬江家老提议,专门为你临时所举办的一场询问,希望你能够郑重一些,不要乱开玩笑。” “真奇怪,有些问题,我觉得你们不是有答案了么?就好像我的性别一样……总不能因为捏了软柿子发现里面有钉子之后,就打算把答案改一下吧?” 今天的槐诗,依旧在阴阳怪气。 直到旁边冷漠旁观的琥珀快要用视线把自己戳出好几个洞来为止。 “行吧,行吧。各位有什么要问的赶快问吧。”槐诗垂下眼睛,瞥了一眼手机上的钟表:“毕竟时间宝贵。” “那么,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上首最中间,家老犬江身旁的冷漠的中年人说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问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锋锐,像是剃刀一样,会在人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细碎的刀口。 “睡觉。”槐诗淡定的回答:“昨晚我喝醉了,所有人都见到了。一个调酒师下的手,直到今天早上十点我才睁开眼睛。” 中年人忽然问道:“谁能证明你一直待在房间里?” “谁能证明我一直没有待在房间里?” 槐诗嗤笑:“我本来以为里见家会明白点常识的,还是说。这种事情就好像网上一样,谁的嗓门大谁就有道理? 我读书读的少,不过我记得这个国家和贵国所有边境所采用的都是海洋法系吧?不过,不论是哪个法系里都有最基本的原则——人不能自证其罪。 谁主张,谁举证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这一条要不要我教你?我在象牙之塔的边境法学课里可是混过课代表的。” 岂止是课代表,以槐诗的水平,法学课教授都已经开始偶尔摸鱼的时候请槐诗去代课了。 偶尔槐诗想要划水的时候,也会把古典音乐赏析交给他。 有一说一,那位教授的音乐欣赏水平着实不错,对于部分古典音乐的别有一番见解,尤其是喜欢莫扎特! 实际上,法学教室里的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挺喜欢莫扎特……可能是大家觉得自己在法律边缘反复横跳的时候,听着莫扎特会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吧。 现在看来,边境法学课的威慑效果拔群。 反正,槐诗话一说出来,那个中年男人的脸色就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 象牙之塔的边境法学,是出了名的难搞和能搞事情,而且每年都有各种即将毕业的宝才为了从老师那里拿到更高的评价分,孜孜不倦的流窜在各个边境之间,搞一点法律里没说不让的事情…… 这是警告。 如果鹿鸣馆再试图想要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方式的话,槐诗完全有权去延请一位已经毕业了的学生作为律师来给可怜无助还能吃的怀纸素子小姐进行辩护。 在气氛渐渐陷入僵持的时候,沉默的犬江忽然咳嗽了两声,作为扮演好警察的那个,终于开口说道:“山中先生一时失词,请不要见怪,他只是过于急切而已。因为怀纸小姐你习惯的方式和杀人魔实在太过相同。因此……” “不,这不一样吧?” 怀纸小姐忽然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摊手,认真又严肃的告诉他:“这明显就不是一回事情。” 犬江愕然片刻,旋即颔首:“愿闻其详。” “我……咳咳,有一个朋友曾经这么告诉我:断头,和介错是不同的。” 槐诗抬起一根手指头,认真的说:“并不只是究竟有没有彻底切断,是否要留下那么一点连接的部分,就连下手的方法和思路都完全不一样。 难道在你们眼里,天底下砍脖子的方法就这么一条么?” “就算是你这么说……” 山中正打算开口,却再度被打断了。 “听好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斩首和介错,这两者之间,是有决定性的不同的!” 槐诗肃冷说道:“所谓斩首,是一种很干脆、很让人舒爽,不会黏黏糊糊又纠缠不清的方法……当断则断,你明白吧? 这是一种最简单直白的了断方式。” “它的目的是杀死什么东西,让什么东西消失,让什么东西告别人世,以免流毒无穷。 只需要找准地方,然后一刀,一切就可以结束。除此之外,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 所以你才需要越发的谨慎,审视自己的目的,审视自身的偏差和想法——倘若除此之外还有第二种解决方式的话,你就不应该动用它。 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再挽回的可能……” 你他妈在说什么荒唐的鬼话。 山中很想这样去驳斥她。 可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就变得郑重又严肃,好像在述说什么不容辩驳的真理那样。也不容许别人去打断她。 “但是,介错杀人魔那个家伙不一样。” 槐诗瞥着眼睛,忽然说:“如果我在现场没有看错的话——有的人在死前,是曾经饱受凌虐的,对吧?” 再次的回忆起,小巷中所见过的那一具尸体。 在断头之前所发生的,惨烈蹂躏…… “那个家伙的重点并不是斩首,而是在斩首之前发生的事情……死者体验到痛苦而最后的介错,只不过是赠与你们的怜悯而已。 从一开始,就和斩首的基本理念背道而驰” 山中大怒,瞪视着他:“你以为这种模糊概念的诡辩会有用么!” “我只是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而已,这不是你们问我的吗?” 槐诗耸肩,无奈的摊手。 可端详着那些人的面孔时,便忍不住露出笑容:“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地要使用这种杀人方式,但我觉得,他是希望你们付出代价。 难道说,你们之中……有人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么?” 寂静里,没有说话。 只有山中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犬江依旧沉默不语,恍若未闻。 Bingo。 槐诗简直好像听见了幻觉一般的提示音。 …… …… 并没有过多久,短暂的质询会终于结束了。 并没有成功的洗脱嫌疑,反正就算是鹿鸣馆说相信怀纸素子不会是介错杀人魔,槐诗恐怕也不会信他们。 最后下达的决断是,虽然有嫌疑,但并不大。 在调查期间不可以离开里见家的范围,不得外出,相当于另类的禁足。可能是之前偶尔出去一趟杀疯了,给鹿鸣馆的老爷们留下什么心里阴影? 槐诗倒是不在意人身自由什么的,反正他就是被雇来做菜的,等厨魔试合结束,真希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他甩手走人,难道鹿鸣馆还敢拦在前面? 将他送出来之后,琥珀都感觉自己快要心力交瘁了。 “走个过场而已,为什么要不停的作死?” “呵,搞的定我就直接抓走,搞不定我就走个过场,好话赖话怎么都让鹿鸣馆说了……”槐诗嗤笑,对那群老头儿假模假样的样子根本不买账。 “最好小心一点,那几个老头儿说不定就在盘算着比赛结束之后怎么料理你呢。”琥珀摇头:“你觉得鹿鸣馆那几个升华者,是什么水平?” “一般吧,维持一下治安勉强靠谱。但真要派上什么用场的时候,就菜的抠脚,办不成什么事情。” 槐诗评价道:“真指望那种人去抓捕介错杀人魔,还不如指望他们能死在一个不会为其他人添麻烦的地方呢。” “正常,左、右、中奉行所都只不过是鹿鸣馆用来配合MPD维持社会秩序的机构而已。真正有能力的人,早就被选入‘火付改’和‘盗贼改’的部门,更不要说名义上专属于上皇的精锐亲军‘座’了。” 琥珀随口叮嘱了两句之后,问道:“听上去你刚刚好像有什么眉目了?” “说不定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不过是以我浅薄的犯罪经验进行了一些反向分析而已。” 槐诗想了半天,认真的说: “我觉得你们家有问题。” 第六百六十二章 愿望 “我觉得你们家有问题。” ??? 听完这句话,里见琥珀感觉这个世界的奇幻程度又上升了。 看向槐诗的眼神分外古怪,“你怎么可能觉得我们家没问题?但凡有眼睛都应该知道不对的吧?” “诶?” 槐诗有些愕然,旋即尴尬:“我家以前就是这样啊,我还觉得挺正常……” “……” 里见琥珀翻了个白眼。 “人只要多了,在哪儿都会出问题。钱一旦多了,没有问题也会有问题的。里见家有问题不奇怪,没问题才见鬼呢。” “不,我确定了一件事情而已。” 槐诗轻声感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佐佐木为什么不愿意露面,而是执意在暗中追查介错杀人魔的线索。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发现,里见家已经不可信任了。” 停顿了片刻之后,他的神情阴沉起来:“也就是说……状况再糟糕一点的话,介错杀人魔说不定现在就藏在里见家里,对不对?” 里见琥珀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你觉得会是谁?” 槐诗凝视着她,她也在看着槐诗,没有说话。 槐诗也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看着他,好像打算用念力逼迫她说点啥。 “槐诗,我请你来不是来让你当侦探的。” “工具人身兼多职难道不是很正常么?”槐诗抽烟,斜眼看他:“况且,当初不是你把这件事儿告诉我的么?怎么你们姓里的都一个样子,说话一套一套的,前面一个样,后面一个样,怎么说都是你们有道理吼?” “当初和现在不一样……” 里见琥珀面无表情的回答,“你如果单纯是工具人的话,我会放心把你往泥坑里推,用到七千万回本的那种,但真希不同,她与这些丑事无关。” 槐诗哑然:“你竟然真的在为真希打算?” “不然呢?有机会,谁不想做好人。”琥珀摇头:“区别就在于,出了事儿,谁能站出来做恶人而已……” 槐诗叹息,“说真的,我现在看谁都像是杀人魔,包括你在内。” “那真希呢?”琥珀问。 “算了吧……”槐诗摇头,“我第一个排查的就是她,可她连捏个菜刀都费劲儿,那么点体重和力气,别说砍人脖子,砍鸡脖子都费劲儿。就别难为她了。” “未必不可能吧?”琥珀追问。 “不是未必,是绝对不可能。”槐诗断然的回答她,“以她那样的体力和状况,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那个人我们都认识,不是么?” 琥珀的眼角狠狠的跳了两下。 没有说话。 还能是谁呢? 罗娴。 如果是娴姐的话,手里捏着一张小纸片说不定都能从奈良杀到京都去……但如果真是她,根本用不着藏头露尾,拿着厨刀都能把里见家的人杀绝了。 或许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具备那样的才能,但也绝对不可能是真希。 这概率小的比槐诗出门买包烟遇到八个毁灭要素都还夸张。 “你对她可真信任啊。” “信任是相互的,琥珀。” 槐诗看过来,盯着琥珀的眼睛:“所以,回答我,你是介错杀人魔吗?” 琥珀被逗笑了,忽然问:“槐诗,你难道会恨自己的家人么?” “看情况。”槐诗说:“虽然偶尔很想打一顿,但要说不共戴天的那种恨还真说不上。实在过不到一起,分开过日子不也一样么?” “真好啊,槐诗。我也很想像你一样,可惜我做不到那么宽容。” 琥珀掐掉烟卷,踩灭,平静的看着其他地方:“有很多次,我都很想杀掉那群丢人现眼的蠢货,但很遗憾,这个世界上连累别人的猪队友是死不完的。 更遗憾的是,我不能那样做……介错杀人魔可能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可能是我。” 那样的神情充满了遗憾和惋惜。 以及,无从作伪的羡慕。 槐诗叹息:“你对这里要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妨明说。拿出点那些家伙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的证据来,拉上东夏谱系,咱们组团下本,我陪你从门前杀到门后去,不比现在和别人比做菜简单么?” “那样的话,里见家也完全不存在了吧?” 琥珀摇头,“建立一个家族会需要很多年,很多人的努力,但毁灭一个家族却只需要一瞬间,一个人犯蠢。 我不是为了毁掉这一切才回来的,也不是因为你擅长砍别人脑袋才雇你,不要搞错了。” “听起来真是对我抱有巨大期望啊。” “谁说不是呢,王子阁下。” 琥珀最后看他一眼,认真的说:“就用心做好厨师这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其他的用不着操心了。” 挥了挥手,琥珀转身离去。 结果到最后都没告诉槐诗她的怀疑目标。 被糊弄过去了。 不过,这一份对于真希的关爱倒是令槐诗对她改观了不少。哪怕对于她而言,不过是指缝里漏出的一点余裕…… 随手将手里转着的打火机塞进了口袋里,他转过身,走出门外,就看到阳光下等待许久的少女。 正在惊喜的向着怀纸小姐兴奋挥手。 真希。 “怀纸小姐辛苦啦,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接着关怀的借口,真希抓住怀纸小姐的小手儿,仔细的揉捏端详,“我好担心你啊……没有出事儿就好。” 不,怎么看都像是你在馋我的身子吧? 槐诗开始头疼了起来。 不着痕迹且用力的将手从她的束缚里抽出来,然后抬起手,顶在她的脑门上,抵挡着整个人都快扑上来的真希,保持了一点安全的距离——他可没有胸部这种东西,万一乱摸的时候被摸到什么莫可名状的恐怖之物可怎么办? “只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你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因为很担心嘛!”真希顶着她的手努力的向前,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角山叔叔说那群老头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他们就是垂涎怀纸小姐的美色啦……” 便利店里的小本子里不都是这样的剧情么? 一旦被抓住什么弱点,就会被那群变态老东西强迫着做这样和那样的事情,想到这一点,真希就想要咬手帕,心如刀绞。 已经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义愤了。 “给我正经一点好么?” 槐诗的手指曲起,毫不留情的敲在她的脑壳,撇嘴:“大家姑且算是友好的进行了商谈,澄清了流言,解除了误会,保留了意见之后,会议就在一片融洽的氛围里落幕了。” “啊,好官腔!” “反正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装腔作势而已,没必要在意。”槐诗说:“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晚上睡哪儿。房子都被打烂了,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真希再次兴奋起来:“角山叔叔给我们换了好大的房子!就连厨房都比以前宽敞了好多……后面还有私人温泉哦!据说对皮肤很好呢,回去之后一起泡温泉吧!” “温泉?算了吧,我对热水并不感兴趣。” “诶,一起嘛,一起嘛!”真希摇着看不见的小尾巴,绕着怀纸小姐来回的跑,眼神期冀:“怀纸小姐的皮肤这么好,泡一泡,也让我沾沾光嘛。” 槐诗只能仰天叹息。 不是沾光不沾光的问题,是你的一些想法能不能见光的问题啊姑娘。 “不要。” 他果断拒绝:“累了,回家睡觉。” “好吧……” 真希失落的跟在旁边,垂头丧气的样子总让槐诗觉得他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一样。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好歹是要竞选家主的人了,真希,不要总是像小孩子一样。” “反正就是走过场啊。”真希满不在乎的摇头:“家主什么的,那是琥珀堂姐和久静堂兄他们应该去操心的事情,我光是想想每天要去和那些老头子打交道就难受的不行,太可怕了……” “诶?明明一开始决定竞选家主的时候还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啊。”槐诗啧啧感叹:“我倒是觉得,你如果认真起来,一定会上手很快。” “这不一样啊,虽然以前做过那样的梦,但现在感觉完全和想的不是一回事情。” 真希移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低声嘟哝着:“反正,如果让我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我肯定会受不了的。 就算是有很舒服的大床和能赚很多钱,也肯定会很难过。反正我就是很土啦,电视机里的生活不适合我。” 这么说的时候,就让人感觉有种乡下人破罐子破摔坦荡感。 让槐诗不知道究竟应该同情还是惊讶。 只是有点担心。 “真希,你还好吧?” “……抱歉,只是一想到厨魔对决结束,怀纸小姐就会走,就有些难过。” 真希耷拉着脑袋,牵着槐诗的袖子,可怜巴巴:“之前看上去再威风八面,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一旦没有了怀纸小姐,我就一定会被打回原形啦。不能再多留一段时间吗?” “抱歉,那恐怕很难,毕竟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 槐诗无奈的回答,“不要难过,就算是我不在,琥珀也一定会照顾你的。” “但那和怀纸小姐不一样啊。” 真希摇头,“我知道琥珀堂姐肯定不会在意,但我不想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从小妈妈就一直说,不劳动不得食。想要真正过安心的生活,果然还是得去安安稳稳的找一份工作吧?” “嗯?这是已经想好了吗?” “嗯。” 她想了一下,确信的说:“虽然称不上梦想什么的,我已经有未来想要做的事情啦。” 少女的样子罕见的认真,那么严肃又郑重,好像生怕怀纸小姐会不同意那样。 期待他的认同。 槐诗愕然许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有目标是件好事啊,不过能不能告诉我具体的内容嘛?” “啊,这个是秘密哦……感觉说出来会很好笑的样子。”真希躲闪着他的视线,不好意思的说:“等做得到的那一天,再来告诉怀纸小姐吧。” 槐诗笑了起来,“那就要加油啊。” “嗯。” 真希用力的点头,也笑了起来,提议道:“怀纸小姐,晚上我煮粥吧,还可以煎一点多春鱼。” “好啊。” “吃完一起泡温泉。” “不行。” “诶?泡嘛泡嘛!” “不可以,我有狂犬病,怕水。” “桑拿也可以!” “我怕热,不行!” …… 就在闲谈之中,他们缓缓的向着归处走去。 当真希抬头的时候,就能够看到前方怀纸小姐的背影。 那个纤细的轮廓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之中,就好像渐渐的太阳重叠在一起。 闪闪发光。 只是看着,便令人感觉到心安。 哪怕是走进黑暗里,也能够感觉到这一片令人眷恋的温暖运行在大地之上。 只要看过一次,便不会在不安和彷徨中绝望。 哪怕黑暗的幽谷如何漫长。 这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和它相比,人人欲求的家主之位和电视机那些里华丽精美的生活,根本不值得一提。 “我想要,像怀纸小姐一样……” 真希轻声呢喃着,将这个唯独不会告诉她的愿望深深的埋在心里,迈步追上前去。 第六百六十三章 起风之前 另一处静室内,年轻的武士恭敬的膝行后退三步,再度俯首,向着鹿鸣馆的老人道别:“那么,接下来就有劳您关照了。” “哪里哪里,同为公家的一份子,互相照顾也是应有之义,久静先生如此年轻,将来的事情,少不得都要看你们呢。” 苍老的公卿也满脸堆笑着施礼回应,毫无任何错谬和疏漏,更看不出京都人的傲慢来。 唯有等里见久静走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 “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啊,不是吗?” 他自言自语。 在他身后的阴影中,一个模糊的轮廓浮现,回应着主公的话语:“在下看来,确实仪表堂堂。” “奈何,眼睛却像是狐狸一样。” 回忆起那一双细长的眼睛,老公卿垂眸,眉头皱起。 这并不是指如狐狸一般狡诈,或是魅惑如何。 只是他心有不安的偏见而已。哪怕看上去如何端正和肃穆,可总感觉那一双眼睛始终带着说不出的邪气…… 好像通往黑暗的裂口那样。 “但归根结底,看眼睛和看脸就能识人的说法本身就是靠不住的。这不过是一己之心的揣测而已,因此而将良才拒之门外才是笑话。”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扬声说:“看好他。” 阴影之中的侍从颔首应命。 武士是走狗。 就像是角山曾经所说的那样,再怎么说的冠冕堂皇,武士的使命就是为主公牛马走。不论是上阵拼杀还是剪除后患,都是分内职责。 这是用《叶隐闻书》和多少《五轮书》都无法掩盖的本质。 将层层光环和所谓的道德大义剥离之后,就只有属于‘用心棒’的那一部分才最能代表其本身。 打手、保镖、士兵…… 对公家而言,便只是狗而已。 但狗也分很多种,忠犬,猛犬、疯犬、无用之犬和背主之犬……还有,像犬江那样令人厌弃的守户老狗。 在沉吟之中,老公卿忽然抬头,向屋外的是从吩咐:“稍后,拿着我的名刺,去面见犬江奉行转……就说我对里见氏心仰久矣,素闻里见氏藏有秘宝八房,心向往之,可否有幸瞻仰一二。” “是。” 屋外的侍从转身奔走而去。 寂静里,再没有人说话。 …… …… 车门拉开,琥珀就看到了郭守缺那一张怪笑的老脸。 端着自己的小茶壶,他啧啧感叹:“年轻真好啊,让人想起老朽我当年……果然,年轻就应该找对象,是男是女无所谓,开心就好嘛!” 琥珀的心情再次无奈了起来。 没办法,实在搞不定这个老王八蛋。 所以,就好像埃及谱系盛产骨科,罗马谱系盛产变态,俄联谱系喜欢小男孩儿一样……该不会,东夏谱系就盛产这种让人头疼的老怪物吧? 想想陆吾,想想玄鸟,想想烛阴和那位青帝…… 琥珀开始脑壳疼。 “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依靠在车座上,沉重叹气。 “别这么暮气沉沉啊,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等老了之后就不愿意动了,坐在小屋子里日复一日,也只有厨艺可以聊以消磨时间。” 郭守缺滋溜着壶里好像永远喝不完的茶水,端详着她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你好像被自己的工作弄的很烦。” 琥珀耸肩,“谁说不是呢?千头万绪,投鼠忌器,最后一团乱麻……” 郭守缺摇头:“我说小琥啊。” “是‘琥珀’!”少女提高了声音:“我还二柱子呢小翠花呢,麻烦您好歹尊重一下瀛洲的传统,不要叫的像个东北小孩儿一样么?” 老头儿撇嘴:“一个称呼而已,你的年纪,当我孙女都显小了,叫小琥和叫囡囡不都一样么……”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说的,那个介错杀人魔,他厉害么?” “……”琥珀欲言又止,无奈叹息:“他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是很麻烦。” “有多麻烦?” “不论对方究竟是谁,现在,这明显就是用来搅乱浑水,打断里见家当主遴选的手段……在厨魔试合结束之前,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更何况里见不净那个蠢货又死在那种地方,给鹿鸣馆送上了最好的借口、他们巴不得里见家承认局势失控,然后来全面接管。 犬江那个老头子,搬出以前的规矩来,弄什么厨魔对决,才是碍了他们的事。” 琥珀揉着眉头,遗憾的感叹:“恐怕这只是前奏而已,很快,如今的里见家,正在渐渐变成公家和武家之间角力的战场。” 她可以预见,那一天已经很近了。 到时候奈良一定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所以,我才羡慕你们年轻人啊。” 郭守缺意义不明的笑了起来,又问:“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御前厨魔试合会持续多久?” 琥珀想了想,回答:“现在度过了一半,但后面应该会更谨慎,想要真正水落石出,起码要一个月吧?” “一个月?那我出门之前腌的泡菜岂不是都坏了?” 郭守缺愕然的皱起眉头。 “所以说,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惦记着自己的泡菜了好么?况且,一个月而已,泡菜放着不管也没事儿啦。” “别的泡菜还好,我的泡菜不行啊,厨魔的血也是有保质期的啊,等下个月了,我从哪儿找那么多厨魔的血来换水啊?” “……”琥珀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 “所以说,年轻真是好啊,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悠悠的来。” 郭守缺叹息,语重心长的感叹,“人一老了,就会知道时间宝贵,就不愿意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 珍贵的不是耐心,而应该是干脆果断。” “余日无多的人才会明白,时间和效率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他放下茶壶,忽然说:“小琥啊,那个什么指名对决,帮我安排一下吧。” 姑且不提小琥这个见鬼的东北风名字究竟是什么鬼,琥珀无力的叹息着,已经无力再修正了,只是问:“您老要指名谁?” “有名单么?” 琥珀从车座后面的袋子里翻出几个本子来,随意的找了找,将一本资料递过去。郭守缺接过,翻开,算上介绍,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页。 老人从里面抽出一页来,指了指最前面的那个名字。 “这个?”琥珀看了一眼:“山下料理的大将?这个家伙很弱诶,您这是打算虐菜么?” “不,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个。” 郭守缺认真的拿起名单,对准了琥珀的面孔,郑重的告诉他:“除了这个摆不上台面的家伙之外,其他的,全部指名。” “七个,全部?” “全部。” 郭守缺平静的说:“反正都是一群浑水摸鱼的货色,与其让他们浪费老头子我的时间,不如让我干脆一点的清理掉。” 琥珀愕然。 “可……可这也……太……” “太怎么了?夸张?算不上吧。”郭守缺的嘴角缓缓勾起,遍布皱纹的面孔上露出猎食动物所特有的笑意:“这种程度的小菜,只不过是七道而已,难道老头子我会吃不下?” 在沉默里,有来自深渊的狰狞恶意从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浮现。 “有种方法,叫做快刀斩乱麻。任凭他们做什么文章,只要比赛结束,结果就无可动摇。既然要知道要刮风下雨了,紧要的事情难道不是先把衣服先收了么?” 他在微笑,充满期待。 在褪去了一贯的老朽与慈祥的伪装之后,所展露出的,正是从无数厨魔技艺之中所酝酿出的疯狂与狰狞。 曾经一度深入至福乐土,又没有沦为盘中餐,而是从牧场主的面前全身而退的恐怖存在。 “没必要这么认真吧?”琥珀呆滞。 “这可是职业素养,小琥啊。” 他理所当然的说道:“难道我不是来做菜的吗?在他们将我的比赛搅成乱七八糟之前,为什么不先让我来愉快的玩上几把呢?” 当这一份异常的饥渴感再也不掩饰之后。 本次御前厨魔试合之中最庞大的怪物向着所有的对手发起了挑衅。 …… “一穿七?” 傍晚的时候,收到消息的槐诗都不好了:“这么夸张的嘛?” “对,就是这么夸张。”电话里的琥珀疲惫的说,“老头子等的不耐烦了,想要在有些人打算掀桌之前爽一把。结果他动动嘴,我跑断腿……代理人和雇主的地位是不是反过来了?” “需要更换代理人吗?我要推荐一位知名偶像派厨魔——槐诗先生,活好不粘人,收钱办事儿,绝对不添任何麻烦。” “行啊,你去跟他打一架?谁赢了就是谁。” “……算了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起来。 哪怕是已经见识过伊莉莎那种强力到过分的对手,槐诗依旧看不清郭老头儿的深浅。那个老家伙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就没动过真格,堪称深不可测。 这时候他还在庆幸自己没被选中呢,哪里会莽到上门送菜? 怀纸小姐可是很讲风度的,跳油锅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所以,一打七,车轮战这种事情……你还真就给搞定了?” “毕竟雇主都是一些留下来也就只能把水搅浑的小角色,想要拿捏到什么把柄,或者给出拒绝不了的报酬都不算难……就是跑的腿疼。” 槐诗想了半天,认真的说:“……琥珀啊,我卖身不卖艺的,捶腿什么的就算了吧。” 崩。 电话被捏的嘎嘣响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我稀罕么!” “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嘛,误会总要解释清楚的对不对?”槐诗随意的乱扯着:“那么,具体的时间呢?几点?” “就在今晚。” 琥珀挂断电话之前,告诉他:“一个小时之后。” 第六百六十四章 狂妄 说是一个小时,其实等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很明显,有人不乐意看到厨魔试合如此疯狂的加速,暗中阻挠。但最终,不论是谁都无法在明面上违背厨魔对决的准则。 指名挑战的手续在犬江点头之后,火速通过。 为了保护里见家的家产和体统,这个被嗤为老狗的武士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是费劲了苦心,碰到郭守缺这种近乎狂妄的挑战,简直就像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在所有人里,他恐怕是最希望厨魔对决能够早日绝出结果的那个了。 哪怕这件事儿结束之后,公家和武家两方都不会给他任何好下场……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随便找个理由,将一纸申斥、四尺白布和一柄怀剑一块送到他面前。 催促他早日上路。 对此,犬江毫不在意。 说是愚忠也罢,说是固执也罢,那个老头儿对于里见家交托给自己的这一份职责已经赌上性命。 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那么再怎么厉害的对手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个小时之后,来自里见家八位奉行的准许终于下达。 槐诗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看够了热闹,终于带着真希入场围观了。 刚进去就看到浑身刺青的俄联毛熊弗拉米基尔在热情的向着他们招手:“两位,这里这里!” “呵,舔狗。” 槐诗看了一眼,当做没看到,继续保持着怀纸小姐高贵冷艳的女神人设。 弗拉米基尔依旧是一副狂野朋克的样子,咧嘴冲着真希笑了笑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等槐诗坐下来之后,就发现……今天来的人确实挺多。 不止是如今所有候选者的代理人,就连之前已经遭遇淘汰的厨魔们,此刻也已经来到现场。诸如之前三途的主厨深津庆、工业厨魔具志坚等等……哪怕是早已经淘汰了的败者们也不愿意错过这一场盛宴。 毕竟是郭守缺,毕竟是不死的老怪物…… 可他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在公开比赛中亮相了,只是从师长的口中和传闻里有所了解的厨魔们都无法断定。 以一敌七,这种夸张的事情,真的做得到么? 再怎么掺水的厨魔,都是厨魔! 乃是万中无一的精英和强者。 在一对一的对决之中,分作七天,或许那个老头儿可以摧枯拉朽的将所有的对手尽数击溃。可连续对决七个正牌厨魔进行车轮战……这种夸张的事情,简直难以想象。 就算是被誉为饕餮,胃口也不至于夸张到这种程度吧? “哦吼,大家竟然都到了吗?久等了,久等了。” 就在所有人的等待之中,那个宛如公园遛鸟大爷一样慈祥和煦的声音从入口的地方响起。 一手提着竹篓,另一只手上则扯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裹,不知道里面究竟裹着什么东西。随意的漫步而过,向着每一位同行们友好的打招呼。 而手里血粼粼的包裹,看上去像是一个…… “猪头?” 槐诗挑起眉毛。 不知道为啥,他莫名的对各种生物的脑袋形状很熟悉的样子……难道脑袋砍多了还有这样的被动技能? “哎呀,被看出来了么?” 郭守缺嘿嘿的笑了起来:“怀纸小姐眼光真好,一体七味的,也只有它咯。” 随意的走到了自己的料理台旁边,放下东西之后,解开了包裹。 里面赫然是一个刚刚放血完毕,还没有烧毛和其他处理过的猪头。 “这玩意儿还真不好找,老朽我逛遍了整个奈良,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找到一家生猪场……你们瀛洲人真是麻烦啊,连猪都不好好养。” 他随意的扒拉了一下那一颗猪头的耳朵和嘴巴,然后手肘撑着猪脑壳,抬头看向面前的七位神情阴沉的敌人们。 “各位,都准备好啦?” “有劳前辈厚爱,怎敢不至呢?”一位瀛洲厨魔开口,阴测测的说道:“虽然被人小看,但在下也还没到自暴自弃的程度……就算用什么卑鄙手段,也会尽量让前辈你领受一下在下的料理精髓的。” “好啊好啊。” 郭守缺老怀大慰:“那么,你是第一个的话?咱开始吧?” 其余七个厨魔互相看了一眼之后,缓缓点头。 既然对手胆敢以一敌七,他们也不会狂妄到感觉我们人多A上去就能赢的程度。对手诚然深不可测,可倘若以团体相敌的话,未必不能战胜。 最先派出的毫无疑问是他们之中公认的强者,但其余的六位也不是什么凑数的人。而真正最强和最有把握的厨魔,则被排在了最后。 剩下的人,则会不择手段的消耗他的承受能力。 消耗战! 以七敌一,赢了的话未必如何,但输了的话,就要贻笑大方。搞不好自己的餐馆都会被降星。他们所求的,就是绝对的稳妥。 “事先说好,在下所擅长的乃是怀石料理,今日准备的‘雪月花’虽然有十道菜,可并不存在上什么拆分开来的可能,只会一起呈上。所谓的定食就是这样,郭主厨没有意见吧?” 站在料理台前面的,是怀石名店·大吟的老牌厨魔柴川创。 “套餐嘛,我知道,就跟我们那会儿说的一口啤酒一口炸鸡,恋爱的感觉一样,可以理解。” 乐呵呵的说着年轻人根本不知道的老梗,郭守缺拍了拍旁边的猪头:“不过,老朽上了年纪,体力倒是有些不支……” 无耻! 所有在场的人神情都变得很复杂。 这个老王八蛋是怎么一脸很认真的在这里扯淡的? 确实相比壮年期,郭守缺的体力会有所下降。但升华者本身的力量是完全不能以常理相较的,更何况,郭守缺哪怕到现在都没有使用过除了厨魔之外的力量,但能够从至福乐土一个人晃荡着进去晃荡着回来……难道会是什么弱鸡么? 他是弱鸡,这里其他人是什么? 细胞级菜逼? 一言既出,七位厨魔的神情难看起来。 在沉吟许久之后,柴川创开口说道:“您是说休息时间么?可以商量,但不可能太过分。” “不不不,你们误会啦!”郭守缺张嘴大笑了起来,摆手:“休息?不需要,还请各位不要担心。” “……” 短暂的沉默之后,柴川创的神情疑惑起来:“那是指什么?” “这不是觉得欺负年轻人太过头也不太好么?我就主动后退一步。” 郭守缺笑着,拍了拍胳膊肘下面的猪头,和煦的说道:“我的意思是,列位不论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也都可以吃下去。不过,我上了年纪了,不太想费神,所以,今天干脆就这一道菜……” 他摊手,一脸平静,理所当然的那样说道:“你们之中,只要但凡有一个人能够吃下我这一道菜,算我输!” 崩! 破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柴川创手下,案板崩裂了一道缝隙。 这个保持着平和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双目之中充满了血丝,神情狰狞的难以言喻。 狂怒。 不止是他,还有他身后的其他六位厨魔。 在这一瞬间,在如此的轻蔑和鄙夷的条件之下,陷入了难以阻挡的愤怒之中。倘若这里不是厨魔对决的话,恐怕就算知道彼此实力悬殊,柴川创也会奋不顾身的抬起拳,揍垮这一张烂笑的老脸! “怎么样?条件很公平吧?”郭守缺仍嫌不够那样,一脸得意的笑着:“我最喜欢的就是公平对决啦,双方要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才可以……这样的话,就算是各位再怎么弱,只要奋不顾身的将这一道菜吃下去,也能取得胜利了吧?如何?如何?哈哈哈哈……” “别开玩笑了!” 柴川创怒吼,咆哮,双手猛然拍在桌子上:“我不接受!如此耻辱的条件,我绝对不会接受!郭守缺,你这个混账东西究竟要将我们羞辱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生气了?” 郭守缺愕然的看着他,好像难以理解:“这就算羞辱了吗?也太奇怪了吧,我只不过是让了你们一手而已啊……再说了,难道你们有不接受的余地么?” 他咧嘴,苍老的面孔缓缓的扭曲,再不掩饰胸臆之中的恶意和狰狞:“就算是讨价还价也要有个够吧?不要给你们一点面子就开染坊,好吗?” 老人在大笑,按着手下的猪头,告诉他们:“听好了,我会这么做,不论你们接不接受。倘若受不了这样的耻辱,就请转身走下去吧。 就算退场相当于认输也没关系哦,这样你们也可以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我不是在群殴的时候连一个超过一百七十岁的老头儿都打不过,只不过是不能接受羞辱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寂里,只有那个苍老厨魔的大笑。 所有人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卑鄙过头了啊,那个老家伙。” 槐诗轻声呢喃。 “诶?这不是像高手对决时自缚手脚一样的潇洒么?”真希愕然的看过去:“剑戟片那种蒙着眼睛的老剑豪的感觉,怎么看都很帅气啊。” 还不明白发生了啥。 第六百六十五章 FNMDP! “攻心之计。” 槐诗解释道:“一旦站到赛场上,双方就应该是平等的,就应该全力以赴,让对手败的毫无遗憾才对。那个家伙一开始就以一敌七看不起对手就算了,现在还提出这么羞辱的条件……除了为了节省力气,用来消化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为了刺激对手的心态。” “哦,就好像电视机里打篮球的时候骂人一样?”真希一拍手,恍然大悟:“好卑鄙啊!” “盘外招也是招数的一种哦,真希,那个老家伙根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像是他那种年纪,什么烂仗都已经打过了,经验丰富的过头。如果只要两句话就能够搞崩对手的心态,他根本不介意花一点口水。如果有人激愤之下退场,他就大赚特赚了。” 说话的时候,槐诗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以升华者的听力,简直就好像是上自习课的时候背后同学在说自己的坏话一样,根本不可能听不到。 他就是故意的。 给这老头儿添添堵。 对手越强,他拿出来的本事才会越多,怎么都要看清他的深浅才行。 老头儿依旧浑然不在意,瞥了槐诗一眼,满是赞赏的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样子。 “……连这么卑鄙的招数都用起来,看来郭前辈对自己的技艺没有任何自信了啊。” 终于冷静下来的柴川创冷声说道:“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哪怕是必败的战争,我也会全力以赴的……可要小心一点,不要在我这种毛头小子之前翻了船。” 说罢,闭上了眼睛,平心静气,迅速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 等待比赛的开始。 依旧是惯例一堆没人听的废话之后,铜钟终于敲响了,高亢的声音迸发那一瞬,柴川创的双手便行云流水一般,宛如艺术那样制作起自己的料理。 怀石料理,本身就是起源自禅宗的宴席。 最讲究的就是平心静气。 作为主厨,禅定的功夫自然不能落下。 如今柴川创一旦进入状态,便自动屏蔽了一切无关的东西,开始全力以赴的制作自己的作品。 而郭守缺,也终于动了。 拿出一把刮毛刀,不紧不慢的剃起旁边的猪头来。 像是理发师一样,小心仔细的将每一寸毛发剔除干净,旁边的热水便已经烧开了。随便扯着猪耳朵,将猪头整个塞进滚烫的沸水中涮了涮。 无视淹没到手肘的沸水,很快,就提起来,随意的将猪头丢到案板上。 终于……将灰布褂子的另一只袖子挽起来。 槐诗忍不住皱眉。 不止是他,其他厨魔也感觉到了不对。 时刻注意着怀纸小姐的真希立刻就发现了她的神情变化,好奇的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真希你们瀛洲人平时不怎么吃这种地方,所以不清楚,猪头不是这么处理的。” 槐诗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其实他也没什么经验,也并没有研究过猪头肉这种偏门的肉食加工。 但好歹给房叔打过下手,房叔偶尔会卤一些留着给槐诗和他上门的朋友做下酒菜,具体的过程槐诗见过不少次。 必须整个拆开,然后将淋巴、眼角啊不能吃的东西拆出来,然后在分别卤制或者进行其他的制作…… 哪怕是烤制或者是其他,也需要其他的工序才行。 看那个猪头恐怕还是新鲜的,从脖子上割下来没多久。 品种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类型,就是普通的肉猪。 郭守缺这么粗暴的进行处理,血都放不干净,吃起来只会腥臭的要命。 难道那老头儿故意打算做的很难吃把对手吃吐了?那也太可笑了,现在那七个厨魔都已经被气的烧红了眼睛,跟个丧尸似的。放在他们面前的别说是一个生猪头,就算是郭守缺自己躺在案板上,他们都能一拥而上吃干抹净了。 图啥? 然后,他就看到老头儿将灶台上满盈沸水的大锅随意的提起来,丢到了一边去。然后,将自己一直提溜着的竹篓,放在了灶台上。 槐诗眯起眼睛仔细看。 那玩意儿确实是竹篓没错。可无数细篾编制成的篓里却是一片黑暗,让人看不清究竟装着什么。 只有一阵隐隐令人不安的气息从其中扩散而出。 这绝对是一件边境遗物没有错。 但也绝对不应该是用来放在火上烤的……甚至根本不是一件厨具! 好像随手拿来凑合用用一样,将一瓢又一瓢的冷水倒了进去。水竟然异常神奇的没有渗出来,反而在竹篾之间的黑暗中翻腾着,迅速染上了一层灰黑。 那玩意儿里面究竟是用来装啥的? 槐诗感觉自己的头皮正在发麻。 就好像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深渊放射源一样,感觉无处不在的辐射从其中喷薄而出。就算是隔着赛场的深度平衡仪,也依旧令槐诗这过于敏锐的感知一阵阵不安和颤栗。 这老王八蛋,怕不是在用火烤什么核弹吧? 然后,他就看到,郭守缺那个老家伙,一手抓起猪头,将它整个的丢到竹篓上面的网格上,最终,盖上了罩子。 然后,就开始袖手旁观。 别说什么葱段八角或者茴香之类的什么东西,就连一颗盐都没往里面放! 白水蒸猪头? 这他妈难道又是什么开水白菜的变种? 槐诗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表情很难看。 这老王八蛋究竟在搞毛! 好像察觉到槐诗的视线那样,老头儿似笑非笑的回过头来,闲聊一样的感叹。 “其实,用鼎反而更好一些啊,可惜,毕竟是蛮夷之邦,铜鼎这样的礼器并不好找……博物馆里倒是有一个,不过小琥那闺女说什么也不让我拿。”他无奈的拍了拍手,老脸微笑:“只能拿土办法凑合一下啦。” “……鼎?” 槐诗后脑勺一凉。 这老头儿蒸个猪头而已,要鼎这么大的东西干啥? 等等……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 “嗯?这个样子,好像是猜出来了么?嘿嘿,怀纸小姐对东夏文化了解真是不少啊,罕见罕见!” 郭守缺抚掌微笑:“瀛洲人似乎很在意祖先和血统什么的吧?老朽出身也很是不凡的来着,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兴趣?” 被那一双戏谑又冰冷的眼瞳看着,槐诗如临大敌。 哪怕此刻的他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可是那种来自深渊之中的狰狞意味却跨越了深度的阻拦,随着目光一同落在了槐诗的身上,在他耳边反复的徘徊,化作诡异的耳语:“是不是很想听?是不是?是不是?我猜你一定是!” 不由自主,同时又发自内心的。 槐诗颔首。 “哈,我就知道!” 郭守缺得意的笑起来,可神情却丝毫不严肃,好像浑然不当一回事儿那样,“要说的话,郭姓原本传承自虢国,再向上追溯的话,乃是正儿八经的周天子姬氏所出。倘若穆天子见西王母的野话不是吹嘘的话,老朽的血统里也有几分神性呢……” 槐诗的口袋里,按在手机上的手指微动。 只感觉脑中那一线灵感越发的鲜明。 距离最后的答案只剩下一步之遥! “啊哈哈,不用查了,这种先祖之荣虽然与我无关,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郭守缺促狭的瞥着他,直接说出了答案:“虢氏在封国远迁之前,可是深受当时半神的周天子器重,赋予重任。 ——所传承的职位,叫做‘宗伯’。” 槐诗敲打手机的手指僵硬在原地。 像是一道雷光从脑髓中劈进来,照亮了黑暗,笔直的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宗伯。 向上甚至可以追溯到东夏远古帝君颛顼氏时期的官职,掌邦国之礼,更有历法、司乐、述史等职能。 可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东西而已。 在它所有的权能之中,最重要的……是祭祀! 为天地神鬼,现境四时而祭,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 倘若用现代人更熟悉的称呼,那就叫做‘国师’! 所谓的宗伯,乃是代表天子祭祀天地鬼神的究极大祭司,在人神混居的混沌时代里凡人所能企及的最高神职! 槐诗的手指在疯狂抽搐。 终于体会到琥珀控制自己不把手机捏碎有多辛苦…… 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要用猪头。 怪不得如此信心十足……确实,倘若是如此的话,别说七个,哪怕再多一倍的数量,如果没有强到足以和他比肩的技艺,也根本不足为惧! 这那里是做菜,分明是在炮制祭祀鬼神时的‘牺牲’! “哎呀,不要那么震惊,其实也没这么吓人的,只不过是说起来夸张而已。”郭守缺毫不在乎的挥手,“传承到现在,也只有一些不入流的雕虫小技了,况且,嫡传也不是我诶。” FNMDP! 槐诗面无表情,毫无任何回应。 就心里冷笑。 从周公制礼,断绝血祀传承之后,以人之礼代替兽之礼,从此罢黜一切非人的鬼神,重新奠定新的秩序。 东夏从此告别了惨烈又血腥的血祭,转向了另一条道路。 作为传承人之奇迹,以历法重置星辰运转、以礼法框定万物之序的宗伯,哪怕传下来的就只有一星半点,也足够这老头儿在东夏谱系里混的如鱼得水。 “太牢?还是少牢?” 他懒得保密,直接的开口问道。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向里向外,逢着便吃 “太牢?没有那么夸张,况且也太费劲儿啦,要提前四五天准备,还要沐浴斋戒,老朽年纪大了受不了啊。” 郭守缺耸肩,敲了敲身旁的竹篓,似笑非笑:“今日洗手做羹,就为大家整治一道‘少牢’好了。” 呵呵。 槐诗的表情越发麻木。 好像看着有挂逼在拿着高射炮欺负只有两把AK的难民……老王八蛋你脸呢? 在不远处,几个不熟悉东夏的厨魔看过来,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在等待槐诗的进一步解释,可槐诗才没有做解说役的兴趣,只是翻了个白眼:“你们就当这老头儿装逼好了。” 反正,若是他没有说谎的话,比赛的结果,早已经没有悬念了。 这可是飨食诸侯的牺牲之祭……那个家伙,就真的就是在蒸核弹头了。 他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 寂静里,只有那个一手扶着笼屉的老头儿在低声哼唱,摇头晃脑,唱着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就已经落伍了的曲调。 那些不再为人所知的歌谣。 直到传菜铃的清脆声音骤然响起。 十五分零八秒。 柴川创料理完毕! “我做完了。” 料理台前,中年厨魔昂起头,肃然宣告。 “这么短的时间,不要着急,你可以慢慢来。”郭守缺劝慰道:“并不着急……” “我,做完了!”柴川创提高了声音,重新宣布了一次。 郭守缺愣了一下,旋即了然微笑:“看来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很好,很好,我也很好奇,全力以赴甚至超出往日水平的对手能够有什么样的作品……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咧嘴微笑着,坐在了餐桌的旁边,充满了期待。 “怀石定食·雪月花,请用。” 柴川摘下了头巾,亲自客串了服务员的角色,将最开始的开胃小菜‘先付’端上了餐桌,同时呈上了一双洁白的筷子。 那材质,赫然是象牙! 而承装着开胃小菜的陶碗看上去普普通通,粗糙朴实,但仔细看的话,便能够感受到那充满韵味的弧度和那隐藏在朴实灰色之下的绚丽色彩。 而内侧的菜肴之下,则点缀着华丽的暗金色,扑面而来的乃是厚重的辉煌感。 毫无疑问,正是大师之作。 盘中的小菜更是精美的吓人,油炸玉子以樱花缀饰,包裹着细密的鱼子,佐以新鲜的鱼泥,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内敛又庄严的华贵气息扩散,仅仅是一道小菜,就压的有些贫困的观众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真希。 混种少女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如果这是动画片的话,眼睛都变成了美金的标志才对。 本来槐诗也应该在特攻范围内的……但奈何房叔的饭太好吃了,其他人的菜他根本看不上眼。 只觉得花里胡哨的。 “真是精美啊,让人舍不得吃。”郭守缺拿起筷子,啧啧感叹:“相较你的老师,技艺有所精进啊,柴川先生,大吟的门楣会被你光耀的。” “多余的闲话不用多说,请用吧,阁下。”柴川创昂然说道。 “就这点?” 郭守缺抓着筷子,低头看着盘子里的小菜,皱起眉头:“就不能利索一点,全部端上来么?” 柴川创面无表情:“阁下,这可是用餐的礼仪,就算是狂妄,也不要太过分了!” “扣扣索索的,不像话。” 郭守缺摇头,嘲弄又轻蔑,“禅宗就是因为多了这样的蠢物,才无法解脱!” 象牙筷架起了华贵的鱼糕,老人张口,轻而易举的将这精美的前菜吞入口中,感受到那香意扩散在唇齿之间,宛如馥郁又高贵的熏香,带领着他来到华贵的殿堂之上。 可当那味道渐渐消失在唇齿之中时,华丽而庄严的一切幻象又瞬间倾颓,消失不见。 高楼大厦化为虚无,公卿佳人黄土一捧。 时间令一切都消失殆尽。 只令人怅然若失。 “祗园精舍钟声响,述说世事本无常,红尘迷乱,令人警醒……本意应该是这样的对吧?”郭守缺满意的颔首:“不愧是源自禅宗的怀石料理,好像白骨观一样,让人觉悟一切空无,转而寻求解脱和觉悟。堪称匠心浓厚。” 他再度拿起筷子,架起紧随其后的呈上的‘八寸’,由鱼生、绸白、海胆、豆腐等等精致小菜所组成的料理。 依旧是如此的精美,如此华丽,吞吐之间萦绕着富贵的气息。 宛如美人端坐在怀中,抚摸着他的脸颊,动情的呢喃呻吟。 “真好啊,真好啊。” 郭守缺嘿嘿大笑着,大口吞吃着,享用着这数不尽的富贵,体会不完的柔情,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满足和荣华。 只是怜悯的摇头,“可惜,格局太小了……” 那一瞬间,柴川创皱起眉头,正准备说什么,只看到老头儿抬起眼睛,肃然下令:“继续,看看你无尽的荣华能否让老朽感到满足吧……看看老朽是否能够在你的作品中超脱?” 广厦万千、万人景从、家产亿万,娇妻美婢,无穷无尽的人世奢华在他的眼前浮现,紧接着一切又迅速的远去。 万物成空,一切都凋零如尘埃。 就在这不断的吞吃中,万象流转,可最后尽数归于空无。 纵然是狂傲狰狞如郭守缺,神情依旧渐渐平静下来,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淡定和禅意,迎来了顿悟,获得了解脱。 旋即,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 “就这?” 柴川创的神情一滞。哪怕早已经有所预料,可却没想到眼前这样的场景…… 并不是自己的作品无法让他领悟禅宗的空无和宁静。而是这个老头儿早已经将那样的成果弃之如敝履! 不,甚至远超过自己的造诣。 这个老混账,就连阿罗汉的果位都不放在眼里! 果真价实的,魔孽深重! “要我说,这也,太麻烦了吧?” 郭守缺端着手中的杂炊,品味着舌尖的荣华流转,不解的反问:“想要解脱的话,不是很简单吗?远比这一套花里胡哨的要更容易诶!” 柴川创愕然,表情僵硬,正准备反驳这邪魔外道,便看到那老鬼的笑容渐渐的越发狰狞和狂暴。 “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吃:逢佛吃佛,逢祖吃祖,逢罗汉吃罗汉,逢父母吃父母,逢亲眷吃亲眷!” 他抬起碗,将杂炊的汤汁一饮而尽,一手将那镶金的漆碗捏碎,诡异的大笑:“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明白了吗,小鬼,倘若不将这一份执着圆满的执念彻底吞吃的话,所谓的超脱、所谓的觉悟便永远是镜中月,水中花!” 老人抬起筷子,傲慢的叱令:“现在,一次性的将你的小玩意儿全部摆上来,全部!” “……” 柴川创已经忘记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好像陷入呆滞一样,麻木的遵从着他的吩咐,将所有的菜品尽数呈上,到最后,看着他鲸吞那样的尽数吃光。 甚至连个饱嗝都没有打。 轻蔑的微微一笑。 连一句‘就这’都欠奉,只是随意的擦了擦嘴,抬头问道:“下面,便轮到老朽了吧?” 在沉默里,柴川创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难以理解,可是又无法逃避。 在最后的勇气之下,点头。 坐在了料理台之前。 纵然知晓无法获得胜利,依旧向着敌人再度发起进攻。 “很好,我喜欢纠缠不休的人,不为恐惧所影响的敌人才有全力以赴的价值,柴川创,你诚然是一位合格的厨魔,有资格享用老朽的‘少牢’!” 郭守缺抬起手,甩掉笼屉,将那其中的白水蒸猪头肉放在了柴川创的面前。 “请享用吧,柴川,倘若你真的有着一份格局的话……” 这是什么? 柴川创愕然的看着面前的东西。 是个猪头没错,白水蒸出来的猪头,没有盐、没有花椒,没有任何的作料。除了肉本身,没有任何的味道。 甚至还有隐隐血气的腥味。 但哪怕是如此,柴川创依旧……不由自主的想要吃。确切的说,是更想要拥有,想要得到,想要让这一份过于诱人的肉香落入自己的腹中。 不可思议的饥渴。 双眸烧成了赤红。 禅定数十年的空无消散无踪。 “看来功力并不怎么到家嘛,这就破了金身啦?”郭守缺咯咯怪笑着,却没有催促,袖手旁观。静静观赏着接下来的剧目。 在旁人的眼中,柴川好像被魇住了一样,陷入呆滞,筷子悬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在发呆。 旋即,一声古怪的惊叫,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可置信。 “它……它在咬我!” 众人愕然,不解的看着他。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都被蒸成半熟的猪头怎么会咬人?可柴川却不一定是在说疯话,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这样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等定神之后,柴川再一次向面前的食物递出了筷子。 打定主意,哪怕是这一次猪头再张口咬人,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就这样,再次陷入呆滞。 哪怕是被幻觉之中的猪头咬住,也没有丝毫的松手和败退……孤掷一箸的,要将这一份过于辉煌和诱人的权柄握在手中! 寂静里,有愕然的惊呼响起。 呆滞的柴川创,手掌忽然哆嗦了一下,指头凭空少了三根。 而猪头紧闭的大嘴却微微拱起了一线,依稀看得见其中多出的手指…… 恶寒突如其来,吞没了所有人。 被应该被人吞吃的料理,此刻却在吃人! “权力本来就是会吃人的哦,这不是很正常嘛,这可是诸侯之享。”郭守缺诡异的笑着,嘲弄的叮嘱:“小心一点啊……堂堂厨魔,要是被猪吃了的话,那也太难看了吧?” 柴川创已经听不见了。 他在攀登。 迷醉在这无人能够拒绝的香意之下,向着虚空之中的宝座发起攀登! 他终于看到了…… 主宰天下的权利! 第六百六十七章 社稷之重 扑面而来的,是未曾体验过的恐怖寒风。 等柴川创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绝顶的万丈高峰之下,抬头,便能凝视那宏伟而壮烈的光晕。 像是极光那样舞动在空中,占据天穹,轻而易举的将万物染上了自己的色彩。 从未曾见过如此壮绝的巅峰。 凶险又崇高…… 当它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因为那是天地的枢纽。 明明如此寒冷,可是却并不能感受到惧怕。 因为胸臆之间燃烧着未曾预料的恐怖火焰,驱散了不值一提的寒冷,将他的眼瞳烧红了,催促着他上前。 向着这早已经埋葬了无数尸骨的险峰发起挑战。 哪怕不断的有惨叫的声音随着枯瘦的躯壳一起,从空中坠落,在身旁摔成肉泥……飞迸的血色落在了他的脸上,带来诱人的甜香。 每攀升一步,就有一步的喜悦。 就好像曾经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那样。 从生下来开始,在幼稚园之中便开始了竞争。学生只能够被奴役,班长有最优先用饭的权利,可以自由选择牛奶。 但是依旧要听命于老师,为老师的命令奔走。 可老师要听命于校长,哪怕再怎么不合理的教学要求都要达到。 校长遇到有些学生的家长也要堆起笑脸,奋力讨好。 在校董和投资人的面前,所有人的努力都变成了一组数字,写在一张张浮夸的笑脸上,任由遴选。 新人要给前辈倒茶,前辈也要向课长请安。课长在CEO面前什么都不是,可CEO也要向役员,向更高的取缔役俯首。 人的世界,是具备着等级的。 看不见的楼层分隔了高度,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讨好师傅,成为了首席的师兄,可以随意支使其他的学徒为自己处理杂物。 得到了技艺,成为了厨魔,便能够摆脱金字塔最底层的促狭,抬头仰望时,能够看到大将森冷的面孔。 超越同学,超越同僚,超越老师。 一步步的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大吟的名头之上…… 但这就够了吗? 为什么要停下来? 当他看向周围其他庸庸碌碌的同侪时,便会油然产生不解的困惑——这难道不才是刚刚开始吗? 他奋力,向上攀爬,忘却了所有。 评价厨魔一星,独当一面,出师之后便能够赚取到海量的金钱。 可金钱再多也毫无意义。 得到二星,便能够掌控大吟,成为说一不二的大将,行走在聚光灯下,享受所有人嫉妒的视线。 但依旧局限于大吟的招牌之下,被先代的辉煌所掩埋。 得到三星评价,柴川氏可以自成流派,孤高的俯瞰,笑傲同侪…… 再向上,更向上……直到公卿低头,大夫礼敬。 哪怕在上皇的面前也可以谈笑风生! 对的,没错,只要向前,所有的对手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向着厨魔之顶的宝座,柴川创奋力进发!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在餐桌之前,柴川创的手臂已经裸露白骨。 不断的有汗水从额头和面孔之上滴落。 汗流浃背。 剧烈的喘息。 在那指骨之间,一双颤抖的筷子始终无法跨越最后的那一线。 距离的终点,只有一步之遥。 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惜啊,到此为止了。” 郭守缺怜悯的俯瞰着那个狼狈的对手,头顶,冷酷的灯光洒落,庞大的阴影扩散,覆盖了那一张苍白的面孔。 那一瞬间,在绝顶之下,恐怖的暴风雪戛然而止。 柴川创终于看到了……天穹之上万丈霓虹之后,那狰狞的阴影,还有那一双漠然而嘲弄的眼瞳。 向下俯瞰。 凝视着手掌之中奋力挣扎的蝼蚁。 黑暗在瞬间笼罩了一切,当美妙的幻觉消散时,胸臆间野心的火焰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 他低下头,看到胸前的缺口,还有那些蚕食着肺腑的毒虫与蠕动的面孔,它们在狞笑,向着自己。 当他拥抱权力的时候,权力也在吞吃着他…… 这一瞬间,壮绝的万丈高峰,终于展现狰狞! 雪色褪去之后,便只剩下了蠕动的猩红。 无数断裂的肢体繁复堆砌,数不清的破碎头颅鳞次栉比,腥臭的血色自间隙之间流出,爬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瞳。 由尸骸所堆积成的惨烈山峦里回荡着恐怖的尖锐笑声! 一条条触手从其中伸出,拉扯着他支离破碎的手臂和身体,向内,一点一点的收缩…… “走开!!走开!!!” 柴川创惊声尖叫,狂怒着咆哮,奋力的挣扎着。 踉跄后退…… 哪怕从幻觉之中清醒,也依旧无法摆脱那恐怖的梦魇,也无法从面前那一只猪头的空洞凝视里逃走。 龟裂的面孔在迅速的扭曲,却已经没有血水能够渗出。 在哀鸣之中,最后的意识分崩离析。 彻底晕厥。 在死寂之中,只有其他六位厨魔的面孔渐渐阴沉,表情抽搐着,脸色铁青。 而在盘子里,那一颗猪头依旧完整。 不但没有随着温度的逝去而散去香气,反而在牺牲品的供奉之下越发的诱人,泛起一层难以言喻的美妙油光。 诱惑着下一位牺牲者登场。 可是却没有人再迈出脚步,不论多么耐心的等待,都没有人再说话。 “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各位?” 郭守缺轻声嗤笑着,端详着那一张张复杂的面孔:“这样就打退堂鼓了?这样就感觉到害怕了?不过是才有一个人失败而已吗?” 有人按捺不住愤怒和不安,低声咆哮:“这种东西……难道真的能够算是什么料理么!” “为什么不算?所谓的猪,不就是给人吃的么?只不过是对客人的要求高了一点而已啊。否则,又为何要叫做少牢?” “此乃诸侯之享!” 郭守缺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锋锐牙齿,恰似怪物展露自己的武器那样,狞笑:“汝等应该能够感受到吧?这一份社稷之重……哪怕是再怎么贪婪,死后会化作怨灵作祟的谋国之辈,也会在这一道少牢的面前感受到饱足! 可若非气魄惊人、鲸吞四海之人,没有一城一国之主的雄心与手段,便不足以享用这样的殊荣!” “倘若无此气量的话,就不要再提什么里见家之位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虚有其表的无能之辈、蝇营狗苟的阴私小人、掂量不清自己斤两的蠢物就活该被吞吃!就算是沦落到多么可怜可悲的程度,也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来吧,让我看看各位的格局,让我来看看各位的气魄所在!” 在暴虐的大笑声里,郭守缺缓缓展开手臂。 庞大的阴影笼罩在整个赛场之上,无数隐藏在黑暗里的牙齿自灵魂最深邃的地方缓缓展露,滴落了粘稠的口水,带着无以言语的恶意和饥渴。 自巅峰之上,向下俯瞰,嘲弄发问: “今日,尔等能否让我畅快饱足?” 槐诗垂下眼睛。 “走吧真希。” 槐诗缓缓起身,告诉她:“没必要再看了。” 那个老鬼,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折磨人来的! 这种足以飨食鬼神的料理,拿到这里来,简直就是跨维度打击!功夫再厉害也打不过洋枪,对手的数量再多,对二向箔而言有用么? 如果不是生来与国朝气运相连的皇亲国戚,没有传承神性之血,不是那种能够白手起家问鼎诸侯之位的百代人杰,恐怕都是绝对不可能将那东西吃进嘴里的。 传承了数千年之后的少牢所代表的,便是这一份恐怖的社稷之重。更不要说在料理之内又藏着什么样的东西了。 从一开始,就站在不败之地。 偏偏还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去搞对手的心态……简直就是屠杀之后还要鞭尸一样。 强的过头,又卑鄙的要命。 毫无任何可利用的弱点。 简直……无懈可击。 “不尝尝看么,怀纸小姐?” 仿佛能够察觉到背后离去的身影,郭守缺头也不回的问道:“以老朽拙见,此处能够享用这一道少牢的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几个了。” “有机会吧。” 槐诗面无表情,如是回应。 少司命可以吃得下,乐园王子也可以吃得下。 不论是灾厄乐师也好,还是大群之主的身份,他都有足够身份和资本去享受这样的待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没有赢的信心。 “对了,顺带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公布。” 在离去之前,忽然听见郭守缺提高的声音。 老人愉悦的回首,咧嘴,向着场外的观众们微笑:“明天,挑战还会继续。我会随机的从剩下的厨魔里,选出一半的对手……老头子可是不抵触车轮战的,还请各位做好准备吧。” “对了,怀纸小姐要来的话,随时欢迎,什么地方都可以。” 阴影之中的怪物咯咯怪笑着:“抛去其他无关的东西,我觉得,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给我带来惊喜的对手了。到时候还请好好发挥。”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过去。 看着那一双满盈着黑暗和地狱的眼睛,告诉他:“我会的。” 随着槐诗的离去,比赛依旧在继续。 不,应该说,一边倒的屠杀才刚刚开始! 可在赛场之外的观众席上,不断的有厨魔起身,转身离去……头也不回,脚步匆忙,好像在逃亡那样。 此刻离去的人里,有超过半数,已经打定了退出的主意。 已经被那样惨烈的场景彻底击溃了心神。 死寂里,只有沙哑的大笑声。 那个来自太清重工的怪物,以一己之力,将恐怖的阴影铭刻在所有人的心中,用这一份无可匹敌的实力将所有的信心摧垮。 孩子们,逃吧,走吧,赶快跑吧! 因为你不可战胜的强敌就在这里! 一直到离开赛场,回到了住处,槐诗都没有再说话。 “真过分啊,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怀纸小姐呢?” 闷闷不乐的真希抱怨道:“他不是琥珀堂姐的代理人么?大家难道不是应该是战友才对么?” “对那种老东西来说,战友这个词实在太过廉价了,没有任何意义。”槐诗摇头:“只要站在赛场之上的人,都是他的敌人。六亲不认才是厨魔对决真正的精髓,如果战友拦了路,那就把战友一同杀掉,击溃。” 对于像是他那么庞大的怪物,真的需要战友这种东西存在么? “搞不好,最后说不定真的要打一场。”槐诗伤脑筋的揉着眉心:“我也得开始准备了。” “诶?”真希惊讶的抬起眼睛,“可是我不想当家主啊。” “……” 槐诗无言以对。 这就开始担心当家主的事情是不是有点早了?合着你就真觉得我赢定了? 这信心怎么说也太过头了吧? “虽然感觉那个老先生很厉害是没错啦,但我觉得,怀纸小姐也不弱啊。” 真希认真的说:“要我说的话,最后赢的一定是怀纸小姐才对。” “……” 沉默里,槐诗轻声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就,借你吉言。” 挥手说了晚安之后,怀纸小姐潇洒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然后才开始慌得一批…… 翻了一夜的食谱,终于从字里行间看出了自己的未来。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 …… 厨魔对决的结果毫无任何悬念。 七人惨败。 怀石、拉面、刺身、寿司、牡丹锅…… 所有自负的料理被郭守缺当做小菜一样的吞进肚子里,依旧毫不饱足。而所有人到最后,都没有能够成功的将少牢夹进自己的盘子。 反而是比赛结束之后,仍嫌不够的郭守缺自己调了一盘蘸料之后,直接手撕猪头肉给吃的干干净净。 当着所有对手的面,从耳朵到脑髓,没有一片剩下来。 放肆咀嚼着那一份令人胆颤心惊的深渊精髓,完了,也不过是打了个饱嗝。 提溜着自己的竹篓,好像遛鸟的大爷散完步了那样,轻描淡写的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惨烈的现场。 当从赛场离去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接到了一个电话。 “好的,我立刻到。” 十分钟后,久违的见到了自从厨魔对决开始起就没有露面的雇主。 看上去像是未老先衰那样,胡须和头发之上点点霜白,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正沉吟着什么。 正是他的雇主,里见正平。 有更多的人称这个男人为谢廖沙,Selesh·satomi。 虽然是嫡系长男,但在所有家主的候选人之中,他反而是和家族的关系最为薄弱的那个。自从离家前往了俄联之后,便跟家族的经济没什么来往。 这些年来,他表面上以游学者和商人的身份游走在俄联和非洲之间,背后究竟在做什么生意,没多少人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他很有钱,很有权势和地位,在俄联政府的高层之中有很多密切的朋友。除此之外,全部都隐藏在迷雾里。 对此,弗拉基米尔倒是没啥兴趣,也并不感到敬畏还是什么,走进来之后就一脸热情的招呼:“哎呀,旦那桑这两天在忙什么,好久不见啊。” 毫不见外的从他的酒柜里翻了一圈,找到了一瓶威士忌之后就开始吨吨吨。 “……瓦利亚你还是别说日语了,旦那桑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都不对劲儿。” 里见正平摇头,叹了口气之后问道:“今晚的对决,你看了么?” 弗拉基米尔颔首。 “有什么感想?” “恩,那个老头儿果然强的有点过分啊……不过老板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不论是什么样妖魔鬼怪,我都是可以打一打的。” 弗拉米基尔炫耀着自己的肱二头肌:“我的‘硬汉牛排’是无敌的!” “有信心是好事。” 里见正平沉吟片刻,忽然说:“不过,明天我将为你发起指名挑战。” “对手呢?是谁?” “怀纸素子。” 从里见正平的口中吐露出了一个意外的名字。 瞬间,弗拉基米尔恍然。 为了避免受到郭守缺的袭击,提前为自己选定了对手,在中盘时期避开强敌,避免损耗,这倒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弗拉基米尔倒是不介意,哪怕是再怎么莽,作为战斗民族好歹还是懂战术的。 暂时的退避更不可耻,更不要说他早就对怀纸小姐感兴趣了。 “计划变更,你懂我的意思么,瓦利亚。” 里见正平忽然说。 肌肉厨魔愣了一下,颔首,“交给我吧,老板!” “抱歉,提了这种不在契约里的要求。”里见正平思索片刻之后,问道:“我会额外加钱的,还是那个鲸鱼保护协会对吧?” “现在改名了啊。”弗拉基米尔纠正道“我们最近和印尼海洋环保协会和北方航运联手运营,叫做环太平洋珍稀海洋动物保护协会啦!” “随便怎样都可以,干脆提前把报酬全都给你吧……”里见正平掏出支票本,一阵刷刷的写,抬头问:“一亿美金,够么?” 弗拉基米尔疯狂点头。 里见正平想了一下,又加了三千万上去。 “谢谢老板,老板真好。” 肌肉厨魔眉飞色舞的接过了支票,吹了声口哨,然后小心翼翼的装进自己工具箱最里层的夹袋里。 “这样的话,接下来两年的活动经费也有了啊……” “瓦利亚,你也老大不小了吧?钱这种东西你自己拿了不好么?”里见正平摇头,“三十多岁了,也该收收心,找个老婆养孩子了吧?” “教育后代这种事情对我来说还早呢,我起码还能再打三十年,孩子什么的,三十年后再说!” 弗拉基米尔拍着胸脯,认真的说:“关键还是要实现理想,理想!保卫蔚蓝的大海和地球,这样不好吗!” 里见正平无言以对,起身道别。 “这就走啦?不看看我的比赛么?” “抱歉,明天早上还有一个防卫省的会议要参加,虽然是走流程,但还是必须到场才行。”里见正平遗憾的叹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真冷酷啊,我都有一种情妇被抛弃的幽怨感啦。” 弗拉基米尔大笑着,一口将瓶子里的威士忌饮尽。 随着五指的收紧,玻璃瓶子便迸发出一阵尖锐的哀鸣。并未曾分崩离析,而是一寸寸的收缩,最终在合拢的掌心之中变成玩具一样的袖珍型号。 “交给我吧。” 他将那小小的瓶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在轻巧的酒瓶碾压之下,整个桌子分崩离析。 …… …… 当天晚上十二点钟零六分。 战斗突如其来的在奈良的市区边缘爆发。 在十二点一十分结束。 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之后,介错杀人魔·佐佐木清正,逮捕归案。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两位父亲 竟然没有死。 这是佐佐木清正醒过来之后,第一个念头。 经过了爆炸,袭击,和毫不留情的进攻之后,自己竟然还能留下一条性命?手下留情?不,应该说是比起杀死自己,更希望将这一口黑锅扣在自己头上么…… 在牢笼之中的病房里,单调的机械心音节奏里,佐佐木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冰冷的白炽灯灯光。 “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肺部和肝部的损伤需要调养一段时间,但问题不大。失血过多对于升华者而言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你就老老实实的躺一段时间吧。” 在蓝色的隔帘,有个苍老的身影端坐。 并不顾及病人的身体,抽着烟杆,不知道已经抽了多久,整个牢笼里烟雾缭绕。嗡嗡的排气扇在迅速的旋转,但刺鼻的味道依旧令佐佐木咳嗽了起来。 他在沉默里低头,看到自己几乎支离破碎又被重新拼合起来的身体,最后看到了右腿,还有安装在上面的支架与石膏。 “我的腿,怎么了?”他问。 在晕厥之前,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伤痕。 “是我亲自打断的。”帘子外面的老人说:“保险起见。” “真是煞费苦心啊,犬江奉行。” 佐佐木无所谓的笑了笑,闭上眼睛。 嘲弄的意味并没有令犬江大怒,老人只是随意的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杆,磕出了烟灰之后,又填进去一锅烟丝,仔细的压好,重新点燃。 “这是为你好。”他说。 佐佐木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座头市,那个家伙比你滑头了很多,已经逃走了。”犬江说,“瞎子竟然会用震撼弹这种东西,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佐佐木的手指微微收缩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回应。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自己跳进了陷阱。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埋伏。 寡不敌众也就罢了,还失手被擒,被在栽上杀人魔这样的罪名,连死都不能清白,像个笑话一样。 “既然已经走了,何苦再回来呢?” 犬江轻声感慨:“听说你在象牙之塔过的不错,也有了新的工作,新的人生,你不应该回来的……” “不该在你杀掉里见不净的时候露了行迹,对不对?” 佐佐木忽然抬起眼瞳,粗豪憔悴的模样中骤然升起了凌厉锋锐的气息,好像按着剑柄的武士那样,冷声质问。 犬江没有说话,沉默的抽着烟杆。 并没有否认这一切。 是他,亲手杀死了里见不净…… 那一晚动手的,并不是杀人魔,而是犬江。 曾经蒙受犬江指点剑术的佐佐木,在追溯而来的那一瞬间,将这一幕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中。 “这么多年了,犬江奉行,你依然没有改掉血振和残心时的习惯啊。”佐佐木轻声质问:“为什么?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为什么你要伪装成杀人魔的样子,去杀了他? 犬江没有说话。 可佐佐木步步紧逼,提高了声音:“因为不净知道真正的杀人魔是谁对不对?!一旦他说出去,被有心人利用的话,里见家就会彻底被击垮……因为杀人魔就藏在里见家之中!” “不,我就是杀人魔,是你猜错了,佐佐木。” 垂帘之后的老人敲了敲手中的烟杆,磕掉了最后的烟灰之后,缓缓起身,躬身行礼:“栽赃与你,我很抱歉。” “是我堕入了邪道,沉迷杀人的快感。人老了之后就会感受到气力衰退,不甘心老去的我选择了饮血还生的秘仪,维持自己的活力。” 他平静的说:“请放心,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鹿鸣馆自首,恳请剖腹,并为你沉冤昭雪。在这之前,请你好好休息吧,很快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就这样,后退了几步之后,他转身离去,再无留恋。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 可那个被束缚在病床之上的男人并未曾因为能够洗去冤屈而欣喜,反而,勃然大怒,震怒咆哮:“犬江!犬江!你究竟在做什么!” “在做对的事情。” 犬江头也不回的回答,“做武士应该做的事情……如此,里见家将得以保全。” “保全下来的东西真的是原来的里见家么!” 佐佐木奋力挣扎,不顾伤痕崩裂,血色扩散,“如此大言不惭,你这个老家伙,真的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吗!你对得起里见氏历代信任你的当主么!” 犬江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旋即漠然:“你我同为武士,应该知道恩义的重要。不要想当然的用野狗的思维去揣测别人,清正。” “野狗也是知晓对错的!” 犬江沉默片刻,被逗笑了。 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意识到这一场争辩究竟有多么滑稽。 “对和错都无所谓。只要里见氏能够存续,只要能够维持就好……哪怕只是一个空壳,我也能够在死后去向忠藏大人领受责罚了。” 那个佝偻的老人最后看了他一眼,疲惫的道别:“我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在不管身后愤怒的咆哮声。 他关上了门。 “看好他。” 最后对监管者这样说:“如果有所妄动的话,杀掉也无妨。” 监管者漠然颔首。 犬江再不回头,笔直向上,穿过了层层防备,看到了等待在门口的角山。 “人呢?”他问道。 “已经到了。”角山说,“在等着您。” 犬江颔首,笔直的向着戒备森严的静室走去。 穿过重廊和门户,推开最后的纸门。 看到了跪坐在字画之下的那个年轻的武士,就好像早已经预见到了什么那样,眼眸低垂,神情毫无任何波动。 看不出平日里刻意所表现出的冲动和急躁。 也再不掩饰那一双眼眸中宛如狐狸那样的阴暗邪意。 “有劳久等了,久静。” 犬江关上身后的门,坐在了他的对面:“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的,有劳奉行辛苦,替我铲除了痕迹。” 年轻的武士俯首,土下座,向着老人致以谢意:“本来就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瞒不过犬江先生这样的长者。看来,这一天比我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他说:“我就是杀人魔。” 毫无任何隐瞒的,坦诚又直白的回应了犬江的问题。 可是却令犬江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或者难过,只是在麻木之中感受到了深重的疲惫。 太多的波澜了,太多的风浪。 也有太多的变化。 不知不觉,一切都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和他所知的完全不一样。 可这么多年的左支右拙,缝缝补补之后,如此的弥天漏洞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却连恐惧都感受不到了。 反而有一种苦笑的冲动。 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做的比你说的要好,久静,比所有人都要好。在不净出逃之前,我甚至没有怀疑过你。” 在沉默里,他垂下眼眸,近乎恳请的那样,轻声叹息:“就此收手吧,久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寂静里,再没有人说话。 漫长的沉默之中,那个年轻的武士好像走神那样。 怔怔的抬头,凝视着眼前庄严的静室。 许久,许久。 “犬江先生。” 他轻声说,“我有,两位父亲。” “一位父亲,是一个不成器的人,他抚养我长大,自以为慈爱,自以为可以得到权力……还有一位父亲,是一个傲慢浅薄的人,他将我变成现在的模样,自以为慷慨,自以为能够将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们一位教会了我冷漠,另一位教会了我痛苦。” “可现在,我两位父亲都已经死了。” 他低下头,似是自嘲的笑着: “我还记得母亲去世之前,我的生父慈爱和蔼的模样。也还记得,我的养父初登大位时意气风发要大有作为的样子。” “可一直到最后,他们都未曾能够获得幸福,所收获的只有痛苦和死亡。他们未曾能够完成自己的愿望,哪怕失去一切,就连自己都被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说,“或许他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家里才对,就像是我一样。” 就这样,年轻的武士平静的俯首,向着眼前的老人致以歉意。 “抱歉,犬江先生,违背了您的期望和信赖。”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应该说是愤怒还是惋惜呢。 但犬江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一阵失落和空洞,难以言喻的悲伤,“如此的城府,原本可以托以家族的……” “不,犬江先生,我不想得到里见家。” 里见久静说:“我只是,想要毁灭它而已。” 那一瞬间,年轻的武士拔剑! 可是,已经太晚了…… 犬江黯然的垂眸,不想再看。 早在他走进这一座静室的瞬间,就已经落入了重围之中。如今里见家的八犬士都已经潜伏在静室之外。 只要久静稍有异动,等待着他的,便只有死亡。 寂静里,有劈斩的声音响起。 猩红的色彩喷涌,将墙上的字画染红。 当浑浊的血色再次滴落,落回了犬江的脸上,令他在呆滞中缓缓的抬起头,看向了面前毫发无损的久静。 还有从胸前穿出的五指……自他的身后。 角山。 沉默坚毅的武士并没有拔剑,只是五指并起,宛如金铁的锋芒就撕裂了老人的后心,摘下心脏,从胸口刺出。 缓缓的握紧。 令衰弱勃动的心脏分崩离析。 “……角山,什么时候?”他疲惫的问。 “从很久之前开始,犬江大人。” 漠然的武士毫无表情的回答:“久静的想法和我一样:如此苟延残喘的里见家,所能带来的,就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痛苦而已,就像是您一直所感受的那样……” 当偏安一隅,在边境中勉强安宁生活的混种少女也被这一场丑恶的风波卷入斗争中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感受到了。 自己所守卫的里见家,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地狱。 他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犬江疲惫的喘息着,只是挑了挑眉头,好像自嘲那样的笑了起来,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角山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掏出方巾,拭去血迹。 而久静却握着刀,一步一步上前。 “感谢这些年来您的照顾与牺牲,里见氏愧对于您的期待,十分抱歉。”剑刃缓缓抬起,对准了犬江的脖颈,久静最后道别:“请您休息吧。” 那一瞬间,有雷鸣的咆哮迸发。 电光自虚无之中迸射。 因为犬江睁开眼瞳,从那一双浑浊的双目之中,迸射出辉煌而炽热的光芒。 衰老疲敝的身躯在这一刻逆转了时光,不顾岁月的侵蚀和苦痛的纠缠,拔剑,迈步,向前,斩! 垂死的老狮子在这一瞬间,迸发了最后的狰狞。 八房的奇迹降临于此,又瞬间远去…… 两人交错而过。 久静的脸上多出了一道深邃的伤痕,几乎将那一张面孔一分为二。而现在,伤痕却在缓缓的合拢,迅速的恢复如新。 看不出曾经距离死亡究竟多么的接近。 而在踉跄的脚步声里,犬江手中的刀锋存存碎裂,血色自他的胸前喷薄而出,带走了最后的气息。 衰老破碎的躯壳终于倒下,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像是气泡破裂了那样。 或许那是从漫长的白日梦中醒来时的声响吧? 终于……结束了。 对不起,忠藏大人,对不起。 我已经……已经无法再挽救……里见家了…… 他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无声祈祷。 请您,责罚于我吧…… 第六百六十九章 这大概就是舔狗吧 有哪里不太对劲。 从早上醒来开始,槐诗一手刷着菜谱,一手刷着牙,没精打采的漱口,打了个喷嚏。 就有一种……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的感觉,或者说,无法安心的预感。 或许是郭守缺带来的庞大压力令他开始产生了动摇,无法继续像是之前那样淡定的面对比赛。 就算是被雇佣过来当工具人,最终肯定会打假赛,就算是输给郭守缺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见证了对方堪称恐怖的强度之后,遭受挑衅的槐诗,依旧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如果努力一下,是否就有可能赢的幻觉。 想要赢。 这样的想法任何人都会有,哪怕打游戏送人头、收割了经济之后立马泉水挂机、没有输出没有伤害、甚至被一个奶妈拿了四块输出金牌,但一旦开始玩游戏,任何人都会想要得到胜利。 当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槐诗就已经将郭守缺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了。 哪怕他是琥珀那个臭妹妹的代理人也一样! 然后问题就来了。 自己这狗心狗面的样子,怎么和人家同台竞技? 哪怕是在比赛之中不断的学习和提升,如今厨魔的技艺和能力已经得到了质的提升,但依旧无法和浸淫此道一百五十年以上的郭守缺相比。 盘外招? 不对,那个老家伙搞人心态从来有一套,盘外招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溜。 就算是从琥珀那里挖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在比赛的时候当场曝光也未必不可能。毕竟,那老头儿看上去可不像是温驯听话的工具人。 一旦兴致起来了,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不奇怪。 大不了到时候翻脸砍人,虽然大概率就算是翻脸砍人也有可能被打爆,但至少输人不输阵对不对? ……感觉一旦开始这么想,就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啊。 槐诗挠着头,坐在沙发上,继续开始沉思。 直到被真希唤醒。 “弗拉基米尔指名挑战我?” 槐诗听着她带来的消息,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忍不住笑了,被气的:“这是生怕老郭把他们当软柿子捏了,所以拿我当避雷针么?” 真希明白过来之后,立马起身:“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立刻让他们的人走。” “不必。” 槐诗抬起手,“虽然说‘我无所谓’会显得有些张狂,但如今送上门的经验包凭什么不吃?我答应他们了。” 现在的槐诗迫切希望能够在遭遇郭守缺之前,多积攒一些经验和技术。这种送上门来还省得他多花心思去找,怎么可能拒绝。 在之前,他的比赛和怀纸素子的比赛时间都有所重叠,要么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看。现在他倒是想要领教一下这个俄联毛熊的厉害了。 “那么,赌注呢?” 槐诗直接走到门前面,看向弗拉基米尔的使者:“指名对决,提出者一般要赌上重酬的吧?” “经过天文会公正过的,来自地狱魔金银行的无记名黑卡一张,透支额度大概在一千万美金左右。 可以提前交付给您。” 从那个中年男人口袋里取出来的,是一枚被封存在水晶之中的卡片,宛如黑铁所打造的那样,看上去古朴又粗犷。 上面所铭刻的,就是魔金银行中那群侏儒们最喜欢的炉火徽章。 深渊之中通行的等价物,存储在其中的资金和额度可以随时进行源质结晶的兑换,根据权限和档位的不同,甚至还会有所优惠。 倘若如此的话,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就是钱么? 谁还没有啊…… 哪怕是现在被某个黑心女人日常洗劫导致一贫如洗的槐诗,也不会将这点钱看在眼里。糊弄谁呢?他当年当监察官的时候,出去黑吃黑一趟都不止这个数…… 但在魔金银行,黑卡代表的可不是VIP的意思。 而是禁忌服务的代名词。 简单来说,从其中能够透支的并不是金额,而是经过那群侏儒精算师们上万次计算过之后,和透支金额的价值等同的‘运势’。 也就是说,只要拿着这张卡……随时就能够享受到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好运气。 但同时,也要支付代价。 连同高额的利息一起。 好运的背面就是厄运,透支好运就要通过自己遭遇厄运进行偿还。 一旦使用,那么无记名黑卡就会自动绑定,直到将欠款还清之后才会恢复无记名的状态。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使用者会维持着喝凉水都塞牙的状态,甚至走在路上都会被东西砸,坐在家里说不定都有炮弹从天上掉下来……莫名其妙的风评被害根本不在话下。 “行吧,蚊子在小也是个肉,还算凑合。” 槐诗看到这个就牙疼。 这玩意儿对自己完全没用,他本身的运气就被乌鸦改到连妈都认不出来了,更何况还有命运之书的干涉和影响。 拿着这玩意儿试图有那么一点好运气,说不定会引发什么乱七八糟的连锁反应…… 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收下了,随手丢给了真希。 在认真严肃的嘱咐了她要谨慎使用之后,槐诗反手在确认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么,比赛时间呢?” “今晚。” “可以,那就这么决定了吧。” 槐诗点头,忽然感觉内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 …… 深夜,御前厨魔试合赛场。 槐诗入场的时候,整个赛场里已经被熊熊的火光所照亮,热意逼人。 是烤架。 巨大的烤架已经预热完毕了,其中焚烧的那一层火焰明显不是凡物,隔着老远依旧能够带来针尖一般的刺痛。 焦热的气息笼罩在整个赛场之上。 占据了先手。 弗拉基米尔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大裤衩,在一层层肌肉之上无数刺青不断重叠,旧的新的胡乱叠在一块,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怀纸小姐,好久不见!” 弗拉基米尔大笑,双手叉腰,脸上的骷髅刺青中都流露出一层喜悦:“没想到能够有机会于你对决,真是太好啦!我期待这一天可是已经很久了。” “抱歉,我可没有和通缉犯交流厨艺的爱好。” 怀纸小姐撇着他肩膀上持刀恶魔的纹身,还有上面细密的俄联文字。 ——斩断告密者之喉。 除此之外……教堂、双头鹰、人面、毒蛇、恶魔和天使……层层叠叠彰显身份的刺青和文字,杂乱的堆砌在这一具健壮到过头的身体上。让人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健身健的这么魁梧就是为了多纹个身…… 但毋庸置疑的是,每一个刺青都是俄联黑帮的印记,甚至其中还有边境的各个犯罪组织的刻印和标志。 “不要这么说嘛,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弗拉基米尔拍了拍光头:“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啦,为正义而战!怀纸小姐,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环太平洋珍稀动物保护协会呀?” “……抱歉,我对动物保护组织不感兴趣。” 槐诗的眼角抽搐起来。 绝了,黑帮人员退休做动保,是不是创意的有点过头了? “没关系,了解一下又不吃亏,美好的海洋——人类的母亲在呼唤着我们!” “不,都说了不感兴趣了。” 槐诗端详着他身旁的烤架,了然点头:“你是打算烧烤么?” “是的没错。” 弗拉基米尔毫不掩饰的自夸:“不过我和看台上那个亚鲁姆,都是这里最擅长烤制食材的厨魔来着……顺带剧透一下,那个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嬉皮士,但他最擅长的是奥斯曼风烤肉,温吞吞的,保守的要命,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更喜欢粗暴一点的火力——只有烤不焦、烤不烂的才是好肉,对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敲打着烤架上的罗网,铁丝震颤时竟然发出电音一样尖锐又厚重的高亢声音。 随着几根手指随意的敲打,火焰便像是活了一样,从钢铁一样的炭块中跳起,汇聚成模糊的人影,游走在烤网之上。 电音一样的震颤重叠在一起,竟然隐约形成了曲调。 而在模糊的旋律之中,那火光凝聚成的人影瞬间分化为二,开始热情无比的在铁网上蹲跳起舞。 跟着弗拉基米尔一起。 “哥萨克舞?” 槐诗挑起眉头,缓缓皱起:“这已经算是性骚扰了吧?” 那曲调分明是来自俄联的民歌,《货郎》,卖货的年轻人以锦缎和首饰引诱漂亮的少女到深夜的麦田里来跟自己做交易…… 恐怕大多数人听这首歌的机会都来自于某个始祖级的方块游戏吧? “这可是热情的表白啊,怀纸女士。” 弗拉基米尔大笑,双手抱怀,双腿在地上随着旋律一同弹跳:“您是否感受到我这一份浓烈的热情了呢?” “抱歉,没有,告辞。” 槐诗漠然的走过去,抬起手掌,手指屈起,弹在了他的烤架之上。 瞬间嗡嗡的余音断绝,巨大的烤架剧烈震颤着,模糊的旋律从热烈的货郎化作轻灵的曲调。 《胡桃夹子》! 在槐诗手指扫过之后,烤架上热情的哥萨克舞摇身一变,纯白的火光收缩为一个纤细的人影,妙曼回旋。 不论其他火焰中的幻光如何追逐,都无法触碰到那个在烤网之上轻灵齐舞的妙曼身姿。 “呵,这大概就是舔狗吧。” 就在场内场外愕然的视线中,怀纸小姐怜悯一笑。 比火候控制? 我怕过谁? 第六百七十章 有光照在大地上 “这个真是厉害啊,精细度甚至凌驾在我之上……已经不逊色于最高等的炼金熔炉了吧?” 弗拉基米尔俯身凑近了,啧啧感叹:“果然,怀纸小姐是超出我预想之上的强敌……这样的话,就算计划变更,也无所谓了,实在让人满足,满足!” 喋喋不休,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好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那样。 不在意别人究竟能不能听得懂,也不在乎别人究竟对自己有怎么样的看法。 弗拉基米尔伸手,从桌子下面取出了特质打造的材料箱,放在了料理台上,抬头问道:“我知道怀纸小姐有后发的习惯,那么,我在比赛开始之前稍微处理一下食材,没关系吧?” 在打开一隙的材料箱里,不断有一缕缕冰冷的白雾升起。 毋庸置疑,那是人工所模拟出的极寒。 一整块厚重的冰,像是从什么冰层之下开掘出来的那样,泛着隐隐的蓝光。展露出其中一条粗大的后腿,带着漂亮的断面,能够清晰的看到肉质的纹理。 但问题是……那一条占据了整个冰块内侧的后腿肉,竟然足足有半个桌子那么大……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腿能粗大到这种程度? 毫无任何深度沉淀和地狱的气息。 任何厨魔都能够判断出来,那是现境土生土长的生物。 而最外侧那一段带着厚重灰色毛发的皮毛,却看起来异常的眼熟,想不到究竟在哪里见到过。 抬起手斧,弗拉基米尔粗暴的拆解着料理台上的冰块,将无关的边角铲去,精巧异常的将早已经嵌入……不,和整个冰块融为一体的后腿肉拆分而出。 伸手刮了一下,刮出一丝猩红的血粉出来,送到口中,略微的品尝,满意的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我真正擅长的其实是牛扒,但真正的牛扒不需要这么繁琐的工具,只需要一块烧红的石头和一块肉就可以,甚至就连肉的种类都不需要在意……毕竟在监狱里,有老鼠吃就已经是一件足够幸福的事情了。” “不过,对待这么珍贵的材料,必须要用最郑重的方式进行烹饪才行。”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终于隐约猜到了一点。 “这是……大象?” 弗拉基米尔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女人,愕然……旋即,认真的说道:“大象是保护动物啊,怀纸小姐!” “???” 啥玩意儿? 槐诗十万个问号从脑门上升起来。 你说啥? “如今全世界现存的大象已经不足四十万头,由于植被的破坏和生长环境的变化,每年大象的数量都在减少。而就算是这样,也有盗猎者为了象牙制品不断的袭击这些可怜的生物……它们生存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要吃它呢?” 弗拉基米尔义正言辞的规劝道:“每年非洲珍稀动物环保协会都会为了帮助这一可怜的物种能够继续存续而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哪怕是和动保无关的人,也不应该去想着吃它才对!” “……” 槐诗的嘴角在剧烈的抽搐,整个人都麻了。 第一次,被厨魔教育……竟然是有关动物保护?绝了!你他娘的究竟是哪门子厨魔啊!还有,你真就是个动保主义者吼! 好像看到圣母的光芒照在大地上。 这个浑身刺青的肌肉佬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慈爱的光,让槐诗有些受不了。 不要男妈妈…… “行了,别说了。” 槐诗捂住脸,指了指他料理台上的后腿肉:“那这是啥?” “那么,请容许我为您介绍,这一次厨魔对决我所特地准备、携带,从故乡的冰原最深处所开采出的奇珍,全世界仅存无几的美妙材料!” 弗拉基米尔展开双手,大声宣告: “——мамонт!” “你等等……” 槐诗抬起手,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对准他:“你再说一遍。” “мамонт。” 屏幕上,翻译软件迅速得出结果。 мамонт,俄语单词,在早期的时候用来指代‘地下潜伏之物’,而现在,通常被用来特指为一种早已经在一万一千年之前灭绝了的象科生物,也就是…… 好像有洪亮的嘶鸣声从脑中响起,瞬间,扑面而来的幻觉风雪之中,有巍峨如山峦的长毛巨象走出,巨大的牙齿指向天空,锋锐如刀。 迈步的时候的大地震撼,冰原的霸主行进在自己的领地之上,巨响轰鸣。 ——猛犸! 槐诗如遭雷击,几乎咆哮:“这他娘的不也是珍惜动物么!” “已经死了的就不算了啊。”弗拉基米尔耸肩,摊手:“况且,我已经使用最郑重的礼仪去招待它了,相信它就算是知道了,也会谅解和感谢我的。” 对,猛犸象会感谢你八辈祖宗的…… 凭什么珍稀动物不能吃,但灭绝物种就无所谓啊! 你们动物保护者的标准好他妈怪! 等等,如果是真的的话,也就是说——槐诗低下头,端详着眼前巨大的肉块,眉头皱起——在自己眼前的,是已经在冰层之下保存了一万年以上的史诗级僵尸肉啊!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么! 可看着在弗拉基米尔的处理之下,那巨大的肉块一点点的恢复往日的松软,毫无腐败和腐烂的痕迹。 然后在十指强而有力的按压和揉搓之下,强力的进行酱汁腌渍,扑面而来的便有一种未曾有过的厚重气息。 那是最为朴实和最为传统的肉香,同时,也是传承了一万一千年的漫长历史之后存留在现在的过往残片。 保存的如此完好,甚至在厨魔的处理之下能够进行食用的猛犸肉,完全无法想象! 这扑面而来的奇幻画风…… 只是想想这样的东西将会被放在烧烤架,槐诗就能够听到那群古生物学学者的哀鸣。 但是这翰我冷酷无情的怀纸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细嗅着空气中的芬芳香气,就能够明白一件不容怀疑的事情。 那可真是一块好肉啊……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起来。 在沉默里,他皱起眉头,看向台上。 垂帘之后,毫无动静。 为什么还没宣布开始? …… …… 赛场的边缘,看台之上。 真希听见了身旁传来的声音。 “我可以坐在这儿么?” 她愣了一下,愕然抬头看过去,才看到站在身旁的人影。似曾相识的话语和语气,但来的人却截然不同。 “琥珀……堂姐?” 犹豫片刻之后,她缓缓点头:“请坐。” “那么多谢。” 琥珀含蓄的微微一笑,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碰面吧?” “……嗯。” 真希缩着脖子,有些不安的点头,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远方堂姐来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情。 “其实这不算是第一次,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的,不过两三岁的孩子不记事,恐怕已经忘了吧。” 她回过头来,端详着真希的样子,点了点头:“看上去过的还好。” “恩。” 真希再次点头,根本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不用担心,我能理解你的不安,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琥珀轻声笑了笑:“那个老混蛋的动作太大了,恐怕会有人狗急跳墙……这两天小心一些吧,有可能的话缠在槐……怀纸那个家伙旁边就行,再怎么样动乱你也不会有事的。” 真希似懂非懂的点头。 琥珀颔首,缓缓起身,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听到高处看台上传来的不快声音。 “究竟在搞什么?” 黑齿的宫人恼怒的低吼:“如今的里见氏竟然如此怠慢么?竟然让上皇使者等候这么久?犬江呢?让犬江来见我!” “不必,今日犬江不会来了。” 在高层的垂帘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他说:“比赛开始了,各位。” “从现在起……” 那一瞬间,大地轰鸣。 远方传来海潮的声音,在崩裂的巨响之中,厚重的血色从每一寸空气中涌现,幻化为琉璃一般的色彩,照在了一切地方,好像要将万物笼罩那样。 异变突生! …… …… “足利先生,犬江家老已经同意了您的请求。” 一个小时之前,久静跪坐在老公卿的门外,恭敬的禀报:“在厨魔对决结束之前,您随时可以去往观赏八房。” “哦?为什么忽然改主意了?” 纸门之后端坐的公卿足利仲行敲着手里的折扇:“前倨后恭,这不是犬江家老的风格吧。” “毕竟是老人,已经落后与时代,不识天数,再经过在下的劝说之后已经有所悔改。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足利仲行眯起眼睛,忽然说:“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将八房送过怎么样?在下只需鉴赏几日,保管原物奉还。” 里见久静皱眉,声音严肃起来:“家族重宝,不可轻动,大人您这样的话实在太过轻慢,请恕我不能转达。” “别生气嘛,一时失言,久静先生就不要跟我这样的老人见怪了。” 足利的语气和煦了起来,好像之前的怀疑都已经消散了那样,推开了纸门,毫无倨傲的致歉:“之前是老朽失礼了,这样过分的要求,此后不会再提。” “不,是在下过激了,还请海涵。” 里见久静俯身,土下座致歉。 “你我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快请起请起。”足利仲行微笑着扶起他,忽然说:“既然如此的话,老朽已经急不可耐,能否现在就让我一饱眼福呢?” 图谋之心,昭然若揭。 第六百七十一章 在乎与不在乎 只是在得到应允之后,就直接跨过了本应该有的繁复流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欣赏里见家的重宝。 这已经可以说是极其失礼了。 哪怕是里见久静勃然大怒也不会奇怪。 可实际上,那个年轻人只是错愕了一瞬,旋即颔首,“那么,请跟我来。” “甚好甚好。” 足利抚掌大笑,跟在了里见久静的身后,只是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好像隐约有点血腥味啊,久静先生受伤了么?” “昨晚稍早的时候,参与了介错杀人魔的逮捕行动,受了一点轻伤,有劳您的关怀了。” “年轻人真是好啊,敢打敢拼,像老朽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实在是比不了。”他嘉许的拍了久静他的肩膀:“要再接再厉啊,久静君。” “是。” 久静恭敬颔首。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两人谈笑风生,一步步走进守卫森严的宝库之中。 穿过了一层层重宝之后,终于在最内侧的密室中看到了璀璨的辉光。 宛如琉璃所打造的那样,璀璨的甲胄正伫立在他们的面前,闪耀着庄严的辉光,无数锋锐的切面映照出红尘中的梦幻泡影。 旋即,一切归于虚无。 传闻之中以八种美德所缔造出的犬神,同时也是瀛洲谱系中崇高的圣痕遗物——伐折罗琉璃具装·八房! 看似脆弱如梦幻泡影,但实际上却具备着等同于金刚界胎膜一般的恐怖防御力。 夜叉众之首所化的遗物,唯有家主能够传承的至宝,每一代都能够缔造出八位升华者的神迹刻印。 “真美啊。” 在见证到那璀璨的辉光的瞬间,老公卿胸臆之中的最后一丝怀疑烟消云散。 在他面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重宝。 足以护持里见家万世的传承之物。 简直,触手可及…… 在沉默里,他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身后挥了挥手。 黑暗中的下属放下了武器,但依旧严阵以待。 “久静君,你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了。”他回过头来,神情肃冷的问道,“犬江那个家伙究竟怎么了?就算是老朽再怎么自满和骄傲,也不会觉得那个家伙会放任我接近家族的重宝。 倘若你做的太过分的话,就算是老朽也无法包庇于你的。” “犬江大人旧创复发,在刚刚已然不幸去世了。” 足利仲行愕然一瞬,还来不及对久静有所夸奖,便听见他平静的声音:“接下来轮到你了,足利大人。” 那一瞬间,就在他身后。 八房一震。 沉寂的伐折罗具状抬起面孔,面甲的双目之后,自庄严神圣的琉璃光芒之中,有暴戾狰狞的血光骤然涌现。 瞬息间,自高贵的神将堕落为妖魔罗刹。 抬起了手掌。 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层层防护,落在了足利仲行的脖子之上,将他从原地提起,像是随意的扯起什么玩具一样。 锋锐如刀的五指缓缓收紧。 明明无主的神迹刻印,此刻却自行活动了起来。 将他视作了敌人! 可足利仲行脚下,他的影子骤然收缩成了针孔一般的大小,紧接着,迅速扩张,宛如漩涡那样,寄宿在暗影之中的军团应召而来。 而伐折罗只是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宝剑,刺入了他的影子中。 无量血光喷薄而出,瞬间将所有的黑暗覆盖,灌满,然后,恐怖的毒汁在瞬间将一切溶解。 所存留下来的只有躯壳化为灰烬时所发出的嗤嗤声响。 窒息,突如其来。 足利仲行愕然的瞪大眼睛,面色铁青,奋力的挣扎,发出嘶哑的声音:“你疯了吗,你这个杀人魔……” “不愧是足利大人,就算知道这一点也不奇怪。” 久静凝视着那一张震怒的面孔,忽然嗤笑出声:“如果我猜的没错……您就是因为握着这个把柄,才会对我如此信任对不对?否则的话,也不会帮我刻意隐瞒杀人魔的痕迹。像我这样的人成为家主之后,难道不是只能以足利氏马首是瞻了么?” “不过没关系。”他说,“我不在乎。” “你、你……”足利仲行瞪大眼睛,眼瞳之中渐渐有血丝蔓延:“你究竟……” “很遗憾,仲行大人,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陪你们做游戏了……原本我们还可以和谐相处的,只可惜,琥珀她真是厉害的有些过头,逼得我不得不仓促行动。” 他说:“您的女儿是一位厉害的角色。” 后面一句自然不是对足利仲行所讲。 可此处再不存在其他的人了。 只有嘶哑的声音从空洞的甲胄中响起。 “■■■——” 伴随着那尖锐的声音,八房之上的璀璨辉光渐渐褪去,最终所存留下来的,乃是无数重叠血腥所存留的斑驳痕迹。 奇迹在逆转为灾厄。 原本的圣痕遗物八房乃是以犬神的基础,融合了八美德的要素之后,成为传说中的神佛·不动明王在地上的化身。 可现在,神佛陨落,化为恶鬼夜叉。 在曾经的历史之中,里见氏的公主伏姬遭受怨灵玉梓的诅咒,被植入了八恶,堕落为恶鬼。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世间祸乱的根源,公主伏姬牺牲了自己,将八恶逆转为八德,从而降生在世间的就是八位忠诚强大的勇士,他们领受了八房的奇迹和恩赐,辅佐着里见家打倒了邪恶,铲除了祸根,拨乱反正……这壮烈的事迹被人们所传诵,在经过了历代的整合之后,就变成了如今所见到的《南总里见八犬传》。 但实际上,公主伏姬和怨灵玉梓之间的争斗,乃至后面的战争,都只是围绕着八房所进行的一场争夺而已。 不论是八德还是八恶,本身都是伐折罗琉璃具状·八房的力量。不同的只不过是以怎样的面目显露在人世之间。 现在,当逆转到来的时候,八德自然分崩离析。 仁、义、礼、智、信、忠、孝、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乃是在背后隐藏了漫长时光的恶意。 恶、淫、盗、愚、邪、狂、乱、怨…… 剧震之中,洪流一样的血光从八房的甲胄之下喷涌而出,无主的神迹刻印被这海洋一般的怨憎和痛苦所催动,瞬间堕落为漆黑。 紧接着,无穷尽的琉璃血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山峦吞没在其中。 内外隔绝! 神迹刻印展开。 但已经绝非原本是金刚界·众生乐土那样宁静祥和的模样,巍巍肃穆之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骤然高升而起的繁复宫阙。 双耳所闻的,乃是无处不在的甜美呻吟和粗暴咆哮,双目所见的乃是缤纷五色迷乱奇景、口舌所品尝到的是馥郁甜香,所感受到的乃是美好到让人心生恐惧的‘仙境’。 颠倒梦想。 众生沉沦,永恒无间。 此乃——天魔爱染·他化自在! 在这一份庞大灾厄的呼唤之下,往日天魔的华丽宫殿降临于此,引渡众生踏向魔道。八大恶德融入血光之中,化为深渊的恩赐,平等的降临在所有的灵魂之中。 拉扯着他们,堕向地狱! 就在八房的手中,足利仲行剧烈的抽搐着,双目遍布血丝,在迅速的被八恶所侵蚀,难以维持理智。 “你这个……疯子……” 他嘶哑的,发出最后的声音。 在他的嘴里传来细碎的破裂声,是他用尽最后力气咬破的毒药。现在,毒素流淌扩散,瞬间侵蚀了肉体和灵魂,自内而外的将一切了断。 未曾堕落为丑陋的恶鬼,足利仲行保留着最后一分微不足道的尊严,就此自尽了。 饶是里见久静也未曾料到这样的结局,这个老家伙竟然骨子里还有这样的勇气……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左右不过是开幕的序曲而已。” 久静从尸体上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了赛场,宣告终局开幕的消息。 此刻,当宛如浑浊琉璃一样的血光覆盖,天地变化,万物堕入了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而洋溢的恶德也向着每一个带有里见之血的躯壳渗透而去…… 这是来自介错杀人魔的无私分享和馈赠。 拉扯着这一支早已经腐朽的血脉,向着地狱进发! …… …… 好像一瞬间山火蔓延,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覆盖了整个山峦,将一切都笼罩在灾厄里。 天穹之上,更高处的云层之上,有背生天狗双翼的公卿向下俯瞰。 隔岸观火。 毫无任何动容和怜悯,一片冷漠。 “引火自焚的样子真难看啊,足利卿。”他垂下眼眸,窥见了足利仲行惨烈的死相:“为了权势多做了这么多无所谓的事情,贪图里见氏的权利和根基……结果反而养虎为患,死在了自己所造就的恶果之中,何苦呢?” 自作聪明,自寻死路,反而为上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鹿鸣馆的那群老东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对于这种骨子里早已经被权势和所谓的家族所腐蚀的老鬼,他半分好感都欠奉,更不要说出手搭救了。 来自‘座’的观察者忠诚的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作为上皇的眼睛,将此处所发生的一切记录带回上皇的面前,剩下的,便和他再无关系。 “真冷漠啊,服部。” 远方的山梁之上,苍白头发蓬乱,宛如山猿那样的老武士依靠在枯树之上,向着天狗桀桀的怪笑:“竟然连一份同僚之间的情谊都没有吗?” “这时候应该气急败坏的,难道不是驹川你这个老东西么?” 服部漠然回应:“我方的损失姑且不论,毕竟将军阁下的投资,还按在暗中给美洲谱系进行牵头,结果看来是全部打进水漂里去了呢。” “那又如何?” 老猿一般的武士驹川抬起眼眸,一脸不解的发问:“那又会怎么样呢?” “……”服部皱眉。 “将军听说之后或许会气得砸酒杯,掀桌子,恼怒不快,但那也没办法不是?” 老猿驹川一脸淡定的说着大不敬的话:“公方阁下脾气确实不太好,但这种事情,还犯不着气的不行吧? 要我说,真生气的话,也就那样了。” 这位将军门下忠诚的走狗,如是说道:“虽然作为下属会很头疼,但充其量是‘从哪里去找几个柰子大一点的识趣女人去陪着大人喝点酒消消气’的程度而已,为什么要苦恼到焦头烂额的程度呢?” 笑容饱含着嘲弄,瞥着云端之上的天狗。 “不要想当然的将你们那一套代入到我们这边来,好么?” 他抬头,张口饮着葫芦里的猿酒,满不在意的说道:“比方说,你偶然间来到一家赌场,偶然间看到了一张赌桌,偶然间有个座位等待着你……你会怎么做呢?” “不过是十美金一个的筹码而已,试试手气,难道还需要盘算那么久么?就算是运气不好输掉,难道便要捶胸顿足怒不可遏么?” 如此,驹川戏谑的向着早已经水火不容的敌人述说:“将军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将军知道你们怎么想。” 驹川怪笑着,告诉他: “可是将军不在乎。” 云端之上,天狗服部面无表情,阴沉之中没有说话,漠然的端详着老猿的样子,冷哼:“既然只是十美元一样的筹码,为何会劳动将军门下五大奉行之一的无二剑·驹川亲自出动呢?” “顺带而已,别想太多。” 驹川随意的挥手:“谁让老师吩咐了呢?这么多年没上门,当弟子的总是有些心虚的。既然有机会报效一二,自然不会拒绝。 汝等的成败,此处的生灭,与我无关。 我最讨厌的就是杀没意思的人了。 所以,你尽可放心,哪怕是天崩地裂我也不会对你拔剑……” 就这样,冷淡的,嘲弄的,漠然的,或者说……无奈的。 凝视着被血光所吞没的领域,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 并非是因将军的吩咐而来到这里,而是遵从老师的吩咐和请托,特地前来走一趟。 见证当年道场中,某个愚钝晚辈的终末之路而已…… “东夏人说三岁看老啊……但从小就是马鹿又能怎么办呢?”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八岁蠢到三十八,佐佐木你这个家伙,没救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不准变身 槐诗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潮流。 像是天空忽然裂开了一个缝,从其中喷薄出了滔滔浊流,要将这一切吞没,彻底溶解…… 只是眼睛一眨,眼前的世界就从原本的赛场变成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琉璃宫苑。 血光从天而降,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那种恐怖的污染性实在太过庞大,哪怕只是目视,就能够感受到一阵心浮气躁……还有口干舌燥。 下意识的,槐诗拔出了怨憎。 无数鸦羽自手中增殖,那些宣泄的血光便好像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那样,形成漩涡,缠绕在锋刃之上,源源不断的没入了迷梦之笼。 简直就好像是天降甘霖那样。 鸦群在兴奋的尖叫着,沐浴着血光,抖动钢铁翅膀,蹦蹦跳跳,张口迎接着天上坠落而来的血雨。 恰饭时间! 感受到来自鸦群的崇拜和欣喜,槐诗挠着头,倒是没有觉得得意,反而在现实的变化之下神情一阵阴沉。 这究竟是什么鬼? 整个里见家都好像被笼罩在一个巨型的秘仪之中,其中隐隐还带着神性的气息……是源自神明的历史中所流出的神迹刻印? 虽然略微驳杂,但无损那一份高贵与庞大,只是单纯的扰动就令现境产生扭曲……形成‘奇迹’或者‘灾厄’这样的‘皱褶’。 所有人都好像在瞬间远去消失了,只有远方此起彼伏传来的悲鸣和惊叫。 只有对手还存留在眼前。 还有他的烤架。 就在熊熊火焰之后,弗拉基米尔在不紧不慢的完成最后腌制的工序,筹备着烧烤。 神情毫无任何的波动。 对周围的改变不以为意……不,倒不如说在,早有预料才对。 回忆起之前对方那些古怪的自言自语,槐诗恍然的挑起眉头。 “所以,计划变更,是这个意思么?” “没有办法直言相告真是抱歉,毕竟是要保密的嘛。” 弗拉基米尔微微耸肩:“不过,虽然说是计划变更,但我也没想到状况会这么危险啊……所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额外多给了三千万的劳务费吧? 要我说,老板就是那种表面上冷血无情实际上心里特别容易过意不去的家伙啊。恩,这么一说的话,就感觉特别像是瀛洲人呢,哈哈哈哈哈……” “被丢在这里当打手也没有任何的意见么?”槐诗愕然感叹:“你真是绝佳的工具人啊,弗拉基米尔。” “其实我不介意你叫我瓦利亚,这是我的教名……至于其他,我倒是无所谓。” 弗拉基米尔坦然的说道:“收了钱就要工作,既然拿了雇主的报酬,不论是走私还是去杀人放火,都应该尽职尽责的完成才对。只要对得起报酬,我其实并不介意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因此,怀纸小姐……” 赤裸着上身的魁梧厨魔抬起眼眸,凝视着面前的对手,发出挑战:“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够作为我的敌人,在这里同我一决胜负么?” “抱歉,没有520红包的话我就要去洗澡了,呵呵哒,下次聊,8。” 槐诗扛起怨憎的剑刃,转身,径直的走向了远方的大门,根本没有理会弗拉米基尔的邀约和挑战。 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完成。 就算有影子里那几只乌鸦的保护,真希依旧对于这种魔境一样的世界毫无抵抗力,但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给他浪费。 “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了。” 在经过烤架的时候,他听见弗拉基米尔的声音:“所以,我会用超快速的制作方式……” 他的手腕拧动,踩下阀门。 瞬间,风中令人迷乱的馥郁香气中,有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火辣辣的,只是吸了一口,几乎就呛的喘不过气来。 是油泵被打开了。 火上浇油。 可哪怕是浇油,又如何会狂暴到这种程度呢? 以铁为碳的异火骤然升腾而起,从小小的炉心之中沸腾而出,化作龙卷,回旋着膨胀,瞬间扩散。 那宛如铁浆融化之后的银亮色彩瞬间将整个弗拉基米尔都吞没了。 但那魁梧的轮廓却依旧在狂暴的火焰里凸显出自己的存在,沐浴着空气中狂乱的高温,弗拉基米尔在狂暴的大笑着。 而从那舞动的火焰和滚滚浓烟中,槐诗竟然感受到巨量的金属粒子的存在。 钴、锂、铍、镁、铝、硼…… 甚至作为炼金术师,能够轻易的分辨出其他化学物质的存在——乙烯、甲烷……以及海量的煤油! 无数物质统和在一处,只是小小的一桶,竟然就爆发出如此通天彻地的火力。就连他化自在的魔境几乎在这火光之下也要被烧穿。 倘若将这作为武器的话,恐怕能够发挥出比眼前更加恐怖的破坏力吧? “哈哈哈哈,吓到了吧!” 被火光和熔炉一般的高温所吞没,弗拉基米尔得意的大笑着,未曾有丝毫的损伤。娴熟的厨魔技艺正驾驭着这庞大的火力,就好像驾驶着脱轨的火车在闹市之中穿行那样,不断的和灰飞烟灭的惨烈结局擦肩而过。 “这可是老板特地帮我从西伯利亚的发射基地里搞到的好东西啊,是不是很厉害!” 这个疯子…… 槐诗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一份可怕火力的由来。 那是航天火箭的燃料!足以推动数千吨的庞然大物脱离大地的引力,让人造之物凌驾在穹空之上的航天煤油! 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这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历史的宝贵结晶吧? 由智慧中萌发的燃烧辉光。 自古代洞窟之中穴居人的稀疏火光一路演化而来,从名为普罗米修斯的人抬起树枝,自赫利俄斯的车轮上摘下第一缕火光开始。 从神庙、从灶台中,从战场之上,从实验室里,从地窟的熔岩之中,不断的蜕变,不断的熄灭又死灰复燃。 变得更加旺盛,更加庞大,更加的辉煌。 直到最后,将穹空燃烧殆尽,推动着人之奇迹,摆脱世界的束缚,令钢铁宫殿与神明的高度比肩,凌驾于苍天之上。 这一份狂妄、傲慢和渴求,实乃人类永无止境的探索欲的化身! 而现在,远古时期的霸主记录与现代的辉煌之彩在焚烧中被融为了一体。往昔的历史就在烤架之上,以人类的辉煌之火所炙烤焚烧…… 煌煌庄严的气息从其中缓缓的升起。 带着神圣而诱人的气息。 只是存在于那里,便像是宝贵的奇迹结晶那样,令人垂涎。 短短的瞬间,来自弗拉基米尔的作品,完成了! “你可以随意采食园中任何树上之果实,惟独那能辨善恶之树的果子你不能吃……” 就在缓缓消散的火光之中,浑身焦黑的魁梧厨魔迈步上前,以毫无任何犹豫,以巨大的叉子穿起了烤架之上焦黄酥脆的肉排,对着一份奇迹不存在任何的敬畏,举起。 端详着自己的对手和顾客,露出愉快的笑容: “来吧,女士,堕落的时候到了。” “现在已经不再是厨魔对决了,弗拉基米尔。”槐诗漠然的反问,“你觉得我会吃么?” “肯定不会吧?但没有关系。” 满脸焦痕的弗拉基米尔摇头,那一瞬间,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孔骤然膨胀,嘴角裂开竟然延伸到了脖颈之后,锋锐的牙齿像是鲨鱼那样层层叠叠的展露开来。 他说:“这个,是留给我的!” 那一瞬间,圣痕·食人魔,启动! 吞食生命为生的灾厄奇迹运行在那一具庞大而健壮的躯壳之中,随着锋锐牙齿的合拢,连同烤叉一起,将这一份完美的成果,吞入腹中! 在斯拉夫的传说之中,游走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和洞穴之中的魔怪,吞吃生命、吮吸脑髓便能够获得知性与智慧的巨妖……化身为将人都作为食物的妖魔,如今,弗拉基米尔正在放肆饕餮,将这结合了人智之火与冰原主宰的力量吞入腹中! 毫不顾忌那庞大的力量在肺腑之间爆破开来。 人智与蛮荒的力量轰然涌现。 食人魔,在吞吃历史! 而早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槐诗从心中所浮现的便是难以言喻的惊悚和不安,不假思索的,发动攻击! 怨憎之刃凄厉咆哮。 瞬间一闪而逝。 本应该斩断他的头颅才对。 可是却未曾有丝毫的血气和源质被掠夺而至。 从脖颈的裂口中喷薄而出的并不是血液和猩红,而是无穷尽的凄白,和刺骨的冰霜! 风暴席卷! 在古老冰原上沉睡万载的猛犸被人智之火所点燃之后,所形成的结晶,催化着食人魔蜕变,令磅礴的力量充斥了那一具躯壳。 从其中萌发的……竟然是一缕珍贵无比的神性。 神明的痕迹在此重现! 无穷尽的极寒风暴之中,传来嘶哑的咆哮。 那是弗拉基米尔的苦痛嘶鸣,还有畅快的怒吼与宣泄。 原本魁梧到令人吃惊的身体再度膨胀,接近三米余高,而从破碎的血肉之下所延伸出的乃是一层又一层的锋锐冰棱。 一切火焰被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乃是令魂灵都为之冻结的恐怖严寒。 在大地的轰鸣中,猛犸巨象的嘶鸣渐渐化作了沙哑的低语,撼动了整个他化自在的魔境,令那低沉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吾乃寒冰与雪……吾乃冻结与荒芜的主宰……” 弗拉基米尔的双目之中迸射出冰冷的神光,张口,喷吐出极寒的圣光,嘴唇开阖,发出声音的时候,便同另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通过人智同蛮荒的结合,凭借着作弊的方式,三阶的食人魔短暂的抵达了这一境界。 如今的他已经再不是狰狞的妖魔,而是斯拉夫神话之中的不朽存在,传承神血和历史的冰雪之主! “吾乃,凛冬之王……” 在渐渐熄灭的暴风雪之中,魁梧而庄严的身影迈步而出,居高临下的俯瞰,向着敌人宣告: “——吾乃,霜父!” 死寂之中,槐诗沉默着,忍不住一阵头疼,无奈叹息: “那啥,咱之前有商量过不准变身的事儿么……” 第六百七十三章 我回来了 没有吃到猪头,也没有吃到象腿。 被骗到这种鬼地方来就算了,而且还被迫看了别人变身! 槐诗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如果是一般人,槐诗早就把他狗脑子打出来了,可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肃冷的霜父之后,槐诗还是决定心平气和的和他讲话。 “我说……就真的不能放我一马?” “抱歉,不行。”弗拉基米尔摇头,那苍老的声音于他重叠在一处:“倘若束手就擒的话,咱们聊聊厨艺也可以啊,只要你不试图离开就行……” “看来是没得谈了?”槐诗叹息。 “没办法嘛,毕竟是收了钱的。” 弗拉基米尔叹息,抬起手,在他的手中,黄金的璀璨光芒浮现,化为了握柄,紧接着一柄修长锐利的马刀就从握柄之上延伸而出。 “等等!” 槐诗忽然抬手,咬牙说:“你的雇主给了你多少钱?我给双倍!” 弗拉基米尔一愣,旋即狂喜。 “真的吗?哎呀,真好啊,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杀了怀纸小姐啊!”他眉开眼笑的掰指头:“一亿三千万美金,双倍就是两亿六千万。这样的话,我还可以多退三千万给老板做违约金……” “……” 槐诗的笑容渐渐僵硬。 很快,无奈的垂下眼睛。 两亿六千万? 槐诗挤一挤凑个两千万出来都够呛! 况且琥珀那臭妹妹的钱可还没到账呢!哪儿来这么多钱雇这家伙干活儿啊!有这钱我买一架战斗机回来难道不香么! “算了。”他打断了弗拉基米尔的话,然后,抬起怨憎之刃。 “你还是杀了我吧——” 或者,我杀了你! 瞬息间,并不逊色于霜色的凶焰,从怀纸素子的身上升腾而起! 圈禁之手启动的瞬间,锻造熔炉的火光迸射而出,源源不断的拉扯着空气之中所游离的血光,就像是引擎那样轰然运行。 少司命的神性自埋骨圣所的黑暗之中涌现。 那一瞬,黑暗与凶焰的映衬之下,怀纸小姐的嘴角勾起,嘲弄微笑。 说来惭愧……在这里,他可是主场! …… …… 庞大的琉璃宫殿之中,无数血腥的色彩涌动在墙壁之间。 在这一片魔境之中,万物都在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无可抗拒的负面源质,将一切尽数侵蚀。 当琥珀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的抓向了身旁。 抓了个空。 原本近在咫尺的真希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被抛到了什么地方…… 被摆了一道! 久静那个家伙,竟然狗急跳墙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在里见正平和里见真希进行厨魔对决,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和防备的节骨眼上。 如果往恶劣的地方去想的话,搞不好自己那位游学多年的大哥……已经站在了久静的那一边! 寂静里,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电话的铃声。 就在宫殿的正中央。 突兀的出现了一座墨绿色的老式电话亭,在里面的狭窄空间中,悬挂的一架电话上,正在不断的发出分不清究竟是刺耳还是清脆的铃声。 不断的响起。 充满了耐心。 直到琥珀推开门,伸手,摘下了话筒,凑到了耳边。 “哪位?” 琥珀冷漠的发问:“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我的兄长大人,正平先生?” “好久不见,琥珀。” 电话那头低沉的沙哑男声如是回应:“是我。”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琥珀冷声问:“大发慈悲的告诉我,在毁灭里见家的行动里,我的大哥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我什么都没做。” 电话另一头,洗手台前面擦拭双手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的告诉她:“我只是选择了,不扮演任何角色而已。”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是无辜的?” 琥珀嗤笑:“从小你就是这样,正平大哥,从来都自己玩自己的,从不主动开口说话,永远在顺水推舟,绝不会自己露头……怎么,你打算将来做了家主之后,也和现在一样不露脸么?” “我没有那个打算。” 里见正平摇头,“作为里见家的成员,我姑且掺了一手,但这不代表我对当主的位置有什么兴趣。” 他说,“我之所以回来,只是想要做个了断而已……” “里见家的存在,哪怕看上去再怎么耀眼,可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束缚而已。从这一点上来看,我站在久静那一边。我衷心的希望这个名存实亡的囚笼能够被彻底破坏。” 在沉默中,里见正平轻声叹息:“琥珀,我本来以为你会和我相同,你的才能甚至在我之上。可惜,叔父留给你的阴影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如果里见家不存在的话,你或许能够有更大的作为……至少远比现在更加的自由。” “这个世界再没有比自由更接近谎言的东西了,兄长,你还是省省吧。”琥珀问:“如果你是这样打算的话,接下来想必也不屑与在和里见家有什么关系了?” “虽然有些绝情,但我希望是如此。在离开家族之后,我的人生顺遂又平稳,琥珀,不是每一条鱼都希望活在别人想象的海洋里。” 里见正平遗憾的道别:“从今天过后,里见家与我无关,我是谢廖沙,谢廖沙·萨托米,仅此而已。” “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就是希望你也能够得到自由。” 在挂电话之前,他诚恳的说道:“哪怕你对此不屑一顾,这算是曾经的长兄对你的最后一点祝福了。” 他说,“再见,琥珀。” “不,是永别才对。” 琥珀冷漠的纠正道:“你就这样逃走吧,懦夫,恭喜你,你自由了。” 通信断绝。 镜子前的中年男人最后拧掉了水龙头的阀门,然后俯正了领带,转身从洗手间里走出,走向会议室。 秘书抬头,察觉到他平静的样子,略微有些愕然。 “怎么了?”他疑惑的问道。 “说不出来,总感觉不太一样了。”秘书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好事么,谢廖沙先生?” “……是啊,感觉焕然新生。” 名为谢廖沙的男人轻声笑了笑,抬起了眼睛,看向经济产业省的官员:“说起来,有关下半年,瀛洲原油进口的方案,我这边有个新的提议……” 会议继续,但已经和里见无关。 这是属于谢廖沙的故事了。 …… …… 挂掉电话之后,琉璃宫殿内回复一片死寂。 除了远方的痛苦哀鸣与极乐呻吟之外,再无任何的声音。 电话亭缓缓化作幻影消散。 而当来自里见正平的干涉消失之后,那些无孔不入的血光便弥漫而来,向着琥珀……涌动的八恶在一点点的深入骨髓。 旋即,又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消失无踪。 只有怀中的古镜传来隐隐的温热感。 不用拿出来,琥珀都能猜得到,那一枚取自古老碎片磨制而成的铜镜在焕发微光。源源不断的抽取着那些侵入她灵魂之中的恶念,维持着她的清醒。 这就是玄鸟送给她的临别赠礼。 阿房宫中有古镜‘照胆’,能照见五脏病患。女子有邪心者,以此镜照之,可见胆张心动……秦皇杀之。 明镜为鉴,时刻斧正着她的意识,让她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和安宁。 否则的话,如今的她恐怕早已经堕入疯魔。 只不过,临别之前送自己这种东西……玄鸟那个老头儿真是意外的坏心眼啊。 在他走进玄鸟办公室的那一天下午,那个急着回家陪曾孙子看电视的老人给了她两个选择。 “有句话,叫做夷狄入东夏,则东夏之……说实话,社保局并不在意你曾经的身份,你可以留下来,这并不是专门委派给你的工作。但是,不论在哪里,如果你想要拥有一个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首先应该要感受到安宁才对。” “所以,琥珀,什么地方可以寻觅到你的安宁,你就去什么地方吧——”那个夕阳之下嗑瓜子的老人平静的告诉他:“你的决定,我不会勉强。” 在第二天,得到琥珀的答复之后,他并未曾感到惊讶,而是将这个东西交给了她。 “‘般若’的圣痕原本就是恶道结晶,蚕食怨恨,倘若你不能掌控怨恨的话,那么怨恨就会吞吃你。” “你的心中有憎恨,哪怕你并没有主动去憎恨过任何东西,琥珀,倘若无法放下这样的执念,你的一生都无法从过去的阴霾之中解脱。” “——所以,里见琥珀,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憎恨吗?” 她低下头,凝视着照胆铜镜之中面目狰狞的自己,无数丝丝缕缕的黑气升腾,在她的脸上交织出般若的狰狞幻影。 再看不见少女姣好的容颜。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她。 早已经被般若的憎恨所吞吃的自己…… 这么多年以来,一无寸进,或许,她早已经堕入魔道了。 迷失在庞大的憎恨漩涡之中,可是却无法畅快淋漓的宣泄,无法真正的化为妖魔……得不到去恨的自由,也没有不恨的资格。 “真可笑啊,琥珀。” 她自嘲的笑起来,倾听着远方传来的低沉脚步声,如此久违,如此熟悉。 直到大门轰然洞开。 威严的琉璃甲胄自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显现,狰狞的面甲之后,只有一缕血火暴戾的燃烧。沉浸在恶念之中的往日残魂在痛苦的咆哮。 “■■■——!!!” 这就是时隔八年之后,父女之间的再度重逢。 可是在拔剑之前,又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沉默里,少女的眼眸低垂。 “ただいま,お父様……” 我回来了,父亲大人。 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吗? 回应她的是满溢着混沌的咆哮和怒吼,再无任何人的话语存留,也没有任何对话的打算。 并没有‘欢迎回来’的亲切问候,只有杀意刺骨。 狰狞的甲胄拔剑,燃遍了血色的金刚之剑抬起,对准了她的面孔,斩! “——■■■■■■!!!” 第六百七十四章 了断 恍惚中,嗅到了地板的味道,还有汗水的味道。 嘴里满是铁锈的气息,刺痛的血气填充在肺腑里,喘不过气来。 “这就倒下了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不快的怒斥,愤怒的木刀斩落,毫不留情的砸在了他的脸上:“太丢人现眼了,佐佐木!给我站起来!” 他努力的想要抬起手,撑起身体,可是很快又跌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昏黑。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脑袋,低声求饶:“请让我休息一下……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那就退出吧,滚出这里去。” 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地板好像翻滚起来了一样,拍在了他的身上,世界在旋转,动荡。 那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苍老面孔渐渐模糊。 那个老人在低头,俯瞰着自己,毫无任何怜悯。 “给我听好了,佐佐木,自从道场开创以来,我所见过的学生里……天赋、资质和能力,你是最差的那个。” “这不是激励,而是事实。” 老人冷酷的俯瞰着他的面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是朽木,要学会放弃,懂么?” 寂静里,只有狼狈的喘息,还有艰难挣扎的声音。 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在奋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抬起手,扯住了老人的裤腿。 “老师,请教我……” 他匍匐在地上,变形的土下座,卑微的叩首恳请:“请您教我吧……我……有不得不偿还的恩义,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哪怕已经神志不清,可依旧在徒劳的挣扎:“请您高抬贵手,请您……” 漫长的沉默里,老者冷漠的俯瞰着那个卑微的年轻人,许久,缓缓抬起脚,将扯着自己裤腿的手甩开,残酷的将他踢开。 “既然无法放弃剑术,就学会放弃生命吧,蠢货。” 木刀斩落,刺穿了他面前的地板,老人最后一次下令:“给我站起来,立刻!” 那苍老的声音和一个愤怒的咆哮混合在一起,在他耳边炸响。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混账东西!!!” 眼前一黑。 佐佐木从梦中惊醒,只感觉脸上一阵剧痛,好像被人奋力打了一拳,终于从大量镇定剂所营造的苦痛幻梦中醒来,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眼前的座头市。 愣在原地。 浑身血污的盲人剑客已经闯入了囚笼,就站在他的床前,抬起手,帮他扯断了镣铐和那些输液管。 更令人吃惊的,是座头市如今的打扮。 “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破碎的瀛洲长袍之下是一身迷彩服、防弹衣、灰色的头盔,漆黑的军靴,插满的弹夹,绑在腿上的手枪,挂在腰间的手榴弹,还有两只手里高举的两把MP5。 以及背在身后的三把武士刀…… 简直是,全副武装! 但完全和预想之中座头市该有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这一幅特警队的装备是哪儿来的?”佐佐木目瞪口呆。 “最近年轻人不是总这么说嘛……时代变了,佐佐木!”盲人剑客咧嘴,露出爽快的笑容:“果然,还是枪好用啊……没想到吧,我现在可是陆上自卫队特聘教官!” “啥玩意儿?” “兼职啊,这世道盲人日子不好过,不去卖力气难道去给人做推拿按摩吗……赶快走走走。” 座头市放下了一把枪,伸手将他从床上扯起来,“我趁乱闯进来的,现在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呢……一个瞎子去玩潜入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要再难为我护送你杀出去了好么?” 佐佐木落地,只听见嘎嘣一声,腿上的支架和地面碰撞,表情瞬间抽搐了起来。 剧痛。 “你腿断了?” 座头市的耳朵微微抽动了一下,眉头皱起,倾听着门外冲过来的脚步声,神情顿时急躁了起来,只能将佐佐木的胳膊抗在肩头,无奈感慨:“咱俩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以后你要是不干了,咱们还可以一起组合去卖艺,你指路,我推拿,多好,你就干嘛一根筋呢?” “谢了。” 佐佐木苦笑,从他后背上摘下一把刀来当拐杖,一瘸一拐的跟着座头市向外冲。 越是向外,所见到的场景,就越是惨烈。 绚丽如天国一样的琉璃宫苑之中,此刻不断的有畸化的怪物奔行,扑食血肉,活地狱的场景在不断的上演。 沸腾的八恶充盈着每一寸空气,一点点的拉扯着所有人向着凝固和地狱转化。 当逆转为灾厄之后,他化自在的恐怖魔性便缭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像是利刃,悬挂在每一个里见家的人的头顶。但凡心中升起了一丝恶念,都会被迅速放大和扭曲,迎来畸变和转化…… 这是针对血脉的诅咒。 “佐佐木,我认识你,佐佐木,救救我……救救我……” 那个蠕动的男人从原本的空壳之中艰难的流出,在地上,抬起自己扭曲的手掌,尖锐的嘶鸣:“我是不宁啊,你忘记了么?几年前之前我们喝过酒……救救我,我为你说过话的……” 回应他的是冷漠的枪声。 座头市听声辨位,对准他的面孔,扣动扳机,冷漠的打完了一梭子子弹之后,又摘下了铝热剂,撒在了迅速腐烂的尸体上,点燃。 火光升腾。 而佐佐木依旧呆滞在原地。 愕然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放弃吧,佐佐木,里见家已经没救了。” 佐佐木沉默着,没有说话,就像是失去了魂魄那样。 “没时间浪费了,走!” 座头市大怒,扯起他的手,要将他拽走,可瞬间,僵硬在原地……愤怒的神情冻结,渐渐的,失去血色。 一片苍白。 感受到了危机,感受到了恐怖的气息…… 在骤然迸发的巨响之中,寒流从墙壁上的缺口中喷薄而出,瞬间夺走了所有的温度。一道粗大的冰柱从墙外突入,斜斜的刺向天空,紧接着,寒光一闪而逝,冰柱四分五裂,向着大地坠落而下。 连带着上面的人影。 霜风之中传来高亢的咆哮。 像是巨象嘶鸣那样。 霜父在轰鸣中前进,金色的军刀斩落,步步紧逼,悍然压制着那个暴风雪之中的纤细人影,毫不留情。 也无法留情。 因为血色在舞动——漫天的恶念被搅动了起来,环绕在那一柄赤红的刀锋之上,向前斩落! 依旧是,粗陋无比的唐竹之型! 那真的是剑术吗?那真的称得上是在用剑么?还是说,只是随便拿了一根棍子凑合一下而已? 可当怨憎之刃抬起时,凶戾的恶念之火便附着而来,旺盛燃烧。 当剑刃斩落的时候,便迸发出凄厉的轰鸣,在暴风雪之中掀起惊涛海浪。 风雪倒卷,霜父的马刀陡然一震,再度出现了一个缺口,很快,增殖的冰霜就已经覆盖了缺口。 可紧接着,怨憎之刃的劈斩已经再度斩落! 毫无任何喘息的时间。 属于1812的炮击,才刚刚开始! 圈禁之手的火光在旺盛燃烧。 凶焰之中,姣好的面孔此刻宛如恶鬼那样的狰狞! 铸造熔炉正在抽取着空气中的恶念,将那饱含着地狱气息的力量转化为源质,随着劈斩一同迸发! 丝毫不顾及遭受侵蚀的可能性,不需要厨魔技艺的作弊和转化,如今指向羲和的神性焕发出微弱的光芒,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当进阶为大群之主的那一瞬间起,少司命萌芽的那一缕神性便已经将这不值一提的污染尽数吞吃。 在这他化自在的魔境之中,他才是主场! 埋骨圣所的黑暗汹涌展开,虔诚的颂歌再度奏响。铁鸦展开铁翼,穿破了暴风雪的阻拦,锋锐的爪牙向着魁梧的霜父发起攻击。 就像是燃烧的流星那样,往来呼啸。 当附着了槐诗的源质武装之后,燃烧着火焰的铁鸦已经化为不折不扣的边境遗物,每一次俯冲和飞掠都相当于槐诗亲手发出的攻击。 那个纤细消瘦的人影,竟将不可思议的将霜父压制在手下! 暴风雪骤然咆哮,扩散的寒流迅速收缩,就在霜父之后化作了庞大的马车,在冻结之马的拉扯之下,向前轰然行进,终于将弥漫不定的群鸦冲散! 弗拉基米尔后退一步,抬手,拔出身后冻结的冰棱,锋锐的冰棱在他的手里迅速延伸,变成了一把沉重的斧戟。 一手握着马刀,另一只手拖曳着夸张的斧戟,再度掀起了新的风暴。 “那究竟是什么……” 在角落中,盲目的座头市抬起浑浊的眼瞳,呆滞的感受着空气中的变化。 好像忽然之间有不讲道理的风暴从天而降,将一切都笼罩。动乱的源质形成漩涡,两个巨大的风眼彼此碰撞时就掀起惊天动地的乱流。 可是在心眼的观测之中,那虚无的‘风眼’之内却并非空无一物。 纵然无法窥见躯壳的轮廓,可是却依旧能够感应到那一份恐怖的本质。 一者裹挟着来自蛮荒的冰霜,像是要将一切都彻底冻结,狂乱的源质扩散,便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暴风。 而另一个,则仿佛是这扭曲魔境的本身! 宛如他化自在降下的化身那样…… 天魔降临在自己的庭院和宫殿里,演说魔法,沸腾的恶念翻涌着,驯服的被她所驱策、吞吃……她已然化身为此处的掌控者。 反客为主! 和黄昏之乡无穷尽的绝望之海相较,如今的他化自在,简直是儿戏!被八房所缔造的魔境,已经变成了她手中的玩具! 座头市僵硬在了角落里。 下意识的握住剑柄。 当不小心闯入了猛兽争夺地盘的现场时,会感受到恐惧。 可如今,当两道宛如暴虐天灾一般的气息从天而降,蛮横的降临在他们的头顶时,座头市却只能够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颤栗。 当直面十级风暴的时候,难道恐惧就有用吗?向着它示好会有效果吗?跪地求饶的话就可以避免蹂躏吗? 并非是表现出善意和退避就能够避免的威胁。 不论旁观者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只希望幸运能够眷顾自己,不要将自己和旁边那个蠢货牵扯到其中…… 直到剧烈的轰鸣随着风暴渐渐远去,只留下庭院中一片狼藉,确定了两人已经远去之后,座头市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他伸手想要扯着佐佐木继续走,可佐佐木却依旧站在原地。 远方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在敞开的宫阙大门之外,年轻的武士缓缓走来,握着染血的刀锋,冷酷无情斩下了血亲的头颅。 当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一片狼藉的庭院,还有伫立在其中的二人。 先是一愣,旋即恍然。 “是佐佐木先生和他的朋友啊,已经跑出来了吗?真好啊,看来是已经自由了吗。” 好像发自内心的为两人的逃脱而感到欣喜那样,里见久静郑重的叮嘱:“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两位与这里无关,还请赶快离开吧。” 就这样,酷似狐狸的染血面孔露出微笑,十分礼貌的颔首道别,转身准备离去。 然后,听见身后拔刀的低沉声音。 是佐佐木。 “抱歉,座头市,我果然没有办法放任不管。” 那个瘸子手握着自己的武器,踉跄又艰难的迈步上前,凝视着久静的面孔,轻声呢喃:“总有一些恩怨,需要了断……” 第六百七十五章 苦海无边·解脱自在 他妈的,傻逼,你想做什么? 走啊! 座头市想要这样咆哮。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的话,他几乎想要用麻醉枪把这个蠢货射成筛子,然后狠狠的揍他一顿,瘫痪了最好,不要再惹上麻烦了,求求你!活着不好么? 作为曾经的同伴,作为一见如故的挚友,他本应该这样做的。 可现在,他却无法阻拦佐佐木的行为。 作为武士,他甚至忍不住因这位友人的忠贞和坚定,而感到……骄傲。 沉默里,座头市按住自己的刀柄:“既然是这样的话,让我……” “不。” 佐佐木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接下来的事情,请你务必不要插手——这是我的职责,是我的使命才对。” “……我知道了。” 座头市不甘的颔首,递上佩剑:“那就用它吧,佐佐木,你配得上它。唯独这个,不要拒绝。” 那是历代的盲剑客·座头市所持有的宝刀,被誉为与瀛洲的侠骨同存的名剑。 在落入佐佐木手中的瞬间,被称为‘纯刃’的长刀便嗡嗡震颤起来,迸发低沉的鸣叫,好像在欢呼那样。 此刻正是践行侠道、了断恩怨之时! 久静的神情依旧平静,凝视着那一双充满杀意的眸子,恭敬而礼貌的颔首。 “好久不见啊,佐佐木先生,真是……久疏问候。” “不是之前才刚刚见过么,久静阁下。” 佐佐木撑着断腿上前,站在他的十步之外,轻声问:“何必那么虚伪?事到如今,也没有称呼‘先生’的必要了吧?” “您曾经可是我剑术的启蒙教师呢,称一句‘先生’并不过分吧。”那个年轻的武士眯起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您好歹是曾经效忠里见家的武士吧?有什么向我动手的理由吗?” “因为你的臭味已经掩盖不住了啊,介错杀人魔!” 佐佐木缓缓拔剑,平静的告诉他:“如果不在这里将你杀掉,任由你将里见氏毁掉,我一定会抱憾终生。” “这样有什么不好么?就连佐佐木先生这样的忠贞之士也会为了存续而放逐的家族,就这样被毁灭了,难道不好么?” 久静耸肩,环顾着他化自在的狰狞盛景——里见家隐藏在黑暗中不为人所知的丑陋面目,“这种只会藏污纳垢的地方,干脆毁灭掉好了。难道佐佐木先生你没有这样想过么?” “自从被流放之后,没有一天不这样想。” 佐佐木坦然回答:“作为武士,对曾经的主家抱有如此的愤怨,我很羞愧,却无法克制这样的想法和心情。 但就算是如此,我也无法忘记老家主曾经赐予与我的恩义。 倘若你想要毁灭这一切,就请跨过我的尸体吧。我的生命是里见家赐予我的,那现在就让我将这一条生命在此偿还。” 寂静里,里见久静的笑容渐渐阴沉,只剩下一片冰冷。 “你已经不是里见家的武士了,佐佐木清正。” “无所谓,你在成为杀人魔的时候,不也放弃了里见氏的荣耀么?” 佐佐木颔首,赞同的回答:“我觉得这样很好,非常好——如今,只是两个无籍的浪人在这里决斗而已。” 不论胜负,这都只是两条野狗之间的斗争而已。 无损里见家的清名。 就这样,抬起剑刃,对准了他的面孔。 直到最后,佐佐木都为此而感到庆幸和骄傲。 他说:“请拔剑吧,介错杀人魔!” 那一瞬间,久静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当眼眸再度抬起的时候,就失去了往日用来掩饰的平静与笑意,只剩下死一般的漆黑和冰冷。 褪去最后的伪装,属于恶兽的面目于此展露。 染血的剑刃抬起。 隔着地上融化的冰霜和干涸的血迹,凛冽的杀机升腾而起。 再无需用任何语言去表达和述说,当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便注定只会有一个结果——介错杀人魔与浪人佐佐木之间,也只会有一个人能够活着离去。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可能。 空气在剑刃的寒光之间冻结了。 好像时间的指针停摆。 世界一片静寂,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在迅速远去。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幻影、口干舌燥的呻吟和心神紧绷的哀鸣、让人失魂落魄的奇香和撕心裂肺的恶臭都已经消失不见。 纯粹的杀意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尽数斩碎。 所存留下的,只剩下眼中的彼此,手中的剑。 明明短暂的不足一瞬,可在感官之中,却好像漫长的永无止境,化作宛如地狱那样的恐怖煎熬。 直到烈光迸发。 有暴虐的雷霆从天外呼啸而来,撕裂了他化自在的隔膜,狂乱的舒展身躯,扩散为通天彻地的炽热雷光。 从天而降! 重叠在一处的咆哮骤然迸发,混入了雷鸣的巨响之中。 武士拔剑。 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那激烈的对决在瞬间结束。 恶鬼已然与武士交错而过。 只有血色喷涌而出,从佐佐木的胸前。 无坚不摧的纯刃从他的手中脱落,刺入了泥土之中。紧接着,猩红的洪流从胸前的裂口中喷涌而出。 棋差一招。 他慢了一瞬。 胜负立判,生死以分。 “没想到,最后来代替里见家讨取我的,竟然是一个连家名都没有资格宣之于口的野武士……” 里见久静回过头,瞥着倒地的对手,嗤笑:“真可笑啊,佐佐木。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剑术,从来不值一提。”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话。 可是佐佐木已经听不清楚了。 熟悉的恍惚和困倦再次袭来,拥抱着他,想要将他拉入永恒的暗面。 似乎有人在高声呐喊着什么,但是却太过遥远了,太过模糊。 他渐渐的闭上眼睛。 “站起来,佐佐木!” 黑暗里,有肃冷有苍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给我站起来,立刻!你要丢人现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老师!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回忆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自己究竟是谁。 “我是……佐佐木,清正!” 他睁开了眼睛,凝视着这个迅速昏黑和崩溃的魔境世界,凝视着敌人的背影。 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 破碎的魂灵焕发嘶鸣,带着血,从地上再度爬起,哪怕无法起身,依旧摸索、寻找着自己的武器。 对决,还没有结束! “来啊,久静。” 他说,“我就在这里。” 久静的脚步戛然而止,缓缓回头。 在那一张酷似狐狸的面孔上,原本嘲弄的笑容渐渐阴沉下去,恼怒狰狞。 “真是阴魂不散……” 介错杀人魔咧嘴,转过身来,神情就变的丑陋又疯狂:“这一次,我不会再忘记最后的步骤了,佐佐木。” 踏着地上扩散的血泊,里见久静步步上前,抬起自己的剑刃。 并没有震怒,也并没有任何的失控和轻忽。 而是严阵以待,一心不乱,乃至全力以赴的去对待这个垂死的对手,不留下任何的疏忽与翻盘的机会,干脆利落的给予他最后的了断。 斩断所有的苦痛和烦忧。 哪怕佐佐木已经没有了起身的力气,就连他的样子也再也看不清。 回光返照的瞬间已经逝去了。 如今,座头市的纯刃就刺在血泊之中,他的手中连剑都已经没有了。好像预感到他的逝去那样,纯刃震颤着,发出隐隐的哀鸣。 可佐佐木没有感觉到可惜。 就像是久静说的那样,他的剑术,从来不值一提,也配不上这样的宝剑。 甚至更早之前,他就已经一清二楚。 “你是,朽木。” 这是那位被誉为剑圣的老人曾经所下达的结论,最残酷的真相和最令人痛苦的结果。 不知多少次,那个暴躁的老人怒斥:“为什么学不会放弃呢?偿还恩义的方式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吗!” “我想要追随在那位大人的身边……我想要像那位大人一样。” 曾经的佐佐木跪在地上,大礼参拜,发自内心的祈求:“老师,请您原谅我吧——请您,教导我吧!” 可那位老人的双眼中,只有怜悯与遗憾。 “佐佐木清正,你不具备天赋与才能。放弃吧,哪怕如何去努力,剑道都不会垂青于你。”他说,“想要赢,剑术和生命,你就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吗!” 应该如何去形容那一瞬间的狂喜和安宁呢? 就好像一生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所有的努力得到了报偿那样。 看啊,这并非是绝路,这个世界多么的慷慨,就连自己这样的驽钝之徒也能够领受希望! 他感激的流泪,不断的叩首:“实在是太好了……我终于能够不辜负那位大人的恩义与期望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只有悲悯的叹息。 “那么,这就是我作为老师,能够教给你的最后本领了——如何,舍弃自己的生命。” 这是那位老人最后留给他的教导,此后所发生的一切,此后所领教的一切,此后所传承的一切,早已经铭刻在他的骨髓和魂魄之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十年的苦苦修习和等待,不知道多少次痛苦到流泪和失禁的经历,在这一刻,在现在,终于迎来了报偿。 那一瞬间,他抬起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久静。 露出笑容。 自破碎的躯壳之中,有璀璨的光芒冲天而起。 那是收束了二十年的光焰从魂魄之中爆发而出。 有巍峨的虚影从他的残躯之中升起,展露不动明王的恐怖威严,双目之中燃烧着肃杀的火焰,随着他的灵魂一起。 凝固的时光里,浩荡奔行的流光收缩为一线,熔炉之中的意志和决心化作钢铁。逆转生与死的界限,搅动天与地的轴心,森罗万象,皆尽碎灭! ——苦海无边·解脱自在! 这就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拔刀! 斩! 第六百七十六章 幻光 瞬间的辉煌与闪耀过后,梦与生命一同燃烧殆尽。 只有尘埃和灰烬从天上落下来。 世界在眼前渐渐溃散崩碎,消失无踪。 一切都在迅速远去,挥手道别。 来不及去确认那一剑的结果,可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或许他曾经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抱有过十万分的不安和惶恐,可唯独这一剑,他不会怀疑。 因为已经结束了。 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 在迅速昏黑的世界里,佐佐木的眼前闪过无数浮光掠影。 漫长人生之中所积攒的渺小精髓从眼前飞逝,所带来的并非是不安和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充实和感激。 就好像,再度回归了过往那样,在曾经的谈笑、语言、酒杯、月光和花下,一切都变得如此真实。 往昔的幻影从尘埃中浮现,静静的伫立在道路的两侧,无声的为他送别。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断的浮现,目光温暖。 斗真大人、老师、琥珀小姐、座头市……教授、校长阁下,还有槐诗先生…… 在黑暗的尽头,佐佐木回眸,感激的弯下腰,向着一路以来陪伴、鼓励、帮助自己的人们致以最后的谢意。 一直以来,有劳关照了。 “谢谢你们……” 佐佐木清正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就此与美梦同去。 …… 死寂里,久静听见龟裂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从自己的躯壳之内响起,向外扩散……一直到最后,连同自己手中的剑刃寸寸碎裂,化为飞灰。 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璀璨而闪耀的剑光,像是将人的一生都寄托在这一剑之上那样。 仅凭着虚无的气魄勾勒出明王的化身,降下天罚一般的霹雳。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他僵硬在原地,低下头,看到双手和躯壳之上迅速扩散的裂隙。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生命、意志和灵魂都被这璀璨的一剑所摧垮了,毫不留情,毫无怜悯的施加毁灭。 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和可能。 结束了。 如此突兀。 但介错杀人魔·里见久静的心情却无比的平静。 没有感觉到荒谬,也没有不可置信的去思考为何自己会死在这里。哪怕仇恨未曾宣泄,哪怕计划没有完成…… 就像是野狗死在小巷子里那样,平静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现实。 甚至尤有余暇的思考,罪孽累累的自己会堕入什么样的地狱。 可这世界上哪里有地狱会为自己存留呢? 人死亡之后,源质就会散逸,清澈的源质上升,将苦痛的记忆洗去,回归浩荡的白银之海。死后的世界并不存在,没有地狱,也没有天国,只有一片虚无。 死是丑陋的,正如同自己那样。 自己应有这样的结局。 在这消散带来的恍惚里,他听见了来自过去的声音。 那是第一次握剑的时候,所听到的话语。 “你就是久静吧?” 那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年轻武士蹲下身来,端详着眼前的孩子,“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剑术老师,叫我佐佐木就好啦。” 他努力的和善微笑着,可龇牙咧嘴的样子却像是猴子一样,滑稽的要命。 “不要怕哦。”他说,“剑术其实很有趣的!” “真的吗?” 孩子仰望着眼前的大人,将信将疑:“我听父亲说,剑术很难的,而且也很凶险。” “虽然是有一点啦,但没有关系。” 那个有些不着调的男人握着木刀,奋力的挥舞了两下,回头看过来,像是展示什么宝物一样:“看到了吗?一点都不难。” “剑道是很神奇的,它会听见你说话。只要对它许下愿望,持之以恒的向前,就一定能够实现!” 武士双手插着腰,忽然问:“久静君,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不知道。” “诶?不是做科学家和宇航员吗?真少见啊……那,想做的工作呢?” 孩子摇头:“也想不出来。” “那,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呢?” 老师俯下身来,严肃的问:“那种事情,一定有吧?每个人都应该想过才对。” 久静愣在原地,茫然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想要保护大家,这样的事情,算梦想吗? 父亲、父亲,哥哥,老是被人欺负的龙之介、爱哭的飞鸟、最喜欢玩的真希和美惠子,还有……还有琥珀小姐!” 没有想过天下无敌、也没有想过成为多么厉害的人物。 只是想要保护他们,让他们不再害怕。 想让那位孤独的公主殿下不再烦恼,露出笑容。 想要让他们,获得幸福…… “这样天真的事情,算梦想吗?” 在漫长的寂静里,孩子不安的看着自己未来的老师,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嘲笑和轻蔑,反而看到一张严肃又认真的面孔。 “明明是小鬼,梦想竟然和我一样,久静,你这个家伙不可小觑啊。” 那个武士忽然得意的大笑起来,伸手,揉着他的头发,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啦!一起加油吧!” “嗯!” 孩子用力点头。 瞪大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就这样,在晨光之中,握着老师的手,一步步走远,消失不见。 只有孤独的杀人魔被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们远去,许久,苦笑着,垂下眼眸。 “真是,愚蠢啊……” 寂静里,久静仰天倒下,再无任何声息。 迎来死亡。 …… …… 山外,饮酒的老猿驹川再没有说话。 好像还在回味那一瞬庄严到宛如神佛一般的剑光。 许久,仰头将葫芦中的酒水一口饮尽,最后看了一眼逝者嘴角残留的笑容,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再不回头。 而在云端之上,服部依旧低头俯瞰着,嗅着空气中雷霆呼啸而过所留下的残存焦臭,眉头缓缓皱起。 足利的死讯泄露之后,鹿鸣馆果然等不下去了。否则的话,不会这么急匆匆甩出手里的王牌。 刚刚那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光,可并非什么自然的天象……相反,如此跋扈和放纵的公然化身为雷电,穿越现境,不顾禁令向里见氏出手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风雷双壁之中,手持两大神迹刻印的四阶升华者——神田苍真! 那是有天动太鼓和悲鸣槌两件神迹刻印在手,号称以一人之力足够摧垮一整个边境,在地狱中也创造出赫赫声名的‘雷神’! 通过秘仪,他将整个身体化为万丈雷霆,撞破了他化自在的胎膜之后,闯入了里见家之中,恐怕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始杀人灭口,为接下来的下一步瓜分创造罪证了吧? 在表面的功夫没有用之后,就扯下冠冕堂皇的面具开始迫不及待的吞吃尸体…… 那群腐朽的老东西诚然已经成为了上皇大业的阻碍。 就在思忖之中,有一道萤火破空飞来,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是来自‘座’的命令。 可是当细碎的荧光展开之后,里面的命令却不是让自己暗中有所行动,而是让自己继续袖手旁观。 难以理解这样的道理。 但却不得不遵从。 然后,当他再次垂眸的时候便发现……原本暴虐张狂、从天而降的雷光竟然已经消失了。 悄无声息。 好像根本不存在那样。 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属于神田苍真的气息…… 服部愣在原地。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脚下,五光十色的他化自在弥漫出诡异的光晕,好像狰狞的笑容那样,将所有的闯入者无声吞吃。 …… ……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而已。 当神田苍真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穿透了他化自在的胎膜,深入了魔境之中。 可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上无天空,下无大地,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只有脚下漆黑的液体在粘稠的蠕动着,汇聚成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究竟是在哪里? 消散的雷光之中,天动太鼓和悲鸣之槌的踪迹浮现,最后雷电的残痕交织出神田苍真的面目,向着四周环顾。 哪怕是以磁场视觉也难以看见黑暗中的真容。 好像闯入了某个早已经毁灭的世界里。 除了脚下恶臭的海洋之外,根本空无一物。 不对—— 这甚至已经不在现境里了! 根本不是八房的神迹刻印所形成的效果!不论是王道乐土还是他化自在,那样的领域他都曾经亲身体会过,甚至有过和里见氏当主交手的经历。 如此荒芜而诡异的场景,绝非八德或者八恶所铸就! 悲鸣之槌砸落,天动太鼓轰然震动,掀起浩荡的回音。 堪比导弹轰击的恐怖气浪伴随着炽热的雷霆一同扩散开来,毫无征兆的鞭挞在这死寂虚无的世界之中。 可这里,却没有什么东西给他破坏。 只有脚下的粘稠的黑暗海洋在蠕动着,被撕裂开到了一道缝隙,浮现海洋中悬浮的无数细碎牙齿,又旋即缓慢的合拢了。 水无常形。 神田愕然了一瞬,旋即再度敲响了太鼓,雷霆呼啸而出,横扫,足以毁灭一整座大楼的火力向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出。 紧接着,整个人再度化作雷霆之柱,以趋近光速的可怕速度在这无穷尽的黑暗世界里飞纵了起来。 可不论飞了多久,都无法看到它的边缘。 反而是脚下毫无声息的黑暗海洋开始渐渐的蠕动了起来,像是缓慢复苏了那样,荡漾起一层层涟漪。 空气越来越闷热。 直到第一个气泡从黑暗的海洋之中缓缓升起的时候,神田苍真恍然惊觉。 自己就好像……被人关进了一口高压锅里一样! 现在,海洋在沸腾了。 “呵呵,终于察觉到了么……” 一张苍老的面孔从裂开的天穹之上浮现,庞大的宛如天空本身那样,嘴唇开阖,发出了戏谑的声音:“瓮中滋味如何,这位不请自来的恶客阁下?” 就在郭守缺的面前,炭火之上的竹篓里,一缕细碎的雷光不断如蛇那样的跳跃着。 难以挣脱囚笼。 此处,已然是厨魔的刀俎之下! 第六百七十七章 郭守缺,一动不动 郭守缺,一动不动。 从他化自在展开到现在,他都坐在自己的摇椅上,懒洋洋的沐浴血光,好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晒着太阳。 哪怕是外面天崩地裂,也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懒得动。 在隐约的哀鸣里断断续续的哼唱着过去的曲调,似睡非睡的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 污浊的血光和恶意环绕在他的周围,旋即,又惊恐的向外逃窜,竟然在小院的周围形成了隐隐的‘净空区域’。 在摇椅之下,他的影子宛如水波那样的动荡着,缓慢的蠕动,在种种狰狞的轮廓之间变换,隐隐发出嗤笑的声音。和纠缠在他体内的恶念与灾厄相比,所谓的他化自在,不值一提! 充其量,只不过是今天的霾有点大的程度而已。 怎么说呢,还挺带劲儿! 就在这慢悠悠的晃荡中,回想起出发之前的场景。 那个隔了很久之后再度找上门的老顾客,老相识。 “去瀛洲?” 当时的郭守缺漫不经心的料理着自己的榨菜,“厨魔大赛?算了吧,上了年纪,身子骨僵硬,不想动了。” “静极了就应该思动,偶尔动动腿不吃亏。” 玄鸟占了他的摇椅,手里还端了一碗他冰箱里的银耳粥,进门之后就没停过嘴:“那里应该会有一些新鲜东西,说不定会有惊喜,你应该不会觉得无聊。” “你确定?”郭守缺抬起眼睛,有所意动。 他倒是不怕玄鸟坑自己。 认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没少打过交道,彼此知根知底。玄鸟要坑自己,有十万个办法让他走背字还找不到人,没必要亲自上门费这点口舌。 而且,这家伙从来不无的放矢,不见兔子不撒鹰。 不得不承认,郭守缺对玄鸟口中的惊喜有些好奇。 他想了想,问:“需要我做什么?” “做厨子啊,否则还要你去打打杀杀么?”玄鸟又起身抓着勺子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继续哧溜:“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当公费旅游呗。” “然后吃着火锅唱着歌就给你把工打了?” 郭守缺冷笑:“况且,你就料定了我做事一定合你心意?” “咱这不是熟么?” 玄鸟抬头,露出忠实可靠的和善笑容——胡子上还沾着一片郭守缺昨晚刚熬的银耳。 脸上简直写满了安排。 这老货虽然不是很能打,也不是很能来事儿,在当年平辈的升华者之间表现从不出挑,可之所以能够坐上谱系之王的位置,除了一个稳字和定力之外,就是一手对大势的掌握。 永远能将最合适的人在最合适的时间,送到最合适的地方去。 直观的去理解——那个家伙做的媒,就没有不成的。 就和赛博朋克的世界里使用大数据和海量信息进行匹配后所得出的结果差不多,简直天造地设,比丘比特的那玩意儿还顶用。 靠着这本事,他去喝的喜酒根本就没随过一次份子钱,走的时候还能带几个谢媒的红包。而且每次还要从郭守缺这里白拎两个猪头回去下酒。 便宜占得比谁都多,偏偏还要让人谢谢他。 套路遛可以抄,操作骚可以学,可这一手运营的本事和眼光别人根本学不会。 郭守缺摇头,冷笑:“总感觉你来找我没好事儿,说不定这二两老腊肉都要给你搭进坑里去……听说夸父那傻孩子上次出门替你送了快递,结果被提尔按在地上打!” “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关我什么事!” 玄鸟无辜的瞪大眼睛:“总不能他随地吐痰都赖我吧!” “这可要看送他去吐痰的是谁了。” 郭守缺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鄙夷表情,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演什么聊斋呢。 “放心,放心,这一次你肯定会很顺。” 玄鸟拍胸脯保证道。 对此,郭守缺倒是不怀疑。 这种事情,就好像天是蓝的,人会死一样。 只要玄鸟说了你会顺,你就一定会顺,很顺,非常顺。就好像白泽说你运气好,你运气一定会很好那样。 只要稳着步调慢慢来,最终十有八九能够得偿所愿。 但这种给人打白工的感觉却令他很不爽。你去打工,我来赚钱……郭守缺就没少被他占过便宜。 更让人上火的是玄鸟竟然拿起勺子来又给自己搞了一碗。 “你可别吃了,老子熬了一锅,都快被你吃完了!你是玄鸟还是玄猪啊!”郭守缺怒了,劈手把勺子夺过来,连同砂锅重新塞回冰箱里:“快滚快滚!” “你答应了?” 玄鸟吧嗒着嘴,环顾着周围:“刚刚看到有榨菜了?你给我带点回去呗,孩子们长身体,补补营养。” 十分钟后,被气急败坏的郭守缺赶出门来。 手里除了榨菜罐子,还额外提了一包子腊肉,满载而归。 事情就是在当时说定的。 夸父去深渊送快递,郭守缺去瀛洲当厨魔,玄鸟回家吃榨菜。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 现在,雷鸣从天而降。 郭守缺终于从摇椅上抬起眼瞳,漆黑的双眸之中看不到一点鲜活的白色,静静的凝视着烈光从天而降。 随意的,踹了一脚身边的竹篓。 竹篓的盖子骤然掀起,黑暗招荡,诡异的暗影竟然从其中飞出,映照在血色的琉璃天幕之上。 就像是一只长大的无形之口,随意的将那万丈雷光吞入了腹中,缓缓收缩了回去,然后,竹篓的盖子缓缓的关上。 请君入瓮。 “瀛洲真是风水宝地啊。” 郭守缺低下头,凝视着不断震颤的竹篓,眉头缓缓挑起:“躺着都有食材送上门来?真有意思啊……神田苍真?” “谁在叫我?” 如今,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从碎裂的天穹浮现,神田嗅着空气中不祥的气息,心思电转,分辨出了那种熟悉的味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东夏谱系的人!在瀛洲的领土上袭击鹿鸣馆的成员,难道你想挑动两国之间的矛盾么!立刻解开这里的秘仪!” “你想太多了,你或许能够代表鹿鸣馆,但老朽我代表不了东夏谱系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路过的厨子而已。” 郭守缺怪笑起来,抬起手,将竹篓下面的火调的大了一点,抬头告诉他:“换而言之,你们惹怒的不是东夏谱系,而是我。” 那样诡异的笑容和漆黑的眼眸,带来了不安的预兆。 环顾着四周的诡异场景,神田苍真瞪大了眼睛,全力迸射雷光,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粘稠的黑暗海洋撕碎,也无法从这秘仪之中挣脱而出。 反而感觉到,燥热在一点点的自身体的内部萌发。 本身就是等离子现象的雷电……竟然也在畏惧着焚烧!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大怒:“难道率先发起袭击,挑起事端的不是你么!” “话不能这么说啊。” 郭守缺抬起手,撒了一把盐下去。 细碎的盐粉从指尖落下,落入了竹篓里,便迅速放大,化为了山峦一般的庞然大物,在呼啸中注入了海洋。 令下面沸腾粘稠的黑海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无数气泡之后,有一只只眼眸一般的物体抬起,冷酷的看向了雷神的所在。 天动太鼓轰然奏响,雷霆扩散,可这一次庞大的引力却无法驱散,无数粘稠的肢体裹挟着牙齿,源源不断的向着空中的雷光探出…… 一点点的,想要将他拉入最深沉的黑暗里! 有沙哑又低沉的笑声从那里响起,饱含着来自深渊的恶意和难以言喻的狰狞。 嘲弄着他的反抗。 “所以说,你们鹿鸣馆,是不是……狂妄过头了?能激怒一个厨子的,除了砸了他的灶台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么?” 郭守缺搓着手里的蒜,不紧不慢的摘下那一层轻薄的蒜衣,慢条斯理的告诉他:“自老朽出生以来一百九十余年,日思夜想,废寝却不敢忘食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厨艺。 为了厨艺,老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结果到现在,没有妻子,没有子嗣,还被自己的徒弟所背叛,失去三分之一的味觉,所有的嗅觉,沉疴难愈,如此惨淡的人生,着实难以说出口。” “为数不多的乐趣,不过也就是欺负一下年轻人而已——” 如是叹息着,他将手里的蒜捏成了泥,随意的抛入了竹篓里,辛辣的气味扩散,宛如冰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搅动了沸腾的黑暗之海。 伴随着黑暗海洋的沸腾,郭守缺低下头,俯瞰着他的面孔:“如今,尔等将我这小小的乐趣夺走之后,反而要怪我挑起事端么?”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他微笑着问,“这也太过于自说自话了吧?” 那一瞬间,在久违了数十年之后,神田苍真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被收缩的感觉。那样的微笑,比什么冷酷的话语和狰狞的表情都要更加的令人不安。 就好像……看着案板上的鱼肉那样。 平静又安恬,充满期待。 “你……你想干什么!” 神田苍真低声质问,背后,天动太鼓骤然咆哮,双手中的悲鸣之槌应声而断,近乎自毁的砸在了太鼓之上。 所迸发的煌煌雷光冲天而起,化作千万里的雷霆海洋。 雷神降临。 瞬间,竹篓之上遍布裂隙,无数黑雾升腾而起。 一缕炽热的雷光如矛,从其中传出,贯穿了郭守缺的面孔和头颅,向后延伸,千万里的笔直烈光撕裂了他化自在的胎膜,射向了天外。 然而,从破碎的头颅之后,所浮现的乃是比惨烈碎片要更加狰狞的姿态。 早已经被凝固和地狱纠缠的魂灵从裂口之后睁开了千万只眼睛,俯瞰神田苍真愕然的样子,依旧,微笑着。 “别怕,我只是个厨师而已,怎么会打人呢?” 那无数嘶鸣的杂响重叠在一起,渐渐的化为郭守缺的苍老声音:“我只是想,煲一碗老汤补一补身体而已……” 他抬起手,盖上了竹篓的盖子。 煲汤的时候到了。 “不过,千万要小心点啊。” 郭守缺破碎的头颅缓缓增殖,面目合拢,嘴唇开阖时便发出诚恳的声音。 这是最后提醒。 “我这一锅在地狱里煮够了几万年的老汤,可是会吃人的——” 第六百七十八章 老汤 据说一开始,所有的生命都是可以从水中而来的。 在学者的预想之中,需要一个荒芜的星球,一片汪洋的大海,需要炽热的高温和永无止境的降雨,需要千万年的时光。 在高温和闷热的空气之中,海洋无休止的沸腾,渐渐冷却,然后从最原始的化学物质中诞生出了最基础的原核细胞。 这就是生命的起源。 届时,万物都是从这原始之汤蜕变而来,也因此而得以存活,发展,壮大…… 或许那群学者说的是有道理的,真的具备这样的可能,生命可以这样诞生。 遗憾的是,郭守缺并未曾能够得见。 哪怕是不惜为此深入牧场主的领域,在至福乐土之下的深渊之中,也无法寻觅到任何足以创造生命的土壤。 最终所得到的,便只有这一锅在千万年之前便已经孕育失败的残骸。 一锅腐败的原始汤。 本应该带来生命的奇迹如今早已经逆转为吞食一切生机的灾厄之物,也是不折不扣的危险和隐患。 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将它毁掉才对。 但可惜,这种东西郭守缺没有。 相反,第一时间……就被这沸腾了数万年之后依旧如此活跃的‘汤底’所吸引,心醉神迷。 它是多么的美—— 哪怕是早已经死去和失败,可存留在其中的腐败姿态又是多么的迷人,这一份未曾诞生就迎来毁灭的诅咒和怨憎是多么的可爱。 并非是工于心计所创造出的结果,而是天然的完美结晶。 这一份纯粹,是多么的令人心折。 简直就像是……奇迹一样! 而现在,奇迹降临在了神田苍真的头上,温柔又包容的伸出无数的手掌,献上拥抱。 竹篓在剧烈的震颤,抖落了最外面破碎的篾片之后,竟然显露出白玉一般的质感与裂痕,古朴而威严的气息在缝隙中一闪而逝,旋即,归于沉寂。 只有竹篓在不断的抖动着。 一开始听得见轰鸣的巨响,再然后还有隐隐的怒斥和咆哮,不断有雷光愤怒的挣扎,拉扯着竹篓的边缘,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顶开天穹的盖子,从其中脱离。 从郭守缺说出他的名字,而他做出回应的瞬间,这一切都已经注定。 现在,不断的有裂口从郭守缺的面孔和身体之上浮现,雷光霹雳所留下的焦痕之下,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带着漠然的恶意和嘲弄,轻蔑的俯瞰着他化自在的魔境。 直到最后,那哀鸣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 奇异的香气升腾而起。 在香气的缭绕之中,郭守缺身上的伤痕和眼睛缓缓的合拢,消失不见。 不知是玉瓶还是竹篓的容器内部,只剩下了沸腾的声音。 一线白雾从缝隙中袅袅升起,幻化为仙灵舞动、天女散花的奇异景象,淳朴的生机扩散开来。 深吸一口,便发出畅快的呻吟。 汤终于煮好了。 郭守缺微笑着,摘下了盖子,低头俯瞰,在容器之中,清澈见底的汤汁里只有一个残破的太鼓缓缓飘荡。 拿出勺子,将杂物滤出,随便丢到一边。 郭守缺端详着锅中清澈见底的汤汁,眉开眼笑:好久没遇到过如此漂亮的食材了,否则的话,做不出这么完美的老汤。 只可惜,还差了一点什么…… 他想了想,从箱子里翻翻捡捡,找到了一颗白菜,拿水冲了冲之后,撕下了一片叶子,丢进了锅里。 端详着白菜叶子在清澈的汤汁中起伏荡漾的样子,郭守缺满意的点头。 这才是正宗滋味啊! 完美! …… …… 当远方的雷鸣声告一段落之后。 暴风雪终于消散了。 伴随着无数冰柱的碎裂,凶戾的长刀跨越了四十余米的距离,悬停在弗拉基米尔的喉间。锋锐的刀尖轻轻的点在他的颈动脉之上。 在层层冰墙和巨柱的裂口之后,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工作结束了,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依靠在墙壁上,面孔和躯壳之上面部裂痕——伴随着霜父的神性渐渐消退,庞大的力量终究还是被挥霍完毕了。 渐渐的,被打回原形。 通过厨魔技艺暂时得到的力量无法维持太久,一旦消化完毕,霜父降下人世的基础就会崩溃——力量将再度回归永恒的冰冻雪原去,等待下一次的召唤。或许再没有下一次,但永恒徘徊在冰原之上的神迹对此毫不在意。 冰原和风暴从不会在意人类的想法和心情。 在撕裂的阵痛中,弗拉基米尔剧烈的喘息着,霜父的面容之下,属于他的刺青面孔隐约浮现。 “我还能打呢,怀纸小姐。” 他拭去了嘴角的血腥,毫不在意喉咙前面的刀锋。 “我知道你还能打。” 在碎裂的冰壁之后,燃烧的凶戾血光的身影缓缓浮现,平静的看着他:“我也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东西藏着没有拿出来,我也希望你就那么藏着,藏到比赛结束最好——你的那一套,对我未必有用。” 在槐诗的双眸之中,燃烧的源质迸射出威严的辉光。 照破了霜父的虚影。 弗拉基米尔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最终,无奈叹息,举起自己的双手,束手就擒。 可槐诗却并没有急着拉近距离,依旧保持在十米之外。 见微知著。 死亡预感的等级提升之后所带来的被动效果。 槐诗能够从细节之中窥知感受到那些足以对自己的生命产生危害的迹象。 自从战斗开始的瞬间到现在,这一份危机如此强烈的萦绕在他的灵魂之中,令他始终保持着和弗拉基米尔之间的距离。 弗拉基米尔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变得越发无奈。 “请放心,我不会用的,我不想杀死你。” “不,请不要误会。”怀纸小姐礼貌的微笑着,“我只是习惯性的和想要舔狗保持距离,毕竟你们总是想得太美。” 在沉默里,弗拉基米尔的表情抽搐着,无奈奈何的叹息。 抬起手,摘下了头顶的冰霜之冠,将那一颗苍白的宝石扯下来。 “那是什么?”槐诗问。 “冰原的眷顾。”弗拉基米尔耸肩:“不过,一般都有人叫它霜父的放逐……被眷顾的人将永远有暴风和冰雪相随,被彻底拉近永恒的冰雪荒原之中。” 霜父的圣痕,本身就是那一片永恒冰原和风暴的化身。 况且,如今霜父已死,除非有其他的神明接引,蒙受眷顾的人迟早会在那一片并不存在的荒原中饥渴冰冻而死,化作冰雕。 和永恒的绝望与寂静融为一体。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槐诗抬起手,手中的刀锋转向,像他晃了晃放平的刀身,眼睛眨了眨,微笑:“你不觉得那个珠宝和我很配么?” 好了,你的意思我懂了。 弗拉基米尔翻了个白眼,就像是真的舔狗那样,举起宝石,乖乖的放在刀身之上。 槐诗并没有拿起。 刀身微微翻转,永恒冰冷的宝石就已经源质化,被丢进了埋骨圣所的最底层的杂物中去了。但愿不会有哪个倒霉的乌鸦在乱翻的时候激活它吧…… “那么,谢谢你的礼物,很遗憾,你是个好人,我们是不可能的,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娴熟的来了一套绿茶味儿十足的道别之后,槐诗后退了一步,转身……脚步停顿了一瞬,倒持的怨憎之刃却在弗拉基米尔松了口气的瞬间,骤然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 将他的大腿贯穿,钉在了地板上。 “你在做什么!” 刺青厨魔惨烈低吼了一声,抬起眼睛怒视,却看到槐诗的表情。 “这点血,大概四百CC,就当是浪费时间的利息吧,弗拉基米尔先生。” 怀纸素子颔首道别:“希望您能够好好休息,也希望您能够同我一起祈祷,祈祷我的委托人平安无事。 否则不论是您还是您的老板,都将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说:“我发誓。” 在渐渐消融的寒意之中,所浮现的乃是刺骨的杀机。 再不去看身后的弗拉基米尔,槐诗转身离去,拖着怨憎之刃,向着乌鸦嘶鸣的方位疾驰。 危机警报! 可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低下头,看到了遭受重创的钢铁乌鸦。 还有倒在地上的尸首。 血色渐渐扩散,蔓延到他的脚下。 妈的…… 槐诗闭上了眼睛。 来晚了。 …… …… 二十分钟之前,当天旋地转的错觉降临之后,眼前的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真希愕然的抬头,环顾着周围琉璃宫阙,还有空气中氤氲的血光。 在她的影子里,骤然有钢铁乌鸦发出嘶鸣,展开翅膀,升起,护卫在她的身旁,吞噬着聚拢而来血光。 可通过血脉去扩散的恶意却无法阻挡。那些扩散在血中的恶毒不断的引发着所有的邪念,但凡一瞬间的失控都将迎来畸变,堕入到地狱中去。 再怎么稀薄的旁支血脉也将被他化自在所感染和侵蚀。 这是堪比牧场主的‘牺牲秘仪’还要彻底的恶意…… “呕!!!” 真希下意识的弯下腰,狼狈的呕吐了起来,眼泪和鼻涕几乎都流了出来,直到将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为止。 感觉好像掉进了粪坑里。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窥见呕吐物之中那些隐隐拱起,缓缓爬行的‘蠕虫’时,才惊恐的后退,环顾着四周的景象。 还有其他惊声尖叫的人。 就在真希的眼前,那个惊恐的女侍忽然倒在了地上,双腿剧烈的抽搐,扭曲成近乎诡异的角度。 隔着裙裾,隐约能够窥见蠕动的肢体已经不是正常的轮廓,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鼓起,膨胀,畸形增殖…… 当一双双饥渴的眼眸抬起,看向她的时候,真希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情况。 遵照怀纸小姐的教导——这个时候,首先要深呼吸,努力的露出很有诚意的认真姿态,然后保持礼貌,站稳了。 最后,九十度鞠躬。 “——抱歉,打扰了,告辞!” 第六百七十九章 对不起 时隔退部一年之后,稻泉乡中学6年1班田径部前任主将——里见真希开始了再度奔跑。 遵照怀纸小姐的吩咐,在遇到诡异的状况之后毫不犹豫的,逃命。 电视剧里不是一般都这样么? 虽然平时是队友的时候没啥表现,但黑化之后一定会强三倍左右! 碰上这种事情,电棍完全就没有用啊,况且电棍也已经完全坏掉了,拿来砸人都嫌笨重,怎么可能打得过?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联系上怀纸小姐。 可当她掏出手机,想要联络的时候,上面却只有两个大字。 【圈外】 根本就没有任何手机信号。 而且,明明已经按照怀纸小姐所说的,很认真很诚恳的跟它们道歉了……可是这群人根本一点谅解的意思都没有,追的反而更凶了! 为什么啊! 在天空中骤然有一声嘶鸣传来。 不知道是飞鸟还是虫子的诡异之物煽动着巨大的蝠翼,朝着她的脸笔直的扑了下来。在她周围盘旋的两只巨大的铁鸟骤然升起,锋锐的铁翼横扫而过,纵横交错的铁光瞬间将那一只狰狞的怪物解体,只有血浆泼洒下来,落在她的脸上。 在恶臭之中,她没有来得及看清路,被脚下的台阶绊倒。 等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跑进了死胡同里,被血光中无数隐隐绰绰的诡异怪物所包围。 “圣哉!圣哉!” 铁鸦再度高亢鸣叫,身上浮现出燃烧一样的红光,再度向下俯冲而出。 轻而易举的将扑上来的怪物撕碎,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可是那群鬼东西完全就杀不完,甚至越来越多,根本就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 混乱中,一条飞起的诡异肢体滚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下意识的低头,便看到锋锐的节肢和手指上残存的痕迹……从来只在电视机里才能见到的名贵手表和镶嵌着巨大宝石的戒指。 真希愣了一瞬,好像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下意识捂住嘴,想要呕吐,可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她曾经见过那个戒指的,那个在午餐时见过一面的姑姑,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像是屏幕上的有钱人那样,轻蔑的看着自己这样的土气乡下人的时候,手指就会按在食指上名贵的戒指上。 姿态尊贵又威严。 可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样子……忽然之间,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突然…… 在恍然之中,她隐约明白了一点。 或许自己也会迎来这样的结果吧? 随之而来的,便是骨骼之间传来的剧烈痛楚,关节胀痛,还有肺腑之中剧烈的阻塞感。额头上传来一阵瘙痒和肿痛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开颅骨凸出来。 剧烈的昏沉和剧痛。 “不要,不要……”她艰难的喘息着,想要从撑起身体,可是站不稳。 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父亲在临死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巨大又尖锐的犄角从额头伸出来,像是残缺的恶鬼那样。 这是曾经在噩梦之中所体会过无数次的异化,每一次睁开眼睛时都能体会到残存在骨骼之中的幻痛和不安。 她早晚有一天会那样。 只是想到这一点,她就害怕的失去力气,快要站不稳。 如果怀纸小姐在这里的话,自己一定会不争气的哭出来吧?坐在地上,像是小孩子被恐怖故事吓哭那样,狼狈的不行。 可是,除了向怀纸小姐求救之外,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才好。 “真希!!!!” 在昏沉之中,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咆哮:“真希,你在那里么!真希!!!” 那个愤怒的人影冲垮了墙壁,骤然闯入怪物之中,浮现出巍峨而冷厉的身姿。手掌抬起,向下斩落。 瀛洲长袍的袖摆如旗,猎猎作响。 当锋锐的手刀斩落的时候,镰鼬的锋锐气刃扩散而出,化为了堪比神兵利器的锋芒,一扫而过,无数污浊的血色喷涌。 “真希!真希听得见我说话么!” 在混乱之中,那个浑身被血染红的中年武士抬起头,焦急的向着真希看过来:“不要怕,我就在这里,我很快就过来救你了!” “角山叔叔……”真希愣在原地。 角山怒吼,双手合拢,宛如礼佛那样高举,神情肃穆庄严。 当合拢的手掌向下斩落的时候,便就地掀起了狂澜和气浪,无数看不见的刀锋向着四周劈斩而出,瞬间在怪物之中犁开了一道庞大的缝隙。 紧接着,角山抬起双手,将那些怪物一一斩成了粉碎! 宛如从天而降的英雄和神明那样,那个面色沉毅如铁的男人将那些曾经里见氏的族人一一摧垮。 摧枯拉朽,毫不留情! 直到最后一只怪物被斩成肉酱,他转过身,抬起手,随意的斩向了天空之中刚刚升上去的铁鸦。 镰鼬的气刃呼啸而过。 就在真希瞬间的愕然之中,铁鸦重创着坠落,抽搐哀鸣。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角山就已经朝着她走过来,用力的……抱住了她:“太好了,你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真希僵硬在原地,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庆幸。 “角山叔叔?”她茫然的看着那个激动的男人:“你没事儿吧?” “没有,我很好,非常好。” 角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退了一步,严肃的脸色无法掩饰那一份充实的安宁,微笑着颔首:“你果然没有被恶念所玷污,真希!你才是里见家唯一一个应该得到拯救的人,快跟我走吧。” 他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腕,带着她匆匆的向外离去。 “走?” “没错,我们的快一点。”角山走在前面,信手将扑上来的怪物一一斩杀:“久静现在应该已经发动了八房,再过不久,失去控制的他化自在应该就会把这里全部净化……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久静堂兄?” 真希愣了一下:“等等,犬江爷爷,还有……” “真希,他们都已经死了。” 角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毫无起伏。 真希看不到他的脸,但不知为何,却感觉……说出这样的话时,角山叔叔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可其他人呢?”她追问:“其他的人怎么办?说不定还有幸存者……” “他们都会死。” 角山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回头时,表情平静的让真希不敢相信:“那些为了权利和金钱,围绕着腐肉竞争的苍蝇没有任何被拯救的价值。” “那……那怀纸小姐呢!” 真希下意识的问:“怀纸小姐怎么办!” “……”角山没有说话,继续向前。 可真希却忽然奋力,挣脱了他的手,一步步向后退。 “真希?”角山回头看过来,神情不解:“没有时间再解释了,快……” 真希沉默着,看着他的脸,轻声问:“这些都是角山叔叔你做的吗?” 角山没有说话,可那肃冷的神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样的眼神是在太过可怕了,真希已经完全不敢再看。 “为什么啊!大家不都是家人吗!” 她压抑着不安,咬牙,颤声问:“就算是为了钱,为了权利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所以你才不懂啊,真希。”角山的眼神怜悯起来:“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你不会……你和他们不同,这是他们的报应,却不是你的。” 他说:“你还有退路,真希。” “……如果我不愿意退呢?” 真希的眼瞳颤抖着,回头,看着不远处地上哀鸣的乌鸦:“怀纸小姐她……她也会死,对吗?” “她在欺骗你,真希!” 角山瞪大眼睛,低声怒吼:“你还在眷恋虚伪的庇佑么?她是琥珀的人!她只是将你当做工具而已!她……” “我不是为了当什么人的工具才来这里的!怀纸小姐也没有将我当做工具!” 真希打断了他的话,失控的语调像是在尖叫一样:“这么久以来,虽然怀纸小姐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温暖体贴的话,但我知道,她是为了保护我才留下来的。 是因为我要当家主,她才成为我的代理人的,是我将她牵扯进来的才对!” 在那一瞬间,真希,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角山叔叔。” 她弯下腰,卑微的祈求:“这就是我们的约定,我不能背叛她……承诺比生命更重要,角山叔叔,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请你,请你不要逼我……” 寂静之中,角山的脸色渐渐变化。 不知道究竟是震怒还是失望,亦或者。是一种麻木的悲哀。 “果然,你也变了吗,真希。”他轻声呢喃着,缓缓抬起手:“很遗憾,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不得不……” 没有等他强行动手将真希拿下,就在真希的影子里,潜伏已久的第三只铁鸦骤然高亢鸣叫。 为了掩护真希,燃烧的双翼上升腾起悲悯的青色,向着角山飞扑而出! “可笑!” 角山低吼,抬起的手掌斩落,瞬间自铁翼上掠过,千锤百炼的手刀硬撼钢铁,竟然轻而易举的将它的翅膀撕碎,下半身也彻底斩断。 铁鸦哀鸣着,落在地上。 带着鸢尾花的香气。 那一瞬间,隐隐的麻痹扩散开来,手指上细微的创口中,毒素蔓延,令他迟滞了一瞬……短短的一秒钟不到。 真希应该跑不远。 当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站在原地的少女。 还有,她手中……对准自己的漆黑枪膛。 那一刻,少女的眼神,究竟是歉疚、悲伤,还是痛苦呢? 角山竟然难以分辨。 唯一从其中读出的,便只有决心。 对不起,角山叔叔。 这一次,我不会再打歪了…… 无声的重复着哽咽的话语,真希闭上眼睛,扣动扳机。 伴随着一千万美金的幸运降临于此处,【超小型审判模式·蝇王】启动! 烈光飞迸。 第六百八十章 选择与舍弃 “你这么笨笨的,又傻傻的,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如果妈妈能照顾你一辈子就好了……” 过去,有很多次,母亲都这样说。 但实际上,真希知道她想要说的,并不是最后的话。 她想要说的是……如果你能够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就好了。 像正常人那样欢笑,流泪,行走在蓝色的天空下,淋雨之后不用害怕感冒,奔跑的时候不用担心会摔倒。 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像其他所有人那样学习、工作、结婚、生子、退休,养老,最后安宁或者不安的死在病榻之上。 度过健全的一生。 只可惜,这样的人生注定与她无缘,从她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这个世界就渐渐的变的截然不同。 当这一份从小过于充沛的体能发展到奔跑会让皮肤崩裂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她必须做出选择。 做出比正常人更多的选择…… 越是窘迫的人生,需要做出的选择就越多,越是贫乏,就越是难以抉择——因为那并不是所谓的二选一,而是,在两个里面放弃一个。 放弃要贵三百块的咖喱猪排,选择了便宜的乌冬。放弃了会损伤身体的田径,她选择了暂时稳定的身体状态和生活。放弃了遥不可及的大城市之梦,选择做一个土包子。放弃了美好的幻想,选择脚踏实地的打工和进学补习。 最后,又放弃了稻泉乡的平静生活,选择了飘渺的一线希望…… 获得的越多,放弃的就越多。 她选择一无所有的活着,像是野草一样的生活。 却又发自内心的期望着……或许,有一天自己能够像是怀纸小姐那样,孤高又刚强,不必再放弃什么。 可当天真的幻想被撕碎时,所迎来的,便是最后的放弃,最后的抉择。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就像是一直以来大家说的那样——或许,笨蛋都靠本能活着的吧? 在扣动扳机之前,真希一直都保持着宛如机械那样麻木的冷漠。 因为有无形的利刃将自己切裂了。 有一半自己冷漠又镇定的利用了每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条件,使用了黑卡和武器。这并非是一时的冲动和惊慌中失控,而是清晰的认识到了每一个将会出现的结果与可能。 平静的像是在做一道数学题。 为了遵守约定,放弃了逃走;为了保护怀纸小姐,放弃了眼前的救助;为了拯救更多无辜的人,放弃了曾经的恩惠;为了让这一切停下来…… 在那瞬间,她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必须杀死角山叔叔才可以。 于是,真希扣动扳机。 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另一半自己,在烈光难以照亮的黑暗里,无声啜泣。 放弃了所有的奢望和幻想,那些幸福的未来和不切实际的美梦。 这就是她最后的选择。 当清脆的幻听在耳边奏响,便有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幸运降临。 审判的烈光呼啸,喷薄而出。和纯粹的毁灭一同到来的,是堪比坦克主炮级的后坐力,以及,无声的死亡。 拇指粗细的一束光芒跨越了短暂的距离,精准的贯入了角山愕然的面孔之中,撕裂魂灵,破体而出,带着足以蒸发源质的热量呼啸而去。 烧红的铁针在名为世界的油画上划出了一道焦红干涸的轨迹,将遥远的距离蛮不讲理的贯穿,撕裂了他化自在的胎膜,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紧接着,到来的是漫长的死寂。 真希剧烈的喘息着,握着蝇王的手臂微微颤抖,衣袖早已经在肆虐的热量之下蒸发。可不可思议的是,手臂和骨骼却完好无损。 只有握枪的虎口崩裂出一道细碎的痕迹,那是失控的肌肉撕裂了皮肤,所带来的,微不足道的一点伤害。 奇迹突兀的降临,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角山愕然的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下意识的,向前走出一步,踉跄的,再一步…… 带着额头上巨大的裂口和血洞。 他的嘴唇无声的开阖,像是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努力的瞪大眼睛,想要从迅速黑暗的世界里寻找到眼前少女的踪迹。 到最后,麻木的身体向前倒下,狼狈的摸索,终于触碰到脸颊的形状,就像是溺死的人想要抓住一线稻草那样,那么用力。 艰难的,微笑。 想要说什么…… 可那一瞬,他的动作凝固了,再无声息。 真希呆滞的低头,察觉到抚摸在脸颊上的手掌缓缓滑落,带着血的痕迹,还有那一张至死都未曾有过任何怨愤的平静面孔。 就这样,她的身体一点点的软倒在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她长久的凝视着那一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空洞眼瞳,努力的想要辨识出他最后想要说的话。 但一切都已经随着死亡一同离去。 了无痕迹。 只有血在一点点的冷去。 这就是她所选择的结果,她所放弃的东西。 当真希再一次抬头时,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旁的怀纸小姐,还有她悲悯又沉寂的眼神。 她努力的想要笑一下,可是最终却只能挤出一个空洞的表情。 “怀纸小姐……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残酷的事情呢?” 沉默里,槐诗无法躲避那样孤独的眼神,做出了回答:“大概,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 这个世界从来不温柔。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却还有更多,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必须放弃的东西,也太多…… 从来都是如此,不曾改变。 “怀纸小姐也是这样么?”真希颤声问。 “是啊。” 槐诗颔首,平静的说:“总需要放弃,总是很痛苦,也会感觉很难过,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好。”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啊。” 真希哽咽着,难以理解:“为什么还要过这么痛苦的生活,为什么就非要做出选择不可啊!” “大概,是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吧?” 槐诗蹲下身,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告诉她:“真希,人不是为了痛苦而活着的,我们也不是为了放弃才做出选择。 虽然舍弃什么会很难过,但如果不作出什么选择的话,人就无法成长,也不会有未来可言。” 有的时候,你会做出选择。 舍弃一些东西,然后再得到什么。或许最终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但不做出选择的话,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停在原地的人不会理解这种可悲。 他伸手,拥抱着面前的少女,轻声安慰:“每个人的理由都总有不同,或许你会觉得我只是事不关己的说一些大话,但总有一天,你会理解,会有自己的答案。” “怀纸小姐,我……我……我只是……” 就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那样,她抓着槐诗的手,颤抖着。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喉咙却哽住了。 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有眼泪,无法克制的流下来。 从一开始的啜泣变成无法控制的狼狈大哭和呛咳,嘶哑的呼喊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那些涌动在冰山之下的痛苦像是潮水一样忽然涌现,难以自抑。 就在终于放弃逃避的瞬间,她终于体会到不断的舍弃所带来的庞大痛苦。 还有痛苦所带来的领悟—— 所谓的她自己。 有源质的幻光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自真希的躯壳之中,缓缓成型的灵魂之中焕发出隐约的光芒,本性升华。 槐诗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竟然是……升华?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有幸能够见到其他人升华的场景——这是当第一缕火花被点燃,意识从白银之海中超脱,铸就魂灵的奇异景象。 只是瞬间,那辉煌又孤独的光芒一闪而逝,完成了蜕变,归于内敛。 从此,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在昏沉之中,痛哭的少女终于沉沉睡去。 “竟然是升华吗?实在是良才美玉,没想到里见家还有第二个堪比守静那小子的良才……不,应该说,这是你带来的变化才对吧。” 在槐诗身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感慨道:“怀纸小姐,你才是这一份奇迹的造就者。” 槐诗在惊悚中猛然转身,眉头皱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旁竟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但却好像似曾相识,面目俊逸而威严,双目漆黑,毫无半点白色,带着难以言喻的邪意和癫狂。 只是被看着,就能够感受到浓厚的威胁与不安。 但正是这种感觉,才令槐诗分外不可置信。 “你是……郭守缺?” “竟然看出来了吗?” 中年男人微微咧嘴一笑,戏谑的意味一如既往:“老朽还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的……反应的真快啊。” 槐诗下意识的按在真希身边的蝇王之上。 “别急着动手。” 郭守缺和煦的摆手,微微后退了一步:“放心,我虽然有点恶意,但却不至于放纵于拳脚,也不打算袭击你。” 说着,他提起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罐子,得意的一笑:“刚刚做了一锅好汤,补的老朽都返老还童了……可惜无人分享,要不要来点?” 香气扑鼻而至,清甜又馥郁的鲜嫩气息萦绕在鼻尖,隔着老远嗅到,便令人食指大动。 毋庸置疑,那是罕见的厨魔料理,不可多得的精品。 竟然能把一个接近二百岁的老怪物补回中年时的状态,恐怕是真得绝佳的补药了。 但这个家伙会有这么好心? 第六百八十一章 关了吧,没意思 察觉到槐诗怀疑的眼神,郭守缺似是无奈。 “老夫也不是什么恶魔,怎么就被视作虎狼之辈了呢?” 恢复中年的姿态之后,郭守缺看上去再没有往日的暮气和阴沉,反而令人感觉风度翩翩,十足的温文尔雅,令人心生好感。 但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这货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吧? “来嘛,美食的精髓在于分享,就好像吃火锅一样,一个人吃总感觉没什么滋味。” 郭守缺变魔术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精致的青花瓷碗,递了过来,似笑非笑的说:“就算是你不喝,那个小姑娘也可以来一点啊。 她可是刚刚成为升华者,又遭逢大变,放着不管可是会大病一场的……你也不想让她发育期落下什么病根的,对吧? 身体不舒服,就要多喝热水,就是这样的道理” 调羹抬起,满盈着清澈的汤汁,倒入碗中,随着一片白玉一般菜叶子的起伏,一缕蔬菜的清新气息便在浓香中扩散开来。 虽然相信以郭守缺的水平,不至于落魄到给一个刚升华的小姑娘下毒,但槐诗还是试探性的抿了一口。 然后,便愣在原地。 感觉吞入腹中的是一缕浓厚到形成实体的香气。 一线潺潺细流在暖意之中扩散开来,浸透了五脏六腑,令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安详和宁静。 紧接着,槐诗就感觉到……自己在争斗中所损耗的体力和源质,竟然开始快速的恢复。 就连地上的乌鸦在郭守缺撒了几滴汤水之后,惨烈的创口也开始快速合拢,没过多久就开始活蹦乱跳。 钢铁之躯竟然被这一道料理所治愈,看上去简直要多不科学有多不科学。 短短半分钟不到,槐诗就已经恢复到了全盛状态。 不多一点,不少一点。 没有任何超出槐诗把控的异常,也未曾衰弱与槐诗以往的水准。 这不是分量的把控所造成的巧合,而是自然而然的恢复,并非是炼金药剂,因为没有任何人为强化和催发的迹象,自然也没有任何恶果。 有效果的就只有第一口,等之后再喝,所能体会到的便只有浓汤的鲜美滋味,没有什么奇特效果了。 而沉睡在真希在槐诗喂了一点之后,苍白的脸色也迅速恢复了红润,源质的波动也越发的稳定起来。 老郭这一口直接给她省了几百万的发育期的药剂费。 槐诗目测,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大概不着痕迹的增高了两厘米左右。可惜由于混种的原因,额头右侧的骨骼也随之增殖出了一点隐约的隆起,显露出异化的痕迹。 以后随着发育期的结束,特征应该会稳定下来。到时候灵魂有圣痕的庇佑,就不用再担心肉体轻易的畸变…… 顿时,心里五味陈杂。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原本还说是使用八房进行祝福,结果她直接就自学成才了……甚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 难道自己真就看走眼了,她是那种万年难遇的人才? 但怎么看都只感觉傻芙芙很好骗的样子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把汤喝完,放下了碗。 “再来一碗?” “不必了。”槐诗摆手拒绝:“再喝的话,恐怕就停不下来了……” “是吗,真可惜。” 郭守缺给自己续了一碗,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只有槐诗眼角开始狂跳,忽然才反应过来……或许,这玩意儿一碗还好,恐怕喝多了就会出问题吧! “琥珀呢?” 他环顾着四周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某个臭妹妹的身影:“她没跟你在一块?” “她有她的工作。” 郭守缺淡定的说道:“用不着担心,我相信八房的事情她会处理的很好……” “啥玩意儿?”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让她去跟八房打?” 到现在,他用脚后跟都能想的出来,这里的变化和八房不无关系,结果郭守缺这老货虐菜虐惯了就算了,让琥珀去送菜算怎么回事儿? 他下意识的起身,就想要去往远方轰鸣声的来处。 可却有隐隐恶意从自己的背后升起,令他僵硬在原地。 “我说过了,她会处理的很好。” 郭守缺滋溜着汤,认真的说:“这是属于她的工作,只有她自己解决才会有意义。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插手的空间。” 槐诗恼怒:“那也得她能解决吧?” “……” 寂静里,郭守缺看着他,眼神渐渐古怪起来:“怀纸小姐,你该不会以为东夏谱系真的什么都没准备,就把她丢回瀛洲来了吧?” 那一瞬间,有冲天的光华从他化自在的血色中升起。 宛如光芒所汇聚成的洪流那样,升上天空,将一切弥漫的恶念驱散,在天穹之上形成了庞大的正方形轮廓,铺天盖地。 映照着尘世。 那幻觉一般的镜面中浮现了大地之上的投影,一切都纤毫毕现。 宛如镜子那样…… 天空之镜。 如今,那一道悬挂在天穹之上的镜子,映照着尘世之间的所有恶意,肃穆的气息在青铜的色泽中扩散开来。 自其中焕发而出的,乃是杀意的冰冷光芒。 “那是什么……” 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凌厉的锋芒,槐诗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掉在地上了。 忽然想要把真希喊起来看上帝。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高祖初入咸阳宫,周行库府,金玉珍宝,不可称言。其尤惊异者……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有明,人直来照之,则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硋……秦始皇常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则杀之。” 郭守缺放下汤碗,悠然感叹道:“那可是分辨清浊、洞察奸邪,以律令抹杀人之恶意的圣物‘照胆’。 倘若再向上追溯的话,可就有意思了,嘿……玄鸟那个家伙坏水儿从来多得很。” 漫长又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巨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渺小无力又可怜的别西卜。 看看人家的挂,看看你的挂…… 槐诗翻着白眼,忽然感觉一阵索然无味。 关了吧,琥珀,没意思。 …… …… 明镜映照之下,他化自在的魔境在迅速的分崩离析。诚如历史的暴虐君王那样,以灾厄映照人心,然后粗暴的将这一切恶念尽数剪除。 照胆映照之下,万物显露真容。 “■■■——” 在狰狞的甲胄之后,传来狂躁的声音。 八房震怒。 剑刃再度斩落。 火花飞迸,琥珀手中的长刀再度被斩出一道深邃的裂隙。就在剑刃的裂口之中,有婴儿啼哭一般的尖戾鸣叫迸发。 “意外吗,父亲?” 琥珀无所谓的甩去了手腕上留下来的血,抬起左手,摘下了脸上的般若面具,展露出姣好的面容。 神情平淡又宁静。 她说,“我前些日子终于下定决心……进阶了。” 在她的手中,怨恨所凝结的面具无声破碎。 从她的身后,一双漆黑的羽翼缓缓浮现,展开,酷似婴儿啼哭的鸣叫声越发的清晰,隐隐浮现出自身狰狞的投影。 还有不逊色于八房的凶戾! 就在琥珀身后,狰狞的飞鸟展开修长的脖颈,大口吞吸着八房中的灾厄,双目之中迸射出碧绿的火光。 舍弃了独属于‘座’所垄断的前路之后,琥珀毫无障碍的凭借着自同一源典而诞生的‘奇迹’,完成了进阶。 融合了瀛洲谱系的化物之后,这是东夏谱系·鬼方之路的三阶。 ——天帝少女·姑获! 在照胆的压制之下,无数失控的恶念自魔境之中散逸,旋即被姑获所搅动的黑暗漩涡所吸引,吞没。 就像是源源不断的失血那样,被恶兽所捕食。 “■■■■!!!!” 八房咆哮,再度迸发出尖锐的嘶吼。但是在天空之中,有更加尖锐的声音迸发,将化为灾厄的八房死死的压制在原地,难以动弹。 就在照胆之镜的镜面之后,一个漆黑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是被封印在镜中的奇迹。 不定型的庞大躯壳无时不刻的像是浓墨那样的舞动着,可是却被照胆古镜所束缚着,无法彻底挣脱而出。 而从其中,有九道奇长的暗影缓缓延伸扩散,像是要将天下九州都囊括在阴影之下,化为了八颗威严而肃冷的鸟首。 以及一道无首之颈…… 宛如瀑布的黑暗之血从那一道脖颈的断口中倾泻而下,灌溉着琥珀身后的圣痕,同属一序的庞大力量以此为桥梁,再度完成衔接。 就好像独属于她的圣痕遗物那样,令姑获的力量暂时跨越了三阶的极限,迈入了四阶、甚至是四阶顶层的范畴之中! “九……凤?” 仰望天穹的槐诗愕然咂舌。 他哪里还能不认识这玩意儿! 这可是他第一次出道时的隐藏BOSS,他和琥珀那个臭妹妹共同的‘美好回忆’,当时他们为了一个人头还抢的你死我活,现在想来,真是可爱…… 可重点是,这玩意儿不是已经死了么! “东夏谱系竟然将它复原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道别 “你竟然连这个知道?看来你和东夏谱系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 郭守缺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顿时摇头,啧啧感慨:“要我说,这种废品就应该丢给深渊里那些卖破烂的。 玄鸟嘛,上了年纪就变得抠抠嗦嗦的,感觉拿回去修修还能继续用。把多出来的部分拿白狼钩削了,缝缝补补完事儿之后,当成全新的拿来骗小孩儿……逮住一只羊就往死里薅,寒碜啊。” 槐诗忽然感觉天上下了雨。 泪如雨下。 骗小孩儿?我年纪也挺小的,怎么就不见玄鸟来骗我! 送神器,还附带圣痕,是不是还要再送个神迹刻印啊……你们东夏谱系福利这么好,怎么就不早说! 这么寒碜的生活,我也想要啊! 如今,九凤的加持之下,被誉为‘天帝少女’的奇迹迈步向前。 姑获,共存于整个亚洲地区的奇迹。 不止是东夏和日本,就连新罗、百济乃至天竺都存在着衍生的传说。 这是玄鸟精挑细选之后所给出的选择。 如此进阶,不会损害琥珀本身里见氏继承人的任何正当性,并且和吸食怨恨维持的般若能够无缝衔接。 更重要的,是其乃是源自鬼方的圣痕,能够向上接续九凤,以及——得到令这一份受损的神性圣痕再度回归五阶的可能。 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从远古殷商时期,殷高宗武丁征伐鬼方之后,这一条以鬼方为名的奇迹之道就产生了先天性的不足。 作为‘商’的神性集合——天命玄鸟,在这个过程中可谓功不可没。 鬼方部所崇敬的奇迹,所膜拜的图腾‘九凤’,本身也从具备着和凤凰同等神性的存在、覆盖九野吞吃天下的圣鸟,陨落为了‘鬼车’一样的妖魔。 而姑获鸟的起源的主体,也是从这一份陨落的神性之中分裂而出,变成掠夺稚子、扼杀孩童的凶灵。 想要让九凤这一奇迹重新升格,就必须令其天命重新结合国土和信仰,重新成为护国之灵的存在,重新再度发育一次才行。 遗憾的是,这样的路子,在东夏绝对行不通。 玄鸟哪怕是老年痴呆了,忽然挂掉,换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儿上位,届时也绝对不会允许‘龙脉’的存在遭受丝毫的玷污和干涉。 这可是整个东夏谱系的根基,龙之天命所凝结而成的瑰丽结晶,东夏的源典所在。 哪怕是把丹青卷烧了、白狼钩砸了,九州鼎都卖了破烂,都绝对不会让这一份龙的神圣有丝毫的动摇。 否则的话哪里轮得到九凤,直接换成凤凰——在抽取了这一份神性之后,东夏立刻就能恢复双天敌的恐怖辉煌时期,而且还是父女双天敌,兵主和凤凰的存在至少能支撑整个东夏谱系三百年的辉煌。 世上再没有比涸泽而渔更加愚蠢的事情了,家大业大,干嘛闲着没事儿折老本儿? 但琥珀不同,琥珀不一样。 瀛洲哪怕早已经废除了名义上的华族存在,但里见氏在安房国的正统却没有丝毫的动摇——整个瀛洲,还在暗中维持着分封制的存在。 琥珀一旦入住里见氏,那么九凤就相当于和安房国融为了一体,通过谱系之间的源流和漫长历史之中所形成的脉络,成为东夏谱系钉进瀛洲的一颗钉子。到时候隔壁的WIFI,还不是想怎么偷就怎么偷? 但这个计划本身就有一个巨大的弱点——不论玄鸟在暗中如何出力,如何给竞争对手下绊子,暗中为琥珀扫除了美洲、俄联和罗马的绝大部分压力,但打铁依旧还需要自己硬,琥珀本身必须拥有绝对的实力,绝对的优势入主里见家才对。 所以,依旧是,两手准备。 厨魔对决,有郭守缺强势镇压横扫。 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需要翻脸动手的时候,除了槐诗这一道‘万将功成一骨枯’的天字号工具人附加保险之外,琥珀本身,也被赋予了必要的杀手锏。 如今,这一份力量……便正浮现于天穹之中。 足以伐国破境的锋芒于此显露。 从天而降。 “我知道了,这是轩辕剑,对吧!”槐诗一拍手,兴奋的得出结论。 旁边,郭守缺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做梦呢? 轩辕剑?这东西如果真留下来的话,玄鸟睡觉的时候也得抱着不撒手,别人想多看一眼都要杀他全家,哪里可能随便拿出来? 这种相当于国柄的权位之证,想要具现出来,除非整个把龙脉抽干,否则想都不要想。在这之前,天文会的亚洲分部就会当场爆炸、中央决策室集体升天、先导会的亡灵揭棺而起。 你们东夏闲着没事儿把开创纪元、奠定国统,积累了接近六千年历史衍生无数奇迹的威权遗物拿出来干嘛? 是打算赌一波国运和俄联全面开战,还是把现境的底儿给凿穿,大家一起地狱快乐过家家? “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吗?” 槐诗摸着手里的小手枪,分外怅然——人比人得死,挂比挂得扔,别西卜,你已经是成熟的命运记录了,应该学会自己给自己氪金了。 别西卜不想说话。 此刻,槐诗感受到来自少司命神性的共鸣和震撼,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锋芒和威慑,眼瞳一阵阵刺痛。 难以直视那古镜中缓缓蜕变而出的恐怖气息。 能够感受到,其中正在酝酿的,宛如核弹那样的庞大力量。 倘若不加以收束,而是任由其彻底爆发的话,恐怕大半个奈良都会在地震的余波中崩坏吧?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哪怕是这样,都没有触发亚洲天文会的警报——也就是说,这一柄武器的存在,是在天文会的系统中经过正式注册和备案,被认定为合乎程序,且能够动用的…… “只不过是,使用了白狼钩的力量,让照胆古镜的奇迹向上追溯,展露出最原始的形态而已——它的本质未曾改变。 只能说,玄鸟那个家伙的恶趣味越来越厉害了……” 郭守缺挑起眼瞳,凝视着天空中呼啸而至的寒光:“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以元年岁次午铸一剑,长三尺,铭曰‘照胆’。” 那一把剑,本身就是伐灭鬼方、重创九凤的象征。 灭国之剑的投影。 ——神迹刻印·照胆! 其本质乃是将整个商朝的国运寄托于象征其天命的玄鸟之上,转化为纯粹的质量,升上天空,超脱大地的束缚,突破穹顶的极限。自外太空的宇宙原暗中,奇迹将逆转为灾厄,向胆敢忤逆的不臣者降下灭绝的天罚! 他化自在剧震,龟裂动荡。 在这足以一击之下破灭鬼方的恐怖力量之中,升腾的血光在迅速的烟消云散。 那一瞬间,琥珀垂落眼眸。 “差不多,该到道别的时候了,父亲。” 在她的身后,姑获鸟的投影之中渐渐浮现裂痕——曾经伐灭鬼方的神迹刻印降临时,为鬼方之路的奇迹同样带来了深刻而庞大的痛楚。 当魔境被摧垮时,这一把双刃剑也在杀伤着九凤与琥珀。 这是她所求之不得的感受。 终于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到,父亲曾经所经历的一切…… “■■■!!!!” 染血的八房剧烈的震荡着,那一份恶念所汇聚而成的本能在恐惧的尖啸。 可这一次,终于能够听清那个模糊的声音了,那个被囚禁在魔境最深处的破碎魂灵所发出的呼唤。 那是她的名字。 无数次,痛苦的,麻木的,悲伤的,不舍的呼唤—— “琥珀……” 那一瞬间,面甲破碎,空洞的黑暗里,有龟裂而模糊的面孔浮现,空洞的眼瞳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看着那一张不曾在记忆中褪色的面孔,便流出了浑浊的眼泪。 那究竟是怨恨还是怜爱呢?早已经难以从一片混沌中辨识分明,不论是爱还是恨,都已经在他化自在之中消磨殆尽,所存留下的,只有最后的执念。 呼唤她的名字。 一次又一次的。 “琥珀……琥珀……琥珀……” “我在这里,父亲,我就在这儿。” 琥珀轻声呢喃着,一步步上前,不顾伐折罗金刚剑的锋锐气息不断的在身上斩开惨烈伤痕。 “请不要担心。” 她微笑着,温柔的向父亲述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得到了成长,学会了新的本领,买有了新的衣服,结交了新的朋友,过上了和以前不同的生活。节假的时候有带鱼可以吃,过年的时候也会有团年饭邀请我……” 她说,“这一次回来,是为了向您道别。” “■■!!!!”庞大的灾厄之中,那些迷失的魂灵在怒吼,充满怨憎。 因为有铁的光在她的手中汇聚,像是灼热的铁浆那样,焕发出炽热的光芒,灼烧着那些魂灵的怨念,还有她的手掌。 无数黑暗从她的指尖蒸腾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入魂灵的剧痛。 “对不起,父亲。” 她依旧平静的向前,凝视着那一张渐渐模糊的面孔:“没有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对不起。” 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么多年,然后自己一个人自私的跑掉了,对不起……被囚禁在那样的黑暗里,无法解脱,一定很难过吧? 要求你为此牺牲的是我,可未曾能够完成自己职责的也是我。 因为一时的不忍心,造就了这样的恶果。 “请不要担心,很快就不用再痛苦,也不必再害怕了。” 她艰难的微笑着,忍着眼泪,告诉他:“这一次,我会亲手杀死你。” 八房怒吼,伐折罗金刚剑抬起,自无穷重压中,向前斩落。 无数恶念纠缠所形成的灭亡之刃化为扩散的血光,将一切吞没。 正是那一瞬,有锋锐而明快的烈光从血海之中超脱而出,宛如飞鸟那样的升起,矫健翱翔,划破了万重波澜。 恰如眼泪那样,一闪而逝。 了断。 第六百八十三章 未完的工作 “说好的力挽狂澜的剧情呢?” 在魔境破灭的轰鸣里,槐诗坐在石头上,开始沉思。 看完整个过程,他只感觉一阵气冷抖,大热天,手脚冰凉,我们工具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自己这一趟似乎就根本没干啥事儿啊? 这就完事儿了?解决了? 槐诗疑惑的看向郭守缺,“鹿鸣馆接下来应该还会插手吧?” “那是别人的工作,用不着我们管。”郭守缺说。 “那其他势力的干涉和影响呢?” “都有专人负责。” “然后呢?”槐诗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郭守缺喝完碗里的最后一滴汤,放下了瓷碗。 当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从破碎的宫阙之中,身披甲胄的威严武士缓缓走出。所过之处,王道乐土的神圣气息扩散,将空气中一切怨念尽数灭绝。 那是当黑暗面被一扫而空之后,再度展露庄严与神圣的伐折罗琉璃具装——八房! 当杀死了其中魔念的集合之后,他化自在的所有力量已经全部被姑获和九凤所吞吃,如今的琥珀处于前所未有的全盛期。 在圣痕遗物·八房的加持之下,她已经是理所当然的里见氏家主,安房国之王。 “真好啊,真好啊。” 槐诗鼓掌贺喜:“恭喜你,琥珀,おめでとう!这样的话就完事儿了呢,真好,太好了!那么工作既然已经结束,我就不便久留了,在下就此告辞。至于宇治宝藏的事情,咱们下次再聊,那么就这样,拜~” 话说完,他扛起地上昏迷的真希就想要跑。 然后,看到……拦在前面的郭守缺。 “怀纸小姐。” 那个邪意的中年男人露出古怪的微笑:“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完了吧?” “怎么?想要狡兔死走狗烹?”槐诗挑起眉头:“这样不好吧?我以为东夏谱系都是讲信誉的呢。” “不,只是单纯的,工作还没有做完而已。” 郭守缺依旧微笑着:“您看,厨魔对决,还没有结束,不是么?缺了这一环节的话,琥珀家主的正统性也会受到怀疑啊。” 他说:“你和我的工作,都还没有完成。” 那一双宛如猎食者的兽性眼瞳,死死的盯着槐诗,不容许他离去。 槐诗皱眉:“就算是你现在重开,没有评委啊。” “这个简单,我随身带着的。” 郭守缺抬起脚,揣在竹篓上,顿时竹篓内侧的黑暗中,骤然吐出了两个浑身粘液的狼狈人影,一出来就惊恐的尖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赫然是那位上皇的使者,还有他的随从。 “看,评委来了。”郭守缺摊手。 “……”槐诗眼角抽搐着,继续反驳:“就算有评委,没有观众也没有气氛,对吧?” “这更简单了。” 郭守缺拍手,看向四面八方,低沉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里见氏的庄园之上。 很快,便有一个又一个或是狼狈,或是整洁的身影从阴影和角落中走出。无一例外,全部都神情复杂。 异变突生的时候,绝大多数候选者和厨魔都被牵连进其中,在搞清状况之前,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存自身,最终选择了互相援助,龟缩进行防守。 虽然被狠整了一道,但除了少数几个倒霉鬼之外,绝大部分厨魔和几位候选者都还算是全须全尾。 只是惨了点。 结果没有想到,尘埃落定之后,琥珀竟然已经将八房掌握在了手中,正统在握。而主持家务的家老们——八犬士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没有理事的能力。 不乏有野心家率先开始了私底下的串联,想要谋求机会。但见证过照胆的神威之后,依旧不死心的,也已经被自己家的厨魔泼了冷水——哥呀,算了吧,找死也不是这样的。咱们有这时间,去舔舔新家主难道不好么? 有些人觉得不好,但不敢说,已经打定主意去京都下绊子了,但现在哪怕心里再怎么妈卖批,脸上也只能笑嘻嘻。 “各位也看了这么久了……那么,有空吗?愿意看比赛吗?”郭守缺和煦的微笑:“免费的,不收钱。” 一众人的脸色顿时都很难看。 好不容易苟住活下来,还没喘口气,那么大的家主之位就没了,如今被郭守缺逼出来当‘热心观众’,不论是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更何况,谁还会不知道郭守缺是什么货色。 难道他从东夏来,还是做大善人的么? “你看,观众也有了。” 郭守缺回过头来,微笑如故。 “场地破败,没有心情。”槐诗面无表情。 “好解决。”郭守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铁哨子,吹了一声,顿时地上一阵翻动,跳出一个侏儒来。 侏儒的头顶扛着俩广告牌子,一跳出来就高声喊:“座敷建筑公司为您服务!” “五个小时,那里,修好。” 郭守缺从袖子里甩出两块金灿灿的东西来,丢进那侏儒的怀里。侏儒狂喜的点头:“不用五小时,三小时就行……您老需要装修服务么?有啥特殊要求?需不需要办个会员啊?” “不要,滚。” 郭守缺一脚将侏儒踢飞,尽显有钱人的豪横本色,最后,再看向了槐诗:“你还有什么要求?” 槐诗瞥着他的样子,缓缓摇头:“真希已经放弃家主遴选了。” “很遗憾,她并没有正式退出——而且,这必须要有她本人来宣布才行。” 郭守缺耸肩,同情的说道:“更遗憾的是,她现在进入发育期,喝了汤之后会迅速成长,在睡眠的状态之下……恩,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一周左右。 在这之前,你依旧是她的代理人。 这可是最后的挑战咯,怀纸小姐,我们相搏的、争夺的,作为赌注的,乃是整个里见氏的财富,馆山集团的所有资产,乃至安房国的王权——你恐怕,不能拒绝。” “……所以,你也同意?”槐诗看向琥珀的方向。 疲惫的琥珀无奈叹息,摘下了头盔:“抱歉,之前已经跟他说好了,里见家的事情他不干涉,但厨魔大赛的事情我得听他的……实话说,老头儿难伺候的很,不行的话,你就做个菜糊弄一下呗。” “可如果我赢了呢?”槐诗疑惑的问道:“那你岂不是很惨?” ??? 琥珀,郭守缺,乃至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端详着那一张困惑又认真的表情。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梦话,还是真的觉得如此。 在沉默里,郭守缺皱起眉头,凑近了,仔细端详,好像看着一匹从哪个动物园里跑出来乱甩口水的奇行种哈士奇。 表示难以理解。 “你……认真的?” “为什么不呢?” 槐诗淡定的反问道:“难道谁还会拒绝把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死老头儿彻底击垮,踩到脚下的机会么?还是说,会被你外强中干的样子糊弄住? 郭守缺先生,虽然不知道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的你已经远不如往常了。” 他说:“至少,你无法让我感觉到害怕。” 如是,洞穿了郭守缺壮年面容之下的虚弱。 死亡预感依旧存在,但已经没有原本那样的疯狂警告,而是变成了某种若有若无的警示,不断变化。 不像是原本面对无穷尽汪洋时产生的无力感,如今郭守缺变得越发的神秘,像是迷雾里蠕动爬行的怪兽…… 但有一点槐诗可以断定。 现在,重返青春的郭守缺,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郭守缺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似乎是被激怒了那样。漆黑的眼瞳中永恒黑暗在沸腾,可是却在隐约中泄露出丝丝缕缕的雷光…… 披在脑后的长发如蛇那样的蠕动着,从其中有一只又一只畸形的眼瞳睁开,看向槐诗,又迅速消失。 就像是包裹在深渊之上的人形薄膜即将被撕裂了,会有无穷尽的灾厄倾斜而出…… “说的没错,怀纸小姐。”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如今的我,确实是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对你最有利的时候。 可是,怀纸小姐——如果要对付一个久病缠身,沉疴不愈,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对手,你应该怎么做呢?” “拖延战术。” 槐诗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下毒、施放诅咒,扰动平衡,从内部直接引爆病患,让你体内过于庞大的灾厄失控,至使强者自溃。” 于是,郭守缺大笑,愉快的抚手赞叹:“很好,非常好,怀纸小姐,您真是一位合格的对手!毫无怜悯,毫无慈悲,对于这一份胜负的纯粹追求,实在让人敬佩!” “那么——”他缓缓的,抬起纯黑的眼瞳,轻声问:“你胆敢挑战我吗?” 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最虚弱的状态,最无力的时候。 烹杀雷神的厨魔咧嘴微笑,如是发问。 纵然胜负悬殊。 就算是这样的状况,对你也是压倒性的不利。 ——你也想要,挑战这一份你所不能触及的极限吗? “当然啊。”槐诗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告诉他:“时代已经变了,老先生,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你是时候让开道路了,不是吗?” “什么时候?” “明天,如何?” 槐诗说:“明日正午。” 郭守缺颔首,“很好,那么,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槐诗最后看了他一眼,扶着真希,转身离去。 走了很远很远,依旧能够听到那笼罩了整个天空的尖锐笑声,还有那无以言语的兴奋,以及……愤怒! 槐诗拐过墙角,感觉双腿一软。 汗流浃背。 恐怕那个老头儿,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吧?因为一时恼怒,热血上头,装逼装的过头,结果仇恨拉的太狠了。 等反应过来,这逼已经装完了。 但现在木已成舟,怎么办? 在慌乱之中,槐诗抬起头,看了看里见家两人高的墙头,忽然眼前一亮。 怀纸素子的厨魔对决,和我槐诗有什么关系! ——跑了算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忠告 终究,槐诗还是没有跑。 当然这不是说他有节操或者视死如归,而是琥珀发了短信过来。 【老郭被你气到爆炸了,你自求多福吧。PS:如果赶把烂摊子丢给我跑路的话,我就把你的女装照卖给明日新闻。】 看到这条短信的瞬间,槐诗就放弃了跑路。 暴不暴露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给小琥珀添麻烦不是! 【臭妹妹你长进了啊】 槐诗‘欣慰’的回了条短信过去之后,然后立马就把这个变了心的坏女人拉黑,最后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为自己挑选一个死法。 究竟是暴露了身份之后风评被害而死呢?还是被老郭的厨魔料理蹂躏至死? 两个都同样的痛苦,过程也会同样的漫长。 实在难以决断。 就在深夜的时候,徘徊了好几圈的槐诗犹豫了好久,终于打通了万能的天狗山热线:“龙山坊先生,我有一个朋友……” 电话另一头,龙山坊干咳了一声:“槐诗君,咱们已经很熟了,就不必这么见外了。” “不,我是说,我真的有一个朋友……” 龙山坊沉默了好久,直白的问道:“槐诗君,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和你很熟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提高了声音:“总之,我有一个朋友——” “好的好的,我都知道了。”龙山坊无奈,一副我都懂,我都懂的语气问道:“然后呢?” 槐诗的语气顿时吭哧了起来,磕磕巴巴许久之后,才不安的问道:“她不小心答应了一个东夏厨魔,嗯……一个叫郭守缺的老头儿的挑战请求,请问你们天狗山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培训班,能够教她点反败为胜的技巧?” 沉默,漫长的沉默。 直到槐诗以为电话信号出了问题,才听见另一头传来的呆板声音。 “槐诗君,你的那个朋友……” 龙山坊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干脆的问道:“她想吃点好的吗?” “……她不想,谢谢!” 槐诗怒了:“我真没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 龙山坊的语气沉重起来:“槐诗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种事情完全就……就……” 再三确认了槐诗说的郭守缺,是自己知道的那个郭守缺之后,龙山坊越发愁苦:“槐诗君,八十年前,那位郭先生作为整个东夏风头最盛的厨魔,受邀来天狗山进行指导的时候,我可是连门都还没有入呢…… 虽然传闻因为受伤而退隐了,但倘若再次与人厨魔对决的话,恐怕整个天狗山,只有大天狗才能跟他谈得上胜负吧?” 所以说,瀛洲人说话真是委婉。 槐诗简单的翻译一下他的意思,发现其实很简单——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就真没别的办法了?” 所以说,老弟你是不对我们期待太高了点? 龙山坊叹息:“很遗憾,天狗山虽然在厨魔之间略有薄名,但也没有厉害到说一不二的程度,毕竟这世上还有少室山香积厨、天竺圣河、北欧金宫、罗马的安东尼之屋等等圣地,哪怕是无名之辈里也藏龙卧虎。 您所说的应该是不久之前的那位怀纸小姐吧?实际上,她近几天的表现我也有所耳闻——连大天狗都称赞她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不过,依旧有一个巨大的短板没有补足。” “嗯?”槐诗一愣:“你是指的什么?” “比起创造来,怀纸小姐其实更偏向于运用吧?” 龙山坊一针见血的说道:“她并没有在厨魔之道上开拓进取的兴趣,要说的话,不是将厨艺当做追求,而是单纯的作为工具,就像是调酒师一样。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缺陷,天狗山也不乏这样的人存在。毕竟厨艺之道浩如烟海,哪怕是掌握前人遗留下的结晶就已经不易。”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道:“但这样的方式,在郭守缺面前,是行不通的。” “他已经太老了,槐诗君,太过于经验丰富,丰富到对手拿出任何已经存在过的菜肴都不会有任何的动摇,因为一切手段他都早已经有了反制的措施。” “倘若您的朋友要同郭守缺进行厨魔对决的话,那么就不能寄望于拿出什么百年之前的秘籍就将他击败。 因为他存在的时间甚至比秘籍要更久——比他更古老的东西也无法打败他,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东夏五千年以上的厨魔技艺所形成的集合。” 龙山坊说:“怀纸小姐,必须另想办法。” “……”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你,龙山坊。” “不必,实在是太让人羞耻了。”龙山坊无奈的笑了笑:“除了一些废话,我什么都没有能帮上忙。” “不,有这些话就已经足够了。” 槐诗道别之后,挂掉了电话,随手摘下了衣架上的外套,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来了这么多天了,都宅在屋子里没出去,我出去拜访一下邻居。”他回头说:“你们好好看家,保护好真希,不要乱用电视机点播奇怪的节目,知道吗?” “圣哉!圣哉!圣哉!” 在他身后,一群钢铁乌鸦用力的点头,一副你放心,我懂了的样子。 鬼知道它们听没听懂。 槐诗想了想,在鸦群的哀鸣中,直接把电视机的电线给剪了,顺带拔了点播机上的充值卡。 就这样,怀纸小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良久,良久,寂静里,群鸦面面相觑,在确定槐诗是真走了之后,兴奋的扑打起翅膀,迫不及待。 有一只舍己为人的乌鸦叼起了电线的两头,重新将电视机启动。 然后,剩下的便从沙发、床底下、柜子上面、墙壁的缝隙和花园的泥土里……抽出奈良本地鸦们赠送的礼物来。 影碟机启动。 就在屏幕上浮现的光芒照耀下,它们汇聚在一处,专注学习,仔细观摩,沉醉在瀛洲的先进知识中。 只有赞叹的‘圣哉’声隐隐的传来。 …… …… “我知道了,岛津氏的邀请我会充分考虑,还请不必担心。为了两家长久以来的合作和,安房与萨摩之间的同盟一定会继续。” “馆山集团的经营策略在两年之内不会产生变化。” “……倘若朝仓家是这样的打算,那么里见氏会对下一阶段对越前国的投资进行重新考量。梅赛德斯生产基地的选址相关的问题,里见家不会再让步了。” “刺激经济、振兴发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请市长先生放心,里见家永远是安房的守护者,这一点不会改变。接下来有关救济金的问题,我会安排人进行商讨。” “无稽之谈,滚回去向你的主人摇尾乞怜吧。” “太清重工接下来全面进入瀛洲市场已经是定局,不过,经济省的大人们也不必感到困扰,倘若换个角度看来的话,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八犬士的遴选已经排上了日程,很遗憾,义德的主人我已经有了安排。不过,忠的人选还暂时没有考量。在这之前,我需要看到更多的诚意才行。” “……” 当长达六个小时的连续会谈结束的时候,等琥珀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 表态、倾听、调解与裁断,表达自己的立场,隐藏自己的底线,伪装自己的战略,收买自己的朋友,威慑自己的敌人…… 无数事情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这不过是刚刚起了个头而已。 接下来依旧有三家的代表在等待,但相比之前的事情,已经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吩咐下属安排到明天之后,里见琥珀最后看了一眼端坐在静室之中的八房,忽然想要出去走走。 呆在这里,实在闷得慌…… 她推开了门。 晨曦的里见家,已经恢复了秩序。 瀛洲人似乎对灾害的到来并不恐慌,当灾害离去之后也并不会感觉到奇怪。就好像早已经习以为常,从安房补充来的侍从们已经再度填补了空位,继续运转着庞大的庄园。 一切都井井有条。 只有墙壁上暂时无法修补的裂痕还有坍塌的痕迹,证明着昨天那一场动乱的存在。 察觉到琥珀的存在之后,那些在清晨起就匆忙奔走忙碌的侍从们悄无声息的退到道路的两边,减弱了自己的存在感,恭谨的低下头,以免搅扰了未来当主的心情。 一片幽静之中,名家所打造的宽阔庭院之中充斥着禅意。 可不知为何,琥珀却有些怀念金陵社保局那个大嗓门的扫地阿姨了起来,虽然早已经熟的不能再熟,每次看到自己都会吆喝两声,然后偶尔食堂里买了韭菜和猪肉的时候,还会悄悄告诉自己今天包子有大个儿,记得下班早一点,不然赶不上。 但包子太腻了啊。 每次塞那么多又吃不下…… 琥珀叹息着,看着从天空中掠过的飞鸟,忽然轻声感慨:“太安静了也不好啊。” 索然无味的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打算在正午之前稍微睡一会儿,可脚步却停顿了一下。 感觉到在不远处缓缓酝酿的隐约气息。 像是涌动的地火那样,升起的熔岩将大地拱起,隔着厚重的地层,便散发出一阵阵的无法忽视的焦热气息。 当走过拐角,来到了湖畔,就看到那个枯瘦的背影。 好像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那样。 可包藏在躯壳之中的邪意,却越发的惊人。 近乎快要……喷薄而出! 第六百八十五章 敬神 在这冰冷的清晨庭院之中。 琥珀再一次见到了郭守缺。 他背对着琥珀,还残存着中年的模样,正在旁若无人的低声哼唱着什么。 在褪去上衣之后,上身已然赤裸。后背精壮的肌肉展露在清晨的天光之下,那是充沛生命所带来的活力。 但是,在那看似健康的肤色之下,涌动的确实灰黑的色彩。异常的肌理和肺腑在那一具躯壳之下搏动着,散发非人的气息。 就这样,郭守缺挽起裤脚,一步步向前,跨入齐腰深的水中,一直到冰冷的湖水淹没了腹部,他抬起双手,舀起冰冷的水滴,撒在自己的面目和身躯之上。 仔细的清洗着自己的身体。 最后,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明明是背对着自己,可是琥珀却能够感觉到……那个人在微笑,正在无比满足,无比感激的微笑着。 琥珀静静的伫立在远处,许久,直到郭守缺再度睁开眼瞳,才好奇的发问,“你在做什么?” 郭守缺低下头,端详着荡漾的湖水,许久,平静的回应:“敬神。” 敬神。 一个恶魔一样的老人,在如此庄严和郑重的,祭拜神灵。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加突兀和滑稽的事情了。 琥珀嗤笑:“你竟然会期待这世上存在的那几位神明对你降下垂怜?” “琥珀,东夏人所敬畏的,并不是那种有形的东西——因为有形必朽,不可长存。” 郭守缺撩起湖水,清洗着双臂和泛起丝丝斑白的长发,表情宁静的简直不像是他自己,轻声述说,“真正自亘古延续而来的,唯有不可揣测的天意。 我由衷的对它,表示欣喜与感激。” 他说:“因为它回应我了。” 这样说话的时候,郭守缺就露出了笑容,就好像是……得到了幸福那样。 无比的安宁。 十四岁那一年开始,每天早上五点钟之前起床,沐浴更衣,虔心祈祷,并对那高妙而神秘的命运,由衷的献上感激。 这样虔诚的礼敬,不曾有过一日的间断。 今天依旧在钻研厨艺,今天依旧在进步,真是太好了! 纵然坎坷和艰难,可在漫长的人生之中,郭守缺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一秒钟。 哪怕众叛亲离,哪怕沉疴不愈,哪怕现在的每一次呼吸都能够感觉到灵魂里传来的刺痛,可这样人生,实在是太幸福了! 久违的,郭守缺感受到……心潮澎湃! 自从一百六十岁之后,再没有如此迫不及待的渴望! 想要去蹂躏自己的对手。 彻底的将她击溃,夺取胜利,洒下阴影,赠与嘲笑和伤痕,收获挫败的神情和憎恨的眼神……她会痛苦吗?她会不甘吗?她难道还能够保持自信吗?还能够拥有那样坚定到令人嫉妒的眼神吗?还能够露出那种宛如圣灵一样无暇的笑容吗? 只是想到这一点,郭守缺就兴奋的不可自抑! 如是祈祷着,他的神情就越发的庄严殊胜。 宛如圣灵。 琥珀端详着他虔诚的样子,只感觉到一阵荒谬:“郭守缺,你竟然会祈祷自己的胜利吗?” “不,我在祈祷,太阳快些升起。” 郭守缺幸福的微笑着,抬起手,指向了天空。 “看啊,琥珀。” 他说,“我的神回应我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就在天穹之上,有庞大的日轮缓缓升起。那一团烈光在暴虐的回旋之中跳出了地平线的引力,渐渐的上升,一点点的,占据天和地的主轴。 可是,依旧慢的让人心生厌弃,让人等之不及。 快点吧,太阳啊! 请你,照耀我吧! 洒下你怜悯的阳光,照耀我,照耀我老朽的残躯,去见证这所剩无几的美好时光——你是如此的短暂,离去时那么迅速,到来时又何妨匆忙? 在湖水之中,那祈祷的男人眯起眼睛,沐浴着天空中落下的阳光。 大笑。 快乐的唱起了歌来! 仿佛得闻妙谛真解,有枯萎的莲花在池中悄然盛开,纯白的花瓣招展,馥郁而贪婪的芬芳扩散,萦绕万丈红尘。 …… …… 当黑暗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再度开启的时候,槐诗觉得自己在一步步的走进地狱。 扑面而来的并不是寒风,双目所见的更是与以前无二的景象,一步步向前迈出时所感受到的乃是和平常一样镇定的心情。 可是却难以压制那样不安的预兆,也无法想象,赛场之上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敌人。 就连正午的烈日都在渐渐失去温度。 越是向下,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这一种深入骨髓异常感。 当最后的大门开启之后,凝固的空气和场景便展露在眼前。 一片寂静的看台之中没有人说话,哪怕几乎快要坐满,所有人或是神情阴沉,或是一片不安,只有隐约的哼唱从赛场之中传来。 “好慢啊,怀纸小姐。” 郭守缺耸肩,摊开手:“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 愕然中,槐诗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这么老的梗,只想叹息:“老人就不要勉强自己跟上潮流了好么,大家下次一起上网冲浪吧。” 台上的郭守缺微笑着,镇定自若,毫无任何凶戾的气息。 慈眉善目,如此安详。 宛如看破世间的高僧那样,无欲无求,只有那一双眼睛中的黑暗越发浓厚,像是洞破一切伪装。 看向槐诗。 最后,看向了他手中巨大的材料箱。 几乎放平了之后依旧如此巨大,竖起来的话恐怕就有一整个人那么高。 “看起来,带了不少东西啊,需要我帮忙搬运一下么?” “不必了,老胳膊老腿儿了,闪了多不好啊。” 槐诗跨上台阶,一步步的,向着郭守缺走出,放下了手中的箱子。 回过头看向台下的时候,就看到琥珀平静的眼瞳,还有厨魔们或是厌恶或是不快,或是充满期待的复杂神情。 郭守缺满意的颔首,“看啊,大家都很期待,不要让他们久等。” “不,我觉得他们只是期待你的败亡而已。” 怀纸小姐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了高台之上:“今天那里没有人吗?” “我不喜欢有人站在太高的地方评头论足,所以,就让他们坐的靠下一点……两位使者都是善于倾听意见的人,从善如流。” 郭守缺回头,看了一眼赛场之下的两位公卿。 一个面色如土,一个神情铁青。 但没有个人发出反对的声音。 “可以宣布开始了。” 郭守缺体贴的提醒道。 面色如土的那个哆嗦了一下,张口,结结巴巴的开始重新吟诵那些没人会在意的条令。脸色铁青的那个敲响了旁边的钟。 这一副驯服如狗的姿态,让槐诗忍不住怀疑:这老头儿跋扈成这种样子……难道早餐的时候给他们做了肉饼吃? 但不论如何,在钟声的清脆的声音里,在上皇的使者见证之下……最后的厨魔对决就这样毫无排场的开始了。 “我们谁先来?” 槐诗问道,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买了饮料剩下的瀛洲硬币,抛了抛,提议道:“要猜硬币么?” “好啊。” 郭守缺点头,笑容依旧和煦,没有丝毫的反对。 “我要花。”他说。 “那我要字吧。” 槐诗想了一下,抬起手,随意的将手中的硬币抛出。 近乎凝固的时光里,只有硬币缓缓向上升腾,穿过了两人的视线,爬升到了顶峰,悬停了一瞬,在空气中映照出一丝微弱的铁光,向下坠落。 依旧如此的令人焦躁。 在那缓慢的翻转里,向下坠落。 直到清脆的一声迸发,迅速的旋转和嗡嗡声中,震动的硬币在桌面上恢复了平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桌子上的结果。 只有槐诗,凝视着郭守缺的眼睛。 不解。 自始至终,这个老家伙都好像没有动手的想法,就好像……放任一样,不曾有任何举动。 当结果出现的时候,反而眉开眼笑,表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欣。 哪怕最后赢的是槐诗! 硬币上面的那一面,是字…… 槐诗低头,看着硬币所浮现出的结果,哪怕是已经占据了先手,却无法感受到任何的轻松。 “真好啊,怀纸小姐,我为你感到高兴,你不会在回合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被击溃……”郭守缺鼓掌,愉快的大笑出声:“果然,运气站在我这一边啊!” 那样得意的神采,实在是让人怒火中烧。 “没必要再一开始就破坏对手的对决体验吧,郭老前辈。”槐诗抬起眼睛看过去:“你应该知道,如果要比对线的话,我倒是比厨艺要更有信心一些。” “诚然如此,怀纸小姐实在是劲敌呀。” 郭守缺由衷的感慨:“不过,刚刚可是老朽发自肺腑的话啊,我可是十分想要见到怀纸小姐作为对手在赛场上活跃的影子呢!宛如传说中来自金宫的女武神那样刚毅又艳丽的姿态,实在是,令人心折!” 话虽然这么说,但很可惜,槐诗一个字儿都不信。 进入比赛状态的郭守缺有多么卑鄙和下流他可是早已经有所体会,怎么可能着了他的道?哪怕是这老东西下一瞬间拿出拿自己的脸P图P出来的裸照,槐诗的内心都不会有任何波动和诧异。 节操这种东西,实在不是人人都有。 但是工作,还是得继续。 槐诗拧开矿泉水的瓶子,将一桶又一桶巨大的纯净水,倒进了锅里,打开了火,然后在材料箱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被几层过滤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随意的抛入了锅里,盖上了盖子。 “这是……要炖汤么?”郭守缺挑起眉头,怪笑:“消耗战这就开始了吗?无所谓,三个小时,五个小时,哪怕是一天一夜我也会等你的,怀纸小姐,老朽的内心对你可是一片火热呀!” “别想多,只不过是对接下来会用的食材进行预处理而已。” 槐诗瞥了他一眼:“接下来才是这一回合要用的食材。” 材料箱终于打开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探入其中所附带的水箱里。从其中取出的,乃是一尾活蹦乱跳的…… “龙河豚!?” 有人愕然失声,反复端详着那一条河豚身上酷似鳞片的斑纹,还有那熟悉的气息。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坐在最后面那个神情阴沉的地狱厨魔。 怀纸素子第一轮厨魔对决的对手,来自边境·黄泉比良坂,百年老店‘三途’的主厨大将——深津庆! 同时,也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能够拿出龙河豚的男人…… “看我干什么?” 深津抬起那一张苍白的面孔,漠然的反问:“我早就看那老家伙不爽了,不行吗?” 这话确实有道理。 如果他眼眶上没有紫色的淤青的话,那就显的更真实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他好像一条狗啊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简单来说,昨天晚上,深津庆被敲门的声音吵醒,推开门之后发现了月光下的绝色美人在对自己露出温柔的微笑。 然后他就把门关上了。 对于深津庆来说,那样的笑容无异于恶鬼的狰狞,吓得腿都在打哆嗦,躲在厨房里拿着厨刀瑟瑟发抖。 不知道这个疯女人找上门来究竟干什么。 然后门就被拆了。 怀纸小姐走进来,友善的同他攀谈,并请自己赠与她龙河豚,如果能够连带着菜谱一起最好。 对此,深津庆只能表示:呵,你他妈的在想屁吃。 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些大家都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深津先生在事后表示,就是很后悔,特别后悔…… 但最终说服他的不是肢体上的暴力和内心的阴影,而是道别之前的那一句话。 “你难道不想看那个老头儿失败的样子么?” 槐诗低头看着他,对他说:“我想要击败他,明天我就会站在赛场上,但我知道我赢不了——我需要你能够借给我一些力量。” 对于郭守缺的愤恨压倒了对槐诗的抵触。 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叹息一声,从保鲜柜里取出了自己原本精心照料的食材,龙河豚之中的异种——专门为决赛所专门准备的‘龙王’。 连带着,铁炮大宴的烹饪方式和技巧。 哪怕全部说出去他都不担心,自己的河豚席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而是那完美游走在鲜美和剧毒之间的独特口感——这是历代三途主厨只会口耳相传的秘技,也是槐诗绝对学不会的东西。 包括这一点,他也坦然相告。 对此槐诗并不担心,他还有其他的方式能够补足。 但是,在临走之前,他被深津庆喊住了。 “怎么了?”槐诗回头,好奇的问:“还有其他的事情么?至于材料的费用请不用担心,我会全额支付。” “不,我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而已——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不得不说,哪怕是龙王恐怕也无法击败那个老家伙。他的力量凌驾在你我之上。” 深津庆不快的说道:“想要击败他的话,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我会努力。”槐诗说。 在最后的沉默里,深津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右边,告诉槐诗:“如果你依旧不死心的话,我只能跟你说……具志坚住在隔壁。” 他关上了被拆碎的门,回到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从隔壁听到了自己曾经体验过的喧嚣声响,不由得在梦中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最为让人开心。 第一个是自己看不惯的人倒霉。 第二件事,是有人陪着自己一起倒霉。 竟然能够在同一天晚上一起遇到。 着实是人生之幸…… 因此,如今赛场之上,深津庆的右手边,胳膊还打着石膏的乔尼·具志坚神情就变得分外怨念。 而在深津庆左手边,老神在上的恩里科·萨拉盖特毫无压力的抽着烟,同坐轮椅的弗拉基米尔谈笑风生。 反正都已经不做厨魔了,他已经再不看重自己的技术……甚至还十分热情的为槐诗介绍了自己隔壁的厨魔。 机会难得,大家一起。 多么快乐。 就这样,在赛场的最后面,大家快快乐乐的凑够了一整排。 除了大部分都具备着被槐诗暴打和勒索的经历之外,无一例外的是……对郭守缺的厌恶和不快,乃至——恶意。 “可以理解,谁不希望看坏老头儿倒霉呢,你说是吧?” 怀纸小姐热情洋溢的向着应援者们挥手示意,回头向着他看过来:“友情努力和胜利,我可是已经其中有两个咯。郭守缺,你怕不怕?” “怕,怕得要死,哈哈哈哈哈。” 郭守缺被这一副众志成城的样子逗笑了,随意的挥手:“土鸡瓦狗再多,终究也不成气候——怀纸小姐,你可以开始了。” 槐诗手中,已经切下了第一刀。 砧板和刀锋碰撞的清脆声音里,被誉为龙王的龙河豚骤然抽搐了一下,发出高亢又尖锐的鸣叫。 浑身鼓胀,无数带着金属色彩的骨质尖刺穿刺而出。 但这无法阻挡槐诗继续下刀的动作…… 郭守缺的笑容渐渐敛去。 专注端详着怀纸的刀工,眼神就渐渐严肃起来。 并非是惊叹那刀锋的锐利,而是诧异与槐诗技艺之精深,宛如传说中以无厚入有间的事迹那样。 在抑扬顿挫的节奏中,刀锋挥洒出无声的旋律,有闪烁而华丽的刀光跳跃在龙王的肌理之间。 在瀛洲,从来都有大将当面为客人料理的传统。 隔着吧台,客人能够清楚的看清自己的料理是如何在大将的手中完成,一步步的变为口舌之间的美妙精粹。 不止是贴近美食的那种亲近感,同时,也能够从厨艺之中体会到美。 纵然这种技艺的表现带有炫技的成分,但不得不承认……此刻在怀纸素子的手中,只会用来杀生、只会让人恐惧的刀术,竟然变得优美到令人不可置信。 完全,眼花缭乱。 哪怕是郭守缺,都有好几个细节没有看清她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更重要的是…… 短短的一夜之间,她为何就能如此娴熟、如此迅捷的将龙河豚解体?他可以断定,哪怕是深津庆也绝对无法抵达这样的程度。 只看观众席最后面那一张难以置信的臭脸就知道了。 刀锋划过,鱼肉宛如繁花那样的盛开。 在装饰精美的盘上堆叠成牡丹的形状,呈上前来。宛如薄纸一般透明的鱼肉上闪耀着晶莹的光彩,像是带着水晶一般的外壳那样。 伴随着光线的变化,就流出一阵五光十色的幻彩。 近乎结晶一般纯粹。 清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毒素一样的魅惑和侵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就开始了么?” “前菜而已,后面的在继续……”槐诗耸肩,“这不是怕你等得无聊么?” 郭守缺从口袋里抽出了筷子筒,拔出了一双象牙筷,引得下面呐喊助威的弗拉基米尔一阵谴责不提——这个男人低头,端详着盘中的佳肴,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啊……” 伸手,夹起了薄薄的一片,放在眼前,隔着近乎透明的鱼肉,竟然能够看到鱼缸之中畅快游动的龙河豚。 它还活着! 哪怕早已经被剖开,剔除了内脏……当依旧宛如无事发生那样,畅快的在水中游动着,早已经沉醉在短暂的迷梦之中。 “不得不说,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令人心神振奋。” 郭守缺张口,将不带有丝毫河豚毒素的鲜美鱼肉放入口中,大口咀嚼,畅享此刻口中扩散的鲜甜和甘美,陶醉的颔首。 味觉炸弹,在这一瞬间爆炸。 “怀纸小姐,只论刺身一道,你已经凌驾于深津庆之上了!” 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哪怕面目之上的胡须和头发在疯狂的生长,而站在地上的双脚纹丝不动,纵然裤管之中无数树木一样的气根在飞快的生长,落地生根,丝丝缕缕的钻破了铁石,刺入泥土之中,迅速扩散。 木质的纹理从他的面孔之上疯狂扩散,恐怖的僵直蔓延在他的躯壳里。 他整个人都在迅速的……木质化! 来自舆岱山的上万种生机中,由槐诗精心所选择的上千种深渊植物所编制而成的生机在他体内恐怖的深度中在旺盛的生长。 扩散。 虚假的生机像是炸弹那样的掀起万丈狂澜,注入了澎湃的活力,同时也在催发着他的老化和衰亡。 只要活着,死亡就无法避免。 而如今,槐诗精心料理出的生机在他的体内,正在无限的将这一进度加快,毕竟这一具苍老躯壳的极限。 直到他的眼眸之中有烈火燃起。 郭守缺微笑,木质化的躯壳骤然崩裂开无数痕迹,从其中有来自深度之下的无明火之火流露而出,扩散。 将体内一切驳杂的生机烧尽。 恢复原状。 而他面前的盘子,早已经被一扫而空! 仍旧嫌弃不足,他抬起眼睛问:“有酒么?” “稍等片刻。” 随着金灿灿的天妇罗端上来的,乃是一杯温热的清酒,当炼金之火一闪而逝,烧焦的鱼鳍就落入杯中。 刺鼻的腥味中,特殊的鲜活酒香升腾而起。 无色的清酒已经化作了碧绿。 倾尽槐诗昨晚所准备的所有猛毒,汇聚成这一杯近乎瘟疫实体的毒酒,放在了郭守缺的面前。 老人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毒素,萌发了。 他僵硬在原地,五指骤然抽搐,竟然将手中空空荡荡的酒杯捏碎。 紧接着,有一缕可怖的雷光从他口中流露而出,雷光之中的怨恨和愤怒扩散,令整个赛场的空气瞬间焦热,暴虐张狂,即将扩散向四面八方。 郭守缺深吸了一口气。 牙齿咬紧——将那一缕逃窜而出的雷光,再度,吞入了腹中。 紧接着,那鼓胀起来的腹部迅速干瘪,传来一阵低沉的鸣动。 肠胃在抽搐那样,焕发出饥渴的鸣叫。 “好酒!” 郭守缺扬声赞叹,酣畅淋漓的大笑:“实在是开胃!一不留神,竟然让我将肚子里最后一点存货消化光了!” 无数霉斑、菌株、毒素在他的双眸之上浮现又迅速的开败。无穷尽的毒素在他的体内更替循环,竟然无法奈何的了它! 反而像是健胃消食片那样,帮助他消化! 令他的气息变得越发的狰狞…… 风卷残云,将天妇罗、寿司乃至其他的一切全部一扫而光,最后饥渴的望向槐诗,还有他手中冒出蒸汽的砂锅。 郭守缺咧嘴,露出白皙又整齐的锋锐牙齿,迫不及待。 “能不能快一点啊,怀纸小姐……”他沙哑的催促:“秀色可并非可餐之物,这一道料理,真正重要的地方,能不能赶快端上来!” “别着急嘛,米饭才刚刚热。” 槐诗平静的安抚着面前的食客,伸手,按在了砂锅之上,铸造开始——弹指间,有厚重的水蒸气从缝隙和空洞之中喷薄而出,裹挟着难以言喻的诱人香气。 就连台下的深津庆也不由得双手握紧,死死的抓住膝盖,瞪大眼睛。 那究竟是恼怒、惊愕还是妒恨呢? 这一份浓香,竟然凌驾与自己之上! 当锅盖被掀起来的时候,喷薄而出的便是璀璨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精美的鱼肉在釜中翻涌,独属于河豚的鲜美气息厚重的像是洪流那样,吞没了一切。 郭守缺缓缓的挑起了眉头,似是惊叹。 可槐诗却难掩的不满和遗憾。 终究……还是差一点火候啊。 “还等什么啊?”郭守缺握紧了筷子,饥渴的催促:“快一点,快一点,怀纸小姐,我已经迫不及待!” “稍等……还差,最后一道工序。” 槐诗抬手,揭开旁边的罐子,将炖煮多时的鱼骨汤,浇灌在河豚锅之上,瞬息间,那厚重的香甜气息向内收缩,消失无踪。 一切美妙滋味已经尽数浓缩在了锅中。 而如今漂浮在河豚锅之上的,竟然是……酸菜? 没错,那是所有厨魔都能够清晰的分辨出的材料,使用东夏的工艺所炮制而出的腌菜——但令所有人恼怒的却是,这根本就是随便炮制出来的简陋货色! 就好像一个抠脚大汉堂而皇之的闯入了衣冠楚楚的冷餐会里一样。 台下深津庆大怒的咆哮:“你在做什么,怀纸!你只会毁掉这一份料理!” “闭嘴!” 反驳他的震怒咆哮,竟然是郭守缺。 苍老的男人从呆滞中清醒的瞬间,便抬头,不快的怒斥:“黄口小儿,让你观赏这一场对决已经是了不得的殊荣了,可不要得寸进尺,也休得贻笑大方!” 深津庆愣在原地。 而郭守缺的神情严肃,低头,凝重端详着放在面前的酸菜河豚锅。 “如此浓厚又凶暴的爱意,实在令人吃惊!这不是三途的料理方式……”他轻声感慨:“怀纸小姐,真正创作它的人是谁?” “你只要知道是一位知名不具的漂亮小姐姐就好了。” 槐诗吹了声口哨,低头看着自己制作出的料理。 满意端详。 这漫长的一夜,他除了在命运之书的记录中反复将来自所有厨魔的记忆全部锻炼掌握之外,尤其着重练习的,就是临时抱佛脚从罗娴那里蹭来的果园秘传爱心菜谱。 虽然对于槐诗竟然专门给别人做饭十分不满,但依旧给予了他十二万分的支持。就在电话里,罗娴手把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导,最终终于成功的习得掌握——这一道女儿怀着的满满爱意和关怀,专门为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所制作而出的佳肴! “快尝尝,专门为老人家补身体的。” 槐诗伸手,将锅子推过来,迫不及待的欣赏接下来他的模样。 在沉默里,郭守缺慎重的抬起手,夹起一片裹着粘稠汤汁和一片片酸菜的鱼肉,放入了口中。宛如吞下珍宝那样。 感受到无可阻挡的深渊之爱,从口中满溢而出。 咀嚼的声音如此刺耳。 像是刀片在互相碰撞那样。 死寂里,所有人愕然的抬头,盯着郭守缺开阖的嘴唇,便看到从口中缓缓流淌的血腥,乃至脱落的牙齿…… 宛如有无形而锋锐的刀斧在口中劈斩那样,毫不保留的热爱化为了杀伤魂灵的恐怖力量,肆虐在他的躯壳之中。 每吞下去一口,都带着淋漓的鲜血,乃至脱落的牙齿。 这就是接受这份爱的代价! 难以想象,究竟是有多么的异常,多么的疯狂,才能够在菜谱中寄托如此沉重的感情呢? “浓烈到这种程度的爱意……简直已经不是家庭暴力,而是谋杀了啊,怀纸小姐。” 在蹂躏之中,那苍老的厨魔畅快呻吟,裸露的牙床上,锋锐的牙齿再度生长而出:“不过……着实,让人爽快!多少年了,没有从后辈的身上享受过如此热情关怀了!” “再来!”他说,“再来!” 他端起空碗来,迫不及待的想要伸出筷子,却被槐诗拦了下来。 当老人恼怒的皱眉的时候,便看到槐诗的关切的神情:“光吃菜伤胃啊,要米饭么?” 一碗散发着热意的白米饭,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朴实的米粒折射出晶莹的光彩,热气蒸腾之中,令人垂涎欲滴。 郭守缺接过碗,端起来,吃了一口,当牙齿合拢的瞬间,便不由得瞪大眼睛:“这是……” 在他的口中,甚至不需要咀嚼,哪怕是舌头轻微的按压,那坚实的米粒竟然就自己融化了,变成了香浓的粥,在口中流淌开来。 丝丝难以言喻的甜美和舒畅从心头升起。 整个人都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变得宁静祥和起来,忍不住徜徉沉醉在这一片温热又浓郁的朴实味道之中。 竟然能够将平平无奇的米饭,制作的如此出彩! “这究竟,是什么米饭?” “白米饭啊,不,应该说……是我特制的‘软饭’吧?”槐诗笑着说:“我胃不太好,医生建议我把饭蒸软一点再吃……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很好吃!” 郭守缺的筷子扒拉着米饭,狠狠的吃了一大口,享受的闭上眼睛:“滋味绝佳,令人沉醉,也令人羡慕……真想要天天吃到这样的饭啊。” 就这样,一大口鱼肉,一大口米饭。 郭守缺开始畅快饕餮。 享受着那种令人窒息和绝望的爱,还有着朴实无华又平淡香浓的米饭,两种感觉交错在一处,竟然令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 但很快,一阵浓浓的失落就从心头泛起。 因为那一份爱和那一份朴实交融在一处的时候,所形成的幻梦一般的感受实在让人太过于沉醉。 但是,这一份美妙的滋味又消逝的太快。 就好像隔着窗户匆匆一眼那样。 想要再看,想要再去欣赏,想要永远的去占有……想要……想要得到! 郭守缺的动作骤然停顿了一瞬。 僵硬在原地。 不知不觉,表情已经扭曲。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嫉妒! 嫉妒。 此时此刻,郭守缺,对面前的怀纸素子,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嫉妒。 当这一份羡慕和嫉妒浮现的时候,不论是口中的鱼肉和米饭都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享受了,反而,越发的令人恼怒。 已经不想再吃下去了…… 够了,足够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 他抬头看着锅子里好像没有丝毫减少的菜肴,却感觉到自己太饱了,已经吃不下了,没有任何味道…… 但偏偏,停不下来……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卑微? 这难道是喂狗的食粮么?! 第六百八十七章 致命的弱点 在恍惚中,郭守缺好像从锅子里升腾的水汽中窥见了飘忽的幻象。 在幻象之中,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狗孤独的蹲坐在马路上,回头看过来,眼眶里就浮现闪闪泪光。 别杀了,求求你别杀了!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你们这么折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样无辜又怨念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令人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那种辛酸——嘴里的软饭,锅子里的爱心鱼肉,忽然就不香了。 快乐都是别人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郭守缺的咀嚼停顿了一瞬间,象牙筷子微微颤抖,此时此刻,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就再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何,所有观众席上的人都产生了奇怪的错觉。 ——他好像一条狗啊。 “真卑微啊。” 在这渐渐从浓烈化为苦涩的味道之中,郭守缺昂起头,体会着这新奇的滋味:“卑微的简直,不值一提……怀纸小姐,你的这一份恶意,着实美味!” 仰头,将一大勺鱼肉和软饭,抛入无底洞一样的喉咙里,郭守缺咧嘴,畅快的大笑:“就算是狗粮,也让人甘之如饴!” 在他身后,斑白的长发无风自动,粘稠的黑暗缓缓升腾而起,化为了暴戾的火焰,肆意升腾。 有恐怖的气息从他的身躯之中扩散开来。 令整个赛场都化为了字面意义上的……地狱。 只此一人的灵魂辐射,便足以打破现境的封锁,形成了如此可怕的污染。 这一份可怖的灾厄和底蕴,实在是超出预料。 槐诗,目瞪口呆。 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单身狗。 只是吃个狗粮而已,不至于吧? 何必酸成这种程度?得亏自己没有把魔女之夜赚的包拿出来,否则这老头儿是不是就要当场气炸了? 还有石髓馆的造价以及自己卡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的余额…… 以及自己败坏的人品。 可真是太可怕了。 如今,在这一份卑微感和愤怒的刺激之下,郭守缺张嘴,竟然迸发了无穷尽的食欲和力量。 在恶意的刺激之下,产生了更加庞大的恶意。 将桌上的所有,一扫而空。 尤嫌不够的,端起盘子和锅来,伸出奇长无比的舌头,吮走了最后一滴汤水。 畅快的,眉开眼笑。 “味道如何?” 槐诗看着他狂暴的姿态,开口问道。 “绝妙!可惜,仍旧还嫌不够!” 郭守缺抬起手,擦拭着嘴角,舔舐着口中所残存的血腥味道,吮吸着自己的血,津津有味。 就在余韵的回味中,他忽然开口说道:“怀纸小姐,你知道深渊厨魔最本质的核心在于什么吗? 是什么让厨魔在深渊中独树一帜,让我们能够形成如此庞大的组织,和灾厄乐师、末日画家与幽暗理发师并立于‘无归者墓地’的最顶层?” 槐诗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也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 “你是想说,永无止境的口腹之欲,人的欲望促成了这一切?” “那只是源头,只是诱因而已,由此而导向的,又是什么样的道路?所得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成果?所获取的又是什么样的精髓呢?” 郭守缺的狂暴渐渐平静,中年的面孔之上浮现了神秘的笑容,自问自答:“不论是缪斯俱乐部、地狱音乐协会、厨魔组委会和理发师协会,所代表和精通的,都是无数地狱和灾厄之中最为庞大的精髓之一。 缪斯俱乐部的末日画家,所追求的乃是地狱中‘恒定’与‘不变’的万世之美,因此才延伸出将稍纵即逝的灾难和绝景封存入卷,维持永恒时光的技艺。 而灾厄乐师们所专注的,乃是与之相对‘变化’和‘运动’的精髓,因此而擅长编织和催化之道,使用乐章将无数灾厄统和为整体,令其产生不可思议的蜕变。 理发师们则又和乐师不同,他们像是园丁照顾苗圃一样,对灾厄和奇迹进行修剪,并不注重融合和统一,而是专注于每一种灾厄奇迹的独立与和谐,斧正缺点,令其最大程度贴近它所原生的纯粹姿态。 最后,则是地狱厨魔——” 郭守缺的十指交叉,愉快的微笑:“所有的厨魔技艺都和炼金术高度相似,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们所追求的,乃是将恶意与诅咒彻底熔炼,从炉火与大釜中抵达蜕变,完成这一份更加纯粹的爆发!” 瞬间的寂静。 好像一道雷霆从槐诗的脑中横过,稍纵即逝的电光照亮了原本的混沌,令一切都恍然大悟。 恒定、变化、和谐与爆发。 这便是末日画家、灾厄乐师、理发师与厨魔四者截然不同的精髓所在。 在此之前,槐诗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进行运用而已。 却未曾能够想到如此深刻的地方。 不止是郭守缺,哪怕是台下的厨魔都未曾听闻过如此高屋建瓴的概括和解答,一时间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恍然神情。 同时,也越发的狐疑…… 不知郭守缺为何忽然提及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怀纸小姐,我得说,你果然是罕见的良材——这一份只是出于本能的运用,就已经能够抵达如此夸张的结果,实在是厉害!” 郭守缺双手撑起身体,缓缓的起身,带着裂痕的面孔抬起,笑容欣慰的让人害怕:“我,由衷的,感受到了……欢喜!” 槐诗沉默着,再度感受到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有了疏漏。 “很遗憾,你的拖延战术不会再有用了。” 郭守缺狞笑着,伸手,拧开了竹篓之下的煤气,火光升腾,照亮了那一张遍布阴霾的面孔:“我已经找到了……” “——你致命的弱点!” 槐诗瞬间,僵硬在原地。 一瞬间竟然有一种自己贷款买房别人扒出来没有吃低保的惊慌感! 可旋即,这种诡异的错觉便已经消散,心中所升腾起的乃是十万分的警惕——这种毫无下限的对手,他用出什么招数来都不是没可能。 他必须全神贯注。 保持镇定。 “什么弱点?”怀纸小姐抬起手,将肩头的长发挽到身后,随意的微笑着:“难道我还存在着弱点么?” 心里实际上慌得一批。 妈的这老王八蛋该不会是从琥珀那里知道自己女装的事情了吧……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社会性死亡的结局,槐诗伪装之下的脸色就变得和泥土一样,惊惶不安。 而郭守缺,只是抬起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叠写满了什么字迹的黄纸,随意的塞进了灶台之下的火光里。 那充满神圣和肃杀意味的字迹瞬间随着黄纸一同燃烧殆尽,竟然没有留下任何飞灰。 就好像在瞬间顺着火焰的焚烧,笔直的抵达了天穹之上,上达天听一样。 槐诗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讨逆表文,听说过吧,怀纸小姐。” 郭守缺笑呵呵的说道:“这可是我临走之前从东夏博物馆里拿出来的真迹,也是接下来作品的必要前提之一——就好像正式的向上天禀告,将你当做敌人,从人格到行为乃至过往的历史全部否定,予以损贬,工于心计的寻找出你的每一个弱点和可趁之机,放大之后歪曲……不过说到底不过是欲加之罪而已,为接下来杀死你的行为找到正当的理由。” 郭守缺淡定的说道,“这里我们就只是走个流程,以示庄重。” 那一瞬间,浓郁的香料气息从竹篓中升腾起来,好像无数铜鼎燃烧着千百斤香料一样,极尽奢华和肃穆的气氛扩散开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难以言喻的堂皇气息和深邃诱惑——在竹篓的黑暗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酝酿,完成了最后的工序。 最终,随着竹篓的掀开,其中璀璨的金光迸发。 那是一颗……猪头! 果然—— 槐诗的眼瞳收缩,内心沉入谷底。如此正式的仪式已经不是少牢的范畴了,恐怕这是自己一直来最忌惮的东西。 ——太牢! 那一瞬间,郭守缺双手合十,发出清脆的声音,将赛场之上的死寂击碎。 “请吧,怀纸小姐。”他说,“这是今天的第一道菜——特豕!” “还真是太牢?”槐诗严肃的问。 “当然,牛为首,羊次之,豕再次之……今日为了击溃你所准备的作品,就只有这三道!”郭守缺纵声怪笑:“换而言之,倘若你吃完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话,便可以算我输!” 就像是曾经挑衅众多厨魔那样,毫无任何顾虑的立下了对自己决定性不利的规则。 换而言之……他有充分的把握。 在这三道菜之内,将槐诗,彻底击垮! “这恐怕不止是特豕吧?” 槐诗闭上眼睛,细细的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自庄严又厚重的浓香里分辨出了一缕不同的气息。 那是酒精的味道…… 酒香? “没错,我用了酒。”郭守缺的手里不停,为槐诗调配着接下来的蘸碟和蘸料:“毕竟是多少年的老菜了,周朝的时候连油和鸡精、辣椒都没有,味道肯定不太好,到了今天,肯定要顺应时代做出变革才行。” “恐怕,不只是如此吧!” 槐诗冷笑。 那一缕酒香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最具备威胁力的东西,从其中,槐诗竟然分辨出了若有若无的植物气息。 当他拿起筷子的瞬间,酒香越发的清晰,萦绕在鼻尖和魂灵之中,迅速扩散。 这究竟是什么酒? 槐诗分辨不出来。 “苞茅。” 郭守缺愉快的微笑着,端详着抬起筷子的动作,轻声呢喃:“这可是用苞矛所净化的绝世美酒啊……” 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 并不是万丈险峰,也不是悬崖峭壁,更不是什么蛇虫虎豹。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乃是璀璨金色的光芒。 毫无任何的阻碍。 他所看到的,乃是一条通天大道。 一片坦途! 第六百八十八章 希望人没事儿 没有丝毫的费力,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挠。 别人眼中难以跨越的距离,对槐诗而言根本不曾存在,甚至不需要他迈步,终点就自行来到了他的脚下。 生怕他有一点劳累,生怕他感到一点厌烦。 根本不是纡尊降贵,而是像是舔狗那样殷勤备至的来到他面前,驯服的呈上了绝美的佳肴。 槐诗的筷子,已经落在猪耳朵上面。 轻轻一摘,那厚实的肉和软骨便自行脱落,来到了他的手中。像是从树上摘个果子那样,扑鼻的奇香,在掠过碟中的蘸水之后,便落入了口中。 筋道的猪耳朵在咀嚼之中咔咔作响。醇厚而香浓的肉味便扩散开来,充斥了口腔和肺腑,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温暖的水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但是,却丝毫不腻。 因为其中清冽爽朗的酒香将厚重的肉味佐合,扫去了令肠胃不快的油腻,同时更令槐诗食欲大振。 再来一口…… 这可真是,绝世佳肴! 从未曾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从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尊荣,从未曾拥有过如此庞大的权力。 简直就好像是……就好像是…… 神明一样! 那一瞬间,槐诗的动作一滞,脑中突兀的浮现出一句话。 【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 汝等应当进贡的苞茅没有交纳,周王室的祭祀无法进行,没有用来净化圣酒的材料,寡人因此前来征伐。 桓公伐楚,以此为由! 这明明是以槐诗的文化水平从未曾进行记忆的文字,此刻却自然而然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终于想起来了么,怀纸小姐。” 郭守缺俯瞰着她愕然的样子,笑容越发的狰狞:“苞矛缩酒,乃是圣酒在祭祀神明之前的必要步骤——这可是只有周天子那样的半神才有资格享受的绝顶美食! 如今的你,可曾畅快?” 槐诗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在狂吃,毫无风度,风卷残云的啃食着面前的特豕,享受着这无穷尽的权位和难以言喻的美妙酒香。 就仿佛能够看到自己高踞于天空之上,千万人膜拜的样子。 无数虔诚的赞颂和祈祷回荡在耳边。 自己的意识和声音覆盖天之九野,地之九州,庄严磅礴的运行在这一片大地之上。 少司命的圣痕在剧震。 隐藏在其中的那一丝神性汲取着这庄严的供奉和牺牲,开始迅速的勃发壮大。某种肃冷又庞大的气息从槐诗的灵魂深处升起,一点点的,侵蚀着他的灵魂。 摧残他的人性。 当这一份神性迅速萌发生长,跨越槐诗所能够控制的界限之后,便引发了致命的失控,开始转过头来,稀释槐诗的灵魂和意识。 蚕食人性! 要将他一点点的……转化为神明的残影! 就好像过于庞大的灾厄会让人凝固那样,如今这一份过于厚重,超出槐诗掌控极限的神性,快要将他压垮了! “终于察觉到了吗?” 郭守缺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端详着神情挣扎的槐诗,微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怀纸小姐,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你的灵魂之中,包藏着多么纯粹的奇迹。 那一缕珍贵的辉光,宛如太阳一样。 对于易牙之派的厨魔而言,你才是举世难逢的良材!” 说到这里时,最喜欢以人为材料的厨魔瞪大眼睛,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激动,“太牢这种高岭之巅根本算不了什么,你才是我费尽心机要完成的作品!” 死寂的赛场之上,除了槐诗的艰难的呼吸声之外,再无任何的杂响。 直到现在,水落石出的瞬间,隐藏在这一场比赛之下的险恶机心才终于显露而出。 此刻对决的双方。 一者不惜一切手段的想要打破对手体内的平衡,灾厄反噬,让他堕入地狱。 而另一个人,却费尽心机的想要将对手捧上神坛! 对于人类而言,这两个结果并无差异。 成为恶魔和成为神明,彻底凝固和彻底的蒸发对于人的灵魂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那都是不可阻拦的异化。 同样都代表着失去自我沦为行尸走肉的悲惨未来…… 槐诗对此一清二楚。 可是他根本无法停止,反而……越发飞快。 有神明的庄严气息降临在魂魄里,令他的意识迅速蒸腾,记忆焚烧,迅速的蒸发,属于槐诗的一切飞速的被解离,迅速稀薄。 可在灵魂之中,命运之书的书页却在不断的翻转。 源源不断的维持着槐诗的意识,和他所有记忆的完整。就好像一场删除和输入的大赛。每当神性消去一行,命运之书就再度将那一行重新写入,飞快的补全槐诗的人格和历史。 天国的残骸牢牢的护持着那一线风中残烛一般的人性,令它不至于在庄严的神性之下熄灭。 而那一份已经完成度过于庞大的神性,正肃然的运行在槐诗的魂魄之中,将一切人类所有的软弱感情尽数剥离。 最后所存留下的,乃是澄澈到近乎非人的一片透明。 槐诗的眼眸之中迸射出威严的光芒。 无悲无喜。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感情? 愤怒、喜爱、悲伤、悲悯和憎恶…… 灵魂之中所沉睡的武装早已经消失无踪,因为其源头已经不存在于槐诗的意识里,此刻的他已然升华为俯瞰凡尘的半神。 哪怕只是镜中月,水中花,一场繁华的泡影。 就在他面前,郭守缺慈悲的微笑着,双手合十,献上属于自己的礼赞与祈祷。 好像发自内心的希望槐诗没事儿。 “很快,你就会被完成了,怀纸小姐。” 他饱含着希望和期冀,温柔的说道:“届时,我将为您献上供养。” 可纵然面容如何的温柔,都无法隐藏……那笑容之下几乎快要填满整个地狱的狰狞恶意! 愉快。 难以言喻的愉快。 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背后中伤、谣言祸语,出卖、背叛、谋杀、欺诈……人类天性之中所有的原暗好像此刻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浮现,旺盛的燃烧。 他说,“接下来,轮到你了。” 槐诗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像是饮下了彤姬的后悔药那样,进入了比那还要彻底的机械化心智状态,冷静的对待着面前的一切。 忍受着灵魂深处永无间断的神性蚕食…… 但这并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就连渴求这一冲动都已经消失了,但预定的计划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通往胜利的道路之上。 既然受到了预料之外的重创的话,那么,就重新在下一回合,将劣势扳回来! 这一回合的挫败绝不是徒劳无功,而是通过测试,从对手的身上找到了宝贵的情报。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对手,平静的发问:“郭守缺,你害怕孤独,对吗?” “是的,没错,我十分害怕。” 郭守缺颔首,毫无任何掩饰:“我害怕自己的技艺被埋没在尘埃里,我更害怕自己被人所遗忘……以我这样的年纪,本应该一切都看开了才对,可我这个人出乎预料的恶孽深重啊。” 这个沐浴着深渊阴影的男人张口,露出锋锐的牙齿,笑意扭曲: “怀纸小姐,为了夺取眼球,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为了让自己稍微不那么孤独一点,我可是什么都会做的。 能够察觉到这一点,你的狂言果然不是无的放矢,那么……下一道料理又是什么?从何处得来的菜谱,融入了自身怎么样的恶意,会长出什么样的成果呢?” “下一道啊……我想想,来点热量足够的吧。” 槐诗挽起袖子,平静的说:“来一点,让人能够激昂起来的东西。” 就这样,将满满一桶燃料,倾倒进了炸锅之中。 银白色的液体宛如水银那样,平滑的能够照耀出面孔上的任何一个细节,金属的冰冷光芒里,看不出究竟酝酿着多么恐怖的热量。 那是经过了大宗师改造和提升过的金属燃料,早已经脱胎换骨的拉美西斯之怒! 每一滴都是一旦沾染之后足以烧穿骨髓的恶毒液态燃剂,如今锅中的所包含的热量,已经足够一架战斗机升上天空,进行超长时间的进攻扫荡以及巡航。 紧接着,在粘稠面糊的流淌之中,一块块沉重的零件和机械碎片,就已经落入了其中,挂上了一层粘稠的介质之后,看上去就变得像模像样。 人类绝对无法食用的铁,被温柔的包裹上了糖衣,当水银色的金属燃料开始缓缓涌动,渐渐沸腾的时候,被抛入了炸锅之中去。 迎来了淬炼和重生。 这究竟是冶金还是料理呢?已经没有人能够分辨出其中的界限。 可当钢铁鸣叫的声音迸发时,台下愕然的具志坚屈辱的咬着牙,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其中升腾而起的荒芜幻影。 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 那是已经凌驾于自己的水平之上,迈入了全新阶段,全新境界,全新道路的工业料理! 毫无温度的冰冷光芒里,有死寂的地狱幻影缓缓浮现。 千万年的衰亡之后,黄昏之乡再次展露自己的癫狂轮廓,为这一道灾厄料理注入了地狱的精髓。 郭守缺的眼瞳被那光芒照亮了,好像在闪闪发光。 “妙哉,妙哉……如此沉沦的姿态,着实令人心醉!”他端详着槐诗的样子,微笑着问:“不过,只是空壳吧?如今失去所有情绪的你,又如何再使用最擅长的技巧,将自己的源质和意志赋予它灵魂呢?” 失去了感情怎么办呢? 那不是很简单么? 那一瞬间,槐诗的嘴角好像抽搐一样,勾起了一个微弱的弧度。 ——只要将情绪重新铸造出来,不就好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一步之遥 此刻,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槐诗伸手,将戴着隔热手套的右臂,探入了沸腾的油锅! 烧红的铁水,涌动的金属燃料将他的小臂吞没了。 堪比熔炉那样的恐怖高温无法毁坏彤姬所特制的手套,也无法将槐诗已经金属化的右臂焚毁。 反而源源不断的提供无数热量和钢铁,予取予求,等待着他的君临。 当圈禁之手展开的那一瞬间。 铸造,开始了! 神性的侵蚀下,那一份已经完全变成透明的人性运转着,槐诗的灵魂在缓慢的涌动,酝酿,源源不断的将源质注入手臂的熔炉。 唤醒炼金之火。 开始了千万次的锻造…… 这已经是进行了千万次,完全印刻进了本能之中过程,哪怕早已经无法体会到愤怒这样的感情,可纯粹的反应还铭刻在身体和圣痕之中。 还残存在圈禁之手和炼金之火的记录里。 自己只要,按部就班的重复顺序就好! 失败了一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短暂的瞬间,数十上百次重复,上千次的探索。 宛如拧动钥匙,发动机点火、点火、点火、点火……无止境的重复,一次次的挖掘着残存在记录之中的痕迹。 直到轰鸣的声音从铸造熔炉之中响起。 发动机,终于启动了。 槐诗眼前一亮。 从无到有的突破在这一瞬间完成。 有什么东西,被收缩的五指握紧了。 首先所浮现的,乃是沉重斧刃的轮廓,从灵魂中剥离出的愤怒化为钢铁,在手中一点一点的生长。 紧接着,愤怒扩散,反向侵染着槐诗的意识。 将这一份原本来自于他的愤怒,再度归还! 斧劈的幻痛迸发。 灵魂深处传来碎裂的痛楚。 槐诗的眼前一黑,口鼻之中骤然流出丝丝缕缕的血色,那些带着璀璨金黄的异常鲜血从空气中升起,焕发出蒙蒙的光芒。 照亮那槐诗抬起的面孔。 还有那一双遍布血丝,愤怒充盈的眼瞳! 这一瞬间,槐诗手中的杀意之斧重新凝聚,愤怒归来! 再然后,是悲伤,紧接着是悲悯、苦痛,乃至美德……最后,是群鸦所奉献的诅咒和怨憎! 相较高贵的神明之灵,这一份由人所产生的结晶如此的薄弱和渺小,可这一次,当它们重新归还时,便死死的楔入了灵魂之中,不容许那高贵的神明气息再度扩散……形成了封锁的牢笼! 槐诗的人性,艰难的,迎来了归还! 高举而起的神坛停止了上升。 当那一双眼瞳重新抬起的时候,往昔的灵动与愉快,重新浮现。 如今,在他的手下,那一份属于黄昏之乡的灾厄和记录,正在源源不断的转化,将海量的绝望和永无止境的苦痛,尽数注入这一份狭窄的料理之中。 从铁与火之间的虚无躯壳中,构建起新的地狱。 并不曾如同往日想象那么困难,甚至感觉像是行云流水那样,驾轻就熟,毫无任何的压力,就将这一份灵感挥洒而出,落实在了手中。 这是唯有铸造者、唯有圈禁之手才能完成的地狱结晶,在工业厨魔之中足以占据全新高度的巅峰之作! 有赞叹的掌声响起了。 不止是台下,还有来自台上的赞叹。 那个好像比槐诗更愉快,更开心,更加欣喜的人…… 郭守缺。 此刻,正满怀着感动,向着槐诗手中所缔造出的灾厄精髓致以赞扬! “此刻的你,一定开心吧,怀纸小姐?” 他端详着槐诗的样子,欣慰呢喃:“此刻的你,一定能够领会到这一份独属于厨魔的快乐了吧? 就像是耕种那样,谨慎的选择时机,关注恶意,调理灾厄,最后生长出来自地狱的果实……这一份兴奋和充实感,你可曾体会到了么?” 就在制作之中,槐诗恍然未觉,根本不曾听见他的感叹。可是就在怀纸素子的面孔之上,嘴角已然微微的勾起了弧度。 他在微笑。 当全神贯注的投入了料理之中时,油然而生的便是这难以言喻的充实和欣慰。自己在缔造什么东西。 自己在创造着什么成果。 自己在迈入了全新的世界,独自一人,一步步的向前。 “你在成长,怀纸小姐,你此刻的你像是升起的太阳一样,无比耀眼的,无比的迅捷的成长……” 老人的双眼放出兴奋的光焰:“我看得到,你瞒不过我,你正在这一条属于我们的道路上,大步向前!” 没错,像是奔跑那样,像是飞翔那样…… 不,比那还要急速,比那还要辉煌。 在这一双充盈着深渊投影的漆黑眼瞳之中,映照出那一道缓缓升上天空的炽热光芒。 几乎将自己都要照亮了。 将自己的孤独驱散了…… 他大笑着,鼓手,满怀着期盼,发自内心的为她祈祷。 请快点吧,怀纸小姐。 再快一点! 如今的你,已经快要迈入能够与我为敌的领域了! 回应他的,乃是升腾而起的悲鸣巨响。 从沸腾蒸发,瞬间焚烧,爆发出所有热量的金属燃料里,从槐诗手下的炸锅之中,狂怒的光焰席卷,将一切都吞没了。 再然后,是泉涌而出的黑暗。 无穷尽的粘稠漆黑,从炸锅之中喷薄而出。 名为绝望的结晶,终于在槐诗的手里复刻。 度过了无穷尽的漫长岁月之后,来自黄昏之乡的最深处,由铸造之王们托付在槐诗手中的力量,再度以铸造的方式,得以重现!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大功告成! 就在金黄酥脆的金属炸物之间,粘稠的黑暗酱汁缓缓的流淌,无时不刻的焕发出麻木又绝望的悲鸣。 地狱于此重现。 “它的名字……” 郭守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整个人趴在料理台上,凑近了端详,凝视着盘中扑面而来的苦涩,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畅快的瞬息。 眼眶已然烧红了。 “它叫什么名字,怀纸小姐,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给起一个吧。” 槐诗无所谓的擦着手指:“我没有给苦痛历史妆点打扮的兴趣,起什么名字都不过是对这些痛苦的亵渎——郭守缺,既然你如此渴求灾难,那就感同身受的体会一下这一份绝望和痛苦吧。” “除却‘阿鼻’之外,我想象不到任何能够比拟它的名字。” 郭守缺细嗅着这一份回味无穷、轮回不休的痛苦和辛酸,断然的说道:“自油锅中诞生,永恒的煎熬之苦,没有解脱的麻木等待,就应该唤为‘阿鼻’才对!” 彼有八大地狱,第一大地狱等活,第二名黑绳,第三名推压,第四名叫唤,第五名大叫唤,第六名烧炙,第七名大烧炙,第八名阿鼻…… 阿鼻,是为无间。 在僧人的观念中,这世上再没有比无间更恐怖和黑暗的地方,只有滔天的罪孽死后才会坠入这样的地方,凝固的魂灵在无穷尽的恶念里被永恒折磨。 现在,阿鼻来到郭守缺的面前。 敞开大门,静静的等待。 并不需要任何的催促。 就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郭守缺挽起了袖口,扶正了领子,正襟危坐。 然后,端起了面前烧红的铁盒,象牙筷夹起了一块饱蘸绝望的钢铁,张口,在清脆的声音里,吞入了腹中。 咕嘟一声。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硌牙,甚至没有任何坚硬口感,极薄极脆的钢铁在唇齿之间崩裂,像是巧克力片那样,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香甜和美妙。 那一瞬间,尖锐的呼啸迸发。 郭守缺的手臂颤抖了一瞬。 就在他的脖颈之上,凭空浮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像是被看不见的斧头正面劈中了,伤痕上的血肉翻卷,骨骼显露。 脖颈几乎整个从肩膀上脱落下来。 可他却好像浑然无事的一样,张口,咀嚼,一点一点的将口中的铁片咬碎。 吞入腹中。 “我知道,这是……愤怒的味道。” 他感叹道,在他脖颈的裂口之后,粘稠的黑暗流淌着,一颗又一颗锋锐的牙齿露出,又缓缓的消失在深不见底的躯壳里。 “真残忍啊,怀纸小姐,我可是已经老胳膊老腿儿了……何必如此伤害我呢?” 郭守缺无奈的摇头,微笑着,夹起了第二块,放入了口中,美妙的酸甜和苦涩糅杂在一起,带来了清凉的水果气息,可是却越来越凉,越来越麻木…… 难以呼吸。 肺腑,在收缩! 崩! 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五脏六腑和四肢之上,像是有无形的绳索在迅速的收缩,残忍的拉扯,一寸寸的将他的肢体蹂躏。 紧接着,是悲悯。 融合猛毒和救赎的锋刃自内而外,在心口的位置撕裂出贯穿的痕迹。 形骸越发的残破。 可郭守缺的样子也在越发的狰狞,越发的非人……更接近深渊之中的怪物。 每吃一口,都相当于自内而外的承受槐诗全力以赴的一次攻击。从最脆弱的地方爆发破坏着他的身体。 可更加危险的,乃是从其中弥漫扩散开来的诅咒…… 数之不尽的痛苦和绝望。 这一份绝望的纯度已经抵达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正在慷慨的豢养、沃灌着他体内的所沉积的那些怨恨与诅咒。 这只是连锁反应的导火索而已。 每吞下去一口,他都能够感觉到,体内的黑暗都在暴动。 无数陈年旧创缓慢的崩裂,展露出复发和恶化的征兆…… 正如槐诗所说——打破平衡,强者自溃! 当毒性纠缠在灵魂之上,躯壳的平衡被打破,郭守缺已经被槐诗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只差一步,就将彻底落入深渊! 槐诗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郭守缺,看着他双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 却不知道,这关键的一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跨出! “只差一步……” 第六百九十章 悬崖边缘 对的,没错,明明只差一点。 可郭守缺却像是不倒翁一样,徘徊在崩溃解体的边缘,任由风浪吹拂,形骸饱受蹂躏、灵魂遭遇摧残,可是却始终屹立不倒。 “你一定很失望吧?” 郭守缺端着盘子,不紧不慢的享受着诅咒的美味,自嘴唇开阖的间隙,缓慢的发问:“着急吗?焦躁吗?期待我倒下?怀疑我是否还存在神智?是不是还在装模作样的苦撑?” 在他说话的时候,不断有裂痕从他的躯壳上绽开,纵横交错,破坏着平衡的根基。 可郭守缺依旧平静,毫无任何动容,不紧不慢的吃着盘中的食物。 享受着这来自阿鼻的永恒苦楚。 多少年未曾有过如此新奇和刺激的体验。 不止是身上的斩痕和创伤,还有舌尖蔓延开来的苦涩和丝丝幻觉一样的甜美——这一份诅咒的味道,郭守缺切实的品味到了。 如此的,令人感动! 宛如漫长的干涸之后有天降甘霖那样。 在衰败中渐渐坏死的味觉和触觉再度的体会到了这一份人世间最为单纯的——进食的快乐! 寻访了无数名医,使用了数不清的方法,依旧无法得到治疗和缓解,被无数次下达了无药可医的论断。 他的知觉正在渐渐的走向衰败,渐渐失去厨魔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却未曾想过,在自己的味觉彻底坏死之前,还能够再品尝到如此动人的美味。 与它相比,一切的后患都不值一提! 更何况…… “你知道,‘自我消化’么,怀纸小姐?” 在刀斧的劈斩中,郭守缺缓缓的放下空空荡荡的盘子,擦拭嘴角,忽然这么问道。 瞬息的寂静里,槐诗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亲眼见到了,所谓自我消化的现象。 就在千疮百孔的躯壳之下,几乎快要从这一具躯壳里淤出的黑暗和灾厄,正在迅速的收缩—— 那些纠缠沉寂在郭守缺躯壳之中海量灾厄,突破了平衡之后即将肆虐的力量,正在迅速的被吞吃掉。 被郭守缺自己。 和使用胃液去消化自己的胃没有区别。 此刻的郭守缺,正在身体内侧以恐怖的效率吞吃着这些超出自己掌控的灾厄……将他们尽数化为了自己的力量。 就好像和这些恐怖之物比起来,郭守缺才是真正的主宰一样! 哪怕早已经不正常的凝固指数再度迎来了攀升,可始终未曾跨越最后的界限。 死死的卡在悬崖的边缘。 这一步之遥,就是天渊之别。 “你又失败了,怀纸小姐。” 郭守缺怜悯的微笑着,抬起手指,比划出她距离成功的渺小距离:“就差一点点,一点点的,你需要多多努力。” 槐诗嗤笑:“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品尝第二道太牢了,对吧?” “当然。” 郭守缺的双手庄严合十,向着眼前的那一缕纯净辉煌的神性献上祈祷。 然后,揭开了封印,呼唤灾厄。 呈上了汤锅之中缭绕在浓香和雾气之中的尊贵羊首。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伟大的上天和神明啊,我们将献上牛羊,仿效文王的礼仪那样,夙夜敬畏,或不敢忘。 如是,哼唱着来自《大武》之中的歌谣。 郭守缺低头,凝视着浓汤和鲜香拱卫的羊首,这便是周礼的精髓所在了。 也是神与人之间的分界。 唯有神人之间的伟大的存在,曾经的神裔才能配享如此尊贵的牺牲和供奉。 “验证你的格局与气量的时候到了,怀纸小姐。” 郭守缺说:“倘若之前的特豕所代表的乃是人间的权位,那么这一份便是运行四海、推动星辰,身负神圣天命的半神才能够得到的尊荣——非能奠定不世功业者,不得享有。” “听上去不错。” 槐诗深呼吸,拿起筷子,向着面前汤锅的羊首探出。 耳边,无数赞颂和礼敬的声音再度传来。 瞬息间的恍惚,沉寂的神性再度被唤醒了,隔着灵魂武装的封锁,庄严运转,悍然突破了那一层界限。 毫无任何停顿和阻拦。 槐诗将这一份不世功业,握在了手中! 哪怕是彤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契约者这一份罕见的成就。纵然是不能成为升华者,定然也能够以其他的方式、其他的面目和其他的功业,在这个世上长久的存留自己的名字。 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可就在香嫩羊肉入口的那一瞬间,槐诗的动作骤然一顿,陷入僵硬。 盖因从神性的照耀之下,无穷尽的记忆却骤然从黑暗中浮现,涌动,化作狂潮,将他吞没了——那是万象天球中无数轮回,无数次人生重启所产生的厚重历史,足以摧垮任何观念、任何常识和任何习惯的力量! 原本作为伪书而被剥离的记录,重新得以归还! 所带来的乃是前所未有的错乱和痛楚,灵魂被神性所点燃,旺盛焚烧,自双眸中喷薄出炽热的烈光。 此起彼伏的低语从槐诗的意识之中浮现,占据了一切。 “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够成为真正的男人?” “我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我要过幸福的人生。”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瞬息间,这一份在牺牲的祭祀之下迅速壮大神性,已经将这一份虚无的记录也一起还原,重叠在槐诗狭窄的躯壳之中,无数虚幻的事象分支涌入了命运之书的记录,几乎要将名为槐诗的篇章彻底摧垮。 十万字、百万字、千万字都无法书写完毕的内容在瞬间爆发。 顺应着这一份神性的呼唤,奠定了人间功业的极限。 只是瞬间,万倍的记忆就将名为槐诗的存在稀释成了无数的侧影,成为了神性的延伸,宛如神明在人间的化身那样。 槐诗的自身,变得不值一提。 可就在这苦痛的恍惚里,他竟然产生了奇异的错觉。 他好像……能够俯瞰一切。 抬起眼眸,便能够穿透所有阻拦,窥见轰然运转的世界。 无数肉眼无法窥见的庞大模块如星辰一般的运行,彼此碰撞时,迸发山崩与雷鸣一样的巨响,波澜席卷,将整个尘世笼罩其下。 如此清楚的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如此接近真理。 如此的……对千万年之后的世界感到欣慰! 万物有序,如此明晰。 三大封锁,稳固如旧。 此世安稳,不可动摇。 多么美好…… 他被神性吸引着,再度开始了不自觉的攀升,直到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不可以再往前咯。” 有人亲昵从身后挽住了他的脖颈,手臂白皙又修长。当她眼瞳抬起时,便出促狭的笑意。 “你还小呢,槐诗,要了解大人的事情还是太早了。”她垂下面孔,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所以,福利什么的,日后再说——” 抬起手掌,在恍惚的槐诗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 在槐诗脚下的阴影中,名为怀纸素子的倒影睁开了眼瞳,双眸之中焕发出无穷尽的光芒。脑后有辉煌的光轮缓缓升起。 经营许久的替身,终于在这一瞬间派上了用场。 虚无的空壳代替了槐诗,成为这一份神性的容器。 那些虚构的记忆和不存在的事象分支瞬间远去了,所有的恍惚和幻觉尽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怀纸素子的‘倒影’中,从脑后缓缓成型的庄严光轮,如神佛那样肃穆的威严景象。 这一份超出掌控极限的神性无时不刻的放射出恐怖的光焰,隔着替身的存在,将烈日焚烧一样的苦楚施加在槐诗的灵魂之上—— 距离实在太过接近了。 倘若不是灵魂武装的固定,自己的灵魂恐怕就会像是尘埃一样被瞬间摧垮吧? 槐诗终于从记忆的混沌漩涡中清醒后,便看到面前空空荡荡的汤锅——在无意识的饕餮之中,就连一滴汤水都没有存留下来。 只剩下了苍白的羊首骷髅。 而作为接收供奉的代价,源质已经近乎被烧干了,圣痕迟滞,毫无反应,埋骨圣所在不安的扰动,黑暗变得前所未有的稀薄。 钢铁乌鸦们仍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病恹恹的躺在迷梦之笼里,连圣哉的声音都变得参差不齐,虚弱乏力。 幸亏还有迷梦之笼的阻隔和庇佑,它们可没有槐诗这种对神性的抗性,哪怕是些微的分流,几乎都要将它们彻底净化超度了。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状况有多么危险,倘若不是怀纸素子这个替身,现在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主次颠倒之后,变成这一份神性的延伸。 灵魂、圣痕,肉体,乃至大群。 如今的槐诗已经被郭守缺推到了悬崖的边缘——距离灭亡,只差一步之遥! “你一定,很失望吧?” 当再次抬头的时候,槐诗便看向郭守缺,微笑着,原话奉还。 终于,从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分辨出前所未有的惊愕…… 正准备合十的双手在空气中僵硬了一瞬,未曾能够向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献上虔诚的礼敬。 郭守缺愣在原地。 计划出了差错,预料出现了偏差。 和想象的,截然不同。 少牢的领域被打破了,此刻的槐诗,正式跨入了太牢的范畴,只剩下最后的一道挑战。 可不论如何都难以理解,槐诗是如何在传承数千年太牢面前保持人性。一个三阶的升华者,是如何能够在如此庞大的神性运转之下维持自我? 一切都太过于不合理。 异常到了极点。 同时,也令他激动到了极点! 恰如见证鲲鹏破海,同风而起,兴奋的难以言喻。 那一瞬间,就在两道截然不同的悬崖之前,彼此角力的二人从对方的眼眸中窥见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最后的回合,要开始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眼泪 此刻的赛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相峙的二人,当山穷水尽之后,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 “还能动么,怀纸小姐。” 郭守缺率先发问,审视槐诗苍白的脸色,“还能站得起来么?如今的你,还有曾经必胜的把握么?” “当然啊——” 槐诗用曾经的话回答:“难道还有谁会被你外强中干的样子糊弄住么?” “就算是外强中干,也不过是彼此彼此吧?” 郭守缺了然的摇头,“厨魔对决,可是很残酷的,怀纸小姐。哪怕是知晓了我的弱点,成功的将我逼迫到了最虚弱的绝境,可你还有力气制作料理么?还有足够的力量来击败我么?” 正如同他所说。 如今的槐诗已经抵达了极限。 连续超水平制作出两道作品,又连续被两道太牢压制和侵蚀,自身少司命的神性已经膨胀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倘若不寻机静养,等待这一份毫无根基的神迹渐渐消散的话,槐诗的自我恐怕就会被怀纸所代表的神性所溶解,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厨魔对决的残酷性就在于此。 当你看到代表终点的希望时,可能已经在漫长的奔跑之中耗尽体力,无法跨越最后的残酷距离。 悄无声息的倒在黑暗之中。 可这一假设的前提是,槐诗真的耗尽了力量,无法再起,倒在终点的前面。 他等待了这么久,费尽心机和力气,难道不正是为了这最接近胜利的一瞬间么? 怎么可能到此为止? 那一瞬间,怀纸小姐抬起眼瞳,笑容就变得戏谑又愉快。 “没关系。” 她说,“已经不需要我再动手了。” 因为最后的作品,早在比赛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放在灶台之上! 此刻,在槐诗身后,料理台之上,那一口从比赛开始的时候就加入清水,放在火上炖煮的锅里,传来了低沉的沸腾声音。 炽热的水雾从锅盖之下缓缓升起,弥漫在了空气之中,可是却嗅不到任何预料之中的香气。 平淡又湿润的,充盈在鼻尖。 令人精神一振,倍感好奇。 最后的作品完成了。 这就是槐诗从一开始就工于心计的筹备,隐藏在郭守缺的视角盲区,最终为敌人所献上的绝杀。 压垮骆驼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够了。 前面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瞬间。 这一次,当槐诗撑起身体,将锅盖掀起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刺目的光芒从其中喷涌而出。只有湿润的热气折腾,带来一阵阵含蓄的温暖。 没有丝毫的味道,也没有丝毫的神异。 只不过是……一锅单纯的沸水而已! 所有人下意识的起身,仔细观望,可是不论怎么看,都只能得出唯一一个结论——没有作料,没有加工,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就是一锅白开水! 如今,锅里的水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一大碗的分量。 当倒入郭守缺面前的碗中时,那一张遍布裂痕的面孔显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茫然和呆滞,旋即,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荒谬。 “这是什么?” 郭守缺的肩膀抖动着,大笑,露出残缺的牙齿:“难道你所谓的绝杀,就是这一锅白开水?不,你也可以说……是老朽最爱的开水白菜么?” “抱歉,原料里可并没有白菜这种东西。” 槐诗伸手,从锅底捡出了依旧散发着滚烫高温的汤包,那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丢到了桌子上,便有清脆又沉重的声音发出。 宛如重物相撞。 汤包滤袋的口子脱线了,其中隐藏的材料就翻滚而出,带着或是漂亮或是朴实的纹理,在平滑的桌面上翻滚,展露出自己的面目。 石头。 “看到了吗?”槐诗微笑,“充其量,不过是几颗石头而已,不要见怪。” 这就是怀纸素子的决胜料理。 石头和开水,一锅用石头煮成的汤。 漫长的沉默中,郭守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的不快和愤怒,只是伸手,将碗中煮过石头的沸水端起来。 细嗅这那热意,内心之中不安的预兆,却越来越强。 “这恐怕……不止是,石头而已吧?” 他凝视着碗中热水,漆黑的眼瞳微微收缩,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多喝开水,对身体有好处,不是吗?” 槐诗端坐在他的对面,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的告诉他:“郭守缺,这就是我为你打造的最后作品。 现在,到你了——” 郭守缺垂下眼睛,再不犹豫。 端起碗,大口的吞下了其中的热水,不惧那滚烫的温度。 可令人错愕的是,明明才刚刚沸腾不久的热水,入口之后,却丝毫不显得烫,也并不冰凉,而是带着令人舒畅的温热,袅袅的热意从口中扩散到鼻腔,呼吸在瞬间畅通了。 神清气爽。 可是味道,却和预想的完全一样。 寡淡无味! 这分明只是一碗开水而已,又怎么可能有别的味道? 但是,当第二口吞下去之后,寡淡的味道中却浮现出古怪的味道,一点点的,但是那味道太过稀薄,难以分辨。 只是感觉,如此熟悉…… 是石头的味道么?是开水的味道?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他的动作停顿了瞬间,仔细分辨,可是却无法从石头所带来的细微苦涩和开水的寡淡中寻觅到那味道的起源。 就好像那味道,是来自于自己一样! “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 在料理台的对面,槐诗拿起桌子上炖汤的石头,端详着上面细碎的纹理,轻声述说:“有个老和尚,带着三个小和尚,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老和尚的名字叫做空,小和尚的名字叫做福禄寿。”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来到这里之后,饥肠辘辘,又渴又饿。可小镇上的所有人却大门紧闭,凄清又寒冷,并没有一个人愿意施舍斋饭。” “然后,老和尚便对小和尚说了——去告诉这些善良的人,我们是初来乍到的外来者,身无长物,只能煮一锅石头汤作为给大家的赠礼。” “每个人都很好奇石头究竟怎么煮汤,所以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那里围满了。看到老和尚将柴火点燃,将石头投入水瓮之中,将水烧开了。” 槐诗的视线从石头上升起,落在郭守缺的脸上:“这时候,老和尚说,可惜没有盐,否则石头汤会更加的鲜美,这时候,便有好事的人自告奋勇的拿出自己家的盐——” 没有人再说话。 这个故事后面的剧情,已经无需再言说。 没有盐的话,就放盐,如果缺少胡椒的话,再放胡椒。感觉有肉更好的话,为什么不将肉投进去呢? 小镇上所有的人都为这一锅石头汤献出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最终所有人都品尝到了从未曾饮用的美妙滋味。 “石头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郭守缺。” 槐诗低声宣告,“这一道汤的材料,是需要自己放。” 现在,请你自己往这空空荡荡的石头汤里,投入足以击败你的东西吧! 以最纯粹的石头和白水作为素材,漫长一夜的思考之中,无数次在命运之书中进行尝试和练习,最后终于完成了这一锅纯粹的石头汤。 这就是槐诗决胜的作品! 哪怕寡淡无味也没有关系,任何东西都要经历从无到有。 通过漫长的熬煮,槐诗已经将石头推上了山巅。 只要一不小心向其中注入了东西,打破这脆弱的平衡,石头就会像是从山巅滚落下来那样,无可阻挡的轰鸣咆哮,将一切冲垮。 在好奇的瞬间,便已经注定接下来的发展。 不论往其中投入了什么,它都会抵达槐诗所精心预设的‘目的地’。 最终,郭守缺从其中得到的,乃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最稀薄,又最残忍的奇迹。 那就是倾注了槐诗十八年来无数次苦痛追求,自从诞生以来就在寻觅,依旧无法紧握和拥有的东西。 ——名为幸福的幻象。 就在这弹指一瞬,口中寡淡无味的石头汤染上了回忆的色彩。 在地狱的悬崖边缘,前所未有的虚弱,郭守缺已经失去了抵御这一份引导的抗性。 口中的石头汤在迅速的变化,泛起冰凉,最终,化为未曾预料过的毒汁,滑入了喉咙。 这熟悉的刺痛感和惊愕感拉扯着他,顺着时光,向后飞掠,坠入回忆的最深处。 回到他曾经以为自己最接近完美,最为强大的时候。 回到了,他被自己的学生彻底击败的那一天! 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将使出浑身解数的自己,毫不留情的击败,从冷菜到拼盘、从汤锅到烤炙,从局内到盘外…… 当自己最信赖的学生吹响叛逆号角的那一刻,他在自己最强大的时候,迎来了败亡!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那个孩子长成大人了呢?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疑惑: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那个孩子游戏的手段就已经超过了自己?是因为衰老么?还是因为自己的怠惰? 都不对。 只是因为那个孩子,比自己所想像的……比自己还要强! 仅此而已。 在这一刻,郭守缺作为易牙厨魔的宿命,迎来了终结。 现在,那个不知不觉从少年变成男人的厨魔,向着气若游丝的郭守缺,一步步走来。跪在地上,低头,向着他,大礼参拜。 发自内心的致意感激。 “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老师,谢谢你的倾囊相授,也谢谢你对我的信赖。”他轻声道别:“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遵从你的安排,去成为厨魔了。”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双眼中便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神采,肃然又郑重的告诉眼前的老人:“除了厨艺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是看着那样天真的神情,郭守缺就忍不住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悲哀。 为他的天真,也为自己的软弱。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只要还活着,就永远无法回避易牙厨魔的宿命么? “愚蠢,太愚蠢了,我会……报复你的,不惜一切代价,蠢货!” 他瞪大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怒斥:“你难道想要让人知道……自己、自己是郭守缺这种邪魔外道教出来的学生吗!” “为什么!” 他愤恨的质问,“为什么不杀了我?” 在漫长的沉默里,只有屋外的雨声。 那个男人只是跪坐在地上,静静的望着他,笑容渐渐变得温柔。 “这还用问吗,师傅?” 他弯下腰,毫无防备的去拥抱面前的老人,哪怕他所隐藏的是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也一定要将答案告诉他: “因为比起厨艺,比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我更加敬爱您啊。” 那究竟是什么傻话? 只会引人发笑! 你真的是我教导出来的学生吗? 你真的是,易牙厨魔吗?! 那一瞬间,有无数阴沉恶毒的话语伴随着怒火从脑中浮现,无法用语言去批判他的滑稽和可笑,也无法纠正学生的天真和愚蠢。 可如今,此时此刻,哪怕只是回想起来,郭守缺就忍不住想要……微笑。 幸福。 倘若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曾经获得了幸福的话,一定就是在那一刻吧? 被那个孩子拥抱着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就连失败都不再重要了。当确定他的敬爱发自内心的时候,自己所体会到的,乃是至高无上的欢喜与快乐。 为何就连自己,也会变得这么愚蠢呢? 郭守缺不知道,可只是回忆,就让他感觉到充实,让他体会到了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何物,无法舍弃。 他沉醉在这一份稍纵即逝又难以言喻的甜美之中,不愿意再醒来。 一次又一次的徘徊。 哪怕它消散的时候是那么迅速,离开的时候又变得那么冷漠。 直到最后一缕温热落入了喉咙之中。 这短暂的迷梦彻底消散。 郭守缺呆滞的低下头,凝视着空空荡荡的碗底,好像石化了一样。 死寂里,只有浑浊的水珠落入了其中。 发出了一缕细碎的回响。 看台之上,所有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用力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所见到的场景,也无法相信…… 一直到那个佝偻的老人终于抬起了面孔,展露脸颊上的狼狈的湿痕。 眼泪。 第六百九十二章 宝物 简直就像是,忽然之间,天崩地裂。 在这近乎被冻结的空气中,所有人都惊骇的瞪大眼睛,凝视着那一张被泪水所划过的面孔,浑浊的眼泪自脸颊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入了空空荡荡的碗里。 郭守缺流下了眼泪。 因幸福的离去而痛哭哀悼,放声悲鸣。 那一份幸福实在太过与残忍,令黑暗和灾厄也为之冻结,在悲伤中收缩,枯萎。 死寂里,只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从他的面孔之上,躯壳之中……裂隙缓慢的扩散,那些合拢的伤口再度崩裂,像是龟裂的陶土一般,落入内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在,崩溃。 当被这一份温柔的幸福击溃之后,怪物就再无容身之地,悲鸣着躲进黑暗里,随着黑暗一同消散。 在泪水划过的面孔上,裂隙扩散,化为尘埃。 “谢谢你,怀纸小姐。” 郭守缺抬起残缺的面孔,诚恳的道谢,流着泪,迎接着终结的到来。 最后,衰朽的面孔上,骤然勾起了嘲弄的笑容:“不过,你该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那一瞬间,衰败和溃散戛然而止。 枯萎的黑暗席卷,喷薄而出,化为庄严的冠冕,笼罩在他斑驳的长发之上,映照着幽暗之光。 将一切辉煌尽数吞没。 纯粹的黑暗里,那一张停止龟裂的面孔微笑着,端详着槐诗愕然的面孔:“你难道觉得,我会被这种东西,击溃吗?” 槐诗愣在了原地。 忘记呼吸,只能听见胸腔之中急促又艰难的搏动声响,心脏被无形的手掌攥紧了,痛苦挣扎。被突如其来的恶寒所吞没了。 难以置信。 这个老怪物,竟然对那样的幸福,毫无任何眷恋! 他的人生究竟在追求什么见鬼的东西?他究竟真的算是活着么? 他真的是……自己所以为的‘人类’吗! “棋差,一招……实在是,太遗憾了。” 郭守缺仰头,大笑,抬起手,愉快的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如此幸福的滋味,实在是让人怀念。 真是一计漂亮的绝杀啊,怀纸小姐,太漂亮了,漂亮到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要输了。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不是很难过?真的就差一点点呀,怀纸小姐,倘若是我是那种会眷恋这种幸福的人,如今赢的人,一定是你吧?” 郭守缺嘲弄的咧嘴,锋锐的牙齿从牙床之上突出:“可惜,对于那种丢人丢到地狱里徒弟,如今的我,连一点关怀和感情都奉欠!!” 毫不掩饰自己的冷酷与残忍,郭守缺鄙夷的说:“他早已经,被我舍弃了!” 槐诗的脸色铁青,内心的温度渐渐冰冷下去。 在他眼前的敌人,是连幸福都可以随意舍弃,最重要的人的关怀都可以弃之如敝履的——怪物! 这一瞬间,就在槐诗的面前,那个已然彻头彻尾的蜕变为怪物的郭守缺,抬起手,朝着槐诗的面孔探出。 五指之间,手机浮现,展露出锁屏的画面。 一张照片。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了眼睛。 照片上,是一张稚嫩又俏皮的表情,大概八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两个马尾辫,甜蜜的微笑着,骑在爷爷的脖子上,朝着镜头比划出一个V字。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郭守缺的手机屏几乎怼在了槐诗脸上,屏幕上,那个带着搞笑针织帽的老头儿正隔着屏幕对槐诗愉快的大笑。 “你该不会以为,老朽是那种失独老头儿、孤家寡人吧?” 郭守缺好奇的问,“都已经这年头了,难道还有人会觉得高手都是灭情绝性,无牵无挂,逢年过节连个红包都发不出去?不会吧?不会吧?” “……这……这谁啊?” 槐诗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不太够用。 “当然是老朽的孙女啊。虽然是那个不肖徒弟的女儿,但和那个只知道背刺师傅的混账完全不一样!” 郭守缺瞪大眼睛,震声说:“已经到了会叫爷爷的岁数了,软软糯糯的,像是糯米搓成的团子。所以小名叫做小糯米——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槐诗耳边怒吼:“这才是,老朽的珍宝!” “至于守静那种数典忘宗、离经叛道的狗东西,死在哪里都无所谓!连我家的门都别想进,只要把小乖乖带过来就行了。” 如是,得意的,愉快的,兴奋的,郭守缺展开双手,骄傲的宣告:“我,已经有更胜过那幸福的宝物了!” 死寂里,槐诗只觉得脑子变成了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乱窜,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字。 草…… 你妈的,郭守缺你竟然是个人生赢家?! 机关算尽,想过了一切的可能。 槐诗工于心计做了十万份计划,准备了一切变化,却唯独没想到郭守缺这王八蛋日子过的竟然这么好! 十万个柠檬瞬间塞进了槐诗的心里,他的眼睛湿润了。 妈的,大家都是厨魔,凭什么你这老狗这么骚?白天闲着没事儿出,逢年过节回家给徒弟甩了脸色,还有孙女逗着玩……偶尔想要去虐菜吊打年轻人还有东夏谱系掏钱去公费旅游。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艰难的克制着自己。 不要一刀劈死这个老狗。 “是不是很气?是不是很想砍我呀?” 郭守缺趴在桌子上,侧过脸,仰着头,怪笑着欣赏槐诗抽搐的表情:“老朽我,日子过的超爽的!” 在台下,琥珀已经捂住脸,不想再看这老头儿晒狗的残忍场景了。 终于晒够了槐诗,端详着那一张生无可恋的麻木面孔,郭守缺终于心满意足的收起了手机,仰天大笑。 姜还是老的辣。 小年轻,还是太冲动,不懂得思考……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当愉快的笑容渐渐散去之后,终于展露出,属于厨魔的黑暗狰狞。 自郭守缺身旁,火上的竹篓剧烈震颤着,已经无法压抑其中汇聚和蜕变的力量,可竹篓的盖子却死死的被郭守缺压制着。 掌控着最关键的火候。 那是献祭给苍天的刍狗,敬献给这个世界轴心的供奉,乃只有寥寥数位神明才能配享的至上的祭礼。 这便是最后的太牢。 在郭守缺破碎的躯壳之下,无穷尽的深邃黑暗里,有庄严肃穆的气息升腾。想要将曾经死去的众神都唤醒一般。 祈请万物见证,这尊贵的牺牲。 可看向那个渐渐沉浸在黑暗中的苍老身影时,槐诗才会如此的不解。 “有这样的地位,有这样的家人,还有如此的技艺……郭守缺,你的人生如此美好,何必要去费尽心机去祈求牧场主的恩赐呢?” 何必去向一个能够毁灭整个世界的东西俯首? 他忍不住质问,“厨魔的力量,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牧场主?” 无穷灾厄的拱卫中,郭守缺回头,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不解的反问:“那种东西,才是对‘厨魔’最大的否定吧?” 槐诗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因人类的天性而堕落,以无止境的口腹之欲为源头,踏上这一条灾厄之路的厨魔,竟然会将‘牧场主’,轻蔑的称为‘那种东西’。 也无法明白,为何将万物视作食粮的牧场主,会否定厨魔存在的价值。 “怀纸小姐,你恐怕理解错了什么吧?” 郭守缺戏谑的笑了起来:“你竟然以为,会有厨魔发自内心的信仰牧场主么?除了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搞不清的蠢货以外,难道还会有人对那种东西,心存敬畏么?” 牧场主的御座,并不是厨魔所崇拜的存在。 相反,那种东西只要存在一天,都是所有厨魔必须所忍受和背负的屈辱! 没错,怀纸小姐,你不明白,你还未曾领悟。 就像是曾经的我那样,从来无法理解老师一直到临死之前都无法舍弃,传承给自己的执念。 直到真正的成为易牙厨魔,真正的具备接受‘通向厨魔之巅’的试炼资格,他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多么的,天真! 这是永远无法遗忘,也无法忽略的伤痕。 曾经渴求真髓,为了追求极致,不惜踏上至福乐土的自己,所见到的又是何等残酷的光景—— 那正是令所有厨魔,都为之震怒和恐惧的地狱! 无需再赘述那一路上艰难的历险和无数挫折与考验,当他来到旅途的尽头,看到牧场主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 那诚然是降临在地狱中的神明,货真价实的主宰,不折不扣的神明象征。 这一份恩惠牧养万物,这一份威严收割所有。祂所代表的正是世界终结、万物合而为一的正理。 永不饱足,永恒吞吃,永恒的贪婪和饥渴。 如果不止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好?倘若那一份至高的神性能够为人的意志所转移一点点的话,又岂不美哉? 只是预料之外的渺小差别,便产生了决定性的不同。 令任何的厨魔都无法再敬畏这伟大的神明,油然而生的,乃是不共戴天的憎恨。 ——祂从来只是想着‘吃’而已! 只要吃就会感觉到饱足,只要吃就已经足够。除此之外,再怎么精致美妙的佳肴,对他来说都和土坷垃没有差别。 厨魔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价值! 他们追求一生的极境、奉献了所有的追求还有付出了一切的成果,在祂看来,简直毫无意义。 太耻辱了。 这一份羞辱实在是太过于庞大,让每一个知晓这一切的厨魔都无法忍受。 人类,在祂看来,没有任何不同,不论黑白善恶;食物,在祂口中,没有任何区别,不论佳肴还是粪土。 神是平等的。 不论是敌人还是下属,祂都怀着均等的慈爱与认同,也都怀着同样的食欲和贪婪。 那样平等的神明和世界,简直令人作呕! 第六百九十三章 胜负 不论是哪一个厨魔,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从有人堕入地狱成为厨魔的那一天开始,来到这里的人无一不曾向牧场主发起没有任何胜利可能的挑战。 孤掷一注,倾注一切,付出所有。 在祂的面前献上自己平生最伟大的作品。 只为了要让这残酷的神明体会美味的存在,要让他体会到吃的精髓,追求美味的存在。以这一份至恶的人性向堕落的神明发起赌斗。 要将这一份虚伪的神圣彻底击破! 然后,迎来惨烈的失败。 无一例外。 但是,这一份对于胜利的渴望和对厨魔之道的执着依旧令无数人源源不断的踏上这一条绝路。 哪怕为此成立了厨魔大赛,建立了组委会,不断的培养新血,不断的积蓄,不断的试图向着那一座高峰攀登,向这世上最残酷的敌人发起挑战。 只要牧场主的神圣冠冕还存在一日,这一份屈辱就无法洗清。 厨魔尚存在一日,这一份挑战就绝不会终止。 “怀纸小姐,那样的敌人,那样的绝望……终有一日你将能够体会,请继续成长吧,继续向前!” 他满怀着希望的祝愿着,停顿了一瞬,显露出狰狞的笑容:“——倘若在这里没有被我一举击溃的话!” 那一瞬间,庄严而神圣的祭祀开始了。 最后的太牢,端上了餐桌。 数千年位居与东夏所有食谱中最尊贵的巅峰,被誉为‘牢牛’的供奉和牺牲,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没有璀璨的金光,也没有辉煌的火焰。 但当它摆在槐诗面前的时候,他就陡然产生了世界在围绕着这一道权柄运转的幻觉。星辰以此地回旋,天和地的轴心就在自己的面前。 那是纵然少司命也无法逾越的界限。 除非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成为天国谱系的主宰,否则断然不可能染指的祭礼。 只是看着它,还是就感觉自己要被无尽的辉煌光焰所吞没了,窥见了自己燃烧殆尽的结局,这不是自己能够触碰的领域。 当郭守缺终于拿出了全力,便有万丈高峰凭空而起,令山脚之下的槐诗认清了彼此的差距。 这个老家伙,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在玩而已! “我认输。” 他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 可当他开口,发出声音,从口中吐露而出的,却已经变成了令他难以置信的愉快声音:“いただきます!” ——我开动了! 槐诗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可怀纸素子却露出了愉快又妩媚的笑容,掠过了槐诗的控制,抬起手,探向牛头…… 等等,为什么自己的替身会这么喜欢作死?就算是诞生了神性这也灵动的太过分了吧! 瞬息间,槐诗就已经找到了唯一的答案。 ——彤姬,你算计我!!!! 等槐诗真的把手放在牛角上时候,只感觉自己握住了天地之间飞旋的枢纽,灵魂都要被甩出身体外面去了。 吓得简直想要换一条裤子…… 再顾不上隐秘,在命运之书里咆哮:【你搞什么?!】 【恰饭啊!】 Q版小乌鸦的形象从页脚下面跳出来,头上浮现一个气泡,极其漫画化的告诉他:【人不恰饭怎么活?】 【那也不能什么饭都恰啊!】槐诗吓的脸都绿了,【别人恰饭是为了生活,你恰这饭是为了找死啊!】 【没事儿,反正死的也不是我。】 黑心小乌鸦蹦蹦跳跳的,跨向下一页,还有空回头对槐诗抛了个媚眼:【别怕,一开始会疼,后面就舒服多了……】 妈的,你玩弄我这种无辜的少年就算了,还想搞黄色! 槐诗一阵气冷抖,大热天手脚冰凉,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究竟自己这个工具人怎么活你才满意,地狱空荡荡,彤姬在人间…… 只可惜没时间给他走流程了。 那一块饱蘸着浓汁和香料的牛肉,已经放入了槐诗的口中,入口即化的鲜美,难以言喻的芬芳,咀嚼仿佛带来了至高无上的享受。 可未曾能够体会这种美妙的感受,槐诗就炸了。 字面意义上的,灵,魂,爆,炸! 有一种爆炸,不是放射,而是收缩。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塌陷了,向内,万物向着槐诗呼啸而来,冲入了他的灵魂之中。天和地在瞬间收缩,江山无棱,湖海干涸,日月黯淡无光,万物寂灭……所有的一切都被残酷又暴虐的塞进槐诗的灵魂里。 连带着他一起,揉成一团,变成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小点。 时光、世界、空间、死亡、意识、生命乃至一切不值一提的万物,都化为了虚无。 他好像拥有了一切,又在瞬间被这一切所抛弃。 在无止境的膨胀和收缩中,他化为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混沌,有那么一瞬间,他保持着清醒,当他茫然的眺望这虚无的世界时,便看到有浩荡的洪流从地狱中萌发,向上,汲取着无止境的死亡,结出了生命和奇迹的精髓,化为这世间万物,再度收束之后,向着未来延伸。 长河将一切都串联在一起。 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在无穷的黑暗地狱之上,他乘坐着名为现境的小船,顺着洪流,航向不可知的前方…… ——此世灯火,璀璨如昔。 …… …… 宛如,神明降临了一样。 不,就应该说,神明降临与此处。 只要有眼,便能够断定这一份神圣。 当怀纸素子向着眼前的牢牛伸出手时,所焕发的那高贵神采在瞬间便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原本悬挂在身后的模糊光轮轰然一震,迸发出宛如世界运转一般的高亢声音。 青铜的色彩从其中浮现,紧接着便是繁复的图纹。 当解开名为人的伪装之后,展露出自世界轴心的神髓之柱里所流出的高贵神性,那俨然是神明的化身! 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这一缕璀璨的光芒毋庸置疑,正是自跨越了漫长时间落到现在的旧日残光。 此刻的怀纸素子,已经成为了不逊色于丽兹赫特莫克在美洲谱系中存在,甚至尤有超出,否则的话,决然不可能完成如此完美的‘降神’! 唤醒曾经沉睡的奇迹,再度化为完美的雏形。 此身已然是神明在地上的倒影。 就这样,在郭守缺的面前,畅快而优雅的,开始了进餐。 “味道不错。” 在隐约辉光中,那一张模糊的面孔抬起,看了一眼郭守缺,赞赏道:“你有心了。” 郭守缺没有说话。 只是茫然的,凝视着那一轮肃冷而庄严的光晕,不顾那神明的威严将自己的眼瞳刺痛。再无往日的暴虐和恐怖,自先祖的记忆和血脉的传承中,此时此刻的他再无任何的桀骜与不逊。 来不及惊愕和质问,也没有怀疑和惊恐的闲暇。 一如曾经的祖先那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恭敬的垂首,领受这一份至高无上的褒扬。 祭礼在继续,因为神明降下,享受这一份久违的美食。 在名为‘怀纸素子’的替身之中,那一份庞大的神性在享受着面前的供奉,迅速的成长,短短的几分钟便跨越了需要漫长岁月的酝酿。 以这一粒种子为基础,演化出曾经参天巨树的投影。 基础奠定。 神性运行。 在威权与神恩的轮转之中,遥远时光之前便已然陷入沉寂的神明倾听到了来自未来的呼唤。隔着漫长的历史,两个细碎的音符共振着,演化出跨越时光的共鸣和交响。 令那一份沉寂的意志向着遥远的未来,伸出细细的一线,降临在怀纸素子的躯壳之中。 恰如彤姬所期盼的一般。 神意运行在灵魂虚空所构造的渊面之上。 祂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然后,看到了那个久候于此的身影,哪怕早已经变得截然不同,可依旧残存着熟悉的气息,令那一份漠然呆板的意识中焕发出一缕愕然和惊奇。 “你是……” 回应祂的,是灿烂又明媚的笑容。 “好久不见,羲和,你还好吗?” 就这样,彤姬上前,张开双臂,轻柔的将曾经的同伴拥如怀中。 她闭上眼睛,体会着久违的温暖,轻声诉说:“我很想念你们……” 这一份来自于人性的关怀,是如此的真挚又温暖,撼动了羲和的意识,令祂的眼神渐渐柔和。 不过很快,绝美的面孔僵硬在原地。 只有眉头缓缓的皱起。 当祂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没入自己腹部的那一道赤红结晶——名为神之楔的庄严奇迹,贯穿了祂的躯壳。 瞬间,将这一份降临的神性摧垮。 彤姬抬起头,端详着她呆滞的样子,轻声问:“以及,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就这样,她平静的将神之楔拔出,挥手道别。 “臭妹妹,再见!” 这就是时隔了数千年之后的迟来报复。 下一瞬间,名为羲和的神明化身便彻底溃散,化为无穷尽的流光,涌入了名为神之楔的容器之中! 有少部分的一缕辉光降下,融入了槐诗的投影之中,奠定了‘怀纸素子’的精髓。 就在此刻,人世间,地狱里……不论是明日新闻、鹿鸣馆乃至东夏谱系,所有针对怀纸素子的记录都在迅速的消散。 笔下、纸上、硬盘、脑中,乃至回忆,一切记录都在神意的裁断之下变得模糊又遥远。 细节全无。 只剩下了空洞的轮廓,和一个名为怀纸素子的名字。 整个瀛洲无声的迎来变化,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察觉,除了寥寥数人在这一瞬间有所反应,但那神意运转的速度是如此迅捷又果断,没有任何留下任何可供追溯的痕迹。 所存留下的,就只有一段毫无意义的情报。 有某个神迹运行了一瞬间。 就这样,提前了三年,省却了无数功夫和材料之后,名为怀纸素子这一虚假的神迹刻印,在此刻完成了! “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 在所有人短暂的恍惚和呆滞中,有清脆的合掌声传来。 怀纸素子微笑着,向着眼前的献祭者致以感谢。 ——多谢款待! 她吃完了。 是不是自己走神了?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但又想不起来,应该只是细节吧?或许呢? 怀揣着这样的细微困惑,所有的观众们不由得为眼前这一场壮烈的逆袭献上喝彩! 只有郭守缺的神情依旧僵硬在原地,保持着俯首的姿势。 当确认那一份降临于此的神意悄然离去之后,冷汗,终于一滴一滴的从额头上渗透出来,落在了桌子上。 积蓄成了狼狈的水泊。 双腿,在颤抖…… 竟然,自己……竟然,真的像是祖先那样,亲手向一位尊贵的神明献上牺牲?自己有生之年,竟然真的主持了一场完美的太牢? 如此不切实际的惊慌和如此浓烈的感动充盈了他的内心,令他忍不住几乎再度老泪纵横。 和这比起来,所谓的胜负,根本都已经不值得一提! 尤其是那在先祖的记载中曾经出现过的隐约征兆和提示,令他心中已经模糊的圈定了一个就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范围。 不论如何,这都是连玄鸟都无法预测到其真正内容的惊喜! 纵然是无人可以言说和分享,但此刻的郭守缺已然满足到无欲无求的程度,所思所想,只有沐浴更衣,虔诚斋戒,这一份慷慨的恩赐向天命垂泪感激! 等槐诗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就只有这样的场景。 咋回事儿啊?啥玩意儿啊?那咋整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问号从他的脑中升起,可眼前所看到的,就只有光秃秃的盘子,还有一颗宛如白玉雕琢的牛首之骨。 自己竟然…… “……真的吃完了?” “是的,没错,怀纸小姐,你达成了奇迹,完成了太牢之礼。” 郭守缺平静的说:“遵照约定,是我输……” “不对吧?” 槐诗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不应该这么说才对。” 郭守缺一愣。 “输的人不应该是你,郭守缺。” 纵然无比渴求着胜利,但槐诗却依旧无法忽略这一点:“是我作弊了,对此你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结果就是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只有正确的过程,才会带来正确的结果。” 在虚弱中,槐诗抬起眼睛看着他,“我想要的胜利,不应该是这样子,应该是更纯粹的东西才对。” 如果是他真正的水平,恐怕早就倒在了第二关了,更不要说挑战最后的太牢。 当郭守缺动用全力之后,双方的差距就变成了令人绝望的鸿沟。如果没有彤姬帮助,他连郭守缺全力以赴的样子都见不到。 哪怕依旧十分不甘,依旧想要往这个死老头子脸上恨恨的锤几拳,但槐诗不得不感谢他一直以来的提点,和毫不藏私的慷慨教导。 就像是他想要靠着拳头去赢罗老一次那样,他十分的想要赢郭守缺。 堂堂正正的赢! “是我输了。” 槐诗叹息,沮丧的承认。但不可思议的是,承认了这一结果之后,心情却变得爽朗起来了,就算是这老王八蛋接下来想要嘴臭,他也不在乎。 大不了半夜套麻袋打他闷棍。 呵,做菜赢不了,他打架还赢不了么?! “老朽可是不会谦让的,怀纸小姐,唾手可得的胜利你不要的话,只会被人当做蠢货啊。你该不会指望三辞三请的桥段吧?” 丝毫没有留情,郭守缺挂起了嘲弄的笑容:“靠着三脚猫的厨艺能够撑到现在,倒是挺不容易的了,要不老朽回头发个安慰奖给你吧?签个名?拿着‘郭守缺手下败将’的牌子,以后遇到相同的人,你们也好报团取暖。” 邪门了,天底下还有人连送上门的胜利都不要,简直蠢的过头。 郭守缺心安理得的享受起胜利者的喜悦,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和不安,哪里还有其他人预想之中握手言和惺惺相惜的样子?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了。 根本没余力去生气。 彤姬那个黑心女人不知道拿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完全快要把自己给榨干了。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当郭守缺冷嘲热讽完毕,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槐诗还是忍不住将他喊住了。 “等一等——” 他看着回过头来的老人,好奇的问:“最后的结果呢?” 郭守缺挑起眉头:“结果?你输了啊,还有什么其他的结果么?” “这个用不着你再重复了。” 槐诗觉得自己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我只指——你去觐见牧场主,追寻厨艺的极致的结果呢?” 被郭守缺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结果。 究竟是怎么样?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好奇,想要知晓! “哈哈哈,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郭守缺感慨的耸肩,不知究竟是无奈还是茫然,微妙的笑意难以捉摸:“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最后究竟有没有什么结果啊。 不过,用尽老朽所有的本事之后,牧场主最终亲口承认了一件事——我所做的东西,要稍微难吃了一些。” “……” 在呆滞里,槐诗的表情变得分外精彩。 “哈哈哈哈哈。”郭守缺回味着自己平生最值得骄傲的时刻,得意的,仰天大笑:“我想,大概是我赢了吧!” 这就是,御前厨魔试合,最后的结局。 胜者,郭守缺! 第六百九十四章 道标 “哇,这个老家伙好丑啊!” 在嘈杂的声音中,原照看着手机上明日新闻的头条——御前厨魔试合的冠军照片,那个咧嘴怪笑的老头儿正随意的对镜头比划着V字。 那样子好像从哪里见过,但无所谓,哼,虽然不知道怎么赢了怀纸小姐,但定然是用了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没错了。 一想到现在的怀纸小姐正在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哭泣,原照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为她讨回公道。 奈何,状况不允许啊…… 原照仰天长叹一声,随手一脚,将旁边一个试图悄悄摸自己裤兜的家伙踹开,划出精准的抛物线,塞进了敞开的垃圾箱里。 环顾四周时,就发自内心的怀疑。 这里真的是瀛洲么? 有别于寻常人想象中的洁净场景,遍地狼藉根本没有人打扫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垃圾,街道上到处都是违规的摊贩和流淌的污水。 墙壁上到处叠着乱七八糟的涂鸦。远处隐约听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被愤怒的大人追逐,在奔跑中匆匆回头比划着中指,呼喊着FUCK之类不堪入耳的脏话。 大阪·釜崎区——这里是整个瀛洲最大的混种聚集地之一,仅次于京都的丹波内圈和黄泉比良坂。 在走私、禁药、风俗业各方势力交错之下的无法地带。 “叶大姐,我们究竟还要等多久啊——” 他满腹心酸,无奈长叹。 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在搞什么东西。 嚼着泡泡糖,手里还提溜着滑板,叶雪涯穿着宽到离谱的T恤和宽口裤,还带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棒球帽。 乍一看,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嘻哈系叛逆姑娘,根本就没有东夏谱系新生代第一人的威严和气势。 但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总是提醒着原照胆敢冒犯和偷溜的后果。 一周之前,刚刚到了瀛洲,他坐在车里吃着火锅唱着歌,还没有来得及和二次元的小姐姐相会,结果就在宅物街的前面糟了重——被这个女人守株待兔一样抓了个正着。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跟我一起好了,我这里正好缺个人帮忙。” 这样说着,直接提起原照的后领来,扯着他在瀛洲各地乱跑,到处漫无目的游走,然后不断的丢来各种心血来潮的想法和离谱的要求,完全把他当成跑腿的苦力。 结果,就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前往奈良……原照等反应过来,就已经错过了和怀纸小姐的梦幻再会。 只是想到这一点,他的泪就要流下来。 ——追寻真爱的道路,为什么会这么坎坷! 天地良心,他本来想要跑路的……结果一离开这个坏女人二百米的范围,就会疯狂走霉运。自从三步之内被卡车撞了足足八次之后,可怜的原照只能放弃跑路,被叶雪涯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恶……这死老头儿怎么这么讨厌!” 他怒视着新闻里的简报,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手绢:“我也好想吃怀纸小姐的饭啊。” 在旁边,叶雪涯瞥着这个一点逼数都没有的家伙,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小原啊,虽然很遗憾,但不得不提醒你——那个死老头儿能用一根手指头吊打你八百次。”她揉着胀痛的眉心,无可奈何的提醒:“以及,那个女人做出来的玩意儿,你只要吃一口之后全村的GDP都可以增加了。 最后,更重要的是:你和她命里一根红线都没有,你们两个之间是彻底的绝缘体,明白么?” “胡说!” 原照瞪大了眼睛,热血沸腾:“真爱是可以突破一切的。” “舔狗可真是够了。” 叶雪涯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把泡泡糖吐出来,随意的搓成球形,抛向远处的垃圾堆: “原照,单相思并不会改变结局,舔狗也只会惹人厌恶而已——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来你堂姐揍你揍的是真少。” 这两天,她可没被原照少烦,把她当街头卖艺的占卜师,让她给自己和可爱的怀纸小姐推一推命盘。 只可惜,怎么推都没有好结果—— 不用推,叶雪涯都能看得出来那个叫怀纸素子的女人究竟多有问题。 命数诡异的要命,好像忽然从石头里跳出来一般,无根无底,但背后的渊源和潜藏的联系却复杂的要命,至少有十六中完全不一样的卦象结果,而且还在随时组合不断的变化。 典型的命锁——有人不希望怀纸素子被人占算,根据她的命数设置了数十层复杂凶险到极点的迷雾和诅咒。 就算是如此,也没有能够完全瞒过叶雪涯。 师承玄鸟这样的谱系之主,叶雪涯的风格和他一样,从来不过分依仗细节,而是擅长俯瞰大局。 倘若只是‘相性’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用不着破解。只看聊聊几柱的方位和走势,她就知道原照跟人家完全没可能。 不,应该是……完全就是天克才对。 如果这个命盘是男人还好,无非是原照做个一辈子的弟中弟,霉了点没关系,但否极泰来之后反而能够因祸得福,大器晚成,届时成为东夏谱系的中流砥柱不再话下。 如果这个命盘是女人的话,原照就惨了。 一旦搭上关系,那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绝对,或许就跟他说的那样真爱能突破一切呢?但怎么看这个小老弟,都不像是配得起那种钥匙的人啊…… 人还是得有点逼数的。 这种脑子一热就要去莽的铁憨憨还是算了吧。 说又不听,听又不懂,懂了又不做…… 原家的男人自古以来就都是没脑子一根筋,上了年纪老成持重的还好,起码有家族重责在身不会乱来,但如果年轻点…… 算了,费脑子也没用,还是只能靠铁拳制裁。 反正叶雪涯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让原照和那个女人再扯上任何一点关系了。 她伸手,食指和中指展开,像是剪刀一样直接将原照的手机信号减掉,没收。 “行了,别摸鱼了,里面磨蹭了那么久,差不多人也该来了。” 叶雪涯话音刚落,就有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后面响起。 终于,去而复返。 厚重的闸门上拉开了一道望孔,展露出一张带着隐约鳞片的面孔,兽性的竖瞳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 “大长老正在休息,今天不见外客。”来者冷声说:“你们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们。” 在这破地方等了半个小时,门都没进,一杯茶都没有就算了,竟然还是这副态度。原照瞪眼就准备发怒,可是叶雪涯抬起手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打断了他的动作。 “走吧,原照。” 她无所谓的说:“人家不见客人,难道你还能冲进去把人揍一顿不成?” “就这么走了?”原照不解的问。 “不然呢?” 叶雪涯瞥了一眼身后再度紧闭的大门,轻声哼笑,“况且,这不是已经收到回复了么?人家一门心思往坑跳,你在外面磕头磕到邦邦响也没用。” “那接下来呢?大阪的事情是不是办完了?”原照眼前一亮,瞬间兴奋:“我们去哪儿?” “京都。” 叶雪涯冷酷无情的掐灭了他心中的念想:“我们去京都——游戏时间结束了,原照,该去和这里的主人们打个招呼了。” 随手,扯起中二少年的后领,叶雪涯转身远去。 许久之后,紧闭的大门后,才传来如释重负的叹息。 …… …… 奈良,静室之中,琥珀端详着面前跪坐的少女,在沉默里,手中转着那一把代表着风度和威严的折扇,沉思。 许久,开口问道:“已经想好了么?” “嗯。” 真希颔首,躬身致谢:“已经受到大家太多的照顾了,留下来添太多的麻烦也不好,我想我应该告别了。” 琥珀有些伤脑筋的抬起折扇敲着脑门,有意无意的瞪了静室角落里喝茶的某个男人一眼,然后问道:“是因为怀纸那个家伙不告而别的关系么?” 真希笑着摇头,“和怀纸小姐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在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我觉得,怀纸小姐就算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我吧。” “……支持不支持倒是不一定,但既然是你的决定,我不阻拦。” 琥珀叹息,放下了装腔作势的折扇,并不是以当主的身份,而是以家人的身份询问:“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了吗?” “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先回去跟母亲报个平安吧,然后有机会的话,努力学习,进学,啊,如果能够考到怀纸小姐的母校就好了,如果到时候成绩合格的话,推荐信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她诚恳的俯身恳请道。 “象牙之塔啊……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没有推荐信也应该是十拿九稳才对。”琥珀说:“如果你不介意和里见氏牵扯在一起的话,我没问题。” “那就太感谢了。” 真希开心的仰起头来,眉开眼笑。 在少女的额角,弧度光滑的小小尖角从碎发之间隐隐突出来一点,在尖角的中间,翻着隐约银辉色的金属光芒,像是一个小小的环。 这就是发育期结束之后,混种之血所存留下的后遗症。 灵魂一旦升华,那么肉体也会随之蜕变,向着健全和完美的基础姿态变化。在短暂的发育期里,需要消耗大量的热量来支撑这一份近乎重生的改变。原本的病症都会得以修正,混种血脉所存留的隐患也会被剔除,原本对地狱近乎于无的微弱抗性也会得到补正的机会,虽然相较正常的升华者会稍有逊色,但已经相差不远。 而更重要的,是隐藏在异化之血中的灾厄碎片也会因此而得到长成,融入身体里,令发育之后的身体向着深渊之中的某种大群靠拢,并且在天赋和能力方面得到那一支大群的加成。 “也就是说,是‘鬼’吗?” 琥珀看了一眼真希额头上的尖角,点头说道:“怎么说呢,虽然感觉完全和你不相像,但意外的有些登对。” 发育结束之后,真希所得到的,自然是‘鬼’最为出名的能力之一——怪力,看上去瘦瘦小小,但本身的力量已经巨大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倘若以源质激发的话,无异于一辆人形战车。 而所带来的短板,是造血功能无法跟上,短期内如果大量使用怪力的话会进入重度贫血之中。但这种古代人才会头疼的问题,只要两个血包就可以解决。 倒是一份朴实刚健的力量,很适合真希这种一根筋的运动系少女。 “那么,就祝你一帆风顺吧,真希。” 挽留无果之后,琥珀诚恳的祝愿道:“感谢你的帮助,不论什么时候,里见氏都欢迎你回来,八犬士中的位置我会为你一直留着。” “我这边才是深受照顾才对。” 少女俯身一礼,拿起了身旁沉重的背包,微笑着起身:“那么,我就告辞了。” 琥珀起身,将她送出门外,临别之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再问:“你确定不用我帮你解决掉那笔钱么?只是一千万美金而已,和怀纸那个家伙拿的报酬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 “不必了。” 真希微微摇头,缅怀的看着挂在背包上的黑卡:“既然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 况且,只不过是一千万的霉运和不幸,总有一天我会努力打工还完的。到时候,我就一定能够有资格面对这一份全新的人生吧?” “一个两个,都是死脑筋啊。” 琥珀叹息着,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杆,最后问道:“那么,想好用全新的人生做什么了吗,真希?” “这个啊,暂时还没想好。” 真希最后回头,露出璀璨的微笑:“不过,我想要像怀纸小姐一样!” 没错,像她一样的,帅气的,潇洒的,行走在黑暗里也会闪闪发光,将那些迷茫的眼瞳照亮。 去变成无助者的太阳。 只要努力下去,终有一日,自己也能够追逐上那个遥远的背影吧? 就这样,心怀着希望,少女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途。 …… 沉默中,琥珀凝视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 许久,许久,叹息着,斜眼看向身后:“某个家伙,真是罪孽深重啊。” 槐诗耸肩,“我得说,什么都没做。” “不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所以才罪孽深重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渣男本性真是够了。” 琥珀不快的皱眉,“我本来还指望你能帮我拦着她的,结果你甩一封道别信就换了马甲,还全程打酱油划水……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总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吧?” 槐诗摊手:“她已经长大了,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能怎么样?一辈子披着怀纸的马甲,还是拿条链子把她栓起来?” “所以说,渣男就是渣男,连玩腻了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槐诗气的想要翻白眼:“你够了啊,就算我是渣男也没渣你啊,你那么义愤填膺做什么?” “大概是看不顺眼吧,麻烦换成小姐姐可以吗?”琥珀打量着他久违的真实模样,挑起眉毛:“还是说,终于体会到羞耻,不再沉迷女装了么?” “这种东西难道会有人喜欢么?” 琥珀哼笑,“有啊,我看某人穿的就很带劲儿的样子,奔放的要命。” “怎么说呢,充其量不过是逃避现实而已吧?” 槐诗靠在屋檐的廊柱旁边,端详着庭院里的鱼塘,轻声感慨:“偶尔想要过过轻松的生活而已,请个假,去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改头换面,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可以过一过不那么累的日子……但不论跑多远,总要回归原本的生活。 琥珀,休息时间结束了。” “身份问题怎么办?要帮忙么?” “本来指望你的,不过某个热闹看够的老王八终于愿意干活儿了,我在瀛洲的通缉被取消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槐诗抬起手,展示了一下手机上的通知,“然后,又被塞了一堆麻烦的活儿,学术交流的团队出了点问题,我恐怕得赶快到京都去。” “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我刚刚订了一个小时后去京都的火车,速度快点的话,还能在买个瀛洲很出名的车站便当。” “真辛苦啊。”琥珀说。 “谁又不是呢?加油吧,当主阁下。” 槐诗挂上了鞍包,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忘了答应我的报酬,咱们京都再见吧。”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然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琥珀。 槐诗挥手,就此道别。 屋檐之外的炽热的阳光洒落,在槐诗的脚下,渐渐拉长的影子抬起头,似是微笑那样,抬头看向远方。 新的旅途开始了。 命运之书的扉页上,字迹无声变化,浮现出崭新的墨迹。 【神迹刻印·怀纸素子】 ——燃烧自我,达成仅限一次的神迹。 希望会到来,就像是苦难终将结束那样,开拓前路的英雄将成为了后继者的道标,指引迷途之人踏上命运之路。 只要太阳还会再度升起,长夜里便不必迷茫。 第六百九十五章 发自真心 “姓名?” 京都,丹波区,白天萧索的风俗街上,临街的二楼窗户上贴着‘藤本商事’的招牌。 可但凡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在这种地方的不会是什么正规的公司,只是看看招牌旁边那个酷似家纹一样的古怪标志,就已经对这个公司的性质一清二楚。 Yakuza。 称之为雅库扎或是极道都无所谓,作为瀛洲本土根深蒂固的民间具有活力的组织,跟他们扯上关系肯定没好下场。 现在,就在桌子后面,那个抽烟的肥胖中年男人咧嘴,露出满口的大黄牙,端详着坐在对面的人,再次重复了一遍。 “姓名?” “怀、怀纸……” “恩,怀纸?很罕见的姓氏啊,名字呢?” “素……素人。” 那个坐立不安的年轻人低着头,结结巴巴的报上自己的名字。 旁边沙发上几个抽烟的西装男人端详着他像是鹌鹑一样的样子,嘲弄的笑着,有个出纳一样戴着眼镜的男人忽然色变,拍桌咆哮:“大哥问你名字,难道不懂一次说明白么?混账东西!是不是要让你领会一下没有教养的下场?!” 肉眼可见的,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人忍不住哆嗦了起来,脸色苍白。 看上去像是京都随处可见的萎靡青年,没有事业、没有工作也没有文化,靠着临时工和偷抢拐骗才能维持生活的模样。 衣服都皱巴巴的,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张长期营养不良或者没有晒过阳光的脸,以及长长的刘海,让人总感觉阴暗。 简直是茧居族最佳的写照,垮掉一代的经典化身。 哪怕是黑道也看不起这样的社会渣滓,这种除了拿去卖器官之外卵用都没有的废物,高利贷都不会给放。 当然,如果家里人很有钱,可以榨出很多油水来则另当别论。 “行了,山下,不要发火。”抽烟的‘大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田中不是你在牢里的义兄弟么?他介绍过来的人,给个面子吧。” 山下冷冷的瞥了怀纸素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废物堕了自己义兄弟的威风,还是害自己没有面子,冷哼了一声。 “那么,年龄呢?” 藤本商事同时也是藤本组的大哥继续问道。 “十八。”怀纸素人瑟瑟发抖的回答。 “真年轻啊,十八岁,还大有可为呢,别害怕,怀纸君。” 藤本掐灭了烟,宽慰道:“时代已经不一样啦,现在就算是雅库扎,也不能靠打打杀杀混日子了。杀人放火又没办法填饱肚子,像我们这种转向影视行业的过得还好,听说虎王组那帮家伙都已经去卖奶茶了,实在不像话!” “你是田中那个家伙的侄儿,我不会为难你。但这年头,藤本组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要理解。如果你真得想要找工作,得签了这个。” 一纸合同从山下手里丢了过来,落在桌子上。 密密麻麻的条款几乎写满了每一寸空间,繁复异常,但如果仔细看的话,无非就是卖身两个字而已。 “签了这个,你就是我们藤本影视的人啦,放心,怀纸君,我们不会亏待你的。”藤本咧嘴,露出满口的大黄牙,微笑:“你的外形相当不错,运气好,说不定打扮一下就能一炮而红呢。” 话说完,屋子里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只是看看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海报就知道他们拍的片子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了,其中口味稍微重一点的,恐怕乌鸦们看了恐怕都会辣眼睛,实在是让人感叹世风日下。 但可怜软弱又无助的怀纸素人又还有什么选择呢。 只能乖乖签名。 卖掉了自己廉价的人生。 “不错啊,不错啊怀纸君,男子汉就是要果断才对,要果断才能赢得未来呢!” 藤本眉开眼笑的递上了一张表格来:“既然你已经入伙了的话,那就看一下表格,能接受的项目就打个勾就行,别嫌弃,这都是为了赚钱,不寒碜。” 表格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不堪入目而且法律还不太让的东西。 实在不太适合出现在摄像镜头下面的事情。 可接下来,轮到他们目瞪口呆了。 因为怀纸素人拿起了笔,开始飞快的勾选起上面的东西来,没有一行空了下来。 “喂!怀纸,不要乱写!”山下瞪大眼睛,怒斥:“你认真的吗!” “都,都行!” 怀纸鼓起勇气,抬起头来,颤声说:“我急需用钱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拜托了,拜托了!” “……” 沉默里,屋子里的雅库扎们彼此看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来亲自测试一下了。”藤本缓缓起身,笑着松了松裤带,指了指旁边的门:“你先进去等我,我很快就来。” 推开里间的门,就看到一个狭窄的卧室,遍地都是烂纸团,还有一张皱皱巴巴已经泛黄了的床铺。 狐臭、汗味儿和一股子馊味传来,令人忍不住皱眉。 很快,藤本就哼着歌,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冲着怀纸素人笑了笑:“素人君啊,别紧张,咱们先上床吧。” 他率先,脱了鞋子,坐到了床上,热情的朝着新人挥手:“快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等怀纸犹豫的坐上了床之后,就看到他不知道扳了一下什么地方,瞬间,整个床就开始迅速的向下,好像电梯一样,下沉,穿过了不短的空间之后,就进入了……一间酷似道场一般铺着榻榻米的宽阔地下室里! 还有好几个魁梧的男人在旁边器材区里挥洒汗水,看到藤本他们下来之后都热情的打着招呼。 无一例外,这些人身上都带有一些奇怪的特征。 或是鳞片,或是毛发。 “这里……是什么地方?”怀纸不安的问道。 “这里姑且算是我们的一个仓库吧,不过我们不做禁药已经很久了,干脆改了改,当健身房。” 藤本走在前面,说道:“你既然是田中那个家伙从老家介绍来的,想来也算可靠,我就不瞒你了,毕竟也就是一个健身房而已。但是,怀纸君,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 他手里,拿着怀纸刚刚填好的表格,晃了晃。 讨债、放贷、黑工的栏目就算了,人事外派和顶事背锅的标红选项也全部勾上了,甚至连走私、禁药、杀人和勒索的这种毫无意义的栏目都标上了对勾…… 简直是打定主意要干黑社会,在这一条路上死不回头了。 “我说啊,怀纸君,我们这里确实会偶尔给老家的人做一些中介工作,虽然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职位,但起码能赚口饭吃。 这年头,混种想要好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家有什么忙,能帮就帮,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你这个……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藤本摘下自己的假发来,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还有三个奇怪的尖锐犄角,严肃的劝诫道:“你才十八岁,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呢,何必这么激进?” “我……我……” 怀纸激动的哆嗦着,然后大声呐喊:“我加入绿日发自真心!” 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 在沉默里,所有人互相对视着,看向怀纸的眼神就冷漠和不妙了起来。 藤本的脸色渐渐阴沉:“怀纸君,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是田中叔告诉我的!只有这样来钱才最快!我是下了决心才过来的!”怀纸瞪大了眼睛,忘记害怕了,一股脑的把肚子里的话颠三倒四的喊出来:“求求您了,藤本先生,什么我都愿意做,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 藤本没有说话,摆手示意他闭嘴,几个人立刻过来把他看住了。 然后回头,藤本拿出电话走到角落里,打通了之后就开始对另一头的田中怒骂。 隐约可以听到电话里田中的声音。 “那个孩子也是没办法啊……对的,父母都是晚期症状了,半死不活的……我也是给他指一条明路啊……况且混种和绿日勾搭在一块的事情还有人不知道么……我们这些当雅库扎的混种哪个没跟绿日有一腿的……” 而藤本依旧在怒骂着,直到骂完了,终于解了气之后,回头看着忐忑的怀纸,恼怒的挠着自己的秃头。 “喂,怀纸,你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怀纸激动的挣扎起来,大声喊:“就算是您这里不要我,我也不会走的,我会去找虎王组,还有山田组,总有人会要我的!” 藤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哪里还不清楚自己那帮同行是什么尿性。 作为黑帮,藤本组算是转行比较早的,现在靠着一点带颜色的录影带和给风俗街当导游带路的一堆业务还能活的不错。而虎王组,表面上卖奶茶,实际上做的是在奶茶原料藏禁药的勾当。至于山田组,干脆就是器官买卖……真的就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放任这个小混种去那种地方,就算是还能囫囵着,过不了多久也会死无全尸。 “你……认真的么?”藤门脸色铁青,冷声问道。 “我、我认真的!” “……很好,起码现在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怀纸。” 藤本狠狠的抽了两口烟,然后抬起脚,踩灭烟头,吐出了不屑的青烟。 “如果你来找藤本组介绍工作,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糊口的薪水,甚至你看,当男优不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么?业界汁男这么少,你可以做到你欲仙欲死……但绿日,绿日的工作是不一样的。” 他冷声说,“怀纸君,想要入伙的话,就请过了我这一关吧。” 第六百九十六章 代号 说着,藤本脱下西装的外套,向着怀纸勾了勾手:“想要当绿日,起码要能打才行吧?看到了吗,在这里我这个发号施令的人是最弱的哦,如果你连我都赢不过的话,就不要向着做绿日的美梦了。 你签了我的合同,我会把你送进黑工厂里的流水线,除非你给我赚够一千万瀛洲币,否则就算是你吐血了也不会让你走的。” 这是谎言。 他不但是这里最能打的几个人,而且已经打定主意,用最残忍的方式打断他的两条腿,掐灭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不了就养个废物养三四天呗,瀛洲社会福利姑且还算好,拿着他的户籍证明和驾照去做几票就赚回来了。 当雅库扎可不是开善堂。 每年都有这种脑子不开窍的家伙跑过来想要入伙,一厢情愿的坐着杀人放火之后赚大钱的美梦,实际上一个能派的上用场的家伙都没有。 全都是废物。 结果只能害人害己。 “来!快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冲着犹豫的怀纸怒吼:“为什么不动!你也是废物吗?还是说,你的决心就是这么丢人的程度,怀纸!” “我……我怕打伤你。”素人怯生生的说:“我很厉害的,真的。” 周围哄笑的声音响起来。 藤本仰天大笑,拍着胸脯,曾经的‘鬼藤本’笑容越发嘲弄:“来吧,怀纸君,来,朝着这里打,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在沉默里,瑟瑟发抖的怀纸犹豫了许久,缓缓点头。 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深呼吸。 就在诸多周围人嘲弄的目光里,缓缓的弯下了腰,好像扎马步一样,双手向前,昂头看向了前方的藤本。 刘海之下的目光,似是严肃了起来那样。 那样纯熟又显眼的构架令其他人愣了起来,难以置信。 相扑? 没错,那是专属于相扑的起手。 仕切。 压低了重心,双手向前,随时准备同对手角力。 可那是只有体重超过二百斤、膀大腰圆的相扑巨人们专属的架势,被如今瘦的跟个芦柴棒子一样的怀纸摆出来,就分外的滑稽。 “哦吼,这还是一位力士啊。” 藤本扑哧一声,忍不住大笑:“这是要和我相扑吗?快来,快来!” “要小心啊,藤本先生。” 怀纸素人伏着身子,轻声说:“我可是从小就在练习相扑的,如果不小心弄伤你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这也是谎话。 这是他出门之前在地铁的书店里随手买的《十分钟教你相扑小技巧》里学来的架势,学了十分钟之后,怀纸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相扑这种运动。 恩,摆出这个姿势,但在开场之前,似乎是要先…… 他抬起的双手,缓缓放下来了。 按在大腿,撑住了上半身,然后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简直就像是要将地下室里的空气全部吸进肚子里去那样。 令人吃惊的肺活量令藤本变了脸色,可来不及说话,他就看到了,怀纸的身体倾斜,左脚缓缓的抬起,抬起,抬起……抬到超过头顶的高度,紧接着,飓风呼啸。 巨响迸发。 整个地下仓库所改成的道场在那一瞬间迸发了巨大的震荡。 像是有打桩机的沉重铁桩砸在了地上一样,无数尘埃从榻榻米之下簌簌飞扬着升起,狼狈的飘在了天空中。 因为,怀纸抬起的左脚,向着地面顿落! 紧接着,是右脚! 又是一声巨响,榻榻米之上已经多了两个大洞,他的双脚深深的陷入到地板下面去,几乎覆盖了小腿的中段。 祓除邪祟,净化土俵。 神圣庄严的气息从那构架之上传来。 这是完美的——‘四股’! 准备工作已然完成。 就在那一瞬间,低沉的破空声迸发。 怀纸素人抬起手臂,向前退出,缓慢又沉重的一击捣碎了空气,掀起一层飓风,向前扑出。低沉的闷响连环不断的响起。 随着他一步步向前,双臂连续不断的向前推手,排山倒海一般恐怖的气势扩散。 推手! 只是瞬间,轮番前推的手掌就已经来到藤本的面前,隔着一米有余的距离,藤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难以呼吸! “停!停!停!!!!!” 藤本忘记了之前的嘲弄,踉跄后退,惊恐的呐喊咆哮。 那一只推出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胸前。 隔着二十厘米,他胸前湿漉漉的衬衫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五指宛然的掌印…… 被这一击推手打中的话,会死! 汗流浃背的藤本呆滞在原地,双腿感觉有些发软,看着眼前再度恢复了自闭和不安的怀纸,就感觉像是一只隐藏着自己面目的猛兽,完全,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升华者?” “嗯。”怀纸素人颔首。 “你等等——” 藤本这一次摆手,又掏出电话,走到角落里,打通田中的电话,开始再次痛骂:草泥马的王八蛋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呀,我早就跟你说了啊,那个孩子很厉害的,真的很厉害!可你当时光顾着骂人的啊!” 田中悲愤的反问:“他是从小在松本大关的道场里长大的,松本大关哦,就是那个差点就问鼎横纲的松本!不是混种又急需用钱的话,他恐怕早就去出云了,我介绍这么厉害的人给你,你他妈的还骂我,你还是不是人!” 尴尬的藤本被反过来骂了十分钟,还要点头哈腰的致谢。 挂断电话之后,看向怀纸的表情就分外复杂。 “你真的想要加入绿日?” “恩,我已经想好了,田中先生也劝我过,但我需要钱……”怀纸素人抬起头,隔着刘海,那目光是能够感受到的真诚,发自内心的说:“我想要赚钱,越多的钱越好!” “……” 在沉默里,藤本无奈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我会向上面的人报告的,怀纸素……素人君,你在京都有住处么?” 怀纸摇头。 “那么就暂时先在藤本组住下吧,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 藤本重新穿好了外套,看着身旁人畜无害的阴暗男,总觉得心惊肉跳,最后问了一句:“对了,你方便让我看一看你的……特征么?也好帮你取个代号,总不能用本名工作吧?” 特征,混种之间互相辨认的标识。 怀纸沉默了许久,抬起手,压下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两边头发里略微突出的小角。 “是鬼么?”藤本一愣,旋即恍然:“不对,鬼一般都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性格,要说的话,和米诺陶斯大群有点像啊。” “因为这个,大家从小都叫我牛头人。” 怀纸拂起了过场的刘海,向着藤本微微一笑,那一张苍白又软弱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堪称俊秀的笑容。 “所以,如果有代号的话,就叫我‘牛头人’吧。” 他这么说。 就连代号都像是本人一样的无害。 之后的安排乏善可陈,稍微登记了一下详细的资料之后,他就被送到丹波内圈的一个乱糟糟的旅馆里。 和六七个人合住在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房间里。 但对于混种而言,能够不去睡大街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强求更多呢? 藤本还顺带给他买了铺盖和脸盆,并且提醒他把个人物品随手看好,毕竟舍友们的手脚未必干净。 等目送着藤本离去,朝着舍友们友善又胆怯的笑了笑之后,怀纸素人就躺在了床上,开始睡觉了。 就在他的耳朵里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看起来,潜入任务执行的还算顺利?” “谁说不是呢?” 槐诗的嘴唇无声嗡动着,叹了口气,闻着空气里刺鼻的二手烟味道,在舍友们抠脚打牌的声音里,崭新出炉的‘牛头人’先生开始怀疑……自己的画风是不是又变得奇怪了? 以及,为什么自己总是和二五仔能扯上关系? …… …… 事情要从三天之前说起。 当槐诗匆匆赶到京都之后,还没出站,就直接被等候在站门口的象牙之塔学生带到了京都天文会的驻地。 确切的说,是牢房里。 大概在一个月之前,有一位在象牙之塔供职的生物学教授因为涉及了现境安全的问题被秘密拘捕。 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是请过去问话而已。 有关绿日近日的一些动向,和他们追查到的一些线索。 天文会的人也没想着这么一个专注研究的生物学教授能搀和多深,奈何,那位老教授自从被拘捕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话。 拒绝配合,拒绝对话,也拒绝了任何法律援助。 除了最开始的要求。 他说,“我要见象牙之塔的人。” 这才是这一次瀛洲学术交流团未曾公布在明面之上的目的之一,而负责这件事情的则是带队的副校长艾萨克先生。 他必须帮将这一位育人无数德高望重的教授洗清嫌疑,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只可惜……看到来的是副校长之后,宫本教授却大失所望。 在问询室里,见到艾萨克之后,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和不快,直截了当的表示:“我要见校长。” “校长身份敏感,不可能来见你的,宫本教授,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全权代表象牙之塔保证你的个人安全和隐私空间,但涉及案件的部分,你必须老老实实的交代。” 宫本教授再度陷入沉默。 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后,他对能够代表象牙之塔的副校长先生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他说,“我要见槐诗。” 第六百九十七章 How old me?! 等到一脸懵逼的槐诗被火速带到了宫本教授面前之后,都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总是我? 他发自内心的不理解,看着玻璃后面神情憔悴的老人,“宫本教授,咱们之前见面都没见过吧?你有什么事情跟艾萨克先生讲不行么?” “实不相瞒,我信不过艾萨克先生,因为他和校长不同。” 白发苍苍的宫本弦一郎如是说:“我和艾萨克先生相交多年,对他的品性从不怀疑。我也发自内心的相信,他是会为了维护象牙之塔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但正因为如此,在不涉及象牙之塔的事情上,我无法予以他信任。” “那我呢?我就可以信任了?” 在身后副校长如芒在背的尖锐视线里,槐诗的脸都绿了。 我操你老头儿不仗义啊,当着领导的面给我埋雷穿小鞋,大家素昧平生,何必呢! “槐诗先生,我听说过你——从我的同族和我的朋友口中,我知晓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我对此深感敬佩。” 宫本教授低声说:“虽然荒唐无稽,但我觉得,倘若象牙之塔里除了校长那样的正直者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可以信赖的话,那么一定是你。” 不不不,你从一开头就搞错了,罗素那个老王八这辈子和正直两个字扯上过关系么?以及,你为啥会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我啥他娘的也没做过啊! “所以,你看上我哪一点了?”槐诗欲哭无泪,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么? 宫本教授意味深长的抬起头,向着他身后看了一眼:“我相信——如果是艾萨克先生的话,绝对不会下达毁灭黄昏之乡的决断。” “……” 艾萨克没有说话,冷漠的沉默着,对此没有丝毫辩驳。 诚然,他会不惜一切的为象牙之塔争取黄昏之乡的力量,但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道德将黄昏之乡那么庞大的能量源摧毁…… 槐诗无言以对。 啪的一声。 抬起手,重重的,拍在脸上。 深刻的感受到‘你曾经犯过的所有傻逼都会在未来找上你’这个深刻的道理。 天知道他因为这个被常青藤联盟挂了多久,全境头号败家子儿和道德婊的帽子按在头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正准备辩驳和解释,然后就看到了—— 厚重的保全玻璃后面,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那位教书育人四十年在学校里德高望重的宫本弦一郎先生缓缓起身。 不顾双腿和胳膊上的镣铐。 弯下腰,肃容下拜,弯下了膝盖,向着眼前年龄还不足自己四分之一的年轻人下跪,致以歉意。 土下座。 “对不起,槐诗先生,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牵涉进来的。” 老人跪在地上,沙哑的恳求:“但是除了你之外,我已经想不到任何愿意和能够帮助我的人了,求求你。” 他低着头,呛咳着,卑微祈请:“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们……” 槐诗目瞪口呆。 当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搀扶的时候,双手却撞在审讯室的玻璃上,反而激发了警报,险些令监控室里的人直接呼叫警卫。 等他手足无措的想要劝慰宫本教授时,低下头,便看到了他脖颈之后鳞片的痕迹。 宫本教授,是一个兽化特征者。 或者,用最普遍的称呼……混种。 在沉默里,宫本教授匍匐在地,宛如遍布裂隙的石雕那样,令槐诗瞬间没了力气,瘫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叹息:“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请至少先让我看看记录和卷宗吧……” 艾萨克向着身后挥了挥手,自然有统辖局的专员将涉案的情况带上来。 槐诗在天文会内部依旧属于正式监察官和武官序列,了解案发状况的权限起码还是有的。 看到标题上那两个大字,他就忍不住眼角狂跳。 绿日。 又他妈是绿日。 自从出道以来,他好像就和这个组织犯冲一样,出去应聘遇到一个卖金鱼的,交个朋友惨遭背刺,出去黑吃黑遇到绿日的走私贩子,连坐个火车都能碰到他们的大统领现境潜逃,可以说从新海得罪到了瀛洲,从现境的得罪到边境。 双方的矛盾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根据卷宗的描述,在近期几个月,绿日在现境的活动频率频繁的令人发指,尤其是在瀛洲区域——在各种因素的干扰之下,几个固定的混种聚集区的状况越来越不稳定,治安直线下降的同时,隐隐有了失控的趋势。 种种线索表明,有人在串联各地的混种,筹谋一场暴动…… 而在其中,线人所拍摄的照片里,则有一个模糊的侧影指向了宫本教授的一位学生。 槐诗松了口气。 还以为多大的事儿,腿都还在打哆嗦呢。 “放心放心,小事儿而已,根本和教授你没有关系啦。”槐诗安慰道:“况且,说不定只是长得像呢?照片这么模糊,也未必就是……” “不。” 他的话被宫本教授打断了。 心灰若死的教授抬起眼睛,平静的承认:“那应该就是‘神城’本人,没有错。” 神城未来。 男,三十二岁,遗传学学者,注册名‘分化’。 作为出生于贫民窟中的混种,可谓天资聪颖,靠着几本根本不全的教材自学,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正式考入了帝国大学。 然后,在两年后,十五岁成为了学者,倘若不是后来有马丁打破了他的记录的话,他可能是近几十年来成为学者的年龄最低的人。 堪称神童。 让槐诗这种学渣汗颜,无地自容,如果不是命运之书,他连东夏语之外的语言都说不顺溜。 而在成为学者之后,神城未来并没有怠惰,开始专攻遗传学中的基因表达的领域,成果不菲。 可惜的是,比起他的才华,更加著名的则是他在混种权益问题上激进的政治观点。 激进主义者。 主张通过暴力运动和革命争取混种族群的权益,并对如今统辖局的保守政策表示异常的不满和厌恶。 现在看来,他和绿日厮混在一起,倒也并不出乎预料。 一直以来,因为他的激进观点宫本教授经常受到各方的警告。但是出于爱才之心,他从未曾对神城有过任何处置,也没有卡过他任何预算,反而除了实验上的教导之外,在生活中也多有规劝和劝解。 曾经有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情同父子,配合无间,做出了诸多成果…… “他是我最好的学生,我原本希望他能够继承我的衣钵……没想到,他竟然不理智到这种程度。” 苍老的宫本教授轻声呢喃:“不对,如今看来,他恐怕是早已经对现在的状况失望透顶了吧?只不过是碍于我这个糟老头子的面子,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太愚蠢了,神城,太蠢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眼看着老人憔悴又麻木的模样,槐诗怜悯的叹息:“所以,您是希望我能够帮助您,令您的学生回心转意?” “事到如今,我哪里有脸说那种话。” 宫本抬起头来,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艰难的向着槐诗笑了一下——倘若嘴角的抽搐也能够算是笑容的话。 他说:“请您杀死他吧,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 槐诗,瞪大了眼睛。 一个月之前,神城未来忽然不告而别。 一开始,所有人还以为是失踪和绑架。毕竟他如今研究的项目具备着巨大的价值,倘若是垄断集团想要对他们的项目做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 宫本弦一郎各方奔走,恳请搜寻,但最后像是石沉大海,毫无结果。 但内心之中依旧怀有侥幸。 至少没有看到尸体,至少这说明他还活着——研究成果被偷完全没有关系,只要神城君愿意配合的话,知晓学者珍贵价值的人一定会妥善又慷慨的对待他吧? 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度过了漫长的一月。 当天文会的监察官上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失踪的学生究竟干了什么—— “他带走了实验室里所有的资料和病毒样本,违背了学者的戒律,也将所有参与者的成果践踏在了脚下。” 宫本缓缓抬头,颤声说:“倘若只是如此的话,也只不过是我眼瞎而已,所托非人,可是他想要做的比这更加的过分和残忍——” “宫本教授,宫本,弦一郎——” 角落里沉默旁听的副校长艾萨克忽然抬起眼睛,神情变得冰冷了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说,神城带走的项目是你最近在进行的那个吧?” 宫本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只有槐诗茫然的环顾,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宫本教授的研究成果和资料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单股负链RNA病毒】 这是通过特殊环境对仙台病毒进行催化,最后在苛刻条件之下人工催化出的一种病毒,但实际上并没有传染性,病症也微弱到连感冒都比不上,除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的低烧之外,对人类并不存在任何危害。 它是一种工具,一种全新的细胞融合诱导剂。 “你可以想象,就像是焊枪一样——”副校长言简意赅的科普:“将两个细胞通过这样的方式焊接在一起,人工嫁接,只不过比之前所用的所有工具都要更加的效率和便捷,甚至能够完成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包括随意组合遗传物质,控制性状表达……算了,你也听不懂,总之,倘若能够成功的话,定然是划时代的创举,生物学的奇迹。” 槐诗瞪大眼睛。 被吓到了…… 随意的对细胞进行嫁接、融合,这已经是接近了造物主的领域了! 倘若能够彻底掌握这一份定律的话,将它铭刻进现境的支柱中后,宫本弦一郎就能够成为不折不扣的创造主! 可它真正珍贵的地方,对于宫本而言,完全不在于此。 第六百九十八章 How old are you? 这是,希望。 对于混种而言,万死难以换取的希望。 诚然,兽化特征者本身难以治愈,无药可医,除非是像升华之后发育期一样的重生,否则绝无可能摆脱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发生的畸变。 但倘若利用得当的话,这一种全新的细胞融合诱导剂便能够成为宝贵的基石,从而继续向下研发出新型的生物制剂——针对兽化特征者的特效药! 全方面压制兽化特征者身上的并发症,就像是糖尿病人的胰岛素一样,通过注射缓解和减少各种并发症状的出现。 哪怕无法根治,但依旧能够极大程度的延长混种的人均寿命,减少患者的苦楚。 这是兽化特征者生来的原罪,源源不断的异化带来了各种并发症,几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兽化特征者是被各种病症折磨致死。 如果宫本教授能够成功的话,毫无疑问兽化特征者们将会迎来新的希望和黎明。 为此他投入了长达四十年的时光,烧掉了不知道多少预算。最惨的时候,就连象牙之塔的资金流都会捉襟见肘。 而罗素投资唯一的条件就是:研发者里有象牙之塔的名字。除此之外,甚至除了维持生产的必要利润之外,不会再加哪怕一毛钱! 只此一点,就足够宫本弦一郎对罗素感激的五体投地。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 前提是……没有出事儿的话。 “具体的原理,我就不在此说明了。” 艾萨克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难看:“你只需要知道,它能够随时将任何一个混种和深渊的病毒结合,将活人变成生化武器就行了。” 槐诗愣了半天,又愣了半天,腿肚子疯狂哆嗦起来。 不寒而栗。 想想一下,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乃至上万个小号的槐诗丝毫不控制自己的瘟疫光环,随意在现境散播毒害的样子。 到时候,将能够产生多大的破坏?造成多少死亡? 这一份力量,在注入了混种对这个社会的仇恨和偏见之后,又能造成多恐怖的噩梦? 平衡将会被彻底打破。 每一个混种……都将成为潜在的传染源和传播工具! 在槐诗反应过来之前,艾萨克先生就已经再压抑不了怒火,属于五阶升华者的恐怖威严化为钢铁,令空气为之凝固。 整个室内的警报声瞬间迸发,而在他面前,那一道厚重的钢化玻璃迅速浮现出雪花一样的裂纹…… 他挥手,令空气乃至电路中迅速扩散的警报讯号戛然而止。 内外隔绝。 甚至将旁边统辖局专员的时间都彻底冻结。 令那一张面孔停留在愕然的瞬间。 思维停滞。 “宫本,你究竟在想什么?”艾萨克冷声说,“你将象牙之塔的名誉和立场当做了什么!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 “说给谁?” 破碎的玻璃后面,苍老的男人抬头,迷惑的发问:“说给瀛洲人听么?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艾萨克先生,这个国家早就出问题了。” 他提高了声音,对面前的男人嘶吼:“这个国家——是有病的!难道你未曾见到么?歧视,霸凌,职场倾轧……公家和武家,华族和平民,所有人都早就不正常了!在这里,歧视就像是呼吸一样,刻进了他们的本能里! 只要和他们不一样的,都是他们的敌人,只要和别人不同,在这里就是原罪!哪怕是呼吸都是错!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这些混种的存在究竟多么卑微么? 难道瀛洲人会解救我们吗?不,他们不会! 他们早就想要找机会推平丹波内圈了!他们之所以没有把所有的混种杀光,只是缺一个理由!——难道我要亲手给给鹿鸣馆杀死我的同胞的借口么?” 不顾彼此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那个佝偻的老男人瞪大眼睛,怒视着眼前的上司:“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教给我一个道理,人只要想活着就能够活下去,喝污水,吃垃圾,哪怕活的不像人也无所谓。 可母亲却告诉我,如果想要让人死的话,人就会死去……只要抛弃他们就可以,就像是统辖局做的一样! 那么多人,艾萨克先生,那么多人苟延残喘的隐藏在光找不到的地方喘息,为了一口吃的像狗一样的争夺,卖淫,卖笑,卖力……卖自己和孩子,为了活下去把所有能卖的东西全都卖出去,但是却依旧不能活。 除了生命之外,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吗?他们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我也是混种,我能活到现在,都是靠着他们的怜悯和恩赐,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我想要帮他们却无能为力;我想要让常人和他们一起和平相处,可两边的人都只会把我当成背叛者!我又应该怎么做?” 不能像是学生那样放纵自己的痛苦,去选择暴力。 也再不能向往日那样用理智去克制自己的冲动,去寻求那一线早已经落空的希望。 被族人视为了叛徒之后,为了保护族人,又选择了隐瞒,成为了象牙之塔的背叛者…… 如今的宫本弦一郎已经在这庞大的绝望之前崩溃,老泪纵横,祈求着眼前的人,“如果要杀的话,请连带着将我一起也杀死吧!我只恳请你们,在我死之后,一定要找回神城,至少,不要让更多的人因此而死……” 寂静里,艾萨克没有说话,并不恼怒,甚至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的回答:“宫本教授,这并不是象牙之塔能够涉及的范畴了,统辖局也不会准许我们插手现境的事务和瀛洲的内政……对此,我无能为力。” 不论宫本如何哀求,如何的怒斥或者恳请,他的态度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哪怕天崩地裂,他都绝对不会令象牙之塔牵扯到这种毫无清白可言的动乱之中去—— 漫长的寂静里,宫本的身体渐渐的垮塌下去,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麻木的祈求。向着艾萨克,向着面前的……槐诗。 “求求你,槐诗君,求你……帮帮我。” 老人的额头和地上玻璃的碎片摩擦,挂出一道道血痕:“求你。我一定会报偿你的,一定会,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我,我……”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槐诗想要说话,可是艾萨克冷漠的视线看过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克制着他这一份过于放纵的慈悲心。 他闭上眼睛,咬了咬呀,张口想要说话。 却听见旁边传来的声音。 “放心吧,他会帮你的,宫本教授。” 缓缓开启的门外,抽烟的人看着槐诗的样子,嫌弃的撇了撇嘴:“毕竟他就是那种烂好人,只要你在他眼前受苦他就走不动步。 哪怕嘴上说不要,今晚也会悄悄的钻进丹波内圈里去……不过,你应该不会知法犯法的跨越统辖局的职权限制,打这么危险的主意吧,‘槐诗’先生。” 在他的名字上,特地加重了读音,如是警告。 我不是我没有你他娘的不要乱说! 槐诗下意识的想要辩驳,可回头怒视,就看到了那一双久违的眼瞳,还有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 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没错,我最喜欢帮人了!” 槐诗把胸脯拍的梆梆响,“交给我吧,我一定遵守现境法律和天文会的规章制度,做一名对世界有用的监察官。” “很好。” 来者颔首,看向室内的其他人:“虽然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探监时间结束了,各位,接下来的事情是否方便移步会议室去谈?” …… …… 等漫长的会议结束之后,槐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实际上,开会的人里并没有他…… 开玩笑,参会的都是什么人?全权代表象牙之塔的副校长,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特派专员,瀛洲统辖局支部部长……而直接通过网络连接的是统辖局决策室的最高层负责人以及架空楼层的三位馆长。 这种地方哪里有槐诗这种咸鱼出场的机会。 所以他全程都在外面的长椅上坐冷板凳,一直到等门开启,副校长神情阴沉的走过,在路过槐诗的时候,漠然的说了一句:“既然你要搀和,那就好自为之。” 紧接着,拂袖而去。 明显是对槐诗越过自己表达意见有所不满,但又没有阻拦与吓止。 只能说已经习惯这个和校长一路货色的校长秘书,并且做好了给槐诗收拾烂摊子的准备了。 令槐诗顿时越发尴尬和不好意思起来,点头哈腰的送走了副校长,再送走了瀛洲支部的部长以及秘书。 最后,看向了来自决策室的特派专员。 还有她剪短了之后变得利落异常的齐耳短发…… 就感觉,有些可惜。 在沉默的对视中,槐诗忍不住率先叹息。 “我觉得,你一定很想问:怎么又是你?” “是的,没错。” 艾晴端详着他的样子,好奇的问:“你有没有发现,每次一旦要出什么事情或者捅娄子的时候,就只有你登场最积极?” 第六百九十九章 你伤了她的心 如果可以的话,槐诗真想回一句,这就是长得好看的代价。 但他不太敢…… “……只能说,说来话长。” 槐诗尴尬的摆手,好奇的问:“难道这事儿闹大了?” “你以为呢?别把别人当傻子,槐诗,这么大的事情都过了半个月了,难道宫本不开口,统辖局就查不出来么?在来这里之前,我才刚刚从宫本的实验室里出来,把所有的研究资料彻底封存。因为他一个人的隐瞒,多少人这些日子以来连轴转的加班,要我说,这已经是刻意危害现境安全了。” “怎么处置,有结果了吗?” “还能怎么样?”艾晴烦躁的挥手,“象牙之塔下了死力保他,你们校长直接抢了线路进来搀和,撒泼打滚倚老卖老给他求情。估计最后就是一个严加查看,杜绝隐患的警告,还有一辈子不能离开现境,不能参与政治内容……不疼不痒。然后,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解决。” “很严重?” “废话。”艾晴瞪了他一眼,“这已经是涉及全体兽化特征者的重大威胁了,甚至能够动摇现境的稳定,统辖局将这定为重点观测审查事项,搞得好了是理所应当,搞不好就会有天大的处分,如果不想想办法,恐怕最后就是我背这个锅了。” 槐诗愣了半天,由衷的感慨:“你也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艾晴冷淡回应。 在突如其来的冷场中,槐诗挠着头,忍不住问:“吃了么?” “吃了,车站便当,味道不说,至少能管饱。” “真巧,我也是。” 槐诗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那……咱去喝点?”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走廊外的夜色中,泛起灯红酒绿的城市。 …… …… 半个小时之后。 虎王堂连锁奶茶店外的露天椅子上。 排队归来的槐诗喜滋滋的捧着两杯奶茶放下:“不好意思,队排的太长了,久等啦~快尝尝,网红奶茶,值得等待。” 艾晴冷漠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面前那一杯加了双倍珍珠的奶茶,又抬头看了一眼槐诗,面无表情:“你就带我来喝这个?” “不然呢?”槐诗疑惑的反问,“喝酒多伤胃啊,你看,奶茶多好?连黑道都在卖。” “……” 艾晴翻了个白眼,再没理他。竟然指望这种家伙有勇气带自己去酒吧,她觉得自己脑子一定出了问题。 “好吧,我的错,但少喝点酒总没错吧?” 槐诗叹息,耸了耸肩,轻声问:“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么?” “还行,吃得好,睡得下,升职加薪,正在走向人生巅峰。” 艾晴喝了一口奶茶,被糖度腻的皱眉:“比不上你,年轻貌美,风华正茂,不但为人师表,连孩子都快有了……” 放下奶茶,她问:“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 这种负心汉面对前女友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被那漫不经心的眼睛看的后背有点发毛,只能双手合十,低头告饶:“我错了,咱别提这茬了好么。” “得罪了深渊开发局的人就是这种下场,那群家伙路子很广的,一旦有什么八卦和丢人的事情,一定会传到每个地方。你自己多多注意吧。” 艾晴移开视线,看向其他的地方,不再说话。 尴尬的冷场再度袭来。 寂静里,只有旁边奶茶喝完嘬吸管的古怪声音。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槐诗数度想要张口,寻找一些话题,可都被这乱七八糟的声音搅扰,难以掩饰恼怒,回头瞪过去。 却发现,自己旁边根本没有人。 只有奶茶店的橱窗,玻璃的倒影里浮现的虚幻景象。 那一只久违的黑色飞鸟正依靠在窗框上,充满期待的欣赏着眼前的八点档精彩大戏,翅膀卷着一罐等身高的奶茶。 叼着吸管。 吸溜,吸溜,吸溜。 然后,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发现他看过来,还好像还颇为不满的挥了挥翅膀,那意思是别走神,你快继续啊,怨侣重逢的戏码多稀罕啊,鸦群老姐就爱看这个! 瞬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仰天长叹,“我好难啊。” 旋即,就有一道疑惑的视线落在槐诗的脸上。 艾晴歪过头,认真的问:“槐诗先生,我能理解和一个不太懂现代情调的女人喝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但不必这么痛苦吧?” “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讲!” 槐诗瞪大眼睛,连忙抓起面前的奶茶来,狠嘬了两口,“谁说的?我最喜欢喝奶茶了,每天都要三杯的!” 艾晴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他的脸,好像在分辨什么谎言那样,许久,微微点头:“是这样么?” “对对对,没错!”槐诗用力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翻白眼呢?”艾晴疑惑的问道。 “是因为没有喝够啊!”槐诗一拍大腿,然后直接端起自己的奶茶咕咚咕咚喝完,怒斥无良店家:“超大杯才这么点,太抠了!” “还想喝?”艾晴问。 槐诗疯狂点头。 于是,艾晴便抬起手,将自己的那一杯推到了槐诗面前,体贴的说道:“那你多喝点吧。” “啊这……” 槐诗僵硬在原地,目瞪口呆,低头,端详着眼前那一杯双倍珍珠还冒着热气的奶茶,还有上面的吸管。 一缕隐约的红印。 “你、你……你不喝吗?” “没关系,我最近减肥,尝尝味道就足够了。”艾晴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不用客气,快请吧。” 寂静里,槐诗低头看着面前的奶茶,吞了口吐沫。 感觉到一阵恶寒。 死亡预感。 只是一杯奶茶而已,为什么他竟然会感觉如果自己不喝掉的话就会死呢?难以理解,但直觉正在疯狂的发出警告——这个地方选错了的话,就完蛋了! 最终,在‘期待’又‘温柔’的眼神里,槐诗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颤抖的手指端起了艾晴递过来的奶茶,然后……把自己杯子上的吸管拔下来,另外插了一个口,深吸。 一口气,将杯子里所有的东西吸光之后,他放下了杯子。 感觉到危机感渐渐离去,终于松了口气。 才感觉到喉咙里残存的浓厚甜味扩散开来,最终,带来一阵阵苦涩的气息。 腻死人了! “出了很多汗啊。”艾晴说。 “热、热的!”槐诗干咳了一声,视线飘忽:“这个奶茶热量是真的高啊,你没喝是对的,太破坏身材了。” 艾晴摇头,懒得再为难他了,将一杯还带着冰块的柠檬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放心喝吧,这杯我没动过。”她说,“尝试着吸取一下教训吧,下次要带人谈事情的话,就别到奶茶店这种骗女高中生的地方了。” “我的错,我的错。” 槐诗举手投降,耸肩,“我只是觉得,这样你可能会更放松一些。” 沉默里,艾晴抬头,环顾着四周。 傍晚夕阳的最后昏光之下,橱窗里亮起了柔和的光,照亮了周围匆匆的行人,还有他们轻快的笑容。 在不远处的桌子后面,放课之后觅地另开学习会的女孩子们轻声谈笑着,端着奶茶,在物理和代数之间八卦着校草和男友。 远方有音乐的声音响起。 和夜店与酒吧中酒精浸泡出的笑意不一样,那诚然是永恒肃冷和寂静的决策室中见不到的鲜活景象,那些镇定和面无表情的面孔上也从未曾有过这么多发自内心的笑容。 漫长的沉默之后,艾晴缓缓的收回视线,微微摇头。 “不必了,槐诗。” 她端详着那一张茫然的面孔,告诉他:“我已经很放松了。”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既然茶喝完了,那我也该回去加班了——但是,如果你仍然贼心不死,决心搀和这件事儿的话,明天早上就到这里来报道吧,过时不候。” “啊?这就走了?”槐诗挽留,“不吃晚饭了么?我刚在附近找到一家评分不错的馆子……” “为了避免胃痛和上火,还是算了吧。” 艾晴意味深长的瞥了槐诗一眼,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在原地,不懂她究竟什么意思。 “hetui,渣男!” 旁边传来义愤填膺的声音:“你伤了她的心呐!” 槐诗大怒,瞪过去:“我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你丧尽天良不就是因为什么都不做么!而且你刚刚还朝人家翻了白眼呢!” 彤姬恨铁不成钢的痛斥:“那时候你就应该扑上去,抱住她,然后扳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很想你,我不要你走,然后狠狠的亲上去才对……” “然后被她一脚碎蛋么?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的戏码?” 槐诗又翻了一个白眼,斜眼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以及,为什么你总会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 “瞧你说的,这不是来自大姐姐的关爱么?” 彤姬跳到他的肩膀上,抬起翅膀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觉得作为你的契约者,自己最近存在感有些薄弱,为了一解你的相思之苦,我决定以后时不时的出现一下,慰藉你被这个残酷尘世伤害的心灵。 来,要喝奶茶么?给你的——” 不等槐诗反应过来,就直接把吸管塞进他嘴里。 结果杯子里早已经某个黑心女人被喝的空空荡荡,连颗珍珠都没有,像极了他一干二净的账户余额。 槐诗觉得自己的心灵再度受到了伤害。 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第七百章 不也挺好嘛? 等槐诗在风雨中擦干泪,发现至少自己还有梦,心情稍微稳定下来一点之后。 彤姬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实际上,我觉得吧……这事儿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事儿?” “当然是宫本说的那事儿啊。”彤姬说,“虽然坑是坑了点吧,但不也挺好嘛?” “哪里好了!” “好就好在公私两不误啊!” 彤姬拍着翅膀,提醒道:“你忘记大司命的转化秘仪最重要的前置了么?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你不把握,就只能去边境,或者等年底了啊……” 槐诗一愣,旋即恍然。 彤姬为自己专门所设计的秘仪。 三阶之内,少司命向大司命的转化。 所必要的,乃是神性的壮大。 一个能够代替槐诗,分担和承受地狱侵蚀的容器,也就是名为怀纸素子的神迹刻印。 以及……大量的死亡! 主宰死亡的大司命,正是要从大量的死亡之中才能萌发…… 从阴魂到少司命,由死而生,然后再从少司命到大司命,由生再转向死亡。开始和终结轮番交错,形成了一条莫比乌斯环一样的内卷循环。 大量的人死亡,大量的意识消散——确切的说,应该是‘死亡’这件事情开始在短暂的时间内频繁且大量的发生。 而且,最好和槐诗有关。 最方便的,毫无疑问就是掀起一场……大屠杀! 槐诗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你让我去杀那些无辜的兽化特征者?” “丧尽天良啊喂!槐诗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彤姬同样瞪了过来,不可置信:“傻仔啊,人不能……至少不该……” “这不是你起的头么?” 槐诗提起十万分戒备,“你在想啥?” 彤姬无奈的叹了口气,抬起小翅膀,揽着槐诗的脖子,凑过来问:“你好好用脑子想想……数遍整个世界,除了我们的好朋友牧场主之外,还有慈善组织会像是绿日这么慷慨吗?哪里还有人像是绿日杀起来这么方便? 没有了吧? 你可是绿日克星诶,槐诗,是统辖局的官方打手,未来亚洲区的双花红棍,这个时候不发挥一下你的传统艺能,你好意思吗?” 槐诗愣了半天,感觉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反正他对挑动暴乱的那群家伙没什么好感,要说的话,像是神城未来那种为了报复不惜把整个族群都推到悬崖边缘的混账货色,杀起来根本没有任何负担。 但,让他怀疑的反而是另外的事情…… “就只有这个么?” “不然呢?”彤姬翻了个白眼,“你以前连给那个死秃子送生发液都带不犹豫的,这可是不同戴天的生死大仇诶,怎么现在让你干一干下面的小弟反而怂了?” 槐诗捏着下巴,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我觉得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 然后,没过多久,这事儿果然就不太简单了…… …… …… 确切的说,槐诗察觉到不妙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早早的来到了艾晴给的地址,一座高档的公寓之中,通过专用电梯上了楼才发现整个一层都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指挥中心。 就在人来人往的京都商区之中,没有人察觉到统辖局已经悄无声息的钉进了一颗钉子。 槐诗刚进门,就被人推着塞进更衣室里,脱掉了所有的衣服,只穿着内衣,又被好几个老头儿老太太绕着看了好几圈。几个人低声用专业的术语交流了几句之后,就分头回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然后接下来就好像是死猪来到罐头厂流水线上,拔毛过水分割腌制最后炒熟了塞进罐子里那样——槐诗被轮番塞入各种机器里检查,抽血化验,CT彩超外加核磁共振……一整套下来之后,所有医生都开始怀疑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根据其他医生的分析,他浑身百分之七十的骨骼都曾经断裂过,有些甚至断裂过三次以上。遭受过十几次以上的超量深度侵蚀,并且看得出有被诅咒的痕迹,次数相当惊人。还有,最重要的……我们最好在混种变成生化武器之前,先把这个核弹关起来。” 负责体检的医师站在打印机旁边,源源不断的将新的纸张拿出来,堆在艾晴的面前。 那一堆记录几乎有八九厘米高,而且还在不断的增加。 那都是槐诗体内病毒和毒素的名单。 简直是地狱里过年,有个妖魔鬼怪上台给大家表演《报菜名》一样。 这要不是天文会的干员,光是在现境里走两步,当地部门就要拉警报了! 派这种宝才去解决生化危机,怕不是给火灾现场丢燃烧弹——只要我把他们先烧光,他们就烧不起来了。 所以,他才发自内心的怀疑——这货真的靠谱吗? “不必担心,一切继续。槐诗的安全性有决策室和象牙之塔保证,你可以在报告里如实陈述,我来签字就好了。” 艾晴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打印机里还源源不断喷出来的病毒名单,朝着槐诗招手,然后指了指身旁座椅型的手术台。 示意他躺上去。 槐诗感觉自己脑子里有十万个小朋友,他们都有很多个问号,但他不知道先问哪一个。 躺在手术台上,回过头,就看到了打开的器官保存箱,还有里面那两个尾指指节长短的骨质犄角。 “这是什么?” “伪装用道具,内部集成了通讯功能,骨传导通话,还有GPS等等一堆有的没的,接下来通过手术贴在你的颅骨上,放心,不会破相。” 不等槐诗问贴这玩意儿干啥,他就察觉到站在手术医生旁边的另一个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那这他娘的又是谁?” “托尼啊。”艾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带着马脸头套的男人,“不是你的老熟人么,你们应该见过的吧?” 在旁边,托尼还特别愉快的冲着槐诗挥了挥手。 “那他为什么拿一把剪刀?” “因为他要给你剪头发,重新设计新形象。” 在剪刀开阖的喀嚓声里,艾晴将一叠文件递过来:“过程大概三个小时,你把这个拿好,中间可以抽空看看。” “这又是什么?” 槐诗觉得自己已经傻了,什么都不想问,只想张嘴流口水,然后啊吧啊吧啊吧……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你的身份资料,你需要牢记背熟,哪怕说梦话都不能露馅的程度。”艾晴说,“作为天文会的行动干员和注册武官,现在我们需要你找机会打入绿日的内部,寻找线索……” “等等!”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那不是当二五仔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用‘卧底’这个词儿。” “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啊,‘二五仔’或者‘叛徒’通常被用来形容队伍中的反叛者,而你,还没有进队伍就已经反了。你看,这不是连二五仔的边儿都够不上么?” “你……认真的?” “不,怕你太紧张,开个玩笑。”艾晴低头,万年不变的平静面孔俯瞰,轻声问:“有没有感觉轻松了很多?” “有!我可太轻松了!” 槐诗疯狂点头,生怕晚一点自己出现什么不测。 然后脑袋又被托尼按住了,他在设计发型。 “这个类型的客人真的很难搞啊,好像什么造型都很合适的样子。”托尼的手里咔擦着大剪刀,抬头问:“您想要个什么感觉?” “我最近胃不舒服,能剪到我认不出来的程度最好。”艾晴瞥了他一眼,“至于形象,卧底就用不着讲究什么形象了。土一点,不要太引人注意。” 姑且不论你胃不好为什么要剪我的头发,但为什么这个大剪刀总是对准我的脸想要划拉一下啊! 槐诗吓得脸都绿了。 所以说世界奇幻的程度高一点就是好,一个霜巨人造型师在给少司命剪头发,放在终点网上都没人敢这么写。 艾晴这俨然就是一条龙早准备好了,就等自己上钩,然后火速开始加工了……恨不得他今晚就打入绿日内部的节奏。 “用得着这么着急么?” 槐诗问:“这也太快了点吧?” “对,就是要快,毕竟时不我待……你猜宫本那个老头儿刻意隐瞒究竟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 艾晴在旁边欣赏着槐诗理发的样子,点燃烟卷:“现在已经太晚了,没时间给我们用寻常的方式慢慢调查了,必须兵出险招……” 槐诗幽幽的叹息,“我就是那个兵,对吧?” 他实际上很想说你这样下去很容易找不到男朋友的,但他不敢……死亡预感在疯狂的横跳,提醒他不要作死。 感受到槐诗幽怨的目光,艾晴倒是难得的给了解释:“放心,不止是你一个……哪怕是在统辖局内部,我们所在的也不过是一个独立的探查小组罢了。 有很多人不希望这场动乱发生,除你之外,现在还有更多的人活动在京都地区,希望能遏制这一场灾难。” 她停顿了一下,微微耸肩:“只不过,大家彼此之间未必能友好相处罢了。” 这话的意思,槐诗明白。 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哪怕是同一家公司不同的部门都还有业绩竞争呢。法务不是人,商务不干事儿,人事和财务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什么的,业务不还得继续跑? 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出现一些大家都很难愉快的事情吧。 槐诗叹了口气,端详着手里的资料,开始进入角色。 两个小时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已经截然不同的自己。 第七百零一章 绿日来人 面目全非。 不止是发型的变化,还有气质乃至圣痕的转变。 在通过微创手术植入混种的特征之后,他的头发被深渊造型师的剪刀重新塑造,变成了短发,不过加长的刘海凸显出几分阴沉和木讷。 而赤裸的后背上,则被特殊的涂料和地狱画师涂抹上了崭新的作品——宛如在蠕动的黑暗之中,破败的寺院里,鬼火升腾,狰狞的老僧背负着一口沉重的铜钟。 可是看久了,就隐约能够窥见一扇诡异而森冷的门扉轮廓。 “瀛洲谱系二阶·野寺坊,主要特征是鬼火、死亡气息的侵蚀和震慑——属于罗生门的下位圣痕之一,再往上走就是茨木童子。 特征和擅长的方面正好和你完全重合,记得不要露馅。” 艾晴的手指在手机上滑动了两下,植入槐诗颅骨中的小角就微微一震,内里的秘仪自行运转,竟然将槐诗的源质波动压制下来,降到了二阶的程度。 槐诗想了想,问道:“木魅的话不是应该更合适一点么?” “木魅的战斗力太差了,虽然无害,但不适合你在短时间内提升地位。你的目的就是打入丹波内圈的黑道,并且努力的爬升地位。最近黑道火并很严重,也更方便你建功立业。反正这年头的极道都是一帮死不足惜的人渣,你大可以放手施为。” 槐诗听完忍不住想要拍手。 这一波艾总实在是太细了,不仅是出身和圣痕,连连接下来升职加薪,走向极道巅峰的方法都帮他铺垫完毕。 “那接下来还有什么我要做的么?”他问道。 “在任务开始之前,先给自己起个名字吧,好歹是卧底任务,希望你不要乱来,如果名字太见鬼是通不过的。” “放心放心,我可最喜欢这个环节了。” 槐诗接过表格眉开眼笑,略作沉吟,旋即大笔一挥,写下了崭新简历上的最后一笔。 “怀纸……素人?” 艾晴皱眉,察觉到有点问题:“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是啊,我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随手拿来改一改,但愿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槐诗一脸认真的点头,丝毫不担心露馅。 在神迹刻印完成的瞬间,事象收缩便已经结束了,怀纸素子的记录开始迅速的稀薄,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轮廓。 哪怕是参与人也只会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有这么一个人,但更多的事情都被淡化和消除了,不必担心有露馅的可能。 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曾经一度女装的黑历史已经被抹除。 除非哪个超大型组织闲着没事儿投入大量人力资源,穷搜怀纸素子的一切,通过追溯类型的神迹刻印,才有可能拼凑出一点情报出来。 但这和我槐诗有什么关系? 饭都恰完了,哪里还用得着担心掉马的问题? 再过了三十分钟,所有细节安排妥当,新鲜热辣的混种少年力士怀纸素人就这么出炉了。 资料中作为他师傅存在的松本大关早几十年就和统辖局有过合作,而作为他入行的引荐人田中,干脆就是统辖局的隐秘线人,否则怎么可能活到金盆洗手? 哪怕不干涉现境内政,作为一个维持现境运转的庞大机构,天文会的影响力依旧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当着一份权力经过了层层批准,被有限动用的时候,所造成的影响力依旧足够庞大和深远。 就像现在。 现境已经凭空多出了一个叫做怀纸素人的人,从接生记录再到小学同学再到道场的同年全部都已经准备完毕。 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花五分钟,有超过二十六分钟都是在等待批复和通过而已。 等到槐诗在地铁买了本相扑入门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一名象牙之塔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急需用钱、走投无路最后投身极道的混种青年了。 如今,他最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搞不定的话,最后会怎么样?” 这是在临走之前,槐诗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搞砸了,最后没有成功的话,天文会会有更进一步的措施么?” 出于对天文会的认同感,槐诗倒是很给面子,没有说出那些大家都懂的话来。但艾晴依然明白他想问的东西。 “用不着担心天文会会清洗丹波内圈。黑函也是有限额的,槐诗,统辖局没有丧心病狂到因为一条失控的生物定律就杀光所有兽化特征者的程度。” 艾晴说:“但其他地方可不一定。” “要知道,急着这帮混种死的不够早的可不是天文会……这是这个国家的内部问题,你明白么。 遵照五常和天文会的第一法案,天文会不能干涉现境任何主权国家的内政。尤其这个国家的主权还有两个的时候……” 她伤脑筋的揉着额头,郁郁的叹息:“我们必须在他们做出动作之前解决这件事情,以免他们的将军或者皇帝偶然哪一天想起来,自己脚下还有一群混种,什么,他们还想要暴动?太好了,我们去屠杀他们吧!” 这才是宫本弦一郎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他不怕天文会,天文会是要脸的,或者说,必须要脸,否则一旦卑微沦落或者染上什么令人发指的污点,就会失去崇高的立场。 这是这个组织存在的基础。 事情哪怕再大,他们都一定会头铁的去解决。 但其他人不一样……其他的人,不会在乎。 和诸多强大的力量相比,混种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了,纵然暴动,也绝无任何成功的可能。 哪怕是绿日应该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是拿他们当达成目的的炮灰而已。一场狂欢后,所有人都粉身碎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的不过是其中寥寥几个野心家而已。 “那些人……”槐诗欲言又止,“我是说兽化特征者,为什么会……” “会这么愚蠢?”艾晴冷笑,说出了槐诗想要说的话:“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 “别想太多了,槐诗。他们只是不够聪明而已。” 她说,“如果人不能放下仇恨,就学不会思考;如果不能报复,就得不到公平。思考和公平,这两样他们都没有。 他们凭什么要理智?” 她低头,翻检着手中的卷宗,看着上面汇总的消息,漠然的说道:“有些人真的以为这会是解决之道,而有些人则清醒的很……只不过他们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才想让别人同自己一样。 这时候真正的聪明人,就应该浑水摸鱼,为自己博取最大的利益才对。” “你猜现在七星集团笑得有多开心?俄联的走私贩子最近已经把路线全部开动了,日夜运输,又是为了满足谁的订单?还有多少违法教团摩拳擦掌的想要参合这一场狂欢?” 艾晴抬起手,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所有人都在等待,只要一场宣泄,大家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Boom! 不顾后果的爆炸迸发,恐怖的火光扩散,吞没了槐诗。 令他终于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的看着眼前的陌生的天花板,上一任住客留下来的色情海报之间,霉菌扩散。 “怀纸素人,怀纸素人,醒醒!” 他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从床下面伸出来的半张脸,正瞪着他。 不快的催促。 “藤本先生找你,动作快点,别让大哥久等!” 绿日的回音终于来了…… 槐诗精神一振,匆匆起床,脸都来不及洗就跟着来人一同赶往藤本商事。 穿过狭窄的小巷,还有两侧乱七八糟的景象,在微弱红灯的照耀之下,能够看到几个橱窗后面的女人在抽着烟,向着他招手。 黯淡的灯光难掩眼角的斑纹,空洞的眼瞳晕染着粉红的色彩,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却又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女人……等发达了想找多漂亮的都行,快点快点,别让客人等急了!” 传讯者不耐烦的催促着,让他继续前行。 在匆匆一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背影正拿着一张照片和一个妓女说着什么,那个女人一脸不耐烦的催促他滚到别的地方去别妨碍自己做生意。 但那个背影一定在哪里见过…… 似曾相识。 但肯定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因为槐诗完全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这种古怪的错觉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地方到了。 奇怪的是,却不是藤本商事的办公室,而是在楼下后巷中。 一辆加长的面包车,上面还贴着藤本摄影的广告还有大胸小姐姐的照片。 藤本从驾驶席上探出头来,微笑:“怀纸君,你终于来啦……晚饭吃过了么?” “还没。”槐诗摇头:“说实话,肚子饿得慌,这是要出门么?能不能先让我吃个饭?” “路上有的时间给你吃,先上车吧。” 藤本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车厢:“有人在等着你呢,你动作最好快一点。” 槐诗回头,察觉到车厢里引而不发的凌厉气息。 里面有两个升华者,隐约能够感觉到隐隐的敌意,隔着贴了防晒膜的车窗,以他的视力竟然也看不清车厢内的具体消息。 但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能够让藤本这个极道老大来当司机开车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绿日。 也就是说……绿日的人终于来了? 看了一眼视网膜上‘信号畅通’的标志,槐诗顿时无所畏惧,随时可以呼叫天降正义和炮火洗地,大不了搞砸了之后把这群家伙干掉。 只要知情者都死了,就没人知道我潜入了! 怀揣着这样的信心,他拉开了车,钻进了那一片昏暗中去。 然后,迎面传来了肃冷的质问。 “姓名?” 第七百零二章 审查 你们又来了是吧! 满怀期待,走进车厢,希望和绿日的人来一场斗智斗勇,结果迎面甩来一句“姓名?”,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昏沉的车厢里,没有开灯,两位绿日的使者好像笼罩在浓雾里那样,面孔被丝丝缕缕的黑暗覆盖。 听声音听不出具体的特征,只有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的呆板语调。 黑雾之后,两双肃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这个混种的少年,自从他进入车厢的那一瞬间,无形的力量便展开,将他笼罩在其中。 “姓名!” 为首的人重复道。 槐诗愣了一下,茫然的看着他们,很快做出了回答:“怀纸素人。” “年龄呢?” “十八。” “出生地?” “黄泉比良坂,边境,那个仁、仁心医院……” 令他诧异的是,每一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字,都会随着空气的动荡具现出来,变成了拳头大小的金属实体,悬浮在空气里。 就在双方之间,问话与回答缓缓的排列,宛如聊天框那样不断的生长翻卷。 “父亲是谁?” “怀纸一郎。” “母亲呢?” “渡边檩子……” 在旁边,较为瘦小的那个使者手中转着一支奇怪的金属圆珠笔,忽然插嘴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你是处男么?” “……”槐诗茫然,愣在原地,不解的看向两人。 可两人毫无反应,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然后重新问了一次:“怀纸素人,你是处男么?” “……我不是。”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可紧接着就看到,从嘴角吐露出的假名和汉字忽然在空气中震动了起来,变成了血红色。 ——谎言! 槐诗看向使者手中那一只金属圆珠笔,瞬间恍然,那是专门用来测谎的边境遗物。 只可惜,这一套对天文会伪造的身份没有用…… 所谓的测谎,其实统共就只有三种原理。 一种最简单直白,就是对被测试的人进行精神分析和验证,通过对方的精神状态辨识出究竟是否是谎言。但缺陷是最容易被催眠之类的技巧反制。 第二种则较为常见,这种边境遗物本身会联通向某些古怪的地方和难以言喻的神秘存在,通常都是一些从白银之海的地狱投影中诞生的精魂或者某种奇妙的物品,能够直接对事象记录进行搜索,验证真伪。 但这种检索类的道具往往受限于自身,对很多无法查证和超出自身领域的问题无可奈何。 而第三种则是占卜类。视其本身的等级和权能,消耗或大或小,答案往往模棱两可且不太能靠得住。但这一类物品的上限往往是最高的,只要等级足够而且愿意往里面投入大量资源,付出代价。那么肯定就能够得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只可惜,这三种对于如今的槐诗卵用都没有。 贴在他颅骨上的犄角里直接集成了对第一种测谎道具的干扰和欺骗,完美的保证了槐诗在怀纸素人这个身份上不会有任何露馅。而第二种检索类,它再怎么牛逼,也只能检索到现境的数据。 众所周知,搜索器这玩意儿,是很不靠谱的。甭管你输入什么关键词,统辖局都能给你把广告甩到第一页的第一栏去。 而遇到第三种,命运之书可实在太开心了。只要槐诗愿意,他甚至能够让占卜他的人相信自己是一只非洲大草原上甩着口水无忧无虑奔跑的羊驼。 但应该,不只是如此才对…… 就算是再怎么粗心大意,也不至于如此露骨的将测谎道具放在明面上。 也就是说,暗地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么? 但对方明显不给他任何思考的视线,两人交替提问,速度飞快,几乎将怀纸素人从小大大所有的大事小事全部问的一清二楚。 自始至终,两人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槐诗。 令他的心里越发的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踩中了什么陷阱。在通讯之中,艾晴已经让他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了。 谁都不知道一帆风顺的状况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危机。 直到长达半个小时的提问渐渐告以终结。 两位使者再无提问。 只有槐诗带着不安的表情问:“两位大人,我通过了么?” 暗地里,消瘦的躯壳之下,肌理已经开始微不可查的运动,收缩,放松……像是渐渐蓄满力量的弓弩,随时可以发出雷霆一击。 敌人统共有两个,左右各一,相距一米。 这个距离上,槐诗可以瞬间爆发鼓手进行一轮猛攻,倘若对方有防御道具的话,那么同步使用禹步,强行将行驶中的车辆掀翻,失去重力的瞬间,以愤怒之斧或者苦痛之锤进行破防,然后实对方圣痕的属性选择武器进行克制化的强攻…… 瞬间近乎本能的,无数作战预案从槐诗的脑中流过。 可就在那一瞬间,两位使者却满意的颔首。 为首的那一个像是很欣慰的说道:“怀纸素人,在很多关键问题上,你并没有撒谎,你已经通过了考核,绿日向你敞开大门。” “不过,在你正式成为绿日的成员之前,还有最后几个问题,需要你做出回答——” 另一位消瘦的使者抬起了手中圆珠笔状的边境遗物,然后,按下了笔帽。 咔哒一声,清脆的声音扩散开来。 那一瞬间,槐诗发现……自己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 就在他面前,双方一直以来的对话所形成的字迹开始飞速的变化,重叠,组合,到最后竟然形成了怀纸素人的模样和轮廓。 附着在槐诗的身体之上,这一份来自于他的情报竟然形成了一个虚拟的灵魂,将他的身体主宰了! 一直以来所有的问题和回答,都是为了构建起这一份代替槐诗自身的虚假灵魂,不断的抽取源质,那一只金属圆珠笔模拟出了怀纸素人的情报,令它化为了自身的傀儡。 倘若槐诗真的是怀纸素人的话……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不过是一重枷锁而已,只要脱掉怀纸素人这个马甲,就能立刻暴起进攻。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艾晴急促的声音:“别动!” 一切反抗泯灭在无形之中。 槐诗放弃了抵抗,任由怀纸素人的虚拟灵魂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很抱歉,在刚刚询问了那么多失礼的问题,也请放心,我们并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够如实的,发自内心的,回答几个问题而已。” 手中转着金属圆珠笔的使者发出声音,在解开屏蔽之后,用礼貌且温和的语气对槐诗道歉。 只不过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第一个问题。”使者敲了敲手中的圆珠笔,发问:“你,厌恶混种么?” 无形的力量主宰着槐诗的唇舌和肺腑,强迫他说出了来自内心的答案:“并不。” “很好。” 使者的眼神似是柔和了一些,然后再问道:“你曾经因为自己的身份,饱受歧视,甚至被不公平的对待么?” “……是的,没错。” 槐诗如实作答——那是不论怀纸素人和槐诗都曾经领受过的痛苦和冷漠,乃至恶意。 “第三——” 旋转的圆珠笔停顿了一下,在沉默中,使者忽然问道:“你曾经因此而想过报复这个世界,将那些迫害你的人全部杀死、让那些轻蔑你的人付出代价么?” 沉默里,槐诗咬着牙,努力的想要迎合对方的心意,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撒谎。 到最后,疲惫的叹息。 “不。”他说,“那样的想法,我从没有过。” “……” 瞬间,寂静到来。 两个来自绿日的使者愕然相顾,就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离奇的回答那样,难以置信。可旋即,看向槐诗的眼神就微妙了起来。 隔着浓雾的阻拦,看不清详细,但毫无疑问,对方的神情变得严肃又认真。 完犊子了…… 槐诗闭上眼睛,在叹息中做好动手的准备,可是很快,却听到那个瘦小的使者抬起手,敬佩又赞叹的鼓掌。 “不必因此而自卑和不安,怀纸先生。如此正直而善良的品格,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使者郑重的说道:“哪怕如我这样的满手血腥的不义之人,也要对如此高贵的意志表示敬佩。素人君,一个懂得克制仇恨的人才会懂得去爱自己的同胞,知晓怜悯的人才会理解到苦难的沉重。相信大统领也会因你的到来而感到欣喜的。” 啥玩意儿? 槐诗愕然的抬起眼睛,看向对面,察觉到对面发自内心的愉快,更加的无法理解。 你们绿日这种反社会组织怎么也欢迎我这样的带善人的? 不应该是越凶暴越邪恶越反社会越好么?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手持圆珠笔的使者抬起手,毫不掩饰自身的源质,源源不断的将力量灌注进边境遗物之中,令怀纸素人的虚拟人格越发深入的掌控了槐诗的所有。 搜肠刮肚,不容许任何谎言和回避的,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如今的你,来到绿日,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第七百零三章 他一直可以的 “如今的你,来到绿日,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当使者发问的那一瞬间,通讯另一头所有的人都悚然警觉,内心沉入谷底,下意识的启动了突袭的预案,准备发出强攻的命令。 而等槐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因为他已经将那个藏在最心底的答案说出了口…… “——当然是赚钱啊!” 槐诗瞪眼,震声回答,“黑帮多好啊,黑吃黑起来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不但能改善经济状况,还能瞒着别人攒下好多小金库呐!我说你们绿日是不是很有钱啊,能不能多发点?我都快穷死了,说真的,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去卖身了啊。” 使者:“……” 艾晴:“……” 反应过来的槐诗:“……” 死寂。 尴尬的死寂到来。 不止是坐在对面的绿日,就连通讯另一头的指挥组都没有预料到如此清奇的回答。只有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艾晴拿起了旁边的温水,在胃疼之前先把药吃下去了。 迎着同僚和下属们复杂的表情,她轻描淡写的挥了挥手。 大家都坐下,这一波是常规操作。 “你看,我早就说过他没问题的。” “……” 在漫长的寂静里,两位绿日的使者表情也变得相当精彩。 一个从小饱受歧视的混种少年有了强大的力量之后,没有选择报复社会或者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投身绿日,就因为黑吃黑比较方便,没有道德负担。 他对你们反抗天文会和现境暴政的纲领一点认同感都没有,也没想着靠着你们出人头地走向人生巅峰或者谷底什么的。 就单纯的只是……想要赚钱而已! 如此纯粹的理由,实在是过于具备说服力,令两位使者完全无言以对,甚至不知道怎么再接话。 寂静里,只有圆珠笔发出嘎达声。 时间结束。 怀纸素人的虚拟人格破碎了。 可当某些事情一旦揭开来之后,大家就回不去了……存留下来的,就只有双方对视时感受到的一阵浓浓的尴尬。 “……赚钱啊。”消瘦的使者勉强开口,咳嗽了两声:“赚钱也是好事儿啊,靠自己的本领吃饭,咳咳,不寒碜。” “嗯,嗯,对的。”另一个严肃的使者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这算是通过了?”槐诗挤出讨好的笑容问道。 就生怕对面忽然变脸怒斥:我们这里都是有追求有理想的反抗斗士,不要你这种浑身沾满铜臭味的宰种! “咳咳,虽然这个人生理想有些奇怪,但也算是通过了吧。”消瘦的使者耸肩,收起了圆珠笔,率先打破了沉默,伸手:“恭喜你,怀纸先生,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绿日的一员了。” “哦哦,好的!”槐诗惊喜的伸手把他的手握住,用力的晃了两下。 可是越捏越感觉这孙子的手感不太对,好像在哪里捏到过一样。 “不过,有一个的任务要交给你。” 消瘦的使者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看向身旁的人。严肃的下属就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了他。 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穿着名牌运动服,像是骷髅架子一样,金色的头发中掺杂着一些亚麻的灰色,两颗眸子却绿的惊人,眼窝深陷,视线锋锐的吓人。 像是猫头鹰一样。 “这谁?” “你今晚的目标。”使者说:“你不是想赚钱么?这个人,做掉,就有钱了。” “做掉?”槐诗不太懂这个瀛洲语代称的意思。 而使者则干脆利落的抬起手,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下。 槐诗缩了一下脖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没必要那么残忍吧?” “怕了?”使者轻声笑了起来:“放心,这个家伙绝对是死不足惜的那种,不需要有任何心里负担。” “不,我的意思是,一定要割脖子么?” 槐诗疑惑的问,重新比划了一下割脖子的那个手势:“是不是要把脑袋带回来?血粼粼的多不好看啊,装个盒子应该比较好吧?” “……” 使者翻了个白眼:“总之弄死那个俄联佬就对了,问那么多干嘛。” “好的。” 在槐诗点头的瞬间,车停了。 透过玻璃上的防晒膜,就能够看到渐渐升起的暮色中京都的灯红酒绿,还有旁边硕大的霓虹灯招牌。 ——爱莎之家。 “到了。” 使者指了指车门的方向,示意他该下车了。 槐诗彻底蒙了:“这就开始干活儿了?” “兵贵神速啊,怀纸君。”使者说:“你可以将这当做一场考核,你在绿日中接下来的待遇就取决于这一场任务的结果。” 槐诗愕然的看着窗外的喧嚣的夜店,回头,看了看两个使者,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刚才上车的时候,是不是还说路上管饭的? 气冷抖,你们绿日连个饱死鬼都不让人做! 如果现在马甲还是怀纸素子的话,他简直就要打拳了。究竟我们二五仔怎么活你们才满意……哦,我是二五仔啊,那没事儿了。 本着来都来了,我又还小,大家都不容易的想法,槐诗干脆利落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那个啥……几位吃了吗?” …… …… 十五分钟之后,两条街的便利店里,扫光了所有关东煮之后,槐诗满意的擦了擦嘴,抬头对着钱包干瘪、神情复杂的藤本笑了笑:“不好意啊,我们力士吃得多,消耗大啊!” “没关系,没关系。”藤本艰难的挤出微笑:“年轻人正在发育,多吃点。” “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没关系,应该的。” “那你都这么说了……”槐诗回头抬手对店员说道,“麻烦再给我热个五个鸡腿!啤酒也来两罐谢谢!” 世界上除了白嫖抽卡之外,难道还有比恰饭更快乐的事情么? 没有了! 槐诗都忍不住想要夸奖绿日了。 这要写到书里,说不定都能变成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有一个流浪的混种力士,来到了当地的富农绿日家,请求蹭一顿饭,绿日殷勤的招待了他,当晚,混种力士就杀了他们全家什么的…… 几乎把便利店里所有的速热食品全都恰完之后,槐诗终于拍了拍肚子,长叹一声:“多谢款待!” “吃饱了就好,吃饱了就好啊。” 藤本的表情抽搐着,挤出笑容,看着他:“既然吃饱了的话,那咱们是不是……是不是……” “可肚子还是有点饿啊。” 槐诗一脸感慨的起身,揉了揉肚子,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要不咱换个地方再续一摊?” 藤本觉得自己要疯了,恨不得给他一拳。 宁可别吃了,赶快干活儿吧! “行嘛行嘛,干嘛那么凶嘛。”槐诗叹息着耸肩,恨不得指一指外面的面包车,让他去跟绿日讲。 向外走了两步之后,他又一拍脑袋,回头问:“对了,藤本大哥,你听过侠客行的故……” “没听过,不想听,闭嘴!” 藤本大怒:“快给老子滚去干活儿!” 槐诗耸肩,推门而出,笔直的向着那个叫做爱莎之家的夜场走去。 而在他拖延的这一段时间中,艾晴老早就已经把他接下来的对手的情况查了个底儿掉。 “谢尔盖耶维奇·米哈伊尔洛夫·萨连科。” 艾晴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告诉他:“俄瀛混血,四十二岁,绰号叫做‘狗杂种’、‘老鬣狗’。京都最大的几个走私贩子,暗地里经营蛇头生意,贩卖奴隶,特色是经常能弄到很多混种产品……猫耳狗耳的那种小孩儿,你懂我的意思吧?很多人渣就喜欢这一口……” “那我今天岂不是要代表绿日行侠仗义了?” 槐诗通过源质通讯回应,一步步走进霓虹灯光之下,看向那一扇华贵的大门,门后隐隐传来摇滚鼓噪的声音。 不断的有衣着或是时髦或是低调的俊男美女排队进出其中,明显生意火爆。 而门前,几个魁梧的俄联门卫正肃冷的扫视着任何一个靠近的人。 槐诗还没排队,就已经被拦下来了。 守卫们的眼光毒辣,早就看出槐诗这种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名牌,全部都是破烂的家伙不是自己的顾客。 来到瀛洲之后,似乎连五大三粗的俄联人都变得讲礼貌了起来,并没有粗暴的推搡,只是摆手阻拦:“先生,我们这里是会员制,不欢迎无关人进入。” 没有选择怒斥,以防槐诗是什么喜欢COSPLAY的有钱人来这里钓鱼玩。据说这种事情还真不少,要么怎么说有钱人都是变态呢…… 槐诗也懵了。 人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他竟然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该怎么办了。 直接动手不太好吧?毕竟人家还挺礼貌的……都是打工的,何必为难打工的呢? 萌新雅库扎怀纸素人陷入了迷茫:平生第一次砸场子,怎么装出经常砸的样子,在线等,挺急的。 在门卫们渐渐严肃和冰冷的视线中,槐诗稍加思索,理智分析,最后点头,“哦”了一声之后,转身走了。 ??? 不远处的车厢里,几个监控着这里的人感觉自己脑子里冒出了十万个问号:你他娘的在干啥?你是过去借厕所的吗? 等回过头走了好几步,槐诗才反应过来不太对,赶忙停下脚步,回头再重新走过去。 不过,这一次门卫们的神情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变得严肃冷漠了起来。 带着敌意。 “我说过了,我们这里是会员制,先生。” 魁梧的门卫伸手,按在腰间的电棍:“不欢迎无关者。” “那个啥……” 槐诗伸手,一拍脑袋,认真的道:“你们这儿……它招人吗?” 在霓虹灯的光芒下,他撩起额前的刘海,露出俊秀的面容,腼腆微笑。 闪瞎了守卫的狗眼。 当牛郎,他一直可以的。 第七百零四章 魔术表演 就这样,混进去了? 当走进爱莎之家的后门时,连槐诗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更不用提远处街角车厢里朝着这里窥探的两个绿日使者,面面相觑。 如果不是放在怀纸素人身上的监听器还在持续运行,代表着他正在一步步深入这一座夜店内部的话,他们几乎怀疑这个家伙只是找了个借口然后跑路了。 “怎么办?”魁梧的下属愕然回头,看向真正的主事者,手里疯狂转笔的使者,征求意见。 原本的计划,这活儿应该是给他们的,只不过被他们临时被丢过来给新人当投名状——干掉那个俄联佬之后,从此之后他就只能和五大佬派系之外的其他极道势不两立。 难度超标是理所当然,两人也早已经做好了随时援手的打算。 但是却没想到,怀纸这货一声不吭的,竟然就忽然孤军深入去应聘了,这他娘的可咋整?该不会看对面有权有势,然后刚加入绿日就当了二五仔吧? 若非从监听里听不出什么怀纸素人背叛的迹象,两位使者几乎就要立刻下手灭门+锄奸一条龙服务了。 那么,现在,是否要予以支援? 主事者的手里,金属圆珠笔不停的旋转着,忽然在收缩的五指之间停止。 “等等。”他说:“先看情况。” 监听器里,已经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声音传来。 当喧嚣的摇滚和电音被厚重的门扉阻隔之后,槐诗,已经被带到了后面。 走廊里,各种穿着很少布的小姐姐丝毫不在意自己婀娜的身姿暴露,大方无比的穿行在走廊之间,偶尔看到槐诗,还会冲着他和他旁边的保安微笑,伸手摸一把这个小弟弟的下巴和屁股,询问一下这是哪里来的小鲜肉。 面对还没入职就开始的性骚扰,槐诗习惯性的就想要来一套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就只能扮作纯情小生任由这群比不上自己美貌的老女人调戏。 刘海的好处这时候就显现出来。 遮蔽了他向着四周窥探的目光,将一切安保内容尽收眼底。 四层建筑,一层是地下室,守卫森严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一层二层大部分地方都是喧嚣的夜场舞台和卡座,而三层上面也封闭了常规的通道,只有一部专用的电梯…… 在路过一扇门的时候,听见了在俄语谈笑之中夹杂的熟悉的喀嚓声。 那是钢铁摩擦的细碎声响。 枪。 擦肩而过的服务生身上带着奇怪的味道,手里的盘子上那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外面隐约能看到几粒白色的粉末。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匆匆一瞥,在黯淡的灯光下从他的后颈和手腕的刺青上分辨出几个针孔的痕迹。 不止是这一个人。 除了外围的保安之外,这里大多数人的身上都带着针孔和注射的痕迹——尤其是那些刚刚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年轻女人。 或多或少的,她们的身体上都带着一些兽化的痕迹。 妙曼的躯体缀饰着一个个小小的血点,眼神迷离,脸色发红,兴奋的……不正常。 槐诗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却被身后的守卫推了一把。 “别乱看。” “好的好的。”怀纸素人缩着脖子,讨好的冲他笑了笑。 关闭的更衣室门后,传来哭喊和怒斥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摔碎了,很快,哭声就听不见了。 因为他们已经走远了。 “实话说,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做。”槐诗低着头,轻声叹息。 守卫回头瞥了他一眼,冷淡的说:“放心,很快你就会习惯的。” 槐诗问:“万一习惯不了怎么办?” 守卫没理会他,明显对他这种长着一张好脸就能混饭吃的家伙看不惯。 槐诗垂下眼睛,在没说话,只是深呼吸。 “免单有个屁用!来这里消费的客人是在乎那点钱的人么?不要再出现这种把没教好的货送过去的事情了!” 在人来人往的后台上,槐诗终于看到了忙碌中的经理。 在百忙之中指挥着换装完毕的舞女们赶快上场,女经理对身旁的助理怒斥,甩手给了两个耳光:“二楼持田先生那里你先送一瓶白州,等会儿我带着那个新来的女人亲自过去道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将助理打发了之后,肃冷的女经理看过来的视线严肃又苛刻。但哪怕是再严肃和苛刻的视线,看到这一张面孔,也忍不住惊讶起来。 伸手,捏了捏怀纸素人的下巴,抬起手把刘海扯起来,端详着下面躲闪的眼神,难以置信。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你们这次干得不错。上午才把招聘贴出去,就有这么好的苗子送上门来……叫什么名字?” “怀、怀纸素人。” “别紧张,素人君。”经理死死的盯着他的脸,揣测着这张脸能够从那群没有脑子的女豪客那里骗到多少钱,已经兴奋的口水快要流出来:“你会什么才艺么?” “变、变魔术算不算?” 怀纸素人躲闪着她的炽热视线,不安的问道。 经理罕见的宠溺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这个小可爱的脸蛋,“魔术吗,魔术好啊,我也会魔术啊。” 可槐诗走神了。 看向后台的角落里,那个被人拽着头发在哭喊中拖进房间里的女人,直到门被关上了。 “素人君,你会什么魔术呢?”经理已经贴过来,问道:“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 “呃,好、好啊。” 槐诗勉强的保持着镇定,挤出一个笑容:“你看。” 像是所有街头魔术在表演开始之前那样,展示双手和十指,空空荡荡,没有隐藏任何东西。 然后,两只手缓缓的合拢起来,十指纠缠紧握,抬起,凑到了她面前。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槐诗认真的告诉她。 但接下来,并没有拆开十指,也没有无中生有变出个什么玩意儿,而是将紧握的拳头就那么向前一送。 啪! 整个喧嚣的后台在瞬间迸发出凌驾一切杂音之上的轰鸣,扩散。 像是有一个小型炸弹在这一瞬间被引爆了,恐怖的火力寄托在紧握成拳的双手之上,伴随着槐诗的动作,收束为一线的力量向前爆发。 天鼓鸣动,雷霆乍现。 ——三重鼓手·霹雳! 锥形的血雾和无数粘稠的雨便随之爆发而出,瞬间,将大半个后台染成了猩红,破碎组织黏连在天花板的水晶灯上,将整个后台晕染成了梦幻的粉红。 死寂突如其来。 一具无头的尸体仰天倒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分外的沉闷。 而怀纸素人的魔术表演,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他环顾四周,征求着周围观众的意见。 那么大一个脑袋,一眨眼就变没了! 厉不厉害? ‘赞叹’的呐喊声和‘兴奋’的尖叫随之而来,为这一场魔术表演献上了‘喝彩’,‘热情’的观众们四散奔逃,生怕致命的魔术师来一次安可返场。 “抱歉,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动手的。” 槐诗回头,向着呆滞的守卫耸肩,“但你看,没能忍住,连你们老板的位置都没套出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槐诗伸手从他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拨动保险,对准他的膝盖扣动了扳机,又对着另一个膝盖补了一枪。 最后想了想,朝着他的脑袋再补了一枪。 随着清晰的巨响,此刻留在后台的其他观众就只剩下了躺在地上的经理女士了。 可经理又不说话,不愿意给好评,不知道是怎么了。 槐诗只能双手合十,虔诚的为地上的经理祈祷。 希望人没事儿。 但出了事儿不也没辙么? 在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里,槐诗活动了一下脖子,向着地上的经理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之后,转身走向了前台。 掀开帘子,槐诗沐浴在劲爆的鼓点和旋律中,不由自主的晃起了头。 昏暗的舞池之中,七彩的镭射光纵横交错的横扫,在高亢的电音之下,无数客人们都在舞池中跟随着钢管上火辣的舞女晃动着身体,化为这喧嚣的一部分。 空气中氤氲着烟草燃烧和酒精的味道,那些白皙的肉体在黑暗中起伏舞动,在闪烁光芒的映照之下就变得梦幻如雾。 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只不过,倘若只满足于这种程度的宣泄,未免有点无聊过头了吧? 他要为这平淡的夜生活,加把火! 穿过这短短的走廊,槐诗抬手,将已经剪短的头发绑在脑后,露出了尖锐的犄角和修长的眼眸上,向着所有看过来的人微笑。 原本邋遢又自闭的阴暗男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像是探照灯那样,向着四面放射。 闪烁的灯光下,那一张俊秀的面孔宛如般若恶鬼,自微笑中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向前,随手将走上来询问的工作人员推开,径直的走向了调音控制台,挤入了两位配合无间的DJ中间。 微笑着,抬起手,搭在了两人的肩膀上。 “不好意思,我准备上班了。”他亲昵的对两人耳语:“麻烦你们让一下位置。” 这是在嘈杂的音乐中两人听见的最后声音,下一瞬,他们眼前一黑,便身不由己的瘫软下去,滚落在了控制台下面。 留下了沉重的耳机在槐诗的手里转圈。 打碟的节奏戛然而止的时候,沉浸在节奏中的客人们抬起眼睛望过来,然后便看到了闪烁灯光下那一张微笑的面孔。 第七百零五章 地狱鸣动 “どうも,お客さんたち!Hello,everybady!всемпривет!” 槐诗展开双臂,毫无怯场的向着客人们宣告。尖锐的电音躁响扩散之中,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镭射灯束之间。 “枯燥无聊的童谣时间已经结束了,各位!” 调音台上,那个主宰了整个CLUB的男人抬起手臂,咧嘴发笑:“接下来才是真正迈入危险领域的时刻! 我知道,你们渴望更多的刺激,更多的力量,还有更加的狂暴!没错,我全部都知道! 那么还有没有喝完果汁的孩子不愿意走么?还有胆小鬼想要逃跑么?还有人不愿意迎接这美妙又粗暴的夜晚么?!” 完全将茫然的驻场乐队抛在了一边,槐诗抬起手,在低沉的电流声里,向着兴奋起来的客人们宣告: “主题,是极道!主题,是火并!主题,是死亡与鲜血!!!” “Time to rock!燃烧吧,YAKUZA之魂!” 就在那些饱含着好奇和期待的眼神里,槐诗咧嘴,举起手中两把手枪,对准顶穹,连连扣动扳机,自枪火轰鸣中欢呼咆哮: “接下来,将由我们的工作人员,亲自为大家献上表演——” “——欢迎来到,犯罪之夜!!!” 瞬间的死寂到来,当来自后台的尖叫和怒吼声扩散时,所有愕然的眼瞳都被惊奇的火光所点亮。 不论是那充满了神秘的沙哑语调,还是俊秀又危险的狰狞气息,这一份感染力伴随着话语和躁动的旋律扩散开来,瞬间引爆了所有客人们的狂热兴趣。 惊奇的欢呼声自台下响起。 数不清的手掌抬起,随着槐诗高举的双枪舞动着,为这一场危险游戏献上兴奋的呐喊。 唯有舞女和侍应生们彷徨环顾,还没有理解任何发生的事情,但当这真实不虚的枪声响起时,便感受到了那发自内心的惊恐。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表演,而是…… 轰! 在巨响里,终于有警卫从后台冲到了前面,但当看清镭射灯下那光辉四射的身影时,都不由得陷入瞬间的震惊。 紧接着,来自主管的命令压倒了一切。 本能的拔出电棍,冲到了台上,怒吼着发起攻击。 那一瞬间,在疯狂闪耀的灯光里,他窥见了那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这是他最后所看到的场景。 因为表演的序幕终于拉开。 槐诗抬起了手。 捏着他的脸,粗暴的将他从地上提起,然后,奋力一拳! 瞬间,警卫的身体弯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昂贵的麦克风和收音器如实的将那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传递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再然后,手臂,双腿,乃至头颅。 在残忍的蹂躏和重击之下,配合着鼓点,化为了电音的节奏之一。 高亢的歌声从巨大的音响之中迸发轰鸣,而槐诗伸手,拔出了警卫手中的电棍,宛如挥舞着荧光棒那样,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对手们。 “I'm gonna fight 'em off!” “A seven nation army couldn't hold me back!” 我将要击退他们,就算是一支七国联军也无法阻挡我…… 现在,七支军团也无法击败的男人,就在他们的面前,向着他们微笑。 “我们可以开始了。” 槐诗说。 这就是惨烈的犯罪之夜开始。 从未曾有过如此离奇的战斗和厮杀,闯入者同警卫战斗在一处,一边倒的砍瓜切菜的虐杀,结果在两旁,万众欢呼! 无数兴奋的观众们欣赏着这一场由‘俱乐部’所提供的官方表演,为这真实而惨烈的景象啧啧称奇。 不愧是犯罪之夜,枪声和血浆都做的如此真实,由里子你快看,你看这个人倒地哀鸣的样子,好像骨头真的断了一样! 连这刺耳的警报声都如此的别出心裁,逼真的模拟出了袭击和火并的样子,实在是太下酒了!服务员,给我开一瓶礼炮……服务员?服务员!草,服务员呢!算了,不管了,大兄弟带劲儿啊! 无需酒精,无需美色,被暴力烧红了眼珠子的客人们在发疯一样的尖叫。 为这一场表演献上喝彩。 连悄悄潜入进来准备支援的魁梧使者都目瞪口呆,没见过这样的操作。 还能这样的吗? 当二楼的贵客们在旖旎和酒精的幻梦里被门外的喧嚣惊醒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被血染红的年轻人已经推开了门,朝着里面一片狼藉的场景微笑,彬彬有礼的颔首:“打扰了,我来送礼物啦。” 礼物包括二十万伏特的电击、伯莱塔的9MM口径子弹,还有经过十分钟练习之后可以打碎一切毒虫、人贩子狗头的相扑推手! 均匀的馈赠给每一位早已经应该在地狱里预定好包间的客人与工作人员们。 走廊里遇到就种进走廊的地板里,房间里遇到就吊死在天花板的水晶灯上,厕所里遇到就塞进马桶里冲掉。 这是慢条斯理又无比效率的血洗,不放过任何一个手染血腥之人的屠杀。 “跑吧,跑!” 槐诗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呆滞的女孩儿们,怜悯的低语:“你们自由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可那些女孩儿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依旧沉醉在禁药的余韵中,痴痴的傻笑着,拽着他的裤脚。 邀请他一起。 槐诗闭上眼睛,转身,走向了通向顶楼的电梯。 在火警警报的尖锐鸣笛里,火光和浓烟在消防喷头的暴雨之下起舞,锁死的电梯迸发哀鸣,在两只手的拆分之下向两侧开启。 空空荡荡的电梯井里,线缆正在迅速的晃动着,像是有人爬行。 当槐诗低头的时候,就看到下面有一张惊恐的面孔抬起,向自己看过来。 “你好。” 槐诗礼貌的挥手,打招呼,然后将手里的电棍杵在他的脸上,轻声问:“你知道你们的BOSS在哪里吗?” 那一张染血的面孔俯瞰着,冰冷的眼瞳里满盈着黑暗和狰狞,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好像要连魂魄都被抽走了。 “楼、楼上……”那个逃走的人惊慌的回答:“他、他就在安全屋里!” “好的,谢谢。” 槐诗颔首,诚恳致谢,然后按下开关,“再见。” 电光一闪,含糊的尖叫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从电梯井的底层响起,如此清脆。 最后,抬头,看向楼上…… …… …… “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封闭的安全屋里,谢尔盖几乎快要把自己手里的电话捏碎:“那么多人!那么多枪!连一个杂种都奈何不了么!老子养你们这么多有什么用!升华者呢!我们请来的升华者呢!” “他们、他们……” 电话另一头,那个惊恐的声音回答:“他们也都已经死了,是另一个,另一个没见过的男人,他、他……救命!!!” 尖叫的声音响起,很快,又戛然而止。 很快,在低沉的脚步声中,落地的电话从血泊中拿起来,凑到来自绿日的使者耳边:“喂?有人吗?” 谢尔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没有说话。 惊恐的看着镜面中的自己,生怕身后出现无形的鬼魅。 “您好,谢盖尔先生,初次见面。”电话另一头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介绍道:“您可能听说过我,我的名字,叫做风评,绿日的风评。” “我为我的同胞前来讨还他们应得的公道,包括这三年来您暗中贩卖的五十一条性命,还有无数为此而死的可怜人——哈哈哈,如果今天来的是年轻时的父亲,他一定会这么说吧? 不过您放心,既然这件事情交给我,那么就必然不会变成那种居高临下的讨伐。我这样的人呢,也实在没有什么正义感可言,并没有父亲那么浓重的荣誉感。” 他停顿了一下,享受着另一头谢盖尔心中升起的那一线希望,然后咧嘴,狰狞微笑:“所以,我并不需要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因为我想做。就好像我想要将你按死在臭水沟里一样,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这个‘狗杂种’活着而已。” 在谢盖尔的怒骂中,他惬意的吹了声口哨,最后道别:“现在,死的时间到了,谢盖尔,倾听来自地狱的脚步声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安全屋外,有低沉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隔着厚重的墙壁,还有十几厘米合金夹层,那遥远的呼吸声渗入了密闭的空间中,然后整个楼板,陡然一震。 无数尘埃簌簌飞扬而起。 再然后,再度一震—— 连续两道打桩机一般狂暴的轰鸣之后,死寂里,有风在墙壁的另一头涌动。 深呼吸。 再然后紧接着,推手! 一个宛然的掌印,便从龟裂的墙壁之上浮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 巨响扩散。 地狱,在鸣动! …… …… 十五分钟之后,火警的刺耳声音从街道上响起,伴随着客人惊恐的逃窜,数十辆消防车向着燃烧在火光中的建筑呼啸而来。 而就在两条街之外,换了一条T恤的槐诗在公园的水龙头上将脸洗干净,回到了面包车里。 他擦拭着脸上没有干的水珠,脸色苍白,不等他们说话,率先道歉。 “抱歉,我搞砸了。” 抽着烟准备等好消息的风评愣了半天,没想到最后竟然收到这样的结果:“被他跑掉了么?” 风评难以置信:“难道他还有什么帮手?” “不,跑倒是没有让他跑掉。” 槐诗羞愧的低着头,将一个软趴趴的塑料袋递过去:“但那个怎么说呢,打的顺手了,忘记你们要割头。” “一不小心就……打成糊了。” 怀纸素人,无地自容! 简直是史诗级的失误,太离谱了!不用武器之后,竟然忘记了断头!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下楼再拿个塑料袋和簸箕,把地上那一滩东西再铲好装起来。反正四舍五入,也就相当于脑袋在这里了…… 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希望绿日的大哥不要嫌弃。 要不咱就凑合着用吧…… 第七百零六章 救世主 最终绿日的人还是将塑料袋拿走了。 不知道拿回去究竟想干啥。 但绿日嘛,变态多一点也不奇怪,说不定什么地方就能用得上呢,不然正常人要别人脑袋干啥? 考核姑且算是通过了。 投名状纳了之后,大家都是梁山好汉,以后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大秤分金,等杀进英伦六岛,占领伦敦,活捉统辖局决策室之后,大头领当大皇帝,小头领做二皇帝,而你继续做二五仔…… 想到这里,槐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坐在副驾驶上,抽着烟,忧心忡忡。 驾驶席上,藤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了过来:“行了,别丧着脸了,这是你的那一份。” 槐诗捏了一下厚度,打开,发现里面竟然不是汇率悬殊的瀛洲货币,而是强势源质兑换货币——美金。 全部都是最大面额。 一包下来,竟然有三十万左右!按照四换一的比率,相当于一百二十万东夏币了! “这……” 槐诗愕然:“这是给我的?” 充满惊奇感,倒是不诧异那个数字,而是感慨:你们反派组织干了活儿怎么还真发工资的? “就当做一笔横财吧,这种活儿也很少见的,那两位都没有拿,我又没出力,你急着用钱的话干脆就给你吧。” 藤本肉疼起来,有些舍不得的问道:“要不……我先帮你拿着?你这么年轻,有了钱一定会乱花,以后我按月给你,放心,老大难道会吞你的钱不成?” “呵呵。” 槐诗露出憨厚的笑容,直接把信封揣进口袋里,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啥的表情。 到了我手里的钱,你还想…… 念头还没转完,耳边就传来艾晴的提醒:“槐诗,赃款是要记录归档的。” 拿在手里的钱,瞬间就不香了! 槐诗心酸的低头,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几乎快要包不住脆弱的眼泪。 ——你们天文会,怎么比绿日还狠啊! 藤本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联想到他的档案,还以为他想起了自己重病的父母,顿时感慨了一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啦,不要难过,今天俄联佬死了那么多,怎么也要庆祝一把,叫上大家去吃个夜宵怎么样? 我请客,我知道有家烧肉店的牡丹锅,味道真不错啊。” 明显是那会儿看槐诗风卷残云看饿了,不等槐诗回应,便拿出电话来将藤本组的干部们一个个叫了出来。 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正式将槐诗介绍给组内成员认识了。 面包车载着槐诗在市内兜来转去,最后在丹波内圈的外围,一条居酒屋成群的街口停了下来。 早就有人等在哪里。 半夜出门,一个个依旧一丝不苟的穿着黑色西装,看到藤本到来,一个又一个的便岔开腿,双手扶着膝盖,九十度对着藤本鞠躬,恭敬的称呼着‘亲分!’。 反而穿着运动装的藤本笑着挥手,示意一个个不要那么严肃,介绍一个小兄弟给大家认识。 说着指了指槐诗。 “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这些做兄长的,一定要多多提携他,知道么?” “是!” 所有人整齐划一的颔首,之后就稍微随意了一些。大家熟稔的彼此谈笑了起来,只不过没人把槐诗这个新来的当回事儿。 在其中,槐诗的介绍人田中的义兄弟,山下明显不快的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新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还不给赶快巴结一点,给大哥们一个个见礼。 槐诗只当做没看见,甩着自己的刘海跟在后面抽着烟,斜眼看着两边的灯红酒绿。 你算哪个? 很快就停在一家居酒屋的前面。 明显已经来过不知道多少次,藤本一进门就向着柜台后面的女人挥手:“哎呀,近江女士,好久不见,最近生意还好吧?” “哪里哪里。”埋头算账的女老板抬头,热情的颔首:“都是托各位的关照,包厢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先生快请……” 说罢,礼数周到的在前面引路,请着他们进了包厢,并送上了手帕和清酒之后,体贴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很快菜品就源源不断的送上来。 令槐诗惊艳的是,藤本确实没有吹逼,这一家着实不错,超出了寻常的味道许多,哪怕是一道普通的冷豆腐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滋味。 恩,虽然手艺比自己还差一点,和房叔没得比。 有酒喝有饭吃,槐诗也懒得理会其他,反正白嫖就完事儿了。 卧底是卧底没错,他一个多少年的老二五仔了,难道还真去热脸贴山下的冷屁股? 倒是其他人看上去对槐诗多有关照,温言有嘉,而在槐诗喝水一样敬了好几轮酒之后,越发的看他顺眼起来。 几个混种的前辈们喝到酣处,索性摘下自己的掩饰来,抽烟抠脚,还有的跟着藤本唱起了演歌……鬼哭狼嚎、放浪形骸的样子,倒是终于有点极道的样子了。 在旁边默默围观的槐诗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酒,无声叹息。 “感觉他们其实也很有人情味儿,对吧?” 通讯里,艾晴的声音传来。 “确实,有点出人预料的感觉。” “再怎么丧尽天良的人,说不定也会养猫呢,槐诗。”她冷淡的笑了一声,“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去先去吉田会里体验一下当小弟的水深火热……公司创业的时候老板都会说大家是一家人,等分股权的时候你猜有没有你的份儿?” 槐诗无言以对。 而艾晴抬起头,端详着大屏幕上藤本组的组织架构表,开始一一为槐诗介绍其他所在的藤本组的业务范畴和几个头目的资料来。 组长藤本,若头山下,舍弟头上野、顾问宅间、本部长泷村、若中高泽…… 光是在这里的几个人身上的刑期加起来,都足够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监狱里熬到五世同堂了。 作为一个正式成员只有七十多个小帮派,藤本组在丹波内圈姑且还算是勉强能够立足。 所依靠的除了常规的某些影片的拍摄之外、高利贷之外,还有人力资源外派等等中介一样的工作。通常会介绍一些混种老乡去打黑工,从其中抽取高额收成……对于有些混种而言,能够有个工作不饿死就已经不错了,藤本组简直是大善人。 至于送花圈和给小钢珠店看场子之类的,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日常业务。 在瀛洲送花圈倒是没有东夏那么严肃,差不多就是这条街上有新店营业的时候以公司的名义送个花篮过去。 委婉的通知一下你:兄弟,保护费交一下…… 这么一个三流帮会,能够存续到现在超过十多年,一是靠着组长藤本的脑子灵活,惯会见风使舵,总能开拓一点新的财源。 二是靠着作为曾经绿日外围成员,绿日所给予的扶持,得到了五大佬的照顾。 考虑到绿日最近频繁的动作,倒是一个打入绿日内部的机会。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艾晴也不会将槐诗塞到这里来。现在看,这倒是一步妙棋。而在加入绿日之后,明显也被藤本当做了心腹,在藤本组的地位里也水涨船高。 只不过,槐诗更迷惑的,反而是绿日本身的目的。 “绿日那群家伙,究竟在做什么?”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对付着眼前的那一盘毛豆,沉吟思索。 不论他有多么厌恶和忌惮绿日,都无法否定这一点——他们确实是为这群无依无靠的混种带来了短暂的安宁。 一个全境出了名的恐怖组织,竟然会不惜代价的将力量渗透到瀛洲来,就为了给一群被贩卖的混种女孩儿出头。 “这不是很正常么?你是不是又陷入二元论思维了?你脑子里插得都是二极管么?” 艾晴伤脑筋的叹息:“就像是天文会这么庞大的组织一定会有阴暗面一样,绿日能够成为全境最大的恐怖组织,又怎么可能没有值得夸耀一二的亮点?”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想说,绿日确实是混种的正义守护神?” “要从暴虐和血腥的方面去看,绿日或许真的能跟曾经那群神灵一样沾点边,只不过,他们未必正义和仁慈而已。” 艾晴冷淡的问:“你知道所谓的极道、黑帮乃至黑手党这些组织最初的起源么? 无一例外,最开始,他们都不过是像戒酒俱乐部一样的互助组织而已。难道你能说互相帮助是错的么? 人是渴求秩序的,无法活在动乱和混沌之中。游戏有了规则才玩得下去。没有人喜欢连一盒电池都买不到的世界。 可你知道电池的生产需要多少个步骤么?从原材料到粗加工、送入工场,最后作为产品送向全世界,最后你从便利店花钱,把它装进自己的遥控器里……所依靠的正是一套放眼四海皆准的秩序。 人想要活着,就要依靠秩序的存在,哪怕再怎么坏的秩序都可以。 但倘若无法从秩序中得到保护,倘若被原本的秩序抛弃,那么人就会本能转向另投他处,寻找能够庇佑自己的地方……这和人的善良与邪恶无关。 公正和应有的权利荡然无存之后,无助的人便只能抱团取暖,寻求新的权威,依靠乡约、宗族或是组织。 哪怕这些权威更加赤裸裸的腐败和狰狞。” “你应该看过那一部电影吧,平民们对于教父的爱戴,便是对于这一份权威的崇拜,你知道他血腥累累,但你需要一个能够为你出头的人,一个能够予以你庇佑的救星。 尤其是在瀛洲这种几乎快要将歧视摆在台面上,不抱团就活不下去的地方……很遗憾,槐诗,对于很多人而言,绿日才是救世主,天文会太过遥远。” 在沉默里,槐诗不忍的摇头:“可他们有的选么?” “倘若还有的选的话,如今的他们岂不是更加的可恶了么?” 艾晴冷淡的回答:“你可以说是生活所迫,我这种站在干岸上的人只不过是运气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是,如果选择了见不得光的生存方式,就不应该害怕黑暗里会有东西将自己吃掉……也不应该怪猎人成为了你的敌人。 不甘堕落的人可能会死的很痛苦,但自甘堕落者,无药可医。” “别忘了,为了颠覆天文会,绿日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为此血流成河。也不要忘记你是来做什么的。” 槐诗叹息了一声,问:“天文会难道就不能帮他们么?” “难道不是正在帮么?否则我们是在做什么?” “不,我是说更进一步……” “抱歉,不可能。天文会不准干涉国家主权和内政,统辖局的规则终究无法覆盖所有地方,也不能够覆盖一切。” 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孤灯之下的艾晴抬起眼睛,看向百叶窗间隙之外的城市:“倘若统辖局真正的掌控了这个世界,谁又能保证统辖局不会变成下一个理想国?” 槐诗没有再说话。 难以忍受包厢里的浓厚烟味儿,趁着一群喝醉的家伙高谈阔论的时候,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溜出去透气。 居酒屋里一片寂静。 在深夜里,楼下的客人已经全部走完了,桌椅都已经收拾完毕,大门敞开着,凉爽的风从夜色中吹来。 老板娘擦拭着灯罩,正和吧台前面的客人闲聊。看到他走下来,便热情的问道:“是还需要什么吗?酒的话,马上就要热好了。” “不,我就是下来走走。” 槐诗指了指吧台:“介意我坐这里么?可以的话,麻烦给我来一份啤酒吧,和这位先生一样就行。” 坐在吧台旁边的那个魁梧客人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似是嫌恶,但没有说话。黝黑的皮肤饱经日晒,隐隐带着一股鱼鳞和海腥味。 是个渔夫。 吃起饭来风卷残云,将茶泡饭和炸鸡一扫而光,抬起手,又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高桥先生,今天的口味还合适么?” “恩,近江小姐的手艺从来不错,我已经吃饱了。”渔夫高桥咧嘴一笑,满是讨好,可惜粗糙的五官搭配着胡茬几乎能吓到小孩子。 旁边的槐诗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顿时有些尴尬。 自己下来这是当了电灯泡,难怪人家讨厌自己。 端起啤酒喝了两口,他正准备找个借口回去,却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一个神情憔悴的男人疲惫的走进了居酒屋。 “打扰了。” 他的手里抓着一张旧照片,进门便殷切的问道:“请问您……” 槐诗正准备离去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愕然的抬头看过来,看到了那一张颇为眼熟的面孔……那是厨魔大赛里自己的对手外加好队友,三途的主厨·深津庆? 所以,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个背影是他? 深津庆也愣住了。 呆若木鸡的看着柜台之后的老板娘。 手中的照片颤抖着,几乎快要抓不稳。 “阿桃?” 踉跄的向前一步,瞪大眼睛,端详着那一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几乎快要流出眼泪: “阿桃小姐,是你吗?” 咣当一声。 老板娘手里的空酒杯落在了地上。 第七百零七章 错过 只能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槐诗目瞪口呆的站在旁边,还没反应过来。没搞懂为什么深津庆堂堂一个厨魔会跑到一家丹波内圈的居酒屋里来。 而且在这之前,好像还不辞劳苦的打听了很久的样子…… 深津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一步一步挪到吧台前面,根本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眼中只剩下了那个错愕的女人。 “阿桃小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他抓住老板娘的手,已经激动的快哭了:“我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桃的手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缩了回来,干涩的说:“深津先生,请你冷静一些,现在还是营业时间呢。” “抱歉,抱歉。” 深津庆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擦拭着发红的眼眶,展露出郑重又诚恳的神情。 再度后退了一步,弯腰,跪坐在地上,深深的低下头。 “我知道突然上门会让您很困扰,但恳请您能接受我的歉意。”他埋下头,恳切的祈请:“请您原谅我上一次的不告而别,也请您……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阿桃小姐!” 他抬起头,凝视着那一张她的眼睛,大声说:“请让我们重新开始吧,阿桃,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去了!” 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早应该说出的话:“从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爱慕着您了,请您、请您和我结婚吧!” 槐诗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抓不住杯子了。 这塞进嘴里的瓜实在太大,令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货在想什么?忽然之间上门,什么铺垫玩意儿都没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求婚了? 大哥你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啊! 就算是青梅竹马的剧情也不是这样的啊!哪里有这么多年不见一上门就想要让人家和自己成亲的? 你但凡少吃一条河豚都不至于这么冒失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老板娘,而是旁边暴怒的渔夫高桥。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这个魁梧的汉子难以克制自己的怒火,伸手,粗暴的将深津庆从地上扯起来,瞪着他的脸,恼怒到须发皆张,低吼咆哮:“我早就听说了,你就是那个到处打听近江女士的跟踪狂吧!竟然还敢找上门来!” 不等深津回答,高桥便挥起拳头,要把这个上门骚扰的人渣打死在这里。 反应过来的槐诗赶忙伸手,想要拽住高桥的胳膊。 可比他更快的是老板娘。 不知究竟应该称之为近江女士还是阿桃小姐,但她此刻却拦在了深津前面,阻挡着这一场一触即发的争斗。 “请不要这样,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就让我来解决吧。” “我、我……我不是……” 高桥愣住了,铁青的脸色渐渐的凝固,察觉到她神情中的恳切,好像明白了什么,神情顿时灰败起来。 松开了手。 委顿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喝着闷酒。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一只被击败的斗犬。 “阿桃小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深津惊喜的望着她:“您的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很抱歉,深津君。” 就在深津的面前,老板娘数度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垂下眼睛,只是礼貌的回绝:“感谢你这么辛苦的来找我,能够和故人重逢真是太好了。 但可惜,我并不答应你的请求,请您回去吧。” “为、为什么?难道您不清楚我对您的感情么?是因为孩子对吗?我不介意的,没有关系!我会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们可以一起将她抚养大……” “他的孩子你不配养!” 这句话是旁边的槐诗自己脑补的——他快受不了了,这一个两个的操作简直不是下饭的程度,简直是直接在他的嘴里种水稻了……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看不下去。 急死了。 阿桃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微微摇头。 深津的脸色一点点的苍白下去。 “哪怕孩子不改姓也没有关系,真的,我、我……”他卑微的祈求,几乎要哭出来:“您难道不明白我的真心吗?” 再忍不住眼泪和哽咽。 “我只是想要和阿桃小姐共度一生而已啊!” “抱歉,深津君,我不能答应你” 阿桃弯下腰,再无任何委婉的回绝:“但是我已经结婚了,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家人……所以,请您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说着,她回头看向身后喝酒的高桥。 高桥手里拿着酒杯,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的看过去,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中,阿桃的眼神渐渐哀求了起来。 槐诗叹了口气,在桌子下面狠狠的踹了这狗东西一脚,令他终于激灵了一下,恍然大悟,冲着深津瞪大眼睛。 “混账东西,没听她的意思么!”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高桥提高了声音:“不要让我在这里再见到你了!” 死寂里,深津庆的身影一点点的佝偻了下去。 眼中的神采和期冀渐渐熄灭了。 面如死灰。 “抱、抱歉,是我,是我打扰了……” 他狼狈的转身,踉跄的离去,头也不回的冲进漆黑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只有悲鸣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阿桃静静的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再没有说什么,许久,许久,低头擦拭了一下眼角,回过头来,勉强的向着自己的客人挤出笑容。 “抱歉,让两位见笑了……也给高桥先生添了麻烦。” “不、不,俺完全没有关系!俺、俺……” 高桥拍着胸脯,瞪大了眼睛,脸色涨红的想要说什么,急的连方言都出来了。可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却说不出话来。 慢慢的委顿的垂下头去。 “麻烦再给我来一杯啤酒吧。” 槐诗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啤酒杯递过去,回头看了看门外的方向,无奈的感慨道:“要我说那个家伙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 阿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高桥瞪过来,示意他少说两句,如果不是刚刚槐诗提醒了他,他现在可能要骂人了。 “光喝酒不好,正好还有一点章鱼和豆腐,就当给两位添麻烦的赔礼吧。” 在料理台后面,老板娘手脚利落的料理着,很快就送上了两分下酒菜来。 在她忙着的时候,槐诗抬头,看向料理台后面的墙壁上,营业执照旁边的照片——京都中学绘画赛银赏,近江里奈。 照片里的小女孩儿抱着奖杯,笑容灿烂。 可脸色却略微的有些苍白,刻意拉下来的袖子依旧没有挡住手背上的那一片淤青的色彩,那是打吊针打太多,血管肿胀留下的痕迹。 “那个孩子,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槐诗好奇的问道,旋即旁边的高桥瞪过来,示意这货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板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摇头叹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那个孩子,和您一样,客人。” 槐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犄角,刚刚在包间喝酒的时候忘记盖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其实不必在意,只不过是过去的事情而已。” 老板娘已经平静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烟盒询问二人,看两人没有反对之后,颔首说了一声失礼,才歪头点燃。 “以前压力大的时候,染上了坏习惯,等上了年纪想要改,就改不过来了。”她无奈的笑了笑,“反正都过去了,不是吗?” 槐诗犹豫了很久,好奇的问道:“单身母亲又不少见,重新开始不好么?” 沉默里,他察觉到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就像是看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就好像在问——你真的是瀛洲人么? 槐诗无话可说,抬起手,拍在脑门上。 忘记了这鬼地方的民情了…… 单身母亲在哪里想要生活都不容易,更不要提还带着一个混种小孩儿了。 近江女士,或者说阿桃小姐并不避讳过去的事情。 过了小女孩儿的年纪之后,什么都已经看得开了。 用她的话来说,不过是年轻时候犯的蠢事而已。 在年少无知的时候被花言巧语所欺骗,发现怀孕之后,对方却一夜之间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不知所踪。 “医院查出来,孩子是混种的时候,父亲当时是很生气的,毕竟有辱门风,严令我去打掉,但是我犯了蠢,孩子又有什么罪呢?” 她抽着烟,轻声叹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深津君是喜欢我的,他不会在意。我的父亲是他的师傅,只要有命令,他一定不会拒绝,但那样的话对深津君也太不公平了吧?结果,因为不识好歹,我就被赶出家门了。 和娘家断了联系之后,自己到处打工,狼狈的不像话,但深津君经常来接济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 她说到这里,沉默许久之后,自嘲的耸肩:“有些年龄,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已经是三途的主厨了,前途无量,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拖累他而已。” 早已经功成名就的深津,娶一个带着混种孩子的女人,只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槐诗摇头,劝解道:“只要你愿意,他不会在乎的。” “我在乎。” 隔着烛光,她的眼瞳平静又沉默,就像是石头一样。 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在轻声低语。 我在乎。 接下来槐诗再没有说话,收起了自以为是的善意,履行了一个客人的本分,喝完酒之后就转身上楼去了。 高桥早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哭着喊着完了说着胡话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了,等槐诗他们再度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影。 只有平静的老板娘礼貌的将一行人送出门外。 走了很远之后,槐诗回过头,看到老板娘站在门后,拿起竹竿,摘下了门口的灯笼,低头吹灭,转身回到了店里,关上了门。 里面的灯火渐渐熄灭。 打烊了。 第七百零八章 信标 深夜,办公室里。 《兽化特征者权益维护草案》、《丹波内圈人口普查》、《瀛洲兽化特征者社区调查报告》、《麻药追放同盟历史及重点档案》…… 冰冷的灯光下,一本又一本机密档案被随意的丢在桌子上,重叠在一起。 艾晴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胀痛的眼睛。 发自内心的感受到这个国家的荒谬本质…… 被冠以开放之名,以多元文化而闻名全境的瀛洲,实际上却再没有比这里更加保守,更加排外的地方了。 匆匆而去的过客在缤纷的美景面前不会有时间去注意它光鲜外表之下的内里,反而会去赞叹这开放和文明的模样。 而对于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而言,这个国家从未曾因为外来者有过任何改变。 纵然是那位将军阁下,那个来自美洲的鬼公方也无法扭转那些早已经在传承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思维…… 诚然,在七十年前之前遭受重挫的瀛洲如今已经很难称得上一个主权国家了,连军队这样的暴力机关都无法拥有。 升华者机关·鹿鸣馆和精英部队‘座’,只能作为华族们的聚会所和皇帝的卫队而存在,无法以正式机构的形式出现在统辖局的会议上。 连华族这个称呼都早就被废止。 但那不过是名义之上的消失,实际上怎么回事儿大家都清清楚楚——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卿和诸侯们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继续统治这个国家,拣选着一个又一个的工具人推到前台,代替自己承受来自民众的怒火。 而他们自己则通过重重股权的交叉,隐藏在幕后。以无孔不入的恐怖影响力继续根植在这一片土地之上。 种种积弊导致了此处和其他国家截然不同的状况,而在各方有意无意的放纵之下,便产生了各种野蛮生长的离奇乱象。 除了表面上的和平与安宁之外,一切阳光找不到的地方都在群魔乱舞。可以说,有些地方一旦天黑就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无法地带。 根据天文会的统计,有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偷渡犯都是从瀛洲各处的边境里中转来到现境。 同时,这一份混乱和放纵也为瀛洲带来了大量的财富,甚至反向带动了投资和各色边缘产业。 以京都延伸而出的大型边境——黄泉比良坂为轴心,瀛洲形成了整个亚洲最大的边境枢纽,也是现境最大的几个边境物资流通渠道。 同时,也变成全境主要的兽化特征者聚集地之一,江户、大阪、甚至京都,也有着‘丹波内圈’这种令不少大人物心生嫌恶的‘霉斑’…… 无法在阳光下获取正当地位的混种投身在黑暗中,无孔不入的存在于这个阶层的每一个地方。 作为主体的,便是在五大佬的倡议之下,由五个主体为混种的大型帮会社团所形成极道联盟。 他们的影响力几乎涵盖了所有混种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个瀛洲的兽化特征者从出生下来就在跟他们打交道,从无照的医院和黑医再到就学、餐饮、药品乃至工作…… 严格来说,绿日和五大佬之间并没有多么严谨的从属关系,双方更类似于深度结盟的状态。 绿日需要现境影响力,而五大佬也需要绿日的力量支援。大家知晓对方是自己的重要臂助,不可或缺,也无法代替,便只能形同一体的继续存在。 最终,形成了这个名为‘麻药追放同盟’的庞然大物,同俄联K字党、六合会、地天愚连队、铁王党、光照教等等组织,形成了瀛洲的暗面世界,无法地带所独有的残酷系统。 不止是混种们在筹谋着暴动,如今整个京都暗中的斗争越发激烈。 而这一切动乱的源头向上追溯的话,便会令人感觉越发的匪夷所思——究其根本,竟然是因为瀛洲立法院在两个月之前提出的‘拟定消费税上调’的预案! 当人口增长指数连年降低、社会进入老龄化、养老金储备的巨大缺口和盛行低消费主义,连续不断的打击已经令整个使用苛刻秩序压制和高福利制度所黏着起来的社会体系岌岌可危…… 简单来说,政府没钱了。 为了维持福利制度的存在,税费的上调实在必行。 哪怕是饮鸩止渴都顾不上了。 而所带影响的行业将会涉及整个社会,石油、电力、运输、种植……一切能够生产和消费的东西都将再次被评定价值。 在两个月前,这个预案被提出的时候,就已经引发了轩然大波。 因此而导致的斗争愈演愈劣,最后已经变成了公家和武家之间的另一次角逐。作为中央政府而存在的公家和暗中割据地方的武家之间所存在的便是这样的天然矛盾。 而巨型企业和社团在其中推波助澜,对混种的压迫和歧视也越演越烈。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十有八九,混种的暴乱会将大量隐藏在暗中的矛盾引爆,之后,由于其无序和失控的破坏遭受整个瀛洲的抵制和反噬……大家联手敲死混种之后,转移了社会矛盾、民众的仇恨,甩掉了头上的锅,得到了实际的利益,又能肥上一波,堪称好处无穷。 至于死几个混种,哪里算得上事儿? 这样的话,就能够理解双方在这件事上诡异的放任和冷漠态度了。 闹吧闹吧,闹的越大越好…… 一切都不过是盛宴开始之前的狂欢,不知道多少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倘若不能这一场暴乱化解,将神城未来和他掌握的技术彻底泯灭的话,恐怕到时候丹波内圈就会变成地狱。 就在艾晴的思考中,寂静的办公室里忽然传来尖锐的声音。 短促而高亢的警报。 来自手边,一个好像计数器一样拳头大的东西。 在瞬间,上面的翻页标牌上的数字,已经从‘零’变成了‘一’。 艾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难以置信。 这么短的时间内,信标竟然已经启动过一次了? 很快,来自决策室的专线电话响起。 来自统辖局的上层的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想,也坐实了这个坏消息。 “恩,我知道了,正在寻找线索,恩,会加快的,请放心。我知道,不会让架空楼层资源空耗……” 艾晴颔首,克制着自己焦躁,平静回应,只有挂断电话之后,才长叹了一声。 “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她拨开屏幕上无关的档案,端详着最底层的机密资料——照片里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快。 ——这个混账东西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与此同时,槐诗也从梦中惊醒了。 毫无征兆,毫无任何道理。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阵奇怪的违和感,但是仔细思考了半天之后却想不明白。 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海报,很快翻过身继续睡了。 恩,在舍友们的呼噜声和脚臭里。 明天起码,先出去找个真正能住的地方吧……反正赃款花不完还要上缴,干脆搞一套好点的算了! …… 同样,在深夜的京都。 丹波区之外的火灾现场,消防车的警笛声消散在夜色里。 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浇灭了废墟之中最后一缕火光,也浇在了少年心头上。 拔凉。 原本拖着自己的三戟叉从车里跳出来,正准备大干一场的原照在风中渐渐凌乱。 寂静的夜风吹来,带来了远处乌鸦们嘲弄的尖叫声。 没有预想之中和强敌大战三百回合,也没有小弟纳头便拜,更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勇闯虎魔窟,龙争虎斗;更不用提幻想之中夸奖原照哥哥好厉害的混种小妹妹…… 他的任务目标,早已经连同整个房子变成了燃尽的垃圾…… “喂,叶大姐?你这一卦绝对有问题啊……” 原照含泪打通电话:“不是我不干活儿,咱就不能整点阳间的任务吗?别说那个俄联佬,这鬼地方都烧成灰啦,什么线索都没啊!” “……” 电话另一头,叶雪涯沉默了许久,再度低头端详眼前的星盘,眉毛微微挑起:京都上空的星轨,竟然毫无征兆的出现了断层? 或许是自己的观测失误,但倘若不是呢?不论通过什么样的方法,都说明了京都的浑水比她想象的要更深。 玄鸟丢过来的活儿,果然不是那么好接的啊。 她捏了捏眉头,心情沉重起来。 “先回来吧,原照,天亮之前好好睡一觉——” 叶雪涯微笑:“你不是一直抱怨来了瀛洲什么名胜都没见过么?这一次满足你。” “喂!你又想干什么!”原·工具人·照忽然有些害怕。 “没啥,明天,咱们就去见将军……” 在挂断电话之前,叶雪涯贴心的提醒:“记得穿正装哦。” …… …… 第二天早上八点,被敲门声吵醒的槐诗还没有来得及出门租房,就看到了自己手机上超过四十个以上的未接电话。 全部都是藤本组的高层打过来的,还有一大堆留言和暴躁的催促——都是让他立刻回电或者赶快联系自己的消息。 结果他昨天睡觉前开了免打扰模式,一个都没收到。 等门开了,就看到脸色铁青的山下站在门外。 “你怎么搞的?为什么打电话不接!” “呃……”槐诗尴尬的回头看了一眼手机,“它……中暑了,咳咳,没电了。” “搞什么啊,你这个混账东西!”山下伸手扯起他的领子就往外拽:“没时间了,赶快走!快点快点!” “什么鬼?”槐诗看着他一副天塌了的样子,难以理解:“难道是警视厅来抓我们了?” 山下回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压低了声音。 “藤本老大,快不行了。” 第七百零九章 遗言 确切的说,是藤本快死了。 藤本大家都很熟悉,但藤本快死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下面就让槐诗来带大家了解一下。 藤本快死了,其实就是藤本快死了。那藤本为什么快死了,大家可能都会感到很惊讶,藤本怎么会死呢?但事实就是这样,槐诗也感到非常惊讶。 那么这就是藤本快死了的事情了,大家有没有感觉很神奇呢? 槐诗也感觉到很神奇。 因为他妈的一路上他问了半天每个人都在说车轱辘话,就没有一个人弄清楚的。大家都很欢迎他在评论区和自己一起讨论。 讨论个什么?说车轱辘话么?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直到感到医院的急救室外面,才有人从警视厅的那里得到了监控的录像。 大概是在清晨的时候,藤本带着口罩,从一栋民宅里出来,探头探脑,看到周围没人之后,坐上了自己贴满不和谐喷绘的面包车…… “他为什么鬼鬼祟祟,跟贼一样的?”槐诗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旋即所有人都瞪了过来。 小老弟你会不会说话? 大哥鬼鬼祟祟,那能叫鬼鬼祟祟么! 但其他人顿时也好奇了起来,视频里的房子是一座一户建,而藤本的家在一座高档的公寓楼里,明显不是自己家。 旋即狐疑了起来。 “要不要调查一下?”有人问。 “咳咳!!!”山下用力咳嗽了两声,看了看其他地方,低声说:“大哥在外面有个……有个女人……你们不要乱讲,大嫂她很严格的……” 行嘛,搞了半天是出去找小老婆玩,但问题是你他娘的都换了衣服还带了墨镜了,就不能换辆车么! 槐诗一阵脑门疼。 估计是昨晚喝了酒之后,就直接酒驾上门了吧,根本就没注意自己还开着一辆那么骚的公务车。 结果,就遭报应了。 刚过了十字路口,就车祸了。 或者说,蓄谋已久的撞击。 一辆卡车直接从斜刺里冲过来,将红绿灯前面等着的面包车怼在了墙上。然后,迅速倒车,再撞了一次。 最后,带着面罩的司机从车上跳下来,检查现场,看到藤本竟然还能从车筐里爬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但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人之后,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子,冲上去狠狠的捅了好几刀,转身就逃走了。 “混账东西!!!” 看到这里,藤本组的干部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仇家蓄意的暗杀! 只可惜动手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不知道藤本混种的身份——鬼的血统虽然常常使人凶暴,但同时也会刺激腺体分泌超出常人的大量激素,命硬的很。 哪怕是胸口,肚子和心脏都被捅了两刀,依旧能够坚持到路人报警和救护车赶到…… “报仇!一定要给老大报仇!” 舍弟头,也就是打手头目上野第一时间涨红了脸,不顾地方在医院的走廊里咆哮了起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怒吼:“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跟我来……” “冷静点,上野!”山下冷声说:“连对面人都不知道是谁,发怒有用么?” “手指。” 旁边的槐诗提示道。 他初来乍到,倒是没其他人那么上头,正盯着手机的屏幕。 所有人看过来之后,他伸手指了指监控录像里的重播画面:“这个人,抓刀的姿势很奇怪。 虽然带着手套,但小拇指头应该没有了。如果不是操作什么机器失误的话,应该也只有极道了吧?走路的姿势也有问题,右腿应该被打断过,还带着钢板呢,应该是刚拆了石……” 话还说完,他就看到上野的眼睛烧红了:“一定是虎王组的人!有坂智也那个狗东西!我要他的命!!!” 咣当一声。 病房里推门走出来的护士吓了一跳,手里的资料板掉在地上,看着这一群脸上带着刀疤的家伙,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病、病人……说……”她结结巴巴的说:“要见、见家属……请问哪位是藤本先生的……” 还没有说完,就被山下一把推开,一群人终于走进病房里,就看到主治医生严肃的脸色。 “病人快要不行了,各位做好心理准备。” “你在说什么?混账东西!”山下瞬间暴怒,瞪大眼睛冲上去,一把扯起了医生的领子:“你是在诅咒我大哥么!” “山……下……山下……” 病床上,有虚弱的声音传来,隔着氧气面罩,藤本瞪大眼睛,奋尽全力的发出声音:“山下!你要丢人现眼到什么程度!” 难以想象,垂死的人竟然还能发出那么尖锐的语调。说完之后,藤本的口鼻中就源源不断的渗出血丝,身体剧烈的抽搐着。 维生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哪怕是混种,被车撞成重伤之后,又被捅伤了要害……能够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一样了。任谁看到那一张苍白的面孔,都会知道,藤本已经命不久矣。 “大哥,对不起,大哥。” 山下闻言,眼眶顿时红了,跪在床前。其他人围在旁边,也都不敢再说话。 藤本明显是在交代后事了。 弥留之际,那个男人伸手,艰难的握住了山下的手掌:“不要,不要报仇。这都是……报应……我的报应。我太膨胀……竟然敢卷进五大佬的私事里去……” 他剧烈的喘息着,额头涨红,三颗鬼角更是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但不可思议的是,眼瞳却明亮了起来,自昏沉中振奋。 回光返照。 他死死的抓着山下的手,瞪着眼睛看他,艰难喘息:“山下,你是我的义兄弟,你的为人……我最放心。以后,一定不要……擅作主张。”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山下连连点头,泣不成声:“请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藤本组发扬光大,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很好,很好。” 藤本松了口气,像是笑起来一样,氧气面罩里流出血来:“以后……藤本组,藤本组的会长位置,就交给……交给……怀纸了。” 死寂,死寂突如其来。 病房里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有人说话,只有机器的单调警报声,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门口正悄悄偷果篮里的香蕉吃的那个男人。 槐诗傻了。 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里香蕉皮都来不及丢,茫然的看向藤本:大哥你是不是脑子被撞出问题了?交代遗言的时候都还要拉胯? 山下的读音是yamashita,不是kaishi啊! 这是你体育老师的不作为,还是国语老师的沦丧?我特么刚刚加入你们组织第一天,你不要乱讲好么! “大、大哥……你说什么?” “没有,听清楚么……” 藤本粗重的喘息着,“我说,以后,怀纸就是藤本组的组长,藤本组,就要改名叫做怀纸组,你们,没听见么!你们难道……要违背我的意思么?!” 病床上,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昂起头,死死的盯着他们的脸,漆黑的眼瞳几乎收缩成一个小点,看上去阴气逼人。 “大、大哥,这……怀纸他还是太年轻了啊。”藤本组的若中高泽开口说道:“不如……” 藤本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拍了拍山下的手。 嘭! 一声巨响,像是铁锤一样,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是山下转身,拔出了口袋里的手枪,对准了高泽的脸,不等那一张茫然的面孔有所反应,扣动了扳机。 瞬间,血腥飞溅,高泽仰天倒下。 所有人愣在原地。 包括槐诗。 山下面无表情,只是放下了抬起的手臂,也不管西装的袖口上沾染的血浆。 “老大的意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这个枯瘦的中年男人环顾着所有人的脸:“谁同意,谁反对?” 槐诗很想说我反对。 但看了看山下手里的枪,还有他被烧红的眼珠子,很明智的,吞了口吐沫没有说话。 那么,藤本组二代目怀纸素人上位的这件事情,就迅速的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和爱戴,当场通过! 很快,在藤本的示意之下,所有人都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藤本,还有槐诗,以及……地上高泽的尸体。 藤本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旁边他的私人物品。 “手机的密码……是6个3,我死后,你联系……绿、绿日……”藤本沙哑的说:“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那种充满祈求和期望的眼神看着,忽然之间成了极道组织的二代目,还是个拍片的,完全就没反应过来。 “别啊,大哥,你换个其他人不行吗?”他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低声说:“我、我是卧底啊……真没想着干这个!” 藤本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发怒。 “我知、我知道,我猜到了……可是我没说,谁都,谁都没说……” 染血的氧气面罩下,藤本嘴角抽搐着,像是在得意的笑:“怀纸君,哪里会有、会有男人,不想当男优呢?” “别扯淡了好么,大哥,咱说卧底呢!” 槐诗瞪大眼睛,感觉越发的茫然,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哪里露了馅。 “你是……傻子吗?”藤本微微摇头,端详着眼前的面孔,疲惫叹息:“因为你的眼睛里,一点仇恨都没有啊。” 田中那个家伙介绍来的人有问题,他早就隐约感觉到了。 当槐诗说出绿日的时候,他就已经或多或少的明白。 明明感觉这个家伙有可能是个卧底,可出乎预料的是,他却一点都恨不起来。 绿日的人没有察觉,可他看到了:那个时候从爱莎之家里走出来的槐诗,低着头,掩饰着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拜托你了,怀纸君,拜托你了。” 他握紧槐诗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遍遍的重复:“拜托……大家,就交给你了……” 槐诗呆滞着,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一点点的失去力气。 最后,在心电失去波动之后的尖锐声音里,藤本失去了最后的呼吸,只有渐渐暗淡的空洞眼瞳映照着眼前的年轻人。 直到槐诗低下头,用力的颔首。 “放心吧。”他低声保证:“我会救你们的,一定会。” 无人回应。 只有最后一丝意识满足的逝去了,再不归来。 第七百一十章 交替 医院,寂静的走廊里,所有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藤本即将死亡的消息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头上的时候,原本的优容与平静尽数消失无踪。 毋庸置疑,领袖的更替对于如今风雨飘摇的藤本组而言是头等的大事。 再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原本所有人都做好了山下上位的准备,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继任的不是担任‘若头’的山下,也不是上野,宅间,更不是本部长泷村。 而是加入帮派仅仅只有一天时间的怀纸。 怀纸素人。 变化突如其来,不管每个人同不同意,藤本都已经心意已决,并强行在临终之际强行动用了这么多年以来培养出的威信,强迫所有人接受了这一现实。 而不接受的人,已经被山下亲手处决。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的高泽就死在了自己兄弟的枪下,诚然,大家都知道他有一点小心思,但山下的决断令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不寒而栗。 现在,山下一个人站在窗户前面,背对着所有人抽着烟,一言不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上野也没有说话,视线在山下和病房大门之间游移,神情阴沉。 许久,作为财务和出纳的宅间扶了一下眼镜,率先开口。 “有个问题,我要先问明白。” 他说:“山下,这里我最老了,连孙子都快要出生了——最不希望藤本组有什么好歹的人也是我,如果你觉得我也碍了事的话,那你不妨也杀了我吧。” “宅间,你在说什么蠢话!”上野瞪大了眼睛。 “高泽不是才死了么?凭什么我不能死?我们可是极道啊,上野。” 宅间平静的说,“社团的存续依靠的就是领袖与规矩——一切都可以牺牲,唯独这两个不能动摇。如果触犯了,就算是自己人也要杀,而且要杀的比外人更冷酷,更果决才对。高泽如果要碍事,要当害群之马,那就必须死。 但山下君,山下九郎,我有话要问你。”宅间发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对组长的位置,究竟是怎么看?” 他停顿了一下,冷声问:“你真的能够接受一个加入藤本组不到一天的新人,骑在自己的头上么?” 山下终于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瞳里满是血丝,死死的盯着他。 宅间平静的看了过去。 在沉默的对视中,山下终于开口,做出回答:“我刚刚说的很明白了,老大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这是老大还活着的时候,可是如果老大死了呢?”宅间追问:“如果新的老大无所作为呢?如果……新的组长不能容你呢?” “那就送我去监狱吧,我亲手杀了人,人证俱全,没什么可抵赖的。” 山下低头看了一眼西装内袋里的手枪,神情就变得平静起来:“这是老大的安排,我没意见。” 那是藤本最后的命令。 在垂危弥留之时的冷酷与决断。 大家并肩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和表达,在他叹息的那一瞬间,这一份决心已经传达到了山下的手中。 那一枪扣动扳机的时候,就代表着山下的组长之路彻底幻灭了。 不止是向二代目表示忠诚,更是一份致命的把柄。 倘若以后山下势大难制,或者想要在藤本死后从中作梗,向怀纸发难的话,这一份罪证就会成为他通向监狱的快车。 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或许是对山下这个义兄弟最后的关照了。 除非是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瀛洲的法律是不会判处犯人死刑的——但极道会。极道的规矩比律法要更加的严苛。 ‘亲分’让‘子分’死,子分就必须死。倘若怀纸不能容山下,山下就不能活。 对此,山下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个时候,最不安的不是山下和宅间,而是脾气最火爆的上野。 山下是藤本的心腹,整个组里他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忠心耿耿。他哪怕是让山下去马上跳楼,山下也一点眉头都不会皱。 而宅间则是文职。他二十年前代替藤本老大入狱,出来之后,就已经半退休了,管理的都是明面上的公司和资产,看似地位稳固,但去留不过是二代目的一念而已。 这么多年,该赚的钱已经赚够了,他不会做任何不理智的事情。相反,他更关心的是藤本组能否继续稳定的存续,而不是在内乱中搞得面目全非。 就只有上野一个人没脑子,从来都是粗线条。 做的也都是刀尖舔血的打手工作。 现在藤本老大忽然说,把位置传给一个刚刚入伙的新人。 他脑子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高泽看不清形势,或者说被组长之位迷了眼睛,眼看山下不能上位,便靠着自己和吉田会那点瓜葛起了心思。 死了也活该。 况且在这之前,藤本已经在高层酒会中宣布了怀纸成为了绿日的正式成员。有绿日作为臂助,以后藤本组未必不能再发扬光大。 只是,谁都不知道,这位新的二代目,究竟是怎么想。 “其实,大家、大家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嘛。”上野勉强的笑了笑,想要提振一下气氛:“虽然大家都是丧尽天良的极道,可藤本大哥一辈子没有害过自己人……他选怀纸,应该是有他的道理的吧?” 没有人说话和回应。 短暂的寂静之后,隔着门,听见里面急促的心跳警报,到最后,再无声响。所有人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 藤本死了。 不论愿意或者不愿意,以后藤本组的天就要变了。但同时,从心中涌现的乃是发自内心的悲切和伤感。 在沉默里,所有人彼此相顾,等待着另一头的命令。只有山下低着头,深呼吸,揉了揉眼睛,率先走到了门前,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后无人回应。 许久,许久之后,才传来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在门后的房间里,病床之上的男人已经逝去,再无任何的呼吸。 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静静的抽烟,青色的烟雾从他的指尖缓缓升起,袅袅弥散在窗外照进的阳光中。 在沉默中,他凝视着窗外的阳光,没有说话。 依旧是原本萎靡和随意的打扮,可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和过去已经不同。和刚刚那个茫然的年轻人,不一样了。 “人都到了吗?” 怀纸素人回过头,当刘海被拂起之后,弯曲的犄角便展露在阳光下,再不掩饰。平静的眼眸从众人面前扫过,许久,微微颔首: “来齐了的话,就跟藤本先生道个别吧。” 他说:“你们都应该感激他,也要铭记他最后的恩德,知道么?” 就像是训斥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那一双眼瞳的主人这么告诉他们。居高临下的下达了论断之后,不容许任何的反驳。 是的,不要问太多,也不需要心怀疑惑。 你们只要照做。 明明是加入极道第二天的新人,可那样傲慢又凌厉的态度,却像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一样。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可不论是出自于对二代目的尊重还是对藤本一直以来照顾的感激,都没有任何的违背的理由。 全部弯下腰,对着病床上的逝者恭敬道别。 再没有人说话,直到怀纸沉默的将烟抽完,掐灭在床头的花瓶里。 他回过头,看向沉默的山下,忽然问: “手枪呢?” 说着,槐诗伸出了手,向着山下招了一下,五指展开,等待。 寂静的空气里,再度有什么东西被紧绷了起来。 山下抬起头,表情抽搐了一下,缓缓的抬起手,从西装内袋的枪套里拔出那一把手枪,手指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落在扳机上。 可很快,就触电一样的松开了。 握着枪柄,像是抓着烫手的烙铁,僵硬的,递过来。 槐诗抬起手,抓住枪身,将手枪从他的手中摘下,然后端详着手中的手枪,看不出什么问题,也没有锈蚀损坏的迹象。 养护精良。 他掏出了丝巾,干脆的将手枪的枪身与握柄擦拭了一遍,仔细的拭去了无关的指纹之后,不等所有人松口气,握着枪柄,抬起。 扣动扳机。 高亢的声音再度奏响,地上高泽的尸体抽搐了一下,再不动弹了。 “手枪不错,罕见的美洲货啊,以后就给我吧。” 他抬起眼,向诧异的山下吩咐,并不等待他的同意,便将手枪随意的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最后回过头来,告诉所有人:“藤本组若中·高泽想要忤逆我的命令,意图反叛,已经被我亲手击毙了,明白么?” 沉默里,所有人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便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 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恭敬的应承。 “——おさしず,亲分!” “很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论如何,都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友好的相处。” 槐诗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的病床上,那个已经逝去的男人,许久,收回了视线。 “大家先去准备发丧和葬礼吧。” 他垂下眼瞳,轻声说:“总要让藤本先生走的安详一些。” 第七百一十一章 啊这 葬礼只持续了三天,告别仪式在第四天举行。 对于极道来说,葬礼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司空见惯,虽然坏消息来的匆忙,但葬礼依旧井井有条。 中间藤本的老婆对藤本遗产的归属不满意,带着孩子过来闹了一次,但没有见到槐诗,悻悻的走了。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远方的亲戚,有的根本就没有露面。 前面的葬礼是面向死者的亲友,但告别仪式当天,才是同行们前来拜访的日子。 在阴天的小雨之下,穿着丧服的藤本组组员们在门前,站成了两排,向着到来的访客鞠躬致谢。 在渐渐停下的车里,山田哲平眺望着外面的场面,眉头微微挑起:“这不是弄的有模有样的么?藤本那个家伙,就连死都要挑个让人头疼的时候……听说是虎王组的人干的?” “都说是这样的。”下属回答,为他拉开门,然后撑起了伞。 伞下的老人扶了一下身上羽织的领子,向着正门走去。 门前的山下弯下腰,九十度鞠躬行礼:“远道而来,辛苦了。” “也就是跑了两个市区而已,辛苦什么的可谈不上。”山田呵呵笑了两声,低头看过去:“山下,听说新组长不是你啊。” “在下无能,能有若头之位,就已经是侥幸了。”山下低头回答:“实在不敢觊觎组长的位置。” “哈哈,开个玩笑,瞧你吓的。”这个山田组的老会长摆了摆手,看向四周,脸色渐渐变得惊奇:“怎么?我这个老家伙亲自上门吊唁,你们的新组长连个面都不露的吗?” “失礼了。”山下保持着九十度鞠躬,回答道:“组长另有要事,稍后就到,还请您多多包涵。” “混账家伙,你胆敢让我们会长等人么!” 撑伞的下属大怒,伸手扯起了山下的领子,怒斥大吼:“这么轻慢,是在小看我们吗!” “够了,池内,毕竟是在葬礼上,我们是客人,不要闹的太过。” 山田哲平拍了拍下属的手臂,撇下鞠躬的山下,转身走向了礼堂去了,上了一炷香之后,端详着藤本的遗容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侧室去休息了。 有不少老熟人都已经先到了,里面热闹非常,看到他进来,不少的人都抬手打起招呼来。 “哎呀,人倒是来的很齐啊,大家好久不见。” 山田找了一个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看了看周围,明知故问:“虎王组的人没有来么?” “如果他们敢来的话,恐怕今天就要当场火并了吧?” “我看未必。” 脸上带着烧伤痕迹的老男人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外面的门口:“我听说,虎王组这两天已经请了五大佬进行调停,为了保自己的小儿子,有坂那个家伙真的是下了大功夫啊。倒是山田你这个家伙明知故问,你一定知道点什么吧?” “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一个老头子而已,早已经洗手不干了,哪里能掺和的了这些事情。” 山田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问道:“倒是,藤本组,听孩子们说,要改名叫做怀纸组了吧?大家有认识的吗?我对那位新组长可好奇许久了啊。” 关于怀纸祖的那位组长,倒是有不少风言风语,什么绿日的高手啊,什么边境杀神之类的鬼话,但没一个靠谱的。还有人说是一个刚刚加入藤本组还不到两天的混种呢……真是什么离谱的传闻都有。 一时间,所有人都摸不清底细,也不知道藤本临终前脑子在想什么。 不过,来到这里的人倒是都体会到了那位新组长的傲慢。从葬礼开始到现在,根本就没有露过面,哪怕是原本关系亲近的几个帮派,如今都吃了闭门羹,态度也都变得疏远冷漠起来。 “嘛,不管怎么样,总是要露面的,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么?”山田笑眯眯的喝着茶,不再说话。 而就在繁忙的道别仪式中,门外礼宾的山下九郎终于抽出空来,拽住身旁的人,焦躁的问:“组长呢?组长去哪儿了?” “不,不清楚。”小弟茫然摇头:“说是早上的时候,就和上野大哥一起开着车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山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早上就出门了是什么鬼? 该不会是被上野带着去巡视风俗业了吧? 一时间山下心里拔凉拔凉的,正准备说话,就察觉到一辆停在门前面的轿车,还有从轿车上走下来的人。 愕然。 “大、大嫂……你怎么在这里?” “我男人的葬礼,难道我不可以来么?” 神色憔悴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茫然的孩子,怒视着山下:“我倒要看看,那个叫怀纸的家伙在搞什么鬼!” 可在她身后,却还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穿着黑色礼服的老人,手里撑着拐杖,和煦的向山下打招呼:“这不是山下么,好久不见,最近还好么?” 山下愣了半天,下意识的站稳了,向着来者鞠躬:“有失远迎,北原先生。” 一颗心,已经沉入谷底。 来的人是麻药追放同盟的高层,能够代表五大佬意见的使者,如今和藤本的遗孀联袂而来,恐怕未必怀着什么好意。 “多余的话,不多说了,今天来的主要是为了三件事。” 北原摘下帽子,平静的环顾着四周,告诉他:“一是代替我们家老爷向藤本先生吊唁,第二是为藤本组和虎王组之间的事情进行调停。 最后,就是有关藤本夫人向我们寻求公道的事情了……山下,生天目大人在听闻藤本夫人的遭遇之后,大为震怒,嘱咐我一定要从速处理,恐怕我很难给你们留什么面子了。” 在冰冷的薄雨之中,山下已经汗流浃背,低着头,恳请道: “还请入内详谈。” 目送着一行人入内之后,他焦躁的瞪了宅间一眼,示意他赶快去想想办法。也顾不上礼宾的工作了,狼狈的转身跟了上去。 “怎么了?你们的新组长不在么?” 在灵堂上过香之后,北原环顾着四周,神情迅速冷漠:“这就是他对待五大佬的态度么?” “万分抱歉,组长正在赶来,还请您多多担待。” 山下只能再度弯腰,鞠躬恳请:“这件事情,藤本、不,我们怀纸组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还请您高抬贵手……” “山下!这里难道是你说话的地方么!” 北原提高了声音,怒斥:“连同盟的人都不见,怀纸究竟傲慢到了什么程度?还是说,事到如今他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能够霸占藤本留下来的基业么!” 山下不断的鞠躬,汗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实不相瞒,由怀纸继承组长的位置,这正是藤本先生的遗愿。连日以来,我们想要求见五大佬,奈何……” “你的意思是,这是五大佬的错了?”北原冷眼看过来。 “绝非此意,只是,只是……” 山下慌乱的辩解,可北原却毫无兴趣的摆了摆手:“够了,同盟已经决定为藤本组和虎王组之间的争端进行调停,这个,就供奉在藤本的灵位前面吧。”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丢进了山下的怀里。 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截被橡皮筋扎住尾端,已经开始发黑的尾指。 山下的手哆嗦了一下,抬起头,不可置信:“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虎王组的诚意。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藤本夫人愿意高抬贵手,原谅有坂那孩子的无心之失,化解这一段恩怨,那么同盟也乐见其成。这也算是向藤本组聊表歉意。” “这、这……” 山下捧着手里的盒子,愕然的看着北原,还有他身后眼神躲闪的藤本夫人。脸色忽青忽红,嘴唇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北原冷声问:“你们藤本组,难道不愿意接受五大佬的判决么?还是说,另有意见?” 山下咬着牙,没有说话,站在原地也没有动。 捧着盒子的双手颤抖着,不愿收下。 一旦那根尾指被摆在藤本的灵位之前,恐怕就再无报仇的那一天了…… “还剁了手指,多不好啊,太残忍啦……真要吊唁,带个猪头来都比这个强啊。” 门外伞下的年轻男人无奈感慨着,外衣的下摆上还淅沥沥的滴着雨水,迈入灵堂里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 抬起头微笑的时候,笑容就变得俊秀又邪意,额头上的犄角弯曲,像是浮世绘中勾人魂魄的邪魔一样。 “辛苦啦,山下,这个帮我拿一下。” 随手将手里的塑料袋放进山下的怀里,来者感叹道:“京都这么大,结果想找个买贡品的地方是真的难啊,帮我在灵堂上摆起来。 至于手指,就算了吧……” 他抛弄了一下那个盒子,不顾北原难看的脸色,随手,丢到了灵堂外面去:“摆根手指,也太寒碜了一点吧?五大佬就没送点童男童女过来?” “无礼之徒!” 北原大怒,脸色铁青,可察觉到周围的人恭敬的态度,旋即领悟了来者的身份,眼神变化着,迅速阴沉起来:“你要拒绝五大佬的调停了?” “啊这……”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茫然的挠头:“你怎么不早说?” 在旁边,端着塑料袋的山下忽然一声惊呼,手抖索了一下,两个血淋淋圆滚滚的东西就从塑料袋里落出来。 寂静里,两颗头颅掉在地上,声音低沉。 它们在调皮的翻滚,展示着面目上最后残存的惊恐和绝望。 就在所有人愕然的凝视中,那个姗姗来迟的人随手脱下身上湿淋淋的外衣,展露出下面赤裸的上身,狰狞的刺青,以及纵横交错的伤口和血痕…… 枪伤、刀伤和烧伤之间,背负着铜钟的恶鬼咧嘴,自他的后脊上朝着尘世露出狰狞的笑容。 槐诗叹息着,无奈耸肩:“毕竟,虎王组都已经没了啊……” 第七百一十二章 鼠与船 两个小时前,槐诗从昏睡中听到车窗外细碎的声音。 “下雨了吗?”他抬起眼睛问。 “是啊,不过不大。”开车的上野回答,“还有一会儿就到,老大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有烟么?” “有的,请用。” 上野赶忙把车停到路边,不顾狭窄单行道上后面的车疯狂按喇叭,回头取出了自己的烟卷,双手奉上。 然后,毕恭毕敬的为槐诗点燃。 “我说,上野……”槐诗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没有怀疑过我吗?” “嗯?”驾驶席上的上野再次回过头来,“老大你说什么?” “我是说,打拼了这么多年,被我这样的毛头小子骑在脑袋上,还要把这种人当做‘亲分’,一定不好受吧?” 槐诗平静的问:“明明其他人都很不爽快呢,不过为什么你就一点都没有反对过呢?还这么恭敬。说真的,我已经做好证明自己的准备了,可你却一点都没有怀疑。” “啊,要说的话……”开车的上野摸着光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脸上的刀疤也弯曲出了弧度:“可能是因为我不擅长思考吧。” “嗯?” “从小到大啊,我的反应都比别人慢半拍,老师教的东西我都学不懂。我母亲一直觉得我有什么病,可能真的有什么问题吧,不过笨也没药可以治,长这么大,唯一的优点就是力气大一点,反应迟缓又不太怕痛。 所以我的母亲就一直告诉我,笨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听别人说的就好了,只要听对了人,就可以过的比动脑子的那些人还要好。” 上野开着车,回答道:“如果不是藤本大哥的话,我可能早就被卖到黑工厂里打工打到死了吧? 藤本大哥从来没害过我,而且还很仗义,提拔我到这种程度。我觉得,藤本大哥选的人,也应该是不会害我的……啊哈哈哈,不小心说了傻话,怀纸大哥你不要见怪。” 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笑起来。 尖锐的牙齿像是鲨鱼一样。 “真单纯啊。”槐诗叹息:“你就没想过换个行当做么?” “诶?那不行的呀,怀纸大哥,我们连正经的驾照和户籍都没有诶。就算是去便利店打工,一看到你是混种,时薪也会被压到不到别人一半的程度……活不下去的啊。像怀纸老大你这么好看,说不定能赚到大钱,我们就不行啦。” 丝毫不懂得逢迎的说了实话,上野挠头:“也就只有极道不会嫌弃我们,你看,只要能打就行了……不瞒你说,我超抗揍的,以前好几个人来捅我都被我放翻了来着。” 槐诗无奈的摇头,叹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上野,你知道在我看来,极道是什么吗?” “啊?”上野茫然的想要回头,可前面就是十字路口,只能侧耳倾听。 然后,他听见来自怀纸素人的平静声音。 “所有的极道,所谓的任侠,其实都像是老鼠一样。” 槐诗看着窗户外的淹没在雨水中的世界,轻声叹息:“是受人所迫也好,还是自甘堕落也好——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这种生活方式,都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已经在外面的世界活不下去了。 可阳光之外的世界也不美好,就像是海洋一样,波涛汹涌,深不见底。我们只能趴在自己爪子下面那一块小小的木板上,见不到光。 你可以去任侠和放纵,也可以去随意鱼肉和霸凌,但想要活的更好,就必须抱团求存,要贡献出自己那一块小小的木板,去组成一艘大船,报团取暖。 如果船漏了一个洞,那么就必须修补;如果有人想要当害群之马,就必须站出来铲除;如果船沉了,那么所有的老鼠都会完蛋;如果有其他的老鼠的船拦在自己的前面,就要将它们碾成粉碎才可以。 这可以和道德与公义无关,你也可以不思考,但你必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应该知晓,自己身在何方。” 当车停在虎王组的巨大庄园前面的时候,槐诗站在车外,低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卷。 当他回头看到车内依旧茫然的上野时,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我们要去把另一条船碾成粉碎了,上野。” 他伸手,轻声问:“你要一起来么?” 上野,愣住了。 那一瞬间,究竟是幻想还是错觉呢? 难以言喻。 窗外吹来湿冷的微风,就像是变成了肆虐的风暴一样,在海潮澎湃的轰鸣里,灌入车里来,惊涛海浪的巨响几乎要将他冲垮了。 可在轰鸣里,却有庄严而巍峨的轮廓从暴风雨中浮现,将飓风撕裂,撞破海潮。 那是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钢铁战舰巡行在天海之间,不可一世的横行,高傲的凌驾在这暴虐的世界最顶端。 向着他,发出召唤。 要来吗? 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上野放弃了思考,只是本能的抬起手,握紧了那一只手掌,发自内心的恳请:“请带上我,请让我同您一起吧!” “好啊。” 在飘忽的雨幕中,那个人微笑了起来:“那就跟上来吧。” 就这样,带着上野,两个人走向迎面驶来的庞然大物。 在雨水的泼洒之中,出乎预料的,上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安和恐惧,无比的安心,就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惧怕了一样。 不顾落在眼中的雨水,瞪大了眼睛,凝视着那个背影。 见证着他向前。 看着他抬起拳头,将微不足道的铁门摧垮,迈步,走进了庄园之中。 然后,迎面一拳,将冲上来的人像是洋娃娃那样,击飞。再一拳,让另一人重蹈覆辙。 越来越多的人冲上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飞出去。 在骨骼断裂的清脆声音里,雨幕也在惊恐的抖动着。 这微不足道的一切都在被暴虐的蹂躏,碾碎。 挡在前面的是敌人,那就将击垮,挡在前面的是墙壁,那就将墙壁撕碎,一步步笔直的向前。 在哀鸣中,一步步深入重围,哪怕是子弹和火药也阻止不了他。 有人在尖叫着‘怪物’,有人想要跪地求饶,还有的人四散逃窜,也有的人,向着自己冲过来。 等上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倒在面目狼藉的大厅里。 竭力的喘息,身上到处都是枪伤、刀创,还有扭打的淤青。 但身体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那样,死死的收缩着胳膊,直到怀里那个奋力挣扎的对手失去了力气,再不动弹。 赢了! 在筋疲力尽中,他感觉到眼前一阵阵昏黑。 失血过多了,喘不过气来。 可当他抬头的时候,便还能看到那个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正在低头俯瞰着自己,静静的等待。 “还能站起来吗,上野?” 他说,“还差最后一点了,不要放弃。” “您……您在等着我吗?” 上野不可置信的仰起头,看着那一张被血染红的肃冷面孔。 于是,那个人便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颔首:“对啊,因为说好了要一起的嘛。” 究竟应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狂喜和荣幸呢,几乎要让人落泪的幸福感,还有随着那话语而一同到来的力量。 前所未有的,力量! “让您,久等了!” 上野昂首,撑起了身体,忘记了病痛和虚弱,再度追随在那个人身旁。 就这样,突破最后的大门,终于看到了那几张苍白的面孔,再看不出曾经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在恐惧和害怕,瑟瑟发抖。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做……五大佬已经调停了!”有坂哲也捂着自己左手上的伤口,惊声尖叫:“北原、北原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 在沉默了,上野和身旁的男人对视,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然后抬起手里的枪,对准前方,扣动扳机。 直到轰鸣声戛然而止,上野缓缓上前,俯瞰着那几张直到死到临头都不可置信面孔,咧嘴,狠狠的啐了一口。 “北原?他算个屁!” …… …… “我们其实也很尊重你的呀,北原先生。” 此刻的灵堂内,怀纸素人无奈的摊手,耸肩:“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们那么弱诶……” 北原脸色铁青,正准备开口喝骂,就看到槐诗抬起手,轻描淡写的,向前推出。 轰! 在低沉的闷响里,飓风凭空掀起,令人窒息的气浪席卷,像是刀子一样从他的脸上刮了过去。 将他的礼帽吹飞,斑驳的白发在风中惊恐的舞动,趴在头皮上,再不敢动弹。 “连一个能接住我推手的家伙都没有诶,虎王组是真的是不太行啊。” 槐诗微笑着,向五大佬的使者辩解:“况且,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吧?” 北原的表情抽搐着,“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槐诗感慨道,“我们都是仰仗同盟才能继续存续的小角色,如果这是五大佬的意思,我们又怎么胆敢不遵从呢? 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疑惑的问,“五大佬的判决,不是应该立刻就送到传达么?现在可都下午五点多啦,就算是下班才过来也用不了那么久吧? 北原先生,你哪怕早来一个小时,哪怕打电话说一句呢?” 说着,那个染血的男人踏前一步,端详着那一张恼怒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还是说,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在路上耽误了太久?” “放肆!”北原怒吼,嘶哑的反驳:“难道你要说这是我的错吗!” “不然呢?” 槐诗漠然的反问,他抬起手指,戳着这个老头儿的胸口,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虎王组的毁灭,有坂哲也父子在内的七十多个人的死亡,以及所造成的一切损失……” “这些,当然,全部,都是你的错啊!” 第七百一十三章 彼处水如酒 死寂,凝固的死寂。 哪怕是在侧室中悄悄窥探此处的大佬们也目瞪口呆,凝视着那个张狂的身影。长久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放肆到胆敢将北原的颜面踩在脚下。 只有北原,呆滞的低头,看着戳在胸前的手指。 依旧,难以置信。 等他抬头,便看到槐诗嘲弄又冷漠的眼瞳,脸色自涨红变成了铁青,五指之间的手杖几乎被捏的咯咯作响,震怒咆哮: “混账东西,你胆敢侮辱我吗!” “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用不着那么生气吧?” 槐诗叹息着,“说话的声音用不着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变得危险起来,平静的拍了拍眼前男人的肩膀,将他的衣领和头发整理好,温柔的告诉他:“就算是再怎么不懂得礼貌,也不应该在逝者的灵前如此失礼才对,冷静一些,好吗?” 隔着礼服,拍了拍他的肋下的枪套,槐诗缓缓的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端详着他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才对嘛,你是五大佬的使者,本来就不应该跟我们这些街头厮混的小人物一般见识,总要拿出端庄的样子来。” “你以为你赢定了?” 北原从牙缝里挤出沙哑的声音,苍老的面孔满是阴沉,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很强,我知道,每年都会有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跳出来,想要挑衅权威,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有了藤本的遗产在手里,可以和五大佬叫板,可你在做梦,怀纸,如果五大佬不允许,你甚至连这个老大都没得做!” “大概吧,或许,可能就像你说的一样呢?” 槐诗满不在意的耸肩,微笑着:“不过,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呢?想要夺走我的位置的话,就让五大佬来对我说啊。” “落合、生天目、久我、千叶还有荒川,不论是谁都好。” 他弯下腰,轻声在北原耳边呢喃:“如果他们对我这个新人不满意,那就请他们亲自来对我讲吧。” 寂静里,北原抬起眼睛,端详着眼前男人的面孔,很快,缓缓颔首:“很好,我会将你的原话带到。 怀纸,真希望你死到临头的时候还会有这样的骨气。” 他收回怨毒的视线,再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对了,你不是来吊唁的么?” 灵位前的槐诗回头,疑惑的问:“为什么不上香呢?” 北原的脚步一顿,表情抽搐着,克制着自己的怒意,转过身来,向着山下抬起手。山下弯腰,双手奉上一束线香。 线香在烛火中点燃,稍纵即逝的光焰升腾,照亮了一老一少的面孔,很快,又消失在薄雨里吹来的水汽中。 只有一线明灭的火光落入了香炉中,化作袅袅的青烟,弥散四方。 目送着北原含怒离去,脸色苍白的山下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北原是五大佬的使者,倘若……” “我知道。” 槐诗说:“我故意的。” 山下呆滞:“为、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啊。”槐诗回头,平静的看着他,“如果没有机会,新人要怎么出头呢?” 山下欲言又止。 他很想说他这是将藤本组放在火上烤,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有倾覆之危。可藤本组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应该是怀纸组才对。亲分已经决定的事情,他一个过气的若头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 木已成舟,剩下的无非是刀山火海而已,惶恐过后,山下已经接受了现实。倘若五大佬问责的话,大不了陪着组长一起上路吧。 他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开罪了北原的恶果不用等到明天,就已经在此刻显现。原本在侧室里参与送别的大佬们已经开始提出各种借口,纷纷告辞。 敬佩于怀纸驱逐五大佬使者的勇气,可不代表着他们喜欢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来往。 “哎呀,怀纸先生可谓年少有为,本应该留下来多饮几杯水酒的,奈何家中有急事,不能久留,真是太遗憾了啊。” 山田组的老头儿一脸装模作样的惋惜着,握着槐诗的手,依依惜别。 槐诗倒是没有强求,甚至连藤本的遗孀和孩子都没有留下。 只是微笑着,一一道别。 “不用过晚饭就走了么?真遗憾啊。”他客气的将他们送出门口:“大家路上走好,在下就不远送了。” 目送着老人们转身,槐诗看向宅间,似是疑惑的问:“真奇怪啊,大家竟然都对虎王组的遗产不感兴趣吗?” 在雨伞之下,山田老头儿离去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可是却没有回头,面色如常的离去。 五分钟后,后门被敲响了。 去而复返的老人向着山下微笑:“哎呀,忘记带雨伞啦,不置可否行个方便,让老朽叨扰一顿晚饭呢?” “当然,里面请。” 山下引手,指向了灵堂旁边的侧室。 再度熙熙攘攘起来的侧室里,多少双眼睛看过来,旋即变得不快。 “啐,老乌龟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回来了?” “我侄儿和藤本在牢里可是义兄弟,怎么就不能在他的葬礼上喝杯酒了?倒是你这个秃子河童,不是说女儿要生了么?赶快滚回去啊。” “老子只有两个儿子,都在监狱里吃饭呢,哪儿来的什么女儿?一定是你这个老乌龟耳背听错啦!” 十几分钟不到,竟然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又跑回来了,就像是什么会社职员之间默契的二次回和三次会一样,将不相干不识趣的家伙骗走之后,又再度在熟悉的地方重聚。 诚然,怀纸组不识好歹,有可能危在旦夕。 但这不妨碍虎王组的遗产有多香啊! 如果不趁着现在下手,等同盟高层进行分配,到时候不知道还要花多大的心思才能弄到手,怎么比得上现在趁火打劫的爽快? 就算到时候怀纸组不在了,可大家花了钱买下来的产业,哪怕你是五大佬也不能说让人退就让人退吧? 纵然极道并不遵从所谓的流程,也从不交税,可其中也自有规则。里面可操作的余地实在太多,而可谋取的利润也太多了,不由得这帮老鬼们不心动。 况且,搞不好到时候还能再吃一波怀纸组……两个组的遗产伺候自己,岂不美哉? 远远的看着房间里热闹的氛围,槐诗转身离去。接下来的事情都丢给宅间了,用不着他再出面了。 …… 一个小时之后,宅间匆匆的走进了专门为槐诗准备的休息室里,满头大汗,擦拭着额头。 “组长,虎王组的资产已经发卖完毕,固定资产和他们手里的货,以及连锁奶茶店的渠道和店面,都被那四家买走了……” 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肉痛。 还是太仓促了,那群老东西狮子大开口,往下砍价的时候根本丝毫没有还价的空间,简直像是买白菜一样。 而且这种没处理干净的产业,按照规矩,还要往下折价三成。 根本和明抢差不多! 他低头送上手中厚厚的文件,禀告道:“这一次,分别是由山田组和……” 槐诗挥手,打断了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直接说总数给我就可以了。” “一共五千七百万,美金。” 宅间扶了一下眼镜,喘了几口气,避免自己心脏病发作:“按照您的要求,只要现金和硬通货,不够的话先抵押,一周之内结清。” 匆匆算了一下借来的收益,他便忍不住喜上眉梢:“这样的话,藤……不,怀纸组如今的账目上就有一大笔……”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槐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现在账面上,有多少钱?” “算上上一季度的结余和流动资金,大头是刚刚转过来的预付款,一共有九百万美金左右。” “不少了啊。” 槐诗了然的颔首,凝视着外面天空渐渐泛起的暮色,若有所思:“宅间,你说,整个丹波内圈,一共有多少人呢?” “啊?” 宅间不解,想了半天之后,有些犹豫的说:“大概,有二十万人左右吧?反正每年人口普查都不算这里的,也没有人算过。” “那就算二十五万好了。” 槐诗低头,凝视着指尖明灭的烟卷,想了想,耸肩:“那么,就这么办吧。” 不等宅间有所反应,他便抬起头,露出微笑: “去告诉这里的所有人,有个叫做怀纸的家伙,初来乍到,想要请他们喝杯酒,以后要请大家多多关照。” 他说,“我要请大家喝一杯。” 宅间愣住了,僵硬在原地,目瞪口呆。 “老大,您……是认真的么?” “那么一大笔钱的事情,也不是能用来开玩笑的吧?”槐诗说,“帮我算算吧,你有带计算器吗?” 这是最简单的算术题。 最便宜的暮日生啤,一罐二百七十瀛元……算下来,一共就要六千七百万瀛元,换算成美金,差不多接近七十万美金! “这样的话,还能留下八百多万啊。” 槐诗捏着下巴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边境和平水利集团。 “去联系这家公司,合同的条款我已经谈好了,商量好预付和后续款项支付的问题就行了,记得预留一部分管道铺设和改造的费用。” “之后,你们就可以去告诉那些喝酒的人,从下周开始,所有人都能够从我们这里买到水——干净的,清澈的,真正可以用来喝的饮用水。” 他说,“但水和酒不同,酒是免费的,水是市价的三倍。” 沉默里,宅间捧着纸张的手在颤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却难以再去质疑他的话语。许久,他喘息着,终于平静下来。 颤抖的手摘下眼镜,这个白发斑驳的男人弯下腰,向前,九十度鞠躬。 “遵命!” …… …… 两分钟后,来自怀纸组组长的第一个命令,传达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不是火并,也不是斥责或是夸奖。 只是简单单单的,想要请大家喝一杯酒。 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疯了,还有的人已经悄悄的准备走,在大浪之前为自己找好下家。但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 因为时间太过仓促,因为还在观望,更是因为……大哥给的红包实在太香了。 当然,也有不安的成员悄悄找到了最为亲近底层的上野,关切的询问:“上野大哥,听说老大得罪了五大佬,是真的吗?以后大家恐怕没有好日子过啊。” “怀纸大哥是真正的男人,你懂什么?!” 浑身缠着绷带的上野抽着烟,就像是看着一群傻叉一样,斜眼睥睨:“奖金没拿到么?给我好好干活儿! 车不够?就去借啊!山田会不是有个货运公司么?人手不够,那就把你家的里那些只会嗑药的废物叫过来啊,有手有脚就行了,难道老大不给钱吗!” 不论如何,今夜,在这荒诞的命令之下,新生的怀纸组开始了运转。 发动了两倍以上的人手和无数外来的帮闲,洒下了无数的金钱,然后用超出了百分之七十的预算,几乎搬空了整个京都所有的便利店和仓库,打爆了供货商的电话,驰骋的货车甚至去往了奈良与大阪。 而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的啤酒都已经来到了丹波内圈。 然后,在旁观者们迷惑的注视里,由怀纸组的成员们一箱又一箱的搬到了街边,在上百个路口堆积成一座又一座的山。 当远方报时的钟声响起时,便有带着纹身,穿着不合身礼服的男人们从车上跳下来,干脆利落的拆开封装,彬彬有礼的向四周问候。 将每一罐啤酒送到了任何一个经过的人手中。 免费。 就这样,他们不厌其烦的告诉每一个人:这不是促销广告,也不是什么卑鄙的诈骗把戏,只是有一位怀纸先生想要请您喝杯酒而已。 您不需要知道怀纸是谁,也不需要理解他来这里做什么,不论您选择接受或者拒绝,他都只是想要让您开心一下。 哪怕时间只有片刻,哪怕这快乐只有分毫。 就是这么简单。 他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有的人拒绝了,迅速走远,警惕的观望。可有更多的人在无所谓的心理下选择了接受,接过了沉甸甸的啤酒。 然后仔细观察了生产日期和标签之后,拉开拉环,尝一下味道。 有的人大加赞赏,有的人则随意喝了两口之后,丢进了垃圾箱里。不论是好奇,怀疑还是抵触,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汇聚而来。 让气氛渐渐热烈,让欢呼的声音扩散向四面八方。 到最后,在这狭窄又肮脏的丹波内圈,汇聚成稀薄荡漾的海。 时隔多年之后,依旧能够有人回忆起那一晚街道的欢呼和笑声,所有人举起手里的啤酒开怀畅饮的模样。 那些隐藏在小巷、桥下和角落中的人们再一次走上街头,无分尊卑的从那些人手中接过一罐啤酒。 不论是流氓、极道、常人、混种、帮工还是舞女,在霓虹灯的照耀之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幻觉一般的笑容。 风中传来遥远的口琴声,一切都淹没在甘甜的麦香里。 好像世界不再有阴霾。 第七百一十四章 处置 当喧嚣落幕之后,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深夜的街道恢复了寂静,只有满地狼藉的易拉罐证明了刚刚那一场‘酒会’的存在。空气中漂浮的酒精味道渐渐消散在潮湿的风里。 只有怀纸组的人还在收尾,分发着剩下的啤酒,开怀畅饮。 “雨停了啊。” 槐诗轻声感叹,回头,看向走进来的上野:“还顺利吗?” “免费的派送,哪里能不顺利呢。” 上野手里捏着啤酒罐子,也不顾身上的绷带,抬头咕嘟咕嘟喝完,满足的抹了一把嘴:“真是长见识了啊,这么多年,没看到这里的人那么开心过,简直就像是狂欢一样。” 槐诗问:“他们看起来快乐吗?” 上野愣了好久,下意识的点头。 “那当然是,快乐的吧?” 于是,槐诗就轻声笑了起来。 在寂静里,他端起手中的啤酒,回头向着灵堂之上的那个男人举杯,遥遥祝酒。 “干杯。” 第一步已经踏出。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 …… 寂静的瀛洲庭院里,水声潺潺,惊鹿竹筒盈满了流水,敲打在石头上,低沉回音。 月光之下,竹叶轻舞。 站在池塘前的老人洒下鱼食,令池中的锦鲤涌动起来,争夺着食物,那鲜红和白色攒动的场景着实赏心悦目。 灵动的柴犬趴在池边,好奇的探爪,反而被摆动的鱼尾溅了一脸水花。 就这样,老人静静的倾听着身后下属的汇报。 “听上去真是一条桀骜不驯的疯狗啊……” 许久,生天目苍介缓缓颔首,撒掉了手里最后的鱼食,低头揉了揉柴犬的耳朵,忧心的嘱咐道:“我们太郎不可以那样呀。” 名为太郎的柴犬茫然抬头,咧嘴笑起来,朝着老人摇起了尾巴。 “好了,去院子里玩吧,不要再欺负那些鱼啦。” 老人揉了揉柴犬的脸,将它从鱼池边赶走了,目送着它跑远了,神情就渐渐严肃起来。 “怀纸素人竟然胆敢冒犯同盟的威严,诚然罪不可恕。” 他回过头,漠然的看向了身后,匍匐在地上的男人:“但唯独有一点,他没有说错啊,北原君。 这确实是你的错,不对吗?” 北原在地上,瑟瑟发抖。 “因为你的耽搁和轻慢,才导致了虎王组的毁灭。” 生天目说,“其实我也懒得管有坂家那两个家伙的死活,他们违背了律令,沾染了禁药,就算没有怀纸组,早晚也会有人用其他借口去除掉他们……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 北原君,因为你,五大佬的威严被折损了。” 他说,“这是你所犯下的,最大的错。” “在下,在下……” 北原脸色苍白,吞咽着吐沫,想要辩解,可是在生天目的俯瞰之下,却说不出话来,到最后,绝望的闭上眼睛。 “在下甘愿接受惩戒……” “不论你是否心甘情愿,惩戒都会到来,因为你违反了规矩,北原君,哪怕是我也不会网开一面。” 老人低头,俯瞰着地上的下属,看着他右手空缺的尾指,忽然说:“八根手指,应该不影响退休生活吧?” 北原愣住了,难以置信。可旋即,很快便在地上疯狂叩首。 “感谢,感谢您的宽宏!在下,在下一定……” 他感激涕零的表达着自己的感激,已经语无伦次。 “好了,下去吧。” 生天目收回视线,随意的挥了挥手。 在空旷的庭院里,有恭敬的侍从端着盘子从远方走来,向老人呈上了刚刚送来的东西。 一罐……啤酒。 市面上最便宜的暮日,好像刚刚从塑封里拆出来,上面还有什么东西的划痕,甚至包装都算不上精良。 “连老朽都有一罐么?” 生天目愕然,旋即轻声笑了起来:“真好啊,没想到晚上还有啤酒喝。” 随手,拿起了罐子,拉开易拉罐,也不怕里面有毒药,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吧嗒了一下嘴:“连个冰块都舍不得送,滋味倒也一般……”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远处,竹林的阴影中,扬声问:“喂,客人,要不要一起?” 竹林的阴影之下,走出了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 乱糟糟的金发随意的甩在脑后,有些卷曲,穿着不合身的风衣,胡子拉碴,像是美洲随处可见的流浪汉。 可他的手里却拿着一罐同款的啤酒,向着生天目晃了晃。 “我有了。”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慷慨啊。” 生天目轻声笑了笑,再喝了一口,抬起手,将啤酒倒进池塘里,对着争食的鱼群说道:“既然见者有份的话,你们也来点吧,尝一尝年轻人的傲骨和勇气。” 一罐啤酒很快在鱼口的分食中消失无踪。 只有空空荡荡的罐子被丢回了盘子里,和侍从一同无声离去了。 月光之下,生天目甩了甩手,随意的问道:“劳伦斯,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绿日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劳伦斯沉声回答:“藤本是我们的成员。” 生天目纠正道:“曾经。” “没区别。一日为绿日,终身为绿日。” 劳伦斯说:“怀纸所做的,不过是以血还血而已。总不能让他领会冤冤相报何时了,然后在仇人面前放下刀,然后一起快快乐乐去打高尔夫吧?” 这个代表绿日的流浪汉说,“这并不违反规则。” “错了。” 生天目摇头,回头看向了流浪汉,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此言差矣,劳伦斯先生!” “规矩是我们定的,当然要为我们服务才对啊。” 五大佬之一的老人,如是说道,“尽管老朽没什么意见,但荒川家的小鬼可是气的跳脚……况且,这种动摇五大佬权威的事情,可不能放任。必须从速处理,从严处置才行。” 劳伦斯无所谓的耸肩,喝着自己的啤酒,随意的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喝他的酒呢?” “就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我们现在才有的谈啊。” 生天目哼笑:“现在的年轻人,都变得厉害,让人感觉很可怕。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让人羡慕,又让人害怕。 这哪里是疯狗呢?分明是一条初来乍到就想要标记地盘昭告天下的野狼啊……不过,徒有勇气是不够的。” “难道有勇气的人不够多么?”生天目回眸,怜悯的耸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五大佬依旧是五大佬,但怀纸组,说不定延续不到明天。” “我更希望五大佬能够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劳伦斯说,“绿日很看好他,确切的说,大统领很看好他。” 这一次,生天目终于沉默了,愕然,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像大统领那样目中无人的家伙也懂得关照后辈么?” “是啊。” 劳伦斯说,“因为他值得。” 寂静里,生天目揉了揉眉心,叹息着挥手:“好吧,那他还有的选——是被五大佬下达惩罚,还是斩掉一只手向同盟谢罪。” “你觉得那种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会同意么?”劳伦斯问。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乎?” 生天目冷漠的反问,“他侮辱了北原,侮辱了同盟的使者,他冒犯了我的面子,劳伦斯,如果不是这一杯酒,我又怎么会正眼看他一眼? 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等你来,看在绿日的面子上,我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帮你说服荒川不予追究。但同盟就不会在承认怀纸组的身份了。” “如果怀纸不懂得同盟的可贵,那么麻药追放同盟不会再是他的朋友。” 生天目说:“到时候,不需要任何人动手,六合会和K字党就会把他们啃的渣都不剩。” 劳伦斯不为所动,只是低头,静静的喝着啤酒。 大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哪里还不清楚这个老鬼是什么风格呢,与其说是极道,倒不如说是一个商人,精打细算的让人害怕,不会做任何会亏本的买卖。 “说了这么多都还没到重点。” 劳伦斯喝完啤酒,抬头问道,“后面的‘但是’呢?告诉我‘但是’。” 生天目在他的凝视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摊手:“是啊,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总有‘但是’,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拥有,他必须证明自己值得。”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向着抛过去。 劳伦斯抬手,信封就落在他的面前,悬浮在空中,自行拆解,展露出其中两张资料,以及一张中年男人的威严照片。 身穿白色的教袍,手持着璀璨的长杖,看上去说不出的神圣。 劳伦斯眯起眼睛,辨认着那张面孔: “光照会?” “是啊。” 生天目说,“最近,光照教会的高层出现了不正常变动,主祭更替之后,风格突然激进起来,开始暗地里向丹波内圈渗透。 据说已经有不少蠢货变成了他们的信徒,连千叶家的夫人都被牵扯到了其中……二房和大房之间的斗争,真难看啊。 从房间里发现神龛的时候,千叶那家伙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生天目幸灾乐祸的大笑了起来,乐得看盟友倒霉,但劳伦斯却没有跟着笑。 只是静静的等待他说完。 “虽然看笑话很有趣,但同盟必须做出对等的报复才行。” 生天目随意的说道,“既然你们这么看好怀纸的话,就请他发挥一下自己作为极道的本能,为对方添点麻烦吧。 当然,后果自负哦,同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说完,他露出微笑:“倘若能够替千叶那个家伙挽回颜面的话,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重要性,同盟不但不会追责,说不定还能让那个家伙欠你们一个人情。” 劳伦斯收起了那个信封,并没有拒绝,可是也懒得给他留什么面子:“是欠你一个人情才对吧?” “我不否认啊。” 生天目摊手,在渐渐冰冷下去的夜风中,忽然说:“你听说了吗?据说,上面要颁发‘总无事令’了。” 劳伦斯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 情况对如今的同盟,压倒性的不利…… 所谓的‘总无事令’,乃是沿袭瀛洲历史上著名的那一道诏书而流传下来的传统之一。 统共其实也只有四个字。 ——天下太平。 但实际上,却和太平无关,而是让地上动刀兵。 为时七日的命令期间,一切摆不上台面的纷争和矛盾都可以在暗中进行解决。只要不涉及到社会表面的稳定,不管死多少人,不管造成了多恶劣的破坏,当局都不予追究。 “简直就像是开给斗狗场的营业证书一样啊,对不对? 涉及到整个国家的消费税政策,竟然要靠一群yakuza的胜负和死活来决定,哪怕是我老成了这个样子,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谬和可笑。但不论如何,我们都没得选。” 生天目扳着手指说道:“K字党和愚连队据说最近走的很近,应该会有大动作。而六合会以及大圈却开始全面收缩,恐怕不打算搀和了。 至于铁王党,那群走狗已经眼馋丹波内圈太久了……上面的大人物都下了重注,可唯独没有人眷顾我们呢,劳伦斯君。” 生天目断然的说道:“一旦京都合战开始,恐怕我们就会首当其冲,遭受围攻……而这个时候,同盟却依旧一盘散沙,五大佬各行其事,甚至还有的人在准备暴动?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时间有限,我们必须重新将所有人凝聚起来才行……当然,能够在我的主导之下就再好不过了。” 生天目拍了拍空空荡荡的手,轻声感慨:“所谓的人情,也只不过是个借口,我要找个机会和千叶家的人好好谈一谈。 倘若同盟能够因此而凝聚,我愿意承认怀纸组在其中所做的贡献。” 说到这里,苍老的男人咧嘴,露出微笑:“如果他并不满足于此,别说其他,只要能够建立足够的功勋,老朽将家里那个丑女嫁给他都没关系啊。” 劳伦斯愕然,抬起眼睛:“梨花回来了?在这个关头?” “是啊,说什么都不听。”生天目露出一丝自得的微笑:“别看她年纪轻轻,可是不逊色于她母亲的悍勇之女哦……稍后要不要见一见?” “免了吧,事情太多。” 劳伦斯收回视线,从怀里翻出了自己的卷毡帽带好,最后看了他一眼:“以及,别以为我不知道刚刚那些话里有多少是危言耸听。 你这个老鬼,哪怕到这个时候,还在渴求更多的权力啊……” 生天目反问,“这样不好么,我的朋友。” “不,这样再好不过。” 劳伦斯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寂静中,生天目静静的凝望着眼前平静的池塘,许久,转身离去。 …… …… 深夜,槐诗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 看到自己新卧室的角落里,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他缓缓撑起身体,看过去:“哪位?” “劳伦斯,你打电话联络的那个人。”抽烟的流浪汉摘下了帽子,轻声感叹:“要我说,你最近的事情闹的有些大,有些麻烦。” “你是说虎王组?” 劳伦斯摇头:“我是说供水公司的事情,只会徒然招致官方的厌恶……” 槐诗被逗笑了,“就因为那群贱民混种有了干净的水喝就不高兴的人,有必要在乎么?” 劳伦斯并没有回答,只是将信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五大佬的判决下来了。” “是断手还是逐出?” 槐诗问。 劳伦斯出乎预料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怀纸组需要完成一件任务,避免责罚。” “干脏活儿么?听上去比断手更麻烦。”槐诗看向解开的信封里的资料和照片:“杀掉?还是怎么样?” “随你自由发挥,但同盟不会为你承担任何后果。简单来说,你做了这件事儿,就会得罪光照教会,到时候整个瀛洲几十万教徒都会将你试做眼中钉。” 光照教会。 流传在整个东南亚之间的新兴宗教,在瀛洲和新罗这些宗教合法的国家如鱼得水的扩张,教徒信众之中不乏身居高位的人。 和极道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不一样,在明面上的权势和在京都的地位惊人,更不用提内部升华者众多。 一个操作不好,怀纸组就会被碾成粉身碎骨…… “就这?” 槐诗信心十足的笑了笑,收起了信封,“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劳伦斯也愣住了:“不需要帮忙么?”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提的。” 槐诗微笑着,目送着劳伦斯消失在黑暗里。 许久许久之后,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顿时脸色垮了下来——稍加思索,仔细分析,感觉这一波操作搞不好别说发展壮大,恐怕要当场凉凉…… 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办法!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艾拉A梦救我呀!!!” 通讯另一头,熬夜加班给某人收拾收尾到现在,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睡的艾晴面无表情的端起水杯,服下胃药。 然后,冷漠翻了个白眼。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第七百一十五章 喂,在吗? 喂?睡了吗?聊聊天好不好啊?你在学习吗?这么专心的吗,真厉害呀,下次考试一定要教教我啊。晚饭吃了吗?下次一起吃饭好不好?在吗?看到能不能回我一下,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要和你好好谈谈,你怎么不说话…… 槐诗一抬手,十万条全方位无死角舔狗式骚扰信息就已经开始刷屏——所以说意念打字速度就是快,天文会这个功能真好啊,他回头都想要给自己也装一个了。 除了对面不回自己信息之外,这插件简直没有任何问题。 骚扰了半天,艾晴那边依旧没有回信。 十万条信息没有回音,槐诗心里竟然有一种空落落的奇异感觉。失落中带着期盼,等待中带着心酸。 “不会吧,真就不理我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 艾晴不快的声音终于响起:“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请你自己搞定好么?我帮你收拾那一堆破事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你还期望我帮你在极道之路上走上人生巅峰?” “不,这个我倒是能搞定。” 槐诗尴尬的挠了挠头:“但我怕会有点过激啊。” 艾晴眉头一皱,瞬间警觉:“你想做什么?” “emmmmm……这就要看怎么办了。” 槐诗沉吟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果小施薄惩的话,就在他们召集信徒集会祈祷的时候冲进去,当众把那个家伙钉在十字架上,让他忏悔就可以了。 但如果那个家伙要作奸犯科罪该万死的话,那就干脆让他的信徒们吃圣餐吧。” 槐诗心里盘算着两个计划,感觉不论哪个都好像会闹的很大。感觉一个搞不好,这一波搞完了,就要上全境通缉的名单啊。 怎么都要先请示一下,起码找天文会来背个锅。 沉默,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艾晴的叹息声。 “槐诗……” “嗯?” “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作奸犯科上的兴趣,有点高的过头了?”她严肃的发问,“是不是从新海黑吃黑之后,你就尝到甜头所以在这条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黑吃黑?我不知道。”槐诗震声反驳:“我这不是一心向着现境和平,都代表天文会打入绿日内部了么?你们就不能行个方便什么的?” “你想要什么方便?” 槐诗想了想,试探性的问:“导……弹?” “……槐诗,你已经将鹿鸣馆得罪死了,就不要再上统辖局瀛洲支部的黑名单了好么?” 槐诗闻言,顿时瞪大眼睛:“哇,都是炸邪教徒,当初你玩的那么爽,现在换我来就不行?这个世界怎么了,我们工具人……” 他一套组合拳才刚刚起手,就被艾晴冷漠打断:“槐诗,你如果想要认真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的话,我可以奉陪。 但请别为难一个最近脾气不太好的女人了好么?” “听好了,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控制住这个事态的范围,那就尽可能的,悄无声息的干掉他。不干掉他也行,但最好别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更不能在瀛洲的地界发动恐怖袭击,用导弹把一个当地知名的宗教界人士炸成灰!” “我明白了。” 槐诗恍然点头,拳头一锤掌心,得出结论:“那就干脆直播砍……好吧,我错了,我遵纪守法,我另想办法可以吧?” 刚刚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危机感从心头泛起,就像是有人正拿着狙击枪瞄着自己,手指头搭在扳机上一样。 槐诗光速改口认错,再也不提。 秒怂。 大家给个面子,当做无事发生。 “你是在卧底,不是在打仗,天文会能在暗中给你提供的助力是有限的——如果你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天文会的卧底的话。” 艾晴忽然问:“以及,你还记得你卧底是为什么吗?” “当然是为了升……咳咳,那个谁,神城什么来着?” 槐诗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个名字:“神城未来!” “……总之,你记得就好,我们已经落后与其他组的进度了。” 艾晴揉了揉眉心,疲惫的叹息:“如果能够进入混种同盟的高层,或许信息可以来的容易一些。我会这样跟上面打报告的,希望会有更多的资源支持吧。” 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问道:“姓名?” “槐诗。” “没问你的!光照教会的那个,叫什么?” “嗯,我看看……三船龙马。” “找到了。” 通过天文会的数据库,艾晴的权限直接调取出了瀛洲分部的情报。 “光照教会京都区的主祭,男,四十七岁。” 她瞥着屏幕上的资料,意味深长的说道:“还真是不容易,五年的时间,竟然能从一个破产的房屋中介一步步打拼到这个位置,竟然已经被誉为第九次元的圣灵的人间投影体了。 由此看来,有些人一旦不干什么好事儿,说不定就在违法乱纪的路上开始飞黄腾达了啊。”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又在损我了?以及,什么次元什么圣灵的什么投影?” 槐诗感觉十万个问号从脑门上升起来,难以置信:“咱们这是又不知不觉添了新设定?” 不对啊,他低头悄悄瞅了一眼命运之书,发现记录里没这玩意儿啊。 “正常,谁看到这玩意儿都会觉得有病。” 艾晴说,“你就当做这是光照教会编的童话故事里一个大神在人间的转世好了。 除了信徒里选拔出来的圣妻之外,还有六个情妇,十一个私生子,恩,里面有四个是他亲生的,比率还算不低。 看来在中年女性信众里很有市场,经常给一些女信徒开悟和注入灵性。据说十次里面有八次能够让人看到宇宙圣堂,众神微笑的场景呢。” “真的假的?” “你说呢?”艾晴冷笑,“只要药嗑的够多,想看到什么都没问题,人造的神迹从来廉价,甚至可以批发。” “你觉得什么时候动手合适?” “今天没时间了,明天也不行,他要去和鹿鸣馆的人打高尔夫,不想被瀛洲官方按死的话就别乱动。” “行吧,二号去听经,晚上住旅馆,三号去餐厅,那四号呢?”槐诗问,“后天他有空么,我上门拜访一下。” “后天也不行,他会在光照教派在京都最大的信所参加一场教宗亲自主持的法会……” “那不是正好么?”槐诗大喜过望。 “喂,你不要乱来。” 艾晴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道:“光照会的教宗可是四阶升华者,而且最近局势很紧张,他们的高层身边都有升华者保护,你最好小心一些。” “放心,天文会虽然不能帮忙,但我可以想想其他办法啊。” 槐诗低头,看向手机上劳伦斯的号码,露出笑容:“况且,不是已经有新朋友了么?”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一起去作奸犯科更能增进友情的事情吗? 没有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语气温柔。 “喂,在吗?” …… …… 两天之后,生天目家的庭院里。 狭窄逼仄的茶室之中,端庄的老人和心不在焉的中年人跪坐在长席之间。窗外的炽热阳光下,散漫的柴犬懒洋洋的趴在假山的阴影中,吐着舌头喘气。 青葱绿意点缀的枯山水,令人心静。 随着茶釜中传来的沸腾声音,抹茶在茶宪的搅动之下自水中晕染出一抹令人心神静谧的绿意。 在上首,京都闻名的茶道大师端庄的捧起了手中的茶碗,双手奉上。 静谧里,两人端起茶碗,品尝着苦涩的味道,献上赞叹之后,茶道大师俯身一礼,收起了自己的工具之后,转身离去了。 寂静的茶室里,便只剩下对坐的两人。 “茶也喝了,戏也唱了,老爷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生天目拿起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解的问:“是我招待不周么?” 千叶龙二不耐烦的叹息:“茶的味道还行,但狗叫声太烦了,下次能不能安静点?” “看来你最近真的是焦头烂额啊,哈哈哈,再怎么英雄盖世,也逃不过女人的眼泪呢,但说起来,你也差不多快要五十岁了吧?也该收收心了吧,懂得照顾家庭才是好男人啊。” 千叶龙二抬起眼睛瞥过来:“你来请我喝茶,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哪里哪里,五大佬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哪里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呢?” 千叶龙二的脑筋一转,旋即恍然:“我听说梨花那孩子回来了,难道你开始准备给她张罗亲事了?” 生天目神情顿时警惕:“你在想什么?你家那孩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样子像极了你年轻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找你商量这种问题?老朽还想让可爱的小女儿多陪我几年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这个老货……该不会是拿捏了什么东西来跟我讨价吧?” 千叶龙二眯起眼睛:“我想想,最近那个很出风头的万能药?还是总无事令?特地来找我,难道是光照教会?” “啧,唯有谈到有关自己的事情时,你这个家伙才会认真起来啊,自私自利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生天目伤脑筋的敲着扇子:“光照教会的事情啦,老朽可是想尽办法,帮你还以颜色的啊。” “你肯定不安好心,也不要想着让我买账。”千叶龙二漠然:“我的家事,不用你管。” “放心啦,不是我,也用不着你负责,你要不满意的话,大可不领情嘛。” 生天目的扇子敲着掌心,抬头看向茶室升起的垂帘之后,那一台和这里分外不搭调的电视机。 “看,节目要开始咯。” 伴随着他的话语,屏幕缓缓亮起,露出了一张俊秀的面孔,还有额头上两道弯曲的犄角。 冲着屏幕前的两位观众,他嘴角勾起,邪魅一笑,满盈着鬼一般的魔性。 只不过一张口,就发出拉胯的声音。 “喂?能看见吗?这玩意儿没坏吧?这就启动了?高科技啊!” 那张面孔凑近了,端详着摄像头,张口哈了一口气,然后拿袖子擦了两下,锃亮,啧啧感叹:“不愧是同盟,掌握核心科技!” “喂,别玩了,那是从太清重工买的大疆……” 眼看着槐诗开始拿着无人机晃来晃去,嘴里‘呼呼呼’个不停,旁边抽烟的劳伦斯完全看不下去了,指了指山下面的盘山公路: “人快到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摇滚 随着劳伦斯的指引,一列豪华的车队从隧道中开出,向着京都蜿蜒而去,速度飞快。 “真快啊,急着去上厕所嘛?” 槐诗低头端详着它们远去的样子,拿起了手里的对讲机:“目标已经出现,大家准备好,我们也走吧。” 说着,他甩手将无人机丢到半空中,转身看向身后的山下吩咐道:“指挥就拜托你咯”。 “是!” 山下恭敬的弯腰,双手奉上了头盔:“祝您,武运昌隆!” “只希望财运更昌隆一些吧。” 槐诗伸手,接过头盔,扣在了脸上。 特质的赤红色头盔宛如火焰在燃烧那样,自坚硬的面罩下展露出弯曲的犄角,配合上周围狰狞的金色喷绘,就像是被束缚在人身中的恶鬼。 引擎迸发的轰鸣里,槐诗拧动了油门,摩托车呼啸,在镜头里疾驰而出。 很快,就消失在无人机的视野之中。 而悬浮而起的无人机,已经变换色彩,悄然隐没在空气里,只有细碎的嗡嗡声在天空中扩散,笼罩在盘山公路上的天空之上。 …… …… 在车队的正中央,加长型的轿车里,三船龙马烦躁的抽着烟,挠了挠领口。 丝毫没有在信徒们面前宝相庄严的样子,一进了车里就把鞋子脱掉了,扯掉碍事儿的长袍之后就露出了下面的花衬衫还有金链子,在椅子上扭来扭曲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老猴子。 “教宗实在太过小心啦,有必要这样么?” “最近风声很紧,上面要有大动作了。况且前一段时间,那群混种不是放风声说不会善罢甘休么?” 检查配枪的肃冷护卫抬头回答:“为了避免那群狗杂种有什么动作,小心为上——其实稳妥起见的话,您应该穿上防弹衣的。” “穿着防弹衣去见上面的大老爷们,我们究竟是宗教法人还是生存狂啊,太不像话。” 三船龙马叹了口气,看向车内的护卫:“你们要出了事儿,我就算穿着防弹衣有什么用……要来一点么?” 他手里灵巧的卷着烟纸,递了一支过去。 护卫愕然:“不必,以及……您今天不是要去参加法会么?” “就是因为要去传教,才要先让自己HIGH起来才行啊。” 三船龙马啧啧感叹着,点燃了烟卷,深吸了一口禁忌的芬芳,脊背抽搐着,脸色一阵潮红,眼神就变得迷幻起来,瞳孔扩散。 耳边再度又响起虚幻又飘渺的声音,宛若仙乐,千万人在齐声吟唱着神圣的颂歌。他的灵魂,他所谓的灵魂超脱了形体的束缚,向上悬浮,顺着那温柔的吸引力向上升,凌驾于尘世的束缚之上,再度进入了那迷幻又绚丽的光之次元。 “多么美妙,慈悲之爱……” 他徜徉在神明们温柔的目光中,一遍遍的虔诚吟诵着神圣的经典,体会着灵体在天国之光的照耀下被净化和升华的感觉。 烟雾袅袅的升起。 他的身体渐渐瘫软,失去了力气,急促的呼吸着,依靠在真皮座椅上。 扩散开的空洞眼瞳凝视着眼前的虚空,不由自主的幸福微笑。 那仙乐的声音,越发的清晰。 近了,近了……终于…… 轰! 巨响骤然爆发,将他从迷离的梦中惊醒,愕然的抬起眼睛,耳旁缭绕的仙乐消散无踪,被那粗暴的杂音撕碎了。 只剩下低沉的轰鸣,像是钢铁在纵声咆哮一样。 那是引擎的巨响。 焚烧机油,吐出浓烟,沉重的机车从盘山公路之上骤然飞出,跨越了道路的限制,驰骋在复杂的山体之上。 向下疾驰。 漆黑的机车冲破了灌木,就像是从倾斜纸张上滚落的一滴墨水,所过之处留下了机油粗暴燃烧的烟雾,经久不散。 只有高亢刺耳的引擎声在迅速的迫近。 随着铁马之上的骑士一起,从天而降! “九号九号,拦住它!”车内的护卫拿起对讲机,警惕的说道:“所有人都打开保险,如果胆敢接近的话直接攻……” 话音未落,就有枪声响起。 自最后方的车里,车窗骤然开启,手持着武器的护卫从其中探出头,向着后方疾驰而至的骑士扣动扳机。 而槐诗,拧动油门。 瞬间,速度飙升。 沉重庞大的机车在瞬间灵巧的不可思议,左右躲闪,灵活的躲过了霰弹枪的喷射范围,瞬间,近在咫尺。 低头俯瞰。 赤红色的头盔上映照着仪表盘的光,就像是恶鬼扭曲的面孔那样,似是嘲弄的狞笑。 自疾驰的机车之上,恶鬼抬起手肘,向着那一张错愕的面孔砸下,紧接着就是一声西瓜摔烂的脆响。 整个车的内部都在猩红的泼洒之下被染成了阴沉的颜色。 而那一柄脱手的霰弹枪在车窗之外的空气中翻滚着,便落入了那一只抬起的手掌之中,握紧。 机车疾驰,加快了速度! 轰! 就在前方的山梁之上,巨响轰鸣,骤然坍塌的山岩翻滚砸落,砸扁了在最前面领头的车之后,顺带堵住了交通。 紧接着,两侧的灌木之中,久候多时的怀纸组成员们已经在上野的带领之下从其中走出,端着瀛洲不太希望平民玩的长枪短炮,对着车队扣动扳机。 交火开始了! 前方探路的车被巨石砸碎,整个车队的速度陡然减缓,而机车骑士的速度却毫无任何放慢,风驰电掣的向前。 自那些车窗后的武器扫射中灵巧躲闪,尤有余暇的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和速度,调整油门,倾斜车身,灵活的穿梭在车队之间。 手里抢来的霰弹枪倒持,像是棒球棍一样,从每一个胆敢冒头的脑袋上抡过去。 在中间的礼宾车里,沉浸在禁药恍惚里的三船龙马艰难的撑起身体,脖子抽搐着,茫然四顾。 耳边缭绕仙乐和神语正在迅速的远去,不断的有杂音和巨响挤进来,令他烦躁的尖叫,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轰鸣的引擎声渐近了,回旋在四周,好像无处不在那样。 幻觉里有火光熊熊燃起,就在车外,整个世界好像变成阴森的地狱。燃烧的骑士骑乘着钢铁一样的骸骨巨马,尖啸着驰骋而来。 践踏着血肉和骸骨,漫步在死的荒野上。 可那样的幻觉很快就在恐惧的刺激之下消散了,他终于清醒了过来,听见了车窗外那徘徊的低沉轰鸣。 来自油门的调整,拧两下,松一下,拧两下,再松一下。 引擎的低沉轰鸣也变得像是什么诡异的节拍。 咚咚啪,咚咚啪,咚咚啪! “那是……什么……” 他艰难的梗起脖子,来不及擦掉嘴角的口水,探头张望,便从窗外的火光中窥见那个张狂的身影。 咚咚啪,咚咚啪,咚咚啪! 低沉的轰鸣像是铁锤敲打在他的颅骨上,要将那疯狂的节奏刻进他的脑子里。 燃烧的骑士兴奋的举起霰弹枪,倒持,对着被染红的枪托愉快歌唱。 “伙计,你是个只会大声嚷嚷的孩子,在街头嬉闹,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大人物——” 轰! 巨响之中,机车骤然飘逸,沉重的车尾深深的砸进了一扇刚刚开启的车门中,连带着后面的人一同砸成粉碎。 而那骑士昂首,举起话筒一般的武器,惋惜的感慨:“你搞得灰头土脸,狼狈至极,把铁罐到处踢来踢去!” 在那一瞬间,他抬起了头,染红的面罩之后,一双冰冷的眼瞳看过来。隔着车窗,指向了他的面孔: “——Singing!” 唱吧,大声唱吧! 于是,在巨响里,耳边飘渺的仙乐焕发哀鸣,被那宛如千万人嘶吼的幻听所淹没了。禁药的幻觉里,只有无数恶鬼在地狱里爬出,趴在他耳边,嘶哑的咆哮: “——We will,we will,rock you!!!” 机车上的音响里放出震耳欲聋的吉他声。震怖而叛逆的旋律扩散在脑髓之中,三船龙马的眼瞳收缩,喘不过气来。 车窗在瞬间破碎。 车内的护卫飞扑而出,在半空之中,身体就迅速的膨胀,撑碎了西装之后展开四道狰狞的羽翼,迅速畸形的面目化作酷似女子一般怨毒而阴沉的脸庞。 滚滚黑暗扩散,四道带着锋锐边缘的羽翼自风中回旋,伴随着他的飞扑,形成了庞大的刀轮,向着袭击者横扫而去。 飞缘魔! 远方山顶上,抽烟的劳伦斯抬起手,正准备出手,可还没有能够援助,就看到槐诗的身体骤然从机车之上跃起,咫尺之差,躲过了刀轮的劈斩。 可就在一辆燃烧的车身之下,骤然有一个佝偻而狰狞的身影飞起,身体在空气中灵活跳跃,向着半空之中的槐诗飞扑而下。 鵺! 就在半空之中,向大地坠落的槐诗抬起头,面罩之上映照出了升华者的狰狞面孔。然后,对面也看到了,面罩之下,嘴角勾起的嘲弄笑容。 在他的手里,霰弹枪的枪身骤然抬起,对准了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扳机扣动,铁雨飞迸,火光一闪而逝,双方同时倒飞而出。 槐诗落地,灵巧的翻滚,再度起身的时候,便看到被刀轮撕碎绽裂的机车,还有破碎的音响,顿时一阵无奈。 这要在以前,他一个愤怒之斧跳劈,斩碎翅膀,悲悯之枪突刺就能取了对面的首级,还不用落地就用美德之剑把鵺枭首。 结果一身武艺就因为太有代表性完全用不出来。 看着远处痛苦尖叫的鵺从地上爬起来。 他叹息了一声,摇头:“你们听说过相扑吗?” 抬起手,摆出仕切的姿态,向着面前的飞缘魔轻蔑的勾了勾手指,随着躯壳的隐隐鼓胀,炽热的血液奔腾。 鼓手和禹步结合,超限状态,启动。 角力,即将开始! 被忽视的鵺怒吼一声,从旁边冲刺了过来,就看到槐诗随意的抬起霰弹枪,再次扣动了扳机。 铁雨泼洒之中,鵺再度倒飞而出,发出震怒凄厉的咆哮。 不知道了吧,臭弟弟! 槐诗冷笑,相扑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此乃—— ——霰弹推手! 第七百一十七章 绿日的光 再度一招结合了前沿科技和战争精髓的霰弹推手之后,重创的鵺落在地上,已经再爬不起来。 可就在槐诗正准备再次扣动扳机时,却发现,枪膛里完全没有子弹了。 咔哒一声尴尬的轻响。 紧接着,飞缘魔凄厉的尖啸,黑暗翻涌之中,竟然分出了好几个不同的残影,带着猛毒向着槐诗扑来。 槐诗本能的就想要开启埋骨圣所,反应过来之后,动作停滞了一瞬,已经失去了躲避的空隙。 飞缘魔已经近在咫尺。 锋锐的羽翼汇聚,刀轮劈斩,绞肉机对准了他打开了入口,迫不及待的将他拥入怀中! 山头上,劳伦斯皱眉,抬起手中的烟头,遥遥对准了飞缘魔的脑袋——在源质的涌动之中,一缕霜色萦绕在火光之上。 绿日十灾。 ——霜雹灾! 从遥远边境借取来的灾厄力量寄托在了劳伦斯的指尖,足以将任何四阶一下的升华者一击泯灭的恐怖力量降临。 蓄势待发。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却看到,槐诗,抬起手,抡起了手中早已经没有子弹的霰弹枪,对准了飞缘魔的脑袋。 砸! 巨响轰鸣,木板的碎片和弯曲的枪管飞迸在空气之中,血色泼洒。 粗暴的力量在这一击之中彻底爆发,在枪管碎裂之前,穿过了刀轮的间隙,尽数倾泻在那一张错愕的面孔上。 昏黑,突如其来。 大脑在动荡之中难以运作,陷入了短暂的呆滞和僵直。所有分出的幻影尽数消散。 紧接着,槐诗丢掉手中只剩下半截枪管的武器,对准了那一张面孔,奋力一拳! 如今,在超限状态之下,这在鼓手中属于基础应用的一击,已然有了罗老六成的精髓。 天鼓招荡,雷鸣霹雳。 巨响之中,飞缘魔倒飞而出,再难以维持变身状态,昏死的升华者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就这?” 渐渐落幕的喧嚣里,槐诗最后扫了一眼地上的飞缘魔,然后抬起一脚,踹在鵺的脑壳上,将他也彻底放翻。 最终,转身走向机车的残骸,翻翻捡捡,找到了沾满尘土的热水瓶,松了口气。 拍了拍上面的尘埃和机油。 幸亏没有给弄坏。 这可是他昨晚熬夜煮了很久的老汤…… 就这样,他伸手,拉开了最后一扇车门,推手抬起面罩,向着车门后面傻了一样的三船龙马微笑。 端起了手里的热水瓶。 “大郎啊……咳咳。” 槐诗温柔的说:“那个,三船呀,最近大嫂担心你身体不好,怕你每天传播信仰、耕耘信徒,累坏了身子……特地煲了碗鸡汤给你,让我赶快送来。” 伸手,在三船龙马惊叫的声音里,他拆下了这个老猴子的下巴,倾斜水瓶,一点点的凑近了:“来,趁热吧。” 刚刚出锅没多久的滚烫浓汤瞬间灌入了肺腑之中,令三船龙马在禁药的麻痹中也感受到一阵阵滚烫和剧痛,撕心裂肺的惨叫了起来。 可旋即,香浓鸡汤中的热意扩散开来,瞬间爆发,演化出了无数奇异美妙远胜过一切禁药的幻境,将他吞没了。 美梦在瞬间降临。 一寸寸的将他的意识吞吃。 涓滴不剩的将这碗鸡汤给他灌进肚子里之后,三船龙马已经翻着白眼,不省人事。 “这就完了?” 在车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劳伦斯叹气,掐灭了手里的烟卷,难以理解:“所以,你叫我来究竟干啥?” 这他妈你一个人不是完全搞定了,拉上我一起做嘛? 抓水母吗? “瞧你说的,大家同为绿日,当然要互相帮助啊!”槐诗认真的回答,“整天一个人呆着多不好啊,大家一起参与户外活动,增进一下情谊呗,怎么就没事做了?” 劳伦斯只想翻白眼,不想理他了。 “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我走了……” “别啊,这就走了多不好啊!” 槐诗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想要找点能让劳伦斯有点参与感的活儿。 当看到晕厥的三船,还有他花衬衫下面的光膀子时,眼睛顿时一亮。 “咳咳,那个……你会画画么?” 劳伦斯不解的看过来,许久,点头:“会一点吧。” “那交给你咯。” 槐诗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支记号笔递过去,指了指地上的三船:“你看,不是要给千叶家的大佬出气么?这么艰巨的任务,当然要靠前辈了!” “……” 劳伦斯低头,看着三船光秃秃的上身,忍不住皱起眉,但看着槐诗手里的记号笔,却又忍不住手痒了起来。 多好的素材啊! 原本他根本不想理会这种破事儿的,但奈何……当年刚刚出道在伦敦到处喷涂反天文会标语的日子实在太美好了。 一颗画师的心开始跃跃欲试。 尤其槐诗笑的还这么诚挚,这么期待,总不好寒了新人的心思……画两笔就画两笔呗,怕个啥? 试试就试试! 来都来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聊发少年狂的劳伦斯,接过了记号笔,端详着三船的身体。 试探性的,画了一笔,然后又画了一笔,再添了一笔……等反应过来,一个歪歪扭扭的玩意儿就已经画好了。 乍一看还有模有样,这么多年实力竟然没有退步,劳伦斯顿时老怀甚慰:“这个怎么样?” “不错哇,可惜缺一点色彩和神韵。” 槐诗接过笔来,弯下腰开始在旁边的空白里填补了起来:“你看这样,这样,再这样……是不是就好了许多?” 劳伦斯眼前一亮:“这里也可以加一点嘛!” “那如果这样的话……” 许久之后,地上晕厥的飞缘魔发出沙哑的呻吟,即将快要苏醒。 而沉浸在艺术创作中的两人终于完美收工。 低头端详着联合完成的艺术创作,两人对视了一眼,满意的点头。 忍不住击掌。 赞! …… …… 天空上的无人机静静的俯瞰了全程,看着怀纸组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去,许久之后,飞缘魔醒来,唤醒了三船还有地上的鵺,惊恐逃窜而走。 “就这?就这?” 屏幕前面的千叶龙二不快的啧了一声,抬起眼睛:“你这个老家伙就这么糊弄我?要我说,怀纸组这帮废物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连人都不敢杀,还做什么极道?” “别着急啊。” 生天目拍着扇子安抚:“这不还没结束么?怀纸组可是向我保证了来着,一定会为同盟一雪耻辱什么的,对年轻人总要有点信赖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无人机的画面就骤然黑掉了。 老头儿愣在原地,还没有感受到尴尬,画面就再度亮起。 这一次,已经切换到了光照教会的信所之中…… …… …… 等三船龙马一行人狼狈的逃到了京都的信所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气喘吁吁的三船龙马还来不及说话,来自教宗的使者就冷声提醒道:“三船主祭,你来晚了。法会已经开始,而且因为你的原因,圣女已经在上面多讲了半个小时了。” “路上出事儿了!我遭受了袭击!袭击!” 三船慌乱的辩解,还没说完,就被使者打断。 “既然还完好无损,就证明问题不大。圣主的谕令说,让你赶快上场。”使者冷声提醒道:“你应该知道这一场法会对我们有多重要。 这是圣主第三次催促了,她很恼火,非常恼火——” 寂静里,三船干涩的吞了口吐沫,疯狂点头。 “再给我三分钟,三分钟就好……” 他必须重新收拾一下,否则这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别说传教和说法,走上去恐怕都会被人说是乞讨。 在洗手间里匆匆的换了衣服,洗干净脸和双手之后,他重新恢复成了宝相庄严的光明使者。 不论人品的高低和曾经做过什么,能够以常人的身份爬到主祭的位置,便足够证明三船龙马本身的才能。 不论发生了什么,一旦进入状态之后,他的心情就迅速平静,远离了惊慌和不安。甚至将对那群袭击者的憎恨都抛到了脑后。 从助手的手里接过了精致又庄严的权杖,他再度化身为了圣灵在人间的投影体。 刚刚走进后台,就听见前台那充满了温柔和怜悯的女声。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当你拿起刀子的时候,原罪就已经侵蚀了你的心灵。只有宽恕和一颗平等的心灵,才能带领我们穿过歧视和偏见、人的原罪与业障——” 在讲台上,一袭素衣教袍,神情充满慈悲的圣女抬起双手,向着台下的信徒和听众们呼唤道: “放下刀子和仇恨吧,善信者呀,与我们曾经的敌人一起携手,搭上爱之船,度过这尘世的苦海。 哪怕是再怎样冷酷的世界,也会变得像是高尔夫球场一般的明媚和辽阔……” 在台下,那些狂信者们都早已经热泪盈眶,倘若此处不是庄严的信所的话,恐怕早已经手舞足蹈,发出了欢呼。 圣母的教导如此美妙! 得闻真谛的喜悦,难以言喻! 神圣的光辉照耀之下,所有人都露出了向往幸福的微笑。 受到这气氛的感染,在贵宾席上,那些被邀请而来的客人们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认同的神情。 有所领悟。 伴随着圣女的说法结束,热烈的掌声几乎将整个屋顶都掀翻了。 所有人都徜徉在这光照之下的人间乐土中。 当掌声终于渐渐消散,掐准了热情下降的关键时机,台上的圣女恰到好处的开口,伸手引向后台: “下面,请三船主祭来给和我一起,给大家讲一讲——当修行到光之领域时,灵魂和意识产生的奇妙变化。” 于是,在神圣又庄严的颂唱声中,三船迈步走出,向着信众们摆手,露出慈祥的微笑。 那庄严的面容,不怒自威。 这神圣的气息,未曾开口,就能让人领略到无私的爱。 成功的将会场的氛围烘托到了新的高度。 “今天,我来到这里,为大家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经验,这是一个渺小的信徒在开悟时所感受到的一缕奇妙经验,希望能够对大家产生帮助。” 三船龙马微笑着,走上讲台,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述说自己在修行中穿越诸多次元,心眼所窥见的美景。 眼前却骤然一阵恍惚,开启的嘴唇骤然停止。 面色涨红了。 当看到台下那一张张带着礼貌笑容的面孔时,便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场景,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都是假的。”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他们都在骗你。” 骗我? 三船不解,陷入茫然。 “是啊,他们都是骗你的。” 那个声音说:这群伪信者,装作一副感动和理解的面孔,但只不过都是演技而已,都是演技!他们只是想要利用教派的信仰完成自己的目的…… “你难道不知道么?为了赚更多的钱,得到更高的权利,这群人什么都肯做!” 怒火。 这一刻,三船感受到了,是怒火在焚烧! 只是想到这一点,往昔还能够淡然处之的三船已经怒不可遏。 无法再忍耐! 这一刻,他的灵魂好像在怒火中翱翔,再一次回归了神圣的第九次元,和那伟大的圣灵融为一体,手握正法与真理,化为万丈光芒! 因此,更能够轻易的察觉到,这世间的愚人是如此的污秽! 这群伪信徒,是如此的放肆! 如此肮脏的存在,胆敢在光明的圣所中窃据宝贵的位置,玷污他们的信仰,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未曾在修炼中有如此清晰的感受,那来自圣灵的怒火正源源不断的灌入了他的灵魂。 “为了光照乐土,上吧,三船!” 宇宙圣堂的神灵们在他的耳边降下赐福与命令:“对他们使用光之力量吧!” 那一瞬间,三船龙马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 慈祥的面孔化作铁青的色彩,已经满是狰狞。 他握紧了拳头。 “来人!” 讲台之上,领受神意的僧侣猛然拍桌,张口,纵声咆哮:“准备——捉妖!!!” 震怒的咆哮瞬间在讲台上回荡,化作雷鸣,打破寂静,滚滚回音经久不息的回荡在信徒们的耳边,令所有人都陷入茫然和不解。 难以反应。 只有旁边的圣女迅速的回头,悄悄瞪过来,怒视。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 紧接着,眼前一黑。 嘭! 她还没有来得及使眼色,就看到三船手中华贵精致的法杖已经抬起来,砸在那一张慈悲的面孔之上。 “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还不给我原形毕露!” 三船龙马怒吼,高举染血的法杖,抬起手,随着圣灵的话语,狂热的吟诵来自光照乐土的神圣咒语。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麻哄!!!” 抡起手里的法杖,对准了这个伪装成圣女的妖孽暗魔,不断的砸下。 不顾她惨烈的尖叫和哀鸣,三船震怒嘶吼,再度砸下权杖:“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大威天龙,大威天龙!!!” 崩的一声巨响,法杖竟然被愤怒的三船打断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贵宾们的眼前,三船龙马丢掉打断了的法杖,裸着上身,骑在圣女的身上,抡起燃烧着光之怒焰的铁拳,降下神罚。 “快说!你是不是妖孽!说!!” 暴怒中,他随手撕裂了教袍,展露出后背那庄严的乐土画卷。 就在扭曲到完全看不出模样的黑色天龙周围,一朵朵看上去像是鱿鱼须一般的祥云飘荡。角落里,一个粉红色的吹风机恰如画龙点睛一般,无比灵动的赋予了它完美的生机。 而最顶上,一轮绿色的太阳在枯瘦的脊梁上高高升起,放射出墨绿的条纹装光芒。 绿日的光,照在大地上。 “赞!” 惊慌的信徒之中,槐诗按下了照相机的快门。 就这样,远远凝望着自己的完美作品,他回头,对身旁那位呆滞的信徒竖起大拇指,衷心夸赞:“不愧是得道高僧哇!降妖除魔真是厉害……哎呦呦,牙都打飞了,哎呀,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太厉害啦! 你看,你快看,那个妖孽忏悔了,她哭了……她哭了!” 在信徒们惊恐的尖叫里,圣女躺倒在地,早已经晕厥过去,空洞的眼瞳呆滞的映照着华丽的顶穹。 在圣光之拳的净化之下,泪,终于流了出来。 第七百一十八章 无题 就在厚生、农林、国土省诸多高层的亲眷见证之下,光照教会筹备了许久的法会就在这一出别出心裁的圣僧降魔的剧情之下完美的落幕了。 乱拳打晕了圣女之后,三船龙马竟然开始仰天狂笑:“圣女,我要你助我修行!” 万幸的是,在他打算把什么地狱鬼使、魔尊妖孽之流的伪信者全部杀光之前,赶来的升华者终于在暗中出手,终止了这一场闹剧。 而当时在会议室内同某位要员进行密谈的圣主知晓这件事儿之后,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正好是这一段视频在油管上点击破一千的时候。 短短一个小时,在光照教会发动关系删除之前,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一段被称为‘天龙尊者在线降魔’的视频已经点赞转发量达到了几十万,播放量接近百万,至于下载量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要不怎么说‘藤本映画’是业界顶尖水准呢,人员素质到位,设备尖端齐备,拍摄和剪辑速度飞快,角度极其刁钻,尤其是短短的打戏,竟然剪出了荡气回肠、意犹未尽的感觉。 每一滴眼泪落下来都好像在心间带来沉重的回音。 将圣僧的铁拳和妖孽的忏悔表现的淋漓尽致。 而就在视频的末尾,则在千叶龙二授意之下,打上了麻药追放同盟的标志和LOGO。作为五大佬之一,他代表同盟为怀纸组所做的一切背书,为他们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 虎王组之类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笑到腹肌抽筋之后的千叶龙二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抓住生天目的手,想要将怀纸组划到自己这边来。 “要什么东西老头儿你都随意,反正你也不在乎,对不对?可别想着漫天要价。” “那可是老朽看重的同盟新血,未来的中流砥柱,怎么就能这样拱手让人呢。”生天目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未免将老朽看的太凉薄一些了吧?” “得了吧,你这个小肚鸡肠的老东西,他当众羞辱了你的使者,如果是以前的你,恐怕早就直接打包把他们卖给铁王党和那帮俄联人了。” 千叶龙二嗤了一声,抬起眼睛认真的说:“这样的逸才在你这种事事都爱讲规矩的老家伙手里是没有出头之地的,干嘛不给人家一个机会呢?” “喂,龙二呀,老朽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左一个老家伙,又一个老家伙的,是不是对老朽太不尊重了一点?” “就是因为我是听闻着您的事情长大的,不才发自内心的难以尊重么?”千叶龙二挑起眉毛看过去:“况且,如今您这一副待价而沽的样子,究竟是在图谋着什么?” “实不相瞒,原本老朽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希望能够你能从两天之后的选会中投我一票而已。如果你想要其他的东西都无所谓,但是龙二,这个不行,唯独怀纸组不可以。” 老头儿伤脑筋的拿着扇子挠了挠头:“梨花那孩子,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张好面孔很感兴趣呢,也是,孩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当然老朽也不是那种会棒打鸳鸯的人啦,不过为了接下来两家的合作能够长久,这种不必要的摩擦一开始最好还是不要出现最好吧?” “喂,你说真的?梨花那孩子?”千叶龙二难以置信,“你这个家伙没有无耻到撒这种程度的谎吧?” “总之,年轻人的事情就用不着你去操心了,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生天目摆手说道:“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除了搞女人之外,关心一下外面的事情好么?好歹是个混种,就别想着能够独善其身了吧?” “这就要看你想谈什么了,最近烦人的事情太多了……”千叶龙二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这可和我的家事和颜面不一样,不要想着我能为此出让多少。” “千叶会也已经焦头烂额了吧?万能药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么?” 千叶耸肩:“假药贩子抓了上千个,砍的手指加起来都够去开饼干厂了,结果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抓住,丢人啊。” 大概,是在几个月之前,当宫本弦一郎私下里向五大佬求助的时候,有关万能药的消息就在丹波内圈隐秘的扩散开来。 能够治愈混种的药物。 很多人言之凿凿,但大多数都是以讹传讹,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见到过。甚至就连形状和颜色都有好几十个不同的版本,什么药粒、针剂、冲剂,连坐药版本的都有。 效果更是各不相同,能够治艾滋,能够治感冒,能够治混种本身的并发症……实际上,得益于假药贩子们的活跃,这种传闻基本上每年都有,月月都能听见。 哪怕混种自己都知道自己无药可医。 但这一次不同,因为五大佬的眼线发现,真的有效。 一个各种并发症晚期只剩下一口气的混种,躺在街上,有人丢给他一颗药,说吃了这个能好,结果吃了之后真好了。 活蹦乱跳,壮的能打死一头牛。 然后就神秘失踪了,诺大一个人,在丹波内圈神秘蒸发。 哪怕每年在丹波内圈蒸发的人都不少,但没有经过五大佬的首肯就自行蒸发的人还真不多…… 如今这种山雨欲来的关头,每一个同盟高层都能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每一个人早已经有所预料。 总无事令一旦下达,届时所迎来的究竟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这一次,就请让老朽来主事吧,千叶君。” 茶室之中,生天目放下了扇子,双手撑地,弯腰向这个年龄不到自己二分之一的后辈,恭敬恳请:“除老朽之外,在没有任何人更适合了。” “生天目苍介……” 在沉默里,千叶龙二无奈的叹息:“你就渴望权力渴望到这种程度吗?” “是的,没错。” 苍老的男人缓缓抬头,撑起身体,遍布皱纹的面孔如此平静,“因为除我之外,其他的人都不行啊。如果老朽不站出来的话,岂不是就完蛋了吗?” 如此大言不惭的说着自以为是的话,可眸子却亮着炽热的光。 “就交给我吧。” 他这样说。 …… …… 翌日,再度前来拜访的五大佬使者恭敬十足的向槐诗表达了恭贺,并代替五大佬表达了对年轻人的赏识,认可了怀纸组的存在和能力之后,留下了一封第二天的盟会的请帖就离去了。 而同时到来的,还有劳伦斯。 交给了槐诗两张照片。 “这是什么?”槐诗克制着眼角狂跳的冲动,端详着手里的照片:“这俩人是干什么的?” “你不需要知道,但涉及到整个瀛洲,不,整个现境的混种族群安全和利益——一旦发现这两个人的踪迹,你需要立刻上报,如果核准属实的话,绿日绝不吝啬任何犒劳和奖励。” 劳伦斯掐灭烟卷,言简意赅的说道:“不论发生任何事情,怀纸,这都是你作为绿日成员必须要完成的事情,重要的程度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我大概,明白了。” 槐诗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异常,只显露出与己无关一样的好奇与疑惑,举起左手的照片:“这个是谁?” 劳伦斯烦躁的摸出烟盒,再度点燃一根之后,告诉他:“神城未来,一个疯子。” “那个这个呢?” 槐诗举起右手上的照片,指着那个一脸骚包笑容的男人:“这个又是谁?得罪了五大佬的牛郎么?” 沉默中,劳伦斯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这是一个危险角色,怀纸,你知道的越多,对你就越不利。这些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告诉你也不过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比起那些,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他将沉重的箱子摆在槐诗的面前:“这是原本虎王组的那一份,我们争取过来,交给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宴会上我给你介绍几个值得信任的人。” 留下一箱通行所有边境的炼金贵金属之后,劳伦斯转身匆匆离去。 在沉默里,槐诗的手掌抬起,从箱子上扫过,确认没有任何监听设备之后,吩咐宅间放到保险柜里,就回到了自己在如今怀纸商事公司的卧室里。 最后低下头,看向手里的照片。 眯起眼睛,仔细分辨,试图找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任何不同,但最后却发现,这照片上这货长得和柳东黎那傻缺简直一模一样! “你妈的,为什么?” 他只能冒险启动自己的手机,试图打通他的电话,但是却许久没有接通,而这货的朋友圈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停更了。 打电话,电话不接。 发微信,微信不回。 在沉默里,他低下头,端详着桌子上两张并列的照片,感觉到十万个小朋友脑子里的十万个小问号。 在寂静里,槐诗闭上眼睛,轻声问:“艾晴,你都看到了么?” “是的。” 另一头好像随时都在线的女人回答:“我都看到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是说柳东黎是被绿日的大统领养大的孩子,绿日和统辖局之前所签下的协议以及他逃脱了天文会的监控之后不知所踪的事情么?” 艾晴平静又直白的回答:“是的。” 第七百一十九章 隐瞒 没有预料到艾晴竟然如此坦诚。 一时间槐诗愣在原地:“他、他真跑瀛洲来了?” “或许呢。”艾晴说,“这和你我要做的事情无关,槐诗,有时候机密就在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刚才所告诉的那些事情,还在任务所许可的知情范围内,但更多的东西,你如果不想被丢进海沟监狱里去的话,就需要更高等级的授权。” “等等!”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老柳是绿日大BOSS的孩子?” “……养子。” 艾晴第不知道多少次因他的粗线条而叹息:“绿日的统领没有情人和后代,但是养了很多孤儿,他们之间以父子相称,虽然没有血缘,但感情深厚——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种猛料,我怎么会知道啊?”槐诗愕然:“这也太见鬼了一点吧!全世界头号恐怖分子养了个牛郎出来,这就他娘的离谱!” “那你怎么会在车站送那个家伙生发液的?好吧,习惯性作死,我懂了。” 艾晴不等槐诗回答,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伤脑筋的揉着额头:“对了,根据统辖局的监控,你那瓶生发液最后还是到了柳东黎手里——这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好消息,至少现在他手里生发液多的用不完。” “好吧,我明白了。” 实际上槐诗完全没有明白,反而更加好奇:“他为什么会到天文会?为什么会到新海来?” “机密事项,槐诗。”艾晴冷淡的回答,“你就当他到新海养老顺带检查魔都深度就好了。” “那费尔巴哈公馆呢?” “当然是因为▇▇▇▇▇▇▇▇,然后▇▇▇,最终▇▇▇▇,这导致了▇▇▇▇▇▇▇▇▇……” 槐诗感觉眼前昏黑,艾晴口中所吐露出的每一个音节在空气中都会迅速的溃散,重组成了难以理解的奇怪杂音,到最后传达到脑中就带来一阵阵刺痛。 艾晴淡定的说了五分钟,像是从头到尾将一份简报全部念完。一直到槐诗眼前阵阵昏黑,双耳刺痛,才停下了话语,好奇的问道:“感觉如何?” “阿巴阿巴阿巴……” 槐诗缓了好久之后才终于抬起手擦掉了嘴角的口水,一阵眩晕:“这……都被加密了?” “没有架空楼层的权限准许,就是这样的结果,还顺带帮我记了一个大过。” 艾晴拿起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红色警报,将它丢到了一边去:“所以,到此为止吧,槐诗,对于一个工具人而言,你知道的太多了。” “行吧……” 槐诗叹息,揉着麻木的脸,忧心忡忡:“老柳他……不会搞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吧?” “连卖脸当牛郎都那么遵纪守法,从没敢旷过工,你觉得他有那胆子么?反正你既然知道了,就当多了一个任务吧。早点找到他早点好,他前女友为了找他已经快要疯了……” 槐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讲。 直到艾晴无奈的叹息:“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答案是天文会什么都不会对他做,顶多会把他腿打断送回医院去休养,顺带再多加三层以上的保安。除此之外,他一根汗毛都不会掉,一毛钱退休金都不会被扣。 他的价值比你想的要更高,甚至超过了你和我——某种程度上,他是如今天文会和绿日能够各安其位,不至于开始大规模战争的保险栓之一。” “这么离谱的吗!” “不然呢?”艾晴无奈摇头:“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槐诗耸肩,在挂断通讯之前,却依旧感觉到有些不安,虽然不甚礼貌,但依旧还是开口问道: “除此之外……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当然没有。”艾晴的语气冷淡起来:“我觉得,我们总要学会互相信任,不是么?遗憾的是过了这么久,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度的样子。” “抱歉,我的锅,我的锅。”槐诗举手投降。 “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的宴会可没有那么简单,现在这个关头,五大佬之间碰头,不知道究竟在酝酿什么。” 艾晴最终提醒:“会场很有可能装有屏蔽装置,到时候想要获得更进一步的线索,可能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 她停顿了一下,在通讯挂断之前道别:“祝你一切顺利。” “但愿如此吧。” 槐诗叹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辗转反侧。 另一头,隐藏在丹波内圈外侧边缘的临时指挥部里,艾晴平静的处理着手中的报告,将下属们送上来的信息归档,传送到更后方。 最终,视线终于移开的屏幕,看向身旁,明天要送往决策室备份归档的行动档案。 在沉默里,她抽出了档案上层的一个文件袋,端详着她亲手签发的那一份隐秘行动队的暗杀命令。 最终,丢进了碎纸机里。 一阵细碎的轻响。 在归档之前,逝者的名字无声的消失在了灰烬中,在无人知晓。 “我说……这种违规的事情当着我的面干,不太好吧?” 角落里,安静到毫无存在感的保安兼打手——马脸人托尼举手发问,“况且,这也算是瞒着槐诗的事情吧?你不打算告诉他真……” 沉默里,艾晴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没关系,我信任你,托尼先生。”她说,“只要你不说出去,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托尼果断举起了双手,投降。 然后给自己马脸头套的嘴巴上缠了几圈胶带上去,再不说话。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真好。” 艾晴微微点头,收回视线,看向了屏幕上的线索和资料:“让我们加快速度吧……在绿日的人找到柳东黎之前。” 漫长的寂静中,只有咔哒一声脆响。 计数器上的数字再度变化。 ——【4】 …… …… 第二天,下午,丹波内圈的街道上,槐诗靠在藤本商事楼下的椅子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怀纸先生。” “怀纸先生下午好啊。” “怀纸先生好,要来一点水果吗?” “鄙店最近有了新的菜品,怀纸先生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 周围路过的行人,有认识他的人会问候一声,胆子大一点的还会攀谈几句。也有的人看到他额头上毫不掩饰的混种特征,老远就绕路走了,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 新人请大家喝啤酒好歹是有用的。 至少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瘫在椅子无所事事的混种年轻人是最近名声鹊起的怀纸组组长,整个丹波内圈最靓的仔。 至少街道上跟他打照顾的人变多了。 “你就穿这个去参加五大佬的宴会?”劳伦斯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低头看向他身上。 今天早上出门在成衣铺子里随便买的西装,衬衫和领带都是样子货,连皮鞋都是老板附带送的。 哪怕是求职青年去面试也不应该这个样子才对。 “这不是已经很郑重了么?”槐诗不解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况且,你不是更随意么?” 劳伦斯依旧是流浪汉画风,旧大衣牛仔裤,乱糟糟的头发,手里还端着一个可乐瓶……就差身上飘几个苍蝇了。 “你和我能比么?”劳伦斯瞥了他一眼,满怀疑惑:“你真的是瀛洲人么?给我对前辈放尊重一点啊,新人!”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槐诗抬手,一派脑袋,对身后的上野一指:“我说你会不会做人啊,赶快给前辈拿个椅子来,再来个果盘,麻利点!” “算了,我就过来提醒你一下,晚宴的时候小心点。” 劳伦斯一副四十岁肺痨死的样子,又摸出一根点上:“荒川家可能会向你发难。虎王组胆敢违反禁令暗中贩卖禁药,也是因为大头全部上供……你推平了虎王组,哪怕生天目和千叶很看重你,荒川也未必会善罢甘休。尤其这一次还是荒川家的主场。” “绿日难道也摆不平?” “没摆平的话,难道荒川家还会像现在那样只是嘴上喊喊?”劳伦斯反问:“你上位太快,根基不稳,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出个洋相,到时候可别被弄的下不来台。 你得罪太多人了,怀纸,至少是大部分人。”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才刚刚当这破组长几天,你就告诉我快要把同盟的人得罪遍了?” “不然呢,你觉得你倒下去的那些啤酒还不够吸引仇恨么?那点钱大家都不看在眼里,怀纸,但为什么没人做?从一开始,你就告诉所有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说完之后,劳伦斯忍不住头疼起来:“我一个外国人为什么比你还像是瀛洲人啊……先说好,帮你疏通五大佬关系是一回事儿,但如果你犯了众怒,我可不会管的。” “至于吗?” 槐诗傻眼了:“不就开了个供水公司么?” “假如你有一个合作很精密的商业伙伴,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都保持着礼貌的界限,各取所需,除此之外不闻不问。但这几天他忽然一改往日的样子,开始借口天热然后给你的员工发补助、发奖金,给你员工发福利……” 劳伦斯说完,回头问:“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家伙不安好心,想要搞你?” 槐诗皱眉,难以克制恼怒:“这群家伙但凡有点良心都应该早点自己把福利发了吧?” “你什么时候会产生极道有良心的错觉?怀纸,也只有你会对别人抱有这么过头的怜悯……说实话,你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绿日。” “那我像什么?”槐诗被逗笑了,“天文会吗?” 劳伦斯也被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文会如果都是你这样的人,绿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前面,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了怀纸商事的楼下。 玻璃落下,一张灿烂的老脸从其中露出,带着微笑,热情招手:“哎呀,这不是劳伦斯君么?真巧啊,要一起么?” “不必,我稍后过去。”劳伦斯回答。 于是,生天目的视线看向了槐诗,笑容越发热情:“那么怀纸君,我们走吧,宴会就要开始咯。” 第七百二十章 空头支票 总感觉这个老东西肯定不怀好意! 笑的这么开心,一看就知道是个老阴逼。 生天目一笑,都快把槐诗的罗素PTSD都笑出来了。 虽然很想来一套‘之前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之类的拳法,但他好歹还是有那么一点卧底的职业修养的,当即挤出一套最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紧握住领导的双手,用力的甩了两下。 “您来就来了,还带辆车,多不好意思呐!哎呦,还是宾利……”他指了指身后:“楼上坐,别客气……上野?上野死哪儿去了?还不给大佬倒水!” “喝水就不必了,我可是特地来接你的啊,怀纸君,想要在宴会开始之前见识一下同盟里的少年英雄呢。” 生天目捏着槐诗的小手,笑眯眯的说道:“要不,咱走着,路上说?” “好啊好啊。”槐诗嘴上这么说,可脚却像是钉了钉子一样一寸不动,低头看了看身上,露出遗憾的样子:“去参加同盟的宴会,我这还没换衣服呢,您看多不合适啊。要不您先走,我随后赶上。” “不必,我就知道怀纸君时间紧迫,恐怕没时间去专门定做——佐藤君。” 他回头看向身旁的下属,下属当即举起手里的箱子,打开,展露出其中全套面料精致根据槐诗体型严格裁剪而出的礼服,额外搭配了领带、袖扣、领带夹和方巾,以及一块内敛庄重的腕表。 “这是我特地吩咐家里的裁缝连夜做的,快看看合不合身。” 生天目咧嘴,露出满口白牙,眼看槐诗想要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习惯洋服的话,裁缝也做了长袍和羽织呢——” 不等槐诗回话,他捏着槐诗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再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平静的起身,走出驾驶席,走向槐诗身后呆滞的上野,抬起手,将钥匙双手奉上。 连带着两本崭新出炉的驾照。 送你了。 上野捧着拿点东西,双手哆嗦着,僵硬在原地。不敢拿,也不敢不要。 “一辆车而已,慌个什么劲儿啊上野,生天目会长给,你就拿着,错过这个机会,咱可就买不起了。” 槐诗瞥了上野一眼,回头,看向眼前的老人:“还要谢过老前辈如此厚爱了。” 人家都已经安排到家门口了,还虚个什么。 他堂堂天文会干员,在地狱里下馆子都不给钱,害怕拿他老头儿一辆车的? 他今天倒要看看,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假药。 眼见他收下东西,生天目满意的点头笑了起来:“怀纸君果然豪爽,来,上车,试试衣服合不合适吧。” “阳光这么好,何必换地方呢?” 槐诗抬头,看了看太阳,轻声笑了起来:“我更喜欢,坦荡一些……” 就在怀纸商事的楼下,往来的街道之上,槐诗伸手,随意将外套脱下来,丢给了身后的上野。 “这里就好。”他说。 就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中,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展露出赤裸的上身、遍布的疤痕,还有身后狰狞张狂的刺青纹身。 流动的肌理在午后的阳光之下泛起了宛如大理石那样的光芒。随着那个男人的动作,在街头展露出纯粹的肉体与力量之美。 背脊上,肃冷森严的门扉之下,负钟的恶鬼狞笑。 就在那些愕然的视线里,槐诗歪了歪脖子,抬起腿,踢掉了双脚上的鞋,将原本随便买来的裤子解开。 除了内衣之外,再无任何掩饰的健壮躯壳沐浴在太阳的光芒之下。 并不魁梧,那肌肉也没有发达到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可此刻但凡目睹,便能够理解,这一具纯粹而完美的躯壳中包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伴随着心脏的波动,血液化作洪流,自躯壳之下迸发出幻觉一般的悠远回音。 感受不到任何的卑微和尴尬,那个名为怀纸素人的年轻人大方的展开双臂,展示着这近乎完美的身体。 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街道上的恶鬼。 展示这一份无可指摘的强大。 就这样,他伸手,从上野手中一件一件接过繁复工艺和顶级面料所手工制作而成的礼服,慢条斯理的扣上了每一处扣子。 将这一份微不足道的束缚重新覆盖在躯壳之上,令那近乎可以用奇迹与艺术去形容的躯壳再度隐藏进黑暗里。 最后,撩起了额前阴沉的刘海,束缚在脑后,将弯曲的犄角展露而出。 当收紧了领带的束缚之后,赤裸的暴徒就不可思议的摇身一变,在肃穆的礼服映衬之下,变得端庄的绅士一般。 “这身打扮感觉如何?”槐诗回头,向着上野问道。 上野躬身,恭敬回答:“当然再合适您不过了,亲分!” “那就走吧,不要让大人们久等。” 槐诗伸手,拉开车门,向着车内的老人微笑:“毕竟时间短暂。” “不着急,怀纸君。” 生天目端详着他的样子,仰头大笑:“我们的时间还长的很。” 很快,汽车启动,远去,消失在街头。 寂静里,劳伦斯抽着烟,茫然的看着尾气消失的方向。 开始思考。 ——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 …… 宴会主办的地方是在同盟高层五大佬之一——荒川家的庄园之中。 就在京都之外的深山中,古老幽静的庄园之外,如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名义上是荒川家次子于同为五大佬之一的落合家的长女订婚的典礼,但实际上如今风雨飘摇的关头,这已经隐隐变成五大佬之间的一次严肃会面。 恐怕往后同盟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所有的决策和方向都会在这里被敲定。 生天目、落合、久我、千叶、荒川五家之中,生天目家的主要基盘是航贸和走私乃至如今的远洋渔业,落合家则是赌博业,久我家的根本是电子制品,千叶家则是高利贷和非法投资,至于荒川家便是传统之中的极道,违法的黑工和血汗工场…… 一般来说,抵达五大佬这样的程度之后,基本上都会开始慢慢甩脱掉手中的黑色产业,洗干净血腥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合法资本。 可在瀛洲,混种哪里有这种好事。 公家和武家又怎么可能容忍它们壮大崛起。 在漫长时光中,麻药追放同盟形成了一张铺在黑暗之中的网络,通过五大佬自身的存在,将瀛洲各地的混种聚集区联合在一处,才有如今同盟的规模。 哪怕是如此,依旧无法打开局面。 强敌林立的环境之下,一旦同盟试图从丹波内圈向外扩张,就会遭受早有默契的打压和狙击。 时间长了之后,同盟就放弃了扩张的想法,凝聚力渐渐丧失,但这一次和以往不同。 倘若再不联合起来,恐怕总无事令下达的第二天,所谓的混种同盟就会被各方分而食之。 “……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怀纸君?”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听完生天目一通分析,槐诗用力的点头:“不过,就只有一个问题……您老人家跟我说这个干啥?” 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面孔:“怀纸组在同盟里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又算得了什么?一个无名小卒,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吗?” “旃檀出叶就芬芳,怀纸君,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时之困而默默无闻呢?”生天目眯起眼睛,微笑,直白的告诉他:“老朽我可是很看好你的,期望能够让你成为我的臂助啊。” “生天目家的胳膊那么多,少我这一条也不要紧吧?”槐诗无所谓的耸肩,反问:“况且,如我这般来历不明的臂助,生天目大人真的能够放心么?” “互相了解确实是必要的过程呢,不过正如同我不了解你一样,怀纸君,难道你了解我吗?通过记载在纸上的资料,别人口中的传闻,这样真的就算是了解了吗?哪怕性命相托,就真的算得上信任了吗?就当得上坦诚了吗?” 生天目咧嘴,“不对吧?所谓的信任这种东西,对极道而言真的存在么? 怀纸君,我们在混沌的地带重新竖起规则,可本质上却依旧延续着野兽的生存方法——所谓的野兽,只需要嗅一嗅对方的味道,就知道是否同类了。” 槐诗笑了,“那我是您的同类么?” “开玩笑,当然不是啊,否则我胆敢招揽你吗,怀纸君。”生天目大笑了起来,告诉他:“你还有良心这种东西存在呀。” 正因如此,才胆敢对他抱有那么一点希望。 铁王党所不具备的仁慈,地天愚连队没有这样的理智,六合会与大圈所不没有的野心,俄联K字党无法伪造的血统,乃至光照教会决计不能为卧底而付出的代价…… 更不用提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家与武家。 最终,经过了绿日的验证,还拥有着极道所没有的良知。 就像是厮杀的野兽之间出现了一只决然不属于此处的大象和鲸鱼那样——如此强大的存在感,简直好像是在发着光,完全无法忽视。 “请帮助我吧,怀纸君,来我这边。” 生天目伸手,诚恳的邀请道:“为了拯救丹波内圈,拯救同盟——帮我拿下同盟的会长之位吧!” “……” 沉默里,槐诗低头,看着那一张遍布皱纹的手掌,许久,忽然问:“你说的都很好,都很不错,可这都是你所得到的东西不是吗?” 他问:“我的报酬,我应得的东西在哪里呢?” “这就要看你能拿多少了。” 生天目微笑着,告诉他:“只要你能拿得下,怀纸君,那都是你的——在同盟之内,你可以从容壮大,只要在我一人之下。 哪怕过后你想要下克上都没有问题。 我以生天目苍介的名字向你保证,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盟约。” “听上去还是和空头支票没有区别啊。”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 “成交。” 天文会干员槐诗,握住了他的手。 车正好停在那宽阔的大门之前,门外的光亮照亮了他们的笑脸。 各怀鬼胎。 第七百二十一章 瀛洲特色 “哎呀,生天目大人,有失远迎,请多见谅。” 刚刚下车,就有执事模样的老人迎上来,恭敬又庄重的弯腰行礼:“感谢您的远道而来,里面请。” “都来多少次了,哪里还用人带路。” 生天目摆手:“荒川他们在哪儿?” 执事愣了一下,犹豫了起来:“家主他……” “不必找什么借口,正在跟落合和久我那两家在什么地方谈话,对吧?茶室?还是密室?无所谓啦,带我过去就行,稍后千叶家的来了也麻烦你带路了。” 生天目随意的向前走着,向老执事吩咐道:“至于这位怀纸君,想必你也知道,就带他入席吧。” 不由分说的下达了命令。 就像是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那样。 在他的凝视之中,老执事呆滞着,许久,佝偻着点头:“还请容我传达一下……” “现在年轻人不都是爱用手机了么?我直接打电话过去不就完事儿了,难道他们还能背着我谈什么机密不成。” 生天目一路横冲直撞,仗着自己是五大佬之一的身份,娴熟的冲进了荒川家的静室中,直接来开门。 “哎呀,各位都在呢?”老头儿咧嘴,冲着里面几张回过头来的不快面孔摆手示意。 “你们在背着老朽谈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能不能让我也听一下?” 直接拽了一个垫子过来,坐在了几人的对面,抬手示意:“继续呀,继续,当老朽不存在就行……那个谁!给我来杯茶,让我尝尝荒川家茶园里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要旁听的话,就要安静一点啊,生天目。” 抽烟杆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瀛洲式长袍,跪坐在地上看过来,正是久我家的当主。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但头发斑白,已经有些未老先衰。 落合家的当主一言不发。 作为五大佬之中唯一的女性,看上去和瀛洲传统的上了年纪的女性没什么区别。身着朴素而庄重的长衣,发髻盘起,神情冷淡又平静。 被这个老家伙搅扰了一番,所有人明显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紧接着,生天目就撑着膝盖开口了。 “既然你们都是说完了……那老朽来说句话吧。” 他愉快的笑着,直白了当的问道:“这一次会盟,让老朽当这个会长怎么样啊?钱的话,好商量,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个点钞票的姿势。 看上去市侩又无赖。 “你在做梦么?”荒川家的当主冷漠的看过来:“难道我就不行?我就不可以?” “当然是因为你不太合适啊,忧君。” 生天目叹息:“你一旦上位的话,肯定会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啦,说不定大家挑拨一下,你就会没头脑的到处树敌……哎,先别生气嘛,你看,你连我的挑衅都忍不了。到时候铁王党的魁首见了你哼上一声,你岂不就要全面开战了?” 久我家的当主敲了敲烟杆,抬头问:“难道我便不可以?” “你当然是最好啦,年富力强的时候,敢打敢拼,而且算计精深,说实话比老朽更合适呢,奈何……” 生天目耸肩摊手:“久我家没什么人手啊,就算是把同盟给你,你也调动不起来吧? 啊,至于落合小妹你就不要说话啦,不是老朽歧视你啊,虽然你很能干很厉害,老朽真的很佩服——不过女人当家这种事情传出去,别说外面的人,下面的人都不会服众啦。” 落合家的女当主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此她心知肚明。 一开始自己恐怕就是距离总会长这个位置最远的人,因此也乐得看戏。 她嫌弃这老头儿太久了,可不介意多给他下点绊子。 “至于千叶龙二那个家伙啊,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啊,但性格就……” 老头儿无奈摇头:“诚然龙二是中兴之才,重新将千叶会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而且还能做大做强。但我觉得他当了会长之后,一定会先去嫖完同盟所有的妓院,然后再玩上百八十个女人。最后被女人弄死在床上之类的……” 说完,他指向了自己,再嘲讽完了所有的对手之后,诚挚的自荐道:“相比之下,老朽都这么大年纪了,硬都硬不起来,是不是很可靠啊?”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不等他在说话,荒川便反唇相讥。 争吵再度开始。 而等一身红酒和香水味儿的千叶龙二姗姗来迟,走进房间里的时候,便听见了来自生天目拍板的声音。 “好,就应荒川你的要求——你我两家,就按照极道的规矩,在盟会之上分个胜负吧!” 哪怕什么玩意儿都没听见,千叶龙二也忍不住想要捂脸。 这速度就离谱。 自己就他娘的迟到了三分钟! 荒川家的那个家伙,是不是……又掉进老头儿的坑里了? …… …… 与此同时,槐诗终于体会到了外来者不可不品尝的瀛洲本土特色——冷暴力。 喧嚣的会场里此刻座无虚席,气氛热络,所有来自同盟的组长们都已喝着茶聊的愉快。气氛一片热烈。 唯独槐诗周围范围三米之内,冷若冰霜,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坐的笔直,目不斜视的喝着茶,除了偶尔过来添水的荒川家侍从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在这种情况之下,槐诗已经闲得抠起了脚来。 没办法,这里面信号都被屏蔽了,就连天文会的频道都受到了干扰。可倘若动用源质通讯的话,被发现的几率又太高。 早就无线电静默了。 玩手机都没办法玩。 只能看几个艺伎在场中随着演奏一同扭来扭去,看的让人想要打哈欠。 想让这里的下人给自己找本漫画来看,下人都在推脱不知道在哪儿——开玩笑呢,等会儿上面大佬讲话,你在下面看漫画,给逗乐了。 大佬一看,给你心里记一笔就算了,万一追究一下谁给这傻缺拿的漫画,那自己的小拇指头还要不要了? 很快,槐诗就放弃了。 毕竟,他看漫画就为了图一乐。 但图一乐也就图一乐,要真想图一乐,还得图一乐…… 正所谓一乐不成,一乐又起。 你们不陪我玩,那我就自己玩。 槐诗抬手,把下人叫来,指了指那几个扭来扭曲的艺伎和琴师,说:“给我叫一个过来,让我点个歌儿。” 等艺伎毕恭毕敬的过来之后,他捏着下巴,端详着她脸上簌簌往下掉的白粉,忽然问:“《极乐净土》会跳嘛?” “……”艺伎愕然,摇头。 “算了,估计那些低俗的你也不会,来个高雅的。”槐诗一拍桌子,说:“跳个《天鹅湖》吧!” “……”艺伎呆滞着,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肚子里已经开始骂人了——跳你妈卖批的天鹅湖,这货看上去长得不错,脑子是怎么回事儿? 别说她不会跳,就算跳穿着这身衣服也得能跳的起来啊。 “客、客人您还有什么其他要看的么?” 她勉强的挤出笑容,为难的看了看身后的方向:意思是憨批你不会欣赏就算了,别挡着老娘赚钱。 槐诗还想看个二人转的,但想了一下,艺伎也就一个,转不起来,说不定连个小寡妇上坟都不会唱。 顿时索然无味,叹息着挥手说道:“你走吧。” 艺伎如蒙大赦,可算摆脱了这憨批,慌不迭的起身准备跑路,可身后的乐师却被叫住了:“喂,人家跳舞的要走,你走什么……” 槐诗伸手,指了指茫然琴师手中的三味线:“那玩意儿,借我玩一下。” 琴师本能的想要拒绝,可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却僵硬了一下,手指忍不住发抖。可当这个男人咧嘴微笑的时候,却又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一阵亲近和动摇。 耳畔传来小时候妈妈对舅舅说的话:孩子还小,又不懂事儿,你就给他玩一下呗…… 每次这么说的时候,舅舅脸上都会露出那种‘慷慨又大方’的笑容,让他铭记一生。 而等他从回忆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三味线,就已经被槐诗直接拔走了。 槐诗拿在手里,跟拿个琵琶一样,随意拨了两下之后,感觉不对劲儿,又伸手把琴师手里剩下的拨片给拔下来。 “哎呦,这小玩意儿,跟吉他也差不多啊。” 将三味线揣在怀中,槐诗随手试了几个音——大提琴中也有各种拨弦的技巧,上手倒是没怎么困难。 大提琴演奏那么高的等级撑着,哪里会有什么隔阂。况且,哪个玩乐器的只会玩一个啊,他小时候还跟艾晴练过四手联弹呢,想想还真怀念。 回忆着往昔,槐诗嘴角勾起了怀念的笑容。 低头,拨动了三味线的琴弦。 铮铮低鸣宛如冰块破裂的清冷声响,扩散向四面八方,令会场中的喧嚣一滞。旋即灵巧的音符跳跃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带着无比的欢乐和喜庆。 咪、唻、拉——咪、唻、唆…… 如此熟悉,仿佛要刻入DNA里的前奏轻快的流淌,槐诗挑起眉毛,在这怀念的旋律中,摇头晃脑。 “Hey,young man!” 第七百二十二章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Hey,young man!” 刚开口唱了一句,槐诗就感觉到哪里不太对,手指一顿,抬头看向那些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好意思,串了——重来。” 按在琴弦上的手指一错,原本密集又怪异的旋律变成了零落的童谣,轻柔又婉转:“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少跟手指,一只少个眼睛,真奇怪,真奇怪……” 肉眼可见的,旁边那个少一根尾指的独眼壮汉的脸色开始迅速的难看起来。 好像又唱错了。 但是没有关系—— 槐诗满不在意的摇头,手指自三味线的琴弦之上跳动,悠扬的旋律瞬间悲伤肃穆了起来,让人想要闻之落泪。 弹了两节大悲咒之后,又无缝切换成了婚礼进行曲,再接一段卡门,最后是一步之遥的改编版。 眉飞色舞,自得其乐。 要不是怕暴露身份,槐诗都想现场给大家整个当年帕格尼尼一根弦拉一整首曲子的绝活儿了。 就是手里的乐器不得劲儿,音域狭窄,一旦超出范围,就显得轻飘飘的,难以驾驭。 否则还能来段西北民歌。 在经过五分钟的研究之后,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款乐器。 当手指再次按下的时候,就有尖锐的声音从拨片之下的琴弦中爆发。 高亢又刺耳,像是钢铁在摩擦一那样。 不同于寻常三味线的演奏,近乎噪音,可噪音却没有这样的旋律和节奏,徘徊在悦耳和苦痛的边缘,反复横跳,粗暴的绞碎了一切无关的杂音,盖过喧嚣之后,覆盖在所有的耳膜之上,戏谑蹂躏。 很快,高亢密切的杂响转而变得低沉寂寥起来。 那低沉的余韵,不似三味线,倒像是琵琶的铁弦,零落又悲凉。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槐诗眯起眼睛,低声吟唱。拨片之下,迸发惆怅余音:“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猛者遂灭,好似风前之尘。” 这一段取自与《平家物语》的选段《祗园精舍》,在瀛洲可以说是器乐演奏中的传统艺能。 而其中所说的正是源平合战之前后,庞大繁盛的平氏是如何在源氏的猛攻之下黯然落幕,最终分崩离析,迎来泯灭的故事。 只能说意味实在不怎么吉利。 还没有唱完,两边的人都已经对他怒目而视。 旋即,目光像是触了电一样的躲开,恭敬的垂眸。 一直等槐诗把一整首曲子唱完,依旧意犹未尽的想要再来一段‘敦盛去首’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些看来的古怪目光。 以及背后的轻柔呼吸声。 瞬间愕然。 哪怕是被封锁了源质,可竟然还有人走到三步之外才触发自己的感知? 如果心怀不轨的话…… 他手中的拨片一错,缓缓回头,然后看到落在榻榻米上的纯白裙裾,精工细作的友禅染在上面勾勒出了梨花的轮廓。 点点纯白的花瓣扩散在青色的背景之中,说不出的和谐。 就在姬发式的齐肩短发之下,来者垂落精致的面孔,低头俯瞰着他的面孔,忽然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怀纸组的,这里可是荒川家的宴会,你不要放肆过了头……不然这里的主人可是会给你好看的。” 生天目梨花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原本几个面色不逊打算找茬的人。 被她看着,那几个原本脸色难看的人纷纷低下了头,恭敬俯首。 祸端消弭与无形之中。 梨花满意的收回视线,低头对槐诗说:“闲得无聊的话,就坐过来怎么样?正巧我一个人坐着也蛮无聊的。” 她的笑容笑意十足,毫不掩饰自身的亲切与好感。 但不知为何,槐诗心中竟然感受到一阵浓浓的抵触感和不安,就像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危险。 被她那一双细长如狐狸的眸子看着的时候,一切秘密都好像无所遁形。 下意识的提起了戒备。 可生天目梨花却不管槐诗的意思,自顾自的向前,在大厅最前方的位置落座的时候,还向着槐诗招了招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这嘛意思啊? 众目睽睽之下,他愣了半天,只能扛起了自己顺来的‘土琵琶’,走过去乖乖坐下,然后感受着下面妒恨又羡慕的目光,如坐针毡。 “三味线,你弹得不错,学过吗?”梨花忽然问。 “啊,还好……瞎学过一点。” 生天目梨花颔首,好奇的提议道:“那弹个《极乐净土》听听看呗,我刚刚看你不是很喜欢嘛。” “……” 沉默里,槐诗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三味线,抬起头,严肃的拒绝:“大小姐,我卖身不卖艺的。” “哈哈哈,你这个家伙,真有趣啊。” 生天目梨花大笑了起来,眼眸流转,望向槐诗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那弹个大提琴曲子也不错嘛。” “呵呵,大提琴?那是什么?”槐诗平静的问:“能吃吗?” “总感觉你会很擅长的样子呢,难道是错觉吗?” 梨花无害的笑起来。 “哈哈,梨花你就不要勉强新来的年轻人啦。” 低沉的脚步声响起,在推开的纸门之后,春风得意的生天目苍介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众神情复杂的极道领袖。 “你们看起来相处的不错嘛。”他满意的看了一眼槐诗,抬眼问向了梨花:“怎么样,梨花?这位怀纸组的少年英雄可入的了你的眼么?” 梨花恭敬的垂首,语气温柔:“回禀父亲大人,怀纸先生风雅非常,正是梨花所喜欢的类型。” “啊哈哈,这样的话就要好好培养感情咯。” 生天目仰天大笑了起来。 “喂,老混账,今天是老子的儿子订婚的典礼,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荒川恼怒,冷冷的扫了槐诗一眼:“况且,最后结果还不一定呢,不要高兴的太早。” “哎呀,你看看你,年轻人两情相悦怎么就碍着你的事情了?这样流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呢。” 生天目无奈的摇头:“况且,老朽既然敢答应你,肯定就有必胜的把握的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认下不利的条件啊。” “混账东西……” 荒川脸色激红,脖子上的刺青都变黑了,如果不是顾忌体统和有其他人拦着,说不定现场就要狠揍这老头儿一通。 好歹半天之后还是冷静了下来,自顾自的坐在了主位上,大声训斥着下人赶快上酒上菜。 宴会进行的比预料之中的还要顺畅。 毕竟所有人的心思恐怕都不在吃饭上,好酒好菜,饮之无味,如同嚼蜡。气氛更是严肃又压抑,再没有人胆敢谈笑和大声说话。 都在时不时的看向上首的五大佬。 等待着这一场宴会最重要的部分,即将决定整个同盟走向和存亡,几乎主宰了所有人命运和未来的宣告。 “看来大家,都已经急不可耐了啊。” 生天目抿着味增汤,缓缓放下了碗,看向其他的几个人。荒川脸色阴沉,千叶龙二轻浮的微笑,落合家的女大将眼眸低垂,而久我的神情平静一如既往。 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那么,长久以来,承蒙同盟之中各位的抬爱,我们几位共同担任……” “行了行了,还是我来吧,让你说得墨迹到明天去。” 千叶龙二叹了口气,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废话,扬声向下说道:“小道消息,来这里的人应该都听过了。 直截了当的来说,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局势,更好的团结同盟的力量。从今天起,同盟将会放弃过去五大佬共同理事的规矩,推举出一位新的会长出来。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极道,用不着玩虚伪的流程和把戏了,有什么想法大可摊开来讲——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的能力与人望足够,不满足与屈居人下的位置,现在也可以站出来,竞争会长的位置。” 他停顿了一下,俯瞰着那些面孔,忽然提高了声音:“有这样的人存在么!” 瞬息间,死寂之中,所有跪坐在地的人整齐划一的低头,向上首的五大佬敬畏俯首。 只有端着饭碗还没吃完的槐诗愣在原地。 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举个手,凑一凑热闹。 来都来了……试试又不要钱! 但旁边生天目梨花那种诡异的视线总让他如芒在背,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暴露。 万一自己刚刚站出来,旁边梨花伸手一指,向大家举报这个叫做怀纸的狗逼是天文会的鹰犬走狗,大家不要讲什么江湖规矩,一起并肩子上砍了他,不用客气……到时候自己可不就惨了? 寂静里,五大佬的目光从那些俯首者身上一一扫过,在还低头扒饭的槐诗身上停顿了片刻,很快,冷漠的离开了。 只有荒川的目光越发阴沉。 许久,在确定没有人站出来想要坐一坐会长的位置之后,千叶龙二收回视线,缓缓颔首:“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按照惯例,五大佬内部开始投票吧。” 话音未落,生天目笑眯眯的抬手说道: “老朽投自己一票,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吧。” 第七百二十三章 真剑试合 生天目刚刚说完,荒川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的也抬手说道:“老子也投自己一票!” 生天目和荒川各一票。 剩下三人。 久我家的当主抽着烟杆,环视了所有人一眼,敲了敲烟灰:“我还是之前的决定,不变,我的一票给荒川。” 荒川两票。 千叶龙二捏着酒杯,嘿嘿笑了起来:“那我的话,凑个热闹,就给生天目老爷子吧,啊哈哈,毕竟欠了不少人情啊。” 生天目两票。 最终,所有的视线都看向了五大佬中的最后一人。 落合家的女家主头也不抬的说:“我对会长的位置没什么兴趣,谁当会长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冷淡的说:“我弃权。” 结果和刚刚宴会开始之前的会面时没有任何的变化。 二对二。 生天目和荒川彼此对视着。 老人咧嘴,笑着问:“不打算放弃么,荒川家的小子?” “不巧,我最讨厌倚老卖老的人骑在老子的头顶上。”荒川家的家主漠然的说道:“既然你有胜算,那我这里的两票,就亲自来拿好了。” “那么,遵照规矩?”生天目问。 荒川颔首,“那就遵照规矩,但这一次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冷厉起来: “——我要真剑试合!” 在台下,槐诗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忽然感觉到脖子根儿一凉。 他猛然抬头,正好对上生天目微笑又期待的目光。 闻到了熟悉的安排味道。 嘴里的饭也不香了。 …… …… 十分钟后,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瀛洲人说试合,就是比试和对决的意思。 就好像厨魔试合是大家比做菜一样。 可惜,真剑试合的意思不是比大家谁徒手打铁速度快……而是真刀真枪的决一胜负,除非见血,否则绝不停止。 是真的会死人的。 比赛禁止使用一切边境遗物和圣痕乃至源质技巧,字面意义上的,由双方进行剑术比拼。 当然大佬们肯定是不会亲自下场的,别说切到伤到,就是磕磕碰碰都是不可能的。那么脏活儿累活儿就只能由手下人踊跃报名承担了。 现在,被踊跃报名的槐诗一脸懵逼的站在生天目的面前。 生天目将手中的宝剑授予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你被强化了,快上。 “不是,你就对我这么信任的?” 槐诗不解的瞪眼。 “这不是除你之外还有俩人的么?”生天目看向他身边的两个神情肃冷,面无表情的升华者。 只看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肌肉运用的技巧,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善茬,更不用说身上的杀气和血腥味儿了。 诺大的生天目家,想要找出几个打手来难道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不提这个还好,槐诗的眼角狂跳:“但问题是,三个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对面一个好么!” 说话的时候,他毫无任何掩饰,近处的两个队友顿时回过头来,对着他怒目而视。 倘若不是生天目还在的话,就已经对槐诗大打出手了。 但问题是……槐诗觉得自己说的确实没错啊。 为了让生天目接受规则,荒川家这边,只派出了一个人。 如今就在场中另一头闭目端坐。 那个沉默又木讷的中年男人跪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柄其貌不扬的打刀,刃长和重量都极其标准。 但凡是升华者都能看得出来,他身上并没有圣痕,只不过是一个白板升华者而已。偶尔抬起眼睛拒绝旁边人提供的饮水时,眼神也并不灵动,反而一片呆板,好像在神游物外一般。 但槐诗却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浓浓的死亡预感。 尤其是自己手握着这把剑的时候…… 直觉告诉他,和这个人用剑道规则近身比瀛洲剑术,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那个人是什么来头?”槐诗低声问。 “据说是道场的出身啊。”生天目若有所思的回答:“听说还是授名的在籍弟子来着,想来应该是很厉害吧。” “道场?哪个道场?”槐诗茫然。 生天目摇头:“简直是废话……整个瀛洲,能够称之为道场的,除了上泉剑圣的道场之外,还有哪个道场呢?”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再吸了一口冷气。 狂吸冷气。 荒川的中央空调都要被他吸干了,他都停不下来。 妈卖批,怎么感觉这次药丸? 上泉剑圣,瀛洲升华者之中出了名的老怪物,五十年来瀛洲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实力深不可测。 徒子徒孙无数,武家和公家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承蒙他的指点。 剑术通神。 槐诗在瀛洲剑术上面的造诣,是罗老通用武器教导课所带来的基础等级【LV5】,完全是当做棍子使。 那么上泉剑圣的剑术等级起码在LV25以上。 神乎其技,登峰造极……乃至天下无敌。 这样夸张的词汇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这种天赋、经验乃至努力和专注都屈指可数的强者的。 甚至有人说,倘若不是剑圣性格古怪乖戾,不想掺和现境争斗的话,公家和武家的纷争恐怕早就结束了。 曾经槐诗试图拱火去问罗老:老头儿你和剑圣打的话谁能赢啊? 然后就被罗老按在地上一顿狠揍,有进气没出气,几乎被塞进ICU。 后来听说罗老前路断绝的事情之后,他才发自内心的谢过了罗老的不杀之恩。 恐怕对那个肌肉怪老头儿来说,这辈子武艺上最大的遗憾就是再不能同那样的对手畅快淋漓的对决吧? 当年一拳将祖师打落深渊,断绝恩怨的同时,也断绝了前路。如今的外道王哪怕是凝固了,依旧纵横深渊无敌手,在黄金黎明里厮混的如鱼得水。只看群星号那一战就知道,那老头儿一打四,顺带还空手拆机甲,跟玩一样,猛的要命。 倘若罗老是完全体的话,恐怕早就满世界到处打拳玩了。 哪里轮得到师姐呢。 现在,他一个果园健身房里就上过十节体验课还就学了三招的恶人,要去跟剑圣门下的在籍弟子比拼纯粹的剑术…… 想想他都觉得前途无亮。 “你究竟哪儿来的对我这么大的信心?”槐诗对生天目老头儿的选择感到发自内心的不解。 “当然是因为梨花觉得你很厉害啊。” 生天目一脸认真的说:“我跟你讲,梨花那个孩子的眼光很不错的……她说你能行,我当然觉得你能行咯!” 槐诗呆滞回头看向场中,梨花也微笑着看过来,向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示意他加油。 槐诗觉得自己快疯了。 “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老朽对你的拳拳信任啊。” 生天目微笑着劝慰:“别紧张,说不定轮不到你呢,芥川和白蝶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况且这一次的规则是‘一本胜负’,说不定运气好,你取下‘一本’就赢了呢。” 话音未落,场上传来肃冷的宣告。 “——小手!” 瞬间死寂,钢铁摩擦的声音过后,裁判的声音响起:“胜负已分!” 整个过程连一秒钟都不到,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被称为白蝶的男人踉跄后退,仰天倒下。 血如泉涌。 长剑落地,连带着他两只握剑的双手。 连带着剑刃、护甲、血肉乃至骨骼一起,被干脆利落的一剑斩断了。 开场的第一瞬间,一个回合还没结束,荒川会代表·香取一郎先得一分! 槐诗愣在原地。 那个木讷呆板的男人拔剑之后,就变得冷厉逼人,眼眸中燃烧着侵略的火光,暴虐的不可一世。 不顾旁边大笑夸赞的荒川,他抬起眼睛看过来,如野兽狰狞。 “下一个……” 磨牙吮血,迫不及待。 在场边,正在披挂护甲的芥川僵硬了一瞬,脸色变得沉重起来,面无表情的为自己带上了面罩。 这同样是来自对手的优待。 如果连护甲都不穿着的话,不说生命危险,恐怕到时候在香取一郎面前只会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就连一本胜负的制度,也是在迁就你们哦。 荒川是这样说的。 如今看来,他说的没错…… 槐诗眯起眼睛感受着那一瞬间背后惊鸿一现的凌厉气息,感受到手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 迟滞的风声里传来撕裂的声响,余音回荡。 有什么锋锐的东西出现了,一闪而逝,将一切都彻底的摧垮。 这样的剑术,堪称恐怖…… 不该和生天目废话的,否则刚刚一定能够看出点什么。 他全神贯注的看向场中。 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浑身披着护具的芥川一步步走进场中,双方弯腰行礼,一丝不苟,然后拔剑,隔着裁判,两人剑刃相交,一瞬间的触碰。 两人缓缓后撤一步。 “堂堂正正——” 裁判抬起手,斩落:“一决胜负!” 瞬间,如雷的嘶吼自面罩之下迸发。 那咫尺之间炸响的声音是如此的巨大,竟然自内侧将面罩也震出裂痕。 是芥川咆哮。 恐怖的巨响瞬间扩散开来,所有人眼前都一花,连思维都在瞬间停滞。 ——气合! 剑道之中最为常见的技法之一,在出剑之时,以呼喝将呼吸,精神和体能统和在一处,从而在瞬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 无视了对手的动作,奋尽全力将速度鼓至巅峰。 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芥川手中的构架瞬间自星眼换做上段,向下斩落: “面!” 在剑道之中,有效的打击点,面部,手部,腹部和喉部的要害之中,‘面’毫无疑问是针对头部的打击。 而此刻芥川的打法,完全就是同归于尽的路子了。 吸取了白蝶的教训之后,芥川完全不做任何的防御,以气合取得了瞬间的机会,便放弃一切防守,孤掷一注的发起了进攻。 只要他击中,不论自己能否胜利,能否生还,都相当于生天目赢了。 这是,舍身一剑! 可惜的是,香取一郎未曾受到气合的任何影响,神情,依旧冷漠。 交错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他低沉平静的声音。 “胴!” 冰冷的锋刃,自芥川的背后穿出,血色喷涌,顺着剑柄落在了香取的十指之上。 胜负已分! 面无表情的拔出剑刃,将奄奄一息的芥川丢在了地上,香取抬头,看向了槐诗。 “下一个。” 最后一个…… “行吧,真就打算一穿三呗?” 在寂静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槐诗叹息了一声,耸了耸肩,起身走向了场中。 拔剑。 虽然不知道瀛洲有没有投降输一半的规矩,但他刚刚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取胜的可能啊…… 那么,果园健身房十节体验课练习之后,最擅长唱跳和大提琴的剑道新丁练习生——怀纸素人,出阵! 第七百二十四章 我会了 好像没有看到前面两个同伴惨败的场景一样,怀纸素人手里提着生天目送的剑,迈步走入场中。 轻松写意。 拔出剑来挥舞了两下,忍不住叹气。 不论是重量还是长度,乃至趁手的程度,都比怨憎差的远了。 不太行。 “这都有些年头了吧?”他回头问:“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古董了,看上去应该很贵吧?不该好好保存着么?” “剑这种东西,一旦变成古董就没有意义了,还是要趁着能用的时候尽量用坏掉才是最好啊。” 生天目无所谓的挥手:“正所谓物尽其用,工具这种东西,如果不用坏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么?” 作为资深工具人,槐诗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把刀拿在手里,再甩了两下,刀身竟然发出嗡嗡的声音。 感觉这种长度的棍子如果挥舞起来肯定会更加方便,完全就没察觉到自己的姿势在专业人士的眼中有多么的蹩脚。 在对面,香取一郎忍不住皱眉。 名刃蒙尘,所托非人……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吧? “行了。” 槐诗点头,完全熟悉了这一款兵器之后,抬头微笑:“我们开始吧。” 旁边的侍从捧着崭新的护具上来,可槐诗却根本不看一眼,摆了摆手:“那种累赘的东西就不必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生天目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在后面,荒川更是露出嘲弄的神情。 “哼,自寻死路……” 而槐诗,无所谓的活动了一下脖子,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对手:“香取一郎,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算了,假名也无所谓……” 他凝视着那一张肃冷的面孔,忽然说:“你在使诈,对吧?” 香取一郎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又好像,根本只是懒得理会外行人的说法而已。 槐诗低下头,凝视着地板上残存的血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如果不披护甲的话,芥川根本不会那么快失败……” 他说:“虽然刚刚那一道舍身剑太过粗糙,难以入眼,但不应该会这么狼狈才对。哪怕没有气合,他也不至于如此迅速的败落。 白蝶败的太快,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让他走入了误区,以为你深不可测,却根本没有察觉到,灯下黑——” 白蝶的败亡实在太快,他没有来得及察觉,只听见了风声。 可刚刚,芥川的那一战,他看得清清楚楚。 芥川看似抢先出手,占据先机。 但实际上完全正中对手的下怀。 香取一郎刻意的在等待,等待对手出手,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以自己的高深造诣,从容的进行避实击虚,最终达成一击制敌,瞬间分出胜负的效果。 抛除了所有源质运用之后,这种纯粹的剑道对决,一切技艺都只不过是力学和生理学的运用。 诚然力量、速度、神经反射等等都很重要,但凡有一处破绽,最终的结果都有可能截然不同。 可最为最重要,是经验! 对于香取一郎这样造诣精深的武士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有定式可循——盖因自古至今,剑术之上所有的招数变化,几乎都已经被前辈们走完。 可以说如今任何一个道场里所打的任何一场对决,向上追溯的话,都能够从浩如烟海的记录中寻找到近似的案例。 每一个招数都能够找到对应的办法和最优解。 就像围棋、将棋和象棋之类的比赛一样,一旦不小心陷入曾经的定式,被对手把握住脉络,那基本上就可以打出GG了。 这就是所谓的,功大欺理。 芥川的舍身剑抬起来的一瞬间,十万种以上的破解方式就已经出现在了对手的脑中,甚至不需要思考。 纯粹的肌肉记忆就会做出最恰当的反射。 就好像槐诗敢在罗娴面前用鼓手和禹步,最后就一定会被吊打一样。这都是人家玩腻了的东西,班门弄斧不过如是。 这一场比赛,在外行人来看,是三打一不公平。 实际上反过来才对。 从一开始,就胜负悬殊。 香取一郎几乎已经站在必胜的位置上了。 “当然,就算没有护甲的阻碍,芥川的反应能力恐怕也没办法逆转局势,但如果他一开始选择防守和保守的打法的话,哪怕是最后赢不了,也不至于败的这么迅捷惨烈。” 听完槐诗的话,香取一郎依旧面无表情,可看向槐诗的眼神却变得不快了起来。 “你,根本就不懂剑道吧?”他终于发出了声音,满是冷漠。 “是啊,没错。” 槐诗坦诚的颔首:“根本就没学过嘛。” 什么虚实、残心、稽古,完全不懂。 什么架势、刀筋、步法,一概不会! “但是,比武什么的,我已经在漫画和电视剧了看过很多了——”他震声说:“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我会了!” “……” 香取一郎的眼角跳跃了一下,难掩怒气和杀意。 不论是谁,听到自己倾注一生心血的东西被如此贬低和鄙夷,恐怕都很难平静。不说他,其他场下的人也嘘声一片,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的话,恐怕就要喝起倒彩来。 而槐诗,依旧在大放厥词:“你的剑术确实很厉害,看破和后发先至的见切也很强,不,非常强……几乎没有任何间隙和缺点!”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露出笑容:“但你没有察觉,自己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说着,槐诗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孔。 “——你有没有发现,我比你高?” 一瞬间,场下见证的极道们几乎绝倒,哪怕是观众也难以克制怒火,几乎快要把茶杯丢过去。 “别开玩笑了,混账东西!” “浪费时间,快打!” “唧唧歪歪的,你还是男人嘛!” “香取先生,加油,砍死他!” 可和那些愤怒的观众们不同,香取一郎凝固了一瞬,旋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因为槐诗说的没错。 这确实……是自己的缺陷。 槐诗原本身高175,经过升华者的发育期和一年的时间之后,最终身高稳定在了186,穿鞋的话,能够达到188。 在升华者之中,并不算特别高,也不属于特别矮,而是适中范围。体重相对而言也比较轻盈,在这个身高和体重之下,最适合发挥阴魂的敏捷和爆发特长。 而香取一郎,身高183。 相差不过五厘米。 但身高不过是最表面的差距,实际上所带来的要命缺陷……是展臂长度! 槐诗的臂展要比他长出三厘米! 一寸长,一寸强! 如今,在场下嘈杂的骂声中,槐诗慢条斯理的脱下了身上西装的外套,将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小臂。 双腿微微分开,自地上站定,紧接着双手抬起,握持着手中剑柄,高举。 在剑道之中,这是不折不扣的上段构。 唐竹之型,蓄势待发! 诚然,那劈斩的动作在剑术里完全走形了,根本不合格! 但不论是谁,都无法否认,这样古怪的姿势之下,槐诗身高和臂长的优势,得到了最充分的利用。 在身高和臂展和握刀姿势的优势之下,他的攻击距离,比香取一郎,长出了十厘米! “怎么样?香取一郎?” 槐诗微笑着:“作茧自缚的感觉,如何?” 抛除一切圣痕和源质技艺之后的剑术较量? 才怪! 接下来的对决,根本与剑术无关! 倘若对方要用自己丰富的经验稳坐不败之地的话,那么槐诗要做的,就是将对方强行拖出剑术的领域,然后用自己丰富的赖皮经验去击败他! 当香取一郎为了剔除变数,摒弃了奇迹之后,战斗的结局,就已经被冰冷的物理法则所主宰。 现在,当双方的神经反射都已经踏上极限的巅峰,处于同一水平之后,招数的变化就已经毫无意义。 所剩下的,只不过是简单的计算题而已。 已知怀纸的身高是188CM,臂展长度193CM,手中的打刀长度75CM,神经反射速度可以忽略,而最大初速…… 经过一系列的计算之后,当香取一郎踏入这彼此之间十厘米的悬殊差距时,应该如何避免落败呢? 就好像坐在游泳池的前面小明,看着眼前的破池子一头放水一头进水,一筹莫展。 好心的你可以帮帮他么? “来吧,香取一郎。” 槐诗凝视着自己的敌人,好奇的问:“怎么不动了?” “不管你是香取神道流、柳生新阴流还是什么一刀流、霞流、泥石流之类的,都没有关系,放马过来!” 如今的他,在抛除了所有的无关的想法之后,已经变成了一台纯粹的机器,等待着对手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胜负,就在这十厘米之中。 渐渐到来的死寂里,他微笑着,轻声宣告:“顺带一提,接下来,我攻击的目标……也是,面!” “混账东西!” 香取一郎的脸色铁青,震怒,手中的剑刃抬起,猛然踏前一步。 可槐诗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宛如泥塑木雕。 毫无反应。 甚至眼瞳都没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落进了什么虚无的地方。摒除了一切杂念,只剩下了最纯粹的应激反射。 第七百二十五章 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漫长的时间里,香取一郎一动不动。 这还需要去看破么? 根本不需要! 对手的姿态和肌肉语言完全毫无掩饰,他正在酝酿的乃是一记宛如风雷的劈斩,凌厉如闪光,一闪而逝。 纯粹的速度,已经在这呆板而不知变通的架势中积蓄,凌驾于自己之上。只要自己胆敢踏入彼此攻击范围相差的那十厘米之中,所等待自己的必然是雷霆一击。 但上段的结构有其缺陷—— 寂静里,香取一郎心思电转。 倘若对方要以距离取胜的话,那么自己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距离。 诚然,攻击的极限范围有十厘米的差距,可对方的剑刃依旧需要时间才能落在自己的身上,贸然采取中段攻势的话,会将自己陷入险境,因此…… 就在思考的同时,身体就已经自然的做出了反应。 香取一郎压低了身体,弯下腰,双腿弯曲,手中的横持的剑刃向前探出,遥遥指向槐诗的下盘。 简单的几何学。 而槐诗,也改变了姿势。 中段。 突刺构架。 “喉。” 他的剑刃笔直的对准了香取一郎的要害,说出了自己接下来要攻击的地方。突刺,最大限度的省略了劈斩的距离,维持了攻击范围的优势。 将所有的力量寄托在这一击之中。 在对手的攻击达到之前,贯穿他的喉咙—— 正是那一瞬间,香取一郎笑了,收剑入鞘。 宛如行云流水那样,动作自然又和谐,已经不知道演练了几千次上万次,已经铭刻在骨髓之中,一切反应和肌理的运用,尽数进入了早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时光的流程之中。 这是……拔刀术! 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竟然就已经向着槐诗,电射而出! 缩地! 依旧是精纯到毫无任何瑕疵的剑道技艺——依靠着脚趾发力,带动身体,竟然实现了毫无征兆向前推进的可怕效果。 弹指间的加速之后,他的脚掌践踏在地板之上,速度二度暴增! 紧接着,在膝盖和肌肉的运作与推动之下,他近乎贴地飞行那样,速度,三度加快! 在这瞬间的变化之中,他已经扑入了‘十厘米’的槐诗绝杀范围之中——可是这一次的变招实在是太快,槐诗的突刺竟然已经来不及。 擦着他的面孔穿过。 错失良机! 如今的香取一郎,依靠着自己的剑道,挣脱了数字的衡量,凌驾于物理之上! 局势逆反! “就是现在——” 正是那一瞬,槐诗抽剑回防。 但是已经晚了。 已经为自左手扶持的剑鞘中,长剑已经在右手的牵引之下化作铁光,向前飞出! ——香取拔剑! 倘若佐以源质运用的话,这一剑定然能够更加的玄妙和更加的恐怖吧?但如今,依旧足够的迅捷。 苦练多年的臂力和技艺,足以将人在瞬间一刀两断! 就算是槐诗将这一剑挡住也没有关系,当距离贴近之后,如今已经是他的主场——对手已经进入了定式之中,自己有十万种应变方式,将怀纸素人置于死地! 他咧嘴,咆哮:“胴!” 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乃是令他不敢置信的呼喝: “——面!” 瞬间的变化和交错,所有人眼前一花,难以看清其中的变化。 只听见一道高亢的声音。 那是钢铁的鸣叫,剑刃摩擦的声音如此高亢。 它尖锐的声音,扩散,袅袅的淹没在紧随其后的嘈杂惊呼之中。 两人的动作停顿在了原地。 猩甜的热意从头顶落下,落在香取的脸上,血色扩散开来,落在地上。 他茫然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眸之前只有一线之遥的剑刃——他距离死亡,只有如此细微到近乎不存在的距离。 他败了。 当他僵硬的抬起头时,便看到槐诗被割裂的手——还有他手中的断刃。 “胜负已分。” 槐诗微笑着,轻声宣告:“我赢了。” 香取一郎陷入呆滞。 嘴唇翕动着。 难以置信。 无法相信自己在那一瞬间所看到的事情…… 就在刚才,钢铁的鸣叫声,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只不过两次的间歇实在是太过狭窄,导致很多人都无法区分开来。而在其中,第二次才是自己的拔刀斩被格挡住的声音。 第一次的声音……是槐诗手中剑刃断裂的哀鸣。 当香取扑过了十厘米的胜负领域,槐诗抽剑回防,好像早已经有所预料那样。就在香取一郎的眼前,抬起手按在刀身上—— 然后,将自己剑,掰断成了两截! 干脆利落。 那动作,娴熟的好像已经不知道在脑内演练过了多少次一样。 一瞬间,打刀在他的手里,变成了双刀! 等香取一郎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握着刀刃的那一截挡在了拔刀斩的前面,硬吃一招,而另一节断刃,已经定在了自己的眼前。 宣告胜利的到来。 于是,尘埃落定,胜负已分。 就在这场外的喧嚣惊呼过后的死寂里,槐诗抬起握着剑刃的手掌,将香取一郎的剑拨到了一边,后退了一步,松开手掌,任由沾满自己鲜血的剑刃啷当落地。 而另一柄带着柄的断刃,依旧顶在了他的脸上。 香取一郎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剑刃,许久,终于抬起头,看向槐诗。 “你一开始就想好的?” 他沙哑的问,“一开始你就这么打算的?” “很赖皮,对吧?但没办法,比剑术我比不过你嘛。”槐诗耸肩,无奈回应:“当然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从一开始,他就没敢小看香取一郎。 确实,不能使用圣痕和源质,剑术有所极限。 确实,自己的展臂和身高比香取一郎要长,自己有优势……但这又有什么卵用呢? 所谓的技艺,所谓的招数,不就是让人能够突破极限,弥补缺点,逆反战局的力量么? 倘若香取一郎的剑术能够跨越这短短的十厘米,拉近距离的话,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因此,不如将计就计……刺激他,引导他,诱惑他,来刻意拉近距离。 拉近到打刀长度的75厘米之内—— 然后,双刀对单刀! 从一开始,香取一郎就已经跳进了槐诗的套路里。 这并不是斗争经验的不足,而是诡变领域的缺失——但凡脑子没有问题的人,谁又能想到,对手会忽然把他的刀掰了跟自己玩呢? “你一定很少和别人打生死战吧?” 槐诗低头,端详着他愕然的样子,忍不住摇头:“等你遇到能在牙缝里塞炸药的家伙后,你就不会觉得掰个剑是多大的事儿了。” 这不合规矩! 这违反了规则! 香取一郎很想这么说,可在沉默里,他终究是闭上了眼睛。 无声叹息。 松开了手中的剑。 “是我败了。”他恭敬的垂首:“多谢指教。” “不用谢,不用谢。” 槐诗喜滋滋的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小香啊,年轻人取得了成就,骄傲自满是很正常的事情,回去之后记得再多练练,日日精进,不要懈怠,才能成为现境的栋梁之才啊!” 说着,他抬起头,斜眼看向裁判。 “哑巴啦?说话啊。” 裁判愣了一下,僵硬的表情抽搐着,终于发出了声音:“胜、胜负已分!” 胜者,怀纸素人! 于是,槐诗回过头,环顾着场外那些僵硬的面孔,挑了挑眉头,微笑。 紧接着,自沉默中,便有清脆的掌声响起。 来自最上首的地方。 生天目微笑着,抬起双手,拍了两下,然后回头看向了场下那些面孔,静静的等待。 直到那些人终于从老人的凝视中恍悟,慌不迭的抬起手,奋力鼓起掌来,争先恐后! 如雷鸣一般的密集掌声凭空涌现,充斥了整个宴会,为这一场奠定同盟之主的胜利献上欢呼! 经久不息。 哪怕是手掌拍红了都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缓。 直到生天目笑眯眯的抬起手,向下压了压,瞬息间,整个场内鸦雀无声。 只有无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再怎么想要逞威风,也有些过头了哦,父亲。”梨花抬起眼睛说:“怀纸君还在流血呢。” 生天目顿时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露出慈祥的笑意:“你瞧瞧我这急性子,荒川君,荒川君,能不能交个医生来处理一下?” “哼。”荒川的神情阴沉,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低下了头:“你是同盟的会长,当然是你说了算,来人——” “不必了。” 梨花起身,轻柔的说道:“父亲你们先聊,安排个休息的房间就好。我来帮怀纸君处理一下。” 说着,挽起了耳边的发丝,露出姣好的微笑。 一言既出,整个会场中的气氛陡然一滞,低沉的喧嚣扩散开来。所有人望向槐诗的目光越发的炽热,几乎快要将这个狗东西烧死在这里。 梨花微笑着,落落大方。 然后在佣人们的引导之下,带着槐诗离开了宴会厅。 槐诗觉得自己整个人又不好了。 不是兴奋,而是难受。 从梨花身上传来的危机感越发的厉害,令人不安。 一路上,梨花微笑着走在前面,等佣人拉开门之后,她回头吩咐道:“我和怀纸君有机密的事情要谈,你们就不必靠近了。” “是。”佣人疯狂点头,恭敬的后退了几步之后,转身离去。 死寂之中,梨花目送着人走远里,才缓缓的关上门,对着房间里一脸谨慎和蒙逼的槐诗展颜一笑。 槐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全神贯注,小心提防。 只怕她在这没人的地方摘下虚伪的面具,想要一逞兽欲,坏了自己的清白之躯。 “怀纸君,不要紧张。” 生天目梨花微笑着,走进了,柔声说:“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她撩起头发,解开了腰带,然后拉开了自己宽敞的领口,缓缓的蜕下了精致又华丽的衣袍。 就在槐诗呆滞的视线中,展露出自己……身上完全毫无任何反光的紧身皮衣,以及各种小巧又复杂的入侵设备。 还有手里的注射枪。 等槐诗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手里的注射枪就已经顶在了槐诗的脖子上,扣动扳机。 足以令数百人陷入昏睡的药剂,就这样注入了槐诗的动脉。 槐诗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软倒在地。 紧接着,被梨花扶起,丢在了床上。 “好好睡一觉吧,槐诗。” 在恍惚之中,他好像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然后便看到一个身影走向窗边,推开了窗户,翻身钻进了夜色里。 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才怪。 嗑了那么多厨魔料理锻炼出的耐药性难道是开玩笑的么! 槐诗精神着呢! 第七百二十六章 多一倍的精彩 就那点麻药,真以为能把自己放翻? 开玩笑。 哪怕剂量在增加一倍,充其量不过是让他吹个鼻涕泡而已,想要让他昏睡不起,除非郭守缺的冷泡红茶才行。 等梨花潜入夜色之后,床上困倦的槐诗便忽然睁开了眼睛,神情凝重又严肃。 并不是巧合,生天目梨花知道自己的身份! 甚至还利用自己,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后,暗地里在荒川家探查着什么机密。 特别搜查官,女,潜入,搜查,极道总部…… 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在乌鸦们兴奋的呼喊声中,感觉到——这剧情是不是哪里不对? 但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跟上去看看? 只不过,未必需要自己…… 槐诗闭上了眼睛,天文会的封锁和伪装之下,少司命的圣痕悄然运转,埋骨圣所缓缓敞开了一隙,从其中伸出了一条修长的手臂,按在房间里灯光的开关上。 关灯了。 紧接着,姣好的身躯从黑暗中浮现。 替身·怀纸素子再次上线。 槐诗低头,端详了一下这一具赤裸裸的身体,打了个响指,黑暗顿时如浓雾一般翻滚,覆盖其上,变成了一件夜行衣。 纯粹以性能而论,这一具完整的替身具备着源质化的能力,甚至可以藏在影子里,比槐诗的本体还要方便,绝对是跟踪和潜入的绝佳手段。 很好,现在潜入搜查的女特务有两个了! 多一倍的精彩! 床上的槐诗闭上眼睛,而怀纸素子的眼神渐渐灵动了起来,追溯着风中的味道,潜入了窗外的黑暗中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生天目梨花,是在搞什么鬼! …… 一路行过,寂然无声。 怀纸素子的身体源质化之后,完全溶解在了阴影之中,一路堪称畅通无阻。 哪怕是在灯光之下。 以最近的距离欣赏了一场堪称精彩的潜入大秀。 荒川家的内院守备不可谓不森严,除了忠心耿耿的下属之外,暗中还有四个以上的升华者在交差巡逻和守卫。而监控更是覆盖了每一个死角。 更重要的是,整个内院,尤其是荒川本人的办公室和宝库周围,基本上都被覆盖了两层以上的秘仪防护。 其中繁复的功效槐诗无法一一辨别而出,但最重要的毫无疑问就是警示。 一旦有没有佩戴身份证明的人进出其中,或者出现了不在记录中的源质反应,就会警铃声大作。 而生天目梨花却信步前行。 手里撑着一只眼球状的蜡烛,在光亮照耀之下,一切陷阱和警报都失去了作用。而怀纸素子,就藏在她身后拉长的影子里。 亦步亦趋,渐渐深入。 就好像荒川本人亲口对她讲过这里所有的警备与防护那样,生天目梨花根本一路畅通无阻。 一路周转在各个地方,几乎将荒川家的内院,地下错综复杂的暗道和数个用途未知的大型地下广场尽数扫了一遍。 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那样,速度飞快,对于无关的东西半点不留恋。 到最后,深入最机密的库房。 整个荒川家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在大门口,有苍老的男人依靠着墙壁,好像已经睡着了,可怀中抱着的那一只古朴长枪却无时不刻的散发着刺骨的杀意。 任何胆敢侵入这一范围内的东西,哪怕是虫子和尘埃都悄无声息的被切成了两半。 生天目的梨花脚步一顿,停在了守卫的感应范围之外,手中的眼球状蜡烛中的光芒骤然升腾,燃烧速度迅速攀升,而光亮却在收缩,到最后堪堪笼罩了她一人。 藏身在这狭窄的庇佑之中,她佝偻着腰,一步步的潜入长枪杀意所笼罩的范围。 毫无任何声息。 就连脚掌起落都未曾有丝毫的风声。 就这样,同老人擦肩而过…… 但槐诗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不管这女人想要干什么,槐诗想要给她使点坏——不但向自己这样的青年俊杰偷袭下药,还这么晚了鬼鬼祟祟潜入别人家的后院…… 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为一名立志守卫现境的优秀天文会干员,槐诗一定要帮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早日回头是岸才行。 不能让她错上加错…… 于是,在生天目梨花的脚下,影子里,怀纸素子悄无声息的伸了一根手指,屈起,弹出! 啪! 寂静里,骤然爆发出一声细碎的轻响。 沉睡的老者猛然睁开眼睛,怀中的古老长枪一震,即将迸发出低鸣。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一只手凭空从眼前浮现。 掌心端着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中倒映着他苍老的眼眸。 一缕黯淡光华悄无声息的从他眸子中闪过,旋即,他呆滞在了原地,失魂落魄,浑然忘记自己究竟在何处。 而生天目梨花则迅速的收回镜子,低头抚摸着镜面,显露出一丝惋惜肉痛的神色,再不拖延时间,趴在门上,开始迅速的破解库房大门的密码。 很快,啪嗒一声轻响,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连带着槐诗一起。 在宽阔的库房中,再无任何监控。 在当初设计的时候恐怕早已经想到了——倘若对手能够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其中的话,再弄任何警备和监控都没有用了。 况且,荒川家每次进进出出……也嫌麻烦吧? 偏偏在这种地方省事儿…… 槐诗暗中啧了一声。 生天目梨花收起了手中的蜡烛,脚步迅捷。她根本不看两边的架子,直接冲入最内部,扫视了一圈之后,身体忽然停顿了一瞬。 猛然转身。 紧接着,她便看到自己身后的影子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身影缓缓浮现…… 来者的面目绝美,身材姣好,而纤细的身体正在后仰,右臂高举,手中倒持着一把威严而华丽的长枪,朝着她的屁股就狠戳了下去! 背刺!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眼看自己暴露了,槐诗顿时厉声大喝:“大威天——” 可惜,‘龙’字还没喊出声,声音就被凝固的空气吞没了。 生天目梨花一甩手腕,细长的手链亮起,球形的力场骤然扩散,瞬间将两人笼罩在内,冻结了一切声音。 万物寂然。 而两柄匕首已经从梨花的双手之中弹出,笔直的刺向偷袭者的面孔,快如闪电! 槐诗手中长枪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染血的怨憎横扫,随着铁羽增殖,锋锐的长刀将匕首格开,直取梨花的胸前。 先是屁股,再是胸部,就连槐诗自己都觉得自己下流爆了。 但紧接着,梨花手中的匕首就无声飞出,在空中划过两道诡异的弧度之后,分别指向了槐诗的脖颈和后心。 而生天目梨花的身体仰天倒下,一个铁板桥,闪过了怨憎的横扫。再然后,空空荡荡的右手里就出现了一把手枪,向着槐诗连连扣动扳机。 巨响被熄灭在寂静里,可子弹却燃烧着光焰向着槐诗飞至。 根本来不及挡住子弹。 可早在梨花扣动扳机之前,槐诗就已经将刀身抬起,挡在了枪口的前方。 伴随着手臂剧震,四道六角锥形的诅咒子弹就已经在怨憎的刀身上分崩离析,紧接着,碎片就被怨憎所吞吃。 槐诗感觉一股子寒意从脚后跟窜上后脑勺。 死亡预感终于缓缓消散。 那几枚子弹中不知道究竟包藏着多么恶毒的诅咒,几乎赶得上天文会专门给通缉犯量身定做的编号咒弹了。 如果被打中的话,别说少司命,恐怕大司命都要狠狠喝一壶。 汗毛倒竖之中,槐诗随手散去了怨憎,脚下地板一震,整个人向前飞扑而出。 禹步+鼓手,梨花拉开的距离被瞬间跨越,紧接着,仓促摆好的架势就被鼓手一击打崩,双臂不由自主的想两侧弹开,连手腕上维持寂静的手链都被打碎,空门大露。 追风赶月不留情。 槐师傅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就要切她中路。 生天目梨花落地,顿时嘤咛一声,楚楚可怜的面孔抬起,泫然欲泣。 那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花树堆雪,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 秀雅绝俗中,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 “哦呼!” 槐诗动作一顿,不由得僵硬在原地,失神了。 可随着她的长发从面前扫过,一股熟悉的骚味儿,不、一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就扑面而来! ……霸王! 那一瞬间,槐诗如遭雷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老柳?” “卧槽,你是……槐诗?” 左右两侧刺向他肾脏的匕首一顿,‘生天目梨花’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死死地盯着怀纸素子,目瞪口呆。 “你怎么穿着女人的衣服?” 在尴尬的死寂里,他愣了半天,收起了自己的灵魂能力:“你好骚啊!” “你妈的,你还有脸说别人么!” 槐诗回过神来,顿时大怒:“你不也穿着女人的衣服么!而且还勾引无辜的少年,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的能不清楚么? 他就是被勾引的那个…… 第七百二十七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凭良心说,槐诗差点就动摇了,尤其是刚才! 如果不是这熟悉的洗发水味道让他反应过来,他现在恐怕就已经变成了‘梨花’小姐的舔狗,在地上汪汪叫了。 一想到那么大一个小姐姐竟然是老柳假扮的,他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再优美的方程式都求不出他的心里阴影面积。 这他娘的是什么奇幻展开? 以及,老柳他娘的原来不是二阶么,怎么现在又掉级变成一阶了? 一阶的灵魂能力能影响到自己这个超规格三阶……就不是离谱能形容的! 不知道他的灵魂能力经历过多少次质变,还究竟掺了多少佐料,就连自己都差点没顶住。 就在他后怕的时候,生天目梨花……不,柳东黎已经躺在地上,摘下了假发扇风,擦着脸上的冷汗,气喘吁吁。 “这次你是怎么又醒过来的?”他不解的问,“我明明都换了配方了……” “什么叫‘又’?” 槐诗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顿时眯起眼睛:“难道我还撞破你穿女人衣服很多次吗!还有,你换什么配方?以及,你怎么知道我是怀纸素人?” 恨不得把自己十万个问号一起塞进柳东黎的嘴里,让这货吐出答案来。 可柳东黎却顾左右而言它,眼神飘忽。 “呃,这个……总之,一言难尽!” “没事儿,那咱就长话短说。” 槐诗咧嘴,狰狞一笑,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都他妈给我解释清楚!否则的话,我就带着你去找荒川家评评理!” 地上的柳东黎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重新给自己戴上了假发,变成了生天目梨花的样子,然后揉着大腿,一脸柔弱的娇声恳请: “怀纸先生,能不能先把人家松开,这里痛痛的……” “是吗?” 槐诗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扯起靠在旁边货架上的扫帚:“可能是便秘堵了,我拿根棍子帮你通一下就好。” 说着,手里的扫帚棍子就对准了柳东黎的嘴:“为了不留后患,咱们就上面开始通吧……让你往后从上到下,彻底畅通!” 柳东黎顿时怒了,瞪大眼睛:“人家现在好歹是个小姐姐,你就不能温柔点?” “老子他妈的也是小姐姐,就爱这一口,怎么了?” 槐诗嗤笑,撩起了自己齐腰的长发,冷哼:“放弃吧,老柳,长江后浪推前浪,论美貌,你已经比不上现在的我了!还有……” 啪的一声,扫帚棍敲在了柳东黎藏在身后的胳膊上。 “你他娘的给我把藏在屁股后面的麻药放下,镜子也别想掏出来,我刚刚看的清清楚楚!” 就这样,‘怀纸素子’踩在‘生天目梨花’的身上,手里的拖把棍对着她的面孔,厉声催促:“说不说!不说就把你给通了!” “我说我说我说!” 柳东黎举起双手投降,眼睛却看向周围:“但这里没有什么情调,不如我们回房间里慢慢讲……” 卡擦一声。 槐诗手里刚刚用悲伤之索搓出来的手铐就拷在了柳东黎的手上。 逮捕就完事儿了。 “算了,你不说也没关系。” 槐诗放弃了撬开这货的嘴,冷声说:“跟我走一趟吧,柳先生,天文会找你很久了。” “别啊卧槽,不行啊,不行!”柳东黎奋力挣扎起来,瞪大眼睛,低吼:“我要跟你去天文会,丹波内圈这帮人死定了!真的!” “放心,这里有我。”槐诗漠然回答。 “你一个人不顶用,信我,槐诗,这次我真没骗你!这背后水深着呢!”他竭力抗拒着,到最后,咬牙,低声问:“况且,你怎么知道天文会是不是故意放纵的?” 槐诗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抬起眼睛,神情严肃:“你什么意思?” “就刚刚的意思!” 柳东黎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小开关来,啪嗒按了一下之后,就响起了奇怪的嗡嗡声。 槐诗愣了一下,眼神旋即鄙夷了起来。 “我操,你想什么呢!这就一个屏蔽器!” 柳东黎怒了,压低声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还有,你来瀛洲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不想想瀛洲分部为什么这么拉胯?如果他们想要有所作为的话,恐怕早就出手了……” “你说他们是故意的?”槐诗皱眉:“不对,那这样的瀛洲分部究竟图什么?” “当然就图这个啊!” 柳东黎的神情阴沉起来,“如果你是一个大机构里的地区经理,每年业绩不达标,年年优秀员工没有你,而且上面还说让你跟隔壁的部门合并……你想不想搞个大新闻? 你以为统辖局内部就没有斗争了?没有理想国的压制,内斗只会更严重! 想要改善混种的生存环境,天文会有的是办法,可从头到尾,瀛洲分部都没有用过任何积极的措施,冷眼看着混种被推到了如今的境地,直到情况无可挽回。虽然有历史原因……好了,不多扯了,槐诗,帮我一把,别说你见过我,也别说我在这里。” 他拽着的槐诗的手,低声恳请:“就当是为了丹波内圈这帮混种。” “……” 槐诗愣了半天,难以克制自己的怀疑:“你从医院里跑出来,就为了这个?丹波内圈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沉默里,柳东黎无奈的说:“如果我说要是我撒手不管,最终丹波内圈所有的混种都会被屠戮一空,因此绿日向天文会发起反击,瀛洲过半陆沉,年底的诸界之战的序幕提前展开……我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世界,避免战争,你信不信?” “你觉得呢?”槐诗斜眼看着他:“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毁灭要素来着,说不定最后还要毁灭世界呢,你要不要砍死我算了?” “……我真没开玩笑。” “我也没啊。”槐诗正色说:“我很认真的。” 柳东黎大怒:“那你就说帮不帮我了?” “因为你一句扯谎背叛天文会?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出生入死?头铁到去做一件就算干成了也会把所有人都得罪光的破事儿?” 槐诗也怒了,冷笑:“我有那么傻么?” 柳东黎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许久,许久,槐诗移开视线。 笑容渐渐消失。 “草。”他低声骂了一句。 柳东黎抬起手,把手铐凑过去。 槐诗不情愿的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给他解开了。 “承认咯,你就是烂好人,你就烂,你超烂。” 柳东黎吹了声口哨,眉飞色舞,勾住他的肩膀:“放心,我现在可是同盟会长的‘女儿’,以后我罩你,咱们兄弟在极道出人头地,走上人生巅峰……” “靠你?我他娘的还不如去地狱里找小猫做乐园王子!” 槐诗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问:“费尔巴哈公馆事件有关?” 柳东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微微耸肩。 “要说关系……应该也有点吧,就当我发挥一下余热吧。” 他重新戴上了假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伪装,恢复成了国色天香的小姐姐,眼神妩媚又妖娆。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 “看什么看,你不也是小姐姐么!”柳东黎冷哼:“大家大哥不笑二哥!” 槐诗懒得理他了,直接问:“生天目梨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就老头儿的女儿啊,正在美洲的好好呆着呢,被老头儿藏起来了。” “那生天目老头儿……靠得住么?你就这么信任他?” “原本我还没来天文会的时候,在瀛洲厮混过一段时间,他还算是靠得住——”提起这个,柳东黎莫名的叹了口气:“总之,他身上没有嫌疑就是了。我没告诉他你的身份,你记得自己不要说漏了。” 一提起老柳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槐诗顿时就不困了,眼睛里一阵放光,凑过来低声问:“那绿日的大统领跟你……咳咳,你们那个……父子之间……” 柳东黎白了他一眼:“你查户口的么?” “这不是请你帮个忙么!”槐诗低声说:“你他娘的都是梁山大少爷了,就不能帮我说句好话?” “不巧,‘梁山’里的少爷不止一百零八个,而且也轮不到我。况且,我说话真管用,你觉得当初红手套还会背刺我?” 老柳最后一次翻了一遍仓库,不止究竟是失望还是轻松,神情复杂的向着他招手:“走了走了,有话等会再说,还有……” 在出门之前,他脚步停顿了一下。 生天目梨花整了整自己的发型,回头楚楚一笑,红唇轻启:“今晚你就别想睡了哦,怀纸君~” 死一般的沉默里,槐诗面无表情看着他: “——死秃子给爷爬!” …… …… 等梨花小姐再次回到宴会厅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移不开视线了。 好像经过了一场剧烈运动一样,脚步略微的有些蹒跚,几根紊乱的发丝被汗水贴在脸上,她的脸色微微发红,眼波流转时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举手抬足之间更加的风情万种。 那华丽的长衣还带着细碎皱褶,还有好像变了位置的腰带…… 只是看一眼,就能够分辨出那种疲惫和满足…… 突如其来的死寂里,所有人目瞪口呆,下巴脱臼的声音不绝于耳。 混账东西,你们究竟悄悄做了什么! 那些悲愤和震怒的目光像是利刃一样,将跟在后面的怀纸素人刺穿了。无数妒火在熊熊燃烧,自那些漆黑的眼瞳中。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而生天目梨花则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的,回到了父亲的身旁,微笑着回应着父亲的问话。 “你现在的身份好歹是老朽的女儿,麻烦顾忌一下自己的名声好吗?” 生天目老头儿的笑容满是‘宠溺’和‘慈祥’,在别人看不到的死角悄悄瞪了一眼这个家伙,低声问:“都调查清楚了?” “不是荒川家。”梨花回答。 “竟然不是?” 生天目愣了半天,难掩愕然,许久,低声感慨:“既然如此的话……神城未来下落应该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沉吟片刻之后,他低声问道:“你……确定么?”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试一下?”梨花微笑着回答:“反正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 生天目想了想,颔首。 “行。”他说:“那就试一下。” 就在父慈女孝的温情对话结束之后,梨花起身退下,而生天目的笑容渐渐消散,看向大厅内同盟的骨干时,眼神就变得肃冷起来。 原本低沉的喧嚣迅速平复了。 野兽们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死寂里,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等待着来自会长的训话。 直到最上首,传来老人的声音。 “作为同盟所推举出的领袖,老朽自然不能无所作为,定然要做出一番事业,回报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才行。 所以,我看不如这样……” 生天目想了想,认真的说:“饭也吃完了,酒也喝过了,那么干脆趁热打铁,做点饭后运动吧!” 停顿了一下,新鲜出炉的同盟会长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召集所有的人手,带上所有的武器,做好万全的准备——” “——今晚,突袭铁王党总部!”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三件事 半夜凌晨,铁王党的总会长大政光昭从梦中惊醒,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不好了,会长,不好了!” 下属在门外高声催促,“丹波内圈的那帮杂种要打上门来了!” 大政光昭陡然间从床上起身,先是愣了一下,再是愣了一下,最后又愣了一下。 来不及披上睡衣,猛然拉开房门,死死地盯着门外匆忙的下属。 “你确定?”斑驳的白发之间,一双阴翳的眸子绽放寒光。 下属颔首:“十五分钟之前从混种同盟里传出来的信息,生天目当了会长,决心向我们开战,要让我们血债血偿!” “嗤!开战?就靠一帮杂种?” 大政光昭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真有你的啊老鬼!” 沉默里,他没有说话,原本睡眠不足的苍白脸色却在迅速的涨红,额头的刀疤几乎渗出血来。 早已经,怒不可遏! 按在手下的门框都已经崩裂开一道痕迹,在震怒里焕发尖锐的哀鸣。 并不是愤怒于对方胆敢发起进攻,而是愤怒于……竟然胆敢拿自己来奠定权威! “喂,酒井。” 大政光昭垂下眼睛,冷声问:“我看起来就这么像是软柿子么?” 酒井低着头,不敢回答。 “很好,原本还说总无事令下达之后再去解决他们呢,既然他们胆敢送上门来,我也不介意早点送他们上路。” 大政光昭抬头,语气森冷:“我这就去和上面联络,你去通知其他的人,大家都做好准备……” “今天就将这帮杂种,一网打尽!” …… …… 二十分钟后,荒川家大门前,人潮汹涌,绝大多数混种同盟的战力都被紧急抽调在此处,一时间看上去人山人海。 槐诗刚刚打开通讯,就听见来自艾晴的焦躁声音。 “槐诗,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嗯?”槐诗茫然。 “十分钟前,混种同盟出现了大规模异常动向,要和铁王党开战——现在警视厅、京都道政府,甚至鹿鸣馆都已经被惊动了!”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他拍了拍额头,忍不住叹息:“那个老头儿原本看上去挺正常的,结果刚刚上位就喊着大家去火并……要我说黑社会火并不是很正常么?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你说呢?”艾晴回头看着桌子上疯狂震动的手机,抬起来看了看号码,烦躁的挂掉:“总无事令发布之前,京都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大规模流血事件。如今混种帮派这么激进,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有可能打不过?” “你说呢?”艾晴冷笑:“铁王党从来都是某些公卿专门干脏活的黑手套,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我刚刚收到消息,京都外围的陆上自卫队有不正常的调动痕迹了!” “等等,老头儿不才刚刚发布了命令么?” 槐诗傻了,“怎么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知道了?” 天文会知道还能说是神通广大,毕竟天文会……可二十分钟不到,是怎么搞的全世界都收到明天头条的? “你觉得混种联盟难道是密不透风的地方?”艾晴冷淡的说:“不要过分高估极道的操守,里面做兼职的人可是不少呢。” 原来如此…… 槐诗在一阵恍然之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神情僵硬起来。 紧接着,就听见艾晴冷淡的声音:“说起来,同盟遴选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吧?” “咳咳,没有,有我上阵,你知道的,一切正常。”槐诗干涩的回答。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没错!”槐诗恨不得疯狂点头增加那么一点信誉度。 寂静里,艾晴垂眸,看着手机上情报贩子发来的简报,语气平静:“除了和生天目家的千金在一个房间里待了大半个小时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瞒着我?” 啊这…… 槐诗瞪大眼睛,几乎吓得蹦起来:“我什么都没有做!艾晴你要相信我啊!” “是吗?”艾晴的语气越发平静了:“看上去倒是不像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我……我要说我不但什么都没有做,而且还差点把她打一顿,你信么?” “……” 在漫长的沉默中,艾晴揉了揉眉心:“槐诗……” “嗯?”槐诗还抱有一次侥幸。 “我能理解你处于青春期,对女性有那么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好奇和需求,但请不要说这种鬼话来骗我好么?” 艾晴温和的安慰:“说到底,你乱搞的新闻也并不罕见,没必要不好意思,真的。” “我、我……” 这世界上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多偏见和歧视,槐诗气的一阵发抖,几乎流下眼泪来。 再然后,他就感觉到手臂一紧。 就在旁边,‘梨花’小姐抬头对他娇羞一笑,忽然依靠过来。纤细的手臂伸出,挽住了他的胳膊,恰似小鸟依人。 不知道惹来多少羡慕和嫉妒的眼神。 可槐诗却已经欲哭无泪,绝望的闭上眼睛。 死秃子给我滚啊! 为了避免胸前接下来浮现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他还想要再继续辩解,可频道里艾晴已经没有再说话了。 隐约听见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已经被混种同盟如此突如其来的行动搅的鸡犬不宁,顾不上再跟他聊有关在小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而依靠过来的梨花小姐则抬起手指,开始划拉着他的掌心。 槐诗气得把他的手指给拍下来,可梨花小姐却叹了口气,手指继续在槐诗背后上写道:‘等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槐诗眉头一皱,才终于嗅到隐约的不对。 而柳东黎依旧不紧不慢的写道。 ——小心……久我。 久我? 瞬息间,槐诗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抬起眼睛,瞥向前面正和生天目谈笑风生的久我家当主。 嗅到了隐约不妙的感觉。 很快,所有人员都已经整合完毕,紧接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就被带到前面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的鼻青脸肿,还有的,面如死灰。 在他们之中不乏刚刚列席宴会中的人,还有一个之前坐在槐诗旁边的,更不用说原本落合家随行的下属,甚至连荒川家的不少人都已经被带了上来。 “喂!生……会长。” 荒川的神情抽搐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连我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生天目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下属捧着一个箱子走过来。 透明的塑料箱子里,装满了手机,监听设备,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发报装备,有的还带着体温和血。 明显是刚刚扒拉下来的。 甚至还有一个上面带着半截骨头,不知道是什么狠人,竟然把发信机藏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实际上,今天晚上叫大家过来,一共有三件事情。” 死寂里,生天目苍介抬头说道:“第一件事,就是让大家认识一下,我这个老头子,从此之后就是同盟的总会长。你们之中有很多人没有见过我,希望有过这一次之后,将来不至于搞错。” “还有一件事,就是让大家认识认识他们,这位大家可能已经很熟悉了的面孔。” 说着,生天目走下了台阶,从下属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资料,从每一个被捆着的家伙身旁走过,辨识着他们的面孔,将一本本证据和情报丢在那些苍白的面孔上。 “这个,是愚连队……这个,是铁王党……这个很高贵,是警视厅大人物们的走狗……这个,是公卿老爷们的卧底……这个,哈,这个就厉害了,竟然是三面间谍,走钢丝的能耐很强哦……这个是俄联人的……这个,根本就是情报贩子啊……至于这个,嫌疑很大,不过我没有抓到证据,但既然身上有发报机,那么干脆一起吧……” 在细微的雨水之中,生天目甩掉最后一本证据,抬起头来,环顾着周围面孔,告诉他们:“这些人,原本都是我们的兄弟和朋友,可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叛徒。” 在生天目身后,沉默跟随的中年人抬起手,从怀中拔出了手枪,拨动保险。 顿时,地上那些被捆绑着的人挣扎的动作更大,还有的人奋力呼喊着,嘴巴却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但很快,下属抬起的手臂被生天目按下去了。 “今天叫大家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们——同盟虽大,但是却没有一寸位置,给叛徒存留。” 死寂之中,生天目从下属的手中摘下手枪,拉动了枪栓:“所以,请你们看清楚了。这并不是什么威慑,只是单纯的想要告诉你们……”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们,大家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我。” 黯淡的夜色中,枪膛里骤然喷出一缕火光。 照亮了生天目的平静面孔。 高亢的声音扩散。 第一个人抽搐了一下,倒地,血色无声扩散开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那个老人面无表情的,挨个扣动扳机,中间没了子弹,又换了一个弹夹,然后再继续来过。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在地上。 在寂静里,生天目回过头,凝视着身后的所有人,忽然厉声怒吼:“都听明白了么!” “是!!!” 嘈杂的呼喝重叠在一处,宛如雷鸣那样扩散。 在肃冷的目光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齐声回应。 于是,生天目满足的颔首。 “那么,接下来说最后一件事情……” 伴随着他的话语,骤然有不和谐的铃声响起,就在上方,所有人愕然相顾,最后看向旁边的久我。 就在他怀里,手机在不断的震动着,发出单调的铃声。 久我尴尬的低头,将来电挂断了,可很快,铃声又再度响起。如此执着…… 直到生天目挥手:“没关系,接来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久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通手机之后,正准备严厉训斥,却听见了另一头的爆炸声,还有枪声,乃至哀鸣! “会长!会长!生天目家疯了!袭击了我们的本部,现在护卫队已经全灭……会长!会长?” 久我僵硬在原地,猛然抬头,然后,便看到了凑到眼前的漆黑枪膛。 散发着灼热的余温和火药的气息。 “听清楚了么,久我君。”在骚乱之中,生天目开口问道。 久我的神情变化,渐渐扭曲:“你究竟在干什么!生天目,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为什么袭击我?不是说要向铁……” “蠢货,还不懂么?”生天目冷淡的摇头,“那是我为了调走你们家的守备,随手说来骗你的啊。” “喂,生天目,你在干什么!” “等一下,不止于此……” 其他几人瞪大眼睛想要阻拦。 槐诗的下巴都已经快要掉在地上了。 这一连串变化,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一个瓜比一个大,根本吃不过来! 这老头儿究竟要干啥? “虽然我们五人之间偶有摩擦,可原本是不至于到这种程度的,可惜……” 在其他人惊愕的视线里,生天目漠然发问:“接下来的话,我只问一次,久我入间——神城未来那个疯子,究竟在哪儿?” 第七百二十九章 法赛利人 啥玩意儿? 一瞬间,槐诗目瞪狗呆,所幸之前劳伦斯跟他提到过这件事情,他还能够有所掩饰。 现在不止是他,其他所有知情者都难以隐藏此刻的震惊。 “神城?” 荒川的大嗓门已经喊出声:“生天目,你是认真的么?就算是会长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乱讲的啊!” 看似斥责,但实际上却给生天目做了捧哏。如果在平时,荒川可能还会维持一下自己一根筋的鲁莽人设,如今却在震撼之下急于得知真相,彻底顾不上了。 “既然敢说出口,那就是一定有把握的。” 生天目平静的回答,“久我君,我说的对吗?” 久我的表情阴沉,难以控制眼角的抽搐:“你究竟在讲什么?就算是总会长,也不能这么栽赃我吧?” “还不承认吗?真是城府深厚啊,久我君。”生天目笑了,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有人端着PAD上来,向在场的人展示从前方现场发来的视讯。 从久我家的地下空间中所寻找到的东西…… 倒不如说,整个屏幕都是大家未曾见过的东西。 可但凡稍微对医学有所了解的,都能够从晃动的屏幕中辨认出,那是一座堪称尖端和复杂的生物试验室! 尤其是槐诗还从其中分辨出诸多彤姬曾经写给自己的设备,甚至还有一座石釜学会近几年才开放出口和生产的顶级生物炼成炉…… “这可是刚刚传过来的现场,原本老朽也不敢相信,府上竟然有这么奢华的实验室啊。”生天目冷笑着问:“久我家准备涉足医疗行业了吗?” “……” 久我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很快,开口分辨道:“我只是,想要搞清楚……万能药的药性而已。我的人私下获得了一颗,想要做个试验,来进行……” 嘭! 巨响迸发,久我骤然发出一声惨叫,腿上多出了一个血洞。 人群中,久我的下属们一阵骚动,可武器在进来之前就已经上交了,如今全数被生天目的人盯着,没有人胆敢越过雷池一步。 “事到如今还在嘴硬么,久我!你以为这里的人会相信万能药那种蠢话么!” 生天目踏前一步,将炽热的枪管顶在了久我的脸上,怒吼:“神城未来,究竟在哪儿!那个想要把我们变成污染物的混账东西,究竟在哪里!” 可很快,令人不可置信的场景再度发生了。 就在久我入间的腿上,那个子弹所打击出的血洞,竟然再无鲜血流出,紧接着,拇指大小的创口开始迅速弥合。 在未曾使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之下,没有任何源质波动和圣痕的治愈,竟然就那样迅速的……恢复了原状! “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久我惊奇的瞪大眼睛,好像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一般,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狂喜乱舞:“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万能药是有效的!实验……实验成功了!他没有说谎,我已经被治好了,哈哈哈哈!!!” 伴随着他兴奋的笑容,在他的鬓边,原本那几片无比显眼的鳞片开始迅速的剥落,到最后,只剩下了几道黯淡的白斑。 指甲、头发,和皮肤,在迅速的生长。 很快,他的身体就被死皮所覆盖,当他伸手扯下累赘的皮肤时,所展露出的竟然是一张年轻了十数岁的面孔,原本斑驳的白发变得茂密又乌黑。 返老还童。 变得如同常人一样!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如此惊人的奇迹发生了! 可紧接着,久我神情一滞,动作僵硬在原地,笑声断绝——从口鼻之中源源不断的喷出猩红的血色和内脏的碎片。 剧烈呛咳。 紧接着,痛苦尖叫—— 脖子好像扭曲了一样艰难抬起,双目几乎从眼眶里跳出,遍布血丝。面孔之上的裂缝迅速扩散……最终,分崩离析。 整个人就好像跳进了沸腾的石灰池里一样,在尖叫和哀鸣中迅速的溶解。 “不对,怎么回事这样……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他嘶哑尖叫,艰难的昂头,惊恐尖叫:“这是怎么回事儿?喂,神城!神……” 紧接着,他抬起的胳膊自肢体上脱落。 久我摔倒在地,很快,溶解成一滩嗤嗤作响的泥。 转瞬间,尸骨无存。 而槐诗的眼睛已经抬起,投向久我临终之前看到的方向——角落中,那个原本默默跟在久我身后的中年随从。 “说了多余的话啊,久我先生。” 那个将面孔藏在阴影中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摘下了脸上的眼镜,冷声叹息:“到死也喜欢给人添麻烦,真是够了。” 那一副眼镜不知道是什么伪装道具,脱落之后,那个男人竟然凭空高了十余厘米,而展露在灯光下的,赫然是神城未来的面孔。 和照片上相差无几,只不过疏于打理胡子变长了许多。 “真奇怪啊,原本不至于暴露的,为何会如此断定我的踪迹呢?” 他平静的展开双臂,向着生天目发问:“为何要站在外人那边呢,生天目先生,我们才是真正的同胞不是么?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正是为了所有的混种么?” “没有人跟你是同胞,神城未来。” 生天目回过头,面无表情的扣动扳机。 一个惨烈的血洞从神城未来的脸上浮现,脑浆和血液缓缓流出,神城未来,瞬间毙命。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可神城未来并没有仰天倒下,而是僵硬在原地,许久之后,缓缓的低下了头,端详着从额头血洞中流到地面上的血液。 “向人摇尾乞怜,是换不来和平的,生天目。” 他失望的叹息。 就在来自极道的枪林弹雨之中,他无所谓的承受着足以无数次将肉体毁灭的攻击,怜悯的凝视着所有的人。 笑容渐渐嘲弄。 “看呀,各位。” “分裂我们的东西,远比凝聚我们的东西更加强大。汝等屈服与强权,沉醉在虚幻的和平与苟且之中,忘记我们生来所怀的痛苦和屈辱,如此愚蠢,如此的滑稽…… 人类正如同细胞那样,聚合不过是罕见的奇迹,‘分裂’才是永恒的主题。” 破碎的嘴唇含着血水,缓缓开阖,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说。 “我的名字,叫做【Prushim】!” Prushim,分化,分裂,分离。 神城未来的注册名,源自希伯来语中的古老传说,‘法赛利人’,其最本质的含义为追求神圣而远离尘世者。 为了缔造美好而纯净的国度,远离堕落肮脏的愚人。 那一瞬间,在子弹的扫射中,破碎的面孔嘴角勾起,展露出狰狞的笑容。 “现在,分离的时刻到——” 嘭! 那一瞬间,他头爆了。 因为在射击的前排后,有人推开前面的人走上来,有十足不耐烦的一拳砸落,直接打爆了他的狗头。 “hetui!” 槐诗低头,狠狠啐了一口,然后抬起脚就剁下去,不解恨,又是一脚:“分,分你妈个头啊!” 嘭! “不怕子弹很了不起吗!你知道相扑嘛!” 嘭!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四股!” 嘭! “听说过侠……虎王组的故事吗!” 不顾周围人惊愕的视线,槐诗连打带踢,直接肉身上场将这货当场锤爆。 想到因为这傻逼的存在给那么多无辜者带来的庞大隐患,槐诗就恨不得把这个狗逼的灰给扬了,让他永远分离。 “禁止变身,知道吗!” 槐诗伸手,扯着脖子拽起地上迅速复原的残骸,对准了他刚刚生长而出的脑袋,再度砸出一拳:“读条时间这么长还没有无敌帧,真以为自己是魔法少女啊!” 嘭! 血色喷涌。 他愣了一下。 因为这一拳的手感有些怪异。要说的话,就好像一拳打碎了一个猪尿泡,总感觉有些滑腻。 紧接着,他就听见来自神城未来的愤怒咆哮,他的手中,残缺的躯壳骤然膨胀碎裂,化为滚滚深渊沉淀向着四周席卷。 堪比爆炸一样的冲击席卷,将槐诗掀翻。 紧接着,无穷尽的黑暗从其中喷出,好像槐诗终于打碎了外表的伪装,拨开外壳之后,显露出果实腐烂的真容…… 那一瞬间,女装之下的柳东黎眯起眼睛,眼神变得肃冷了起来。 果然! 来自地狱的气息自破碎的尸骸中喷涌而出,而腐烂双蛇纠缠的虚影浮现,紧接着,神城未来的身体从虚空中再度浮现,完好无损。 来自统治者的赐福降临于此,令他复返重生,仰天长啸。 高亢的尖叫迸发,紧接着,夜空之中骤然传来一声爆响,像是战斗机突破音速时留下来的轰鸣。 大地剧震。 原本槐诗所在的地方,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大洞。 一个血肉模糊,好像被剥了皮一般的庞大身影从天而降,抖落身上的尘埃,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竟然诡异的长出两只尖锐的角,面如金漆,狰狞狂暴。 金熊童子,瀛洲谱系四阶……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倘若没有堕入深渊的话。 ——凝固者! “那是……那是……九条大人!” 荒川最先分辨出了来者的样子,双眼在瞬间烧红了:“神城你这个混账,就连死者你都要打扰吗!” 他怒吼:“给我杀了那个混账!杀了个那个混账东西!!!” 早已经死去的混种英雄,曾经丹波内圈的庇佑者,如今死而复生,站在了神城未来的身旁。 空洞的眼眸,看向了槐诗的所在。 杀意爆发。 “妈耶……” 在狼狈的翻滚中,槐诗抬起头来,然后……他急了。 “艾晴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第七百三十章 长夜漫漫 不在,滚啊! 刚刚艾晴被惨叫的声音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还以为槐诗就要英勇就义了。 结果仔细一看卫星的监控,发现这货原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撒腿就跑的样子实在过于顺畅和风骚,让人根本无话可说。 “紧急事态,槐诗——” 在繁杂的调动和指挥中,艾晴克制着隐隐的胃痛,做出回应。 谁都没想到,原本同盟的盟会竟然如此不可思议的翻出神城未来的踪迹,如今所有人都开始手忙脚乱。 “别担心,支援已经在路上了。”她说,“不要管其他人,躲起来。” 紧急事态的意思是行动干员将遭遇高生命危险,在有必要的时候可以考虑放弃任务,保全自身。 简单来说,就是你觉得问题大了,就放心掉马跑路。 其他人死多少都不用管。 至于行动失败的代价,和槐诗这个工具人无关…… 很快,艾晴的屏幕之上,显示出从天而降者的资料,传达投送到了槐诗所在的地方。 【九条无限】 瀛洲谱系四阶——金熊童子。 曾经丹波内圈守护者,同时也是同盟的支柱之一,因为不喜欢极道的行事风格并没有在同盟内抛头露面,但同盟能够延续到现在,他功不可没。 堪称丹波内圈的守护神。 一年之前,因为旧创复发衰竭而死。从那之后,同盟的压力就开始与日俱增…… 而现在,曾经逝去的英雄从地狱中归来,化为恶魔,站在了神城未来的身旁。 神城未来大笑,伸手,指向了槐诗。 瞬息间,破空的巨响爆发。 金熊童子踏步上前,恐怖的力量爆发,瞬间掀翻了周围的人群,风压隔着数十米,就将槐诗直接怼进了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只能眼看着铁拳一寸寸的向前,将自己粉身碎骨! 槐诗虎躯一震,虎躯再震,可一直到虎躯快要三振出局,却终究没有选择影葬穿梭,逃之夭夭。 就在危急关头,他慨然昂首,瞪大眼睛,怒视着眼前的敌人,毫不屈服,彰显出了天文会干员的风骨和操守。 简直就像是要英勇就义那样,槐诗奋起全身的力量,仰天咆哮: “——劳伦斯救我啊!!!” 直到刚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兼职的哇! 天塌下来,天文会的人够不着,还有绿日呐! 自己就是天文会插的一个眼,头铁冲什么啊,在旁边划水不好么? 这么久的功夫,不要说劳伦斯在外面抽根烟,一条烟都该抽完了,一个绿日的代表总不能在这时候拉胯吧? 劳伦斯你说话呀,别在外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轰! 伴随着槐诗充满感情的呼唤,半空之中,飓风呼啸。 一只苍白的模糊大手猛然浮现。 那是无数苍白的冰霜收束,庞大的寒气收缩所转化成的隐约形象,六根奇长无比的手指展开,向着大地拍下。 在蓄力良久之后,劳伦斯悍然一击,瞬间覆盖了金熊童子和他身后的神城未来。 ‘十灾’作为绿日标志性的力量,本质上就是十种代表着灾难的神迹刻印。 此刻‘冰雹灾’的力量通过劳伦斯为跳板,投影在现境之中,冰霜不过是表象,其本质却是抽取所有力量、灭杀万物生机的衰亡。 一旦全部展开的话,甚至足以笼罩大半个城市的范畴,堪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不过为了绕过三大封锁,此刻劳伦斯所动用的不过是神迹的一线。 依旧在瞬间将金熊童子冻结成了冰块。 可紧接着,冰块便分崩离析,一个血肉模糊的魁梧身影从其中冲出,在他的保护之下,神城未来毫发无伤! 没有顾忌往日丝毫的情谊,早已经死去,在地狱中凝固的亡者残忍的将往昔的同胞一拳又一拳打成肉酱和血雾。 巨响轰鸣。 极道们开火了。 枪林弹雨之中,金熊童子的身体迅速硬化,无数火花飞迸出来,竟然硬顶着现代化武器的火力,将神城未来挡在了身后。 不屑的狞笑。 哪怕受限于管制,这群极道能拿出来的火力不过都是一些手枪和小型武器上,可这一份防御力依旧堪称恐怖。 “你们打他干啥,打神城未来那狗逼啊!” 还卡在墙上的槐诗急都急死了。 如果不是担心掉马,他现在连美德之剑这种克星都不用,直接愤怒之斧一个跳劈,就把那个狗东西的脑子砍下来了…… 开枪的极道们如梦初醒,瞬间调转枪口,对准了金熊童子身后刚刚爬起来的神城未来。 这一次金熊童子再没有刚刚傲慢的样子了,张口一吸将空气中漫卷的血色一吸而空,连带着死者身上残存的源质。 身体再度膨胀了两分。 抬起手,捞住神城未来的领子,猛然蹲下来——随着大地剧震,砖石崩裂,他骤然再度冲天而起,准备扬长而去。 这都能给人跑了就他娘离谱…… 槐诗刚犹豫着要不要甩出悲伤之索,就看到天空中骤然有庞大的阴影浮现。 自远方的山顶上,劳伦斯再度闪现而出,夹着烟卷的手指向下划出,天穹之上便迸发轰鸣。 笼罩在星空之下的阴云汇聚,无数水汽凝结,恐怖的热量向着四周散发。庞大的奇迹搅动着热力学,降下了恐怖而巍峨的身躯。 一座硕大的冰山凭空凝结而出,带着足以将整个山头冻结的严寒,瞬间加速到如炮弹一般的恐怖速度,向着大地砸落。 与此同时,庞大的体型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收缩。 完全无视了物理学定律,冰山向内坍塌,化为了燃烧着霜色焰光的流星。腾空而起的金熊童子被那庞大的力量压迫着,竟然好像倒带一样一寸寸的回到了地面之上。 双手高举着。 血光从破碎的躯壳中迸射出,旺盛燃烧,化为恶鬼的虚影,死死的顶住了从天而降的灾难。 而生天目则后退了一步,向身后两人低头:“接下来,就有劳两位了。” 抱着长枪的老者颔首,而佩剑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一步步上前。 剑术·缩地。 瞬息间,闯入了金熊童子的面前,手中的铁光呼啸,纵横交错,在庞大的躯壳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十字绽痕,就连灾厄奇迹的运转都被那剑术斩断,陷入了僵直。 剑刃所过之处,虚无的奇迹和灾厄竟然也被干脆利落的拆分开来…… “真狼狈啊,九条——” 而抱枪的老者则叹息了一声,举起了手中燃烧的长枪,对准了那遍布裂痕的身影,轻声低吟:“黄泉中再见吧,吾友。” 烈光迸发,贯穿了夜色,恐怖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夺走了一切色彩,世界化为了苍白。 苍白的天地之间,一切都只剩下了简单的轮廓。 被那一枪轻而易举的贯穿。 巨大的血洞从金熊童子的躯壳之上浮现,彻底将它击溃,紧接着,无孔不入的寒霜自外而内,覆盖所有。 持剑的老者收剑入鞘,细碎的声音里,微风吹拂,九条的残躯化为冰粉,坍塌消散。 最终,黑暗里,枪声迸发。 子弹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再度钉进神城未来的面孔之中。 他本来想要不屑一笑,可笑容刚刚勾起,就僵硬在原地。因为恐怖的热量从子弹扩散开来,瞬间点燃了他体内的黑暗,吞没四肢百骸。 灭亡降临!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枪令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就连卫星的监控之上都未曾有任何线索出现。 神出鬼没的一击。 槐诗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原本梨花的所在……他本能的有所预感,开枪的是等待许久的柳东黎。 而现在,自火焰的焚烧中,神城未来终于恍然。 缓缓的抬起头,向着所有人不屑的一笑。 最后抬起眼睛,阴冷的视线看向了槐诗。 嘴唇自火中无声开阖。 旋即,消散为灰烬。 死了? 这鳖玩意儿最后说了个啥?没听清楚啊…… 槐诗呆住了,有种刚刚出了新手村,结果就看到NPC们随手一刀暴击999999,秒了关底大BOSS的感觉。 可旋即便反应过来,神城未来的专业……基因遗传学! 对于这种程度的学者而言,哪里那么容易完蛋?混种同盟的输出再多,也不过是毁掉了一具克隆出来的二重身而已。 紧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后怕和庆幸——幸好刚刚没有急着掉马,否则现在解决了神城未来,岂不就轮到自己了? “啥玩意儿?” 一路疾驰都快冲到地方的托尼把望远镜拿起来,盯着远方的现场,难以置信,拿起对讲机:“喂?指挥部,咱来晚啦!神城未来的灰都被扬了啊……接下来怎么办?” “行动终止。” 艾晴阴沉着面孔,许久,不快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干员槐诗,继续潜……”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了来自现场嘶哑的呐喊。 十万火急,撕心裂肺,充满了关切和惊恐,洋溢着后怕与担忧,那高亢的呼喊饱含感情的诠释了忠诚与坚贞,令人闻之落泪,听之动情…… “快来人,护驾!护驾!” 残垣断壁之中,槐诗艰难的爬起来,大口的吐着鲜血,撑起身体,挡在生天目的前面,呐喊的声嘶力竭:“保护总会长!!!” 不管什么魑魅魍魉,想要伤害总会长,就先过了我这一关! 如此奋不顾身的忠贞义举,几乎令反应过来的极道们流下敬仰和感动的泪水。 那高大的身躯宛如丰碑一般耸立,让充满侠义的极道之光照在生天目蒙逼的老脸上。 一套流程走完,在确定安全之后,槐诗便松了口气,露出欢欣的笑容,紧接着……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为这躁动的一晚献上了最后的表演。 预料之中,为了保持稳定和秩序,同盟并没有向所有人公布神城未来的身份和他的目的,而是将所有的锅都扣在了惨遭神城背刺的久我头上。 为了阻止德高望重的生天目老先生成为总会长,包藏祸心的同盟叛徒‘久我’暗中勾结外部势力,丧心病狂的操纵出九条大人的遗体发起了叛乱。 久我这个坏逼不但违背了侠道,而且还丧尽天良,竟然拿自己的同胞当试验品,研究禁药,实在是罪该万死。 而他的鬼祟行为也早已经被慧眼如炬的总会长阁下识破,最终在怀纸素人等等忠贞之士的帮助之下,总会长火速平定了叛乱,拨乱反正,令丹波内圈终于迎来了朗朗乾坤云云…… 虽然劳伦斯不满意自己在故事中沦落到‘等等’那一部分,但确实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处置方式了。 在高层的一致认可之下,动乱又离奇的盟会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对于同盟中更多人来说,这一夜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地位更替,权力交接,瓜分地盘,安抚人心,提拔心腹,交换利益……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而就在无数繁忙的事务之中,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好像有那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忽略了。 不过既然是小事儿,那就没必要在意。 大家想了想,没想起来,就丢在脑后,然后继续愉快的做起了交易…… 而在京都的另一端,长夜漫漫。 当清晨的太阳有气无力的从地平线下面爬起来的时候,便照亮了大政光昭阴沉的老脸。 在带着所有精锐和无数武器苦熬一夜之后,铁王党的党魁坐在总部门口的台阶,低头看着战袍上的露水,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 便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疑惑。 “那帮杂种不是说要打过来么?” 他缓缓的回头,端详着每一张不安的面孔,轻声问:“人呢?” “大……大概是……迷路了吧?” 有人鼓起勇气回答,然后就在霰弹枪的巨响之中倒飞出去。 “迷路?!” 大政光昭瞪大眼睛,震怒咆哮:“迷路迷一晚上的么!打个车二十分钟不到的距离,这么长时间,老子靠走路都能走到丹波内圈了!你们他妈的跟我说迷路?! 不是说那帮狗东西要来袭击我们的吗?” 他怒吼:“人呐?人呐?!” 无人回应。 只有远方路过的乌鸦留下了嘎嘎的尖锐笑声。 寂静里,大政光昭看着那些惶恐的脸,忽然没了发火的力气。他疲惫的低下头,丢下霰弹枪,转身走出门外,坐在了台阶,凝视着门外渐渐流淌的车水马龙。 有一种深切的悲愤从他的内心中泛起。 每次你都说要日狗,每次你都说要日狗……可狗每次都准备好了,结果你却没有来。 漫漫长夜,如此孤单。 “太过分了,竟然敢驴我……” 他抬起手,拭去眼角失落又辛酸的泪光。 在朝阳的照耀之下,大政光昭再度领会到了人间的彷徨和悲伤。 第七百三十一章 无心睡眠 在太阳升起之前的深夜中。 寂静的指挥中心里,艾晴面前的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字迹随着键盘的敲打而出现。 【……经各部门汇总情报综合分析,神城未来背后疑似有地狱力量,图谋不明,威胁等级建议提升。 目前主使者嫌疑目标:尸体工坊、人类展览局、无归者之墓,牧场主,枯萎之王…… 丹波内圈状态暂时平稳,暴动迹象持续萌发,未来预测有混乱的可能,总无事令期间仍需重点观测……涉及五常临时会议时期……】 写到五常临时会议的时候,艾晴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一行消除。 根据内部消息,这一次统辖局的内部会议所要涉及到的提案以及目的实在过于严峻,倘若丹波内圈的变化被联系起来的话,局势有可能进一步复杂化。 在短暂的沉思之后,报告的撰写继续。 最终,停顿在最后一行的地方。 【极密目标·S09号……】 寂静里,艾晴的手指悬在按键之上,停顿许久,最终,缓慢又笃定的写下了结论:【暂无踪迹】。 就这样,按下了发送按钮。 啪嗒一声,桌子上传来一声轻响。 计数器的数值变化。 ——【7】 艾晴无声叹息,疲惫的闭上眼睛。 这一次,大家扯平了…… …… …… 半夜,医院里,槐诗莫名其妙的从梦中惊醒了。 要说惊醒这件事儿本身就很有问题,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影响一个少司命的睡眠质量,让他灵魂自发的从沉眠中苏醒,而不是应激反应,就需要一些令圣痕和感知有所触动的变化发生,从而自然而然的让他睁开双眼,然后…… 看到那一双漆黑的眼瞳。 近乎,近在咫尺! “想我了吗?” 她微笑着,轻声问候道。 槐诗僵硬在原地,差点尖叫出声。 鬼啊! 旋即,他又反应过来:哦,是彤姬,那没事儿了…… 槐诗有些麻木的揉了揉脸,搞不清楚她弄醒自己究竟干什么,只能无奈叹息:“你飘在空中干什么?吓人玩么?” “这么淡定?睡醒了看到大姐姐的脸,难道不应该面红心跳么?真让人失望啊。” 彤姬往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况且,我也没有飘着啊,好好的站着呢,恩,只不过距离近了一点而已。” 槐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遇到了阻碍,然后又侧过了身,终于看到……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是站着的没错,就在他旁边的墙上。 简直就当没有地心重力这回事儿一样,连跟头发丝都没有往下飘,裙摆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傻了。 但为了避免她又抛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定来打击自己,他只能装作习以为常,再次将身体放回原本的位置,面对面,眼对眼,然后正色问道: “什么事儿?” “嗯?没事儿就不可以找你吗?”彤姬的神情落寞了起来:“人家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为什么这么嫌弃?” 呵,女人。 槐诗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空看了一眼账户余额。 自己的钱竟然还在! 槐诗顿时越发的惊奇,不可思议。 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个世界都好像陡然间玄幻起来——彤姬居然不抢钱了? 他愣了好半天,有些不安的看向眼前的女人,满是关切:“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好得不得了。甚至还胖了200克,哎,还是得少喝奶茶。”说完,她就把手里的奶茶凑到嘴边,咕噜咕噜嘬了两口,还递过来: “要么?”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正要拒绝,就听见了她感叹的声音:“说起来,你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呢?” “嗯?”槐诗不解。 彤姬耸肩,后退了一步,恩,向上飘了一点,倒是给了槐诗一点喘息的空间:“你可能有所误会,虽然来的时候挺恰好,但实际上,并不是我弄醒的你。” 她遗憾的看了一眼槐诗的手机:“在人家准备有所动作之前,你就已经醒了呢。” “嗯?” 槐诗皱眉,抬起手,翻出了命运之书,迅速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翻了一遍,然后眉头皱的越深了。 感觉哪里不对……可是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命运之书中页码不连贯了,记忆好像有所变动,硬凑在了一起——原本连贯的事项变得松散了起来。 而且,有些内容都不一样了,自己不是还鼓捣着千叶龙二去和生天目别苗头,挑动五大佬之间内乱么?怎么就忽然…… 命运之书上的字迹骤然一花,旋即迅速的浮现出一大段一大段涂黑删改的内容,令槐诗如遭雷击。 那些模糊的记忆迅速变化,很快,就从飘忽的状态收缩,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令他汗流浃背。 这什么鬼!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现象! 命运之书的修改权按道理来说,只有自己,确切的说,是只有作为‘事象分支’而存在的彤姬。 没有这一支笔,任何道具都不可能对命运之书进行修改才对! 而自己的命运和记录竟然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 难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影响天国谱系的源典? “不要想太多,命运之书没问题,有问题的只是你而已……” 彤姬解释道:“命运之书的记录诚然是不可更改的,而且具备着最高的优先级,但实际上,它的力量也要受限于自身观测的基准点,也就是你。 一切都是以你的视角进行记录的,它所见证的乃是你所经历的一切。如果你将来能够成为天敌的话,说不定还能够连于你有关的,其他人的视角也补充到里面去呢……同样,倘若你所经历的事情发生了改变,那么自然内容也会有所不同。” “啥意思?”槐诗没听明白。 “很简单啊。”彤姬说,“只不过是时间被改变了而已。” “嗯?”槐诗感觉自己产生了幻听。 彤姬淡定的说:“有人借助了彩虹桥的力量,进行了时间跳跃,重新修订了事象——虽然是极小的一部分,但也造成了现境歪曲度的上涨。 嗯,看得出来对方相当的克制,为了减少代价,并没有牵连到太多人——大概只有接近两千平方公里的绿地永恒沙化了吧?啊,现在应该是两千九了。” 啥玩意儿! 槐诗目瞪口呆,感觉这一切越来越玄幻。 “究竟是什么鬼?!” “我想想,用你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的话,就是……‘读档’?” 彤姬想了想,认真的说:“不满足原本的剧情发展,违规进行了跳跃,对细节进行修订,企图得到不同的结果。只可惜,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哪怕付出再多,多半也只会徒劳无果……” “等等!” 槐诗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从床上挺起身来,仰起头,凑近了彤姬的脸,难以置信:“你说,彩虹桥可以逆转时间,是真的?” “当然啊。” 彤姬不解的反问:“毕竟是三大封锁之一,天文会为之骄傲的庞大功绩——如果只是一个带WIFI的传送门,未免也太没用了点吧。 虽然使用条件也很苛刻就是了……但如果利用得当的话,甚至能够将现境整体送回一年之前呢。” “……这么夸张?” “号称而已啦,虽然根据计算能够实现,但那样足以干涉整个世界规模的代价和燃烧的源质,哪怕是整个现境也付不起——恐怕在传送完成之前,现境就已经崩溃了。 到时候,一团灰回到一年前,和毁灭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理想国那帮神经病,研究出的东西不是鸡肋就是奇观,一个比一个败家。不过,受限于代价,虽然无法大规模的应用,但稍微砍一砍,降低一点期望值的话,倒是偶尔会有意外之喜。” 因此而达成的,便是‘时间跳跃’的奇迹。 以整片绿地和密林的永久生机作为代价,令整个区域彻底化为沙漠,抽取源质和未来的热量,将一个人的意识与灵魂,完整的送回他自己二十四天之前的躯壳之中。 因此,才会有‘末日警备员’这样的机密人员诞生。 就在命运之书上,起落的羽毛笔写到这里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在书页上敲打了一下,大段文字顿时稀薄了起来,介于有无之间。 有神之楔在手,彤姬能够暂时规避【缄默者石碑】和【模因封锁】等等天文会保密措施,但依旧不能再继续详细的写下去了,只能让槐诗有一个大略的了解。 许久,槐诗恍然:“也就是说,天文会为了挽救丹波内圈,读了档?” “你在想什么呢?” 彤姬瞥了他一眼,神情古怪起来:“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性价比好么?你知道天生能够和彩虹桥共鸣,承受时光逆转的灵魂有多珍贵么? 这种珍贵的消耗品,每发现一个,都是天文会的宝贝疙瘩,比整个丹波内圈加起来还要更加贵重十倍,怎么可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那……” “当然是,违背了律令,自作主张啊。” 彤姬怜悯的耸肩,似有所指:“恐怕是某个退休的警备员越过天文会,直接强行共鸣,触发了跳跃机制吧?虽然不知道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肯定不会好过。” “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柳东黎那个混账东西吧?” 槐诗恍然大悟,整个人都麻了:“我就说他怎么知道我是卧底,合着这王八蛋除了女装还敢开挂! 简直反了天了,明天我就扭着他送到天文会去!” 怒了很久,槐诗才想起来:“不对啊……他究竟图啥?” “谁知道?你不如亲自去问他?” 彤姬抬手,把空空荡荡的奶茶丢到了不知道哪里去,然后小手一搓,就变魔术一样端出一碗冰淇淋,上面撒满了巧克力、碎饼干和水果切片,拿着勺子抄起一勺,带着上面的樱桃一起吞下去,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哎,时代进步真是好啊,槐诗……要感谢科学哦。” 她啧啧感叹着,无视了槐诗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随意的说道:“比起那个来,我反而更担心你来着。” “我?” 槐诗笑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觉得呢?” 彤姬淡定的吃着冰淇淋,眼睛却看着槐诗的眼睛。 直到许久之后,他无奈的移开视线,耸肩。 “迷茫?犹豫?不安,还是愤怒?” 彤姬端详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你的源质里简直写满了动摇啊,连少司命的圣痕都开始封闭了——该不会是因为丹波内圈的事情吧?” “说实话,有点烦。” 槐诗叹息,瘫回了床上,“头疼的不行。” “正常啦,卧底就是这样啊,比二五仔惨多了。” 彤姬同情的说:“你看,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了,明明两个词的意思都差不多,可对于当事人而言,感受却天差地别。” 她说,“因为本质不同。” 同样都需要忍受,卧底和二五仔需要忍受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二五仔的需求从来明确,背叛不过是代价,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对于卧底而言,背叛则是结局——你的一切行为和目的,都是为了倒向最终的背叛而已。 “卧底往往会很痛苦,可二五仔的快乐别人却想象不到。因为做二五仔只需要懂得愉快度日,可做卧底,就只能悲伤到底……甚至连出卖都不是为了自己。” 彤姬怜悯感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卧底确实比二五仔要残忍多了啊。” “这是什么歪理?” 槐诗摇头。 “嗯?我觉得你会感同身受来着。”彤姬耸肩:“毕竟两种感觉,现在你也都算有所体会了。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如此矛盾吧?” 槐诗,无言以对。 彤姬低下头,再度凑近了,冰冷的呼吸吹拂在槐诗的脸颊上,带着奶油的香甜气息。可她的眼神却毫无任何旖旎,而是端庄又严肃。 宛如能够透过灵魂,窥见他心中所想。 “让我猜猜看。” 她说,“你现在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槐诗。一种让你想要取代那些无能的人,自己来掌控这一切,让状况变得更好。 为此,你必须夺取权力,甚至向瀛洲的官方发起挑战,哪怕你知道最后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而另一种冲动却在告诉你,这与你无关,你没必要做这么多,你只是个卧底,就算完成了任务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混点成绩出来应付一下之后,你就开始咸鱼,想要开始划水……反正天塌下来有统辖局顶着,还有总能力挽狂澜的霸道总裁在这里呢,对不对?” 槐诗翻了个白眼,“这样不好么?” “没说不好啊,但这只不过是逃避问题而已。” 彤姬淡定的告诉他,“如果让别人代替你做出选择的话,不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对你而言都毫无意义。 你只会感觉迷茫,然后开始犹豫,紧接着感到痛苦,痛苦之后会渐渐的习惯,习惯之后就会开始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样,只是因为身不由己。 最终,不知不觉开始妥协,开始习惯自己讨厌的一切……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而这,就是堕落的开始。” “说是‘堕落’有点过头了吧?” 槐诗嘴硬,“说不定是我成熟了呢?” “槐诗,如果你成熟了的话,再怎么痛苦我都不会同情你——相反,哪怕你笔直的冲进深渊里,我也会对你大加鼓励。 但是,不论如何,你都不应该站在原地。” 她伸出冰凉的勺子,顶在槐诗眼前,不容许他逃避自己的视线,然后一字一顿的告诉眼前的契约者: “如果你无法忍受,那就去改变,如果看不下去,就自己来。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情,槐诗。” 她说,“你是我的契约者,你有这样的资格,也应该有这样的权力。” 槐诗愣在原地。 短暂的寂静里,彤姬忽然愉快一笑,严肃不再。手中的勺子送到了他的嘴边,带着渐渐融化的奶油和糖浆。 “要来一点么?” 槐诗下意识的点头。 味道如同预想的那样甘甜,带着一丝苦涩。 不知道究竟是终于放松下来,还是因为拿定了注意,原本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了下来,感受到了困倦。 在闭上眼之前,他目送着眼前的身影渐渐消失,忍不住叫住了她。 “彤姬……” “嗯?”在化为黑色的飞鸟之前,她回头,看了过来。 “我会去试试的……”槐诗认真的告诉她:“谢谢你。” “你是我的契约者嘛,不用客气。” 彤姬帅气一笑,消失在了黑暗里。 无声离去。 而槐诗,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原本渐渐咸鱼化的他竟然充满了斗志。 从明天开始起,大力搞事。 他决定了,改变丹波内圈的宏伟大计,就先从一统极道做起! …… …… 第二天,被吵醒的槐诗睁开眼睛,来不及打哈欠,就看到了走廊冲进病房的两名警察,以及他们身后荷枪实弹的行动队。 他们胸前MPD的徽章,在朝阳之下熠熠生辉,耀的槐诗一阵眼花。 紧接着,不等他说话,手铐就卡擦一声,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怀纸素人,你被捕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姓名? 怀纸素人被抓了! 不到五分钟,这个消息已经被守在病房前面保护‘平乱功臣’的极道们传到了五缺一四位大佬的面前,紧接着在同盟之中迅速的扩散开来。 怀纸素人大家都知道,但怀纸素人为什么被抓了呢,大家都很好奇,还想要跟如今的四大佬在评论区里讨论一下。 但如今的总会长根本就不想和大家在评论区里讨论,甚至还把几个传播最凶、跳的最厉害的家伙塞了水泥口球沉到了海湾里。 不止是怀纸素人—— 生天目对此早有预料,紧接着三分钟后一个又一个消息就送到了他们的面前:怀纸组怀纸素人、有田组有田平清、中岛会中岛轰、侠猎团的百目鬼结弦…… 同盟的中坚,尤其是昨晚参加了盟会的人里,竟然有十一个人都被警视厅带走了。 名义是协助调查,那些人在超过三十件不同的案子中有不同程度的嫌疑。 但实际上,当极道的有哪个屁股是干净的? 就连最清白的怀纸素人都被牵扯进了有坂家的谋杀案里。 如果真下定决心想要整活儿的话,MPD有一万个办法针对丹波内圈,但问题是……这么干好处都有啥? 每个大佬下面用来顶缸的工具人小弟随便一抓都有一大把。 哪怕是初来乍到的怀纸素人,只要有必要,他连说话都不用,上野就会跳出来自首:和大哥无关,人都是俺杀的,大哥是被俺绑架了,你们来搞我啊! 更不要说后面随之而来的混乱和犯罪频率的可怕飙升了…… 图啥? 不说警视厅下面跑腿的喽啰,警部补以上可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杀过千军万马的法考之后捧上铁饭碗,熬资历和年金都能拿着一大笔钱荣退的社会精英。 瀛洲公务员这碗饭他不香么?大家私下里做点见不得光的腚沟子交易,拿点不可言说的灰色收入,它不好么? 干嘛要背这个锅啊? 尤其是总无事令即将下达,谁会没脑子在这时候挑这个雷? 况且,混种同盟没了,难道绿日会高兴吗? 肯定不会是警视厅自作主张。 “幕府和鹿鸣馆,你更倾向哪个?”生天目抽着烟杆,抬起眼皮子看向旁边沙发上的千叶龙二。 “都有可能。”千叶龙二说:“毕竟昨晚闹那么大,这也算是预料之中。久我那个混账东西搞出来的事情,让人头大。” 桌子上,千叶的手机一震,跳出了一条信息,令他皱起眉头:“落合家已经在走动了,但据说背后有鹿鸣馆的指示。” “正常,稍后应该就会有客人上门。”生天目说:“这一波,恐怕是双管齐下。” “你准备怎么办?”千叶龙二问:“有说法了么?” “不就是那一套说法?久我不是都死了么,死人又不会说话,不用用显得多浪费啊。况且,这一波不都是那个混账搞的鬼么?” 生天目冷淡的说道:“这一次,恐怕是上面想要趁机敲打一下我们这帮老家伙,在总无事令颁布之前别想着搞事情,呵。 我们这边多半没什么事儿,功夫恐怕都要下在另一头……” 他说,“被抓进去的人,恐怕不会好过。” 哪怕不会真的抓起来上法庭,也不可能给什么好果子吃。 伴随看他的话语,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很快,下属敲响了房门:“总会长,有两个人上门指名要与您会面,遵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经带到会客室了。” 办公室里,两人对视了一眼,眉毛缓缓挑起。 “一起?”生天目起身问道。 千叶颔首,跟在了身后,走向了会客室。 …… …… 与此同时,一辆低调内敛的轿车停在了京都警视厅的门口,等候许久的特殊事件搜查科课长连忙迎上去,却看到车里的人竟然直接推开车门下来了。 “浅井先生,好久不见。”课长躬身行礼,却看到往日严肃的浅井先生脚步匆忙的挥了挥手,竟然回话的功夫都顾不上,拉开了后面的车门。 未曾见过的身影从其中走出,伫立在警视厅门前的台阶下,抬头仰望着眼前的高楼。 “看起来还像模像样嘛。” 浅井躬身颔首,向着课长使了个眼色,课长愣了一下,顿时恭敬低头。 “欢迎两位前来指导工作。” “多余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刚刚下车的贵客收回视线,瞥了他们一眼:“时间有限,不要浪费。” 平淡的视线却令课长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威严,一滴冷汗从额头渗出,不由自主的回答:“是,请跟我来……” 一路引着两人进了警视厅,脚步匆匆的走进了电梯后,课长才终于有空看向代表鹿鸣馆同警视厅接洽的浅井。 往日肃冷威严的浅井驯服的站在来者身后,低着头,恭谨的回应着偶尔的问话,态度端正又谦卑。 好不容易得了空,浅井落后了一步,才低声跟课长说道:“昨晚的事情影响不小,总无事令下达之前,京都不能生乱。那位大人特地前来视察的,你可不要出了什么纰漏。” 课长慌不迭的点头。 “人都带来了么?” 课长擦了擦汗,神情无奈起来:“都在审讯室里,问过话了,都是一些硬骨头。” 一路经过紧闭的大门,隐约能够听见里面传来桀骜的呼喊声。 “有本事就抓我啊?” “证据呢?有证据嘛?” “昨晚只不过是和兄弟们一起去喝顿酒而已,哪儿有什么事情?” “我们公司可是合法团体,警官你可不要乱讲!” 课长的神情阴沉起来,不知如何交代。而浅井的神情平静,早就有所预料。 这帮子极道不知道都已经进了多少次局子了,全部都是一些有恃无恐的家伙。这还算好的,还有的根本就一言不发,直说要见律师。 至于有些明显有把柄在MPD手里的人,这一次口风也紧的要命。而那几个原本私下里就和警视厅有所来往的组长,这一次也对盟会上发生的事情噤若寒蝉。 最后说出来的也都是外面的那些套话,还是在用了刑之后…… 所有人要么在怒骂,要么保持沉默,要么低三下四的哀求‘阿SIR别这样,我还有家人’,只有一扇半开的门后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分外的不和谐。 嘭的一声,有拍桌的声音传来。 “算命的说我是‘万将功成一骨枯’,我不同意!” 那个平静又低沉的声音说,“我认为出来混的,是生是死要由自己决定。” “当年我和兄弟们一起在厨魔大赛门前的停车挡做生意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能做到如今这地步啊……哎,过奖过奖,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有机会的话,谁还想去做极道呢?” 谈笑之中,那个被拷在桌子上的年轻男人举起手里的纸杯,向桌子后面审问的警察恭贺道: “总之,干杯各位警官,祝你们在MPD的事业一帆风顺啊!” 一片赞同响应的声音,简直其乐融融。 “哎呀,如果那帮极道都能够像怀纸先生这么明事理的话,我们的工作也会少了很多啊。” 审讯室里,胡子拉碴的老刑警放下手里的笔,啧啧感叹道:“还要来点啤酒么?午饭的时间快到了啊,要不要来尝尝猪扒饭?我跟你说,猪扒饭是警视厅的特产,不可不品尝。” 说着,他向着旁边的下属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出去准备,可那下属却尴尬的站在原地,他皱起眉头,又使了一个颜色。 然后,终于回头看到了脸色铁青的课长,还有他身后的两个陌生人。 “我让你审问,你就是这么审问的么,阪口?”课长冷声发问:“真是不得了,都快和社会垃圾称兄道弟,厉害啊。” 阪口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低头鞠躬,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身后的声音:“喂,这位先生,话不能说啊,我现在还是容疑者,嫌疑人,怎么就成了社会垃圾了? 况且我们怀纸商事可是每年都本分纳税,从来没有不良记录的优秀企业啊……” 说到这里,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就变得沉痛了起来:“多亏了阪口先生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我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愿意充分配合警方的询问。我知道大家对我们这样的人多有偏见,请不要责怪他,如果有错的话,就怪我吧。” 课长大怒,正准备怒斥,却看到旁边其他警员竟然都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对怀纸先生所遭遇的歧视和不公充满了同情,简直他娘的就好像被下了药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鬼? 课长正待大怒,让这瘪三看看究竟谁才是这里的老大,身后的浅井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失态,这可不是一般人物呢。” 浅井冷笑了一声,“虽然看起来年轻,但这位可是智勇双全,一个小时内全灭虎王组,亲手平定了久我家叛乱的怀纸组组长……五大佬面前的红人呢,不对,现在应该是四大佬了吧?” 桌子后面,槐诗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浅井的神情变冷了,“你笑什么?” 槐诗低头,捂了捂嘴,摆手:“不好意思,我有个朋友的老婆快生了。” 沉默里,浅井按在西装之下的刀柄,紧接着,听见来自身后的声音。 “好了,浅井,你们先出去吧,让我跟他聊聊。” 浅井愣了一下,旋即颔首,看了一眼课长之后,示意所有人跟自己出去,旋即,抬起手,直接关掉了里面的监控设备,最后毕恭毕敬的关上了房门。 寂静里,槐诗歪着头,端详着桌子后面的人,眉头挑起,眼神好奇:“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姓名了?” “……玩够了么,槐诗?” 里见琥珀面无表情。 第七百三十三章 那你能帮帮我吗? 审讯室的灯光之下,身着黑色长衣的里见家新任当主里见琥珀低头俯瞰着拷在这里的囚犯。 囚犯也在看着她,眼神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阿SIR。”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能不能先把自己的名字改了?”里见琥珀冷声说:“别人不记得这回事儿,你难道会觉得我也忘了?”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叹息。 早知道就不留这个手尾了,可不留手尾又收不到钱…… “夭寿了,你把我请到瀛洲来,干完活儿不但不给钱,还把我关进局子里?”一想到这一茬,槐诗就忍不住拍桌子:“天文会的钱你都敢黑,你们瀛洲人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里见琥珀沉默的看着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输入了天文会瀛洲分部的号码,结果被槐诗扯着手铐拦住了。 “使不得,使不得……大姐,咱有话好好说……” 总部的特派员卧底卧到了分部的眼皮子底下,一旦给捅上去,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不知道还要搅出多大的事情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槐诗发自内心的不解:“堂堂里见家的当主,闲着没事儿不会就琢磨着极道玩吧?” “你以为总无事令是多大的事儿?几乎现在所有公卿武家都关注着京都呢,更何况我这种新任的当主?我现在也是鹿鸣馆的人。” 琥珀不说,槐诗都差点忘了:臭妹妹现在发达了,是安房国主,瀛洲一霸,外加东夏谱系金牌二五仔……不对,是一衣带水的夏瀛两国之间的友谊小桥梁。 “昨天晚上你们闹出来的乱子,真以为不够大么?”琥珀斜眼看着他:“得亏今天是我在,看到名单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瞎了……合着你说再见,就是打算跟我在局子里见面了?”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槐诗尬笑:“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厨魔大赛都结束了,你还留在瀛洲干什么?还掺和混种的事情,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琥珀看着他的眼神十足戒备。 根据她对这货的了解,但凡这货在哪儿,无风也要起三尺浪,去哪儿哪儿塌,走哪儿哪儿炸,在得知他就在京都晃荡之后,琥珀几乎吓得想增加皇居的守备了。 她慎重的凝视着眼前的男人,郑重又严肃的发问:“你来这里是,是因为上皇吗?” 啥玩意儿? 槐诗愣了半天,脑袋顿时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们上皇叫啥我他娘的都不清楚,我为他干啥?”槐诗认真反问:“我堂堂乐园王子,图你这个?” 如果要让别人听到槐诗这大不敬之词,保不齐就要安排花生米了,但一个东夏谱系的二五仔琥珀根本不在乎这个了,继续发问道: “那就是为了那群混种了?” “你……就当是校务吧。” 槐诗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顿时神情复杂,本能的想要点根烟,感慨万千。得亏审讯室里有屏蔽信号,否则现在他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艾晴那边…… “呵,校务……”琥珀翻着手里的情报汇总,随意的问道:“听说你和生天目家的千金走的很近啊,都快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你这人,怎么空口白话,污人清白!”槐诗怒了。 “你还有清白这种东西么?” 琥珀冷哼一声,想到接下来要摆平的麻烦就头疼的要命,叹息一声:“槐诗,我不管你做什么,最好别掺和太多。 总无事令的水太深了,恐怕不止是将军和上皇之间的斗争……” “那你能帮帮我吗?” 槐诗眨巴着眼睛,凑近了,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让琥珀背后的犬神甲胄浮现,几乎想要一刀劈死这个混账东西。 漫长的沉默里,琥珀冷冷的凝视着他。 许久,忽然开口:“好啊。” 她说,“我帮你,你帮我。” “嗯?” “搞垮铁王党。”她说:“如果你要执意掺和这档子事情的话,我也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帮你。但总无事令一旦下达,你必须帮我彻底扫除铁王党,不论用什么办法。”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铁王党不是你们鹿鸣馆的狗腿子么?” “你都说是鹿鸣馆的狗腿子了,又不是我的。”琥珀冷笑:“你以为鹿鸣馆内部就没有斗争了么?” “……” 沉默里,槐诗震惊的看着她,许久,发自内心的问道:“你们这鹿鸣馆怎么还没玩完?” 你看看人家东夏谱系,你再看看你们瀛洲谱系,不说体量,光看办公室氛围和人事关系都被甩了十万条街出去…… 这狗心狗面的,怎么跟人家斗法? “这叫企业文化,槐诗。” 琥珀的手机在指尖滴溜溜的转着,天文会的号码若隐若现:“帮不帮一句话。” 槐诗摇头,无奈叹息:“有一说一,你一句话就让我帮你搞铁王党,我现在也是个小喽啰,实在很难搞呀。” 他摊开双手,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等琥珀加钱。 琥珀却像是信了一样,理解的点头:“既然这样的那,那尾款的事儿就……” “帮!” 啪的一声,槐诗没被拷住的手就拍在桌子上,义正辞严:“我告诉你,我槐某人就最受不了漂亮姑娘让我帮忙。 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我心里,我的朋友都好像我父母一样!你这个忙,我今天帮定了!” 话虽然说的挺好,但这里面的味道,怎么想怎么都有点不对…… 琥珀看了他许久,终究是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成功和公卿老爷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极道分子怀纸素人露出了无害的微笑。 顿时,会谈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槐诗吃完了猪排饭,擦了擦嘴,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之前,忍不住随口问了一句,“对了,既然咱俩都勾……咳咳,互相帮助了,那以后我们组的事情,岂不是得靠你多多关照一下了?” 在渐渐浮现的坑爹预感中,琥珀感觉再次头疼了起来。 她开始思考。 这一波,究竟谁当了谁的工具人? 要不还是把他举报了算了…… …… 实际上并没有过多久,大家就都被放出来了。 毕竟并不是真的要拿混种同盟开刀,只不过是察觉到昨晚接近市区的斗争之后给予的敲打与惩戒。 小老弟你们闹过头了,懂吧? 挨顿揍,走个流程就完事儿了。 只不过,来个派出所都能让自己的非法事业迈出一大步,实在是超出了槐诗的预料,想着以后和琥珀亲狼狈为奸的好日子,他就忍不住想要唱起歌儿来。 不过很快,他就察觉到,周围看过来的眼神不对起来。 隐约有些厌恶和鄙夷…… 在释放的所有人里,少有几个人的身上没有血迹和淤青,也更没有一个人像槐诗一样春风得意,走路带飘…… 甚至还在笑! 更不用说在门口和几个警察亲热道别的样子了…… 这个狗东西,别不是把大家给卖了吧? 叛徒! 这要不是在警视厅门口,恐怕几个大哥早就手起刀落,代替总会长老爷子剁了他的狗头了。 “那个啥……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啊……” 槐诗赶忙抬手要解释,可实在不知道怎么让大家明白人格魅力和讨喜程度的差距。还没想好怎么说,他就感觉到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是怀纸组的财务‘宅间’的电话。 声音惶急。 “不好了,怀纸组长,山下出事儿了!” 宅间焦躁的说道:“早上的时候,山下若头去接收总会长分配的产业,结果被怒罗组的人给扣下了!” 槐诗挑起了眉头。 …… …… 同盟总部,生天目和千叶礼貌而恭谨将两位客人送到门口,在一阵热络的客套之后,生天目笑容满面的送两位贵客上了车,挥手,目送着那一辆车渐渐远去,一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笑容渐渐的消失。 “一群贪心不足的混账东西……”千叶冷声说:“看起来都料定了总无事令一下,我们这边撑不了多久,急着榨掉最后的油水了。” “一笔买卖而已,不要在意,千叶君。” 生天目无所谓的挥手:“无非是花钱买时间而已,对现在的我们而言,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就在谈话之中,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没过多久,生天目颔首,挂掉了电话,回头看向千叶:“看起来老爷们还算是说话算话,十分钟之前人已经放出来了。等会儿劳烦龙二你安排人走一趟,晚上组织大家吃个饭,该补偿补偿,总不能让人白白受罪。” “……” 千叶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怎么了?”生天目回头看过来。 “这个……” 千叶尴尬回答:“是我这边出了纰漏。 怒罗组的那个混账东西,看到怀纸素人被抓走了,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直接把分配给怀纸组的产业给占了,还打伤了两个人。” “哦,是这样啊。” 生天目的神情顿时古怪起来,“那我应该抱歉了,请你不要见怪。” 千叶龙二愣了半天,旋即紧张起来,躬身严肃的解释:“不,在下对此完全不知情,对总会长也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只是还请您看在怒罗组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儿,饶过他们一次……我回去一定会重重责罚!” “呃,龙二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生天目赶快将他搀扶起来:“我不是对你不满的意思啊,你我之间相交这么多年,如果我真的动怒,又何必阴阳怪气呢?” “那……”千叶不解。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生天目摊手,无奈叹息:“按照怀纸的速度,恐怕那个什么怒罗组,等不到你回去重重责罚啦。”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第七百三十四章 谈 挂掉电话之后,槐诗沉默的低头看着手机。 他倒是想不到,自己才在警局里坐了四个钟头,就开始有人打起自己那一份蛋糕的主意。 可所谓的极道就是这么冷酷又现实的地方,哪怕披着侠道和仁义的外壳,也不能改变这一份冰冷的本质。 早在昨天晚上,久我死了三个小时不到,久我家就被剩下的四大佬联手解体。 核心产业被大佬们瓜分完毕之后,剩下的汤汤水水依旧足够惊人。 而作为其中表现最为优异的怀纸组,也率先拿到了属于自己那一份的丰厚红利。 两家生意火爆的夜店,一家赛马场,还有在三家商场之中加起来整整有一层楼的地契等等…… 生天目安排的妥妥当当。 夜店是给怀纸组扩展业务和壮大实力的基本盘,地契可以细水长流的提供资金,而赛马场则是足够让人一夜暴富的聚宝盆。 而现在,当怒罗组率先占了自己一家夜店之后,就连地契和赛马场的交割也开始出现起各种问题来。 大佬给了你东西,你接不住,怪不了别人。 旁边其余的组长们有的已经被小弟接走,没走的也反而不着急,也不嫌弃这地方晦气了,抽着烟在旁边观望。 这世上再没有比看别人倒霉更快乐的事情了,尤其是刚刚大家所有人都倒了霉,就只有这个人还能笑出声的时候。 报应来了吧,宝崽! 没有让槐诗等太久,很快,一个电话号码就发到了槐诗的手机——怒罗组组长的电话。槐诗拨号打过去,可是漫长的时间里却没有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槐诗平静的再次播出,再次自动挂断。 直到第三次,才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接起来。 “麻烦死了,我这边还在忙着呢。”那个不快的声音说,“哪个?” “怒罗组的?” 槐诗开口,平静的问:“我是怀纸素人,你这事儿是不是不地道?” “嘿……” 另一头的人惊讶了一下,旋即隐约听见了他跟旁边人说话的声音:“听见了吗,怀纸组的人给我打电话了,哈哈……” 很快,声音再次响起来,好像开了免提,瞬间嘈杂了起来:“哎呀,怀纸组长,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了一点意外,就弄的大家都很没面子,还请你多多包涵。” “意外?”槐诗问。 “是啊,意外啊。”那个男人笑呵呵的说道:“不如这样吧,怀纸老弟你刚出来,不如我来请客做东帮你去去晦气,咱们好好聊聊这件事儿怎么样?” 槐诗叹了口气,懒得再跟他继续墨迹了,“山下呢?” “什么山下?” “被你扣下来的那个。”槐诗问:“你总要让我知道他是死是活才有的谈吧?” 另一头人的哼笑了一下,一阵细碎嘈杂的声音之后,有推开门的声音,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模糊的怒喝之后,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 “竟然还能动弹,真是条硬汉,嘿……山下是吧?你们的组长给你的电话,来,说两句吧。” “组长……”山下嘶哑的声音响起来。 “是我。”槐诗问,“还活着么?” “嗯。” “那看起来你运气不错哦,起码人家还给总会长留了点面子。以后我不在,这种事情不要和人计较,免得东西没拿回来,人白死了,你以为葬礼不要钱的么?” 槐诗冷淡的训斥了两句之后,告诉他:“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嘭的一声,隐约有闷哼响起。 很快,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喂,怀纸老弟,我可是都听到咯。”怒罗组的组长冷笑起来:“你这话未免太刺耳了一点吧?” “我们直白一点怎么样?” 槐诗轻声问道:“我现在从警局里出来了,还算完整,没人抓去坐牢。可你打算怎么办呢?将错就错?还是说借坡下驴?选哪样,都看你。” 槐诗一强硬起来,另一头的语气反而无奈起来:“哎呀,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没注意么?既然怀纸老弟你都出来了,我也不好意思占着不放啊。”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按照道上的规矩,拿到我手里了,让我再吐出来……怎么都要给我留点东西吧?” “好啊。”槐诗笑了:“你想留多少?” “一半,怎么样?”怒罗组组长说:“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也能……” “这就急着喝结拜酒了?”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当面谈怎么样?隔着电话,未免也太没诚意了一些。” “行,你来。” 怒罗组的组长听出了话中的意味,冷笑起来:“我等你。” 他说了个地址之后,电话挂断了。 槐诗收起了手机,揣进病号服的口袋里。 他直接被警察从医院里带出来,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去换一身衣服。 “走吧。”他对上野说:“不要让人家久等。” 刚刚才拆了绷带从医院赶来的上野脸上还残留着缝针的口子,听到槐诗的话,不由得愕然:“不去换身衣服么?” “不用,白衣服正合适,带点条纹显得俏皮,端庄又活泼,不好么?” 槐诗挥了挥手,向着其他几位还没走人的组长颔首道别:“那么,大家晚上再见吧,到时候再喝杯酒,叙一叙情谊。” 目送着槐诗走上车,留下来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 …… 见面的地方叫做蝉·livehouse,如今京都东山区生意最为火爆的几个夜店之一。同时,也是生天目分给怀纸组的地方…… 在抢了槐诗的东西之后,又约槐诗在他的地方见面。 上野明白这一次会面恐怕难以善了。 在叫了人之后,下车之前,还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把手枪出来,检查了一下子弹,踹进了口袋里。 “这么慎重的吗?”副驾驶上的槐诗看着他,摇头:“没必要。” 上野认真的提醒道:“怒罗组的组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黑吃黑不知道多少次,下手很毒的,老大你也要小心一些啊。” “是吗,真巧,我也很喜欢黑吃黑,大家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槐诗推开车门,走上了台阶。 在白天,还没到营业的时候,面前空空荡荡,看不出晚上排队的盛况。敞开的门后面黑洞洞的,还没有怎么开灯。 有几个清洁工还在拖地和打杂,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侍者站在门前,看向走上来的槐诗。 “我来见怒罗组的人。”槐诗说:“带路吧。” 侍从扫了他们两人一眼,看到槐诗身上的病号服,眉头顿时皱起来:“抱歉先生,衣冠不整的客人,鄙店恕不招待的。” 说话的时候,神情端庄又严谨,好像不知道槐诗是什么人,可是却藏不住眼神里的慌张,明显是得了里面的授意,想要给槐诗一个下马威,让他丢点脸。 上野大怒,想要扯他的领子,可肩膀却被槐诗按住了。 他拍了拍上野,示意稍安勿躁,再回头问道:“那怎么才算是整齐呢?” 侍者一愣,原本都做好挨揍的准备了,可是却没想到对方脾气这么好,顿时茫然了许久,才继续说道:“起码要有一条领带。” “领带?我有啊……” 槐诗笑了,“还是从警视厅里拿的,不知道符合不符合你们这儿的标准。” 说着,他伸手,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提起来,晃了晃,丢给身旁的上野:“帮我给他挂上。” 上野笑了:“好嘞。” 侍者脸色大变,守在门后面的两个守卫冲出来正想要说话,就看到槐诗轻描淡写的向前推了一把,然后再推了一把。 在骨骼破碎的声音里,两人同时闷哼一声,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吐出肺腑中渗出的血腥,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你看,又多了两条领带,都给这位挂上吧。” 槐诗低头瞄了一眼倒在脚边上的人,回头向着上野吩咐。 上野咧嘴,露出满口的鲨鱼牙,愉快的微笑,然后一拳砸在侍者的脑门上,不顾挣扎,将他压在大门的青铜把手上。 手铐干脆利落的绕过脖子,拉擦两声之后,一条铁领带就挂好了。 然后是两条制服领带,也挂在了脸色涨红的侍从脖子上。 “这样够了么?”槐诗低头问。 侍者艰难的喘息着,双手胡乱的挣扎,可是却扯不开脖子上的镣铐,只能用力的点头,眼神祈求。 于是,槐诗颔首,收回视线,走进了大门。 后面,上野端详了一眼自己的杰作,臭美了一番,还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才赶快跟了上去。 一路,畅通无阻,终于在舞池的旁边见到了被丢在地上喘气的山下,还有两个在旁边奋力踢打的人。 卡座上,抽着雪茄的中年男人回头看过来,挑起眼睛。 “嘿呀,真的来了?”怒罗组的组长嘲弄的笑起来:“长得不错啊,你就是怀纸组的那个小白脸?” 槐诗继续向前,恍若未闻,只是伸手,从上野的口袋里掏出了枪,然后对准那个人的脑门,扣动扳机。 嘭的一声。 然后,枪口调转,对准了另外几个脸上还残留着戏谑怪笑的人,嘭,嘭,嘭三声巨响,完事儿了。 在弹壳落地的清脆声响中,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低头,凝视着那一张残存着嘲弄的面孔,微微颔首。 “对,我就是。”他礼貌的回答。 紧接着,才有尖叫的声音响起,不远处几个人瘫在了地上,还有的人想要冲上来为组长报仇。 而上野已经从槐诗的手中接过了手枪,朝着他们露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鲨鱼牙。 转瞬即逝的火光亮起再熄灭。 等到埋伏在各处的极道们冲出来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只有那个男人坐在尸体旁边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威士忌,仰头痛饮,放下了酒瓶之后,便看向了他们。 “我们已经谈完了,双方对结果都很满意。” 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坐在阴暗中,抬起野兽一样的眼瞳,轻声发问:“现在,还有人想要跟我谈么?” 第七百三十五章 交易愉快 这时候,应该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为组长报仇!然后应者景从,所有人奋发斗志,为组长报仇、跟怀纸组的下三滥拼了才对。 但是被那一双眼睛看着的时候,连空气都好像冻结住了。 没有人说话。 僵硬在原地,哪怕人数胜他们十倍,火力胜他们百倍…… “没有人有意见么?” 槐诗问道:“我比较喜欢直白说话,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大家都可以直说。” 伴随着他的话语,门外传来惊叫的声音,紧接着低沉的脚步声不断的响起。怀纸组的成员们带着长枪短炮已经鱼贯而入,自外而内的把持了所有的地方。 寂静之中,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舞池的台阶上,鲜血一点一点滴落的声音。猩红的色彩扩散,映照在那个男人的眼瞳之中,那一抹飘忽的猩红像是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自精致的伪装之下揭露出恶鬼的狰狞本质。 积攒着暴虐和力量,等待着宣泄和解放。 只需要一粒小小的火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有打刀啷当落地的声音响起。在上野的呼喝声中,所有人都渐渐的放下了武器,面如土色的举起了双手。 “很好,看来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 槐诗颔首:“那么,有管事儿的人在么?怒罗组的组长没了,就若头吧?哪位?”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人群后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却闭上了嘴,推开前面的人走上前来。 “我就是。”他说。 槐诗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瓶子,忽然问:“之前我和你们组长聊的,你都听见了么?” 若头脸色铁青的点头。 “很好,那就这么办吧。” 槐诗点头:“就和之前说的那样,按照怒罗组组长的遗愿,这家店以后的营收以后分他一半——算一算,一次性买断,多少钱?” 在电话里,宅间噼里啪啦按了半天的计算器之后,开口说道:“根据之前的营业额和估算,四年内,抛除掉其他股东和经营费用,最理想的状态下,我们能到手的收益大概在五千万美金左右。一半,两千五百万。” “账上的钱够么?”槐诗问。 “山田会那边后续送来的尾款昨天已经到账了,暂时是够的。”宅间说。 “那就打过去吧,说话要算话。”槐诗撑着下巴,随意的挥了挥手指:“给他多请几个高僧,买几个法号,找块好地方,让他往生极乐。” 短暂的寂静之后,清脆的提示声从地上尸体的口袋里传来。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槐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心的察看。当若头翻出手机的时候,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瞠目结舌。 钱真的到账了。 若头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艰难的抬起头,看向槐诗。 他不觉得眼前的男人是个什么信守承诺的义人和圣者,也不会真的脑抽以为他是个说话算话的好人。 可不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有这么做的必要。 在死寂里,槐诗端起服务员战战兢兢送上来的第二瓶波本,自斟自饮,忽然问:“现在的话,这家店可以算得上是我的东西了么?” 若头僵硬的吞了口吐沫,点了点头。 “那么,那我们算是完成了一桩买卖。” 槐诗拿起另一个杯子,放进他的手里,抬手和他碰杯:“交易愉快?” 那一双静谧的眼瞳静静的看着他,无声的等待,直到他再无力说什么,饮尽了杯中的酒:“交易愉快……” “很好,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槐诗倚靠在椅子上,低头,端详着他的样子,好奇的问: “——你们来到我的店里,为什么不打领带?” …… …… 下午的时候,还没有从产业的纷争和地盘的争夺中回过神来,就有两个炸弹一样的消息扩散到了每一个同盟成员的面前。 第一个消息是,怒罗组和怀纸组之间的产业争端圆满解决,怒罗组从怀纸素人手里拿了两千五百万。 怀纸组竟然低头了,真的低下头乖乖的给了钱。 一时间,已故的怒罗组组长的江湖地位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加强和提升,这最后一笔买卖实在划得来。 每个怒罗组的成员分享这一份喜悦,捏着手里的红包,一时间都与有荣焉。 相比之下,第二个消息实在不值一提。 ——从此之后就没有怒罗组了。 在所有领导层的恳请、所有成员的一致认同和要求之下,大家坚决的执行了新任组长的命令,然后将怒罗组的地盘、人手和财产,全部都并入了怀纸商事的旗下。 不但拿了钱、跳了槽,而且还扩大了自己的地盘。 这一波怒罗组赚翻了,怀纸组血亏! 所有人对高层英明睿智的决策无不交口称赞。 这时候,距离槐诗走出警视厅的大门,刚刚过了一个半小时。 而怒罗组组长的死讯,已经送到了四大佬面前的桌子上。 “大家怎么看?” 生天目开口问道:“不必避讳我和怀纸之间的关系,虽然我是总会长,但在这里,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权限狗小编想要和大家在评论区里讨论一下。 可是没有人说话。 在生天目沉默的凝视里,荒川放下手里的雪茄,叹了口气,率先担起了黑脸的角色:“之前虎王组可以用报仇雪恨来解释,但这一次怎么说都有些做过头了吧?” “在以前,不经过五大佬的准许内部私斗,是要血尽而亡的。”落合家的女当主颔首赞同:“怀纸素人这一次做的也太过头了一点。” “千叶呢?”生天目说道:“你怎么看?” 千叶龙二面无表情的抽着烟,最后,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怒罗组是我的人,这一次是我管教不当,责任在我。” “——但是怀纸素人不经过准许,杀掉自己的同盟,实在是太目无规矩了,对吗?”生天目代替他将后面的话补充完毕。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老人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家觉得我看重怀纸,不会让他有什么事情。实际上我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我不能允许同盟的规则被破坏。这件事情上,我赞同你们的看法。” 其他人愕然了一瞬间:“既然如此的话……” 生天目忽然开口:“不过,在那之前,希望大家能看看这个。” 秘书走上前来,将打印机里刚刚出来的资料分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从昨晚到现在,久我家倒台之后,久我家的死忠余孽已经发起了四次反扑,但这都不值一提,已经全部被扑灭。 但是,同盟内部的摩擦和争斗,包括怀纸组和怒罗组之间的这一次在内,一共出现了十三次……见血的有十一次,闹出人命的总共三次,其中有两个组长已经被我亲自责罚,他们的手指头在这里。” 生天目抬起手,将两个小盒子丢在桌子面上,神情平静:“但是,这不是两根手指和几个人头能够解决的事情。” 寂静中,所有人看着手中的资料,皱起眉头。 哪怕在同盟的弹压之下,因为久我家产业所引发的争斗和摩擦,依旧还是出现了。 财帛动人心。 这固然有所理由,甚至其中好几家在之前就早有积怨。能够在仓促之间能够依旧保持平稳,没有生乱,也没有出现更多的乱子,已经可以说是弹压有力了。 但这无法掩饰对于‘规矩’的触犯。 规矩才是一个极道组织生存下来的关键。 但当抛弃了社会的法律,投向暗中之后,反而更仰赖与规则的存在。只有有了规则,游戏才有玩,大家的存在才能长久的延续。 而现在,随着总无事令的阴影一天天压下,在其他组织的压迫之下,所有人都已经窥见了同盟内部所萌芽的混乱预兆。 “此风不可涨。”落合家的女大将冷声说道:“我觉得有必要从严处理才对。” “我赞同。”荒川也罕见的没有唱反调。 千叶龙二沉默许久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生天目:“我觉得,总会长你恐怕早已经有所打算了吧?” “我觉得吧,与其强力弹压,倒不如顺应民意来的更好。” 生天目苍介开口说道:“以前的规矩是为了维持稳定,但这个局面,稳定还有必要维持么?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敌众我寡,既然看不到远大未来,那么就只能看现在。 就算是我们压下这一波,又能怎么样?堵不如疏。就算有所后患,也能够撑过这一波再慢慢解决。” 老人抬起头,认真的说道:“诚然规矩很重要,极道的本质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倘若我们连这条准则都遗忘了的话,又和在老鼠窝里当霸王有什么区别? 既然有人对分配不满意的话,那大家就各看本领吧。” 荒川本能的想要反对,可是却没有说话。落合由里子神情变化,最后保持了沉默。而沉思中,千叶龙二终于反应过来。 “喂,老头子,你该不会是打着在总无事令之前练兵的打算吧?” “稳定惯了,想要让他们想起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极道,还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总要费点功夫——” 生天目敲了敲烟杆,眉毛低垂:“就当给孩子们练练手吧,总要让人知道自己有几分血性在。只要不动枪,损伤不大,都在承受范围内。 已经分下去的自不必不说,至少没分下去的东西大家可以凑一凑也拿出来。 至于同盟的威严,大家也不必担心。这里放松了,其他的地方也可以收紧。大家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家下面浑水摸鱼、别有用心的家伙清扫一批……全面备战。” 说着,生天目不紧不慢的将早已经拟定的条陈放出来,俨然早有准备,面面俱到。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在准备这一份东西了。 而且对于接下来的利益划分和职权的分隔,也明显早就有了安排。 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况且,大家也早就对如今同盟松散的状况有所不满。 一直到最后,反应最迟钝的荒川才想起来:这他娘的,说到底,还不就是在包庇怀纸素人么? 甚至还在变相的给他发奖励! 第七百三十六章 光明的未来 午后,怀纸商事的办公室里。 “……在今天晚间的宴席上,所宣布的应该就是这些内容了。” 电话里,生天目的声音传来:“怀纸君,消息已经透露给你了,到时候可不要掉链子啊。” “好的,我明白了。”槐诗恭敬的回应:“多谢您的庇佑,在下感激不尽。” 生天目好像笑了起来。 那低沉又模糊的声音,分不清究竟是喜悦还是调侃,意味深长。 “你我之间,虚伪的话大可不必说太多。”生天目道:“反正,你要的机会,老朽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看你自己。” “瀛洲的传统不是下克上么?”槐诗好奇的问道,“总会长对我这么纵容,不怕我这是个不知恩义的无耻之徒在背后反噬么?”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怀纸,还有谁能够像我一样给你这么多么?” 生天目嗤笑了起来:“想要代替老朽在同盟中的地位,只凭现在的你,完全不够啊。这么天真的梦想,三年之后再说吧。” 槐诗挑起眉头:“我倒是觉得,用不了一年。” “没关系,我们拭目以待。” 电话另一头的老人大笑起来,这一次,满是愉快:“丹波内圈这么狭窄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容不下你呢?” 电话挂断了。 槐诗抬头看着窗外渐渐泛起昏黄的阳光,回头,将手机丢到了桌子上,朝着桌子后面坐立不安的上野笑了笑。 “都听见了吧?小事儿而已,不必在意。” 他拍了拍上野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怒罗组的事情就算是这么揭过了,你回头配合一下山下,做好新人的整合。 能派上用场最好,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干脆剔除出去就算了。告诉他们,怀纸商事可以多行善事,啤酒管够,但怀纸组不养废人,连一杯水都不会给无关者解渴。” “是。” 上野俯身,恭敬的应命,可是却没有离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抬起头。 犹豫了许久之后,上野终于不安的问道:“老大,您刚刚电话里说的,是真的么?” “嗯?你是说什么?” “就是……就是……” 上野磕磕巴巴的,终于鼓起勇气,将刚刚槐诗的话复述了一遍:“就是……下克上,代替总会长的那一段……您真的打算……” “哦,是啊,没错。” 槐诗的手里转着签字笔,毫无任何隐瞒:“虽然我和老头儿之间有约定,但这一段合作关系的蜜月期恐怕也只能延续到总无事令结束之后吧? 到时候没有了外部压力,老头儿也不会准许一个毛头小子在自己眼前跳来跳去了。正巧,我也不打算让一群老家伙骑在自己的头上……”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问:“总会长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上野愣住了,目瞪口呆。 “怎么?”槐诗笑了起来:“接受不了?” “不不不,在下……俺……我……” 上野急的语无伦次,连自称都连续换了好几个,到最后,激动的脸上的刀疤都涨红了,猛然俯身鞠躬,扯着大嗓门,震声回答: “不论发生了什么,在下都会一生悬命,追随在老大左右的!”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挑起,像是愣住了。 很快,便笑了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那么激动,上野,你对我的忠诚我是知晓的,那么之后也要你多多关照了。” 上野颔首,再次深深鞠躬,这才兴奋的告辞,转身离去了。 等办公门关上之后,槐诗的笑容才渐渐消散。 被难以掩饰的惊愕所替代。 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皱着眉头,意识则以少司命的圣痕作为桥梁,探入被自己隐藏在其他地方的迷梦之笼里。 然后才发现乱了套了。 忙着卧底的这一段时间,槐诗没有管那群乌鸦,结果这群家伙已经彻底的玩疯了。每天源质化之后悄悄伪装成普通的乌鸦,混迹在本地的鸦群里,然后靠着自己的体格和力量,频频出没于街头巷尾、便利店、音像店和书店里…… 最后悄悄卷回来一大堆不可言说的物品,堆积如山! 甚至还有一波狂热的爱好者偷偷拉了电线,从街上捡了别人不要的旧电视机和播放机回来。 每天昼夜观赏。 至于另一波没怎么掺和的乌鸦也不是什么好货,如今正围着槐诗留给它们玩的手机围成了好几圈,然后小爪子娴熟的在屏幕上拨动着,随着各种手游抽卡界面上喷出的光彩,狂热的欢呼圣哉。 一旦出了SSR就高兴的跟个什么一样。 而且这群家伙学精了,怕悄悄从槐诗账户上氪金被发现,都是靠着街头巷尾捡硬币和去便利店搞充值卡……鬼知道它们是怎么在柜台把这玩意儿给激活的。 而且这群乌鸦还轮流来,每鸦一次,沉船了就如丧考妣。遇到一些出货的,就活灵活现的叼着手机到处跑,恨不得让每只乌鸦都看到,很快就会被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可这他娘的够了…… 槐诗算了一下,看片儿的,抽卡的,再加上那群每天泡在腐梦毒池子里的,自己的大群,黄赌毒三样竟然都凑齐了。 你们这究竟是什么群啊! 槐诗气的脸都绿了,恨不得立刻发起整风运动,但现在,他却顾不上弄这个了。主要的精力,全部都投影在迷梦之笼的下层,最新开辟出的一块区域里。 在少司命圣痕的投影之中。 竟然隐隐绰绰的出现了一群模糊的人形轮廓,清晰程度各有不同,但最清晰的几张脸里有一个槐诗却印象深刻。 上野! “绝了,他的投影怎么会在这里?”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迷梦之笼和自己的圣痕绑定,上野的源质投影出现在这里,这就代表着,他已经在少司命的天命覆盖范围内。 究竟怎么是回事儿? “这不是很简单么?” 彤姬的身影从他身旁浮现,笑容变得古怪起来:“你该不会忘了吧,槐诗,稚子的长成,本身象征着从幼小到庞大的发育——族群的成长放在地狱大群之上可以,为何不能放在人之上呢? 兽化特征者本身就有着深渊的特质哦,之前里见真希不也证明了这一点么?她受到了你的引导,才得以踏上了升华之路,如今少司命的天命之中,也有她的一部分呢。” “你的意思是说……”槐诗目瞪口呆。 “说起来,在瀛洲的极道里,‘亲分’这个词,除了是对老大的尊称之外,还有父亲的意思哦。” 彤姬的笑容越来越幸灾乐祸:“那可都是你的‘孩子’哦,槐诗,哈哈哈哈哈哈!!!” “不对啊,为什么之前没有?”槐诗完全无法理解。 “你知道一个升华者的灵魂能够抵得上多少普通意识的重量么?之前怀纸商事鸽子蛋大小一点的地方,五六个人,七八条枪……满打满算,一百多个人。” 彤姬说,“在你合并了怒罗组之后,怀纸组的存在才勉强达到了族群的标准,被少司命视作一个整体,纳入了笼罩的范围内。” 槐诗沉默的凝视着眼前怀纸组的投影,许久之后,缓缓抬起头,心中恍然:“也就是说……” “没错,一旦向你效忠,怀纸组的成员就一定会算在少司命的天命范畴之中,所助长的不止是少司命的力量,你对他们的掌控也会越来越强。” 彤姬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恰如魔鬼的低语那样:“剩下的怎么做,用不着我教你了吧,非法组织运营LV12的槐诗同学?” 就好像一扇全新的大门被推开了,槐诗的眼前一亮。 许久之后,槐诗从假寐中睁开眼睛,抬起手,少司命的圣痕突破了伪装之后,源质鼓动,呼唤着远方的迷梦之笼降临在此处,落入了他的手中。 槐诗的手掌微微晃了一下,在空空荡荡的鸟笼缝隙中,便有丝丝缕缕的白雾扩散开来,来自腐梦的泡影渐渐扩散,悄然的覆盖了整个怀纸商事之后,那细碎的源质波动迅速的隐匿,随着鸟笼一起消失不见。 槐诗仍嫌不够,手掌展开,燃烧的旌旗浮现,埋骨圣所的大门打开,随着旌旗的顿落,重叠在了此处。 腐烂之梦和埋骨圣所,两层同出一源的力量彼此掩饰,迅速的就隐藏起了踪迹,将整个怀纸组的本部彻底覆盖。 接下来,在这个范围内,他才能够更好的施行少司命的力量。 有了这一份天命和奇迹在手,槐诗就能够彻底的把持和控制自己目前的组织和人力,甚至更进一步……扫除掉原本未曾发现的隐患! 他拿起了融入签字笔中的旌旗,翻开了桌子上的记事本,开始飞快的整理起面前的状况和接下来的计划。 同盟内部即将到来的争斗,将直接影响到自己在同盟内部的话语权。 而紧随其后的总无事令对整个丹波内圈都将是一个苛刻的考验。 瀛洲的公家、武家、天文会和绿日,同盟和其他极道之间的争斗,乃至丹波内圈的混种…… 很快,原本千丝万缕一团乱麻的状况就被梳理的一清二楚。 在总无事令下达之前,公家和武家的注意力不会大量倾注在这群他们自己都看不上的极道垃圾身上。 而在混种的暴动和神城未来所带来的灾难扩散开之前,丹波内圈依旧可以保持自己自生自灭的状态。 哪怕时光短暂,依旧是足以把握的时机。 首先逐步把控同盟内的权利,抵御总无事令所带来的影响,在彻底扫除神城未来的隐患之后,便能够从容的给丹波内圈带来新秩序。 如果要长远计的话,那么必然要把饮水、食物、医药、教育和工作等等方面也列入考虑范畴中。 这几个一个比一个不好解决,一个比一个敏感…… 怎么感觉越来越像是造反计划了? 槐诗捏着下巴,终于反应过来。 可以预见,倘若一个搞不好,恐怕到时候下场会很惨烈。 “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啊。” 槐诗愉快的吹了声口哨,感觉林家老爷子说的有道理,像自己这种喜欢拉仇恨的人,不走孽业之路真是可惜。 这么大的仇恨值,不能分润小十九一笔,真是可惜。 不过,自己要不要暂时先安排一条退路? “这么大的事儿,天文会能罩得住么?”槐诗好奇的呢喃。 “啊,姑且还在解决的范围里。以你的能力和身后的关系,统辖局还不至于把你送上伦敦法庭,然后塞进海沟监狱里。” 监控中,冷眼旁观到现在的艾晴总算发出声音:“恐怕到时候最好的结果,混种得到了暂时的秩序,而你失去了自己职位和所有的信任,滚回象牙之塔教书,一辈子被列进现境黑名单,大家有光明的未来。” “是吗,听起来真不错。”槐诗颔首,沉思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到时候我没法出门,你会经常来看我么?” “……”寂静里,无人回应。 懒得理他。 “别不理我嘛。” 当原本混乱的思绪安定下来之后,槐诗的心情顿时也愉快了起来:“说起来,当老师其实很有意思的,我有两个学生你知道么? 一个蔫坏蔫坏的看起来很好欺负,另一个太过正经了又很容易相信你,让人不好意思欺负。 虽然都有一点缺点,但他们两个都很可爱,我觉得,他们将来一定都能够成为能够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人,恩,还差一点点努力。” 槐诗抬起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缝隙的距离,笑容平静又惬意。 在漫长的时间之后,艾晴终于再次发出声音:“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对吧,槐诗。” “一清二楚。”槐诗颔首。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和你没有关系。” “啊,这个啊……大概是烂好人心态作祟吧。”槐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想要做一点好的事情,想要自我满足,想要试着阻止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可以变得更好。” 艾晴不再说话。 “嗯?”槐诗疑惑起来,“不劝我么?” “劝你会有用么?没有意义的无聊话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了。”艾晴的语气毫无起伏,冷淡又疏离,“希望你能明白,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负责。” “抱歉。” 槐诗双手合十,由衷的感激:“谢谢你。” 通讯关闭,再无任何声息。 …… 十分钟后,丹波内圈的暗巷里。 “啥玩意儿?”摘了马头套之后改头换面的托尼拿着手机,不敢置信:“槐诗那个王八蛋撂挑子了?” “确切的说,嗯……是要扎根丹波内圈,打入绿日的内部,进行一项长期的任务。”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充满了鼓励:“总之,加油吧,tony老师,现境的安全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电话挂断了。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托尼低头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显示,眼泪不争气的快要流出来。 究竟自己这个可怜的工具人怎么活,你们这对狗男女才会满意? 第七百三十七章 赞助 短短一日,从总会长上任之后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连续的变化让人还来不及摸到头脑。 上午的时候被抓了一连串的人,底层成员还寻思着这波要严打,有案底的人都打算避避风头。结果中午饭还没吃完,人就被放出来了,好像还跟警视厅有了什么腚沟子交易。 结果下午还没完,怒罗组就没了。 原本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的人顿时觉得,这次总该出事儿了吧? 然而,还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怀纸组轻而易举的吞掉了怒罗组所有的产业,从头到尾都顺畅的跟两边排练过不知道多少次一样。 在晚宴开始之前,就有新的消息流传在了极道们之间。 嘿,听说怒罗组那事儿么?对,组长死了被吞并啦,对对对没错,就是那个。其实早在这之前,怒罗组的若头和干部就已经是怀纸组的人了,组长早已经被架空了啊!你想想,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顺利呢?连个报仇的口号都不吆喝一下,全线投降啦。哎,可怜组长啊,到死都是个糊涂鬼,惨呐…… 种种乱七八糟的流言里,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槐诗一走进了大门,虎躯一震,怒罗组的若头就拔出枪来,从身后把自己老大给毙了,跪地请降云云,简直好像是身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真的不能在真了。 还有的人说,早在怀纸素人入主藤本组,就大发仁心请了整个丹波内圈的人喝啤酒。当时怒罗组的若头就当众拍了桌子,顾左右而言:此真吾主也! 而这怀纸素人来历也不一般,面容俊秀,性格残忍,就好像酒吞童子重生一般,‘如同天上降魔种,真是人间太岁神’。为了不让人防备自己,还假装自己是个牛头人。把以前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全都鲨了,灰都扬进京都湾里去啦。 就在生天目家的大门口,给大哥开车的小弟们蹲在门口旁边,分着烟,绘声绘色的传述着自己从七大姑八大姨那里听来的玄幻版本。 旁边那个来蹭烟抽的年轻人听了撇嘴:“要我说,也没你们这么玄乎的,怀纸素人还不就是一般人么,跟你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哪里有传的那么厉害的。” “切,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刚刚说话的男人不乐意了,瞪眼看过来。 年轻人一愣,像是被问住了。 “不瞒大家讲,我是见过的。” 说话的男人嘿嘿笑了起来,嘬了一口烟卷之后,眉飞色舞的说:“那天怀纸组发啤酒的时候,还是怀纸组的组长亲自给我的,我说有冰块么?他还说:不好意思,都发完了,下次改天咱们来继续喝!哎呀,那啤酒味道真是不错……” 说到这里,那个人吧嗒了一下嘴,回味着免费的啤酒味儿。 “真的假的?”旁边的人不可置信。 “废话,道上的人谁不知道我‘不说谎的阿一’。”刚刚的男人拍着胸口瞪大眼睛:“那还能有假的吗?” 来蹭烟的年轻人把烟抽完了,笑呵呵的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听着。直到旁边的人推了推他的肩膀,指了指远处脸上带刀疤的男人:“你们老大叫你呢。” “啊,好的,谢谢。” 年轻人起身,拍了拍膝盖,向着其他人摆手:“下次大家再接着聊啊,我先走了。” 一片应和和道别的声音里,年轻人笑着走向了远方等在门口的凶悍男人。只有一个聊久了想要起来上厕所的人,在回头时看到了,那个凶悍的男人竟然向着年轻人恭敬的低下头来。 “老大,这附近的便利店里没什么熟食了,只有一些面包……”上野拿起手里的袋子恭敬的送过去。 “面包也行,没那么挑。”槐诗从里面挑了两个出来,“剩下的你也吃点吧。” “不是说就要晚宴了么?” “到时候乱糟糟的,恐怕又吃不成,还不如先垫一点,省得饿着肚子跟人扯皮。”槐诗靠在门前面的树下,好像无关者一样,看着门前人来人往。 有好奇的人看过来,视线很快就移开了,顶多是心里说几声哪家的小弟这么不懂规矩,跑到前面来碍眼。 而门前那一排迎来送往的精悍男人则目不斜视,根本不敢往那边看,只是机械式的鞠躬弯腰欢迎。 但很快,槐诗面包吃完了,袋子叠起来塞进口袋里,擦了擦嘴之后,接过上野递上来的瓶装茶,喝了两口之后,总算感觉肚子里有了点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进去,你在外面无聊的话,就随意点,没必要在这儿干站着。” 槐诗回头吩咐了一句,走了两步走会后,又拍了拍脑袋,回过头来:“对了,总不好意思白抽了人家的烟,等会儿帮我买几瓶啤酒,要冰的。” 他轻声笑了起来:“就说是上次冰块用完了,这次补给他们的。” 上野一脸茫然,但还是恭敬颔首应声。 而槐诗已经走向前去,双手插进西装的裤兜里,轻松愉快的冲着远处愕然看过来的司机们摆了摆手道别,踏入了宴会的大门。 暮色之中,生天目的大宅之中灯火通明。 厅堂里,两排长桌的两侧,早已经入席的人在谈笑风生,端茶送水的下人们往来奔走。而等槐诗踏入之后,原本的喧嚣停滞了一瞬,旋即恢复了。 这一次,倒是有不少人看过来,打破了之前的冷漠和疏离,和煦的笑了笑。 “地位提升了哦,怀纸君。”盘腿坐在角落桌子后面的劳伦斯弹了弹烟灰,不吝赞赏的说:“这一次干得不错。” “你是指哪件活儿?”槐诗在他旁边坐下来。 “全部。”劳伦斯赞叹的瞥了槐诗一眼:“据说你在牢里都能和鹿鸣馆的人搭上关系,还真是厉害啊。” “就别旁敲侧击了好么?想要知道细节就直说。” 槐诗翻了个白眼。 绿日对此好奇并不奇怪。 同盟在警视厅那边不可能没有眼线,想要捞人总要探查一下情况,结果所有人都被弄了个够呛,就你一个人不但没事儿还有酒喝有猪扒饭吃,还和鹿鸣馆的人见了面。 如果不是对‘梨花’信任有加,从不怀疑,生天目一声令下把槐诗这个狗东西抓起来沉了京都湾都不奇怪。 况且,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槐诗干脆实话实说。 “鹿鸣馆来的人是女的。” 恩,反正说一半的实话也是实话。 劳伦斯愣了半天,看着槐诗的面孔,烟灰都掉桌子上,才反应过来,发自内心的感慨:“要我说,你这张脸就他妈的离谱!” “天生的,我也没办法。”槐诗淡定的问,“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本来也没什么要问的。”劳伦斯无奈摊手:“但你最近动作太大了,大家都有点慌,你懂吧。” 槐诗沉默了片刻,回答:“接下来动作可能还会更大。” 劳伦斯想了想,开口安慰:“怒罗组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现在虽然是同盟的成员,但也是绿日的人。如果生天目的要求太过分的话,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实际上,这都是我自作主张。” 槐诗倒是没有把锅往生天目的头上扣,“总无事令迫在眉睫,总要想尽办法增强自己的力量……” 话没说完,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珠子就落在了劳伦斯的身上,看的劳伦斯心里发毛:“怎么了?” “不是,绿日总不能眼看着自己人水深火热吧?”槐诗凑过来,搓起了小手:“能不能给我来点支持?” 劳伦斯忍不住想翻白眼。 “支持?你想要什么支持?”他问:“只要你点头,明天我就给你送一百个全境通缉的升华者过来,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随你挑,保证能打,保证凶悍……但你兜得住么?” 槐诗也开始翻白眼了。 劳伦斯真敢这么一送,人还没到,天文会的黑函说不定就到了。 “就没有不烫手的么?”他问。 “要不然怎么叫绿日呢?”劳伦斯说:“绿日缺的不是能打能犯事儿的人,怀纸,缺的是像你这样能够见得了光的人。绿日不会对你袖手旁观,也不会在明面上帮你太多……你还没到亡命天涯的时候呢。” 绝了。 绿日劝自己弃恶扬善,要不是场合不对,槐诗恨不得直接开始《绿日的光》。 这就邪门! “行吧。” 槐诗放弃了继续薅绿日的羊毛,只能说:“我自己想办法去天狗山拉一笔赞助好了。” 这才是他的目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太指望绿日的帮助,只不过是借此铺垫而已。 一方面是清楚绿日的性质,一方面也明白自己的地位。 他怀纸素人算哪根葱?不折不扣的入伙新人,刚纳完了投名状才几天啊?就相当于一个刚签了合同的新人来公司里,就想要领导们重点培养,重点安排……真当绿日是你家啊? 劳伦斯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怀纸素人的背景来,略微的恍然。 瀛洲自古以来,相扑和天狗之间的关系就密切的几乎分不开。和天狗相扑赢来了一百个男人力气的力士、各种天狗相扑的传闻,简直数之不尽。 除了作为厨魔圣地之外,天狗山本身也是瀛洲的边境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同各个本土宗教、寺院乃至地狱中更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堪称一方名宿,瀛洲武林中的名门正派,五岳剑派之中的老牌中坚…… 哪怕怀纸素人和天狗山没啥关系,可槐诗可是老相识了啊,有龙山坊帮忙多方便啊。 况且,也就是拿天狗山做个幌子给自己打掩护,又没想着真拿什么东西,到时候顶多让龙山坊发个空包裹过来就完事儿了。 就跟洗钱一样,你总要有个能拿得出手的来源,才方便接下来施展。这样一来二去,自己手头的一部分装备和力量也能够洗白。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槐诗再次抬头,绿油油的眼珠子看向旁边的劳伦斯,打定主意要薅点什么东西回去。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娇柔的呼唤。 “怀纸君,这里,这里……” 在上首的位置,‘生天目梨花’向着他‘娇羞’一笑,眼波流转,热情招手:“快来~” 第七百三十八章 选择 不去了,再见,告辞。 槐诗本能的就想要起身走人。 奈何这还是在生天目家,众目睽睽之下,槐诗无奈只能冷着脸过去怒斥一声:“小声点,大呼小叫的,一点涵养都没有。” “哎呀,人家这不是激动嘛。”梨花小姐脸颊飞红,害羞的低下了头。 眼看着怀纸素人当众将生天目家的掌上明珠训的跟孙子似的,不知道多少人惊掉了眼球,就连原地的劳伦斯都目瞪口呆,差点被烟头烫了手。 此时此刻,美洲流浪汉深刻的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以及牛郎之道的广阔无边…… 这他妈才几天? 第一天见面,第二天就钻进小房间,第三天这他娘的就如胶似漆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而旁边的人则看的更仔细,怀纸素人坐下来之后就全程冷着脸,梨花小姐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他却没给过一点好脸色,反而对着梨花大小姐呼来喝去,好像训斥女佣一样。 实在是太过分了! 而槐诗,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想我了吗?” 旁边的梨花轻声问。 槐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想你死了。”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你他娘的能别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么?” 确定柳东黎怀里嗡嗡嗡开着屏蔽之后,槐诗压低了声音怒斥:“我放着真正的小姐姐不要,包庇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回报我就算了,能不能让我的名声稍微好点?” “我这不是为你考虑么?省得外面别人说你勾搭上鹿鸣馆的阿姨之后,就忘记了大明湖畔的梨花。” 柳东黎抬起扇子遮住嘴,低声说:“生天目老头儿也是要面子的,老子牺牲色相,不也是在捧你么?” “请麻烦换个真的来,谢谢。”槐诗目不斜视,懒得和他废话:“有事儿说事儿,神城未来的下落有眉目了么?” “费了一天的功夫,找到了几个克隆人生产舱,但没有抓到本体,那个家伙藏得很隐秘。不过捣毁了一个实验室,找到了一点东西,你可以拿回去交差。” 桌子下面,柳东黎递过来一个瓶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只装了两颗胶囊药丸。 槐诗悄悄晃了晃,没有打开,塞进口袋里。 “这就是传说中‘万能药’?” “主要成分是面粉、维生素和一点禁药……吃了确实能够感受到身体好了一点,但药效一退就没了,只是拿来糊弄人的安慰剂而已。” “你想说,神城未来潜入丹波内圈就是为了造假药?” “谁知道?抓到了他几个死忠的信徒,那几个家伙都坚信神城未来可以治好自己——并发症晚期的人只要能够活下去,别人说什么都会信。也没办法排除那个家伙借助地狱里的力量做了什么……” 柳东黎提醒道:“上次他已经记住你了,回头记得小心堤防。” 槐诗皱眉:“你读档这么多次,就找不到他藏身的地方?” 肉眼可见的,柳东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回头瞥了他一眼,神情费解。 “怎么了?”槐诗问。 “不,只是惊讶而已。”柳东黎说:“你好像每次都能猜得到,如果不是真的从以前就认识你,我都要怀疑你跟统辖局的高层有什么关系了……” “别打岔。” “……”柳东黎忽然有种翻白眼的冲动:“读档这玩意儿,也是有局限的啊。彩虹桥如果真要无所不能,现境还会是这屌样么?况且我一个退役的警备员,靠着单方面的共鸣,跳不了太远。” 槐诗先是不解,但立刻就察觉到他话中的未尽之意,神情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神城未来竟然会对彩虹桥有所防备?” “所以,才要小心戒备啊。” 柳东黎说:“所谓阴谋这种东西,多半有所痕迹。但倘若你顺势而为的话,想要找到线索就会很麻烦…… 并不是神城未来想要挑起暴动,而是酝酿这么久之后所导致的必定结果,你就没觉得这两天丹波内圈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明显了么?” 槐诗沉默。 不受管控的破坏、铤而走险的犯罪和狗急跳墙的斗争……更不要提极道私下里的斗殴和醉酒之后的争端。 短短几天,槐诗就已经快要对这些消息麻木了。 他从前未曾在丹波内圈生活,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否正常,但如今的丹波内圈哪怕是在极道秩序的强力弹压之下,依旧无法抚平躁动的暗流。 就好像屁股下的炸药桶。 一个火花、两个火花起不了效果,倘若是一百个一千个呢? 一旦秩序崩坏,只要有人在暗中稍微鼓动一下,一场惨烈的流血暴动恐怕就会爆发。失去了规则的束缚之后,道德的界限在本能的面前不值一提。狂热、愤怒、痛苦和恐惧,在这些混乱的催化剂之下,最终眼前这脆弱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想要解决,必须快刀斩乱麻…… “一切本来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的。” 柳东黎轻声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槐诗。” “我知道。” 槐诗端着茶杯,仰头饮尽了寡淡的茶水。 抬起头,看向最上首的地方。 当宴会进行到差不多的时候,总会长生天目终于率先放下了筷子,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扩散开来。 瞬息间,原本细碎的嘈杂尽数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匆忙的擦拭嘴角,扶正了衣领,侧身,聆听指示。 “放松一些,大家不必这么严肃。” 生天目挥了挥手,随意的说道:“今天找大家来,除了吃顿饭,联系一下感情之外。主要想要说的,就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槐诗的所在。 来了来了,戏肉来了!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处分环节它来了! 可生天目却话锋一转,感慨着说道:“就好像诸位所知道的那样,发生了一点原本谁都没有想的摩擦,最后引发了双方都受到伤害的结果。伤和气倒在其次,但谁又不知道生命可贵呢? 我理解大家最近日子比较难过,也并不打算对此过于苛责。” 不不不,您随意苛责,最好多苛责一点! 一时间,下面坐着等槐诗倒霉的人都急了,恨不得跳出来代替同盟代替生天目总会长劈了这个混账。 但紧接着,生天目话锋一转:“但是,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并不意味着同盟会纵容这样的事情屡次发生,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行。” 三番两次的转折,当谁都摸不清这老头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后,生天目才一脸沉痛的说道:“老朽作为同盟的总会长,目睹了如此纷争,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可归根结底,不能怪大家,还是如今经济不景气,连极道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人想要活着,就总是要吃饭的。可哪怕就算老朽这里天天宴请大家,又能养活的了几个人呢?” 人老了就喜欢罗嗦。 一旦开始废话就收不住,从经济到商业,再从年轻人到少子化,最后再骂了一波无能的首相和内阁之后,生天目终于转入了正题: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和其他几位当主商量过之后,老朽决定,将原本久我家没有分配下去的产业全部拿出来,而各家再出让一部分地盘和利益……最后综合起来,就是诸位眼前的这一切。” 就在一片骤然惊起的喧嚣之后,生天目身后,一张庞大的地图和图表缓缓的展开。无数资产堆砌在一起之后,几乎快要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 三十一家柏青哥弹子房、超过二十家风俗店、九家剧场、两家艺能事务所、十一家赌场、四家建筑公司、十九座工场,四座电影院、十二条街的店面…… 酒吧、夜场、旅馆、投资公司、寺庙、码头、冷冻生鲜、酒厂、服装、地产、影视、娱乐、电子……几乎无所不包! 几乎原本久我家所有的产业都已经被放在了这一张榜单之上,外加由其他四位大佬的指头缝稍微松开一点漏下来的庞然大物。 到最后,汇聚成了一座令所有赌徒们都目眩神迷的奖池。 “我知道,有些人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吃着碗里的,还占着锅里的,挡了他们赚钱的路。总觉得我们太过吝啬和抠门,汤汤水水都不能分润你们一些。” 生天目抬起眼睛来,漠然说道:“不要再怪僧多粥少了,各位。你们难道是议员里那群每天比嗓门大小的废物议员么? 既然当了极道,想要什么东西,那就自己拿! 现在,我把机会摆在你们的面前了,能拿多少,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你们想要机会,我给了,按照同盟的规矩,尔等随意赌斗。三日之内,但凡你们能拿得住,就都归你们所有!” 在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呆滞的凝视着那一张图标,粗重的喘息着,干渴的抿着嘴角,眼珠子都被烧红了,可是却没有人敢说话。 生天目俯瞰着那些呆滞的面孔,眉毛挑起:“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了?这会儿竟然谦让起来了么?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东西都摆在你们眼前了,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下面的人群,随意的问道:“怀纸君,有没有看上的地方,跟大家讲一讲吧。大家如此仁义,说不定就让给你咯。” “啊?我吗?” 槐诗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上面的地图和图表,嘴里给生天目老头儿当足了捧哏:“真的是随便选吗?” 生天目摇头:“废话,难道我还会专门拿这种事情逗你么?” “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东西都不错,为什么非要选呢?” 槐诗忽然笑了起来,认真的问道: “就不能全都要吗?” 第七百三十九章 兄弟友爱,岂不美哉? 为什么要做选择? 就在生天目的发问之下,槐诗直截了当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很简单,我全都要!” 他的指尖随意的转动着酒杯,抬起头来,环顾着四周,笑容戏谑:“谁同意,谁反对?” 诺大的厅堂之中,甚至相较刚刚更加的寂静,可在沉默里,却有不知道多少人如火山一般的怒火爆发,烧红了一双双眼瞳! 就在所有人面前说自己要吃独食,甚至一点汤水都不打算留下。如此狂妄就算了,可你怀纸素人又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说这种话! “怀纸素人,不要太过分。” 寂静里,在上首的附近,终于有人克制不住怒火,拍桌怒斥:“你真觉得自己能够一手遮天?同盟是有规矩在的!那么多产业,就算是大家都不跟你争,你有那么多人么?!” 这时,有人在旁边阴测测的补了一句:“胃口太好,可是会撑死的。”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怒斥与喝骂扩散开来,整个会场中的怒火席卷,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而生天目却平静的喝着茶,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虽然‘梨花’告诉他这一场危局的转机多半要看怀纸素人,可他顶了天能做的也就是创造个机会,他又不是怀纸素人的亲爹,干嘛事事都为他操心?难道还要把自己白手起家的家产和部属全部送给这个家伙? 机会他给了,产业他拿出来了,发展壮大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怀纸素人自己作死,难道他还能舍了这一张老脸不要去给他垫在脚底么?他图啥? 真要是个阿斗扶不起来,生天目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另寻办法。 而怀纸素人则淡定的要命。 任由那些人喝骂,平静的抛弄着手中拇指大小的酒杯,一直到那怒骂的声音渐渐消退,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刚刚那位朋友说的很有道理,人手不足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开口,正色说道:“不过,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就更简单了,就比方说……” 他的话锋一转,看向了宴会上的众人,露出微笑:“这些产业,大家有人想要么?钱是个好东西,不会有人往门外推吧?不会吧不会吧?” 就在其他人因为这阴阳怪气的话而大怒之前,槐诗又紧接着说道:“既然如此的话,我有一个好办法!” 他提高了声音,抬起一根手指:“只要大家能够配合我,齐心协力,我就可以让所有人都拿下自己心仪的产业! 不必争斗和有所损失,不用提心吊胆,甚至还能进一步,大大扩充自身的实力,成为同盟内部举足轻重的中坚!” 寂静,再次突如其来。 那些怒斥声忽然卡壳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好像见了鬼一样。 十万个问号从脑门上浮上来。 感觉这个人有问题。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方法?怀纸素人你他娘的究竟在做什么美梦? 可看着他那么严肃和认真的样子,他们心中却都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难道说,这个人真的有这种两全甚至三全齐美,不必动刀兵,所有人一起WINWINWIN的绝世妙计? “喂!怀纸组的,不要卖关子!”有个粗豪的男人瞪大眼睛:“有话快说!” “不要着急,我这就细细说来。” 槐诗笑了,缓缓起身,走到厅堂正中间,回头忽然问刚刚那个催促的男人:“请问一下,这位朋友怎么称呼?是哪个组的兄弟?” “黑田组,黑田庆吾!”粗豪的极道冷声说:“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问问。” 槐诗微笑着,继续问道:“那黑田组长有没有想过,将黑田组做大做强,拿下这些产业,从而一跃成为同盟内部的中坚,坐拥财富,为同盟继续发光发热做贡献?” 黑田庆吾表情一滞,原本不想理会,可被槐诗似笑非笑的看着,心中的怒意再次蹿起,顿时震声回应:“那……当然是想的了。在这里的人难道就没有人这么想的么!” “那就简单了。” 槐诗颔首:“如今正好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只要你点头,这个目标就可以实现,你会拒绝吗?” “我他妈当然……” 黑田庆吾一拍桌,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顿时脱口而出的话就往回缩了一截,只是说道:“我当然、咳咳,是要先听听看的。” “这是当然。” 槐诗的笑容越发的愉快里,走过去,弯下腰,倚靠在他的桌子旁边,凑近了,用所有人都能挺清楚的清晰语调建议道: “这个办法其实很简单啊,黑田组长。”他说,“只要你的帮派都改个名字,叫做怀纸组黑田分会,然后我拿下产业之后,再分给你和大家,所有人一起共享,共有,那事情岂不就解决了?” 说到这里,槐诗忍不住眉飞色舞,提高了声音:“不必动刀兵和起争斗,所有人平等的分享。到时候,兄弟友爱,岂不美哉?” 死寂,死寂,死寂。 空气好像都冻结了,时间在此停滞,只有一张张好奇的表情在怒火的灼烧中迅速扭曲,化作铁青,再不能忍受。 在上首,被槐诗的‘妙计’所吸引的生天目悄悄探出的脖子也差点梗住,忍不住抬起手按在老脸上,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一阵离奇。 你可他妈闭嘴吧! 自己怎么就没发现这货这么会得罪人? 等会儿群情激奋之下,所有人并肩子上把这货给活撕了的时候,自己要不要在旁边给大家加油助威了? “混账东西!!!!”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黑田庆吾的脸色涨红,几乎滴出血来,震怒咆哮着,起身想要去扯槐诗的衣领。 可在手指触碰到衣领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眼前一花。 巨响轰鸣。 长桌自正中垮塌,残羹剩饭飞起,榻榻米剧震。 而黑田庆吾的脑袋就已经被槐诗扯着,砸穿桌子,深深的陷进了地板之中,剧烈的震荡袭来,他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声息。只有两条腿在抽搐着,证明他还活着。 “不好哦,这样不好哦,在总会长宴请的时候动武,这也太不讲规矩了一些吧?”槐诗缓缓的松开手,回头微笑:“我刚刚是被迫反击,大家都要给我作证啊。” 作证个屁! 如果不是顾忌同盟的颜面,大家恨不得一起上手撕了这个狗东西。 “简直目中无人!” “你难道想要当同盟公敌么!” “怀纸素人,你究竟有没有将大家放在眼里!” 可怒斥声中,槐诗却缓缓起身,随手扯了一块桌布擦了擦手之后,回过头,冷眼瞥着那一张张震怒的面孔,认真告诉他们: “实话说,我知道各位讨厌我,也知道各位不喜欢一个毛头小子坐在这里和你们肩并肩,我所做的事情,不太讨人喜欢。 对此,我心知肚明。 但是,我不在乎……” 他提高了声音,告诉所有人:“我看重的东西,我会亲自去拿,我要做的事情,我会亲自去做! 如果有人胆敢拦在我的前面,那他就是我的敌人了。” 就这样,随手,将桌布丢在黑田的后脑勺上,他淡定的挥手:“话,我说完了,就这样吧。我选完了,大家随意。” 礼貌的向生天目道别,谢过今天的热情款待之后,槐诗就这样踏着寂静,转身离去。 紧接着,沸反盈天的怒斥声才响起。 有怀纸在前面做了榜样之后,剩下的人已经不再客气。有的人在宴会结束之前就已经和其他人划分好了地盘,如何瓜分这些产业。 而生天目则全程在旁边笑呵呵的喝茶围观。 只有到最后,起身离去之前,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同盟内竞争赌斗的规矩,你们都懂,就不用我再重复了。 倘若让老朽知道,有人还敢在鼓捣一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到时候就绝不会像是今天这样轻描淡写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大厅角落里,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佩刀中年人抬起眼眸,腰间的利刃被拇指推出一寸,恐怖的寒意瞬间扩散,恰如死亡那样,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上,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生天目最后的警告:下一次,再违反规矩的话,就是他来见你们了。 而此时,在车里,垂眸沉思的槐诗抬起了眼瞳,看向身后的方向。 在少司命的感应之中,就在两公里之外的盘山公路上,那一缕纯粹而精妙的杀意依旧如此鲜明。 同盟之内竟然还藏了个四阶…… 没想到。 他回忆着那天晚上自己见到的,佩刀的中年人和抱枪的老人。 老人差了一筹,是三阶,但怀中那一把古枪却厉害的吓人,绝对是什么圣痕遗物。而那个中年人的佩刀则是很普通的一般货色,让人胆战心惊,全是靠的自己不凡的实力,还有刀禅几十年孕养出来的一缕杀气。 这么看的话,流派的话,应该是一刀流没错了。 而就在沉思之中,他却看到了前面开车的上野不断变化的脸色,欲言又止的样子,有时候喜上眉梢,有时候又愁眉苦脸。 “怎么了?”槐诗问。 “咳咳,就是……就是……大哥你在宴会上说的那些话。”上野的神情复杂:“当时在外面已经传开了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绝了,你们这个八卦传播速度……怕不是在会场里装了窃听器了吧? “大哥,我们真的就……全部都要吗?”上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神情有些不安。 “怎么了?害怕了吗?”槐诗笑起来。 “不不不,只是……”上野吭哧了很久,才低声提醒道:“咱们怀纸组人真的不太够啊。那么多产业,该怎么管啊?” 反正自从跟着槐诗血洗虎王组之后,上野就彻底放弃动脑子了。 大哥说啥俺信啥,别说怀疑的,脑子里连个问号都不会出现。 大哥说他全都要,那就一定会全都要。 大哥觉得搞得定,那就一定搞得定。 唯一可恨的就是,大哥这么厉害,怀纸组却太过拉胯…… 扩充之后挑挑选选,又根据槐诗的命令再三精简,如今的怀纸组也他娘的才二百多号人,完全跟不上啊! “我老家其实也还有很多兄弟的!”上野说到这里,自告奋勇的拍着胸脯:“我今晚就去拉人,一定不会让大哥失望的!” “噗哈哈哈哈哈……” 槐诗再憋不住,大笑了起来:“上野,你该不会真觉得怀纸组能够把所有东西全都拿下来吧?” “啊?”上野傻了:“不能吗?不会吧!” 槐诗摊手:“说真的,我也没想过能全拿下来啊。现在的怀纸组根本消化不下。 就算到时候把对手全部收编,我们也没有那么多信得过的骨干能够撑起组织的框架……只要能抓住几块最重要的就够了,其余的汤汤水水,没必要在意。” 上野不解:“那大哥你为什么会……” “很简单啊,最重要的不是要把所有东西全都拿下。” 槐诗轻声说:“是要通过接下来的行动,让其他人知道:我有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下来的能力——而他们之所以能捡到,只不过是因为我不要而已!” 让他们领会到和自己的差距。 让他们明白,你能赚到钱,是因为怀纸大哥赏给你…… “只要拳头大就有道理的世界真好啊。” 槐诗忍不住嘲弄的笑了起来:“全员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砍起来完全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上野,我真是太喜欢极道了。” 只可惜,在旁边的不是心思玲珑的小十九,而是连义务教育都没读完的上野铁憨憨,听完之后,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就只能喊一句: “怀纸大哥牛逼!” 而就在车辆漫长的行进之中,前方的道路却亮起了数十道灯光。 十几辆车密密麻麻的堵在山道上,穿过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影,刺眼的远光灯笔直的照向了前方。 那些拿着砍刀、棒球棍和各种凶器的极道们眯起眼睛,辨认着车的号码牌,然后脸色就迅速的变得凶恶了起来。 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为黑田大哥报仇!!!”在嘈杂的声音里,有人大声呼喊。 上野下意识的抬手,摸向了工具箱,想要掏枪。可是却被槐诗拦住了。 “生天目老头儿刚刚才说了,接下来同盟内部斗争里禁止动枪……你看对面,不也什么都没带么?” 上野想了一下,谨慎的提议:“我们的车是改装过的,不怕撞击,不如我们先冲过去。” “没必要,这点对手而已。” 槐诗缓缓挽起了袖管,很快,动作停顿了一下,又将袖管捋回去了,扣上了扣子。抬头看向上野时,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交给你了,上野。” 他抬起手,拍在上野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就当是为了我,对他们使用铁拳吧!” “啊?” 上野整个人都傻了。 看了看槐诗,又看了看窗外迅速逼近的对手们。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数量,但起码都有个几十上百吧? 难道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哥么? 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我? 他目瞪口呆,可迎着槐诗期待又郑重的目光,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很快,干涩的吞了口吐沫。 “交……交给我吧……” 怀抱着必死的心态,他推开车门,走下了车,已经打算为怀纸大哥壮烈牺牲了。虽然可能打不过,但是没有关系!大哥这样的人,安排自己做事,一定有他的目、目的…… 克制着双手颤抖的冲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截指虎,待在手上,整个人拦在车的前面,冲着面前迅速逼近的敌人们怒吼。 “来啊,畜生!你们的对手是我,怀纸组的上野四郎!” 他本来想要这么说的。 可话刚刚到了嗓子眼,耳边就听见一阵诡异的乌鸦鸣叫,一股狂热的气息就从心头涌现,紧接着,脱口而出的话就变得截然不同。 “——圣哉!!!” 那一瞬间,在交错的车灯照耀之下,那些冲过来的人都看到了,好像幻觉一般,无数丝丝缕缕的黑烟从上野的影子中升腾而起,在半空中交织出一道狰狞的轮廓。 宛如漆黑的飞鸟展翅翱翔那样。 黑暗的轮廓扑进了上野的身体之中,令那个魁梧大汉的气息瞬间变得狰狞而凌厉。 双眸血红。 来自铁鸦的源质波动运行在他的躯壳之中,带来了仿佛无穷尽的力量,令血液沸腾奔涌,灵魂畅快咆哮。 那一瞬间,上野后撤了一步,抬起手,向着前方。 干脆利落的,正拳! 嘭! 好像暖水瓶破了一样的闷声迸发了,紧接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极道就已经倒飞而出。塌陷的胸膛之上,浮现出了指虎撕扯出的惨烈血痕,还有一个深邃的拳印! 上野咧嘴,自咫尺之间迸发尖锐的嘶鸣,就像是飞鸟的高亢鸣叫那样。 双眸中的血光几乎映照而出。 他能够感受得到,此刻奔涌在体内的这一份力量! “如此强……” 他兴奋的大笑,一拳轰出,不顾劈下来的刀锋,再度将右侧冲过来的对手击溃。一拳下去,那个人整个弯曲成了九十度,捂着肚子再也爬不起来了。 而砍下来的刀锋,劈在他抬起的胳膊上,竟然只是砍破了一层衣服和血皮之后,就被膨胀的肌肉夹住了。 “就这?” 上野缓缓的回头,看向那个呆滞的男人,铁臂横扫,指虎砸落,自破空的低沉呼啸中,那一张面孔就在这近乎静滞的时光中渐渐扭曲,摇摆。 像是成熟之后的石榴那样,自绽开的小口中,吐出了牙齿一样的籽,飘飞在空气里。紧接着,又随着它的主人一起,飞向了灯光找不到的黑暗里。 此时此刻,狂暴的力量随着上野的动作扩散,令他感受到了充盈的幸福和狂喜。 尖锐的鲨鱼牙上,泛起了冰冷的铁光。 然后,以一敌九十二的残酷蹂躏,开始了! 第七百四十章 魔法 深沉的夜色之下,盘山公路上一片漆黑,只有交错的远光灯照亮了无数交错的人影。刺耳的尖叫和怒吼之中,不断的狰狞的阴影轮廓映照在被血色染红的柏油路面。 击倒最开始的十个人,只用了不到半分钟。那些倒飞而出的人惨叫着,落在地上,抽搐着爬不起来。再然后,击倒接下来的十个人,用了四十秒的时间。 再紧接着,一分钟,两分钟……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三……” 四十三次全力以赴的正拳,不顾落在脑门和身上的球棍和刀刃,上野竭力的喘息着,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敌人。 他们在车灯的冰冷光芒里晃动着,环绕在自己的身旁,就像是在黑暗里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样。 看不清人在哪里,只有一片变化的阴影从眼前不断的闪过。 “去死吧,怪物!”有人跳起来,手里带着铁钉的棒球棍砸在他的脑门上,一阵动荡中,眼前略微的昏沉起来。 紧接着,球棒被握住了。 上野抬起手,将手中的球棍挑起,连带着另一头的人,抬头看着那一张茫然的脸,咧嘴微笑:“原来你在这里……” 半空中,球棒拔出,对准他的脑门,劈下。 球棍和骨骼断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四十四! 上野咆哮。 “再来!”他嘶吼:“再来!” 然后,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残酷的计数依旧在继续! 可那些怒吼的声音却在渐渐的远离,好像和眼前的渐渐花成一团的世界一起变得模糊起来一样。 到最后,只剩下了单调又执着的计数。 “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三……六十三……” 自昏沉的呆滞中,上野僵硬的上前,失去焦距的血红眸子凝视着眼前的敌人,凝视着那一张苍白抽搐的脸。 可有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尖锐声音传来,灯光在迅速的接近,紧接着,天和地就开始迅速旋转和晃荡了起来。 大地忽然跃起了,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翻滚着,落在了地上,听见了远处的尖叫,有人推开车门,兴奋的欢呼:“他死了!他死了!那个怪物死掉了!” 他茫然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啊,我死了吗? “还没有呢,上野。”那个坐在他身旁的人说:“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吗? “是啊,你不是正在呼吸吗?”那个人低下头来,看着他,满是嘉许:“还没有结束呢,你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我倒下了吗? “是啊,敌人还在你的前面呢,上野。” 那个饱含期待的声音传来:“你还能继续打吗?” 在迷茫和昏沉中,上野呆呆的听着,忍不住,发出笑声。 没有回答。 只有带着扭曲指虎的拳头缓缓的抬起,带着血染的猩红,自惊叫和怒吼之中,绽放寒光,照亮了每一双恐惧的眼瞳。 “来啊。” 上野咧嘴,露出鲨鱼的牙,冲着每个人愉快的狞笑——去告诉他们,还没有结束,我还能继续打! 六十四! 那是干脆利落的挥拳。 中场休息结束了,各位……残酷的计数,再度开始! 自此之后,再没有什么声音,怒吼消失,哀鸣不见,所存留下来的就只有骨和骨碰撞时所迸发的断裂声响,血液和血液融合时所泛起的细碎低鸣。 “九十一……九十一……” 在最后的最后,那个染血的男人一步步向前,空洞的眼瞳死死的盯着眼前最后的敌人,便露出了令人惊悚的狂热笑容。 不顾他跪在地上,惊恐的叩首求饶。 挥落了最后的铁拳。 高亢的尖叫扩散开来,刺破了深沉的夜色,跪地的敌人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可是迟迟没有迎来预想之中的恐怖冲击。 当那个人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悬停在眼前的拳头。 强弩之末的最后力量,落下时,已经不足以触碰到最后的对手。 只有一缕血腥从破碎的指虎上滴落,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千钧的力量,压垮了最后一线理智。 那个男人瘫软在地上,抽搐着,有水光从裆下扩散开来。在宛如恶鬼修罗的对手面前,已经再没有举起武器的勇气。 “九十二。” 来自上野身后的声音,为这斗争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当他茫然的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来自组长的笑容。 “恭喜你,上野。”槐诗说,“能够独当一面了啊。” 上野愣了很久,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踉跄倒下。 槐诗伸手,扛着他的手臂,将他撑了起来。 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身后的山道上,那些停在远处的车。 那些晚宴结束之后回返的同盟成员们…… 就在远方,那些组长们沉默的抽着烟,静静的站在黑暗里,见证着这一场斗争的开始与终结。 很快,有清脆的掌声响起,不止来自于何处,可很快,掌声便扩散开来。 摒弃成见与不快,这些属于极道的男人们以最直白的方式献上了贺礼,庆贺着这惨烈试炼的完成。 一个真正的男人的诞生。 “看到了吗,上野?这都是献给你的掌声。”槐诗回头,认真的告诉他:“今天的你,很了不起。” 诚然,阴魂之鸦能够通过少司命的力量进入上野的躯壳,令他的力量倍增,不知恐惧。可这一份力量并非无穷无尽。 当从第四十个人开始,铁鸦所赠与的源质和力量已经消耗殆尽了,所存留下来的不过是旺盛的生命力而已。 从那之后,上野所做的一切……都来自于他自己的意志。 这是独属于他的奇迹。 当上野再次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他已经回到了车里,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睁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是槐诗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驶上。 在昏沉和困倦里,他看着窗外渐渐划过的霓虹灯光。 “老大,我、我刚刚是怎么了?”他轻声问,“我好像,得到了很强的力量……” “是魔法呀,上野。”槐诗如是回答。 在茫然里,上野忍不住笑起来:“难道老大你是魔法师一样的人吗?” “恩,差不多吧?相信的心就是魔法嘛……” 槐诗随意的说道,翻了翻手边的塑料袋,将东西递过去:“喝啤酒吗?还冰着呢,特地留给你的……” “好呀。” 上野接过啤酒,享受着手中冰凉的触感,细嗅着麦香,笑了笑。 就这样,自难言的困倦里,沉沉睡去。 ……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爆炸一样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同盟的耳边。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所有同盟大佬的见证之下,往日平平无奇的‘鲨鱼人’上野四郎竟然以一敌九十二,单枪匹马挑翻了整个黑田组的人马。 就连荒川家的那位大佬都被惊动了,向左右夸奖:“你们都要看清楚,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一时间,上野四郎风头无两。 就连怀纸组内都不敢相信,往日和自己喝酒吹牛打屁的上野大哥竟然这么勇,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而手上脚上还包扎着绷带的上野则靠在床上,眉飞色舞的跟别人说着自己昨天晚上的神勇表现,说到老大鼓励自己的那一段激动的地方,还要捏起床头柜上的啤酒嘬一口,然后让人再加点冰块过来。 总让人觉得昨晚那罐啤酒他能喝一整年。 “哎,对了,怀纸老大呢?” 把自己勇斗黑田组的事情反复说了八遍之后,上野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一茬来。 “啊,怀纸老大还在办公室里,今天来的挺早。”有小弟说:“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吩咐,今天挨个和组里的人谈话。” “我刚刚已经去过了!”旁边的人插嘴说道,手里抓着香蕉,兴奋的夸耀着:“怀纸老大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咧,询问我家的生活的怎么样,连我家有两个妹妹都知道。哎呀,连奈香和友枝那两个臭丫头竟然还捞到了礼物。” 说着,把怀里的那一盒精装的蜡笔套装掏出来,炫耀展示,别人想摸一下都不乐意让人碰。 乐不可支。 “你这狗日的肯定加了薪水了吧!”有人怀疑的看过来,旋即拍桌:“怪不得这么高兴,他娘的今晚请客啊!” “今晚?”说话的人哼笑了起来,“今晚我请客你敢去吗?” “哈,你这个死抠门敢请客,难道我还不敢吃的么?” “你不知道么?宅间先生说已经预定了地方,晚上老大要请组里所有的老成员喝酒呢。”抽烟的中年人弹了弹烟灰,回头拍了拍身后年轻人的肩膀:“资历老就是有好处啊,牛岛你这个家伙羡慕也没用,熬几年吧!” 被称为牛岛的黄发年轻人尴尬的挠头,笑了起来,连忙摆手谦让,不敢和前辈们相比。 眼看着话题从自己身上离去,他脸上凑热闹的笑着,眼角却掩饰不住心里的鄙夷。 羡慕?羡慕个屁! 说得好像多么羡慕你们这帮傻逼能吃到饭一样,还有麻生那个家伙,出来混这么多年了,没少流血卖命,组长恐怕豪车都换了好几辆了,结果随便送你个蜡笔都高兴成这样,脑子怕不是有毛病。 这群憨批是怎么当极道的? 他发自内心的开始怀疑,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和怀纸组这帮憨批聊不起来。 怀里的手机微微震动着,他就找了个借口去厕所,离开了房间。走进厕所,发现里面没人之后,才走进最里面装作小便的样子,接起了电话。 “怎么这么晚才接?” 电话里的声音劈头问道。 第七百四十一章 谈话 “他们盯的很紧,我没时间啊。”牛岛低声回答:“刚刚我才从上野那边回来,他确实是受伤了,但不重。不知道一个人打九十个究竟是怎么吹来的,可能是嗑药了吧?” “嗑药?能找到什么线索嘛?” “我也不知道啊。”牛岛说:“我才来不到两天,能够混进他们的圈子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不能什么事儿都打听吧?” “混账东西,难道你就是这么跟前辈说话的么!”另一个声音怒斥,很快,原本接电话的声音和蔼了起来:“不要怪牛岛君,毕竟这种事情也是会有压力的……牛岛你也不要着急,能够抓住怀纸组的什么马脚就是大功一件,短期之内,你还是要尽快混到怀纸那个家伙的身边,你的话,一定没问题吧?” “是,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辜负铁王党的威名!”牛岛庄严的说道,点头哈腰,挂断电话之后,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散。 辛辛苦苦为帮会打拼这么多年,结果就因为是个混种,就被丢出来当卧底。 他妈的,上面不把自己当人,要不自己干脆捞笔钱跑路了算了…… 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想法。敢背叛铁王党,恐怕京都都没跑出去,就已经灌上水泥沉进京都湾了。 这事儿,不干也得干。 万一暴露了的话…… 他打了个哆嗦,提上了裤子,心里含恨怒骂:“他妈的,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牛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背后。短发泛白,竟然是怀纸组里的本部长‘泷村’。 泷村正瞥着他,眼神狐疑。 他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赶忙鞠躬行礼,就听见泷村摆手说:“厕所里,就不必了……你,好像是叫牛岛是吧?牛岛勤?” “是,是我。”牛岛慌乱点头。 泷村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哦,刚刚有人去叫你你不在。记得赶快去组长办公室一趟,组长叫你呢。” “是!” 牛岛的心下意识的就提了起来,但当着泷村的面又不敢拖延,匆忙的走向了楼上。但是到了组长的门外面又不敢进去,徘徊不安的时候,就听见微闭的门后面传来了声音。 “是牛岛么?门没锁,进来吧。” 牛岛吞了口吐沫,推开门,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门后面并没有什么对自己这个二五仔怒目而视的打手,只有简单一个书架,一张桌子,两张空空荡荡的椅子。 就在门口的茶水台地方,那个忙活着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进来吧,别紧张。” 牛岛愣了半天,看着那一张在描述之中狰狞丑陋的面孔,不论如何都难以置信,一个极道能够长得比那些卖脸的牛郎都还要好看。 看上去还不如在自己能打,该不会是靠着什么众道讨好了总会长才出人头地的小白脸吧…… “喝点什么?今天早上刚买了一瓶好酒,要不要试试?”组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他吭哧了半天,用力点头。 很快,一个装着半杯酒的杯子就塞进了他的手里,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着紧张,先坐吧,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好、好的。” 牛岛捏着酒杯,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了下来,就在槐诗看宅间递过来的报表时,他才注意到,房间角落的衣架上,竟然站着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鸦。 好像被人精心照料一样,乌鸦看起来油光水滑,羽毛上泛着丝丝缕缕的铁光,体格简直大的有点夸张。 而乌鸦扫了他一眼,像是毫无兴趣一样,‘嘎——’了一声。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二五仔guna! 埋骨圣所和迷梦之笼的范围同整个怀纸商事重叠,相当于有一千六百只以上的乌鸦无时不刻的拿着小眼睛在暗中窥探。 甚至连楼上的电话诈骗公司和楼下的便利店都没放过。 要说有什么事情能瞒的过槐诗才叫做搞笑。 虽然这群乌鸦总是盯着财务的几个小姐姐裙子底下看,而且还试图和槐诗分享画面,让他有点头疼和闹心…… 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槐诗啥事儿都没干,就开始挨个和怀纸组的成员见面,然后靠着迷梦之笼察看好感度了。 可喜可贺,短短几天之内,竟然有超过三十个以上的人变成了槐诗的死忠。 其中有的和上野这样,同他一起作奸犯科建立起深厚情谊的;有的原本就是藤本组的老人,有感于槐诗上位当天就给老大藤本报了仇而忠心不二;有的干脆就是没脑子一根筋,老大说啥我干啥,谁是老大我就听谁的……而还有的,就是因为槐诗足够的强,比他们所知道的所有人都要强,但又和那些同样强的人不一样。 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槐诗都得巩固一下大家的关系,以待后来。同时,尽量的在怀纸组里培养下线,发展更多的死忠粉…… 他忽然感觉,这种事情感觉就好像和偶像运营差不多啊! 归根结底,是把死忠粉弄的多多的,路人粉照顾的好好的,然后尽量把讨厌自己的人弄的少少的……这样才好多攒人气,多卖新专辑和握手券。 当然,更重要的是,处理一下混入到组织内部的黑粉。 比方说其他组送过来的眼线,怒罗组里贼心不死试图背刺的卧底,以及……二五仔。 没想到自己才露头了两天,铁王党这就安排上自己。 槐诗签完字之后放下报告,捏着下巴端详起了眼前的牛岛,那种古怪的笑意让牛岛的神情渐渐的僵硬了起来。 产生了一种自己似乎被看穿了的错觉。 终于,槐诗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开口问道:“牛岛勤,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是、是的!”牛岛高声回答。 “不必紧张,不要害怕,咱们今天来,就是拉一拉家常。”槐诗挥手,笑眯眯的询问着什么类似于小同志今年多少岁、家里几口人,过节柴米油盐够不够,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组里帮助啊之类的话…… 安抚似乎是有效果的,牛岛的神态也渐渐放松了起来,对答如流,有一口每一口的喝着槐诗递过来的酒。 直到气氛铺垫的差不多了,药效开始上头,槐诗才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你感觉怀纸组怎么样?” “那当然是……咳咳,很好,很不错!” 牛岛神情僵硬了一下,松了松领口,咳嗽了两下,差点把真话说出去:“各位前辈都很照顾我,工资和分成都很不错……” 虽然内部气氛实在是太傻缺了!你们真的有做过管理么?这也太有问题了吧?话说大家都有脑子吗?对于新入成员连审核都不审核一下,万一有我这样的二五仔混进来怎么办?而且我才干了三天就变成亲信了啊喂,你们好歹注意点行么? 满肚子的槽吐不出来,让他脸都随着酒精的渲染而涨红了,但好在,还是忍住了。 “哈哈哈哈,牛岛君实在不像是个极道啊。”槐诗感慨起来。 牛岛茫然不解,摸了摸自己染的黄发还有身上的刺青,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街头风挂件,不明白为什么槐诗这么说。 “啊,大概是因为笑起来很腼腆吧?”槐诗耸肩:“其他的家伙可不像你一样哦,三句话不离他妈的,跟我说话偶尔还会冒出一句肝里凉……不过牛岛君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脏话诶,这一点很好,非常好,要保持下去,我们组也是有文明人的嘛!” 槐诗毫不掩饰自己的嘉许,反而令牛岛不好意思了起来,听到他的话之后,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轻松,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虽然当极道说脏话很正常,但男子气概可不是说脏话就能凸显出来的东西啊,牛岛君你也不必惭愧。”槐诗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就想着,什么时候组里大家有点文化就好了,哎,牛岛君有什么理想么?” “啊?”牛岛不解。 “就是,想做的事情啊,梦想啊,愿望啊,都可以。”槐诗无所谓的说道:“反正是闲聊嘛,我先说我的,嗯,我要幸福的度过一生!” 什么傻缺愿望啊,当了老大还不够幸福么?能赚那么多钱,多去玩几个女人啊!还有这种低龄愿望不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吗?这个人不正常吧? 牛岛脑子里的思绪此起彼伏,可被那一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嘴却忍不住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喝醉了。 “……要说愿望的话。”他吭哧了许久,低声说:“如果能继续上学的话就好啦。” 说出了自己都想要笑的傻话。 一个丹波内圈从小飞叶子的混种想要去上学…… 可出乎预料的是,槐诗并没有嘲笑他,而是捏着下巴沉吟了起来,好像真得在思考一样:“上学啊,这个有些麻烦诶。” “呃,只是随口……” “主要是你年龄过大啦,不太好安排啊。”槐诗拍着桌子,认真起来:“要说的话,不是现在网上的课程也很多吗?牛岛君要不要了解一下?” “……” 这个人有毛病。 牛岛愣了半天,尴尬的笑起来:“也就随口一说,毕竟,也都这个年纪啦。” “可学习总不分年纪的嘛。”槐诗耸肩:“这样吧,牛岛君你想学什么的话,不如跟我说一下,不瞒你说,我可是认识很多老师的来着。” “其实,也没什么想学的。”牛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可鬼使神差的,嘴又再一次动起来:“如果无聊的不行的时候学一点拉丁语,总是不错的吧?” 哎呀,小勤你学的真快啊,字母这么快就背完了,搞不好是学拉丁语的天才哦。 曾经记忆里的话再一次想起来,让他愣住了。 许久之后,他才想起来。那个跟他这么说的老师,早已经死了……吸毒过量,被人在垃圾堆里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臭掉了。 可从小到大,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奖自己,有的人,真心觉得他将来能够做点什么……而不是变成垃圾。 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的事情。 又一次的,想了起来…… “拉丁语……吗?”他呆滞的轻声呢喃。 “这个?你早说嘛!”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松了口气,好像遇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那样,兴奋的拍着桌子:“你想学,我教你呀!” “……”牛岛勤不解的抬头看着他,看到了他的笑容。 不是嘲弄,也没有挖苦,甚至没有疑惑他究竟想要学拉丁语做什么。反而,充满期待和兴奋。 就好像,自己这个家伙想学拉丁语,他会很快乐一样。 有病吗? 牛岛勤低下头,捏着手里的杯子。 他忽然不想聊了,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见了对面的声音。 那个人对他说:“Unus pro omnibus,omnes pro uno。” “嗯?” “就是这样,你看……” 槐诗笑着,直接把桌子上的报表翻过来,拿着笔在背面的空白处书写,最后转了个角度向着他推过来。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就是这句话的意思。”槐诗解释道:“简单易懂,我们就从这句话开始学起,怎么样?” “……” 牛岛勤没有说话,茫然的看着他,许久,低下头,看着桌子上的纸张,像是没有听懂一样。 于是,槐诗再度重复了一遍,然后,又用片假名给他在下面标注了读音。 讲解了语法。 一直到牛岛勤呆滞的跟着他念了一遍,确认每个音节都没有读错之后,槐诗才满意的点头:“这不是明明很有天分嘛!回去记得复习一下啊,牛岛君,下次我可是会提问的。” “好、好的……” 牛岛勤魂不守舍的拿着那张纸,一直走出了办公室,才反应了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便看到纸上那一段话。 应该如何去形容这种荒谬感呢?他不知道。可这个人完全有病吧?连自己学个拉丁语也要教的吗? 随便找个垃圾桶,把破玩意儿丢了算了。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不小心翻到了正面,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还有各种大笔支出的款项。 他僵硬在了原地,下意识的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 可紧接着,又下意识的松开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喝多了,竟然会说那么多荒唐的话,会有那么多荒诞的想法。 当细碎的酒意渐渐的消散之后,他茫然的抬起手,凑近了看着眼前的记录,可纸背面的那一行字却随着窗外的阳光照了过来。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会说这种话的人,脑子也应该有毛病吧?那种东西教人的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可真的记住学会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傻逼吗? 他闭上了眼睛,忍不住想要苦笑。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也一定是有毛病了,跟这个狗屁社团一样。他竟然发现:将来被沉进京都湾也没什么好怕。 反正混种最后都是死,四十岁病死和二十五岁猝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大不了,到时候跑的速度快一些吧……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身后虚掩的大门:“怀纸老大,等我学完这个之后……可以再教我新的东西吗?” 在办公室里,那个正在喂乌鸦的男人回过头。看到他的表情,愉快的笑了起来。 那个人郑重的点头,好像比他还要荣幸一样,告诉他: “好啊。” 第七百四十二章 博什克瓦多什 “干杯!!!” 伴随着欢呼和喝彩的声音,深夜里,怀纸组的聚餐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站在门口,静静的目送着那些脸色发红的干部们在小弟的搀扶之下离去,槐诗静静的抽着烟,许久,回头看向店里的杯盘狼藉。 服务员收拾起来也不容易。 这群极道,真的是,一点公德心都不讲的么? 他叹了口气,向老板娘道歉:“又给您添麻烦了,近江女士。” “哪里的话,是我这里有劳关照才对。”柜台后面的老板娘笑了起来:“今天点的都是很贵的酒呢,鄙店也能赚到不少。”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向着槐诗看过来:“您还没有吃饱吧?” “嗯?”槐诗不解。 “毕竟每次进去传菜,都看到您在喝酒嘛,两碟毛豆可垫不了肚子。”近江女士问道:“高桥先生今天送来了一条很不错的金枪鱼,不介意的话,要来一碗茶泡饭么?” “不是要打烊了吗?” “客人还没吃完之前怎么能打烊呢?”近江女士微微俯身:“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还请您稍坐片刻就好。” 请槐诗在吧台入座之后,她就转身到后厨里去,很快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泡饭出来,时间短暂,可却并不粗糙,不止是精致,味道也令人食指大动。 “这个味道真好啊。”槐诗扒拉了两口,颔首称赞:“和其他地方的味道别有不同。” “一些技巧,都是我自己琢磨的。” 近江女士摆手笑了起来:“小时候对厨艺很感兴趣,但家父说什么都不愿意让我进厨房。后来偷偷学一点,自以为了得,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皮毛之技而已。” 槐诗听完,没有说什么,低头将东西吃完,放下了筷子。 “多谢款待。” “要再来点其他的东西么?” “不必,我怕有人等得急。” 槐诗笑了笑,刷卡付了钱之后,颔首道别:“之后就打烊吧,外面的声音不必理会。” 近江女士愣了一下,似是已经见怪不怪,将槐诗送到门后之后,摘下了门前的灯,拉上了门。 在门内的灯光照耀之下,槐诗抬起头,凝视着街道另一头的人影。 深夜的饮食街大部分都已经关了门,只有寥寥几家居酒屋还亮着光,从窗户和门缝里照出来,将黯淡又狭窄的街道分隔开来。 照亮了来者的眼瞳。 碧绿的兽性竖瞳里,满是凶戾。 “怀纸素人?”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摘下了嘴角的烟卷,声音沙哑。 “是我没错。”槐诗问:“怎么称呼?” “赤崎,赤崎诚。”来者通报姓名,平静的告诉他:“落合家锦川会会长。” “竟然是同盟的成员,有劳久等了。” 槐诗了然的颔首,并没有因为是同盟的成员而感到亲近,甚至没有露出什么礼貌性的笑容,只是平静的问道:“这么晚了,锦川会会长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误会么?” “我想,大概没有。” 赤崎冷淡的说道:“同为绿日,你我本不应该动手——但你最近,是不是过于放肆了点?依仗着总会长的庇护,未免有些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但看样子,你也不是来让我道歉的吧?我倒是很想跟你解释一下我的目的和想法来着,你愿意听听看么?” “多余的话,大可不必。” 赤崎缓缓抬起头,随着沙哑的嗓音,展露出脖颈上那一道近乎割掉整个脖颈的伤痕:“极道的话,用拳头说话就好了——只要你的实力能够匹配出你的狂傲,随便你怎么放肆都没有问题。” 身后下属走上来,为他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展露出只穿着黑色无袖T恤的精悍上身,肌肉翻着隐隐的铜光。 他的右手五指缓缓握紧了,发出一阵钢铁摩擦的声音,竟然有火花迸射,照亮了那一双兽性的眼瞳。 杀意盎然。 可槐诗依旧束手,站在原地,好奇的问:“我为什么要和你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同盟如今内部的争斗只能够局限在产业分配的范围内吧?” “那就按照同盟的规矩,原本久我家的‘静通电气’,不想要么?” 赤崎诚轻描淡写的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这一次产业划分之中久我家存留下来的最大的肥肉之一,曾经依靠着高价买断诸多专利和低廉的混种人工成本,在电子元器件业内建立起了庞大的优势,如今虽然有所式微,但依旧是一份令人瞠目结舌的资产。 那些弹子店和风俗产业所带来的利润和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这确实是我的目标之一。”槐诗颔首:“不过,既然你已经拿下来了,我也没有可以和你对赌的东西啊。满打满算整个怀纸组加起来,还不如半个静通电气的价值。” “没关系。” 赤崎诚满不在乎的举起了双拳,摆好架势:“只要赢了,就是你的。” “——输了的话,就滚出丹波内圈去!” 以静通电气,对赌怀纸组全部的财产。 他要抄槐诗的老底。 “这是何必?”槐诗叹息:“既然都是绿日,你不也劝劝?” 他看向不远处的黑暗里。 颓废抽烟的劳伦斯抬起眼睛,一脸咸鱼的摇头:“我倒是想劝,你们也得愿意听啊。况且按照你们俩的风格,反正早晚要干一架,还不如在矛盾激化之前把事情解决。 你们要打,就请随意……” 话音未落,破空的轰鸣爆发。 宛如大炮喷出了致命的火焰,燃烧的钢拳已经扑面而来! 瞬息间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赤崎诚已经近在咫尺,燃烧的钢拳之后,双眸几乎迸射出炽热的光芒。 滑步,然后,直拳! 槐诗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在面前,紧接着就感觉到手臂一震,几乎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倒飞而出。 格挡被打崩了,就连黏在颅骨上的角都差点被打下来。 这他娘的力气就离谱! 这是什么‘鬼’? 槐诗心如电转,迅速辨识着对方身上的特征,试图寻找到他圣痕所对应的究竟是瀛洲神话中的什么恶鬼,可很快,赤崎身上毫不掩饰的气息就扩散开来。 竟然不是瀛洲…… 美洲谱系·三阶。 ——博什克瓦多什! 其为印第安人所述说的纪元之初,世上最庞大之物! 高过这世上最高的树木,吞食一切地上所有,其庞大的胃口足以将这苍茫天地之间一切吃空。 可随着时光的流逝,纪元的更替,在人之世界到来之前它便已经消散无踪。只有追溯奇迹的人自过往的残痕中寻觅,勉强的将那过于久远的力量降格至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以‘乳齿象’的形象再现与大地之上。 而现在,这一份巨大的力量随着赤崎的动作一同爆发,几乎一击就将槐诗KO当场! 槐诗还未曾落地,便看到赤崎诚再度紧逼而来,依旧是滑步,燃烧的钢拳呼啸,绕过槐诗挡在前方的手臂,勾拳! 转瞬之间,槐诗格挡在前方的手臂忽然扭转,搭在他横扫的小臂之上,整个倒飞的身体骤然一滞,紧接着好像单杠选手那样自空中划过了一个弧度,灵巧的绕过了这一记勾拳,翻身落在了地上。 恍然大悟。 “拳击?真是厉害啊?” “你愿意这么想最好。” 赤崎诚再度摆出左架的攻防姿态,可腿脚肘膝却微微活动着,让槐诗感受到隐隐的威胁。很明显,他的拳击可不仅限于擂台规则,双腿和手肘同样凶悍。 “击中头部,赤崎一分。” 垃圾桶上面看热闹的劳伦斯兴奋的举手宣布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让人分外牙疼。 “这就开始拳击比赛了?” 槐诗叹了口气,看了看身上累赘的衣服,也没有理会,而是照着对方的姿态,也摆出了拳击的架势,看上去,简直松松垮垮,完全不像话。而且嘴里还嘟哝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可惜,我RAP听的不多啊……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燃起来了!” 轰! 赤崎滑步前冲,掀起飓风,烧红了的钢拳再度突进,对准他手臂防御缝隙里露出来的面孔——刺拳! 恐怖的速度甚至凌驾于脚踢或者是其他攻击之上,快如电光。 眨眼间,爆响迸发。 可是却没有能够成功击中槐诗的面孔。 这一拳,被挡住了! 可是没有用,刺拳不过是开场白而已,紧随其后的才是组合拳的重头戏! 不假思索的,赤崎瞪大眼睛,前直,后直,左勾,右摆,瞬息之间,娴熟无比的五拳连发! 崩! 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槐诗的整个身体向后平滑出了三米有余,可是却没有预想之中那样被乱拳打崩,反而借力拉开了距离,令赤崎踩向槐诗脚背的一脚落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泥浆飞迸。 赤崎追击的动作略微一滞,回忆起刚刚的瞬间。 自己的组合拳——被闪开一拳,中了一拳,又被拨开一拳,最后一击对准腹部的重拳,竟然是被挡住了? 他低下头,眼睛看向槐诗腹部前方的左手。 正是那一只手拦住了自己的摆拳,在交错的光影映照中,那一只手掌竟然已经变成了赤红色! 散发着炽热的温度。 “不是已经说了吗?” 槐诗抬起头,咧嘴微笑:“我燃起来了!” 血液,在沸腾! 犄角之下的俊秀面孔,已经化作了几乎滴出血来的猩红,狰狞如鬼。 鼓手和禹步的深度结合,以源质统和了全身的肌肉之后,令所有器官过载驱动,进而爆发出远超以往的力量。 超限状态,解放! 再然后,双重禹步! 槐诗,骤然消失在了赤崎诚的视线里,紧接着,赤崎的脑后便传来了凌厉的风声。 第七百四十三章 国王 转瞬间,赤崎猛然滑步转身,便看到了宛如瞬间移动那样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身影。 那一张狞笑的猩红面孔。 还有已然抬起的右手,随着幻听里低沉的鼓声迸发,宛如紧握着无形的铅球那样,向后拉扯,紧接着,对准他的面孔,将千钧之力捣出! 与其说是拳头,倒不如说是将手臂化为沉重的连枷,将拳头投向敌人的面孔了! ——鼓手·后直拳! 赤崎的眼瞳在瞬间收缩,可自这电光火石之间,却未曾滑步后撤或者试图躲闪,反而猛然压低了身体,低头,自间不容发的关头擦着槐诗的拳头前冲,腰间的钢拳握紧,火花飞迸。 上勾拳! 这一拳倘若击中的话,哪怕是水泥墩子也会像是流星那样冲上天空,翱翔在夜色里吧? 无数次斗争中磨练出的技巧,千锤百炼毫无瑕疵的反击,在这一瞬,竟然落空了! 他的动作停滞在原地,而槐诗,已经撤出了数米之外。 好像刚才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双方都换了个位置而已。 笑容愉快。 对方的力量,确实远在自己之上——所有属性点几乎全都点在力量和体质之上的‘博什克瓦多什’,在不容回避的正面战斗中,诚然是一台催坚破朽的毁灭机器。可在这种没有擂台范围的街头遭遇战里,却并没有足够的机动性…… 确切的说,是没有天问一系圣痕这样围绕着肢体协调性上限而打造的神经反射和爆发速度。 只可惜,超限状态不能长久。 “说起来,你这么敌视我,总不会是我哪里冒犯你吧?”槐诗随意的问道:“昨天晚上参加宴会的人如果有你这么强的,我一定会注意。究竟是我哪里惹到你了么?” “你我之间,没有恩怨。” 赤崎漠然的回答,保持着姿态,一步步的靠近:“只是看不惯有人这么不知收敛的放肆而已。” “我倒是没觉得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槐诗笑了起来,“不过没有恩怨的话,那就好办了——赤崎,拿到静通电子之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什么意思?”赤崎漠然的停留在原地,眼神从槐诗的要害处扫过,蓄势待发。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为了赚钱的话,我可以都给你。方便的话,静通电子可以让给我吗?哪怕是名义上的都没问题,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怎么样?” 槐诗兴奋的提议道:“钱?房子?车?喝酒?游艇?如果有其他任何要求的话,我都可以帮你解决。我渠道可是很广的,这一点劳伦斯可以作证,哪怕你想要的是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只要不太伤天害理,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啊哈哈,那可浪费了。”旁边的劳伦斯大笑了起来:“给再多钱,赤崎也只会拿去赌马,哈哈哈,打水漂都比这个强。” 赤崎眯起眼睛,神情越发的冰冷:“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是认真的,赤崎。” 槐诗凝视着敌人的眼瞳,郑重提议道:“你是不是也认真的考虑一下?” “你当组长难道是靠嘴么?” 赤崎嗤笑:“我看不出有什么这么做的必要,也没兴趣考虑你的提议。我只是单纯的——想将你打爆而已!” 宛如炮击的巨响再度迸发,赤崎的脚步交错,自地面像是滑冰那样向前狂飙而出,犁出两道残痕,而蓄势已久的正拳便已经轰然击出。 可槐诗却随之向后退出一步,任由劲风扑面,完美的保持在赤崎的攻击范围之外的十厘米处,试图躲闪,可是没那么简单。 但是,当他连续向后躲闪的时候,却撞翻了身后的某家居酒屋的立牌,动作停顿了一瞬。 机会! 赤崎的源质燃烧,虚无的象鸣迸发,铁拳连打,完美无缺的组合拳,瞬间的打崩了槐诗的构架。 紧接着,才是真正的杀招——右勾拳! 轰鸣迸发,飓风呼啸。 槐诗倒飞而出。 一拳之下,竟然被砸出漫长的距离,跨越了六十一米,直接飞出了餐饮街,砸在了街口一辆无辜的轿车上。 尖锐的警报声随之响起,浓烟扩散。 自渐渐平息的暴风中,赤崎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拳头,移开视线。 胜负已分。 被他的右勾拳砸中,哪怕是专长防御的同阶升华者,也会半身骨骼碎裂被送进ICU里去。 “不过如此……” “还没结束哦,赤崎君。” 劳伦斯盘腿坐在垃圾箱上,似笑非笑的喝着手里的便宜啤酒,吧嗒了一下嘴:“你被骗了啊。” 赤崎的神情一滞,猛然回头,看向了身后。 就在原本的槐诗被击中的位置,地上的砖石,竟然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粉碎。而现在仔细想的话,槐诗飞出去的方向,根本不是自己出力的方向。 那一瞬间,依靠着不知名的技巧卸去了大部分力量,然后随着冲击一同顺势后撤……让自己产生了击飞的错觉。 但实际上,与其说是那个家伙被自己击飞,倒不如说……他是自己借势跳出去的!在漫长的距离里,将冲击的力量消弭,最后所承受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已! 这一瞬间,自汽车的残骸里,有一个狼狈的人影忽然伸出手,扯着车筐,艰难的爬了起来。 上身的衣服在赤崎的打击之下已经碎裂,隐约能够看到胸前一道惨烈的淤青和痕迹,只不过断了一根骨头而已。 小问题。 血从他的额头上留下来。 落在他的嘴角。 槐诗,从残骸中爬起,仰起头,隔着漫长的距离,向着赤崎露出愉悦的微笑。好像对方所带来的痛苦,不值一提! “说点,无关的事情吧,赤崎君,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槐诗抬起手,扯下身上累赘的碎布,随意的扭了扭脖子,在嘎嘣的清脆声音里,自顾自的说道: “你知道么?今天,在我的组里,有人告诉我……他的理想是去上学,拉丁语。实话说,他的天赋有点糟,基础也很不牢靠,但没有关系,我相信他能变得更好。” 他抬起头,认真的说:“这一切都能变得更好,本应该变得更好才对。” “我没有陪人说梦话的习惯。” 赤崎冷淡的回应,再次摆好架势。 “不,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要改变这一切而已。”槐诗一步步的向前,郑重的告诉他:“至少,要让那些渴望改变的人,能够有机会重来。” “可惜的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可我的时间太短。 我需要得到更多同盟的力量,也需要博取到更多的名望,倘若你觉得我太过放肆冒犯了你,请别在意,我可以跟你说对不起。 但你需要明白——这里原本可以变得更好,比现在好。” “你的脑子有病么?” 赤崎忍不住冷笑:“只不过是给人送了免费啤酒,就开始想着做国王了吗?” “如果非要当国王才能做到这些事情的话,我也不介意啊。” 槐诗理所当然的反问道,“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做的话,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赤崎的面色一滞。 而槐诗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供水公司只是第一步而已,赤崎君,干净的饮水、没有腐坏的食物,不过期的药物,以及必要的医疗……那些在丹波内圈之外那些像是空气一样随处可见的东西,我都要带进这里。” 如此狂妄的说着宛如空中楼阁一样的愿景和梦话,就好像每一个无知的狂悖之徒那样,丝毫不懂得任何的收敛。 带着让人烦躁的信心和徒惹人不快的笑容。 简直毫无理智可言。 “怎么样,赤崎君,我刚刚的提议依旧有效哦。”槐诗微笑着,伸出手掌,邀请道:“机会难得,要不要参合一手?” “你已经疯了,怀纸素人。” 赤崎断然回绝,神情越发的肃冷:“我对你的梦话没有任何兴趣——想要力量和名望的话,就过来打败我吧。” 他冷声说:“最好用你的拳头。” “好啊。” 槐诗颔首应允:“我这就来拿。” 那一瞬间,槐诗的躯壳一震,心脏泵动,挤压着近乎沸腾的血液,便迸发低沉的轰鸣。宛如天鼓鸣动那样! 涌动的血液被点燃,带着恐怖的热量,在躯壳中狂暴的窜动,压榨着他每一分的潜力。 将他烧成了赤红。 ——超限状态,再临! 只是眨眼间,燃烧的鬼就已经近在咫尺,咧嘴,冲着赤崎微笑。 如此狰狞。 好快! 比刚刚还要快! 赤崎的眼瞳在瞬间收缩,不假思索的挥拳,可飓风已经扑面而来,抬起的手臂顿时猛然收回,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两条坚实的臂膀合拢,宛如钢铁之盾那样,顶在了前方。 紧接着,巨响轰鸣! 在不远处,劳伦斯眼瞳收缩,五指下意识收紧,啤酒滋在脸上都没注意到。 三阶的源质波动……怀纸素人他,进阶了? 天狗山那边打听到的事情竟然是真的,这个家伙真的是大天狗的亲传? 而不逊色与劳伦斯的惊骇同时也从赤崎的心中泛起。 ——槐诗的一拳,竟然撼动了他的防御架势! 那瞬间所爆发出的速度实在过于可怕,而其中的力量也绝不是虚有其表,就连‘博什克瓦多什’都感受到了震撼! 但也到此为止了,拼尽全力之后必然将会出现空隙,接下来就…… 轰! 巨响再次迸发。 赤崎诚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眼前,刚刚奋尽全力打出一击的槐诗没有半点停顿,就好像行云流水那样,自然而然的再度抬起拳头,向着敌人的防御,正拳! 毫不逊色于刚刚的力量和速度再度爆发,构成了这宛如赫赫风雷的一拳。 紧接着,再一拳! 左勾拳,右勾拳,刺拳,摆拳,直拳! 势若万钧的在赤崎身上试验着刚刚从他身上学来的组合拳,无数雷鸣重叠在一处,化作毫无空隙的连绵巨响。 《1812大序曲》的演奏已经抵达至最高峰—— 反击的号角在此吹响! ——永无止境的炮击,开始了! 轰鸣声不绝于耳,赤崎诚佝偻着腰,僵硬的维持着防御的架势,难以置信,无法理解,也想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存在如此暴虐的连击。 并不拘泥与在一拳之中爆发出数倍以上的力量,而是追求延绵不断的攻击,令浩荡如暴雨的冲击将敌人淹没。 在舍弃了原本力所未逮,始终有所瑕疵的‘天崩’之后,这是槐诗自鼓手的基础上亲自开发出的应用型! 以超限状态为基础,融合了演奏法的节奏变换,将每一个动作和步骤所代表的节拍区间压缩到极限,最后在每秒中二百拍以上的计数里所挥洒出的洪流! 这样的攻击……真的会有尽头么? 在双臂的防御之后,赤崎诚愤怒低吼,死死的撑着防御。 升华者的肉体怎么可能毫无代价的保持着如此恐怖的运转频率,这根本不可能! 再怎么可怕的技艺,都会受限于人,人的肉体是有极限的,不论是多么狂暴的攻击都有结束的时候…… 都会有空隙的出现! 空隙! 在双臂之间的狭窄夹缝之后,赤崎诚的眼瞳泛起血丝,死死的顶着面前迎来的狂风暴雨,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瞬。 等待关键的胜机到来—— 就在这一刻,双臂的防御之后,赤崎诚,咧嘴狞笑。 就是现在!!! 那一瞬间,槐诗右臂的摆拳在他的防御之上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不到零点一秒的短暂空隙。 胜负的距离,就在此处! 自佝偻和防守之中,赤崎诚咆哮,猛然前冲,燃烧的钢拳轰出,飓风呼啸,自下而上的扩散——上勾拳! 可就在他的眼前,槐诗的身影却不退反进,迎着他拳头的方向,主动缩短了彼此的距离,靠近! 就连那一张赤红的面孔,也出现了短暂的飘忽,像是老电视机上闪烁的影像。 不,不是槐诗的问题。 是自己! 是自己的……眼睛? 他脑中骤然嗡的一声,紧接着,迟来的冲击才扩散开来,沉重的痛楚从下巴上扩散开来。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 在迅速泛起的昏黑中,他努力的瞪大眼睛,只看到槐诗左臂摆动的残影。 好漂亮的刺拳…… 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伴随着落地的沉闷声响,槐诗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之中,剧烈的喘息,汗水这时候才从毛孔中飞快的涌出,迅速的蒸发,像是袅袅的雾气。 维持了足足四十一秒的连环‘炮击’,他已经前所未有的逼近了自己的极限。倘若不是赤崎诚难以忍受被拳击新手压制这么久的羞辱,急于反击的话,他可能自己就把自己打崩了。 现在一旦停下来,四肢就开始迅速的抽搐,肌肉哀鸣,渗出血丝,几乎动不了了。 刚刚,他们的胜负只差一瞬…… 而当槐诗低下头的时候,半截断裂的犄角就从额头上落了下来,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 这是就是被那一拳的攻击擦到的后果…… 赤崎诚最大的错误,不是贸然反击,而是为了一击制敌,选择了上勾拳。过于相信槐诗已经抵达极限,而忘记了他的速度…… 就在那一刻,当赤崎诚进攻的同时,槐诗发起了反击,目标同样是他的下巴。 刺拳! 弹指间,连续三次! 同样的距离,刺拳的速度要远高于其他的一切技艺…… 针对下巴的冲击瞬间扩散到了大脑之中,没有人的大脑受得了如此短暂时间中的三次鼓手级的刺拳。 ——K.O! “胜负已分。” 死寂里,劳伦斯丢掉了啤酒罐,为这一场精彩纷呈的拳击比赛献上掌声:“精彩,实在是精彩!” 说着,他低下头,看向了地上的人,笑容古怪起来。 “赤崎,输得不怨吧?” 在地上,晕厥的赤崎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很快,原本空洞的眼瞳颤动了一下,自脑震荡中清醒。 许久,他终于反应过来,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当他抬起头,看向槐诗的时候,神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输了。” 虽然语气有些挫败,但并无怨恨和恼怒,赤崎诚愿赌服输:“‘静通电子’是你的了,怀纸素人,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以及……” 他抬起头,看了劳伦斯一眼:“根据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将让出自己的位置——以后同盟内绿日的成员,将会以怀纸为首。” 槐诗愣了半天,茫然的看向劳伦斯:“怎么回事儿?” “字面意义上啊。” 劳伦斯耸肩:“你昨天不是还说要绿日支持你的么?以后绿日在同盟内的人手,就交给你管理了,嗯,总共六个组,十一二个升华者,倒是并不多。” 槐诗瞪大眼睛:“我一直以为管理的人是你。” 劳伦斯翻了个白眼:“我看上去就这么像是给生天目那老头儿打工的么?况且我又不是混种,那老头儿防我防的厉害,交给你,正合适。” “这么草率?” “非常时间,非常办法。”劳伦斯吹了声口哨:“你不是还有那么宏大的理想么,好好加油吧?” 在两人分出胜负,摸到怀纸素人一点底之后,他看这个未来会接替自己的工具人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是什么? 这可是未来绿日的中流砥柱啊! 再随口嘱咐了几句之后,劳伦斯只说有事儿打电话,就又闪人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寂静里,槐诗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忍不住一阵头秃。 你们非法组织交接权利都这么随便的吗? 都不熬一熬资历,讲一讲关系的? 这可也太快了点吧? 自己一个天文会的卧底,短短几天就变成绿日在现境的头目了?接下来怎么办? 我抓我自己? 想到自己有可能将来被艾晴当场抓获,槐诗的表情就抽搐起来。 麻了。 寂静里,他叹息着,回头,看向旁边沉默抽烟的赤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赤崎君?” “没什么打算。” 赤崎冷淡的回答,“顺带一提,我也没和对手打完去喝酒的爱好,类似的邀请可以免了。” “不,我的意思倒不是这个。”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他抵触的神情,忽然笑起来:“既然架都打完了,那刚刚的提议……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嗯?”赤崎诚皱眉。 “别这么冷漠嘛,钱的话都好说,其他的也都可以谈——” 槐诗伸出手,万分诚挚的邀请:“就当帮我个忙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 “我看上去像是会信你那堆梦话的样子?” 赤崎冷笑起来。 这就是他鬼迷心窍上了贼船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七百四十四章 生不逢时 翌日,锦川会的声明再度在同盟内掀起轩然大波。 作为同盟内部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组织之一,锦川会不仅仅是落合家的心腹附庸,同时赤崎诚本人也是同盟所有绿日成员所公认的魁首。 如今,在绿日的使者劳伦斯见证之下,赤崎诚不仅将让出了自己位置,任由一个新来的年轻人骑在了自己的头上,而且还宣布锦川会接下来将同怀纸组进行深度合作。 双方将在半年之内落实新的二类变电站建造计划,在边境索兰特电力集团的合同签署之后,丹波内圈将逐步具备稳定的供电能力。 并且,在当天上午,陪同槐诗拜访了其余六个有着绿日背景的极道帮会。 在这六个组里,有的人对槐诗的上任大力支持,而有的人则有所怨言,而还有人明确反对,并表示怀纸素人算是个什么东西。 但无一例外的是,不论开始时气氛如何,结束时,都是由组长热情的将两人送出门外的。并且再三挽留,依依不舍,彰显出情谊是多么的深厚。 至于ICU里三个紧急床位的钱,没关系,怀纸组掏得起。 而接下来,怀纸组拿下了静通电子的大消息,其他人反而没有什么实感了……反而感觉,哦,就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惊叹的了。 反而有种,哦,很正常的古怪错觉。 麻木。 不仅局限于同盟之内,如今整个丹波内圈,不论是黑工还是流氓,瘪三还是流浪汉,亦或者是贫民与无关者,都已经学会了对那个经常下楼闲逛,偶尔还会来自己家巷子口前面买水果的年轻男人恭敬行礼问候。 在这里,力量就代表着权威,而权威就代表着一切。 怀纸组的存在就好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就这样自丹波内圈的泥潭里掀起了源源不断的涟漪。 而短短几天的时间,怀纸素人的存在,就渐渐的成为了流传在荒诞故事中的传奇。 哪怕抛去那些有的没的,存留下来的实迹依旧足够惊人。 来到了丹波内圈,第一天烧了俄联人的爱莎之家,第二天当了怀纸组的老大,第五天血洗虎王组,第六天就惹了光照教会,还让人把圣女按在地上打。第七天被如今的总会长亲自邀请去参加同盟的晚宴,然后宴会上就和生天目梨花有了勾搭…… 转天就吞并了怒罗组,然后再第二天晚上就去和赤崎诚干架……而且还赢了! 半个月的时间,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消息都让人头皮发麻。 这哪儿来的恶鬼煞星吗? 当然,这也导致了槐诗风评被害,外面的形象从免费送啤酒给人喝的白痴渐渐快要变成了每天杀人酿血酒喝的索命恶魔。但坏名声也比没名声要强,更何况,在极道的世界里,名声本身就是威望的一部分。 更何况,怀纸组存在已经开始逐步在丹波内圈中展露出正面影响。 在槐诗的把控之下,但凡怀纸组所在的街面,一律是最干净的,保护费收取标准是最合理的,尤其是……当摆平上门闹事的家伙之后,收取的酬金时候可以用店里的消费顶账三分之一! 只不过微不足道的改变,竟然就有一大堆人感恩戴德。 “这年头在黑帮做好事儿性价比也太高了点吧?” 槐诗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迷梦之笼里的星火,感受着少司命那天命的流畅运转,自己都难以置信。 鸦群所带来的歪曲度正在源源不断的得到丹波内圈传来的修正值补正! 少司命的神性正在地狱和现境之间取得平衡! 如今,他走在怀纸组所属的地盘上时,少司命的力量竟然有了微弱的涨幅和加成,具体表现在身体上,便是神清气爽,而且对恶意的感知也越发的敏锐了起来。 连窗外吹来的风都清爽了许多。 就好像躺在自己家后院里一样,无比惬意和安宁。 在他连日以来的努力之下,怀纸组在迷梦之笼内的源质投影渐渐清晰,而投影的数量也随着好感度的上升迎来了暴涨,单推怀纸老大锁死了好感度的成员从原本的三十暴涨到了七十多。 也就是说,槐诗手中绝对单推、绝对可靠,而且随时能够借用鸦群力量的成员,已经有了七十三个。 而槐诗再仔细耕耘一下,更多的预备成员都还能转化成正规。 “……总觉得不对劲啊。”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迷梦之笼,忽然感觉:“这少司命的圣痕实在是太有问题了吧?” 有了少司命的圣痕打底,这种非法组织管理起来实在是过于得心应手,方便过头了。 不仅能够随时查看好感度忠诚值。而且有了前面进阶时的基础,以及神性还对感染力和影响力等等交涉方面有强力的被动加成。 尤其是在槐诗刻意运用的时候,效果好的不是用‘离谱’能形容。 【你才发现么?】 彤姬的笔迹从命运之上浮现:【这才是正经的用法,否则你真以为少司命是在地狱里开动物园的?】 ??? 槐诗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天问之路,在天国谱系里,是辅助圣痕,主管的是后勤……它核心的力量,是‘分享’!】 彤姬无奈的提醒道:【得亏你是豪华版,否则你这种狂战士玩法,这号早废了。 正统的使用方式:从第一阶·礼魂开始,就能够传播恶意,扩散劫灰。而在第二阶·山鬼时候孕育升级,分享生命力。到了第三阶段·少司命的时候,就能够将两者结合,培育大群的成长,同时更进一步的将这一份力量分享……否则我为什么让你集齐了四种感悟之后才进阶?】 生命的诞生、虚无的真谛、灵魂的连接、昨日的幻影…… 写到这里,她的笔记变得戏谑起来:【猜猜看,前几天你给上野用的那种力量放在古代叫做什么?】 槐诗愕然,仔细回忆。 在得到铁鸦的加持之后的上野,体力翻倍,精力充沛,力大无穷,几乎能够比拟发育期结束之后的升华者。倘若自己的大群能够更进一步蜕变的,简直就像是间接赋予了圣痕一样……只不过没有完全融合为一,自身也没有质变而已。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不就好像请神上身……等等! 他整个人都麻了。 “神……打?” 【对呀~】 不用想都能知道另一头的彤姬笑的有多么的幸灾乐祸:【傻了吧?这可是点了传教专精的圣痕,非法教团必备的神技,最适合的就是你这种靠脸吃饭的人。拿去当什么偶像才是大材小用。 你不会以为非法组织只包括黑社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要是放在古代,你早就是什么圣子、教主、在世半神了,可惜咯,生不逢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沉默里,槐诗合上了命运之书,然后搓扯了悲伤之索出来在上面缠死了十几圈,又加了两层锁,重新塞回了灵魂里。 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女人说话了…… 等山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家组长完全咸鱼化的脸,吓得几乎跳起来。 “老大你怎么了?”他下意识的想要摸枪,看向了周围,怀疑有敌人的袭击。 “不,没什么。” 槐诗惨淡的挥手:“只是恰好发现,自己努力的方向和自己擅长的方面好像有点完全不一样而已……人生就是如此的神秘啊,山下,啊,这种奇异的冲击感,只有童年如此还是总会这样呢?” 山下的脑门上十万个问号冒出来,然后回头,确定身后的门被自己关好了没错。 要是让外面那群从出生开始就单推组长的人看到,怕不是要信仰崩塌了…… 他原本想说的是什么来着? “咳咳,组长。”山下艰难的挤出严肃的神情:“你约谈的福山组、慈行会、王堂组的几个组长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 “哦哦,对!对的!” 槐诗终于精神起来,从椅子上撑起身体,揉了揉脸:“到哪儿了?” “就在会客室里。”山下说:“我觉得那些人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您看是不是……” “不必,既然肯来就是有谈的可能,没必要恐吓或者威逼,否则和黑咳咳……和黑吃黑有什么区别嘛,对吧?” 山下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端详着自己家组长的笑容。 你刚刚绝对是想说黑社会没错吧? …… …… 更早的时候之前,福山会的本部,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雾。 几个接到约见的组长们坐在椅子上,沉默的抽着烟,愁眉不展,谁都没有说话。在漫长的沉默里,福山会的会长终于受不了了,先把烟掐了,咳嗽了两声:“我看啊,这一波,怀纸组的人来者不善啊……” “谁说不是呢?” “让人不安呐。” “是啊是啊。” 其他几个组长纷纷点起头来,可说来说去却和嘴巴里塞了复读机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有用的话。 但谁都能够感觉到,压力山大。 要说这事儿也太邪门了。 大家在家待得好好的,保护费高高兴兴的收着,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胜在稳定,小日……子过的还挺滋润的几个组长们,莫名其妙的,同时接到了来自怀纸组的交易提案。 用几个高档商场、繁华地区的门面和附近油水更加丰厚的地盘,来换自己家地盘上菜市场…… 第七百四十五章 待客礼仪 菜市场。 他妈的,为什么啊! 肥到流油的洽钱地方去换菜市场?你脑子有坑么?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其中定然有诈! “说实话,咱倒是不担心怀纸组图谋我们王堂祖这么点家底啦。” 王堂祖组长愁眉苦脸,操着口音浓重的边境方言说道:“要换的话,咱没有意见,但问题是,到时候菜市场给出去了,换不换得到东西就是另一回事儿啦。” 慈行会也点起头来:“这事儿实在是莫名其妙啊。” “是啊是啊!” 到最后已经没词儿了的黄乡组组长只能继续复读,点头附和。 “但是呢,也不敢不换啊。”福山会会长愁眉苦脸的说道:“咱们家小业小,加起来还没一个锦川会大,万一惹毛了那个杀人狂,万一晚上找上门来怎么办?” “危险很大啊。” “不得不防!” “是啊是啊。”黄乡组组长继续点头,尴尬的复读着刚才的话。 “为今之计,各位请听我一言。” 福山会的会长长叹一声,看来指望这群憨批能有什么想法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自己来,当即开口提议道:“要我说呢,换,是不可能不换的,但怎么换……就是个问题了。” “确实没错。”王堂祖组长颔首:“这个地方最容易出问题。” “是啊是啊。”黄乡组组长已经放弃了思考。 “在座的诸位都知道,我们福山会,是和荒川家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老家主还遗留下了一点情分在,我们呢,也没必要怕怀纸组作威作福。” 福山会会长的眼中浮现一丝厉色:“所以,依我看,既然怀纸组不安好心,那我们也没必要讲什么江湖规矩——他不是要换么?拿出更多的东西来啊,不管他到时候给不给,签了合同之后,我们就去荒川家,让当主为我们做主。我就不信怀纸组敢赖账!” “实在是妙计!”慈行会会长闻言,眼睛都亮了。 “确实是个好办法!” “是啊是啊。” 紧接着,福山会会长终于抬起了眼睛,露出了狐狸尾巴:“不过,既然是老朽出面,用老朽的人情,到时候分下来的产业,是不是也该老朽我多拿一点啊?” 一看到有人想动自己的蛋糕,顿时其他人就警惕了起来。 “这可就有的商量了。” “确实,其中的比例应该好好商量一下……” “是啊是啊。” …… 总之,虽然有所坎坷,但这件事最终还是成功的敲定了。各组联合,对抗怀纸组的霸权,要从这次交换中狠狠的抢下一块肉来! 因此,自从进了会客室,这群老家伙全程几乎就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反而品评着周围过气老土的装饰,不屑一顾。 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便啧了两声,丢在了一遍。 嗤之以鼻。 就这样,静静的等待,渐渐的,渐渐的,门外的那个脚步声近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 门被推开了,那个匆匆赶来的年轻人,抬起头,向着他们露出和煦的笑容:“哎呀,劳烦各位久等,出了一点事情处理了一下,大家没有等太多时间吧?” “哼,竟然让我们……” 福山会会长鼻孔里刚哼哼了一声,紧接着,那个年轻人的视线就看了过来。静谧又安宁,纯粹的漆黑涌动在那一双眸子里,精致的像是墨色的宝石那样,泛着令人不安的光。 就在他的头上,弯曲的犄角宛如恶鬼,可额前的角却有一条已经断裂了。 锋锐的茬口上带着铁一样的寒芒,隐隐的狰狞浮现。 福山义正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角微微抽搐着,忽然间就挤出了笑容:“……让我们休息了这么久,怀纸组长也是有心了啊。” “啊,这个好说,这个好说。” 槐诗颔首,正准备说什么,可眉头忽然皱起来,难掩怒色。 恐怖的压力瞬间笼罩在了整个会议室内,就连呼吸都已经喘不过气来。 在所有人惴惴不安的时候,却看到他愤然拍桌:“下面这群人,怎么一点待客的礼貌都不懂,上了茶之后就没人了?! 茶凉了都不知道换的吗!山下!山下死到哪儿去了!老子就是教你这么待客!” 嘭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齐齐跳了起来,溅出浑浊的水花。尖锐的瓷器摩擦声像是划拉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令他们的勃动齐齐停顿了一下。 门外面,匆匆赶来的男人慌忙的俯身鞠躬:“万、万分抱歉……” “说对不起有用还要规矩做什么!” 当啷一声,一把短刀被甩到了他的面前,怀纸怒斥:“你是不是膨胀了,连敬畏都不懂吗!要知耻,知耻知道么!” “是!” 山下颔首,从地上捡起到来,忽然之间便走了上来,面色狰狞,就在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啪的一声把手拍在桌子上,然后另一只手抓起刀,直接贴着尾指插在了桌面上。 ‘梆’的一声! 紧接着,他震声咆哮: “山下给各位老大请罪了!” 眼看着就要血溅当场,福山会的会长脸都绿了,连忙按住了山下的手,劝阻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说着,还对身后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你们这群憨批还愣着干什么,真让他切了,信不信回头小拇指头换你们全家! 顿时一众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咳咳,不必如此。” “人老了就要喝凉茶,我们是故意放凉的!” “对,我就爱凉茶,凉才败火……” “是啊是啊!” 黄乡组的组长继续复读。 “真的是这样么?” 槐诗狐疑的问道。 一群人点头如捣蒜。 瞬间,雨过天晴,槐诗的怒色消散:“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众人擦着汗连忙点头赔笑。 “那行了,山下,这里就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槐诗挥手:“下不为例,知道吗?” “是!”山下拔出刀,鞠躬后转身走出去。 会议室里恢复了寂静。 而槐诗,端详着他们的面孔,露出笑容。 那笑容实在让人过于熟悉,就好像什么凶猛的野兽端详着食物那样…… “我的意思,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槐诗开口,缓缓说道:“为了避免各位有所误会,我还是重申一下,我想用如今怀纸组的几块地方,来置换各位手中的菜……” 啪! 一声闷响,桌子陡然一震,打断了他的话。 福山义正拍桌,猛然起身,震声低吼:“没!问!题!” “啥?”槐诗一愣。 其他人也愣了:妈的,你这老王八,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那个,福山会长不必这么激动。”槐诗说:“你考虑清……” 啪! 又是一声闷响,慈行会会长起身,肃容说道:“怀纸组长你这是什么话,同盟内部皆兄弟,四舍五入,怀纸组就是我们的兄弟!”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语调,“区区一个菜市场而已,不在话下!” “是啊!”王堂组组长反应过来,抬起手刚想拍桌,可槐诗便回头看过来,他动作僵硬了一下,放下手,疯狂点头: “别说交换,白送都可以!” 这时候,黄乡组组长整个人都不好了:妈卖批你们这群人怎么跟说好的都不一样!吃了什么药了?愚连队的暴走族都他妈没你们掉头快! 最重要的是,好词儿全都让你们说了,你让老子他妈的说啥! “……” 死寂中,所有人的视线里,黄乡组组长吭哧了半天,脸色都涨红了,最后梗着脖子瞪大眼睛: “俺也一样!!!” 于是,尘埃落定。 今天,又是复读机血赚的一天…… …… “那么各位走好,我就不远送了。” 签完了协议,白纸黑字画押之后,槐诗微笑着一路将几位组长送到了门口,几位组长也热情的再三道别。 就这样,目送着这群老头儿们远去。 这时候山下再次从角落里钻出来,探头望着老鬼们离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一群蠢货,还想来怀纸组讹钱。” “看起来还是识时务的嘛。” 槐诗耸了耸肩,自己安排的胸口碎大石环节竟然没有机会上,这让他感觉顿时遗憾了起来,想起这茬,他才一拍脑袋,指向后面:“你快跟泷村说,胸口碎大石的节目取消了,别让牛岛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站着了,不冷吗!” 回过头,槐诗重点吩咐了宅间去赶快把地盘交换的事情落实,盖了章送到总会长那里敲定了,然后下一阶段市场改造和蔬菜供应招标就可以开始了。 要说瀛洲的超市从来都有毛病,货架上的菜都是小盒,而且半点掉叶子的瑕疵品都不要,卖都不给卖。 简直神经病,又没坏,又不是不能吃……反正总比在蚊子苍蝇一大堆的臭水沟旁边买烂菜和死鱼臭虾要强。到时候低价搞一批瑕疵品回来折扣出售,岂不是就能够打开市场…… 脑子里随意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槐诗就坐在门口附近,等着上野开车回来。 等他把到时候的操作基本上想清楚一点之后,车已经停在了怀纸组的大门前面。 车窗摇下,露出赤崎那一张臭脸。 每次看到他,槐诗都发自内心的好奇:为什么有人明明好感度都到80以上了,都还能不给好脸色的? 这啥?瀛洲特产的傲娇吗? 赤崎瞥着槐诗,眉头就忍不住皱起:“你就打算穿这个去帝国赌场?” 第七百四十六章 单车变摩托 槐诗闻言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一条让人舒适的宽松灰色五分裤,一条印有【I love tan-ba】字样的T恤,再加上一双每个精致男孩儿都爱的拖鞋。 哪里有问题吗? 他发自内心的不解:自己去金陵天文会都是穿这个的,去个帝国赌场怎么了? “……” 赤崎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你吧……上车吧,时间快到了。帝国赌场专门为今天停业了一天。” “停都停了,又不是为我一个。” 他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坐上车里去:“搞不明白你们,走路十多分钟的事儿,还要坐个车,钱多烧得慌。” 赤崎诚翻了个白眼,无言以对。 帝国赌场大酒店不远,甚至没有出丹波内圈,就伫立在整个丹波内圈最繁华的街道中央,高耸如云,无数霓虹灯亮起时,绚烂的灯光便照向四面八方,就像是赌徒们的灯塔那样。 整个灰暗的区域中唯一焕发出光芒的存在。 在这里看不见随处可见的窝棚和破烂的街道,洁净安宁的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样,明亮的街道之上到处充斥热情的笑容。 那些看上去破破烂烂有碍市容的混种流浪汉根本走不进两条街之内,在曾经五大佬的一致把控之下,这里一直是丹波内圈最光鲜亮丽的地方,同时也是对外赚取庞大资金的地方。 好像一个恍神,就来到另一个世界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目眩神迷,连空气中都飘散着馥郁的芬芳。 喷泉广场之后,高耸的台阶上,金碧辉煌的大门缓缓开启,特地拣选出外貌形象优良的混种侍者们恭敬的将两人迎进了庞大的大厅之中。 特地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洒下一片均匀的光亮,照亮了四周庞大而精致的油画。 在潺潺溪流的声音里,钢琴的零落声音回荡。 甜美的笑声充盈在耳边。 槐诗愣在原地,茫然的瞪大眼睛。 “早说让你换身衣服再来了。”浑身正装的赤崎诚忍不住叹息:“现在尴尬了吧?” 整个大厅里,就只有槐诗一个人像是异类那样,穿着T恤大裤衩,感受到周围无数古怪的视线。 当他回头环顾的时候,便看到大厅的休息区,那些靓丽的女人们,或是成熟雅致,或是甜美芬芳,衣着各有不同。 她们零零散散的坐在沙发上,凹凸有致的身段从热辣或是保守的衣着下来凸显出来,眼眸里都好像带着笑意那样,扫向四周时带着令人心神动摇的春光。 “嘿,别像没见过世面一样。” 赤崎诚撞了一下槐诗的肩膀,严肃的提醒道:“可别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梨花小姐的事情,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我他妈的也很想对得起她啊! 你不如问问,‘她’能不能对得起我啊! 好嘛,现在他总算理解了一点赤崎诚为啥看自己那么不顺眼了,感情是梨花小姐的忠实舔狗,真应该让他去和梨花小姐深入了解一下,大家比一比长短……早这样,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破事儿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只是感慨:“有钱的漂亮姑娘们都还挺多的啊,谁说混种都是穷鬼的?” “呵呵,你真以为她们是这儿的客人么?”赤崎诚冷哼了一声。 槐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到几位人依靠在别人身上,相拥着走向电梯的背影。 哪怕知晓在瀛洲,风俗是合法行业,槐诗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她们不是顾客……是商品。 “落合家的生意?”槐诗问。 赤崎诚回头瞥了一眼,“落合家的生意还没至于落魄到这种程度,都在楼上了呢,大厅里这些都是自己单干的。” 电梯的门合上了。 迅速上升。 在陪同的礼宾员刷了卡之后,他们一路向上,很快就来到了赌场的大门前,验证过两人的身份之后,原本对外不再营业的大门竟然打开了。 内部庞大的场地之中,一片喧嚣,只不过往来都带着一股凶悍气息,不似善类。 都是极道。 这是这一次千叶家拿出来的唯一产业——帝国酒店赌场的百分之九股份。哪怕就这一份,也胜过荒川家手里散出来的无数地皮。 帝国酒店本身并不从属与同盟,千叶家当初也只是凭着手里的这一块上好地皮作为敲门砖,斥巨资才勉强购入赌场的百分之九的股权。 而且除了每年分成之外其他的权力一概没有。 只看着一点,就知道这背后的资本究竟有多么庞大了。 而在股东委员会里,除了来自几个黄泉比良坂的资本集团的马甲之外,占据主导地位、负责运营和管理的则是世界知名的远古公司。 作为旅游业的巨阀,远古公司除了本身各处的旅行路线之外,同时也经营着诸多豪华酒店和特色旅行设施,一切和旅游有关的生意都会搀一手,这倒也并不奇怪。 当初的群星号都是他们家运营管理的呢,和那样的大手笔比起来,这个也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下属分支。 类似的酒店和赌场的联合运营方式,远古公司在美洲、罗马、埃及以及俄联等等地方有不下十几家…… 而如此庞大的企业,背后的主要持股方是则是更加著名的金融巨鳄——万古投资。这些酒店每年加起来的赢利,恐怕都不如几个操作员在各个边境的期货市场上随便甩几单赚的多。 而看似庞大无比的万古集团,却不过是存续院对外募集资金的下属机构而已,甚至都还不在天文会的组织名单…… 存续院的背后,则是笼罩整个现境所有边境甚至深入地狱的天文会…… 当槐诗的思绪层层向上,再由天文会的视角回归到眼前的时候,面前的这纸醉金迷的场景,一切辉煌和绚烂都好像在瞬间黯淡,渺小的不再起眼。 可是环绕着这百分之九的股份,整个丹波内圈的极道们都好像沸腾了起来,兴奋的摩拳擦掌,哪怕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可能连坐在赌桌前面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了吗,赤崎。” 槐诗不由自主的感慨,“我们像是蚂蚁一样啊。” 赤崎迷惑的回过头来,看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视线飘忽的看着喧嚣的赌场,却不知焦点究竟放在了何处。 无数细小的蚂蚁汇聚在这里,有一只叫做怀纸,有一只叫做赤崎,还有其他无数叫各种名字的。 但是不会有人在意。 它们奋不顾身的争夺从天空中落下来的小小糖块,好像只要拥有就能够成为尊贵的国王那样。 哪怕它们生存在即将被点燃的核桃里。 “太可笑了。” 槐诗自嘲的笑了起来,走向吧台:“白水,谢谢。” “哎呀,这不是怀纸吗?还有赤崎!你们俩之前打的那么激烈,现在竟然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块?真稀奇啊。” 千叶龙二从人群里走出来,双手揽着两个肤色截然不同的美人,左拥右抱,看上去潇洒又放荡。拿出这么大的产业出来当赌注,他看上去倒是丝毫没有任何的不舍,玩得比谁都开心。 “你们也是来挑战我们家伊佐木的吗?” 他好奇的问道。 “不敢,在下只是来看热闹的而已。”赤崎诚恭谨的回答道。 “哈哈哈,别那么拘谨嘛,赌场里可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哦。”千叶摇头笑了起来:“既然拿出来当赌注,我就没有想过再收回去的道理,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一点,我们家伊佐木可是很厉害的,哈哈哈哈哈。” 说完就自顾自的大笑了起来,热情的邀请道:“走吧,我那边还有空位,赌局开始要到八点呢,咱们还可以先来两把。” “不了不了。” 两人连忙婉拒,千叶倒也没有坚持,只是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对桌子后面的酒保说道:“让人给他们拿二百万的筹码过来,今晚这俩人输了算我的……” “是。”酒保利索的转身回去汇报了。 槐诗正待拒绝,就看到千叶无所谓的摆手:“不要见外,这点钱而已,你不是还帮了我挺大的忙么?就当谢礼吧。” 说完,他就哼着歌揽着怀里的姑娘走了。 没有多久,两叠金灿灿的筹码就送到了两人的面前。 沉默里,两人面面相觑。 赤崎开口问道:“话说,你很会赌么?” 槐诗想了好久,认真的问:“斗地主的时候会出千算不算?” “当然不算啊!”赤崎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这里出千抓住是要被剁手的!亏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信心,结果就真一点准备都没做,就打这赌场的主意了?” “说不定我运气好呢?” 槐诗震声回答,劈手夺过:“我可是我们村里第八届抽王八大赛季军,怎么就不能算个赌神了?今天晚上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不等赤崎反应过来,就走向了牌桌。 …… 二十分钟之后。 “先生?怀纸先生?”荷官低头,看着桌子后面脸色灰败的年轻人:“您还好么?到您开牌了……” “……” 槐诗低头,看着桌子上最后一枚金筹码,抬头,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那个,我先咨询一下。” 他期盼的问:“咱们这儿有‘投降输一半’的规矩么?” 第七百四十七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当然没有! 颤抖的手揭开底牌,一个可怜巴巴的‘2’便映照在了灯光之下。 最后一枚筹码也和槐诗说了拜拜。 “别,赤崎,再来一把,再来一把……”槐诗不顾赤崎的拉扯,奋力挣扎,“我还准备了一千万,再让我来一把,我肯定能回本儿!” 赤崎翻了个白眼,实在看不下去了。 刚刚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是东夏电影里的高进附体,结果没想到打起牌来发那么拉胯,二十分钟时间不到,俩人四百万的钱就给他输的最后十万都不见了。 哪怕是你找个水坑往里丢都没有这个快啊! 你是怎么办到的! 就你这狗心狗面的样子,还想要和千叶家从美洲请来镇场赌王同台竞技?做你的美梦!但凡你能多吃一粒毛豆都不至于这样! 他都已经看到未来槐诗把所有钱输完之后流着口水开始‘阿巴阿巴阿巴’的场景了…… “噗哈哈哈哈哈,驹场你看到了吗?哈哈哈哈。” 就在旁边,那个一直冷眼围观的人影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得前俯后仰,眼泪几乎都快流出来:“那个家伙……梭哈!然后……哈哈哈哈,投降输一半……输一半……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现在的极道可真是丰富多彩,哈哈哈哈……亏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要挑战我,吓了一大跳,哈哈哈,千叶先生这是从哪里找来说漫才的人吗?” 赤崎皱眉,回头不快的看过去,然后,便看到看到那个依靠在凶悍保镖身上,快要直不起腰的女人。 黑色的瀛洲长衣泛着隐隐的绸光,长发盘起,袖口和下摆的地方铺着妖异盛放的牡丹,并没有寻常的端庄和沉稳的意味,反而映衬的那笑容越发的艳丽而妩媚,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力。 她擦了擦眼角,似笑非笑的端详着两人,开口发问: “让我猜猜看,这位是锦川会的赤崎先生?而这位……想来就是千叶先生说特地来挑战我的怀纸君了吧?” 槐诗一愣,茫然的看过去:“大姐你谁啊?” “嗯?你不认识我吗?真奇怪啊……”那女人笑了起来:“我的名字是伊佐木,伊佐木莲,就是你们今天特地来挑战的那个人,不过你们就连我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么?一点功课都不做,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赤崎愕然,目瞪口呆。 他以前赌马也从来都没有来过帝国酒店,没有想到,这里千叶家特地从美洲请来的不败赌王,那个让职业赌徒们闻风丧胆的赌王,竟然是个女人? 而且还美的那么惊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倘若只是这种水平的话,你输定咯,怀纸君。”她嘲弄的看向槐诗。 而槐诗神情越发的平静,端详着她的面孔,忽然笑了起来:“不,我反而觉得自己赢定了呢。” 说着,他捋起自己的头发,愉快的咧嘴:“论颜值的话,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呢,伊佐木小姐。” 伊佐木的神情一滞,愕然。 这么多年以来,她为了胜负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被人蔑称为眼里只有胜利的母狗,视之为夜叉恶鬼,她全部都无所谓,不过是弱者的呻吟和败者的狂吠而已。 最后赢的,永远是她自己。 但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胆敢、能够当面来否定她的颜值,将她引以为傲的美貌践踏在脚下,而且这个人说的好像还…… 有些道理? 她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旋即变得冷漠了起来:“只是长得好看,在赌局里可是没有用的哦,怀纸君。亏我之前还挺喜欢你这张脸呢……” “多谢夸奖,我也很喜欢。” 槐诗耸肩:“输赢其实无所谓啦,开心最重要嘛。况且胜负只是一时的,而美貌,却是永久的!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份皮肤保养小技巧,待会儿要不要交流一下?” 沉默里,伊佐木莲冷笑:“等我赢光了你的衣服,让你裸奔出场的时候,我会考虑一下你的这个提议的。” 说完,她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槐诗的声音:“伊佐木女士——” 她的脚步微微停顿,回头看过来,却看到槐诗的表情,郑重又认真,就好像看着隔壁家的傻孩子趴在栏杆上一样,严肃的告诉她: “——脱衣麻将,是违法的啊。”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带着浑身的怒火,伊佐木莲拂袖离去。 而等槐诗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赤崎竟然也站的远远的了。 “怎么了?”他好奇的问。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被别人认为那个裸奔的人和我很熟而已。”赤崎很认真的提醒道:“怀纸,距离赌局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现在跑路还来得及。” “呵。” 槐诗不屑的摇头,冷冷一笑:“你看我像是会怕裸奔的人吗?” “……” 天又被聊死了。 一直到赌局开始,赤崎都再没有跟他说过话,而是在考虑什么时候敲这王八蛋的闷棍,套上麻袋之后怎么揍他。 就这样,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赌场内越发的喧嚣。 直到八点整的时候,中央的舞台,醉醺醺的千叶依靠在两位和刚刚又不一样的女士身上,举起了话筒。 “哎呀,大家都到齐了吗?”他笑得眉飞色舞:“看起来都还挺精神的嘛!那么闲话少说,各位都准备好了么?” 欢呼响应的声音仿佛海潮。 只有槐诗一个萌新终于感觉到了不妙。 “那么,决定这一座赌场股权归属的赌局,接下来就即将开始!” 千叶龙二抬起一根指头:“规矩很简单,过了十二点,谁手里赢来的钱更多,那股份就是谁的!闲话不必多说,我们开始吧!” 不像是生天目说话时那么絮叨和累赘,他甚至比场下的人更加的迫不及待。 仰头喝光杯子里的烈酒,千叶龙二展开双臂,在热烈的欢呼声中,悠扬的钢琴声响起,爵士乐再度奏响,而衣着裸露令人血脉偾张的舞女们则成群结队走上了舞台。 端着托盘久候在旁边的侍者们飞速入场,将手中的筹码分发给每一个赌徒。 今天来到这里的,每个组都有一个入场名额,不论来者的身份。 一旦被发现出千,当场取消资格。 赌场将会为每人提供五百万的特殊筹码,仅用于本次比赛且不可兑换,只用于比赛之后的统筹。 不过,赌场并不禁止双方在对赌时额外加注,只不过最终的统计不会承认其金额就是了。 赌博的方式不仅限与扑克中的梭哈、桥牌、德州。包括骰子、麻将、牌九乃至斗狗、赌拳、赛马等等。 在这里,但凡能用来赌的东西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甚至你抓个人来抽王八、赌下一个从门口经过的是男是女都没问题,只要有人愿意跟你玩。 而在四面八方投来的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里,槐诗开始瑟瑟发抖。 刚刚进群就被大佬们盯上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我觉得有人好像需要帮助?” 每次在槐诗最需要的时候,就有一个愉快的声音从他的脑中响起,彤姬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吹了声口哨,笑容愉快。 “你有办法?”槐诗喜出望外。 “说真的,你这个脑子一热就往前跑的毛病是不是抽时间要改一下?”彤姬啧啧感叹:“到了赌场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打牌,是不是反射有点长的过头了?” “反应过来也晚了啊,总不能现在拍拍屁股就跑吧?” “所以,你需要一点帮助,一点宝贵的意见,对不对?”那个幻觉一般的身影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容越发的愉快,抬起手,搓了搓手指:“只不过,最近大姐姐我的手头也有点紧呀……既然是我出的主意,那钱是不是要分我一半?” “呵,女人。” 槐诗冷笑:“你在想什么桃子?” “如果你不介意让丹波内圈的人欣赏一下你的屁股我也没关系呀。” 彤姬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的说道:“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人家这就走咯……对了,到时候我会提前准备好摄像机的。最近乐园王子同好会里大家断了粮,可都饥渴的狠啊,想必这么猛的料一定能从小姑娘手里骗不少钱吧? 而且我还可以分成很多段,从脱第一件衣服开始,只要我一出再出,小姑娘们就会一买再买,最后广泛传播,大家人手一份,说不定你还能多一个称号,叫做天文会标志翘臀……” 槐诗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七三,不能再多了!” “嗯?你刚刚说什么?”彤姬好像没听见。 “过分了啊!”槐诗大怒,可眼看彤姬转身就要走,连忙瞪大眼睛:“六四!六四总行了吧?” “风太大,听不清楚。” “五五……” 槐诗举起双手,悲愤的低下了头,然后又迅速的恼怒抬起来:“如果你敢继续说四六的话,那我还不如裸奔呢!” “怎么可能嘛!姐姐我可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啊……”彤姬强行将嘴里还没说出来的话咽下去,暗搓搓的擦了一把冷汗。 总感觉再过一段时间就没办法继续愉快套路了…… 这种奇妙的危机感,可真是有些刺激。 “好了,你的办法呢。”槐诗怨念的看着眼前的空气,那空洞的眼神看的其他人都有些发毛。 “你傻啊。” 彤姬叹息,弯下腰,在他耳边最后提示:“你不会打牌,难道别人不会吗?” 伴随着她的响指,命运之书骤然翻开。 一个早已经被槐诗遗忘在脑后的苍老身影缓缓的浮现了出来,冲着槐诗咧嘴一笑,尽显猥琐阴沉。 这谁来着? 槐诗看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七百四十八章 赌徒们 戚问,东夏人,新海知名企业家,边境贸易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少年得志,中年崛起,晚年暴富。 只可惜在走上人生巅峰之前的那一天,遭遇车祸,卒。 享年五十一岁。 不得不说,虽然死的人各有不同的死法,但成功的人都一定有相同的道理。 早在成为阴家的白手套之前,他就已经迈入了社会精英的阶层,被阴家重金招揽。 在阴家的崛起之中,他的贡献可谓庞大,倘若无足轻重的话,翅膀硬了另立门户时也不会让人那么的愤怒。 倘若要形容的他的特质,那就是天生的商人,在投资方面的精准直觉和对数字游戏的先天敏感,以及对实业的成本把控让他早在二十年前就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职业经理人。 在所有履历的光辉成绩最前面的,就是四年内美洲常青藤联盟的经济学和数学双学位,并且在进入工作之后额外达成了统计学硕士的成就。 专精的就是概率学。 这个人是天生的赌徒,哪怕他专注于更庞大的领域,从来瞧不起赌场里的博戏。 “赌博这种东西从来不是有悬念的玩意儿,指望靠着赌来一夜暴富的人就好像指望通过禁药得到幸福一样,有一个算一个的脑子都有问题。” 面对槐诗的提问,戚问的记录刻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不论什么规则什么地方,到最后都只不过是庄家通吃的把戏。”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第一次从这货身上领略到高手风范。 “说了这么多,那你究竟会不会啊?” “呵,简单的数学问题而已。” ‘戚问’的记录轻蔑一笑,借着槐诗的眼睛扫着那些围过来的人,“虽然并不专业,但对手都已经没脑子到去当黑社会了,我不觉得赢起来会有问题。” 在过了忌日一周年之后,戚问竟然又装了一波生前没有的逼。 命运的跌宕起伏,实在让人难以预料。 闪开,让专业的来! “怀纸组长,要不要来一把?” 当那些人不怀好意的邀请时,槐诗缓缓的抬起头,不远处想要阻拦的赤崎动作停顿了一下,疑惑的挑起眉头。 就好像换了个一人一样。 感受不到往日宛如太阳那样放射的光焰,而是宛如一团蠕动的黑暗,让人捉摸不清,难以窥见本质,只能够感受到一股垂暮的阴气。 可很快,那感觉就如同幻觉一样消散了。 槐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很久没笑过了一样,但笑容却那么的无害又忠实,令人安心。 好似送上门的肥羊一般。 “好啊。”他说,“大家想玩什么?” 另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提议道:“我看怀纸君之前德州玩的很厉害啊,不如咱们来几把?” “好呀好呀。” 怀纸素人从善如流。 于是,大家都微笑了起来。 好像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 实话说,这样的感觉分外奇妙。 槐诗本身还是槐诗,未曾有过变化,可在那一瞬间,却有无数记录挤进了脑子,在他的灵魂之外形成了另一个不同的人格。 就像一台电脑上面又挂了一个虚拟机。 一大堆槐诗无法理解的数字、定律和乱七八糟的算式在他的一部分脑子里转来转去,字符变化和数字的跳跃之间带着诡异和陷阱的气息。 宛如蜘蛛在罗织自己的网。每一次思考都会有两个念头,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名为戚问的记录得出的结论。 连暗牌都没看,当低头看到第一轮明牌时,脑子里就浮现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这嘛玩意儿? 第二个是:不用看了,跟注。 为嘛? 戚问:不为嘛,跟就完事儿了。 瞬间,槐诗信心十足,随手抓起筹码。 “我跟了!” 那充盈的信心让其他人愣了一下,在揣摩片刻之后便纷纷做出了跟注或者不跟的选择。 第二轮牌发下。 戚问:加注十万,不要慌。 槐诗咧嘴一笑,再次甩出了一个筹码。 他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了开牌的那一瞬间。 8、j、7、k……底牌是3和10。 连个对子都没有,瞬间五十万美金蒸发! 得亏槐诗刚才没有脑热再加注,否则这一把就把自己十分之一的钱输出去了! 什么鬼!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戚问你他娘的闹啥?” 可借着槐诗的眼睛看到那些眉开眼笑的面孔,戚问的人格里却传来了一阵由衷的欢快,好像赢的人自己一样。 “稍安勿躁。”他咯咯怪笑起来:“猪不养肥了,还怎么杀?” 然后,他继续指挥:这一把牌发下来,先跟一轮,不论牌多好,别人怎么加注,后面你都不要跟。 然后,第二把,理所当然的,又亏了十万。 可惜了三条的牌面。 “第三把了!” 槐诗按着自己的底牌,开始慌了:“难道还养猪么?再养我就成猪了啊!” “别慌,第三局就可以稳一手了。”戚问说:“已经有人输的肉痛了,他们这一把会开始谨慎了,估计不会有人再翻倍加注,不论是输是赢都没有关系。” 结合了槐诗之前的表现之后,恐怕再没有人会觉得槐诗是什么威胁。 这时候小赚一把也不会有人在意。 只可惜槐诗这一轮运气不好,依旧中途放弃,二十万。 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八十万蒸发。 是个人都要毛。 而当所有决策交给戚问之后,槐诗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时才发现,牌桌上的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热烈了起来。 当筹码并不是拿金钱兑换来的时候,所有人挥霍起来好像都瞬间变得大方无比了,哪怕输起来也不再心疼。 所有人嘴角都带着沉浸在幻觉里一样的笑容,眼瞳被金灿灿的筹码照亮时,就好像得到了幸福一样。 令人毛骨悚然的快乐。 第五把,槐诗悍然加注,好像已经上头了! 这一次运气似乎终于眷顾了他,竟然靠着一套稀松平常的‘顺子’拿下了二百二十万的赌资,不仅补上了之前的亏空,而且还赚回了一百六十万! “哈,我就说,高进!知道是什么高进么!” 槐诗得意大笑,而在其他人看来,纯粹就是狗屎运。 那两个被槐诗的势头吓到,选择弃牌的人不快的啧了一声。 要饭的也要过年呢,不稀罕。 第六把,依旧通吃一百万之后,第七把槐诗的好运气终于走到了尽头,陪出去一百四十万…… 而这时候,已经有人输光了自己的筹码下桌了,但很快,旁边就有另一个刚刚打完二十一点满载而归的赌徒坐了上来。 赌局继续。 怀纸素人的运气时好时坏,时常输的气急败坏,可面前的筹码,却再以完全不合理的速度飞快增加。 当一个多小时过去之后,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槐诗的笑容已经被金灿灿的光芒照亮。 “这一把,我加注,大家随意,大家随意啊。” 他挥手,翻倍加注。 随着赌局迎来最终的阶段,赌注也从上家那原本已经足以让人血压飙升的600万加到了一千二百万。 在微笑之中,槐诗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下家。 为师加注了,悟空你呢? 那个枯瘦的男人脸色变幻,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渗透出来,可在槐诗挑衅的眼神之下,最终忍不住咬牙。 我全押! 就这样孤掷一注的,赌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 他喘着粗气,怒视着槐诗,冷笑:“我就不信,老子现在一整套四条你能秒我!” 槐诗神秘的微笑着,没有答话。 只是敲着手里的底牌。 默默计算着自己的这一轮过后即将收割到的筹码。 最终,在开牌的阶段,一张张的翻开了自己手中的底牌。 一张黑桃九,一张黑桃十。 再加上三张拣选出来的明牌。 七、八、J。 明晃晃的扑克,照亮了一张张惨白的面孔。 “不好意思,同花顺。” 槐诗偏过头,礼貌的对身旁的下家轻声道别:“还有人等着呢,你可以把位置让出来了,谢谢。” 就这样,在荷官的拨动之下,眼睁睁的道别了自己所有的筹码。 男人愣在了原地,下意识的想要发怒揍人,可看到槐诗的眼睛之后,瞬间冷静了下来,汗流浃背。 “别这样,怀纸先生,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他低声哀求:“能不能借我三百、不,二百万就好!” 槐诗冷漠的抬起手指,弹开了他抓在自己袖子上的双手,拍了拍不存在的尘埃,可是却并没有回绝,只是轻声问:“我凭什么借你钱?” 那男人呆滞了一下,旋即大喜,“我、我……我在伏见还有一家饭店,我可以签借条,我可以转让……”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越发的鄙夷起来。 他本来可以借的,但莫名的愤怒却令他难以忍受这样的道理:“这些筹码是兑不了钱的你明白吧?就你这水平还想赢赌场的股份么?早点滚回家里去洗洗睡不好么?” “我、我也知道啊……” 那个人的脸色灰败:“可在之前,之前我输光筹码的时候,就已经把我们组的店面全都抵出去了,如果十二点之前我还不上的话……” 他嗫嚅着,眼睛里包含着期冀:“二百万,怀纸先生,二百万就好,我可以翻本的!” 槐诗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看他。 抓了一把筹码,丢到了他的脸上,指了指不远处吧台上坐着的赤崎。 “借条写好给他,你滚吧!” “谢谢怀纸先生,谢谢怀纸先生!”那个人喜出望外,眼中再次亮起了希望和幸福的光,趴在地上把筹码捡起来之后,就喜滋滋的到吧台把欠条写好,最终,头也不回的冲进百家乐的区域里。 消失不见。 而槐诗抬起头,看向自己面前已经换过两岔的面孔,再度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我们继续?” 于是,赌局继续,幸福也继续。 第七百四十九章 曾经的牺牲 深夜,京都国立大学,贵宾馆。 在象牙之塔交流团队的驻地,最内侧,堪称豪华的独立套房中,被一层层定律笼罩隔绝,摒除了所有的窥探。 黯淡的灯光之下,对话已经持续了很久。 “……宫本教授的精神状态还是不太稳定。” 艾萨克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向另一头的校务理事会报告:“在几天前,我已经通报了统辖局的瀛洲分部。但是他们对此保持沉默,一直没有过正式回应,只是说不愿意接入到公家和武家之间的斗争之中,也希望我们能够保持自己的立场,不要让局势过于混乱。” 在半空中,罗素的投影缓缓点头:“你一直在瀛洲,可能没有收到通知——为了对接下来两到三年之后的诸界之战做准备,统辖局和五常之间的临时专项会议即将在一周之后举行。 会议没开始之前,谁都说不定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瀛洲分部做出偏向于保守的决策并不奇怪。”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宫本教授,你不需要担心。据我所知,存续院中任职的那位中岛公已经和决策室有过交涉。 宫本是他一手培养的学生,他不可能放手不管。” 艾萨克闻言,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既然有创造主·中岛公出面,那么宫本弦一郎的人身安全起码能够得到基础的保证。 哪怕情况再怎么恶劣,有了他在,宫本都不需要担心会有性命之忧,甚至连正式的审判都不会有。 每一个学者的存在对于现境都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宫本这样能够保证人种延续的遗传学学者。 必要的话,存续院会以此为理由,将他带往总部,永久保存,以延续他的研究生命,为现境继续奉献。 “但仅仅如此的话,对现状并没有任何帮助,神城未来的存在本身已经让整个丹波内圈变得太不安定。” 副校长神情严峻的说道:“在之前,京都大学的校长曾经同我私下里表示,担心这将是费尔巴哈事件的又一次重演。” “别担心啊,艾萨克。”罗素信心十足的回答:“这不是已经有我们的王牌教师,古典音乐主讲槐诗负责处理了么?” 副校长的神情更加严峻了:“恕我直言,这是对槐诗生命的不负责,也是对丹波内圈的不负责。 校长你应该有更加可靠的人选才对。” 罗素忍不住大笑,“不要总是那么死板嘛,艾萨克,你要对我的秘书有信心一些……恩,虽然有的时候他确实喜欢乱来,但迄今为止,不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么?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奇迹发生哦。” “奇迹只不过是幸存者偏差一样的偶发事象而已。” 艾萨克漠然反驳:“校长先生,学者只相信定律。” “哎,所以说,这就是你始终没办法突破创造主的原因啊。艾萨克,如果抱着这样的观念,你所学的东西越多,你的认知就越是被前人所束缚。再多的学位,对你而言也只不过是枷锁。” “我想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争论过很多次了。”艾萨克冷淡回答:“我认为这次也不会有结果。” “行吧,行吧……总是你有道理,我说不过你好吧?” 罗素摇头叹息,思索片刻之后,认真的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讲什么,但很遗憾,尘埃还没有落定之前,象牙之塔不能轻易表明立场——所以,如果你实在看不下去的话,就给他一点帮助,怎么样?” 艾萨克皱眉,想要说话,却被罗素挥手打断了。 “就当这是校长给你的任务吧,我的副校长阁下,试试与自己的同事和谐相处怎么样?至少请尝试着包容一下我的秘书。 否则的话,传扬出去,我这个校长也会很难堪的。” “……” 沉默许久,艾萨克终于做出回复:“我知道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这不就好了嘛!大家和谐相处,都有光明的未来。” 罗素一拍手,眉开眼笑,正准备说话,便看到艾萨克的神情一滞,视线忽然看向了远方。 “怎么了?” “刚刚,时序又掀起了涟漪,恐怕信标又要被触动了。” 艾萨克的眉头皱起:“第十九次。” 在天国谱系之中,神髓之路的圣痕恐怕是同现境结合最深的一系,所有的圣痕都围绕着现境展开。 作为神髓之路的五阶,传说中时间之神克罗诺斯在地上的化身,艾萨克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一瞬间波及了整个京都的变化。 虚无的时轴上,出现了第十九个异常的分支点—— “恐怕又是非法的时间跳跃。”他说。 “……真拼命啊。” 漫长的寂静后,罗素了然感慨:“那位‘费尔巴哈的亡魂‘恐怕也不想看到曾经的事件再演吧? 让曾经的英雄再三牺牲到这种程度……如今的统辖局越来越不像话了,就算是再怎么官僚主义好歹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你知道内情?”艾萨克问。 “是啊,毕竟当年那次决策室和绿日高层的会面就是由我促成的啊,为此我可真是丢了好大一把的老脸。” 罗素摊手耸肩:“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天文会和绿日之间的摩擦不断,几乎快要失控了。 好在最后虽然大家都很不情愿,但为了避免全面冲突的爆发,维持现境和边境的稳定,还是咬咬牙把合同签了——毕竟现境只有一个,一旦坏了大家都要全部玩完。 我记得当时,是那个年轻人自己站出来,代表绿日愿意为现境所付出的诚意,主动去了统辖局。 毕竟是罕见的彩虹桥共鸣体质,不论是能力和身份都在足以让决策室重视,因此一度被誉为和平的象征呢。 哎呀,你是没有看到,当时佩伦那副无能狂怒的样子。 不知道究竟是不忍心自己的养子为虚假的和平做出那么大的牺牲,还是因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竟然选择去统辖局呢? 当时场面可真是……相当精彩!” 艾萨克愣了许久,不解的问:“但就算是这样,恐怕也不会得到信任吧?” “谁说不是呢?简直两边不讨好。” 罗素怜悯的感慨,“统辖局会提防你是绿日的间谍,绿日又把你当成了投靠天文会的叛徒,而自己又注定只能在工具人一条路上走到死……遇上这种情况,谁都不好过。 在那种情况下,依旧费尽心思的去为混种奔走,争取权益,竟然还促成了当时边境混种流民的领袖和美洲官方的正式会面,只能说实在是不容易,结果……又和毁灭要素牵扯到了一起。” “你是说‘费尔巴哈事件’?” “是啊,毕竟是美洲谱系近五十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损失,也是整个美洲最接近地狱的时候,最危险的时候,距离全美深度化只有一步之遥…… 从那之后,就再没有现境的谱系愿意庇佑兽化特征者了。” 说到这里,罗素抬起手,揉了揉老脸,一声惆怅的长叹:“好了,别再讲这些让人难过的旧事了。 现在让我们聊点充满希望的东西怎么样?就比方说我们那位正在拯救丹波内圈的王牌教师槐诗阁下,他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这么说的时候,这位老人的眼神就充满期待。 而艾萨克的表情,就变得一言难尽。 “怎么了?”罗素迫不及待,催促道:“唤龙笛不是你一直管着的么?别卖关子,来让我看看他进度如何?” 漫长的沉默里,副校长阁下面无表情的抬起手。 五指之间,唤龙笛的投影展开。 全世界最为庞大的深渊探镜无声的调转方向,自边境之中缓缓旋转,输入参数,调整坐标,对准了现境,然后一瞬间便迅速锁定了某个象牙之塔的老师。 就这样,画面放大再放大…… 不等清晰的图像浮现,便有嘈杂的声音如同海啸那样从另一头响起。 好像有无数人在激动的咆哮和呐喊。 而就在赌客们围观中,有一张俊秀的面孔从画面中缓缓浮现,带着兴奋的笑容,双手将所有的筹码全部推到赌桌的中央。 “——ALL in!” 竟然孤掷一注的,一把押上了所有。 很快,随着他手指的调转,底牌亮出,同公共牌组合,如出一辙的花色,彻底将狂热的氛围推上了最高潮。 5、6、7、8、9! “同花顺!!!” 一瞬间,在那些忘我的呼喊之中,不知道赌桌上多少面孔失去血色,化作苍白,倾听到内心深处绝望的哀鸣。 只此一组牌,就敲定了多达三亿美金的胜负,奠定了今晚再难复制的巅峰! 一时间,整个赌场的气氛好像都被点燃。 宛如当之无愧的王者降临在这一片大地之上,在尊崇的目光中,那年轻人的面孔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 那正是新一代赌神冉冉升起的模样! 可房间里,却一片死寂。 漫长的沉默中,罗素挠着头,满怀不解:“这谁啊?” 艾萨克面无表情的回答:“怀纸素人。” “他在干什么?” “在打牌。” 于是,罗素茫然的问:“那我们的王牌教师槐诗呢?” “……在拯救丹波内圈。” 第七百五十章 黑幕 如今,赌场之中。 同桌诸多赌客戒备又谨慎的视线下,槐诗按着手里的底牌,不屑的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对手……身后吧台上的插花。 “兄弟,他手里是什么牌?” “慌什么?两张J而已。” 那一束花道大师每日精心制作出来的梅花兴奋的摆动了两下,“一张方块一张红桃,秒不了你!干他干他!” “谢了兄弟,等会儿就给你浇水。” “不客气嗷!” 槐诗收回目光,邪魅一笑,抬手甩出两个水晶筹码:“我加注,两千万!” “……” 窒息的气氛中,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庞大的压力,起身:“我弃牌。” 不顾自己押上赌桌的筹码,他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资本,狼狈逃窜。 “就这?” 一片吸冷气的声音中,一代赌神怀纸素人环顾着四周,露出了不屑的微笑。 恐怖如斯! 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越发敬畏和忌惮了起来,只可惜没有胆子怒喝一声‘此子断不可留’。 这大概就是东夏人最常说的‘扮猪吃老虎’吧!为了麻痹自己的对手,竟然不惜在赌局开始之前先输掉四百万!所有人都被他无害的表象所欺骗,没有想到这都是演技! 心机深沉,谋算似海! 不愧是短短半个月就从丹波内圈崛起的怀纸组,实在可怕! “所以,这就又赢了?” 槐诗低头,端详着面前快要将自己淹没的筹码。 难以置信。 实际上直到现在,这憨批都还没分清梭哈、德州和二十一点的规则,全要靠戚问的提醒指挥,还有圣痕的辅助外挂。 不然的话,别说打牌,早就把人都丢完了。 到现在,槐诗都没搞明白这操作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为啥就赢了,然后反复的赢了,偶尔输上一点之后,又立马加倍赢回来了。 不劳而获难道就这么爽的么? 槐诗自己都惊呆了。 可哪怕明知道这筹码不过是短短一夜的代币,根本什么都兑换不了,他依旧也兴奋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挥着筹码喊两声再来。 看看周围这群傻逼,根本不会动脑子,赢起来简直不要太重要。 运气站在我这边! 我还能再赢。 我可以赢到最后! 只有我才是这里的主宰者! 毫无来由的强烈信心和冲动在他的脑中涌动,令槐诗的面孔都兴奋的涨红,狂热的抚摸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筹码。 只是想到最后赚到的钱还要分给黑心女人一半,他就心中忽然一痛。 等等,我为什么要心痛? 这他妈的不能兑换的代码和塑料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在命运之书的警示中,槐诗恍然警觉,笑容僵硬在了自己的脸上,呆滞在原地。 怎么回事儿? “赶快开局啊。” “喂,快点啊,傻了吗?” “怀纸组的,不玩就让开,不让人等太久!” 周围重新挤过来坐下的赌客迫不及待的催促着,怒视着这个发呆的人,就连荷官都疑惑的看过来:“怀纸先生,可以开始了么?” “……” 沉默里,槐诗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张不知何时被狂热和兴奋充斥的面孔,许久之后,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大家先玩吧。” 他起身,甚至不想看自己刚刚赢来的那一大笔筹码,转身离去。 在这不知何时变得闷热起来的赌场中,所有人的脸上好像都带着幻觉一样的笑容,空气中散逸着近乎凝结成实质的贪婪,无声沸腾,笼罩了一切。 哪怕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出局,血本无归,甚至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股份,不惜押上了自己的产业去兑换无用的筹码。 赌注,也开始越来越庞大。 哪怕是输光了所有的筹码,依旧站在赌桌旁,期盼的观望。 有的人遗憾无比,感觉自己距离成功其实就差一点点,只不过时运不济。 而有的人脸色灰败,宛如行尸走肉,面对赌场所免费提供的豪华服务视而不见,呆呆的坐在沙发,眼神毫无焦距。 好像行尸走肉一样。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在窗边,猛然回头,便看到窗外的夜色中有一道飘摇的身影无声划过,苍白的脸上映照着夜色与霓虹。 很快,又消失不见。 只有街道上一滩滩迅速冲刷干净的血迹。 街道上,不论是面带笑容的购物者,行色匆匆的路人,乃至笑容热情的商家都径自绕过了脚下的血迹,视若不见。 早已经习以为常。 几个人的死去,甚至涟漪都没有掀起,便已经被那些闪耀的霓虹所吞没,覆盖在黑暗中。 简直就像是走进了现代化的肉食处理车间那样,在看不见血的宰杀里消失无踪,甚至连痛觉都只有一瞬…… 然后,一切便都已经结束了。 当槐诗再度回头时,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场景。 在一片喧嚣热闹的氛围中,有侍应生走向一个被抛弃的败者,将一纸信笺递给他。那个人颤抖着捧着那张纸,许久,艰难的点头。 将那张信笺奉还之后,他抬起手,叫了一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之后,麻木的起身,走向了天台的方向…… 没过了多久,坠落的黑影,再次从窗外划过。 在遥远的大地上迸发了一声闷响。 “怀纸先生。” 不知何时,伊佐木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笑容妖艳如牡丹:“怀纸先生,千叶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许久,槐诗从窗外收回视线:“带路吧。” “请跟我来。” 伊佐木莲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前方。 他们穿过了沸腾的赌场,走向了楼上僻静的观赏包厢。 在隐秘的源质流转笼罩之下,赌场中狂热的氛围如旧,贪婪之船乘风破浪,依旧行驶在深渊之上。 自始至终,千叶龙二都带着迷醉的笑容,依靠在温香软玉里,静静的观赏着这一切。 沉浸在酒精与美色中的眼瞳毫无任何的触动。 哪怕其中的人里包括曾经自己的忠实下属…… 许久之后,撑着拐杖的佝偻管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汇报:“老爷,总会长名单上的人都处理完了” 千叶龙二回头看了他一眼,许久,微微颔首,“等我们的人下葬时,代我去送束花吧。虽然吃里扒外,但毕竟主从一场,总要给他们一个体面。” “那么,赌局呢……”管家问。 “大家不玩的正开心着么?”千叶龙二随意的挥手:“继续。” “是。”管家撑着拐杖,无声退下。 “还有,其他人也都出去吧。”他起身,穿上了裤子之后,拍了拍身旁的屁股,微笑:“等会我们再继续玩。” 目送着娇笑的女孩儿们离开了房间,他走向酒柜,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请给我最里面那瓶山崎,最贵的那一款。” 刚刚推门而入的伊佐木莲看向柜子最里面:“我看到了。” “怀纸君呢?” “我随意。”槐诗回答。 “随意又是什么呢?”千叶龙二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发:“你总是会给我出难题啊,怀纸君……你也山崎吧。这可是五十年的好酒呢。” 提起了酒瓶走过来,坐在了他们的对面,示意他们随意,自己加了冰块之后倒了半杯。 千叶龙二看着槐诗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你他娘的不是不会打牌么……早知道就想个办法早点赶走你了,怀纸君,你差点坏了同盟的事啊。” “我得说,我对此一无所知。” 槐诗抬起头,看向单向玻璃之外,沸腾的赌场里,还有那些失魂落魄的面孔。 “都是一些吃里扒外的叛徒,没必要在意。”千叶龙二满不在意的说道:“生天目老头儿也太会使唤人了,总是给我塞一些棘手的活儿。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很伤心,但是,怀纸君,今晚这一场赌局的目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到现在槐诗哪里还不明白,这一场赌局,本身就是同盟内部铲除祸根的手段。 “在这种关节上,手段不能太粗暴,也不能动摇同盟的根本,偏偏吃里扒外的二五仔那还不少……” 千叶龙二轻声叹息,“只能出此下策了。” 今晚的帝国赌场,便是叛徒的断头台。 通过赌场的股份,引诱所有人参于其中,再利用手段,引导着名单上那些背叛者自己给自己套上绞索,以赌博的方式名正言顺的收回同盟的资产。 最后输光一切之后,欠下巨债走投无路的人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下场。 天台。 “让我重新介绍一下吧。” 千叶龙二看向身旁的伊佐木:“这位是来自无归者墓地·‘贪婪之船’的清理专家伊佐木莲女士,今晚这一场赌局也是她的手笔,能够这么顺利,她功不可没。” “是千叶君过奖了。” 伊佐木莲微微一笑,只是说:“真遗憾啊,我原本还想看看怀纸君裸奔的样子呢。” 就连她也没想到,原本四平八稳的计划竟然会差点翻船。 一切的发展都完全符合预料,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她眼前一脸懵逼的怀纸素人。 “合着你们都在演我?!”槐诗终于反应过来。 “本来不会这样的。” 千叶龙二似笑非笑的看向槐诗:“我都试探过你啦,还特地让伊佐木察看,结果发现你什么都不会啊……谁能想到你深藏不露呢?” “很遗憾,怀纸君,我恐怕不能让你继续下去了,好处总不能全都给你一个人。” 千叶龙二毫不隐瞒的告诉他:“赌场的股份我内定给了落合家,这一次赌局的胜负早已经安排好了。” 槐诗目瞪口呆。 合着赌局开没开始,赢家就已经被人黑幕了? “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值得 短暂的沉默中,千叶龙二并没有回话,看向身旁:“伊佐木小姐,外面就拜托你了。” “定然万无一失。” 伊佐木倒是不介意他支开自己,淡定的离去,还没忘记拿走了桌子上那瓶山崎。 门关上之后,寂静的豪华包间里就只剩下了千叶和槐诗两人。 “说起来,我们还没有这么亲密的交谈过呢,怀纸君。” 千叶龙二又拿出了一瓶好酒来,给槐诗倒了一杯之后,感慨道:“原本我是想要将你召至我的麾下的,我觉得我们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没想到,是生天目老头儿下手早了一步。” 槐诗疑惑的皱起眉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而千叶龙二端起酒杯祝酒,仰头一饮而尽,抬起袖子擦了擦胡子存留的酒水,直白的说道:“我很欣赏你,哪怕是现在,我也很欣赏你,因为你和其他人不同。” “千叶先生过奖。” 槐诗回答:“如果招揽的话就免了,在下暂时没有改换门庭的想法。” “哈哈,不至于不至于,我不喜欢夺人心头所好,这种事情就好比男女之间的关系,你情我愿才是正理,况且我也没有梨花那么漂亮的女儿啊。” 千叶大笑了起来,起身,示意槐诗跟过来。 走到窗前,指了指下面闪耀着灯火的绚烂霓虹。 自丹波内圈最高的地方向下俯瞰。 “你看到了么,怀纸君,这里是帝国酒店,那里是落合家的产业,那里是生天目家的贸易公司……恩,还有属于你了的静通电子,还有那里,应该就是怀纸组了吧?从这里,到那里,这就是丹波内圈。” 他的手指调转,指向其他的地方: “这里我有一家服装厂,这里的是一家投资公司,帝国酒店下面,丹波内圈最繁华的地方我有六家店面……对了,你最近不是在弄生鲜市场么?我在码头还有一家海产公司。” 好像炫耀着自己的亿万家产那样,千叶龙二絮絮叨叨的说着,到最后,告诉他:“这些你都可以随便挑选,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补偿。” 槐诗愕然,难以理解。 “我并没有从赌局中胜出,实际上倘若这是同盟的决定,我也只有遵从的选择。为什么又要补偿我呢?”他说:“我不觉得有什么补偿的必要。” “要说的话,就当资助怎么样?” 千叶龙二摇头笑了起来,抿着杯中的酒:“你告诉赤崎的话,这两天已经在同盟里流传开了。实话说,怀纸,我非常羡慕你。” 他轻声说:“非常,非常的羡慕你——不,就算说嫉妒也不夸张了吧?对我而言,现在的你已经是闪亮到碍眼的程度了,有可能的话,我非常想要让你从丹波内圈消失。” 在玻璃的倒影之中,千叶龙二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平静的让人发毛。 或许这才是千叶龙二真正的样子。 当从酒精与美色的迷醉中挣脱时,他就变成丹波内圈的统治者,将曾经的千叶家从破灭的边缘挽回,以一己之力达成中兴的极道主宰。 可槐诗依旧平静,站在窗户前面,低头俯瞰着下面的夜色,回头时,神情就变得疑惑起来。 “我不记得我触犯了什么禁忌啊,千叶先生。”他好奇的问,“需要我谢罪么?跪地,土下座?” 千叶龙二反问:“如果我说要的话,你会么?” “我会的。” 槐诗回答:“毫不犹豫。” 可千叶却被逗笑了,缓缓摇头:“怀纸君,你也是虚伪的人啊……那种虚有其表的仪式大可不必。 我可没有除掉你的理由。” 他抬起手,拍了拍眼前年轻人的肩膀:“我知晓你的野心,也明白你的目的,我清楚,倘若让你做大,将来就会动摇同盟对丹波内圈的统治。 但其实没有关系,我不在意,确切的说——不论是生天目还是我,都不觉得你能成功。” 千叶龙二告诉他:“因为我们都尝试过和你一样的事情。” 槐诗,愣在原地。 “你知道么?我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正当中年,可有时候睡完了女人也会腰酸背痛。半夜起床尿尿的次数多了,就会怀念从前,怀念年轻时的体魄和作为。羡慕那些年轻的,明亮的,能够闪闪发光的东西……” 千叶龙二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嗤笑了起来:“哪怕年轻时自己有多么愚蠢——哪怕再怎么不堪的过去,现在回忆起来,竟然也充满了所谓的‘希望’。” 他说,“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像现在的你。” “生天目老头儿曾经努力过,为此狼狈的像是狗一样,灰头土脸,可是最后依旧失败了,我稍微聪明了一点,早早的选择了放弃,到最后,尽我所能,也只能保持千叶家的延续。” 他自嘲的笑着,看向槐诗:“饮水、食物、医疗还有教育……你所做的事情比我当年要现实了许多,怀纸君,但是自始至终,你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千叶龙二凝视着槐诗的眼睛,轻声问: “——你想要让他们变得更好,可他们真的愿意么?” 槐诗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难道会有人想要活在地狱里?” 千叶笑了,“那你下楼去大厅问一问那些漂亮女孩儿,告诉她们,不要再做妓女,有个月薪五万日元的稳定工作可以给你,你觉得她们会不会嗤之以鼻? 你去告诉小弟,不要再做极道,我们可以重新再来……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机会重新再来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那些从小就习惯了盗窃、欺诈、出卖和暴力的人,又怎么可能回归到正常的秩序中去? 等到了四五十岁,感觉自己老了,发现自己一事无成,会害怕,会后悔,会痛哭流泪,可除了血汗工场之外,还会有哪里能够收留他们呢?便利店里招工都会嫌弃你身上的纹身和混种的身份。 到时候,除了这个唯一会包容你的地狱,你又能到哪里去?” “总有人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机会,这个世界可以变得很好。可是,这个世界从不缺乏机会,不是吗? 那为什么它还是这么糟糕?” 在槐诗的沉默中,千叶龙二平静的告诉他:“怀纸,哪怕你能够给他们无数次的机会,但你阻挡不了自甘堕落的人。 哪怕是迎来短暂的变化,但过不了多久,就会本性毕露。当人习惯在无光的地方生活之后,就再也无法离开黑暗里……” “你知道么?在你之前,也还曾经有人和你一样的努力,一样充满希望。”千叶龙二说:“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神城未来。” “神城?”槐诗愕然,怀疑自己听错了:“神城未来?” “对,神城,你所知的那个疯子,神城未来。” 千叶龙二嘲弄的笑了起来:“很滑稽,对不对?曾经的救赎者,如今竟然想要将整个族群捆绑在战车上。 他曾经来找过我们,像你一样,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但我们没有。 我们冷眼看着他挣扎的样子,看着他失败的狼狈模样,最后再看着他孤独的离去……他的资产被自己的盟友吞并,他的好意被他的支持者背叛,他的希望被他想要帮助的人践踏成泥。 至始至终,我们没有过任何的阻拦。 因为丹波内圈就是这么残酷的地方,它就像是活的一样,会杀死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会改变所有想要改变的人,包括神城未来,包括生天目,也包括我和你。 这不是一个人的努力能够改变,也不是一群人的牺牲能够挽回的东西。” 说着,千叶龙二抬起手,指向落地窗外,那辉煌的城市。 “看吧,怀纸。 那里京都塔,这边是中央区,而那里是清水板的方向,右京、左京、东山、山科、西京、下京…… 你看外面的世界多么的庞大和辉煌。 倘若从天上俯瞰,所谓的丹波内圈、丹波区,就是这么狭窄的地方,和这个城市相比,渺小的像是垃圾桶一样。 无分贵贱,我们都是在这里面求生的蝼蚁,被囚禁在这里的囚徒,我们只不过是这果核之中的‘无限宇宙之王’。” 他背对着那些辉煌的灯火,笑容变得自嘲又古怪,“你想要从同盟中获取权利,用来改变了这一切,可你根本找错了方向——从来都不是同盟统治了丹波内圈,是丹波内圈统治了同盟! 而它,不会接受你想要的改变。” 在漫长的寂静里,千叶龙二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可直到最后,那样坚决的眼神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 哪怕再怎么动摇、震撼和彷徨。 “感谢你的提醒和警告,千叶先生。” 槐诗平静的回答:“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放弃。” “所以说,年轻真好啊……” 千叶摇头,无所谓的挥手:“怀纸,你可以努力,我们不会阻拦你,但你会失败,你所尝试的一切都不会成功,你的努力毫无意义。 现在,你可以走了。” 在远方,响起了十二点的钟声。 包厢外响起了狂热的欢呼声,庆贺着新一代赌王的诞生。在窗外有绚丽的焰火升上了天空,照亮了那个年轻人的眼瞳。 就像是深渊中点燃了火光一样。 “千叶先生,或许我最后会迎来失败,但我不觉得我的努力会白费——” 纵然知晓了最后的结局,他依旧在微笑着:“不论付出多少,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够因此而得救,我相信,这都是值得的。” 就这样,他礼貌的道别,转身离去。 门关上了。 寂静里,千叶龙二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远方夜空中的光芒,仰头,饮尽了最后的残酒。 第七百五十二章 惊喜 在回去的路上,槐诗坐在车里,看着那些炫丽的霓虹渐渐远去,走进更加熟悉的暗淡街区。 早已经被砸碎的路灯下,寄身在纸箱里的流浪汉们从小巷里探出头来张望,远方传来了怒斥和责骂的声音,还有小孩儿的哭喊。 铁片摩擦的声音里,营业结束的杂货店拉下了闸门。 很快,街道上除了行人匆匆的脚步之外,只剩下了醉汉呕吐的声音…… 说不上幸福和美好,但不知为何,却让槐诗终于放松了下来,好像从一个飘忽的泡影中得以回归现实,感受到了熟悉的重力。 他闭上了眼睛,无声长叹。 “老大好像心情很不好啊。”开车的上野忽然问道。 “嗯?”槐诗问:“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表情有这么明显么?” 上野想了半天,一拍脑袋,摇头:“不知道,感觉……” 槐诗无言以对。这就是单细胞生物的敏锐直觉么?实在是让人心生敬佩。 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上野,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不做极道了,你想去做什么吗?” “啊?”上野完全没听明白。 “我是说……如果不做极道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上野难以置信:“那不就活不下去了吗?” “……不至于吧?” “老大,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可是连计算器都不会用的啊。”上野认真的说道:“有纹身的话,便利店的人也不要我吧。况且脾气这么臭,万一把客人打伤了怎么办?” 槐诗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好吧,我们不谈论现实条件,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给你机会随便选的话,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比方说,梦想啊什么的。” “没想过诶,那种事情太复杂了吧?”上野想了半天,忽然回头看过来,满是好奇:“老大你呢?” 槐诗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反将一军。 想了一下之后,忍不住耸肩。 “说实话我以前想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嗯,演奏音乐的那种,不过后来觉得当老师也不错,看着学生得到了成长,就觉得像当年的自己也成长了一样……” 槐诗还没,看到上野一脸恍然、张口欲言样子,便皱起眉头:“你敢说‘俺也一样’的话,我就把你从这里丢出去。” “俺也……咳咳咳。” 上野话说了一半卡住了,想了半天,试探性问道:“那我去当体育老师总没问题了吧?” “教什么?”槐诗叹息:“教孩子们拿着片刀去抢地盘砍人么?” “……不能吗?”上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槐诗忍不住想要捂脸。 你究竟对学校有什么误解?天底下哪个普通的学校会教学生这种事情…… “啊,总感觉很复杂啊。” 上野尴尬一笑:“如果不做极道就能活的很开心的话,总归是好事吧?不过,我觉得,没必要想的那么长远……反正一个饭团只要三十块,大不了去卖力气干活儿咯。 只要人活着,就总有办法。” 他想了一下,信心百倍的说道:“我老娘教我的:今天的事情今天搞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想那么多没卵用的干什么?” “……” 沉默里,槐诗愕然的抬头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目瞪口呆。许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上野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一脸茫然: “我说错什么了吗,老大?” “不,令堂真是富有智慧的人啊,上野。” 槐诗拍着他的肩膀,愉快大笑着:“这真是我今晚听过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了!” “诶?是这样吗?” “当然啊,今晚喝酒去,要一起嘛?” “好呀好呀。” …… …… “啊,好想喝酒啊,想吃寿司和刺身,咖喱饭,炸猪排,想吃牡丹锅,想吃拉面,还有天妇罗……想要泡温泉,马杀鸡,还有泡泡浴……” 凄惨的月光之下,托尼端着泡面碗,对月长叹。 软趴趴的马脸面具在风里甩来甩去,映衬的那一张抽象的面孔越发的悲伤。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难得来瀛洲出差一次……” 萧瑟的风中,他悲凉的长叹:“人生是只有加班的时候是这样,还是总是如此呢?” 无人回应。 只有马面人摇头,端起泡面的碗,然后一手扶着软趴趴的马脸面具,连汤带面一齐倒进了大嘴的洞里去。 一阵灌水壶一样的空洞声音过后,咀嚼的声音响起。 最后,嗝儿了一声。 晚餐就这样结束了,或许还连带着夜宵和明天的早饭。 悲伤的天文会社畜把打火机伸进马嘴里,按了两下之后,就从鼻孔中喷出两缕青烟,抬头看向天台之下。 沉寂的夜色里,灰扑扑的库房沉寂在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 “话说……老同事见面的地方,就这么没排场么?档次降了啊,兄弟。” 托尼自言自语着,踏前一步,踩着楼层的边缘,低头看向天台之下的落差。确定了高度之后,转身,展开双臂,猛然,一跃而起。 就这样,向着身后的大地坠落。 在半空中,他灵活的翻转着身体,甩着马脸,自扑面而来的风中回旋,反身翻腾两周半再转体两周半,紧接着像是小陀螺一样在迅速的坠落中旋转一千零八十度,划过了一道夸张的弧度之后,最终撞碎了库房脆弱的顶棚。 从天而降! 在迸发的巨响里,不速之客闯入天花板之后的灯光中,带着飓风坠落在地,可是却一缕尘埃都未曾扬起。 “耶——满分!” 苍白灯光照耀之下,托尼缓缓起身,捋了一把后脑勺上的马鬃,双手握着枪,对准两侧,看向了四周。 “喂?请问‘菲尼克斯’先生在家吗?” 寂静里,无人回应。 但托尼却没有放松丝毫的警惕,一步步的检索着仓库的每一个地方。 原本应该废弃了很多年的仓库里,却堆满了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各种设备,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上显示着京都各个要害地区的影像,但更多的却是丹波内圈内部的场景。 随着检索程序的运转,浸泡在巨大水缸中的服务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高热和沉闷的嗡嗡声。 而周围的墙壁却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武器,包括堆积如山的箱子,甚至包括足以将一整个体育馆都送上天的炼金炸药和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城市之中的肩扛式火箭弹发射器。 最深处的桌子堆积着无数繁复的档案、资料和记录,而就在墙壁上,则贴着一张堪称巨大的京都地图,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不同的标记。 托尼一步一步的接近,随手抄起了一份资料,便看到了关于‘钧天白狐’的情报分析,再抄起一份,则是鹿鸣馆职务的变动。 再然后,是上皇亲军‘座’的对外行动记录、以及将军麾下的幕府重要人物资料,瀛洲统辖局分部对外公开的月度简报…… 乃至最后…… 无数资料和记录之下,一份印着【绝密】标记的履历。 在原暗军团的标志之下,照片中,带着马脸面具的男人呆滞的看向了照片外的自己。 正是那一瞬间,冰冷的枪管顶在了他的后脑上。 久违的轻佻声音从身后响起。 “想我了吗?人马先生。”在台灯无法照耀的阴暗中,曾经原暗军团的王牌暗杀者‘菲尼克斯’如是问候。 托尼的动作停滞在原地,似是僵硬: “陷阱?” “哈,谁知道呢?”菲尼克斯满不在意的问道,“找我多久了?” “大概半个月?嗯,从香巴拉的疗养院发现你想要逃单开始。”托尼温馨的提醒道:“药不能停哦,柳东黎。” “放心,我走之前抢了一大笔,足够我吃到明年生日过完。” 托尼笑了:“那生日过完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嘭的一声爆炸,变成现境污染源?” “多谢关怀,我会提前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到时候请记得给我献花。” “我得说,你的同事和你的家人们都很关心你。”托尼叹息:“为了避免大家产生一点不愉快的摩擦,能不能请你回到风景如画的疗养院去?” “啊,放心,我对你们有信心——我的同事宽宏大量,我的家人明白事理,这个世界这么美好,就算没了我,大家也一定可以和睦相处。” 在他身后,柳东黎吹了声口哨:“只要公司愿意多发一点抚恤。” “我觉得不太可以。” 托尼再一次规劝:“跟我回去,柳东黎,很多人都在找你。其他人未必会有我这么讲道理。” “带着枪来讲道理?” “就是因为想要讲道理,才只是带了枪而已。” 托尼提醒道:“你跑路就算了,干嘛去抢技术部的深度保管库?现在,统辖局的架空楼层、存续院的污染管理中心和技术部的律令所,全部都在找你……有的要死的,有的要活的,还有的想要半死不活的。” “听上去众口难调啊。” “谁说不是呢?”托尼无奈的耸肩,“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那一瞬间,巨响爆发,整个仓库陡然一震。 凄白的寒霜从托尼的身上扩散开来,随着永恒的霜风席卷,将他周围的一切都冻结在庞大又坚实的冰块里。 包括他身后的柳东黎。 可当他回头时,却看到身后的冰层里空空荡荡,没有丝毫的人影踪迹。 只有头顶的灯泡无声破裂,将一切吞没在了黑暗里。 紧接着,枪声迸发。 融化的炼金子弹在枪膛中化为了炽热的光,自空旷的黑暗里纵横交错,留下了一道道撕裂一般的光芒。 火花飞迸。 随着那个紧贴而至的人影,两柄匕首碰撞在一处,稍纵即逝的照亮了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一张是带着寒霜的马脸,而另一张,却是好像从街边随意买来的奥特曼面具。 “艾斯?” 自激烈的搏斗之中,托尼被逗笑了:“你的爱好真冷门啊。” “老子这是佐菲,你懂个屁的光之巨人!” 柳东黎大吼:“吃我奥特飞踢!” 可黑暗里不但没有飞踢的破空声,反而有子弹的烈光从托尼身后亮起。 一道尖锐的巨响,燃烧的子弹在军刀的格挡之下崩飞了。 托尼怒斥:“这他妈是哪门子飞踢?” “这你就不懂了吧,万物皆可飞踢,RPG也可飞踢,为什么子弹不能算飞踢?” 柳东黎步步紧逼,像是早已经预知了他所有的手段,完美的闪过了托尼的一切反击,使用一把匕首和手枪里的咒弹,完全将三阶的霜巨人完全压制住了! 托尼后退,躲过了刺向马脸的匕首,猛然弃刀,掌心中的极寒和暴风雪喷薄而出,化作锐利的长刀,劈斩。 空了! 当他想要摘下身后的闪光弹时,却听见闪光弹的位置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刺眼的烈光在他眼前爆发。 他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 再然后,一拳。 隔着马脸的面具,砸在他的面孔之上,让他一个踉跄,后退,但身后已经无路可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遍布裂痕的匕首在瞬间贯穿了他的掌心,将他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漆黑的枪膛顶住了他的脑门。 “别动。” 柳东黎漠然的警告:“这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人马。” 寂静里,托尼低声喘息,隔着服务器上闪烁的暗淡微光,凝视着那一张久违的面孔,还有他好像没有焦点的眼瞳。 终于,恍然大悟。 “……时轴错位?” 他冷声问:“你究竟跳跃多少次了,柳东黎?” 就好像早知道他要这么问一样,那一张面孔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与你无关,托尼。什么每一次你都会问相同的问题?” “你应该清楚时间跳跃所带来的恶果,没有彩虹桥主体框架的配合,感知和身体之间的时间错位会越来越严重……” 不稳定的时间跳跃将会产生误差,撕裂灵魂和意识,令感官和身体的时间产生错位。 身体在此刻活跃,可意识却已经不受控制的飘向了未来。 这并不是什么带来预知的好事。 而是崩溃的先兆。 倒不如说,经历了十七次以上的跳跃之后,柳东黎到现在还没崩溃,才是真正的出乎预料。 哪怕是一次的违规跳跃也应该撕裂了他的灵魂,引发自灭了才对。 他能够活到现在才是奇迹。 “你是怎么做到的?”托尼难以置信的问。 “这当然是……秘密。” 柳东黎最后对他微微一笑,扣动了扳机。 托尼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迅速的失去了所有力气。 “啊哈,麻醉弹哦,惊不惊喜?” 伴随着愉快的口哨声,那一张笑脸后退,消散在了眼前的黑暗里。 第七百五十三章 交易 等托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体感时间告诉他还没过十五分钟。 就在他身旁,河流的对边,原本庞大的仓库已经笼罩在火焰里,熊熊燃烧,将夜空点亮。远方传来了消防车的尖锐声响。 “FUCK!” 托尼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脏话,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 “你运气真好。” “嗯?” 托尼回头,看在站在岸边的艾晴,她拿着手机,静静的拍摄着眼前燃烧的场景,许久,回头看了过来,瞥着他的伤口,了然的说道:“只是右手受了伤而已,你和他的关系看起来不错。” “只是一起出过几场任务而已,我可和那种怪物扯不上关系。” 托尼烦躁的甩着马脸,旋即反应过来:“其他人也被袭击了?” “嗯,其他的分支传来的消息,有两个调查员被他打断了条腿,还有一个侦探因为脑震荡被送进了医院里,除此之外,还有四场车祸,两场意外事故,最惨的一个人被地铁拖着跑了三站,差点没了命。” 艾晴耸肩:“比起来,你摸到这么多线索反而能全身而退更令我惊奇一些。” 托尼的马脸似是僵硬了一下,旋即,挠着马鬃尬笑了起来:“我这不是着急么,刚找到线索准备抓个热乎的,就忘记了通报……” “不,是你运气好,如果你通报了我,今天来的是一整支队伍的话,他恐怕就不会手下留情。” 艾晴凝视着隔岸的火,忽然说:“他已经不打算再掩饰了。” “嗯?”托尼不解。 “就在今天,所有进入丹波内圈的调查员都遭遇了袭击,伤的虽然不重,但短时间内恐怕没有什么行动能力。他不希望我们插手这里面的事情,甚至在阻止我们了解情况。” 艾晴沉吟着,忽然说:“天文会对他而言,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哈?为什么?”托尼不解:“如果要阻止神城未来的话,我们是和他站在一边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可以猜猜看。” 艾晴短暂的沉吟片刻,轻声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断定:一旦我们知道丹波内圈发生了什么,我们就会变成他的敌人了。” 托尼愕然。 “——那么,他害怕在我们做什么?” 艾晴轻声呢喃,“阻止他?不对,一个能够不顾及后果无限制进行时间跳跃的人想要做什么,除非出动同等的末日警备员,否则没人能够阻止的了。” 火光的映照里,她忽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那我们又会做什么?除非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否则天文会什么都不能做——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最后会导致天文会不顾国家主权而狠下辣手的事情么?” “啥?” 托尼目瞪口呆,难以理解艾晴的思维为什么如此跳跃。 “不如换个思考方向——有什么问题,是时间跳跃了十七次……不,十八次之后都无法解决的呢?” 艾晴自顾自的说道:“最可能出现的结果,绿日要撕毁和天文会之间的默契与合约,趁着诸界之战开启的时机,通过混种引发现境和边境之间的冲突,进而完成十几年前未能开启的全面战争—— 佩伦要借此延续最后的仪式,不惜将现境推到崩溃的边缘,通过这一场战争,成为完整的‘天敌’。 但这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因为如果佩伦不在乎现境的稳定,那么他十几年前就根本没必要和天文会妥协。 绿日是反抗组织,但又不是毁灭要素。” “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个……在不久的未来,哪怕没有绿日,丹波内圈将成为现境的威胁。 可一群在公家和武家夹缝之间求存的可怜虫能够做什么? 最有可能的,神城未来将【单股负链RNA病毒】的定律完成了——甚至早已经完成了,在所有人发现,在宫本弦一郎发现之前,就已经种下了时间跳跃所无法挽回的结果。 更甚至说……” 死寂里,艾晴缓缓抬头,漠然的看向远方:“还需要我继续推测下去么,柳东黎?你还要在那副望远镜后面躲多久?你究竟在隐藏什么?” 无人回应。 只有一个红色的激光点出现在了她的额间,自风中飞散的发丝里展露,那是跳跃的火光也无法隐藏的杀意。 托尼骤然起身,摸索着全身,最后在裤脚下面捏出了一个小黑点。 窃听器。 “生气了?” 艾晴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笑意嘲弄:“你从来都畏畏缩缩,柳东黎,就算有力量也害怕伤害其他人而从来不去做什么。 看起来永远在笑,实际上永远冷漠,其他的人你从来信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软弱样子,才造就了如今的恶果?连女友都变成了‘前任的’,不打算检讨一下么?” “同样也担任着某个‘前任’角色的艾晴小姐,你去伦敦难道是上了毒舌进修班么?” 小小的窃听器里,传来了带着杂响的声音:“好歹是同事一场,在新海做了你那么久的工具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再刺激我?” “你指的是白天装作我的下属,然后晚上暗中频繁出入魔都的事情?”艾晴随手弹着烟灰:“不如你先开诚布公一下,告诉我你从魔都里带走了什么?” 模糊又轻佻的笑声传来:“作为工具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过去的一点丑事而已,何必揪着不放呢?作为男人,我要提醒一句——总是太认真的女人可不讨人喜欢哦。” 艾晴的眼神越发冷漠:“要做个像季旖一样的糊涂蛋才行么?” “吓,你要是想撕逼的话,我可就不困了啊。” 隔着窃听器的沙沙杂音,柳东黎好像大笑了起来:“咱们好姐妹之间弄那么僵硬干什么?” “麻醉弹不会有用的,柳东黎。” 好像看到扳机即将被扣下的模样,艾晴冷淡的提醒道:“我随身都带着录音笔,二十四小时开启,一切记录都会实时转接到我的邮箱里去,如果我每隔十二小时没有认证的话,就会将邮件发送出去。 想要让我闭嘴的话,最好还是想点别的什么借口好么?” “你这个女人有问题……” 柳东黎无奈叹息:“什么人才会养成这种习惯?” “只要有个好闺蜜,一切良好习惯都可以养成。”艾晴歪头抽着烟,凝视着隔岸的火光,冷笑:“现在,给我一个保持沉默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之后,另一头的人沉默了许久,语气就变得充满期待和信赖:“你可以帮帮我吗?” “不可以,滚。”艾晴回答:“不如你把枪管含到嘴里,再扣一下扳机,就能够看到美好的愿望实现的画面了。” 柳东黎叹息,“如果不止是帮我呢?” 漫长的沉默里,艾晴低头,抽着烟,许久,掐灭了手里的烟卷。 “柳东黎——” “嗯?” “终于可以确定,你是故意的了……”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就变得平静起来,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憎恶。 只是轻声告诉他:“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不论你对天文会还有多少剩余价值,不论你的养父究竟是佩伦还是提尔,不论你究竟藏在月面堡垒还是海沟监狱——请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的脑浆倒进马桶里。” “哇,为什么这待遇比上次还要惨!”柳东黎愕然:“我得说,我真不是故……” 嘭! 突然迸发的巨响让听的入神的托尼几乎吓得蹦起来。 一束隐忍的愤怒汇聚为源质的结晶,在他的手中轰然爆发,将窃听器炸成了飞灰。 寂静里,托尼呆滞的看着艾晴,艾晴也在看着他。 “这么做……咳咳……是不是不太好?”他有些尴尬的问。 艾晴不解的看着他:“你是指你绕过我试图跟柳东黎进行交涉的事情么?还是说,你觉得我跟他达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咳咳……什么?不好意思,耳朵聋了,刚才到现在什么都没听见。哎呀,这个麻醉的后遗症真是厉害啊……” 托尼拍着脑袋,东张西望,然后捂着手夸张的大叫起来:“哎呀,我受伤了啦,我血流满地啊……我接下来几天就只能做每天吃刺身、寿司,泡温泉和小姐姐马杀鸡的废物了,这可怎么办啊,我好惨啊!” 艾晴收回视线,冷冷的看了一眼远方的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转身离去。 …… …… 六公里之外,高楼的天台之上,并没有沉重的狙击枪。 柳东黎端着望远镜,凝视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抬起手,就将旁边架子上的激光测距仪的按钮关闭。 “什么鬼啊,每次动作越多就泄露的越多,咱俩究竟谁才是开挂的?”柳东黎歪头点燃了烟卷,深吸了一口,忍不住叹息:“这世道,女人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啊。” 呛咳声忽然响起。 漆黑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令烟卷迅速腐败,变成糜烂的棉絮物。 柳东黎手忙脚乱的掏出袋子,将吐出来的血一滴不剩的接住,小心翼翼的收好之后才擦了擦嘴。 “妈的,连烟都不能抽,这就离谱……” 他低声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的药瓶,往嘴里塞了一粒泛着金属色彩的药片,重新拧好了盖子。 在药瓶里,寂寥的碰撞声随着的动作迸发。 柳东黎拿起来晃了一下,然后又晃了一下,在药效中涌现的眩晕和窒息感中闭上了眼睛。 还有八粒…… …… …… 翌日,敲门声不断的响起。 槐诗从宿醉中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拿起手机。 新闻的弹窗里浮现,在丹波内圈某处库房火灾的新闻里,他看到了时间。 才五点钟? 谁他娘的这么早上门? 等推开门之后,他就看到门外面站着的生天目老头儿。 他抬起头,端详着槐诗还没睡醒的面孔,“哟,怀纸君,看上去精神不错啊,有没有兴趣陪我去串个门?” “串门?”槐诗茫然,“去哪儿串门?” “幕府。” 生天目说:“觐见将军。” 第七百五十四章 等待 啥玩意儿? 槐诗怀疑自己耳朵聋了,抠了半天耳朵,认真的问:“将军?” “对。”生天目颔首。 槐诗难以置信,再问:“就那个……那个美洲人?” “对。” 生天目颔首,指了指自己的车:“先走吧,剩下的路上再说。” 司机下车就把车钥匙给了槐诗,槐诗顺手就把车钥匙揣裤兜里去了,生天目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眼皮子狂跳:“是叫你开车,不是让你收车!上次才送了你一辆宾利,你这就看上我的新车了?” “这不习惯,习惯了么?” 槐诗尬笑,把只能把车钥匙再掏出来。 生天目站在车门前面,结果等了好半天,没等到槐诗给他开门,不但没开门,还傻愣愣的站在后面看着他:“诶,你咋不上车啊?” “怀纸君……”生天目叹息。 “嗯?” 回想起这傻逼往日里那一副‘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喝水我刹车’的样子,生天目语重心长的感慨:“你没有去做公务员真是瀛洲的福气啊。” 也不理他茫然的样子,生天目摇头自己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别说,这么多年没自己开过门,还挺新奇的。 “话说,咱们去哪儿啊?” 槐诗拿着手机按了半天,发现那个地址竟然搜不到:“导航都找不到啊。” “导航能找到才有鬼了呢。” 生天目说:“你先从南边出京都就是了,路上我告诉你怎么开。” “不会走错路吧?” “就一条路,怀纸,没有其他的能选。”生天目闭上眼睛,无力叹息:“只要能走通,就不会走错……” 就像是生天目说的那样。 出城之后,槐诗发现,生天目说的没错,出城走了一截之后,眼前就只剩下了一条马路。甚至马路上都没有任何车辆,只有槐诗一辆车孤零零的向前。 没有哨卡,也没有任何的审查,但却感觉自己已经被无数眼睛盯上了。 两侧的路边工于心计的营造了一切槐诗想得到想不到的园林和景观,好像就已经开入了将军庭前的花园里。 在清晨时分,园艺师们就开始辛勤的劳作,修剪花枝,毕恭毕敬的献上自己平生的技艺,维护着作品最完美的模样,不敢有一丝瑕疵。 哪怕将军根本懒得去看一眼。 莫名的压力压在槐诗的身上,令他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挺直了身体在前面开车,终于还是问道:“为什么要见将军?” 生天目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反问:“这种时候,除了将军,难道还有其他的人愿意看我们一眼么?” “……” 槐诗捏着方向盘的手僵硬了一下,终于自他疲惫的面孔之后感受到这些日子他所面对的压力。 总无事令的存在宛如千钧重担,对于丹波内圈而言,无疑是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 消费税改革案在政党之间的争斗中悬而未决,风波不断,听起来税点的变化轻描淡写,但实际上背后的影响却波及了整个瀛洲,甚至东南亚…… 这背后则是武家所掌握的新兴资本和公家背后的古老财阀们之间的矛盾和摩擦,一旦总无事令正式颁布,届时在各方暗中的博弈和无底线的厮杀中,丹波内圈的存在便会如同野草浮萍一般,脆弱不堪。 内忧外患。 也正是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同盟才会容许怀纸组这样火箭一般蹿升的存在。团结一切力量,保存自身。 不求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只希望在风暴过后可以残存。 东夏的帮派可以封门闭馆,抽身事外。但混种却没有选择,倘若不谋求庇佑的话,最后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甚至就连死了,尸体都会变成用来背锅顶缸,承担罪过的万恶之源。 “倘若这个时候还能有谁能够伸出援手,拉我们一把,就只有将军阁下了。” 生天目低声说:“一直以来,丹波内圈能够存在,也是仰赖那位大人的默许。只希望将军能够大发慈悲。” “他会管么?”槐诗不解。 “谁知道呢,要看人家究竟能否瞧得上我们的这点家伙什儿了。” 生天目揉了揉老脸,无声叹息:“为了这次会面,我用尽了之前所积累下来的所有人情,带上了同盟搜集的所有珍宝……倘若失败的话,我们就再没有任何选择了。” 槐诗问:“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代表不了同盟,今天的角色只是司机而已,不要说话,不要有多余的举动,不要去在乎其他人的任何羞辱,倘若他们还会用正眼看我们的话。” 生天目说:“你只要避免意外发生,保证我能活着见到将军就行了。” 一路上,生天目看似闭目养神,但实际上长袍下的身体一直紧绷着,警惕又戒备。槐诗总感觉他敏感过头了,但能够体会,一线希望在前方时那种不希望一切意外发生的心情。 风平浪静。 没有袭击,也没有意外。 在槐诗的护送之下,早上七点之前,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将军的府邸之外。 早有接待者等到门前,然后将他们带进了休息室里,为他们奉上了茶点。 “将军阁下昨晚思虑过甚,几个小时之前才就寝。与您会面的时间可能会稍作推迟,还请生天目阁下稍安勿躁,安心等待。” 如此说完之后,接待者便恭敬的告退离去,为他们关上了门。 随着时间的流逝,门外不断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可是却从没有人推门而入,而是冷淡的穿过门前,走向了其他的方向。 起初的时候,生天目每次都会撑起身体,做出恭敬的神色。可到了后面,他的神情也渐渐暗淡起来。 槐诗曾经还怀疑这是什么误入白虎节堂的诡计,可谨慎的扫视过四周,借口去过四五次厕所之后,发现……这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休息室而已。 整个府邸内一片繁忙,侍从们有序的奔走着展开着每日的清洁与劳作。 时而有神情肃冷的武士以及恭敬的官员出入。 而除了偶尔今天添茶倒水的仆从之外,好像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两粒不属于这里的尘埃。 倘若不是生天目有言在先的话,槐诗都忍不住开口催促了,哪怕催促不会有用。 无奈之下,只能安心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 …… 正午时分,丹波内圈,码头区,一片繁忙。 这或许是丹波圈里和其他区域交流最频繁的地方了,京都的五个港口之一,就坐落在这种地方。 虽然受限于泊位的建设,无法停靠大型船只,但因为地理位置和鱼汛的原因,吸引了大量捕鱼船的停靠。 尤其是每年夏秋两季,正是最繁忙的时候。 刚刚归港的捕鱼船正在繁忙的卸货,而来自各个生鲜市场的批发商们早已准备就绪,货车碾着地上的海水和鱼鳞频繁出入,而在刺鼻的腥气里,不少料理店的采购者也在等待着相熟商家的出货。 带着浑身的海腥味,刚刚到地上还没一个小时的渔夫高桥擦着头上的汗,手里笨拙的完成了账目的计算,确认无误之后,看了看身旁,发现没人之后,在嘈杂的市场中扬声大吼:“坂本!坂本!死哪儿去了,过来搬货!!” 就在他身后的渔船上,传来了清脆的应和声,但却不是属于中年男人的嘶哑回应,而是少女的响亮声音。 “来了来了,请稍等一下!” 堆积在一处高达四五米的箱子便好像长了腿一样,摇摇晃晃的从船上踩着踏板下来。沉闷的水声在里面回荡着,令高桥身旁的采购者变了脸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可是灌满了海水和海鲜的水箱,一旦砸下来,自己恐怕小命不保…… 更夸张的是,这种需要铲车搬运的巨大活物,竟然是在一双手的支撑下一步步来到了他面前的。 最后,嘭的一声,放在了地上。 从后面挤出一张稚嫩姣好的面孔,带着一只精致的鬼角,不好意思的冲着高桥笑了笑:“坂本先生说上厕所去了,让我帮个忙。” 采购者倒吸了一口冷气,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人么? 而高桥向来难见晴朗的表情越发的阴沉:“上厕所?我看是嫖妓去了吧!真希不要又被那家伙糊弄着顶班。” “不碍事儿,反正我力气大嘛。” 被称为真希的女孩儿嘿嘿的笑了起来。 高桥收回视线,看向采购者:“让您见笑了,牛岛先生……预订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还请清点一下。” “没关系,近江女士推荐的人,我们信得过。” 那个染着金发的年轻人礼貌的笑了笑,结完账之后,客套了两句,立刻就回头指挥着搬运工装车了。 自始至终,真希都好奇的在旁边瞧着。这些奇怪的人身上好像或多或少的都带着纹身,不苟言笑,但又干脆利落,甚至连砍价的都没有。 甚至都不用记账月结,而是现付。 有不少渔夫都推掉了其他地方的订单,把货优先给了他们,而且还主动给了丰厚的折扣…… “附近又要开大商场了吗?” 真希眨着眼睛,期待了起来:“下次可以去逛逛了!” “哼,都是假仁假义。” 在她身后,船边上那个正在刮鱼鳞的少年冷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那群怀纸组的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 他的脸上带着一块巨大的胎记,角质化的皮肤翘起来像是鳞片一样,在谈及那个词的时候,表情就分外的厌恶。 真希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回过头去,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一样,没反应过来。 “俊雄你刚刚说是……怀纸组?” “嗯?真希姐你这都不知道么?”俊雄往海里啐了一口,鄙夷的说:“是城里新来的恶棍头子,怀纸素人,呵,为了自己做买卖,把丹波内圈所有水和蔬菜的供应全都垄断了,想要吃独食。” “啊?”真希茫然,“怀纸素……人?” “是啊,名字很奇怪是吧?”俊雄冷哼,“据说人也很下流,上次我还看到他在街上脱衣服呢,不要脸。” 真希感觉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感觉那里不太对:“呃,那也……不一定是坏人吧?” 俊雄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眸垂落,难以掩饰仇恨。 “琉斗大哥就是被他杀掉的,内山阿姨那么好的人,现在每天都在哭……他还假模假样的让人上门给钱,好像谁稀罕他的臭钱一样!” 俊雄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捏着刀子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白。 他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早晚有一天,我要杀掉他……” 低沉的脚步声中,一个魁梧的黑影出现在了他身后,他愣了一下,回头,就看到高桥冷漠的神情。 “小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的事情,我不管,下了船之后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但如果以后你在我的船上再说这种小混混一样的话,我就把你从这里踢下去,明白么?” 俊雄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甘的颔首,低头继续刮鱼。 许久,高桥转身离去。 中午饭是海鲜盖饭,不限量的鱼子和三文鱼,在渔船上工作就这点好,真希又吃了大半锅。 吃完饭之后,高桥将真希叫进船舱里,然后打开里面的保险柜,从里面取了一沓薄薄的纸币出来递给她。 “四十万,这是你的工资。” “耶!谢谢高桥先生!” 真希如获至宝的举起手里的钞票,兴奋的手舞足蹈:“这样又能还不少欠款了,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再出发?” “起码要四五天之后了。”高桥摇头,看了一眼真希,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真希不解。 “……留个心眼吧。”高桥闷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用钱,但上岸之后小心那些花言巧语的人,丹波内圈不比其他地方,人心险恶。” 他都不知道这么傻的混种姑娘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一周之前她上门找工作,要不是她力气大能干四五个人的活儿,而且只要普通的工资,高桥是不打算用她的。 原本已经做好了她干几天就哭天抢地的准备,结果没想到,这一周的时间她连轴转干了那么多活儿,连叫苦叫累都没有过。 傻的过头儿了。 如果不是高桥看得严,恐怕早就被船上那群懒汉骗光了钱。 “诶?”真希不解:“我感觉大家都还挺好的啊,味道都不像是坏人。” 你是狗么? 高桥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舱门让她快走,懒得理会了。 可临走之前,又把她叫住了,神情严肃:“俊雄的话,不要在外面传……那只是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话而已,知道么?” 真希茫然的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一副傻样,让高桥心更烦了。 这么没脑子,别一上岸就被人骗到什么地方里去吧,想想到时候的后果…… “喂,真希!” 他啧了一声,起身追出去,问道:“之后干活儿的地方找到了么?” “啊?”真希回头。 “我……我……” 高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你以前在厨房里打过下手么?我有一家相熟的料理店,最近正在招工……” “诶!哦哦!好的!”真希兴奋的瞪大眼睛,冲过来,握住了他遍布老茧的双手,“请务必介绍给我!” 嘎嘣一声脆响。 高桥的脸绿了。 “真希,你……” “嗯?高桥先生你怎么哭了?” “你先松手,我手腕脱臼了……” …… …… “哎呀,幸好没事儿,高桥先生对不起……” 手里拿着高桥给自己的地址和名片,下船之后的真希依旧不安的回头看向港口的方向,苦恼感叹:“我好像又搞砸了。” “真希姐你才要小心点呢。” 她身旁的俊雄哼了一声:“那种中年单身老男人,说不定才是心怀不轨,你长得这么好看,万一哪天他色欲熏心,对你做什么……”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高桥大叔也有自己的难处的。”真希笑呵呵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接下来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俊雄的脸色落寞:“大哥走了之后,内山阿姨这两天都很难过,我不想打搅她了。” “就是这个时候才需要人安慰吧,你在想什么呢?家人可是很重要的哦!” 真希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脑袋,直到俊雄连番痛呼才松开手:“好了,钱不要乱花,给内山阿姨买个礼物吧,她也一定很想念你。” “嗯……” “怎么啦?别难过了。”真希想了想,提议道:“我请你吃拉面怎么样?不限量哦。” “切,又不是漫画,除了大叔之外哪里还有人会喜欢那种东西啊。” “诶!拉面明明很好的,又便宜,热量又高,还可以让人吃的很饱,有时候加面都可以免费……” 真希絮絮叨叨的说道:“总之,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才行,走了走了。” 一直拽着俊雄去吃了一顿拉面,然后监督着他给内山阿姨买好礼物之后,真希还是不放心,很态度很坚决的将俊雄送到了地方。 “都这么晚了,不用你送啦。” 越是到了地方,俊雄就越是抗拒,不敢进门。而真希则干脆利落的挽起袖子,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墙上。 “我很有力气的,不用担心。” 嘭的一声,墙上就多了一个大洞。 哪怕知晓她怪力的俊雄也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些暗巷中不怀好意探出头来的人齐刷刷的吞了口吐沫,然后缩回了阴暗里去。 “行了,快走,内山阿姨一定在等着你呢。” 她拍了一把俊雄,把他推到了破败的门前。 俊雄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敲响了门,无人回应,又敲了一下,还是无人理会。 寂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可很快,门就开了。 并没有预想中的愁云惨雾和一片凄清,家庭内一片温馨和谐的氛围,撑着拐杖的老人将一位面对笑容的中年女性送到了门口,看到两人之后,顿时不可置信。 “俊雄,你终于回来了?”老人惊喜的抱住了眼前的孩子:“还带了朋友们,快请进来,快请进。” “这位就是俊雄么?”中年女性笑了起来:“果然像内山女士说的一样年轻可爱。” “阿姨,她是谁?”俊雄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警惕起来。 “真没礼貌。”老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要失礼,这几天,一直是这位园田小姐过来安慰我,帮我的忙。” “哪里哪里,同为互助会的成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园田女士笑眯眯的摆手:“我先走了……两位如果有空的话,也可以来互助会参与活动啊,大家一起互相帮助才能战胜困难。” 再客套了几句之后,她便转身离去。 真希疑惑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那个大姐,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第七百五十五章 自由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随着墙角座钟滴答的声响,富有节奏的秒针弹跳声反复扩散在休息室里,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扬起一缕蛛丝。 那些看不见的蛛丝漂浮在空气里,落在两人的身上,丝丝缕缕的盘绕,层层叠叠的纠缠……直到最后,像是变成了密不透风的茧。 自寂静里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 六个小时之后,又是六个小时…… 松软舒适的沙发好像也变成了铁毡,而每一秒度过时候的滴答声就是无情蹂躏的斧和锤,能够感受到希望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渐渐干瘪萎靡的样子。 好几次,生天目愤怒的握紧手,想要起身。 可是却好像没有力气撑起自己,徒劳的松开了手,耐心等待,耐心等待,耐心,等待。 门外的声音依旧不时响起,可这一次,再没有让他那么期待了。 从仆从们匆忙的奔走,再到女士们娇柔的笑声,再到最后,再无声音。 当夜色渐渐浮现时,房间里的一盏孤灯便照亮了两人的面孔。 好像是两粒不起眼的尘埃那样,渺小到无人记得。 “还要再等么?”槐诗转着手里早已经逼近危险电量的手机,第五次问道。 “等。” 生天目麻木的说:“再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要见面,在这之前都要等。”生天目嘴唇开阖,吞下了后半句话,眼神麻木又平静。 等,等到死为止。 直到分针再次转过一圈,当槐诗再次准备借口上厕所出去透透气的时候,却听见门后面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 渐渐接近。 就好像察觉到门后的槐诗一样,来者不紧不慢的抬起手,敲了敲门。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意。 隔着厚实的木门,能够感受到鞘中利刃隐约的鸣叫,寒意落在了自己的脖颈,很快又迅速消散了。 只是对方下意识的戒备而已。 他主动后退了一步。 门便从外面打开了。 展露出一名不修边幅的中年武士的模样。 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头上扎着发簪,还绑着额带,像是刚刚长跑回来一样,腰间却挎着一柄有些年头的长刀。 脸上胡子拉碴。 只有一双眼睛大的像是山里的老猴子一样,泛着隐隐的清光。 进门之后盯着眼前的槐诗,似是出乎预料那样,眉头挑起。 “你就是怀纸?” 槐诗颔首,“正是。” “我是将军门下的武士,叫我驹川就好,听说你打败了香川……哦,就香取那个小家伙,你很不错嘛。” 他抬起手,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夸赞了两句之后,肃容看向了生天目,微微附身鞠躬:“最近公务繁忙,将军大人实在难以抽身,下面的人多有怠慢,还请生天目先生多多包涵。” 面对这位将军最为得力的下属,生天目不敢拿大,撑起了身体,同样鞠躬:“哪里哪里,不过是多等了一会儿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可老人却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直到驹川颔首,让开了通路:“请跟我来,在将军处理完手里的事情之后,您有十五分钟的会面时间。” 生天目颔首,并没有惊喜,也没有兴奋,而是平静的笑着:“好。” 可在背后的手,却激动的,握紧了。 难以克制此刻疯狂的心跳。 漫长的枯坐,终究是让他等到了结果。 “走吧,怀纸。” 他向着槐诗笑了笑,走向了门外。槐诗能够感受到他略显虚浮和急促的脚步,好像渐渐轻松了起来。 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不怕这漫长的枯坐和怠慢,生天目只害怕自己今天无功而返……可在驹川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 只是等待的话,实在太好了。 哪怕被人怠慢和遗忘也没有关系,并不是没得谈,相反,这只是下马威而已! 将军想要更多,比他能给的还要更多。 但没关系,他可以给更多…… 只要有的谈! 槐诗在后面,看着生天目渐渐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脊梁,卑微向前。 …… 隔着很远,就能够察觉到那毫无掩饰的源质波动,宛如浩荡的洪流席卷一般,将整个庞大的庄园都覆盖在其中,桀骜又狰狞。 顺着走廊一路向前,穿过了寂静的庭院,竟然就来到了海滨,远方的沙滩上亮着篝火,灯火通明。 穿着三点式的女孩儿们拿着水枪在沙滩上奔跑嬉戏,炫耀着傲人的身材和美艳的面孔,和两侧的侍者们都恭敬的来往,无人胆敢抬头看一眼。 隔着老远,就听见遮阳伞下面传来大笑的声音。 金发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们,甩手将手里的牌丢在桌子上,不快的骂了一句:“什么鬼运气,又赢我的钱,早晚吊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那些陪着打牌的下属们早已经见怪不怪,收起了桌子上的筹码,谢过了将军大人的赏赐之后,察觉到驹川归来,便礼貌的起身告辞。 牌局暂时终了。 将军起身,隔着大裤衩挠了挠自己的屁股,终于回头看过来,看着走进的生天目,想了一下,恍然:“我记得你,是生天目老头儿,对吧!以前咱们还打过几次牌……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差点就忘了,你怎么不催一声呢?” “不过是多等一会儿,哪里敢搅扰大人的雅兴呢。”生天目恭谨的回应,欠身上前。 “坐吧坐吧,不必客气,听说你最近也浑身麻烦,焦头烂额。”将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看向槐诗,神情好奇:“这是哪位?” 隔着老远,被那一双金色的眼瞳凝视着,槐诗几乎感觉到浑身的伪装无所遁形,喘不过气来。 面对这位现境有数的强者,天敌之下的五阶第一人,他恭敬的后退了一步,以瀛洲的礼仪鞠躬行礼:“同盟所属,怀纸素人。” “年轻人还挺懂礼貌的。” 将军端着啤酒杯,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他,对身旁的驹川吩咐:“我和他家大人说会话,你让人带着小朋友找点吃的去,不必拘束,难得来一次,起码啤酒烤肉管够。” “是。”驹川颔首,自有仆人带着槐诗到沙滩上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很快流水一般的美酒和烤肉就端上来,丰盛无比。 槐诗倒没啥不好意思,就欣赏着那些漂亮大姐姐们的表演,毫无顾忌的胡吃海塞了起来。 只是心中的原本的一线指望,渐渐的沉了下去。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能够看到牌桌旁边说话的两人。 “说说看吧,生天目。” 将军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之后,淡定的说道:“你们花了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想要和我见面,总不能是想要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吧?” 生天目低下头,发自内心的恳请:“在下代表丹波内圈而来,恳请您的庇佑。” 没有浪费这一次会面的任何时间,没有卖弄任何的关子,也没有任何的保留。生天目低头,将目前同盟所遭遇的困境,丹波内圈所能献给将军大人的所有供奉,接下来的计划和未来能够为将军大人做出的贡献,毫不隐瞒的尽数呈上。 而将军,则礼貌的倾听。 时不时的对他所提出的美好未来赞同点头,对混种所遭遇的歧视和压迫感到愤慨。 可眼睛却远远的凝视着沙滩上那些嬉戏打闹的女孩儿们,欣赏着眼前精致靓丽的景色,喝酒,吃肉,抽着雪茄。 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生天目一眼。 那只是像是在听而已,实际上,根本未曾去辨识其中的任何一个字,并没有去思考他所带来的任何供奉与请求。 可生天目却不敢停下。 抓紧这短暂的时间,用尽一切办法去想要吸引将军的注意力,想要让他回心转意,想要让他去考虑一下自己所带来的一切。 哪怕只有一瞬间。 但槐诗却觉得,他的努力不会有用。 或许,生天目的期望早应该落空。 如此漫长的等待,或许并不是将军的下马威,或许只是他单纯的……忘了有这回事儿而已。 单纯的在忙其他的东西。 忙着喝酒,忙着玩乐,忙着和下属打牌,忙着嫖妓,忙着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他对你们的价码不感兴趣,你们的苦难,也与他无关。 今天你努力的来到这里,想要和他见面,那么他就会和你见面,招待你,像是招待任何客人一样,倾听你的苦恼和恳请,然后给予你安慰和鼓励。 但请不要误会,这只是礼貌而已…… 鹰神翱翔在天空之上,居住在云端的神殿里,哪怕遭遇了贬谪和黜落,但也只是屈居在这个偏远的岛国,被流放在这瀛洲的狭窄领土之上。 地上的那些苦难太过于渺小,他不感兴趣。 “感觉如何呢,这位客人。” 在他的身旁,有陌生又稚嫩的声音传来。 是一个端着盘子坐下来的小孩子。 黑发黑眼,肤色白皙,像是来自罗马,但又好像带着其他的人种特征,难以辨别。 那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儿端着一大盘烤肉和啤酒,坐在了槐诗的身边,好像对他无比熟悉一般,亲切的问道:“将军的款待,可周全么?” “那是自然,在下受宠若惊,不胜感激。” 槐诗来不及思考来者的身份,他既然是跟着生天目来这里便是同盟的一份子,自然不能傲慢自大为同盟树敌。 哪怕是最后谈不成任何东西,也不能招致厌恶才对。 那人小鬼大的黑发孩子笑了起来,张口吃着面前的烤肉,满嘴的酱渍,看上去可爱又粉嫩,不知道究竟是谁家的小孩儿。 “听起来倒是很有礼貌的样子。”他忽然问:“你感觉这里怎么样?” “金碧辉煌,美不胜收,宛如人间仙境。”槐诗真诚的赞叹。 “嗯,这一点确实,不论吃穿用度,都是世上最顶尖——最好的雪花牛,最好的啤酒,最好的酱和最好的油,这世上最好的厨师,还有最好的模特和明星,最忠诚的下属,输不完的钱,享受不完奢华和美好。” 小男孩赞同的颔首,“连儿童用餐椅的高度都正好合适,坐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哎,真是让人羡慕,你也抓紧时间多吃一点哦。” 不只是那个孩子所说的如此,仅槐诗所知:像这样华丽的府邸,将军在全瀛洲还有六家,京都、江户、广岛、长崎…… 这个国家最美的地方,最险峻和惊奇的景色,全都是将军大人的私有物。 最强的武士,最好的美人,最漂亮的景色,世上一切荣华对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所有物。 哪怕只是想想,都能够知道他每天的生活有多么骄奢和放纵,快乐的让人难以想象。 如果是在往日,槐诗一定会羡慕到变形,口水流一地。 但现在,他却一点都羡慕不起来。 因为那个人拥有了一切的人,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幸福…… 曾经世上最强的五阶,距离谱系之主只差一步的霸者,在豪赌之中失去了一切,不但被逐出了美洲,被流放到了这个偏远的岛国,还被曾经的白宫之王强行捆绑上将军这样的位置,从此,国运相系,只能与这些曾经自己完全不放在眼里的黄皮猴子为伍…… 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可是却一点都不自由。 这一份愤怒又有谁能理解呢? 再美好的景色和再奢华的享受,对于他而言,不过都是牢笼中的歌舞,漫漫退休生涯中聊以排解烦闷的节目。 现在,有一群虫子来到自己的眼前,述说另一群虫子对自己的压迫…… 他又怎么会在乎? 就在谈话中,槐诗无声的叹了口气,吃光盘子里最后的烤肉,制止了侍者的服务之后,擦了擦嘴,起身同身旁的孩子告辞。 会面已经结束了。 他该走了。 “以后要常来啊。”那小孩儿头也不抬的道别:“我还挺喜欢你的,下次我们再一起玩吧。” “有机会吧……” 槐诗礼貌的笑了笑,迎向了走来的生天目。 生天目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看不出有什么愤怒和失落的样子,只是谢绝了其他的招待,带着槐诗转身离去。 在他们的背后,沙滩上传来兴奋的呼喊。 “好了,游戏开始啦!” 那个蒙着眼睛的金发男人举起两把水枪,兴奋的冲上沙滩:“雄鹰来咯,我的小宝贝们在哪里?!” 女孩儿们狼狈的躲避着水枪的射击,捂住自己的被击中的敏感部位,婉转惊呼,香艳又火辣。 看上去多么快活。 而在这美好的乐园之外,远方的晴朗的夜空中却有阴云在渐渐汇聚,笼罩了城市的灯光。 要下雨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好消息 “会面的结果如何?” 当从灯火中离去的时候,驾驶席上的槐诗终究还是忍不住疑问。 “没有结果。” 许久之后,后座上闭目养神的生天目才抬起眼睛,缓缓说道:“将军不打算庇佑丹波内圈,但没有完全回绝,只说在必要的时候会采取措施。” “那还要继续谈么?”槐诗问。 “左右不过是政客的腔调而已,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生天目轻声呢喃,“本来也不过是一线期望而已,事到如今,还期望倚靠他人是我太天真……既然生为混种,就不能再做救赎的美梦了。” 他说,“全力备战吧。”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的手机忽然一震。 导航的页面上浮现新邮件的弹窗,来自未知的地址,但看一眼就知道是琥珀那个臭妹妹发来的消息。 【税改法案悬而不决,两党拉锯结果难以分晓,上皇已经失去了耐心。做好准备,五天之后,总无事令】 屋漏偏逢连夜雨…… 槐诗忍不住想要叹气。 老天爷难道就不能来个好消息吗? 好像听见了他的祈祷那样,远方的树林中,忽然有火光迸发。钢铁带着喷薄的尾焰升上了天空,对准他们的所在,又从天而降! 60毫米口径的‘特大好消息’,扑面而来。 RPG! 槐诗只来及骂了一句脏话,油门猛踩到底,方向盘打死,汽车在疾驰之中猛然扭转了方向,甩着屁股擦过了那一发绝不应该出现在瀛洲现境的武器,紧接着爆破的火光就从他们身后迸发,气浪席卷,令汽车宛如落叶一般震颤,几乎被掀翻。 等槐诗好不容易稳了下来,就看到前方夜色中疾驰而来的机车车灯。 引擎轰鸣,灯光迅速放大。 在刺耳的尖叫和兴奋的呼喊中,骑手猛然跳车,下一瞬,机车就和轿车撞击在了一处。 剧烈的翻滚,天旋地转。 槐诗整个人从车窗里砸了出来,落在地上,就听见远处的机车轰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几个骑着摩托的人兴奋怪叫着追上来。 有个人跳下了车,笔直的冲向缠绕着黑烟的车筐,从里面将生天目拽了出来。生天目的光头上破了一道口子,流出了血,被拽出来的时候艰难喘息着,剧烈呛咳。 再然后,那个人就抬起了手,拔出了雪亮的刀锋,抬起。 嘭! 一声轻响之后,那个冲上前来的人就不动了,僵硬在原地,缓慢的跪倒在地上,露出了生天目手中还冒着隐约硝烟的枪口。 那个老人伸手,从对手的手中拔下了刀,抬起来,劈在了他的脑壳上,血浆飞迸里,抬起面孔,怒吼。 “你们这帮狗杂种,是不知道我生天目的名号么!” 他嘶哑的咆哮:“就凭你们,这帮不成气候的飞车党,也想要我的首级?” 染血的苍老面孔上满是狰狞,当摘下佝偻又卑微的笑容之后,就变成宛如兽类一样的狂暴。 双瞳之中遍布的血丝宛如燃烧的烈火一样。 “来啊!”他向着机车上那些袭击者邀战,“和我打!” 不止是对手,就连想要救援的槐诗都被这悍勇的姿态所震慑,但再怎么震惊现在都不是发呆的时候了。 从路边爬起的槐诗伸手,从破碎的车筐上扯下了车门,对准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照着脑门拍了下去,巨响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碎声响起。 不给这帮家伙发动机车的机会,槐诗便已经冲入了车灯之后的黑暗,连人带车都给这帮王八蛋全都砸了。 远方黑暗的树林里,举着发射器的人愣了一下,旋即甩掉了手中累赘的火箭筒,从身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支大口径的狙击枪,对准了远处惨烈的争斗,手忙脚乱的想要瞄准生天目的脑门。 可还没等他有所作为,天上就传来了凄厉的鸣叫。 深沉的夜色里,无数钢铁飞鸟呼啸而来,锋利的双翼遮蔽了最后的星光,纯粹的黑暗将一切吞没。 只有惨叫声高亢的响起,又迅速的熄灭。 消失无踪。 槐诗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京都这样现境大都市的边缘能够被人用RPG袭击,差点阴沟里翻船,让生天目死在这群王八蛋的手里。 这群黑帮倒是已经鸟枪换炮,迈入新时代了,可恨自己一个天文会卧底,想要个导弹都不行! 这个世界对自己这种工具人的恶意究竟有多深沉? 他已经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出乎他预料的是,里面竟然没有升华者,根本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飙车党。 看年纪,最大的竟然不过只有二十多岁,可下起手来却毫不含糊,一个个都好像已经干惯了这种事情一样,一个赛一个的狠辣。 可惜,根本就没有任何卵用。 斗狠有用的话还要升华者做什么? 近乎蹂躏一般的争斗迅速将那些人的士气击溃了,在最后面,督战的指挥者还来不及兴奋,脸上的笑容就垮塌了下去。 迅速调转车头,油门拧到底,竟然不顾自己的手下,准备逃之夭夭。 而就在原地,槐诗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一根从机车上拆下来的铁条,深吸了一口气,对准他的背影,铁条在爆响之中飞出。 空气中划过一道笔直的残痕。 紧接着爆炸的轰鸣迸发,随着远处机车的倒地,爆炸声响起。 槐诗一步步走上前去,低头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指挥者,随意扯起他的领子来,转身走向了生天目。 “是愚连队的小杂种,只要是能嗑药,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生天目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炮灰而已,根本没有审问的必要。” 那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指挥者脸色顿时惨白,张口尖叫:“是K字党,K字党的人给了钱,让我们……” 嘭! 生天目抬手爆了他的脑袋,听都不想听完。 槐诗愕然:“嗯?不打算追查是谁在捣鬼了么?” “用得着么?铁王党、K字会,地天愚连队、光照教、怒吉团、侠义道……” 他漠然的收回视线:“从将军拒绝庇佑我们的那一刻开始起,整个京都的非法社团,就已经全部都是我们的敌人了。”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在他身后,轿车的残骸轰然爆炸,在夜色中冒起升腾的火光,浓烟滚滚,遮蔽星光。 随着细碎的声音扩散,淅淅沥沥的薄雨从天穹上洒落。 这是暴风雨到来的前驱。 …… 一个小时之后,同盟的总部之中,寂静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两个小时前,小鸟游议员跳楼了,现场留下了遗书,是自杀。”劳伦斯幽幽的说:“不论是怎么样的,都代表我们的四千万打了水漂,以及,瀛洲官方拒绝了和绿日进一步的沟通。” 荒川抬起眼睛问:“大统领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么?” 劳伦斯沉默了许久,耸肩。 “这里是现境。” 隔着三大封锁,远在边境的绿日鞭长莫及。 劳伦斯伸手,扯起袖子,展示着上面繁复的炼金矩阵,还有封锁在之下的庞大力量:“十灾已经将霜雹灾的神迹刻印全盘赋予了我,必要的时候,我不会吝惜这一点力量。” 至于更多的…… 他的神情无奈,沉默着抽烟。 哪里还能有什么更多呢? 如果真要保护丹波内圈的话,绿日作为一个反现境的暴乱组织,但凡稍微有点逼数,都应该离的远远的才对。 就算是同盟和绿日有所苟且,双方也一直默契的保持着界限。 私下里的交易姑且不论,真要变成绿日现境分部的话,用不着天文会,公家武家都能联起手来把丹波内圈当政绩一锅端了。 在沉默里,所有人的脸色阴沉。 想要笑,却笑不出声。 反抗会死,不反抗也会死——如此滑稽的处境,又有谁不想笑呢? “这么多年大家互相扶持,绿日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劳伦斯叹息着,掐灭了烟卷,“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迦南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底层封锁边境·迦南。 绿日的大本营所在,一切反现境反天文会力量的老巢,天文会的心腹大患。 倘若无路可退的话,确实还有逃往迦南苟且偏安的可能。 这注定只能是最后的选择。哪怕活不下去可以上梁山,可一旦做出这样的选择,就和成为绿日无异。 到时候丹波内圈哪怕能够保存下来,作为同盟的余孽,其他人也一定会遭遇惨烈的清洗。 混种们所面临的状况只会更加恶劣。 这么多年的挣扎,一朝潮水到来,便如同沙滩上的堡垒一样垮塌,消散无踪。 在低沉的气氛中,生天目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向身旁自己带来旁听的槐诗。 槐诗叹息一声,举起手,“我知道按道理来说,同盟大佬之间的会议我是不应该说话的,但我有一个消息——总无事令已经迫在眉睫。” 在传达了来自琥珀的情报之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五天之后?” 千叶龙二皱眉:“能确定么?倘若只是捕风捉影的话未免过于耸人听闻……你怎么知道的?” 所有人狐疑的凝视中,槐诗忍不住摇头,疲惫叹息:“你们,就当是我用血汗泪换来的消息吧?” “我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验证过了。”生天目补充道:“怀纸的消息没错。” “……” 沉默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槐诗的眼神都变得同情又敬畏了起来。回想起那个传闻和他有所来往的鹿鸣馆女专员,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眼前浮现了钢丝球、煤气罐、铁钉、皮鞭和种种惨烈的景象。 千叶龙二欲言又止,最终,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嘉许道:“怀纸,你是个好汉子,辛苦你了!” 竟然为丹波内圈,出卖了自己的肉体。 怀纸素人,了不起! 而落合家的女将看向槐诗的眼神也欣赏了不少,好像看着良才美玉一样,没想到这个小伙儿除了杀人放火,还有这样的绝技。 “我……” 发现自己忽然就坐实了丹波内圈第一小白脸的位置,槐诗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无题 天亮之后,消息便已经不胫而走。 同盟并不是密不透风,哪怕经过了多少次整风和肃反,也有漏网的二五仔。更何况消息灵通的不止是槐诗一家。 其他的社团也各自有自己的渠道。 而严峻的形势便摆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一旦五天之后总无事令颁布,丹波内圈一直以来勉力维持的秩序恐怕就会迎来预想之外的恐怖冲击。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而这些如同粪土一般的不义之财,则是无德者们的最爱。 这么多年来,同盟在京都开辟出的基业引来不知道多少有心人的窥伺。不说其他,光是帝国酒店的存在就足以招来不知道多少恶意。 更何况这些年和其他组织之间的摩擦与仇恨? 一旦和平不再,开始大洗牌,丹波内圈哪怕保持中立,依旧会成为其他人案板上的肥肉……谁让你没有靠山又没有地位呢? 第二天上午,槐诗站在窗户前面,便看到外面街道上浩荡的人潮。 乱七八糟的车辆上满载着人,正在如同逃荒一样的人群,几乎堵塞了街道,像是迁徙的蚁群…… 他们在逃走。 “懦夫!王八蛋!混账东西!” 楼下传来上野的咆哮,正在怒斥面前的组员:“你忘记了老大给予的恩义了么!如今只不过是快要打架了就想跑?你这个叛徒!想要走啊,好啊,切手指吧狗东西!” 他甩手把一柄怀刀丢在了组员的面前,怒视:“切了手指就滚,走出这个门,就和怀纸组一刀两断,以后不要再说大家是兄弟!” 年轻的组员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许久,抓起了短刀,将手按在地面上。 周围其他人想要劝说,可是却不敢开口,还有的人是和他一样的想法,想要离去……但却被眼前的惩罚所惊骇,不敢说话。 有只手伸出来,按住了年轻人的手臂。 是山下。 “喂!山下!你想做什么?”上野气的脸都变形了,瞪着这个阻挠者:“难道你和这个懦夫打着一样的想法?” 山下回头扫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继续看向眼前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问:“你是叫做水黑是吧?” 水黑呆滞的点头。 “有些话,老大让我告诉你。”他说,“你不久之前刚刚结婚吧?老婆怀了孩子?” 山下的话让水黑的脸色越发的惨白,那个男人颤抖着,跪在地上想要叩首求饶,却又被山下拉起来了。 “放心,不会拿她们威胁你的。” 山下摇头,继续告诉他:“老大说:人生不易,混种更加不易,男人要为家人负责,然后才谈得上忠义与其他……你没有像个人渣一样把人的肚子搞大就跑,能够担起责任来,很不错。 不管是为了家人也好,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你想要退组,老大不阻拦。 但既然违背了社团的恩义,那以后就不要再当极道了,切了手指,以后老老实实的找一份正经行当吧。 否则的话,后果你懂吧?” 山下的眼神冰冷起来,水黑愣了一下,点头如捣蒜。 “很好。”山下缓缓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船票,丢在他的面前:“这是老大补给你结婚的贺礼,就当怀纸组对你最后的情谊,水黑,从此之后,我们一刀两断。” 水黑呆滞了许久,凝视着地上的红包,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许久,他抬起了手里的刀,猛然斩落,留下了一截尾指,竟然也不包扎,只是回过头,朝着槐诗办公室的地方狠狠磕了几个头,最后捡起了地上的船票,转身离去。 “大家谁有和他一样的想法的,都可以说出来。” 山下环顾着周围的人:“老大说了,聚散有缘,勉强不来。想要退出怀纸组的,他不阻拦。留下一根指头,拿着船票走人,但是,只限今天上午——都死了吗?说话!难道想要退出的就他一个吗!” 寂静里,陆陆续续五个人有人走出来,捡起了地上的刀,斩了自己的一根手指谢罪之后,接过船票,或是感激,或是冷漠的转身离去。 “怀纸老大……这样真的好么?” 槐诗身后,宅间问道:“传出去的话,恐怕不利于组内的团结吧?” “团结是要靠这种东西来维持的吗?切根手指就能断掉的团结,要来有什么用?” 槐诗摇头,轻声叹息:“好聚好散,随他们去吧,好歹也算是一条生路……还有你,宅间,你也走吧。” 宅间愣了一下,愕然不解。 槐诗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船票来,递给他:“今天下午从码头发船,给你订了上等包厢,装得下你一家老小……别挂念那些旧家具了,去了白城之后,拿着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好好养老吧。” 宅间惶恐摇头:“在下没有退出的想法!” “我知道,可你一个老东西,连刀子都抡不动,留下来有什么用?当累赘么?” 槐诗反问,“出狱之后,你手上没沾过血,现在退休的时候到了,你也该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了。” “这、这……”宅间茫然的看着递过来的船票,摇头:“大哥,这不合规矩的。” “规矩?” 槐诗摇头,忽然问:“你知道藤本先生去世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宅间沉默。 “他说:拜托你了,怀纸君,大家就交给你了……” 槐诗叹息着耸肩,“你说年轻能打的就算了,他将你这个老头儿交给我,难道是让我送你去和别人火并的么?不就是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好结果?原本我打算慢慢来的,逐步转型洗白,可惜,时间不等人……走吧,宅间,一个管账的留下来做什么?山下还等着你跟他交接工作呢。” 寂静中,宅间沉默着,许久,缓缓的弯下腰去,双手接过了槐诗手中的船票。 “一直以来,有劳您关照了。” 在道别的时候,不自觉的,已经老泪纵横。 槐诗挥了挥手,目送着他转身离去,许久,再度看向了窗外奔涌的人流。 时间还是太短了。 倾尽自己如今的能力,从昨晚到现在的这么点时间,也就包下了几艘走私者的船,能够给组里的人安排一条退路就已经不容易了。 至于外面的这些人,他已经无能为力。 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那些赚了钱,换了正经身份有了户籍的人早就已经搬出丹波内圈,去了其他治安更好,对外来者更加友好的城市。 而有权有势的人,则直接可以坐着自己的私人直升飞机,躲到最好的边境酒店去静待风波过去。 而那些就连户籍和身份证明都没有的人,又能逃到哪里? 没过多久,他的猜测和预想就已经被坐实。 那些逃出丹波内圈的混种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发现今天京都街面上的警力夸张的惊人,对于身份的检查更是严格,尤其是那些带有明显混种特征的人,没走出两步就已经被警察拦了下来。 为了多活几年,远离深渊沉淀,那些好不容易从边境偷渡到现境里来的人早已经倾家荡产,哪里还有更多的能力搞得定身份? 至于有些人想要躲回到边境去的,才发现,黑户就连海关都过不了。而黄泉比良坂已经对外封锁了,任何没有黄泉比良坂内部身份证明的人都无法进入。 总无事令的阴影之下,各方都预见了接下来的风波,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还有多余的仁慈撒给混种呢? 那些咬牙舍弃家业想要逃走的人没过多久,就在惨烈的现实面前撞的头破血流。在诸多前车之鉴的映照下,灰心丧气,黯然返回了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 听天由命了。 “汪?” 就在丹波内圈的外围,料理店门口,第一天上班的少女刚刚掀起门前面的盖板,便从街道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茫然的看向那些匆匆的人潮。 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板,老板,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她好奇的窥探着外面的景象。 在柜台后面,近江女士放下了手里的电话,呆滞了许久,惆怅的叹息了一声。 “抱歉啊,真希,第一天来就让你碰上这种事情,恐怕接下来这里就不太安全了……你有什么其他能去的地方么?” “啊?我被开除了么!” 真希傻了,旋即紧张起来:“是我哪里做错了么?我可以改的,如果是工钱要的太多,少一点也没关系,不对,管饭就行了。我很勤快的!” 近江女士闻言,看了看真希额间头发上展露出的小小犄角,忍不住叹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算了,既然没什么地方可去,那就留下来吧,还可以和智子做个伴。不过要少吃一点哦,店里的存粮可经不住你这么吃。” “这几天的话,尽量不要上街,就留在店里吧。”她嘱咐道:“街面上那些黑帮要打架了,不要被误伤了。” “这个我不怕哦,我力气很大的!”真希握紧拳头,严肃的保证:“如果有坏人来的话,就由我来保护老板和智子吧!” “好啊。” 看着她稚嫩又认真的样子,近江忍不住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可就拜托你啦。” 第七百五十八章 共鸣(上) 当下午的时候,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床,假装自己昨天晚上没有因为玩手机太晚而耽搁工作,正准备蹑手蹑脚继续出门干活儿的原照,被拦下来了。 叶雪涯的电话。 “醒了么?醒了的话就到行政酒廊吧,分蛋糕给你哦。” 惊了。 这个怪女人,竟然没有差使着自己再去跑东跑西,还买蛋糕给自己恰? 一定有阴谋! 原照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坐在桌子对面,味如嚼蜡的吃着叶雪涯兴之所至点的太多导致一个人吃不完的蛋糕,不知道接下来究竟有什么安排,可得到的却是让自己不可置信的回答。 “不用去了?” 原照愕然:“这就完事儿了?” “是啊。”叶雪涯点头,“思来想去,你这一段时间也挺辛苦的,干脆给你放个假,想去什么地方玩啊,想买什么手办和模型都随你啦。至于工资,已经发到你的卡上了。” “啥?”原照傻了,茫然的探头看了看远处丹波内圈的方向,满怀不解:“我们就这么放着不管了么?” 叶雪涯戳着香蕉帕菲上的水果,反问:“不然呢,神城未来缩的那么紧,抓又抓不到。解决问题有的是办法,何必在一棵树上浪费时间?” “那……那群混种就……就不管了?” “我们可是东夏人啊,原照。作为外国人太多搀和本地人的事情,可是会惹人讨厌的?又不是什么偶像,你每次出门身后跟着好几个拍照的不膈应么?” 叶雪涯抬头,忽然问:“况且,我们什么时候说要帮他们了?混种的事情,从来和东夏无关,你还嫌麻烦不够多?” 原照愕然,看着眼前平静的女人,难以置信:“那可是几十万无辜的生命,你怎么这么冷血?” “他们无不无辜我不知道,但如果血的温度有限,留给最重要的人才是理所当然的吧?比起对陌生人负责来,我不应该更加对东夏负责么?” 叶雪涯嚼着奶油中的脆片,放下了叉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瀛洲官方都不管,那我们作为旁观者也没有多少插手的余地。 见好就收吧,小鬼,否则只会越陷越深,最后惹了一身不是,还被人嫌弃添乱——” “那我们究竟是来干啥的?” “大概是替某个小心眼的老头儿传个口信吧,你只要负责打杂就好了。” 叶雪涯微微耸肩,看了一眼手表,“对了,现境地理协会的京都地舆探测报告还在前台那里,你等会儿有空的话帮我拿上来吧。我有事儿,先走咯。” “你去干啥?”满桌子面包蛋糕后面,原照警觉起来:“又有什么事儿不带我!” “你也要去SPA中心做精油按摩吗?” 叶雪涯回过头,端详着他,旋即恍悟:“哎呀,差点忘了,你差不多也到了对我这种大姐姐感到好奇的年纪了呀……不过你不是姐姐我喜欢的类型诶。” “我……” 原照下意识的想要反唇相讥,想要说我对阿姨没兴趣,可嘴还没张开,求生的本能就先行一步,发出了警报。 在几十辆卡车迎面而来把自己撞飞的惨烈幻觉中,他乖乖的把剩下的话吞下去,艰难的挤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 “乖哦。” 叶雪涯似笑非笑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只是在路过窗边,看到远处那一片人潮涌动的区域时,忍不住无声叹息。 …… …… 生天目宅院,静室里。 老头儿的脸上还贴着创可贴,将一张张惨烈的照片丢到了桌子上。 “昨晚,侠义道的人,全灭。”他抽着烟,无奈感叹:“惨啊,会长和干部全部被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铁王党这一次是铁了心的要扩张势力了,和怒吉团结盟之后要大干一场。K字党又和愚连队混在一块……” 而丹波内圈……正好夹在两边中间。 他愁眉苦脸的叹息:“当初你怂恿老朽去竞争总会长这个位置的时候,可没说过会有这种事情啊。” 桌子对面,摘下假发给自己扇风的柳东黎翻了个白眼:“反正最后十有八九都要糟糕,你都活这么久了,难道还怕死么?过了把瘾之后就怕了算怎么回事儿?” “死归死,怕归怕,这是两回事儿。” 生天目摆手,看向对面:“你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没搞定神城未来,你这个时间穿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没办法,那家伙越来越难搞了,明明前几次杀起来还很简单。” 柳东黎忍不住想挠头,可想到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顿时越发悲怆:“别万事都指望我行么?没有彩虹桥主动配合,时间跳跃就只能是缩水版……现在丹波内圈还没有原地爆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我说,这肯定是某个王八蛋的锅,什么事儿一和他搅合在一起就容易出问题——前几次这个时候,神城的灰都被我扬了!结果现在我都快把丹波内圈所有地方全都找遍了,克隆人杀的加起来都快超过八十个了,却硬是被他跑了,这就他娘的离谱!” 生天目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着茶,忽然问:“最近在丹波内圈里扩散开来的互助会……你听说过么?” “啥玩意儿?”柳东黎皱眉,“互助会?我知道的那种么?” “对啊。”生天目颔首,“就是一群人找个时间,找几把椅子,围成一圈轮流讲故事,然后大家流一流眼泪,再一次对人生充满希望,然后重新来过……主旨是互相帮助和互相扶持,倒是很阳光向上。” “听起来不错啊。”柳东黎赞同感慨,“他们有生发互助小组么?介绍我一下!” “……” 生天目忍不住冷笑:“你竟然会觉得不错?天底下难道还会有正常人来到丹波内圈笼络一群混种是为了做好事儿的么?” “这可就难说了,凡事不能太绝对,总要相信生活相信希望嘛!” 柳东黎耸肩,发自内心的同情了一把某个莫名中箭的家伙。 “我们本来调查过这个互助会的组成,发现成员绝大多数都是一群上了年纪无依无靠的可怜鬼,不过混进其中的人发现,有人在分发这种止痛药……” 生天目抬起手,掏出了一个塑料盒子,放在了柳东黎的面前。 里面只有一颗白色的药片,看不出什么来路。 而柳东黎的眉头皱起。 “成分查明了么?” “绝大多数都是常见的组成,多少有点禁药的成分在里面,在并发症发作的时候能够稍微减少一点痛苦,但根本于事无补,充其量不过是安慰剂而已。” “来路呢?” “一家制药厂赊账捐赠的。” “有意思。” 柳东黎拿起盒子来抛了两下,“稍后我晚上去看看,说不定……” 话音未落,他脸色骤变,动作僵硬在原地,五指收紧,几乎将手里的盒子捏的变形,整个人在原地抽搐了起来,几乎掀翻了桌子。 生天目愣了一下,见过这么多次之后,早已经有了准备。也顾不得烫手,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宝贝茶壶抓起来。 紧接着,柳东黎就大口呕出了漆黑的血,血液落在桌面上,嗤嗤作响。 脸色苍白。 突如其来的源质波动惊动了门外的守卫者,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却又被生天目喝止。 “不要进来!” 生天目回头喊道:“没有事情发生,所有人回自己的位置去。” 脚步声停顿了一瞬,旋即消散在黑暗中。 而当他回过头,看向柳东黎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撑着桌子爬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粒金属色的药片塞进了嘴里去。 神情终于好看了一点。 “行了,不用去了——” 柳东黎擦着嘴角的血,艰难喘息:“制药厂早就没人了,里面全都是炸药,谁去谁上天。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差点就被炸死在里面了。” “那个家伙,越来越难缠了……” …… …… 神城未来从噩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汗流浃背。 他又一次的,被杀死了……在那详实到宛如真实一般的噩梦里。 就在他原本为自己准备的实验室中,当他全身心的沉浸在研究和突破中时,门被从身后推开,一个带着枪的人走进来,对准他的后脑,扣动了扳机。 血浆飞迸中,他倒在地上。 就连意识模糊,迅速逝去的体验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死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眼前是遍布着霉菌和污渍的天花板。 就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单纯的臆想之梦而已。 可这样的梦境已经出现过太多次了。 枪杀、斩首、毒死、高空坠物,凌虐,意外车祸乃至火灾和焚烧。每一个梦境都栩栩如生,每一个梦境里的绝望和恐惧都如此真实,真实的让人不寒而栗。 而在数不清的梦境和死亡中,不论相逢在何处,不论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唯有那一双漠然又冷酷的眼瞳是相同的……只有这一点,他的记忆尤为清晰。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柳东黎。 “共鸣体质。” 黑暗里,传来了低沉又沙哑的话语,“恭喜你,神城未来,你无愧与自己的名字,再一次躲过了必死之劫。” 第七百五十九章 共鸣(下) “共鸣体质?” 神城未来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嘴角勾起。 不知是喜悦还是嘲弄。 难以理解。 “这种像是梦话一样的东西,竟然是真的?可所谓的体质又体现在何处呢?” 他轻声冷笑:“神经?血型?骨骼?内脏还是淋巴?所谓的共鸣又是什么道理?像我这样的混种也能够和彩虹桥共鸣?这岂不是证明了混种的灵魂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么?” “正是如此。” 黑暗里的声音回应:“凡人总是工于心计的划分内外、等级与差别,但于吾主的眼中,万物同为均等,并无差别,所谓的混种,也只不过更加靠近深渊而已。 神城,你纵然有所偏激,但依旧拥有智慧,理当从狭隘的偏见中超脱而出才对。” “传教的话就免了。” 神城未来回绝,“我并不打算信仰神灵。” “无所谓。”沙哑的声音说:“汝等信仰与否,吾主并不在乎,也不会改变现实和结果。你我的联盟也并非局限于所谓的好恶,而是为了万物共同的统一,神城,你只需牢记这一点就好。” 神城嗤笑:“毁灭要素渴望人类的统一,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冷笑话么?” “有啊。”那个声音说:“就比方说,‘永生之兽渴望死去’。” “……” 难以形容这种奇怪的逻辑究竟是较真死板过头,还是幽默感实在太过独特,一时间神城未来竟然都难以区分。 不过,以人类的逻辑去试图理解这种冠戴者的存在才是有毛病。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神城发现,自己这位盟友与其说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倒不如说是一台完全和常识逻辑相悖的AI。 不过,这样正好。 对于神城未来这样的学者来说,一个主见过强且力量庞大的盟友简直就是灾难,反而像是现在这样合作起来更加的愉快一些。 “神城,你具备着才能,生来如此,不止是智慧还是能力。” 那个声音告诉他:“对于天文会而言,像你这样的人是无价珍宝——彩虹桥不可或缺的配件,时间跳跃之中的消耗品,就好像柳东黎一样。” 神城沉吟许久,不甘的问:“既然我能够感受到共鸣,那么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跳跃?” “三大封锁不是空有体质就可以使用的东西,你还需要繁复的开发与手术改造,庞大的能量供应,以及彩虹桥本身的呼应才可以。” 那个声音回答:“不过,哪怕未经开发和准许,无法进行时间跳跃,你依旧能够通过柳东黎,感受到那些未来属于你的事象碎片——换而言之,是他将属于未来的情报带给了你。” 这便是所谓的‘共鸣’。 就好像两个音叉彼此靠近的时候,会引发共振那样,事象的记录得以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 每一次柳东黎进行时间跳跃,都将会为他带来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记录……只能如此被动的获取着来自未来的事项,一次又一次的躲避原本既定的死亡。 “只能不断的重复被他杀死?” 神城压抑着怒火,低声问:“我是这样的滑稽角色么?” “不,神城,你应该发现这一点才对——每一次重复,都在让你变得更强。” 那个声音断然的说道:“彩虹桥的时间跳跃不是万能的,像他那样毫无顾忌的使用才是特例——但是,只要有我在,他注定不可能跨越最终的界限。” “给予失败者重新再来的机会,但哪怕重新再来,也依旧无法改变过去所种下的‘因’和未来所结出的‘果’。 他所能做的便只有通过这毫无意义的轮回,徒劳的去拖延结局的到来而已,就好像十几年前一样。” “你所具备的共鸣体制、我的存在乃至如今丹波内圈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一点。所有的条件,但凡缺少一个,都无法成立这样的局面。” “神城,【命运】是站在你这边的。” 在沸腾的黑暗里,庄严又狰狞的轮廓缓缓浮现——那是宛如巨人一般的存在,破碎的黑袍之下,枯瘦如树干的六条臂膀展开,以震怖的姿态的昭示着来自深渊的真髓: “——留在过去的亡魂无法杀死你,你拥有未来。” 名为愈使的存在,如此断然的说道。 那是来自毁灭要素·牧场主的冠戴者,自世上一切瘟疫病患中而诞生的地狱精魂,不折不扣的神明使者。 而就在那繁复肢体之下,却是无数线管与器材,衔接着它的躯体与本质,将它与庞大的机械合为一体。 在冰冷光芒的照耀之下,培养皿中的胚胎正在缓缓的生长。 短短的三日之后,便从受精卵的状态形成了婴儿的雏形,甚至还在加快。 “就快了……” 神城未来凝视着那神圣的胚胎,轻声呢喃:“让混种,得以从这悲哀的命运中解放。” 还差一点点…… …… …… “还差一点点啊,老铁!” 怀纸商事,办公室,压抑的气氛之中,槐诗忍不住叹息。 端详着桌子对面那两个身材魁梧的俄联人,槐诗痛心疾首的拍着桌子,抬起手比划道:“我承认这是让人很动心的价码,只可惜,距离我的心里价位还差一点点……要不您再努力一下? 不然你这说这天底下,哪里有又想让二五仔跑,又不让二五仔吃草的道理呢?” 来自K字党的两人神情渐渐冷漠,毫无动容,只是漠然的看着槐诗。 并没有再次提高自己的价码。 槐诗顿时更加的遗憾了:“或者,介绍一下你们的企业文化?来自俄联的热情与忠诚,异域风情多么美好之类的……大家兄友弟恭,团结一家?别这么冷漠嘛,我又不收你们钱,多唠两句都不行么?” 回答他的是不屑的冷哼。 就在桌子对面,那个进门之后一言不发,还带着墨镜的中年男人缓缓起身,告诉他:“没有人能和K字还价,怀纸。” 他说:“要么同意,要么死,仅此而已。” “死?在这儿?” 槐诗笑了,指了指脖子,比划了一个割的手势:“你们来到了我的地盘,到了我的面前,我招待了你们茶水,视你们为客人。而你们呢?却只是来告诉我,让我投降,否则就要死? 那你们要割了我的头吗?现在?刀子有没有?要不要我借你们一把?” 他伸手,从身旁的抽屉里拔出了一把肋差,反手钉在了桌子,然后向两位客人勾了勾手指:“来啊!” 另一个脸上带着刺青的男人大怒,起身,却被他的上司按住了。 “既然你胆敢拒绝大老板的怜悯,那就准备迎接战争吧,怀纸。” 那个男人摘下墨镜,露出遍布白翳的灰色眼眸,怜悯的说道:“所谓的瀛洲人终究不过如此,混种尤其不堪。 你与真正的荣誉无缘,也不会明白忠诚的价值。” “战争?” 槐诗愕然,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们对我说战争?” 他几乎快要被逗笑了。 满怀着不解和好奇,他认真的问:“你们在对我宣战吗?先生们?你们想要选择战争?可你们真的清楚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模样吗?” 姑且不提现境的钢铁洪流和谱系斗争之时所引发的滔天巨变,天文会和黄金黎明在无尽之海上的斗争,甚至不提在澳洲的焦土上曾经的惨烈厮杀,只说象牙之塔与常青藤联盟为了争夺一座地狱而掀起的恶意角逐…… 和那些庞大又恐怖的‘战斗’相比,如今就连黑帮抢地盘,都已经谈得上战争了吗?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认真的吗? 简直就好像是看到一个小孩儿拿着万世牌对自己说‘你的爸爸当年用万世牌击败了我爸爸,我现在要用万世牌来击败你’一样。 这是哪里来的子供向剧情吗? 那样目瞪口呆的表情,或许是被认作惊慌和恐惧吧? 俄联人的神情鄙夷了起来,正准备说话,却看到槐诗摆手。 “没关系,无所谓。” 槐诗摆手,大度的说道:“倘若你们要成为我的敌人的话,那就来吧。嗯,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战争’的话……” 他憋着笑,努力的想要挤出严肃的表情,可那种嘲弄却无法掩饰,像是看着邻居家小孩儿摸电门玩一般的宠溺笑容。 你开心就好。 那一张带着刺青的面孔浮现铁青,勃然大怒,猛然踏前一步,伸手拔向了桌子上的肋差,要让这个混账东西血溅五步。 可就在那一瞬间,桌子上的肋差却好像忽然消失了。 紧接着,随着闪烁,又再度出现。 刀柄被槐诗的手握着,已经将对方的左手钉在了桌子上,贯穿,血色喷涌。惨烈的叫声响起。 俄联人怒而挥拳,可槐诗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拧动了刀柄,趴在桌子上的人便再度抽搐了起来。 只有溅射的血落在槐诗的脸上,映衬的那一张俊秀的面孔分外狰狞。 “你们带着傲慢来这里,向我施舍怜悯。羞辱我的招待,践踏我的善意,期望我摇尾乞怜,可自始至终,你们都没有搞清楚一点……” 他凝视着戴墨镜的中年人,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们所谓的‘荣誉’和‘价值’从来与我无关。” “我高于你们的荣誉,我蔑视你们的价值。” “现在——” 槐诗拔出了手里的刀锋,在惨叫里,收刀入鞘,轻声道别:“你们可以回去,准备你们所谓的战争了。” 他说:“再见。” 第七百六十章 交通事故 槐诗说再见。 于是就再见了。 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但囫囵着来了囫囵着走,起码能算个圆满落幕。 在办公室里,目送着那两个俄联人离去,槐诗抬起手,接通了生天目打来的电话。 “俄联人也去你那里了?” 槐诗笑了,“人都坐了半个小时都走了,你现在才打电话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就是知道他们走了才跟你打电话。” 生天目说:“你最近小心一些,总无事令之前,可能局部斗争可能就会开始爆发。你最近这么出风头,我要是俄联人或者铁王党,一定先解决了你。”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羞辱了来使,抢了你装逼的风头呢。” “没关系,刚刚我也把铁王党的人骂走了,爽过了一波,不介意。”生天目大度的揭过了。 “同时得罪K字党和铁王党?”槐诗问:“你认真的?” “不然呢?难道跪下来磕头就能够保证平安无恙么?”生天目轻声感慨:“老朽真的会磕头的,而且还会一磕再磕,但磕头已经没用了啊,怀纸君……你小心一些,我最近,总有不安。” “嗯?”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生天目烦躁的叹息了一声:“归根结底,混种想要生活在瀛洲的世界里实在太难,哪怕是为非作歹……可连为非作歹都活不下去了呢?” 槐诗沉默。 许久,他说:“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谁知道,有一天算一天,也就这样了。” 生天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提醒道:“赤崎之前遭遇了袭击,是怒吉团的人,你记得小心一些,出入的时候多带一些人手。” “我懂的,放心。” 电话挂断之后,槐诗回过头,看着挂在墙上的计划表。 饮水公司、生鲜市场、医药连锁…… 一切宏伟的景愿都在动荡之中中断,就连刚刚有所雏形的怀纸组,如今也差点分崩离析。这个世界总是这么残酷,想要创造美好的东西那么困难,可想要毁灭它却又太过简单。 或许艾晴不赞同自己是对的。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 沉默里,槐诗歪头,还没有点燃烟卷,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当他说进来的时候,便有人推门而入,依旧是那一身烫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西装,那个老男人扶了一下眼镜,抬头向他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宅间?” 槐诗的动作停顿在原地,抓着打火机,目瞪口呆:“你怎么还没走?” 旋即,他便紧张起来:“是船出问题了?” “不,去往白城的船已经整点起航了,家里的老太婆带着女婿一家子先过去,没发现我悄悄溜下来了。” 宅间不好意思的笑着:“女儿好像也很生气的样子,刚刚打电话过来把我骂了一顿。都这么大年纪了,让人怪尴尬的……不过,实在没有办法嘛。一想到是山下那个家伙在管账,我就放心不下来。那个家伙出去吃饭,从来都不开发票的啊!还有总无事令过后,总要有个人来做账避税的对不对,别人万一贪污了怎么办,怀纸老大你又从来不看报表,总要有个信得过帮忙盯着吧……” 槐诗愣住了,没有说话。 宅间吭哧着,直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他抬起双手梳理着自己斑驳的头发,弯下腰,郑重的报告:“我回来了,亲分!” 漫长的错愕之后,槐诗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伸手拥抱着他,大力的拍着他的后背:“欢迎回来,宅间!” 再没有消息,比这更令人愉快了。 …… …… 宅间的归来,为如今士气低迷的怀纸组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连四十七岁的财务都已经打算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抡大刀片子了,原本陷入茫然和不安的组员们也安定了不少。 反而宅间开始头疼上火。 刚刚才走了大半天,山下那个家伙就把自己的帐给弄的一团糟。出入完全就对不上,气的宅间眼睛都红了,开始拽着山下一张一张的对收据和发票。 隔着门都能听见山下悲愤的咆哮。 “不就二十么!又不是二百万!了不起老子自己把钱掏了行吧!给,找我九千九百八!” “你这个混账东西,不要给我小看财务!” 宅间拍桌怒吼:“爷爷我倒给你二百万,你给我把这二十块的帐做平啊!还有,为什么组里人吃午饭要算在招待费里啊!你认不认识餐费补贴这几个大字啊蠢货!” “我中学没毕业,不认识,你来砍我啊,来啊!” …… 总之,很热闹就是了。 组员们也松了口气。 虽然留下来的人并没有因为退组的人有多少动摇,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压抑氛围之后,如今竟然不可思议的感觉到轻松了起来。 在总无事令的阴影之下,有差不多二十多个人退出了,这个数量倒是比槐诗所预想的要少一些,不过那些凑数的外围槐诗也根本就没有算。 怀纸组正式成员满打满算,也才二百多个人而已。 连个中型企业都算不上。 不过管理起来倒也还算方便,有埋骨圣所随时查看好感值和忠诚度,倒是不用担心二五仔。敢来怀纸组的二五仔,基本都被槐诗策反了。 剩下的实在罪孽深重的,那就只能忽然感染了奇怪的深渊病症,送进ICU十日游了。 有了大群的加持,接下来总无事令期间也能够最大程度的避免损失。 到时候,等这一切结束了,自己就能够重新开始计划…… 就在他靠在椅子上,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时,却听见楼下的喧闹声骤然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上野竟然连门都来不及敲,推门而入。 神情紧张。 “老大,不好了,你快看电视!” “怎么了?忽然这么紧张?” 槐诗翻了半天找出遥控,打开了电视机,正准备问哪个台的时候,就看到京都电视台上料理节目的画面忽然一颤,然后插播起了紧急新闻。 京都丹波区特大交通连锁事故现场。 高架桥下,倾倒的油罐车中升起滚滚浓烟,随着直升机的俯拍,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流淌的汽油带着火焰,蔓延向四周,点燃了旁边的屋子。 消防车辆源源不断的喷出水柱,无法熄灭那些焚烧的火焰。 有哭喊的声音传来,被从火灾现场救出的孩子还在呼喊着父母,可是嘈杂之中却无人回应。 而就在摄像机的拍摄中,槐诗却看到了浓烟下面,焚烧的油罐车旁边那一具轿车的残骸。 还有上面同盟的标志。 ——那是生天目的座驾! 昨天的时候他还开着那一辆车去拜访了将军,今天就被油罐车撞击爆炸了? 那生天目呢? 半个小时之前还在给自己打电话的那老头儿呢? 随着手机的震动,一条来自赤崎诚的邮件弹出来。 【总会长遇袭,速至柏原】 槐诗骂了一句脏话,从椅子上跳起来,扯起了衣架上的外套:“上野去开车,我们去医院。” 上野没有啰嗦,干脆利索的接过车钥匙去开车。 不到一分钟,一辆车就从怀纸商事的后巷中疾驰而出,赶往由同盟所建设运营的柏原医院。 在路上,槐诗就打通了赤崎的电话。 “什么情况??” “油罐车撞击,幸亏总会长谨慎,有天田先生随行,否则恐怕就要遭遇不测。但还是被爆炸冲击,现在正在进行手术……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谁干的?” “应该是K字党的手笔,那群俄联佬一旦来软的行不通,就会撕破脸皮搞爆炸袭击。”赤崎压抑着恼火提醒道:“你小心一些,既然已经发动了进攻,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槐诗抬起眼睛,他说:“我已经看见了。” 后视镜的映照中,忽然有四辆疾驰而至的机车,骑乘者穿着机车夹克,带着漆黑头盔。 墨色的面罩之后,恶意狰狞。 不顾身处繁忙的闹市,最前面的人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准汽车连连叩动扳机。 只可惜这一辆从生天目老头儿手里蹭过来的轿车是全防弹配置,这种小口径手枪根本没有卵用。 紧接着,便有人拧动油门,加快速度冲上前来,从背包中拔出了一把斧头,奋力的劈斩着槐诗旁边的车窗。 槐诗漠然的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紧接着,上野就猛打方向盘,整个沉重的汽车向右侧挤压,直接将冲上来的人挤在墙壁之上。 剧烈的碰撞和刮擦之中,看不到他的踪迹。 疾驰的汽车骤然一震,好像从什么东西上面碾过去了一样,在背后,迅速翻滚和回旋的机车砸在隧道入口的地方,轰然暴起了一团火光。 可依旧有不怕死的袭击者冲向前来,冲最快的人抬起手,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带着吸盘,抬起手来,正准备贴在车窗上。 可紧接着,车窗轰然破碎。 鼓手动荡,自内部瞬间击溃了厚重的防弹玻璃,紧接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像是铁钳一样,捏在了那一只抓着炸弹的手腕上。 五指缓缓收紧。 自骨骼破裂的清脆声音,袭击者发出惨烈的尖叫,奋力挣扎,但是软趴趴的手腕却无法摆脱钳制。 甚至,开始被拽着走…… “百年修得同船渡,既然有缘,不如坐个顺风车吧。” 隔着浮现裂痕的面罩,槐诗端详着窗外那一张渐渐在惊恐中扭曲的面孔,露出微笑:“上野,加速。” 于是,上野狞笑,踩死了油门。 汽车的速度开始提升了。 连带着袭击者一起…… 窗外的风声中有嘶哑的尖叫声响起,袭击者身下的机车迅速的摇晃了起来,难以跟得上这样的速度。 终于,失去了控制,从袭击者的身下脱离,翻滚着撞在隧道的墙壁上,爆炸。 而温馨的顺风车之旅,才刚刚开始! 第七百六十一章 医院 短短四分钟的路,漫长的像是四十八小时。 一开始还听到尖叫和怒骂,到后面再难忍受痛楚,奋力反击,用刀劈斩,用牙撕咬,用一切的力量挣扎哪怕自由之后就会被碾在车轮之下。 最后,怒骂的声音已经变成嘶哑的哀求,又消失不见。 悬挂在车窗外的那一团破抹布一样的东西再无声息。 只是悄无声息的顺应着物理定律,同大地摩擦,为后面的追击者们留下了一条渐渐干涸的鲜红路标。 可惜的是,留下了这么醒目的标志之后,反而渐渐的再也看不到那些活跃在机车上的身影。 一直到车在柏原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缓缓停止,收到前门报告的护士们扛着担架冲过来,却没看到预想之中的伤员。 只看到挂在车窗上那一团摇摇晃晃的玩意儿。 紧接着,五指缓缓松开。 将那东西丢在了地上,然后从外面拉开了车门,槐诗走下车来。 刚刚赶来的赤崎目瞪口呆,看着槐诗脚下血肉模糊的袭击者,“这是谁?” “路上遇见的朋友。” 槐诗回答,甩了甩手上的污渍:“正好同路,带他坐了一截顺风车……看,医院这不就到了么?快,送进ICU里去。” 抬起脚从地上蠕动的袭击者身上跨过去,槐诗在同盟下属的引领下走向手术室。 专用的电梯里,槐诗问早到一步的赤崎,“具体的状况怎么样?” “暂时还不清楚太多,司机先生几分钟前抢救无效,去世了。” 罔顾电梯里不准抽烟的规定,赤崎烦躁的抽着烟卷:“总会长原本没事儿的,但年纪大了……具体的内情我也不敢打听太多。” 这种关节,作为同盟下属最应该做的就是坐下来等上面的吩咐和通报,乱打听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居心叵测之徒,他能知道这么多已经是落合家心腹的待遇了。 电梯门一开,就看到靠在窗户上打电话的千叶龙二。 千叶龙二回头看到槐诗来了,朝着他招了招手,对电话说了几句之后挂断,才抬头说道:“老头儿正在急救室,身体状况恐怕有点麻烦。” 他拉开了窗户给沉闷的走廊里透气,冲散了挥之不去的烟味儿。 “已经六十多了,不是升华者的混种能活这么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遇到这种事情……这一次有点悬。” 中度烧伤还好解决,但一直用各种药物压制的并发症却难搞。 昏迷之后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千叶掐了烟问,“来的路上没出什么岔子吧?” “一路顺风,还招待了一波客人。”槐诗回答:“其他人呢?” 千叶耸肩,“够呛,还有一个和你前后脚到,刚送进ICU里了,抢了你客人的床位,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个笑话没什么效果。 两个人都不怎么能笑得出来。 千叶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打断两人继续谈话的兴趣。 “先坐一会儿吧。”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手术结束了,再看看情况。” 他转身离去。 走廊中漂浮着凝重的气氛,两侧长椅上坐着来自同盟各处的骨干,神情冷峻又严肃,这个环节没有一个人能轻松到笑出来。 可眼看槐诗进来,都不由自主的起身鞠躬,自然有人乖觉的让出了位置,请他落座。 经过了久我家产业的大洗牌之后,如今同盟内再没有人胆敢小看他了,甚至这位怀纸组长的风评都变得威武英勇了起来。 就连手术室门口,那位同盟内地位超然的守护者天田也抬起眼睛看了槐诗一眼,颔首示意。 依旧是那一套有些古旧的瀛洲长袍,配着从不离身的刀,袖口上还残留着焚烧的痕迹。 槐诗恭谨的弯腰致礼,以示尊崇,然后才在其他组长的簇拥中坐了下来。 内心中却感受不到什么得意。 反而充斥着沉甸甸的压力。 看得出来,局势已经有失控的趋势了。 总无事令的消息刚刚流传开来,还没有生效,极道之间就快要开始全面大战,甚至不惜在闹市中引发连锁车祸,造成重大交通事故…… 当底线被打破一次之后,就会在接下来无止境的报复之中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消失无踪。 归根结底,对极道讲底线讲道德,就跟对韭菜讲入市风险一样可笑。 生天目做了几乎万全的准备,却没有预料到的就是对方竟然丧心病狂到在市内动用大型油罐车进行撞击。 现场恐怕还有其他的爆炸物和袭击者的存在,最后的连锁车祸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暴风雨的阴云刚刚挂上天穹,老鼠们就开始驾驭着自己的战船彼此厮杀。 在各方的操盘之下,被社会舍弃的无用渣滓都可以派上自己最后的用场。 寂静里,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稍微愣了一下之后,槐诗起身,穿过走廊之后一直上了天台,才接通了电话:“喂?哪位?” “你说呢?”另一头没好气儿的声音。 自从当了家主之后,臭妹妹的脾气越发的见长了,看谁都是弟弟的样子,让槐诗越发无奈。 槐诗叹息:“别催了,别催了,在做了,在做了。现在局势这么敏感,等稍微明朗了一点之后再收拾铁王党不行么?” “就是跟你说这个的。”琥珀压抑着自己的烦躁,忍不住头疼,沉默片刻之后,直截了当的说:“槐诗,离开瀛洲吧。” “嗯?” “钱我已经转给你了,答应你的宇治宝藏已经送到了象牙之塔。铁王党的事情忘了吧,当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存在就好。” 琥珀说:“这一次总无事令没有那么简单,你的身份敏感,最好不要被牵扯进来。” 槐诗一愣,皱起眉头:“多说一点,我就爱听这个。” “你就没发现总无事令的时间不对么?” 琥珀轻声感慨:“我算是看出来了——上皇想要在统辖局的五常会议开始之前,通过这一次的消费税改革和将军分出胜负,最大程度上避免接下来诸界之战中美洲谱系所施加的影响。 搞不好吗,接下来京都的街头恐怕会重回倒幕时期的样子,遍地浪人,不可能有人能独善其身……” “那丹波内圈呢?”槐诗追问。 “当然是牺牲品啊。”琥珀叹息:“你觉得一群非法移民还能有什么正经的地位么?可是有不少人想要趁机把京都打扫干净呢……” 沉默里,槐诗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无法理解。 “这算什么?”槐诗压抑着怒气,“这算什么?涉及到一个国家的决策通过一群极道的厮杀结果来决定?最后还要一群无辜者的尸骨妆点,难道你不觉的可笑么?” “槐诗,别忘了,这里是瀛洲,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够像是东夏一样。” 琥珀说:“当内部主权已经分裂到这种程度的时候,还没有像是新罗一样变成两个国家,已经是所有人努力克制的结果了。” 槐诗冷笑,“你们就真不怕你们眼中的贱民狗急跳墙?” 在沉默里,琥珀的语气就变得复杂起来: “那不是还有天文会么?” “……” 槐诗第一次有了捏碎手机的冲动。 另一头的琥珀也沉默着,许久,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就知道你会是这副鬼样子,说了也是白说。”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铁王党今晚可能会袭击丹波内圈。生天目害大政光昭出了那么大的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上午生天目被袭击的时候,他立刻从鹿鸣馆的渠道拿了一套边境遗物。” “我知道了,谢谢。” “……我欠你的。” 不等槐诗再说话,她先挂断了电话。 在一阵阵忙音中,槐诗听见门后传来的匆忙脚步声,还有今天第一个好消息。 “怀纸先生,总会长醒了!” …… …… 病房里,一片严肃的气氛。 就只有左边胳膊还包着绷带的生天目在笑眯眯的喝着水,好像险死还生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怎么啦?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放下水杯,“老头子我这不是没事儿么?不过是断了一条胳膊,一点微不足道的烧伤而已。又不是丧了命,何必这么愁苦?” 随意的挥手,他轻声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火烧到家门口了啊……看来,有些人不想让我们苟且偏安呢。” 刚刚走进来的槐诗没有浪费时间,直截了当的说道:“今晚的时候,铁王党有可能会发起袭击。” 一言既出,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滞,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不论是谁被当做软柿子反复搓来搓去都不会高兴,更不要说这一帮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极道。 只有生天目依旧淡定,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起来:“那么,怀纸君,你能为我分忧么?” “区区小事。”槐诗说,“不在话下。” 在埋骨圣所内,沉寂许久的鸦群发出了兴奋的啸叫,猩红的眼瞳里迸射出残忍的光芒。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一路顺风 寂静的夜色里,远方帝国大厦泛着闪耀的霓虹。 副驾驶上,槐诗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几点了?” “十一点半。” 上野说,“老大你要休息会么?” “不必,躺一下就好。” 槐诗摇头,毕竟是升华者,熬个几晚上不睡觉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刚刚的休息也不过是慎重起见,为了大战之前养足精神的习惯而已。 自从成为升华者开始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阵仗之后,他打心眼里没有将什么铁王党的放在眼中。 倘若是槐诗的话,本应该是如此才对—— 可当他放弃了槐诗的姓名,作为丹波内圈里的一个混种时,才发现那种徒然有力气却不知往何处使的无奈。 在一重又一重的风波里,他奋尽全力,攀爬到如今的位置,却依旧不由自主。 对于混种而言,这个世界被一重重大网所覆盖,不论如何挣扎,逃脱了一重束缚之后,又会发现眼前的狭窄天地不过是新的牢笼。 生天目努力过,他失败了,千叶龙二努力过,他放弃了,神城未来也尝试过,最后狼狈而去…… 那自己呢? 自己是否也会重蹈覆辙?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驾驶席上的上野翻着手里便利店的袋子,拿着啤酒不知道要不要递过去,许久之后,还是没有说话,轻轻的将袋子合拢起来,摇下了车窗。 微微冰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槐诗依旧能够感受到丹波内圈内所洋溢的躁动和不安。并不是幻觉或是猜测,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感受,由少司命的奇迹所传来的悲伤。 天命动荡。 作为护持稚子与族群成长的少司命,这一份被赋予了神性的奇迹感应到丹波内圈如今的萧索,流溢出的悲伤与怜悯。 窗外吹来了微凉的夜风,令他从沉思中渐渐回醒过来,揉了揉脸,问道:“有烟么?” “有……啊,没了。” 上野摸了半天口袋,只摸出了一个空盒子。 “怎么也不多带点?” 上野愣了半天,神情茫然:“老大你不是说抽烟不好,要少抽么,我就只带半盒了……要不我再去买一包?” “算了,还是少抽吧……” 槐诗摆手,无奈的笑了起来。 “是白天的事情么,老大?” 上野还记挂着白天离开医院之后的事情,他送槐诗去了油罐车爆炸的地方。 燃烧的房屋还没有完全熄灭。 匆匆撒过几点水花之后,消防队就和电视台的记者前后脚走了,蔓延的火光跳跃在焦黑的建筑上。 瀛洲多地震,而平房用的多是木构,烧起来也极快。 没过多久,一片白底里就只剩下了几点带着余烬的焦炭。 当时上野在车里,只看到怀纸老大下车之后一会儿又回来了,然后神情就平静至今,有时还会像走神一样恍惚许久。 “嗯?” 槐诗不解的回头看过来,好像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一样。 “是白天的事情么?”上野问道:“白天,老大你去那边之后……回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你这个家伙,真的是傻大个么?”槐诗摇头叹息。 上野耸肩,“因为老大总是把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嘛。” “……” 槐诗苦笑了一下,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白天的时候,我去那边,说实话,原本只是想要……帮点忙的。” 结果并没有能够帮到忙。 当火光蔓延开来之后,槐诗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什么忙都帮不到。 只能徒然的看着大火扩散,将十几栋陈旧的屋子燃烧殆尽,满头白发的苍老妇人抱着稚嫩的孩子在街边无声哀哭。 那些浑浊的眼泪落在灰烬里,在破裂的水泥上染出一缕灰黑。 匆匆逃出的人站在街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家被烧毁的场景,可是却并不害怕,神情呆滞又平静,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失去一样。 槐诗低下头,看着那个已经哭不出声音的老人。 “我本来是想要保护他们的,上野。” 槐诗无声叹息:“我对她说,不要害怕,很快会有怀纸组的人过来帮忙,至少能帮你们找一个暂时住的地方,有我们在,我们会保护你,那些人不会再来,这些事情不会再发生……可一个理会我的人都没有。” 只有那个老人抬起空洞的眼瞳,满是冷漠和愤怨。 因为械斗失去了丈夫,因为禁药失去了儿子,又因为突如其来的火灾失去了最后的家…… 一生被丹波内圈的苦难所折磨,早已经麻木了,见惯不惯,最后已经变成了无可失去的轻蔑。 那个老人漠然的看着槐诗的脸。 每当槐诗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那一双浑浊的眼瞳,还有她沙哑的话语。 “她问我:你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在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 同样都是极道,同样都是人渣,难道还会有所不同么。 在阳光下活不下去,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活不下去。 自始至终,无力又弱小的人只能忍受痛苦,人人索取。 对他们而言,主宰自己的同盟、他们眼前的怀纸素人,自己所谓的同胞和丹波内圈之外的黑帮,又有什么不同呢? 在寂静里,上野愕然的看着槐诗,忍不住挠头。 “这个不能这么说吧?” 他想了半天,认真的讲,“其实是有区别的,我觉得很有区别才对,啊,就是……我们……草……”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脑袋里完全想不明白,一着急就语无伦次,到最后恼怒的照着自己脑门来了一锤,放弃了思考。 只是断然说道:“最起码,老大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槐诗被逗笑了:“少收了一点保护费而已,这谁都能做到吧?” “不一样。” 上野吭哧了很久,再次开口说:“之前,老大你对我说的话我不是很懂,就是极道和落入海里的老鼠啊什么的……说真的,完全想不明白。”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但是,就算是老鼠们拼成的船,除了和其他的船打仗之外,也是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的,对吧?” 如果是怀纸老大的话,一定能够做得到! 上野,近乎盲目的坚信着这一点。 甚至比槐诗都更加相信他自己所做的一切。 从小在丹波内圈长大,哪怕是再怎么一根筋的混种,也能够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和卑微、那些丑恶的生活方式,还有这一份与生俱来的原罪。 背叛、厮杀、争夺、掠劫和欺骗。 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向他证明了一切都可以变得不同,哪怕是混种也可以昂起头,有尊严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简直就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一样。 从黑暗里点亮了火光。 “不止是我一个人,所有怀纸组的人,都是相信这一点的。”上野笃定的说道:“如果有人说他不相信老大讲的话,那他一定是在说谎!” 在漫长的沉默后,槐诗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下属,诧异的感慨:“上野,你这个家伙,意外的能说会道啊……” “诶!有么?”上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有哦。”槐诗憋着笑,认真点头:“搞不好真的很有当老师的天分啊……我觉得最起码体育老师是没问题了!” “真的么?” 槐诗却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你,上野。” 他说,“谢谢你们这么相信我。” 于是,上野咧嘴笑了起来,兴奋又愉快,就像是一头得意的鲨鱼一样。 而在远方,夜色里传来挥舞的灯光,前方的探看者们发出了预定的讯号。 紧接着,高亢的喇叭声迸发,此起彼伏,在黑暗中扩散,恰如钢铁巨轮行进的汽笛一样。一盏盏车灯不断的亮起,汇聚成灯光的海,将一切照破。 “走吧,上野。” 槐诗凝视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 他说,“我们要出航了!” …… …… 十五分钟之前,死寂的停车场里,传来掷地有声的宣言。 “下鸭神社的神官,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信,我认为出来混,是生是死,是要自己决定的!” 铁王党的会长,大政光昭配着华丽的长刀,漫步在眼前的阵列之间,豪迈的宣讲道。 虽然这话听起来总感觉不太吉利,可刀头舔血的极道们根本不在乎这个,早已经被来自上峰的鼓励与赏赐烧红了眼睛,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就在他眼前,乃是专门为了这一次奇袭从铁王党中抽调的精锐——总计一百四十一人,超过十个升华者,剩下的也都是能够以一敌十的狠辣极道。 更何况,还有从鹿鸣馆中赐下的珍贵遗物。 随着他拍手,身后的下属就毕恭毕敬的上前,将双手捧着的沉重旗杆奉上。 古朴的旗杆之上,乃是一束卷着的古老军旗,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时光之后,已经泛黄,遍布干涸的血迹。 当旗面展开的瞬间,隐藏在旗面之上的恶鬼便几乎从黑暗里跃出,狰狞的气息扩散开来,转瞬间化作血红的光芒,洒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在那源质投影的笼罩之下,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狰狞又狂暴,宛如黄泉之中的恶鬼军旅,阴兵降临。 “这是当年德川公麾下,战神本多大人所传承的‘钟馗马印’!”大政光昭兴奋的大笑:“有了这一柄军旗相助,那群杂种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津岛君,我将它授予你,望你武运昌隆!也希望你能够像是本多大人辅佐德川公一样,助我平定天下!” “定然不负会长所托!” 津岛大悟喜形于色,双手捧起了钟馗马印,珍而重之的将这一份强大的力量收起。 “很好,有津岛君你这样的猛将,还有长谷川先生这样的高手在暗中相助,此次定然能够马到功成!” “祝各位一路顺风!” 大政光昭咧嘴,狞笑:“我就在此处静待诸君和生天目老贼的人头一起归来!” 随着临行酒一饮而尽,轰鸣的引擎声从停车场内迸发。 在轰鸣声,车流如长龙一般轰然疾驰,冲向了丹波内圈。 …… 就在车流之中,一辆尤其华贵的车上,刚刚被托付了重任的津岛大悟恭敬的向身旁年轻的男人行礼:“这一次的行动,就要靠长谷川先生关照了。” “哪里的话,分内之事。” 长谷川矜持一笑,“如今我等雷霆一击,柏原医院内防守空虚,能作为我对手的不过是天田一人,大家防守施为便是,其他的都交给我!” 津岛大喜:“有长谷川先生在,此战定然马到功成!” 一路之上,畅通无阻。 寂静的京都夜色之中,车辆来来往往,可在长谷川的源质笼罩之下,车队却笼罩在阴影之中,百步之外根本看不分明,只能够窥见一道隐约的灰色雾气在城市之间轰然游走,像是出巢的巨蟒一样。 车队正中,长谷川闭眼假寐,可心思和意识却随着灰色的雾气一同扩散向四面八方,俯瞰着周围的一切,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只有天空中掠过的黑色飞鸟偶尔会好奇探望,凝视着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 混种同盟果然毫无任何警觉。 恐怕早已经被吓破胆了吧?总会长生天目一旦陷入昏迷,就群龙无首,如今恐怕已经在内部争权夺利了。 远方丹波内圈的警备也稀稀拉拉的做样子,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 只是不知为何…… 长谷川的眉头一皱:“今天的乌鸦,是不是多了一些?” 津岛茫然的抬起头,看向窗外,才看到天穹之上那些盘旋的阴影,猩红的眼瞳俯瞰着大地,不时发出呱噪的声音。 可越是向前,越是接近丹波内圈,那些随处可见的乌鸦便越来越密集。 到最后,每一条屋檐,每一架路灯和每一棵树的树荫之中都有猩红的光芒浮现,带着铁光的羽翼展开,嘲弄啸叫。 浩荡的鸦潮骤然席卷,覆盖了整个天穹。 “等等,这是……” 津岛大悟瞪大眼睛,紧接着就听见巨响轰鸣,整个大地猛然一震,前方疾驰的车队猛然一顿。 黑暗中,两道凄厉的车灯猛然亮起。 就像是沉睡的怪物被惊醒了,引擎发出了躁动的巨响。 在轰鸣之中,狂奔而出,呼啸向前,摆动着庞大的身体,撞破了迎面而来的风,笔直的碾向了疾驰的车队。 那是一辆巨大的……油罐车?! 黑暗之后,抽烟的男人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糟了!” 津岛大悟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紧接着就看到恐怖的光焰冲天而起,恐怖的气压掀起白澜,席卷,在这郊区的寂静夜色里暴虐的扩散。 炽热的火焰伴随着从天而降的火雨一同舞动着,洒下了炼狱的火光。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中,其中所蕴藏的汽油和微不足道的金属燃料尽数转化焚烧的热量,向着四周漫卷扩散。 瞬间吞没了三分之一的车队,粘稠流淌的火焰还在迅速扩散,将来不及躲避的报废车辆尽数吞没。 于是,火光里,凄厉的尖叫和哭喊响起。 在乌鸦们兴奋的俯瞰里,熊熊燃烧的火场里,有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从黑暗中走出,穿过了焚烧的火焰和恐怖的高温。 就像是真正的恶鬼从自己的地狱里走来,踏碎了烧红的钢铁和焦黑的尸骨,一步步的向前。 自炼狱的火光里,展露出愉快的面孔。 “哟,各位,晚上好啊。” 槐诗伸手,缓缓拔出生天目所赠的名剑,微笑着问候: “想我了吗?” 第七百六十三章 来都来了 无人回应。 没有一个人想看到他在这里,甚至还有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可看头上毫不掩饰的犄角便能够明白,混种同盟的人! 津岛大悟在明白过来的瞬间,便油然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气愤,紧接着便是浑身发冷,几乎哆嗦起来。 对方来到这里,就证明了自己今天的行动早已经被他们知晓! 自己这帮人多半凶多吉少…… 而更严重的则是,铁王党里有内鬼! 津岛大悟做梦都想不到,内鬼不在今天这群人里,也不在铁王党之中,而是就在铁王党背后的鹿鸣馆! 但就算是气冷抖也已经没有任何用。 在爆炸的火光中,拔刀的恶鬼一步步向前,微笑着自我介绍:“同盟所属,怀纸素人——特来送各位贵客上路。” 就在他的手中,那一把名匠万锻而成的名刀展露出一层层宛如鳞片一般的纹理,照在所有人的脸上。 透心的冰凉。 ——朽绳村正。 在生天目的诸多珍藏之中,这依旧是罕见的宝刀,哪怕并未曾融入地狱的力量成为边境遗物,依旧具备着罕见的锋锐和坚硬。 在瀛洲,所谓的‘朽绳’便是蛇的意思。 锻造它的刀匠在供奉的时辰上出了差错,未曾迎来白蛇之灵的入驻,令它成为了徒有其型的空壳。 可对槐诗而言,这一具空壳却比什么边境遗物都要来得更趁手一些。 如今,随着手腕的翻转,一缕血光自刃中蔓延,恰如鸦潮中无数猩红的眼瞳一样,难以言喻的凶戾和怨憎从其中浮现。 饱含诅咒和饥渴的凶刃。 随着槐诗手腕的挥舞,轻而易举的撕裂眼前燃烧的车筐,就这样,深入重围,低沉的声音在火焰中升起,毫无掩饰的三阶气息扩散。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啊。”他好奇的问,“请问大家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路呢?” “哈,什么年代了,难道还会有人过来阵前对决的吗?” 自狂怒之中,津岛大悟冷笑——这种跑到阵前单挑的白痴,早就应该被泼上汽油烧死了! 在他手中,沉重的战旗缓缓抬起,恶鬼旗帜自火光中陡然展开,来自黄泉的秘仪运行此处,瞬间带来了源质的质变与加持。 传闻之中战神本多的钟馗马印自此降下黄泉之旅。 伴随着马印加持,狂乱的波动扩散开来。 无需多言,那些精悍的极道们一言不发的展开了进攻,瞬间将他包围,冲在前面的升华者们一句废话都没有,狠下辣手。 破空的呼啸迸发。 而后面的人自纷纷从车里端出了各种轻型枪械,瞄准了槐诗,等待着他露出破绽。 都什么时候还玩单挑,时代都变了两茬了! 可紧接着,冲在最前面的人便骤然一顿,狰狞的头颅悄无声息的自肩头滑落,血色飞迸。没有你来我往,也没有什么左支右拙。 那个手持着利刃的身影向前,就像是斩除了眼前的杂草一样,摧枯拉朽,轻而易举的将所有胆敢拦在前面的人影斩成两截。 ——干脆利落的,斩首! 然后,在开枪的巨响里,随意的挥舞着刀刃,凌驾于常人想象之上的反射神经早已经在手指扣下扳机之前,便敏锐察觉到了子弹到来的方位…… 沐浴在着金属之雨中,槐诗抬头,看向津岛大悟手中的战旗,眼角微微挑起。 “你有旗吗?” 他惊奇的感慨,点头说:“真巧,这玩意儿……我也有啊。” 那一瞬间,他脚下的阴影骤然扩散,就在凄厉的火光,那一片舞动的赤红中悄然浮现了一缕漆黑色,恰如敞开的门扉,展现出其中稍纵即逝的狰狞轮廓。 还有那一具燃烧的庄严旌旗。 埋骨圣所的力量于此运行,无形的力量卷动漫天的鸦群,令那漆黑的海潮浩荡奔流。 紧接着,便有刺眼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亮起。 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一扇又一扇的车门开启,等待许久的怀纸组成员们摩拳擦掌,露出了和槐诗如出一辙的兴奋笑容。 猩红的光芒流淌在他们的眼瞳之中,好像和群鸦融为一体。 少司命的奇迹笼罩之下,他们已然成为深渊大群在人间的化身,浑身的皮肤带着铁的光芒,而手中或长或短的太刀上泛着怨憎的血光。 今夜,槐诗抽调了怀纸组过半的核心,足足五十人来到这里。 来自天问之路的分享将这一份庞大的力量作为恩赐,分发在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中。混种本身就比常人更加接近深渊,根本没有任何不适感,反而越发的畅快。甚至还有四个尤其与鸦群契合的人,整个眼睛都已经变成白银一样的颜色—— 津岛大悟环顾四周,遍体生寒。 不止是吃惊于这一份混种同盟根本不曾展露的底蕴,而是害怕那些逐渐逼近的面孔上……狂热的神情! “圣哉!” 就好像光照教派培养的狂信徒僧兵一样,那些人双眸燃烧着疯狂的光焰,根本无需喝令,伴随着高亢的咆哮,奋不顾身的冲上了前来。 钢铁鸦群的力量瞬间同黄泉之旅的加持碰撞在一处,瞬间的动荡,埋骨圣所中的旌旗上火焰燃烧的越发旺盛。 可津岛大悟手中钟馗马印却感受到一阵磅礴的巨力降临,疯狂的震动。 如果此时配合着怀纸组的猛攻,再来一阵狂风,说不定就会真的像是古代军阵对决时那样,连旗杆都在隔空的源质碰撞中给吹折了! 津岛不假思索的回头,看向身后:“长谷川先生!” 而长谷川的身影早已经在狂风的裹挟之下,向前猛然冲出,自手中,一柄长枪的投影缓缓浮现。 曾经蜻蜓切的碎片重铸之后,依旧是不折不扣的神兵。晶莹漆红所包裹的枪身之上乃是酷似十字的键枪。 传承自新天流的妙见枪瞬间向着槐诗破空而来。 千里之遥,一瞬而过! 而槐诗却视若不见的向前。 在他身后火焰里,却骤然有一缕寒光涌现,自虚空中划过,斜斜一斩。 自剑心与源质的结合之下,根本不合常理的剑气凝聚成型,隔空而至,攻敌必救,令长谷川的身影猛然停顿了一瞬,猛然后退了一步。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已经出现了一个斜斜的裂口。 在那一刀的锋芒之下,连无形的焰光都被切为了两段,随着上端火焰的消散,下面汹涌的火焰却无从冲破无形的阻拦。 这是曾经在剑圣门下旁听十载之后所领悟的无形之剑。 哪怕被剑圣嗤之以鼻,视‘做以有求无、不得正道’的小聪明,但这依旧是足以骇鬼惊神的绝技。 木屐踏地的清脆声音扩散。 同盟守护者——天田正人自火中走出,面无表情,只有手中的朴实的长剑上萦绕着若有实质的杀意。 根本不屑与同敌人有任何交谈的言语,一步缩地,斩! 津岛大悟的神情扭曲,他就完全就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生天目竟然舍得将保护自己生命安全的同盟守护者派出来…… 紧接着,凄厉的血光便从眼前展开。 “嘿,你看哪儿呢?” 一张笑脸浮现在他的面前。 津岛大悟的表情来不及变化,身体下意识的抽出袖中的十手,挡住着原本刺向喉咙的一击,紧接着才汗毛倒竖,感受到脖颈一片冰凉。 几乎被一击斩首! 眼看着自己手中使用多年的十手上那一道惨烈的斩痕,津岛大悟甚至来不及心疼,便下意识的催发了钟馗马印的力量。 曾经追随了一代瀛洲军神多年的旌旗在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不仅仅是象征了曾经德川氏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更是迎来了升华。 倘若旌旗之上的不是同瀛洲谱系难以完全融合的‘钟馗’,恐怕早已经进阶为圣痕遗物了吧? 狰狞牛头和马面的投影从津岛大悟的身后浮现,而津岛大悟的浑身变成了惊悚的漆黑。 瀛洲谱系三阶圣痕·涂佛! 就在他面前,怀纸素人的神情一滞,似是意外。 可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震惊与敌人的力量,而是在诧异……自己一刀竟然没有将敌人劈死! “很好,再来一刀!” 槐诗咧嘴微笑,再度踏前,手中的刀锋高举。 唐竹之势。 那一瞬间,巨响雷鸣再度迸发! 津岛大悟不假思索的抬手,将十手重新挡在了眼前,可紧接着,身体变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出了一步,几乎被这一击的庞大力量所击飞。 双臂一阵麻木,甚至来不及重振旗鼓,因为槐诗步步紧逼,已经再次来到了面前。 手中的刀锋高举,斩! “第三刀!” 自轰鸣里,津岛大悟双臂龟裂,血色流出,他愤怒的咆哮,强行撑住了防御,另一只手中钟馗马印高举,食鬼之神的幻影睁开了眼眸,降下了灼热如铁浆一般的赐福。 可紧接着,槐诗脚下的阴影一震,埋骨圣所敞开了一隙,自其中,如有实质的黑暗源质流淌而出,纠缠在了津岛的身上,一寸寸蔓延上了他手中的马印。 津岛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入了冰海,被恶寒所吞没。 自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槐诗身后的幻影,宛如巡行在死者之国中的神明回头,向着尘世投来了轻蔑的一瞥。 细长的眼眸中燃烧着神性的辉光。 钟馗军旗剧烈震动,崩裂出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便被无穷尽的黑暗在瞬间吞没,消失无踪,只听见了宛如咀嚼声一般的碎裂声响从阴影中不断的传来。 而猩红的剑刃,已经当头斩落。 在最后的瞬间,津岛大悟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大政光昭的狰狞面孔,还有他临行之前的话语。 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黑暗袭来,吞没了一切。 只有血色畅快的奔涌在空气中。 一具尸首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就在槐诗身后,浴血的上野冲上前来,捡起了地上的头颅,向着四面八方咆哮:“铁王党·津岛大悟,已经被讨取了!!!” 失去了钟馗马印的加持之后,接下来的战况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 在料理了那几个难缠的升华者之后,槐诗低下头,看着刀锋之上,一缕死灰色升腾开来,缠绕缠绕在他的指尖,像是尘埃一样。 那是大司命的神性转化仪式所需要的死亡。 “就这……么点?”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砍了这么多人,结果就连百分之一的进度都凑不到,这他妈的要杀到猴年马月去? 不过,量不足的话,可以用质来凑啊。 他回过头,看向了同天田正酣战一处的长谷川。长谷川好像察觉了什么,猛然回头看过来。 便看到,那个遥远的身影已经变得近在咫尺,还抬头,对着他憨厚一笑。 “来都来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刀下留人!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孩子还小—— 按照流程,下一句就应该要死人了…… 槐诗一步跨出,瞬间进入超限状态,在近乎沸血的状态之下,禹步得到了恐怖的加成,掀起飓风。 ——咸鱼背刺! 明明是临时起意,可看上去却好像蓄谋已久,经验丰富的让人发指,就抓住了天田反攻的瞬间,腹背夹击! 当长谷川回头看清扑面而来的剑刃时,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 而天田已经架开长谷川的枪刃,踏步上前,拦腰横扫。 腰斩! 长谷川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在间不容发的关头,手中的键枪猛然收缩,酷似十字的键枪格住了天田的灌注心神的一击,而长枪尾端尖锥却猛然抬起,指向了槐诗的喉咙。 简直就好像是槐诗故意扑上来的一样。 而随着动作略微的停滞,槐诗眼前便一花,只看到骤然有一道影子从长谷川的背后钻了出来,化为脸色靛青的狰狞姿态,双臂猛然伸出,双手合拢,抓紧这一机会,夹住了槐诗的剑刃。 怨憎之刃的突刺下,虚无的手掌划开了一道口子,其中的源质便迅速流出,被鸦群所吞吃。 而面对天田的长谷川,脸色也变成了靛青,同身后钻出的影子又截然不同,看上去好像一个人有双头四臂一样。 倘若不是地方不对,品种不一的话,槐诗险些以为自己偷袭的是个哪吒! 三坛海会大神! 可在东夏谱系里,三头六臂的‘哪吒’是源自天竺的圣灵‘那吒矩钵罗’在东夏大地之上的显化,天地水三坛之间横贯海陆空的天威大神,无法以圣痕再现的‘神迹刻印’。 迄今为止,除了少数遗迹之外,根本无法重现,怎么可能被瀛洲人随随便便叫神上身。 时机宝贵,长谷川抽身,瞬间撤出了数十米。 脸色苍白。 宛如平白遭受了重创。 “双药叉圣痕——” 天田率先看出了端倪,嗤笑,“你们新天流还真是不上台面啊,空有密迹金刚的传承,如今竟然还沦落到走偏门的程度……” 长谷川神情漠然,双目猩红,配合靛蓝的面目和身后那同样狰狞的幻影,看上去越发非人。 槐诗刚刚那一剑,确实对他造成了重创。 倒不如说,是因为他的应对方式,令自己五年的心血平白东流。 新天流所传承的升华之路实在太过苛刻。 而和药叉进阶有关的神性则牢牢的被瀛洲各地的大寺庙把持着,就连自己人用都仍嫌不够,怎么可能平白给外人? 真以为东密好说话么? 自从十二年前,长谷川就已经成就了三阶,可这么多年之后,药叉圣痕寻觅不到对应的神性,无法对应到四阶。无可奈何之下,便只能通过新天流的秘法,为自己植入了圣痕遗物·军荼利金刚杵。 通过圣痕遗物中的药叉圣痕,和自己体内的圣痕的双重存在,彼此激化,通过长久的源质沟通和融合,将自身同遗物以及其中的圣痕融为一体。 以双倍的奇迹跨越四阶的边缘,成就真正的密迹金刚……而一旦结合有误,那么立刻神性尽失,就只有鬼魔‘宿傩’这一条路走。 连新天流代代传承的宝物军荼利金刚杵也会报废——到时候,长谷川就是新天流的耻辱了。 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扒都扒不下来。 在这五年里,长谷川依靠着铁王党不计成本的七宝供养,简直进步神速。如今好不容易神性萌芽,刚刚走上正路,就给槐诗背刺一剑捅出了原型…… “鼠辈受死!” 伴随着怒吼和咆哮,双药叉的圣痕共鸣震荡,护法药叉幻影由虚转实,伸手自长谷川的脊椎中拔出了一支遍布咒文和浮雕的金刚杵,还沾染着血色的金刚杵绽放光芒。 竟然放着天田在旁边不管,冲着槐诗笔直扑过来。 你这他娘的不是白给么! 槐诗不屑一笑,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然后再摸,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正套着马甲呢,没带别西卜! 瞬间脸都绿了,脚下禹步疯狂后撤,含恨一击擦着他的鼻尖扫过,凛冽的风压便将槐诗掀起在空中。 紧接着,妙见之枪如蛇一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诡异的弧度,出现在了槐诗躲闪的必经之路上。 “和年轻人发脾气做什么?” 天田正人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笑容,手中的长剑收拢入鞘,摆出拔刀的姿势。 和十几年刀禅所孕育出的杀意便已经随着意念之中的拔刀而泼洒而出,空斩! 锋锐的剑痕在空气中纵横交错,笼罩向了长谷川全身,将他的动作逼停,正待再度进攻的时候,却看到槐诗忽然后退三步之后,身体离奇的倒下! 被绊倒了? 天田还没反应过来,长谷川含怒,已经不管不顾,金刚杵横扫,挡住了大半空斩,任由剩余的刀痕斩在自己的身上。 以伤换死! 口中吟诵着‘北辰妙见大菩萨’的尊名,融合了神技所流传下来的枪术绽放出炽热辉光,对准了槐诗的面孔刺落。 那宛如北极星绽放的肃冷光芒,照亮了槐诗脸上的笑容。 跌倒的趋势骤然停滞。 而槐诗藏在身后的手掌,已经拔出了卡在车筐之中的那一柄太刀,苦痛的漆黑从刀刃之上浮现。 瞬息间,凄厉的鸣叫从刀锋之上掀起。 ——和弦! 龙骧咆哮。 在停滞的时光之中,就连天田的心神都被这一瞬间的神采所慑取了,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可是却看不清槐诗双手的动作。 只窥见漆黑的色彩和猩红自槐诗的手中延伸,交错。 蜻蜓切碎片重铸的宝贵长枪剧震,拦腰而断,紧接着是从长谷川双臂上所迸射出的血色,乃至胸前。 钢铁破碎的声音响起。 那是槐诗甩手掷出的太刀在空气中分崩离析。 而就在太刀脱手的同时,槐诗已经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斩首! 匕首和金刚杵碰撞在一处,迸射出刺目的火花,未曾贯穿长谷川的喉咙便分崩离析。 而长谷川的惊恐尖叫好像也随着血液一样从喉咙上提前流出来了,一声怪异像是猿猴一样的惊呼之后,他疯狂后退。 好像见了鬼。 被那一剑吓破了胆,抛下剩下的铁王党成员想要逃走了——只可惜,晚了。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身后的天田正人,已经弯下了腰,手掌按在了刀柄…… 居合斩! 鞘中的剑刃如龙跃出,斩断了他的左腿,紧接着锋芒逆势而起,干脆利落的斩断了他的右臂。 就在天田正人正准备一剑斩碎他的心脏时,便听见了槐诗匆忙的呼喊。 “天田前辈,刀下留人!” 天田一愣,旋即恍然。 好险…… 差点杀的太过头了,忘记留一个活口。 还是年轻人做事周全,自己这种离群独居的家伙上了年纪,已经跟不…… 他心里还没感叹完,就看到槐诗提着遍布裂隙的朽绳村正冲上来,一个跳劈,砍了长谷川的狗头! 血液飞迸。 “呼……舒服了!”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抬起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心满意足。 而天田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合着你这个狗逼就是想要抢人头? “你不是说让我刀下留人的吗?”天田瞪大眼睛。 “呃……” 槐诗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旋即挤出了讨好的笑容:“我这不是怕您累着么?” 说着,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金刚杵,擦了擦,然后贼眉鼠眼的凑过来,左右看了看,将金刚杵塞进了天田的袖子里。 塞了一次没装好,掉在了地上,他又拿起来,重新塞了一次。 然后又把断成两截的键枪捡起来,可这玩意儿太长,不太好往他袖子里塞,就只能放进他的怀里。 “您老笑纳,笑纳,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 天田的表情抽搐起来。 作为同盟里地位崇高的守护者,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塞了贿赂…… 他本来应该怒斥怀纸这个家伙的,可看着那一张热情又体贴的笑容,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原本不快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变得软了不少,充满无奈。 “下不为例……” 没办法嘛,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心思重一些,总不是坏事。自己又不在同盟里担任职位,让他一让也没什么。 可在临走之前,他又回忆起刚刚惊艳的那一剑,回头问道:“怀纸君,刚刚那一招……好像不是天狗山的剑术吧?” “啊,哦,对对,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槐诗咧嘴,憨厚的笑了起来:“我学的是相扑呀,您听说过‘四股’嘛?我给您表演一下……还附赠一个纹身的故事!” 我信你个鬼! 天田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再他。 两分钟后,最后一个徒劳挣扎的人被上野扯着脖子丢进了火堆里,惨叫声很快消失不见。 一场篝火晚会就这样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只可惜气氛不太对,也不能喝着啤酒唱着歌,手拉手围着火堆跳舞。 铁王党的袭击队伍全灭。 而怀纸组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轻伤十六人,重伤四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受到了天田和长谷川战斗时的波及,已经立刻被火速送往柏原医院了。至于剩下的,贴个创可贴就完事儿了。 而在渐渐熄灭的火光之间,槐诗低头看向手中。 展开的五指之间,一缕灰黑色的色彩宛如浓墨,无声舞动着。 这便是天命之中浮现的‘死亡’。 献上了陨落的药叉之后,大司命的神性转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只是不知道还要有多少的死亡,才能迎来质变呢?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不可同魔鬼说话 对于大政光昭来说,这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夜晚。 一开始充满期待,然后在茫然里渐渐尴尬起来,最终变作了彷徨和愁苦,在失落和悲伤中二度迎来朝阳。 “にまび的,你们也驴我……” 空空荡荡的车库里,大政光昭寂寞的抽着烟。抬起头,看着升起的太阳,抬起胳膊用力擦了一下眼角。 眼睛几乎湿润了。 寂静里,归来的下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磨蹭了许久之后,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会长……” 许久,大政光昭才回过头来。 “嗯,你说。” 下属颤抖的手递上了手机,手机中的有线电视频道正在报道着晨间新闻——昨晚在市郊再度发生一场交通事故,油罐车碰撞,警视厅提醒各位广大市民注意交通安全,切勿醉酒驾驶,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bulabulabula…… “你给我看这个什么意思?”大政光昭幽幽的问:“我开车从不喝酒的,不是还有司机么?” “……”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下属的小手又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捧起了一个盒子。 “这个,是混种同盟刚刚……送过来的。” 大政光昭随意的摆了摆手:“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炸弹?” 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堆细腻的粉末,苍白,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颗粒,还有焦炭的余烬…… 像是什么东西燃烧殆尽之后剩下的灰。 “他们说,物、物归原主……”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暴跳如雷,大政光昭掐了烟,平静的问:“这么说的话,都死了?” “是。”下属点头。 然后听见了枪声的轰鸣,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你这样的废物还活着干什么?” 大政光昭低头,凝视着血泊中呆滞的眼瞳:“老子养你这么久,是为了让你给我看新闻么?早他妈干什么去了?” 他抬起手,扣动扳机,再扣动扳机,回头向着那些呆滞的面孔怒喝:“都哑巴了吗? 一个两个废物到这种程度,都死成灰了,让生天目送回来了,还他娘的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久的时间干什么去了?去推卸责任甩锅了么?一百四十多个人!哪怕是一百多头猪呢,生天目一晚都杀不完的好么!” 组员们土下座跪地,深深的将头埋下去,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哪怕流淌过来的血浸没了额角。 “我算是看明白了,铁王党的心腹之患,不在那帮混种,不在那群意大利人和俄联人,而是在我屁股下面!” 大政怒吼:“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这一次一定能取生天目狗头的人去哪儿了?拿着老子卖了老脸去上面求来的马印,去白给了! 这种废物不死,难道还留下来当摆设么!可你们呢,你们就和死掉的那几个废物不一样吗? 还有人跟我说,两天之内拿下丹波内圈的,是要靠死得够惨的让生天目那个老王八蛋笑死在医院里么?” 就在震怒的咆哮里,忽然有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电话铃声。 女子偶像组合的热情合唱回荡在空气里,令原本肃冷的气氛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越发诡异。 “谁的手机?给我滚出来!” 大政光昭咆哮,双眼猩红,怒不可遏,可旋即反应过来:“哦,我的啊,那没事儿了……” 他弯下腰,从死掉的下属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冷漠的接起:“喂?哪个?东电收电视费的家伙的话,就做好死全家的准备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带着古怪口音的低沉嗓音。 “是我,‘好朋友’叶甫根尼——” 电话另一头的俄联人好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短暂的寂静之后,发出了一声恍惚又畅快的呻吟。 长出了一口气。 他说:“我们有笔生意,可以谈一谈。” 大政光昭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凶恶的神情渐渐变得意味深长:“关键在于,你想怎么谈了……‘好朋友’先生。” “会有人去找你谈的。”‘好朋友’说:“我只是个介绍人,你只需要接待就好。” 再说完之后,电话便挂断了。 寂静里,他听见身后的声音。 “真惨啊,连开了七八枪,都还没死透——” 充满怜悯的,端详着地上血泊里抽搐的人,那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俯瞰着那一双充满期冀和渴望的眼睛,似笑非笑,不知究竟是悲悯还是嘲弄。 但出乎预料的是,却没有任何突兀感。 就好像他本来就在这里一样,只不过是他们没有发现。 黑发,黑眼,白色的皮肤。 永远带着距离感的礼貌笑容,像是一个罗马人,可是他却说着一口好像从小在日本长大的标准瀛洲语。 穿着瀛洲式的传统长袍。 在一阵喧嚣之后,瞬间,就被层层围住了。 在人群之后,大政光昭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枪,冷声问道:“什么人?” “刚刚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来找你谈生意的人……真是粗鲁啊,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 来客摇头,似是无奈,略微的抬起手说道:“麻烦稍等一下吧,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轻描淡写的挥手,好像是斥退闲杂人等。 那个男人低下头,缓缓弯下腰,凝视着血泊中抽搐的极道。 “很痛苦,对吧?”他轻声问。 地上垂死的男人瞪大眼睛,竭尽全力的伸出手:“求你救……救我……” “我会救你的,放心吧。” 说着那样的话,来者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伸手抱起了血泊中的上身,扶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所谓的死,并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而是漫长的安眠,安心的结果。” “别怕。”他说,“很快就结束了。” 卡擦一声。 伴随着温柔的动作,苦痛便被终结了。 逝者的绝望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宛如走进梦乡的安详笑容。 大政光昭的表情抽搐了起来。 在那瞬间的恍惚中,好像看到什么幻影一样的东西从血泊里升起,飘到天上去了,就好像升入天堂一样。 那个人,分明是被扭断了脖子才对。 可地上血泊里的尸体,却完好无缺,连弹孔都已经消失不见! 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惊里,那位古怪的来客已经从血泊中起身,笑容爽朗:“好了,大政光昭先生,接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死寂。 明明在诸多下属的拱卫之下,大政光昭却忽然感受到一阵寒冷,好像孤身一人。 他本来应该立刻扣动扳机,和这种来路不明、信口雌黄的人划清界限的,但他的动作却鬼使神差的停顿了一瞬。 “我想,扮演了这么久的谐星之后,你一定也累了吧?” 他听见了来自那个男人的话语,“难道你不想摆脱鹿鸣馆的钳制,成为真正的京都地下之王吗?” 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端详着他。 带着仿佛永恒的笑意,静静欣赏。 莫名的,他回忆起小时候,那位教堂里的老神父每次施舍时对他的劝解…… 你不可同魔鬼说话。 可现在,当他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太晚。 他早已经泥足深陷。 …… ……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怀纸组在丹波内圈里画了一个圈。 大概有十几分之一的丹波内圈那么大。包括怀纸组地盘在内,一共七个街区。在锦川会等等绿日派系的帮助之下,借调了大部分人手,协调好了所有的工作。 然后,重新奠定了秩序。 除了专门划出一片区域临时租给了遭遇灾祸无家可归的人之外,重新强调了新的规矩,杜绝了所有的暴力冲突。 由怀纸组的若头山下亲自出面,同每一个街区的代表和三教九流的头领进行传达:包括抢劫和盗窃在内,一切趁着丹波内圈动荡而萌生滋养出的混乱行径被列入了禁止事项。 并没有规定繁复的细则,而是简单的一句话:从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从今天开始:掠劫一次断手,两次断两只手,盗窃断指,杀人偿命。 漏洞不可谓不大,只要偷十一次或者抢三把,杀两个人,就赚了,他们根本罚无可罚! 这一副假仁假义,故作姿态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 真当丹波内圈是自己家,想干啥干啥呢? 除了少数真得快要走到绝路的人会抱有期望之外,更多的人表面遵从,心里却在冷笑,猜测着怀纸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对此表示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不论是高利贷公司还是老鸨,乃至街区上的暴力团,乃至其他所有涉及到自身利益的帮派社团。 一时间沸反盈天。 但他们的不满不会有用,同盟的上层根本不理会。 哪怕是看怀纸组最不顺眼的荒川家,对此也保持着沉默,懒得搭理,且看他起高楼,然后等着他楼塌了。 而在医院里多吃了两碗饭的生天目只是擦了擦嘴,表示年轻人想要有所作为是好事,总不能打消人家的热情。 况且,如今的丹波内圈,确实也该管管了。 当经济被动乱所影响,所有灰色产业开始萎靡之后,原本勉强维持的秩序已经变得千疮百孔,等着嗑药的废物和等着抽水的地头蛇们已经纷纷开始铤而走险……短短两天,发生的破事儿已经数不胜数。 生天目索性借此机会,狠下辣手。 比怀纸组还狠。 傍晚还没到,丹波内圈的殡仪馆火化炉就已经开始排队了…… 漫长的十个小时之后,圈内逐渐恶劣的风气终于踩了一脚刹车,但谁都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而在办公室里,槐诗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送走了又一波烦人的苍蝇之后,揉了揉胀痛的眉心。 感觉,自作自受。 秩序的到来并没有让街区恢复活力,甚至还造成了不少人的流失和迁移,因此而造成的混乱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平息。 可出乎预料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顿极端操作下去,造成了圈内混乱之后,少司命的天命肯定会遭受动荡,结果没想到,根本毛线的影响都没有……反而是大司命的转化进度往前窜了一截! 虽然聊胜于无,但就离谱…… “难道这也能算死人的吗?” 槐诗感觉一阵头秃,惴惴不安。 难道自己顶下的规矩,非但没有让街区里的风气变好,反而造成了死伤? 不对啊,从早上到现在,鸦群监视中,一共才死了六个,而且还都是趁乱放火死不足惜的货色。 “你又走进误区里了啊,傻仔……” 在槐诗反射性的心惊肉跳中,某个经常和扣款短信同时出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 “彤姬?”他一愣。 “哎呀哎呀,真是惊喜,没想到只是出个门回来,你就进步飞快。” 随着墨水的汇聚,Q版乌鸦的形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欣慰的擦拭着眼角:“成长了呀,槐诗。” 槐诗反应过来,顿时翻了个白眼,嫌弃冷哼: “你还知道回来?” “瞧你说的,人家也是有自己的事业的嘛。”彤姬的语气微妙起来,听起来软弱无助又可怜:“总不能老是被你关在地下室里,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吧?” “谁对谁做哪样的事情,麻烦你说清楚一些好么!” 槐诗瞪了她一眼,然后就无力起来:“算了,不扯了,你刚才说的误区是怎么回事儿?” “人家不是正准备说么,结果就被你打断了……” 彤姬还打算再扯一些有的没的,结果被槐诗一言不发的盯着,忍不住无奈耸肩,戴上小眼镜,然后摸出了一块小白板放在桌子上。 久违的小乌鸦课堂,开课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亡魂 “那么,让我们重新回归,天问之路的本质——” 彤姬敲了敲小白板,用羽毛笔模样的事象分枝在上面写下了【分享】两个字:“自开始到最后,一阶到五阶,所有圣痕核心是围绕着‘分享’而建立的。 其本身的表现,就是通过自身的力量,自内向外,逐渐干涉外界。” 羽毛笔紧接着在小白板上书写:阴魂、山鬼、少司命。 “一开始的是负面源质奠定基础,然后通过山鬼复返生机,形成生态圈之后,再豢养大群—— 哪怕是走湘君的分支路线,到了这一步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大群的类型从山中变成了海中而已。” 彤姬停顿了一下,问道:“到这里你能理解吧?” 槐诗点头。 “那么,在大群繁衍扩散之后,就将带来一个新的问题了。” 彤姬戏谑的说道:“过于强势的生态圈将会给外界造成强烈的影响,就好像野兔入侵被轰炸之前的澳洲,龙斛在印尼旺盛生长一样……过于粗暴的干涉将会带来不可测的后果。” “换而言之,你将会变成——入侵物种。” 彤姬告诉他:“地狱大群本身就是地狱大群,倘若放任不管的话,肯定会因为歪曲度提升而影响到现境的平衡。 而且盛极而衰本身就是常态,大群本身也无法长久的延续下去。” “啥?” 槐诗愕然:“我这还影响生态平衡了么?” “打个比方,只是有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但如果不进行管理、放任自流的话,最后肯定会走到这一步。差别只不过是或快或慢而已。” 眼看着槐诗一脸懵逼的样子,彤姬想了一下,再次打了比方:“就好像你拉了一群粉丝,组建了乐园王子同好会的官方群,而且那些热情的粉丝还会自发性的帮你宣传,就好像病毒一样扩散,一传十,十传百。 导致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只可惜,好景不长。” 彤姬的笑容戏谑起来:“不知不觉,你发现,你的粉丝对外的侵略性越来越强,不止是在网络上进行粉丝控评、语言霸凌,而且还人肉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或者不想要成为你粉丝的人,将他们挂出来进行攻击,导致你的风评越来越差。 而这样的风气,渐渐的蔓延到了现实中……最终,你发现,你失去了朋友,你失去了工作,你失去了社交,你只有你的粉丝了。 除此之外,全世界都变成了你的敌人。” 槐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 “不会……吧?”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完全否定。 “闹到这种程度跟非法教团有什么区别!”他震惊的问。 彤姬疑惑反问:“难道粉丝和偶像之间的关系,同信徒与神佛之间的关系有本质的区别么?差别无非是应援资金和鲜花供养的名字不同。 你出去走一圈,在怀纸组里横竖各走七步,告诉他们你其实是世尊转世,你猜上野会不会跪在地上梆梆梆给你磕头?”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你以为问题就这一个?不止呢,槐诗。” 不等槐诗反应过来,彤姬继续说道:“还有更严重的。不止是对外扩张无度,对内也会失去控制。 有可能一开始,有一只乌鸦在迷梦之笼里发了一张擦边图,你没有注意,然后第二个人有样学样,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到最后,乌鸦们每天在迷梦之笼里交换各种奇怪的瀛洲小薄本和下载链接,每天脑子里都在向着搞黄色,交流奇怪的癖好,日渐变态。” 说到这里,槐诗的脸已经绿了。 彤姬话锋一转:“再或者,在一部分人的挑动之下,大家开始对现有的一切不满,对天文会的策略抨击,统辖局臃肿不堪,存续院全部马鹿,考古队冢中枯骨,技术部一帮废物,统统费拉不堪! 就应该让我们的槐诗哥哥如何如何……” “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 槐诗下意识的捏住了她的鸟嘴,倒吸了十几口冷气,几乎被吓的发抖。 难以置信:“不会这么作死吧?” “你觉得呢?” 彤姬化为烟雾从指缝里钻出来,重新凝结成形,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你猜猜有多少跟你一样的少司命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大群没了的?” “……”槐诗无言以对。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位管理员,站出来,狠下辣手……” 彤姬站在槐诗肩膀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拿着小翅膀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不论是发色图的,还是挑动大群混乱的不和谐因素,统统给爷死。 现在,你明白‘大司命’是干什么的了吧?” 槐诗听见自己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 “诚然,少司命代表成长和生命,大司命代表衰败与死亡。 可在天问之路中,大司命的天命不是单纯的把人杀死,而是通过对‘祸患’的‘剪除’,让更多的人得活。” 彤姬告诉他:“它具备着对外的威慑和攻击性,同时也具备着对内的裁决和压制能力。 当外界有环境威胁的时候,必须站出来铲除威胁,毋使灭顶之灾降临。当内部出现祸患的时候,就必须剪去祸患,不能令内部失控。 维持内部和外部的循环,将族群视为一个整体,保证它的安全和健康的生长——现在,你知道为啥‘大司命’会被人说专门搞自己人么?” 槐诗的脑子抽了一下,瞬间浮现无数电影中鲜明活跃的形象。 什么国安局龙组,契卡,FBI,KGB,军情九处…… “卢比扬卡大酒店包吃住?” “对咯!” 彤姬满意的拍着他的肩膀: “稚子与族群从无到有的发展,与维护,乃至必要时的死亡和抹除——从这个角度看,少司命和大司命的神性原本就是一体的,也就因为这样,才能够有在四阶之前换成转化的可能。 只要你所做的符合这一点,那么大司命的神性转化就会越来越顺利。” 沉默里,槐诗低头,忍不住端起眼前的迷梦之笼。 端详着那群乌鸦们看小薄本、抽卡还有搞黄色的样子,杀心渐起。 鸟笼,又污秽了…… …… 姑且不论槐诗磨刀霍霍的准备着怎么发动第一届鸦群肃反整风运动。 在小乌鸦知识课堂结束之后,彤姬竟然没有悄悄去看槐诗的账户余额,而是变魔术一样从空气中抽出了厚厚一沓文件,放在了桌子上。 槐诗好奇的拿起来,仔细端详,却看到上面的标题不是中文也不是瀛洲语,而是拉丁语。 “兽化特征者……人权保护草案?” 他皱起眉头,看向封面下面的时间,发现竟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而文件上面的标志,竟然来自美洲谱系。 “这是什么?” “之前说过的,有关费尔巴哈事件的事情,我查了一下发现,啧啧,真是惨啊……” 彤姬坐在赤红色的神之楔上,啧啧感慨:“你交的朋友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倒霉?我觉得是你这个人有问题——霉霉相吸你知道吧?” 槐诗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神情慎重起来:“废话少说,搞快点。” “有用的时候叫人家鸦姐姐,着急了连姐姐都不叫了,就想着搞快点……” 彤姬摇了摇头,没有再卖关子:“事情大概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当时的美洲谱系为了在深渊开拓中占据优势,大力吸纳边境资本,曾经一度有意开放混种入籍的政策……” 在天文会中柳东黎的不懈推动之下,美洲谱系的外事长决定同边境混种的领袖之一进行一次官方会面。 而地点在边境地带·费尔巴哈。 “实际上,在这之前双方已经私下里接触过无数次了。 从试探再到正式谈判,最后连草案都已经修改完毕。在双方存在着政治和生存需求的情况之下,虽然有所坎坷,但并没有构成障碍。 在这期间,你的朋友作为天文会的代表进行居中牵线,可以说功不可没。但遗憾的是,问题就出现在这一次会面上了。” 彤姬怜悯的叹息:“毁灭要素降临。 在极端主义者的干涉之下,费尔巴哈早已经被牧场主所渗透。当美洲开放边境封锁,发现至福乐土的投影降临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哪怕是彩虹桥都无法阻止深度化的加深,倘若不是美洲谱系反应迅速,切断了和费尔巴哈的联系,大半个美洲可能都会被深渊潮汐所波及。 最终的结果费尔巴哈沉入了地狱,美洲谱系为自己的善意付出了代价,损失重大,人权草案和混种入籍的政策也没有人再提。 而兽化特征者因为自身的深渊特质,境遇也越发的惨淡。 柳东黎的共鸣体质在那一次事件中彻底燃烧殆尽,失去了担任末日警备员的资格。最终诅咒缠身,被下放到原暗军团。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从‘菲尼克斯’变成了‘费尔巴哈的亡魂’。 就好像有一部分的他早已经死在了费尔巴哈一样,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一个早已经死掉的灵魂……” 在槐诗的沉默中,彤姬轻声叹息:“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跳跃的能力了才对,但他竟然能够比以前还要频繁和疯狂的使用这样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毕竟,沦落到这种程度,还能动就已经是奇迹了,什么时候彻底崩溃了也不奇怪……” “牧场主的诅咒?” 槐诗回忆起了雷纳德身体里污浊的黑血,那些宛如世上一切恶意的沉淀,令人心悸的侵蚀性和破坏力。 “与其说是诅咒,到不如实说‘口水’更恰当吧?从神灵口中逃得一命后残存的痕迹……” 彤姬嗤笑:“相比起来,诅咒的问题和他自己的问题,真不知道哪个更严重一些。 对自己过于庞大的痛恨,无法承受的负罪感,简直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没有一日不在忏悔。 槐诗,他活在自己创造的地狱里,早已经无药可医。 越是辉煌的恒星,一旦死亡,所形成的黑洞就越是庞大。地狱里的家伙们最喜欢这样的灵魂了,一旦凝固,绝对是史上罕见的堕落新星……” “问题是,他究竟还能撑多久呢?” …… …… “你还能撑多久呢,柳东黎?” 在昏沉的睡眠中,柳东黎听见了嘲弄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抬起枪,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在华丽的油纸伞之下,繁复的瀛洲十二单,映衬的那一张充满罗马风情的面目艳若桃李,宛如传说之中的花魁。 黑色的眼眸,黑色的长发,微笑时如此柔和,却又让人感觉到遥远的距离。 柳东黎没有回答。 寂静里,狭窄的安全屋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响。 桌子的手机屏幕亮起,浮现槐诗的名字。 “不接电话么?”来者问道:“你的朋友很关心你。” 柳东黎漠然的举着枪,瞄准着‘她’的面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这和你没有关系。” “这是第几次了?” 来者怜悯的俯瞰着他,“这一次你也不会赢,柳东黎,你应该学会放弃,坚持不止是胜利,也会让你更加的,深入地狱。” 嘭! 枪声响起。 洞穿了那一张姣好的面孔,令它如泡影一般四分五裂。 “我还没输。”柳东黎冷漠诀别。 “没关系。” 在泡影消散之前,‘她’或者‘他’温柔的道别,“我会一直等下去。” 第七百六十七章 物以类聚 柳东黎又双叒叕失踪了。 打了一天的电话之后,直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槐诗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确切的说,是从生天目家那里了解到:梨花小姐在昨天的时候已经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找地方找不到,活像是一个忽然说自己因为公务不得不出差,和漂亮女上司一起,偏偏预算有限房间只订了一个的狗男人一样…… “这王八蛋究竟在搞什么?” 槐诗捏着手机,怒了。 “哦吼,‘时间跳跃者究竟想干啥’这可是世界十大难题级别的问题,难解程度恐怕仅次于‘女朋友心里在想什么’吧?” 彤姬啧啧感慨:“他恐怕在躲着你吧。 毕竟是时间跳跃者,如果他想要找人的话总有办法,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想被找到的话,恐怕你花再多时间也是在白费功夫。 一旦进入那种状态久了,思维就会渐渐的变得有异于常人,你最好不要太过于想当然。” 就好像画家眼中的世界和常人不同,音乐家会对声音更加的敏感一样。 这是漫长时间的沉浸之后所带来的区别。 常人的思考依托于感官,而感官受限于人自身的身体结构与认知,无从突破寻常的框架去想想时间跳跃者眼中的世界。 也无法贴近他们的思考。 当时间的连贯性被打断之后,常人所依据的因果也将在俯瞰的角度一目了然,无数错综复杂的变化之中,谁都不知道柳东黎所专注的结点究竟在何处,也不知他究竟寻求着什么样的结果。 或许,他早已经迷失在了这看不见尽头的循环中…… ‘时间跳跃’和‘改变未来’从来都是两回事儿。 一直以来,彩虹桥的时间跳跃者们都在面对着一个充满嘲弄意味的悖论——想要改变的越多,那么消耗的就越多。 倘若一件事情没有严重到需要时间跳跃的话,那么就没必要因此进行时间跳跃,再付出更多的代价。 可倘若一件事情已经到严重到了无法再挽回的程度时,时光跳跃再来一次多半也不会有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就算多了一天晒太阳,雪崩也依旧无法避免。 仅凭柳东黎一条鱼的努力,不论重新回溯多少次,都无法改变潮汐…… “现实可不是游戏,槐诗,就算开挂可以解决问题,但可从来没听说过靠着作弊就能够有HAPPYEND的道理。” 彤姬怜悯的说:“哪怕是奇迹,也有无法改变的事情。” “结果,忽然把同盟的事情当做烂摊子一样甩给我之后,他自己就拍拍屁股闪人了?” 槐诗拍桌,怒不可遏:“这他娘又是什么道理,难道是要我努力号召大家一起给他祈福,希望人没事儿么?” 彤姬没有说话。 只是同情的看着他。 直到他再次沉默下来。 实际上,倘若柳东黎能够因此而甩锅闪人,去乖乖接受治疗的话,槐诗心里反倒还会轻松一点。 可他真的会逃么? 或者说,难道那个家伙会从死路上回头吗? 都说是物以类聚。 槐诗哪里能不清楚那个秃头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肯定死到临头了都会装逼。 加油吧,老弟,我会完成我该做的。 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在沉默里,槐诗忽然感觉到一阵孤独和不安。 当柳东黎将莫大的信任交托在他的手里时,槐诗终于切身的感受到,曾经他所体会到的惶恐和迷茫…… “彤姬。” 槐诗疲惫依靠在椅子上,忽然轻声说,“如果我最终在这里彻底失败,失去一切的话,你会对我失望吗?” “或许呢,我不喜欢不自量力的人哦。”彤姬端详着他的眼睛,好奇的问:“可是槐诗,就算最后失败了,你难道会后悔现在所做的一切吗?” 槐诗没有回答。 于是,彤姬轻声笑了起来,如此愉快。 “很好,槐诗,你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契约者了。” 伴随着飞鸟幻影的消散,有一双温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自身后拥抱着他,轻柔的宣告。 “放手去做吧,槐诗。” 她说,“不论结果如何,我将见证你,就像是你见证我一样。” 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初的约定。 …… 道标再次触动。 ——【31】 …… 早上的时候在开门前将客堂全部打扫一遍;中午的时候负责传菜,在智子小姐留下来帮忙之后,任务就变成了送外卖,给看上去很凶恶的yakuza大叔们送午餐定食;下午的时候老板娘会指点刀工和厨艺,要用心学习;快到晚上的时候,发现屋顶又开始漏水了,自告奋勇的扛着木板和工具爬到屋子上面去。 麻利的将坏掉的木板换掉,将下面全部补好之后,真希才心满意足的放下锤子,擦了擦汗。 得意的叉了会儿腰。 就在居酒屋三层的房顶上。 远方的夕阳渐渐落下的时候,整个萧索的城区好像都被镀上了一层黯淡的辉煌,远方传来孩子哭叫的声音,破旧的公寓楼里有零零散散的灯光亮起。 “看上去总感觉有些冷清啊。”她轻声感慨。 “喂,真希,快下来,不要发呆!” 屋后面,智子昂头看着上面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儿,高声呼喊:“很危险的,先下来……” “放心放心,小事情,智子你小心一点。” 真希满不在乎的挥手,提起工具箱,夹着木板走向了梯子的方向。 然后,脚下一滑。 为什么会有一把钳子在这里? 哦,对,好像是我丢的…… 天旋地转中,真希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整个人栽进了后院的地里。 嘭的一声。 智子愣住了,下意识的冲上去察看,结果刚往前走一步就看到楼顶上的工具箱也掉了下来,砸在了真希的脑袋,把刚刚爬起来的少女又砸趴下了。 再然后是堆积在屋顶边缘的木板…… 以及梯子。 简直就好像是什么动画里的场面,连锁反应不断,后院里瞬间一片狼藉。 “啊,结果今日份的倒霉在这里么……” 在灰尘中,真希睁开眼睛,呛咳着,爬了起来。而旁边的智子已经惊呆了。 虽然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已经知道真希时常会爆表的坏运气,但离谱到这种程度,只能和前几天走在街上竟然遇到煤气管道爆炸的那次相比了吧? “真希,你……还好么?” “咳咳,我很好,很好,不必担心,我这就把这里收拾好。” “收拾什么的等一会儿再说,先看一看有没有伤口比较重要吧?” 智子将那些梯子和木板搬开,才发现虽然看上去很狼狈,但实际上也只有脚扭了一下,身上连个破口都没有。 简直是铜皮铁骨。 “好离谱啊……” 智子目瞪口呆,“总感觉你是那种被丢进太平洋里也能靠着自己游回岸上的人呢!” “那也太离谱了,办不到的。” 真希尴尬的摆手:“上一次船舶失事的时候光是从五岛列岛游回九州就已经快要不行了呢……哎呀,辛亏在港口碰到高桥大叔,否则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智子已经目瞪口呆,发自内心的感到一阵离谱。 同样都是混种,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眼看着真希已经开始灰头土脸的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她努力的摇了摇头,拽起她:“总之,先去洗个澡吧。院子的东西明天再说!” 大半个小时后,好不容易收拾完毕的真希换上了智子的衣服,吹干头发之后又活力十足了起来。 “真羡慕你啊,好像力气永远都用不完。” 智子捏着她的胳膊上肌肉的棱角,还有坚实平摊的小腹,神情就无奈起来:“我现在跑几步都撑不住了,上楼还要喘气。” “因为我以前是田径社的嘛,智子你是文学少女,不必在意。” 真希咧嘴一笑,走向厨房准备干活儿了。 只是路过前台的时候,视线却被门前面的人吸引住了。 一脸笑容登门拜访的老妇人,正拉着老板娘的手热情的说着什么。老板娘无奈的应付着,但是怎么说都不听。 “那个人是做什么的?”真希低声问。 “街对面和果子店的阿婆,最近好像是加入了附近一个什么互助会,就变得像是推销员一样,最近几天每天都上门来浪费别人的时间,怎么说都不听。” 智子无奈耸肩。 可老妇人看到智子下来了,笑容越发热情了,就想要绕过老板娘往这边走。直到老板娘将她截住,神情严肃的说了两句之后,才愣了一下,讪讪离去。 临走之前还硬是将一瓶药放在了柜台,远远的鼓励了一句智子好好学习才转身离去。 目送着她走远了,老板娘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拿起那个药瓶来,晃了晃,里面装着几颗药片,可外面却什么商标和成分都没有。 看上去奇怪的厉害。 “这是什么?”真希好奇的凑上去。 “说是止痛药,对兽化特征者的并发症有缓解作用,但连个标签和说明书都没有……” 老板娘摇了摇头,叹息,旋即醒悟了过来,回头认真的对真希说:“真希你也要小心一点,如果难受的话记得对我说,不要乱吃来路不明的药。这种东西还是要医生开了处方之后才能遵照医嘱使用的!” “啊,近江阿姨放心,我身体从来都很好的。” 真希笑了起来,比划了一个强壮的姿势。近江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再三叮嘱,确定她不会犯傻去吃什么来路不明的药之后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擦桌子,收拾柜台等等还有一大堆在等待真希…… 最近店里的帮工和学徒好像都辞职了,很多事情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相应的,工资也提高了不少。 在干活间隙,真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老板娘丢进垃圾桶里药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奇怪的味道。 就像是放了很久的炖菜一样……哪怕能顶饿,吃了一定会坏肚子吧? “真希,过来切菜。”厨房里传出呼唤声。 “好的好的!” 真希回头小跑着冲向厨房。 完全没有察觉到街头日渐古怪的氛围,对于真希而言,依旧是忙碌充实又能吃的一天。 当暮光渐渐衰微,天空上渐渐浮现阴云,远方传来隐隐的雷动。 没过多久,暴雨倾盆洒落。 厚重的雨幕和巨响遮蔽了远方升腾而起的火光。 第七百六十八章 安排 “要下雨了,大家都慢走。” 在互助会破败的大门前面,中年人耐心的分发着雨伞,向与会的参与者们提醒道:“最近外面比较乱,大家平时没空的话都不要来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也可以暂住在这里,床位也还有很多。” “哪里哪里,神城医生您照顾这么多病人已经很辛苦了。”参会者们七嘴八舌的摆手:“还是不添麻烦了。” “没关系,不过是多一张床而已。” 神城医生温厚的笑了起来,站在薄雨中目送着老人和孩子们离去。 许久,他正准备回转时,听见远方的声音,匆忙的脚步声。 跌跌撞撞的在泥浆中前行。 那个中年女人嘶哑的哭喊着,蓬乱的头发沾染在脸上,过早衰老的面孔上满是惶恐:“神城医生,神城医生在么?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她掀开了身上塑料袋拼成的雨衣,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孩子端起来。 在女人的怀中,那个大概十二岁的小孩儿已经在高烧中失去了意识,烧得通红的面孔扭曲又僵硬,遍布疱疹。 枯瘦的四肢已经畸形了,大片脱落的皮肤下面不断的渗出血,还有的地方已经在一路的摩擦中被撕裂,粘液从里面渗出来。 “进行性骨化性肌炎……”神城医生皱起眉头:“有发烧的症状就应该去医院的,怎么来的这么晚?” “我、我没有工作了,最近好不容易在伏见区找了一个工……我就出去了一会儿,我就去了一会儿……” 那个狼狈的女人语无伦次的辩解,被神成医生从地上拉起。 “别说了,先准备手术吧,时间紧迫——护士!护士在么!” 很快,在门后冲出来的护士和助手捧起了孩子,匆忙的开始了准备临时手术。 神城医生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回头对那个呆滞的女人轻声说:“希望不大,希望你做好准备。” 那个女人愣在了原地,在雨水中,原本脸上的惊喜像是沙子一样被渐渐冲散了,存留下的模糊轮廓中已经看不出什么样的表情。 许久,无力的蹲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悲鸣。 “别怕,很快大家就都会得救了。” 神城背对着她,轻声说:“很快大家就不会再痛苦了。” 寂静中,只剩下了女人嘶哑的哭声。 远方,天台之上,暴雨冲刷着黑色的雨衣。 柳东黎沉默的吃着干粮,一口又一口,平静的将最后一粒残渣吞吃殆尽。 无声的俯瞰。 一言不发。 …… …… “下雨了吗?” 病房里,生天目懒洋洋的依靠在床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梅雨季节也到了啊,每年到这个时候都黏糊糊的不舒服,胳膊腿疼的不行,看来是真的老了。” 原本这时候应该说总会长正值壮年宝刀不老之类的话,可槐诗想了一下,端详着他脸上的皱纹,忍不住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嗯。” 人老了就要赶快退休让位置。 你都躺医院了,不如把同盟会长的职务交给我,也好让我体验一把会长轮流做今天到我家的爽快感。 等了半天,发现槐诗只憋出了一个嗯字就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饱含期待,生天目就想要翻了白眼。 “老朽等了一辈子终于当上了总会长,还打算做到死呢,怀纸君你就不要做这个美梦了好么?” “这可难说,万事总有意外。” 槐诗想了一下,语重心长的劝告:“总会长你也上了年纪了,总要早早安排后事啊,同盟的重担交给我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是。” “年轻人就要多干活儿,少做梦。” 生天目懒得理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是病号服,便指了指床头柜,示意槐诗打开。 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一把沉甸甸的手枪。 槐诗愣了一下,看了看手枪,又看了看生天目。 这是什么深意?难道说老头让自己帮他了断? 被那古怪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生天目都怒了,这王八蛋怎么每天都做着干掉大佬自己上位的梦呢! “你再这样我就得叫天田进来送你上路了!” 三番两次被捋虎须,生天目的神情恼怒起来:“手枪旁边的那个东西,帮我拿出来。” 是一把钥匙,上面还写着门牌。 生天目抓在手里,想了半天,许久,摇头叹息了一声,丢给了槐诗。 “这什么?” “早些年准备的一点东西,结果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根本就没派上用场。”生天目摇头感慨:“既然说到安排后事,保险起见,这个东西就给你吧,也算得上以防万一。” 原本槐诗语气还有些调侃,和生天目如此做派却令他有些愕然起来。 “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这两天你在忙着你们怀纸组的地盘,根本就没注意其他吧?”生天目想了一下,忽然说:“山田组,上午的时候,全灭了。” 槐诗皱眉。 回忆起自己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个老头儿。 精明强干,而且为人谨慎,在同盟里也是一等一的滑头,当初在处理虎王组遗产的时候可是狠坑了自己一笔。 如今竟然全军覆没,说死就死…… 在槐诗整理自己地盘的这两天,同盟和其他黑帮之间的战争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始了。虽然并没有爆发全面战争,但局部冲突不断,仇杀、暗杀、袭击和报复屡见不鲜。 如今街道上已经很少看到闲逛的人影,都害怕被牵涉到铁王党的报复中去。 “善后呢?”槐诗问。 “赤崎已经去做了,不必担心。” 生天目说:“你既然有心在丹波内圈搞一个避难所,那就好好做。如果有遭难者,我也会让他送过去的。这一次的动乱……未尝不能是你的机会。” 正是在总无事令的高压之下,槐诗才得以火箭蹿升,但根基依旧不稳。倘若槐诗真的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完成人心的聚拢,未来下一任总会长未必是一句空话。 槐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在听了生天目的安排,才发现,这老头儿真的是将自己当成继任者来培养的。 忍不住有些感动。 他说,“我待不久的,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未必会长留。” “总是一条退路,不是么?” 对于槐诗所隐瞒的事情,生天目懒得理会了,挥了挥手:“先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吧,别想太多,搞砸了,说不定老朽我第一个对你下格杀令。” 槐诗道别起身,正准备离去,可离开之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柳……咳咳,梨花走之前有说什么吗?比方说留给我的话?” “我哪儿知道。” 生天目神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虽说年轻人缠缠绵绵的事情我可从来不管,你小子最好也不要太放肆。” 真正的梨花还好好的在边境呆着呢。 你们一个两个的,就别迫害他乖女儿的风评了……否则将来还怎么嫁人? 别的不说,那种嫌弃的感觉倒是通过眼神完整的传达到了。 槐诗笑了一声,道别离去。 在重归寂静的病房中,生天目叹息了一声。 在思索片刻之后,老人忽然抬起眼睛:“天田先生,帮我拿一下电话。” …… …… 离开柏原医院之后,上野开着车,在暴雨中缓慢前行。 哪怕打开雨刷,雨水冲刷之下依旧难以看清,刻意选取了偏僻的路径之后,空旷的街道上什么就连行车都没有几辆。 寂静的像是穿行在被洪水淹没的世界里一样。 可在短暂的休息中,槐诗却忽然抬起了眼睛。 在外界的暴风雨之中,盘旋在天空中的钢铁之鸦窥见了那一道宛如鬼魅一般破空而之的诡异身影。 而只是窥见的瞬间,就看到黑影里忽然延伸出一缕宛如女子头发的东西飞出,隔着数百米穿透了乌鸦的眼睛,撕裂形骸。 下一瞬,那只乌鸦就通过源质的回返,在迷梦之笼里重生了,恼怒的嘎嘎叫着,无能狂怒。 “上野,刹车——” 就在说话的瞬间,槐诗却已经看到那个诡异的黑影从天而降。 暴风雨的闪烁路灯之下,他猛然降落在公路上,无数发丝一般的扭曲的东西从他的身上延伸而出,胡乱的扭动着。 紧接着,在那些蠕动的长发之下,有千百双眼睛忽然睁开,直勾勾的看向一公里之外疾驰而来的槐诗。 邪光迸发! 袭击! 死亡预感的刺激之下,槐诗伸手,猛然拧转方向盘。 沉重的轿车在雨水中打滑,胡乱的转向,摇摇晃晃的一头撞在墙上,半截都冲破了闸门,冲进早已经停业的店铺中。 溃散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像被千百道锋锐的刀锋劈斩,被邪光擦到的后半截车厢瞬间分崩离析。 一脚将上野从即将爆炸的车里踹出来,槐诗扯开车门,踩着地上燃烧的汽油走向暴雨后那个越发接近的身影。 无数毛发一般的触须拱卫之下,那些不断开阖的恶毒眼瞳死死的盯着槐诗。 沙哑的声音好像从雨水的震动中传来。 “怀纸素人?” 槐诗刚刚点头,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便感觉到死亡预感骤然迸发,脚下一阵震动之后,猛然有一道锋锐的漆黑发丝突破了地面的束缚,向着他纠缠而来。 当他侧身躲闪的时候,便看到蠕动的发丝猛然收缩,在发丝之间,一只冰冷的眼瞳缓缓睁开,满盈恶念的目光照向了他的面孔。 瀛洲谱系——四阶·百目鬼! 第七百六十九章 百目 半个小时前,在傍晚的时候,雨下的正大时。 一辆面包车停在居酒屋的后门。 冒着雨跳下车来的年轻人掀开雨披,向着等候许久的老板娘微微鞠躬:“八十人份的定食,拜托了。” “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近江女士指了指旁边的保温的巨大箱子:“下雨下的这么大,牛岛君要进来喝点姜汤么?” “不必了,组里的人都还在等着吃饭呢,如果饿坏了的话那群家伙可是会发脾气的。” 被称为牛岛君的那个年轻人不好意思的摆手一笑,拒绝了老板娘的帮助,正想要端起那个箱子,可一下子竟然没有搬起来,反而差点闪了腰,脸色涨红。 “好重!” “毕竟八十人份儿的晚饭,牛岛君你一个人怎么都太勉强了一些。”近江女士还没说完,旁边那个打下手的女孩儿伸手,轻而易举的将箱子搬起来,眨巴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也不重啊……老板,这个放在哪儿啊?” “……”近江女士的脸色僵硬一下,想要捏起这个至今学不会看空气的家伙的脸狠狠的转上几圈。 反而是那个叫做牛岛的年轻人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哎呀,这位就是真希小姐吧,听上原那个家伙说你力气很大我还不信呢,请帮我放到后车厢里就好。” 等东西装好之后上,牛岛礼貌的道别之后,揉着腰就回到车上去了。 在暴雨中,面包车发动,开车的那个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就说吧,很重的,你还非不要我帮忙。” “罗嗦!” 牛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之后,就把电台里嘈杂的摇滚乐关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本子继续背起了单词来。 “Hinc,Hinc,H-I-N-C……astra,astra,A-S-T-R-A……” 眼看他认真的样子,开车的组员忍不住摇头:“你还真是用功啊,明明早上背的下午就忘了,学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牛岛白了他一眼,收起了手里的本子,嘴里继续默背着。可旁边的人却好像干扰着他一样,大声的唱起歌儿来。 气的牛岛狠狠的踹了一脚这王八蛋。 “够了啊,我这儿看车呢!”同伴推了他一把:“不要干扰司机驾……” 轰! 在席卷的雨幕之中,一辆路虎忽然从暗巷之中呼啸而出,撞破了雨水,猛然砸在了面包车的侧面。 巨响之中天翻地覆,牛岛眼前一黑,就感觉自己像是破布一样胡乱的甩动着,剧烈碰撞。 幸好系了安全带,否则的话一定会被甩出去吧…… 当他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同伴趴在方向盘上,头破血流,生死不知。 “草,安全气囊坏了……” 牛岛艰难的喘息,想要推一推他的肩膀。 紧接着,听见窗外的声音。 有人敲了敲破碎的窗户,那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牛岛君,最近日子过的很滋润嘛。” 从路虎上走下来的那几个人隔着窗户看着他,为首的那一个人眯起眼睛,咧嘴狞笑:“电话也不接,看来是真的弃暗投明了么?” 铁王党! 一瞬间的愕然,连日以来的担忧在瞬间涌上了心头。 自震惊中,牛岛目瞪口呆,紧接着,忽然问:“你们怎么才来?” “嗯?”铁王党的来人也愣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们把我给忘了呢!”牛岛愤然的扯开安全带,怒吼:“真他妈动手的,你们就不会事先通知一声么,草!连我也杀了算了!” “嗯?”来人反应不过来,旋即狐疑起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没收了好么!你没看到么,我都被怀疑了!”牛岛没好气的回答:“出来拿个饭都有人监视我,要不然我早他妈下毒把怀纸组的人毒死了,还用得着你们来!” “……” 在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旋即,为首的人反应过来,挤出了愉快的笑容:“很好,牛岛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就说牛岛这样的好汉子,怎么会当叛徒……” “你们这是要奇袭怀纸组了么?”牛岛看了看,自告奋勇的提议:“我来给你们指路。” “指路就不必了。” 领头的人摇头,按住口袋的手枪,忽然问道:“怀纸素人在哪里?” “他出门了。” 牛岛不假思索的回答:“去了落合家赴宴,现在怀纸组里内部空虚,一个升华者都没有……” 不等他说完,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人群之后响起,宛如无数蠕动的毛发所组成的狰狞轮廓,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他在说谎!” 一瞬间,所有人看向牛岛的眼神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寂静里,牛岛愣在原地,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息了一声。 抬起手,对着车窗外的男人比了个中指。 “吃屎吧!” 在漫长的摸索之后,牛岛猛然伸手,将工具箱里的手枪拔出,对准那一张面孔,扣动了扳机。 枪声自雨幕中响起。 旋即,再度平息。 在燃烧的车筐前面,一只无数毛发纠缠成的手掌将牛岛从车厢里扯起,一双双诡异的眼瞳从其中浮现,凝视着他的面孔。 “怀纸素人,在哪里?” 牛岛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只听见远处电话响起的声音。 再然后,惨烈的痛苦如海潮袭来…… …… …… 被那一只眼瞳自近距离凝视的瞬间,槐诗就感受到一道恶毒的诅咒如蛇一样纠缠在自己的灵魂之上,迅速的收缩和渗透。 侵入了圣痕和埋骨圣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一时间就被旌旗上燃烧的腐梦源质给尽数吞吃,成为迷梦之笼中腐败源质的一部分。 奇迹未必在更强的奇迹面前没有用,但诅咒一旦遇上更强的诅咒那就是白给。 槐诗只是在余波的冲击之下感觉到眼前一黑,紧接着,鼻尖一热,就流出了鼻血来。 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人参鸡汤喝太多,大补过头了一样。 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 槐诗抬起手,擦了擦暴雨中迅速稀释的鼻血,疑惑的问:“你看什么看?” 蠕动发丝之上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不信邪一般,又看了一眼。 然后槐诗更加的精神了起来。 忍不住扑哧一声。 “你是来袭击我的,还是来给我送补品的?” 远处,无数毛发覆盖之下的百目鬼错愕一瞬,旋即无数眼瞳越发的狰狞。 “老大,接着!!!” 就在房子的废墟里,燃烧的车筐之后,上野终于自破碎的后备箱里找到了高尔夫球袋子,扯开袋子之后,自其中拔出了一柄沉重的太刀,奋力向着槐诗投出。 在半空之中,锋锐的黑发横扫,太刀瞬间碎成了两截。 紧接着,千百双邪眼扭转,漠然的看向了上野的所在。 邪光迸发的那一瞬,却发现……槐诗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咧嘴,微笑。 禹步破空的轰鸣迟滞的爆发。 暴雨的帘子猛然扭动了起来,掀起一片白浪。 然后,它就看到了,槐诗手中那个常人脑袋那么大的铁球——光华又圆润,甚至还传来机械表芯运转的滴答清脆声。 不等他接近,无数眼瞳收缩,千百道锋锐的邪光横扫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巨响轰鸣。 近在咫尺的闪光骤然爆发,拉美西斯之怒的改良版配方,增加了大量镁粉之后瞬间爆燃,一番了宛如太阳升起一般的炽热光芒。 足以烧焦常人眼瞳的烈光只不过是让百目鬼眼前昏暗了一瞬,紧接着便有刺鼻的味道从热风之中扩散开来。 混合着血液与酒精的味道,刺鼻的猛毒之酒化作雾气,在暴雨中升腾着,宛如强酸那样俯视着百目鬼的毛发,嗤嗤作响。 这是和调酒师对决之后产生的灵感。 通过槐诗自身的血酒与金属炸药融合产生的厨魔特制酒精。 在渗入了来自迷梦之笼的源质之后,瞬间浓厚的雾气就吞没了四面八方,泡影之梦覆盖在现实之上,遮蔽了一切视线。 但阻拦不了百目鬼的目光多久。 在确认上野逃离之后,槐诗不假思索的后退,可立刻就发现了,从暴雨的冲刷中无数纵横交错漂浮在空中,不断蠕动的发丝。 百目鬼的下位圣痕——发女。 通过头发寄托无数恶孽源质与诅咒,吞食生命。 此刻无数发丝横扫,竟然缠住了槐诗的手掌,开始疯狂的吸取着他的生机…… 槐诗愣了一下。 没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这水管儿的口径,未免也太小了一些…… 紧接着,那些发丝就开始了迅速的纤维化,变成了木质一样,开始扩散腐败和猛毒。麻木的感觉令那些发丝如血肉一般抽搐了起来,紧接着便迅速断成两截。 迷梦之雾笼罩里,百目鬼恼怒低吼,然后,他便听见了无数铁鸦凶戾的啸叫。 金属增殖的尖锐声音从天而降。 三十九点九米的大砍刀,从天而降! 怨憎咆哮。 猩红的刀刃在瞬间斩破了无数蠕动的发丝,不顾那些发丝的缠绕和抽取,竟然反过来开始抽取四阶升华者的源质。 在迷雾之中,传来疑惑的声音: “你不会以为就你会吸吧?不会吧?不会吧?” 无数发丝之下,那一张苍老的面孔瞪大眼睛,双目猩红。 一个四阶升华者竟然在一个三阶面前翻了这么久的船,还被反过来嘲弄! 来自于无归者之墓的资深杀手暴怒,无数发丝从身上扩散开来,整个人竟然都溶解成了一团挥舞着无数触手的头发怪,死死的纠缠着怨憎之刃,紧接着,更多的触手向着槐诗呼啸而来。 怨憎之刃在瞬间消散。 紧接着,辉煌的闪光迸发! 第七百七十章 白马非马 美德之剑的光焰爆发,横扫! 所过之处,一切负面源质在剑刃的烧灼之下嗤嗤作响。 但随时随地,却有更多的头发再生,源源不断的消耗着槐诗的体力,将他死死的压制在了原地,邪眼不断的从发丝中浮现,阴冷的目光宛如刀锋纵横交错。 轰鸣里,两侧废弃的建筑物不断坍塌。 槐诗,步步后退。 可心中却生起了一丝庆幸和恍悟…… 还好,还好,来的不是像噩梦之眼里的大阿修罗·艾弗利那样的强者,否则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就当愤怒的百目鬼一步步从迷梦之雾里浮现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一张脸上恍然的神情,好像难以置信一样,看着他自己,疑惑的低语: “原来四阶里也有像你一样这么弱的人啊……” ? ?? ??? 在瞬间的错愕中,百目鬼竟然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可当察觉到槐诗脸上货真价实的庆幸时,便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狂怒和悲愤。 弱? 隔着三阶和四阶之间的庞大天渊,被一个年龄还不足自己五分之一的毛头小鬼居高临下的俯瞰。 拜托,你很弱诶。 并不是刻意的羞辱,可这样的神情和话语,所带来的震怒乃是羞辱的千百倍! “给我死!!!” 无数黑发剧震,宛如喷泉一般喷薄而出,他彻底的从人的形态解放,化作黑暗的洪流,浩荡席卷。 在蠕动的黑发所过之处,一双双狰狞的眼眸从地上、水中、断墙、残壁之间睁开,恶毒的眼瞳死死的盯着槐诗,甚至反向渗透着迷梦之雾,侵蚀着这一片雾气,源源不断的将巨大的眼睛睁开,封锁着他所有躲闪的空间。 自外而内,寸寸收缩! 直到槐诗打了一个响指。 黑暗涌动如潮,自他的阴影中升起,化为具现的门扉,紧接着,轰然洞开。 无数猩红的光芒从其中浮现。 嗜血之眼。 “圣哉!” 铁光涌动,鸦潮席卷,在转瞬间,像是万丈潮汐那样飞扑而出! “差点忘了,还有这招!” 槐诗挥手,瞬间,曾经的九只衔烛之鸦骤然一震,庞大的躯壳之上涌现光芒,愤怒、悲悯、痛苦、怨憎……源质武装附着完成。 浩荡的鸦潮竟然向着百目鬼发起了反扑! 铁翼如刀,冲破了那些发丝的纠缠,锋锐的爪子和长喙抬起,冲着那些睁开的眼睛疯狂进攻。 每睁开一只眼睛就有一双眼睛被啄瞎,每缠住一只乌鸦就有两只乌鸦挣脱束缚,每杀死一只飞鸟,就有两只飞鸟在无数睁开的眼瞳之中刻下伤痕。 毫不顾忌牺牲和死亡,近乎以命换伤一样疯狂的对敌人施加着痛苦。 哪怕是被绞死在头发,被邪眼穿刺,分崩离析,也会再度以源质的形态回归迷梦之笼,观看着前线乌鸦传来的景象,大感刺激。 伴随着一道惨烈的尖叫,无数血泪自破裂的眼瞳之中喷薄而出,就像是无数猩红的溪流一样彼此汇聚,在暴雨积蓄的水泊中渲染成猩红的海。 蠕动的锋锐头发横扫,那些随灭随生的眼睛喷薄邪光,纵横交错,狠狠逼退了鸦群的袭击之后,一个苍老而狰狞的身影就从血中浮现,双目之上遍布裂痕,喷薄出愤恨的光。 老人发狂咆哮:“你根本就不是怀纸素人!!!!” “我是怀纸素人啊。” 槐诗耸肩,“只不过……怀纸素人不是我而已。” 在他的身后,阴影之中,有娇弱少女的身姿缓缓浮现,名为怀纸素子的替身自此睁开眼眸,手握怨憎之刃。 而槐诗,挥手再度拔出美德之剑。 两张轮廓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孔抬起,对着愕然的百目鬼露出微笑:“既然在这里面不用担心掉马甲……那就,暂时用这一招陪你玩玩吧。” 那一瞬,迷梦之雾再度升腾而起。 埋骨圣所的黑暗中无数残影飞扑扩散。 以恶念和堕落神性所凝聚的诅咒,百试不爽的杀人方法完全无法起效。 堪比刀剑的怨缠之发遭遇了更加锋锐的武器,负面源质被更加诡异和神圣的属性所克制之后,震怒的百目鬼发现,自己的爪牙竟然已经毫无用武之处。 可不等他仔细思索、认真分析,那两张诡异无比的面孔便已经自左右两侧呼啸而至。 超限状态,解放! 雨水化为蒸汽,蒸腾而起,禹步突进,结合了鼓手的发劲方式之后,形态各异的两把武器完美无缺的配合在同一处,形成了交错的闪光。 一道十字的残痕自空气中浮现,凄厉的爆响轰鸣。 苍老的百目鬼的双手一震,双手上两道价格不菲的边境遗物竟然崩出了两道裂痕,感受到了诡异无比的源质冲击。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个后撤的身影竟然不可思议的破空而至! ——影葬穿梭! 在瞬间从源质转化为阴影,再从阴影之中具现,狰狞的铁锤已经喷薄出狂暴的尾焰,随着怀纸素子的跃起,向着百目鬼兜头砸落! 无数交错的头发化为盾牌,阻挡,邪眼横扫,紧接着背后传来破碎的身影。 悲悯之枪的辉煌姿态已经贯穿了层层防御,伴随着鸢尾花的清香,青冠龙的时光剧毒随着枪刃一同贯入了他的肩膀。 一触即收,便化为了阴影,自邪眼的凝视之中溃散,自死角再度重聚之后,美德之剑横扫,炽热的辉光一闪而逝,自百目鬼的胸前斩了一道焦黑的裂口。 而愤怒之斧已经随着怀纸素子的横扫,对准百目鬼毫无防备的脖颈斩落! 悲伤之索的形态自空中凝聚而出,瞬间收缩,就好像曾经无数蛇发纠缠在槐诗身上一样,锁链摩擦,火花飞迸。 锁住了百目鬼关键的一瞬。 愤怒的火光呼啸,在他的脖颈之上斩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紧接着,斧刃就被从裂口中延伸出的头发给纠缠住了。 千百道包含恶意的锋锐发丝向着四周无差别的飞出,将那些扩散的阴影轮廓一个又一个的撕裂。 大地轰然一震,再一震。 随着少司命残影的破碎,一道又一道的火光亮起。 爆炸! 数十道金属炸弹连续不断的迸发轰鸣,粘稠的金属燃料泼洒在空中,又化作火雨从天而降。 近在咫尺的爆炸只是让百目鬼略微的恍神,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一前一后站定的两个身影。 齐齐的,对他露出笑容。 下一瞬,和弦的庄严嗡鸣撕裂的暴雨的声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是由槐诗和怀纸素子两具躯壳在同一瞬间爆发的所有力量,结合了源质运用之后,最为纯粹的破坏技巧降临在了百目鬼的身上。 ——双重龙骧!!! 只是瞬息,当铁光消散的同时,千疮百孔的百目鬼躯壳轰然炸裂。 从其中飞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无数蚊蝇毒虫,冲破了暴雨,再次凝聚成型! 对于四阶而言,形骸的破碎只不过是略微消耗源质便可以修补,比起肉体上的创伤,灵魂上遭受的冲击和侵蚀反而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含恨反击! 可这一次,那千百道眼眸喷出邪光后,苍老的百目鬼浑身发丝剧震,竟然拔地而起,冲上天空,头也不回的向着远方逃窜! 太邪门了! 他已经被槐诗层出不穷的各种边境遗物,地狱大群,乃至那惊神骇鬼的一剑所震慑……甚至感受到了隐隐的死亡威胁! 当机立断,放弃了这一任务! 简直毫不知羞耻,竟然在远弱于自己的对手面前选择了逃亡—— 可惜,已经晚了。 与此同时,从在快递鸦的运送之下,迷梦之雾里响起了别西卜兴奋的欢呼。 “爷来力!!!” 保险柜里待了快一个月之后,它此刻几乎感动的热泪盈眶,迫不及待的跳进槐诗手里,连声催促:“快快快,射他!射他!射他!” 只可惜,槐诗刚刚举起枪,就感觉到空气中迅速降低的温度。 抬起的枪口在别西卜的惨叫里又放了下来。 看来用不着他动手了…… 其他的到还好,蝇王一旦开枪,迷梦之雾恐怕还真罩不住。 “你妈的人头狗不得好死啊——” 蝇王悲愤咆哮。 而天空中,无数霜色的光华浮现。 神迹刻印·霜雹灾! 数公里之外,接到生天目电话火速赶来的劳伦斯已经挽起了袖子,抬起了遍布着秘仪矩阵的右手,向着前方捞出。 恐怖的寒意扩散,将整个大楼彻底冰封。 而在遥远的天空之中,飞遁的百目鬼动作戛然而止。 好像被无形的手掌握紧一样,惊恐的回头,想要纵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身体在寒意的侵袭之下不断的变化,可不论是化为发丝,还是通过异国的神性变成无数毒虫,都无法摆脱那一道神迹的笼罩,甚至死的更快! 转瞬间,就化为了一座冰雕,自无声的哀鸣中坠落。 砸碎了棚屋之后,沦落进尘埃里。 冰层扩散,寒意席卷。 他的身体在霜色的覆盖下迅速龟裂,冰层不断脱落,可不论血肉如何再生,从躯壳中不断穿刺的冰棱都会再度施加破坏。 那扩散的冰霜,竟然在抽取他的源质! 原本令槐诗无比棘手的旺盛生命力,此刻反而变成了冰霜的原料,源源不断的杀死他自己。 强者自溃。 百目鬼想要再度睁开邪眼,可那些负面源质每一次凝聚都会招致冰棱的穿刺,甚至连像样的反抗都无法做出。 当他艰难的挣扎,爬出废墟的时候,便通过破碎的眼眸,窥见了那个伫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正低头,冷漠俯瞰。 他张口,想要说话,可随着剧烈的呛咳,便有冻结的血液从肺腑中喷出。 “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槐诗轻声问:“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第七百七十一章 雨和火 一个四阶纡尊降贵当杀手,专门来针对他一个人,而且还能掌握了他的行踪…… 哪怕是在同盟内,这样的人也并不多。 “是……荒、荒川家的人……花了钱……”百目鬼剧烈的咳出尖锐的血色冰棱,发出含糊的声音。 “笑话说的不错,继续。” 槐诗的神情越发的冷漠起来,不为所动。 荒川是个典型的极道,心胸狭窄,记仇,鲁莽,做事毫无顾忌,睚眦必报……倘若是和他不熟的人,肯定会这么想,一定是那个莽夫趁乱向自己下手。 很可惜,那都是演技…… 在曾经五大佬里,荒川最喜欢的就是用一副不讲道理的莽夫的人设,胡搅蛮缠,只占便宜不吃亏,实际上肚子里的帐算的比谁都还要明白。 让他在这种时候对自己人动手,去杀一个有天狗山的深厚背景的绿日新星,他脑子还没坏的那么彻底。 眼看自己的谎言被识破,百目鬼沉默了片刻,无所谓的嘲弄一笑,自槐诗的身上收回视线。 就算是他想说,无归者之墓也不会准许。 同样都是死,死在无归者之墓的惩罚中反而更加痛苦一些。倒不如死在这里,备份在地狱中的源质还有机会从灵棺中复生…… 百目鬼闭上眼睛。 要杀就杀,忒多废话! “偏偏死到临头有了骨气,真奇怪啊。” 槐诗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不想要个痛快的话,就是想要不痛快了……” 阴影沸腾的声音响起。 埋骨圣所的门扉再度从黑暗中升起了,敞开的大门之后,无数凝聚成实质的黑暗延伸而出,像是孩子的小手一般,落在了百目鬼的身上。 那一瞬间,老人愣在原地,呆滞的回头——难以置信,在那一片晦暗之中,充盈着高远又肃冷的神性。 好像通向地狱最深处的裂口。 在无数乌鸦窥伺之中,他从异国所窃取来的那一缕神性竟然开始卑微的颤抖。那样的眼神并非饱含杀意,而是……难以言喻的饥渴!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神情扭曲起来,奋力挣扎,反抗,可是已经晚了。 深入骨髓的冰霜在不断的穿刺而出,而他的手足已经被黑暗所纠缠,一点点的,拉入最漆黑的深处…… 永不复还。 “等等,等一下——” 他努力的张口,纵声尖叫,可紧接着,庞大的黑暗如泉涌,将他吞没。拉扯着他的灵魂,投入了永恒的腐烂之梦中。 渐渐融化、渐渐解离、渐渐的成为埋骨圣所的一部分。 大门轰然关闭,消散在了黑暗里。 而劳伦斯终于划着飞架的冰梁上,从天而降。落地之后,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人呢?” “这儿啊。” 槐诗抬起脚,踹了踹旁边彻底冻成冰块的尸体。 “死了?” 劳伦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干的?” 你毁尸灭迹怎么就这么快的! 以及,这他娘的是怎么杀的? 四阶升华者融合神性之后,基本上已经再非凡人,肉体上的伤害再怎么惨烈都可以用源质进行补足,而二度蜕变之后的灵魂更是和神性融合为一,初步具备了曾经神明的特征。 完全可以视作曾经走在人间的半神。 刀兵难伤。 哪怕是菜了点被槐诗完克,但顶多也就是无可奈何而已。 槐诗刚刚一顿操作猛如虎,实际上根本构不成致命伤。真想要杀了这老头儿,还得靠别西卜的审判模式出马。 而真正重创百目鬼的,是劳伦斯全力以赴施展的神迹刻印。 将神明曾经于埃及降下的天灾与此时此刻此地重现—— 作为《圣典》中记载的最为著名的灾难,霜雹灾的本质就是对一切生机的灭杀,通过冻结的方式残酷的破坏一切生命。 劳伦斯在其中扮演的是个负责提供瞄准的工具人,作为桥梁,引导着封锁边境·迦南中的威权遗物瞄准这里,然后降下惩罚。 有这样夸张的破坏力并不意外。 但槐诗怎么办到的? 他看得出来,自己面前就只剩下一具空壳,别说圣痕,就连灵魂和神性都已经尽数消失不见,好像被吃的干干净净…… 死的那叫一个透彻。 “天狗山还有这本事?”他难以置信。 “出来混总要有点压箱底的功夫对不对?”槐诗淡定的挥手:“只是补个刀而已,不值一提。” 劳伦斯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自己还来这儿干啥? 总感觉没有自己,这个王八蛋也能把百目鬼给捏死在这里。 这他娘的就离谱。 “你怎么知道我被袭击?”槐诗问。 “生天目的电话,万孽之集上的杀手,有人对你发布了悬赏令……”劳伦斯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小心一点,现在你这颗脑袋可值不少钱,仅次于生天目。” “那可太抬爱我了,让其他的大佬看到可怎么是好。”槐诗耸了耸肩,满不在意。 实际上,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更值钱…… 他抬头,正准备同劳伦斯说话,可动作却僵硬在了原地。 正在穷搜丹波内圈的乌鸦们终于向他传来了预料之外的消息…… “怎么了?”劳伦斯看向槐诗僵硬的表情。 槐诗没有说话。 回头。 暴雨和雷鸣中,远方不断的有火光亮起了,爆炸的巨响传来……天上明明在下雨着,地上却好像被点燃了一样。 动荡突如其来,随着暴雨,将一切覆盖。 …… 当残破的车辆冲破暴雨的阻隔,停在了车祸现场时,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满目疮痍。 燃烧过后的焦黑车筐散发出刺鼻的气息,血色在暴雨的冲刷之下渐渐稀释,再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漆黑的飞鸟们收拢铁翼,自暴雨中落在电线上,静静的俯瞰着颓败的场景。 还有那个垂死的年轻人。 已经晚了。 在冰冷的雨水中,紊乱的黄色头发贴在苍白的面上,奄奄一息。 这是对叛徒所采用的残忍处刑。 在粗暴的折断了大部分肢体,予以最惨烈的苦楚之后,划开动脉,将他抛在了犯罪现场,任由他一点点的血尽而亡。 在暴雨中,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渐渐模糊的人影。 “老大……是你吗……” “是我啊,牛岛。” 槐诗蹲下身,轻声回应,“你很久没回来,我就来找你了。” 恍惚中,牛岛努力的想要抬起手。 就好像害怕眼前的只不过是幻影,只要眨眼便会消散,所以才徒劳的想将它握紧。 那么用力。 “老大,我……我没有背叛你……我没有……告诉他们……” 那个男人呛咳着,那么努力的想要说出那些想要说的话,可是却渐渐的说不出来。只能艰难的喘息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恩,我知道。”槐诗点头,双手紧握着他的手掌,郑重的告诉他:“我完好无事,牛岛,是因为你保护了我啊。” 寂静里,牛岛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艰难的勾起一丝弧度。 笑了。 就好像赢得了胜利那样。 再无声息。 只有槐诗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最后的温度在暴雨中流逝。 药石无救,哪怕是铁鸦的源质也无法让溃散的意识再度延续…… 他已经死了。 或许他早就应该死掉了,那么严酷的伤势,那么多生命的流失,他的生命早已经随着血一同在雨中消逝。 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还有想要对自己说的话。 话说完,他就走了。 片刻不肯多留。 槐诗低下头,看着他掌心紧握的东西。早已经被血水和雨濡湿的纸团上,只能隐约的分辨出几个单词的痕迹。 曾经槐诗对千叶龙二说:哪怕能拯救一个都是值得的。可现在,他却连眼前的这一个都没有能够救的了。 直到最后一刻,这个原本应该被他所救助的人,都在竭尽自己所能的保护自己。 哪怕牺牲性命。 只是因为槐诗对他的天赋表达了赞许,夸奖了他的才能,在他身上花了一点时间,教给他一些用不上的拉丁语…… 仅此而已。 “对不起,牛岛君。” 他轻声道歉,“是我骗了你。” 哪怕不需要我,你也一定能够成为更好的人。就算不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也会有光明的未来。 在寂静里,槐诗小心翼翼的将纸团展开,看着上面反复书写的字迹。 【Hinc itur ad astra】 “睡吧,我的朋友。” 离开之前,槐诗最后回头,献上祈愿。 ——愿你通过此路,直达繁星。 …… …… 荒川家。 明明是暴雨,一切却都笼罩在看不见尽头的火光中。 一片猩红,分不清是血还是燃烧的色彩。肺腑抽搐,却不知道究竟是血腥的味道还是浓烟太过刺鼻。 远方传来巨响,不止是哀鸣还是火焰在咆哮。 荒川怒吼着,抬起手里的枪,将那些冲进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击毙。直到最后,手里的枪震动一下,发出空空荡荡的咔哒声,再无子弹。 他愣了一下,在暴雨中嘲弄的笑了起来。 嘲笑自己。 一直以来自诩聪明得意,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一夜之间,众叛亲离。 “投降吧,家主。” 门外的背叛者们缓缓走进来,拔出了手里的武器:“大家这么多年主从一场,希望能够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荒川愣了一下,忍不住嗤笑,向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小子,难道你以前的组长没有告诉过你么……退出的路只有一条,唯死而已!”他咧嘴,不屑的冷笑:“来啊,取了我的人头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下属遗憾的颔首,拔出了腰间的短刀:“那么,请容在下失礼。” 五分钟后,荒川家当主的人头被装进盒子里。 至死狰狞,毫无任何的惊恐和软弱。 袭击者们将冷酷的将宅院内所有的幸存者全部杀死,然后泼洒着汽油,在离去之前,将一切付之一炬。 火光彻夜不息。 …… “给我死!” 同样暴雨之下,赤崎诚震怒咆哮,抬起双臂,整个人像是钢铁,硬顶着前方数十道突击步枪的扫射,冲破了漫长的距离,自狂奔中抬起手,奋力一拳! 首当其冲,一个枪手的脑袋爆成了一团烂酱,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到半分钟,那些拦路者尽数被千锤百炼的铁拳捣碎。 “由里子夫人!由里子夫人你在哪里?” 顾不上检查腹部的伤口,他踉踉跄跄的向前冲,奋力推开了最后的门——然后看到了,无数泼洒的血色。 所有的袭击者都已经死无全尸。 而在会议室的正中央,落合由里子回过头,手握着一把沉重的薙刀,正在微微的喘息。 冷清的面孔被血所染红,肃冷又庄严。 唯有这个时候,才能让人想起:她之所以被推举为当主,并不是因为这一副令人赞叹的好颜色,而是悍勇刚强,不逊与男! 在她的丈夫,上一代的家主英年早逝之后,她就是落合家的鬼妇! “是赤崎么?” 她无所谓的挥手:“我无事,些许宵小而已。” 赤崎俯身,惭愧谢罪:“在下来迟,还请您恕罪。” “别浪费时间了,赤崎,走吧,该做的事情还有好多没有做完呢。” 落合由里子倾听着外面传来的激烈枪声,回头,向着身后暗门中不断走出的健壮妇人们下令:“所有人,准备迎敌!” 第七百七十二章 休克疗法 死寂的手术室里,只有止血钳和手术刀碰撞的低沉声音,随着氧气面罩下浑浊的呼吸,无影灯在微微闪烁。 哪怕是已经反复用消毒水清洗过多少次,空气里依旧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在如此恶劣的状况下进行着手术。 施术者平静的一阵阵缝合着手下的血肉,任由身旁天花板上的尘埃簌簌落下。 直到最后一针大功告成,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后退了几步,疲惫的叹息。 “神城医生,辛苦了。” 只读过两年护理学的助手为他摘下了手套和身上的防护服,对他连日以来的牺牲和付出深感敬佩。 “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手术,只是过程比较长而已,希望能够挺过去吧。” 神成医生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孩子,平静的说:“接下来病人的护理就交给大家了。药品的话,我联系人尽快送一批抗生素过来。” 礼貌的和其他人打过招呼之后,他转身道别。 护工忧心忡忡的劝说:“神城先生,最近街面上不太安全,我家在附近,等会儿查房之后,要不先到我家休息一晚?” “不必了,办公室里有张床,我凑合一下就好。” 神城医生笑了起来:“稍后,我还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那您路上小心。” “我会的。” 神城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里,整理着病人们的档案,仔细的清点过如今药品的储存之后,稍微休息了几分钟,就拿起了笔和本子,匆匆的开始了惯例的巡视和查房。 所谓的病房,也不过是一层专门隔出来的楼层而已。 就在这个破败剧场勉强改造成的医院二楼,庞大的空间里胡乱的拉起了垂帘和布满,在昏黄灯管的照耀之下,墙壁上的裂缝都没有来得及修补。 哪怕是开着窗户,电风扇吹着风,搭配和土空调的制冷,依旧闷热的让人想要流汗。 空气中腐败的味道挥之不去。 在破烂垂帘隔开的床之间,神城低头查看着患者们的状况,仔细的记录着数据。 有的患者已经沉沉睡着了,而有的在半梦半醒之间,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双眼呆滞。只有在手电筒光芒的刺激之下,眼瞳才会下意识的收缩。 闷热的空气里回荡着沙哑的呻吟和梦呓中的哀鸣。 神城一个个的检查着患者,沉默向前,许久,脚步却忽然一顿。 寂静里,他忽然低下头,看向两张床之间……在手电筒的照耀之下,一缕纤细的丝线缓缓浮现。 神城扶了一下眼镜,轻声叹息。 “绊线手雷?” 他说:“真卑鄙啊,柳东黎,这里是病房……为了杀我,连其他无辜者的生命都不顾了么?” “病房?” 有人笑了起来。 在角落里的黑暗中,柳东黎抬起脸,轻声问:“这里是病房还是实验室,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么?” 那一瞬间,电流声忽然从空气中响起。 自柳东黎的手中扩散,瞬间,撕裂了一切伪装。 在电场的扩散和笼罩之下,整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像是水面一样,在涟漪的冲击之下动荡了起来。 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好像又没有。 病房的场景,苦痛的呻吟和噩梦里的呢喃如旧。 但一切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就在那些垂下的破烂帘子后面,病床上,病人的畸形皮囊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而被褥下面的肢体,却在以不正常的姿态微微起伏。 像是蠕动的蛇巢那样。 薄薄的人皮之下,一切早已经异化,在愈使的侵蚀和力量干涉之下,此处,早已经在地狱之中…… 伴随着柳东黎的话语,窗外夜色中,隔着暴雨,便有轰鸣巨响迸发,燃烧的火光不断的涌现。 整个尘世好像在瞬间被笼罩在火雨之中。 只有哀鸣如旧…… “这就是你想做的,神城未来?”柳东黎问:“以救助的名义将患者改造,以治愈为借口,对你的同胞大施报复?” “和致死的肿瘤和病灶比起来,手术只不过是短暂的痛苦而已,你好像从来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神城平静的回答:“在手术台上,倘若不果断,就只会让病人万劫不复。如果心脏无法跳动,就要注入强心针,如果躯体发生了朽坏,就要予以切除。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治愈。” “这是你的手术?” 柳东黎被逗笑了:“我可是连麻醉师在哪儿都没有看到啊。” “难道丹波内圈……不,所有的混种被麻醉的还不够么?醉生梦死,明日无期,日复一日的沉沦在最底层的黑暗里,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泥潭,只有自甘堕落一条路可选……没有足够的痛苦,就不能让他们睁开眼睛,无法让心脏再次勃动。 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代价而已。” “又是休克疗法老一套,扛着一袋米反复上下楼难道你们这群家伙不嫌累么?” 柳东黎嗤笑着,环顾着四周:“看来,你还真是准备了一个好地方啊,是哪位好心人帮你在丹波内圈置下了这么大的产业?” “商业机密。” 神城未来轻声问:“为什么还站在原地呢,柳东黎,难道你还在等着什么吗?换做以前的话,早已经冲过来斩了我的项上人头了吧?” 柳东黎无所谓的笑了:“就你一个?提不起精神啊。你背后的大人物又在哪里?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长大了,要脱离父母的怀抱,迫不及待的展翅翱翔?” “愈使不在这里,它还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使命。” 神城未来缓缓摇头,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为何这么执着于它呢,柳东黎?你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么? 我了解你,柳东黎,倘若你想要杀我的话,就不会废话这么多,可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又是为什么? 拯救丹波内圈的希望难道不是近在眼前么?只要杀了我就好……还是说,你另有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嘲弄的笑容:“柳东黎,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么?你回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丹波内圈,还是为了你自己?” “问题。” 沉默里,柳东黎弹了弹指尖的烟灰,轻声叹息:“你的问题太多了,我竟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比较好。” “那就不必回答了,你在那边,我在这里,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在周围的哀鸣和呻吟声中,神城未来缓缓展开双手,轻声宣告:“来,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伴随着他的话语,凄厉的尖叫声迸发。 在柳东黎两侧,垂帘之后那些畸形的肉体在瞬间爆裂,锋锐的足肢撕裂了朽坏的皮肤,精心调制的畸变种从容器之中分娩,急不可耐撕裂了眼前的破布,扑向了近在咫尺的血食。 无需镜界的辅助,此处早已经变成了牧场主的斋戒圈。 现在,在漫长的培育之后,祂的孩子们降临在这一片动乱的大地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 柳东黎嘴角吐出烟雾,轻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讲道理……” 漆黑的雨衣之下,两道冰冷的铁光划出,被握在了双手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的烟卷亮起一缕炽热的光。 正在那一瞬,铁光自空气中交错,将那些扭曲的肢体和怪物轻而易举的斩裂,腥臭的血液喷洒而出。 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站在那里的究竟是人,还是无形的鬼魅,或者……更加恐怖和狰狞的东西。 柳东黎向前,踏着粘稠的黑血。 在雨衣的笼罩下,看不清那张面孔,只有烟卷明灭的光芒在空气中浮现。 如此飘忽。 好像毫无重量。 接连不断的嘶鸣声伴随着肉体的爆裂而迸发,而回应它们的是随手投出的手雷和炸药,剧烈的轰鸣骤然在这一片并不算狭窄的空间里迸发,掀起层层气浪。 焦热的焚风里,鬼魅向前,手中的铁光纵横,迸发凄厉的啸叫。 巨大的畸形蜘蛛从身后猛然扑下,紧接着在半空中,庞大的肢体就已经四分五裂,铁光如飞鸟,展开双翼,在这狭窄的空间中飞舞,宛如世上最残忍和最冷酷的舞蹈那样。 死亡也好像变成了艺术。 随着那个人影缓缓向前,迅速扩散。 随着吊顶的破碎,蜿蜒的巨蛇从裂口之中延伸而出,紧接着铁光飞迸,横跨了漫长的距离,将未曾吐露出的毒汁和刀锋一同封入了它张开的喉咙里。 刀柄炽热震荡,喷薄出一缕猩红的光芒,爆炸迸发。 制式投掷短刀。 原暗军团最为娴熟和精通的暗杀装备,无法见光的军人们在执行灭绝任务时的必备佳品。可从未曾有人能够如此完美的使用它的每一寸锋刃,造成如此可怕的杀伤。 当涌动的怪物变为潮汐时,那一步步上前的身影就好像是礁石。 毫不闪避,毫不退让。 只是一步步向前。 漆黑的雨衣之下隐藏着好像无穷的利器,不论是短刀、炸药、手枪还是匕首,一切都被完美的驾驭在十指之间。 神城未来漠然的凝视着杀戮的场景,步步后退,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可在怪物的绞杀中,却有一柄沉重的狗腿刀呼啸而来,在他的脸上切开了一道凄厉的裂口。 紧接着,黑色的雨衣冲破了空中所弥漫的血色,宛如乌云那样游走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速度快的不可思议,难以捉摸轨迹。 神城未来再度后退,手掌按在病床之上。 在帘后,那个刚刚完成的手术的畸形少年猛然抽搐了起来,四肢反转,在天花板之上爬行,张开遍布利齿的大口,向着柳东黎咬出。 下一瞬,头颅便飞扬在空气中。 简直,弱的可怜。 神城未来已然,近在咫尺! 高亢的枪声迸发。 甚至来不及反应,神城就在短管霰弹枪的冲击之下倒飞而出,依靠在墙上,鲜血飞迸。 脸上迅速浮现出一层死寂的灰黑。 ——这一次,是咒毒! 在柳东黎手里,完成使命的霰弹枪寸寸崩溃。 这是越狱之前,他从天文会技术部的储备中所掠取的编号咒弹,足以对统治者造成杀伤的人工遗物,在现境之内沾之即亡的诅咒。 不论备份的克隆体再多,有多少二重身的假象,神城未来必然会迎来死亡。 只不过,很遗憾…… “这一招已经用过了啊,柳东黎。” 寂静里,神城轻声感叹,似是惋惜。 就在破碎的衬衫之下,是一具遍布缝合痕迹的身体。 为了防备咒毒的袭击,他早已经将自己现在所使用的这一具躯壳层层改造,替换了来自黑市的器官和肢体。 就好像忒修斯之船那样,已经再无一处属于他自己。 更重要的是…… “你刚刚又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哦,柳东黎。” 神城未来嘲弄的微笑,任由大半具身体化为飞灰:从一开始,这具身体就不属于他。只不过是丹波内圈随处可见的垂死混种而已。 为了最大程度抵御咒弹的侵蚀,神城甚至没有抹去原本的意识。 人造嵌合体! 在意识之中二选一,在血脉和器官的源头中五十二选一,咒弹的目标发生了错乱。当最严重的代价被另一个意识所承担后,所存留下的猛烈的毒性已经不再是问题……足以让他从容抽身,切断和一具身体的关系。 与此同时,尖锐的悲鸣从门外响起。 那个端着一碗热汤的中年女人呆滞的站在门口,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也无法接受那个滚落在到自己脚边的头颅。 她的孩子。 残存着曾经稚嫩少年的模样,那一颗头颅的嘴唇开阖,自血泊中轻声呼唤:“妈妈。” 汤碗落在了地上。 “孩子……我的孩子……” 那个女人茫然的低头,嘴里一遍遍呢喃着什么,最终发出凄厉的哭喊。 干瘪的肢体却迅速的膨胀,伴随着凄厉的悲鸣,坠入深渊的意识裹挟着海量的沉淀再次成型。 狰狞的肢体撕裂了皮肤,庞大到令人吃惊的躯体源源不断的从其中钻出——真正的怪物,在这一瞬间,完成了! 恐怖的巨口张开,无数锋锐的牙齿如鳞片一样彼此摩擦,迸发出火花,吞没了柳东黎的所在。 紧接着,剧烈抽搐了起来,感受到来自躯壳之内的痛苦。 有炽热的光芒自狭窄的黑暗里爆发。 刻入骨骼之中的炼金矩阵被启动了,受祝符印亮起,召来了圣灵的净化! 庞大的怪物僵硬在原地,寸寸凝固,迅速的坍塌。 变成了细碎的尘埃。 柳东黎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一件漆黑的雨衣从尘埃中落下来,伴随着隐约的滴答声。 神城未来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撑起残躯,将雨衣挑起一角,便看到了下面的渐渐归零的计时器。 “啧。” 他发出不快的声音。 紧接着,炼金炸药的火光将一切吞没,笼罩了整个医院,将一切罪孽化为了灰烬。 …… 黑暗的最深处,神城未来从培养皿中再度睁开了眼睛。 在培养皿之外,黑色斗篷下,枯瘦的愈使抬起了空空荡荡的面孔,似是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 在培养皿内,迅速成长的胚胎,已经抵达十三岁的程度。 “我说过了,神城,你这一次不会成功,只会徒劳折损试验品,让他有所警惕。” “无妨,反正已经不需要试验品了。” 隔着厚重的培养液,神城沉闷的声音传来。 感受着这一具崭新身体中所蕴藏的力量,他咧嘴,微笑:“不死之兽的定律就快要完成了。” 很快,他将告别死亡。 永恒,近在咫尺。 …… 远方,燃烧的大地之上,悲鸣炽盛。 第七百七十三章 工作 五常临时会议举行前一天,十二点刚过的凌晨,总无事令生效的第一个小时。 丹波内圈的动荡便在暴雨中掀开了序幕。 就好像已经预先结盟了一样,铁王党和K字会竟然不约而同的同时从南北两侧选择了大举进攻,瞬间攻破了混种同盟的防线。 战争开始了。 但是溃败比预想之中来的还要更早,更快……更加的让人难以接受。 柏原医院。 在暴雨之下,火光渐渐熄灭,只有浓烟缓缓扩散。 生天目撑着伞,沉默的凝视着坍塌的建筑,还有那些横尸就地的袭击者们,那些俄联人和瀛洲人的尸骸被沉默的混种扯起,一具又一具的丢进火焰还没燃尽的地方去,省略了殡仪馆的流程。 入土为安。 刚刚的动乱和袭击已经结束,此刻存留下来的只有废墟和雨水的轰鸣。 “又是爆炸啊。” 生天目挠着光头,忍不住叹息:“我跟爆炸还真是有缘呢,这是第几次了?” 无人回应。 在他的身后,沉默的下属们人人带着伤势,其中已经有不少人被搬到了雨水淋不到的雨棚下面,盖上了白布。 为了杀生天目一个,铁王党和俄联人可以说精锐尽出。 对此,生天目早有预料和防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会这么突然,这么的猛烈。 胜负未分之前,狼和老虎竟然没有先拼个你死我活,反而联起手来想要先咬死这只苟全一处只图生存的狐狸。 没必要再去问为什么,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按照极道之间的规矩,就只剩下了不死不休一条路可走。 “其他人有消息了么?”生天目回头问。 “千叶家还没有消息,落合女士安然无恙,但荒川家……”天田沉默片刻,闷声说:“已经没有了。” “竹本先生呢?” 生天目询问同盟另一位持枪守护者的下落。 天田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死了吧。” “真惨啊,明明做了这么多防备,还是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老人低头,剧烈的呛咳起来,肩膀和胳膊的绷带已经被雨水淋湿了,渗出了血丝。 随侍多年的苍老司机归来,擦拭着手上的血,沉声说:“家主,救援已经赶来了,如今本家无恙,安全起见,还请您暂时转移……” “真要为了安全,逃的越远越安全,东夏、新罗、澳洲……跑到船上去哪儿不可以?” 生天目摇头,“我们去总部。” 他说:“总要让那些人知道,去哪里才能拿我的脑袋换赏金才行……不然的话,大家岂不是白来了么?” 寂静里,无人再反驳,再无人反驳。 司机恭谨俯身,为他拉开了车门。 就这样,他们驶向浩荡火光的最深处。 …… …… 同样的夜幕之下,动荡的丹波内圈里,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轰鸣。 早已经停电了,可是依旧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习惯了常年电压不稳之后,所有人都有了准备柴油发电机的习惯。 只不过,灯光昏暗。 怀纸商事的办公室里,坐立不安的宅间徘徊在组长的办公室里,基本每个几分钟就抬头问一次:“组长呢,还没有回来么?” 山下说:“都说了,联系不到。” “那上野呢!上野总该有音讯吧!” “他和组长一块……行了吗,你都问了好多遍了,别这么慌好么?又不用你上阵。” 山下头也不抬的回应。 就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如今摆着一块沉重的磨刀石,在水的浸润之下,迸发低沉的摩擦声,刀光雪亮。 仔细又郑重的将那一柄太刀磨了又磨,直到锋刃的部分吹毛短发,照亮了那一双凶狠的眼瞳。 红的发亮。 宅间竟然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刀更吓人,还是他的眼神更加的可怕。 “不要害怕,反正组长在和不在,我们的工作都一样。” 山下收刀入鞘,重新紧了一下跨在西装下面的枪带,想了想,又将手枪掏出来,从桌子上推给宅间,告诉他: “只要做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只要事情能做完,是生是死其实都无所谓了。” “组长有消息了,随时跟我联系。” 他将对讲机别好之后,推门而出。 宅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给山下这王八蛋挤兑着装了一波逼,顿时一怒之下拿起对讲机就想砸。 可动作停顿了一下之后,犹豫再三,又将对讲机放下了。 算了,不就是等消息吗?等吧,等吧。 宅间长叹了一声,愁白了头发。 这么多年没有操刀砍人,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软弱到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在难熬的寂静里,他双手合十,只能反复吟诵着佛经,向着架子上那一只打瞌睡的黑色飞鸟,传说中传达天神御令的神鸟乌鸦虔诚祈祷。 希望人没事。 …… 依靠之前先牵进来的边境电缆,外面的街道勉强能够照亮,到处堆满了箱子和杂物,充当路障。 得益于前几天的准备,怀纸组早已经在自己的地盘上搭建了一大堆违章建筑,如今防守起来也轻松了不少,在之前已经连续打退了好几拨外来者的袭击,起码坚持到天亮没有问题。 只是如今关键的时候,没有组长在这里,所有人顿时都有些茫然。 山下只能努力端出信心十足的样子和前辈的威严在各处之间巡视,尽量安抚一下人心,只可惜,费尽唇舌之后收效甚微。 感觉组长回来搬张椅子往大街坐下起的效果都比他强。 不时能够听见乌鸦的鸣叫和那些巨大飞鸟起落的声音,倒是令来往的极道们安心了不少。 连日以来,怀纸组的人也渐渐习惯了自己家地盘上这些飞来飞去的放肆乌鸦。 倒是有人问过这群乌鸦的来路,毕竟现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离谱的乌鸦。 但基本上极道们都没什么文化,只当做来自哪个边境的特殊物种,并没有想太多。 别问,问就是老大牛逼,八幡大菩萨派了天兵天将下来助阵不行吗?打听那么多你想干嘛? 那些警觉的猛禽徘徊在夜空中,察觉到异常的侵入就会发出尖锐的声音,甚至对方人少的时候还会扑下来群起而攻。 如今怀纸组还能在外界的动乱中维持内部基本的安定,都要仰赖它们的警示和支援。 而现在,大片乌鸦竟然在南边聚集盘旋…… 山下愣了一下,收到了来自南边路口的对讲机信号。 等赶到的时候,路障外面的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喂,赶快点!” 外面说话的人是黑川组的若头,暴躁催促:“赤崎先生受了重伤,急需治疗,你们快把医生叫出来啊!” 看守门口的极道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门打开,看到山下来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我是山下九郎,怎么回事儿?” “山下,是我!是我,你忘了么?黑川组的中之条,我们还喝过酒呢!” 眼看到山下出来,黑川组的若头激动起来:“赶快帮个忙,赤崎先生受了重伤,医生呢?医生在哪儿?赤崎先生快要撑不住了!” “赤崎……锦川会的赤崎组长么?” 山下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紧张起来,抬手就想要让人把路障搬开,可停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等等,赤崎先生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中之条转身,指向身后的轿车,在敞开的车窗后面,一个有气无力的人影艰难的抬起手向着他们挥舞了一下。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那一张面孔苍白如纸。 “是赤崎先生没错。” 有眼尖的下属已经看清了他的脸。 山下拿着望远镜也看了一眼之后才松了口气,倒是开始懊恼自己的多疑,挥手指挥着下属开始搬运路障。 中之条喜出望外,走上前去寒暄了起来,藏在身后的左手兴奋的握紧。 就在轿车之后,两侧的小巷里,那群手握着刀枪的袭击者们已经开始了深呼吸,等待着讯号,眼睛已经烧红了。 迫不及待。 可就在前面缓和下来的气氛中,却有一只乌鸦扑打着翅膀,落在了车顶上,好奇的俯瞰着这帮似乎和袭击者没什么两样的家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嘎嘎叫了两声。 中之条不快的挥手,想要将这一只过分庞大的乌鸦赶走,却畏惧它锋锐的爪子和长喙,不敢太过接近。 那只乌鸦伸长脖子看了看他,又垂下脖子,从车顶上面探出头,凝视着车里那个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男人。 车内的阴影中,‘赤崎诚’也在看着它,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太刀,眼神渐渐危险。 “嘎——” 乌鸦忽然张口,扯起嗓子一声尖叫,吓了所有人一跳。 紧接着,长喙行云流水的刺出,猛然扎在了赤崎诚的脸上,然后趁他来不及反应,缩了脖子就扑打着翅膀飞上天空。 嘴里还叼着一张扯下来的硅胶面具。 纯粹就是,习惯性的巧取豪夺! 新玩具到手,它在空中兴奋的嘎嘎乱叫了起来,但一个不小心,刚刚抢来的玩具就掉在了地上。 落在了山下的面前。 一瞬间,死寂到来,所有人的动作凝固在了原地。 山下低头,看着脚下那一张软趴趴的面具。 抬头,看向面前正在亲热寒暄的中之条。 中之条也抬头看着他,脸色渐渐苍白,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 “那个,最近天干,赤崎他脱皮比较严重,所以就这个……” “原来如此。” 山下恍然的点头,然后拔出刀来,砍在了那一张讪笑的脸上,怒吼咆哮: “——狗叛徒,给我死!” 第七百七十四章 反叛 变化总是猝不及防。 先是假冒者漏了陷,还没有让人反应过来,山下就已经不愿意再啰嗦,先下手为强,反手一刀干脆利落的就将这个狗东西的脑袋割了下来。 血溅五步! 要说只能说这帮极道槐化的太严重,一开片都是朝着别人的脖子动手,能断头绝对不啰嗦。 一直到山下一脚将中之条的头像个皮球一样的踢飞,抬起刀纵声咆哮,对面伪装成一副无害友军样子的袭击者竟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只有鸦前失蹄,丢了自己硅胶面具的伪装者在震怒之中一脚踹开了车门,“干死这帮杂种!” 山下本能的摸向了肋下,想要一枪毙了这狗东西,可是却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手枪给了宅间。 一怒之下,竟然连枪都不管了,直接抡起手里的太刀朝着那咆哮怒吼的面孔投出。 鸦群的啸叫回荡在他的耳边,令他的神思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可等反应过来之后,便好像有无穷尽的力量从身体内涌现。 伴随着脚下阴影迅速的颤动,宛如乌鸦那样展开了狰狞的双翼,他手中投出的太刀竟然发出了破空的轰鸣。 铁光呼啸,回旋着扑面而至,竟然笔直的贯入了他的口中,从后颈中传出。 紧接着,天空中徘徊的浩荡鸦群就已经像是潮水一行倾覆而下。 隐藏在两侧暗巷中的人刚刚出来,就看到了无数铺天盖地的飞鸟朝着自己的面孔冲来。 怀纸组的成员们早已经跨过了围栏,从路障后面冲出来,在鸦群的协同之下同袭击者们厮杀在一处。 “中之条那个废物,失败了。” 远处,举着望远镜的俄联人啐了口浓痰,不屑的骂了一句:“安德留沙,交给你了。” “早该这样了。” 坐在水泥墩子的魁梧男人抬起手,抹了一把胡须,将空空荡荡的酒瓶丢到了一遍,略显累赘和臃肿的大衣下面迸发钢铁摩擦的声音。 靴子踩在地面上便迸发低沉的回响。 就在长街的尽头,名为安德烈的男人为自己戴上了一顶旧式的橄榄球头盔,微微弯下腰,摆出了冲刺的架势。 紧接着,巨响浩荡。 好像有犀牛在大地之上驰骋那样。 沉重的回音向着远方扩散,在轰鸣之中,年久失修的马路上再次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而安德烈已经像是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一样冲入了厮杀的路口,毫不停留,硬顶着掩体后面怀纸组的子弹,还有天空上乌鸦的扑击,笔直向前。 速度越来越快…… “撞上来了!” 惊慌的警告声还没有扩散开来,巨响便随之迸发,在安德烈的冲击之下,原本的路障和掩体乃至沉重的水泥墩子都尽数被挤压成了粉碎。 摧枯拉朽! 就在他身后,已经失去了耐性的俄联黑帮从横冲直撞的卡车上跳下,蜂拥而入,手里的突击步枪抬起,向着四周开始胡乱的扫射。 已经连原本的俄协军的安危都已经懒得管。 就在最前面,安德烈展开手臂,任由四周的手枪射击,咧嘴狞笑,就在破碎的大衣下面展露出一片片厚重的铁片。 那是一件货真价实的防弹铁衣。 纯粹依靠质量达成的可怕防御力配合力量型升华者之后,就让他变成了一具人形坦克,横冲直撞。 除了部分面孔的要害需要阻挡之外,其他的根本不需要任何在意。 自从因为升华而失去运动员的工作之后,如今的安德烈最喜欢的,就是让对手品尝一下专业橄榄球运动员所带来的冲击! 当他俯身开始冲锋的时候,大地就将开始剧烈的颤抖,直接顶着自己的对手撞碎好几堵墙壁之后,在喷溅出的血色里兴奋的大笑。 他身上的大衣已经开始燃烧,那一件铁衣已经烧成了火红,升腾着熊熊的铁光,所过之处散步着火焰。 “来啊!懦夫!来啊!” 在酒意的升腾中,安德烈嘶吼:“和我较量!” 乱战里,山下怒视着那些投敌的混种:“你们这帮叛徒,竟然投靠了俄联人?” “是啊,不然呢?”黑川组的‘若中’西川不屑的啐了一口:“像你们组长已经死无全尸么?” 山下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西川嘲弄的怪笑:“怀纸素人得罪了K字党的党魁,K字党来丹波内圈,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连铁王党的人都想要让他死! 不仅是从外面特地请来的高手,两边的升华者也去参与了追杀,这会儿恐怕他连灰都剩不下了!” “给我闭嘴!” 一瞬间,难以克制的愤怒从山下的胸臆之间升腾而起,几乎像是火焰一样,快要将他点燃。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真正的火光从手中涌现。 可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怒中,山下咆哮,手里的太刀泛起了燃烧的色彩,凝聚成实质的愤怒充盈在了刀刃之上,赋予了它媲美重斧一般的冲击。 含恨一击之下,血浆飞迸。 等山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人带武器,将对手劈成了两半!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还残留着火红的刀刃,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肩膀上的乌鸦。 乌鸦兴奋的鸹叫着,扑打翅膀,催促着他不要浪费时间,再度投入这杀戮之中去。 源源不断的愤怒从那一双猩红的眼瞳中流出,连同源质一起。 传递天神御令的飞鸟回归了尘世,再度降下了奇迹和力量。 “圣哉。” 山下手握着燃烧的‘愤怒’,在难以言喻的狂热中,不自觉的发出了咆哮。 同样嘶吼此起彼伏。 就在这动荡的黑暗里,无数的源质之光升腾而起,从怀纸组的成员之上浮现! 在鸦群的笼罩之下,庞大的力量骤然入驻了他们的躯壳,源源不断的抽取着愤怒、苦痛和怨憎,赋予其狰狞的轮廓。 再然后,再创造死亡! “那是什么东西……” 远处,阿里克谢举着望远镜,目瞪口呆,难以想象怀纸组竟然在暗中还隐藏着如此众多的升华者…… 根本数不清楚! 七十个?八十个?还是更多? 哪里来这么多! 怀纸组不是一帮靠着怀纸素人东拼西凑,成立了还不足一个月的垃圾货色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升华者! 还有那群越来越多的乌鸦……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猛然收缩,冷汗从额头之上流下来,僵硬在原地。 感受到来自远方的鸣动。 就好像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颗庞大的心脏缓缓的勃动那样,焕发出隐隐的雷鸣。海量的源质从其中喷薄而出,如鲜血一样扩散向四面八方。 包含着苦痛绝望和狰狞…… 就在怀纸商事的办公室里,宅间目瞪口呆的抬头,看着桌子上那个突然打开的鸟笼,无穷尽的黑暗从其中喷薄而出,扩散席卷。 少司命的神性运转,降下奇迹! 或者说,灾厄…… 腐烂之梦自从那黑暗中缓缓升起,随着埋骨圣所一同敞开一隙。令庞大的飞鸟兴奋的鸣叫,抖落尘世的凡羽,铁光自双翼上蜕变,展露出狰狞的机械模样。 通往地狱的巢穴被打开了。 那一瞬间,大群降临! 当唯一的束缚被解开的瞬间,回旋的鸦潮中焕发出凄厉的铁光,无数钢铁摩擦的声音里,火花迸射。 机械巨鸦们展开双翼,愤怒的火光、怨憎的血色和苦痛的漆黑交替浮现…… 猎食时间到! 涌动的黑暗将一切灯光都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纸组成员们迸射血光的双眸,还有越发狰狞的气息。 阴魂的力量降临此处,哪怕之赋予了寥寥数人…… 一瞬间,俄联人通过大量的枪械所创造的优势被那怪物一般狰狞的力量所摧垮。 自狂奔之中,安德烈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沉入了最幽深的黑暗里,忍不住怒吼咆哮。 “懦夫,滚出来,面对我!” 再不顾惜周围的一切,魁梧如巨熊的升华者催发出最强的火力,向着黑暗中舞动的重重暗影冲出。 可是不论冲出多远,冲垮多少墙壁,撕裂多少影子,都无法触碰到任何敌人。 好像被抛入了最绝望的禁闭室之中。 永世隔绝。 只有天空中鸦群的嘲弄俯瞰上,冷眼凝视着罐头上的火光一点点熄灭,等待着最佳赏味时间的到来。 放凉了,慢慢吃。 在最外围,那一片狰狞黑暗的边缘,阿里克谢的脸色惨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冷汗涔涔从额头渗出,剧烈喘息。 当那些黑暗中的目光投向他的方向时,他像是被抛入了深海中,自无形的重压里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窒息。 圣痕在哀鸣。 就连灵魂好像都要被那一片黑暗所吸走吞吃了。无以言语的恐怖气息侵蚀着他的理智,令他的心脏一阵阵抽搐。 是地狱大群…… 那些原本只在探索者口中才会出现的名词,恐怖和绝望的代称,竟然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们竟然闯入了地狱大群的巢穴里! 望远镜从手中当啷坠落,阿里克谢撑着墙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从这里逃走的欲望。 在寂静中,只有他身旁的火光明灭,那一张俊秀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中,就变得狰狞如恶鬼。 静静的俯瞰。 好像经历了漫长的跋涉,但又看不出丝毫的疲倦,依旧神采奕奕,只有外衣遍布弹孔和裂口,早已经在雨和血中染成了黯淡的灰红。 “需要帮忙叫救护车吗?” 那个男人微笑着,关切发问:“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阿里克谢呆滞的回头,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悚然惊叫,迅速后退,从口袋里掏出枪,对准了那一张面孔,就想要扣动扳机。 但是被那一双宛如深渊的眼睛看着的时候,落在扳机上的手指就僵硬了起来。 失去了力气。 “你……你……”他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在那个人的身后,黑暗如实质那样舞动着。 有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缓缓的浮现,宛如恶鬼们狰狞又饥渴的笑容,端详着他的面孔,夺走他最后的勇气。 将哀鸣的意志,彻底撕裂! “……神啊,原谅我。” 阿列克谢呆滞的呢喃,忽然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巴,用尽所有的力气扣动了扳机。 嘭! 在那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里,那些狰狞的眼瞳终于消失不见。 阿列克谢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终于,结束了…… …… 并没有过多久,这一场蓄谋已久,针对怀纸组的袭击就落下了惨烈的帷幕。 街道几乎被血色所染红,一片狼藉之中,到处都是尸首。只有乌鸦们兴奋的起落,汲取着空气中漂浮的死亡气息,令其源源不断的流入埋骨圣所。 在那一片仿佛永恒的黑暗里,死亡在渐渐的凝聚。 还有更多的死亡发生在这一片大地上。 槐诗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区域,整个丹波内圈……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一切都被粗暴的卷入了这一场动荡中。 “怎么可能……” 山下晃过神来,察觉到其余地方的骚乱,难以置信:“这里可是同盟的腹地,怎么可能被人打到这里来?” “很简单啊,山下。” 槐诗抬起头,凝视着远方升腾的火光,“两个可能,要么是同盟其实完全不堪一击,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 他停顿了一下,冷漠的说:“要么,就有人反水了。” 这不是外部的入侵,而是内乱! 有人趁着这个机会,举起了反旗! 这才是槐诗感觉最荒谬的地方。 那个造反的二五仔竟然不是自己? …… …… 与此同时,陷入重重包围的同盟总部中,生天目凝视着台阶之下的反叛者们。 最后,失望的视线落在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之上。 “何至于此呢,千叶君。” 他轻声发问:“是我给予你的东西不够吗?” 反叛者的拱卫之中,千叶龙二哂笑着摇头,并没有回答。 第七百七十五章 怪物之死 对极道说忠诚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在这个下克上已经变成传统,反叛多到几乎可以批发甩卖的国家里,对本来就已经摒弃了道德的黑道而言,忠诚这种的东西……难道有必要存在么? 当生天目如此发问的时候,千叶龙二才忍不住想笑,根本懒得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原来如此,不是伙同外来者的背叛,倒不如说……自立为王吗?” 生天目恍然,直接的问道:“劳伦斯呢?应该也是你搞的鬼吧?” “那个每天只管着抽烟喝啤酒的流浪汉么?这会儿应该正在招待另一伙儿朋友吧?” 千叶龙二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无所谓的说道:“同盟内部的事情,绿日还是不要插手太多比较好……你不一直是这样想的么?” “比起绿日来,我倒是一度更相信你啊。” 生天目撑着拐杖,不顾那些对准自己的枪口,疲惫的问:“千叶君,如今情况之恶劣,已经不必我再多说……你是具备理智的人,甚至更胜于我,原本你才是引领所有人反抗的英雄才对。 可如今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在无数未来的可能性之中,这个男人为了保卫丹波内圈奋不顾身哪怕牺牲自己。 可如今,最应该精诚合作的时候,何为又会从内部刀兵相见? 为了什么? 权势?还是金钱?仇恨还是报复? 生天目提高了声音,怒吼,已经愤怒到恨不得将声带也一起撕碎:“千叶龙二,你究竟在做什么!!!” 在那些反叛者之后,千叶龙二低头,轻轻的掸去了西装袖口的血点:“只不过是尝试着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情而已…… 说起来,这还是收到怀纸君的启发,如果不是他的作为,我几乎忘记曾经的自己。 我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的,是他教给了我牺牲的勇气……哪怕能够多救一个人,都是值得的。” “千叶,你谁都没有救,你只是在毁掉它而已!” 生天目死死的握着拐杖,手背上青筋蹦起:“停手吧,现在还有挽回的希望……” “希望?那种东西有用么?不过是苟延残喘!” 千叶龙二不屑的摇头:“你只不过是在坐着等别人可怜你而已。 你做梦都想着有改变的机会,可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机会,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 九条先生,你、我、神城,还有现在的怀纸……所有人都被它迷惑了,在沙漠里不停的转圈,等待最后渴死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难道没有人想过要改变么? 难道就只有怀纸素人一个人充满希望么? 不对吧? 这个世界不是这么可笑的样子才对! 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个又一个的领袖,不断的想要改变,不断的想要努力,然后不断的失望,不断的放弃,不断的将这种可笑的东西传承下去。 七十年了,不论是京都的丹波还是大阪的釜歧,美洲的底特律和诺维奇、埃及的流放地、俄联的西伯利亚…… 所有的混种聚集地都无法挣脱这个怪圈! “并不是没有想要变革的英雄,也不是没有过巨大的力量……而是我们早已经被这个世界所舍弃!” 千叶龙二嘲弄的笑着:“因为他们不会允许,这个世界不会准许! 哪怕我们再怎么渴望温暖,再怎么样的哀鸣和流泪,付出多大的代价,对于他们而言,我们不过都是生而有罪的怪物而已!” 他抬起手,解开衬衫的纽扣,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胸前的伤疤,那些曾经天真的代价。 “还不明白么,生天目。” 在远方坍塌的轰鸣中,千叶冷漠的宣告:“人的世界太冷酷了,也太过狭窄,不论多么美丽,都不会有一寸位置为我们存留。” 怪物无法活在人的世界里。 哪怕不被杀,也会痛苦的死去…… 死寂突如其来,因为有清脆的声音从千叶龙二的躯壳之中响起。 那些伤疤缓缓绽开了,伴随着血液的流淌,千叶龙二的竖瞳却在迅速的退转,长发之下,突出的骨骼无声脱落,破碎的肌肤再度重新合拢。 曾经衰败的混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森冷面貌。 从现境和地狱的矛盾之间解脱,迎来了治愈和自由。 好像降临了人间的圣灵。 在所有敌人的眼前,展现不可思议的奇迹。 “看啊,除了治愈之外,我们还需要更多东西。” 千叶龙二展开双臂,微笑着宣告:“有时候,想要活下去,你就要改变这个世界,或者改变自己……” 再或者——两者一起! 那一瞬间,生天目难过的闭上眼睛。 枪手们扣动了扳机。 …… …… 四个小时前。 隔着实验室的单向玻璃,艾晴漠然的凝视着里面的受观测者。 ——那个由托尼亲自从丹波内圈带出来的兽化特征者。 茫然的妓女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焦躁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下意识的扯着指甲上的死皮,咬着嘴唇。 所有的肢体动作都显示她现在处于惊恐状态中。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她身旁,实验室的负责人沉默的凝视着所有检测仪器所得出的结论,最终,疲惫的摘下了眼镜。 “您所带回的六例‘治愈者’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他沉默了片刻,说:“一切正常。” 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没有任何混种的特征,没有任何的并发症状况,健康如常人,甚至不存在任何亚健康的征兆。 每一个器官都好像新鲜出炉一般,崭新如初。 六例被治愈者,所有的特征都完全相同,从基因到血型再到DNA,完全一模一样。就连指纹都是最标准的螺旋状。 根本就是通过标准模板所创造出来的产品。 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产品’就站在他们的眼前。 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清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状况意味着什么,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因为陈年旧疾不药而愈而感到欢欣。 负责人轻声说:“除了避孕药之外,没有任何服药历史,在一年之内,也没有经历任何手术,在她的身上并不存在任何改造的痕迹。” 漫长的寂静之后,艾晴缓缓颔首,面无表情。 “还有么?”她问。 负责人沉默了许久,轻声说:“她……怀孕了。” 艾晴看过来,“你确定?” “她有正常身体机能,器官也并没有劣化和畸变。”负责人说:“我想我不至于连这个都看错。” 艾晴闭上了眼睛。 兽化特征者不药而愈,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可当这一份奇迹真正降临的时候,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到轻松和欢欣。 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们的悲苦的命运,予以怜悯…… 他们的重生,所仰赖的,是源自永生之兽的定律。 “从学者的角度而言,我必须承认,神城未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远超出他的老师宫本。” 负责人叹息:“不但独立完成了宫本教授的细胞融合技术,并且还在这基础上开发出了全新的基因编程系统,从DNA的基础上对人体再编辑,最终成功的和永生之兽的定律达成了融合……这样的才能,现境罕见。” 通过永生之兽的力量,为兽化特征者达成了治愈和重生。 甚至不止是混种,人世间一切病症都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消除,复返健康。 简直是福音。 只不过,这一份福音来自地狱而已。 这样的实验,早已经有人做过了…… 威胁等级:红册。 ——存续院编号ATTX701禁忌个体·【沼泽人】 试验的结果导致三个存续院的微型边境实验室被彻底废弃,沉入地狱,所有实验者被永久关押和封存,而类似的研究从此之后被列为禁忌,予以禁止。 没有任何的收获,所得到的就只有惨烈的损失和教训。 寻常人的身体和意识,是无法承受永生之兽的力量的。 不论再怎么渺小的单位经过了多少削弱和迭代都不行。再怎么渺小的太阳耀斑,一旦降临,对于地球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而如今眼前所谓的治愈,只不过是表象。 在人类的外表之下,本质已经和深渊生物的拟态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针对白银之海的污染,癌细胞一样的病变。 而这一份过于旺盛的变异生命力将会以最直接的形势进行扩散。 届时,一切携带有永生之兽定律的细胞将会无法控制的自行复制和扩散,在携带者和未携带者完全未曾意识到的情况之下完成彼此的同化。 传染。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甚至不会知晓自身已经迎来了质变。 所有人都被神城未来抛出的‘万灵药’误导,在乱七八糟的止痛药里浪费时间,却根本没想过,这一份灾难扩散的方法并不是通过药物。 而是通过人…… 互助会的存在,不是为了分发药品。 而是为了人群的聚集,潜移默化的令神城未来身上的沼人细胞扩散性传播——可归根结底,他又是怎么从重重封锁的存续院中取得了永生之兽的细胞的?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够想象到他能够疯狂到这种程度。 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他竟然能够成功……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受限于时间和设备,神城未来的成果还有缺陷。” 技术负责人说,“永生之兽的定律扩散依旧还局限在兽化特征者中,和常人与升华者之间还有这不小的距离。 而且也没有进化到记录中‘沼泽人’的夸张程度,更像是逐步换板的‘忒修斯之船’。如果不通过体液传播的话,想要达到传染的最低限度,需要十个小时以上的亲密接触……” “科尔先生,这里不是幼稚园,不需要说温柔的话互相安慰。” 艾晴回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只要告诉我预计的传染数字就好。” 科尔沉默许久之后,干涩的回答:“托尼先生带回来的数据并不多,无法完成准确评估,我的估算结果并不准备,不具备参考价值。” “如果我需要参考呢?” “完成感染的,两千人以上。”科尔沙哑的回答,“处于潜伏期的携带者,不会少于七千人……” “科尔先生,你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你的工作。” 艾晴颔首,“接下来的事情将会由我全权处理,稍后请你配合记忆封锁之后,就可以结束这一趟并不愉快的临时征召了。” 科尔欲言又止,缓缓的点头。 然后,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艾晴女士,我想你的任务也应当结束了。”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冷声宣布。 略显消瘦的身姿并不佝偻,反而显得异常挺拔,配合那一双笼罩着阴翳的眼眸给人强烈的压力。 斑白的头发并没有任何的漂染,只是单纯的梳在了脑后,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没有任何的紊乱。 就在来者的身后,本应该负责警卫任务的托尼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正艰难的扭过头,向着艾晴无可奈何的摆手。 倒不如说,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才对。 干脆就顺水推舟躺在了地上。 现在,统辖局瀛洲分部部长——勒内·羽生走进了室内,冷淡的宣告:“接下来的一切状况将会由瀛洲分部接手。” “这不符合调查原则吧,羽生阁下?”艾晴依旧平静,好像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意外那样:“你我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指挥关系,况且,我的人已经正在解决了……这时候来摘桃子,是不是显得太过着急了点?” “我说过,你的任务结束了。”勒内漠然的告诉她:“这里是我的辖区,所发生的一切都应该交给我才对,决策室那里自有我去交代。 接下来,请你配合进行交接工作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有神情肃冷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入,将室内的一切控制。 有人拿着框子走到她的面前,请她配合交出随身物品和所有储存媒介。 可艾晴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勒内,忽然问: “如果我说不呢?” 勒内没有说话。 死寂突如其来,气氛一点点的变冷了。 科尔僵硬在原地里,茫然的看着两人,无所适从。 直到艾晴忽然露出微笑,和煦又无害。 “开玩笑的,别紧张。” 她缓缓抬起手,在那些警惕的神情中,将西装口袋里的配枪、仪器和芯片交出,一件一件放进框子里。 最后,放下了手机,看向了身旁的人:“还要我配合搜身吗?” 被那样柔和的眼神看着,端着框子的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摇头。 “感谢你的配合,艾晴女士。” 勒内·羽生冷淡的说:“接下来瀛洲分部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等明天这个时候,您就可以回归伦敦,圆满述职了。” “但愿如此吧。” 艾晴并没有再说什么,在离开之前,再看了一眼单向玻璃之后的观测室……那个被‘治愈’的女人。 就像是困在囚笼中的野猫,不安的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想象不到究竟迎接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但是却并没有反抗,任由走进去的人将她按倒在地,戴上了镣铐,顺从的被关进封闭的隔离箱中。 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 艾晴脚步停顿了一瞬,缓缓回过头:“羽生阁下,不论出于何种考量……依靠灭绝无辜者所换来的功绩,拿在手里,难道不会感觉羞耻吗?” 勒内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任由门关上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黎明之前 触目所见,一切都被暴雨所笼罩。 可明明大地被雨水覆盖,浅灰色的阴云却被火光烧红。 远方有哭喊和巨响不断浮现,槐诗站在遍地狼藉的街道上,疲惫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整个丹波内圈都在焚烧中渐渐崩溃,哪怕拼尽自己的全力,放出所有的地狱大群,所能保护的也只有身后几个小小的街区。 不足五千人…… 更多的地方,他已经无法顾及。 而现在,他面前,厮杀过后的街道上,只剩下了哀鸣。 在瓦砾和坍塌的废墟中,有压抑的哭声不断的响起。 “医生!医生在哪里?” 蓬头垢面的女人赤足行走在街道上,茫然四顾,竭尽全力的背着自己的丈夫,嘶哑的哭喊着,看到槐诗,就好像找到了希望一样,冲了上来,踉踉跄跄的,摔在地上又爬起。 “救救他,请你救救他……怀纸先生,求你了……” 她跪在地上,奋力的叩首哀求,不顾地上的石子将那一张姣好的面孔划伤:“我会用一生报答您的,怀纸先生,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她怀里的那个男人早已经死了。 失去了呼吸。 在渐渐失去力气的哀求中,槐诗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说,“我无能为力。” 女人愣在了原地,呆滞的看着他,许久,许久,期冀的神情分崩离析。 一点点的佝偻下去。 怀抱着逝去的丈夫,痛苦悲鸣。 “为什么啊,我明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啊……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直到最后,就连哭喊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她麻木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抱起失去呼吸的丈夫,亲吻他的脸颊,轻声安慰:“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很快你就可以好了……很快……” 无人回应。 她无声的哽咽着,蹒跚的离去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明明悲鸣那么高亢,可绝望却是无声的…… 槐诗站在原地。 抬起头看向天空。 远方的天空中传来雷鸣一样的回荡,漆黑的影子迅速的浮现,在空气低沉的震荡声中,渐渐接近,自最高处投下了一束冰冷的光芒。 照亮了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 就好像天意眷顾,垂怜着充满苦痛的大地,可那灯光那么冰冷,未曾有过任何动摇,只是冷漠的俯瞰着。 就在几架直升飞机上,探照灯的后面,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在高空中俯拍着混乱的街道,还有那些血腥的冲突。 源源不断的将镜头下的画面传递到演播室中去。 在后面,正擦拭着脸上伤口的上野勃然色变,从下属的手中劈手躲过了手机:“老大,不好了,你快看,看这个……” 手机上,电视台的紧急新闻直播…… 在丹波内圈的颓败残破的画面上,不断的滚动着字幕。可信号太不稳定了,难以看清,只能隐约分辨出。 警方的身份排查……大量来自丹波区的非法入境者……武装冲突…… 乃至,最醒目的【暴乱】! 就在画面之上,丹波内圈的外围,大量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穿整齐的贫民正在奋力的推搡着,想要逃出身后混乱的街区。 可是在路口的边缘,早已经架起了路障。 全副武装的警察们撑着大盾,冷酷的将那些涌动的人潮逼退,然后向着人群投掷烟雾弹。 在高压水炮的冲击之下,涌动的人群崩溃四散…… 沉默里,画面忽然沉寂了一瞬,又切换回了直播间。 神情严肃的新闻主持人端坐笔直,开口说道:“据悉,这一次非法入境者有组织的暴乱行动背后存在着暴力组织和恐怖组织的主导……我们已经从警方得到了主导者的资料……” 画面之上,接连不断的有照片浮现。 熟悉的面孔接连不断的浮现。 生天目苍介,千叶龙二,神城未来,乃至最后的暴乱主使者之一…… ——怀纸素人! 在天空中探照灯的照耀之下,摄像机完美的俯瞰着大地的一切,最后将转向了那个漠然抬头,望向天空的男人。 就好像隔着探照灯,能够看到隐藏在后面的摄像机那样。 他静静的凝视着直播的镜头,缓缓的抬起了手。 亮出了中指。 漆黑的飞鸟尖叫着,冲上天空,鸦潮起落,将镜头遮蔽,直升机迅速动荡了起来,旋转着,不得已拉高的海拔,现场的信号断绝。 手机的屏幕上,镜头已经切回直播间,两位神情凝重的专家开始就瀛洲的户籍制度和非法移民做出讨论…… 槐诗收回视线,挥手示意上野回去之后,忍不住想笑。 这算是什么? 卧底卧成了黑帮头目,为了避免暴动,现在却变成了暴动的主使者。 这个世界明明那么冷酷,可有时候,却荒谬的像是奇幻小说一样。 在寂静里,他怀中传来突兀的震动。 他的手机。 来自来自天文会的保密电话接入。 一次又一次的带来细微的冲击,不断的提醒。 可这并不是艾晴原本所使用的频道,而是来自另一个分区的陌生通话——直接通过更高的权限,强行取代了原本艾晴的频段,发来了通讯要求。 一遍遍的震动,屏幕的红色警报在闪耀。 提醒着他事态的严重性。 “喂,哪位?”槐诗接起了电话。 回答他的是一个未曾听闻过的低沉嗓音,沙哑又阴沉:“这里是统辖局瀛洲分部部长——勒内·羽生。” 槐诗皱眉。 并不是因为电话另一头的通话者的身份而震惊,而是有了越发不安的预感。 堂堂瀛洲分部的部长,统辖局亚洲决策室在瀛洲的主要负责人,竟然直接越过了艾晴,直接联系自己一个工具人? 这完全不符合程序。 况且,艾晴是直接对统辖局亚洲决策室负责,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系统之内,他联络自己又想干什么? 槐诗沉默片刻,提问道:“我该称呼你为羽生部长还是勒内部长呢?” “你怎么称呼我没关系,我联系你只为了通知你一件事情。” 勒内羽生说:“监察官槐诗先生,我现在以瀛洲分部官方的名义向你下达正式命令:停止丹波内圈的一切行动,撤出瀛洲。” 他说,“你的任务结束了。” “……”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 呆若木鸡。 “你……什么意思?”他问。 “字面上的意思,停下你所做的一切,撇清所有的关系,离开京都,到瀛洲分部报道,会有一辆通往伦敦的边境特快等待着你,今天中午,你就可以回到象牙之塔……” 勒内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槐诗打断了。 再无表面上的礼貌和平静,槐诗冷声问:“你是说,让我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撒手不管?” “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槐诗先生。” 羽生反驳:“从一开始,这种没有在瀛洲分部备案和经过我允许的干涉任务,就不具备任何正当性! 瀛洲分部作为决策室的下属机构,也不具备干涉国家主权的资格!” “哈!” 槐诗被逗笑了,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愤怒,怒声质问:“难道不正是因为瀛洲支部的不作为,才导致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么!” “槐诗,这与你无关。”羽生失去了耐心:“最后重申一次,槐诗,在瀛洲政府责问统辖局干涉主权之前,停止在丹波内圈的一切行动,撤出瀛洲。” 槐诗的眼神一点点的变冷了。 “抱歉,羽生部长,不论是作为曾经东夏的新海检察官还是作为象牙之塔交流团的教师,你似乎都并没有命令我的能力和权限。” 他冷淡的回答:“我并不是你的下属,也不需要在乎你的命令。” “不,现在我是了。” 勒内·羽生说:“五分钟前,艾晴已经因为自己的越权行为和拒绝配合调查而暂停了职务。你已经被划入瀛洲分部的调遣范畴之中。 从刚才,到现在,虽然我不喜欢你的作为,但我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克制和礼貌,希望你不要闹到大家都不愉快。 我不管你究竟在我的辖区里做什么,倘若无视警告的话,我有权对你的违规行为进行通缉和搜捕,希望你好自……” “那你就来搞我啊!” 槐诗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哪儿他妈这么多废话?难道你也兼职做小编吗? 我就在这里,勒内·羽生,我哪里也不会去。如果你不爽,那你为什么不憋着?真以为谁他妈都惯着你? 废物——” 不等他再说话,槐诗就丢下了手机,拔出手枪,连连扣动扳机。 直到最后地上的那一块残片再看不清手机的轮廓。 在这短暂的死寂之中,所有怀纸组成员愕然的抬头,从未曾见过组长如此愤怒的样子,像是野兽一样,想要将什么东西杀死。 恐怖的杀意近乎凝结成实质。 可很快,又迅速消散…… 他再度恢复平静,只是回头,轻声吩咐:“带上人,走吧,上野。” “去哪儿?”上野起身跟随。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槐诗低头,看向手中生天目留下的钥匙,缓缓握紧:“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 …… 漫长的一夜好像看不见尽头,只有火光在燃烧,坍塌的声音扩散。 在黎明之前,整个世界最黑暗的时候。 蜷缩在废墟中的避难者们听见了远方传来的低沉脚步声,不安的躲闪在光芒找不到的地方,胆战心惊的窥探。 可很快,伴随着沉重车辆行驶的声音,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车顶灯光的照耀之下,一切好像都变成了白昼,密集的脚步声盖过了暴雨。所过之处,一切斗争的声音都瞬息间消失不见。 武装到牙齿的军人们像是集结成阵列,笔直的冲入了丹波内圈,冷酷的镇压着一切动乱,将那些极道一个个击毙。 当看到他们身上代表着幕府权威的徽记时,所有幸存者都愣在原地,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喜。 将军,是将军的卫队! “自卫队!自卫队来了!” 在破碎的房屋里,苍老的幸存者喜出望外,狂喜着欢呼:“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这噩梦般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不知道多少人喜极而泣。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就在他们面前,那些前来拯救他们的人停下了脚步,缓缓的回头,看向了他们的面孔。 面罩之后的双眼一片冷漠。 枪口,缓缓抬起…… 扣动扳机。 …… …… 此刻,京都之外,群山中修建的度假酒店里。 艾晴坐在安置自己的豪华套房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视机上的直播画面,凝视着主持人惊喜的表情,还有令直播间的嘉宾们松了口气的喜讯。 未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反而就连对这愚蠢嗤之以鼻的力气都没有了。 “蠢货,还不明白么……” 她闭上了眼睛。 哪怕早已经预见了这样的场景,也不想再去看那些屏幕上出现的虚伪笑容。 那么,重启之前没有能够继续的推论吧。 在那一夜,在河畔的堤坝上,她未曾对柳东黎所说完的话——从柳东黎自己所露出的马脚中所完成的推论。 那些他为了避免太大的扰动,从未曾对其他人吐露过的真相…… 他确实没有说错一点,对于丹波内圈而言,天文会不可信任。 天文会从来没有在乎过混种的死活…… 确切的来说,放任这群带有深渊特质的兽化特征者继续活着,就已经是在权衡了所有的利弊之后,难能可贵的仁慈了。 而柳东黎的时间跳跃,恰恰证明了一点——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丹波内圈将会成为现境的威胁。 在艾晴的手边,‘信标’再次跳动。 【33】。 这是时间跳跃之后,所存留在时间线之上的回响。 随着时间的行进,它凝固在‘未来’的余音逐步来到现在,被信标所接收,成为了彩虹桥曾经运行过的证明。 数量如此夸张的时间跳跃只能证明一点,这里存在着时间跳跃所无法挽回的‘结果’。 当从这狭窄的角度出发进行思考时,所存留的可能性就变得数量稀少。 绿日引发现境和边境大战的可能性已经被推翻,可以放在一边不管。 而神城未来使用宫本的成果,结合了永生之兽的力量,创造出了‘沼泽人’的存在,则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但倘若是因为如此的话,那就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沼泽人哪怕是永生之兽的肉块,但本身并不具备阻挠柳东黎进行时间跳跃的能力。 实验室负责人科尔所提供的数据则证明了,神城未来的研究只不过是刚刚完成而已。 柳东黎如果想要阻止他的话,有的是时间…… 但为什么他没有能够成功? 答案如此明显。 除了永生之兽以外,还有着毁灭要素的存在! 那么,开始最简单的排除法吧…… 根据目前手头所有的基础资料进行分析,最有可能出现在丹波内圈的是哪个毁灭要素? 群体性的源质质变并没有发生,混种的灵魂未曾转化,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样子,白银之海也没有检测到有害模因的存在。 那么,可以排除‘波旬’。 虽然有所偏激和扭曲,但混种之中依旧存在着同盟这样稳定的结构,绝大部分人还保有理智,并没有畸变为混沌社群。 哪怕十分病态,但这种程度姑且还在正常范围内。 可以排除‘毁灭要素·吹笛者’的干扰。 一周之前,灰衣人在埃及出现,其不可控性不会因为对方是混种而有所停留,更不用说图谋,也可以排除在外。 那么,按照本格推理小说里的侦探们最喜欢的方法,将所有的可能性排除掉之后,所浮现的就是唯一的可能。 长期外部压力形成的扭曲社会,纯粹弱肉强食所构建出的丛林法则…… 这将会是谁最喜欢的祭坛? ——柳东黎所忌惮,是牧场主的存在! 此刻的丹波内圈之内,除了永生之兽之外,还存在着牧场主的干涉和影响! 这才是艾晴在之前的秘密报告中对决策室所提出的警告。 并没有辜负这一份沉重的信任和期待。 在短暂的半个月之内,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情报的搜集,艾晴已经圆满的完成了决策室为她所安排的任务。 但是,如果再向下进行推论呢? 刨除掉令人迷惑难解的细节,从瀛洲的大局俯瞰——数遍整个瀛洲,有谁有权利、有资格、有这样的手腕和耐心,令丹波内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状态呢? 是谁造就了这一切? 三个人。 第一个,瀛洲分部的部长勒内·羽生;第二,如今依旧在皇居中安坐的上皇;第三,将军大人。 当‘沼人症’出现时,艾晴曾经怀疑过勒内,但很快,她就再次断定——勒内也只不过是单纯的官僚式无能而已。 或许在即将到来的五常临时会议之中,他已经看准了边境派和主权派将会再一次出现新的矛盾,选择了这一次政治投机。 但作为一个纯粹的官僚,勒内·羽生或许擅长装聋作哑,但是却绝对不会主动触碰那些足够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东西。 这并不是对他操守的期许,而是对他官僚本能的信任。 那么,瀛洲的上皇? 不可能吧?如今衰弱的瀛洲谱系会有勇气去触碰天文会的底线,试图掌握不死之兽的定律、接住牧场主的力量?一个渴求着再度中兴的皇帝会不智到去和毁灭要素勾结在一起? 哪怕衰微,他手上依旧存在着众多筹码,只要他活着,他就是瀛洲谱系的真正主人,根本犯不着去孤掷一注。 过于愚蠢。 他才十四岁,他等得及。 那么,最后就只剩下唯一一个结果…… 曾经的白宫骑士,如今的鬼公方。 瀛洲武家的共主——道格拉斯·亚瑟! 不负责任的设想一下吧。 自从被流放到这个偏远的岛国开始起,五十年来,这位曾经的五阶最强忍受着瀛洲框架的束缚,被瀛洲谱系的源典囚禁在这一片狭长的大地之上。 失去自由,渐渐耽于声色,放纵享乐,过得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快乐,过的比任何人都不幸福……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老了的时候,却又如此突兀的亮出了爪牙。 为了砸碎牢笼,不惜让毁灭要素在京都完成结合! 有这样的可能么? 当这样的猜想从思考中浮现的时候,便已经无法再忽略。 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么如今降临在丹波内圈的将军卫队,便是造就‘人间地狱’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黎明之间的黑暗已经快要过去,但是太阳却未曾升起。 渐渐稀疏的暴雨之下,丹波内圈的火光渐渐熄灭。 同时消失无踪的还有那些哭喊和呜咽。 就在这死的寂静之中,猛犬四出蹂躏。 冠以镇压暴乱之名的屠杀,开始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特产 长街之上,枪声不断的响起。 战车的履带碾压着大地之上的残骸,轰然向前。 乱战在一处的极道们愕然回头,都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地狱的大门开启时,成群结队的恶鬼就会像是这样,回到人间吧? 穿着铁的衣装,手握刀剑,头角狰狞,脚下踏过血泊。 散播死亡。 为战争而打造的卫队漫步行进在街道之上,手中的突击步枪缓缓抬起,对准了前方的屠杀对象,扣动扳机。 紧接着,手榴弹自一只抬起的手中抛出,翻滚,巨响之中散播着无以计数的弹片。 不论哀鸣或者怒吼,自各个方向突入的屠杀小队都在有条不紊的向前,将眼前的一切混种都尽数击毙。 残酷又精确的将那些逃亡的人逼入小巷,然后阵列分开,执行官的皮靴踏过脚下的残骸,手中垂落的火焰喷射器上亮起了火苗。 缓缓抬起。 耀眼的火光喷薄而出。 惨烈的嘶鸣中,一切都被吞没了。 然后,战车和队列继续向前,只留下了身后的一片废墟。 在火焰中,那些翻滚哀嚎的人渐渐不动了,只有焰光依旧戏谑的舞动着,在焦土之上攀爬…… 屠杀已经开始。 而槐诗已经站在那一座早已经被人遗忘的仓库前面。 钥匙上的地址,出乎预料的接近,就在怀纸组地盘的旁边。 十几年无人问津的破败厂房,在空旷的庭院中到处都长着野草,被人隔着栅栏丢进来不知道多少垃圾。 污水横流。 角落里的铁丝网早就被剪开了,还有人在这里堆了一个篮球场。可现在那些打球的人也早已经消失不见。 曾经充盈着笑声的温馨角落已经在暴雨的冲刷下一片狼藉。 槐诗抬起手,扯下了门上早已经断裂的铁链,想要拉开门,却发现,这扇门完全拉不开,那一层早已经被虫蛀的乱七八糟的薄门板后面,竟然是一层厚重的钢铁。 遍布铁锈的表层后面,还有着好几层不同的钢材,好像早已经生长在地里一样,唯有下面那个被一层层铁板遮盖着的锁孔依旧光鉴如新。 “要不要搞这么麻烦?” 槐诗皱起眉头,将奇形怪状的钥匙严丝合缝的插入其中,用力扭转了手腕。 于是低沉的摩擦声就从门后的夹层之中响起,细碎的声响连绵不断,到最后变成了轰然巨响。 大地震动。 就在槐诗身后,怀纸组的成员们愕然后退,看到眼前的仓库都开始了剧烈震动,好像巨人就要从大地之上拔出已然生根的双足,再度撑起疲惫的身体。 无数尘埃从薄雨中簌簌飞扬。 在阴沉的天幕之下,沉寂的大门之上有黯淡的灯光亮起,紧接着,在槐诗的推动之下,足足有半米厚的钢铁之门缓缓开启,展露出背后的黑暗。 凝固了多少年的空气里飘来了熟悉的刺鼻味道。 槐诗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就在他眼前,门后的庞大空间里,有一盏盏灯光无声的亮起,照亮了遍布每一寸角落,几乎无法让人通过的狭窄过道,以及恨不得将每一寸空间都彻底利用在内的密集货架。 还有货架之上的枪。 军火。 堆满整个仓库的军火。 手枪、冲锋枪、步枪、突击步枪、霰弹枪、狙击枪,班用机枪……手榴弹,震撼弹、地雷,炸药,乃至挂满一整墙的肩扛式火箭发射器…… 堆积成山的弹药箱占据了大半的空间,足以进行一场现代战争的恐怖储备就在他的眼前。 死寂之中,槐诗目瞪口呆。 你这个王八蛋,年轻的时候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就是生天目跟自己说的,十几年前的一点……小小的储备? 是不是大家对量词有什么误解? “这不是挺能干的么,老头子?”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迈步走进其中,从货架上摘下了手枪,然后仔细又认真的将旁边涂抹满了养护油的子弹一颗又一颗的压进弹匣中。 “还愣着干什么?” 他回头,看向那些呆滞的面孔,愉快微笑:“准备送货吧,各位,就像是你们送酒一样。” “我们的反击,还没有开始呢——” 十五分钟之后,暴雨之下,怀纸组的车队灯光再次将黑暗的世界照亮,满载着军火卡车轰鸣着,向着四面八方疾驰而去。 去往同盟注册名单上的每一个组织和分部。 带着提前到来的圣诞礼物。 和啤酒一样免费的武装,无法给人带来快乐,无法让人得到幸福,只能将什么东西杀死。 明明并非水与酒那样的必需品,可现在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保护你们的家族,保护你们的儿女,保护你们所拥有的一切。 靠你们自己! 当沉重的货车冲破了外面激烈的交火,撞碎外墙,一路打着转,停在赤崎前面的时候,赤崎差点一拳将司机的脸打飞。 “山下!!!你这个混账东西!”赤崎怒吼咆哮:“我们好不容易才修好的墙……你究竟在做什么!” “送货。” 破碎的挡风玻璃后,那个额角流着血的男人咧嘴,抬起手指了指身后的车厢:“这都是老大送给你们的礼物。” 破碎的车厢缓缓开启。 在倾倒的箱子里,无数摇晃的子弹就从缝隙里流淌了出来,锃亮的铜光映照着他呆滞的面孔。 “喂!你们哪儿搞来的?” 赤崎弯腰,抓着几乎快要淹没自己脚背的子弹,茫然,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就将他推开了。 “哦?怀纸组的家伙,干得不错嘛……” 落合由里子满意的伸手,检查着枪械的质量,抬头问道:“怀纸素人去哪里了?” 山下擦拭着脸上的血,看向远处火光最盛的地方:“老大的话,应该到那边去了吧?” “男人这种东西发起疯来真麻烦啊,能活下来的话,大家再一起喝酒吧……” 落合由里子摇着头,拉动枪栓,神情就变得冷峻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赤崎,不知道干活儿吗!山下你先去后面休息吧,那里更安全一些。” 山下摇头笑了笑,拒绝了她的好意,只是指了指身后轰鸣的城市:“我还有要回去的地方呢,落合女士。” 他说,“方便的话,能让人帮我加点油么?” 短暂的沉默里,落合由里子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眼前没有趴窝就已经是奇迹的残破货车,回头:“来人,把我那辆车给他。” 十分钟后,随着车库大门的开启,全防弹改装的悍马迸发轰鸣,宛如怪兽睁开眼瞳那样,车灯亮起炽热的光。 撞破了围栏之后,再度冲进了狂风暴雨。 冲进了暴风雨的最深处。 就在整个丹波内圈,此时此刻,数不清的车辆、摩托车乃至自行车,满载着铁光,从怀纸组的大门中轰然流出,扩散向四面八方。 宛如垂死的心脏再次艰难勃动一样。 为这奄奄一息的一切,注入反抗的力量。 而就在死寂的大路之上,笔直推进的装甲车前方,残酷的车灯照亮了那个尽头的身影,还有他脚下渐渐扩散的血水。 就踩在那个奋力挣扎的士兵肩膀,那个狰狞的身影抬起头,向着他们露出俊秀的面孔。 随意的,扣动扳机。 血浆飞迸之中,那一具残缺的躯壳不再挣扎。 “大家还好吗?” 槐诗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着眼前的屠杀小队微笑:“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不好意思。” 他说,“接下来,请享受本地的热情招待吧。” 说着,他丢掉了手里的突击步枪,从后腰上摘下了一把……榴弹发射器。 笑容越发的爽朗。 暴力和死亡是丹波内圈的特产,不可不品尝—— 那一瞬间,低沉的闷响从他的手中迸发,落在枪身上的雨水倒卷而起,而一道漆黑的残影已经逆着弹雨,呼啸而出。 正撞在了战车之上! 瞬间,拉美西斯的怒火再度从这异国的领土之上爆发,混合了源质的炼金燃料迸发出炽热的光芒,将周围的一切尽数吞没。 疯狂攀升的温度将防弹装甲也烧成了泥浆,紧接着,炽热金属蒸汽随着蒸发的雨水和暴风一同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将十几个屠杀者尽数笼罩在其中。 然后再一发,第三发,第四发…… 直到将眼前的这一切尽数吞没。 将毁灭降临在毁灭者的头上。 在火焰和冲击的笼罩里,惨烈的嘶鸣迸发,同那些逝去者一样,毫无任何区别。 只有一道猩红的信号弹升上天空,轰然爆开,引来了四面八方的注意。 迅速迫近的轰鸣里,槐诗低头,五指之间的锻造熔炉再次亮起火光,一枚又一枚崭新的高爆弹再次凭空浮现,装填进了其中去。 他再一次的抬起头,向着敌人到来的方向走过去,向着下一个地方。 “战争开始了,各位。” 他俯瞰着数十上百倍于己的敌人,凝视着那些面罩之下的抽搐面孔,轻声发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七百七十八章 贪婪之船 无人回应,只有机枪的震怒扫射。 可槐诗的身影却骤然消融在扭曲的雨幕里,就像是融入了黑暗中去那样,变得无比飘忽。对着那些合围的敌人,扣动扳机。 致命的榴弹向着四面洒落,金属的种子落下大地,盛开出稍纵即逝的火焰之花,焦热的风将雨幕掀起了,令那些朦胧的水汽扰动在天和地之间。 轰鸣巨响里,一切都好像变得遥远。 哭泣的面孔和血色都再看不见。 可以欺骗自己,那些所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幻梦,他只是偶尔做了一个噩梦,早起之后出来跑步而已…… 可死亡依旧在不断的升起。 在这寂静里,少司命的圣痕无声的悲鸣。 槐诗面无表情,扣动了扳机。 可清脆的声音并没有从其中传来,他又扣了一下,才听见枪机内碎裂的余音。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榴弹枪,看到了枪身上子弹撞击的凹痕,还有内部零件脱落的声音,遗憾的将它丢到了一边,继续向前。 路过两边那几个还在挣扎的人影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砰!砰砰! 就再没有声音能够听见。 安静了。 浓厚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覆盖了周围的一切,槐诗的脚步停顿在原地,环视着四周。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深陷猎场之中。 死寂。 就在他的身后,空气陡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紧接着,摩擦至赤红的子弹将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槐诗的身影消失不见,闪现在了数十米之外。 直到这时候,反器材狙击枪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坑洞,碎石飞迸。 就在周围,薄雨和雾气之中,十几个身影缓缓浮现。 槐诗最前方,那个妖娆婀娜的身姿从雾气里走出,黑色的瀛洲长衣已经被雨水所染湿,而上面友蝉染所描绘的牡丹也变得越发妖艳。 “真巧啊,怀纸先生。” 曾经帝国赌场的荷官·伊佐木莲歪过头,向着槐诗露出了笑容:“又见面了。”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轻声感慨:“也就是说,反水的果然是千叶了?” “不,实际上是生天目大佬的委托。” 伊佐木莲耸肩:“怀纸组太碍事了什么的,委托我们特地前来解决。” “说得真好,我都快信了。” 槐诗说:“伊佐木小姐,麻烦你下次离间的时候用心找个好点的借口怎么样?” 伊佐木莲笑了起来:“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万一起效的,岂不是更好?” 槐诗并没有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无声叹息:“我原本以为千叶会有一点底线……” “雇主怎么想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负责执行命令而已。” 伴随着伊佐木莲的话语,其他肃杀的身影缓缓接近,一寸寸的将槐诗逃亡的路线封锁。 伊佐木莲的袖中缓缓划出了细长的锁链,还有弯曲狰狞的锁镰轮廓,就这样,向槐诗传达来自雇主的命令: “——你太碍事了,怀纸素人,必须将你解决在这里。” 来自无归者之墓·【贪婪之船】的赏金猎犬们拔出了武器,寸寸逼近,杀意笼罩。 短暂的寂静。 槐诗沉默着,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枪,忽然问:“对了,你们团和噩梦之眼比起来,哪个更牛逼一点?” 无人回应。 伊佐木莲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只有眼角微微挑起。 和噩梦之眼那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无归者之墓中能够相提并论的团体简直屈指可数。贪婪之船哪怕小有名气,也依旧不能和那种就连诸界之战都能够搀和的战争军团相提并论。 倒不如说,甚至赶不上其百分之一。 而槐诗,就好像得到了答案一样,松了口气。 “……那就好了。” 他庆幸的笑了起来,松开了手枪:“如果你们比噩梦之眼还厉害的话,我可能就杀不完了。” 伊佐木莲的眼中杀意浮现。 旋即,便感受到一阵恶寒。 因为比她更快的,是槐诗。 已经,近在咫尺! 笼罩着辉煌光焰的长剑自虚空中浮现,随着禹步的推进,在风中划过了一道笔直的轨迹,对准了她的脖颈,横扫! 比预想中的更快! 比之前所看到的景象和所收集到的资料还要更加的恐怖! 哪怕早已经有所准备,依旧被这恐怖的速度所惊骇,甚至就连后退都已经忘记了,本能的抬起锁镰,细长的铁链在空中纵横交错的,形成罗网,阻挡在前方。 然后在那一瞬都称不上的短暂时光中,分崩离析。 被摧枯拉朽的切裂! 锋锐的剑锋和镰刃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 在那稍纵即逝的停顿中,她看到了槐诗的眼瞳,是漆黑的,像是深渊。 可紧接着,他的身影又消失在原地。 好像来时那样毫无征兆。 来自远方的子弹擦着伊佐木莲的鬓角射入大地,余音巨响轰鸣扩散。这才是救了她的关键一击。 然后,有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响起。 就在伊佐木莲身边,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僵硬在原地,呆滞的扭转眼眸,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身影。 从他的剑刃上,血液缓缓滴落。 紧接着,伴随着平滑的摩擦,一颗无主之颅落在了地上,浸入浑浊的水泊里,在泥浆中染上一缕猩红。 隔着无首尸骸中喷出的血泉,伊佐木看到了槐诗的微笑,如此怜悯。 “既然大家已经坦诚相见,那么让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他说,“除了怀纸素人这个名字,你还可以称呼我为槐诗。” ——金陵断头王,槐诗! 自他的手中,怨憎之刃寸寸延伸,诅咒的狰狞扩散向四面八方。 “现在,让我们开始吧……” 在他的脚下,鸢尾花悄然绽放,散发清香。 而他已经再度消失在原地,猛然突进,跨越了数十米之后,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怨憎低鸣横扫,鼓手加速,只看到铁光一闪,便已经近乎腰斩。 可在剧烈的痛楚中,那人却没有惊慌失措,喷播出的血液骤然凝固,在空中变成了一双双手掌,死死的抓住了槐诗。 他的双手握住了怨憎的刀锋,竟然不顾生命力被抽取,猛然张口咬向了槐诗的脖颈,犬齿突出。 吸血鬼! 轰鸣声迸发。 就在槐诗身后,诡异的闪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手中的铁锤对准槐诗的后脑砸落,炽热的源质波动从铁锤上扩散,令槐诗周围的空气在瞬间凝固,不容他有任何挣扎。 再然后,凝固的空气便已经分崩离析,瞬息间,纵横的铁光自虚空中交错,血色挥洒。 槐诗已经从两道尸骸之间迈步走出。 冰冷的雨水从他的肩头蒸发,缓缓升起。 ——超限状态·三重龙骧! 那些无法侵入他身体的诅咒缠绕在周围,随着他的呼吸,便被轻而易举的撕裂。 在最后方,有个升华者惊声尖叫起来,踉跄后退,双目突出,像是窒息了一样,艰难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吐出鲜血。 结块的血液落在了地上,便迅速的浮现出了绒毛,无数菌株扩散。 未曾倒地,他的意识坠入了腐烂之梦,躯壳在源质的猛毒之下变成了一具蜡像,缓缓融化。 只有大量恶毒的孢子飘散在空气之中。 带着花草的香气,如此芬芳。 “就这?”槐诗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远处的伊佐木莲:“你们的团,好像真的不太行的样子……” 他迈步向前,背后空气一震,再度出现了一个破洞。 狙击! 可这一次,他却早已经寻找到了子弹到来的方向,禹步横跨,然后从挎包里中抽出蝇王,向着身后扣动了扳机。 炼金子弹破空而去,在迷雾的最深处绽开了一道火花。 “第五个……” 槐诗轻声默数,紧接着,剩下七个敌人已经发起了围攻。 大地陡然一震,浮现龟裂,蜿蜒的剑刃从其中伸出,恰如鲨鱼一样游走,自下而上的刺向了槐诗。 槐诗手中苦痛之锤浮现,尾焰的烈光迸发,砸落。 龟裂的大地骤然翱翔,无数蒸发的血气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断裂的剑刃已经深深的嵌入了土中。 伊佐木莲的锁镰已经扑面而来。 从她从长衣的袖中,数十道锁链接连飞出,死死的缠绕在了槐诗的身上,无数白蛇的幻影从其中浮现,将他拉扯在了半空中。 然后,她就看到,槐诗的展开的五指之间,庞大的铁锤消失无踪,然后,火花迸射,浓烟之中的悲伤之索飞射而出,猛然收束,逆着锁链向上延伸,击溃了伊佐木的控制,寸寸绞紧,将那些以鲜血沃灌的白蛇式神彻底绞杀成了粉碎。 伊佐木呆滞的看着槐诗,槐诗也在看着他。 失控的镰刃从空中落下,落入他的手中,被圈禁之手强行控制慑服,划开了他手中的另一道喉咙。 鲜血喷涌,首级落地的声音如此低沉。 自始至终,那样淡然的表情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好像只是随手锄去了地上的杂草,拔出了有害的毒花。 平静的让人害怕。 看着她。 “第九个。”他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噩梦,就此开始。 第七百七十九章 人间地狱 很快,第十个,第十一个…… 只是瞬间的错愕而已,等伊佐木莲回过神来之后,眼前便就只剩下了他和自己。 无穷尽的冰冷从那一双漆黑的双眼中涌现,将她一切都吞没了。 她忽然发现,这次的任务或许真的是一个错误。 现在,她已经坐在了必输的赌局之前,找不到任何解决的方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违背死契的制约,夺路而去。 从未曾预想过这样的展开和结果,也从未曾面对过如此可怕的对手……所有的攻击甚至都无法令他惊讶片刻,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平静和轻蔑。 一步步向前。 向着最后的敌人。 这或许是贪婪之船的最后任务了。 伊佐木莲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一瞬间,长衣上盛放的牡丹之下,有嶙峋狰狞的骷髅浮现。 源质焚烧的光焰从她的双眸之中亮起,植入灵魂最深处的炼金矩阵启动了,焚烧着所有死者和生者的源质。 紧接着,天地逆转,好像世上一切都在迅速的破碎,旋转,又重组,令周围浓雾化为了迷离的幻境,将一切吞没。 在恍惚之中,好像有冠戴光轮的万丈身影从大地的裂隙中升起,自伊佐木莲的身后出展露庄严的姿态。 以收取灵魂为代价,深渊中的统治者降下伟力。 地上所有的尸骸尽数化为灰烬,而苍白的骨灰却汇聚在了伊佐木的手中,形成了一柄诡异曲刃剑镰。 “真不该贪图那瓶好酒的啊……” 伊佐木莲轻声呢喃,缓缓的,抬起手中的剑镰:“来吧,‘怀纸’君,让我领教一下乐园王子的厉害!” 那一瞬间,辉光自剑刃之上升腾而起。 美德之剑迸发鸣叫。 这幻象所凝结的天地轰然一震,炽热的光芒扩散向四面八方。 凄厉的碰撞声伴随着身影的交错一同迸发。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伊佐木莲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手中的剑镰与脖颈之上浮现一道细碎的裂痕。 紧接着,随着手中骨剑的溃散,血色自伤痕中流淌而出。 她艰难的抬起手指,抚摸着喉咙,凝视着指尖的一缕血红,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痛楚都感受不到,你还真是温柔啊,怀纸君…… 伊佐木跪倒在地。 伴随着最后支柱坍塌,维持封锁的秘仪分崩离析,雾气迅速的消散蒸腾。 寂静的世界消失无踪。 废墟、燃烧,雨水,哀鸣,血和火,一切都重新归来。 明明去的时候一切沉寂,可现在,在槐诗的眼前,街道已经燃烧殆尽,只有浓烟滚滚升起。 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上。 就在槐诗的身后,伊佐木莲的嘴唇艰难开阖,好像凝视着什么不存在的人,说了什么,但是却听不见声音。 只有在她身下,缓缓扩散中,鲜血中,映照出了一张稚嫩的面孔。 于是,以此为媒介,本不应存在于此的幻影浮现在槐诗的眼前。 站在槐诗的面前,同他一起欣赏着眼前燃烧的一切。 槐诗皱起眉头。 那是一个……小孩儿? 黑发,黑眼,皮肤白皙,像是一个罗马人,明明凝视着如此惨烈的景象,可脸上却带着疏离又冷漠的微笑。 似曾相识。 那个曾经在将军的府邸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儿,再度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啊,你这一块流血的泥土,你这有史以来最高贵的英雄的遗体,恕我跟这些屠夫们曲意周旋。愿灾祸降于溅泼这样宝贵之血的凶手!” 那孩子漫步在破碎的街道上,仿佛就来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面对着无数观众,张开手,夸张的吟诵着来自莎士比亚的不朽名篇: “你的一处处伤口,好像许多无言的嘴,张开了它们殷红的嘴唇,要求我的舌头替它们向世人申诉;我现在就在这些伤口上预言——诅咒将要降临在人们的肢体上;残暴惨酷的内乱将要使这里到处陷于混乱;流血和破坏将要成为一时的风尚,人们因为习惯于残杀,一切怜悯之心将要完全灭绝。” “向世界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处蹂躏!” “为了这一个万恶的罪行,大地上将要弥漫着呻吟求葬的尸骸……” 漫长的独白在慷慨激昂的痛斥中落幕,可是却无人献上掌声。 只有槐诗的冷眼相看。 那孩子回头,端详着他的面孔,微笑依旧:“竟然要贪婪之船全军覆没才能将我的模因送到你的面前……想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槐诗。” 槐诗漠然:“抱歉,我没有和小孩儿玩耍的兴趣。” “……小孩儿?” 那个孩子愣了一下,面色旋即古怪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愕然还是赞叹,忍不住捧腹大笑:“在你眼中我是个小孩子?槐诗,你可真是个怪胎啊!” 伴随着他的大笑声,槐诗眼前的幻影开始了不断的变化。 从少年化作了阴鸷而古怪的老人、宛如魔鬼一样带来诱惑的信使、妖艳而妩媚的花魁、成熟而优雅的中年人、白衣的少女、垂死的妇人、襁褓中的婴儿。 他们姿态模样各不相同,可是全部都是黑发,黑眼,肤色白皙,笑容永远充满了疏离。 最终,幻影收缩,无数形象重叠在一起。 化为了容貌艳丽到像是女孩儿一般的少年人,穿着黑色的马甲和马裤,白色的衬衫,手握着精致的马鞭,踩在废墟的残骸上,抬头向着槐诗露出笑容。 “自我介绍一下吧,槐诗。” 他弯腰,抚胸致礼:“遵照前身所存留的记录,你可以称呼我为威廉·罗伯特·伍德曼……” 少年微笑着,自我介绍:“来自黄金黎明的——伍德曼!” 自漆黑的双眸之中,璀璨的金色焰光迸发,映衬的那一张姣好的面孔殊胜而庄严,宛如神佛,不可侵犯。 他是毁灭要素·黄金黎明的三大创始人之一,来自无何有之乡的创造主·伍德曼!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看着他。 想象着自己怎么样才能顺理成章的把震怒的蝇王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对准他的脑门开一枪。 “别紧张,存留于此处的不过是个幻影,哪怕品尝东西也无法感受美味,哪怕沐浴雨水也不能感受冷暖。充其量,不过是个视频电话而已……”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的口袋,就好像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样,微微耸肩:“就不必把蝇王拿出来污染耳朵了吧?” 寂静里,只有槐诗背包里蝇王愤怒的嘶吼:“伍德曼我草——你——马!!!都特么死了多少年了,还搁这儿装什么洋蒜呢?” 伍德曼耸肩,充耳不闻,闪烁的幻影只是端详着槐诗的面孔,眉飞色舞的感慨:“不得不说,我们的相逢实在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为了收获另一个成果来到这里,竟然会遇到你……槐诗,天知道我在将军那里遇到你的时候,我究竟有多高兴,真可惜啊,你一直没有来找我玩,我可准备了不少礼物给你!” 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对了,黄昏之乡那事儿干得不错,马瑟斯一直对你多有褒奖!不止是在黄金黎明,你现在在深渊里真的是大人气偶像!铸日者闹出来的乱子有多大,你的名头就有多响亮,那些工坊主最近恨你恨的在被窝里直咬手绢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郑重又认真的问道:“那么,在开始正式话题之前,让我们先走个流程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伸出手,充满热情和期待的问道: “——同为曾经万象天球所认可的理想国成员,槐诗,你要到我们这边来么?” 槐诗沉默的看着他,视线穿过了幻影,看向他身后充满苦痛的世界。 “我是你们的敌人,伍德曼。” 他说:“不要再出现这种玩笑话了好么,这一点从没有改变。” “哈哈哈,果然……还不到时候么?” 伍德曼满不在意的笑了起来,漫步转身,站在槐诗身旁,同他一起凝视着浓烟和火焰所笼罩的世界。 满怀着笑意。 “首先要恭喜你,槐诗,你的所作所为不愧为英雄之举,难能可贵,你们的挣扎成功的拯救了一部分人,并且让这一刻的到来,和计划相比,大概拖延了……” 他想了想,说:“三十分钟左右。” 倾尽了所有人的努力之后,只换来了半个小时的时光。 半个小时之后,这一切终究还是沦陷在毁灭之中。 “可惜的是,不论是束手待毙,还是奋起反抗,都无法改变结果——战争,只会让毁灭到来的更快。” 伍德曼说,“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们的反击,反而让这里被破坏的更快了。” “你是在对我炫耀力量么,伍德曼?” “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槐诗。” 伍德曼的神情古怪起来:“围攻丹波内圈的是极道,下令杀死他们的是将军,漠然视之的是上皇,放任不管的是天文会……我只是个幻影,哪怕只是离开无何有之乡的范围,我的本体都会中毒死去,总不能因为我见了你一面,这一切就都要怪我了,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的热烈,不见疏离:“充其量,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看啊,槐诗,没有蛊惑,没有怂恿,也没有欺骗,只不过是说了他们想要听到的东西而已,他们就会变得理智的令人发指……” 嘭! 巨响轰鸣。 槐诗扣动了扳机,对准他的脸,再次扣动扳机,再次,再次,再次。直到打空了一整个弹夹,将眼前的少年变成了一团千疮百孔的烂泥。 血色飞迸,到处喷溅,又缓缓消失。 就在槐诗眼前,那个破碎的躯壳未曾倒下,只是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破碎的头颅上,笑容残缺。 “为时已晚,槐诗。” 那一瞬间,死亡预感从天而降,漫天的乌云中亮起了莫名的光彩,那是大星,燃烧的钢铁大星坠落了,撕裂云层,向着大地。 坠落,坠落和坠落。 那是……导弹! 槐诗抬起头,眼瞳被毁灭的火花照亮。 三分钟之前,江户,横田空军基地。黑发黑眼的罗马老者撑着手掌,微笑着凝视着指挥官按下了发射按钮。 于是,大地鸣动,火焰喷涌。 自发射井之中,钢铁之星冉冉升起,向着天空…… 现在,从天而降。 在呼啸声里。 “你知道地狱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么,槐诗?” 凄厉的尖啸中,伍德曼微笑着,抬起手,“只要一点点血,一点点痛苦,一点点死亡,最重要的,还有……一点点绝望。” 啪! 伴随着清脆的响指,灭绝之光从天而降。 宛如千万人齐声颂唱圣歌的轰鸣里,集束导弹自天空中分裂,诞下灾厄的姿势,向着大地洒下死亡的种子。 瞬息间,将眼前的一切吞没。 京都剧震,数不清的火光从大地上暴虐的升腾而起,像是愤怒的手掌一样痉挛着,伸手抓向天空。 地动山摇之中,毁灭终于到达了最高潮。 …… 残破的居酒屋之内,真希只听见轰鸣巨响,下意识的将老板娘和智子压在了身下,紧接着沉重的板材就在气浪的冲击之下坍塌而下。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死寂。 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有耳朵里好像进了什么小小的飞虫一样,不停的鸣叫。 她艰难的呛咳着,撑起身体,奋进自己的全力,将坍塌的房梁顶起,大声呼喊:“近江阿姨,智子,你们还好么?智子!智子!” 在她的身后,近江的脸色苍白,脸上落满了尘埃,怀中,智子安然无恙。 真希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可紧接着就看到老板娘的脸色变了,正在大声呼喊对自己说什么,但声音太遥远了,她听不清晰。 真希感觉背后有人打了自己一拳。 晃荡了一下。 当她低下头,就看到血从胸前流出来。 “诶?这是……怎么……” 她茫然的呢喃着,瘫倒在地,艰难的回过头,模糊的视线只看到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影缓缓靠近了过来。 “发现一名高危混种,予以射杀。” 分辨着她脸上混种的特征,持枪的年轻军士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瞄准了她的面孔。 “不要,不要,不要杀她!”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废墟里,近江踉跄的起身,挡在少女的面前,惶急的摆手:“她只是个打工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参加暴乱,我可以作证,她一直在保护我们……不要杀她……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年轻的军士愣住了,看着那一张流泪的狼狈面孔,僵硬在原地。 可在他身后,有枪声响起。 “不要浪费时间,B4,走了!” 车队旁边,队长冷漠的放下枪,转身离去。 近江艰难的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前浮现的血色,倒在了地上。 漫长的寂静里,智子呆滞的看着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嘴唇嗫嚅着,发不出声音,可当冰冷的血蔓延到自己脚边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妈妈……” 智子压抑着颤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她的脸颊,看到那一张狼狈的面孔上,艰难的挤出笑容。 “竟然,要死了吗?” 她茫然的看着灰色的天穹,看着女儿流泪的样子,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样,可又像是如释重负。 终于要结束了。 明明想过很多次,可如今真的到来了,她却开始难过,看到女儿流泪,就又开始懊悔,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 就像一直以来她做的一样,咬咬牙,坚持一下,总还有转机,能撑得下去。 可这一次,她却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活着,真难啊……”她剧烈的呛咳着,想要笑,可是却忍不住流泪:“对不起,智子,对不起,对不起……” 想要对深津君说对不起,想要对高桥先生说对不起,想要安慰这些孩子不要害怕,还想要说更多的话。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绝望的哭喊声里。 真希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感觉这个世界,又一次变得奇怪起来。 想不明白。 这个世界上弄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太多了,离开稻泉乡之后,外面的世界好像永远这么善变,不容许她去慢慢的读懂和理解。 一切都变得太残酷了。 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究竟是为什么啊?!” 真希捂住脸,哽咽着,向着那些离去的背影怒吼:“你们不是来杀我的么?为什么啊……” 她明明是无辜的啊! 大家明明都…… 昏暗里,一点鲜艳的血色在她眼前扩散。 在痛苦和窒息之下,她弯下腰,无声的想要咆哮,但是却发不出声音。那些痛苦酝酿在躯壳之中,像是火焰一样的燃烧。 她缓缓的抬起头,漆黑的鬼角之下,眼瞳里流出猩红的眼泪。 “我要……杀了你们……” …… 远方像是有哭喊的声音响起。 俊雄茫然的站在散去的浓烟里,看向四周,可是一直牵着他逃跑的那个老人已经不见…… 天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然后很多东西就消失掉了,和内山阿姨一起,再看不见。 可当他终于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废墟之中,那一截断裂的手臂。 手臂上还残存着曾经带着戒指的痕迹。 戒指早就已经卖掉了。 内山阿姨说,再攒一点钱,自己就可以去上学…… 可现在,内山阿姨已经没有了。 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捧起那一截断裂的手,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远方传来了巨响,有人过来了,可是他已经不想要再逃了。 不论是谁都好。 杀了我吧…… 只剩下,绝望的祈祷。 可这祈祷却无人聆听,无人在意。 就在这灰暗的天地之间,不断的有爆炸的轰鸣浮现,尖锐的哀鸣渐渐消散。 天上已经落尽了雨。 可地上的血和泪依旧不曾停息。 现在,伴随着悲鸣的最高潮消逝。 绝望降临—— 伴随着无数人的痛苦,来自地狱的光芒,自大地之上浮现。 “至矣!” 在黑暗中,愈使展开六臂,狂喜乱舞:“伟大之日至矣!” 自他的头顶,紫黑色的光环缓缓浮现,庄严而诡异的光顺着沼人之间的共鸣向着四面八方流转。 凭借着这无数浸入绝望的灵魂作为支点,愈使的神性之环迅速的膨胀,扩散,瞬息间,笼罩了整个丹波内圈。 每一个绝望的魂灵都融入了这地狱之神的辉光之中,任由灵魂之中的深渊气息扩散,呼应着遥远的‘至福乐土’。 沉眠的地狱之神睁开眼瞳,看向了遥远的现境。 痛苦、血,死亡,与绝望。 无数要素汇聚之下,人间地狱就此诞生! ——地狱·丹波内圈【深度1】 统辖局瀛洲分部内,警报声扩散。 【侦测到现境深度化区域】 【侦测到毁灭要素·牧场主】 【侦测到毁灭要素融合现象——】 【——净化序列启动。】 那一瞬间,存续院内,沉寂的末日钟轰然奏响,浩荡的钟鸣唤醒了‘边狱试验区’中的每一双眼睛。 黑暗中沉睡的庞大之物缓缓苏醒。 而同一时间,自东夏、美洲、埃及、俄联……现境、边境乃至地狱的最深处,无数人的目光通过转播、秘镜、神迹刻印、探镜落向了瀛洲。 象牙之塔,校长办公室里,罗素沉默的抽着烟,直勾勾的凝视着唤龙笛内传来的投影,手指焦躁的敲打着桌面。 等待。 …… …… 雨声细碎。 “我听见有人在哭。” “嗯。” “还有很多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 在薄雨之下,原照回头,看着远方丹波内圈的火光:“叶大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在前面,叶雪涯撑着伞,回头看向身后低落的少年,眼神怜悯:“原照,对于发生这一切我很遗憾,但这些这与我们无关。 我们还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完成。 成为成年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不要给别人的错误买单。” 沉默里,原照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不是这样的。” 他说,“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那个少年看着叶雪涯的眼睛,认真的告诉她:“他们不是错误,他们只是没有选择而已。” 在沉默里,叶雪涯的眉毛缓缓挑起,好像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小鬼,看着他的眼眉,仔细端详。 而原照,却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低下头,躲闪着她的目光。 “叶大姐,我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他失落的呢喃,“之前明明喜欢怀纸小姐喜欢的要命,可现在已经连她的长相都回忆不起来了。以前明明讨厌那群混种讨厌的不行,可现在却没有办法坐视着他们死去……” 有的时候,男人会遇到一些事情,然后就会犯傻,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不顾自己。 可这样的事情男人一辈子总会遇到一次。 曾经的二爷爷对他这么说:男人学不聪明,其实傻一辈子没关系,但你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些事情不可以做,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哪怕是死了也不可惜。 可那个老人并没有说太详细,只是自酒意的微醺里,擦拭着雪亮的枪刃,回忆着往事的时候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遇到了你就知道了,原照。时候到了,你就应该上场。 不应该站在原地。 “我想,现在我的时候应该到了吧……” 那个少年抬起头,向着叶雪涯道别:“对不起,叶大姐。” 他说:“我要去逞英雄了。” 少年轻声道别,一步步后退,自这薄雨之中伸手,拔出了虚空中的三戟叉,雨水漫卷之中,龙马的嘶鸣响起。 虎豹具装之下的巨马践踏铁蹄,破雨而出。 向着他发出了迫不及待的呼唤。 短暂的寂静里,叶雪涯并没有恼怒,也没有失望,反而轻声笑了起来。 在伞下,那个女人愉快的弹了弹手里的烟灰。 “原照——” 她挥手祝愿:“要马到功成哦!” “那还用说!” 马背之上的少年昂起头,理所当然的回应。 勒紧缰绳,调转马身,向着前方燃烧的天穹疾驰而去。 暴风迎面而来,还有冰冷的雨。肺腑在颤抖,心脏收缩,可血液奔流的时候那么炽热,也在随着灵魂一同鸣动,宛如欢呼。 “走吧,的卢!” 自驰骋之中,银铸的冷峻铠甲自从少年的躯壳之上浮现,赤红的长缨飘荡在风中,烈烈如火。 龙吟随着巨马的嘶鸣,扩散向四面八方,卷动着风和雨,令漫天的薄雨逆卷,融入了那渐渐掀起的飓风中去。 原照,冲阵! 第七百八十章 梦是相反的 当黎明过去,天地之间依旧一片黑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却无法照破笼罩在大地之上的厚重阴云。 雷鸣电闪,笼罩在丹波内圈之上。 无数光芒在漆黑的云层之间窜动,照亮了云层之后那些蠕动在另一个世界的诡异暗影…… 可这不是新闻说的什么罕见的雷暴雨,而是人间地狱正在成型。 在漫长的时光中,无数痛苦的灵魂被一点点的逼入绝望,迎来了深渊沉淀的井喷和爆发,最终,坠入自己所创造的地狱里。 活在人的世界里太过痛苦了。 他们无从选择。 能够去的,只有那种地方……向地狱逃亡。 自唤龙笛的探镜里,一切数值变化都无比直观,清晰可见,在无数变化的背后,来自深渊的造物框架浮现,展露狰狞。 “【真理恒昌】?” 罗素的投影轻声呢喃,“果然是伍德曼的手笔么?” “黄金黎明的创造者之一?” 艾萨克问:“我听说他当年在天国陨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啊。”罗素说,“我亲手杀的他。” “……” 沉默中,艾萨克愕然,看向投影,可罗素的投影依旧平静,面无表情,只有遍布阴翳的眸子里浮现如野兽那样的寒意。 “可惜,已经晚了。”罗素说,“如果当年动手干脆一点,也不至于后患无穷。” 那个名为‘威廉·罗伯特·伍德曼’早已经死了。 死在了七十年前的罗素手中,就在天国陨落的时候。 可他的作品依旧流传于世间——他最后的杰作,同时也是他的传承者,宛如流毒一样在全境扩散的模因,荟集了人性原暗的‘事象精魂’。 “所谓的‘阴魂不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罗素厌烦的叹息:“他将自己的灵魂和圣痕全部献祭给了自己的作品,创造出了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幻影,以口耳和文字相流传,哪怕是天文会的模因操作也无法隔绝。” 像是病毒一样,化为了无处不在的碎片,寄生在了白银之海中,难以根除。 “七十年来,他就像是魔鬼一样,孜孜不倦的引诱着人走向地狱,自取灭亡,不知道挑动了现境多少暴乱。” “听起来像是‘梅菲斯特’一样。” “谁说不是呢?《浮士德》那本破书你见过吧?那就是他当年从天国中带走的同伴……物似主人型,只能这么说了吧?” 罗素敲着桌面,冷声说:“如果是他的话,‘永生之兽’的细胞来源也就能够解释了,黄金黎明毕竟是理想国的残留物,有这点收藏不奇怪。 费尽心思挑动将军的野心,造就这一切,在现境引入了两大毁灭要素,为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场景吧?” 他说:“毁灭要素的【融合】。” 就在这人间地狱之中,毁灭要素之间的结合即将开始。 足以毁灭世界的种子正在孕育中缓缓萌芽。 毁灭要素之所以称为要素,便正是因为这样的隐患存在。 ——有可能毁灭现境的力量。 如此说的话,太过与笼统,也只不过是对外所公布的情报而已。 上一代会长失踪之前,所创造的缄默者之碑上,总数为二十四的毁灭要素,至今才揭示了十九个。 二十四个能够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其中有九个已经被存续院永久收容,还有包括旧盖亚在内四个已经被彻底毁灭。 但有可能毁灭整个世界的东西太多了,充其量,不过是有可能而已,需要如此在意么? 这世上足以毁灭这一切的太多,谁又能数的清?更多的时候,迎来毁灭,只需要一个不惜一切后果的疯子点燃导火索。 要更加精确的讲,所谓的‘毁灭要素’,应该是一旦完成了某种前提,就必然能够毁灭现境的东西才对! 这就是被决策室之上的机构所严格保守的秘密,作为象牙之塔的副校长,艾萨克也不过只是曾经听闻了只言片语。 譬如——毁灭要素之间,其实是相互对应的关系。 二十四个毁灭要素的本质,是通过缄默者石碑,调动白银之海的无穷人智所测算出的,十二种将会在未来出现的‘灭亡结局’。 一旦对应的毁灭要素完成了结合,那么万物的命运和未来将被彻底改写。 现境的毁灭迫在眉睫。 深度化一旦完成,沼人病毒将会开始疯狂蔓延,占据一切。 到最后,同牧场主的神性结合。 不死之人的信仰和不死之神的存在融为一体,完成毁灭要素之间的合成…… “可……牧场主所对应的,并不是永生之兽啊。”副校长难以理解:“应该是‘灰衣人’才对吧?” “灰衣人弃绝了深渊,艾萨克,只要他一日不放弃会长留给他的职责,那么他一日就不可能为牧场主所得,也不会为祂吹响‘哈米吉多顿之战’的号角。那可是上一任会长留给自己助手的最后保护。” 罗素嗤笑:“你猜猜‘黄金黎明’作为毁灭要素,所对应的又是什么?” 艾萨克没有说话。 ——作为毁灭要素,【黄金黎明】,所对应的,是【天国】! 可天国已经在佩伦的手中陨落。 残骸不见。 当年的事情,艾萨克所知的不多,他不知道究竟佩伦是为了铲除黄金黎明才选择了毁灭天国,还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可不论原因为何,结果不会改变。 作为毁灭要素,黄金黎明才刚刚诞生,就失去了对应的另一半,无法得到最终的补全。 眼前的这一切,就是黄金黎明一场另辟蹊径的地狱实验。 以丹波内圈为培养皿,在混种的培养基上融合两大毁灭要素的力量,意图窥探真正的结果。 打破瀛洲的地狱封锁圈不过是顺带,他们要以十几万人的生命,换取最终的答案! 现在,在愈使的呼唤之下,雷云鸣动。 人间地狱轰然鸣动,无形的引力拉扯着‘至福乐土’的力量,正在打开通往地狱的通路。 “Magna Est Veritas Et Praevavebit——” 真理恒昌。 燃烧的帝国大厦之上,伍德曼仰望着阴暗的天穹,漠然的微笑,自渐渐增加的深度中,架设起了来自地狱的造物框架。 将这一切都笼罩在地狱之中。 沼人病毒在迅速的萌芽,再次蜕变和进化,从整个丹波内圈流传,和愈使的神性深度结合…… “到了这个程度,存续院哪怕再怎么废物,也应该察觉到末日钟上多了个‘阻尼器’了吧?” 他轻声呢喃着,抬起头,看向了远方。 在骤然碎裂的天穹之后,灭绝之光从天而降。光芒锋锐如刀,将漆黑的阴云切裂,自南向北,然后再骤然转折,完美的环绕了丹波区一周。 光如铁幕,瞬间,将内外隔绝。 净化序列,启动! 再过不久,来自‘边狱试验区’的怪物们将长驱直入,将触目所见的一切尽数毁灭,通过后续十六道操作程序,从物理到记忆再到历史,将整个丹波内圈从世上抹除…… 伍德曼俯瞰着这一切,嘲弄的微笑。 此处是否能够继续存在于他根本无关。 黄金黎明所想要的,只不过是最终的结果而已。【是】与【否】之间所产生的数据和变化,将在观测中被全部记录。 毁灭只会令深度化的速度更快,就像是战争与屠杀那样。 从来都是造就地狱的不二方法。 现在,随着大地的鸣动,存在于现境、边境与地狱之间的庞然大物浮现出狰狞的一角。当无数拥挤的建筑凭空向着两侧推开,厚重的门扉就从丹波内圈的前方浮现。 漆黑的门扉遍布着苦痛的浮雕,庞大的轮廓自空气之中浮现的瞬间,森冷的气息就扩散向四面八方,冻结一切。 那是来自创造主·罗丹的最后遗作——地狱之门,将存续院内一切污染和怪物同现境彻底隔绝的界限。 现在,通向边狱林勃的大门缓缓开启一缝。 久违尘世的身影从其中浮现,凝视着前方的人间地狱,眼神怜悯。 ——创造主·沙赫! 那个从来带着戏谑笑容的男人此刻神情严肃,以肉眼见评定和见证着眼前的一切,完成最后的程序。 此处诚然已无药可救。 接下来便是启动净化之时。 他的手掌缓缓抬起,伴随着他的动作,地狱之门剧震,迸发轰鸣,门后来自边狱的庞然大物发出饥渴的嘶鸣,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到这一场惨烈的厮杀和毒害中去。 但狭窄的地狱之门却没有能够敞开。 沙赫的动作停顿在原地。 缓缓的抬起眼瞳,看向前方,自薄雨之中,一个狼狈的身影浮现。 就像是一路狂奔而来那样,连滚带爬,浑身伤痕,踉踉跄跄的向前,狼狈的像是混迹街头的乞丐。 可现在,他却站在沙赫和地狱之门的前面,艰难的支撑着颤抖的膝盖。 就那样,展开双臂。 迎着灭绝和死亡。 在无数探镜的俯瞰中,那个人的面容清晰可见…… 宫本弦一郎。 “何必如此呢,宫本。” 沙赫看着自己的学生,眼神怜悯:“你知道的,净化序列从来没有撤销的前例,这样只会牺牲你自己。” “那就牺牲我吧!” 宫本颤声,嘶哑的回答:“请拿走我的性命!神城是我的学生,创造沼人病所使用的是我的工具,我应该死,我应该死在这里!” “可是老师……” 他已经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请你救救我的同胞,求求你,求求你……” 短暂的寂静里,沙赫垂下眼眸。 “抱歉,宫本。”他说,“我无能为力。” “那么,我也不会放弃!” 宫本的面容抽搐着,难以克制恐惧,可是却不曾从前方离去:“我已经放弃了太多次了,老师,请容许我,死在这里,同他们一起。” “那么,加我一个怎么样?” 从他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在学生撑起的雨伞下面,轮椅带着呼吸器的老人被推上前来,胸膛艰难的起伏着,隔着呼吸器,发出浑浊的呼吸声音。 京都大学,理学部前任部长,江黑静十郎。 宫本愕然的抬起头,看向他。 “蠢货,就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连预算都要不到,铁废物一个。” 在呼吸器下面,那个老人毫不留情的毒舌着自己的老友,望向地狱之门的时候,声音嘶哑:“我也是丹波内圈的混种,要毁灭他们的话,请连我一起。” 在他的身旁,刚刚抛掉警服的苍老混种狂奔而来,剧烈的喘息。 远处,冲破封锁的引擎声不断的响起,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雨幕的深处浮现,通过边境中转,来自世界各地…… 象牙之塔、帝国学院、常青藤联盟、埃及王立大学…… 或男或女,或有年轻,但更多的都是老人。 此时此刻,不论是学者还是升华者,亦或是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还是其他,在脱掉了身上的制服和标志之后,那些老人们摘下帽子,撩起了头发,展露出自己混种的特征。 就这样,同宫本一起,阻挡在净化军团的前方。 沉默的等待毁灭的到来。 无言的抗争。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吗?” 沙赫惋惜的看着眼前的阻拦者们,“你们只能徒劳的牺牲你们自己,净化序列不会因为你们的抵抗而取消。” “至少给他们一个机会啊,老师!” 宫本跪在地上,卑微的祈请:“只要一个机会就可以……老师,求求你……难道有人生来就应该活在地狱里吗!” “宫本,在我带过的学生里,你是最差的那一届。” 沙赫怜悯的叹息,可抬起的手,终究没有挥落,缓缓的握紧了手指,收回。 地狱的大门并没有关闭。 门后的千百双饥渴的眼眸冷眼凝视着眼前的尘世。 “你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宫本。” 沙赫轻声说:“以我的权限,只能为你做到的这么多。作为代价,不论结果如何,你的生命都将不再属于自己,你的余生将在存续院中度过,你将以囚徒的身份为现境继续效力。” 十五分钟,换取一生的时间。 宫本瘫软在地上,捂着脸,却忍不住喜极而泣。 “谢谢你,老师,谢谢你……” …… …… 唤龙笛的投影中,罗素捏着下巴,好奇的看过来:“话说,艾萨克,宫本不是被你看着的么?” “是啊,但是他收到一条邮件之后就跑了。” 副校长平静颔首致歉:“抱歉,阁下,这是我的失职。” “……” 沉默里,罗素的神情沉重起来,无奈的挠着头,“艾萨克,这可是大失误啊,可不是扣两天工资就能糊弄过去的……起码是要扣一个星期的!” 艾萨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抚胸行礼:“感谢您的责罚。” “这倒不必。”罗素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又是谁发的那一封邮件呢?” 艾萨克摇头:“来自天文会的通路,似乎是保密频道的讯息,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情……和我们的某位老师有关系。” 罗素挑起眉毛,心领神会。 群山之中,内外封闭的度假酒店里,艾晴凝视着明日新闻的直播画面,五指之间的打火机无声的旋转着。 这就是在交出手机之前的短暂拖延中,她向着宫本所发出的最后邮件讯息。 只有沼人症三个字而已。 以宫本的能力,不难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难想象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对染寄望于一个老学者做出牺牲有些过于冷酷,但除此之外,她已经无能为力。 这就是她最后所能为槐诗争取到的机会。 十五分钟…… 槐诗,这是你最后的时间。 …… …… 当灭绝迎来倒数时,同盟内部的最后厮杀也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在残破的会议室内,早已经鲜血淋漓,尸骸狼藉。十几具尸体之间,那个老人怒吼,挥刀,刺穿了敌人的心脏。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将那一张苍老的面孔再度染红。 就这样,在燃烧的总部之内,遍布各处的厮杀中,他竭力的喘息,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敌人。 “还是太年轻了啊,千叶。” 生天目咧嘴,牵扯着脸上的血口,笑容就变得狰狞:“没想到吧?老夫年轻的时候,可是丹波内圈的干架王啊!” 就在走廊里,染血的千叶艰难的向前,一路拼杀突围到这里,身旁的下属早已经死伤殆尽。 他成功的将最后的敌人逼入了绝境之中。 哪怕自己也已经遍体鳞伤。 “来啊,老东西。” 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水,从地上的尸体中拔出了一柄太刀,奋力握紧。 自浓烟和焚烧中,叛逆者与总会长遥遥相对,忘记了大楼坍塌的声音。 这是最后的困兽之斗。 当远方的巨响迸发时,两人同时发出嘶哑的咆哮,野兽亮出了爪牙,碰撞在同一处,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迸发。 紧接着,断裂的打刀飞起,从空中,落在地上,分崩离析。 生天目的面孔抽搐了一下,艰难的低头,看到从肩膀贯入了胸前的刀刃。 胜负已分! “你历史结束了,生天目,连带着同盟的历史一起——” 千叶拧动刀锋,艰难的喘息:“带着你的宝座上路吧,这就是你我之间的最后情谊。” 生天目的嘴角艰难的抽搐了一下,似是微笑那样。 如此接近的距离。 真好…… 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袖中颤抖的左手,扣动了扳机。 巨响中,千叶的心脏迸出一缕猩红。 千叶君,我等了一辈子的时间,不是为了当这个总会长。而是想要证明,我当年没有失败——总有一天,我也能够去成为英雄。 “千叶君,谢谢你。” 他说,“谢谢你。” 沉默里,千叶缓缓的低下头,看着胸前的伤口,随着那个老人一同倒地。 最后的结局,是同归于尽。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并不觉得愤怒,无所谓,哪怕自己死了也没有关系。 只是为其他人……感到可惜。 “太愚蠢了,生天目。” 千叶失望的呢喃:“跪在地上,得不到救赎的……” 这样下去,所有的混种都只能窒息而死,无声消亡。 可倘若死亡,就应该放声悲鸣。 至少要让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 “人的世界里活不下去,我们至少可以去到地狱里……” 他依靠在墙壁上,用尽最后的时光,眺望着断壁之外的阴暗天穹:“除了地狱,我们无路可去。” “你真的是英雄啊,千叶君,我远不如你。” 血泊中,生天目无声的笑了笑。 明明是弥留之际,如此珍贵的时光里,他却并没有回忆起和家人的温馨回忆,能够想起的,只有和那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当那个来自未来的时间跳跃者跪坐在他的眼前,恳请着他的帮助时,他有多么的欣喜,多么的快乐。 就好像一生的痛苦都得到了救赎。 “请让我帮助你吧。”生天目握住那个年轻人手,那么用力:“请一定要让我帮助你!” 他只有唯一的问题。 “请问,我临死之前的样子,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当时,那个年轻人抬头,认真的告诉他:“慷慨激昂!” 笑话。 他知道,这是谎言。 自己,一定死的狼狈不堪吧? 他从来都是这样,害怕失败,从不曾冒险,从来没有牺牲过任何东西。倘若事无可为,那么他一定会跪在敌人的脚下求饶,涕泪横流,请求他们高抬贵手,饶过自己的性命…… 最后,像是野狗一样被杀死。 这些年来,那样可怕的梦,做了无数次。 惊醒了无数次,害怕了无数次。 为自己的软弱而羞耻,为自己的狼狈而难过。为自己的失败而痛苦,为这一切而感到绝望。 为自己无法成为英雄而痛哭流泪。 现在,死亡终于到来了,那些曾经恐惧的一切噩梦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安然。 并不痛苦,而是忍不住满足的微笑。 “千叶君,梦果然都是骗人的啊。” 他艰难的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触碰远处的火光,可是一切都好像变成泡影一样,渐渐暗淡,渐渐消散。 梦是相反的。 大家,不要害怕。 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拥有…… 未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未来 天空中传来破裂的声音。 像是经年的天花板在哀鸣一样,簌簌落下尘埃。 俊雄茫然的行走在浓烟和霾中,踉踉跄跄,远处好像传来了声音,有人在呐喊,他张口想要回应,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了,像是吞下了燃烧的炭,张口的时候就感觉炭火在喉咙里点燃。 他试图拔足飞奔,可是却再找不到呐喊者的踪迹。 只有半截埋在废墟中的尸体。 内山阿姨、坂东叔叔、持田叔叔、雄大、绫乃、佳子还有飒太……大家都死了。 或许还有他,他也死了,他已经来到了死后的世界里。 所以才会这么孤独,这么的难过。 可是他只是想要找人说说话,哪怕有一个活着的人都好,哪怕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害怕,他就可以继续呼吸,心脏还有理由继续跳动下去。 就这样,麻木的路过一具具残缺的尸体,他踉跄向前,跌跌撞撞,无声的哭喊,也无人回应。 直到在废墟里,有一只手,艰难的抽搐了一下。 俊雄愣在了原地,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那一只手分明在痛苦的抽搐着,像是在噩梦里挣扎。 难以言喻那一瞬间的狂喜。 还有人,还有人活着!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在这个地狱里! “别怕,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俊雄连滚带爬的冲上去,嘶哑呐喊,想象着一切希望别人对自己说的话,想要安慰他不要害怕。 那个孩子奋尽全力的挖开了眼前的泥土,将倾倒的石板推开,喘息着,看到了那一张落满尘埃的面孔,愣在原地。 “是你……” 俊雄认识那一张脸。 怀纸素人。 那个杀了表哥的凶手,为他带来所有不幸的恶魔,无恶不作的极道。 他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死了,就连内山阿姨也…… 俊雄僵硬的低下头,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只是……难以克制愤怒。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根断裂的钢筋。 稚嫩的表情渐渐扭曲。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明明大家都死了……如果表哥没死的话,阿姨,连阿姨也……” 这一定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俊雄的双手颤抖着,想要将锋锐的断面抵在那个人的喉咙上,“我要……杀了你……”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 “我、我……” 他哽咽着。 我要为表哥报仇。 这样的话,不论如何说不出口。 这不是他的错,表哥才是该死的那个,这里变成这样也不是他的错,他什么都没有做。阿姨只是运气不好…… 自己只是想要憎恨而已,只是想要寻找一个可以憎恨的人。 这样就可以活下去了,活的能够稍微……心安理得。 可他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颤抖的手掌再握不住武器,他跪在地上,捂住脸,无声的痛哭,几乎喘不过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孩子哽咽着,卑微祈求:“请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论是谁都好,请救救他……” “你在,向我求救吗,小鬼?” 有沙哑的声音响起,染血的手掌抬起,按在他的头发上。 “别怕。” 那个垂死的男人睁开眼睛,轻声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俊雄呆呆的看着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傻子。 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是已经疯了吧? 都无所谓了。 他麻木的摇头。 这个世界早就不正常了,疯不疯都没有关系,反正大家最终都会死去…… 寂静里,槐诗想要撑起身体,可断裂的左臂却无法完成这样的工作,甚至没有办法抬起,反而引发了肺腑中的呛咳和窒息。 那是碎裂的肋骨插进了肺里。 他依靠在废墟上,努力的昂起头,凝视着地狱晦暗的天穹,沐浴着尘埃的雨。 他能够看到,无数死亡在缓缓的升起,弥散,消失不见。 少司命无声的悲鸣。 槐诗垂落眼眸。 没有能救你们,对不起。 但他们还有机会…… 这一切还能够挽回。 “孩子,你上过音乐课吗?” 他呢喃着,就像是梦呓,“在学校里,大家会汇聚在一起,跟着老师,开心的蹦蹦跳跳,围绕到钢琴旁边去…… 有时候会很吵闹,但有时候大家又会很乖巧。一起坐在椅子上,听老师弹琴的声音,高声的唱歌。唱歌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幸福的微笑。 那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那些旋律那么美,就像是有灵魂一样,痛苦的时候只要去聆听,就能够得到安慰。它们是我的朋友,希望有一天,能够介绍给你。” “所以,不要害怕。” 槐诗轻声说:“你不会在这里死去,你们还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你会为学业而苦恼,因考试而努力。听课答题,或者悄悄作弊。在昏昏欲睡的午后趴在课桌上,看着外面操场上的喧嚣。想象花开的时候,去牵着哪个女孩儿的手…… 奔跑在操场上的时候,天上有时会下很薄的细雨。 远方传来笑声和吵闹。 那么轻柔,像是一切都将消融在温暖的阳光里。 曾经的一切,那些黯淡的生活,繁忙的学业,苦痛的挣扎,如今回忆起来,却美丽的如梦似幻,变得安宁又充实。 你会有这样的未来。 每个孩子都应该有这样的未来。 那一瞬间,有光,从槐诗的手中浮现。 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展开,浮现神迹刻印的篇章,那些悲鸣的神性在涌动着,影中的神明无声垂泪。 在他面前,彤姬的幻影再度浮现,低头俯瞰。 “决定了么,槐诗?”她问,“要放弃大司命的转化,为此牺牲珍贵的神迹刻印么?这可是只限于你的神迹哦。” “如果神迹只能局限于我一个的话,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吧?”槐诗看着她,笑了起来:“天问的精髓是分享,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给他们一个机会。” 槐诗说,“可以不用像我一样。” 会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 ——这个世界,应当有奇迹。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光与影逆转。 当埋骨圣所的大门敞开的瞬间,影中垂泪的少司命睁开了眼瞳。 龟裂的大地之上,坍塌的废墟之中,无数绿意从灰烬中萌芽,伴随着如潮的群鸦扩散,神性焚烧的浩荡光芒冲天而起! 照亮地狱! 伴随着‘神迹刻印·怀纸素子’的解体,庄严神圣的气息从埋骨圣所的最深处涌现,静谧的黑暗升起了,像是海洋,轻柔如雾,自其中流溢而出。 来自神明的垂怜与慈悲运行在这一片大地上。 令那一片和地狱截然不同的黑暗扩散,扩散,扩散,背负着神意,运行向四面八方,直到将一切尽数吞没。 将整个丹波内圈,笼罩在其中! 在埋骨圣所的最深处,槐诗低下头,凝视着手中的大提琴,缓缓的抬起了愈合的手臂,握紧琴弓。 于是,悲悯而静谧的旋律从这梦境的最深处响起。 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咏叹调。 G弦低鸣着,令温柔的旋律如泉水那样流淌,徘徊在每一个落泪的魂灵耳边上,化为桥梁,将这一份来自神明的祝福和青睐均等的送入了所有痛苦之中。 无分彼此。 在浩荡鸦群的引领之下,少司命的奇迹运行在大地之上,洒下了救赎的辉光。 通过千百双眼睛凝视着苦难的尘世,通过无数的耳朵去聆听地狱里的悲鸣。 槐诗抬起眼睛。 去感同身受的领会那一份过于庞大的绝望和痛苦,任由它们融入了自己的灵魂和圣痕之中,将自己淹没。 在恍惚里,像是有曾经的幻影浮现,凝视着他的面孔,那些记忆里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拜托你了,怀纸君……” 病床之上,垂死的男人握着他的手,那么用力:“大家就……拜托你了……” 阳光下,染着金发的年轻人尴尬一笑:“如果能继续上学的话就好啦。” 千叶龙二嘲弄的俯瞰:“你想要让他们变得更好,可他们真的愿意吗?” “可就算是老鼠的船,也能够救下更多人吧?” 驾驶席上的上野回过头来,笃定的笑着,“不止是我一个人,所有怀纸组的人,都是相信这一点的!” 如果是老大,就一定做得到! 槐诗无奈的笑了起来。 从何时开始,周围的人竟然对自己抱有如此庞大的期望?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就好像自己真的能够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一样…… 那就,请你们相信我吧…… 槐诗闭上眼睛,任由庞大的神性和庞大的绝望将自己吞没。就这样微笑着,毫无保留的,将所有的力量馈赠给眼前的一切。 那一瞬间,就在象牙之塔,罗素的怀中,有一只沉睡的黑猫睁开眼瞳,望向了远方。 而罗素在微笑,伸手,抚摸着它的毛发:“去吧,孩子,你的主人需要你,到你登场的时候了。” 他松开了手,任由怀中的黑猫挣脱束缚,踏上办公桌,迈步向前,消散在虚空之中,去往了呼唤声传来的地方。 那一只名为战争的猫出现在了地狱的天穹之下,琥珀色的双眸中亮起了灿灿的辉光。 战争法典于此运行,来自天国的祝福加持在地狱大群之中,令翱翔的铁鸦高亢的鸣叫,迎来了最终的蜕变。 这一刻,一千七百一十四道阴魂,降临在地狱中! 自悲悯的旋律里,奇迹的辉光从天而降,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带着少司命的话语和少司命的力量。 “我是怀纸素人。” “我代表那些想要伸出援手的人来到这里,为了挽救这一切。” 他说,“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请你们,不要害怕,我会陪伴在你们的身边,太阳会再次升起。” “不要去地狱里,不要放弃。” “我保证,一切都将改变,我们会有未来。” “属于我们的,光明的,未来。” 未来—— …… “来啊,你们的对手是我——” 天穹之下,无助的哭喊和哀鸣中,愤怒的咆哮迸发,的卢嘶鸣。 威严的骑士咆哮,纵马,冲入了屠杀的阵列中去,斩落手中的铁光,将涌动的烈焰撕裂,击破,挡在早已经非人的屠杀者们的前方。 狂风和暴雨逆卷,扩散。 “快逃吧,老伯。”骑士头也不回的对身旁瘫软的老警察说:“往北边跑,那里有人还在抵抗。” 老人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用力点头。 “谢谢,谢谢你。” 他踉跄的起身,一瘸一拐的逃向了远方去。 很好。 接下来就只有自己和敌人了。 “的卢,我们再来一次!” 狰狞的面甲之下,少年咧嘴,握紧了缰绳,于是龙马兴奋的啸叫,铁蹄敲打着大地,自灰烬和雨中迸射火花。 孤独的骑士咆哮,向前,迎着无数汇聚而来的暗影。 可这一次,有庞大的铁鸦从天空中降下,奋力的拍打着翅膀,追随在他的身后。 “你们也要一起?” 原照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可别掉队啊。” 铁骑突出! 长缨如火,点亮了漆黑的地狱! …… “我是鲨鱼人!!!” 浑身放着钢铁光芒的上野嘶吼,双手挟着两挺机枪,向着前方开火:“来啊,来啊,你们这帮混账——” 就在敞开的路口前面,竟然只靠着一个人的火力,就将对方压制在废墟之后,抬不起头来。 “喂,上野,别闹过头了!” 千疮百孔的SUV后面,山下冒出头恼怒的咆哮:“小心误伤了怎么办……这边,这边,老人和孩子先走,不要带东西,什么都不要带,你他妈的没听见么?” 粗暴的极道飞起一脚,把一个根本不听人话的家伙踹出了队伍,冲着那些瑟瑟发抖的人怒吼,催促他们快一点,再快一点。 “通过这里,往前走,会有人接应你们,别回头……快点!快点!” 恨不得一个个将他们推到狭窄的路障后面去,在后面,不断被火光照亮的道路上,涌动的人群踉跄奔跑。 可就在一片混乱中,山下回头时,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锦川会的若头,还有他们身后那一群狼狈的逃亡者。 “冰上?你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 山下大怒,瞪大眼睛:“难道你从落合家跑了?!” 冰上摇头,被烧伤的面孔抽搐着,崩裂的眼角流下血泪。 “山下,落、落合家已经没有了……” “那落合夫人呢?赤崎先生呢!”山下咬牙,恼怒的一拳揍在他脸上:“就他妈你一个跑出来了!懦夫!” “我想留下来的,山下,是由里子夫人吩咐我们带着女人和孩子,到这里来。” 冰上仅存的独臂抓住他的手,不敢还手,低头哀求:“求你,山下,让他们先过去,叫我做什么都行。” “妈的,要你有屁用!你也给我滚进去。”山下连推带踹的将这个家伙推过去,冲着那些惊慌的逃难者挥手:“快点,快点!” 远处,爆炸的轰鸣声爆发。 更远处,有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山下惨白的面孔。 那是落合家的方向…… …… 墙外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空空荡荡的大厅里,落合由里子沉默的环顾着萧索的场景,无奈一笑,从先夫手中接过的这个家族,终究无法逃离灭亡的命运。 唯独这个时候,她才能疲惫的撑着身旁的箱子,坐在了地上,看向悬挂在旁边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树荫下的夫妻互相依偎着,笑容甜蜜。 “抱歉啦,阿仲,我撑不住了。”由里子叹息着,捂住腹部的伤口:“你丢下来的烂摊子,也太难为人了。” 无人回应。 枪声越来越近,可紧接着,好像有狂犬一样的嘶吼声响起,咆哮,冲撞,然后枪声再度响起,很快,又在铁腕之下无声窒息。 只有紧闭的大门被艰难的推开。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蹒跚的走进来,跪在地上,看到了落合由里子,就好像松了口气,安心的笑了起来。 由里子愣住了,“赤崎,竟然没有走吗?” “已经,走不动了……” 遍体鳞伤的男人撑起身体,缓缓摇头:“我是由里子小姐养大的走狗,就让我陪您一起吧。” “说什么蠢话呢,赤崎。”落合由里子摇头,满怀着欣慰:“今天的你,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啊。” “是这样吗?” 赤崎呆滞了一瞬,低头笑起来,忍不住想要流泪。 能够被由里子小姐养大,能够保护她这么久,能够成为她所认可的男子汉。 真是太好啦。 “这么大了,都还是爱哭鬼啊。”落合由里子叹息,招手:“可以到这里来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好的。”赤崎的手臂撑起身体,一点点的挪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由里子抚摸着他的头发:“害怕吗,赤崎。” “有您在,不怕。”赤崎微笑着,摇头,轻声呢喃:“只是,真想再喝一次啤酒啊。” 再一次的回忆起那一天街头上的笑脸,回荡在麦芽香的笑声,还有那些孩子蹦蹦跳跳的快乐神情。 带着微不足道的遗憾,他闭上眼睛。 大门在轰鸣中,再一次被撞开了,门外的屠杀者们长驱直入,却只看到那一对互相依偎的母子。 怀抱着睡去的孩子,落合由里子抬头,轻蔑的凝视着眼前的闯入者们。 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剧烈的爆炸中,火光,光吞没了一切。 …… 在恍惚中,听见了智子的哭泣,有人抱住了自己。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已经变成了地狱。 所有人都死了,死在发狂的鬼,死在自己的手里。 “够了,真希,够了……不要再这样了,母亲她,母亲她已经死了。” 流泪的少女死死的抱住了她的后背,唤醒了癫狂的恶鬼。 血泊中,真希茫然的抬头,看到眼前的尸骸狼藉,还有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 那些人,全部都死掉了。 被自己所杀死。 不论怎么样的尖叫,怎么样的求饶,都不会又用。先是一拳,再是一拳,脚下的尸体就变成了一团烂泥。 不顾打在身上的子弹,也好像感受不到痛楚,只是不知为何,却无法克制的流泪,哭泣。 真希低下头,凝视着浑浊的水泊中恶鬼的狰狞倒影。 骨质露出,鲜血淋漓。 那就是她自己。 可不论做什么,近江阿姨都不会再回来了——那样收留了自己的女人,那个将一个外人也当做女儿看待的温柔母亲,已经死去。 她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嘶哑悲鸣。 无声的哭泣。 在寂静里,巨大的铁鸦在她的面前缓缓合拢羽翼,长喙轻柔的探出,像是温柔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 于是,在燃烧的辉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宛如奇迹。 明明是梦幻一般的重逢,可真希却发现,自己无法露出笑容,无法像是想象中那样的伸出自己的手。 “你很痛苦吗,真希?” 素子小姐低下头,轻声问,“你好像想要放弃,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我不知道啊,素子小姐,不论怎么样,都想不明白……” 真希无力的哽咽,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素子小姐……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 “很简单啊,真希,你必须再度做出选择——就此倒下,或者继续向前。” 记忆中的幻影蹲下身来,双手扶起她的脸颊,为她拭去了血和眼泪,温柔的告诉她:“不必再追寻其他人的幻影,你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真希。还有人站在你的身后啊,她还没有放弃你,所以你不可以放弃你自己。” 被那样充满信赖的目光凝视着,真希却忍不住流泪,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素子小姐,我已经……我已经再也不想看到让任何朋友死在我的眼前了!” “那就站起来啊,真希,去向你的敌人战斗。” 只属于她的神明抚摸着她的长发,庄严又严肃的告诉他:“我将见证你,真希,你还没有倒下。” 她说:“属于你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伴随着她的话语,最后的神性焕发光芒,化作了辉煌的轮廓,融入了破碎的躯壳。 抚平了痛苦,治愈了肉体,最终和灵魂结合为一。 这是来自少司命的赠礼,独属于她的奇迹。 ——天国谱系·圣痕【阴魂】! 就在远方冉冉升起的辉光照耀之下,化为恶鬼的少女抬起头,拭去了眼泪,再度凝视着眼前的苦难尘世。 还有远方渐渐走来的敌人们。 铁鸦再度展开双翼,化为了燃烧的沉重斧刃,落入了她的手中。 握紧。 “不要害怕,智子。” 真希缓缓的起身,挡在身后的女孩儿前面。 她说,“我会保护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弃—— 属于她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她们的身后,阴暗的天穹之上,有银色的辉光升起。 那是展翅翱翔的鸦群。 就好像点点星光降临在这昏暗的世界里。 它们掠过破碎的天空,龟裂的大地,掠过了废墟,照亮逝去的老人嘴角,安详的笑容。引导着迷茫的魂灵,抚慰着痛苦的眼泪。 最终,落在无助者的面前,再度将那些黯淡的眼瞳点亮。 驱散黑暗。 眼泪会流尽,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绝望也会有所竭尽。 从黑暗的世界里,有火焰被再度点燃。 就在这地狱之中,无数不甘沉沦的眼瞳睁开,吞吃绝望,从苦痛中爬起,向着眼前的敌人咆哮。 他们还活着。 还没有死亡。 所以,还没有放弃! 煌煌光焰,从地狱之中升起。 “对啊,槐诗,这样才对!” 在唤龙笛的投影之前,罗素已经握紧了拳头,瞪大眼睛。 “不必担忧,也不要犹豫,不要去恐惧——你是天定的英雄,是天国的继承者,是理想国最后残存之地的代理人。” “你绝对不会是一个孤独者。” 他轻声呢喃着,眼瞳里燃起欣喜的辉光,“你是,未来的太阳!” 不论在多么幽深的黑暗里,英雄也会在站在比谁都光辉的地方,令人向往。 “看到了吗,艾萨克!” 他狂热的呢喃:“我们的太阳升起来了!” 属于我们的,属于未来的……太阳! 你的时代已经迎来前奏,槐诗。 现在,去向他们,向地狱,向这个世界展示——理想国的光未曾熄灭。 乌托邦依旧存在于世界之上! 第七百八十二章 现在 就在此刻,全世界的探镜俯瞰之下,天穹之上的阴云剧震。 无数宛如星辰的辉光从其中升起,汇聚一处,撕裂了涌动的黑暗,令黎明的辉光照落。 在观测之中,所有探镜所获得的数值开始飞速变化,警报声不绝于耳。 沉淀密度、深度趋势乃至源质平衡开始剧烈的波动。 所有观测仪器的屏幕上,那些繁复的曲线好像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彼此交错纠缠,警报声不绝于耳。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缓缓凝聚,扩散,改变一切! 那是未知的神迹刻印。 在旋律的主持之下,神迹的残痕自大地之上运转,遍照一切,降下救赎与解脱。 在毁灭要素的侵蚀和沼人症的感染中,无数混种的灵魂状态迎来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摒弃地狱! 白银之海的投影里,那一片扩散的黑影在飞快的消散。 迅速暴涨的歪曲度戛然而止。 紧接着,修正值从无到有的浮现,迎来了飞速攀升……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穹之上探出,扯住了坠落的大地,死死的握紧,不容许它再降下一寸! 原本岌岌可危的下坠竟然在剧烈的震荡中渐渐延缓。 现在,在屏幕上,深度指数不断的变化,牵动了所有人的眼瞳,令他们目不转睛的凝视,见证着奇迹的到来。 深度……停止了下跌! 整个丹波内圈,停止了坠落!在那些不甘愿沦落进地狱的灵魂拉扯着,血和火中的城市艰难的向上攀爬—— 不止是来自鸦群的力量,那也不是槐诗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完成的奇迹。 那是无数苦痛和绝望中的魂灵在奋力挣扎,死死的抓着悬崖边缘的那一线希望—— “这就是答案!” “你们,看到了吗!” “丹波内圈拒绝了地狱!” 决策室内,寂静的空气里,罗素的投影提高了声音,竭尽全力的向他们呼喊:“他们不是危害世界的隐患,这一切尚有被救赎的价值!” 在他身后,屏幕上终于显示出最终的结果。 ——丹波内圈【深度0】! 在沉默里,最终的决议终于结束。 “这是来自统辖局的正式许可,罗素先生。” 秘书长叶戈尔起身,将手中的文件递交:“如你所愿,接下来丹波内圈的将交给你们解决,希望最终的结果不会让人失望。” “当然。” 罗素微笑:“一切后果,将由象牙之塔负责。” 那一瞬间,京都之上,铁幕阴云陡然一震。 在阴云的背后,平流层之上的湛蓝天穹骤然破碎,有庞大的海市蜃楼浮现,悬浮在丹波内圈的阴云上空。 来自边境的相位投影覆盖了一切。 好像悬挂在世界之间的奥秘轴心那样,无声运转。 象牙之塔! “看来这里用不到我了啊。” 地狱之门的前方,沙赫仰望着天穹,耸了耸肩,不知道是轻松还是遗憾,只是向着身后招了招手。 “走吧,宫本。”他说,“没空给你道别了,接下来的工作还多着呢。” 他说,“我们总要珍惜时间。” 宫本颔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同僚与旧识们,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坦然一笑,躬身道别。 转身随着沙赫走进地狱之门的黑暗里。 “老师,谢谢你。” “主动往火坑里跳还说谢谢的傻子,你还是第一个。”沙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我带过最差的那一届啊。” 宫本颔首,尴尬的笑了起来:“大概是吧。” 在他们身后,地狱之门,轰然合拢! 存续院记录:现境时间凌晨六点四十五分,净化序列取消。 等待耗时——十七分十四秒。 …… 地狱之门关闭的同时,就在象牙之塔的投影中,无数光彩自其中流溢而出。 因为,图书馆的钢铁之门轰然洞开。 在图书馆内,孤独的老人依旧倚靠在那张椅子上,永远不分白天黑夜的打着瞌睡,口水滴落,染湿了一大片衣领。 就在他的身后,虚空中却有一个少年的轮廓缓缓浮现。 肤色靛蓝的少年赤裸着上身,慵懒的坐在绿茵与花草之间,头戴金冠,插着孔雀的翎羽,手中握着一支象牙雕刻的长笛。 无数飞鸟和走兽拥簇在他的周围,当他垂眸细笛的时候,虚空中便传来无数魂灵虔诚的颂唱,令那庄严的旋律回荡在天地之间,把持着万物的轮转。 “竟然骗ICU里的老人跑马拉松?可是犯法的啊,罗素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摇头叹息,缓缓的,抬起了手中的长笛,眼眸垂落,慈悲的俯瞰万物。 神圣的旋律于此奏响。 响彻天地! 神圣与罪恶,永恒与起始,真理与谎言,苦难与折磨……一切好像都在他的指尖盘旋,万物与旋律之中轮转。 于此再次宣告,此乃伟大战争的史诗,为天地万物的福祉—— 将长眠中的一切,尽数唤醒! 而就在他的身后,图书馆的最深处,无数沉寂的天国记录浮现辉光,紧接着,那些曾经的历史、沉睡在事象中的精魂自长眠中苏醒。 它们,应召而来。 所有古老的记录在旋律中脱离纸页,数之不尽字符飘飞在空气之中,汇聚成潮,顺着彩虹桥的引导,挣脱了边境和现境的束缚,跨越了亿万里的距离,延伸向了彼方的大地。 恰如万军从天而降那样! 它们彼此交织,化为了繁复的华章。当重叠在一处时,无数定律就形成了崭新的框架,将丹波内圈笼罩在内。 庄严神性于此运行,令【真理恒昌】框架陡然一震,浮现无数裂隙。 ——【创世论·薄伽梵歌】! 来自象牙之塔的力量降临于尘世,同无何有之乡的力量碰撞在一处。 而在图书馆中,老人手中的铜杖敲落。 “舞台已经备齐了,小子。” 随着那一双浑浊的眼眸抬起,灼灼烈焰便从眸子中浮现,投向尘世。 他:“该你登场了!” 于是,薄伽梵歌的颂唱声响彻天地。 来自天国谱系·维持之路的力量涌现——五阶·奎使那! 【真理恒昌】的框架再度动荡,一道惨烈的缝隙浮现其上,紧接着,一缕璀璨的流光垂落,穿过裂隙,笔直的下降,没入了埋骨圣所的门扉。 海量的源质沃灌,席卷,带来了最后的质变。 此刻覆盖了丹波内圈的静谧之梦顿时,激起了千百层涟漪,彼此汇聚,重叠一处,化作滔天的海潮。 “真是壮观啊,槐诗……这算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在象牙之塔的最中心,彤姬轻声感慨着,笑了起来:“或许,比起‘怀纸素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是独属于你的神迹吧?” 在她的面前,重建才到三分之一的乌托邦主机无止境的抽取着源质,由她亲自主持打捞出的‘至高终端’轰然运转,降下了权限。 以此为桥梁,强行接管了少司命的圣痕! 时隔七十年之后,以同一个灵魂为轴心,至高中端与命运之书再次链接在同一处,曾经天国的神圣投影再次涌现。 那一瞬间,从丹波内圈破碎的长街上,坍塌的废墟里,焚烧的火焰中……有数之不尽的残影轮廓浮现。 无穷尽的死亡于此汇聚。 以少司命的投影为凭,那些逝去的魂灵再度睁开眼瞳,从影中国度里眺望着这个世界,仰望着天上奇迹的辉光。 依稀能够分辨他们出曾经的模样,可那样的眼神里已经再无愤恨和绝望,变得平静又安详。 不是因为神迹的垂怜,而是因为希望的到来。 坚信着,这个世界存在着‘未来’。 就这样,那些逝去者微笑着,遵循着大提琴的悲悯旋律,一步步越过了燃烧的旌旗,消失在埋骨圣所尽头的黑暗中。 自这稍纵即逝的天国之梦里,迎来了永恒的安眠。 埋骨圣所的门扉渐渐崩溃。 无声消散。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个活物说,你来。” 彤姬轻声呢喃,“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著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死亡、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就这样,伴随着她的话语,在消散的生之神迹之下,铸造熔炉中,有来自死的权柄汇聚而成! 那一瞬间,大司命·槐诗,睁开了眼睛。 凝视着天空、大地,以及一切。 “你好啊,世界——” 他轻声说,“我回来了。” …… …… “干得漂亮,少年!啊,不对,都是十八了还能叫‘少年’么?‘青年’?感觉怪怪的……” 坍塌的废墟之上,柳东黎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欣慰的笑着:“总之,我要封你做世上第二帅呀。” 他抬起手,拭去了嘴角漆黑的血迹。低下头,端详着手中的笔记,然后用铅笔将倒数第二行划去。 只剩下最后的事项等待完成了。 “从时间表来看的话……”柳东黎挑起眉毛,嘲弄的看向远方:“接下来,可就是某些人无能狂怒的时间了啊。” 伴随着他的话语,帝国酒店,轰然坍塌。 从庞大的地下设施之中,有数十道粗壮而狰狞的畸形手臂延伸而出,长的就像是看不见尽头那样。 而在天空中的破碎的阴云里,有同样的手臂垂落,彼此纠缠,交织。 死死的拉扯。 不容许和至福乐土的共鸣断绝。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点! 愈使的面孔之下,无数猩红的复眼浮现:“汝等,痴心妄想!” 自无数交错的手臂之间,通向至福乐土的门扉再度开启。 失去了镜界作为中转之后,如今的至福乐土和现境的连接变得前所未有的薄弱。可只要有愈使在这里,那么随时就可以将自身的躯壳化为通路,再度打开乐土之门。 “——吾非一人,吾乃众也!” 以有史以来无数的病症与瘟疫为投影,所诞生的愈使,绝非是个体,哪怕代表牧场主融合了永生之兽的细胞,成为了沼人症的具现,它依旧还存在着庞大的力量。 钟声响起。 饕餮之时以至! 此刻,在他的呼唤中,神圣的光芒从乐土大门中涌现。 无数背生双翼的圣洁身影从地狱之中降临,铺天盖地,化为潮水。那是独属于乐土的地狱大群——猎食天使! 而在到来的瞬间,就有大量的天使被愈使所吞噬。 确切的说,是被来自深渊的精髓所侵染,强行转化成了更加上位的存在,变成愈使的延伸。 只是瞬间的腐烂和重生,本质已经截然不同。 瘟疫,降临! 第七百八十三章 大司命 重重黑影宛如陨石,从血肉和灾厄所构成的大门中飞出,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降下瘟疫。 槐诗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喷嚏。 开始发自内心的怀念起‘大狗模式’来,虽然不当人,但至少还有一嘴‘铁浆喷吐’这样的大范围伤害技能。 一口不够喷两口,也就费点吐沫的事儿。 等他从自己竟然转化为大司命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双手。 还是三阶。 三阶的大司命! 彤姬那个黑心女人竟然没有晃点自己,真的完成了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 自他的灵魂之上,过于暴虐和冷酷的神性煌煌运转,化为了庄严的冠冕,带来一阵阵灼烧感。 没有彻底质变的灵魂是无法承载它的力量的。 槐诗本应该在瞬间被焚烧殆尽,可那些由纯粹的死亡所构成的神性却并未曾对他有过任何的妨害。 哪怕没有深渊灾厄的载体去代替他承受这一份负担。 简直尤如臂使。 只要槐诗心念一转,笼罩了灵魂的神性就会在瞬间引发四阶独有的源质质变,不论是温暖柔和的生机还是暴虐冷酷的死亡。 简直像是在AE86里塞一台F1赛级发动机,甚至更有超出。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几乎以为是‘权天使’的喷气式作战引擎再度附体,只要他随意的拧动油门,就会爆发出足以冲上天穹的力量。 爆发力再度增强,速度也迎来了质变。 右臂之中的铸造熔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可随着槐诗意志,便随时能够金铁和血肉之间转化。 当内部结构解离展开之时,手臂内繁复的核心中,永恒燃烧的炼金之火竟然也转化为了纯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同的变化,但已经来不及察看。 当他从这短暂的专注中转醒时,便听见面前传来的风声,不假思索的抬起手,美德之剑下意识的上挑,拨开了劈斩的长戟。 紧接着,剑锋随着槐诗踏前的动作,自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绕过了长戟的封锁之后,贴着戟身向上划出,轻而易举的削去了笼罩铁甲之下的手指。 在地狱气息的刺激之下,美德之剑的剑刃上亮起辉煌的焰光,槐诗的手臂下压时,便势如破竹的斩断了那一条足以比拟钢铁的手臂和上面厚重的甲胄。 而当槐诗所迈出的那一步再度踩在大地上的时候,他已经伫立在三米余高的猎食天使之后。 在他身后,那两道锋锐的羽翼骤然断裂,伴随着猎食天使的头颅一起。 坠落在地。 鲜血喷涌而出,可庞大的躯壳却在迅速的坍塌。 大司命神性所带来的源质质变从平滑如镜的切口之上扩散,所过之处,不论多么坚实的躯干和器官,都尽数在死的权柄之下化为飞灰。 血气蒸发,尸骨无存。 只有在那迈步所掀起的微风中,地上苍白的飞灰随风飘散,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硫磺与盐。 堪比炼金术一样的净化,将敌人自形骸上彻底灭绝,甚至将其中灾厄的力量也彻底解离为了最基础的物质。 瞬息间,下意识的反应,纵横地狱的猎食天使便已然授首。 那姿态轻松又写意,说不出的挥洒自如,槐诗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对手就已经死了,毫无任何实感。 一个气泡出现了,一个气泡破灭了。 “你们,都这么弱么?” 他抬起头,好奇的发问,于是,在他的面前,难以窥见尽头的地狱大群中浮现无数饱含震怒的猩红眼瞳。 紧接着,好像有一阵飞鸟腾空而起的声音迸发。 那是无数弓弦的震动。 有模糊的黑云从天空之中扩散开来,撕裂空气,迸发轰鸣。 那些以骨质精心雕刻而出的箭矢此刻燃烧着碧绿的邪炎,化为铺天盖地的暴雨潮汐,向着向着大地坠落。 铁光骤然从空气中浮现,劈斩,只留下了一道稍纵即逝的轨迹。 紧接着,便有一道碎裂的箭矢飞迸而起,被弹开,坠落在地。槐诗再度挥手,铁光的残痕横扫,又是一道骨箭破碎。 随着大地在箭雨之下动荡的剧震,有源源不断的箭矢从槐诗的眼前被弹开,轻而易举。 一开始还稍显迟滞和凌乱。 可很快,他就变得游刃有余,右手随意的挥洒时,往往便有数道箭矢被随意的隔开。 看得到! 以太化完成之后的动态视力和神经反射已经将一切变化映入眼中。 敏锐程度再度攀升的死亡预感,就连每一道箭矢的威胁等级都能够分辨的清清楚楚。 甚至不必每一支都全神贯注的提防,漫天数之不尽的骨箭在槐诗的双眼中已经分出了先后和主次。 只要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箭矢拨开,其余的根本不必在意。 弹指间,箭雨呼啸而过,而槐诗方圆百米之内却已经像是长满了荆棘,被灌入泥土之中的骨箭断裂,有浓厚的惨白色雾气从其中升起,扩散开来,腐蚀的铁石嗤嗤作响。 可当飓风骤然扩散,吹散那些饱含着无数病菌毒株的雾气时候,本应该化为枯骨的槐诗却依旧安然无恙。 只是抬手,将头发里生长出来的绿芽和藤蔓摘下来,随意的丢进身旁泥土的坑洞,踩一脚之后盖上了土。 “就这样么?” 槐诗手中,悲悯之枪垂落,令龟裂的大地之上迅速生长出一丛丛纯白的鸢尾,青冠龙的衰老之毒随着腐梦瞬间扩散。 “这我也会啊。”他轻声说。 只是弹指间,庄严的枪刃就已经将前方的拦路者撕裂,挥洒鲜血,自猎食天使的阵列中凿开了一道惨烈的缺口。 腐烂之梦里有无数恶意滴落,沃灌着纯白的花丛,令烂漫的花草扩散,吞没了根须之上缠绕的枯骨之后,就散发出清新又纯净的香气。 轰! 雷鸣巨响骤然迸发。 槐诗向前的动作戛然而止,被凭空迸发的庞大力量击退,自地上划出了数米。 当他再度抬头,便隔着嗡嗡剧震的怨憎之刃,窥见了猎食天使缓缓分裂开的阵型,还有从其中走出的灰黑色身影。 被无数瘟疫和猛毒所缠绕着,浸泡在永恒的苦痛和治愈之中,那一具枯萎干瘪的躯壳上不断的滴落腐臭的脓汁。 可偏偏头上却带着庄重的红白之冠,身披黄金所铸就的铠甲,宛如法老王那样肃冷威严。 在漫长的时光中,愈使萃取瘟疫的精髓,结合了深渊之中的诅咒之物之后,所凝聚的宝贵化身之一——【衰败法老】! 现在,枯萎如干尸一样的法老再度抬起手臂,手中巨弓之上缠绕着一层层诅咒的裹尸布,而空无一物的弓弦缓缓拉开。 明明毫无箭矢,却有无形的力量汇聚,无形无质的疫病自他的手中凝聚为一线若有若无的轮廓。 那是腐梦也无法抵消和豁免的恶毒之咒,自扩散之疾中所萃取出的精髓。 只是隔空指着,就令槐诗体内源质中生败的无数病毒原型出现了本能的反应,做出了提示。 “天花?” 当槐诗恍然呢喃的瞬间,破空的凄啸就自百步之外迸发。 死亡预感再度涌现。 咒毒之箭已然近在咫尺,这一次,锁死了槐诗的灵魂之后,他已经逃无可逃。 回应它的,是槐诗头顶闪现一瞬的肃冷冠冕,庄严的神性以纯粹的死亡带来了漆黑的源质质变。 当怨憎之刃劈斩时,锋刃之上血色便喷薄而出,好像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赤红色。 稍纵即逝的一瞬。 刀锋之下,天花的咒毒悄无声息的溃散,分崩离析。自槐诗的面孔之上,只有一片疱疹悄无声息的浮现,又迅速迅速龟裂剥落,重生的皮肤毫无瑕疵。 衰败法老的狰狞面孔毫无表情,只是再度拉开了手中尸衣所覆盖的大弓。可这一次,连眨眼的瞬间都没有……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毫无任何前兆和延迟。 这是念动即至,百米之内能够比拟光速的‘影葬’! 往日的短暂准备和酝酿已经不再需要,源质化之后转化为阴影进行穿梭,然后再度自阴影之中凝聚浮现,整个过程快到仿佛省略了那样。 怨憎之刃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横扫! 衰败法老手中的尸衣大弓骤然扭转,抬起,格挡在怨憎之刃的前方,火花飞迸,龟裂的尸衣之后竟然浮现骨骼的质感,而长弓之上仿佛由某种兽筋所搅合成弓弦则渗出鲜血的痕迹。 婴儿啼哭的声音从弓弦的震颤之中响起。 可紧接着,衰败法老僵硬在原地,因为槐诗已经消散在眼前,只有美德之剑的剑刃已经从后背穿出,撕裂骸骨。 等它在震怒之中头颅扭转,向着身后时,身后已经空空荡荡。 愤怒之斧劈斩,斩碎了裙甲之后,势如破竹的将他的右腿从躯壳上拆分,脓汁还来不及滴落,槐诗就已经闪现在左侧,抬起脚,猛然踹在它的腿弯之上。 骨骼碎裂的凄厉声音迸发,法老王单膝跪地,手臂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可悲悯之枪已经从后背贯入,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等它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槐诗已经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样。 手中的怨憎之刃抬起,对准了它撑起身体的左臂,斩! 瞬息间,在这三步之内,影葬穿梭的残影接连不断的浮现,一段,二段,三段,四段,五段,六段…… 当槐诗第七次闪现的时候,它就已经被斩成了碎片,彻底肢解,第八次,愤怒之斧,腰斩! 一直到第九次,美德之剑向下刺出,干脆利落的贯穿了那一颗从脖颈之上脱落的头颅。 辉煌的光焰点燃。 干瘪的头颅连带着它法老王的冠冕一同焚烧成了盐与硫磺的灰烬! 可胜负依旧还未曾分晓。 在灰烬之中,地上的尸衣大弓骤然悬浮而起,衰败法老的身躯重新汇聚,自灰烬之中重生! 只要瘟疫之毒的灾厄不灭,只要地狱中的愈使尚存,他的化身随时都可以再次苏醒! 这一次,有撕裂的声音响起。 槐诗的手掌,五指并起,鼓手运用,已经在瞬间贯穿了他毫无防备的躯壳,深深的没入了干瘪的肺腑之中。 握紧它在各种香料覆盖之下依旧散发出恶臭的心脏。 “说起来,还没有用过这个。” 槐诗凝视着他呆滞的眼睛,右臂无声的转化为了金铁。 他说:“铸造,开始!” 那一瞬间,衰败法老的身体骤然抽搐起来,自口鼻之中,有漆黑的火焰喷涌而出。恐怖的热量自内而外的扩散,吞没了它的躯壳还有手中的大弓…… 那不是真实的火焰,而是来自炼金术中无数奇迹的变化而形成的解离现象。 炼金之火的力量伴随着熔炉的力量扩散,瞬间将它吞没在其中。 这不是杀死……而是来自炼金术的【转化】! 在大司命的神性结合了圈禁之手的灵魂之后,便形成了和少司命的影葬对应的天赋能力——‘阳生’! 从影中埋葬,然后自烈日之下重生。 ‘影葬’是将自己转化为源质,紧接着以影的形式实现迁跃和穿梭的效果。 而‘阳生’则截然不同,它的力量是强制性的将对手的源质、灵魂乃至圣痕转化为暗影,然后逆向进行源质淬炼! 彼此的属性和本质越是贴近,这一份转化的强制力就越是强悍! 这才是天国谱系的升华者将大司命当做‘第一威胁’的最大原因,除了这一份和深渊过于贴近的本质让大司命在针对深渊生物时无往不利之外,同为天国谱系的其他升华者也在它的特攻范围之中! 在这一份针对灵魂和圣痕的粗暴转化之下,不论是多么坚固的结构都会造成无法修复的破坏。 可当阳生的转化同圈禁之手、铸造熔炉和炼金之火融为一体时,槐诗就能做到其他大司命所无法完成的精细加工。 就好像现在—— 弹指间,衰败法老被漆黑的火焰焚烧殆尽,融化的尸衣大弓则在哀鸣之中寸寸断裂……而铸造,已经结束了。 飞扬的硫磺和盐之中,槐诗的五指缓缓展开,展示着手中的那两颗璀璨的矿原石。 一颗方正的铁,一颗八角的铜,泛着彩光,那是汇聚了猛毒与诅咒之后所形成的结晶,不折不扣的边境遗物。 “刚想起来,难得出一趟远门,总要给学生们带点礼物才行。” 他微笑着,抬起头,轻声反问:“我可太喜欢这功能了!你们呢?” 无人回应。 死寂之中,猎食军团的阵列之后,重重森冷的身影浮现。 好像已经在毒液中浸泡发胀的臃肿的少年,黑纱笼罩之下腐烂的贵夫人和头戴诡异铁冠的畸形怪人…… 来自愈使的化身重重降下。 而猎食军团已然完成了最后的合围,此处已经在不死不休的绝杀陷阱之中—— 风中传来了死亡的气息。 “这么放肆的么?午夜游行要在天亮之前收尾,这可是规矩啊。” 槐诗抬起头,凝视着天穹之上,【真理恒昌】与【薄伽梵歌】之间彼此的冲撞和斗争,以及阴云之后渐渐照下的阳光。 天要亮了。 “现在,放纵的时间要结束了,各位,连带着你们一起。” 大司命的双手缓缓展开,握住美德与怨憎的柄,平静的向敌人宣告:“一切都必须归回正轨。” ——回归,我的,正轨! 那一瞬间,槐诗踏前,随着刀剑碰撞的铿锵蜂鸣,炽热的光芒从槐诗的双眸中涌现。 昭告战争与死亡的到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火箭 对于原缘来说,依旧是一个平凡无奇的下午。 在昼夜循环独立于现境的边境里,每一天都过的波澜不惊,一眼就看得到头。 上午的时候时候去马场帮忙,顺便练剑三个小时,下午的时候根据老师留下来的教材自习,做笔记,不懂的内容记下来,发到他的邮箱里,顺带监督林十九不要乱搞事情,如果搞出事情的话就得把他揍一顿,然后再去料理手尾。 不过大多数时候林十九下手都挺干净,给她省了不少事情。 再加上每天大概五个小时的练琴的时间,每周两次的象牙之塔交响乐团的内部合奏练习,然后还有半个月一次,代替槐诗修订其他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 虽然老师经常很久都不回复邮件,偶尔会感觉有些焦躁,但大多数时候却充实又繁忙。 只是,在偶尔在练琴的间隙会走神。 老师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教室门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令她的琴弓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便看到林十九狂奔而来,一把推开教室的门。 还来不及说话,原缘就反应过来:“你又被人追着砍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山君大剑,“人在哪儿?” “不、不是……没有!” 林中小屋瞪大眼睛,喘了半天才喘过来:“我跑路别人怎么可能抓得到?不是我,是我们学校!我们学校上电视了!” 就这? 原缘不解的看他一眼,低头,继续练琴:“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稀奇的?” 林中小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终于抓住了重点:“老、老师他也上电视了!” 原缘的动作一顿,四季协奏曲的急奏中出现了一个错音,戛然而止,眼神就变得危险起来:“你说什么?” 在老师出门了一个月之后,林中小屋忽然跑来跟她说老师上电视了? 这是什么新型的骗术么? “真的!” 林中小屋急死了:“你信我呀!” 一言既出,原缘的神情越发的不信任起来:“小十九,你该不会玩什么整蛊把戏吧?” “学校都公屏转播了,你自己看!” 林十九掏出手机来,直接给她看画面:“就在明日新闻的暗网直播间!全境网络直播,观众已经超过四百万了!” 原缘将信将疑的接过。 进入直播间的第一个画面,就看到每天给自己打电话报平安的堂弟在砍人—— 血雨腥风之中,的卢鸣叫,骑士自猎食天使之中穿出,已经被染成了血红。 自他的手中,三戟叉的前端早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残刃。可那半截残刃之上,却迸射出万军难敌的锋锐辉光! 随手,将枪身上串着的对手摔在地上,紧接着碗口大的马蹄践踏而下,宛如铁桩夯击那样,血肉成泥! “来!” 碎裂的面甲之下,那个少年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再度抬头时候,便睥睨着眼前的敌人们。 嘲弄微笑。 “这才刚刚开始呢!” 的卢的马蹄践踏大地,迸发铿锵的声响,紧接着,虚空中就仿佛回荡起千骑万乘疾驰时的轰鸣。 以一人之力,比拟万乘之军。 “伯父的‘一骑万乘’,还有二爷爷的……‘我心如铁’?” 原缘第一个反应不是恼怒,反而感受到一阵欣慰:“变强了啊,阿照。” “嗯?”林十九感觉自己好像见了鬼:“你怎么不着急的?你堂弟这身上……哇,血都是绿的,这是嗑了什么药了?一下子进度这么快!” 原家和林家同样是圣名传承者,而且基本盘都还在东夏,大家这么多年了,你杀我,我杀你,你划水,我摸鱼,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原氏的‘传家碧血’,这已经是传承了千年之后形成的源质质变了。但十五岁觉醒是不是夸张的有点过头了? 看样子已经到了‘丹心纵死还如铁,碧血长埋未化燐’的天命融合阶段。 这可是原家的锁血挂,号称‘丹心不死,碧血不尽’,不然按照历代原家年轻人的性格,估计早就莽死在不知道哪里了。 羡慕的林十九眼珠子都要掉了。 至于‘一骑万乘’,那就完全是原氏冲阵的大招,别说用出来,历代原家能学会的都不过十指之数。 林中小屋几乎怀疑他被掉了包。 可这一副‘上火之后管你他妈多少人老子单枪匹马全部干翻’的屌样,脑子一热敢去硬撼至福乐土的猎食军团的,除了装逼王原家之外数遍整个东夏又还能有谁? 况且,这还不算夸张的呢…… 在相位探镜的视角转换中,整个丹波内圈的动乱景象就浮现在眼前。 天穹之上飞舞的鸦群和地上据地而守的那些极道,乃至无处不见的阴魂,以及天穹之上碰撞在一处的【真理恒昌】与【薄伽梵歌】的庞大框架。 当神性叙述者、英雄引领者的力量与创造主的力量冲击在一处时,神明之力与定律之间引发的连锁反应,形成了笼罩数百里的诡异气相。 乃至最后,大地之上的,血海尸山。 原缘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老师。 可已经不再是印象中那样永远温和的微笑,而是变得酷烈又残忍,像是野兽那样,可比野兽更加的疯狂。 一个人,向着猎食天使们发起挑战,同自己远胜于己方数百倍的敌人厮杀。 自重围中一步步开出了蜿蜒的血路。 难以想象那是由人类缔造的斗争,也无法想象,会有人如此工于心计的将杀戮的技巧推上如此的高峰。 那是屠杀的展览。 自刀剑的劈斩和交错之中,死亡就降临在此处,就在他的手中。 十倍的围攻,百倍的数量和千倍的敌人无法杀死他,反而像是野草,任由收割。 直到最后,再分不出那究竟是他自己还是敌人的血,只有那一张肃冷的面孔之上,神性的冠冕浮现。 降下死亡! 在漫长的呆滞里,原缘愕然的瞪大眼睛,凝视着画面上的一切。 下意识的小手一抖。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用林十九的账号送出一艘黄金火箭。 旁边的林十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那个……” “嗯?”原缘‘不解’的看过来,令林十九的表情一阵抽搐:“咳咳,没事儿,反正都是赃款……” “以后……以后注意点,这样不好,都是同学们的血汗钱。” 漫长的尴尬里,原缘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大家装作无事发生。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登陆账号。 【‘圆圆不圆’送出了十艘黄金火箭。】 画面上,十道火光从乐园同好会的弹幕欢呼中缓缓升起,瞬息间,原本那些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评论消失不见。 可紧接着,火箭的动画瞬间消失。 在闪金色的画面抖动中,一条七彩的弹幕在慷慨激昂的音乐中升起。 【管理员·‘海拉’送出了一艘太空飞船】! 那光芒如此璀璨,照亮了屏幕前少女幽深的眼瞳。 那一瞬间,林十九从原缘皱起的眉头里嗅到了不妙的味道,眼角克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没错,那是战争…… 粉丝之间的战争,到来了。 …… …… “别他妈光发火箭挡屏幕好么!” 宽阔的办公室里,白发的中年人看着眼前一片片火箭遮住的画面,忍不住恼怒的拍着桌子,“现在这群小姑娘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看直播了?” “咳咳,里面也有几个我们这边的。”对面的米歇尔咳嗽了两声,“我刚刚看到了,还有两条我们学校的……可是阁下,你为什么也要送火箭?” “……顺手,顺手,这不凑个热闹么?” 中年人尴尬的挠了挠白头发,只能转移话题,看着屏幕上被惨烈分尸的腐烂贵妇,缓缓摇头:“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阁下。” “三阶的大司命,看来罗素那个家伙是铁了心的要将他培养成继承人了啊。”谱系之主感慨道:“毕竟是老前辈,一旦动手就雷霆万钧,半点面子都不给。” 同样的秘仪和方法,美洲谱系内也有类似的传承,丽兹三阶的时候就能融合‘左蜂鸟’的神性。 但那是神明贵血传承者的独有待遇,其他谱系的传承也或多或少都有着这样的限制。 如今象牙之塔竟然下了这么大血本,看来是要力捧这个年轻人成为下一代天国谱系的代表了。 如此高调的行事方法,不符合象牙之塔往日的形象,或许这是罗素决定再度插手现境事务的一个讯号。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之后,象牙之塔已经不打算再当看客。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从最新的情报上来看,半个月的时间在丹波内圈内奠定权威,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十几万人从地狱中拉出来……简直是奇迹。” 中年人看向旁边默默翻白眼的米歇尔:“好像上次你也被弄得灰头土脸?” 米歇尔面无表情:“是很不错的年轻人,这一点我承认——不论是才华能力与行事风格,都无愧与英雄的称谓。 至于道德败坏反而是细枝末节。 可惜,毕竟太年轻,恐怕不是愈使的对手。” “谁知道呢?罗素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风格,说不定有什么后手……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能加把火呢?” 中年人淡定的依靠在椅子上,五指之间,缓缓的旋转着一枚古老的金币,在他身后,却有羽蛇的威严身影缓缓升起。 伴随着玛雅金币的回旋,有来自羽蛇的赐福降下,令那璀璨的光芒里,浮现出那个那个年轻人的侧影。 照亮了中年人的微笑。 米歇尔愕然发问:“美洲谱系要表态么?” “不然呢,左右不过是个顺水人情,总要表达一下立场。” 中年人说:“道格拉斯脱离瀛洲不符合美洲谱系的利益,只要他存在一日,就是美洲谱系远东战略的一环。 况且,当年他争夺谱系之主时越了界,几乎引发了内乱,本来应该处死的才对,可白冠王沉睡之前留下的遗命却让他流放到了瀛洲,苟全性命。 这就是老兵不死的意思。 白冠王想要为自己的心腹下属留一个善终。 这么多年来,美洲谱系的优容都依存于此,可现在亚瑟不愿意无声凋零,想要离开瀛洲,就是违背了祂的法令,现境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自他的手中,凝聚着羽蛇祝福的金币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升起。 可就在那一瞬间,镜头的俯瞰之中,便有煌煌烈光,从天而降—— 中年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难以置信,却忍不住失笑: “这都有人抢着来?” 在画面上,无数光华一阵阵呼啸而至! 来自四面八方! 第七百八十五章 祝福 十分钟之前,东夏的清晨。 古老的宅院。 端着搪瓷缸子的老人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刷牙洗漱,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之后,看着庭院,忽然沉默了很久。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之后,直截了当的说:“守静吗,拿一封表文给我。” “……这么突然?”电话另一头的人愣了一下,“你要哪一封啊师傅?” “我想想。” 郭守缺沉吟片刻之后,问:“稷下的收藏里,我记得有一封《太白阴经》的《祭蚩尤文》吧?我急用,还个人情。” “好。” 稷下的校长没挂电话,伸手拿起了座机,半分钟不到,一只头顶着木匣的小狐狸就从院角的小门里溜进来,放下木匣之后甩甩尾巴,嘤嘤叫了两声,跳起来叼着一条腊肉,撒腿就消失不见了。 都跟着玄鸟学了坏。 来这儿的山精水怪,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薅点羊毛回家。 这一次郭守缺却没心思骂人,而是低头,打开了面前的匣子。 在开启的木匣里,昔日尘封多年的表文重见天日,孕育了千年的古老墨痕之间,饱满的杀意几乎冲霄而起,幻化为一缕凌厉的白虹。 “好,就这个了。” 郭守缺想了一下,轻声笑了起来:“倒也算是一份薄礼。” 隔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嘈杂巨响,就好像窥见了异国天穹之下的杀戮和死亡那样,再度见证了那一缕尊贵神性冉冉升起的模样。 如此熟悉。 “你的时候到了,小子。” 在他的十指之间,一缕明艳的火焰浮现,照亮了老人的笑容:“让老朽扶你一把——” 祭文瞬间被火焰所吞没。 可其中无数古老的字符却好像融入了烈火之中,缓缓升起,舞动着,化为了直达天庭的浩荡回音。 那是自人间所书写的痕迹,由人类所编制创造出的神话。 “炎帝之后蚩尤之神曰:太古之初,风尚敦素,拓石为弩,弦木为弧。今乃烁金为兵,割革为甲,树旗帜,建鼓鼙,为戈矛,为戟盾。 圣人御宇,奄有寰海,四征不庭,服强畏威,伐叛诛暴,制五兵之利,为万国之资。皇帝子育群生,义征不德。戎狄凶狡,蚁聚要荒……” 在火焰的照耀之下,郭守缺双手举起,顶礼赞颂:“今六师戒严,恭行天罚,神之不昧,景福来臻,使鼍鼓增气,熊旌佐威,邑无坚城,野无横阵……” 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渐渐高昂,到最后,压垮了尘世一切杂响,仿佛化为了浩荡的天地鸣动。 伴随着往昔大量修正值的涌现,这一份堪比神迹刻印的威严祭文自天地之间缓缓升起,令往昔的神威重现,化为了庄严而狂暴的身影。 “——如飞霜而卷木,如拔山而压卵,火烈风扫,戎夏大同!允我一人之德,由尔五兵之功!!!” 那一瞬间,自兵主的神威之中所延伸出的肃冷冠冕于天地之间涌现。 地狱的最深处,黑暗里前行的褚海似是有所感应,愕然回头,旋即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微笑。在他身后,荒古的巨神轮廓再度重现,向着尘世投去了应许的一指。 于是,浩荡光流从东夏的大地之上沸腾而起,向着瀛洲,呼啸而去。 应天府,正在看着电视下饭的老头儿愣了一下,旋即愕然的摘下眼镜。 “说好了就凑个份子,这老东西,怎么就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合着不是你的就不心疼吗,守静那点工资都不够扣的!” 他捏着下巴,抠了半天,忍不住摇头叹息:“得,我也凑一份吧。”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老者的手指屈起,微微探出,自有洪钟大吕的轰鸣迸发,但是人耳却无从知悉,只有悠远的回音自边境之外掀起滔天海潮。 渊暗的天地中,烛阴撇嘴:“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那么大方的?” 就好像看到班级群里有热心的家长带头给老师发红包一样。 五味陈杂。 你们他娘的是不是都商量好了? 算了,孙子都白送了,也不差这点学费—— 烛阴抬眸,令恶孽之道掀起滚滚浊流。 而遥远的边境,舆岱山中的万叶低鸣,自老太太指尖,一缕翠光化为飞鸟的模样,展开双翼,向着远方振翅而去。 此时此刻,整个现境,无数流光飞掠,自地上升起,向着瀛洲疾驰飞出! 地狱之中,还有更深远的鸣动迸发。 “行吧行吧,多去其他地方给别人添点麻烦,可别再回来搞事儿了昂。” 曾经的铁晶座,如今天狱堡垒·荷鲁斯的雏形里,熔炉旁边的大宗师挥手,随意的将一块铁片抛入了虚空中。 浩荡的乐章已经更深的深度中升起,甚至比他的动作还要更快—— “妙哉,妙哉!” 永恒交响所笼罩的寂静之城里,传来了饱含喜悦的狂笑,二十一位灾厄乐师对这救赎的演奏予以认证与援助。 深渊厨魔的饕餮投影紧随其后,将一切阻挠尽数切裂。 不止是边境·暗网献上了事象升腾的祝福,连考古队的发掘现场,折叠椅上看着直播的吕西安也愉快的献上了掌声。 自深度17的绝境之中,向现境的年轻人致以祝福。 当第一缕来自暗网的流光从天空的尽头浮现时,紧随其后的乃是无穷尽的金色暴雨,将这动荡的战场尽数笼罩。 阴暗的天穹被那漫天的光辉照亮。 大司命的神性冠冕自槐诗头上浮现。 来自兵主的加持从天而降,巨神的虚影仰天长啸,紧接着,羽蛇之祝从风中浮现,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迸发。 槐诗的灵魂之中,命运之书剧震。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这一瞬间究竟有多少个BUFF出现在扉页上。 【兵主天命·征讨不臣】令神性勃发,赋予克敌制胜的特攻,【羽蛇之祝·无穷之息】让源质涌动,一切空虚尽数补全,紧随其后,是烛龙恶孽所赠的【以血还血】、原氏的【万刃兵锋】、青帝的【长青之季】、暗网三贤人给予的【事象升腾】、铁晶座中飞来的炼金奇迹【翠化交融】,诸地狱音乐协会的【谐音交响】,厨魔组委会所馈赠的【养生主·以无厚入有间】……甚至还有来自铸日者的【永恒之诗】! 那些平日里无比罕见甚至无人听闻的祝福如今像是暴雨一样,自无数探镜的观测之中从天而降,洒遍了整个丹波内圈,最终汇聚在一人的手中。 从神性到源质、自圣痕至事象、然后是气力、时运、效率、回复、增益、加持、治愈…… 此刻命运之书的扉页已经被密集的字迹填满,甚至快要装不下! 就好像,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此处而运转,无数星辰的辉光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令大司命的神性运转,辐射,扩散,将一切笼罩,刀剑之上浮现庄严而暴虐的烈焰。 令他向前。 一步步,撕裂眼前的阵列和敌人,踏碎脚下的尸骨,斩落刀和剑,以最残酷的方式扩散死亡。 天罚降临! 就在他的手中! 血液在沸腾,焕发出熔岩的温度,当进入超限状态的瞬间,槐诗几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钢铁。 狂暴的力量灼烧着他的意志,这一份在重重祝福之下无止境飙升的力量自随意的挥洒中爆发。 重围之中,槐诗咆哮,禹步践踏,大地轰鸣,气浪席卷,而槐诗已经撞破了眼前宛如城墙的防卫,踩在猎食天使的羽翼之上。 向着远方,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美德之剑在五指之间浮现,紧接着迸发耀眼的烈光,在无穷尽的源质的沃灌之下,迅速激化,解离,当失去了实体的形态之后,便只剩下一缕来自黎明的珍贵光辉。 此刻,那光辉却在千万倍的增长。 就像是烈日降临于此那样! 辉光之剑狂暴的燃烧着,汇聚了无数的赐福与加持之后,浩荡长鸣。 伴随着槐诗的动作,向前,呼啸而出! 一切阻拦都被势如破竹的撕裂。 无数血气来不及蒸发,就升腾而起,好像缓缓绽开的伤痕那样,紧随在美德之剑后方,向前延伸。 将一切阻碍,节节贯穿。 此刻,自上空中俯瞰,那一道炙热的残痕刺痛了无数探镜之后的眼眸,令大地灼烧,涌动的地狱大群自正中分裂。 宛如摩西眼前的海洋。 直达尽头! 弹指间,烈光将那一具骸骨和腐肉铸就的深渊化身贯穿,庞大的力量爆发,拉扯着那一具身体向后飞出,引发狂乱的余波。 将它钉死在了大地之上! 火焰自尸生之主的躯壳中喷薄而出,黎明的烈光将深渊的精髓焚烧殆尽。 尸生之主艰难的昂起头,纵声咆哮,想要拔出胸前的利刃。 但最后的挣扎不会有用。 因为愤怒的斧刃已经抬起,对准它的脖颈。 “再见。” 槐诗俯瞰着它渐渐扭曲的脸,冷声道别。 斧刃斩落,干脆利落的破裂声迸发,一颗残缺的头颅滚落在火焰里,无声的化为盐与硫磺的飞灰。 最后的阻碍就此拔除。 前方再无任何敌人的阻拦。 灰烬之中,槐诗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看向帝国酒店的废墟之下。那个漠然凝视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神城未来! “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槐诗微笑着,拔出了染血的怨憎,“终于,找到你了……” 结束的时候,该到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自由之门 二十分钟前,天刚刚亮的时候。 不紧不慢的走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叶雪涯的脚步停在了沉寂的大门之外。 曾经哪怕深夜中也繁华无比、热闹喧嚣的府邸,此刻一片冷清,那些往来的仆人都已经不见了,只有大门敞开着。 任人来去。 “真冷清啊。” 叶雪涯轻声叹息,敲了敲身旁的门:“请问将军在家么?” 无人回应,她迈步向前,如恶客那样不请自入。 环顾着周遭华美的一切,专注的欣赏,不论是第几次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精致和美丽。 就这样,步步向前,一直来到了空旷的海滩之上。 往昔那样青春靓丽的美景,在这里嬉闹的漂亮女孩儿们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静寂。 在唯一一盏亮着的灯光和遮阳伞下面上,那个男人坐在摇椅上,静静的眺望着海湾另一头的城市,凝视着被烧红的天空。 就好像欣赏着什么样的绝景一样。 “请问有啤酒吗?” 叶雪涯收起雨伞,挂在了酒柜的旁边,看向将军的收藏:“我比较喜欢麦芽香浓一点的,有什么推荐么?” 将军无所谓的挥手,“喝惯了味道都差不多。” “哦吼,那我就随便拿啦。” 叶雪涯眉开眼笑,拿了两罐出来之后,坐在了将军旁边的椅子上。 同他一起端详远方的战场。 “坐在这个角度看,京都果然特别美啊。”她扯开了啤酒的拉环,啧啧感慨:“有权有势真好,独享好风景。” 将军抬起手,弹了弹雪茄的灰,“骑马的那个小鬼,是东夏的?我记得,上次他好像跟你一起来过。” “啊,原照么?是啊。”叶雪涯颔首,“小鬼的长大只需要一瞬间啊,他家里的老头儿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高兴坏了吧?” “完全成为了背景板,变成用来衬托的配角,有什么可欣喜的么?” 将军嗤笑,“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战争中不论有多少光彩的英雄,最终一切只却能成就一个。其余的人泯然于众,或者,死葬荒野。” “这就不一样了啊,将军。” 叶雪涯摇头:“对于原家而言,死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不能轰轰烈烈,死的时候时候又默默无闻。 那群家伙并不在乎取得的成果,却对过程和方式比任何人更加执着。那个小鬼不是为了出风头或者是出人头地而去的,他只是想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哪怕为此而死,他也不会可惜。” “听起来容易死的早。” “所以作为长辈,才要耐心引导啊。” 叶雪涯笑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忽然开口发问:“将军阁下,牺牲了十万人,为了自由……可这真的值得么?” “这不正是自由的价值所在么?” 将军平静的回答:“想要得到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 漫长的沉默里,叶雪涯仰头,把一罐啤酒喝完,擦了擦嘴,却没有去动桌子上的另一罐,只是感慨:“当初白冠王没有让你当上谱系之主,可能还真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啊。” 将军没有回答。 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天空的尽头。 伴随着灭绝之光的降下,笼罩瀛洲的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运行失常,令瀛洲的上空渐渐浮现一道无形的裂痕…… “还有八个小时,五常临时会议就要开始了,阁下。” 叶雪涯说:“为了针对诸界之战,接下来天文会和各大谱系一定会将现境内的所有不安因素全部扫除……” 她说:“如果让人知道将军不惜和黄金黎明联合在一起,故意引发混种暴乱,意图击溃瀛洲框架,导致费尔巴哈事件重演,只为了逃出枷锁的话,那么……结果会是如何呢?” “那已经与我无关了。” 将军漠然的回答。 他能够感受到瀛洲谱系施加在自己天命之上的重力正在缓缓消散,很快,束缚在鹰神之上的枷锁就将彻底溃散。 他将得到自由。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不在乎。 除了自由,他任何东西都不在乎。 “其实,没必要这样。”叶雪涯忽然说,“我倒是有另一个提议。” 将军缓缓回过头,端详着她的面孔,忍不住嗤笑:“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提议?” 叶雪涯耸肩,“因为你不一定走得了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瀛洲天空之上传来无声的震颤。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将军所期冀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展露出现境之外的无尽之海。 可在那裂隙之后,无尽的海洋中,却骤然有一道狂乱的电光亮起。 没有任何雷鸣扩散。 宛如幻觉那样。 只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缓缓浮现。 “人越老,就越是喜欢记仇的,将军大人。”叶雪涯露出微笑:“上次你当着玄鸟的面欺负小孩儿,可是已经被他狠狠记了好几笔了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在无尽之海,万丈狂澜骤然平复,大海在瞬间宁静无比,平滑的像是镜子一样。 在那个人的脚下。 寂静突如其来。 将军缓缓抬起眼瞳,碧绿的眼眸里,肃冷的杀意迸发。 叶雪涯将第二罐啤酒拉开,狠狠的喝了一大口,感受着漫长的放线之后终于能够收网的安心和愉悦感。 “我来为您介绍一下如何?” 她说,“那位守在您自由之门后面的大叔,就是亚洲区这个月轮值的现境守护,赫赫有名的天罚代行者。 同时,也是您的头号黑子,有十九个小号每天在推上骂您,总共被您拉黑了十七次的网络毒瘤。” 伴随着她的话语,有威严瑞兽的轮廓浮现,双眸抬起,迸射出冷厉的光焰。 “……这就是麒麟?”将军忍不住冷笑,“我可不喜欢便宜酒啊。” “我也不喜欢老人。” 来者低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修长的八角铁鞭,“打起来不太有成就感啊……” 那一瞬间,海洋之上的阴云,轰然破碎。 浩瀚的烈光照落,照亮了中年人鬓边早衰的白发,可那发亮的并不是太阳,而是浩荡到仿佛没有穷尽的……雷霆之光! 无数酷烈的雷霆化为海洋。 【十方山河·光明遍满】 符残光。 ——东夏第一·符残光! …… …… 当经历了漫长时光之后所创造出的化身被斩杀殆尽。 愈使在黑暗中的面目里浮现震怒的光芒,无数嘴唇自褴褛的斗篷之下开启,无声狂啸。于是,就在远方,无数纠缠的巨大手臂之间,至福乐土的大门后传来了无数嘶鸣和咆哮声。 地狱剧震,漆黑的潮水涌动着,再度向着现境上浮…… 不惜代价的投入力量。 可就在那一瞬,大地之上,浮现无数碎裂的霜华。 “差不多了。” 柳东黎放下了望远镜:“天凉了,愈使集团也该破产了。” 伴随着柳东黎的话语,在他身后的残缺身影抬起双手,向着前方的入口,奋力握紧。 阴云剧震,无数苍白的冰晶从其中浮现,将传送门笼罩在内,紧接着,来自神话之中的极寒在这瞬间降临。 霜雹之灾,从天而降! 极寒的冻气将云层之中的水分冻结为刀剑一样的霜雹,原本稀疏的薄雨都悬停在了半空之中,伴随着全力展开的神迹刻印,向着正中骤然收缩。千万道霜色的光华在飓风中收束,化为足以称之为天灾的凄白龙卷。 转瞬间,便将至福乐土的桥梁吞没其中。 此刻每一颗霜雹都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利刃,随着十灾的全力催发,在将万物冻灭的冷酷神意之中,降下毁灭。 那诚然是足以毁灭一整个城市的力量,此刻伴随着使用者不计代价的展开,只是弹指间,就将无数拉扯在一起的庞大手臂撕裂,斩碎,自霜风龙卷中寸寸剐断,直至再渺小的碎片也在恐怖的低温中冻结,撕裂,不断的碰撞,化为肉眼难见的冰晶尘埃。 当霜雹灾的龙卷轰然消散的瞬间,劳伦斯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呕出的冻结的血。 此刻的他,早已经……四分五裂! 倒不如说,在被人碎尸万段之后,又重新拼好了,用冰晶强行补全了失去的肢体,然后将身躯的裂口再度冻结在一处。 千疮百孔,偏偏又保持着完整。 柳东黎伸手,拔出注射器,将来从技术部中掠得的珍贵药剂注入了他的脖颈,令濒死的躯壳再度焕发出一缕生机。 “撑住点,我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 劳伦斯摇头,无所谓的笑了笑,残缺的手指伸入怀中,取出了烟盒,可里面的烟卷也已经被冻的粉碎。 柳东黎摸了摸口袋,将自己的那包丢给他,还送了一个打火机:“少抽点吧,肺都只剩下一半了。” 劳伦斯歪头,颤抖的手指将烟卷点燃,深吸,些许的暖意涌入肺腑,令那冻结的心脏好像也再度跳动起来了一样。 “就知道你他妈救我准没好事儿……” 他艰难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远方降下的辉光,神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说实话,我这还是第一次和天文会的人联手。” 柳东黎笑了起来:“怎么?要肃反锄奸么?” “下次再说吧。他干得不错,总要让他继续做完……” 劳伦斯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叹息,“可你呢?你又要跑了?跟我回迦南吧,柳东黎,佩伦先生在等你回去。” “我就算了,当了这么多年天文会的走狗,回去之后和老头儿没什么共同语言了啊。” 柳东黎挠了挠头,无奈耸肩:“都三十多了,没了工作就回去啃老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劳伦斯没有再劝,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那你走吧。”他说,“我累了,不送你了。” “谢啦,劳伦斯。” 柳东黎挥手道别,“下次大概还要再麻烦你了。” 他转过身,向着前方的废墟走去。 可身后却传来劳伦斯的声音。 “柳东黎……”那个依靠在废墟中的男人抬起眼睛,沙哑的问:“你真的是为了拯救丹波内圈而来的么?” “……” 沉默里,柳东黎没有说话。 只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远方那庄严的辉光,凝视着那个行走在大地上的身影。 像是英雄一样。 那正是他曾经所憧憬,用尽一切努力,所想要成为的模样。 只可惜,曾经的菲尼克斯,早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费尔巴哈公馆,和他想要救助的那些人死在了一起。 从那之后,徘徊在大地之上的,就只剩下了亡魂。 “当然不是啊,劳伦斯。” 柳东黎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向前:“我是为了我自己。” 自始至终,我都只是……想要复仇而已。 第七百八十七章 抉择 象牙之塔的投影之下,薄伽梵歌的沙哑颂唱响彻天地。 可丹波内圈的上空,真理恒昌的框架依旧未曾有过任何动摇。 如此针锋相对的碰撞,已经不是两人之力,而是象牙之塔同无何有之乡、边境和地狱之间的定律交锋。 “看啊,在全境的见证之下,未来的希望冉冉升起,多么美好。” 伍德曼俯瞰着落在地上的华光,难掩嘲弄,“你们对他所抱有的期望过于庞大,希望他一手解决最后的收尾,能够成为明日之星,是不是想得太美了一点?” “这是年轻人的舞台了,伍德曼。” 化身为奎师那的老人冷淡回应,“这是由他们所创造的奇迹,就应该他们所享。” “也将由他们吞下最后的恶果,在全世界的人见证之下。” 伍德曼的眼神浮现阴暗和戏谑:“英雄的成就只需要一瞬,英雄的陨落也一样——你的天命源自天竺的英雄造就者,难道不明白这一点么? 自古以来,誓约是成就英雄最佳助力,也是毁灭英雄的最好方式……还是说,库丘林的前车之鉴难道不能令你们警醒?迦尔纳的惨死不足以令你们警惕?” “他不是库丘林,也不是迦尔纳。” “谁知道呢?谁又能说得明白,圣骑士究竟会不会吃死婴儿?” 伍德曼大笑:“我未曾预想到这样的场景会出现,也未曾预料到丹波内圈能够有所救赎,是你们赢了一局,但没关系,恶果早已经铸成。 我有三个问题,三个问题都会在今天得到解答。 关于毁灭要素的结合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记录,剩下的两个,也将因你们所期冀的英雄而成!”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 大地之上,神城未来凝视着一步步走来的槐诗。 缓缓展开双臂。 就那样,引颈就戮。 槐诗面无表情的拔出蝇王,扣动扳机。 可在真理恒昌所隔绝的领域之外,副校长艾萨克却勃然色变,来自未来时轴的片段带来了阴暗的预感,令他不顾一切的动手,向着眼前的框架发起冲击。 克罗诺斯的奇迹运行在他的躯壳之中。 随着他抬起的手指,猛然向前探出——可紧接着,手指之上崩裂开了一道缝隙。 真理恒昌的框架反击,庞大的力量令他手指的皮肉炸裂,只剩下了一层惨烈的筋膜包裹。 在无数框架之中,【真理恒昌】并不具备马瑟斯【壮哉吾血】那样对于生物的强力塑造和控制,也不同于【原始汤】那样的混沌侵蚀性。 相比起来,真理恒昌更加的纯粹。 ——Magna Est Veritas Et Praevavebit。 其意为‘践行真理’。 它不具备其他一切任何的增强或者特效,甚至不可能对创造主本身提供什么加成,它的所有功能都只为一个目的服务——为创造者提供最完美最理想的实验条件。 它是绝佳的实验室和培养皿。 不带任何修改目的的辅助,不带任何强制性的去耦合,而是创造出最佳的环境,任由内部状况演变。 而现在,在伍德曼的刻意控制之下,它已经完全放弃了对内的调控,转而面向对外进行封闭和隔绝。 不允许任何外来的升华者进入其中,干扰到即将诞生的成果。 艾萨克面无表情,再度抬起手掌。 梅菲斯特的幻影嘲弄俯瞰,见证着他操作时轴在瞬间将自己的力量重叠数百次,奋尽全力的发起冲击。 紧接着,他的手臂连带着半身的礼服都在反击之下瞬间崩溃,只剩下嶙峋的白骨,鲜血淋漓。 在他面前,只是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隙。 甚至不足以让微尘通过。 来自真理恒昌的斥力扩散,抗拒着克罗诺斯的入侵,越是庞大的奇迹,便越是会被这一份强大的斥力所排斥。 “已经晚了,年轻人,你无法代替他做出抉择……”伍德曼的幻影从他身旁浮现,依靠在框架的壁障之上,微笑:“这就是英雄所必须承担的代价。” 那一瞬间,就在槐诗眼前,灰飞烟灭的神城未来再度重生。 面无表情的,抬起手。 向着对手的英雄之举,献上掌声。 “恭喜你,槐诗。”他说:“你赋予了他们虚无缥缈的希望,赢得了根本并不存在的未来,恭喜你,恭喜你。” “口不对心,重来。”槐诗再度扣动了扳机。 审判模式·启动! 神城未来的身体一震,大半截身体瞬间蒸发,可紧接着,无数血肉再度从断口之中生长,重组,化为了他的模样。 那个人的神情依旧漠然又冷淡。 “这次就没有恭喜了么?” 槐诗歪头看着他,一步步踏前,拖曳着沉重的怨憎之刃:“你觉得有永生之兽的生命力,所以有恃无恐?没关系,不论是多少次,我都会杀了你……” “可这样真的好么,槐诗?”伍德曼的少年幻影浮现在眼前,微笑着发问:“死亡真的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槐诗脚步不停,撞破了眼前的幻影,剑刃斩落。 斩首! 断裂的头颅未曾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见,紧接着新的头颅再度重生。 神城未来表情依旧,任由槐诗将自己乱刀分尸,自灰烬中再度重生,当血色流淌而出时,涌动在其中的漆黑色彩便无声的将一切祝福尽数吞噬。 这一次,他未曾完全愈合,甚至重生的速度都变慢了,甚至被切裂的地方还残留着一道道伤痕。 可正是那一刻,槐诗终于察觉到了刻骨的恶寒。 来自于面前的男人。 来自于他的憎恨和隐藏在那一双漆黑眼眸之后的东西。 那不是死亡预感的惊醒,而是某个被忽略在脑后的问题忽然缓缓浮现,若隐若现的在意识中展露轮廓。 带来了不安的预兆。 他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不动手了,槐诗?” 神城未来抬起面孔,轻声问:“来杀了我啊,成就你的英雄之梦。” 他已经放弃了抵抗。 从救赎降临的那一刻,从丹波内圈拒绝进入地狱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明白,自己的计划迎来了失败。 近乎,一败涂地。 绝望中的混种放弃了深渊之路,没有接受他的指引,而是握住了槐诗所伸出的手。 从那之后所剩下的,便不过是终结的倒计时,苟延残喘的徒劳时光。 费尽心机之后,用尽了他所有的才能和力量,跨过了漫长的阻碍,他并未曾被柳东黎所杀死,而是倒在了从未曾放在眼中的人面前。 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份来自命运的嘲弄与打击,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稻草,他选择了放弃。存留下的,只有漫长时光中对这一切的痛苦和恨意。 迎来了彻底的凝固。 现在,就在他的胸前,一个漆黑的环形印记却缓缓浮现,散发出来自深渊的狰狞气息。 那是牧场主的标志。 他终于作为信徒,接受了来自愈使的施洗,成为了毁灭要素融合的关键,作为不死之人的象征,向着永恒的地狱之神献上了信仰。 如今的他,作为永生之兽的人形分支的同时,已经是牧场主麾下的冠戴者。 以此为凭,灭绝一切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缓慢的融合为一体——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而他,抬起脖子,展示上面无法愈合的裂口,引颈就戮。 等待死亡。 “他并不是不死的,槐诗,看到了么?” 伍德曼的幻影自破碎中再度弥合,依旧在微笑:“你是丹波内圈所认可的大司命,只要你动用神性,便能够予以此处的混种最彻底的死亡——这是你的天命,神城未来无法逃避,哪怕植入了永生之兽的血肉也没有用。 可是,代价呢,槐诗? 作为大司命,你应该能够察觉到那些混种身上的变化吧? 你知道现在的丹波内圈内,感染了这一份治愈之毒的‘沼泽人’有多少么?在我的框架统计里,总数为五万六千四百人,甚至还在上涨…… 而所有‘治愈者’的源头,就在你的眼前。 ——他就是【沼泽人】的中枢,永生之兽的人形分支!” 那一瞬间,在槐诗的沉默中,伍德曼咧嘴,狞笑。 终于,图穷匕见…… “如果他不死,牧场主和不死之兽的要素将在他的身体内完成融合,在十分钟之后!” 伍德曼大笑着,展开双臂:“可一旦他被杀死,所有永生之兽的细胞将彻底失控。开始在本能之下自行传播扩散,侵蚀这里的每一个兽化特征者,令整个丹波内圈的十几万人迎来不可逆的异变。 届时,存续院会对这里进行最彻底的净化—— 你所保护的所有人,你想要救赎的一切,都将因此而灭亡,一个细胞都不存在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死寂里,他凝视着眼前的英雄,愉悦的发问:“即便是如此,你也要杀死他么,槐诗?” 选择吧,槐诗,在全世界的见证之下—— 是保护丹波内圈,还是保护这个世界? 是向那些对你求救的人挥舞屠刀,还是冷酷的束手,任由一切迎来最恶的下场! 英雄陨落的瞬间,即将到来。 第七百八十八章 答案 此时此刻,暗网的直播之中,所有的见证者的注视之下…… 槐诗,陷入了沉默。 “老师……” 原缘不自觉的,将手里的屏幕捏出了裂痕。 在她身后,林十九已经关掉了手机,走出了门外,不想再看下去。 但还有更多的人急不可待,瞪大了眼睛,难以克制戏谑与好奇,等待着新生的英雄做出抉择。 等待陨落那一瞬间的到来。 “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罗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撑着下巴,凝视着眼前的屏幕,还有屏幕之后的幻影。 “我哪儿知道?” 彤姬淡然的耸肩,并不关心结果:“不论怎么选,他都是我的契约者,这一点不会改变,不是吗?” “你不担心他会被击溃么?” “为什么?”彤姬不解的看过来:“只不过是一个幼儿园朋友都会觉得无趣的选择而已,不至于这么纠结吧?” “放轻松,罗素。”她断然的说道:“这种程度的抉择,对他而言,只是个小问题而已。” 他不会犹豫,也不会害怕。 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拷问所击溃。 也不会在伍德曼这种人的面前倒下。 她微笑着,对此,信心十足:“所谓的英雄,不就是这样吗?” …… …… 就这样,在所有人眼前的屏幕中,槐诗终于抬起了眼眸。 视线却未曾在伍德曼的幻影中停留,而是看向眼前的对手:“他说的是真的么,神城?” 神城未来没有说话,只是戏谑的看着他。 “回答我,神城未来——” 槐诗一字一顿的发问:“杀死你之后,永生之兽的细胞会彻底失去控制,这句话,是真的吗?” 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威胁,只是郑重又认真的求证,向着自己的敌人发问,不容许他在逃避回答! “当然啊,槐诗。” 神城未来终于开口,冷笑:“难道你期待能从我的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话?告诉你他说的都是假的,让你心安理得的屠杀?” “……是这样啊。”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他,却忍不住露出安心的神情:“那可真是,太好啦。” 伍德曼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来不及说话,怨憎之刃横扫,将他的幻影切裂。 展露出那一双决绝的眼眸。 还有他的笑容。 屏幕前面,玄鸟愕然的摘下了眼镜。 不止是他,此时此刻,所有在屏幕前面等待结果的人,都窥见那无从作假,毫不掩饰的愉快神情。 神城未来僵硬在原地。 他想要说话,可槐诗却一步步踏前,手中的怨憎之刃凄鸣,突刺,从他的口中刺入,贯穿脊髓,将他钉死在了坍塌的墙壁之上。 难以发出声音—— “倘若如此的话,条件反过来,也是能够成立的,对吧?” 槐诗凝视着他颤动的眼眸,一字一顿的问:“如果你死了,所有永生之兽的细胞都将失控的话……那么,通过你,将所有沼人症的病毒重新收容,也是能够做到的,对吧?” 神城未来奋力嘶鸣,嘴唇开阖,可是被绞烂的舌头却发不出声音。 到最后,挤出狰狞的笑容。 冰冷又嘲弄。 太过于天真了,槐诗,难道你以为我会配合吗? “不,并不需要你来配合。” 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那样,槐诗轻声回答,“如果非要说载体的话,在你眼前,不是还有另一个么?” 那一瞬间,神城未来的笑容陷入了呆滞。 就在他的眼前。 ——大司命,露出了微笑。 “我是由丹波内圈所认可的大司命,对不对?”他说,“由我来承担这一切,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再不见暴戾。 那样平静又安心的事情,就好像如释重负那样。 根本未曾犹豫,也未曾从两个选择之中有过任何的思考,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做任何选择题。 比起全世界,比起十几万人来,难道不是还有更小的单位存在吗? 祓除毒害,灭尽不祥。 这难道不正是大司命的天命么?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庆幸和轻松,愉快的难以言喻。 这就是自己来到这里的意义。 可那样的神情,却令神城未来的渐渐的呆滞,就好像窥见了什么莫可名状的怪物在自己的面前咧嘴狞笑一样。 自剑刃撕裂的剧痛中,神城未来怒吼,伸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可紧接着,两把锋锐的长钉从槐诗的五指之间浮现,将他的双手钉在了墙上,不容许他的任何反抗和挣扎。 就这样,槐诗低下头,俯瞰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有多么了不起。充其量……也不过是出于自己的想法,一直在肆意妄为而已。 不过,我现在觉得,我真的挺牛逼的。” “感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神城。” 他说,“谢谢你。”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化为金铁的手臂刺入了神城未来的肺腑,冷酷的拆分血肉,撕裂骨骼,没入了最深处,五指渐渐收缩。 血色飞迸而出。 惨烈的嘶鸣迸发,神城未来奋力挣扎,但挣扎不会有用,一切皆已注定。 “仔细想来,咱俩从没有好好谈过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你作为反派的戏份实在是有些稀薄,太过于微不足道。 不过作为垫脚石而言,已经足够出彩。” 槐诗凝视着那一双颤动的眼瞳,郑重的道别:“就像是你说的那样——细胞的聚合与生命的执念不过是偶然,唯有分离和死亡,才是亘古长存的奇迹。” 现在,时候到了,神城未来。 槐诗握紧了那一颗畸形的心脏,告诉他: “该上路了!” 那一瞬间,大司命的神性冠冕再次从虚空中浮现,燃起寂灭的光芒。 ——铸造,开始! 铸造熔炉之中的漆黑火光再次燃起,无穷尽的源质自神性的催发之下迎来质变,化为暗影,如火焰那样扩散。 瞬间将嘶鸣的神城未来吞没在其中。 大司命的天命运行于此处。 燃烧的暗影席卷,将神城未来的一切尽数扯入残酷的灭绝之中,将一切躁动的灾厄,尽数吞吃! 正是在那一刻,从破碎的心脏中有洪流席卷的声音迸发。 就好像撕裂了最后的闸门,在阳生的逆向萃取之下,隐藏在那一具躯壳之下的灾厄轰然扩散! 猩红的洪流席卷。 那是生命的色彩。 来自永生之兽的生命力化为了将一切吞没的血色海潮,从槐诗的五指之间溢出,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可紧接着,在槐诗的身后,有庞大的虚影升起。 不同于往日的埋骨圣所,曾经的腐烂之梦也已经消失不见,再看不见任何的门扉和火光,只有一片幽深的黑暗。 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巨大的漩涡从其中升起,散发着无穷尽的引力,拉扯着一切暴虐的血色投入其中,将一切生命尽数吞吃。 在神性的二度升华之下,少司命的天赋迎来了最终的蜕变,无数的死亡化为了基石,撑起了寂灭的轮廓。 此乃,‘归墟’! 现在,那一轮黑暗的漩涡升起了,吞吃着生命的狂潮,迸发浩荡的轰鸣,永不见底的黑暗里涌动着死亡的辉光。 有痛苦的尖叫声从神城的躯壳之下迸发。 就像是垂死的野兽那样,如此疯狂和绝望,响彻在每一个沼人感染者的耳边。 那是死亡的余音。 就好像凭空失去了大量的血液一样,那些茫然的人一个个软倒在地,剧烈的喘息,大口的呛咳出漆黑的粘液。 那是无数死去的细胞。 在大司命的收束之下,一切来自永生之兽的余毒都被尽数吞吃。 那些燃烧的血色顺着槐诗的右臂,向上蔓延,将他吞没在其中。像是舞动的火焰一样,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眸。 自其中,传来沙哑的笑声。 槐诗咆哮。 归墟之中,大司命的神性轰然运转,带动着铸造熔炉的运行,令源质质变再度加速——不顾永生之兽的血肉侵蚀,将一切尽数吞吃。 灭亡的时候要到了。 这便是最后的牺牲!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万里之外,玄鸟擦拭着手里的眼镜,忍不住失笑:“这哪里是英雄的陨落呢,伍德曼?” 这分明是他真正的诞生! 那一瞬间,黑暗中,传来愈使的震怒嘶鸣。 牧场主的神力席卷,即将爆发而出,将槐诗彻底撕裂。 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一颗子弹擦过了愈使的面孔,深深的楔入了遍布血肉触须的墙壁之中。 庞大的地下广场的尽头,电梯缓缓开启。 展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还有那一张缓缓抬起的面孔。 “哟!愈使,好久不见。” 柳东黎歪头想了一下,微笑着告诉他:“我是来谈条件的。” 相隔十余年之后,费尔巴哈的亡魂和毁灭那一切的元凶终于自异国的黑暗中重逢。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柳东黎愉快的举起手,就好像来参加生日宴会那样,再次扣动扳机,击碎了那一张蠕动的面孔,告诉祂: “Surprise matherfucker!” 回答他的是横扫而来的黑暗,那一瞬间,无数触手便从黑暗中穿刺而来,瞬间,揉碎了他手中的武器,击溃了他的所有防御,贯穿了他的躯壳。 “过于不智,柳东黎。” 破碎的褴褛之衣下,愈使的身体迅速膨胀,展露真容,无数溃烂之口从黑暗中浮现,千百双诅咒之眼低头俯瞰。 “简直,愚昧!” 祂漠然的蹂躏着眼前的敌人,“汝受眼界所限,执念所迷,无法从无数次时间的轮回中习得任何的真知——” 自黑暗里,由牧场主所赐下的狰狞力量浮现,名为愈使的半神漠然的宣告: “吾乃众,吾乃一,吾与这世间的病患同存!” “汝注定无法完成愿望。” 黑暗里,迅速膨胀的狰狞怪物在不断的吞吃着柳东黎的身体,一寸寸的予以蹂躏:“所谓的复仇不过是一场幻梦,为何不学会放弃!” “恩,我早就放弃了。” 自粉身碎骨的痛楚中,柳东黎咧嘴,微笑着告诉他:“在我复仇完毕之后……” 这一刻,愈使的脸色骤然一变。 从柳东黎破碎的身体之中,漆黑的色彩迅速的浮现,同源的灾厄缓缓扩散……那是曾经牧场主在吞吃之时所留下的残痕。 无法磨灭的诅咒,同时,也是无法根除的污染。 只要存在一日,便会无时不刻的赠与折磨和痛苦,只要稍有疏忽,就会源源不断的将人转化为至福乐土的从属…… 这是和愈使如出一辙的本质! 在断绝了药品的遏制之后,柳东黎的身体已经即将彻底转化,甚至早已经遍布毒株…… 从槐诗所杀死的愈使化身之中获取的样本,此刻正在他的体内疯狂繁殖,同他眼前的对手在瞬间融为一体。 正在那一瞬间,共鸣从时光的尽头迸发。 属于彩虹桥的光芒,从天而降。 将他们笼罩在内。 来自三大封锁的力量覆盖了一切,令时光彻底冻结,在这近乎凝固的时光里,柳东黎缓缓抬起头,端详着祂僵硬扭曲的神情,微笑如故。 “现在,紧张刺激的猜谜时间开始——” 他轻声说,“你猜,我这么多次时间跳跃,需要的燃料,从哪里来的?” ——答案,就是你。 第七百八十九章 奇迹 这就是最终的答案。 早已经在无数次时光跳跃之前完成的复仇。 诚然,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和愈使这样由牧场主亲自缔造的神性存在相比,哪怕是五阶升华者也难以将其根除,更不要提一个早就被诅咒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残废。 可哪怕是愈使,同彩虹桥这样笼罩了整个现境的三大封锁相较,也不过宛如尘埃。 早已经和现境结合为一体的彩虹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便相当于整个现境力量的体现。 因此,便能够得出结论:只要能够借用彩虹桥的力量,哪怕是愈使也能够被一个残废轻易的杀死! 必要的条件其之一,愈使来到现境。 必要的条件其之二,共鸣体质。 必要的条件其之三,与其,融合为一! 就好像现在这样。 在牧场主的诅咒笼罩之下,柳东黎的身体迅速化作地狱的眷属,而植入身体内的毒株在深渊精髓的沃灌之下迅速生长。 通过愈使的攻击,与其彻底融合! 祂说的确实没错。 祂为众,祂为一。 作为牧场主神性所流出的分支,祂完全可以视作来自完整神明的碎片,地狱之神的侧影,除了这一具寄托精髓的躯壳之外,无数病毒都是祂的延伸。 现在,柳东黎也是祂的延伸了。 在这一瞬间,共鸣启动。 “别害怕,数完墙上的斑点就结束了。” 彩虹桥的辉光映照之下,柳东黎愉快的微笑着:“所谓的燃烧,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时光的鸣动迸发。 自柳东黎的躯壳为核心,无可阻挡的波澜席卷,吞没了愈使的存在,令一切神性和源质动荡着,迸发悠久的余音。 共振,开始了! 以这庞大的能量作为代价,以共鸣体制作为枢纽,向着彩虹桥献上纯粹的祈愿——根除过去的恶果,令未来得以向天国延续。 时光跳跃,即将再度开始! 这就是来自过去的报复,属于亡魂的复仇。 以时光逆行的恐怖热量,将敌人彻底,燃烧殆尽! “复仇?” 柳东黎轻笑,“那种东西,我早就完成了,完成了四十一次!” 不需要去拯救世界,自有新的英雄们从大地之上崛起,他只需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属于二十一万费尔巴哈公馆亡魂们的报复而已! 此刻,辉光的光焰蔓延,在亡魂的注视之下,一寸寸的将他们彼此吞没。 最为彻底的焚烧已经开始,不管是深渊的精髓、高贵的神性还是污染的源质,此刻在彩虹桥的光焰之下被粗暴的尽数点燃,化为了最纯粹的热量,创造出悖逆物理学的奇迹! 不论愈使如何愤怒挣扎。 通往过去的大门在缓缓开启—— “这一次你竟然没有怒斥?上一次你害怕的像是小女孩儿一样啊。” 柳东黎沙哑的大笑,展开双臂,拥抱过去所照来的光芒:“那么,愈使阁下,请同我一同在这时间循环的囚笼中旅行吧。” 他欢呼着宣告,“你我的旅程,永无休止!” “徒劳而已,柳东黎!”愈使怒喝:“你不可能成功!你我已经深度融合,就算你将我带回半个月之前,这一切的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一瞬间,柳东黎咧嘴,再难遏制自己那充满恶意的笑容。 “谁说过,要带你回去了?” 他说,“谁说过,时间传送,就要将一个人,完整的送回去了?” 那一瞬间,焚烧的火光,从他的躯壳之下亮起。 映衬着狰狞的笑容,如此惬意。 却令愈使陷入呆滞,无法维持镇定,难以掩饰愤怒的咆哮。 这才是奇迹背后的真相。 不需要恐惧诅咒的侵蚀,因为他终将与敌人彻底融合;不需要筹措燃料,因为一切都有愈使为他提供。 当然,也不需要完整的传输。 因为过去已经有了自己的存在—— 第二个柳东黎? 根本没有那种必要! 一念足矣。 一缕最基本的源质,便足够将未来所发生的一切,将最终所诞生的结果带向过去。 这就是来自未来的赠礼。 在四十一次时光的轮回里,将四十一个柳东黎的记忆留给过去的自己。 此刻回想起来,满是欣慰和感激。 虽然和上一次有所偏差,但最后的结果依然还在接受的范围内啊。 生天目没有抱恨而死,槐诗也没有彻底失败,混种没有选择深渊,丹波内圈迎来了救赎,所有沼人症患者都得到了治愈。 回避了二十九个最糟糕的结局,排除了一百五十一个隐患之后,所存留下来的,便是光明的未来。 只牺牲了一个人的奇幻故事,迎来了美好的结局。 “简直,完美……” 最后的时间里,柳东黎凝抬起头,就好像隔着厚重的大地,凝视着远方缓缓升起的太阳。崭新的太阳照亮了那些迷茫的眼瞳。 恰如所有电影里的结局那样。 一切都终将结束,然后,主角们埋葬了死去的同伴,迎着太阳,走向远方。 “走吧,愈使阁下。” 柳东黎愉快的闭上眼睛,展开双臂,拥抱着将一切焚尽的烈光:“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第四十二次甜蜜的旅行,开始咯。” ——Time to go! 那一瞬间,光芒吞没了一切。 来自此刻的一缕源质自焚烧中消失无踪,自时光的共鸣里,向着过去进发,跨越了纷繁的事象,向着过去无声而去。 瞬间,在过去的那一头,激发了小小的涟漪。 道标动荡。 柳东黎自痛苦的噩梦中惊醒,听见了来自未来的笑声。 “你成功了——”他说,“继续。” 于是,便继续。 第四十三次、第四十四次、第四十五次、第四十六次……第五十一次……第七十二次……第九十九次! 无数涟漪从这封闭的时光循环之中扩散开来。 带来属于未来的欢歌。 无法解脱的噩梦已经燃尽,死去的亡魂在时光中穿行,而无穷尽的轮回依旧在延续! …… …… 丹波内圈之外,现境之外。 边境·黄泉比良坂的另一端。 一个苍老而魁梧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通向现境的大门之前,任由那些人警惕又戒备的凝视,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的一切,幽深的眼瞳被烈光照亮。 沉默不语。 明明距离现境只有一步之遥,他无数次抬起手,可自始至终,却都没有跨越那一道封锁的界限。 只是静静的等待,就好像在等待奇迹的出现一样。 “佩伦先生……” 在他身旁,黄泉比良坂所推举出的代表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战战兢兢的发出声音:“对于丹波内圈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还请您……请您以大局为……为……” 话没有说完,已经说不下去。 他的双腿颤抖着,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可一旦这个全世界最接近天敌的男人在这里动手,不论胜负,黄泉比良坂中的一切都会彻底毁灭。 “放心吧,今天不会有战争发生在这里。” 佩伦说:“我并不打算动手。” 与其说是回答他,倒不如说是对空气自言自语,对那些凝视着此处的所有人做出解答。 “拯救世界的工作我不感兴趣,随便你们怎么做。” 他凝视着现境的门扉,轻声呢喃:“我只是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回来而已……” 无人回应。 那一扇封锁的大门之后,也并没有出现那一张嬉笑的面孔。 只有一个破碎的灵魂,正在渐渐的堕入地狱里…… …… …… 当轮回的次数已经数之不尽,密集的涟漪充斥着整个封闭的循环。 在焚烧的恍惚中,柳东黎再一次见到了那个不祥的身影。 撑着华丽雨伞的花魁低头俯瞰,怜悯的发问:“这样的游戏重复多少次你才能满足呢,柳东黎?” 那还用说么? 柳东黎不屑的笑了:这么有趣的东西,永远不会厌烦! “可代价呢,柳东黎?你还能坚持几次?三次?两次?还是一次……” 伍德曼低头,端详着灰烬之中的残躯:“看啊,无法烧尽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多,哪怕是彩虹桥也不会眷顾的‘不可燃垃圾’……” “这都是你自己。”他说,“无法焚尽的你自己。” 此刻,当时光的轮回再次合并之后,柳东黎却没有再回到过去,他的意识依旧存留在现在的躯壳之中。 灰烬里,那一具焦炭一般的躯壳,正在迅速的……生长!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伍德曼蹲下身,端详着他的面孔,“每一次,你将一部分自己送回过去,可存留在未来的你,又去了哪里? 共鸣体质是有极限的,柳东黎,哪怕取巧,对于时间的干涉依旧有限,彩虹桥也不会无休止的回应你的声音。 恰如此刻的你,究竟是焚烧殆尽的你,还是过去的你?或者是未来的你?你真的能分辨清楚么?” 他说:“共鸣体质已经失效了,你的时光循环已经被你亲手打破。接下来,你将为自己戏弄时间的罪行迎来最后的清算。” 伴随着他的话语,灰烬中,柳东黎的身体开始再度生长,可那模样却在迅速的狰狞。 不止是躯壳,甚至在重重保护之下的灵魂之中,一缕纯粹到让人恐惧的漆黑浮现,迅速的扩散—— 从断裂的时光轮回之后,宛如有深渊的‘脐带’延伸而至。 自其中,灾厄所汇聚而成的地狱精髓缓缓浮现。 崭新的统治者,即将诞生。 “看到了吗,柳东黎。” 伍德曼了然的感慨:“这就是第三个问题的结果——恭喜你,杀死了恶龙,可你自己也未能幸免。 很快,在每一次轮回里你所作出的牺牲,你所累积的沉淀,你所背负的绝望,都将会迎来爆发……在所有的循环中,那些燃烧殆尽的神性,将在你的身上复苏,令你堕入最深的地狱。” “黄金黎明将会在彼方恭候,柳东黎。” 他说:“你终将成为我们的一员。” “不,我不会——” 重生和凝固的痛楚中,柳东黎沙哑呢喃:“会有人来杀死我的,伍德曼,会有英雄给我安详的终结。” 没错,宛如太阳升起一般的英雄,会杀死自己。 令早就应该死去的亡魂得以长眠。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那一瞬间,伍德曼的最后残影,无声碎裂。 在劈斩之下。 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那边的秃子。” 再度敞开的电梯后,那个染血的身影蹒跚着走出,告诉他:“最近好像没有你所说的那种英雄在这里啊。” 在毁灭要素的侵蚀之下,他的半身被血色所笼罩,就好像是从火焰中走来一样。 离开了直播的镜头之后,新生的英雄缓缓的露出微笑。 “……槐诗?” “是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槐诗握紧美德之剑,撑起身体,艰难喘息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蠢问题——我为什么搞定了神城未来之后,还能撑到这里来……没关系,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不是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也不是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没有贯彻爱与人气的正义,更没有能够成为什么帅气又迷人的正派角色! “傻逼了吧?” 槐诗昂起头,告诉他:“老子是氪金玩家!” 柳东黎愣在原地。 “真不愧是你啊,槐诗。” 他沙哑的呢喃着,忍不住苦笑。 凝固的苦楚自灵魂中蔓延,倾听到接连不断的破碎声音,那是即将从灵魂中破壳而出的灾厄,由他自己所缔造的恶果。 那些被消去的过去中所积累的歪曲值在迅速的飙升,环绕着名为柳东黎的轴心运转,源源不断的抽取着愈使所残存的力量和神性,融入了崭新的躯壳之中。 过不了多久,在无止境的时间跳跃中所构造出的统治者将随着凝固一同诞生。 这一次,时间将不再眷顾于他。 他无声叹息。 总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槐诗。 来的太晚,恶果早已经铸成,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可比起最理想的状况而言,来的又太早了一些。要亲眼看着名为柳东黎的人坠入地狱,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忒修斯之船还没有换掉最后的板,可是却早已经驶入了海渊,在激流的推动之下,一去不返。 “就凭你也想抢我一哥的位置么,槐诗?” 在恍惚中,他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放弃吧,论美貌你是敌不过我的……” “我谁都不服,就服你这种都毁容了还这么嘴硬的。” 槐诗看着那张迅速畸形的脸,都被气笑了,看向身后,“为了防止他反抗,麻烦您帮我按住他的手——我今天非把他这张烂脸给刮花了不可!” “小事一桩。” 在他身后,来自象牙之塔的副校长缓缓走出,低头凝视着地上的柳东黎,伸出手,隔空虚按。 就在那一瞬间,柯罗诺斯圣痕运行于此处,令柳东黎躯壳之中迅速蔓延的深渊精髓瞬间停滞。 那不是暂停,而是千百倍的将一切延缓。 艾萨克亲自从自己时轴上割裂而出的泡影,降临与此处,令柳东黎陷入呆滞。 哪怕此刻是化为【真理恒昌】的框架,笼罩在丹波内圈之上的伍德曼都迎来错愕,难以置信,低下头,看向壁障之外垂眸沉睡的中年人。 还有他奋尽全力击出的,那一道……就连微尘都无法通过的裂隙。 ——这就是唯一的破绽! “我觉得,你可能是搞错了什么吧?其实艾萨克从头到尾,就没操心过槐诗来着。” ‘奎师那’愉快的咧嘴:“虽然和槐诗那个小鬼合不来,可他对槐诗的信心应该要比任何人都要强一些,毕竟那可是他叔父欧顿的继承者嘛!” “相反,他反而更在乎你的另一个目标一些——要我说,这大概是末日警备员之间的情谊吧?作为老前辈,总不能眼看着后继者坠入深渊里……” 一道裂隙? 对于三十二科注册学者,五阶圣痕‘柯罗诺斯’的升华者而言,简直和一扇敞开的大门没什么区别! 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他制作出自己独有的二重身,以时轴投影的方式直接进入丹波内圈里去! “抱歉啦,伍德曼。” 他大笑:“今天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你一个都得不到!” 那一瞬间,槐诗的右手抬起,饱受血色侵蚀的铸造熔炉再次开启,掺杂着猩红的漆黑火焰轰然升起。 照亮了他的眼瞳。 “虽然已经毁容了,但当不了牛郎的话,至少可以回去当个家里蹲,对不对?” 槐诗微笑着,轻声说:“有个女人说,我的命,叫做万将功成一骨枯……放心,老柳,你不会是那个‘一’!” 那一瞬间,燃烧的钢铁之手,刺入了他的躯壳。 握住了他崩溃的灵魂。 可真理恒昌的框架却迸发轰然剧震。 伍德曼伸出了手。 在柳东黎身后,龟裂的地面陡然一震,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有冷酷的光芒亮起。 在地狱的最深处,无何有之乡在迅速上浮。 自最深层的寂静区中,黄金黎明的天梯呼啸而至,化为了绵延了横跨了数十个深度的绳索,没入了柳东黎的躯壳。 拉扯着他的灵魂,摆脱了槐诗的五指,向着地狱,瞬间坠落。 正是那一刻,黄泉比良坂中,名为佩伦的男人抬起了眼眸。 冷漠的视线穿透了边境和现境之间的隔绝,落在了‘真理恒昌’的框架之上,凝视着冷笑的伍德曼。 伍德曼似有察觉,抬起眼睛,看过来。 一瞬的呆滞。 紧接着,便看到了……佩伦缓缓的抬起手臂,五指缓缓握紧,铁光泛起。 粗壮的肌肉撕裂了长袖,青筋浮现,伴随着黄金心脏的跳动,雷鸣迸发,无与伦比的力量于此汇聚。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向着前方抡出。 可随着他手臂的横扫,眼前的空气便轰然破碎,令景象扭曲,而那个本不应存在于此处的幻影,竟然被拉扯了过来! 强行,由虚转实,化为了真实存在的躯壳! 紧接着,狂暴的铁臂已经横扫而至,勾在伍德曼的脖子之上,宛如一具移动的绞刑架,依靠着速度和力量,降下了最为残酷的蹂躏。 瞬息间,颈椎碎裂的声音迸发。 “死娘娘腔,好久不见啊。” 佩伦低头,凝视着脚下呆滞的故人,平静的告诉他:“或许,上一次的分别太过匆匆,导致有些话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但是没有关系,现在说也还来得及……” 他再度抬起手臂,‘赫梯王’的无双之力再次汇聚与铁拳之上,耀眼的雷光萌发,随着雷鸣,轰然砸落。 “——离我的儿子,远一些!” 那一瞬间,远方的丹波内圈,笼罩在天穹之上的【真理恒昌】轰然碎裂。失去锚定的瞬间,无何有之乡的天梯之光无声断裂。 只有柳东黎的灵魂还在迅速的向下坠落。 在那里,等候许久的风评伸手,就像是小时候的游戏那样,扯住了他,微笑:“哥哥,我抓住你了!” 于是,柳东黎的灵魂再度归还。 看到了槐诗的笑脸。 “稍微会有点痛。”他说,“第一次都这样,忍着些,习惯了就好。” 紧接着,便有惨烈的痛楚意识的最深处迸发,漆黑的焰光,吞没了一切! 自影中而死。 于阳光之下重生。 这就是大司命所创造的,最后奇迹。 …… …… 等槐诗从漫长的沉睡中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就在存续院的病房里,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之中。 随着有急促的铃声响起,待班的医生和学者们鱼贯而入,开始无微不至的检查着他身上的所有状况,通过各种仪器,确认着任何一丝异变和凝固的迹象。 很快,警报撤除,警戒级别下调。 虽然各项指数都岌岌可危,但勉强还在安全的范围内,擦边而过……至于身体状况,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项。 反正,对于存续院的技术而言,只要人没死,都没啥区别。 并没有过了多久,就有第一位访客进入了ICU里,坐在了槐诗的面前。来自统辖局的记录专员开始向槐诗确认曾经发生过的状况。 尤其是他进入了废墟之后,没有在直播中出现的那一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 槐诗无奈拍手,摊开,一脸茫然:“我到了那里之后,地上就只有一具尸体,至于愈使?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话说,愈使是谁来着?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幕后黑手不是那个神城,神城未来么?你没看直播么?他都被烧成灰了,没了!” 记录专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问:“那柳东黎呢?” “那是谁?听起来挺熟悉……” 槐诗愣了一下,歪头,好奇的问:“有我长得好看吗?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吧?” “槐诗先生,柳东黎是你曾经的同僚和好朋友。”记录专员的笔尖敲打着纸面,执着的追问:“你不可能连他是谁都忘了吧?” “不好意思,我大概,有可能,或许……是失忆了。” 槐诗艰难的笑了起来,耸肩:“你看,我在丹波内圈一路狂草乱砍,最后还啃了个毁灭要素,总不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对不对?” “槐诗先生,这涉及了统辖局内部一桩极其恶劣的越狱案和盗窃案,希望你不要拿这个来开玩笑。 况且,他身上还带有诅咒,必须接受存续院的治疗。” 记录专员再问,神情严肃起来:“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应该明白究竟怎么才是对他真正的好——请告诉我,柳东黎究竟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你看,那么大一个人,活蹦乱跳的,吃喝拉撒总有点痕迹留下来。可如果连天文会都没有找到的话,我想,他大概可能是已经死了吧?死的透透的那种。” “……” 漫长的沉默之后,记录专员了然的颔首:“是这样么?” “当然是这样啊。” 槐诗认真的回答。 于是,记录继续。 没有打扰槐诗太久的时间,在做过简短的笔录之后,专员便起身告辞。在他走的时候,有存续院的医生将他的私人物品送了进来。 经过了净化处理之后的新手机、钥匙、钱包、信用卡等等一大堆有的没的。 “访客用的WIFI没有密码可以直连,如果肚子饿的话可以按铃,我们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东西吃,味道还挺不错的。” 医生和煦的说:“接下来不会有人打扰你了,你可以安心休息。” 槐诗张口想要问问题,可想了一下,又没有问题。医生好像看出了什么,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后续已经由象牙之塔接管了,丹波内圈没有任何的问题。” 槐诗松了口气。 “安心养病吧,很快你就可以出院了。”医生钦佩的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尽管提,我们这里可是很少接待像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呢。” “英雄?算了吧……” 槐诗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伸手指了指那个装着私人物品的箱子:“可以的话,能麻烦把那个播放器给我么?” “当然。” 医生伸手,帮槐诗将播放器和耳机拿起来,放在了床头,看了看各项指标之后,转身离去。 门扉关上了。 有沙哑的歌声从耳机里传来,伴随着久违的旋律。 “Oh no,not me,We never lost control。You're face to face,With 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不,不是我,我们从未失控。在你面前的,是背弃整个世界的人…… 槐诗闭上了眼睛,轻声笑起来。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柳东黎’已死。 只牺牲了一个人,一切就得以迎来了圆满的结果。 实乃奇迹。 第七百九十章 坏消息 两天之前。 伴随着真理恒昌的框架破灭,通往无尽之海的大门缓缓关闭,隐去了那个雷霆拱卫的身影。 自始至终,曾经五阶最强和东夏第一之间并未曾动手。 只是彼此冷眼相看。 “下雨的天气,不利于出行,真是遗憾。”叶雪涯放下手里的啤酒,轻声感慨,“等雨停了再出发,怎么样?” 将军漠然的回头,看着她的面孔:“出发,去哪里?” “我想想……边境,如何?” 叶雪涯捏着下巴,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以一举终结武家和公家之间的纷争——皇帝陛下可以得到权力,而将军大人,能够得到自由……” 她说,“既然国无二主,那么分成两个不就是了。” 钧天白狐抬起手指,像是刀一样,将远方燃烧的场景切裂:“将瀛洲的现境和边境之间拆分,现境归那位上皇,而边境则是将军的领土。 我们已经说服了上皇,只要您领受‘建速须佐之男命’的加冕,从此之后,便可以成为瀛洲谱系实质的领袖,便再无烦忧!” 将军被逗笑了,“就像东夏那样?像玄鸟那样当个摆设?” “将军大人——” 叶雪涯停顿了一下,有些怜悯的说:“您就是被自己嘴里称为摆设的老家伙安排到现在的,您还不明白么?” 从很久之前,将军就已经被东夏视为不安定因素。 而从上一届的亚洲新秀赛开始,被玄鸟认定为必须铲除的威胁,排上了日程——不论是为了除去美洲谱系在亚洲范围内的重要支点,还是为了接下来的长远大计……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玄鸟和瀛洲的上皇之间便有了一份一拍即合的默契。 哪怕上皇年幼,哪怕只有十四岁,但依旧无法改变他作为权力生物的本质。未成年人的卧榻之侧,睡着一个美洲人…… 一个全世界最喜欢自由的美洲人。 谁又不怕一觉醒来屁股疼呢? 瀛洲人又没吃益州火锅的习惯! 就这样,以琥珀为桥梁,双方正式订立了这一份盟约。而里见琥珀作为安房国主的存在,便是这一份盟约的基石。 瀛洲谱系将摆脱美洲谱系的影响,转而向东夏靠拢。 至于驱除了家里的无赖之后,帮忙的邻居会不会撕下友善的面孔,那已经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解决了将军这个心腹之患,上皇将取回对内的完整权力,从此之后,瀛洲谱系便只有一个声音。 须佐男命到时候说话也不管用。 谁让瀛洲谱系自古以来万世一系,上皇本身就具备现人神的属性,就是瀛洲谱系不可或缺的基石呢?大不了再来一波‘神佛合流’式的肃反运动,料理一下那帮反复横跳的弟弟,起码都能有个中兴气象。 至于发扬光大……算了吧,大哥,十代以内别考虑的这么美了好么? 距离美洲太远,距离东夏太近,隔壁就是天文会所承认的五常……在亚洲这个怪物房里,除了万世牌换版本的时候之外,瀛洲谱系什么时候发扬光大过? 不求一夜暴富,能重回以前的小康阶段就已经很不错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等对面把合同签了之后,玄鸟戴上老花镜看了几天报纸之后就发现,这事儿可太好办了,找来叶雪涯说:过几个月小叶你去跑一趟,到时候让残光堵个门就完事儿了。 至于将军和黄金黎明之间的猫腻有没有他在背后怂恿,其他的地方还有什么安排,只要他自己不说,恐怕其他人一点线索都摸不到,更不用说把柄。 叶雪涯多少猜到了一点,但她懒得去想。既然是玄鸟攒的饭局,她就只带了嘴来吃饭。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将军,自己烧柴,自己吹火,自己撒了作料之后——铁锅炖自己。 没有破坏秩序,没有伤筋动骨,没有落人话柄,甚至最后根本没有动手。 符残光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打架。 而是作为天文会所认定的亚洲守护,东亚的天罚,过来看一眼,告诉他:门后的世界什么东西都有,唯独没有他想要的自由。 死路一条。 说实话,玄鸟是很期盼将军能够动手的,这样他就能够以天文会的名义下达黑函,彻底将他诛杀。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钓鱼执法。 “距离天文会的五常临时会议还有六个小时,将军大人。”叶雪涯说:“在东夏提交议题之前,你还有一个小时考虑玄鸟的提议,他不喜欢等人。” “用不着一个小时,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将军嗤笑:“他在做梦。” 当了这么多年美洲谱系的囚徒,难道还要去做东夏的囚徒么? 同样都是囚徒,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提案,从一开始,他就未曾考虑。 于是,叶雪涯叹息,不再说话。 而将军伸手,打开了自己的酒柜,从其中抽出了一瓶威士忌,拧开了盖子,一饮而尽,仰头欣赏着远方太阳升起的场景。 “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日出。”他点燃了嘴角的雪茄,轻声感慨:“真漂亮啊。” “要再喝两杯么?” “不必。”将军挥手,将酒瓶丢进垃圾桶里,“从一开始,我就没喜欢过这种东西……” 说罢,他转身,笔直的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精致又华丽的厅堂和漫长的走廊,推开了大门。 在那里,天文会的专员已经等待许久,带着来自天文会的拘捕令。 “需要戴手铐么?”将军问。 “不必。”专员为他拉开了车门:“请吧,将军。” 将军笑了笑,坐进了车里。 “开慢点。” 他凝视着窗外从没有欣赏过的景色,“让我好好看看风景。” 漆黑的轿车启动了,沿着道路缓缓远去。 消失不见。 …… 沙滩上,叶雪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会动手的,吓死我了。”她摇头感慨着:“可惜,符叔你们没有分出什么胜负啊。” 她好奇的问:“我还挺想要知道你和将军哪个更强一些的?” 在叶雪涯的身旁,符残光的身影缓缓浮现。 “我虽然没赢,但他早已经输了。” 中年人眺望着远处的海景,怜悯的叹息:“属于他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而已。” 老兵,早已经无声凋零。 …… …… 三天之后。 存续院下属机构的病房里,沙赫捏着下巴,端详着手里的资料,啧啧感叹:“竟然还活蹦乱跳的,真厉害啊,槐诗。” “实话说,就连我也……”槐诗耸肩,躺在仪器的框架里,看着自己各项惨不忍睹的数值。 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氪金的好处。 槐诗,18岁,住在石髓馆,未婚,给象牙之塔打工。每天做工具人二十四小时加班到天亮,抽烟喝酒,绝不睡觉,源质里全是诅咒,血里全是毒。而且上一次睡前打了一场群架,楞啃了一个毁灭要素的细胞,然后昏睡到现在,躺在存续院的ICU里。 就连存续院都很诧异,他怎么就都没有暴毙? 圣痕已经快要崩溃,他的灵魂遍布裂隙,深渊侵蚀到这种程度,非但没有凝固,看上去都还很健康。 至于神性…… 为了给归墟塞那一截永生之兽的肉块,大司命的神性基本完全都给烧没了。 取之于丹波,用之于丹波,槐诗倒是不心疼,就是头疼。 医学意义上的头疼,不定时的偏头痛。 那是源质匮乏的恶果,现在他就好像重归十七岁之前,每时每刻源质都在被归墟抽取着,用来镇压和封锁内部永生之兽的那一粒头皮屑都够不上的细胞组织。 “嗯,报告我看完了。” 沙赫合上手里那一本厚厚的大书,捏着下巴问:“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不如再叫一个人来,左边说好消息,右边说坏消息,互相对冲一下?”槐诗提议道:“说不定人就没事儿了。” “有创意,哈哈哈哈!下次我一定要在季度会议上跟尼芬海姆讲一讲这个笑话!” 沙赫拍手鼓掌,然后收起笑容,“那就先从坏消息说吧。” “我想听好消息。” “坏消息说来就有点严重了。” 沙赫装作没有听到,认真的说道:“根据我们的谨慎探查,仔细分析,会议讨论和专家组研究……最终遗憾的发现,以我们现在能够公开的技术,基本上没有办法把永生之兽的肉块从你的归墟里取出来。 你看,这个探镜扫描的结果……” 他举起手里的片子给槐诗看,上面已经化作血红的漩涡。 “大司命的神性要对付这种程度的对手,实在是有些薄弱,虽然成功将它封存在归墟里,但自身也已经损耗的差不多了。而永生之兽的细胞也在外界压迫之下,和归墟结合在了一起……我想象怎么说?” 他想了一下,拍手,眉飞色舞的比喻道:“恩,小火慢炖煮白米饭,然后煮干之后粘锅了!” “哈?” 槐诗人都傻了,旋即察觉到他话里隐藏的意思,“等等,公开的技术做不到,那不能公开的呢?” “当然做得到啊。” 沙赫颔首,然后回答道:“但用了之后,你就再也没办法公开了啊。存续院本部雅座一位,二十四小时空调,你喜欢吗?” 第七百九十一章 好消息 “……”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那我现在不用你们的技术,不也在存续院的雅座里么?!” “这就是好消息了,槐诗。” 沙赫鼓起掌来:“根据我们的观测,在你的归墟里,那一部分永生之兽的细胞已经在大司命的灭杀之下失去了扩散和传播的能力。所以你不需要住到我们的雅座里去,再留院观察两天之后,挂上一个体征监控之后就可以随便跑了。” “行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总有一种坐牢改成了戴上脚环居家服刑的感觉。 “还有其他的么?”槐诗问。 “当然啊,一大堆。” 沙赫低头看了一眼最后的结论,给他说道:“你的圣痕状况实在有些惨烈,连带着灵魂状态都有些不稳。在接下来的四个月到半年内,最好不要动用圣痕。鉴于归墟里的永生之兽细胞是保密物品,所以你也不能去寻找深渊造型师修复,只能等待它自行痊愈。” “根据推算,差不多三年左右,大司命的神性就可以将归墟里全部的细胞灭杀完毕,到时候你还能白赚一大把生命力,怎么样?这笔买卖不亏吧?” 槐诗的眼角疯狂抽搐了起来。 合着永生之兽的细胞还要在自己的归墟里待三年? “就没其他的办法了?” “有啊,我们存续院有一种在实验中的技术,可以把你的归墟整个炸了,归墟没了,大司命也没了,你就自由了。” “……当我没问。” “对吧!三年而已,怕什么?你才十八岁呢。” 沙赫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三年,隐忍!” “……”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是罗素让我带给你的。” 沙赫说,“得益于你在丹波内圈内的作为,在这一次天文会的临时会议里,他据理力争,以象牙之塔的名义,帮你要到了一块地。” “地?” “对。”沙赫颔首,猝不及防的用劲爆消息甩了他一脸:“现在整个丹波内圈都被划给你了。” 槐诗听了,愣了很久,又愣了很久,再愣了很久,忍不住惊声尖叫: “啥玩意儿?!!!” “就,丹波内圈,给你了啊。” 沙赫耸肩:“名义上来说,是象牙之塔的现境分校区,但实际上,不论从人事、财务还是行政上都基本独立,都归你管……你现在,我看看。” 他掏出手机瞅了一眼:“你现在也是象牙之塔现境分校校区的管理人了,未来三年,你不怕没事儿干。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槐诗的表情僵硬起来,不知道为啥,总有一种被安排的感觉。 丹波内圈,那么大的地,归自己了? “看来罗素是铁了心要插手现境的事物了啊。” 沙赫感慨:“这可是象牙之塔第一个在现境的校区,到时候你恐怕压力会不小,不过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了,真好呀。 据说超世志都要给你出金卡了,到时候能不能送我一张签名版?” “……” 槐诗已经麻了,到现在还没能反应过来。 眼睛一眨,自己一个卧底,怎么就变成丹波内圈的老大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你们天文会是不是有问题? “总之,那些事情你不必担心。” 沙赫说:“根据从丹波内圈得到的记录,宫本的单股负链RNA病毒的成果已经更进一步,大概再过半个月左右,由存续院和象牙之塔联合开发的新药就可以进入临床阶段了。 针对兽化特征者最常见的两种并发症而研究的特效药,其余的并发症也在后续开发计划之中。虽然兽化特征者的深渊侵蚀依旧无药可治,但至少能够和常人一样的生活了……这都是仰赖与你的作为哦,槐诗。” 沙赫说,“作为感谢,宫本他将自己所有的股份都交给了你,希望你不要拒绝。” “我?”槐诗茫然。 “对啊,你接受了他的请求,不是么?” 沙赫说:“你救了他,槐诗,如果没有你的援手,宫本很可能早就羞愧自裁了……谢谢你挽救了我的学生。 虽然按照到时候药品的定价,肯定赚不到什么钱,但他也没什么家产,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个了。” “我……” 槐诗沉默了许久:“我又应该做什么才好呢?” 他看得出来,罗素和宫本对自己的期许。 未来的丹波内圈,恐怕将会迎来新的面貌吧? 有了自己作为掌控者,有了象牙之塔的支撑,还有了全新的特效药。 从威望、秩序和生命健康方面三管齐下,丹波内圈也能抓住机会,摆脱曾经的阴霾,渐渐洗去尘埃和泥垢,迎来新的未来。 不只是如此,倘若槐诗真的能够将丹波内圈变成所有兽化特征者都能够得到平等对待的地方,那么它将会成为所有兽化特征者所向往的净土。 好像圣典中所说的应许之地那样,不止是现境、边境,乃至地狱之中的兽化特征者都会被这一缕珍贵的希望吸引而来,追随在这一面旗帜之后。 这一份压力委实过于庞大,令他无所适从。 “你不需要专门去做什么,槐诗,你只需要做你一直做的就可以了。”沙赫笑了起来:“所有人都会相信你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说:“你没发现天国谱系和兽化特征者之间的相似点么?” 槐诗茫然,旋即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你是说……深渊特质?” “没错哦,天国谱系对地狱的适应性,这一份专长的灵感,就是从兽化特征者的身上而来。” 沙赫说:“曾经天国谱系里,兽化特征者不在少数。 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又为他们解决地狱沉淀侵蚀的目的在里面的……虽然未能晋全功,但起码迈出了关键的那一步。 接下来的未来,就靠你们新一代去继续完善了。”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任重道远啊,少年,加油吧!” “……行吧。” 槐诗叹了口气。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命运之书都给自己塞身上了,害怕多点负担么? 只是在检查完毕,可以离去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犹豫。 再三求证。 “我现在的状态,真的算安全么?沙赫先生。” 他感受着自己归墟内的庞大压力,如芒在背,“毕竟是永生之兽的碎片,还是有点渗人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槐诗可不想一觉醒来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毕竟永生之兽的名头在那儿摆着。 话说回来,哪怕只有头皮屑那么大的细胞组织,可毁灭要素毕竟是毁灭要素,就这么被自己一个三阶升华者压制,是不是有点太丢分儿了? “放心吧,严格来说,你归墟里那一块组织,只不过是永生之兽的衍生物——哪怕都是统治者,也有腐梦那种用来丢人的家伙在呢,是吧? 所以除了带了点特性和挂个名字之外,实际上是没有办法和永生之兽相提并论的,威胁等级还在控制范围内。” 沙赫安慰道:“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肯定是要进我们雅间,但你的话,有象牙之塔、考古队和深渊开发局一大堆单位作保,肯定没问题。 况且以你的身份和能力,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光,回家自行疗养就行了。” 说完之后,他捏了捏下巴,想了一下之后说道。 “反正今天告诉你的事情不少,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永生之兽的真正具备威胁的,并不是这种程度的组织,而是它的本体。” 他说,“槐诗,在三大封锁所笼罩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消亡的。” 这便是现境能够存续至今的凭证,也是被天文会所隐藏的秘密。 第一封锁·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断绝了曾经神明陨落所带来的混沌与无序,重新奠定了新的定律和物理法则,赋予了万物新的秩序。 第二封锁·彩虹桥笼罩现境和边境,成为至关重要的桥梁,令秩序得以维持。 这两者同白银之海和曾经陨落的天国,都是天文会所奠定的伟大造物,守卫现境的力量与屏障。 可偏偏在三大封锁之中,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层,才是对于地狱中诸多存在最为庞大的威胁。 沙赫说:“这不是来自天文会的创举,也不是任何人的缔造,而是现境本身所固有的存在基础——” “——第三封锁·【万物归亡】!” 这便是现境和深度之下的地狱截然不同的本质。 并不是富有秩序和生命,而是拥有着开始和终结,具备奠定永恒循环和变化的力量。 地狱中不死的存在多如牛毛,具备着庞大力量的恐怖之物也不在少数。可不论是什么样的东西,一旦进入现境,便会被强制赋予无法豁免和逃避的命运。 不论多么完美无瑕的存在都将必然存在着终结。 不论多么恐怖的怪物都无法逃避死亡。 “明白了么,槐诗?就算是神明本身在寿命竭尽的时候,也将死去。” 沙赫说,“根据我们的计算,哪怕是毁灭要素·永生之兽,只要天文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能够被杀死的。 但其结果,便是随着他的死亡,永生的流毒失控,瞬间覆盖一切,将这一份和灾难没有差别的无穷生命,馈赠给全世界…… 届时,万物将集体获得畸形的永生,每一个生命迎来混沌的异变,现境彻底沦为活地狱……有比沼人症可怕一万倍的东西从其中酝酿而出。 这才是他被评价为毁灭要素的原因,也是永生之兽的痛苦根源。” 槐诗陷入了呆滞。 “听上去很可笑,是吧?” 沙赫怜悯的感慨:“它并非是不死,只是永生而已。不是杀不死,可只有它活着,万物才能死去。 一旦它死去,这个世界上将彻底失去意义……” …… …… 在恍惚中,柳东黎缓缓睁开眼睛。 听到了列车行进的声音,微弱的晃动中,车厢的顶灯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还活着? 可为什么印象里最后一个画面,是槐诗那孙子掏出抢来爆了自己的头?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摸向了脑袋,发现还囫囵着,并没有多了一个洞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身体……出乎预料的健康。 往日的隐痛和病症都消失不见,甚至连头发都重新长出来了,摸起来浓密无比,他竟然有点不习惯。 “二哥,你醒了?” 风评的脸凑过来,俯瞰,微笑:“看起来还不错嘛,感觉如何?” “还好,就是没有力气……” 柳东黎叹息着,环顾四周。 没想到,最终还是被逮住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 “迦南。”风评说:“老爹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不要想着跳车哦,车顶上还守着两个人呢。” 说着,他藏在背后的手抬起来,露出麻醉枪,跃跃欲试的样子。 “行吧。”柳东黎翻了个白眼,抬起胳膊,却看到了一个漆黑的铁环,好像已经锁死在他的手腕上了,拔都拔不下来。 “这是什么?GPS?” “一位叫做艾萨克的先生留给你的,据说是大宗师米哈伊尔的作品,能够让你维持正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后半辈子都要带着这玩意儿过日子了。” “啥?”柳东黎傻了:“为什么啊?” “具体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根据艾萨克先生的说法,除了分割出的那一部分污染灵魂之外,你以前的身体也彻底畸变了。 你的朋友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拿着剩下还能用的部分,用永生之兽的活性帮你重新长了一个出来。 你现在也算是……emmmm,半个沼泽人了?” 说到这里,风评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总之,做好一辈子不能见光的准备吧,哥哥,毕竟你现在已经‘死’了啊。 家里蹲生活欢迎你!” “……” 柳东黎翻着白眼,长叹:“槐诗那个家伙,总喜欢做没有必要的事情。” “好好休息吧,哥哥。” 风评起身,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再过几分钟我们就要到了,你得做好准备…… 老爹可是想揍你很久了,说不定这次会被打个半死。撑不住的话,记得叫的惨一点,我和六姐会冲进去救你的。” 他走到门口,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回头说:“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柳东黎看过来。 风评神秘一笑:“现在的迦南,也有自动售货机了,联网的那种。” “……” 柳东黎眼前一黑,脑袋越发的胀痛了起来。 季旖现在肯定已经恨不得想杀了自己了…… 家庭关系和感情生活怎么就这么麻烦? 感觉反而是死了会更痛快一些啊…… 他揉着脑袋,忽然有点羡慕槐诗那个王八蛋——只要不确定关系就不用负责,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当渣男也当的理直气壮,学到了学到了! 只可惜,为时已晚。 他叹息着,闭上眼睛。 越是靠近迦南,心情就越是复杂。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以这里为荣。可十几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却是以人人不齿的叛徒身份。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甚至做好了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的准备。 可如今兜兜转转,竟然又再次回到了这里。 变成了一个残废,连牛郎这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都做不下去,只能当家里蹲。 说不定将来老爹看不下去,还要再被丢出去做个赘婿,每天擦桌子洗碗被人看不起,丈母娘过生日的时候,象牙之塔还要送来百亿订单什么的…… 日子难过。 可他更害怕的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养父。 想到那一张曾经对自己那么失望的面孔,他就有一种逃走的冲动,难以面对这一切。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论是窗户还是门,通风管道到车顶,都已经安排了人手,而且好像还被注射了什么药剂,根本没有力气,跑都跑不掉。 不论如何忐忑,最后的大门都将打开。 窗帘后面有嘈杂的声音响起。 当轮椅上的柳东黎被推出了车外,终于从那一片涌动的人海里看到了自己的养父。 一别经年,依旧如故,像是饱经风霜的铁块那样,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面无表情,一步步向着他走来,低头俯瞰。 好像等待着他说什么一样。 被那一双苍老的眼瞳看着,柳东黎忍不住移开视线,低头叹息:“我回来了,父亲。” 沉默里,佩伦端详着曾经那个孤独的少年,却几乎快要分辨不出曾经的轮廓,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未曾有所变化。 “欢迎回来,我的儿子。” 那个魁梧的男人弯下腰,伸手,拥抱着久别的养子。 那么用力,又那么欣喜。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手,便骄傲的大笑。 扶着他,从轮椅上起身,那个老人回头,向着所有人宣告:“看到了吗,各位?我的儿子,回来了!” 他说,“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那一瞬间,涌动的人潮里,有无数手臂兴奋的挥舞,雷鸣那样的欢呼声响起,呼唤着他的名字。 庆贺着那个为他们牺牲了一切的英雄归来! 第七百九十二章 契约 两天之后,槐诗就结束观察出院了。 存续院的医生们排队鼓掌,热烈欢送,气氛极其古怪。好像在欢庆囚徒出狱,希望他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样。 不过没送进存续院雅座贵宾包间里就已经很不错了,槐诗也没敢讲究太多。 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彩虹桥直达。 直接从万古集团旗下的连锁边境医疗一步到了统辖局瀛洲分部的边境接待处。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槐诗一个戴着鸭舌帽挎着马鞍包的年轻人分外显眼,好像是昨日快递来送外卖的一样。 在办事处的前台排队时,低头刷着手机上的留言,轮到他之后,抬起头对前台小姐姐说:“我有今天下午一点钟的预约,和贵部的羽生部长。” 小姐姐的礼貌性笑容僵硬了一下,抬头看向屏幕上的消息,又看向槐诗,确认道:“先生,您的名字?” “槐诗。” 槐诗推出自己的证件。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变了,又好像没变。 就仿佛不小心碰了一下暂停键,很快画面又开始重新流动,喧嚣依旧,连两边脚步都匆匆了许多。 办事员并么有让槐诗等太久,动作麻利的为槐诗安排好了通行权之后,双手奉还了他的证件。 “左边电梯顶层直达。” “谢谢。” 槐诗礼貌的道别。 直到电梯门合拢之后,办事员才好奇的探出头,探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情愕然又复杂。 “怎么了?”午饭归来的同事好奇的看过来,“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办事员指了指他离去的方向:“这两天你们一直在聊的那位,刚刚上去了。” “真的假的?” 同事难以置信,同她一起探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会不会吵起来?” “谁知道?” 办事员耸肩,“毕竟是丹波的英雄啊……” …… ……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下马威,甚至没有故作姿态的让槐诗等待。 顶楼电梯打开之后,秘书就将他带到了会客室里,奉上茶水,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低沉的脚步声。 勒内匆匆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勒内见面,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瘦,眼瞳里满是阴翳,像是夜枭那样。勒内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似是诧异,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 双方都有所出乎预料,但唯独压抑又阴沉的氛围却和预想中没有什么不同。 槐诗没有起身,勒内也没有怎么打招呼。 只是端详着他的样子。 “看啊,这是谁?是我们的英雄来了!” 槐诗没有回答,只是端着茶杯。 吸溜。 面无表情。 勒内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不快,坐在了槐诗对面的椅子上,将手里的文件丢到了他的面前,直截了当的发问: “柳东黎死了?” “是啊,尸体不是在现场找到了么?还是说报告里写的不够明白?” 槐诗问,“您这么热心,是急着头七的时候上香么?不如大家一起?我们还可以在他的坟前磕头立誓,结拜为好兄弟。” 等你磕头的时候,老子直接一斧子剁了你的狗头,然后飞起一脚踹进沟里去,让你们从此共享忌日。 他恶意的脑补着。 “槐诗,指望你能有点礼貌还真是太过于奢侈。” 勒内的漠然的摇头:“柳东黎真的死了吗?无所谓,既然报告已经交上去了,档案销了,那就是死了。 决策室知道你有所隐瞒,但决策室已经不在乎,你所表现出的才能已经足以挽回你所犯下的错误——尽管你差点令所有的事情功亏一篑。” 槐诗终于抬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所理解的那种意思。”勒内说,“你的所作所为,险些让我们一年以来的工作功亏一篑。” “……” 寂静里,槐诗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了。 “勒内,你在说什么?” “终于察觉到了么?自己牵扯进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的斗争里……” 勒内嗤笑:“你以为柳东黎那样的重要目标是怎么能够越狱的?倘若不是统辖局的放任,一个还存留着共鸣体质的人怎么可能逃得过监控?” 从一开始,这就是针对绿日所进行的计划,通过混种对封锁边境·迦南进行干涉。 柳东黎的越狱不过是其中的一环,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以他的死,引发绿日和黄金黎明之间的斗争。 将隐患隔绝在现境之外。 最低限度的目标,是避免双方在接下来的诸界之战中联手,保证现境的安全。 虽然在主权派的影响之下,还有艾晴和槐诗这样的变数到来,但最终依旧获得了预想之中的结果—— 主权派得到了话语权,但边境派也取得了预定的目标。 早在一年之前开始,勒内所肩负的使命就是确保这一切的完成。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僵硬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哪怕,为此牺牲十几万无辜的人?” “结果是确保了上亿人的安全,确保了瀛洲的稳定。” 勒内冷漠的回答:“为此,所牺牲的人不尽其数——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是英雄么,槐诗? 你以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行,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 不止是丹波内圈,八年前的为了驱除毁灭要素·波旬的侵蚀,整个曼切斯特被彻底净化。三年前,边境·阿瓦隆牺牲到最后一千人,最终选择永久封锁沉入了地狱。两年之前的成都,太古沉没,东夏分部精锐队伍牺牲了三千人以上。四年前在罗马的佛罗伦萨,只是为了救助二百名幸存者,执行分部集体活尸化。 马达加斯加惨案、兴登堡大屠杀、费尔巴哈事件……除了包括你在内的寥寥数人有所成就,其他的人都死了,默默无闻! 想要避免那些惨烈的结果,就要做出残酷的抉择,就要有所牺牲!” 勒内冷漠的发问:“槐诗,为什么天底下的人都可以牺牲,就只有那群混种不可以?难道是因为他们生来高贵吗?!” “因为牺牲和消耗是两回事情——” 槐诗提高了声音,压抑着怒气反驳:“他们并不卑贱,他们也并不是威胁,他们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而已!明明只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可有些握着道义在手中的人,却还想将他们推进真正的地狱里!” 那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让勒内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冷漠的翻开了眼前的文件,推过去,指了指最下面的空缺。 那是丹波内圈校区运营批准书。 “签了字,拿着我给你的东西走吧,槐诗。”他不耐烦的说:“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槐诗低头,看着眼前的文件。 签了这个字,从此之后,丹波内圈就将真正的获得自由。 这一天终于到来。 可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想起了生天目曾经愉快的笑容。 那是那个老头儿一辈子所盼望的救赎,可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却已经再看不见。 为了这一份海市蜃楼一样的希望,多少人在地狱中苦痛挣扎。 生天目苍介,千叶龙二,乃至绝望的神城未来。 为此而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牛岛、落合女士、赤崎…… 如今这一刻终于来到,可槐诗却难以感觉到任何开心和愉快,而是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忍不住想要流泪。 “……这都是那些牺牲者的宝物啊,勒内。” 槐诗轻声呢喃。 他们为此牺牲了一切,付出了一切,等待了一生,想要捍卫和得到的宝物。 勒内没有说话,只是冷漠的抬起手,将签字笔递过来。 槐诗闭上眼睛,无声叹息。 伸手,握住了签字笔,拔出。 正是那一瞬间,有雷鸣迸发。 槐诗抬起了眼睛,向着眼前的男人,漆黑的眼瞳中浮现烈光,像是雷云之中迸发的闪电那样。 一步的距离,瞬间被签字笔的尖端所撕裂,没入了勒内的喉咙! 瞬息间,血色喷涌而出。 槐诗手臂的皮肤寸寸龟裂,骨骼迸发裂隙,在勒内身上庇护的反震之下,手指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用不着你给,勒内。” 他轻声回答,“他们留下的东西,我会自己拿。” 勒内僵硬在原地,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到贯穿了自己喉咙的签字笔。 瞪大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就有治愈的辉光从前而降,将他笼罩在内。再然后,尖锐的声音迸发,徘徊在此刻分部内所有人的耳边,扩散警报! 就在槐诗手中,那一根签字笔缓缓拔出,被扭曲断裂的五指握紧,带着一缕猩红,自纸上留下了一个染着血色的名字。 当会客室的大门轰然破碎,镇守的升华者们冲入其中时,所看到的,便是那一份沾血所书写的契约。 还有长桌两头,漠然对视的两人—— 槐诗平静的将签字笔放在了文件旁,昂起头俯瞰着眼前的对手,傲慢又冷漠,就好像刚刚袭击了天文会高层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哪怕勒内一声令下,自己就会被丢进海沟监狱里,从此不见天日。 可他并不觉得后悔。 反而如释重负,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终于用不着再端出那一副虚假的笑容面对一切了。或许这就是那些虚荣的英雄光环之下,真正属于自己的阴暗和戾气吧? 只是看到眼前的人,就忍不住想要砍了他的头。 想要杀了他。 就好像他也想要杀了自己一样。 可最终,勒内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饱含着阴翳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任由喉咙上迅速收缩的伤口中的血液流尽。 没有任何的意气用事和节外生枝,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就像是任何一个合格的官僚一样。 永远理智。 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门口。 “滚吧,槐诗。”他说,“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 “正合我意。” 槐诗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迎着周围那些人愕然的视线转身离去。 只是站在门前时,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那个身影,并不想说再见,只是礼貌的道别:“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就这样,径直离去,再不回头。 留下一片狼藉。 …… 当他再次从电梯里走出的时候,就看到对面吸烟室里的熟悉身影。 她也在看着槐诗自己,眼神复杂,许久,摇头感慨:“虽然不怎么理智,可很有你的风格。” “说实话,后悔了,但脑子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槐诗耸肩,“他不会举报我吧?” “……现在才慌是不是有点晚了?” 艾晴瞥着他,忍不住叹息:“回头有人因为这个找你的话,你就写辞职信好了。放心,上面不会收的,顶多警告一顿,然后停了你新海监察官的职位。” “那我也亏大了啊!” “四等武官变成二等武官,你就偷着乐吧。”艾晴说:“你现在可是丹波内圈的实际负责人,应该会有新的职位规划给你。就算是没有这事儿,新海监察官也不会让你再兼任了。” “说真的,还没反应过来。”槐诗耸肩:“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总会习惯的。”艾晴说。 槐诗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摸了摸口袋,发现空空荡荡,抬头问:“有烟么?” “女士的。” “也行。” 艾晴抬起手,将烟盒递过来,可槐诗看了看自己血还没干的手,犹豫了一下。艾晴瞥着他的样子,摇头说:“一盒都给你吧,刚拆封的,便宜你了。” “我以为你会说尽管拿,我不嫌弃……” 槐诗闻了闻,“薄荷味的?” “售货机上随便买的。”艾晴说:“打火机也送你吧,本来就是给你带的。” 铜质打火机,并不花俏,朴素的风格很符合槐诗的喜好,看上去结实耐用,硬度惊人。上面还印着考古队的LOGO,是技术部特制,供应地狱生存使用的好东西。 尤其是底座上还刻着他的名字。 “谢了。”槐诗眉开眼笑,打开打火机又关上,关上又打开,卡擦卡擦,像是小孩玩玩具一样。 “什么时候走?”他忍不住问。 “再过半个小时。”她说:“等一下我就去赶火车了。” 槐诗愣了一下,抬头说:“我还说一起去喝点东西……” 艾晴被逗笑了,“奶茶?” “你想喝其他的也可以。” “算了吧。”艾晴摇头,“白天喝酒误事,回去之后还要述职。” “我送你。” “不用了,走几步的功夫而已。” 艾晴缓缓起身,转身想要道别,可回过头却看到身后的槐诗走上前来,忽然伸手,轻轻的拥抱住了她。 “谢谢你。”槐诗轻声道别。 许久,他听见艾晴的笑声,感受到怀中僵硬的艾晴渐渐放松了下来。 “没关系。”她轻声呢喃。 当槐诗松开了手,艾晴主动后退了一步,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平静的道别:“保重吧,槐诗。” 隔着吸烟室的玻璃,槐诗目送着她转身离去,在远方的人流之中渐行渐远。 并没有回头。 好几次,槐诗想要追上去,可是却不知道追过去之后说什么才好。 最终,静静的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漫长的寂静里,他坐在椅子上,捏着手里的打火机,许久,静静的抽完了她留下的烟,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无声的向她离去的地方道别。 槐诗起身,走向了海关的方向。 在通往现境的关卡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着,关注着巨大屏幕上船舶和列车的时刻表,漫长的队伍缓缓向前。 槐诗混迹在那些旅客之间,好奇的看着四周,就像是第一次来到现境的年轻人一样。 可隔着海关,他能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人群里的副校长艾萨克先生,他正低着头,抓紧时间审核着厚厚的报告和预算申请。 神情冷漠,一如既往。 最前方,上野手里高举着牌子,咧嘴的时候满口尖牙,正在兴奋的探头张望,吸引了周围不少好奇的视线。 可他手里的牌子上却没有写名字,歪歪扭扭的写了‘老大’两个字。 鬼知道他究竟能接到什么人。 槐诗挠着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却感觉不是那么孤独了。 很快,他终于走到了海关的窗口前面,抬起手将自己的证件递给了审查员。 窗户后面,审查员低头看了看他的证件,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盖章放行。 “欢迎来到京都,先生。”他说,“祝您一切顺利。” 过关的过程顺利的几乎有点不可思议,没有任何的询问,让槐诗有些愕然:“你都不问我的名字么?” 审查员笑了起来。 “我认识你。” 那个陌生人指了指身旁的报纸,在《明日新闻》的头条上那一张微笑的面孔如此清晰。 他说: “——你的名字叫做‘槐诗’。” …… …… …… 事件限定金卡。 ——NO.1【丹波之王·槐诗(领袖)】 神迹运行于大地之上。 当此卡入场时,战场深度-1。所有地狱生物都将受到一轮震慑。 牺牲:将所有同阵营牌从坟场移回你手上。如果有超过10张牌被移回手中,则将~翻转之,并获得效果‘未来’。 未来:你施放的同阵营卡牌和框架牌的费用可以为0。 【——太阳将再次升起,我保证,一切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七百九十三章 传统艺能不能忘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 “年龄?”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闭上眼睛,深呼吸,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我说,你们至于么?” 他指着那个保险柜,忍不住就想要一斧子劈开:“就他娘的一个身份验证,真要搞成这样么?” “啊这……不是大家都说你喜欢么?” 雷蒙德愕然:“这还是大宗师特地给你弄的!说什么传统艺能不能忘……” 槐诗怒了。 “你们弄点阳间的活儿他不好么!” “这就是一个身份验证而已嘛,不要太在意。”雷蒙德抬起手指了指保险柜,提醒:“时间快到了,你抓紧一点,三次不对的话锁芯自动锁死的……” “年龄?” 保险柜上,那个死板的电子音催促。 槐诗翻了个白眼:“十八!”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那个电子音顿时高亢起来,充满杀意:“回答错误,锁芯锁死,引擎过载运转,自爆预备——3!2!1!” 槐诗的眼角狂跳着,还来不及战术卧倒,就看到保险柜门崩的一下弹开来,从里面喷出了一大堆彩纸礼花。 “surprise!” 雷蒙德手里吹着纸哨,从后面跳出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妈的……” 槐诗摸出了愤怒之斧,对准雷蒙德的老脸就一个跳劈,怒吼,“这他妈的就叫惊喜!” “等等,等等,砍死我没关系,别砍坏了这个,老贵了,等等!” 雷蒙德缩在保险柜后面,随着机枢的转动,一层层封锁的合金层打开,隐藏在其中的炼金矩阵重组,将最核心之中的东西撑起。 就在层层打开的保险柜里,一个人头大小的二十四面体缓缓升起。 好像黑曜石雕琢而成的艺术品,但上面无数细小的纹路都像是字符重叠而成的矩阵,逆反重力,悬浮在空气之中,映照出了一阵阵神秘的光芒。 乌有之乡IV型V4.12。 由创造主精心编制成的大型框架核心,简而言之,便是维持大型固定框架能够长久存在的‘心脏’和引擎。 通过燃烧源质,编制定律,维持创造主所预设的效果。 虽然并不具备极端的攻击性和防御力乃至各种特殊能力的增强,但作为均衡性最好的IV型,无疑是最适合如今丹波内圈的东西。 也是一个校区不可或缺的防御。 乌有之乡的框架核心可是当年理想国最畅销产品,以稳定、高效和完美的性价比著称,不知道装备了多少边境和地狱的小型聚集区。 如今由象牙之塔独家垄断,已经在历年的升级换代之后进入了4.12的版本。像是这种在现境使用的中大型框架,订制时间以年计,而标价也根本毫无意义,有价无市,通常是作为珍贵资源进行出口,和各方进行置换的筹码。 常规模式之下继承了大型局域网、同时运行上十万个源质通信线程、二十四小时全领域无死角监控、雷达、身份认证和各种定律模块的维持……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覆盖了丹波内圈的上帝模式。 虽然不如创造主本身那么灵活,但依旧可以通过指令的调取实现气象控制在内的各种效果。 其中,也包括最重要的‘认知操作’。 有限度的对进入其中的常人进行源质干涉,虽然没有天文会的模因操控那么BUG,但令兽化特征者不那么显眼还是做得到的。 让进入其中的人对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进行主观的忽略。 此刻,就在丹波内圈核心区域的地下,槐诗托着手里的盒子,小心翼翼的走进重重封锁的大门,在十几名学者的协助之下将框架核心嵌入了底座里。 伴随着一阵阵光华亮起,无数字符和定律从核心之中浮现,缓缓运转,随着学者的调试,一件件的接入了外部所预留的接口之中。 首先是现境校区核心部门的控制,紧接着是校区外层的管控,再紧接着,向外延伸,弹指之后,覆盖在了整个丹波内圈所有的街区之上。 瞬息之间,一切好像都尽在掌控。 槐诗翻着手里厚厚的说明书,按照步骤,小心翼翼的在随行学者的指导之下将所有参数设置好了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哪怕一切都尽在掌控,可这玩意儿他可一点都玩不来。 错一个小数点和参数,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恶劣后果,这不是随便玩玩就能搞定的东西。但凡空气成分错一点,不出半个钟头就有会有好几万人中毒而死。 这玩意儿的每一次调控都需要槐诗和管理人员双重的源质认证,就是为了防备有什么熊孩子不小心随便按两下,导致全区人民集体上天。 直到最后,随着框架核心和象牙之塔边境的共鸣,数据渠道开放,远在边境的象牙之塔投影降临在这庞大的地下设施之中,所有参与者都忍不住兴奋的鼓起掌来。 无关地表上校区的建设程度,唯独只有这一框架核心的顺利运转,才是现境校区奠定基础的证明。 不论从法令还是记录乃至实际的管控来看,此时此刻,丹波内圈已经尽数在槐诗的掌控之中。 名义、法理和实际,三重条件的备齐,才是丹波内圈独立于京都、独立于瀛洲谱系和整个瀛洲的保证。 几乎相当于一个国中之国。 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象牙之塔的本校根本对丹波校区处于放养状态,人事、财务全部都是槐诗一把抓,行政方面也完全是槐诗的一言堂。 俨然是将五十七年之后象牙之塔重归现境的第一步交托在了他的手中。 “压力山大啊。” 槐诗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顶穹上的框架矩阵,忍不住叹息。 距离他正式出院已经一个多月了。 艾萨克副校长早在处理完沼人症的手尾之后,甩手走人,本校的事情都忙不完,哪里还有空给给丹波校区操心。 剩下的千头万绪全部都丢给了槐诗。 槐诗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挨个解决。 如今好歹搭起了一个架子,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丹波校区的建设可以说任重而道远,作为象牙之塔现境的校区,同时也是作为本校的现境生源入口。 担任着为本校筛选良材的责任。 同时,也是一个以教育为主要业务核心的集团。 除了目前建立起来的四所小学、正在建造的一所中学之外,还有一所面向常人的大学即将落成。 在象牙之塔的渠道帮助之下,槐诗在逐步完成曾经对丹波内圈的承诺。 洁净的饮水、健康的食物、稳定的秩序、平等的医疗,最终乃至……健全的教育。 通过校区作为核心,代替曾经的同盟,对如今的丹波区进行实质性的管辖和统御,现在的现境校区和丹波内圈几乎都快要变成槐诗的私产。 同时,也背上了一笔数额巨大的贷款和负债。 姑且不提如今丹波内圈的负债率超标,就连槐诗本人距离变成失信人士也只有一步之遥。 其他各方面的供应还可以说是对下级单位的支持,可槐诗本人还欠着罗素百分之零点零九三的修正值呢! 而且,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破产的原因竟然是养猫…… 一个多月之前,战争与和平一举将一千七百只乌鸦变成了阴魂,所消耗的可不是源质,而是象牙之塔的修正值! 装逼一时爽,还钱火葬场。 而且修正值这个东西也不是想要转让就能够转让,除非是受加冕者之间的更替,否则是谁的就是谁的。 《万世牌》的发行方超世志所给出的金卡标准,那百分之零点五的修正值也是给槐诗所代表的丹波内圈。 倘若槐诗真的能够给予丹波他所应许的未来,那么在后续三十年内所引发的变化,是足以达到标准。 不过现在……槐诗到手的就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五。 可槐诗个人的修正值是不会算到象牙之塔之上的,他自己用来供应大司命的神性都还不够呢! 因此,他从象牙之塔所消耗的修正值,也只能通过增强象牙之塔对世界的改变来逐步进行弥补。 简单来说,就是打工。 罗素那老王八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只要槐诗搞定现境校区,这笔债肯定就还清了,而且还会有所剩余!到时候证明了你的能力和才干,也不枉组织送你这么多福利…… 但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和槐诗接下来的目标不谋而合。 只是,等他从漫长的思考中转醒过来时,看到了眼前的人。 不解。 “你怎么还没走啊?”槐诗问。 难道还要留下来吃饭吗? “嗯?我没跟你说么?那肯定是我忘了!” 雷蒙德一拍后脑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人事调遣:“最近本校不缺开车的人,校长想着我还有那么多贷款没还,就把我送过来当工具人了。” 槐诗的眼皮子顿时狂跳。 得,又来一张吃饭的嘴…… 地主家他娘的也没余粮啊! “行吧,保安队队长安排上了。”槐诗叹息:“正好我最近也缺个司机,不会委屈你吧?” “我可是三阶升华者啊,身经百战的雇佣兵,噩梦之眼的精英二五仔……你让我给你开车当司机?”雷蒙德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你在侮辱我吗,槐诗,这可不是加几百块工资就能完事儿的事情!” 槐诗忍不住想翻白眼:“那你想加多少?” “起码两千!” “一千不能再多了。” 槐诗起身,从口袋里把车钥匙丢过去:“走吧,先去吃饭,下午还要去跟银行的人见面呢,时间紧迫。” 又要借钱了。 他的心好痛…… 第七百九十四章 开源节流 漆黑的轿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一路所见到的都是繁忙的工地,营业的商家并没有几个,而更远处还能够看到堆积瓦砾的废墟。 “看上去好萧索啊。”雷蒙德感慨。 “是啊。”槐诗点头,“百废待兴。” 如今的丹波内圈,是他将曾经同盟的人手统和与重组之后进行管理的,在紧急的救灾和安置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最重要的重建。 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岗位,倒也不怕难民们闲着没事儿闹出什么乱子。 顺带一手大棒,一手萝卜,搞定了户籍和身份的录入,对入籍者提供了大量福利和优先的工作机会,同时也施加了更多的制约。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诸多反弹,但一个月以来随着状况的好转,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转而拥护起了槐诗的决策。 现在的丹波内圈就是槐诗的基本盘。 足足五分之一的人是他的死忠,还有五分之三的泛支持者……剩下的那点根本不足为虑,只要别让他们闹出什么大乱子就行。 曾经极道式管理方法最方便的一点就是,没人敢跟你谈什么人权。犯了错就要切指头,屡教不改剁手,再更甚者京都湾雅座一位。 但这样简单粗暴的管理方式只能用于一时,想要长久,就必须及早的正规化和健全化。 这些都用不着槐诗费脑子。 接下来丹波区的发展规划,象牙之塔早就帮忙做好了,厚厚一大本好像说明书一样就摆在槐诗的桌子上。 只要照着上面按部就班往下继续做,哪怕是条狗都能拿到六十分。 首先的目的是维持稳定,在灾后重建中完成复兴和再生。 接下来,仿照自身近似于独立边境的地位寻找定位。 短期目标是以旅游业和赌博业聚敛经济,完成发展,对内提供工作岗位并打开收入渠道,避免重蹈曾经的覆辙——一旦失去独立的地位,经济命脉被外界掌控,哪怕是槐诗不允许,整个丹波内圈也会迅速的转为对内的压榨,重新回到曾经的恶劣状况。 一旦再度跌回那种程度,同盟所付出的牺牲乃至槐诗的努力就要全部白费,甚至这一次希望破灭之后,所迎接丹波区的就只有彻底的沉沦。 机会只有一次。 节流是节不出多少东西来的,想要发展就只有开源。 可想要开源,首先就要做好最基础的建设,槐诗才能拿着丹波区的独有条件去和远古集团谈下一步的合作。 因此,从重建阶段开始,丹波内圈所面临的窘境就只有一个。 没钱。 为了不杀鸡取卵,曾经同盟的资产也不能粗暴的变卖,反而还要注入一部分资金让它们挺过难关。 因此,同盟的账面就变得十分惨淡。 手头能够动用的资金在完成初步重建之后就所剩无几,想要找更多的钱,就只能去借。 这个问题上,罗素直白的表示过:确实作为下级单位,本校可以直接拨款进行援建,要多少都没问题。 但这并不是健康的财务状况,如果现境校区成为象牙之塔的长久负担的话,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也并不是正常的流程。 这时候最应该的,是去找银行才对—— 不要怕负债,不要怕借钱,这年头银行脑子都有病,以丹波内圈现在的状况,你负债负的越多,借钱借的越狠,他们越高兴越喜欢。 利息高怕什么?慢慢还,那么大沉没成本在那里,银行还敢撒手不管? 光是象牙之塔的名头摆在那儿,槐诗就有随时直接和现境各大银行高层面谈的机会,丹波之王的名头顶在脑门,十亿以下的贷款也不过就是打个电话的问题。 以槐诗十八年来养成的抠门习惯,还适应不了成年人世界里的肮脏思维和有钱人的变态观念。 提到借钱心里就慌。 还是抢的好。 没有心里负担,也不用还,花花世界,遍地是钱,黑吃黑多来几票,什么都有了…… 只是想到这一茬,槐诗就忍不住想要搓手。 倘若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早就提起斧子出门干他娘的一票了。 在前面,开车的雷蒙德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回头时就看到后座上槐诗身上黑气缭绕,双眼猩红,正在散发出一阵阵阴冷的冰霜。 “嘿嘿嘿,注意点,冷气漏了。” “啊,抱歉,下意识。” 槐诗反应过来,努力收摄起自己心头的恶念,重归平静。 神性失控的副作用。 随着丹波内圈的重建,大司命的圣痕和这一片土地结合的日渐紧密,槐诗的意识竟然都能够小规模的干涉外界。 具体的就是想干坏事儿的时候自动出现声光电效果…… 现在全部的力量都在压制归墟内的永生之兽的组织,灵魂又被地狱沉淀深度侵蚀,稍微一不注意,思想就容易滑坡…… 一不留神就奔着杀人放火的不归路去了。 搞的前面开车的雷蒙德瘆得慌,时不时抬起手摸一摸脖子,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 只不过,偶尔看向路边的时候,却被吸引了注意。 “那个小姑娘……就是艾萨克先生特招的那个?”雷蒙德下意识的放缓了车速,看向路边:“看上去还真是显眼啊。” “是啊,一旦激动起来就很容易不顾场合,这也算是缺点吧。” 槐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感慨万千。 今日刚刚通车的车站前面,扛着包裹的女孩儿正抱着自己的朋友嚎啕大哭,浑然没有察觉到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 “名字,我记得是叫做……里见真希?” 槐诗有些惊讶:“这你倒是打听的挺清楚的。” “毕竟是传闻中的奇才嘛,听说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雷蒙德耸肩。 是救援队从孩子们的哭声里找到的,就在一片废墟里。 被封死的大门之外,尸骸狼藉,惨烈的血色几乎将整个走廊都涂抹成赤红。 事后,在清理专员的扫除中,从那一片堪称地狱景象一般的走廊里一共拼凑出了十七名全副武装的亲卫队军人。 还有一只破碎的猎食天使。 是被咬死的。 据说在发现的时候,那个尚存一息的女孩儿还死死的咬着尸体的喉咙不放,像是狼一样,将那一扇大门藏在身后。 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保护了自己的朋友和六个无辜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再在她面前死去。 代价是自己奄奄一息。 据说后续手术和治疗的费用全都是副校长通过象牙之塔进行垫付的,通过这一笔治疗款项和后续的助学贷款,对她进行了特招。 这是从丹波内圈所发掘出的第一个潜力生源,和天国谱系相性绝佳的潜力股。 根据观察,只差临门一脚的受祝仪式,她的阴魂圣痕就能够转化为‘英灵’,成为黄昏之路的一员。 不论是从才能、资质、潜力乃至实绩之上来看,都没有放任这样的人才从天国谱系流失的理由。 雷蒙德他们的车队这一次到来,除了运送框架核心之外,便是为了顺路将她带走,赶快完成注册,省得夜长梦多。 似是无意,开车的雷蒙德问:“只不过,她这几天一直在打听一个叫做‘怀纸素子’的人,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槐诗抬头瞥了他一眼,“你问我,我哪儿知道?” “咳咳,这不是和你的那个名字挺像么?”雷蒙德的眼睛里泛着八卦的光芒:“这是新股入市了么?” “卧底的时候看新闻,随便取的啊。”槐诗淡定的翻着手机,“难道天底下姓槐的都跟我有关系不成?” “……说的也对。” 雷蒙德思索了片刻,始终找不到槐诗和怀纸素子之间的联系。 作为正常人,思路终究是没有滑坡到女装上面去,停留在了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没注意到后面的槐诗暗搓搓的松了口气。 冷汗直冒。 差点就暴露了…… …… …… 深秋的海风吹在码头上,带来一阵寒意,挂在头顶的太阳好像也没有一点温度,只感觉手脚冰凉。 在少年身边,脸上带着刀疤的魁梧男人劝告:“林先生,外面风挺大的,要不先回车里休息吧。” “叫我十九就好了,上野大哥。”少年抬头,无害的一笑:“您可是老师所器重的左右手,请不要这么客气。” “那怎么行……”上野摆手,想了一下:“那,十九君?” “也行。” 林十九颔首,和上野有一句没一句的先聊着。 然后,感受着体内恶孽之力飙车一样的膨胀扬升……只觉得人生简直如梦似幻。 半个月之前他还在象牙之塔过着欺良压善给人添堵的美好小日子,然后忽然之间老师一个电话,就变成怀纸组的二代目预备役了。 上学上的好好的,忽然被老师安排到瀛洲来当极道大佬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作诗林十九是不敢作的。 本来他还打算意思意思推辞一下,表示一下难当重任您老另请高明,可再一次见到老师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什么拒绝的话都讲不出来。 只剩下点头一个选择。 别无他法。 第七百九十五章 更新 等林十九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签字画押立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了。 然后就被塞进了怀纸组,顺带养乌鸦。 不过是老师的任务罢了。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感觉就算是当工具人也幸福了起来。 不也挺好嘛! 在槐诗的计划里,同盟是不可能再继续存在下去的。 既然已经回归了阳光之下,那么黑暗里的生存方式也不能再保留。丹波内圈的秩序必须重新订立,不止是同盟,怀纸组也势必在未来改组全面转向合法产业。 但诺大的同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解散,否则失去控制的极道们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因此,在这至关重要的转型期,就必须有人代替槐诗撑起大任,将他的意志和命令亲自落实。 没错,这个人就是原缘。 原缘对此只感觉压力山大。 作为家族未来的中坚,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怎么都应该接触一下家里的产业参与管理了,只不过远在象牙之塔,她和林十九都暂时缺课了而已。 但他们都没想到,老师补起课来竟然这么猛,这么离谱,随手就把同盟这么大的摊子给甩过来。 虽然名义上是助手和秘书,但实际上完全快要放养了。 就算是工具人也没这么离谱的。 直接就一步到位了算怎么回事儿? 就算前面有槐诗所奠定的权威,以及来自家族的辅助,她依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捅出什么篓子来。 好在,她所负责的是同盟明面上的产业整合。 至于那些涉及暴力和非法的东西,则全部是小十九的工作了。这种豪华经验包不便宜自己的学生,难道还要丢给外人么? 好歹是林家的人,再拉胯,怎么也比其他的什么人要强一些。更何况,小十九的天资哪怕在林家也是出类拔萃的呢? 以及,还有各种其他人比不上的人脉…… 就好比现在。 午后的港口,远方传来船舶引擎的低沉噪音。 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缓缓停在了码头旁边,船头的人探望了一眼之后,拿起对讲机对里面说了一声。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绸面长袍的胖子从里面跑出来,笑容热情。 “十九少,哎呀,怎么劳烦您亲自来。”他踩着踏板跳上来,热情的说道:“这种事情您说一声,我们就直接送过去了。” “老师说了话,我一个跑腿的,怎么敢打折扣呢?” 林十九摇头:“人在哪儿?” “都打包好了。” 男人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开启的船舱里,就有两个巨大的汽油桶缓缓的滚了出来,顺着踏板滚到了码头上,撞在水泥墩子上之后,上面的盖子就掉下来,露出蜷缩在里面的人影。 在里面,浑身赤裸的枯瘦男人艰难的抬起眼睛,喘息着。 另一个汽油桶里是依旧在不断挣扎,眼神凶戾的俄联男人。 “十九少放了话,这两天六爷把所有人手都发动起来了。” 胖子笑着说:“一个躲在对马,还有一个躲到了北方四岛去……您验看一下,铁王党的大政光昭,还有K字会的叶甫根尼,遵照您的要求,全须全尾给您送回来了。” “不用检查了,六叔公向来牢靠。” 林十九看也不看,只是点头说:“吴先生,替我多谢六叔公。” 吴先生摇头一笑,亲密的抓起他的手来,语重心长:“哪里的话,六爷说啦,十九少出息了,全家都高兴! 以后六合会的生意,还要靠您多多支持呢,您说是吧?” “毛头小子而已,哪里能支持的上?”林十九依旧谦虚的笑着,“六叔公这么厉害,有没有我都一样。” 吴先生听了,笑容越发热情:“一家人的事情,互相帮衬嘛。” “我一个打工的学生,怎么做得了老师的主呢。” 林中小屋回答:“六叔公有心的话,老师面前,我也一定会帮他多说好话的。” “那就麻烦十九少啦。” 吴先生恭谨的颔首道别,可林十九却没有松手,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胖子的动作僵硬一瞬,正想要说话,却看到林十九身后,有一个箱子递过来。 “从象牙之塔给叔公带的一点补品回来。” 林中小屋亲手将箱子放进了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手背:“虽然不多,但礼轻情意重,希望他老人家不要在意。” 隔着箱子,就能嗅到源质结晶上炼金涂层的味道。 一手掂量了一下分量之后,吴先生的笑容顿时越发愉快:“放心,十九少的孝心,我们一定带到!” 他说,“六爷也一定会高兴的。” “那,我就不远送了。” 林十九松开了自己的手掌,挥手道别:“各位慢走。” 吴先生提起箱子,小心的后退了两步,利索的向船舱里的人招手。 示意返航。 就这样,目送着那一艘快船启动,渐渐离去,林十九站在岸边,难得的抽了根烟,撮着刚才握手的手指,凝神沉思。 要不要下咒爆了那个死胖子的头,或者给他留个纪念—— 也算是给六叔公一个答复。 让他老人家不要这么着急着把手往自己的碗里伸。小荷才露尖尖角,怎么就遭自己家里的人惦记上了呢? 林家的人,从来亲缘淡薄,离开家之后更不用多说,遵从的是烛阴的律令,所奉行的是恶孽的权威。 从来不惮于同类相食。 六叔公都快老死了,怎么鼻子还这么灵呢? 瞅着同盟转型的关键时候,这就盯上了这块肥肉了?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到和六叔公撕破脸的时候,对于如今的丹波而言,稳定的过度胜过一切,大圈和六合会暂时还不能去动…… 不过,自己一个工具人想这些干什么? 这么麻烦的事情,还是丢给老师去头疼吧。 能偷懒就偷懒。 摸了。 林中小屋吧嗒了一下嘴,将指头缝里打转的恶咒捏碎,转身,走向了面前的两个汽油桶。 空空荡荡的油桶倒在地上,里面两个人滚出来,早就被怀纸祖的人按住,动弹不得。 “是老师要的人么?” “确认过了,是这两个王八蛋没错。” 上野抬起头来,擦拭着拳头上的血水。 地上的两个人早已经血肉模糊。 失去了来自上层的保护伞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极道霸主们带着自己的财产匆忙逃窜,可终究没有逃得过最后的清算。 林十九蹲下来,端详着那两张截然不同的惊恐面孔,忽然问:“话说,这种事情,同盟有什么处置的惯例么?” “生天目总会长在的时候,一般都是烧成灰给人送回去。不过老大,咳咳,槐诗先生不太喜欢这么粗暴的事情,只说解决了就完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这种小事就不用去麻烦老师。” 林十九露出微笑,五指之间的咒毒窜动,化为无数毒蛇的投影:“做学生的,总要找机会表现一下。” 恍惚之中,大政光昭呆滞的瞪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黑暗袭来。 …… …… 会议室里,正在同银行方面的会谈已经开始。 槐诗的话说了一半,动作停顿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出什么事情了吗?”魔金银行的侏儒好奇的发问。 “不,没什么。”槐诗放下了手机:“过去的一件事儿有了手尾而已。” 他说:“我们继续。” 于是,会议继续。 等第三场会议结束,槐诗终于回到石髓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结果还没谈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贷款本身就是一个互相扯皮的过程,尤其是统辖局瀛洲分部不会做担保的情况下,靠着象牙之塔的名头能敲到多少钱,是个力气活儿。 反正槐诗不着急,现在账上的资金以及后续同盟产业的营收,至少还能撑上两三个月呢,远远没有别人想的那么迫在眉睫。 况且,现在的锱铢必较只是因为自己这一方的筹码不够。 只要给槐诗足够多的时间,他还能将更多的东西攒进自己的盘子里来。到时候,天平两端的重量逆转,就是银行求着自己贷款了…… 累了一天之后,吃过房叔的夜宵总算放松了一点。 他躺在沙发上,看了看胳膊上的手环,还亮着警告的红灯,提醒他归墟的永生之兽组织依旧处于不安定状态。 可打开手机,察看详细数据的时候,却发现,原本上面预计需要三年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两年零九个月多一点。 抛除之前的一个月,凭空缩短了两个月的时间。 彤姬说的没错。 丹波内圈的建设和发展所创造的修正值助长了大司命的天命,令衰微的神性得到补充,从而加快了灭杀的效率。 仅仅是初步的稳定下来,就已经将预计的时间缩短了百分之六! 槐诗顿时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黑心女人这一次竟然靠谱起来了! 还没有来得及浮现一丝感激,他就听见耳边毫无征兆的传来了熟悉的呢喃:“刚刚是不是有人悄悄说了我的坏话?” 槐诗几乎从沙发上吓得跳起来。 回头,就看到沙发下面,一个熟悉的幻影宛如潜水那样缓缓升起,看着他好像见了鬼一样的呆滞样子,便露出愉快的微笑。 叮! 她手里不知道哪儿来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主线任务更新啦!” 第七百九十六章 洗洗睡吧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茫然的看着他,许久,不解的问:“啥玩意儿?” “主线任务啊。” “有过这玩意儿么?”槐诗瞪大了眼睛:“支线任务也没见你发过啊!” “这不方便你理解么……老房,我要快乐水,还要烤鸡翅!” 刚刚回到家,她可一点都不客气,直接瘫在沙发点起夜宵来,还从柜子里掏出了半袋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薯片。 整个人都缩水了不少。 几乎快变成Q版。 “出了一趟远门,累死了,好麻烦。”彤姬在沙发上打着滚:“还是家里好,能吃饭能睡觉,快乐水还管饱。” “……” 槐诗麻木的端着杯子,面无表情的嘬了一口。 实在不想去提醒她…… 这他妈的是我家! 他翻了个白眼,问道:“所以,出去一趟有收获吗?” “毛线都没有,外面世界那么冰冷,连快乐水都是放过气的,就只有老房的烤鸡翅是温暖的。”彤姬趴在沙发上,看着房叔在厨房里操作烤炉的样子,期待的搓手手。 槐诗本来想问她除了吃的以外你能不能惦记点别的? 可想了一下,发现她好像还真能。 为了避免她再惦记什么东西,只能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主线任务,主线任务是啥?” “就是关于咱们的进阶大业啊!” 彤姬从沙发上翻过来,把自己的Q版状态凹出了一个十分妩媚的姿势,好像这样就进入了解说状态一样。 “三阶的大司命听上去再牛逼还是三阶,四阶之下都是炮灰和打手工具人,就算你有神性护体,一发导弹过来该交代还是要交代。 诸界之战都在路上了,你怎么都得抓紧时间提升一下啊。” 诸界之战,随着深渊潮汐而来的地狱大战。 几乎将静寂区之上的地狱全部卷入其中的超大规模动乱,几乎可以称之为深渊暴动一般的现象。 在百年难遇的潮汐推动之下,所有地狱的深度都会产生剧烈变化,聚合和分离,到时候一切版图和疆域都将重新规划。 而无数深渊大群之间的厮杀也将会将这惨烈的斗争推向最高潮。 同时,也是三大封锁压力最为庞大的时候,为了保持现境的安定,天文会和各大谱系之间也会参与到这一场纷争之中去。 哪怕不提那一长串称号,作为象牙之塔最近的当红炸子鸡,槐诗也躲不过这一遭。 彤姬说:“根据存续院的预计,大概半年多之后,诸界之战的序幕就会展开了,到时候,统治者之间恐怕也会掀起新一轮战争。” 槐诗淡定的端着茶杯:“但这和我象牙之塔的小槐诗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洗心革面,教书育人了。 女施主请回吧。” “你确定?”彤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倒是不介意,但形势比人强,你懂吧。” “……”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彤姬说的没错,到时候恐怕就算槐诗不愿意,也会有各种状况把他卷进去。 况且,维持热度是需要代价的,不论是偶像营业还是其他。 总要早做准备。 “我这不是还在隐忍,等着三年之约么?” “所以说,当务之急,就是先搞定丹波内圈的重建,这样对你,对丹波,对象牙之塔都有好处。” 丹波内圈的壮大将会得到修正值,大司命天命的成长则会恢复槐诗残缺的神性,加快归墟之内的灭杀。 速度越快,时间越早,槐诗的状况就越好。 “然后,你就可以准备云中君的进阶仪式了。”彤姬冷不丁的提醒了一句。 槐诗打了个哆嗦。 氪金的时候又到了。 他心里慌…… “放心,放心,你已经今非昔比了啊傻仔。” 彤姬安慰道:“你看你,你在瀛洲发了财,生意做的这么好,生活过的也不错,还有象牙之塔和天文会罩着你……” 话是好话,但总感觉哪里的味儿不太对。 这坏东西是不是有后半截没说? “总之,一点点小钱,根本就不是问题了啊。”彤姬拍着肩膀宽慰:“以你的贪污水平,假账没人能看得出来的。” “我用得着么!” “这不就打个比方么?对吧!”彤姬说:“又不是让你真的去贪污。” “……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槐诗叹息,掏出小本本:“接下来要氪哪几样了?” “其他的倒是都不贵,就唯独几样东西不太好到手,”彤姬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首先,钱和大量的源质结晶以及炼金素材都是少不了的。” “这些应该都没问题,我刷脸都能搞得定。”槐诗说:“你直接说不好搞定的东西吧。” “那么问题就来了。” 彤姬耸肩,“天问之路的四阶一共有两个,由少司命所长成的大司命,以及从湘君衍生而至的云中君…… 但你现在已经是三阶的大司命了,指望着依靠大司命的神性突破四阶并不现实,因此,就只有云中君一条路子可走。 但这就是问题其一所在了……你的体内,并没有湘君的圣痕啊,槐诗。” 槐诗愕然。 才反应过来哪里有问题。 对啊,自己是从阴魂特化为礼魂,然后转山鬼,进阶少司命,原本四阶应该进大司命才对,可机会被自己提前用了。 那么剩下的只有另外一条路了。 礼魂转河伯,进阶湘君,最后是正统的云中君。 可现在自己已经是大司命了,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再重新洗掉圣痕然后删号重练? “现在后悔把怀纸素子的神迹刻印消耗掉了吧?” 彤姬幸灾乐祸了起来:“原本替身除了帮你承受神性的压力和地狱的侵蚀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承载大司命的力量,让你的本体能够从头开始培养湘君一路的圣痕。结果愣是给你当消耗品一次完没了。现在要用的时候,瞎了吧?后不后悔?” 槐诗翻了个白眼。 不想理她。 “那怎么办?”他说:“大家干脆洗洗睡吧。” “……几天不见,你竟然这么奔放了吗?” 彤姬愣住了,一脸复杂的说道:“槐诗,姐姐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啊……最起码不是要先培养一下感情么?咱们先从拉手做起好不好啊?”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把拔出来的愤怒之斧重新塞回去。 克制着自己想要砍死这个黑心女人的冲动,努力的,挤出了温和的笑容:“咱能正经说事儿么?” “是你先不正经的。” “……对,是我,我错了!”槐诗低下头,求饶:“求求你,说正事儿吧,好么!” “行嘛行嘛。” 彤姬无奈叹息,大度的原谅了槐诗这点小错误,谁让自己是个好人呢? “办法呢,也不是没有……你看,你的地里种了西瓜,没地方种白菜,但不妨碍你另外搞点别人的白菜回来嘛!” “你是说什么?” “圣痕遗物啊。” 彤姬轻描淡写的说:“既然搞不定湘君的圣痕,那么就直接搞湘君的圣痕遗物不也一样么?区别也就是在不在你的身体里……这是最好搞定的,象牙之塔的库存里肯定有,无非是适不适合而已,就算没有适合的,罗素也肯定在满世界搜罗了。 同为天问之路的奇迹结晶,湘君和大司命的相性从来不错,到时候跟个U盘一样,即插即用不也挺好?” 湘君的圣痕不是最难搞定的。 最难搞定的是湘君进阶云中君的方法,还有所需要的素材。 圣痕遗物只不过是前置条件,外界条件更为苛刻,需要一场延续七日以上的灾难级暴雨。以及,蕴藏着海洋、天空方面天命和神性的珍贵素材。 自地上至云中,升华超拔的过程原本就艰难无比。更不要提到时候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圣痕融合在同一灵魂之中的方法了。 “湘君的圣痕遗物有门路可寻,不必着急,只要等着就行。七日以上的灾难降雨虽然难找,但并不是找不到,可惜的是必须局限于现境之内,否则边境里全年降雨的地方一抓一大把。” 彤姬总结道:“你需要注意的,也就只有两样东西——湘君进阶云中君时,所需要的神性素材。 以及,回光之泉所残留的结晶。 这两样东西,一个关系到云中君的成就,一个关系到云中君和大司命的融合,都是必须你由亲手发掘,同你天命相系的必需品!” “懂了,又要下本儿了是吧?” 槐诗记完了重要事项之后,忍不住开始头疼,“那什么回光之泉又是什么个东西,在哪里?” “那可是据说是诸神时代所存留下来的最后遗迹,位置都是天文会的极度机密,我怎么可能知道在哪里?” 彤姬淡定耸肩:“这不就是看你最近太咸鱼,安排个长期目标给你么?” “当务之急,还是先搞定丹波内圈吧。努力提高居民幸福度……成为一个合格的模拟城市玩家。” 热腾腾的鸡翅终于端上了桌,彤姬眉飞色舞,再看了一眼槐诗:“不过,也要小心有人想要分蛋糕哦。” 她嗅着盘中的浓香,轻声感慨:“毕竟,种树虽然不是人人都会,可果子好了,谁都想要摘一手呢。” 槐诗低头看着手机上弹出的邮件提醒。 眉头挑起。 没有说话。 第七百九十七章 朋友少了路好走 凌晨十二点,怀纸集团的部门主管上野四郎由于牵涉到一桩杀人案而遭到了京都警视厅的强制逮捕和搜查。 两点钟时候,收到消息的林十九带着律师匆匆而至。 就坐在警视厅的办公室里,低头瞥着面前的便宜咖啡,抬起眼睛来看向了眼前的课长: “我们怀纸建造是怀纸集团旗下一家成熟合法的建筑公司,作为部门经理,上野四郎先生的人品可谓是有口皆碑,获得了广大同事的一致赞誉。 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勤劳风险,踏实肯干作风和敦厚诚恳温柔善良的人品德行是也是受到大家的认可的,如今蒙受如此不白之冤,我们会社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说到底,就是因为你们警视厅这帮酒囊饭袋搞错了,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有没有搞错我不知道,但上野四郎我可听说过不少次。” 课长淡定的喝着自己的咖啡:“鲨鱼人嘛,很凶很猛很厉害,从事暴力活动入狱两次,涉及到的犯罪案件数不胜数……原本藤本组的大将,现在你们怀纸组长的心腹,这个我可一清二楚,林君您大可不必再向我介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中小屋看了看身后:“这一位是我们公司的仓木律师,我们要求立刻和上野四郎见面。” “抱歉,现在上野四郎正在检查中。”课长回答:“我们的检查科从他的手上提取到了血液痕迹,他有重大嫌疑。” 仓木律师推了推眼镜:“作为建造公司,受伤遇灾总是难免,上野经理经常带头率领工人们冲在第一线,偶尔手掌受伤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说明不了什么。” “血液痕迹中提取到了两位受害人的DNA。” “建材运送的过程中路边出现了阿猫阿狗的尸体,总要搬到一边吧?” 仓木看了看手腕上的腕表:“你无权阻止我面见我的当事人,我怀疑你们为了自己的业绩,正在对他进行刑讯逼供和迫害,以完成栽赃陷害等等不可告人的目的。” “吓我呢?仓木,用不着给我戴帽子,像你这种为了钱给黑帮做辩护的人渣律师我见多了。”课长嗤笑一声,拿起手机说了两句,很快,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 带着手铐的上野被押送了进来,坐在椅子上。 “不是要见面么?他来了,你们见吧,想见多久见多久,想说什么说什么。”课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今天警视厅的咖啡管够。” “泔水再多也不是能入口的东西,阿sir。” 林中小屋漠然的说:“你口口声声的说我们这些人是人渣,可你做的事情可比人渣好不了多少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课长耸肩,从椅子上直起腰,向前靠拢,冷笑:“就算是人渣,我们也是合法的人渣,不要把我和你们这帮阴沟里的老鼠相提并论——警视厅就是专门管你们这帮货色的地方,警视厅的咖啡就是专门喂你们这群人渣的泔水。 老鼠,只有泔水吃,就别想着吃其他的东西了。” “是吗?” 林十九面无表情:“你好像有恃无恐的样子,背后有什么人授意么?没关系,或许你很有来头,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微微耸肩,遗憾的说道:“否则,你一定不敢跟我这样讲话。” …… …… 早上十点,新一期暮日新闻忽然爆出京都警视厅搜查三课课长收受贿赂和涉及数桩杀人案的惊天丑闻。 在幕后推手的扩散之下,消息开始闹的沸沸扬扬。 而在当天下午的时候,槐诗终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一位没有预约的客人。 在如今的年代已久披着款式古旧的瀛洲长袍,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他的沙发上,食指的戒指上带着大内菱的徽记,代表着来者的身份。 来自鹿鸣馆中的华族·大内氏的成员。 而名片上却写着京都警视厅的警卫课的职称。 在MPD中,警卫课所负责的是皇居的警备,可以说是公家的中坚部门。 ——多多良盛见。 “只有红茶可以么?” 槐诗坐在他的对面,示意秘书泡茶来,寒暄过后倒也不急着开口,好整以暇的坐着,等待对面的老人说话。 很快,茶水奉上。 “是好茶啊。”多多良盛见感慨道。 “是啊,适合老人,多喝点不怕失眠。”槐诗对秘书说:“等会儿走的时候给多多良先生带几斤回去。” “茶就不必了,上了年纪,还是喝白水对身体更好一些。” 多多良抬起眼睛看过来,忽然说:“这一次你们做的太过分了哦,槐诗君。老朽也很难办啊。” “抱歉,我不太懂您说的是什么。” 槐诗神情不改。 多多良身后,随从打开了文件包,将案发现场的调查和照片推到了槐诗的面前。 “大政光昭和叶甫根尼都死在自己将军故邸的前面……是被人钉在门板上,血尽而亡。”多多良问:“你有什么头绪么?” “我不清楚诶,这两个人我见都没见过。”槐诗遗憾的耸肩:“我的风格您应该是知道的,不太喜欢给人留全尸。 不过,这两个人既然死了,我觉得,他们多半是有死的道理的吧?不瞒您说,我听了之后今晚饭都能多吃两碗,还能加个菜。” “不要扯那些有的没的了,槐诗君,大家都清楚这究竟是谁做的。”多多良叹息:“你们打破了平衡,如今京都的地下世界已经够乱了。” “说实在的,我以为高高在上的鹿鸣馆不会管老鼠的死活呢。”槐诗淡定回答,“惩恶扬善难道不是京都市民的义务么?鹿鸣馆真应该给这样的好心人发一面锦旗。” “一面锦旗?那种东西,你想要多少面都可以。” 多多良忽然笑了:“我今天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槐诗先生,我们可不希望和邻居闹的太僵。年度企业家?荣誉参议员?这都可以考虑,以你的功绩,让上皇给你颁发勋章都可以。 只要你愿意,挂上鹿鸣馆的职位都没有关系……新秀赛里你就已经这么做过了吧?” “抱歉,时过境迁了,没兴趣。” 槐诗托着下巴,懒洋洋的回答:“我觉得在象牙之塔待着就挺不错,你看,至少我现在管着这么一大片区域,忙不过来。” “也有不少人要养活,不是吗?” 多多良说:“依我看,同盟其实根本不必放弃现在的优势不是吗?我们并不介意同盟扩展自己的领土,一个稳定的地下世界同样也是我们乐意见到。”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我们甚至还可以援建丹波区,毕竟同在瀛洲的土地之上,总要互相帮助。” “从来都是劝妓女从良,哪里有劝人为非作歹的道理呢,多多良先生?”漫长的寂静之后,槐诗叹息着,抬头看过来:“顺风车也不是这么搭的吧?” 多多良微笑:“同在瀛洲,我们只是谋求合作而已。” 槐诗面无表情的问:“如果我不需要合作呢?” “……” 短暂的沉默之后,多多良轻叹:“太霸道是会没朋友的,槐诗君。” “没关系。”槐诗说,“我的朋友从来不多。” 多多良想了想,认真的告诉他:“没有朋友,寸步难行。” 槐诗笑了。 寂静里,他缓缓伸手,挑开了身旁的百叶窗,让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展示着如今丹波内圈的喧嚣场景。 “你看到外面的路了么,多多良先生。”槐诗疑惑的问,“它那么平那么宽敞,只要没有迷路,怎么会难走呢?” 说着,他笑容越发的温和,说不出的灿烂。 可眼神却变得漆黑,难以克制灵魂之中涌动的恶念,泛起丝丝缕缕的血色。 大道朝天,不想去罗马,去其他地方也没问题。 随便你们做什么都好,只要别挡在我的路上。 别想…… 寂静里,多多良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很快,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老人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祝你的路好走吧,槐诗先生。” “嗯,也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 槐诗微笑着起身相送,“也希望我们关爱的人都能够平安无恙。” 多多良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瞳终于抬起来,看向槐诗,两双眼眸对视,许久,在无言中颔首。 “我相信一定会的。” 他关上了身后的门,迈步离去。 寂静里,凉掉的茶水在午后阳光里折射出暗红的光芒。 槐诗倚靠在沙发上,沉重的签字笔无声的在指尖回旋,神情漠然。 “老师,上野先生被批准保释了。” 很快,林中小屋的电话过来:“但不能出国,也不能离开现境,要随时准备配合他们调查。”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还有,老师……”林中小屋犹豫了一下,“我六叔公那里,未必存着什么好心思。” “六合会打探过也不止一次了,这点事情我还是清楚的。”槐诗回答:“放心,如果不放心你,就不会把你放到那个位置上了。” 挂掉电话之后,槐诗回到了办公桌前面,低头,俯瞰着面前的记事本。 许久,抬起手,划掉了其中几条。 实际上,合作共赢确实没错。 但又凭什么呢? 事到如今,还携着下马威上门,指望着丹波内圈去给他们当老鼠,吃他们赐予的泔水? 做梦! 漫长的时光以来,历代同盟的领袖付出了那么大的心血,为这一天的到来打下地基,铺好了路面,总不能因为有人挡在前面,就又掉头回到过去的轨道上去吧? 想合作? 当然可以啊,丹波内圈想要壮大,就绝不可能吃独食,总要让大家都赚到钱,生意才能持久下去。 可天底下可以合作的人这么多,我又何必挑你鹿鸣馆呢? 槐诗嗤笑。 真当你们吃定我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有所作为 真以为象牙之塔的那一套在瀛洲行得通么? 离去的轿车中,多多良盛见挂掉了电话,冷笑一声。 很快,电话再一次亮起。 “多多良先生,这里是大内。”电话中传来低沉的声音:“那位槐诗先生答复如何?”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目无余子的那一套,好勇斗狠的性格不受点挫折改不了,那一套作风只会失去更多人的好感而已。” 多多良盛见回答道:“如大内卿所料的那样,并不好接触。” “看样子是罗素的学生没有错啊。” 大内在电话另一头感慨:“和五十年前的罗素一模一样,锐气逼人,从来不留余地。可丹波的事情可不是好勇斗狠就可以解决的,象牙之塔的权威再庞大,想要在瀛洲的土地上使得上,也要打个折扣。 现境?如果现境有那么好落脚,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现境虽大,可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这不是杀人放火就能解决的事情。 一味的骄横和傲慢,不懂得妥协与合作,只会自取灭亡。 更何况,这里是京都,瀛洲谱系的重镇,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外来者飞扬跋扈。 “需要进一步采取行动么?”多多良问。 “没必要。”大内说:“丹波内圈划出已经是定局,我们没必要和天文会对着干,也没必要落人口实。” 他说:“我们没必要反对,只要我们不支持,他就寸步难行。” 电话挂断了。 多多良闭上眼睛,没有在说话。 渐渐远去。 …… …… 对于槐诗来说,和瀛洲谱系的摩擦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在京都这个瀛洲谱系的腹心之地,一个组织想要存在,肯定绕不过和瀛洲谱系打交道。实际上,在原定的计划中,就算是要合作,槐诗也可以捏着鼻子忍忍。 但合作不是这样的合作方法。 首先要建立在双方对等的前提之下,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洒下恩赐,或者心怀鬼胎的图谋不轨。 主次分明才是合作之道。 否则只不过是一边倒的压榨和控制而已。 今天要合作,明天是不是鹿鸣馆就要驻军保护了?后天是不是还要丹波内圈承担军费?大后天有什么摩擦是不是要丹波内圈再出点力气和血汗? 做你娘的美梦。 真要沦落到那种地步,槐诗不如把脸丢到深渊里,这辈子回到新海别出门了。 他已经做好了鹿鸣馆下绊子的准备。 只不过对方的速度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他就收到了来自银行方面的消息。 贷款流程受到了阻碍。 在贷款银行之中,有一家东亚诚通银行忽然提出了暂停商谈的要求,理由是鉴于近日净金与源质结晶的汇率变化,导致亚洲边境之间贸易额持续收缩等等一堆突发状况,需要重新对丹波内圈的前景进行评估。 由于丹波内圈所需的贷款金额庞大,所采用的是银团贷款的方式。 并不是单独的银行,而是由魔金银行和太古基金牵头,由七家银行所组成的团体,共同承担风险,对丹波内圈提供借贷。 诚通银行此刻忽然提出重审丹波内圈的评估资料,顿时打断了原本的商谈程序,令贷款陷入了搁置状态。 而这家总部位于雅加达的国际银行,股东会里持股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是酒井商团,而酒井商团背后的实际掌控者……已经不言而喻。 “这么快就急着下绊子了?” 槐诗被逗笑了。 “很抱歉,槐诗先生。”魔金银行的代理人无奈耸肩,“根据程序,他们是有权利这么做的,如果他们执意纠缠于此的话,这一次您的贷款恐怕会延后很长时间,我们也无能为力。” 不是无能为力,是不愿意为力才对。 只有槐诗低了头,他们才更好谈条件。 “没关系,我相信,未来总是光明的嘛,对不对?”槐诗微笑着回答:“我代表丹波校区诚挚欢迎贵方的评估。这么大笔钱,也是应该的。” 魔金银行的侏儒颔首,分辨不出槐诗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打肿脸冲胖子,但这都无所谓。既然有友军跳出来吸引火力,他们也乐得跟着占便宜。 以魔金银行的体量,诚通能吃一口,他们就能多吃三口以上。 何乐而不为呢? “那么,就祝一切顺利吧。”他礼貌的告辞。 没过两个小时,贷款失败的谣言就凭空出现,扩散到了整个丹波内圈乃至京都,就好像长了腿一样,凭空掀起了新的风浪。 而在明日新闻的采访之中,由太古基金的发言人亲口承认了重审丹波前景、再次进行评估的消息之后,包括静通电子在内的同盟产业股票开始了新一轮跳水式的下跌。 在瀛洲这种股市万年如死水一样的地方,简直是‘奇迹’。 只不过这种奇迹没人想要而已。 不止是投资者们,很快恐慌情绪已经蔓延到了街头,人心惶惶。 怀纸素人那个王八蛋吃喝嫖赌完了,贪污了十个亿,要带着九个小姨子跑路了等等谣言一时间喧嚣尘上。 “辟谣?” 槐诗疑惑的看向山下:“辟谣做什么?用不着。” “可是,放任下去的……” “放任下去的话会怎样?”槐诗反问。 放任下去的话,肯定会掀起动荡,还会有不少混乱的种子萌芽……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但是,有些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槐诗轻声说:“我是同盟的领袖,我是现在的丹波之王没错,我来到这里是想要让这一切变得更好……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山下,可为什么有些人还是会觉得,是我欠他们的呢?” 山下在旁边沉默着,不敢说话,汗如雨下。 最近随着生活的变化,丹波内圈的浮躁风气也在肉眼可见的上涨,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打着平等公正的旗号呼吁更多的福利和更多的待遇,甚至仍嫌如今的变化不够,想要更好。 可实际上,丹波内圈的变化从来和他们无关,他们甚至不曾从其中添加过一砖一瓦。 有更多的人握着转机,开始夜以继日的努力和奋斗,而他们只是束手等待着屁股下的船自己动起来而已。 对槐诗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也并不觉得遭受了背叛。倘若好逸恶劳是人的本性的话,那么曾经丹波内圈所遗留下的恶劣风气就远远不止于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惨烈生活之后,总会有一些东西伴随着痛苦和教训留下来。 实际上,能够到如今这样,已经令槐诗十分诧异了。 甚至还有人在自发的维护着槐诗的声誉,连工地上施工和其他地方的工作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丹波内圈依旧运转如常。 “所以,确实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槐诗凝视着窗外夜幕下依旧喧嚣的施工场景:“至少不能让那些信任我们的人失望,对不对?” 诚然有些人已经无药可救,但这不是放弃更多的人理由。 “暂时不必着急辟谣,只要把那些为了一点小钱忘记自己是谁的人找出来就好,他们不喜欢这里的话,也不必强留。世界这么大,总有地方可以让他们满意。” 槐诗想了一下,严肃的嘱咐道:“这几天你辛苦一点,亲自盯着,维持秩序就好。记住,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怀纸组就不准有什么动作,明白么? 我知道有些人已经习惯了暴力团的生活,但暴力是向外的武器,不是对内的工具。时代变了,规矩也变了。” 山下恭谨的颔首:“您强调过很多次,在下和其他成员都铭记在心。” “很好。” 槐诗点头说:“帮我叫小十九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山下说的其实没错。 这个关头,总要有所作为。 …… …… 四个小时之后,深夜。 神户·金陵町,繁华街道的核心之中,六合会的总部所在。 时隔四年,林中小屋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六叔公。 传说中的老龙头看上去却一点都不老,倒不如说,年轻的过头,好像比他大不了几岁一样。 面目俊秀,但身材可是却惊人的瘦,简直像是皮包骨头一样。 白发斑驳,双眸漆黑,看不出一点眼白。 林危不惧。 作为当代烛龙的同父而出的兄弟,他已经九十二岁,在他的手中,六合会也逐步发展成为了笼罩了整个东亚地区的甚至渗透进了美洲部分地带的走私组织。 多少人看到那一张阴鸷的面孔都会做噩梦。 现在,他却满是和煦的笑容。 “小十九来啦?怎么不早说。”老人热情的招手:“来,快让六叔公看看。” 林中小屋走上前去,微笑着,任由老人抬起手,摸索着自己的肩膀和骨架,就像小时候那样。 “壮实了许多啊,小十九。”六叔公欣慰的笑道:“你这个骨格,是能长命百岁的啊,不像是你哥……可惜,后脑不太平啊。” 他说,“有反骨。” 微笑的时候,笑意狰狞,低头俯瞰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也在看着他。 第七百九十九章 请茶 “想要有出息,总要学六叔公学得像。” 任由孽业之爪按着自己的要害,小十九平静的回答:“我也想要像六叔公一样活得长长久久。” “哈哈哈哈,说得好,荣华富贵不也是活得长才能享受到的么?” 六叔公大笑,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个好孩子,既然来了,就多留几天,让六叔公好好招待一下,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说,还没有什么东西是六叔公这里享受不到的。” “我倒是不介意多留几天。”林十九耸肩:“但实际上,我就是个传话的而已,六叔公要招待我,总要让我把话说完。” “什么话,让小十九亲自来带?”六叔公挠了挠下巴:“那我听听看,你说吧。” 林中小屋说:“老师想要见你一面。” “哦,我知道了。”六叔公随意的挥手,示意手下过来:“小十九知道吧,我家的好孩子,难得来一趟,好好招待,让他堂兄带着多玩几天,可别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下属恭敬的颔首,向林中小屋引手示意:“十九少,这边请。” 林中小屋不动,站在原地。 “六叔公,话我已经带到了,总要给个回复吧?” “你要带话过来,我听了,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复他?” 六叔公不解的反问,被逗笑了:“他要见我?这个世界上要见我的人多了去了,小十九,他说见就见,难道是在KTV里叫小姑娘出台么?” “抱歉,我没有并没有去过那种KTV,所以不太清楚究竟哪个更难一点。” 在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响起。 推门而入的年轻人抬起头,微笑:“不过,我来都来了,林老先生总不至于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吧?” 就这样,若无旁人的深入了六合会的腹心。 随手摘下了头上的礼帽,放进门前守卫的手里,扶了一下西装的领口,环顾着四周,好像没见过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六叔公的笑容不改,可眼瞳之中的漆黑涌动着,像是猎物凝视着眼前的食粮那样,忍不住嘲弄。 “你竟然敢来?” “林老先生年纪这么大了,总不能跑到丹波去见我吧?那多不好啊,要尊重老人。”槐诗淡定的回答:“况且,我一个天文会的二等武官,这里是现境,我又为什么不敢来?” “哈哈哈哈哈!!!” 老人被逗笑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左右,指了指眼前毫无防备的男人:“看到了吗?天底下会有人拿着签字笔把勒内的脖子捅个窟窿之后,还顶着武官的名头招摇过市的么?” “办公室纠纷,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槐诗无奈解释:“在事业单位干活儿就这点不好,总有人让你忍不住想要弄死,可偏偏弄不死他。大家两看相厌,只能装作看不见。” 六叔公托着下巴,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二等武官的身份么?” “在不在乎,我都来了,大家聊聊又不吃亏。” 槐诗一步步向前,走到了六叔公的面前,抬手对老人身旁的下属吩咐:“没点眼力价儿么?搬张椅子来,别让人说连点礼数都不懂。” 寂静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只有六叔公面色不变,漠然的瞥着眼前的槐诗,挥了挥手:“给他一张椅子,来者是客,总要有个坐的地方。” “那可真是太好了。” 槐诗在老人面前的椅子上坐好。 不用他在吩咐,很快就有人搬了桌子过来,奉上茶具和热水。 “面,你见了,位置,你也坐了,现在待客的茶水也在这里了,槐诗先生,你想要礼数,现在我给你礼数,只希望你接得住。” 林危不惧抬起手,挽起袖子的下摆,端起泥釜炭火中的沸水,亲手清洗着茶壶和茶杯,投茶,洗茶,一丝不苟。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火焰之中煎熬的恶念沸腾,便散发出刺骨的杀意,将茶水渲染成如血的赤红。 直到最后,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请茶。” 槐诗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如利刃割喉的痛楚随着茶水一同落入腹中,迅速扩散,又消失不见,杀意入喉,迅速消散在归墟之中,只留下真实的幻痛。 注水,出茶。 老人再度端起茶杯:“请茶。” 青绿色的茶水满盈着猛毒,落入了槐诗的喉中,涓滴不剩。 再度出茶。 “请茶。” 这一次漆黑的茶水里酝酿着不知道什么样的灾厄,令人毛骨悚然,林十九后退了一步,槐诗伸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过三巡,壶中的茶叶已经失去了颜色,哪怕猛火煮沸也再没有一丝味道存留了。 足以将一整个街区的人毒杀溺毙咒亡的茶水已经喝完了。 “好茶。” 槐诗吧嗒着嘴,回味着喉咙里浓浓的回甘,畅快的长叹:“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倘若在这里的是任何一个三阶恐怕都已经暴毙而亡。 就算是四阶也不敢轻易的吞下如此猛烈的毒药。 槐诗竟然不知道,林中小屋的这位六叔公竟然也是一位深渊厨魔,而且造诣颇深。只可惜,遇到归墟里永生之兽的组织,多猛的毒咒都要抓瞎。 “不愧是丹波之王,礼数周全。” 六叔公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开口道:“现在,槐诗先生,你可以讲一讲自己的来意了。” “我来这里,难道不是应林老先生你的邀请么?” 槐诗笑了,拿起了泥釜之上的茶壶,注入沸水,随意的说道:“说出来不怕人笑话,我这个人穷大的,心眼小又抠门,赚了几块钱就容易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容易膨胀,有发财的心,没有发财的命。” 他说:“有些钱,我不太想赚,但这不妨碍其他人接手——” 说着,槐诗倾倒茶壶,自泡尽无味的茶叶中倒出了两杯琥珀色的茶水,端起茶杯。 “请茶。”他说。 在茶桌之后,老人面无表情的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体内的恶孽天命如熔岩翻涌那样,迸发深远而细微的浩荡回声。 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了手中空空如也的茶杯。 安然无恙。 可紧接着,脚下的石砖却迅速朽坏,无数细碎的毒草恶花从缝隙之中生长而出,旋即迅速衰败,消失不见。 “好茶。”他品鉴着口中残留的那一缕来自山鬼的生机,摇头:“只可惜,还差点味道,后劲不足。” “照抄来的,怎么比得上老前辈这么多年的功夫。” 槐诗笑了。 茶桌上,角落中威武而狰狞的貔貅茶宠骤然一震,无声的崩裂开一道缝隙。 令老人的神情阴沉起来。 略胜一筹。 “我知道同盟那么大的地盘,老先生眼馋,但没关系,都是一些我不想留的东西,六合会想要接手完全没关系,甚至更进一步也可以。” 槐诗手里转着空空的茶杯,忽然说:“现在的京都,铁王党、K字党、愚连队……但凡成建制的极道团体,都已经被打崩了。 唯独大圈和六合会还存留着实力,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么?” 他说:“称霸京都,就在此时了,林老先生。” “听起来不错。”老人冷淡的说,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像是梦话。” “是啊,如梦似幻。” 槐诗耸肩:“所以说这个世界有时候太过奇幻,就连做黑社会都有玻璃天花板……就算是六合会的实力再强,对瀛洲谱系而言也是不可靠的外国人,只能徘徊与外围,没办法真正入主核心。” 只要瀛洲的国体尚存一日,就不可能任由一帮外国人组成的非法团体在京都形成气候。 这才是理所应当。 就连曾经不可一世的K字党,也不过是金融巨阀们用来洗钱的渠道之一。 铁王党,干脆就是公家的走狗,鹿鸣馆扶植起来的搅屎棍。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林老先生。” 槐诗摊手:“还有我代表同盟在这里不是么?同盟已经决定集体转型了,可肯定还有一部分人是没办法走在阳光下的。 与其让人渣们和同盟的名字一起埋葬,倒不如存留一条命下来,再和同盟一起创造一点价值,也算是我这个总会长对他们的最后一点仁慈。” 林危不惧被逗笑了,“也就是说,你甩卖不良资产,还期望我出高价为你买单么,槐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合则两利——” 槐诗淡定的回答:“六合会缺的难道不就是这么一个名头么? 时机宝贵,林老先生,进入本地市场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你出手够果断,在鹿鸣馆重新培育出新的黑手套之前,我们起码能吃下二分之一的市场,再让出去一些,起码也能留下三分之一个京都。 三分之一个京都,也就是四个大区。 到时候,同盟是一个名头,而六合会得到的将会是不打折扣的实际利益,所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按照份额分一点小小的利润出来而已。” 林危不惧愕然的瞪大眼睛,忍不住笑了。 大笑。 笑的眼泪几乎都出来了。 “只出一个名头,就要我给你打白工甚至还要背锅?”他嘲弄的发问,“槐诗,这么无耻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第八百章 凭什么? “生意不就是这样么?你有需要,我也有需要,大可不必遮遮掩掩。”槐诗耸肩,“总要脸皮厚一些,再怎么离谱的甜言蜜语都得能说出口,否则的话,还怎么赚钱?” 林危不惧漠然的看着他,“可京都帮会这么多……我凭什么和你合作?” 槐诗笑了,“当然是因为瀛洲谱系干不掉我啊。” 只要丹波内圈的正当性尚存一日,只要槐诗身上还披着天文会的虎皮,瀛洲谱系就不要想着用任何不合规矩的手段对槐诗下手。 这是名副其实的国中之国,任何外来者都梦寐以求的庇护所。 倘若瀛洲分部想要下手的话,那就更简单了,真当罗素和象牙之塔是吃素的么? 如今的瀛洲,除了混种所组成的麻药追放同盟,整个京都没有一个社团能够抗住鹿鸣馆的压力。其他的极道别说合作,到时候不倒过来把六合会卖了都好了。 倘若六合会想要合作,除了槐诗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林危不惧依旧冷漠,瞥着槐诗的模样,嗤笑,“那你又凭什么和我合作呢?” “这就更简单了。” 槐诗微笑着回答,“因为我能干掉你。” 那一瞬间,一线铮鸣自重重墙壁之外迸发,数百米之外,在喧哗的街道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静寂。 所有人愕然环顾,感受到了扩散的寒意,以及颤栗的冲动。 就在大街的中央,一个神情木讷脸上还带着未愈伤疤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披着武士一般的衣袍,右手按住了腰间并不存在的剑。 杀意狰狞。 同盟的守护者·天田! 可紧接着,数道狰狞的恶意宛如井喷一样自从六合会的总部中冲天而起,像是打开了深渊的大门一样,在他的挑衅之下,狂乱的怪物们毫不掩饰的展露出自己存在,磨牙吮血。 就在所有下属的拱卫之中,林危不惧咧嘴。 饥渴的怪物之王嘲弄发问:“就凭他?” “不,他不是来杀你的。” 槐诗说:“他负责保护我,保护我能够活着从这里离开,为此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身后,沉默的林中小屋忽然上前一步,拔出了怀中的咒毒之刀,顶在了槐诗的后心之上。 自刀锋之上,源自林家,同林危不惧如出一辙的恶孽气息展露。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林危不惧的笑容僵硬住了。 不但未曾因自己后辈的举动而感到欣喜,反而涌现出难以控制的震怒。 “别生气啊,六叔公。”林十九躲在自己老师身后,无奈的安慰道:“你不是都说过了吗?我有反骨的。” 林危不惧做梦都没想到,当年族内最不成器的小十九有本事在自己眼前拔刀。 甚至还准备了一口厚厚的黑锅想要戴在他的头上。 “真是出息了啊,小十九。” “谢谢叔公夸奖。” 林十九好像没有察觉到叔公身上的恶意一样,扶了扶领口,有意无意的露出自己领子下面丹波监察官的徽章。 想象一下,天文会的金牌打手,象牙之塔未来的希望,丹波之王,在最虚弱的时候,来到了六合会的总部里,背后却被人插了一刀…… 而伤口上,是恶孽之路独有的诅咒。 不是林危不惧干的,难道还会是他的学生么! 难道林危不惧解释得清么? 嘴还不是长在槐诗身上的? 可偏偏是他一时大意,引狼入室,却发现被人玩了仙人跳! “你以为这就能让我低头?” 林危不惧气急而笑:“是不是太小看人了一点,小鬼!” “我这不是论证一下我说的某种可能么?您又何必着急?” 槐诗无所谓的耸肩,抬起手挥了挥,林十九收刀入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对着六叔公猩红的眼瞳露出无害的微笑。 “槐诗,你期望六合会帮你度过难关,却用这一副态度来跟我讲价?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林危不惧缓缓收回了视线,“倘若拿出足够的利益和好处,我或许还会考虑,但这样的态度,我不喜欢。” “我喜欢就行了。” 槐诗依旧淡定,“所谓的合作不就是这样么?总要双方都喜欢都高兴才行,如果有人不乐意,那就不能勉强。” 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至于你说的渡过难关,放心,我从没指望过六合会,就算是把你们的口袋都掏光了,又能有几个钱?” 那点东西,他看不上! 老人冷笑,“那就等你过了这一关再说啊。” “也行,那就到时候再谈啊。” 槐诗缓缓起身,最后提醒了一句:“只不过,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可是两回事儿……老先生,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那样的姿态,让林危不惧忍不住冷笑,只当做最后的死鸭子嘴硬。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那么,再见。” 槐诗转身,就这样,带着自己学生,堂而皇之的从六合会的重围之中转身离去,微笑着同每一个招待过自己的人挥手道别。 神情阴沉的下属轻声问:“老龙头,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不然呢?”林危不惧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心腹:“你去杀了他,我明天就宣布你是下一任话事人,怎么样?” 心腹沉默着低下头,再不说话。 在茶桌上,传来破碎的声音。 无数蠕动的血脉从薄胎青瓷的茶杯之上浮现,令那一片青翠欲滴之中浮现血肉的质感和色彩,到最后,缓缓的睁开一只畸形的眼睛,恶毒的凝视着眼前的世界,又迅速随着消逝的生机一同衰败。 只剩下碎片和尘埃。 林危不惧最后看了一眼,拂袖离去。 可惜了一把好壶…… …… …… 深夜,丹波码头,豪华的客轮缓缓停靠在岸边。 生天目家曾经的产业,依旧交给生天目家的人在继续的运营着,其中就包括曾经同盟的重要财源——航贸、走私以及远洋捕鱼的业务。 对于瀛洲这样的海岛国家而言,靠海吃饭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此刻伴随着客轮的靠岸,渐渐放下的扶梯之后有娇小的身影浮现。 当看到站在下面的槐诗时,就愕然了一瞬,旋即匆匆走下来,恭谨的颔首:“老师,我回来了。” “长高了啊,小缘。” 槐诗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你了。” “哪里,只是跑腿而已。” 她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让开了身体,展露出身后走下扶梯的来客。 像是饱经日晒一样,那个中年女人的皮肤略显黝黑,脚步轻快,身材匀称的像是猎豹那样,眼瞳几乎在黑暗中亮起碧绿的光芒。 她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槐诗先生,父亲这一段杂务缠身,无法出行,我代表我的父亲而来。” “欢迎您的到来,格温多琳女士。”槐诗颔首,握住了她的手掌:“也感谢绿茵集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伸出援手。” “这只是再一步的合作而已。” 格温多琳微微一笑,“来的时候,我的父亲告诉我,您是他的朋友。” 伴随着她的话语,漆黑的潮汐被远方的探照灯点亮,轰然扩散的汽笛声里,无数庞大的轮廓从海洋尽头的平面上一跃而出。 浩荡的船队开辟海潮,向着瀛洲行进而来。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 …… “真破啊,这个鬼地方。” 漆黑的轿车前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抬起手,煽了煽面前的空气:“实在难以想象,如今的京都里竟然存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这种地方真有什么投资价值可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引发了一片哄笑。 就在马路的另一边,工地上的推土机正吞吐着浓烟,在高亢的声音里清理着地上的残骸。断壁之后的废墟里,在秘密基地中嬉闹的孩子们好奇的抬起头,探看着那一列肃冷的车队,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只有来者们冷淡的端详着四周的场景。 还有眼前的接待者。 未免太过于年轻。 太过于不将他们当做一回事情…… 破罐子破摔了么? “我是本次由槐诗老师委派负责的接待,林中小屋。” 那个笑容温和又阳光的少年鞠躬行礼,递上名片,令人心生好感:“今日评估的事情,就有劳各位了。” “我是诚通银行风险管理部的次长片冈新,接下来还请多多指教。” 带队的中年人并没有眼前是少年而有什么小觑,也是郑重的双手递上了名片,展露出商务笑容:“还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客观公正的给出结果。” 林中小屋颔首,“那么,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可片冈却没有迈步,身后的评估者们也一个都没有跟上来。 只是站在原地。 冷淡的环视四周。 林中小屋好奇的回头时,便看到了片冈的微笑,礼节性的微笑掩饰不了下面隐藏的冷漠。 “资料就不用看了,这些日子我们已经看得足够。” 他说,“这一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脱离了纸面上的数据,亲自前往实地进行考察……我想林中先生你不会介意吧?” 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也并不打算再遵循以往的规矩。 事到如今,丹波的人如果还指望着别人跟着自己的步调走,是不是天真过头了? 预想之中的愕然到来。 那个少年愣了一下,旋即神情认真了起来,似乎终于察觉到不对了一样。 “林。”他纠正道。 这才是头等大事。 第八百零一章 他朋友多 寂静突如其来。 “嗯?”片冈愕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姓林,叫中小屋,谢谢。” 林中小屋指了指自己递上去的名片,开始佩服起瀛洲人装模作样的本领:“而且并不是训读,是音读,我不是瀛洲人。” “抱歉,没有注意。” “没关系。”林十九随意的摆手:“简单来说,各位不想坐办公室,而是想到处溜达一下,是吧?需要我安排车辆么?” “不必,在下可是跑业务出身的啊。”片冈拍了拍大腿,神情得意起来:“只靠着这一双腿就够了。” 他才没兴趣坐着车去看那些修建好了的样板工程,反而更加期望能够见到丹波内圈隐藏在阳光之下的黑暗。 那些颓败又荒废的地方。 不然这样的话,如何狠狠的扣上几笔估值呢? “看来各位是有备而来啊。” 林中小屋挑起眉毛,却并没有惊慌,反而笑了起来:“那么,有什么想看的么?” “这附近的话,先从朱雀町看一看怎么样?就在旁边。”片冈拿起手中的地图提议道:“我看贵方的修建计划,好像没有提到过那里的工程,最近又开始大型修建。” “啊,还好,只不过是一个大型赛事场馆和几个培训基地而已。” 林十九走在前面带路,绕过了两个弯之后,就出现在了工地的前面,怀纸建造的牌子还挂在最上面。 一片喧哗里,地基都还没有挖好,好几家工程车辆冒着黑烟不断的进出。 “为了丰富丹波人民的精神活动,提升大家的文化素养,培养业余爱好,总负责人槐诗先生决定提前动工,再过几天地基就要打好了。 在预计之中,这里将包含一个音乐厅、一个专用的赛事场馆以及能够满足数百名学员同时进行培训和住宿的设施……” 林十九站在施工效果图前面向评估团的众人展示着未来的画面,滔滔不绝的介绍。 可来者们的神情依旧冷淡而漠然。 甚至忍不住想笑。 这样的把戏,实在太过常见,为了摆脱困局,提升投资者的信心,不惜饮鸩止渴,画更大的饼,做更大的梦出来。 但这样只会更缺钱,对现状根本无济于事,骗完投资之后谁还会管后续的施工? 甚至可以说一开始就注定烂尾了。 片冈环顾了一圈,心中不屑的同时,脸上倒是敬佩的颔首:“这样的话,大概要花不少钱吧?” 林十九颔首:“还好,大概一千万美金左右就可以搞定,反而是后续养护费用麻烦了一点。” 骗鬼呢? 片冈心里冷笑,两千万美金搞得定一个专业的音乐厅就不错了,真以为专业的声场设施是烂大街的音响么?剩下的工程根本没办法完工。 一千万?初期工程能搞定再说吧! “那这样的话,工程怎么没有写进贷款资料的预案中呢?”片冈开口问道。 “啊,这一部分是不需要贷款的,项目工程款已经全部到位了。” 林十九不解的看着他们:“这是赞助商捐献修建的,包括工程款项、专业的设备和人员等等。我们所提供的只不过是场地和后续的维护而已,所以一千万其实绰绰有余的,甚至还能省不少。” 评估团沉默了许久,愕然相觑,第一次感觉自己听不懂瀛洲语。 什么意思? 有冤大头跑到瀛洲来,放着那么多投资项目不做,来你们丹波给你们免费造一个艺术中心? 这是做什么梦呢? “嗯,这里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么?” 林十九伸手,指着效果图下面的宣发单位。 【诸地狱音乐协会、厨魔大赛组委会暨缪斯俱乐部宣。】 “……” 一瞬间的死寂里,片冈的眼眶忍不住跳了一下,紧接着就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一震,身后传来手机提示音不绝于耳。 明日新闻的通知弹窗,瀛洲区重磅新闻。 作为投资行业从业者,风险控制部门的成员,对于信息情报和财经新闻的需要程度远比其他行业要更加的庞大,几乎所有人的手机都二十四小时不会关机和断电,更有甚者还有三四个手机随时准备接受消息。 等他掏出手机来,就看到了弹窗之上的标题。 ——【下一届亚洲厨魔大赛举办地花落谁家?走进丹波,未来的艺术之城!】 “诶?这就官宣了么?” 林中小屋凑过来,那张笑脸说不出的讨厌,“本来还想请各位保密,不过现在也应该没关系了……嗯?片冈先生你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是哪里难受么?” 片冈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不,没有。” “那你觉得这个消息怎么样啊?”少年眨巴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端详着他的样子:“好像情况很严峻的样子啊。” “没,好事儿。” 片冈僵硬的回答:“都是好事儿。” “那就好,专业的人来说话果然让人安心。” 林十九松了口气,继续带路:“那都已经到朱雀町了,那不如顺带看看前面的太夫町,还有丹波街道町……未来规划里,这一片区域都是商业区,已经有不少工程在建了。” 评估团的人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片冈向后看了一眼,已经有人打电话请示上级了。 虽然是预料之外的重大利好,但依旧和丹波本身的财政状况无关。 旅游或许能够带动不少产业,不过相比诺大的区域,却显得杯水车薪,微不足道,不过是表面的光鲜而已。 只要看两侧还在迅速修建的工地就知道了。 如果找不到大笔的进项,那么财政状况只会越来越吃紧…… 他的脚步一顿,在远方海风的吹拂中抬头,看向身旁已经初步显示出轮廓的庞大建筑:“这就是预定计划中的海洋馆么?” “是的。” 林十九颔首,端详着建筑已经渐渐完好的轮廓:“怎么样,很气派吧?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海洋馆呢。开业了之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恕我直言,林……先生。”片冈推了推眼镜,严肃的说道:“对如今的丹波来说,海洋馆这样的设施本身并不必要,而且还需要长期的财政补贴和支出进行维护,恐怕我们银行很难通过这样的款项。以及……它旁边那一栋大楼,不在贷款计划之中吧?额外修建?” “那栋啊……那是丹波海运的新总部,是由他们全款自负进行修建的。” “丹波海运?” “对,应该就是这两天的消息了,生天目家的梨花小姐顺应变革,役员表决全体通过了决定,将旗下的生天目远洋渔业集团进行了改组,正式更名,总部也将搬迁到这附近来。 旁边的海洋馆就是他们进行赞助维护的。 对了,额外还有环太平洋珍稀动物保护协会的资助和支持,到时候还会赞助相当一批珍贵的海洋物种呢。” 林十九淡定的回答:“至于贷款的话,就更不用担心了,诸位其实应该看看现在的资料的,海洋馆的资金充裕,已经不在贷款计划之中了。” 片冈愣在了原地。 林十九停顿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告诉他:“丹波海运连同环太平洋珍惜动物保护协会,签下了新一期的班轮航路协定。 双方将围绕着保护更多濒危海洋物种的共同视野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这也是写在资料里的,各位不看真是可惜了。” 片冈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察觉到哪里不对。 生天目远洋渔业集团改组还是小事,他所关心的是林中小屋所提到的另一个组织。 等一下,他记得环太平洋珍稀动物保护协会这个名字又臭又长的环保组织,是由东南亚海洋保护协会和环球鲸鱼保护协会两个同样名字臭又长的组织组成,背后的运营集团应该是…… 他脑子嗡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可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时间,便有连续不断的提示声再度从评估团的手机中响起。 带了新的‘好消息’—— 【丹波航运正式加入‘光荣航运联盟’!】 光荣航运联盟:由埃及皇室的‘北方航运’、俄联的‘皇帝海运’和东夏的‘远方船舶’三家现境五百强企业所牵头组成的海运联盟,垄断制霸了天竺洋之后,占据了西太平洋百分之六十以上物流渠道的庞然大物! 所组成的物流联合内部共享所有的港口泊位、集装箱乃至物流讯息,是不折不扣的垄断级巨头,同新天地航运、聚合同盟占据了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航运渠道,垄断了所有边境海上往来运输。 哪怕是一条舢板进入了他们的注册目录,都能够畅通无阻的在海路之上捞取无数黄金。 可问题是…… 以丹波航运渺小的体量,是怎么可能加入其中的? “片冈先生。”下属走上前来,压低声音说:“刚刚到的内部消息:太清重工承接了丹波航运十六艘超巨型货轮的订单……” “不可能!” 片冈失声:“他们哪儿来的钱!哪儿来那么多业务!” “啊这……可太伤人了啊,片冈先生。” 旁边的林十九愕然,无奈耸肩:“我们从东夏边境银行借了一笔专项的无息贷款,批的速度还挺快。毕竟这里面也有太清重工的股份嘛,连评估都省了。都是蹭了老师他自己的面子。” 他笑了一笑,解释道:“毕竟他朋友比较多嘛。” “……” 寂静里,只有手机再次震动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是明日新闻财经区的亚洲头条! 在澳洲绿茵矿业集团的记者发布会上,由堪培拉市市长、澳洲矿业巨头、沙王——里德·特纳亲口宣布: ——【绿茵矿业集团同丹波集团达成战略合作】! 未来七年之内,丹波航运将承接绿茵矿产所有瀛洲地区的运输订单! 作为资源贫乏的海岛国家,瀛洲的矿业基本依赖于澳洲进口,而从明年开始,所有运往瀛洲的铁矿、铝土、烟煤的运输,将被丹波航运彻底垄断! 不只是如此,丹波集团已经得到了象牙之塔授权,获得了其所有冶炼专利的使用权和代理,并将联合里见氏的馆山钢铁,在安房建造一座全新的巨型冶炼基地……和绿茵矿业一同携手,探索无污染的冶炼技术领域。 短短一篇新闻中的信息量却庞大的吓人。 象牙之塔、澳洲矿业、光荣航运竟然不声不响的在短短几日之内完成了聚合! 就在一个人的手中! 由他牵头,形成了贯彻了挖掘、运输、生产和加工所有步骤的全新产业链! 甚至不止如此,那个还未曾破壳而出的怪物,竟然已经将手伸向了瀛洲重工业的市场…… 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全新的庞然大物从这一片狭窄的地域中升起的样子。 局势在这一瞬间完成了逆转。 可当万钧之重从天而降,压在天平的另一端时,所发出的……竟然是手机震动时那清脆的一声提示。 令人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看来我不用再告诉你们来自深渊开发局和考古队的采购订单了……” 林十九微笑着,端详着那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感受到一阵阵精纯浓厚的怨念汇聚而来,忍不住畅快的发出一声呻吟。 呼,舒服了。 第八百零二章 第一步 签字仪式的现场,灯光闪耀。 槐诗从原缘手里接过笔,就在所有记者的疯狂抓拍下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丹波集团的公章。 三方交换合同,一式五份,分别有丹波集团、澳洲绿茵矿业和馆山集团,以及象牙之塔和存续院旗下作为见证者的万古集团代理人保存。 各方战略合作的初步协议。 他终于松了口气。 尘埃落定。 他向着身旁微笑的女人伸手,“格温多琳女士,感谢沙王阁下与您的支持,也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地久天长。” “各取所需,互相帮助而已,绿茵矿业为由您这样的盟友而感到荣幸。” 格温多琳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两人在记者的聚光灯下面展露出亲密无间的合作姿态,只是在松手之后,回到后台之后,格温多琳却好像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好奇的问道,“是对合同条款有什么疑问么,还是我们招待不周?” “不,只是有一个私人的请求。” 格温多琳思考了一下之后,端详着这个年龄远小与自己的男人,不好意思的问道:“请问,您可不可以……对我再说一次那句话?” 槐诗茫然,“哪句?” 感受到身后原缘微妙起来的视线,不由得有些紧张。 格温多琳的神情顿时有些兴奋,低声提醒:“就是你之前对丹波内圈说过的那句,就是那句……” 说着,她还摆了一个姿势,试图唤醒槐诗的回忆。 槐诗愣了半天,不解的挠头。 “你是说……”他试探性的问,“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格温多琳兴奋的握了一下拳头,握住了他的手,大力摇晃着,眼睛闪闪发光:“我这一次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谢谢,谢谢! 对了,稍后您能给我再签个名么?我买了您限量版的全套卡牌……” “可,可以……”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没问题!” 合作方的需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满足不了的创造条件也要满足。 很快,格温多琳就被助理拉走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安排,临走之前依旧执着的提醒槐诗千万别忘了自己的签名。 目送着她离去之后,槐诗才感觉到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 压力山大。 自己这算不算是转型失败了?怎么还是靠粉丝吃饭的…… 当然,这单合作能够谈成,未必有多少偶像光环的加成。 人家格温多琳女士都结婚多少年了,还带了两个娃,是罕见的顾家型的女强人。作为绿茵矿业的执行官,每天晚上再忙都要打电话给老公和孩子讲晚安故事,点可能因为一张好看的脸就大失方寸。 绿茵集团和丹波之间的合作,归根结底还是建立在合则两利的基础之上。 发展规模即将抵达饱和的绿茵集团需要象牙之塔的渠道为自己拓展边境和地狱的销路和影响力。 而沙王也更加看重槐诗所许诺的另一件事。 在新闻中所有人都没当回事儿的关键——无污染的冶炼技术领域。 澳洲的万里荒漠不假,但堪培拉周边的地带已经恢复了绿色和生机,往日的重工业也不可能随意的是排污和破坏环境。 因此,大部分生产基地都有向澳洲内陆的沙漠区迁移的趋势。 但这样下去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同样会对后续绿地的扩展和绿化工作造成麻烦。 这一位正在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称为‘沃土君主’的老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一生的夙愿因此而被破坏。 这时候他们所需要的,是来自象牙之塔的技术支援。 还有槐诗手中全境独此一份的铸造者工艺。 那种发展到巅峰之后,能够将整个地狱彻底机械化的恐怖技术背后,是无数区别于如今现境技术方式的独有工艺。 根据象牙之塔研究院的学者们计算,象牙之塔的技术能力结合了铸造者的技术之后,大概在三年之内,在常规重工业和金属冶炼中产生的污染能够减少百分之三十。 如果技术能够有所突破的话,最终最低都将稳定在百分之四十三左右——如果不计算性价比的话,甚至达成完全无污染也没有任何问题。 在签字仪式的当天,新型的冶炼技术中心就会在丹波开始建造,由象牙之塔的建筑系施工队负责,一周之内就能够开始工作。 但这已经和槐诗无关了。 后续的事情,可以说除了偶尔需要他签个字点头之外,已经全部跟他无关了。 会有更专业的人去负责,用不着槐诗再瞎操心。 他坐在车里,闭上眼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感受到了一阵深深的疲惫。 短短两三天之内,他为了搞定这件事儿,感觉自己已经快把半辈子的脑子用完了。 如果不是局势所迫,他也不会将原本计划的中后期的事项提前到现在来。 看起来威风八面的结果,背后却是槐诗如履薄冰的谨慎运作。 说穿了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只不过是靠着面子一路白嫖而已。 空手套白狼! 先是靠着交情,打通了沙王的门路,有象牙之塔的背景保证,双方得以平等的进行对谈。在保证丹波海运能够搞定矿石运输的物流之后,反手再去找琥珀那个臭妹妹,联合了如今资金充裕到爆表急需消化的馆山集团,将精矿冶炼的大单吃下来。 这是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去找太清重工,刷脸插队,下了十八艘巨型货轮的订单,然后靠着运输订单和叶雪涯的关系,白嫖了一份东夏边境银行的无息贷款,还拉来了大表哥褚红尘做股东分担风险。 再通过东夏谱系的路子,以及自己在东南亚海洋保护协会的身份和北方航运接触,靠着十八艘巨型货轮和手里的订单得到了加盟的资格。 最终,以象牙之塔的专利在手,再投桃报李,掉头同绿茵矿业第二次进行商谈,完成深度的战略合作,将一整条链条彻底打通。 完成了人脉和底蕴的变现。 人人有钱赚,每个参与者都有肉可吃,甚至隐隐快要形成一个新的行业垄断集团。 只差钱了。 可现在的问题还会是‘钱’么? 现在的丹波内圈,根本不缺钱了! 只要槐诗点头,就会有钱源源不断的送到他面前来! 从原本光明的前景变成行业巨头的崛起,这已经不是稳赚不赔了,而是入伙晚了就血亏! 晚一秒亏一秒,晚一天亏一天。如果搭不上车,手里捏着大把资金的投资人恐怕一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悔恨之气! 就算不去找馆山和绿茵去拆借,不去找银行借贷,槐诗也根本不虚。 只要他拿着这份成绩单去找罗素,一脚踹开办公室门,把合同拍在桌子上,跟他讲老王八快给我钱,难道老头儿会少拿一分出来么? 罗素笑的到现在腿都还没合拢。 都要乐疯了。 光是槐诗超乎所有人预料的表现,就已经得到了教务处全员一致的认可和通过。 并不是靠着杀人放火,而是靠着自己自身的能力证明了罗素的眼光,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换其他任何一个人,难道就能做到他现在的十分之一么? 凭空将百废待兴的丹波内圈盘活,引入了太清重工、澳洲绿茵和光荣航运这样的强援,非但没有失去任何主动性,反而更加巩固了自身在联盟中不可或缺的地位。 并完成了五十多年来象牙之塔多少人的愿望,重返现境的第一步踩的结结实实,简直是空手靠着铁头把象牙之塔的钉子砸进现境的地板之上,拔都拔不出来! 在丹波内圈的这个框里搞定了未来的宏图。 现在,地基已经打好了,只要钱到位,丹波内圈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尖端技术开发和旅游业闻名的聚宝盆。 所以,该去取钱了。 槐诗抬起眼睛,听到车门被拉开的声音。 魔金银行的侏儒们毕恭毕敬的站在车外,笑容惊喜又热情,简直一窝蜂的冲上来,抓住他的小手不放松,环绕在四周立体声全方位轰炸: “槐诗先生,快请进,所有人都到了,就差您签字了!” “不着急,不着急!” 槐诗在红毯前方站稳,伸手,扶了扶领口,微笑着回答:“就像是望各位所说的那样——”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我方也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丹波区的发展前景了。” “……” 短暂的沉默里,所有面孔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又浮现出远胜刚刚十倍的热情和赞同,掌声如雷轰鸣。 …… …… 等诚通银行的负责人赶到的时候,会议已经结束了。 尘埃落定。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闯入会议室的中年男人大怒:“排除我们在外就进行商谈会议,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我们要向现境银联检举你们的违规操作!这种事情,我们诚通是绝对不会允许和认可的!” 简直,怒不可遏。 不论是惺惺作态还是纯粹出于愤怒,都必须这样才行,不然的话怎么抓住这个漏洞在以后占据更多的主动权。 可出乎预料的是,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那些笑容依旧,好像并么有丝毫安抚和退让的意思,只是捧着茶杯,微笑。 “山中先生,您来的正好,这一次会议通过了两个议题,正好可以通知你……” 槐诗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在他的五指之间,那一根签字笔灵活的旋转飞跃,好像随时会捅进他的喉咙里一样,让他的眼角狂跳。 僵硬在原地,感受到了一阵不安。 “第一件事,由于工程的增加,这一次丹波区所需要的贷款,好像要比原本还要多一倍左右……” “这……这……”山中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决定主动后退一步:“经过评估之后,确实是理所当然,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不必商量了。” 槐诗平静的说:“这就是第二件事了。” 他遗憾的摊手,宣布:“由于贷款量的增加和需求的变化,如今银团的构成已经无法再满足丹波内圈的需求了。 因此,为了体谅贵行的难处,避免资金链难以周转产生断裂,我建议,银团结构进行改组和优化。 丹波将不再向诚通申请贷款,这样往后贵方就不必担心有什么风险了。至于空缺出来的位置……就由东夏边境银行替补如何?” 说着,他看了看周围,摊开手:“我的话讲完了,下面可以开始表决了。” 魔金银行的侏儒微笑着抬起手:“附议。” 太古基金的负责人耸肩,也抬起了手:“附议。” 接下来是美洲自由银行、俄联雪山商业银行…… 当最后槐诗抬起手的时候,便一锤定音的敲定了最后的结果。 山中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后面再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心里一片冰凉。 …… “请您一定要听我们解释,槐诗先生!” 当会议结束之后,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诚通银行的专务终于在停车场找到了槐诗,神情狼狈又不安,饱含着歉疚。 “这都是下面的人肆意妄为!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听信了别人的挑拨,想要与您为难!” 不等槐诗说话,那个被推出来背锅的男人狼狈的俯身。 标准的土下座。 略显苍老的专务沉痛的保证,几乎声泪俱下:“我们一直都是将您当做珍贵的朋友的!请您不要这么绝情,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槐诗茫然,分辨着那两张面孔,几乎看不出这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演技,也难以理解瀛洲人的脑回路。 “不必这样,两位。” 他叹息了一声,柔声安慰:“我知道,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怎么可能不体谅呢?我对贵行从来都是充满信任和理解的,不可能因为一丁点小事就记恨于心。” 专务一愣,旋即惊喜。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槐诗遗憾的神情。 “遗憾的是,我的朋友从来很少……你们却并不包含在其中。” 他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一眼远方轿车的窗户后面,脸色阴沉的老人——鹿鸣馆的多多落盛见,忍不住无奈耸肩:“而你又算哪个呢?” 寂静里,无人回应。 槐诗挥手,同邻居微笑着道别,转身走远。 踏着他的大路,回到那一片只属于他的地方去。 这便是第一步。 第八百零三章 好久不见 一周之后,丹波区,群山边缘新建成的技术实验室的观测室之外。 来自各方的学者和炼金术师们坐在屏幕前面,凝视着观测室内的场景,瞪大眼睛。作为技术指导而特别派遣而来的安东教授拿起了手中的对讲机:“可以开始了,槐诗先生。” 在观测室的空旷空间内,槐诗抬起手,暂时摘下了存续院的监控,右臂之上的血肉迅速浮现出钢铁的质感,繁复的机构展开,展露出其中萦绕着血色的焰光。 ——锻造熔炉,启动。 就在他的手中,那一块沉重的铁原矿迅速浮现出一缕缕赤红,在监控之下,观测室内的温度开始了迅速的飙升。 好像有无形的火种在其中凶猛的燃烧一样。 五指笼罩之间,拳头大小的铁矿石里发出细碎的声音,灼红的色彩瞬间消退,完整的矿石表面已经遍布裂隙。 槐诗收回手,重新扣上了监控手环。 锻造结束。 确切的说,是‘萃取’部分的展示结束了。 当他拿起了旁边的锤子,向着遍布裂隙的矿石敲下去之后,无数石粉就簌簌落下,带着杂质的颗粒撒了一地。 而就在原本的台子上,铁矿原石已经变成了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条,带着漂亮的雪花纹理。 “辛苦你了,槐诗先生。”实验人员赶忙迎上来,递上了饮水和手帕。 槐诗的头上已经见汗。 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休息之后,他就回身去了监控室外,加入了探讨。 这是铸造者的技艺展示和教学。 在数十道观测和记录设备之下,一切隐秘都被揭露而出,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供人探讨和总结。 “确实是同现境的思路完全不同的冶炼方式。” 安东端详着屏幕上的信息,沉吟片刻:“倒是有点炼金术的感觉,不过并不是通过矩阵进行升华,而是由旧的基础上进行再造……这就是‘铸造者’称呼的由来么?” 旁边的炼金术师颔首:“有点‘物性相吸’的感觉。” 这只是基础技艺的演示,说真的也并不出奇,同样的效果炼金术也能够达到,但两者之间的思路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来到这里的都是专家和精英,自然感受得到其中的差别。 炼金术所注重的乃是奇迹的蜕变和升华,从凡物之中萃取出黄金,化腐朽为神奇。 而铸造者的技艺,则更贴近于学者之间的思路,更加注重与增强锻造物体的本质,与其让铁变成更加卓越的物质,反而不如令铁更加的坚固,成为质量更好的铁,成为它在理论中最为理想的状态。 并非是高温的冶炼,而是萃取和汇集。 高温不过是为了能够让变化更加直观和快速所施加的辅助状态,而真正关键的地方在于——槐诗通过锻造熔炉暂时赋予了锻造物一缕源质。 就好像让它得到了片面又虚假的灵魂一样,下达了命令,然后令其内部所包含的铁自然而然的向着内层聚合,形成了最终的铁锭。 和炼金术不同,并不改变物体的本质,但又和学者不同,不依赖与定律。拥有着两者之间的部分优点,同时也略微的弥补了两者之间的缺陷。 在应用上或许会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有所优劣,但对于如今的现境而言,依旧是不具备性价比的技术。 曾经再造了黄昏之乡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了其顶点,但对于如今的现境来说,并不是必要。 具备学者和炼金术师的特点,就意味着同时具备对于两者资质的苛刻要求。 槐诗靠着圈禁之手能绕路,但其他人就别想了,光是铸造熔炉的存在就绝了铸造者发扬光大的路子。 铸造熔炉只能依靠上一代的铸造者为自己的学生打造,而现在全世界唯一一个活着的铸造者就是槐诗。 还处于瘫痪状态…… 现在炼个铁都气喘吁吁。 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和铸造者这样的绝佳适应性。 科技树不是越多越好,最好的往往是最适合自己的。 槐诗需要做的,不是开枝散叶广收门徒,而是通过铸造者对锻造的先天专长和优势,尽量的提供更多的数据和实际的案例,供研究中心进行分析,缩短前期研究的过程。 至于如何解构、模仿和吸收锻造者技术的优点和长处,究竟能做到多少,那就是这些专家们的事情了。 “身体还好吧?” 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安东教授端着餐盘,坐在槐诗的对面,看了一眼他手中依旧发红的手环:“没必要勉强自己,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出结果的事情,你现在应该安心修养才对。” “待在家里都会显得长毛了。”槐诗摇头:“总要让我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嘛。”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安东教授并没有多劝,并不是冷漠或是如何,而是更加相信槐诗自身的判断,因此转而说起了本校的事情。 可在临末了,用餐结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询问起槐诗本身的状态。 “其实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奈何房客赶不走,还不交租,总是耗费一点精力。” 槐诗抬起了右手,五指活动了一下,展露出一丝金属光泽。 这是他刻意保持的状态。 得益于前一段时间的高歌猛进,现在丹波内圈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每一个人都能够切身的体会到未来的光芒在一点点的靠近。 大司命的神性也恢复的十分迅速,简直好像火上浇油一般。 原本两年多的时间凭空缩短了一个多月。 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还处于缓慢提速的阶段——可以预计,在未来的时间内缩短的速度还会越来越快。 如今的他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了,此消彼长,局势只会越来越明朗。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灵魂也摆脱了深渊沉淀的侵蚀,不用担心时刻有凝固的风险。唯独其中留下的创伤却很难好转。 他的灵魂已经和锻造熔炉结合在了一处,而圣痕同时也和两者融为一体。 三者无分彼此。 现在的他是一台货真价实的负能量熔炉了。 但问题是熔炉里总有块讨厌的柴火烧不完,不但烧不完,还不断的试图侵蚀他,将他同化,将熔炉重新变成血肉。 可笑的是,在之前,槐诗一直想要让钢铁的手臂恢复原状,可现在,却反过来,要努力的克制着锻造熔炉不被血肉化。 毕竟是毁灭要素,哪怕是衍生物的细胞组织也具备着如此强大的威胁。 想到这一点,他顿时就有些担心那个消失不见的秃子。 到是不担心他头发会不会掉,而是担心他的状况会不会出问题——这才是槐诗瞒着所有人的事情。 柳东黎应该自己也清楚,就算是更换了身体,分裂了灵魂,可他并没有摆脱深渊的侵蚀,只不过将灵魂中异变的部分封锁住了而已。 蜕变过程被打断了。 进度条卡死。 他依旧踩在深渊的钢丝绳上。 可担心也没用,以绿日的家底,自然能保他无恙,用不着槐诗瞎操心了。 在配合研究中心做完了基础的资料采集之后,约定了下一次继续演示的时间,槐诗就没事儿可做了。 距离晚饭还有几个小时,可其他地方又没有事情做。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所事事起来。 干脆慢悠悠的溜达一下。 逛街。 带着一个保镖…… 穿着不知道从哪儿买的花衬衫和大裤衩,雷蒙德头戴着大墨镜和剑客一样的草帽,一手拿着可丽饼,一手拿着冰淇淋。背包里还塞着一大堆特产和车辆模型,胳膊下面夹着一整套喷涂设备套装。 “哎呀,京都还真不错啊。” 他三口两口解决,挠着腿上的腿毛,好像没进化完全的大猩猩,“老板,煎饼果……你们那个什么可丽饼给我再来一套。” 槐诗看的人都傻了:“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旅游啊!” 雷蒙德震声回答,槐诗竟然无言以对。 这货玩的浪起来之后连车都不开了,每天从早溜达到晚,晚上之所以会回来,还特娘的是因为房叔管饭。 除非槐诗出门,否则绝对找不到人。 在现境玩的不亦乐乎,连无归者之墓的誓约都抛到了脑后。 反正他现在正在任务中。 什么乐不思蜀,绝对没有! 只不过是象牙之塔的任务罢了。 除了来当司机开车之外,这货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镖,在槐诗的虚弱期保护槐诗不受到意外的刺杀和袭击。 结果槐诗的虚弱期都快过了,愣是风平浪静,一点幺蛾子事情都没有,他更乐的大摸特摸了。 看他这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槐诗忍不住叹气:“究竟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都一样,都一样。” 雷蒙德咧嘴憨厚一笑,正准备说什么,笑容却僵硬在了脸上,手指下意识的收缩,竟然将可丽饼捏成了泥。 酱汁飞迸。 槐诗皱眉,不知道他究竟搞什么飞机,可雷蒙德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该回家了,老板。” 他说:“要不然赶不上六点钟的动画片了。” 长街的尽头,轮胎和马路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那一辆巨型的货车竟然堂而皇之的闯入了闹市,自行发动,紧接着,上面怀纸商事的喷涂LOGO一阵震颤,货厢之后的重型大炮开始了预热。 而就在核心内,雷达的警报声刺耳。 高危险目标正在迅速接近! 通过雷达的讯号,雷蒙德只感觉一阵刺骨的恶寒将自己彻底吞没。 这样的警报实在过于离谱,危险估值在侦测的瞬间就已经破表。 简直说什么来什么! 槐诗这王八蛋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五阶?可五阶哪里会堂而皇之的在现境的闹市中来杀他? 只是感受着那个讯号的急速接近,他小腿上的腓肠肌就开始抽搐震颤了起来,几乎难以喘息。 他想要转身。 但是那恐怖恶寒却将他的动作冻结在原地,无形的气魄从天而降,竟然遥遥压制在了戈尔迪乌姆的车身之上! 虚无的杀意竟然带来了如有实质的痛苦。 紧接着,一只粗大的手掌按在了雷蒙德的肩膀上。 “小鬼——” 有一张简直遍布着肌肉的面孔从他的身侧探出来,回头,看着他,疑惑不解:“我只不过出门旅个游,你为什么就想用炮打我?” “……”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愣在原地,端详那一张得意洋洋的老脸,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别闲着没事儿欺负晚辈好么,罗老师?” “当然是因为好玩啊!” 果园健身房四十万健身肌肉佬总教头、槐诗的便宜老师、师姐的父亲、罗教练咧嘴,露出丝毫不慈祥的狰狞微笑。 好久不见。 第八百零四章 补课时间 三个小时之后,晚饭结束。 “真是好健康啊,难得吃的这么舒畅。” 吃完了牛排和沙拉之后,罗老放下了刀叉,正习惯性的拿出自己的蛋白粉保温杯,就看到一杯鲜榨调和的果汁放在他的手边。 就好像精确计算过他的体重和消耗了一样,热量、糖分、纤维乃至果肉配比,一切都完美无缺。 至于味道……完全照顾了他的硬汉口味,没有任何添加! 他的眉头挑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畅快的出了一口气:“太精致了,房先生,让人忍不住想要做个几组无氧来放松一下。” “那稍后我准备夜宵,在地下室里有专门的区域,请您随意使用。”房叔微微一笑,换下餐盘,奉上茶水之后,转身走进了厨房里。 “失算了。” 老头儿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今日摄入量竟然不知不觉的超标,实在是恐怖如斯。 在端详着面前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时,就忍不住摇头:“有这样的人在,难怪你们一个两个被喂猪一样喂这么胖。” 他擦了擦嘴,放下了手里的纸巾,终于抬头看向了槐诗,还有他身旁的……原缘。 “这个小姑娘就是你收的学生?”他看了一眼原缘的双手和骨架,随意的点头:“还凑合的样子,就是水平还差点。” 至于林中小屋,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林中小屋没敢觉得生气,只是本能的又往槐诗身后缩了一点。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老头儿是果园健身房的那个怪物! 妈耶,传说中欺师灭祖,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拳打崩外道王的狠人……林中小屋他十二叔就是在天竺搞事儿的时候被这老头儿打死的。 随手一捏。 跟捏死个小鸡子似的。 他怎么就跑到京都来了? 小十九瑟瑟发抖。 那一副鸵鸟一样的姿态令罗老的神情越发的不快。 “不行啊,槐诗。”他皱起眉头说,“你们这幅样子,放在以前,可是要被清理门户的。” “时代变了嘛,人各有志,何必勉强呢?” 槐诗拿起勺子,搅动着杯子的咖啡,挡住了投向林中小屋的视线:“罗老师,你来到丹波内圈,我带着我的学生盛情招待你,请你吃饭,安顿食宿,希望能够让你宾至如归……人老了脾气大,我能理解,但没必要这样吧?” 他抬起头,严肃的问:“难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到位么?” “没有啊,作为学生而言,你做的相当到位了,很不错,槐诗,我充分的感受到了你的尊敬和礼貌。” 罗老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摊开双手,满脸无辜:“所以,我这个当老师的,也要到位一些,对吧?看不到弊病不说出来的,只顾着面子上好过的话,又算得了什么老师?” 槐诗叹息,仰头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缓缓起身:“既然这么有兴趣的话,不如来亲自指点一下我如何?”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十指,发出清脆的骨节摩擦声,死死的盯着桌子之后的老人,想要揍翻那张倚老卖老的老脸。 罗老微微挑起眉头,“身体,没关系么?” “啊,姑且算是能动,不必关心。” 槐诗关怀的问道:“不过您老呢?这么大年纪了,闪了腰不好吧?蛋白质伤肾的,每天晚上去厕所还方便么?空巢老人没有人照顾,日子过的一定很不容易吧?要不要学生我帮你请个护理?” “……” 死寂,漫长的死寂。 林十九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浑身毛骨悚然,感觉到仿佛有火山从自己的面前升起了,酝酿着流淌在大地之下的沸腾热量,即将令毁灭喷薄而出。 恐怖的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孔,令他的灵魂和圣痕都为之颤栗。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原缘乃至旁边吃瓜的雷蒙德竟然都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凝视着那两个隔着长桌对峙的身影。 感受到了空气中一阵有若实质,不,已经完全形成实质的杀意! “很好,槐诗,很有精神!” 罗老缓缓咧嘴,无数肌肉彼此挤压,形成了‘慈爱’的微笑:“为了回馈你对老师的敬爱,我今天要把你打到不能动为止!” 他说,“补课时间到了。” “来啊,秃子。” 槐诗嗤笑:“我毁灭要素都干过,还怕你!” 两人的双手按在了桌子上,双眸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对手,沉默里,骤然有两道海潮一样的声音爆发。 紧接着,如出一辙的恐怖温度从两人的躯壳之上浮现,紧随其后的,是截然不同的色彩…… 一者铁青、一者灼红。 心脏如鼓鸣动,令血液化作海潮,以最粗暴的方式催发着四肢百骸的每一寸力量。 ——超限状态! 两人同时咧嘴一笑,躯壳猛然一震,紧接着又戛然而止——有一道锐利的视线从厨房里投出来。 “少爷还有罗先生。”套着黄色电耗子围裙的老人探头,“打架请去地下室。” “……” 尴尬的沉默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乖乖点头。 “好的。” …… …… 宽敞过头的地下室里有专门的训练用空间,林十九坐在椅子上,诧异的看着四周,感觉这里的变化似乎无时不刻,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摆满了各种奇怪的仪器,现在就已经清理出了这么一大片空白的区域。 原缘面无表情的抬起手给他脑袋上来一锤,让他别走神。 而雷蒙德已经拿起手机来,准备录制视频了。 槐诗的对面,浑身肌肉鼓胀的老头儿已经脱掉了外套和裤子,只剩下了一条弹力短裤,正优哉游哉的活动着身体,赤脚踩在地面,满意的试探着地面的硬度。 然后,朝着槐诗勾勾手。 “还等什么啊,槐诗。”他说,“快来。” “……” 槐诗沉默的看着对面的浑身肌肉咣咣跳动的老头儿,忽然有点不想打了。太油腻,不太想靠近他。 “还有小姑娘在这里呢,难道你就不能注意点个人形象么?” “没关系。” 罗老双手撑着膝盖,脖子活动着,旋转一百八十度,忽然面向背后仰头看来,咧嘴微笑:“只要把你打的比我还难看就没问题了!” 那一瞬间,倒悬的狰狞笑脸瞬间逼近。 肌肉浮现铁青,瞬间进入超限状态,纯粹的恐怖肌力自这瞬间爆发,破空而来,鼓手!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槐诗瞪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弯下了腰,后背之上突出了一个拳印。气浪自背后的爆破点扩散开来。 瞬间,窒息。 太快了。 当双方留有默契,摒弃了圣痕和其他的加持,保留在同一水平线的时候,才凸显出这一份技艺的庞大悬殊。 一者在天,一者在地。 槐诗甚至怀疑自己在十八层地狱的地下室里,仰望不到彼此的差距。但这不妨碍他的身体在瞬间做出本能的反击。 钢铁之手已经自抽搐中死死的握在了罗老的右手之上,而他的左手已经扬起,握紧,对准了老头儿的太阳穴,砸落。 ——三重霹雳·天崩! 自雷蒙德手机的高速摄像里,几乎能够拍到巨大冲击之下罗老脸上的肌肉渐渐掀起波澜,五官扭曲,口鼻之中渗出血丝的样子。 越显狰狞。 忽然,咧嘴一笑。 紧接着,槐诗的身体骤然腾空,被那两条粗大的手臂拦腰抱住,从地上拔起,如同挥舞着一条抹布那样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形之后,向着地上砸落。 嘭! 飓风席卷。 可地上并没有出现一个大坑,槐诗的身体已经随着手臂和双腿的支撑翻滚弹跳瞬间退出了数米之上,趴在地上。 双臂之上的皮肤崩裂血痕,撑起身体,向前。 冲刺! 像是人肉炮弹,在禹步的加持之下,向前发起冲击。 或许该用铁山靠来形容那样的招式,可却和铁山靠姿态完全不同,充其量,不过是在数之不清的搏斗之中身体自然而然所形成的反射。 罗老脚下,地板崩裂开一道缝隙。 岿然不动。 他的手掌握住槐诗的铁拳,似是愕然。 倘若是以前,别说这行云流水的反攻,恐怕槐诗早就被他摔瘫了吧? “长进了啊,槐诗。” 他轻声惊叹,旋即,笑容越发嘲弄。 经验增长了,只可惜,技艺……却完全没有跟上! 握着铁拳的五指猛然收拢,和钢铁摩擦,竟然迸发火花,死死的将他钳制住,然后抬起了粗壮的手臂,朝着他的脑门砸下。 肘击! 槐诗右踏一步,闪过了足以贯穿金铁的一肘,可紧接着罗老变招,劈落的手臂之上,五指并起如刀向着他的脖颈斩下。 被挡住了。 槐诗的左臂抬起,手腕挡在劈下的手刀之前,紧接着,顺着他的手腕向上逆袭,同样是手刀! 灌注鼓手劲力的手刀和钢铁之刃毫无区别,倘若是别人,恐怕瞬间就会被从手腕脉门到胳膊尽数被剖开吧? 但在瞬间收紧化为漆黑的肌肉之上只能留下一道笔直的白痕。 罗老的手臂一震,如同钢柱,击溃了槐诗反击的架势,再度发起了进攻。 就在彼此手臂的钳制之下,这不足半步的空间里,两条手臂贯彻着庞大的力量,近乎性命相搏,毫不留情! 激烈的交错之中,槐诗猛然抬起头,对准了那一张贱笑的老脸,砸下! 这可是硬怼过毁灭要素的头铁! 崩! 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脱手。 可当槐诗止住后仰的瞬间,就看到了眼前近在咫尺的铁拳,推进! 他后退,再退,一直被逼着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 那铁拳却依旧悬停在他的面前,裹挟着万钧之力。 只需要向前一送,槐诗就会像是传说中接受不了科学理论的魔法师一样……爆头。 胜负已分。 “六十分。”罗老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告诉他:“槐诗,你及格了。” 槐诗忍不住笑了,擦了擦脸上的鼻血,“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是你带的最差的一届了?” “那倒未必,但你绝对是学费交的最少的一届了——” 罗老叹息着,“亏死了,妈的,竟然只收了你十万……但既然你还能跟得上进度,那就瞪大眼睛看好吧。” 那一瞬间,老人狞笑着,肃声宣告: “——凌驾于超限状态之上的境界!” 第八百零五章 极意 你他娘在放屁。 这是槐诗的第一反应。 并不是他对罗老的技艺存在蔑视或者如何,也不是他不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就算是罗老开口跟自己讲三千字的新设定他都能接受。 但唯独这一点,他难以相信。 超限状态之上的境界。 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因为超限状态本身就是上限了。 和自身的实力无关,超限状态是直到五阶都能够泛用的绝佳技能,但问题是……它本身就是自身的源质和肉体结合之后,通过技艺而形成的爆发式状态。 就好像CPU超频一样。 你都已经超频了,难道还能再超? 不怕烧了机器吗? 之所以称之为超限状态,本身就是因为:它已经是超出极限的境界了。如今再超越超限状态,这种套娃式的方法存不存在合不合理姑且不提,但那又和超限状态本身有什么区别? 依旧是超限状态的范围而已,只不过是程度不同。 “你不相信吗?” 罗老戏谑的笑了起来:“也对,正因为你不相信,所以才无法触摸到它的边缘啊。” “这根本不合理,罗老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槐诗认真的回答。 “合理?那种东西,有用吗?” 罗老的怪笑越发刺耳:“倘若万事都要讲道理的话,那么想做什么东西都行不通,有的时候,你想要成功,就要……” “——不讲道理!” 那一瞬间,爆响刺耳。 死亡预感骤然迸发,槐诗汗流浃背。 他看到了,罗老的铁拳前推。 物质失去了轮廓。 万物如泡影一样在他的眼前溃散,取而代之的是十万个太阳同时爆裂的恐怖烈光自地上迸发,席卷,扩散向四面八方,将一切吞没。 击溃了地板,撕裂大地,突破了天花板,撼动了天空。 纯粹的力量化作海潮,笔直的向前涌动。 宛如万丈狂潮,将他吞没。 槐诗的形体在瞬间失去了感知,紧接着他好像看到自己的躯壳被浩荡的光流点燃,焚烧,化为焦炭,面目缓缓龟裂,剥离,无数灰烬融入风中,裸露出狰狞的骨骼。 到最后,颅骨也随着身体一同彻底蒸发。 消失无踪。 可当他从恐怖的幻觉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铁拳依旧近在咫尺,唯有四肢百骸中残留的惊惧和绝望依旧在涌动着,令他窒息。 汗流浃背。 在录像之中,槐诗就好像在那一瞬间着了魔,脸色苍白,僵硬在原地,目光都变得呆滞了起来,失去魂魄。 唯独在场的人才能够体会到,那一瞬间从老人躯壳中一闪而逝的恐怖力量。 那纯粹的‘力’所汇聚,所形成的恐怖奇迹。 毁灭。 纯粹的毁灭。 薄伽梵歌中说: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死寂里,槐诗呆滞的瞪大眼睛,身体缓缓的从墙壁之上滑落,竟然站不起来。 双手颤抖。 倘若那一拳罗老真的挥出来,他真的会死,死无全尸。 “体会到了吗?” 罗老缓缓收回拳头,嘲弄的一笑:“这就是将当年将外道王击落深渊的一拳,纯粹的技艺所能抵达的巅峰——” “你是……怎么做到的?”槐诗难以置信,无法理解:“你是怎么在那一瞬间爆发出那么多的力量?” 倘若槐诗日常的全力一拳是10的话,那么罗老的输出起码能够到80以上,但那一刻槐诗所感受到的恐怖压力,已经不是800了,甚至连8000都无法概括。 八万?八十万?还是……更多? “很简单啊,槐诗。” 罗老想了想,认真的说:“就好像你在锻炼之后,乳酸会堆积在肌肉里一样,只要在锻炼的时候将这一份力量和乳酸一起积攒下来就好了。 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每天一块砖,总有一天,你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金字塔!” 槐诗连怒气都快没有了:“那是什么屁话!” “当然是认真的啊,我有在开玩笑么?” 罗老疑惑的看着他,认真的说:“这一招就是这样啊,道理明明白白,所以,名字才叫做【极意·乳酸堆积】。” “这和师姐的趁风不注意和趁刀不注意有什么区……” 槐诗怒而反驳,可话语却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别’字竟然说不出来。 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 同样都是听上去十足扯淡,也没有任何可行性可言的见鬼招数。 可同样都在槐诗的面前用了出来。 简直就好像…… “简直就好像将世界都扭曲了一样,对不对?” 罗老怪笑:“槐诗,明明你亲手创造了那么多奇迹,做到了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为何就不能相信,人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呢?” 他抬起手掌,向着槐诗晃了晃。 五指握紧成拳。 这就是他的奇迹。 现在,奇迹就被握在他的手中。 “鼓手、禹步,只不过是超限状态中拆分出的入门技巧,可超限状态同样也不过是通向这一条路的垫脚石而已。 无数岁月的磨练和痛苦,都是为了让人抵达极限,认清极限,然后……否定极限!” 罗老说:“这才是通向‘极意’的门槛!” 槐诗呆滞的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太过于魔幻,导致他大脑宕机了。 这种事情和魔法有什么区别? 可过去的魔法和现在的科技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一个是众神的律令,一个是由无数学者所奠定的定律、框架所构成的而已。 但这和学者的定律又截然不同。 学者的定律是需要投映在白银之海,通过这一份无穷人智的力量作为源泉,最终通过查拉图斯特拉大秘仪的力量得以施行。 而此刻罗老所展示的所谓‘极意’…… 槐诗瞪大了眼睛。 “终于察觉到了么,槐诗?”罗老咧嘴:“果然,你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就是那样——所谓的极意,就是不假外物,通过使用者的磨练,通过唯一一个灵魂的钢铁意志所强行实施在物质之上的定律!” 通过一个人的力量和意志扭曲现实,形成独属于一人的‘魔法’! “这也太过夸张了点吧?”槐诗依旧无法接受。 以一个灵魂的意志,修订眼前的物质? 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抵达了创造主的范畴了吧?哪怕只是一点点,一部分…… “虽然其中有顺应部分物质规则进行取巧的部分,但归根结底,这一份力量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不合乎常人常识和白银之海的规定的东西。” 罗老说:“你必须相信它,哪怕只有你一个人相信也没有关系,你们小孩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捏着下巴想了想,眉开眼笑:“——相信的心就是魔法!” 以自我的灵魂,否定眼前的现实,通过自己的心意,将眼前的物质修正。 哪怕这一份修正怎么渺小,依旧能够创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感觉向左走的同时向右走就可以绕开攻击,那对手就一定打不到自己。只要能抓住机会,不仅可以趁风不注意,哪怕趁铁不注意也可以。如果能趁空气不注意,就一定能够打到对手,跨越再怎么漫长的距离! 因此,如果乳酸能够堆积,那么将这一份力量像是存款一样保留在肌肉里也一定没有问题! 十万个修习者中,或许有一万人能够学会鼓手和禹步的技艺,但只有一百人能够触摸到超限状态的领域。 可这一百个超限状态的人里,未必有一个能够抵达最终的目的。 不需要通过学者日积月累的学习、探究寻求灵感,也不需要像是炼金术师一样去寻觅地狱中的奇迹。 只要相信自己。 比谁都相信自己,哪怕全世界都站在对面,所有人都予以否定。 只要还有拳头,就要挥拳,要击溃痛苦,击溃绝望,击溃眼前的一切敌人,甚至将命运也要击溃! 这一份无止境膨胀的决心,就是所谓的极意! “喂,那个噩梦之眼的小鬼。”罗老斜眼,看向了远处吃瓜的雷蒙德:“你的斩潮姿态还挺标准的,和艾弗利是什么关系?” “呃,咳咳,正是家师。”雷蒙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不过我和他关系现在不太好了,您老和他有恩怨的话不妨找他解决……” 罗老无所谓的摇头:“他的话,我记得也应该是有类似的东西吧?” “呃,是的,不过老师不把它叫‘极意’,而是称之为‘兽魂’。”雷蒙德挠了挠脸,苦笑:“不过在下资质愚钝,始终难以入门。” “正常,他的那一套不适合你。”罗老撇了撇嘴:“你想学也没得学。” 就这水平?算了吧…… 那种怜悯的姿态表露无疑,却令雷蒙德连气都不敢生,只能用力点头,您老说得好,您老说得对。 噩梦之眼的大阿修罗·艾弗利的极意,槐诗也曾经体会到过。 和罗老这种技巧不同,而是恒定与身,不需要可以发动就能够长期维持的状态,简单来说,便是不讲道理的‘必中’! 一剑斩落,不论对手怎么跑,怎么躲闪,都无从阻拦剑刃的到来。 必须以自己的力量阻挡。 挡不住,就死! 正是这一份对自己的力量无比的自信和傲慢,才铸就了这一份极意的基础。 至于另一个…… 罗老瞥了一眼原缘。 原家的‘碧血’和‘丹心’,不同样也是么? 甚至比其他人还夸张,直接锁血。 “所以,想学吗,槐诗。” 寂静里,罗老低头俯瞰着他的面孔,和蔼微笑:“虽然你未必能领悟【乳酸堆积】,但肯定有更适合你的极意。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啊。” 第八百零六章 当头棒喝 沉默里,槐诗没有急着回应。 只是抬头看着他。 满怀好奇。 “可代价又是什么呢,罗老师?”他认真的问:“这次你连钱都不收了,还特地送货上门,我有点心慌啊。” “收钱难道你就能安心么,槐诗?” 罗老垂眸看他,脸上并没有一如既往的戏谑和嘲弄,反而一片困惑:“你真觉得自己学的东西可以用十万买来么?” 从一开始就占光了果园健身房的便宜。 甚至还试图把健身房的前台都拐走。 实在是罪不可赦。 别说十万,放在其他时候,一百万罗老都给他一拳扬了,哪里还有龙骧这种好东西送给他? 果园健身房毕业的人那么多,有槐诗这样成就的又有几个? 虽然老头儿嘴上很嫌弃,实际上也很嫌弃,但还是手把手帮他扫除积弊,重铸根基,还毫不保留的教了禹步和鼓手的所有诀窍关隘,哪怕剩下的都要他自学,可师傅还不是要先领进门么? 人情欠的不可谓不大。 如今罗老上门说你来帮个忙,难道不教槐诗极意槐诗就能不尽心尽力么? “好吧。”槐诗叹息:“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算了,违背了不被人知道也没关系,只要给我留点良心在就可以。” “那么,成交?”罗老问。 “成交。” 槐诗叹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正准备问他怎么教,这一次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办法折腾自己,以及究竟要多久才能学会如何如何。 就看到收到回复的老头儿点头,抬起手,等他站稳了,抬起手,对准他的脸。 奋力一拳! 难以言喻的悲悯和震怒充斥在那一张面孔之上,不知究竟是喜是怒,是肃冷还是慈悲。就连浑身鼓胀的肌肉都变得难以言喻的宝相庄严。 残缺的光轮在他身后稍纵即逝。 映衬的他宛如神佛。 就这样,对准他的面孔,不等他有所反应,拳头就已经揍在了他的脸上。 将他打进了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又来? 槐诗的脑子里只来得及转过一个念头,就感觉到鼓荡的源质随着那一击灌入了他的肺腑,骤然扩散,掀起滔天巨浪,爆发! 他感觉自己要裂裂裂裂裂开了…… 轰! 眼前一黑,再度进入了第三人称视角。 脱离了躯壳,向着黑暗的最深处坠落。 最后的那一瞬间,他只看到罗老的身影,可并非是那一具魁梧又苍老的肉体凡躯,而是燃烧着无穷血焰的三头八臂的狰狞之相。 持宝瓶、持宝剑、持金刚杵、持金铃…… 明明如此狰狞,却具足三十二相,充斥寰宇,把握乾坤。 浩荡的雷鸣从他的灵魂最深处炸响,化作宛如无数人声重叠的庄严赞颂。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 此乃,当头棒喝! 槐诗,终于裂开了。 …… …… 死寂,死寂,死寂。 漫长的寂静里,罗老缓缓的收回拳头,长出了一口气,肚子里发出一阵饥渴的雷鸣声,又饿了。 明显消耗巨大。 如此近乎揠苗助长的方式,也就是用在槐诗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人身上了,否则其他人别说撑得住,当场恐怕就魂魄消亡了。 “行了,大概要睡半个月左右,就让他在那儿待着吧,放着不管最好,地下室封起来别让人进来。” 罗老甩了甩身上的汗水,回头看向雷蒙德,还有他手中的手机,伸出手。 雷蒙德连忙弯着腰把手机送上去。 任由他五指随手合拢,捏碎,变成粉尘,只祈祷这老怪物不要觉得有人偷窥了自己家的师门秘传一定要捏死才行。 “看明白了么?”罗老随意的问道。 “没……没看明白。”雷蒙德擦着冷汗。 “哦,没明白也要掏钱,一百万,美金,少一毛我去找你老师要。”罗老瞥了他一眼,回头又看向了原缘:“你呢?” “……没有明白。”原缘摇头。 罗老看向林十九,林十九哆嗦了一下,也跟着点头:“一点都不明白!” 三个家伙。 一个揣着明白装不明白,一个懂了一点但谦虚说不明白,只有最后一个最诚实,就真的就一点都不明白。 反正他不介意,能学多少算多少,能看到这一拳,将来突破极意也算有点帮助。 “槐诗是怎么教你们的?”罗老问。 原缘说:“练琴和剑术。” 林十九神情无奈:“做菜和干活儿……” “倒是懂得因材施教,老师没白当。” 罗老点头,再度看了两人一眼,挥手说道:“你们老师歇逼半个月,这一段时间我代课。 琴也别练了,至于那帮黑帮放着不管也没关系,我先把你们俩基础重新打好。别将来到了地狱里被老不死的清理了门户。” 原缘张口想要说话,可最后却没有反对。 小十九点头如捣蒜。 一个是觉得机会难得,不能练琴还可以后面补,另一个是……单纯不敢反对。 “没意见?”罗老问。 “没,没!”林十九抢先说:“我们俩举双手双脚赞成!” “哦。” 老头儿颔首,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沉思了片刻,从屁股后面的裤兜里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个东西来,晃了晃,递到两人面前。 “这啥?”林十九揉了揉眼睛,一头雾水。 “POS机啊,这都不认识吗?” 老头儿瞪大眼睛,严肃的说:“可别想学你们那个王八蛋老师白嫖……都先给老子办卡!” …… …… 槐诗感觉自己被老头儿打炸了。 意识溃散。 好像变成个植物人,被抛入黑暗中,迅速的,四分五裂,六裂,七裂,八裂……乃至所有的意识全部都溃散为尘埃一样细碎的结晶。 被推到岌岌可危的边缘—— 可当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泯灭的瞬间,那一股力量又消失了,任由他踩在悬崖边缘的那一线,艰难回返。 渐渐聚合,意识再一次连贯。 可不等他终于完整,那一股隐藏在意识中的力量再度爆发,将他重新拆碎,变成无数细碎的尘埃,扩散。 等到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又任由他的本能将灵魂再度重聚。 然后,再炸! 好像永无休止的酷刑那样,不断的将他推到悬崖边缘,距离意识的泯灭之差一线,可又冷漠的任由他重新爬回来。 然后,再推下去…… 就好像推着石头永无止境的西西弗斯那样。 永恒往复。 不断的分裂意识,却又不损伤灵魂,只是任由他在这无止境的折磨中循环,循环,再循环。就好像是要将他彻底切裂成最细小的结构,从其中粗暴的榨取出所有的东西。 在轰的一声幻听里,他迎来了崩溃,可在并不存在的细碎回声之中,他又再一次的完成聚合。 裂开又合拢。 就连思考都变得断断续续,难以衔接,甚至支离破碎,在过去的记忆和虚幻的场景中不断的跳跃。 到最后,就连记忆和幻觉都不再出现。 槐诗放弃了思考。 耳边传来了遥远的回声。 那是意识崩溃的轰鸣,和它再度聚合时的轻响,间隔如此遥远。 可渐渐的,它们的间隔却变得越来越接近,直到最后,好像延续为一体,化为无止境的潮声。 来,去。 接近,遥远。 开始,结束。 啪嗒、嘭……啪嗒、嘭…… 形成了最基础的二四拍,好像永无休止。 但是总是如此,实在太过于单调,总要有变化。 槐诗这么想。 所以,要再增加新的节拍。 有那么一瞬间,崭新的响声从灵魂的分散和聚合里迸发,插入了原本的节奏中,再度赋予了它新的变化。 强、弱、次强、弱…… 现在是四四拍了—— 那么,再增加点新的变化如何?一点新的东西,打破旧的循环,带来新的变量…… 于是,在四四拍的间奏之中,有全新的拍子再度响起。 槐诗发现自己开始适应这样的变化了,不知道究竟是否应该说是喜欢,可是却不由自主的,沉醉在其中。 恍然不觉时光的流逝。 遗忘岁月。 只是沉浸在这纯粹的节拍里,任由自己的魂灵随之鸣动,每一部分,每一个细碎的组成,每一个属于槐诗的部分。 回忆、思绪、执念、追求和愿望。 每一个新要素的加入,都令这逐渐繁复的节拍产生了新的变化。 紧接着,痛苦、怜悯、悲伤、愤怒、怨憎……无数源质的碰撞,迸发出截然不同的音色,像是血肉那样附着在节拍的骨架之上,令死寂的黑暗里泛起了错落的声响。 分裂,聚合,开始,结束。 如是循环,如是增长,如是变化。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浩荡的波澜从灵魂的最深处萌发,在这一瞬间,将一切节拍和音色尽数统和,覆盖,控制。 演化。 最终,化作宏伟的鸣动! ——交响! 就在这一瞬间,分裂的意识重新统和为一,宛如乐章,彼此衔接,化为了完整的整体。当隐藏在黑暗里的力量再度爆发时,所形成的波澜再无法干涉槐诗的意识。 宛如清风拂面。 只是意识的运转,就令它消散在黑暗中,再也不见。 槐诗睁开了眼睛。 复返尘世。 第八百零七章 不愧是你 难以形容那样的感受。 那一瞬间,他看见了生长、大地、天空和死亡的声音,那些遥远的回响重叠在一处,隐藏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此刻却变得如此明晰。 近在咫尺。 仿佛抬起眼睛就能够看到,侧耳便可聆听,转动意念就可以干涉,甚至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够触…… 嘭! 巨响轰鸣。 在他面前的苍老身影抬起手臂,展开五指,猛然挡在了槐诗的手掌前方,奋力握紧了无形的空气。 炸裂的声音里,锋锐的气流扩散向四面八方。 “清醒点,小子。” 罗老的嘴里还含着半客牛排,瞪着还没有醒过来的槐诗,含糊的发问:“你这是刚睁开眼睛就想拆家了么!” 在久睡醒来一般的昏沉中,槐诗下意识的抬起手,再度向着他探出手掌。 并没有握紧成拳。 而是松开了,五指张开,像是托着什么东西一样,向前轻轻的推出。 可罗老却神色一凛,仰头,整个囫囵着将自己的午饭牛排吞进喉咙里,躯壳再度化作铁青,超限状态。 向前,一拳! 正在那一瞬间,槐诗的眼瞳骤然收缩,心跳、脉搏、呼吸、肌理的收放,灵魂的脉动、源质的涟漪、圣痕的运转…… 一切节律统和为了一束。 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汇聚。 共鸣! 轰鸣再度爆响,整个地下室陡然一震,无数尘土簌簌落下。 罗老的动作戛然而止,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拳头,就顶在槐诗的手掌之前……虎口之上,无声的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愕然的瞪大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体内的所有节律竟然重叠在了一起,好像随着他意志一同,在瞬间爆发出了凌驾于往日之上的力量! 两倍?三倍?五倍?还是十倍? 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这么弱?” 罗老不解发问,失望的难以言喻,“就这?就他妈的这?” 简直就好像种了一棵苹果树,结出的玩意儿全都是樱桃一样。 不应该如此! 所谓的极意,不应该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东西才对! “……” 就在那一瞬间,槐诗的五指缓缓的收缩,终于握紧了他的拳头——那一瞬间,收束为一道的节拍骤然炸裂,奋力,扩散,无数狂乱的音节随着源质脉动而扩散。 甚至,插入了罗老体内自己的心跳、呼吸、脉搏和源质的律动里,融合在一处,形成了暴乱的洪流! ——这才是真正的极意·交响! 无声之中,雷鸣迸发。 罗老的身体一震,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眼前发黑。 虎口之上的裂隙骤然扩散,手臂、半身、面孔乃至肌理、骨骼、内脏、筋膜之上都浮现出了细碎的裂痕。 血色涌动而出! 窒息。 倘若是常人的话,恐怕在这一击之下只会在瞬间化为血雾尘埃吧? 不过,短暂的停滞,对面的槐诗却比他更惨,连续不断的碎裂声从身体里响起,剧痛迸发,张口,大口的呕出了鲜血。 短暂的沉默里,罗老挑起眉头,忍不住摇头,身上的血口和体内的暗伤迅速合拢,消失不见。 嘲弄的大笑起来。 “傻逼了吧!”老头儿幸灾乐祸:“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和我比命硬?”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效果,可通过刚刚一瞬的接触,他已经明白槐诗极意的原理和媒介…… 通过统和自身的节律,形成共鸣,能够爆发出远胜以往的力量。 这只是最基础的应用而已。 紧接着,便是通过这一份共振作为媒介,导向外界。他甚至能够藉此干涉其他活物体内的频率,以共鸣将两者直接衔接为一体,无视防御的将破坏力输送到对手的内核之中,然后彻底引爆! 就好像刚才槐诗本能所做的一样。 可惜,遇到了罗老这样的怪物,竟然被他体内心跳的鸣动给反震震伤了。 “幸亏,你没有试图统和自己以外其他东西的频率。”罗老撇着他狼狈的样子,怜悯摇头:“否则的话,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恐怕早已经,死无全尸。 只是瞬间的接触,他就已经能够分辨出这一份极意的恐怖潜力。 侦测、攻击、防御、限制乃至高速移动…… 简直就像他本人一样,标准的万金油。 刚刚撼动罗老的,只是槐诗本身体内器官和源质的共鸣而已——而这一份极意,是能够和自己之外的东西共鸣的。 这才是‘交响’这一极意真正的内核。 万物鸣动。 天空、大地、石髓馆,乃至一切……所有的东西都能够统和在自我的旋律之中。 好像暂时的结合为一体那样,借取外界的庞大力量,挟众而击! 通过节律彼此融合,达成另类的‘天人合一’。 但代价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姑且不提那样需要多么复杂的经验和控制能力,以槐诗目前的斤两,恐怕借不到多少力气就会作法自毙。 想象一下,一整个庄园的律动失去控制,在体内的共鸣中爆发…… 绝对死的极惨、绝惨、惨无人寰! 好不容易掌握了一个极意,结果是这种会把自己玩死的技巧? 在这诡异的展开面前,罗老只能自错愕中浮现一缕敬佩。 不愧他妈的是你。 …… …… 一个小时后,浑身被绷带包裹着的槐诗坐在轮椅上,流着口水,被推到了客厅里,嘬着吸管,缓慢的吞咽着房叔专门为他制作的流质食物。 反正他命硬的很。 这种程度的损伤,在罗老刻意的收束反击的前提之下,甚至连120都不用打。 居家自愈就搞定了。 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结果他一碗流食还没吸完,就有一个狼狈的身影扑入他的怀中,哭喊。 “老师,你终于醒了!” 头发蓬乱,满面血痕的小十九已经泪流满面,抱着槐诗的大腿尖叫:“师傅救我呀!” 不知道他这几天究竟糟了什么罪,竟然落魄到这种程度。 槐诗正准备安慰,却只听见卡啪一声。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感觉自己抱住的大腿弯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愕然,目瞪口呆,难掩钦佩,顿时流泪赞叹:“老师……你这是觉醒了什么橡胶果实的能力么?” “……这是你把老子的腿撅折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也快跟着哭了,气的。 “孽徒,快撒手,疼死我了!” 一番手忙脚乱,槐诗的腿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至少表面上看差不多,还绑上了木板,固定住了位置。 现在槐诗就是一个玻璃人,遍布裂痕,一碰就碎。 刚刚林中小屋差点就把他弄死了。 刻苦修炼这么久,没让老罗把自己打死,结果差点翻船在你这条阴沟里! 你说老子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一条二五仔! 接下来,原缘粗暴的拖拽着他去训练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给他求情了。 “不要啊,不要!!!”林中小屋双手扒着地板,惊恐哭喊:“我为丹波立过功,我为老师流过血……老师你说话啊,老师你怎么不说话……老师你为什么不动啊……” 可惜,直到最后,槐诗都没有如他所愿一样动起来。 一动不动。 一直在轮椅上瘫了两个钟头,他才终于回过气儿来。 当觉悟的惊喜消失之后,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弱。 好在,还有点精神。 终于,恢复了一点点控制力。 他艰难的抬起手指,哆嗦着按在客厅里的绿植上,狠吸了一大口,终于回过气儿来,长出了一口气。 丹波内圈的生机网络几乎被他一口吸了十分之一。 而伤痕,也终于开始迅速的痊愈。 空了的血槽在迅速的恢复。 “该谈谈了,罗老师。”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人:“您究竟为何而来?” “放心,不是为你,只是顺带而已。” 罗老嘬着健身饮料,有一口没一口,手指微微敲打着面前的桌面,好像在耐心等待着什么一样。 “你倒是醒的刚刚好。” 他说:“这几天有一场热闹可看。” “什么热闹?”槐诗不解。 “刀狩。” 这么说的时候,罗老的神态就好像在说什么狂欢节一样。 确实,相比起来,刀狩的存在简直是瀛洲边境之间的一场狂欢。 这是属于黄泉比良坂的节日。 四年一度。 由剑圣门下的道场发起,仿效传说之中怪僧弁庆的事迹,打开道场的大门,令门下修行有成的弟子们四出寻访各处高手对决。 像是狩猎一样,以佩剑作为胜负的赌注,只有集够百本刀剑的弟子能够得到剑圣的亲自指点,以‘奥传’的身份出师,其余的都只能当做记名弟子…… 至于在对决中输光了裤子,连刀剑都被人夺走的家伙,干脆就逐出师门。 从今往后,是以剑圣弟子的身份出入高门望地,还是沦落为打手浪人,是龙是蛇,就看这短短的十日。 其中不乏有怯战者高价搜购其他人的兵器来充数,可在狩猎他人的同时,所有剑圣的弟子们也都沦为了猎物。 因为得到剑圣亲自指点的要求只有百本刀剑,并不局限于来者身份。 哪怕是十恶不赦之徒也没有任何问题……历年以来,不乏有外人击败道场弟子之后,得到面见剑圣的荣誉。 这是来自道场的阳谋。 通过刀狩的方式,借用外部压力剔除内部滥竽充数的家伙,然后再引入新血。 这一日的到来,不止是道场弟子,所有京都,不,所有瀛洲的武士乃至有志于提高自己实力的所有外来者们也在磨刀霍霍,期待着崭露头角。 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黄泉比良坂一旦入夜,便是百鬼夜行的修罗场了。 “真是个好办法。”罗老点头赞叹道:“要我说,果园也应该这么搞一个,省得某些只上过体验课的人出来滥竽充数……” “咱说事儿就说事儿,别总夹枪带棒的行么?”槐诗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想让我去参加刀狩?” “……” 短暂的寂静里,罗老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看向槐诗,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好像看着一个变态。 第八百零八章 世上只有老师好 “怎么了?” 槐诗不解。 “槐诗……你是不是对幼儿园小盆友经常会有暴力冲动?”罗老郑重的戴上自己的老花镜,语重心长的劝告:“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你能别损我了么!” “但这是你自己太缺德了啊!” 罗老耸肩摊手,一脸震惊:“你瞧瞧自己说了什么话!究竟在想什么?要去参加刀狩?你都什么辈分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去欺负小孩儿?” 这么说话的时候,浑然忘记自己曾经虐菜有多么快乐。 槐诗翻了个白眼,顿时羞恼:“我特么才十八!怎么就欺负小孩儿了?” “人和人的体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你看你就曾经在极度愤……算了,不说了,总之,要你去参加刀狩也太丢人了,丢象牙之塔的人我倒是不在乎,但你还是放过果园吧,我办个健身房不容易。” 堂堂丹波之王、在京都里裂地自封的主宰者,去纡尊降贵参加道场的刀狩,人不是这么丢的。 就算打小朋友很有趣,但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打啊…… 槐诗不在乎,罗老也是要那么一点脸的。 扬名立万不能这样。 槐诗顿时大怒:“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啥!”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去了?”罗老反问,拍桌子说:“让你那俩学生去啊!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否则教学生干嘛?” “……” 槐诗愕然,忽然感觉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哪里又不太对——合着自己这是传销底层发展下线之后,变成头子之后,翻身做主开始压迫新人了? “等等,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槐诗长叹一声,忧心忡忡的反驳,“这可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啊!” “不加钱,滚!” “哦,那没事儿了……” …… …… “那么,刀狩的事情就是这样,小编也没有办法。” 晚饭后,槐诗无奈的对两个学生说道:“就当课外实习吧,算算年纪,你们两个也是该出来见见世面的时候了。咱们小命第一,比赛第二,遇到点子硬的可千万别上去莽……” “行了,别啰嗦了。” 旁边罗老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的话,强硬的说道:“放心,你们的水平我也清楚,上泉那个老头儿的再传都能弄个一百把呢,你们就凑合点,每个人弄个二百把回来好了!” “……” 原缘依旧淡定,可鼻青脸肿的林十九却表情抽搐了起来。 这怎么嘴皮子一碰就翻倍了? 这是要让他们去打道场的脸,去和剑圣别苗头? 炮灰、过河卒、工具人……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从脑子里瞬间冒出来。 “咳咳,二百把怎么也有点太多了。” 槐诗咳嗽了一声,想了想,说:“三百把好了。” ??? 林十九脑子上十万个问号还没冒出来,就看到自家老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两人三百把。”槐诗继续说道,“随便你们怎么去偷去抢,一把都不能少,听明白了么?” 小十九一愣,旋即疯狂点头。 老师嘴皮子一动不但少了一百把,而且还变成了两人共计,变相的给小十九减少了不知道多少压力,还给了他抱原缘大腿的机会。 顿时令他松了一大口气。 世上只有老师好啊…… 感动的泪流满面。 等到两人走之后,罗老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抬头看了槐诗一眼,有些不满。 “槐诗,小孩子太惯着就会不像话,将来也不会有出息。” “那也没办法对不对?”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做梦都希望有人能惯我一下,实际上,除了老师之外,没人会在乎一个野孩子。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有一半来自她的怜悯,还有一半也来自于另一个时常惯着我的黑心女人……” 他想了想,认真的说:“实际上,人被惯一惯也不会怎么样。顶多会脑子一热干傻事儿而已,就算没有出息也没关系。” 罗老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太溺爱学生了一点?” “不应该么?”槐诗反问,“如果连当老师的都不爱自己的学生,这个世界就有些冷漠过头了吧?” 罗老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只是许久之后忍不住摇头。 “你真是个好老师啊,槐诗。” “那你呢?”槐诗问。 “我不是……” 老人放下茶杯,再没有说话。 电视机上,传来了明日新闻的现场直播画面。 槐诗坐在窗边懒洋洋的晒着月光,就好像整个人都变成植物了一样。 接下来,就看孩子们的表现了。 …… …… 黄泉比良坂。 华丽的瀛洲之疮。 无数霓虹灯的照耀下,一片纸醉金迷的色彩。 这里是永夜之城,宛如传说中的黄泉国度一样,不分昼夜。曾几何时,这里是瀛洲谱系的流放地,可随着一代代的变化,已经变成了整个亚洲地区最庞大的交易市场之一。 由各方代理人所垄断经营的无法地带,富豪们的避税天堂。 从车上下来之后,背负使命的少年和少女站在街头,仰望着头顶由闪烁灯光所构成的星辰和漆黑夜幕。 一片喧嚣。 “刀狩已经开始七天了。”林中小屋说,“我们来的有些晚。” “没关系。”原缘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两天也已经够了,快点的话,一天。” 她说:“我两百把,你一百把,怎么样?我尽量多拿一点,你也别光顾着划水……” “我倒是想不划水。”林中小屋无奈:“但我真的打不过啊。” 这话是真的。 他脸上的淤青到现在都还没消散呢,还泛着一丝丝铁光,那是槐诗的银血药剂。 这半个月里,罗老的老汉快乐棒重出江湖,将快乐建筑在了自己隔代学生的痛苦之上。 原缘还好,不论是原家还是槐诗给她打下的基础都足够牢固,传承自槐诗的演奏法风格已经成型之后,剩下的就是海量的练习。 简单来说是每天被老头儿早晚各殴打三次,中间的时间吃饭和总结经验。 而林十九就惨了,单方面的,被蹂躏折磨…… 看到他的第一眼,罗老就做出了和槐诗一样的判断:朽木不可雕也。 指望这小老弟去跟人面对面硬刚实在不太现实,但太丢人了又难免会被清理门户,因此只能别出蹊径。 不求他打得过别人,只求他不要被别人打死。 正面输出已经不指望了。 跑得快就行了。 放弃鼓手的所有训练之后,专注禹步的变化。 而林十九不负罗老的重望,在老汉快乐棒的阴影之下压榨出了所有潜力,跑的比当年槐诗还快。 但这又不是逃命大赛,跑得快没用啊。 在家靠老师,出门只能靠师妹了。 为了能活着继续恰饭嘛,不丢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原缘想了一下,忽然问:“这里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处理同盟事务的时候林十九没少往这里跑,想了一下之后回答:“两个地方,中央大道、穹顶广场。” “那就中央大道吧。”原缘说。 林十九整个人都傻了:“……等等,你不考虑一下么?” “原家人打架从不考虑地方。” 原缘看了他一眼,提起自己身旁琴箱,走了。 …… …… 半个小时后,黄泉比良坂,中央商业大道最热闹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流前方,原缘放下了琴箱,抬起手,将高脚椅撑起,架在马路上。 就好像流浪的琴师准备表演一样。 只是表演的位置实在不是地方。 就在十字路口上。 正中央。 灰裙的少女依靠在椅子上,静静的凝视着车来车往,任由无数汽车在身旁飞驰而过。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多么惹眼,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视线。 “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表演的地方。”巡逻警卫走到旁边,提醒她:“你不应该在这里。” “放心,我就坐一会儿。” 原缘回答:“你要赶我走吗?” “为什么,我又不是交警。”警卫才懒得惹麻烦:“但如果有人想管的话,未必会这么礼貌,也未必……”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找了个形容词:“‘友善’。” “放心。” 原缘笑了,“我不怕。” 警卫耸肩,转身离去,端着自己的晚饭的三明治,站在路口不远处,就张口直接边看边吃了起来,还不忘摘下保温杯去喝口茶。 “真漂亮啊。”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依靠在电线杆上,抽着烟,凝视着远处少女灰色的裙摆在风中扬起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你不管么?”警卫问。 “我不管。” 本应该管事儿的男人抽着烟,“我为什么要管?” “我以为她会妨碍你们做生意。” “净扯淡,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坐在那里,就像是招牌一样,吸引了那么多人视线。我真恨不得她在那里坐上一整晚。” 抽烟的男人耸肩:“你看,人长得好看,总是有特权。” “行吧。”警卫吞掉了从三明治边缘挤出来的三文鱼片,吃掉最后两口,擦了擦嘴将纸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说:“这里你说了算。” “只不过,其他人未必会这么礼貌了。”警卫说:“她长得像我女儿一样,比她还瘦一点,恐怕会有人找她麻烦。” 抽烟的人被逗笑了,“她如果不想找麻烦,何必搬个椅子坐在马路上呢?她搞的定。” “如果她搞不定呢?” 男人想了想,认真的说:“我就去搞定,然后出钱,一定要让她在我们服装店门口坐够一整年……” 警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远处的霓虹灯下面,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八百零九章 下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有一个嵌着浮夸耳环的金发男人走过去,站在她的椅子前面,跳了一段机械舞,动作娴熟又利落,引起不少人吹口哨的声音。 还有人拿起手机拍摄起来。 干脆利落的跳完,他捋了捋头发,向着灰裙的少女微笑:“你好,是要拉琴么,小姐?我们可以一起玩。” 原缘低头,看了一眼他似是友善的笑容,还有袖口下面,手腕上那几个小小的针孔,收回视线。 “抱歉,我在等人,没有时间。” “我可以陪你一起等。”男人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上来,凑近了,热情的告诉他:“多久都可以。” “用不着多久。” 原缘轻声说,“他们就要到了。” 在她身后,有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 有一辆巨大的货车急刹在街道上,怀纸商事的LOGO后面,车门开启,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跳下来。 他们拿着路障,拦在路口的前方。 在街道的另一头,有另一辆车同样停下来,挡在交通枢纽的前方,将这一段最繁华的通路彻底封闭起来。 实际上,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放了两个路障,停了一辆车,然后就抛下了东西转身离去。 还有诺大的空隙供人进出。 留下了供人逃走的捷径…… 像狗洞一样。 令人不安的氛围悄无声息的扩散,让金发男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见身旁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一让。” 原缘瞥了他一眼,“我的表演要开始了。” 琴箱在她脚边自行开启,山君巨剑自其中迸发铿锵鸣叫,那尖锐且细碎的啸声如此刺耳,带着琴声一般的穿透力,瞬间,扩散向四面八方。 就好像寒风一样,令所有人的皮肤不由自主的紧绷,颤栗,鼓起鸡皮。 刺骨的戾气泛起幻觉一样的潮声,几乎要将每个人都吞没了。 金发的男人脚下一软,下意识的,踉跄后退。 终于察觉到那一份美好外表之下所隐藏的凶戾本质。那不是他所预想的玩物,而是超出他想象的……猎食者! 现在,就在原缘的身旁,沉重的巨剑展露出狰狞的寒光。 山君咆哮,昭示自己的存在。 无需三人去言说,自有猛虎行走在闹市的街道之上,毫不留情的向着自己猎场中的对手发出挑衅。 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就在这宽阔的长街之上,毫不温柔和优雅的表演,即将到来。 “啧……” 抽烟的男人愕然一瞬,然后就变得遗憾又不快。 旁边的警卫顿时幸灾乐祸:“我早说过,你应该管管。” “这管不了。”抽烟的男人掐了烟,“也不想管……我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再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姑娘来做模特了。” 男人无奈,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希望不要闹的太大吧,否则路面清洗起来会很麻烦。” 就在那一瞬间,被搅扰的野兽们抬起了眼瞳。 在商场的温馨音乐、夜店的激昂节奏、夜总会的沙哑歌声中,被酒精、美色乃至奢华所装饰的武士们不约而同的抬起眼眸。 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挑衅。 拇指下意识推出了腰间的剑柄…… 预感到了斗争的到来。 大门后,天桥下,窗户里,那些冰冷的目光看向此处。 比起他们,反应更快的是这里的管理者们。 已经不抽烟的男人在远处袖手旁观,可披着长袍的老人却无法坐视不管,撑着拐杖发问:“小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找谁,但突然封路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点?” “封路?” 原缘不解,指了指身后,“没有啊,你看,人行道上不是挺宽敞么?” 就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 在发起挑衅之后,还体贴的为对手们留下了逃跑的狗洞。 可但凡还有力气握刀的武士,都不会想这么选。 从这一瞬间开始,就注定了:想要堂堂正正的从这里走出去,却只有刀兵相见这一个办法…… “不知死活。” 老人失望的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旁边瘫软的金发男人:“琉斗,你认识她?” “……不,我不认识,和我无关!”琉斗疯狂摇头,脸色惨白。 “那还躺着干什么?留下来给人试刀么?”老者怒斥,如果不是看在他是熟人下属的份儿上,早就放着不管了:“滚!” 地上的男人踉跄起身,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走,可是很快,便冻结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来自前方那个神情阴冷的年轻人。 “神免流,陬坊弥生——” 年轻的武士掀开卫衣的兜帽,身后摘下的布袋里展露出坚实的刀柄,抬眼凝视着挑衅者。 “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吗,狂悖之徒。”他说,“我可没有不斩女人的说法……” “那万一被女人斩了的话,岂不是更加丢人?” 原缘反问,撑着手里的山君,“客套话不必多说,后面排队的人不是还在等着么?” 就在诹坊弥生的身后,人群中,数十道狰狞的杀意升起,武士们抬起猩红的眼瞳,早已经迫不及待。 那一瞬间,雷鸣迸发。 飓风在破空的轰鸣中扩散。 甚至不等原缘从椅子上起身,撕裂的布袋之中便升起了凄冷的铁光,伴随着诹坊弥生的冲刺,向前横扫。 从那一柄打刀都嫌难以容纳布袋里所跳出的,竟然是一把尺度夸张的大太刀,萦绕着流水的荧光,呼应雷鸣,便有丝丝缕缕的电芒浮现。 映衬的那一张阴冷的面孔宛如鬼神。 瞬息间,便近在咫尺。 缩地! 可紧接着,劈斩戛然而止,僵持在了原地。 只有高亢的金铁碰撞声扩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前一花,只看到两道火花从空气中迸射而出。 尖锐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紧接着,双方已然交错而过。 诹坊弥生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直到现在,所有人才看清楚……他手中的武器,是两柄! 除了大太刀之外,卫衣的后腰处竟然还藏有一柄肋差。 ——所谓的神免流,本来是双刀流! 可现在,大太刀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缺口,而肋差已经拦腰而断,当啷坠地。 随之落地的,还有卫衣兜帽上的半截抽绳…… 有一道裂口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卫衣之上,就在他喉咙的正前方,残存的寒意渗入骨髓,带来如有实质的割喉之痛。 诹坊弥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刚刚只要椅子上那个女人的动作有毫厘之差,自己便会身首异处,只差一点点…… 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从椅子上起身。 “刀留下,人可以走了。” 原缘回头道别,然后,看向前方:“下一个!” 如此轻慢的姿态令武士们的怒意像是海啸那样扩散,一瞬间,不知道有多少刀剑出鞘的铿锵铮鸣。 倘若原本是看戏一样的态度的话,如今在惨烈的覆辙之前,都已经无法回避的认真了起来。 而在高脚椅上,原缘依旧按着膝盖上的山君,凝视着对手们。 等待。 下一个人上前来…… 而就在她身后的货车里,林中小屋带着墨镜,惬意的仰躺在放平的驾驶席上,翘起腿,吹了声口哨。 “一开场就有两本,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崩! 一声高亢的声音响起,他的口哨停顿了一下。 现在,是三本了! 就在原缘面前,那个拔刀的男人脸色铁青,死死的撑着手中的长刀,可在山君的压制之下,刀身依旧一寸寸的压下。 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难以撑起,也喘不过气。 随着原缘握剑的手掌微震,手腕拧转,那细碎的震荡在瞬间扩散,传递在剑身之上,迸发出猛虎咆哮的雷鸣! 这是,揉弦! 突如其来的震荡顺着剑刃和刀锋的接触,扩散,将引而不发的鼓手劲力瞬间贯入了对手的躯壳,令他顿时眼前一黑。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飞在了空中,向后坠落。 砸在大地之上。 长刀脱手而出。 “下一个!” 原缘冷淡的开口,像是坐在窗口后面的售票员一样,提醒着对手们有序排队,文明对决。 但其实不有序也没有关系,野蛮一点也无所谓。 就这样,势如破竹的解决了第一个,第二个,和第三个,谨慎思考之后战胜了第四个,第五个,和第六个,一直到第七个和第八个开始围攻,才终于令她从长椅之上起身。 可当她站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的时候,就在等待第九个人登场了。 等待第九个对手站在她的面前…… 遍地狼藉之中,只有一把高脚椅孤独的伫立在红绿灯的下方。 热身运动终于结束。 可不知为何,明明在对决当前,却难以提起精神。 面对于己十倍以上的敌人时,她竟然有些走神了。 莫名的回忆起不久之前的场景。 “小鬼,这是你的病……” 曾经,那个怪物一样的老人对自己这么说:“倘若不解决的话,恐怕你一生都难以获得真正的成就吧?”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笑容惋惜又嘲弄,好像在俯瞰着事不关己的悲剧,冷漠的下达了不负责任的论断。 毫无温情。 只是,幸灾乐祸的欣赏着她狼狈的样子,残忍的将她击溃,打垮,直到她就连握住剑的力气都不剩下。 “今天到此为止。”老人扛起狼牙棒,冷淡的挥手:“休息时间到。” “请等一下……” 在昏沉中,她下意识的撑起身体,看向那个背影,“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八百一十章 红叶 “字面上的意思啊。” 罗老回眸,疑惑的反问:“听不懂么?” 在短暂的沉默后,原缘回答:“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那也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谁还没点小毛病呢,对吧?”罗老无所谓的说:“充其量只是活的不痛快而已。” 拿起剑的时候感觉不到快乐,放下剑的时候也无法享受平和。 每当独处,便会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惶恐。 好像迷路的人那样,反复徘徊,举棋不定。 “让我猜猜看……” 老人捏着下巴思索,笑容越发的恶劣起来:“该不会,连你都把自己当成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了吧?” 原缘没有说话。 “你是原家的人,对吧?”罗老问,“我曾经见过你的叔叔,为何你和他一点都不像呢?” “女人和男人总是不一样的。” “是么?”罗老不解,“可我为什么总是听说……原家的女人要比男人更疯狂?” 这是属于原家的斗争之血。 从几千年前的战争、厮杀和优胜劣汰的残酷遴选中所传承下来的血脉,简直是最完美的暴力机器。 哪怕从小学,从幼儿园……从断奶的那一天开始起,就会开始体会到无法克制的暴戾冲动。 这是铭刻在本性中的斗争。 原氏所采用的对应方法不是压制,而是尝试将这一份力量用之于正道。倘若斗争是卑鄙的,那么就寻求更加高尚的斗争方式,能够两全的处理方法。 但不论如何炫目的光环和荣耀,都无法抹除它的残酷本质。 男人如此。 女人同样也应该如此。 父亲是这样,叔叔是这样,伯父是这样,姑姑也是这样,包括原照在内,大家所有人都一样。 唯独原缘截然不同。 从小安静的不像话,冷静又成熟,就像是别人家的小孩子那样。落落大方,正直又端庄,从来不给家里添麻烦,乖巧的不像话。 “但这样是不对的吧?” 罗老嘲弄的说,“你只是在克制而已,克制你自己……克制未尝不好,可唯独你心里清楚,你并没有成功。 你只是过分的沉迷与好孩子的形象,将它和自己混淆了而已。” “你和你的老师不同,你的老师只是单纯的将暴力当做达成目的的手段,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和自己一样都具备着不合理到极点的自制,因此对你的痛苦无所察觉。 但你应该清楚,你和他不同……” 那个老人一眼洞彻了眼前少女最软弱的地方,冷酷的告诉她:“你的心里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支柱和力量,也无法压制这一份相对理智而言过于庞大和凶暴的本性。” “——你成为不了他。” “你甚至没有做过真正的自己。” 沉默里,原缘握紧武器,却无力反驳。 只有剑刃震怒铮鸣。 “小姑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家人送给你的这把剑代表什么意义。” 在离去之前,老人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长剑——被冠以‘山君’称谓的凶兽之刃。 再怎么凶暴的猛兽,被关进笼子之后,也只不过是用来赏玩的装饰品而已。 “总要,放虎归山……” 解脱它。 也解脱你。 那一瞬间,在短暂的失神中,原缘忍不住抬头,凝视着头顶漆黑的夜空。 看不到群星,一片昏暗。 可在嘈杂和嘶吼中,却听见了幻觉一样的巨响。 来自远方的浩荡回音响起,唯有她一人知晓的隐秘呼唤。 大山鸣动! 剑刃之中,凶暴的魂灵在怒吼,回荡在她的耳边。 那一瞬间,有高亢的金铁碰撞声迸发,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灰裙的少女踏前,斩破了那些宛如浮萍一般可笑的防御,随着山君的剑刃劈斩,飓风自咫尺间迸发,暴虐的扩散。 顷刻之间,胜负已分。 宛如琴弦鸣叫的婉转颤音自她的手中升起,为这满地狼藉的惨烈场景平添一缕说不出的温柔韵味。 属于原家的斗争之血在这旋律之中渐渐沸腾,带来难以言喻的畅快。 就在平滑的剑身映照中,她看到了那一张如此陌生的面孔。 倒影之中,那个女孩儿也在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现残忍的微笑,眸中的色彩渐渐猩红,不复端庄。 那是她自己。 “既然是本性,又何必忌惮呢?” 她轻声呢喃着,闭上眼睛,吐出肺腑中焦热的温度。 可当那一双眼瞳再度抬起,就变得冷酷又残忍,再无任何温情。 囚笼中的山君无声咆哮,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原缘抬起眼睛,向眼前的敌人们勾动手指,发起了邀约:“所以,你们一起上也没有关系……” 向着那些震怒的面孔如是微笑。 好像在开场之前要向观众们鞠躬一样。 这便是最后的礼仪。 不论观众有多少都无所谓,有多么热情都没有关系。 ——属于猎食者的演奏,才刚刚开始! 那一瞬间,剑刃斩落,森冷的寒意随着无声的旋律扩散,掠夺气温,令这一份冰冷在瞬间渗入所有人的骨髓。 宛如暴风雪随之降临那样,在渐渐狂暴的节奏之下,万物都在急促的走向哀凉的灭亡。 令人不由自主的,自漫天风雪的幻象之中颤栗。 四季协奏曲——冬! 打破藩篱,再度升华的‘演奏法’与少女的剑刃之下于此再现,自近乎屠杀那样的场景中扩散。 一步步向前。 不论敌人有多少。 那暴虐而庄严的场景几乎震慑了所有窥伺的魂灵,粗暴而直白的将这一份属于力量和艺术的美传递到每一颗颤栗的内心中去。 摧枯拉朽将所有对手击溃。 一步步将拦路的人击垮。 那些刀刃劈斩所留下的创伤无法阻拦她,反而寒冬之中的猎食者越发的凶暴,越发的残酷。 血色泼洒在灰裙之上,就像是雾气中燃烧的火焰一样。 嘶吼和咆哮的声音不断响起,紧接着很快又消失不见,只有高亢的金属碰撞声和低沉的倒地声不断的响起。 无法再用眼睛扑捉那个迅捷如电光的身影,可当闭上眼睛不再被那纷乱的景象所迷惑时,才能够感受到隐藏在厮杀中的韵律和美感。 “简直就好像演奏一样啊,实在美妙。” 远方,大楼顶层,苍老的武士遥遥俯瞰,忍不住轻声感慨:“如此身手,真是罕见……查清楚来历了么?” “应该是混种同盟的人,看样子的话,似乎是那位丹波之王的学生。” 另一位来自道场的监察者回答:“能教导出如此良才,那位丹波之王不容小觑啊。” 谁又不知道那位同盟之主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呢? 此刻的感慨顿时令所有人露出苦笑,“现在看来,刚刚重建的丹波也想要插手黄泉比良坂的事物了么?” “刀狩不拘与一地,只要佩剑而来,不论善恶男女老少,皆可一试……这是道场的规定。” 老者垂眸,凝视着长街之上染血的少女:“我们要做的只要关注刀狩就够了,其他的事情,现在无需在意。” 专注的欣赏着那样的美景,赞叹着步法与招数的变化。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道场中浸淫不知多少岁月的高手与逸才,此刻才更能够体会到这一份技艺的难能可贵。 “连对手的反击都纳入了自己的策略中,将一切纷繁变化以一贯之,如此精妙的掌控能力,实属惊人。” 身旁的人感慨道:“虽然见识过不少更加惨烈的场景,但如此严酷的对决和迅疾的胜负,哪怕是当年的弁庆也不过如此了吧?” 弁庆? “这又哪里是怪僧呢?” 苍老的武士摇头,失笑,“要我说,分明是红叶才对!” 有那么一瞬间,仿若在瞬间置身于信州户隐的深邃魔境之中。 遍地猩红。 分不清究竟是飘落的枫叶还是鲜血。 就在枫叶与血的映衬之下,那一张端庄肃冷的面孔也变得妖艳起来,如此妩媚,宛如魔染…… 只不过,这一份足以刺痛双眼的艳丽却是以惨烈的伤亡和哀鸣为代价。 有人叹息,“要叫预备的急救人员上场么?” “不必。” 老武士漠然的说道:“连群殴都打不赢人的废物,自己爬去医院就好了,还能长点记性,况且……这不是一个人都没死么?”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难以置信。 可当他们瞪大眼睛去仔细探看时,却发现就如同师范代所说的那样:看起来那么惨烈,可实际上,剑刃之下依旧未曾有过任何的死亡。 哪怕面对如此庞大的敌我差距,在如此混乱的对决中,也依旧给对手们留有了余地。 那不是放虎归山,充其量,只不过是只是纵虎伤人而已,掌控着斗争本性的枷锁依旧握在她的手中。 收放自如。 未曾有过任何的失控。 “后生可畏啊……” 老武士长叹一声,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去。 已经预见了结果。 不会有丝毫的悬念…… 早在她搬着椅子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开始,就注定,今晚在中央大道之上,只会有一个胜者。 十分钟之后,原缘平静的挥手,震去了剑刃之上最后一丝粘稠的鲜血。 山君再度回到了囚笼之中。 如此温驯。 一片死寂里,在她身后,怀纸组的人扛着担架,将最后一个晕厥昏死过去的武者装进救护车里带走。 只留下一片蔓延的血红,还有无数凄厉的铁光。 “刀剑总数,三百七十一本。” 林中小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拍手赞叹: “恭喜你,原缘,一战成名。” 不到一个小时,中央大街之上所上演的刀狩事件如炸弹那样在黄泉比良坂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超过十六名以上踏上刀狩之路的武士于此惨遭折戟,总计九十二名挑战者在一人的面前迎来最彻底的败北。 ‘红叶姬’的称呼不胫而走,流传在每个人的耳边。 不知多少人在惊醒之中愕然的望向丹波,惊叹着那位同盟之主的手笔,不知这究竟是否预示这新一轮风暴的到来。 而就在石髓馆地下的治疗室里,槐诗咬着线剪,手里的镊子牵引着缝合线漂亮的打了个蝴蝶结。 最后,再用剪子将多余的部分剪断。 “搞定了,休养两天就好,不会留疤。” 槐诗放下工具,伸手,揉了揉原缘的头发:“辛苦你啦……要吃夜宵吗?” 原缘想了想,点头。 “好。” 跟在老师身后的时候,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为悄悄做了坏事没有让老师知道。 而另一片夜空之下,林中小屋挂断了电话,忍不住搓了搓手。 充满期待。 要开始做坏事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另眼相看 喧嚣一夜过后,刀狩依旧在继续,斗争不断在黄泉比良坂各处上演。 而在有些地方,却静谧如旧。 茶室正对的庭院中,水流的注入之下,惊鹿敲响,泛起清脆的声音。白沙之上,漆黑的岩石上有梅花飘落。 略显苍老的武士捧着茶杯,静静的凝视着远方的景色,领悟禅意。 动作略微停滞了一瞬。 视线看向了茶室的门外。 在纸门之后,有轻柔的脚步声缓缓接近。来者停在了门外,并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只是恭谨的垂首等待。 一直等到武士喝完茶之后,来者才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恭敬的禀报:“佐藤师范,弟子山中古屋斗胆请见。” 佐藤放下茶杯,漠然的问,“为何一开始不敲门呢?” 门外的年轻人垂首,“不敢搅扰您的雅趣。” 佐藤笑了,“那现在就不搅扰了么?” 门后的声音越发恭谨:“心事纷繁,实在难安,只怕得逢师范,却无缘一见。”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佐藤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感受到一阵厌烦。 想要拍马屁的学生实在太多,简直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尤其是他担任了刀狩裁判的职责之后,就越发的殷勤备至,就连他偶尔偷闲的茶室都被找上门来。 纸门推开,展露出跪坐在门外的俊秀少年。 穿着道场的制服,挎着装饰华丽的长刀,可那刀鞘看上去实在过于华美,不像是杀人的凶器,反而像是艺术品一样。 手指上虽然有过握剑的痕迹,但是却也没有老茧。 武艺稀松的浮夸之徒。 佐藤瞥了一眼,问道:“既然来了,是要陪我一起喝茶么?” “弟子不敢。” 山中抬起手,擦拭着额间的汗水,从身旁捧起了一个盒子:“只是进来偶得一物,不敢敝帚自珍,还请佐藤师范雅鉴。” 佐藤本来是不想看的,只是打算挥手,让他和他的东西一块滚出去。 可那年轻人的动作飞快,直接将精美的盒子直接打开了,将盒中之物缓缓推向前来。 佐藤抬起的手臂停顿了一下。 在柔软的锦缎之间,古老的茶釜展露真容。 以黑铁锻造而成的茶釜,可样式却说不出的精巧又轻灵,细碎如鱼鳞一般的纹理之中蕴藏着丝丝缕缕的源质,一阵玄奥而幽寂的韵味扑面而来,令人心中顿时一阵静谧。 那不是什么珍贵的边境遗物,可经过茶道高手数十年孕养之后的茶釜竟然已经自生源质,比什么边境遗物都要罕见。 实在是不可多得风雅妙物。 虽然不喜欢蝇营狗苟之辈,可如此精美的茶釜放在眼前,也令佐藤不由自主的愉快了起来。现在,随着年轻人山中的动作,那茶釜被推到了佐藤的面前。 近在咫尺。 佐藤垂眸,端详着那古拙又沧桑的釜身,忍不住伸出手,轻柔的抚摸,入手一阵微凉,鼻尖仿佛便嗅到了幻觉一般的茶香。 “这可真是难得的妙物啊……” 漫长的寂静里,佐藤终于抬起了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拿来给我这种老眼昏花的人品鉴,恐怕也会明珠蒙尘吧?” 山中忍不住摇头微笑。 年轻人的笑容如此和煦又轻柔,令人心生好感。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茶壶而已。”山中不失仪态的回答道,“喜欢的人眼中自然千金难得,可不喜欢的人看到也只会当做破烂而已。可见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是啊,伯乐不常有。” 佐藤闻言,回忆起曾经的艰辛岁月,顿时感慨万千。 许久之后,他的眼神却忽然锐利起来,看向了眼前的弟子:“可是山中君,你将我比作伯乐,但你实在不是什么千里马,我又有什么能指点你的呢?” 那个年轻人垂眸,恭敬的回答:“在下不敢奢求,只希望能够时常聆听您的教导。” “每周周五我都会去道场,想要教导为何不见你上我的课呢?” “当然是希望您能够对在下另眼相看。” 这么说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昂起头,任由眼前师长以锋锐的目光打量,隐藏着手指的颤抖,想要展现骨气。 佐藤沉默片刻,轻声笑了起来。 “很好,山中君。”他说,“茶釜我收下了,我会看你的表现。” “那么,在下告辞。” 年轻人礼貌的道别,后退了两步,最后再度行礼,轻轻的为他关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离去。 寂静里,佐藤低头看着盒中的茶釜,许久,却拿出了手机来,拨通了同僚的电话。 “这里是藤平。” “是我。”佐藤开口问道:“我记得,你门下有个叫做山中古屋的弟子?” “山中?” 藤平想了一下:“道场弟子这么多,我没什么印象,不过我记得似乎是有一个花钱捐进来的山中,家里是本州农协,有的是钱。课没上过几节,倒是混了一群狐朋狗友。不过做人很有分寸,倒是没有闹过什么乱子。” 藤平问,“他这是去走你的路子了么?” “是啊。” 佐藤坦然的说道:“如果表现不错,收为正式的弟子倒也不错。” 电话那一头的藤平顿时意会。 “那你可要请客咯。” 每年这个时候像这种出来活动的道场门徒并不少,想要找个进身之阶或者谋求其他的转任。而师范们自然也不会太过无情,如果有可能的话,往往也都会高抬贵手。 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各取所需的案例并不少见。 尤其是像山中这样的弟子。 懂分寸,知进退。 出手阔绰,还礼敬师长。 教起来自然好处无穷。 但收徒自然不可能如此草率,只看一面之缘,自然要长久考察,确认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才会正式纳入考虑。 而在这期间,就是弟子表现的时候了…… 佐藤眯起眼睛,不由得,心生期待。 而这位八字还没一撇的便宜弟子山中行动的速度,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 根据监控录像发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在道场的大门口,他已经将摊子支起来了。 就在佐藤抵达三分钟前。 …… …… “佐藤师范!” 就在道场大门前,佐藤还没抬头,就听见了一道气壮山河、铿锵有力、一百二十万分有精神的问候声,几乎惊的他差点拔出刀来。 抬起头,晃眼一看,才发现是门前毕恭毕敬鞠躬行礼的年轻人。 名字记得是……山中古屋?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那呼喊声实在是高过头,让其他周围的人,道场内外路过的弟子们都看了过来,眼神好奇。 佐藤一愣,旋即心中恍然,不由得一笑。 这小家伙,竟然现在就借着自己来造势了? 看得到,他身后的筐子里,那零零散散上百把名刀,数量颇为惊人。能够感受到其中武者长期浸淫所存留下的气息,那毫无疑问都是真货。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许多。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武士的佩剑,究竟花了多少钱,恐怕也是打着这一次刀狩大出风头的想法吧? 果然,很有想法。 所以才事先想要投自己所好,自己这个刀狩裁判之一倘若能够在后面推他一把的话,他这一次就十拿九稳了,未来便能够在同辈之中名声鹊起…… 只可惜,年轻人毕竟还是嫩了一点。 佐藤哪里还看不出来呢? 这年轻人看似镇定和郑重的样子下面,心脏和脉搏乱的一塌糊涂,早已经紧张的汗流浃背了…… 佐藤师范神情严肃起来。 “山中!” 顿时,山中古屋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弟子在!” 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佐藤便露出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戒骄戒躁,不要好高骛远。” 虽然并不打算坏人好事,但还是要敲打一下。 但敲打过后,也要多加勉励,否则自己岂不是要白送一份人情? 就这样,当着众多弟子的面,佐藤闻言鼓励到:“加油吧,山中君,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山中愣了一下,旋即狂喜,大声回应:“是!”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憧憬目光,佐藤微微一笑,转身走进道场中去。 懂事儿礼貌还能来钱,尤其有想法…… 自己这位未来的内弟子说不定会大有前途。 他这样想。 ‘山中古屋’一直恭谨的站在原地鞠躬,一直到佐藤师范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来,感受到周围传来微妙的视线。 几分冷漠,几分嘲弄,还有几分敌意…… 看着一个根本没见过的道场弟子带回来这么多成果,还得到了裁判师范的嘉许,其他人的心里顿时不是味儿了。 有刚刚刀狩归来,还带着七十多把利刃的弟子缓缓走上前来,带着找茬一样的冷笑:“喂,你很面生啊。” 山中站在原地,从佐藤师范离去的方向收回视线,表情就从微笑变得冷漠起来,撇着来者,反问:“你觉得我看你面熟么?” 来者顿时大怒。 可不等他动手,‘山中古屋’便拿起手边的登记板来,手中捉着笔,不耐烦的问道:“多少把?” “嗯?” 找茬的弟子一愣,没听明白。 “你是来找我消遣的么,混账!” 山中的神情顿时恼怒起来,手里的笔敲着板子,近乎怒斥:“我问你多少把,没去刀狩么?三年生以下不要添乱!” 那个年轻人拍了拍桌子,不快的说:“我这儿登记呢——” “啊?”找茬的弟子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登、登记?登记什么?” “当然是刀狩的成果啊!” 山中古屋抠了抠鼻孔:“统一留下来登记计数,这几天你们这群家伙零零散散的回来报数,动不动还输出去那么多,是把师范那里当账房么?先生们已经被烦透了,不然的话为什么还要我来做这个活儿? 刚刚师范还来视察任务呢,你没到么?” “我……我……” “我什么我?” 山中冷淡的指了指身旁的那几个大筐和箱子:“东西放在那里,自己报数!可不要虚报,我这里都是有计数的!” 说着,他拍了拍身后的黑板,顿时上面就显示出一个个名字和集刀的数目。 不耐烦的瞥着来者,等待他做出回答。 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买来的二手道场制服下面,小腿肚子已经开始抽搐。 随时准备着,夺路而逃。 “七、七十一把……” 来者被他恼怒的样子震慑了,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下意识的顺从他的指挥,将刀放进了框子里面,任由他收走。 在师范的佐证之下,并没有怀疑这个人的来历。 反正这里是道场门口,总不会有人大胆包天,在剑圣的眼皮子下面耍花样吧? 答案,是有的。 第八百一十二章 鸡腿 山中古屋也好,林中小屋也罢。 桌子后面‘登记’的年轻人兴奋的握紧袖子里的拳头。 成了一半了! 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真正重要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半个小时。 他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半个小时里,被他买通人手引开的门番们暂时还不会回来。 而道场中高层的师范和师范代们,也正在围绕着这一次刀狩的结果和接下来的安排进行会议,不会有人脑子抽风了冲进去打扰。 而几位德高望重的师兄们早已经回归了本院,唯二两个喜欢闲逛的已经被林中小屋安排的人带到银座和黄泉最大的夜总会和赌场中去了。 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下午。 这半个小时,是林中小屋拼劲全力争取到的最后时间! 依靠着从自己家叔伯那里内部价买来的赝品茶壶,敲了原本山中的闷棍然后冒名顶替,最后再从原缘那里借来了二百四十把作为本钱。 这是属于林中小屋的豪赌。 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戳破的谎言…… ——他根本没有在道场中登记过,甚至只要走进大门就会有警报声响起导致露馅。 现在,此刻,就在大门之前。 收获的时候到了。 随着时间的飞速流逝,越来越多刀狩归来的学生们被大门前的人群所吸引,顺从的遵循着其他人的引导,将自己的狩猎成果双手奉上。 根本不曾怀疑他的真假。 反而对他的蛮横恭敬有加。 “山中师兄,我九、九十二把……” 林中小屋抬头,瞥着来者紧张的样子,抠了抠耳朵:“声音太小,听不见。” “没吃饭吗!” “声音大一点!” 周围看热闹的道场弟子顿时起哄,有辈分老的弟子在怒斥:“在道场,四年生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弟子紧张的僵硬了一下,努力提高了声音:“九十二把!!!” “好,下一个!” 林中小屋鼓掌,挥手,示意身后被自己随手挑来的志愿者将又一筐刀剑搬到一边,换个空的框子来。 下一个人早有准备,提高了声音,奋力呐喊:“一百七十九把!!!” “好,很有精神!” 林中小屋大喜,拍了拍身旁的黑板,顿时,上面的字迹一变,排行榜上的前十名发生了新的变化,原本的第四名被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名字。 在人群后面,一个正在观望的弟子脸色顿时一变。 自己的排名竟然被挤下去了。 可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了兴奋的喊声,震撼惊呼。 “二百三十把!!!” 三年生菅野义人瞬间高居榜首! 享受着周围传来的兴奋目光,菅野顿时得意的仰天大笑。 可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新的头名就诞生了。 林中小屋惊呼: “——三年生黑藤一郎,二百四十一把!” 菅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旋即便察觉到黑藤投来的得意视线,表情顿时抽搐了一下……这个家伙,到现在还在跟我别苗头! 他愤怒的握紧拳头,扯住了身旁的跟班:“藤野,去找其他人,帮我凑几把刀出来,今天我一定要让黑藤这个家伙明白,究竟谁才是三年生的第一!” 很快,随着两边发动人手,开始搜集其他弟子手中空余的刀,就在排行榜下面开始了新的比拼。 而林中小屋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不行,已经快闹大了。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时间才仅仅过去二十分钟不到,理论上安全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可不能完全迷信计划,再怎么周全的计划都会有破绽和意外。 当断则断。 林中小屋放下了手中的登记板,将笔交给另一个他叫来帮忙搬东西的学生,趁着所有人没有注意,悄悄的向后缩…… 可就在他即将走出人群,消失不见的时候,却忽然有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死死的抓住。 那么用力…… “等等!”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当林中小屋面色如常的转身,看向身后那个神情阴沉的菅野时候,武士便抬起手,不耐烦的说:“我这里还有两把没有登记呢!” 林中小屋捂着肚子,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我肚子有点痛,登记的工作我已经委任岩田师弟了,你可以找他。” “哦……”菅野松开手,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的去向:“道场里厕所又不远,你为什么往外走?” 林中小屋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万一被师范发现我开小差怎么办?菅野师弟你可不要乱说啊!我去去就回。” “好的好的。”菅野了然的颔首,松开了手。 林中小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指了指繁忙的登记位置说:“对了,能不能请菅野师弟你帮个忙,暂时代理主持一下,他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原本辅佐工作的前辈受伤了,实在没办法来。” “啊,放心,交给我吧!” 面对这一份委托,菅野顿时拍了拍胸部,露出了诚恳可靠的笑容。 目送着林中小屋远去,消失不见。 然后回到登记的位置上,开始勤恳的工作了起来,以捍卫自己榜首的珍贵位置。 “来来来,都登记……这位弟子,你配几把?” 只不过,在繁忙的登记中,他心中很快又浮现新的疑惑:这个榜单的统计是不是不全?他知道有好几个人已经预先完成了刀狩,成绩都在自己之上……难道这是当日排行榜?嗯,就好像手游里每周深渊结算一样? 真奇怪…… 回头等山中师兄回来问一下好了。 而就在紧张的工作里,人群之后却传来愤怒的咆哮。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震怒的佐藤从道场内冲出来:“竟然趁着师范开会捣乱?如果不是门番来通报我的话,还要给你们这帮家伙蒙在鼓里……喂,你,做什么的!” 被那一双隐含震怒和雷光的眼眸凝视着,菅野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旋即无辜起来:“我只是在帮忙登记而已啊?” “登记?” 佐藤愣了一下察觉到不对,又看了看他们桌子上和身后那些堆满的框子,心中浮现出了一丝不安的阴影。 “登记什么?” “不是您说让山中前辈登记刀狩的成果么?”菅野不解的问:“您看,我们做的好好的,甚至还订制了排行……” 佐藤愣了半天,呆滞,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子血涌上了脑门,眼前一黑。 “胡说八道!”他忍不住怒吼:“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激愤之下,佐藤顾不上克制,抬起手就给了菅野一个耳光,竟然将菅野打的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旋转,砸在了后面的框子里,顿时一片狼藉。 在剧烈的碰撞之下,那些刀剑的幻影顿时震颤了起来,随着菅野的挣扎和爬起,竟然凭空消散。 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了一个个空空荡荡的箱子,还依旧在地上翻滚打转。 像是一张张嘲笑的大口,发出无声的冷笑。 死寂,死寂到来…… “还愣着干什么?” 佐藤抬起面孔,脸色惨白,可双眼却遍布血丝,猩红的像是地狱的业火在燃烧:“给我找!!!给我找!!!” “给我把山中那个混账东西找出来!” 他的怒吼几乎响彻了大半个黄泉比良坂,充满杀意的咆哮:“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而在黄泉比良坂的另一头,疾驰的轿车里,林中小屋感受到一阵阵怨念灌入了自己体内,不由得畅快的呻吟了一声。 舒服了! 随手扯下身上的伪装和桎梏源质的封印,他恢复了本来面目,看了看手表,发现暴露的时间竟然比计划预计的还要多出了十分钟…… 可他脑子里却没有转着应该多等一段时间会更有收获的侥幸念头,反而一阵后怕,吓的双手和双腿都在哆嗦。 剑圣道场门前面玩幺蛾子,这就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尤其,在离开的时候,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道场最深处向着自己投来的视线。 如此的,意味深长…… 他颤抖着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双手哆嗦的速度越来越快。 害怕。 “妈耶,实在太刺激了。” 他把烟灰弹在了车窗外面,加快速度,返回现境。 可在他身后,车后座上却传来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声音。 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少女穿着传统的瀛洲长衣,抬起脸颊,端详着他抽搐的表情,好奇问道:“你伪装成道场的人,在道场门口行骗,难道不怕死么?” “当然怕啊!” 林中小屋耸肩,抽着烟,反问:“但怕死难道就不会死了?” 似乎被他如此光棍的样子给震撼到了,少女想了一下,认真的说:“现在束手就擒的话,我可以在爷爷那里为你求情。” “求情?” 林中小屋眉毛缓缓挑起,感受着座椅后面摇摇顶着自己后心的一缕凉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抱歉。” 少年抬起手,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卷,一口气吸下去大半口,然后,吐出青烟和话语。 “晚了。” 不论是你口中亡羊补牢,还是你过于稚嫩的抓捕…… 那一瞬间,他抬起脚,油门踩死,汽车瞬间加速飙升到车体能够承受的极限,然后旋转方向盘,在大桥之上横冲直撞,轰鸣巨响中冲垮了桥梁的护栏,笔直的冲向了下面奔涌的大河。紧接着,消失不见。 包含着地狱沉淀,常年水色赤红浊黄,被誉为黄泉大河的河流依旧在湍急的涌动着,将一切吞没。 很快,河流中隐藏的庞然大物就将那一辆从天而降的轿车分食殆尽。 在桥梁护栏的缺口上,那个最后瞬间冲出车窗的少女俯瞰着浊流,眯起眼睛,许久,将那一柄小小的怀刀收入鞘中,轻声一笑。 “反正将来肯定还会再见面,这一次就放过你了。” 她转身离去。 而就在桥梁之下,隔着厚重的水泥,林中小屋抓着半截钢筋,吊在半空中,颤抖的手缓缓松开。 抽完最后一口的烟卷从空中落下,坠入河中。 被河中涌动的暗影吞没。 …… 经历了最后的波折之后,林中小屋一路小心谨慎的潜伏,换了两次身份之后,终于以游客的面目回到了现境。 根本顾不上喘气,马不停蹄直奔丹波,一直到石髓馆,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要虚弱的连走都走不动了。 “嘿呀,竟然回来了,小鬼?” 还在庭院里指导原缘的罗老咧嘴,微笑:“这次可不会让你逃走了……做好地狱补课的准备了么?” “抱歉,没有,再见!” 林中小屋随意的挥手,摘下了身上的背包,扯开拉链,转瞬间,不知道多少把刀剑从其中化为海潮一样,喷薄而出! 就在他的身旁,堆积成一座小山。 比他本人还要高! “一千六百九十一把,扣除掉说好还给原缘的四百,还有一千二!” “——这一次刀狩,我才是冠军!” 少年昂起头,瞥着老人愕然的样子,高声发问:“我堂堂林家小十九,难道还需要抱别人大腿的吗!” 寂静里,罗老捏着下巴,端详着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惊喜。 啧啧感叹,却没有说话。 只是挥手,任由那个得意的少年扬长而去。 虽然偷奸耍滑,但至少能活着回来,而且干的还不错。 他已经毕业了。 终于从肌肉怪老头儿那儿扳回一局,林中小屋一路兴奋的脚下打飘,眉飞色舞。 推开门,瘫在沙发上,闻到从厨房里传来的香味,胆气顿时更足了。 “房叔,我要吃鸡腿。” 他高声喊,“我要吃最大的那个!!!” “好的,稍等片刻!” 厨房里的老人和煦的回应,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可等房叔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时,却发现沙发上躺着的那个少年早已经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 旁边坐着的槐诗抬起手,比划了一个小声的姿势。 老人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烤鸡,微笑离去。 第八百一十三章 他还要谢谢你呢 翌日,午后。 槐诗懒洋洋的摊在办公室里,翻着眼前基本上只需要他签字就完事儿了的文件,再度感受到人生的空虚和乏味。 忽然之间就告别了紧张刺激的冒险生活,开始搞起产业恰起了钱,走上人生巅峰……感觉之后似乎就只有下坡路可以走了。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过久了之后就开始皮痒。 欠出来的。 “这样的日子怎么才是个头儿啊……”槐诗仰天长叹。 秘书忍不住摇头:“您说笑了,槐诗阁下,大家都盼望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呢。” 槐诗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了办公室敲门的声音。 山下的神情严峻,走进来正准备开口,看了一眼秘书没有说话,秘书知机的起身借口泡茶出去了。 “怎么了,这么严肃?”槐诗从沙发上昂起头看过来。 “老大,道场的人来了。” “哦,来就来呗。”槐诗耸肩,“丹波又没设卡,也没路障,他们想转转就转转……” 山下干咳了一声,“他们是来找您的。” “找我做什么?”槐诗好奇的笑了起来,“难道说是来找我参加刀狩的?” “他们派出人来询问我们和昨天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姿态十分张狂。”山下阴沉的说道:“要我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 他的话被槐诗打断了。 沙发上的年轻人缓缓起身,认真的说:“可那确实是我们做的,对不对?” “……”山下愕然。 槐诗摊手:“既然做了,那么就大大方方正正经经的做,没必要藏头露尾的掩饰,就告诉他们——是我让人做的,不就结了?” 当初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把学生丢去参加刀狩的是他。 总不可能现在学生有了点成绩他就翻脸不认了吧? “就是我安排的。”他说,“不必废话。” “……” 犹豫许久之后,山下低头说:“他们……他们还要我们交出肇事者,给他们带回道场去。” 实际上,山下的转述已经十分客气了。 来者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已经不是客人应有的态度了,反而像是来居高临下的问罪。言语之间也有诸多不客气,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不知道咬碎了多少人的牙。 倘若不是还有山下这么一个识大体的人拦着,怀纸组恐怕干脆要就地火拼了。 而槐诗,依旧在磕着瓜子儿,满怀不解。 房间里只有一片清脆的声音响起。 “要我说,肇事这个词用的很奇怪啊。”槐诗淡定的反问,“难道我的学生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么?” 山下愕然,无言以对。 不知道自己家老大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这事儿里从头到尾有哪里合规矩过么…… 昨天林中小屋干的事儿早已经传遍整个瀛洲了,可以说声名远扬,不知道多少道场出身的武士将此视为奇耻大辱。 简直是道场自奠定以来最大的丑闻。 倘若不是槐诗身份高贵不容轻侮的话,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玉碎了。 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林家的人骨子里都有把人往死里得罪的天赋。 而毫无疑问,林中小屋是最杰出的那个。 结合了林家和他老师两方面的专长之后,就开始青出于蓝…… 在道场大门前面骗了一千多把刀之后拍拍屁股回家,还留下了一个粪坑里泡了好几个月造旧的破茶壶。 简直是在剑圣的眼皮子底下跳完了一整首新宝岛。 形象生动的表明了‘不知死活’这四个字的写法。 听到槐诗这话,别说山下了,就连门外面等候的那两个所谓的道场使者都顿时气的脸色铁青,几乎快要拔出刀来为师门血耻了。 “可问题是,他们也没说不准啊!” 槐诗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皮,一脸无辜的问:“那么多被人打了闷棍、下了药甚至仙人跳夺了刀的案例摆在前面,他们一个都不管,干嘛来管我家的孩子? 况且,这一套他们当年在池田屋玩的不也很溜么?哦,忘了,当年池田屋里被砍的倒幕分子好像也有道场的学生……你说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太傻缺好骗了也不能怪我们吧?” “适可而止吧,槐诗阁下!” 门后中年武士死死的按着刀柄,震怒低吼:“你究竟要羞辱我们到什么程度!” “只是摆事实讲道理而已,难道还叫做羞辱么?” 槐诗冷淡的反驳:“我的学生可是堂堂正正的按照刀狩的规矩,在道场的大门前面,接受了道场弟子们亲手交过来的刀剑。 你们的规矩里有哪一条、哪一款、那一则规定了不准人在你们门口转悠了?” 说着,他抬起眼睛,视线好像洞穿了门板,落在门后的来者脸上,郑重又认真的告诉他们: “倘若我的学生有什么违规的地方,道场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重重责罚,毫不留情。 但如果要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理由就想要让我把自己的学生交出来,那不如直接叫我去一路磕长头向剑圣负荆请罪好了……” 槐诗说,“反正,效果不也一样么,对吧?” “……” 寂静里,中年武士怒极拔刀,可手腕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的按着,利刃难以出鞘。 在他身旁,那个年轻一些的武士颔首,恭谨的回应:“您批评的是,今日是在下二人孟浪了,等回去之后,我们会原原本本的将您的话带到。” 如此,目送着两人离去。 槐诗忍不住叹息,看向角落里。 “这可都是你惹出来的篓子啊,罗老师……” 在角落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恶汉老头儿,好像健身归来了那样,肩膀上搭着湿透的毛巾。 浑身是汗。 正斜眼看他。 “你在说什么鬼话?” 罗老反问,“又不是我让你家的小鬼去剑圣门前面作死的……要我说,你那学生跟你简直一模一样,至少作死的方面还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就算没有小十九,结果不还一样?” 槐诗翻了个白眼。 原缘一个外人踩着那么多道场弟子的脸扬名立万,难道道场就会善罢甘休么? 别说道场心眼小,如果鹿鸣馆有个人来丹波内圈参加极道盟会,拍着胸脯对怀纸组说我要打十个,槐诗会心里腻味儿。 想干啥呢臭弟弟? 真当老子是死的吼? 罗老的命令和举动,就相当于提前引发了丹波内圈和黄泉比良坂之间的摩擦,令两个近在咫尺的强邻意识到了彼此的威胁。 别说小十九做的事情有没有违反道场的规矩,光是他一千二百把的夸张成绩道场就绝不会容忍和认可。 今天来的人让他交出小十九,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槐诗的意思还是林中小屋自己胡作非为,同时,也是想要挽回颜面的同时,迫使槐诗向道场低头。 就算交了人,槐诗也讨不到好。 更何况,槐诗还没把自己学生当炮灰的习惯。 今天之后,两边恐怕就很难和平共处了。 但小十九难得硬气这么一次,学生出名的时候到了,当老师的难道还能拉胯不成? 比起这个,他反而更关心罗老的目的。 “您老在丹波和道场中间拱火拱这么开心……究竟想干啥?” 槐诗捏着下巴,端详着眼前的老头儿,“总不会是打算跟剑圣碰一碰吧?” 一言既出,他就被自己逗笑了。 可罗老却没有笑。 反而平静的看着槐诗。 “对啊。”他说。 “……”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么?” 老头儿疑惑的反问,“我记得,当年你不是还问我和剑圣哪个强么?现在反而怂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废话,我现在家大业大,多少人靠着我吃饭呢,我还敢乱莽么?”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况且,我不怕丹波干不过道场,我是怕你干不过剑圣好么?” 罗老当年一拳把自己的老师给干进深渊里,痛快是痛快了,结果却拼的自己升华之路破碎,再没有进阶的可能。 乳酸堆积的极意再强,你干不到人也是白瞎啊。 反观剑圣,成名上百年,五阶名宿,麾下弟子中高手如云……在瀛洲那是五岳剑派级的庞然大物,说不定光一个道场就能顶俩岳,几乎就是少林武当了。 反观罗老,一个金轮法王不能再多了! 槐诗顶多就是一个达尔巴…… 这老头儿脑子里在想啥? 但现在最大问题是,如果他要硬是一意孤行,槐诗自己也拗不过啊。 为今之计,只有快去请娴来佛祖…… 罗老抬起眼皮子一瞥,就知道这货在憋什么闷屁:“小娴这两天应该去了罗布泊,就快到天竺了……手机没信号,你不用再联系了。” “合着您老还是卡着点来的?!” 槐诗人傻了。 漫长的沉默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拍桌。 “我说罗老师,你这一手不地道啊。”他皱眉发问,“你要找剑圣掰腕子,叫上我就得了,大不了输了你回东夏我回天文会,都还算有光明未来。可你现在牵扯这么多人在里面做什么?” 一旦矛盾失控,道场和丹波之间将再无任何缓和余地。 到时候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会引发多大的波浪不提,对于如今百废待兴的丹波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槐诗费尽心思把他们从地狱里拉出来,可不是为了带着他们往死路上奔的。 “放心,不动你的宝贝疙瘩。” 罗老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打架找人帮拳的习惯。充其量不过是用你们在刀狩上打个招呼而已。 你以为我来京都了他会不知道么? 林家小鬼那一套把戏恐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不也囫囵着回来了?” 老头儿端起保温杯,滋溜了一口蛋白粉。 “慌什么,他还要谢谢你呢。” 谢? 槐诗都给气笑了。 指望剑圣谢谢自己,还不如指望自己干死黄金黎明呢! 结果老头儿说完还没过俩钟头,道场的使者再度匆匆而至。 一改之前的傲慢,毕恭毕敬的奉上了三封请帖。 全部都是剑圣手书! 薄薄的请帖像是有万钧之重,以槐诗基本相当于没有的书法造诣看不出上面笔走龙蛇的字迹有什么妙处。 但至少认得上面写的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上泉剑圣热情的邀请槐诗和他的两位身手不凡的弟子参加出席道场的庆祝宴会。 甚至,承认了林中小屋和原缘的成绩! 钦点了原缘为刀狩试合的首席! 虽然以剑技不足,没有将林中小屋列为首位,但也仅仅排在原缘后面,甚至还赞其胆气第一…… 而槐诗拿着请帖,正过来、倒过去,翻来覆去拿着放大镜看,没看明白剑圣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看到字里行间写满了满满三个字儿‘谢谢昂’! “看,我说的没错吧?” 罗老在旁边怪笑起来:“用不着你流血流汗,你就只要坐着就好,听着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着礼物走人,说不定人家还要直接把你送到门口,欢迎你下次再来呢!” 说着,拿起保温瓶,哼着歌走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搞不明白…… 这俩老鬼究竟在闹啥! 第八百一十四章 宴会与酒 “老师你在闹啥啊!” 林中小屋也傻了,看着自己面前已经换好礼服的槐诗和原缘,然后又看了看收到老师通知之后紧急易容便装,收拾了细软还拖着小行李箱的自己…… “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儿?”槐诗愕然。 “你不是说剑圣发了请帖让我们去道场么?” 林中小屋的表情抽搐着,“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赶快跑路,我边境的接头人都找好了……” 先从本州去九州,然后从边境走地狱,通过一条隐秘的航线就可以快速回到林家最近的安全屋,然后等待本家的老人们出手把自己接回去。 避一避风头,过一段时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姑且不论你跑路的打算为什么这么周全……你这思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翻了个白眼,对身旁上野吩咐:“找个人带他去整治一下,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怎么去参加宴会?” “真要参加?”林中小屋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参加?” 槐诗反问:“你参加了刀狩,人家给了你请帖,小十九,这是你露脸的大好时机,你却一门心思想着跑路?” “我这么不是心里虚的慌么……” “慌什么,还有我呢!” 槐诗飞起一脚:“快去!” 林中小屋回头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就是因为有老师你,我才慌的好吗? 一看到请帖,林中小屋脑子里就蹭蹭蹭开始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关键词。 鸿门宴、断头饭、吃点好…… 紧接着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等等一大堆有的没的。 这一套他可太熟了。 以自己做借口,然后引老师过去,罗织陷阱准备手段,然后悍然翻脸,动手拿人…… “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眼看着这小子收拾完之后依旧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出息点,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拿出点趾高气扬的样子来。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怎么就这么拉胯了?” 林中小屋尬笑:“我这不是怕他们不怀好意么……” “放心,他发了请帖,我们就是道场的客人。今天晚上不论是谁出事儿,道场都颜面无光。” 槐诗瞥着他:“顶多有点小刁难,但就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用不着担心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尔虞我诈那一套,在边境和地狱或许还行得通,但在现境,大家都是要得面子的。 归根结底,现境依旧是信用社会,是有天文会担保,三大封锁庇护的世界。如果一个组织连基本上的道德和姿态都无法保证的话,那距离败亡也不远了。 道场能在瀛洲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不可能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放心吧,堂堂正正的去,风风光光的走,今晚谁都拦不住你们。” 槐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有我。” 林中小屋愣了一下。 欲言又止。 槐诗却微笑着走前面去了,没有等他再说话。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许久,追了上去。 只有慌乱的心情不知何时平复了下来。 安心的等待。 …… …… 然后等到了地方,看到熟悉的牌坊,他又又又开始慌了。 就好像被警察带着去指认犯罪现场。 头皮发麻。 不知道为啥,一想起前些日子追杀自己的那个奇怪女人就跟猫踩了尾巴一样。 想要跑路。 “欢迎槐诗阁下光临指导!!!” 车门一开,道场大门前迎客的弟子就弯下腰去,恭谨的行礼,可嗓门却不是一般的大。 顿时,两侧佩刀的道场弟子齐刷刷的鞠躬应和,声势震天,只不过那样严肃的神情却并不像是欢迎,反而像是要去迎战什么大敌,一丝不苟。 霎时间,之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道场所积蓄的百年气魄好像也随着覆压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都还挺有精神的,整挺好。” 槐诗踩在地面上,风轻云淡的挥了挥手。 原缘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还有一脸平静实际上慌得一批的林中小屋。 尤其是他,孽业之路的圣痕能够感受到这里有多少针对他而来的恶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仇怨。 这要是在万里之外,林中小屋肯定就舒服了,但要近在咫尺,就难免……心情忐忑。 “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门前迎客的师范代走上来,恭谨的行礼,深深的看了一眼槐诗,还有他身后的两人:“这两位就是您的弟子么?” “对啊,不认识么?” 槐诗不解,特地让开位置,给他介绍:“大的叫林中小屋,小的叫原缘,可都是这一次刀狩名列前茅的参与者,道场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早有耳闻。” 师范代的表情抽搐一下,扫了林中小屋一眼,沉声说:“不愧是青年俊彦。” 如果说话的时候不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话,那就更令人信服了。 “是吧?” 槐诗大力的拍着林中小屋的肩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我这两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低调一些,平日里也不见抛头露面,有些怕生,还希望大家和他多多来往,也好让他开朗一些。” 嘎嘣一声。 不知道谁的牙被咬碎了。 可当槐诗看过去之后,所有人的面色如常,恭谨的垂眸,不敢直视。 “在下……一定。” 师范代低头应承,“槐诗阁下,里面请。” “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耽误人家招待客人。” 槐诗给自己俩学生拉够了仇恨之后,拍了拍手,大摇大摆的就往里面走。 一边走,一遍还回头教育着身后的小十九:“看吧,宅久了人脑袋就不灵光,容易犯傻。 平时别总是待在家里打游戏,多出去走走,多交点朋友,多认识几个统治者和毁灭要素,多见见世面。” 林十九的表情也抽搐了起来,僵硬的点头。 感受着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原本他还有点如坐针毡,可听老师这么说之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那些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就越发的阴沉了…… 等槐诗走进宴会厅,就和自己的两个学生分开,直接被人请到了前面去了。 在那里竟然还有老熟人。 一个不顾宴会的规矩,就已经开始喝酒吃肉,不亦乐乎的老头儿,醉眼惺忪,枯瘦的面孔通红一片,鼻子长的有些吓人。 可身上却披着一件堪比公卿的华服,头戴修验冠。 频频要求上酒和上肉。 服侍在旁边弟子竟然不敢有什么怒色和不快,反而殷勤的为他奔走。 “哦呀?这不是槐诗小哥么?” 老人抬起眼睛看过来,旋即眉开眼笑:“可真是好久不见,近来听闻了你做下的大事,着实让我辈与有荣焉。” “哪里哪里,顺势而为而已。” 槐诗客气的颔首,端坐在他的下首,礼貌的回应:“是有劳大天狗关照了才对。” 一扫之前的随意和傲慢,转而正色以对。 这可是天狗山的主宰,瀛洲首屈一指的大群之主,同时也是厨魔大赛组委会的元老之一,放眼全世界也鼎鼎有名的大天狗! 靠着龙山坊从天狗山连吃带拿蹭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槐诗见了自然要客气一些,要不然以后没得蹭了可怎么办? “啊哈哈哈哈,些许举手之劳而已,难道我辈还做过什么值得人特地感谢的事情么?” 老人咧嘴,“反倒是槐诗小哥更让我辈赶到惊喜啊,当时没有让龙山坊强行把你拉进天狗山……真是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便大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喝酒喝酒!” “既然遇到了,那就带我一个。”槐诗笑着端起了酒杯,“正好能蹭点好酒。” 于是,喝酒的人多了一个。 反正不要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槐诗可没心情乖乖坐着等开席,当了那俩老头儿一把工具人就已经够麻烦的了,鬼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正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剩下的事情别来找我就行。 “啊呀,那两位不是槐诗小哥的学生么?” 大天狗端着酒杯,瞥向下面,“倒是都和你很像啊。” “嗯?”槐诗摇头,“和我像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啊,我只期望他们能够有所成就就好,别像我一样这么能惹麻烦。” “古往今来,哪里有不惹麻烦就能有所成就的人呢?” 大天狗嘿笑了一声:“倘若只会惹麻烦,也不过是个祸事精而已,关键是要能有所建树才对。” “那您觉得我这两个学生如何?”槐诗问。 “这可难说了。” 大天狗挠了挠下巴,咧嘴:“要我辈来看的话,一个能继承衣钵,一个能有所开拓,都是世间难寻的良才美玉,不可多得。” 槐诗摇头,“大天狗光顾着夸奖了,却没告诉我是在说哪个。” “这就要看你怎么打算了啊。” 大天狗看过来:“当老师的是你,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这就有点尴尬了。” 槐诗笑了起来,“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东西,当老师的能够带他们走一段路就已经不错了,我从没想着安排过什么。如果非要说期待什么的话,只求他们以后犯事儿的时候不要说是我教的。” 大天狗一愣,旋即再度大笑起来:“你这家伙,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啊,来,喝酒。” “喝酒。” 槐诗举杯,微笑着,看向下面渐渐扩散开来的喧嚣。 宴会还没开始,下酒菜就来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再会 就在气氛诡异的瀛洲宴会之间,原缘笔直的坐着,捧着茶杯,淡定垂眸,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周围那些冷漠的视线。 只是偶尔回头的时候看向身旁,满怀不解:“你为什么在往下滑?” “……” 榻榻米靠椅上缓缓向下蠕动的林中小屋闻言抬头,僵硬的微笑:“我这不是放松么?” “放松到桌子底下?” “下面凉快啊!”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又向下缩了一点。 原缘似有察觉,抬起眼睛,看向远方高处的垂帘。 感受到垂帘后若有若无看向此处的视线,她顿时了然。 “你熟人?” “说实话,就见过一次。” 原缘越发的明白了,“受害者?” 林中小屋眼角狂跳了半天,艰难点头:“……差不多。” “那你活该了。” 小十九事情败露之后被堵门狂砍的事情见得太多,原缘根本就懒得管了:“自己解决。” “……” 我要是能解决了就好了。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不住仰天长叹,然后自暴自弃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游戏。 对面桌子后面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下去了,怒而拍桌,瞪视过来:“你这贼子竟然还敢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看了过来。 泛起了兴奋的光。 来了来了,佐藤师范的亲传弟子终于发作了!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林中小屋被吼的手抖索了一下,游戏里一个走位失误,果断白给,顿时翻了个白眼,反问:“这位朋友麻烦说话注意点好不好?我好歹是剑圣阁下邀请的客人,为什么不能来?怎么?才发现你们瀛洲没满十八岁不让喝酒吗?这么着急是打了110还是想写举报信啊!” 一言既出,所有人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好像、似乎、也许……道场还真没注意这一点? 连发作的江口都愣了半天,被他这一打岔,肚子里酝酿了半天的痛斥竟然忘了一大半,怒火旋即越发的高涨,冷声质问:“客人?今晚来这里的都是刀狩合格的武士,可你刀哪儿来的?你敢说说么!” “有什么不敢的?” 林中小屋抠着鼻孔,淡定的回答:“说来也奇怪,昨天我在河边散步,偶然遇到一个从河里爬出来的人。 那家伙长得獐头鼠目一看不像是好东西,于是我上去就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林中小屋探头,惟妙惟肖的模仿道:“你的刀哪儿来的?” “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家伙拔腿就跑,结果被我砍死了!跑的太快,连尸体都掉进河里,找不回来了。” 他端起茶杯,幽幽感叹:“想来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大概是那小贼德不配位吧……” 寂静,愕然的寂静。 所有人目瞪口呆,震惊的看过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只有林中小屋佐着热茶,享受着越发浓厚的怨念,终于感觉舒服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儿! 嘎嘣的低沉声音里,江口面前的桌子已经被他按出了一道缝隙。 中年人的面孔铁青,再克制不住胸臆间的怒火,双眸中亮起一缕寒光:“徒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你这个欺世盗名之徒,可敢和我手下见真章!” “我当然不敢啊。” 林中小屋震声回应,毫不知羞耻的回答:“早知道你们发请帖来这儿是要打我,我就不来了……” 少年昂起头,不屑的瞥着对面的男人,手里的手机滴溜溜的转着,每转一圈,都令江口的额角血管狂跳一下。 要他说,这群家伙每天练剑练的脑子都瓦特了,如果直接群殴拔剑砍上来他恐怕还会害怕几分,可要说斗嘴皮子,那带带小师弟可就不困了。 每个月平均被封号六次的金牌杠精哪里怕这个? 至于要打人?那你来啊。 来,朝这儿打! 到时候林中小屋不但不反抗,还会帮你录像。标题他想好了,有俩‘震惊’、一个‘快转’,还有一个‘再不看就删了’…… 保证明天他们就火遍瀛洲,走向世界。 就在对面,江口的脸色从铁青转至赤红,已经怒不可遏,正待发作拔刀,可神情僵硬了一下。 动作戛然而止。 就好像见了鬼一样。 他震惊的看着林中小屋的身后,好像难以置信一样,眼睛瞪大了,下巴几乎快要掉到地上。 几岁了?还玩这一套哄小孩儿。 林中小屋冷笑一声,这种把戏他八岁的时候就不用了。 正准备再放两句嘲讽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向着他身后看去。 包括身旁的原缘。 可在他的感知中,身后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细微的香水味隐约传来,在微风里。 榻榻米微微震颤,身后的人弯下腰,坐了下来,好奇的端详着他的面孔。 微笑。 她说,“又见面了,山中君。”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来,缓缓回过头,端详着那个身着长衣的少女,还有她好奇的模样。 眼角狂跳。 就好像被猎食者盯上的小猫咪。 呆滞在原地。 “嗯?”来者疑惑的问:“为什么不说话?” “不好意思,在下姓林……” 他咳嗽了一下,努力的向旁边挪了一点,想要求救,可原缘却露出一脸看戏的样子,反而端起了茶杯来。 林中小屋整个人都麻了,只能强颜微笑:“您可能是认错了人吧?” “是吗?” 少女似是不解,抬起手,指了指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的包装:“可烟盒还是一模一样的。” “啊这……” 林中小屋的表情僵硬起来,汗流浃背。他才发现,口袋里装的竟然还是昨天那一盒。 “咳咳,这证明贵国的和平很畅销啊。” “味道也没有变,但表情却和昨天意气风发的样子不一样了呢。” 少女似笑非笑的端详着他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帮你解了围,难道你不应该谢谢我么?” “……那我谢谢你啊。” 林中小屋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还有事儿么?” 于是,那个女孩儿的笑容越发愉快了起来。 “嗯……没事儿了,再见!” 她想了一下,忽然站了起来。 让林中小屋陷入呆滞。 他都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可对手忽然转身走了,却让他有一种无招胜有招的挫败感…… “再见啦,桥下的山中君。”少女回眸微笑,轻声道别:“正面看的话,还是挺不错的嘛,下次有空再一起玩吧。” 就这样,转身,回到垂帘的后面。 林中小屋跟着看过去,直到脖子不堪重负,在漫长的寂静里,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缓缓回过头,看向那些复杂的神情。 “她谁啊?” 于是,那些视线越发的阴沉了起来。 …… 妈的,江口那个蠢货。 就在上面的席位上,正在作陪的道场师范生濑义静忍不住心里暗骂:那个草包货色当时拍胸脯保证的时候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结果一个野丫头稍微站出来露个头,就立刻原形毕露了…… 感受到最上面上投来的冷漠目光,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旋即恼怒的握紧桌子下的拳头。 二公子已经快要不耐烦了。 不论如何,都必须对之前刀狩上发生的意外还以颜色才行。 否则的话,此次主持刀狩的二公子就要权威扫地……倘若在道场次任馆主的争夺中失礼,他们这些早早站队的人也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息。 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还是应该再等等的,再等等。 可惜,势不由人。 下定决心的瞬间,他忽然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包含着肃杀之意的清脆声音扩散开来,瞬间令无数杂响消散,就连远处齐舞表演的艺伎动作也僵硬在原地。 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太软弱了,如此女儿姿态,着实不堪入眼!” 生濑冷漠的瞥了一眼上面的表演,不满的说道:“就是因为这些软弱的歌舞看多了,才会被消磨心智,一届不如一届。” “喂,生濑,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啊。” 正看得高兴的同僚看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是打了个圆场:“一张一弛文物并用才是进益之道嘛,孩子们辛苦了这么久,喝点酒放松一下,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加练便好了。” 生濑冷哼,“难道尔等忘了剑圣阁下的教诲嘛!” 说着,他抬起手,指向了最上面悬挂的挂轴,浓墨重彩的【常驻战阵】四个大字! 那正是剑圣闲暇时的手书,本意是武士要时刻做好准备,奔赴战场,因此更要勤加磨练,不可有旦夕的松懈。 “既然诸位要看表演的话,不如我来给诸位献上表演吧!” 生濑缓缓起身,脱掉了上身累赘的羽织,从袖中抽出了一截绳子,将长袖扎在了身上,紧接着,按着腰间的长刀,站在了席间,昂然说道:“哪里有比剑斗试合更加适合武士的表演呢?” “喂,生濑,适可而止吧!” “闭嘴吧,佐藤,就是因为有尔等这样被风花雪月消磨了心智的家伙,道场才会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生濑瞪着眼睛怒斥,令佐藤欲言又止,到最后无话可说,悲愤的抬起袖子掩面而去。 一时间,那愤然不屈的激昂气势令无数弟子们都喝彩了起来。 “哦呀,情况看起来不妙呢,槐诗小哥。” 在这寂静里,醉眼惺忪的大天狗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看吧,麻烦找上门来啦!” “您也不管么?”槐诗苦笑:“我这半天可是没少敬酒呢。” “啊哈哈哈,我辈可是天狗,从来不嫌弃热闹的,酒意正酣,正缺点热闹下酒呢!”大天狗咧嘴,“况且,这里可是道场,我辈的这张老脸可不怎么值钱呀。” 槐诗叹息。 紧接着,便察觉到生濑投来的视线。 武士昂然而立,怒视着槐诗:“还请槐诗阁下指教!” “道场高手如云,何必只拉着我一个古典音乐老师求教呢?”槐诗耸肩:“难道你也想学大提琴?” 生濑瞪大眼睛逼问,“那么阁下是不敢么!” “我还有伤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槐诗的话令生濑一愣,心中却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将事情搅乱闹大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的逼得丹波之王在自己面前做出了退步。 可紧接着,槐诗便拿起了大天狗的酒壶,低头斟着酒说道:“况且,我也不好意思欺负后辈啊。” 说话的时候,罔顾了对方已经四十多岁的年龄,反而一片郑重,可出乎预料的是,就连其他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听到他继续说道:“既然你执意请教的话,那我就让我最不成器的弟子来和你过两手吧……” 说着,槐诗抬起眼睛,看向了下面。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的腿肚子开始疯狂抽搐起来,下意识的想要往桌子下面躲。 可是已经晚了。 “上来吧,小十九。” 槐诗微笑着吩咐,眼神充满了期望。 就好像丢出精灵球的训练家一样,无比的愉快。 ——对他使用鼓手吧,皮卡丘! 第八百一十六章 准备好了吗? 草,为什么是我! 在这一刻,众目睽睽之下,林中小屋眼前一黑,几乎流下眼泪来。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以及,我凭啥就是最不争气的那个啊…… 眼看着旁边的原缘笑得合不拢嘴,林中小屋就一阵气冷抖。 究竟自己这个工具人怎么活老师才满意。 可气归气,抖归抖,老师都说话了,他又不敢走,就只能硬着头皮起身,一步步走上去,感受着周围如芒在背的目光。 举步维艰。 僵硬的挤出一个微笑。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了槐诗来的时候说的话。 ——大大方方的去,风风光光的走…… 现在他终于要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一个风光么? 确实,走得不太安详。 眼看他颤颤巍巍的心虚样子,一片嘘声就从周围响起来,只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是个武艺稀松之辈,怎么跟道场的师范同台竞技! 槐诗充耳未闻一样,招手示意林中小屋过来。 “怎么样?” 他微笑着鼓励,“有信心么?” “……” 林中小屋努力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老师,我今天出门没带剑啊。” 他努力的挤眉弄眼,示意槐诗赶快从自己的大宝剑里掏一把出来,救他狗命。结果不等槐诗回答,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大天狗就抬手。 “那用老朽的好了。” 说着,随手一拔。 好像摘下一根羽毛那样,从隐藏在虚空中的庞大羽翼里拔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支,展露寒光。 漆黑的太刀入手沉重,锋刃锐利,不止是吹毛断发的程度,任谁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宝刀。 在技艺精深的武士手中孕养个几年,随便找个炼金术师融入秘仪就是一把边境遗物了。 “送你了。” 大天狗信手一抛丢过来。 “还不谢谢前辈。”槐诗一脸无奈的感叹,好似个看到小孩子不懂事收了别人压岁钱的家长。 “我……我谢谢你啊。” 林中小屋快气的哭出来了。 “哈哈哈,何足挂齿,有空来老朽的天狗山总厨里打打下手便好。”大天狗热情的笑了起来:“我这里还缺个舂米的小工呢,槐诗小哥不会有意见吧?” “能够得到前辈的赏识,是他的荣幸才对。” 槐诗笑着点头。 这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能免费去天狗山进行厨魔进修,林中小屋说不定会高兴的笑出声,可现在他却只能猫猫流泪。 自己还能活到进修那一天么? 这就根本……打不过啊! 让原缘上来还差不多! 要是他能堂堂正正的打赢一个道场里教授剑技的师范,他何必去门口搞事情了? “来,喝了这碗酒就去吧。” 槐诗端起了面前倒好的酒碗,递给了他:“不要紧张,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就好。” 这他娘的又不是高考! 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是个什么水平啊…… 林中小屋一咬牙,端起面前宽大的酒碗,顿顿顿干了,想要啪一下摔碎,可想了一下,还是小心一点给放桌子上了。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问,“准备好了吗?” 林中小屋顿时一阵气血翻涌,面色赤红,竟然已经不胜酒力了,可紧接着,便有一阵阵高热从躯壳中升腾而起。 热。 好热。 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在恍惚之中,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超限状态? 伴随着源质的升腾,无穷尽的戾气和凶意从那一张习惯了无害微笑的面孔之下浮现。 影中的升卿幻化为投影,撑破了束缚,展露出自身狰狞的阴影。 阴冷的视线随着林中小屋横扫。 经过无数次洗练之后的至纯恶念扩散开来,宛如肆虐的洪流那样,令整个熙熙攘攘的宴会厅里瞬间一滞。 这一刻,远在现境,无数乌鸦的猩红眼瞳从丹波区的天穹之上垂落,遥遥俯瞰,投来了来自地狱大群的加持。 令他的眼瞳化为银白色,像是沸腾的钢铁,焕发炽热的光芒。 再难以掩饰那样狂暴的本质。 自上而下,暴虐的俯瞰,便令无数人心头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恐惧。 瞬息间,死寂到来,生濑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来——这个无耻下流的小鬼看似奸猾,本质上却和那些欺软怕硬的不堪之徒完全不同。 那只是人设而已。 只不过是桌面角色扮演游戏里的守则。 他是烛照者圣名未来的传承者之一,生来贵血的恶孽之子,无法用道德去束缚和衡量的怪胎。 人世的褒贬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只要这一份不断升华的孽业尚在延续,他便是永远的食恶者,地狱的象征之一。 现在,林中小屋握着剑,向槐诗微笑,回答他的问话。 “我准备好了,老师。” “那就去吧。” 槐诗欣慰的颔首,“不必站在我身后,你可以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嗯。” 少年颔首,回眸时,笑容缓缓消散,一步步的走向了面前的对手。 对他说,“还请赐教。” 自瞬息间的惊愕中,生濑再度回归了冷静和肃然。 作为曾经纵横边境的人斩,又怎么会被这副模样所糊弄?那一份恶孽的力量诚然精纯的令人恐惧,不知道从多少恶意和魔障之中才萃取出如此的精华。 可哪怕勉强能够和他比肩,双方之间依旧存在着决定性的差距——力量的强弱固然重要,可运用这一份力量的技艺才是真正决定结果的要素。 身经百战、千战,磨练了漫长岁月之后已经炉火纯青的剑技便是为了此刻而生。 如此不堪入目的架势,只要瞬息间,便可以击破,紧接着长驱直入,腕、腹、心脏、喉咙乃至头颅,一切要害都将暴露而出…… 简直,任人宰割! 这样或许更好,只要在这里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付出代价,那么二公子的权威就能够得到挽回。 他只是维护的道场的尊严,没有人可以指摘。 纵然道场因此和丹波开战,也能够进一步提升己方的权力。 正在那一瞬间,凶光从他的眸中浮现,在边境之间积蓄了多少年的杀意爆发而出,随着他一同拔剑。 可正在那一刻,凄啸声却在他耳边迸发。 生濑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却发现,他的对手竟然没有谨慎防卫,而且还依靠着那完全漏洞百出的架势向着他发起了强攻。 和他老师一样的,在这一瞬间,采用了最简单,最直白的攻击方式。 ——踏步,唐竹! 孽业之路的刻毒黑暗汇聚在那一剑之上,竟然让头顶的灯光都摇晃了起来,因为黑暗席卷,如潮涌动。 与其说是剑术,倒不如说是某种寄托在剑刃之上的咒法! 可阻挡这样的招数,甚至连后退都不需要。 只需要弹指间的交错,格挡,偏引,再进攻,就能够奠定胜负。 他完全是在自取…… 轰! 正在那一刻,剑刃碰撞与一处。 生濑陷入了呆滞,耳边传来了幻觉一样的巨响,宛如天地鸣动。 天空在旋转,大地在震颤,四面八方的一切都轰然应和,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放声高歌——自他的躯壳之中。 这只是幻觉。 可是他的意识却迎来了丝毫不合常理的停顿。 因为随着剑刃的碰撞,又瞬息之间往复千万次的震颤随着诅咒一同,以相接的剑刃为桥梁,灌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林中小屋的源质鸣动、心跳乃至血脉的搏动,在糅合了恶孽的精髓和怨毒的咒法之后,汇聚为了一线。 轻而易举的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卫,自剑柄之上向上蔓延,五指,手腕,瞬间扩散全身。 炸响! 他的眼前一黑。 好像有那么瞬间的恍惚。 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一切便截然不同,昏黑的晃动里,他依旧站在原地。 在他对面,林中小屋已经收剑入鞘,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扳动指头。 1、2、3、4……5! 当五根手指全部收回的瞬间,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近在咫尺,像是幻觉一样。 “怎么回事儿?” 生濑瞪大眼睛,恼怒质问:“你在小看我……” 那一张龟裂而不自觉的面孔缓缓扭曲,七窍之中渗出漆黑的血液,伴随着他的话语,剧烈的呛咳迸发,粘稠的血液从骤然破裂的肺腑中涌现。 他最后所看到的场景,是坐在林中小屋身后的那个男人,抬起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微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如是道别。 再然后,大地和黑暗便向着他扑来。 死寂之中,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地上晕厥抽搐的生濑身下缓缓渗出鲜血,扩散,映衬的所有人脸色苍白。 竟然不是对手一合之敌! 很快,便有赞赏的掌声响起。 “不错,着实不错,哈哈哈哈,真是大开眼界。”大天狗抬起双手,丝毫不顾在场所有人的脸色,戏谑大笑:“没想到今日能够见证如此惊喜,实在是令人愉快……上泉,感受如何?” “时移势迁,万象更新。” 大门之前,驻足观赏的老人回答:“新一代自然有胜过老一代的气象,这样很好。” 被誉为剑圣的老人淡定的挥手,示意下属们将地上的生濑抬起来送去医治,从容的迈步向前,可却令槐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 如此细微。 可又如此的……不谐。 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因为他完全听不见那个老人的‘声音’,确切的说……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脉搏,甚至连源质波动都一片空虚。 好像幻影一样,不存在于此处。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才对! 可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看到的又是什么? 幻觉么? 还是说…… 那一瞬间,和林中小屋错身而过的老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了槐诗一眼。 并没有戳穿他的把戏,反而微微颔首示意。 在槐诗的眼中,上泉剑圣的身体骤然一阵模糊,紧接着再度凝聚,浮现出心跳、脉搏和深远的源质波动。 越发的真实了起来。 也越发的展露出‘虚幻’的本质。 槐诗汗流浃背,终于明白。 他就在这里。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在这里。 这是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极意! 第八百一十七章 看起来很美 槐诗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因为对于上泉剑圣而言,真实还是虚幻已经完全不再重要了,真正重要的乃是那一份扭转了现象的意志力。 他认为自己在这里,那么便在这里。 所有人便都能看得见他。 如果他认为自己拔了刀,那么所有人便能够看到他拔刀。 倘若如果他认为斩杀的敌人会死的话。 那么他的敌人就已经死了。 正是这一份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在造就了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极意。 现在,伴随着上泉的到来,整个道场原本低靡的氛围瞬间一震,所有人的眼神顿时狂热了起来。 近乎信仰一样的辉光! 那是无数武士日夜膜拜,所向往着追逐的巅峰,人世之间的神圣。 现在,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后面,微笑着举杯,向身旁的友人问候:“大天狗别来无恙?” 大天狗咧嘴,“凑合着过,离死还远。” 上泉一笑,“我原本还以为你懒得来呢。” 大天狗无所谓的摇头,“有酒在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去?” “那么,就拜托了。”上泉颔首。 “我可不记得自己许诺过什么啊。” 大天狗古怪的笑了起来,可是却端起酒杯,同他对饮。 紧接着,老人的视线便向着槐诗看过来,“罗素先生还好么?” “吃得好,睡得下,身体健康。”槐诗回答:“我原本以为剑圣会问另一个人来着。” “哈,那个家伙不是还活蹦乱跳精神百倍的么?有什么可关怀的?”老人同样举杯祝酒。 在同槐诗饮过一杯之后,老人又分别向今日而来的贵客们致以问候。 无需再多做其他,只是单纯的在这里,便足以成为定海神针,赋予道场的弟子们无穷的信心和欢喜。 宴会就开始了。 歌舞继续。 再没有什么意外,一场欢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到最后,进入了尾声。 当仆从们撤去了杯盘,奉上茶点之后,晚宴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可所有人看向最上方的视线也越发的期待了起来。 期望着得到剑圣的指点,得到那位老人的青眼,期望得到来自巅峰的指教。 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 “我想,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上泉剑圣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说来汗颜,作为道场的馆主,习惯了深居简出之后,竟然唯一授业的时候便只有这四年一度的宴会之上,着实令人惭愧。 时间宝贵,让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又和煦的说道:“这便是我作为剑圣,能够对各位最后的授课。” “在这里,我有一个问题先问。” 老人开口问道:“在这里的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士、胆气十足的豪客、灵机百变的智者,那么,在诸位中,能否有人解答我困惑?” 他问:“在这里的人一定都像我一样,是为了追逐巅峰和挑战,为了成就强大不惜一切代价的求道者。 可我所好奇的是,究竟什么样的力量,才称得上最强?”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愕然,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 被誉为瀛洲,不,有可能是现境中也屈指可数的强者,尊贵的剑圣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上泉依旧微笑着,喝着茶,静静的等待弟子们得出思考的结论。 一刻钟之后,他放下茶杯,看向了下方自己最后所收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久川,你想好了么?” “回禀老师,弟子驽钝。” 那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颔首,恭谨的回答:“在弟子心中,像老师这样的力量,便是最强。” 上泉摇头一笑,“可不是还有更胜于我的人存在么?七位天敌难道不才是真正的世间巅峰?” “那并非是我所寻求的东西。”久川断然回答:“我所欲求的巅峰,唯有老师一人。” “那你回去再练练吧,大概……八十年?快一点的话六十年。”上泉摇头叹息:“到时候再想着瀛洲的剑圣吧。” 那样的话不是呵斥,也并非是失望,只不过是早已经了然于心的结果而已。 久川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狂喜。 兴奋的几乎双手都在颤抖。 “是!” 他恭敬的俯身。 而周围的人也不由自主投来了羡慕乃至嫉妒的视线。 由剑圣钦点的,八十年之后能够问鼎瀛洲剑圣的武士…… 人生或许没有几个八十年,可整个世界,又有几个剑圣呢? “那么,中居你呢?”剑圣探问道。 中年人摇头苦笑,“学生也像久川一样。” “可你和久川不同,他所羡慕的是我的剑术,而你所渴望的是我这般的权势才对。”上泉直言说道:“可我的权势并非是最强,中居,你走了歧路。” “老师教训的是。”中居坦然的颔首,似是惭愧:“等明白这一点,就为时已晚了。” “没关系,亡羊补牢时尤为晚。” 上泉宽慰道:“明日你便去皇居求官吧。上皇正是用人之际,不会薄待你,也希望你能够死忠效力,为上皇牛马。” 中居一愣,似喜似悲,许久,恭敬的大礼参拜:“多谢老师宽宏。” “那么,有两个不肖的弟子领头,其他的人也可以畅所欲言了吧?”上泉紧接着再问,随手指了一个弟子:“在你看来,最强的力量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弟子愣了一下,犹豫着,最后试探性的问:“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哈哈哈,倒也不错。” 上泉抚膝一笑,“那你不应该来道场,反而应该去天文会才对,如果去维护查拉图斯特拉,整个现境对你而来,也不过是小小玩物而已呢。” 说着,老人摆手,示意他不必羞愧,再问另一个人。 学生俯首,郑重的回答:“弟子认为,无拘无束的自由才是真正的力量。” “那你可能会很痛苦了,不破君。” 上泉怜悯的说道:“你所欲求的力量并不存在于现境之中,恐怕只有到边境和地狱去,才能够脱离枷锁吧?或许终有一日,你会去往无归者之墓,抛弃这一切,去地狱中寻求解脱……” 说着,他看向了原缘,“小姑娘,你是刀狩的榜首,你的认知中,又有什么样的力量称之为最强呢?” “在下不知。” 原缘坦然回答:“这世上强大的人太多,哪怕是我的太爷爷也无法成为最强。可在我看来,最强的力量,应该是能够为苦难者带来希望的东西才对。” “那你要向你的老师多学习了。” 上泉似笑非笑的看了槐诗一眼,又看向了林中小屋:“那么,这位胆气过人的年轻人呢?” 林中小屋恭敬俯身,给予了标准答案:“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这是每一个林家人都会做出的决然论断。 ——孽业之路的顶端·烛九阴! “哈哈哈哈,姑且不论真实与否,都是个滑头的小家伙啊。”上泉摇头大笑,“可那么孤独,难道对你而言不会寂寞吗?” 林中小屋低头,没有回答。 “再想想吧,年轻人。”上泉说:“再想想,你的余生漫长,足够你去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林中小屋不再沉默,忽然抬起头,高声问:“如果没有答案呢?” “那就将自己变成答案吧。” 上泉说,“倘若你想走前人未走的路,那么你自己就是后继者的信标,你不应该惶恐,反而应该有求道者的欣喜才对。” 少年愣在原地。 上泉收回视线,看向了身旁。 “喂喂,你好好的教弟子就算了,看我干嘛?”大天狗挠着通红的鼻尖,有些无奈。 上泉说,“来都来了,何必吝啬呢?” 大天狗叹息,“在我辈看来,能够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看不完的热闹,就是这世上最美好最强大的力量……说出来实在让后辈耻笑。” “啊哈哈哈,知足者常乐,又何必羞愧呢?” 上泉抚掌大笑,最后,那视线看向槐诗。 槐诗无奈的放下了酒杯。 “那么,槐诗君能给我答案么?”上泉探问:“如你这样的人,获得了如此的成就,依旧无法满足,无法停下来的渴求,你所追逐的力量又是什么?” “并不是什么遥远的东西,上泉先生,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值一提。” 槐诗耸肩,自嘲的笑了笑:“就不必献丑了。” 充其量,不过是幸福的度过一生而已。 这样普通的愿望,和那些宏伟的志向根本不值一提。 上泉颔首,并未再勉强。 继续发问。 一开始或许有人神情迷惑,可到后来,便纷纷陷入了沉思,到最后,脸色凝重,都垂下了眼眸。 恭谨的聆听。 “我今天在这里,并不是想要召开什么愿望分享会,也不是征求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答案。” 上泉停顿了一下,沉声说:“想必,从如此众多的回答里,诸位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个世界最强的力量?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假命题。 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一个远在天边无法追逐的海市蜃楼。 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 第八百一十八章 选择 一百三十年来,剑圣纵横东瀛从无敌手,这样的力量称得上最强么?可为何还会有一个夷人将军横压一世? 将军那么强,不照样还是被美洲谱系囚禁在这一片岛国之上么? 美洲谱系强么? 通过金融和经济操控了三分之一的边境,垄断了无数地狱开发,诚然是寻常无法企及的庞然大物,可六大谱系,美洲最弱,这却是公认的。 那么最强的谱系是哪个?罗马?埃及?东夏?东夏最强的符残光难道便能够为所欲为吗?上面照样还有兵主存在。 但兵主不还是要受命于玄鸟么? 东夏谱系的力量如此庞大,可本质却是东夏的延伸,那么东夏便是最强么?可它只是五常之一。 五常如此庞大的力量,依旧无法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转,还需要天文会的弥合和调动。三大封锁的压制之下,维护现境运转如常。 可天文会照样有理想国的陨落,统辖局无法改变自身日渐臃肿,而存续院也在日复一日的忍受歪曲度上涨的压力,抽丝剥茧、夜以继日的进行修正。 而黄金黎明,至今仍旧在地狱里扩张势力。 更不要提地狱深处那些静寂区中的存在,乃至足以颠覆现境的毁灭要素…… 如果要将能造就死亡的力量称为最强的话,那么最强的力量就在地狱里。 可那样的力量对于现境有价值么? 执着于力量本身,从来没有意义,所能得到的不过只是一串不断膨胀的乏味数字。 力量是有价值的,可真正重要的是运用这一份力量的目的。否则的话,升华者又和一个死期定存的银行账户又有什么区别? “在过去的时候,从每一个剑术道场里毕业的弟子,都会勤修武士之道和圣人诗书,可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为了培养出更加忠诚的下属和走狗而已。” 剑圣淡淡的说道:“弟子们谋求力量,也是为了寻找进身之阶,成为武士,而公卿们也得到了忠实可靠的下属……抛去道德,以利益的角度来看,大抵都是如此的。 也正因如此,才会背上‘以武犯法’的恶名。 武士必须是工具,武士是刀剑,武士是走狗……如此的说法不知道流传的多么广泛,甚至有不少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哪怕工具也会有自己的渴求,哪怕是刀剑也会有自己的思想。” “我衷心的期望,你们能够有所不同。” 剑圣说:“时代变了,各位,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这么说的时候,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垂垂老矣的沧桑和衰败,可眼眸却变得越发锐利,像是要将自己的话语刻入弟子们的灵魂里。 你们还有选择。 倘若不想变成空有武力的工具,那么,就必须做出选择才可以! “今天我邀请来的几位客人,想必大家都已经有所了解。” 寂静之中,上泉缓缓的告诉他们,“在这里的,有的人来自鹿鸣馆,代表着瀛洲的至上大权;有人来自天文会,代表现境不容忤逆的秩序;有人来自边境,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也有无归者之墓的客人,在地狱之中说一不二,奠定了自己的权威…… 倘若这一片土地上还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具备最强力量的话,毫无疑问正是他们所代表的东西。 他们都是远胜于我这个老朽的人,他们所建树、所创造的成果,也远胜于我——你们所欲求的东西,尽可从他们的道路之上寻求。” “今日是你们最后一课,剑术你们都已经入门,我这个当老师的没有再指点的必要,短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秘传能够交给你们。 所以,只能帮你们推开未来的门。” 上泉剑圣抬起眼眸,凝视着这群毕业的弟子们:“现在,你们已经有了能够成就力量的东西。 往后的路,就需要你们自己走了。 由你们决定,将自己的力量运用于何方——” 如此,满怀着期待和希望,他轻声教导:“胡作非为也罢,秉持正道也没有关系……只希望你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能有所满足,有所领悟。” 上泉说,“这就是我作为你们的老师,对你们所抱有的唯一期望了。” 肃然的寂静里,所有的弟子缓缓起身,向着眼前的老人大礼参拜。 向着老师献上了纯粹的感激。 这便是剑圣最后的授业。 指引未来之路…… 在席间,槐诗自嘲的摇头。 没想到剑圣送自己请帖,竟然为了拉他出来做教学案例。 同时,见证了来自剑圣的诚意——往后倘若有道场的弟子来到丹波内圈寻求职位的话,难道自己还能够不考虑一下? 除了自己之外,瀛洲统辖局的人,鹿鸣馆的人,天狗山的人,无归者之墓的人,乃至其他企业巨阀的代理…… 这一波啊,是直接大型人才招募市场了。 老师牵头卖面子,帮你们搞了高端聚会,让你们见识一下大佬们。 识相一点的,这帮获得免许资质从道场毕业的弟子们等宴会过了之后,恐怕就直接开始抱大腿递简历了。 顺带还压制一波好勇斗狠的浮躁风气,凭借自己的权威,强行让弟子们在惨烈的现实面前有所沉淀。 ——你有力量算个屁,三大封锁面前,你又算老几? 一石数鸟。 这操作好像在哪儿见到过? 可就在他喝茶感慨的时候,却听见了剑圣的声音。 “对了,左边这位槐诗先生,想必大家都已经见过了。” 在谈笑之中,剑圣随意的说道:“从明天开始,他将担任道场副馆长一职,你们要敬爱他,就像是敬爱我一样。” 啥玩意儿? 槐诗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标志性的傻样。 不解的看向了剑圣。 你这是嘛意思啊? 剑圣也在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彼此之间早有默契一样,可他们有个屁的默契,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忽然间,他耳边却响起罗老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你就只要坐着就好,听着小曲,吃好喝好,最后拿着礼物走人,说不定人家还要直接把你送到门口,欢迎你下次再来呢……” 所以,就特么在这儿等着我么! 好好的在旁边喝酒吃瓜,结果安排两个字从天而降,一顿饭没吃完,自己怎么就成了道场的股东了? 可别是个用来背锅的法人代表哦! 结果不等他提出异议,下面就一阵扰动,好像有人怒而拍桌,起身想要说话,槐诗顿时眉飞色舞,眼神充满了鼓励和期待。 快闹啊,大兄弟,闹大一点,给这老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结果,上泉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那个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脸色苍白,跌坐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令槐诗分外的恼怒。 怎么是这样一个铁废物! 你起码说个不字儿,我也要发挥啊! 结果,无视下面师范和弟子们震惊的样子,上泉剑圣继续说道:“还有,右边的这位大天狗,从明天开始起,也将担任道场的副馆长,你们要尊崇他,就如同尊崇我。” 有了前面一次唐突的任职宣布之后,这一次,下面的反应似乎要小了一些。 毕竟是大天狗,成名数百年的老牌升华者,天狗山说一不二的主宰,如此高贵的身份,担任道场的副馆长也并不算辱没门楣。 可往日道场的运转,从来都是剑圣一言而决,如今为何又贸然引入了丹波和天狗山一近一远两个势力? 就在这剧烈的变化之中,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安和荒谬的意味——难道最近流传在高层之间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就如同大家所想的那样,我已经老了,精力不济,近一段时间也感觉到了疲乏和衰弱,恐怕没有精力在主持道场的运行了。” 那个看上去精神抖擞的老人平静的宣布:“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为了保护前代上皇,已经战死在地狱中。幼子不幸夭折,未能成年。在女儿远嫁之后,只有二儿子陪伴在身边……” 一言既出,下面刚刚那个脸色苍白的异议者顿时一愣,旋即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直幸,你出来吧。” 剑圣说,“到我面前来。” 于是,中年人兴奋的起身,努力的挤出庄重的神色,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前,跪在了老人的面前。 “父亲大人!” “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再多说什么。”老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长大了,直幸,也应该有自己的成就了。” 他停顿了一下,说:“从今往后,便由你代替我,出任上皇的剑术指导,为瀛洲效力吧。” 上泉直幸喜笑颜开,正准备点头,紧接着却愣住了。 呆滞在原地。 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死寂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没想到剑圣竟然如此唐突的将自己的仅存的继承者丢出去,远离了道场的基业! 诚然出任上皇的剑术指导十分的光荣,可这一份职位除了清贵的声名之外,却几乎一无所有。 难道上皇真的要学剑术么? 别开玩笑了,现在上皇的身体跑个马拉松都够呛,还不如找个广播体操老师带着他锻炼身体呢。 一个剑术指导的头衔?和吉祥物有什么区别? 这是近乎放逐一般的命令! “怎么?你不同意么?”上泉凝视着自己仅存的儿子:“直幸,你要违背我的命令么?” “儿子……不敢。” 直幸终究低下了头,呆滞的应承,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只是,请容我留下来,陪伴父亲,尽孝一段时间……” “明天就去。” 上泉决然的下令,“你能听从我的吩咐,就是对我这个父亲最好的孝顺了。” 道场不是这个志大才疏的儿子能够染指的东西。 只有狠心的放逐,才是保全他的性命和其他人心血的唯一方法。越是果断,越是不容回转,才越是对他的爱护。 老老实实的,去当一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吧。 这是见惯了无数人的生死之后,作为父亲,剑圣所作出的抉择。 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自己儿子的身影踉跄离去。 在最后,宣布了最终的任命。 “从下个月开始,道场的事物,将由老朽长子的女儿,也就是老朽的孙女‘上泉遥香’代为管理。 还请各位能够多多关照她,老朽也会从旁引导,不令她行差踏错。” 说着,老人抬起眼睛:“遥香,过来见见客人们吧,从今以后,就是你来代替我招待大家了。” “是,祖父大人。” 垂帘之后,端庄严肃的少女缓缓走出,顺着老人的引导,跪坐在了他的身边。 就在所有人的面前。 直到现在,槐诗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才是今晚剑圣大费周章所想要得到的结果——在所有成员和各方的见证之下,道场的新旧交接! 可为什么……却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第八百一十九章 后事 今晚这一课的背后,所代表的是宛如金盆洗手一样的仪式。 通过权力的交接和援引助力,完成道场的更新。 从此之后,剑圣就要退出江湖了。 谁都未曾想到老人放手的速度会这么快,这么果断,让人猝不及防之间,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 老人摘下了腰间的佩剑,紧接着,跪地的上泉遥香恭谨的双手托起剑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然后,仔细又郑重的将它佩在了自己的腰间。 就当着道场所有的高层还有弟子的面,完成了传承的交接。 在暗流开始涌动之前,就已经敲定结局,尘埃落定,根本不给任何别有用心的人施展的空间,甚至不声不响的便引入了天狗山这样的强援和丹波这个近在咫尺的盟友,用来辅佐着自己的继承人度过虚弱期。 或许这就是武士所说的‘兵法’吧? 动如雷霆,难知如阴。 天狗山远在边境,力量庞大,但不可能动摇道场的根基,有大天狗这样的远交和强者,失去剑圣的道场将能够以足够平稳的姿态度过尴尬的交接期。 而近在咫尺的丹波也处于百废俱兴的状态,潜力庞大,但暂时却无力图谋道场,可以充分的予以信任,并且以平等的地位展开深度合作。 有大天狗和槐诗在,哪怕上泉遥香再不成器,也能够保住道场的元气不失。 至于十几年后度过蜜月期双方会不会有所摩擦,那是到时候的事情了,就算是再怎么智虑周全也不可能算的那么远。 就在老剑圣身旁,那个少女开始有条不紊的宣布接下来道场的改组和精简。从黄泉比良坂的管理中退出,专注与道场本身的运营和对弟子的教授。 这些恐怕都是出于剑圣的授意。 老头儿的意思,表示的很明白:剥离了道场一切的政治属性之后,只希望它作为上泉流的道场而继续存在下去。 至于更多的东西,他不在乎,所想要留下来的,只有单纯的传承而已。 而失去剑圣之后的道场,恐怕也无法再把持相对自身而言过于庞大的权利了,这时候急流勇退做出切割,总好过以后被群狼分食。 可槐诗却越听越不是味儿。 因为所有的安排,都在围绕着一点进行。 ——倘若失去剑圣之后,道场如何能够长久存身? 不惜分给自己这么大一块蛋糕,甚至白给一个道场副馆长的名头,以后出门但凡是个瀛洲武士恐怕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子徒孙了…… 槐诗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这老头儿,难道是在托孤了? 然后,他听见了雷鸣。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轰鸣巨响。 从道场之后的群山之中,有凄厉的雷光迸发,从天而降,坠向大地,摧枯拉朽的将前方的屏障撕碎,瞬间,直入了道场的核心…… 所有人在愕然的瞬间,都忍不住看向上方。 在剑圣面前,何方宵小在此造次? 而上泉却眼眸低垂,恍若未闻,就好像上了年纪睡着了一样。 只是嘴角似是幻觉那样,勾起一丝微笑。 只有槐诗能够感觉到。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他从来都不在这里。 只是回去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 那一瞬间,精致庭院之中,开启的门扉之后,依靠在座椅上欣赏月光的老人抬起了眼眸。 看向落在庭院之中那一片舞动的烟尘,还有那个撕裂了所有寂美景色的大坑,从其中,一个魁梧的身影缓缓浮现。 向着他咧嘴微笑。 “好久不见,上泉。” 罗老说,“后事办完了吗?我来找你打架了。” “打架?” 剑圣被逗笑了,笑的口水都留了出来,从嘴角,剧烈的呛咳。 座椅上,那个枯瘦到只剩下了骸骨的老头儿乐不可支,深陷的双眼中,干瘪的眼眸里满怀着戏谑。 “真好啊,真好啊。” 那个瘫痪在椅子上,没有护工在甚至连口水都无法擦拭的老人笑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听到有人想要找我打架,就好像年轻时听见美人向自己表述衷肠一样……令人雄心勃发,哈哈。” 他歪着头,干细的脖子像是稻草杆一样,几乎撑不起他的头颅。 “抱歉啊,罗肆为,你来晚了。” 他说,“你来晚了五十年。” 早在五十年前……我就该死了。 这才是被瀛洲谱系严密封所的真相,深居简出的剑圣真正的模样。 年轻时与人斗剑太多,好勇斗狠,留下了那么多伤痕,等老了之后想要养生才开始后退。徒然有一个剑圣的名头,可是却无法阻止日复一日的衰败苍老。 按照存续院里最好的医疗,按照常理,早在五十年前,他就应该衰老而死。 意识涣散,灵魂崩溃,肉体衰败,失控的圣痕重新陷入凝固,沉入最深的地狱中去,迎来最彻底的死亡。 “我知道。” 罗老颔首,捏着下巴,平静的问:“这不是还有一口气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他可太清楚了,剑圣这个家伙所掌握的百种极意中最为出名的那个,就像是他所有极意中最为钟爱的【乳酸堆积】一样,都是完全逆反了常理的可怕力量。 称之为‘心剑’也好,称之为‘欲想非天’也罢,那都不过是外人所给予的称谓,其本质便是这一份靠着最后一口气抗拒五十年死亡的恐怖意志。 一开始只不过是一击必杀的凌厉手段而已,可到最后,竟然延伸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程度,从坚信敌人的死亡,到坚信自己的存活。 自剑刃之上阐发,由上泉亲自成就,可以说这一份极意正是此刻的剑圣本身。 只要他还有力气向着死亡举起剑刃,那么他就不会败亡。 ——【极意·剑圣】! 剑圣被逗笑了,笑声沙哑又尖锐,从朽坏的喉咙里发出回应。 “区区一届苟延残喘之辈,按着五十年的剑都不敢出鞘,又何谈其他呢?” 如此的嘲弄。 当他举剑面对死亡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其他的敌人了。 而之所以硬着头皮,憋着一口气,不惜如此狼狈也要撑五十年,也只不过是为了做了一个摆设而已。 为了保全自己这一张虎皮。 为了门人弟子,为了曾经的老师,也为了往日皇室的恩惠与家族。 在夷人将军的威逼和跋扈之下,用自己的存在为上皇挽回些许的尊严,作为一个炸弹一般的威慑。 尽可能的为瀛洲谱系保留一点元气。 现在,大敌已去。 这一口气,终究是留不了多久了…… 他已经余日无多。 为了威慑敌人,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自己还可以活下去。 因为除非他能活下去,否则一切便再无寰转。 一旦撒手尘寰,便会有天崩地裂的动乱。 可现在,他终于可以死了。 “什么时候?”罗老问。 “大概再过个半年左右吧。”剑圣想了想,回答道,“等一切扶上了正轨。” 到时候,我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这么说的时候,那一张丑陋枯朽的面孔上也浮现了安心的神情,令眼前的对手无比嫉妒的安宁。 “真羡慕你啊,上泉。”罗老轻叹,“做完了想要做的事,能够毫无负担的死。” “毫无负担和满怀愧疚都没什么不同,都是死而已,都是结束。”上泉怜悯的看着这个久违的对手,“可惜的反而是你吧,罗肆为。” 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早生三十年,同你相遇的时候,一定可以有一场畅快淋漓的厮杀吧? 如果你的伤势痊愈再早十年的话,我也一定还有余力去响应你的邀约吧? 太可惜了。 “没关系。” 罗老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女儿送给自己的丝巾,轻柔的擦拭着上泉嘴角的口水和鼻涕,那么温柔。 “现在也可以。” 他坐在上泉的旁边,那个专门为他准备的椅子上,依靠着,调整了一个姿势,随意的邀请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呢?闹市?废墟?荒原?海上就算了,我有点晕船。” 上泉想了想,吧嗒了一下嘴,遐想着:“山中吧,人迹罕至,不会被打扰,还有鹿和飞鸟这样的野趣。” “冬天会很冷啊。” “是啊,下着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冷的让人发抖。”上泉眯起眼睛,轻声笑着:“可是喝了花酒,找了女人,回来的时候浑身就热腾腾的,袒露着臂膀,唱着歌,不怕天凉。” 罗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还惦记着女人吗?老色鬼。” “你呢?” “我的话,大概是早起吃了女儿做的早餐,做个几组无氧之后,出门跑步吧?”罗老想了想说,“空气舒畅又清新,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呼吸一样,如果能找到一个可看一搏的对手就更好了,完美的一天不会有遗憾。” “老朽也是这样想啊。” 倾听着罗老的话语,上泉轻叹,早已经,心驰神往…… 他们微笑着,凝视着庭院中的夜色,就好像能够看到那样的场景一样。 就这样,冰雪覆盖的荒山之间,白茫茫的大地上,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流连吉原的颓废武士和破戒的流浪僧人相遇了。 彼此凝视,无数雪花从他们的眼前落下,便化作了雨水的幻影。 因此,无需再多言。 此乃上天的恩赐,难得一遇的对手。 只要微笑就好了。 包含着感激,抬起双拳,拔出刀刃,赌上生死,于此相搏。 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直到——尽兴而归! 那一瞬间,黄泉比良坂,所有人都猛然惊觉,抬起头。 窥见了并不存在于此处的幻影。 下雨了? 可天上空空荡荡。 只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纷纷扬扬的落下。 当抬起手,去承接,便能够感受到这幻觉一般的冰凉。 这是雪…… 当他们闭上眼睛,便能够听见,来自远方的雪和风声带来刀剑的哮叫。 还有,二度雷鸣。 “鼓手?” 槐诗骤然抬头,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感受到了天空的鸣动,那是如此熟悉的节奏,几乎早已经刻入了本能。 天穹之中回声扩散,宛如无形的五指握紧,将天空变成了铁拳。 雷霆招荡! 紧接着,一线高亢的鸣叫将一切都彻底切裂,漫天风雪消失无踪,宛如巍巍高山破云而出那样,高远的翱翔在天空之上。 君临万物。 槐诗能够感觉到,那深远又孤高的意气回荡在鸣叫的声音里,令人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 席间,久川兴奋的双手发抖,“这是老师的天城之剑!” 现在,在天地之间,在这一片过于狭小的边境之中,有庞大的气魄自群山之中升起,就好像万丈巨人在角力那样,践踏着大地,舞动天空,将群山和星辰化为了自己的武器。 彼此碰撞时,便在人间掀起了狂风暴雨。 槐诗闭上眼睛,已经融入了那浩荡的交响之中去。 第八百二十章 去向何方 整整一夜,黄泉比良坂都沉浸在这意志角逐所产生的碰撞中。 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在遥远到难以想象的雪原之上,早已经,天崩地裂。 野武士和破戒僧。 他们畅快的大笑,沉浸在血和厮杀中,满怀虔诚的祈祷,感激彼此的相逢和这如此酣畅的一战。 在剑圣枯瘦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拳印。 而罗老的躯壳之上,剑痕交错,宛如网罗。 一次,再一次,再来一次…… 无数次。 他们闭上眼睛,畅想着彼此相遇时的美好。 微笑。 直到破晓的阳光照落。 魁梧的老人回眸,看向身旁的对手:“满足了吗,上泉。” 老人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任由他擦拭着嘴角的口水,眼瞳里闪耀着可怕的火光,那么耀眼。 “再来一次好吗?”他说,“还想再来一次。” “算了吧,我怕我会忍不住真的打死你……” “哈,说的你好像做得到一样。” 剑圣大笑:“我还没输呢!” 我还没有死。 “你只是在耍赖皮而已,不和你玩了。”罗老嫌弃的说:“你玩不起。” “可我们可以一直玩下去。” “但没有意义。”罗老说,“获得再多的成长和喜悦,都只会徒增死亡的痛苦和悲伤,你应该学会点到为止。” “那么,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两个老人微笑着,凝视着天边远方升起的曙光。 这是最后的嬉戏。 …… …… 当晨露沾湿槐诗裤脚的时候,他看到了从缺口中走出的罗老,好像夜游归来一样,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哼着模糊的歌。 看到靠在墙角的槐诗。 “要走了吗?”槐诗问。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看过来。 槐诗也看着他。 神情平静。 “是啊,时不我待。”罗老说:“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还不能休息。不论是我还是你。” “去哪里?”槐诗问。 老人说:“去完成当年未了之事。” 他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如果你想要回报我的话,就只有一件事情交给你。” “……” 槐诗没有回答。 罗老也没有再说话,等待着他,直到他摇头:“我不想要这些东西。” 老头儿笑了,“那你要钱么?我这里还有钱。” “……这不是能够交换的东西。”槐诗说:“你给我鼓手、禹步,超限状态,现在在教我这些,极意,帮我在瀛洲站稳脚跟,帮助我让大司命的神性增长。我很感谢你,但我做不到。” “我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说。” 槐诗被逗笑了,难忍心中升起的荒谬和愤怒,“可你还能有什么东西求我呢?” 罗娴。 他在人世间所剩下的唯一牵挂。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能够令他如此不惜力气? 在初生的阳光之下,那个影中的老人凝视着眼前的学生,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有一天,一切如果无可挽回的话……槐诗,请你,杀死她。” 槐诗漠然,“非要我不可以么?” “因为只有你才能杀死她,不是么?”老人说,“只有你亲手造就了如今的她,一个更胜以往毫无拘束的深渊之子。” 他说,“你有责任去杀死她。” “一切并不是无可挽回。”槐诗说:“就算是到最后……” “已经没有什么最后可言了。” 老人说:“你已经见过最后了,从新秀赛结束之后,所存留下来的就再已经不是你我所能理解的状态……” 所谓的凝固,所谓的升华。 原本就形同一体。 都是脱离白银之海的悖逆。 倘若将白银之海的存在视为人类的整体,那么升华者和凝固者都是不容宽恕的异端才对。 不论对现境是否有益,这两者本身就是对三大封锁的违背,都是对白银之海存在威胁的隐患。 哪怕是因为能够提升修正值,所以对现境有益,能够被容许存在,但天文会一直死死的卡着每年一百多个的升华名额,不肯放手量产升华者,也都是为了维护白银之海的稳定。 主动的通过技术和手段从白银之海中抽取出一个灵魂,就算再怎么谨慎,也会对白银之海造成损伤。 哪怕像是槐诗这种通过各种意外从主体中挣脱出的‘野生升华者’,就算后患小一些,但也并不值得鼓励和提倡。 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意识升华为灵魂,不可避免的会带来影响和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多数是正面的,但变化就是变化,不可能因为它是好的就抛在旁边不管。 凝固同样也是变化。 就像是从海中升华的水蒸气冻结为冰霜一样,这样的变化远比升华要更加的剧烈和彻底,甚至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和思想,在‘温度’的影响之下,无限制的向着深渊靠拢。 简直是翻天覆地一样的剧变。 新的自己,将会杀死旧的自己。 怪物杀死了人类。 不,倒不如说,是以旧的意识为温床和养分,由深渊所缔造的凝固灵魂将一切吞吃之后,以全新的面貌诞生。 到时候的凝固者,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升华者本身,只不过是盛放着地狱精髓的容器而已。 只是存在与现境,就会施加歪曲,只是呼吸,就会对这个世界形成破坏。 宛如不可逆的癌变。 无关道德或者利益,这是人类在诞生意识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敌对关系,无法用其他什么美好的理由去回避和缓解。 一旦罗娴变成了那样的程度,那么槐诗就绝不能同她相容。 “她原本,是迈向凝固的……” 老人说:“可她被你所改变了。” 槐诗恼怒:“可我只不过是玩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把戏而已,一点点微薄的慈爱,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她自己选择留下来!” “我相信。” 老人颔首,如此郑重又认真:“所以我才那么感谢你,槐诗,是你给了她留下来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他问,“你觉得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升华?还是凝固?还是徘徊在熔点?” 答案是,同时兼有。 与生俱来的深渊本质和生而为人的灵魂包容在同一具躯壳之中,纵然有天国谱系的圣痕调和,依旧无法保证万全。 从出生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有一部分进入了凝固的状态。 就好像踩在悬崖的边缘,一部分在地狱,一部分在人间。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悬崖边缘,可是却并没有返回大地,而是来到了深渊之上,踩着一道细细的线,孤独的向前……谁都不知道这一道细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崩断,也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在等待。 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自我放逐,寻求解答。 但不会有解答。 放逐也不会有结果。 总有一天,她会走遍整个世界,到时候她将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 “到时候,一切就会迎来结果。”老人说,“倘若结果是最恶的那个……”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我当然知道啊。” 老人一脸理所当然的颔首:“所以我才跟你说啊。” “否则我干嘛不去找玄鸟?找符残光?找白帝子?哪怕是兵主我也可以找得到关系……为什么我会来找你,槐诗?” 槐诗愣在原地,看到了罗老嘲弄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槐诗,只要跟你说了,你就一定会有莫名的责任感,就一定不会不管,而且一定会一管再管……我不相信约定和许诺,但我唯独对你这样的愚昧本性抱有期待。” 他抬起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我相信你。” 这个世界或许明天就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工具人槐诗。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槐诗忍不住感到一阵荒谬。 “往好处想,说不定明天就会有解决的办法了呢,对不对?” 老人双手插进紧身短裤的口袋里,就像是任何一个出门溜达晨练的老头儿一样晃晃悠悠的离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槐诗回头问。 老人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告诉他。 “去地狱里。” …… …… 天竺卡瓦纳西。 远方吹来了焦热的风,让旅行的少女抬头,仰望着山脊之下的惨烈景色,忍不住叹息:“简直就好像地狱一样啊。” 在他身旁,一个佝偻的天竺人撑着拐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再往前的话,就不属于我们的向导范围内了,罗女士。” “啊,没关系,你们远古旅游能够送我到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罗娴活动了一下身体,倾听着脖颈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还请您……注意安全。” 向导吞了口吐沫,看向下方的人间地狱。 ——能够来这里的人,多半不会在乎什么安全了吧? 曾经天竺谱系中破坏一系最为繁盛的圣地,卡瓦纳西寺……如今已经进入沉没在隔离之光后的黑暗里。 隔着隐隐的光幕,能够窥见黑暗中所蠕动的狰狞物体,还有黯淡光芒上所燃烧的血火。 五十年前,一夜之间,三分之一个天竺谱系被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令卡瓦纳西寺堕入地狱的毁灭要素·吹笛人,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说实话,我很好奇。” 向导鼓起勇气说:“卡瓦纳西内部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了…… 虽然这么说很冒犯湿婆神,但里面已经是邪恶盘踞的所在。哪一天天文会不顾维持谱系反对,将这里沉入地狱里也不稀奇。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想要进入其中,可那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或者干脆就是走投无路想要翻身的探索者,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像您这样的人,为何要选择来这里?” “诶?我看起来和那些人不想么?”罗娴笑了起来。 “要说的话,我反而更害怕您一些。”向导苦涩回答,哪怕面前的少女从未曾有过任何粗暴的举动,有过任何血腥的行为,可本能的,便能察觉到那一份令人颤栗的狰狞和阴暗。 她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掩饰。 “老实说,只是顺路而已。” 罗娴想了一下之后,认真的说:“不过想着,既然路过了,那么就去当年父亲求学的地方看一下,也算是另类的精神洗礼嘛。”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眼前的地狱,轻声呢喃:“况且,我也很好奇……” ——母亲的故乡,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八百二十一章 请教 感觉就好像来到了地狱里。 手术台,柳东黎倾听着那些器械互相碰撞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产生联想——自己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正躺在一个神秘组织的试验台之上。 很快就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生化器官和病毒塞进自己的体内,让自己变成一个乱七八糟的怪物,然后脑子里插上芯片,变成了什么奇幻故事里主角闯入敌人基地后随手砍死的杂兵。 在肉体被撕裂切割的痛苦中,他依旧像是走神了一样,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剧情。 自己逗笑了自己。 直到主刀医生抬起头,看向他,口罩之后的眼瞳严肃:“姓名?” “呃……槐诗?” 他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这么回答。 然后,他就看到主刀医生的神情严肃起来:“自我意识出现紊乱,手术暂停,快安排脑部CT!维持源质……” “别别别,开玩笑的!” 他几乎拖着肚子上的豁口甩着肠子从手术台上跳起来:“我是柳东黎,柳东黎行吧?” “柳先生,你最好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不要有幽默感。” 主刀医生拿起氧气面罩,塞在了他的脸上,回头向麻醉师吩咐:“增加五十克福赛斯忘忧剂,用B4浓缩型号。” “是。” 很快,带着淡淡紫色的气体就涌入了他的口鼻,像是冰水一样,将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维火花浇灭,压制情绪,只留下机械一般冷漠的思绪。 “一切正常,手术继续——” 就这样,抬起电锯,剖开了柳东黎肺腑中覆盖在心脏之上的一层层钢铁。 火花飞迸! 刺耳的声音响起。 囚禁着恶魔的盒子在被渐渐打开…… 槐诗留在柳东黎身体之中的封锁被一层层抛除。 手术室之外,落地玻璃后面,佩伦静静的站着,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的握着身后的拳头,铁的指尖摩擦,发出火花。 不安。 “别紧张。”他身旁的影子里发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声音:“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次四次就是走流程了……稳的,稳的!” 寂静里,佩伦漠然的回过头,看向身旁。 那个喝着奶茶的女人,还有她脚下的影子,与黑暗中展翅的庞大飞鸟。 “彤姬。” “嗯?有事儿吗?”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一点想安慰我的想法,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你说,换个你喜欢的台词也没关系。” “别说话就行。” 佩伦说:“算我求你。” “啊哈哈,慈父生气的时候真是让人害怕。” 彤姬凝视着他眼瞳隐隐的震怒雷光,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最后的枷锁被打破。 铁壳之后并没有心脏,而是一片黑暗和虚无,宛如通向地狱的裂口那样,涌动潮汐。 那一瞬间,柳东黎的眼瞳陷入了呆滞和平静。 而在黑暗里,有一双猩红的眼瞳缓缓抬起——双眸宛如华丽的钟表轮盘那样,无数指针飞速的旋转。 凄啸声迸发,当电锯抬起的瞬间,一道锋锐的黑暗就凝聚成指针的模样从心脏的裂口中呼啸飞出。 而主刀医生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化,冷漠的放下电锯,再度拿起了手中的仪器。 因为有雷光凭空迸发。 伴随着佩伦手指的抬起,统治者胚胎的力量被瞬间碾碎,可紧接着,有更多的锋锐指针从其中飞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每一根指针的出现都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宛如时光在飞速流逝,可紧接着,又被无穷尽的雷霆从虚空中击碎。 有漏网之鱼贯穿了主导者的身体,可主导者面无表情的拿着工具,刺向了黑暗,双手没有任何的颤抖。 刺耳的声音迸发,无数缝隙里,蚊虫停止了动作,在瞬间死去。 可在这荒凉的边境中,除了佩伦、主刀团队和柳东黎之外,已经再没有任何活物。 彤姬淡定的喝着奶茶,任由那些从虚空中凭空长出的指针穿透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指针又如同幻影一样消散。 好像从不曾存在。 而从那一瞬间开始,凝固开始了。 心脏的裂口在迅速的扩散,蔓延,可紧接着被主刀医生手中的仪器所封锁,两半拳头大小的半圆形复杂仪器在他心口的空洞中合拢。 结合了存续院的技术之后所诞生的新定律在瞬间将统治者的胚胎封锁在其中。 在黑暗里,无数指针疯狂的旋转,一个庞大而庄严的身影骤然从时间的另一头跳跃而至——还未曾诞生的统治者向未来的自己发出悲鸣,呼叫援助。 于是,全盛期的统治者从天而降。 然后,看到了那个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光头,还有,他的铁拳。 赫锑王抬起眼瞳,眼角迸射一缕炽热的雷光。 黄金之手已经握住了祂的脖颈,缓缓收缩,将祂从地上拔起——仅次于天敌的恐怖力量降临于此,死死的压制着怪物的发挥。 这里是边境,是三大封锁的边缘,并不在祂所横行的地狱里。 “只有这样么,东黎?” 佩伦漠然的凝视着这个已经并不是自己儿子的东西:“看来你就算是开始做坏事,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实在是,不像样子! 那一瞬间,时光的共鸣在铁拳之下被击溃。 祂的躯壳分崩离析,自其中,无数簧片、指针、繁复的齿轮、复杂的钟摆乃至翡翠和玉石镶嵌的指针从裂隙中坠落,又迅速消失不见。 凝固者抬起残缺的头颅,放声悲鸣,呼唤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想要故技重施,可是已经晚了。 ——庞大的炼金矩阵在这一瞬间启动,囊括了天顶和地板,覆盖了四壁,笼罩了一切,紧接着,没入了柳东黎的躯壳中。 从那一瞬间起开始,久远的过去已经被覆盖。 未来已然已经无存…… 庞大的躯壳在瞬间僵硬,冻结,化为了黑暗,消散,只有秒针滴答的声音无声回荡在耳边,盘旋在柳东黎的周围。 汇聚在他的胸前的裂口中。 手术依旧在继续。 而自那其中,无数齿轮和簧片浮现,再然后形成了繁复的擒纵机构,无数机械不断的变动演绎出无数经典的钟表结构,到最后,当低沉的心跳声随着摆轮游丝一同开始运转,心脏的表面,有一道圆盘凝聚而成。 三道锋锐的指针展开,随着心脏的跳动,向着未来迈进。 卡擦,一声轻响。 柳东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不再遥远的未来。 忽然抬起手,抓向了眼前的主刀医生,当手指合拢的瞬间,一枚锋锐的玻璃短片就出现在了他的手指之间,被握紧。 几乎紧贴着主刀医生的眼瞳,令那平静的眼瞳在瞬间收缩。 “你还好吧?” 他看向了愕然的医生,莫名其妙的致以关怀。 主刀医生皱眉,正准备说话,便听见破碎的巨响——是在斗争中龟裂了开来的落地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分崩离析。 无数碎片飞射中,两人所在的地方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波及。 唯一致命的隐患,早已经在过去被摘除…… 死寂。 医生愣在原地。 而柳东黎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他吞了口吐沫:“我还好。” 手术,成功了。 …… …… “我这算是什么?替身么?死蛋的帕瓦?” 佩戴上无数观察设备之后,柳东黎站在靶场的前面,尝试着活动着身体,却发现和之前几乎完全没有区别。 并没有过什么增强,继续保持着弱到让人流泪的程度。 走两步就气喘吁吁。 充其量只不过是告别了轮椅而已。 可在他的身后,却有一个漆黑的投影随着他的举动而进行着动作,追随着他的变化,形成了一个遍布棱角的狰狞人形造物。 就像是地狱的结晶所打造成的恶魔,和那个根本不曾诞生、胎死腹中的统治者的样子如出一辙,可是却失去了那种恐怖的侵蚀性,变成了在源质和物质之间随意转换的另一具躯体。 在两者之间,有一根细碎的绳索衔接着,没入了柳东黎的心口中。 当收到测试开始的通知时,他低头,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枪,对准前方的射击靶。 在稍加思索之后,连连扣动扳机。 可是却没有任何枪声响起。 当他的心口,裸露的机械表盘上指针忽然向前行动了一秒之后,靶子就爆裂成了一团碎片。 捕捉不到任何的弹道,也寻找不到任何开枪的痕迹。就连枪口和双手上的检测都找不到任何的火药残痕。 时间的次序被打乱了。 扣动扳机,子弹飞出,击中目标的过程中——子弹飞出的这一环被摘出来了,所存留下来的就是扣动扳机目标就被击中的恐怖结果。 可当他放下手枪之后,才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和火花从原本枪口所在的地方迸发。 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堆弹壳。 它们弹跳着,泛着灼红的铜光。 实验继续。 而后续测试中,瞄准他进行连续射击的六架机枪一直到枪管发热溶解,都未曾损伤到他一丝一毫,只有他身后的墙壁已经千疮百孔。 他随意的漫步在枪林弹雨中,胸前表盘的指针毫无规律的前后跳动着,不断拨弄着物体的时间轴,将命中自己的过程抛到自己离开了原地之后。 以一己之力,竟然抵达了足以同‘克罗诺斯’相较的程度! “简直……就像是神迹!” 观测室中,狂喜的试验人员兴奋的瞪大眼睛,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佩伦:“竟然能够以人类的灵魂支配统治者的威权!我们达成了史无前例的成果!” “并不是史无前例。” 佩伦淡淡的说:“类似的实验,早已经在七八十年前,就已经在存续院的实验室里完成……这只不过是封存技术而已。” 剥离了无数鲜血淋漓的牺牲所得到的关键数据和技术之后,它的原理很简单——所利用的,是不完整的凝固。 将一个人的灵魂人为的分成两部分,并且将一部分强行凝固,就能够得到一个后天完成并且受人掌控的凝固者。 只不过,从未曾有人能够抵达柳东黎这样恐怖的深度,存续院也没有奢侈到利用共鸣体质的人去当实验体。 利用了槐诗所无法根除的污染,重启了向着深渊蜕变的过程。 而范围,则局限于柳东黎的心脏之外。 通过存续院所尘封的技术,在重重封锁之下,将凝固化具现在可控的范围内——届时,那一部分陷入凝固的灵魂无法向外将整个灵魂覆盖,便只能转而向内,自这狭窄的区间内完成自身。 哪怕只是最薄弱和最基础的结构。 像是虚弱的早产儿一样,先天不足,难以有所成长。 紧接着,由佩伦这位全境仅次于七位天敌的升华者将统治者的意识彻底击溃,抹平,再以其他的技术予以控制。 最终,由这无法剪短的脐带为枢纽,令柳东黎的灵魂对自己凝固的半身进行操控,达成另类的掌控。 “这波啊,是我当妈妈了!” 远方传来柳东黎兴奋的呼喊。 佩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握紧家暴的铁拳。 可憋了半天,终究还是转身推门而出。 看到了在走廊里哼着歌儿玩手机的女人。 “完事儿了?” 彤姬抬头问:“话说在前面,我这里可是不包售后的哦,以后出现什么问题,概不负责。” “绿日能够解决。”佩伦说:“不管如何,多谢你所提供的技术。” “不要在意。”彤姬愉快的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感慨:“只是为自己家的傻孩子考虑而已。” 漫长的沉默里,佩伦愣了半天。 许久,轻声感叹:“你还真是……变得厉害。” “嗯?有吗?”彤姬认真的说,“像我这样的大姐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顺应时代的美德化身哦。” “……” 佩伦已经不想理她了。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已经生了过去几十年都没有生过的气。 身心俱疲。 戒烟那么久之后,第一次需要尼古丁的安慰。 他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我更加好奇的是……你竟然出来了?” “真奇怪,你都能叛变,为什么我不能出来?”彤姬反问,“总不至于在一个报废的图书馆里待一辈子吧?” “这样的话,罗素那个家伙这一段时间的动向也就解释的通了……”他捏着下巴,沉吟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慢着,难道你想要重建理想国?” 彤姬面色不变,“为什么不呢?” “放弃吧,这已经不现实了。”佩伦漠然的说道,“一旦理想国重建,整个现境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源质、神髓与变化。 三大轴心。 这便是三条支撑着现境的柱石——由源质之柱所投影的白银之海,神髓之柱具现形成的天国,变化之柱所支撑着三大封锁…… 想要理想国重建,那么再造天国就势在必行。 但如今的现境已经无法再支撑如此庞大的变化了……而在缺席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这个世界也已经无法再给理想国这样的庞然大物腾出位置。 “统辖局不会放任你们乱来的。”佩伦严肃的警告,“我也没有兴趣。” “瞧你说的,我来找你又不是聊这个!” 彤姬瞪大了眼睛,认真的说:“我可是来请教你的!” “你?请教?我?” 佩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对啊!” 彤姬凑近了,撮着小手,一脸认真的请教道:“你当了这么多年干爹,教了这么多孩子,一定很有经验啊——比方说,如果孩子到了青春期,时常冷落你还嫌弃你的话,应该怎么办让他像过去一样敬仰你呢?” 她想了想,补充道:“最好让他依赖你,完全离不开你的那种……” “……” 漫长的寂静里,佩伦沉默了许久,许久。 漠然的神情渐渐破碎,浮现出的乃是无法言喻的愕然和嫌弃。 “彤姬,人不能……至少不该……” 第八百二十二章 难题 两个月之后,初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时,来自远方的特使专员终于在通过京都海关之后,踏入丹波的土地之上。 手持着罗马谱系的标志,行色匆匆的专员得以直入如今戒备日益森严的校区,来到了主楼的办公层里,见到了那个一脸和善微笑的年轻人。 “要见老师啊……” 林中小屋将手里的证件翻来覆去的验看着,满怀好奇:“罗马人?” “是的,没错。” 桌子后面办事的专员没有丝毫在遭遇刁难时的局促,平静的回答:“只是有一个通知代为转达而已,我的身份可以由罗马法王厅麾下的墨丘利机关做出担保,您可以现场查证。” 林中小屋摇头:“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 “抱歉,必须见到他本人才可以。” 专员抬起手中的箱子,并展示着拷在自己手腕和箱子上的锁链:“包括其中的东西,也都是要交于他本人的东西。” “……说实话,我相信你不是什么杂鱼之类的伪装。”林中小屋挠了挠脸,直白的说道:“但你们这个机构,名声不太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专员淡定的颔首:“所以我可以理解贵方的谨慎。” 简单直白来说,法王厅虽然是罗马谱系的中枢与核心,冠冕堂皇无比,但那个后缀就不一样了。 ——墨丘利机关。 以罗马十二主神中的旅者之名字命名,看上去是个信使部门,但实际上除了负责邮政系统之外,其他的工作却和普通的快递机关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是一个特务机构。 堪称恶名昭彰。 收买、诱拐、勒索、暗杀,必要的时候甚至发动过恐怖袭击。 在和俄联的鹰眼局之间的漫长斗争里,不知道做过多少完全没有底线的事情。 让这样的人去见槐诗。 说真的,有点脏了他的眼睛…… “请放心。”专员保证道:“我明白槐诗先生的状态不便见客,但由于职责所限,不得不上门打扰。 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做出任何有害槐诗先生人身安全的事情。” 一言既出,林中小屋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手指上药水洗去的茧子,骨骼之中埋藏的杀人利器,乃至饱含着爆炸性力量的消瘦身躯,以及手臂上身经百战所留下的伤疤。 这诚然是不折不扣的高手,哪怕是在三阶之中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强敌。 只不过…… “……就你?” 林中小屋摇头笑了起来:“我倒是并没有担心这个。” 专员疑惑的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了轻蔑,但并不在意,也并没有放在心中去,只是等待着他的解答。 “这位……”林中小屋想要称呼他,可想了半天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在介绍时说过自我姓名。 “马尔库斯。”专员提示道。 “好吧,这位马尔库斯先生,你手持法王厅的证明,而我已经验证过了你的身份,你代表罗马而来,我们丹波校区也并不是不知礼数的地方,理当热情的招待你,老师也并不会傲慢到将法王厅的使者拒之门外。” 林中小屋想了一下,认真的解释道:“但关键在于,最近他很忙,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时间去顾及其他的东西。” 说着,林中小屋起身,从衣架上摘下外套,拿起了车钥匙,向着他招手:“去看了你就明白了,请跟我来。” 专员不解,起身跟在身后。 就这样,很快一辆车就从车库中驶出,掠过了两侧繁忙的工地,穿过了渐渐开始拥堵的闹市,甚至还远远看到了那一座传说中宛如生体金属一般渐渐生长的铸造研究中心。 就这样,一路渐渐向外。 副驾驶上,马尔库斯面无表情。 只是身体渐渐紧绷。 “放松,如果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根本没必要将你带这么远……”林中小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校区门房里喝茶的那俩人你看到了么?老一点的那个叫天田,你可能没听说过,另一个跟他下棋的人叫做驹川。” 马尔库斯沉默片刻,忽然问:“哪个驹川?” “你听说过的那个,给将军当打手的,下岗之后被剑圣送到丹波再就业了。” 林中小屋解释道:“这里是丹波,我们对你在外面的纠葛不感兴趣,也没有沦落到对客人动手的程度,尽管安心。” 马尔库斯没有说话。 林中小屋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做解答。 寂静里,马尔库斯听见远方渐渐泛起的海潮声,落下的车窗里吹来了微凉的海风,在午后的阳光下,远方碧海展露一线。 风中隐隐传来遥远的声音。 似是大提琴的温柔鸣动,悠长而深沉。庄严的鼓声嵌入在其中,形成浩瀚的鸣动,扩散四方。 好像潮声也在响应着那旋律的节奏,融入到了其中去。 到最后,化作繁复而庄严的交响。 “《第九交响曲》?” 马尔库斯抬起手,摘下了眼前的平光镜,不由得望向窗外。 回忆起那位丹波之王的资料时,就顿时恍然——倘若不具备对于艺术的如此追求,又怎么称得上灾厄乐师? 相比起来,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大费周章在海边修建一座音乐厅这种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见过更多穷奢极欲的事情,和那些事情相比,这一份纯粹自心中所流露出的热爱就越发的让人敬仰。 只不过,当他们转过山梁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庞大庄严的音乐厅,甚至没有动工的迹象。 并没有一整支管弦乐队在这里演奏。 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沙滩,还有一直向前延伸没入到海中的一个小型码头而已。 隔着久远的距离,他们能够看到那个坐在码头尽头的背影,还有他手中的抛入深海中的一支钓竿。 浩荡的海洋与人藉此一线相连。 于是,便有浩荡而宏伟的交响自海中萌发。 涌动的潮水在他的面前卷动波澜,就像是模糊的波形图那样,将下方暗流中所涌动的恐怖力量揭示而出。 在一缕鱼线的干涉之下,涌动的海潮被无形的手掌随意的拨弄着,彼此碰撞,迸发轰鸣,就隐隐的化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大海像是在嘶鸣,自旋律中震怒,咆哮,高歌,颂唱。 无止境的拔高,向着旋律所引导的最高层。 又如此悄无声息的隐没,再度回归了海中。 到最后,一层层波荡的海潮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滑如同镜面一般的静谧水面。 映照着天空和远方的潮汐。 只剩下袅袅余音缓缓消散。 一切都宛如奇迹,可自其中未曾有任何的源质波动,就好像万物鸣动的场景只是偶然之间的巧合。 而不知何时,马尔库斯已经汗流浃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做出保证时,林中小屋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不需要保证槐诗的安全。 在那个人的面前,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轿车停在了公路的尽头,林中小屋说:“看来你运气不错,前几天的时候,他根本懒得见外面的人,也不想被人打扰。”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那个背影:“不论你为什么目的而来,你可以去对他说了,马尔库斯先生,不过请记得快一点。” “有时间限制么?”马尔库斯问。 “不……” 短暂的沉默里,那个自始至终都好像把握着形势的少年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再晚就赶不上晚饭了,我会很惨。” 马尔库斯愣了一下,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晚饭能够令这样的年轻人发愁,但也不打算浪费时间。 推开车门,笔直的走向了远方的背影。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一份举步维艰的痛苦……就像是眼前浩瀚的海洋向着自己覆压而来。 平静之中带着足以掀翻一切的恐怖力量。 他正在接近一座燃烧的火山。 可忽然之间,这一切都消失不见,死寂平静的海面忽然恢复了动荡,涌动的海水扑向了海滩和礁石,迸发嘈杂的声响。 而那一根钓竿已经从海中拔出,鱼钩之上,空空荡荡。 码头上,带着遮阳帽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向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满怀着好奇。 “是来收钓鱼费的么?” 马尔库斯愣了一下,旋即就看到他笑了起来,摆了摆手:“开玩笑的,你好,我是槐诗,怎么称呼?” 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发问,扛起钓竿之后,那个年轻的过分的男人就主动走上前来,伸出手。 马尔库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如何反应。 “您好,我是马尔库斯……”在愕然中,秉持着职业素养,马尔库斯说明了身份:“罗马法王厅,墨丘利机关的探员。” 他握了一下槐诗的手,小心翼翼的,一触即松。 “法王厅?好像和我没有什么来往啊?” 槐诗不解,“有何贵干?” “实际上,我是接受了来自罗马航天局的委托,亲自向您转呈这一份物品——” 马尔库斯抬起手,解开了手中的镣铐,为眼前的男人呈上了手中的箱子:“我会等待您的答复。” 箱子并不大,也并不重,只有一个女式包的分量。 槐诗拿在手里,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可当他仔细端详的时候,却发现这个箱子并没有给自己打开的地方。 他想要发问,可马尔库斯已经转身,站在了远处,平静的等待槐诗再度呼唤自己上前来。 槐诗歪了歪头,端起手里的盒子,坐回椅子上去,前后翻看,发现这个箱子好像就是纯粹的铁块一样,没有任何解封和锁孔。 哪怕是以他的感知,也寻找不到任何焊接的地方,一切金属结晶都平整的排列着,没有任何裂层的存在。 在内部好像还存在着什么炼金矩阵,维持着物品的安全。 倘若暴力拆解的话,还会将里面的东西毁掉。 槐诗挑起了眉头。 一道送到自己手上的难题? 罗马谱系这是在搞什么飞机? 第八百二十三章 悔恨 实际上,这个东西根本没有难住槐诗多久。 根本不需要如今已经和铸造熔炉结合为一的圈禁之手。 以槐诗对于金属学的造诣,只是隔着盒子就已经弄清楚了内部炼金矩阵的结构,然后只是找了几个地方,输入了几次源质,试了一下开机密码之后,就自动打开了。 盒子只是为了验证槐诗的身份而已。 ——打开的人必须是精通金属学的炼金术师才可以。 可当盒子寸寸收缩解离时,里面却空无一物。 只有最核心中的一个标志…… 那是赫利俄斯工坊的徽记! 现在,随着箱子繁复结构的不断变化和收缩,最终,竟然重叠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球,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隔着表面上精细的镂空纹理,能够感受到有源质运行在内部的繁复的矩阵中,紧接着,数十层内核运转,到最后,形成了一片他从未曾见过的地图。 在那一瞬间,悲伤之索传来了深远的鸣动。 令槐诗愣在原地。 遵照久远之前的约定。 炼金工房·赫利俄斯战车,向着同自己缔结了契约的炼金术师发起了呼唤。 马尔库斯根本就不是代表罗马而来,只是这一份通知由墨丘利机构代为转交了而已…… 现在,随着铁球缓缓展开,其中有隐约的光焰亮起。 赫利俄斯工坊在等待着槐诗的回应。 最简单的,接受,或者是拒绝。 槐诗陷入沉默。 漫长的寂静里,他抬起头,凝视着身后的城市,那一片渐渐生长和繁华起来的区域。 一切都变得太快。 短短几年的时间,自己就从一个游荡的升华者变成了整个瀛洲举足轻重的角色,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选择的少年。 他有可以说no的权力,甚至可以百倍偿还这一份曾经来自赫利俄斯的援助,更何况,他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可未曾知晓过其中的内容。 他大可将这一份呼唤置之不理。 无人能够指摘槐诗对于这件事的处置。 可不知为何,在收到这一份邀请的瞬间,内心中所浮现的竟然不是抗拒……而是难以言喻的喜悦。 就连远方吹来的海风好像都芬芳了起来。 有新的冒险向他发出了呼唤。 他轻声笑了起来。 再无犹豫。 …… …… “决定好了么?” 屏幕后面,罗素挠着头:“赫利俄斯可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最近这一段时间,好像陷入了很麻烦的事情里,否则邀请函也不至于让罗马谱系转达。如果你想要出门散散心,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看,香巴拉不也是风景如画么?” 槐诗笑了起来:“总感觉我去什么地方都会有麻烦,香巴拉和赫利俄斯有区别吗?” “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那我这里也不至于反对。”罗素捏着下巴:“仔细想一想,你能安分的在丹波待这么长时间,我都还挺意外的。以前你惹出麻烦通常都会甩手走人,这一次亲自给自己收拾了一趟手尾,想来也能长一长记性。” 槐诗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好么?”他反驳:“我任劳任怨当了这么长工具人,你就别惦记着再安排我了不行么?” “瞧你说的,这是老师对学生的拳拳关爱啊!你可太伤我的心了。” 罗素怪笑了起来,探问道:“身体状况呢?这样的状态出门未免不太明智吧。” “总不至于去修个车也能修进深渊里去吧?” 槐诗叹息,挠了挠头:“没关系,我带着别西卜,反正还有极意,最起码势头不对还能跑路。” 习惯了自己诡异到极点的运气之后,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但凡出门就肯定出事儿的这古怪设定。 不可能不多做准备。 在亲眼见证了罗老和剑圣之间的极意比拼之后,他自己‘交响’的开发也迈入了全新的一层——交响或许不是破坏力最强的极意,但绝对是泛用性最为广的那一类。 这几天在海边坐着可不是为了钓鱼玩。 而是抓紧时间巩固从那一场对决中所得到的经验和领悟。 最终所得的并不是马尔库斯所看到的场景,而是更加细微的感知。 那种沧海鸣动的规模看起来恐怖,实际上是他在海边读条读的俩小时以上之后的成果,而且除了锻炼掌控能力之外,并不具备实战价值。 对手不可能让他读条俩小时然后再站着不动让他把沧海鸣动塞进自己肚子里。 到现在为止,槐诗对自己的极意也只能说是出入门径,还不敢说如何,但起码面对往昔那些强到不可理喻的对手时有了逃跑的可能。 这年头跑得快可比什么都强。 “是么?但愿你能跑得了吧……” 罗素的笑容变得怪异起来,不等槐诗再问,就忽然打了个响指:“说起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 “什么时间?” “下单的时间啊。”罗素低头看了看腕表:“应该就是这会儿。” 话音未落,敲门的声音响起。 推开门之后,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殷勤笑脸,还扛着一架摄像机。 “您好,昨日快递。” 快递员开口自我介绍,紧接着便劈头问道:“姓名?” “……” 槐诗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屏幕,而罗素已经端起茶杯,冲着他努了努嘴:表示你快点开始表演啊,我可就等着这个了! 槐诗闭上眼睛,对快递员指了指门外的走廊:“你给我出去……” “别啊大哥,这是客户特殊订制要求……咱这不是怕送错人么?”快递员从门缝里挤出一张笑脸:“麻烦配合一下,配合一下不成么?” “配合个屁!我又没买东西,滚滚滚!” “是深渊考古队的包裹!一位吕西安先生寄给您的,特地订了闪送——”快递员举着包裹,死皮赖脸的挤进来:“大哥,我百分之百客户好评就靠你了,你就当行行好,拉我一把,咱们走个流程……”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 在一番让人筋疲力尽的传统艺能表演之后,槐诗终于拿到了那个修长的铁箱,发现里面沉甸甸的,竟然还有好几层,全部是最高规格的一次性封存收容器皿。 只是外包装,就足足价值数百万美金。 “搞什么鬼?” 槐诗挠着头,不知道老大哥给自己究竟寄了什么东西。 “这不是速度蛮快么?” 罗素喝够了茶之后,终于放下茶杯,解释到:“我之前请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适合你的圣痕遗物,临时跟考古队下了单子,没想到竟然是吕西安亲自出马,看来你和他关系很不错啊。” “嗯?” 槐诗愕然,端起手里的箱子:“圣痕遗物?这个?” “嗯,由考古队从深度22的区域之下的静寂区里回收的珍贵物品,当年理想国的深渊探索哨站所残留的碎片。 这些年唤龙笛夜以继日的搜索,才终于寻找到了它的踪迹。” 罗素挥手,淡然的说道:“打开看看吧,槐诗,那是属于你的东西了。” 槐诗伸手,拨开了上面的锁扣,一层层的打开外层的封锁。 到最后,掀开最后的内盖之后,便看到了在封存在核心之中的残缺造物。 就像是一根半人高的锈蚀铁棒,灰黑的色彩毫不显眼,稍微不注意的话,就会当做垃圾一样丢弃掉。 可当槐诗握紧拔出时,竟然就焕发出高亢的鸣叫。 龟裂的声音迸发,从槐诗的脚下,下意识的将迸发的压力导入脚下,竟然令整个办公楼陡然一震。 警报被触发,有刺耳的声音响起。 无数锈蚀的痕迹在瞬间褪去,展露出钢铁的色彩,碧绿的波光隐隐环绕其上,展露出沧海的回音。 往昔的铭文已经尽数消失,只剩下了模糊的刻印证明着它的身份。 那一瞬间,同一谱系内的圣痕呼应将其中沉睡的奇迹唤醒,地狱中沉寂了漫长时光的湘君苏醒,展露出模糊的轮廓。 感受到了大司命的神性,便在槐诗的手中发出桀骜不驯的铮鸣。 几乎要脱手而出! 可很快,它便发现自己早已经无处可去,那挣脱的力量迅速的衰弱,到最后,再度回归黯淡,再无异状。 只有褪去铁锈的躯壳上展露出沧桑的磨痕…… 当槐诗仔细端详时,才发现铁棍前端的尖锐裂口——这竟然是一截断裂的兵器! 可其中明明湘君的威能无缺,甚至还超出了槐诗的想象,那一份桀骜和凌厉的气息令人头皮发麻,不似温柔似水的湘水之主,倒像是肆虐尘世的滚滚洪流。 “……逝水枪?果然是你。” 罗素凝视着它的裂口,垂下眼眸:“好久不见,应芳州。” “逝水枪?这原本是一把长枪么?” 槐诗仔细的端详着手中的武器,感受到其中所沉淀的孤寂和戾气,几乎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 那种难以言喻的悔恨! 寄托在其中的痛楚像是要撕裂灵魂一样,痛恨这滚滚逝水东去不回,往日光阴再难重返。 为时已晚。 穷搜九州之铁,也不足以铸一错。 等他从剧烈的头疼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眼角竟然已经流下了一行血泪。 “小心些,槐诗,可别乱翻别人的日记本……”罗素说,“这可是老前辈们的遗恨啊。” 这是不折不扣的圣痕遗物…… 由天问之路的前辈,曾经的云中君·应芳州所留存下来的悔恨结晶。 第八百二十四章 恨水 “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罗素轻叹:“如果你运气差的话,未必能够找得到这一柄最适合你的遗物;可如果是运气好的话,偏偏逝水枪却已经残缺不全,否则的话,就不是湘君,而是四阶云中君了……实在是微妙的让人头疼。” 倘若逝水枪还完整的话,它本身就是云中君的圣痕,槐诗根本不需要去找蕴藏海洋神性的物品准备进阶,只需要回光之泉的结晶就可以搞定最后的仪式。 可问题在于,曾经云中君已经退转为了湘君,曾经的逝水枪也已经变成了一柄残缺的铁棍,而且桀骜难驯,戾气惊人。 距离被地狱完全侵蚀已经不远了。 “这一副样子,与其说是逝水,倒不如说是恨水了吧?”罗素说:“一直到最后,他恐怕都在憎恨自己……那个家伙,究竟让人说什么好呢?” 槐诗抚摸着手中的逝水,感受到其中悲凉的鸣动,忍不住问:“应芳州?这是那个人的名字?” “对,你的老前辈,甚至比我还早,早在我成为理想国成员时,他就已经是中流砥柱。 从来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将期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 罗素说:“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应该说傲慢还是粗暴,在他手下干活儿的时候,会被保护的像是婴儿一样。 有时候就连他手下都受不了,抱怨和投诉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个家伙,总认为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一切。 可总有搞不定的时候……” 罗素无声叹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到深渊哨站沉没的时候,都没有呼叫援手。 是不想为我们增加负担吗?如果那时候知道他还活着,所有人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去营救他…… 也许,只是没有脸面对其他人,所以想要死而已。” 槐诗沉默着。 寂静里,他能够听见残缺的枪身中所传来的悠远回音——那是如潮的悔恨在澎湃席卷,仿佛永无休止。 为那一份理想的陨落而悲鸣。 抗拒着任何人的驾驭,只是自我封闭着,直到在黑暗里迎来悄无声息的泯灭为止。 滚滚长江东逝,只有遗恨徒留万年。 恨水。 “那就叫恨水吧。” 槐诗甩手,手中残缺的枪身便嗡嗡作响,令整个大楼再度震颤,是奔流在管道中的水流掀起了涟漪。 暴戾的涌动。 “需要为你换一柄么?”罗素问:“看起来你和它相性不算太好。” “不必了,它很合我胃口。” 槐诗低头,端详着膝盖上如蛟龙一般嗡嗡作响的枪身,轻声告诉它:“在这一份余恨消散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友好相处。” 就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恨水枪身再度一震,令槐诗虎口崩裂开了一道裂口,血色渗出,紧接着,伤痕又迅速弥合,消失不见。 罗素笑了起来:“小心点,它可是有脾气的。” “我知道。”槐诗将它放回箱子里,无所谓的耸肩:“反正我这边都有个话唠了,可以让它们平时唠唠嗑。” 有了湘君遗物·恨水,槐诗在圣痕掉线的这一段日子里起码有了可堪一用的力量和武器,况且这一份力量和自己的极意十分契合,大有发挥的空间。 “那么,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么?”罗素在最后问道。 “有啊,多得很。” 槐诗揉了揉脸:“我这边缺的东西一大堆,你倒是能不能帮我把回光之泉的结晶解决一下?” 回光结晶虽然珍贵,可象牙之塔这么大,总不至于一块都没有吧? “这种东西,当然有啊。” 罗素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虽然基本已经绝迹了,可象牙之塔作为理想国的残留,遗产里自然有不少。 扣掉我当年进阶用过的那一块之外,现在还有四块,一块装在铁晶座上,是大宗师的熔炉的核心。一块装在唤龙笛里,是最重要的镜片,还有两块分别保存在两个深渊校区内,都是创造主框架的重要组成。” 罗素耸肩,微笑着回答:“这四个地方随便拆了哪一个都能帮你进阶,你选哪个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那我可不可以全都要?” “这就要靠你自己努力了。”罗素怂恿道:“你去和艾萨克、米哈伊尔、拉马努金以及陈女士谈,你只要说动了他们,我肯定无条件支持!” 说了还不如不说。 槐诗懒得理他了。 这玩意儿象牙之塔有四个,但这四个玩意儿用到的地方都是象牙之塔的要害,槐诗还没有膨胀到为了自己一个人进阶去给组织开倒车的程度。 唤龙笛、铁晶座、两个深渊校区。 一个是全境最顶尖的探镜雷达,一个是地狱巡游的探索基地,还有两个干脆是罗素这么多年恨不得去卖血才凑起来的家底儿。 随便少了哪一个,象牙之塔都要大伤元气。 “但你不是都要去赫利俄斯工坊了么?”罗素问:“你去跟他们要啊,这玩意儿赫利俄斯肯定有!” “真的假的?” “瞧你说的,难道我会骗……” 话没说完,察觉到槐诗麻木的眼神之后,罗素顿时干咳了两声:“放心,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哪怕全境都绝了,赫利俄斯的宝库里一定有这玩意儿!” “你去过?”槐诗的眼神越发的怀疑,甚至开始估摸着这老家伙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去那里干过一票,现在想要拿自己来顶缸。 “这特么不废话么!”罗素快怒了,“你小子该不会到现在都没闹清楚回光之泉是什么吧?” “不就是……泉么?” 眼看着槐诗一脸懵逼的样子,罗素就有点气儿不打一处来,瞪了他半天之后,忍不住仰天长叹。 忘记这东西的权限不是槐诗能接触到的了。 结果彤姬那个女人掉链子,竟然连这个都没有讲。 “听好了,槐诗,所谓的回光之泉,并不是什么泉水或者什么边境、地狱里的地方,是一种现象!” 一种神明所创造出的现象。 确切的说,是神明陨落时所创造的现象。 当曾经的神明迎来死亡,庞大的躯壳将会从现境的最高处坠落,一生所积累的天命、奇迹、乃至源质都将如血液一般从渐渐破碎的躯壳中散逸而出,化为贯彻天和地的浩荡光流。 溃散。 一直没入到地狱的最深处去。 这便是神明所遗留的最后恩惠。 那贯穿了现境、边境和地狱的瑰丽虹光好像会扭曲时间那样,打通过去和未来,创造出无数难以触及的海市蜃楼。 正因如此,才会被人誉为‘回光之泉’! 而回光之泉的结晶,便是从散逸天命中所凝结出的精髓…… “也就是说……” 槐诗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果要这玩意儿,还要找个神过来先捅死先?” “姑且不论你是不是能捅死,但神现在已经快变成‘珍稀生物’了啊槐诗。”罗素一脸失望的看着他:“他们是受天文会严格保护的好么!” 存世神明可一共就只剩下三个了。 还有一个生死不知。 这要是为槐诗进阶死上一个,乐子可就大了,这就不是一个谱系不死不休的问题,而是天文会都要让槐诗这二五仔死无葬身之地! “活着的没办法,你可以打死了的主意啊!”罗素震声:“别的不说,赫利俄斯上面不就有一截么!你又不要肉不要血,你就要一个不到指头那么大的结晶碎片……工具人当了这么久,怎么连工资都不会讲的!” “绝了!” 槐诗感觉自己傻出了新的高峰:“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说要就要啊,真当赫利俄斯是你家的啊!” “它不给你不会去偷去抢么!”罗素一脸恨其不争的嫌弃,拍着桌子怒斥:“我当年……” 话刚说出来,就感觉到不对,强行咽了下去。 而槐诗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你当年干了啥?” “……”罗素移开了视线,挥手说道:“不就价格没谈妥么?然后我就自己多拿了一点,老子辛辛苦苦打了那么久的工,拿它个回光结晶怎么了!” 合着他娘的你还真干过! 槐诗感觉自己的三观接受了新的冲击——你们天国谱系的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人憎鬼厌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真就走到哪儿摸到哪儿哦! “别说老师不照顾你啊,槐诗,方法已经给你了。咱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是过个肥年还是忍饥挨饿就看你了!”罗素一脸郑重的说道:“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你他娘的倒是信点好的不行么!” 唯独在作奸犯科这一点上,槐诗不想让人对自己有任何期待! 可惜,不等槐诗说话,罗素已经挂了电话。 等槐诗接受了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完全掉进了贼窝里这个现实,已经到第二天了。 在安排好剩下的工作之后,槐诗再一次见到了来自墨丘利机关的马尔库斯。 “槐诗先生,您的回复我已经上报。” 马尔库斯干练的报告:“接下来,将由我陪同您前往罗马,我们将在庞贝城休息一天,然后第二天凌晨搭乘罗马航天局的载人航天器前往密涅瓦IV空间站,然后在一天之后前往月球,等到了那里您就可以……” “等等!” 槐诗感觉自己耳朵不太对,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你刚刚说,去哪儿?” 马尔库斯扶了一下平光眼镜,平静的回答。 “——月球。” 第八百二十五章 有问题! 我要登月了! 忽然之间就要上天了,要被人送到月球上去! 震撼槐诗一整年。 “等一下,你们这个行程是不是不太对?”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去月球?你们就不能开个……传送门?”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圆圈的姿势:“咱们刷一下就到赫利俄斯上去了?” “抱歉,如今的赫利俄斯战车还停留在地月空间之外,并不在现境的三大封锁覆盖范围内,不论是彩虹桥和边境移动都无法连接,我们只能通过最基础的物理方式前往抵达。”马尔库斯平静的回答道:“整个过程预计四天左右,您就可以登上赫利俄斯工坊。” 槐诗的下巴已经快掉在地上了。 合着,还不止是登月。 到了月球还要再往外飞一波? 这可他娘的太刺激了。 而且问题是,茫茫太空,出了问题连跑都没得跑,万一船炸了怎么办! 他总算是明白那会儿自己说能跑路时罗素的古怪神情。 “这个……说上天就上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槐诗推诿道:“我晕船的!” “没关系,我们会提供晕船药。” “我这个比较严重。” “我们有镇定剂。” “……” “……” 沉默里,槐诗和马尔库斯互相对视。 大兄弟,你这么不会聊天,咱们可就把天聊死了! 许久,槐诗率先揉脸叹息:“说真的,我能反悔不去了么?” 他真的有点怕。 马尔库斯没有说话。 平静,一如既往。 “行吧。” 槐诗摇头,既然说了去,那么就没必要因为这个而反悔,况且他也眼馋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呢。 不就是坐个火箭上个天么? 好像谁还没个登月的梦想一样……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槐诗说。 “您请讲。” “先去一趟罗马城。”他说:“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答应过她,如果去罗马,就一定要见她一面。” “我们的时间紧迫。” “可挤一挤总是有的,对吧?”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挠头,看向自己的办公室。 到哪儿去给她摸个见面礼呢? …… …… 打包衣服,收拾行囊,塞好装备。 和迷梦之笼里的鸦鸦们道别。 做好接下来的人事安排。 以及最重要的,给俩学生留完了够他们做俩月的作业之后,槐诗神清气爽的扛着马鞍包出了门。 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来到了罗马的首都罗马——号称万神之城,汇聚了西方一切谱系源流的地方。 虽然一个国家首都的名字和国家一样搞的很套娃,但充满异域风情的场景很快吸引了槐诗的注意。 目不暇接。 一个人出门真好啊,想干啥干啥,还没有烦人的坏东西跟在身边…… “咱接下来是去哪儿啊?”他肩膀上的乌鸦问。 “当然是去帝……” 槐诗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呆滞的回过头,笑容僵硬在脸上,看到了肩头活蹦乱跳的黑心生物。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彤姬不解的反问:“你不是我的契约者吗?” “不……你怎么就忽然出现了?”槐诗人傻了:“你最近不是总神出鬼没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么?” “一个成熟睿智的大姐姐永远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方,这不是很合理嘛?”彤姬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况且,人家最近也有在做反省啦,对自己的契约者是不是关怀不太够,是不是不够温柔,是不是不够知心,没有能够即时倾听来自契约者的烦恼……” 关怀、温柔、知心、倾听烦恼…… 槐诗的嘴角抽搐着,发自内心的怀疑:你说的那几个词儿和你有过关系么? “总之,姐姐我可是已经痛改前非了啊!”彤姬抬起小翅膀,揽着他的脖子,对他保证:“你看,这不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失,所以才毅然决定放下手头几百个亿的工作,和你一起共度一段快乐的旅行么!” 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为赫利俄斯祈祷吧…… 不对,要先给载人航天飞机祈祷才行。 希望罗马没事儿。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看到了自己黑漆漆的未来,写满了安排。 就在槐诗石化中,彤姬却惬意的站在槐诗的头顶,展开翅膀,感受着异国他乡迎面吹来的风。 好像要拥抱这接下来轻松愉快充满了快乐温馨的假期一般。 “对了,你刚刚说要去哪儿来着?”她似是无意的问道。 槐诗翻了个白眼,走上出租车,告诉司机目的地: “——帝国大学!” …… …… “姓名?” 帝国大学的门前,台阶上苍老的守卫撑着长杖,低头端详着眼前的这个背包客:“年轻人,帝国大学的开放日在周三,你来的不是时候。” 绝了怎么到哪儿都喜欢来这一套! 你们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旅游,是访问。” 槐诗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了象牙之塔的工作证件,以及加盖了罗马谱系印章的护照。 实际上他还有一本能够在现境横着走的天文会注册武官的证件没拿出来,但奈何武官证件一般都不太需要展示。 因为需要武官的时候大家一般都直接动手了,而变成尸体之后,大家也不懂得怎么去索要证件。 因此,武官的名声一般都不太好…… 某种程度上比地头蛇监察官都还要讨厌。 所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意外,槐诗还是决定暂时隐忍。 恩,三秒。 如果这老头不识相,自己就可以歪嘴儿一笑。 可预想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那老头儿接过证件之后,虽然对槐诗的年龄有所怀疑,依旧还是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到了鼻梁上,展开证件仔细看了起来。 眉头皱起。 低头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 皱起的眉头古怪的翘起,那种异样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槐诗?”他又确认了一遍:“你?” “……对,我。”槐诗疑惑的问:“有什么问题?” “不,不,没有,请进,请进。” 老头儿连忙端起严肃的样子,让开了门,示意槐诗请进。 可等槐诗走进去之后,却听见看到的老头儿跑到角落里,拍着墙狂笑了起来。 什么鬼? 槐诗不解的挠头。 可紧接着,就听见惊喜的声音响起,从前面。 几乎破音。 “槐诗!” 前面广场上有个女生惊叫:“快看,槐诗来了!” “天啊,真的是槐诗!” “真的出现了,我还以为是谣言……” “我的天!” 槐诗愕然一瞬,环顾四周。 原本行走的行人瞬间驻足,愕然的顺着视线向他望过来,然后,便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还有无从作伪的惊喜。 甚至有大胆的女孩儿挥手,向着他,热情的呼唤:“槐诗,快到这里来!” “让姐姐抱抱!” “到妈妈这里!” “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槐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惊恐的捂住了胸口。 都隔着半个地球了,难道自己在罗马这么有人气的么?为什么粉丝们都还这么热情的!这未免也太过有精神了一点吧! 一见面就是又搂又抱的,还想夺取自己的贞操! 这可太……刺激了!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应该严肃拒绝,还是欲拒还迎一下,但不论如何,总要回应一下粉丝们的热情。 就在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展开双臂,打算迎接女粉丝们的狂风暴雨时,却感觉背后被推了一下。 看到他没反应,又推了一下。 嘿,兄弟,让让。 ——你挡道了。 槐诗不耐烦的向后摆了摆手,我搁这儿开粉丝见面会呢,别打岔。 可紧接着,就摸到了一手的毛。 一手。 当他茫然的回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巨型犬只。 经典的黑白配色、桀骜不驯的眼神,一双蓝汪汪的眼眸,正冲甩着舌头,对着他歪嘴,邪魅一笑。 然后,高傲的昂着头,将他顶开,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上前去,旋即,便在欢呼中被热情的大姐姐们包围了。 惊喜的尖叫声响起。 “真的是槐诗!”有人兴奋的呼喊:“我摸到槐诗啦!槐诗的毛毛好软……” “肚子也好软!” “爪子也好好捏啊!” 无数手掌将那足足有一人高的巨犬覆盖。 就在好几座宽阔的胸怀包围之中,那只大狗幸福的嗷呜了一声,从大姐姐们的怀中翻了个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爽的翻白眼了。 “……” 就这样,在万花丛中,它回过头,睥睨着远处呆滞的槐诗,嘲弄咧嘴。 傻逼了吧? 外来的臭弟弟边上凉快去好吗? 这是爷的专场!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端详着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难以置信,无法理解,如遭雷击——自己的人气竟然还比不过一条狗?! 甚至没有人注意自己…… “喂,有人认识我吗?我也是槐诗啊……我可以签名的啊……” 越说槐诗就越是心酸。 有种过气偶像看着一条狗上了热搜头条的悲凉感。 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再看看远处广场尽头,大理石台基上,那一只金灿灿的大狗雕塑,活灵活现的傻吊表情,还有那标志性的邪魅笑容…… 你们帝国大学是不是有问题! 第八百二十六章 没问题 一直到免费的马杀鸡爽够了,享受完了,地上那条破狗才缓缓爬起来,晃了晃身子,抖抖身上的毛,顺带挤开了那些依旧不肯放手的粉丝,低头叼起了放在槐诗旁边的外卖箱子。 回头的时候,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向着槐诗瞥了一眼,晃了晃狗头。 意思是凑弟弟还愣着干啥,跟爷走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开始寻思着自己在罗马开枪打死一条试图袭击天文会武官的破狗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都长这么大了,一锅炖不下。 澳洲还有那么多小孩儿吃不上饭呢,怎么就不让它牺牲一下! 破狗就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不屑冷哼一声,咧嘴,露出一口金属色的尖牙,打算和这个臭弟弟碰一下。 槐诗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再跟它有什么互动了。莫名的感觉一条狗很好懂,自己一定是有毛病。 “看起来你好像和它相处的不错啊。” 在身旁,有好奇的声音传来:“这就是同性相吸吗?” 当槐诗愕然的回过头时,就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旁的人,正在歪头,看着他,不知何时剪短至齐耳的头发映照着阳光,泛着微微的光。 将那一双静谧的眼瞳照亮了。 充盈着喜悦。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许久,槐诗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傅依。” “这不是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嘛?” 傅依伸手,接过了狗嘴里的外卖箱子,端详着他的样子:“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 “那一起吧。”她点头:“正好叫了最近很热门的火腿披萨,来到罗马一定要尝一下。” 就好像已经提前知道他要来一样。 从箱子里取出的是双人份的午餐,热气腾腾,刚刚出炉。 还有一整份重量级烤牛腿,没有放盐,还带着血丝,被狗张口叼起来,甩着尾巴跑掉了。 “最近它好像交了女朋友的样子,肯定是急着去炫耀一下,放着不用管就好。” 傅依看它跑远了,低头铺好了桌布:“为了占这个位置我可等了好久,这里是帝国大学风景最好的地方。” 槐诗坐在石凳上,看向四周,静谧的湖泊边缘,旁边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蜿蜒的小径延伸到远方,隐隐能够看到远方的礼堂和钟楼。 没有想到,在帝国大学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在日益变化的世界里,罗马这一座城市仿佛依旧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未曾迁就过时代的改变。 深入其中的静谧时,便让人油然有一种安宁和放松感。 明明叫了外卖,傅依却自己没有动几口,端详着他吃东西的样子,那种愉快的笑容总让槐诗有些不安。 “怎么了?”他问。 “吃完了?” “嗯,差不多。”槐诗点头。 “那么,重要的部分来了——”她伸出手,眨着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有带礼物吗?” “呃……”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挎包,拿出了一个盒子,终于感觉到心虚:“这一次出门比较着急,只带了这个。” “没关系,拿出来,快给我看看!” 傅依挑起眉头,愉快的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又是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还是一个盒子。 她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抬起头,恼怒起来:“你这是跟我玩套娃呢?” “……这不显得隆重嘛!” 槐诗干笑着耸肩,向后挪了一点:“这就是最后一层了,快打开看看,我特地帮你选的。” 最里面的纸盒打开,跨越千万里之后,来自丹波的特产终于出现在了罗马的帝国大学里,展露在傅依的面前。 那是一截手腕粗细,沉甸甸的…… “铁棒?” 傅依的笑容抽搐起来,渐渐危险:“这什么?” “走之前从实验室里拿来的新成品,可以当成新型合金吧,硬度和韧性也比外面的同类产品强了不少。而且具备源质衍生的特质,能够自我修复,就算有了裂口,倒点铁粉上去过一段时间就能重新长好……” 傅依叹息一声,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所以,这个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打爆你的狗头吗?” “呃,磨牙棒?”槐诗缩着脖子解释,“你不是一直在抱怨狗乱咬东西么?这个多少能顶好几个月吧……” 没办法,走的实在太急了。 他原本还说再等一段时间,傅依过生日的时候准备个好点的,结果现在忽然到了罗马,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好意思去土特产店里买什么东西糊弄她。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参与研究和制作的产品勉强能够拿得出手。 源质混晶自愈合金磨牙棒。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硬的磨牙棒了吧? 傅依低头看着手里的铁棒,又看了看槐诗的脸,很努力的克制着把这个东西塞进他嘴里的冲动。 “……这还真是实用啊。”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把这玩意儿随意放到旁边:“现在你好歹都是区长啦,就不能送点有氛围的东西吗? 我在新闻上都看得到,丹波之王诶,厉害的要命!” “但实际上和新闻里完全不一样。” 槐诗摇头,忍不住无奈:“有些新闻我自己看了都脸红,根本就吹过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厉害。” “可我觉得起码是比新闻里说的要厉害的。”傅依想了一下,郑重的告诉他,“比那些人想的还要厉害。” 这么说的时候,傅依的神情就变得认真又愉快。 就好像打心底的相信,他所创造的一切具备着难以代替的价值。 令槐诗越发的汗颜。 “行了,别坐着了,走吧。” 她起身,伸手邀请道:“难得来一次,我带你去学校里转转吧,毕竟你那么出名,我也会很有面子嘛。” “嗯?难道我在这里也很出名么?” “当然啊,粉丝又不少呢。”傅依点头,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湖里撒欢狗刨的哈士奇。 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罗马帝国大学吉祥物候选者‘槐诗’。 简直是大有人气…… …… 出乎槐诗的预料,罗马大学的一行比他想象的更加平静和安宁了许多。无事搅扰,也没有什么不识趣的家伙过来打岔。 好像屏蔽了一切能够让人不快的剧情。 所剩下的只有慵懒的时光。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之下,他们顺着小路慢慢的行走在宽阔的学校里,由傅依给槐诗介绍着这里的区域和地方。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好像饭后消食一样。 “去月球吗?”傅依赞叹道:“真厉害啊。”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槐诗叹息:“一来一去麻烦的厉害,连个公交车都没有,实在不是什么旅游的好去处。” “毕竟是太空嘛。” 傅依走在前面,背着手,脚步轻快“早些的时候,学校里还有月球研究基地的申请名额,我还挺想去的,结果没有申请上,第一关就被打回来了。恐怕是专业太偏门了,不对口吧。” “我记得你好像是社会心理学?”槐诗疑惑的问:“心理学去月球实验室根本就没有意义啊……你当初究竟是想什么,申请了这个?” 傅依回头,瞥了他一眼,像是生气了一样,告诉他:“当然是好混啊。” “……这可真不像你的风格。” 槐诗从没有想过,像是傅依这样讲究实绩、成果和效率的人,会去填报心理学这样虚无缥缈的专业。 管理学和经济学才是她的兴趣所在才对。 他可没办法想象傅依做知心姐姐去开导患者的场景,说不定遇到不遵从医嘱的患者还会气到打人。 “纠正一下,不是心理学,也不是社会学。”傅依再次强调,“是‘荣格理论’,谢谢。” “差不多吧?”门外汉槐诗一知半解。 荣格?不就是历史上那个社会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者么? 由于其不可实证和复制的特殊属性,甚至连定律都无法编制,无法归类在学者的门类之中。 感觉前途不怎么明亮的样子。 “你觉得差不多就差不多吧。” 傅依摇头,放弃了向这个除了艺术之外文化课完全一窍不通的家伙解释荣格理论的重要性和实际作用,以及‘原型论’对白银之海的重要作用。 这种存续院和帝国大学对口委培的限制专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外界的宣传里,别人听不懂也是理所当然。 但说到底,不过都是学生而已。 和那些真正辉煌的东西,真正扭转乾坤的壮举相较,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一路走来,看上去傅依在这里挺有人望。 经常会有人打招呼,热情又友善,还有人会顺手撸上两把在前面跑来跑去的狗,分它一根热狗烤肠。 “因为最近在竞选吉祥物嘛,有不少粉丝都在主动的给它拉票呢。”傅依解释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明年它就是帝国大学的官方吉祥物了。” 顺带一提,目前甩开第二名的差距大概有第三名到第十名加起来那么大。 ‘槐诗’在帝国大学上位出道,可谓板上钉钉! 槐诗听了,顿时眼角狂跳,“你就不能给它换个名字么!” “我也想换啊,但别的名字它不认。”傅依耸肩:“它好像就喜欢这个名字,不信你喊它一声试一试。” “让人冲着狗喊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过分了点?” “我觉得和狗那么较真的人也应该检讨一下哦。” 傅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那样的眼神,让槐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无话可说。 只剩下静谧。 远方吹来了柔和的风,从树荫的缝隙里,有碎散的阳光落下来,照在她的脸颊上,照亮了她的笑容。 像是等待他说什么一样。 可很快,有低沉的钟声从远方响起了。 宣告闲暇的终结。 当转过了静谧的拐角时,槐诗就看到等待在道路尽头的那两个人。 马尔库斯和一位披着长袍的苍老教师,好像正在谈话。察觉到两人的到来之后,便停了下来。 静静等待。 槐诗不快的叹了口气。 傅依似是了然,看了过来:“午休时间结束了吗?” “是啊。” 他能够察觉到那些从远方投来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这个校园的闯入者,无时不刻的提醒着他的身份。 “抱歉。”他说,“我大概要走了。” “没关系。” 傅依想了一下,无所谓的笑了笑:“正事要紧,记得给我从月球带点手信回来就好。” 说完,她又认真的强调了一次: “我可是会一直关注你的,不要忘了哦。” “放心,没问题!”槐诗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站定在树荫之下,颔首道别:“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嗯,再见。” 槐诗挥手,扛起了自己的背包,最后跟她挥手道别。 走出很远之后,他回过头,看到她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让他怅然若失。 一直走出校门,都有些惆怅和恍惚。 似乎有什么问题被忽略了,落下了什么东西。 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什么忘了带。 只能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身后的帝国大学,直到确认再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轻叹了一声,牵着绳子离去。 第八百二十七章 喂在吗? 树荫之下,刚刚同马尔库斯对话的那位老妇人也缓缓收回了视线。 看向身旁的学生。 学生也在看着她,神情好奇,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她率先开口发问:“傅,刚刚我发现,白银之海在帝国大学的投影出现了异常状况……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有吗?”傅依无辜的眨着眼睛:“我没有注意哦,老师。” 老教授依旧微笑,“如果回溯的话,可是能够查找到痕迹的。” “好吧。” 少女叹息,“只是插队叫了个披萨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只是叫了个披萨而已吗?” 老教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离去的方向,还有那些远方投向此处的监控,依旧维持着,不曾有任何松懈。 “看啊,连统辖局的人都被吓到了,以为是我这个老太婆又在搞什么东西。” “抱歉,老师。” “没什么事情,这些都还在我的权限里,况且,只是叫了一个披萨而已,不是么?” 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傅。可作为老师来说,并不希望你这么轻易的挥霍自己的天赋,任何对白银之海的操作都需要再三的考虑和权衡。 若非有庞贝毁灭也不动摇的决心和承担最恶后果的责任,否则,无以触碰这一份支配者的威权。 一切轻慢的干涉都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你应该谨记在心。” “我保证。” 傅依颔首,认真的回答。 就像是每一个好学生的保证一样,让人安心。 “那么,下不为例。” 老妇人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无形的涟漪自指尖扩散,令笼罩在帝国大学之上的隐约迷雾无声消散。 再不见操作的痕迹。 “走吧,孩子,下午的课程要开始了。”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学生,“今天要教你的,是座天使的原型解析……” 伴随着远方钟声的消散。 新的课程开始了。 ……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与友人的会面。” 在去往发射基地的边境特快上,马尔库斯终于对板着一张臭脸的槐诗做出了解释:“但存续院的探视者一直在催促,我们也无能为力。” “探视者?” 槐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状的体征监控。 自己现在兜里还揣着一截毁灭要素的衍生物呢,确实在帝国大学里转来转去不合适。丹波待的太舒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结果他把这一茬给忘了。 结果他却没有想到,马尔库斯补了一句:“毕竟傅依女士身份敏感。” “嗯?” 槐诗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嗯?嗯?嗯?你说谁身份敏感?” “咳咳,傅依女士作为统辖局重点保护对象,严格来说是不能与您这样沾染毁灭要素的人会面的,毕竟涉及重要人才保护……” “等一下。” 槐诗抬手:“你从头开始说好么?什么重点保护重要人才?” 马尔库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扶了一下眼镜,看向旁边:“我慢慢说没问题,但您能不能让您的宠物别再吃了?毕竟再吃下去,车厢就快没了……” “啥玩意儿?” 槐诗愣了,恼怒的挥舞着手里的绳子:“我哪儿来的宠……我操,这什么东西!”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手里那半截绳子,一直就被他抓着,一路从帝国大学带到了边境特快上来。 然后,绳子的另一头牵着……一条狗? 一条巨大的哈士奇! 就好像之前一直被屏蔽在注意力的死角里一样,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不,应该说,终于从被自己忽视掉的东西里注意到了……这条狗已经快要把他们后面所有的椅子全都啃光了! 哪儿来的狗! 槐诗大惊之下,飞起一脚就像踹过去,结果破狗不甘示弱,一个虎扑跳上来就扒拉着他往他手上啃。 槐诗哪里是善茬,果断的对它的肚子一个黑狗掏心,而狗也有来有往,低头啃住槐诗的手腕就不撒手,几乎要把金属化的右手给咬穿了。 槐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蝇王来就要塞进这狗嘴里,没想到这狗竟然顺势张大了嘴,嗓子眼对准了槐诗,然后……hetui!!! 一道熔流瞬间喷薄而出,擦着槐诗的头发边落在了车厢上,竟然将车厢的舱板都烧穿了! 这他妈还是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是怎么过的海关的?! 慢着,好像是我牵过来的…… 槐诗脑子一懵,才想起来,过海关的时候,审查员给槐诗盖个章,还撸了一把它的狗头,夸奖:SIR,您的狗真不错…… 这狗的通关许可还钉在他的护照上呢! 想到这里,槐诗的腿哆嗦了一下:也就是说……这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要自己负责? 顿时一种地形和植物兼有的名词从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十万次! 自己特么的怎么就顺手把这狗从帝国大学牵到这里来了? 眼看着这狗意犹未尽的又张开了嘴,槐诗顿时脸色骤变,扑上去就把它的狗嘴合上了,捏的死死的,压制在屁股下面。 而就在对面,目睹了这一场‘龙争狗斗’的马尔库斯已经目瞪口呆。 没有见过什么人和狗打的这么激烈,虐待小动物都能虐待的如此气势磅礴。 叹为观止。 几乎想要拍手。 这就是乐园王子么……爱了爱了! “……这是个误会。”槐诗严肃的强调:“这狗不是我的,真的!” “我懂,我懂。”马尔库斯保证:“我会保密的,一定,您要相信我的专业素养。” 而这破狗一打岔,槐诗竟然不知道怎么去询问傅依的状况了。 可眼看着身边这条不知不觉从帝国大学牵到火车上的破狗,他好像就明白了一点什么。 该不会……傅依在魔女之夜里的天赋还能在外面继续使吧?! 一个心灵操控者? 甚至能够不知不觉的影响自己?! 这未免也太BUG了点吧? 一时间,槐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大堆什么编辑器、什么催X系统,什么魔术师等等不和谐词汇克制不住的跳了出来。 “这是什么操作?”他在命运之书里悄悄发问。 “嗯?这不是很正常嘛?”彤姬不解的反问:“毕竟是恰舍尔那孩子最后所完成的杰作,有这么点能力不奇怪吧?” 槐诗麻了。 呆滞许久,难以置信: “……你是说狗还是人?” “人和狗不都是么?”彤姬懒洋洋的回答:“要说的话,狗对她来说才是副产品……这都是拜你所赐才对。” “我?”槐诗瞪大眼睛:“这里面碍着我什么事儿了!” “作为实验品,你可是干翻了魔女之夜迎来黎明的胜出者,没有你的帮助,恰舍尔是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作品的。” 彤姬说:“你还不明白她最后的创作是什么吗?不是贝希摩斯,也不是永生之兽和牧场主的要素转化,而是那个世界本身的循环。 所有的物种的意识聚集,竟然在地狱里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白银之海,一个完整的现境沙盒…… 白银之海有的东西,它都有。 换句话来说,里面行得通的东西,外面照样行得通。 哪怕里面的力量带不出来,可经验、体悟以及感受这样的东西,但凡有过一次,就绝对不可能忘掉了。 你这家伙一路撒欢姑且不论,你是不是把你队友的收获给忘了?” “可是她……她不是没有成为升华者么!” “是啊。” 彤姬认真的反问,“这难道不才是最珍贵的一点吗? 对于白银之海来说,所有的升华者都是有了点成就之后就想要离家出走的逆子,像傅依这样自愿留下的乖孩子简直少之又少! 失去了微不足道的升华机会之后,反而增加了她和白银之海的联系。” “而拥有过那样无尽意识汇聚的经历,有了亲手推动统和意识运转的体验之后,她已经是全世界常人中和白银之海关联最紧密的人之一了! 恰舍尔一手将她培养成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倾注了最后所有的心血和关爱,只望她能够从人生迷茫中有所领悟。 从魔女之夜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履历就便经由决策室,上传了更高一层的权利核心,成为了重点保护目标。 其珍贵性,甚至还在具备完整共鸣体质的柳东黎之上……哪里是升华者这种打手和脚男能比的?” 诚然,她没有去创造的才能,也没有去破坏的资质,这一份能力只有作用于维持时才会展露出它真正的可贵。 隶属于‘缄默者石碑’的原型铭刻者们已经将她纳入关注,开始了漫长的考察和等待。以期有朝一日,她能够成长到足以从先辈们手中接过重任。 成为白银之海的维护者。 群体模因屏蔽、超广域意识干涉、对地狱知识进行封锁,乃至通过白银之海对人类潜意识进行引导…… 奠定常识,保障秩序,维持现境社会的运转,以确保白银之海的稳定。 她有这样的潜质,也具备这样的才能,甚至还具备着难能可贵的实习经验,唯一欠缺的不过是将这一份力量引导出来的教育而已。 槐诗听完,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实在无法理解。 为什么这样的资质如此的珍贵…… “却会有人拿它来给我塞了条狗?” 他双手扯起面前的狗脸,拉扯着它的嘴角,端详着它锋锐的金属尖牙,表情抽搐起来。 耳边再次响起了少女临别之前的笑声。 “我会一直关注你的。” 她说,“不要忘了哦。” 于是,槐诗恍然,低头端详着那一双冰蓝色的邪魅眼瞳,表情抽搐了起来。 这岂止是关注了。 干脆就直接在自己旁边插了个眼啊! 有这么先进的吗? 可他捧着这一条傻狗的狗头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又看不出什么奇妙的地方,也找不出哪里和傅依有联系。 槐诗认真的想了一下,扒开狗嘴,试探性的朝里面问了一句: “喂?在吗?”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上天 “喂?在吗?” 而破狗的回答是:不在,hetui! 事实证明了里面不但没有人,而且还被破狗的熔流喷了一口,差点破了相。 恼怒之下,槐诗干脆把这狗的破嘴给缠了好几圈捆紧了,实在不理解,这玩意儿从都是哪儿学的! 好在这狗除了喜欢啃铁质物品之外,倒是也没给槐诗添麻烦。 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好像打定主意和他绑定了,绝不离开三步之外,哪怕槐诗上厕所,它都要扒拉在隔间上面低头俯瞰。 一双威严的狗眼见证着槐诗丢人的样子。 气的槐诗给他干脆弄了一个铁眼罩,焊死了。 等槐诗从边境特快上下车的时候,整个车厢几乎都要被这玩意儿给吃空了。 槐诗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还是安耐不住内心中的期冀,冲着马尔库斯问:“兄弟,这个……你们邮局能报销么?” 然后,就轮到马尔库斯的表情变得很精彩了。 报销? 这玩意儿也要我们报销的吗! 况且这算是差旅费还是招待费啊? 可看着槐诗充满期望的眼睛,他愕然许久之后,竟然不知道怎么拒绝。表情抽搐了一下,只能艰难点头。 “……我……我尽量。” 或许是这种坐啥啥出事儿的神奇设定吓到了墨丘利机关的高层,在亲身体会过之后,不论如何都不敢再用飞机接送槐诗了。 接下来去往庞贝的航天基地的路,全程就只有一辆油费自理的破吉普。 还是敞篷。 一路上吃了一嘴的灰和土。 等到了基地大门外的时候,人和狗都变得灰扑扑,好像逃荒的难民一样。 而负责开车的马尔库斯竟然松了口气。 身经百战的罗马特工第一次感受到护送任务是如此艰难。 难的竟然不是保护目标,是在目标的旁边保护自己…… 凌晨两点钟,死寂的荒野中,基地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马尔库斯停下车,将槐诗的招待任务移交给了基地的安全主管。 “那么,我的任务就到这里。”马尔库斯说:“接下来您将会接受一些基本的身体测试,接下来明早就可以搭乘最新一班的地月航天飞机,前往密涅瓦空间站,如果您有什么需求的话,我可以为您转达。” “呃……这个需求倒是没有。” 槐诗挠了挠头,仰头看向远处的发射架:“就一个问题。” 他有些不确信的问:“你们这个航天飞机……它安全吗?” 它不是安不安全,它是很特别的那种…… 马尔库斯欲言又止,旁边神情严肃的安全主管回答道:“SIR,凯撒III号航天飞机已经完美执行了四十次以上的运输以及施工任务,从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请您相信我们的专业水平,绝对万无一失!” 好,那四十一次的时候没了就不关我的事儿咯! 我相信你们的水平,你们也要相信我的专业水平啊! 槐诗挠着头,感觉到越来越不对。 等他低头看向身旁那只充满憨厚无害笑容、一脸乖巧的破狗时,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不对,等到了平流层上面,玩意这玩意儿肚子饿了,拆起家来,那可他娘的怎么办啊! 傅依甩过来一只友谊的小狗,直接把槐诗困难难度增加到了噩梦的级别。 可旁边一群人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危害,路过的时候还要含笑摸一把狗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摸着的东西是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只能说伪装的实在太过完美。 神奇的是,严格到血液里每毫升多少毒素的安全检测,竟然也给这玩意儿过了! “先生,您的宠物身体相当健康,看来陪伴您这一趟太空之旅完全没有问题。”医生搓着狗头微笑:“哎呀,真是个小可爱,请问它叫什么名字?” “……” 槐诗面无表情,沉默许久,“你就叫它……怀纸……怀纸素狗吧。” “kashi motoku?”医生听了一阵恍然:“听上去像是个瀛洲名字啊。” “是啊,谁说不是呢?” 槐诗撇着龇牙咧嘴的破狗,冷漠的说:“这大概是一条柴犬。” “呃,柴犬不是这个颜色吧?” “它得了怪病,缺铁,你看都掉色了。” 槐诗伸手,把体积缩小了好几圈,只能到他小腿的破狗拎起来,随意的甩了两下:“体弱多病,说不定上了太空就中暑了,脚崴了,抑郁了,受伤了,到时候还能当个储备粮实现一下自己的狗生价值。” 在医生看不到的角度,贝希摩斯幼年体抬起头来,瞪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向着他呲了呲牙。 臭弟弟你回去等着嗷! 不拆了你家,我跟你姓…… “哈哈哈,你们的关系真好。”医生在旁边充满羡慕的看着:“你一定对它很不错吧?” “是啊,谁说不是呢。” 槐诗抱着狗,微笑着回答:“你看,我超喜欢它的。” 在他怀里,破狗张嘴,猛然咬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合拢拧转,槐诗的微笑抽搐了一下,捏住了它的狗头,将它‘抱’的更紧了。 越发的亲密了起来。 这样快乐的日子,总也过不完。 …… 翌日,清晨。 才睡了三个小时的槐诗爬起来,一层一层的穿好了宇航服,戴上了头盔。哪怕是由罗马最先进的技术反复压缩,宇航服依旧笨重,分量也好像一身铁甲,让人行动起来无比缓慢和艰难。 连狗都有一身。 穿上这一套衣服,槐诗的身手就相当于废了一大半,而且五根粗指头,恐怕握剑都握不稳。 但不穿又没有办法。 出了问题就会死。 他可没有牛逼到去跟宇宙真空讲道理的程度,更不用说恐怖的低温和射线……还没有抵达四阶,完成身体的彻底源质化,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依靠着山鬼的天赋撑的比常人久一些。 但在那之前,体内压力就会像是深海鱼急速上浮一样爆开…… 对于升华者来说,太空依旧是绝境。 否则的话,就不会有月面监狱的存在了。 时至今日,那里依旧是天文会关押重刑犯的地方,由于对世界具有庞大的威胁,不能存留,但因为自身的才能或者其他的价值而不能杀死。 无法投入地狱,也不能存留在现境。 那么,就只能抛到月之暗面,在那个几万年都看不到地球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作为工具重新启用的那一天。 槐诗曾经和艾晴讨论过将军会不会被送到那里。 但鉴于将军在逮捕过程中的配合以及各方面的考量,他只是被投入了海沟监狱,在万丈海渊的重压之下隔离。 而月球之上可不止是只有监狱。 还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实验室和研究基地,用于各种不适宜在现境展开又不能放到边境和地狱中去的关键研究。 现在基本上每一寸地方都已经被五常插满了旗——虽然地方归于全人类共有没错,但你得能上的去才行对吧? 否则的话,月面的土地和一般股民在股市的营利又有什么区别? 都只不过是理论上存在的东西而已。 如今,此刻,就在庞贝城之外,火山之上,架设在火山口的发射架周围传来发射中心的倒计时。 周围的热量在迅速的聚集,令火山口之中凝固的熔岩开始再度融化,迸发炽热的灼光。 早在发射基地设计之初,就将这一座火山纳入了考量——一切都是为了有效利用定律转化地热,为第一阶段节省燃料,令发射的过程更加的便捷。 现在,槐诗坐在后排的椅子上,看着前面驾驶员们的一通操作,移开视线之后,就死死的盯着身旁的破狗。 监督它可千万别觉得飞船上什么东西好吃就冲上去啃两口。 舱壁那么薄,万一啃穿,大家全部玩完。 而就在运送动物而专门准备的椅子上,破狗就好像根本没有理解发生什么一样,正弯下腰,抬起后腿,龙卷风一样的甩动旋转,想要隔着头盔去挠一挠发痒的耳朵根。 只听见一阵啪啪啪的声音回荡在倒计时之中。 当0浮现的一瞬间,槐诗眼前一黑。 感受到数百个自己的重量被施加在躯壳之上,几乎嵌入了椅子之中——伴随着喷射的巨响,恐怖的加速开始了。 无数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发动机震颤的声音,燃料翻滚的细碎声响,隔热瓦渐渐龟裂灼红时的隐约震动,乃至每一块铁片和螺丝所迸发的低沉声音。 汇聚在一处,化为潮水,隔着防护服传入了槐诗的双手之中。 令他的感知眼神,宛如无形的双眸浮现一般,顺着物体的触碰,向外散发。 感受到了空气被点燃时所掀起的滚滚气浪,还有飓风咆哮的声响。 他的意识运行在钢铁之上,向下俯瞰,便感受到大地在迅速的遥远。 那一瞬间,槐诗睁开了眼睛。 隔着繁复的钢铁结构,窥见了扑面而来的青空,乃至背后的宇宙原暗。 昏暗的天地之间,厚重云层之后,压抑的铅色灰黑里,骤然有一点灼红的光芒浮现,将黑暗点燃,放肆的舒展,向上,向前,勾勒出炽热的残痕。 就像是要将这一切尽数点燃那样。 撕裂了一切封锁,攀升高度,运行在这天地之间。 正在向着天外进发…… 以人之身,驾驭着钢铁,闯过了曾经独属于众神的国度,将大地上的一切甩到身后。 他在飞翔! 第八百二十九章 焰火 星辰照耀,但看不见太阳。 这一片世界好像永恒静谧。 大地在震动,无数尘埃无声的扬起,映照着火光,在黑暗里悄无声息的飞舞。 庞大的建筑之上,无数空气泄露所形成的白雾迅速的喷薄而出,飞入真空,也令恐怖的严寒涌入室内。 互通有无。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大头娃娃们奔跑在荒芜的大地上。 那些人影笼罩在笨重的灰色宇航服之中,手握着经过特殊改造过的枪械和武器,对着裂隙之后的守卫扣动扳机。 在低重力的真空里,灵巧的跳跃在大地上,无声的为敌人带来死亡,也无声的迎接自己的死亡。 听见破碎的声音和呐喊。 在体征确定死亡的瞬间,便会有火焰自内而外的将一切吞没,最终就连宇航服都在炼金术之下降解,融入尘埃之中去。 只剩一缕飞灰。 激烈的交火中,月面监狱内部的警报此起彼伏。 安全主管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按下了面前的红色按钮,令A1B1C1三个危险区域落下闸门,强行以不容违抗的指令将里面的犯人和警卫一同封死。 那些囚徒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他们所代表的价值又过于珍贵,不能杀死他们,又不能容许他们从这里离开。 便只能以最彻底的方式进行隔绝。 一旦袭击警报拉响,内部的一切瞬间在喷涌而出的泡沫中冻结为一块,在那之前,所有人都将陷入昏睡,不论是生理还是灵魂,尽数停滞。 而低温睡眠之下他们的身体能够支撑七十二个小时以上。冻结的泡沫将保持胜过钢铁的硬度,和整个监狱的底层衔接在一起。 除非将月面监狱被整个炸翻天,否则谁都别想从里面拿走任何东西。 而唯一能够溶解这种物质的液体保存在现境的伦敦。 在敲下按钮的第一瞬间,搜救队就会开始准备出发——倘若七十二小时内他们无法抵达的话,那么内部的所有囚徒和工作人员都将面临死亡。 可就算是令价值埋葬在永恒冰冷的月面泥土中,也不容许别人将它带走。 不过……现在,喷涌出的泡沫却未曾能够将一切覆盖。 主控室内,安全主管抬起眼睛,只看到B1层席卷的苍白泡沫开始迅速溶解,到最后,只剩下一地白灰。 反而将入口的位置封死,隔绝了一切支援。 而深埋在地下的关押设施内,则有源源不断的入侵者出现在镜头前面,干脆利落的杀死了一切拦路者。 他们对一切防御措施早有准备。 这是蓄谋已久的劫狱。 没有理会两侧更加珍贵的目标,他们迈步向前,轻车熟路,毫无任何犹豫,笔直的走向走廊的边缘。 以最粗暴的方式打破了外层的力场,然后娴熟的以万物溶解剂烧化了眼前的铁门。 令其中被层层束缚的囚徒从黑暗中展露而出。 B1-8771。 头发稀疏的老人被囚禁在精神病人一样的拘束服内,抬起头,咧嘴,向着监视镜头露出嘲弄的笑容。 在开启的嘴唇中,口水从嘴角滴落,可他的牙齿泛起一层冰晶一样的辉光,隐约有符文浮现。 无需袭击者的帮助,他身上的一层层枷锁就轻而易举的脱落。 宛如抖落尘埃。 复返自由。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走出了囚禁自己三十年的牢笼,他惬意的舒展着懒腰,回头,对着入侵者说着什么。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柄漆黑的手枪抬起。 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老人愣了一瞬。 漆黑的面罩之后看不清袭击者的表情,也未曾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冷漠的扣动扳机,打破了生命的碗,令颅中的猩红泼洒而出。 老人呆滞的倒地,至死,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紧接着,袭击者的头领底下枪口,对准他的头颅、心脏等等要害,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打空了子弹为止,确认他残存的呼吸断绝。咒弹在瞬间污染了所有源质,令灵魂破碎腐化。 最终,袭击者换上了新的弹夹,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手下。 一个又一个的抹除了行动的痕迹。 到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在监控镜头的面前,自内而外的焚烧成一捧黑灰。 袭击在这一瞬间结束。 未曾想过从里面夺走犯人,也没有想过如何从其中撤出,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痕迹扫除之后,所存留下的就只剩下惨烈的结果。 在内部守卫出动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 就在槐诗抵达密特拉空间站的同时,月面监狱外层·α区,编号B1-8771的囚徒——大宗师‘普布留斯·奥古斯特’断绝了呼吸。 危害三大封锁,触犯了十六条石釜学会的禁忌,犯下了数百桩罪行,造成了上万人因此而死的祸端炼金术师,在苟延残喘三十年之后,突如其来的迎来死亡。 而在万里高度的空间站上,槐诗趴在窗户前面,低头俯瞰暗面中升起的火光,不由自主的赞叹。 “哇,你们月球人真有情调……过节还会放焰火的啊?” “……” …… …… 三十分钟前。 罗马的地月太空研究基地·密特拉空间站之上,环形的重力模拟区域里,槐诗见到了空间站的站长,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学者。 作为地主,邀请了这位难得的访客共进晚餐。 ——空间站标配的流体食物。 “遵照赫利俄斯工坊的委托,一个小时后,我们将在经过开普勒环形山周围地带的时候将您送往地面的观测站。 之后,您将同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们一同出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吃喝管够就行。” 槐诗吸着袋子里的膏状食物,凝视着舷窗外不断旋转的黑暗太空和月球:“但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以前去赫利俄斯都这么麻烦么?路上还要跑这么远?” “不,为赫利俄斯运送适格者,对于我们而言也是第一次。” 站长回答道:“以往都是赫利俄斯号直接前往现境接收乘客,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并没有接近地月系统,而是通过以往和石釜学会的契约,将运输工作转交给了各大谱系。 具体内情,我也并不清楚,您可以在抵达月面之后询问石釜学会的工作者……据我所知,这一次带队的人,是大宗师·加兰德先生,想必他应该知晓更多。” “你是说加兰德翁?” 槐诗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出乎预料。 大宗师·加兰德,现境最老也是影响力最为庞大的炼金术师,石釜学会的高层,同时也是学界的顶梁柱。 炼金术中转化学当之无愧的巅峰。 米哈伊尔大宗师在他面前也差着好几个辈分。 在米哈伊尔的老师入门之前,加兰德老先生就已经是大宗师了,因其地位崇高,炼金术师们都尊称其为‘加兰德翁’,几乎现有的所有炼金术师都接触和学习这位老人的理论和技术,迄今为止,也未曾有人能够抵达和他相同的高度。 这顿时让槐诗的压力有点大。 竟然劳动如此名宿带队,这一次赫利俄斯的委托难度恐怕不是一般的棘手! 如槐诗这种除了铸造者的力量之外只能靠着灵魂能力偏科的金属学炼金术师,想在人家旁边拎个包恐怕都排不上队。 一时间顿时有些头大。 有这样的大佬在,不好浑水摸鱼搞事情啊……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了沉吟,已经惦记上了赫利俄斯上的回光结晶,如果实在没办法……恐怕就只能像是罗素说的一样,干他娘的一票了! 都是象牙之塔的老师,难道你们这车上的结晶罗素摸得,我淮海路小佩奇就摸不得? 就在他沉思着自己作奸犯科的大计时,却听见旋转重力舱里一阵扰动,不知道多少人从犄角旮旯里冲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 高亢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有人在太空里吹响了沉重的号角一样。 广播里传来了迎合的鼓声。 所有人都在兴奋的咆哮。 槐诗一抬头,人都傻了。 就在他跟前,站长已经脱掉了累赘的外套和裤子,展开双臂,冲上来的工作人员将他围在中间,手中动作不停,为他披挂上了环甲、战裙、鲜红的头盔,披风,权杖和宝剑。 等一群人四散开来的时候,槐诗面前文质彬彬的严肃学者已经变成了一个怒目威严的万夫长! “你们在搞啥!” 槐诗下意识的战略后仰,环顾四周,瞪大眼睛。 ——罗马人要害我! 紧接着,就看到站长开口说道。 “抱歉,失陪片刻。”他举起了手中的宝剑,悍然说道:“罗马需要我!人民需要我!” 旋即,上百名罗马士兵打扮的宇航员狂热的举起手咆哮了起来。 就好像要打仗一样! 不,那兴奋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过节。 监控室里,观测系统前方,导航员扯起嗓子呼喊:“——敌方还有四百公里!!!三百五十公里,全员预备!!!” 于是,瞬间人潮呼啦啦的就冲向了环形重力模拟仓的边缘,就在面向太空的巨大落地窗前面站定了,一字排开! 向着远方亮起的钢铁星辰咆哮。 哪怕真空无法传递声音。 就在密特拉空间站的对面,遥远的黑暗中,另一座庞大的方形空间站缓缓浮现,挂着美洲的旗帜。 迅速放大的画面投影在玻璃上,宛如迅速拉近一样。 就在缓缓开启的装甲板之后,同样是落地大窗,数不清的人影从灯光下浮现。 所有人屏住呼吸,面色涨红。 ‘战争’要开始了! 寂静里,槐诗目瞪口呆,端起了装在塑料包里的西瓜果冻。 吃瓜。 ……这啥? 第八百三十章 降下 此刻,就在月球之上,茫茫太空之中,随着轨道的重合,密特拉号和自由女神号两座空间站在时隔半年之后重新在这荒芜的虚空里相逢。 哪怕最接近的时候距离也有二百公里之上。 当彼此的装甲开启,渐渐靠拢时,所有人的神情便振奋的像是迎来战争那样。 诚然,那是战争没有错了…… 当对面舷窗后的景象投影在槐诗的眼前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数百条魁梧大汉,脸上涂抹着颜料,头发扎起或是剃掉,赤裸着上身,展露出无数凶恶的彩绘和体毛。 手里握着拖把棍或者钢材临时改造成的长矛和战斧,怒目睁圆,在最前方站长的带领下,朝着对面空间站的罗马人怒声咆哮。 来自太空中的电讯号将那浩荡的声音毫无保留的传递了过来。 在最前面的首领甚至手里捏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鸡,当场剁了,以血涂面,向着对方的罗马人高声示威。 紧接着,‘罗马步兵’的百人方阵也开始示威,还以颜色。 齐声呼喊着罗马和凯撒! 然后,高声昂头唱起了军歌。 一时间来自彼此的声音回荡在双方的通讯之中。 相隔二百公里的遥远距离,两座科研观测空间站的工作人员向着久违的航行者们发起问候。 一直到短短三分钟的时间瞬间即逝。 双方从轨道上交错而过。 在最后的时间,双方的站长挥手道别,相约半年之后的再会。 然后刚才威风到二五八万的士兵们就开始忙碌的清理起船舱里的垃圾和掉在地上的东西。 槐诗全程目瞪口呆,咕噜噜的吸着嘴里早已经空了的西瓜果冻。 “让您见笑了,太空里航行的时间里很少见外人,有时候遇到点什么东西,大家就会兴奋过度。” 站长摘下头盔,向槐诗得意的解释:“不过那群美洲佬又输了!那种COSPLAY怎么和我们的真东西比?今年太空勇士杯的冠军,非我们密特拉号莫属!” “绝了,你们还有比赛的么!” “对啊,这还是由埃及巴斯特空间站发起,一年一度的比赛节目,由现境航天理事会来颁奖,简直是每一位宇航员的荣誉!” 你们玩太空角色扮演还要整个奖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槐诗听完只能献上敬佩的掌声。 还是你们会玩。 但不会玩不行…… 在这个大家普遍任期一年挤二十人宿舍上厕所都要排队洗澡水都要循环利用的地方,如果你不会玩,每天对着那一堆仪器和数据,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苦中作乐而已。 没有快乐水,没有隐私空间,甚至还没有毛片,上百人在一个铁盒子里过日子,干不完的工作和弄不完的数据,恐怕再怎么不愿意出门的阿宅恐怕都受不了。 地狱开拓都比这个工作好一些。 起码是能出门的。 在这里出门,一旦没了氧气就是一个死字。 宇宙的虚空太过庞大,哪怕只是地月体系之间的往返,也依旧漫长到足以令人麻木。相比之下,所有人都只是蜷缩在盒子里的蝼蚁。 并没有沉浸在感伤中太久。 就在空间站即将转过月之暗面的上空时,在来自外界的投影中,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月平面尽头的,永恒苍白的大地上,忽然有一道细长的光柱升起,像是锋利的铁针刺破自内而外穿出,刺破了月球的壳,指向现境。 “那是啥?” 槐诗挠头,探看:“放焰火吗?月球上过节?” “那是二级紧急戒备,先生——”站长的神情严肃起来:“可能是监狱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提醒所有人提防越狱者。” “越狱?” 槐诗愣了半天,难以想象。 在这种深埋在月面之下,一旦断绝氧气之后就会窒息而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能够越狱?这可不是什么抢一套防护服就可以跑路的地方。 抛去内部的重重防卫,光是外界的严酷情况就足以令一切越狱者绝望。 足足上千公里的无人区域足以困死一切越狱者。 失温,死;窒息,死;饥饿,死…… 而距离它最近的补给站,在两千一百公里之外。数学家们通过精准的计算保证了每个月的补给,精确到了每一口淀粉和每一颗螺丝钉。 自从月面监狱建造以来,总共有四名五阶升华者在那里服刑,其他的学者、炼金术师更是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创造主和大宗师在其中。 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其中离开。 上述的特例里,甚至没有人等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 “槐诗先生,恐怕您的旅程要受到影响了。” 站长放下了通讯器之后,带来了坏消息:“现在月面上一切起飞都需要管理委员会的批准才能放行,我们的飞行器都具有任务,在没有得到许可之前,恐怕很难送您下去。 我们从开普勒谷口基地确认过,他们所有载具都被必须在两小时内升空,否则就要逗留配合调查——” 他停顿了一下,同情的看过来:“也就是说,如果等委员会批准我们下降和起飞的话,您有可能赶不上石釜学会的船了。” “那我怎么办?” 槐诗人傻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预定的行程卡的死死的,时间还有俩小时,原本应该足够槐诗降下之后通过验证,和石釜学会的人会合之后从容离去才对。 简直是,飞来横祸! 暗面监狱有人越狱,小翅膀一煽,就导致整个月面之上的所有起降都被打乱了。 现在容许开普勒基地的船只升空,恐怕也是因为石釜学会面子够大,而且他们几乎在月球的另一边,短时间内越狱者无法穿越如此漫长的距离而已。 “呃,这个就是问题所在了。” 站长说到这里,神情尴尬了起来:“虽然飞行器无法起降,但我们有给无人机采样用的空降仓……” 他干咳了一声,抱歉的说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其实是可以凑合用一用的。” 这建议其实不是十分靠谱。 倘若槐诗不是声名在外的升华者的话,他恐怕提都不会提。 这就跟把人塞进鱼雷里发射出去没啥区别,都是丢出去之后就回不来了的东西。 装载无人机的空降仓原本就是一次性消耗品,用来探测大型陨石,进行岩石采样和分析的工具。 依旧搭载着陆装置和为了保证无人机完整而准备的缓冲设备,但不会有再让它摆脱月球引力飞回来的燃料。 否则的话,也绕不过月面如今的起飞管控。 而除此之外,密涅瓦空间站唯一一个能够运送人的载具,就只有用来定期运送和接受补给的航天飞机。 鬼知道月球表面的飞行管制要维持多久。 太空航行可不是什么出门踏青,万一那玩意儿被降下去之后得不到起飞许可的话,密涅瓦空间站的运行都会受到影响,惨烈一点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断粮。 因此,对不起船员还是对不起槐诗这个选择题摆在站长面前的时候,就只能对不起来搭顺风车的小老弟了。 而槐诗,在仔细了解了情况之后,也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 “你们这个空降仓……”槐诗捏着下巴,试探性的问:“它安全么?” “空降仓和密涅瓦空间站的逃生舱都是同一个配置,甚至比那个还要宽敞安全一些,毕竟就算是消耗品的无人机可比人体要精贵的多。” “听起来还能凑合用用。” 槐诗顿时松了口气:“别半路炸了就行。” 不就是个黑车么? 又不是没坐过…… 地狱老司机雷蒙德的卡车他都不系安全带,能把自己囫囵着送下去就行。 总比站在这里干等着误车要强。 在得到槐诗同意之后,站长顿时松了口气,心中也越发的愧疚。 十五分钟,外层甲板,空降仓的发射平台上,槐诗看到了准备好的载具,以及所有给自己预备的工具。 包括三层防护冲击措施,足够支撑两日以上的压缩食物,节省一点能够用一周的水,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制氧耗材来使用。 嵌套在空降仓内部的一个小型气垫缓冲装置。 一把经过特殊改造,能够在真空里使用的手枪,一个弹夹的炼金子弹。 紧急联络的电台。 一份人的源质补给,医疗箱,乃至装满了一整套维护工具的维修箱,甚至还有一整套最醒目最显眼的大红色航天服,以供出了什么意外之后,方便搜救队寻找。 还有穿在里面的,最高级安全规格的液层缓冲服装。 连狗都有一套! “呃,没必要这么多吧……”槐诗眼看着自己被裹成了一颗球,目瞪口呆:“这么多东西,我根本带不上啊。” “带不上就丢在原地好了。” “月球上不是不让乱丢垃圾么?” “没关系,后续回收和清理工作所消耗的费用将由我们来支付。”站长干脆利落的说道:“这都是必要的储备。” 眼看着他们严肃仔细的样子,槐诗甚至开始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比自己还紧张? 而站长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问道:“槐诗先生,您可能是第一次进行外太空作业吧? 作为研究人员,我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指点升华者,但倘若是生存经验的话,到还有一点发言的余地。” 他郑重的说:“给您一个忠告:在这里,一切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做十倍的准备才可以。浪费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连浪费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是一旦脱离了工具之后就无法存活的绝境。”他告诉眼前的男人,“任何情况下,都必须要能够保证自己在出现意外后能够活到救援队到来才行。” 就这样,收紧了槐诗身上的绑带,将手枪挂在了外层背包。 随时方便取用的地方。 在空降仓第三次检查完毕之后,站长后退了一步,向着槐诗挥手道别。 “衷心的希望,在您回程时,我们还能够再会。” 他说:“再见了,槐诗阁下。” 伴随着倒计时的计数。 空降仓骤然一震,顺着轨道向外滑行,最终,脱离了空间站,在弹射的加速之下,向着下方永恒苍白的异星大地坠落而去。 没有大气层的摩擦,也没有空气的阻力,感受不到什么剧烈的震颤,也无法体会到什么异常。 只有遥远的重力渐渐的增强,告诉槐诗:他在坠落。 正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一黑,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死亡预感迸发。 因为远方漆黑的宇宙中,亮起了冰冷的辉光。 ——宛如星辰袭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迫降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从密特拉空间站的骤然炸响。 瞬息间,探测屏幕上一片赤红色,随着电波的扩散和反射,原本空空荡荡的屏幕上骤然出现了无数细碎的光点。 “这是什么?” 站长瞪大眼睛:“导弹?” “不,比导弹小很多……材质分析已经出来了,等等,铁、镍和硅……” 观测员斜眼看向右上方的报告,难以置信:“这是陨石?小型陨石群落!” 那一瞬间,整个密特拉陡然剧烈的震颤了一瞬。 太阳能电池板B4列失去信号! 紧接着,循环仓冲击警报! 在那之前,紧急避难的程序就已经启动了,无数人匆忙奔走之中,站长回头,奋力咆哮:“力场!力场发生器呢?” “因为空降弹射的原因,暂时关闭了。”操作员脸色惨白:“还在预热中,站长,五秒钟,只要五秒钟!” 五秒钟,鬼知道五秒钟会发生什么! 而现在至关重要的问题是…… 空降仓怎么办? 在屏幕的显示上,密特拉的服务器已经瞬间计算出陨石群的轨道和规模。和其他陨石没有什么区别,被月球的引力所捕获之后,正在向着月球靠拢,预计将在环绕一周之后,坠入澄海地区。 但问题是,在之前,雷达为什么没有提醒? 一直到五公里之外才有反应,五公里,对于地球上的人认知可能很遥远,但对于太空中的反应时间来说,就已经是近在咫尺,迫在眉睫! 密特拉空间站只不过是处于陨石群轨道的边缘,而向下投出的空降仓。 瞬间,服务器计算完毕。 ——空降仓如今已经阻拦在了陨石群的轨道前方! “槐诗先生!槐诗先生!能够听见么!请回话!”站长扯着通讯器,不断的重复:“紧急情况,请立即启动辅助推流引擎,请立刻进行规避……” 无人回应。 站长回头,看向通讯管理者,管理者摇头:“下降过程之中有电波干扰,没办法进行远程操作。” 剧烈的震荡里,整个环形的空间站像是雨打的荷叶一样,不断的颤动着,无数脱落的太阳能电池板飞翔在漆黑的真空里,悄无声息。 像是从噬身蛇上脱离的鳞片一样。 很快,在学者的控制之下,一层透明的斥力防护就已经笼罩在空间站之上,令虚空中不断的迸发出炫目的光斑和涟漪。 那都是来自铁石的冲击! “我们必须拉升高度,密特拉空间站的目标太大了。”观测员回头报告:“长官,我们必须紧急避险——” 站长沉默了片刻,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在胸前画了一个墨丘利的圣徽。 祈祷槐诗的平安无事。 那一瞬间,十六个引擎喷口同时迸发火光,推举着墨丘利空间站向着轨道更高处开始爬升。 而更多无声飞来的陨石之雨,已经冲入了环月轨道之中。 摄像头的观测中,空降仓剧烈的震颤着。 忽然之间,爆出一团火光! …… …… 天旋地转。 槐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剧烈的震荡。 就像是被人猛然打了一拳。 那样的幻痛从躯壳之内泛起——那不是错觉,而是来自极意的共鸣。当死亡预感浮现的第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是罗马人想要在空降仓上炸死自己。 可当随着共鸣,极意扩散,将整个空降仓都纳入感知之后,他就察觉到源源不断降临的在空降仓上的冲击。 刺耳的警报音里,他眼前一片闪烁的猩红。 眼内出血。 就像是漂浮在黑暗的空中,被无数敌人袭击一样。并不需要用如何庞大的体积去冲撞,那漫长太空之旅中所积蓄的势能足以让细小的陨石破坏一切。 就算是尾指骨节大小的陨石,也会给空降仓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可这特娘的究竟是什么鬼? 槐诗连人带狗都不好了。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怎么忽然之间就出问题了啊? 这一路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难道是密特拉空间站的气运厚重自己克不死,但这个空降仓的出厂日期不太行,八字不够硬? 究竟有多小的几率才会遇到这么狗屎的事情? 要知道,地球之外的宇宙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甚至可以延续到小数点后的数十位上百位的空间里,都是不存在任何物质的。 茫茫宇宙虚空里,一座空降仓和陨石群相遇? 简直是比连中十次体育彩票头奖都要夸张的概率。 这还是在考虑到体育彩票是永远没有人能够中头奖的前提之下!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 万幸的是,在无数电波干扰的杂音中,他听见了来自空间站的模糊声音。 “……请……话……辅助……引擎……” 再顾不上按照说明书操作,槐诗抬手,奋力砸在身旁唯一一个按钮上。 但是却没有任何用。 与此同时,整个空投舱再度一震,槐诗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只看到头顶的舱盖在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刀劈出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在又一颗陨石的冲撞之下,惨遭重创,紧接着整个梭型的空投舱剧烈旋转起来。 操作程序的警报声再度从频道里响起。 就好像战斗机失速了一样,槐诗也不知道这究竟该用什么专业的术语去讲,可在他心沉入谷底的瞬间,就听见彤姬的叹息。 一瞬间,重燃希望。 “彤姬救我啊!!!” “傻仔,这时候喊我有用吗!”彤姬越发无奈:“姐姐我也不会开这玩意儿啊!” “那你叹气个什么劲儿啊!” “我就是在看,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想得起来……”彤姬轻叹。 槐诗都快急死了:“想起来什么?” 彤姬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想起来,奥西里斯的总控智能就揣在你裤兜里啊!” 那一瞬间,槐诗如蒙大赦,疯狂的摸索着被挂在最外面的马鞍包,把里面早已经急不可耐的蝇王抽出来。 “别拉A梦快拉我一把!” “hetui,渣男!” 钢铁之书里,别西卜啐了一口。 用的时候叫人家小亲亲,没用的时候就把人家塞裤兜里,还特么断了WIFI! 可话虽然如此,但这种危急关头,别西卜却没有时间去磨洋工,钢铁之书出现的瞬间就自行解离,无数线缆和插头从书页之间飞出,见缝插针的刺入了整个空降仓的每一个角落里。 不到一个弹指,一切系统尽在掌控之中。 再然后,疯狂的抽取着槐诗的源质和源质补给,强行修补唤醒了引擎系统之后,喷出了炽热的火光。 在无数飞射的陨石中,宛如残花败柳一样被风吹雨打的空降仓骤然一震,引擎启动,庞大的推力凭空迸发。 迅速的推着槐诗,向着大地扑出。 可无数陨石的冲击之下,空降仓的外壳不断的剥落,火花飞迸里,剧烈的旋转。 哪怕逃出了正面轨道,可是在余波的袭击之下,依旧难以把控自己的轨迹。 终究是太晚了。 条件有所局限。 倘若这是一艘航天飞机,别西卜能开着它在陨石群里玩漂移,可一个燃料有限的空降仓,实在没有什么表现技术的余地。 只能勉力维持。 那一瞬间,槐诗从破碎的顶端裂口中,窥见了月球的表面。 幻觉那样,好像看到了涟漪在海中扩散那样。 那一片永恒的银白中浮现出一道道深邃的波浪,紧接着,无数灰白色的月尘腾空而起,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汇聚。 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大手掌,五指展开,好像还带着戒指一样。 遥遥对准了空降仓的所在。 五指在虚空中勾勒,留下了源质的轨迹,那是瞬间展开的炼金矩阵。 瞬息间,无形的引力迸发,拉扯着空降仓,投向它的掌心。 而微微旋转的尾指,则飞出一道道光芒,逆着重力,向着太空飞出,将冲向空降仓的大块陨石一一击碎。 接引着,接引着空降仓,落向掌心之中。 有人出手了! 可当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槐诗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到,一颗斜刺里飞来的陨石砸在了它食指的指尖,令那一根手指顿时歪曲折断。 落入掌中的空降仓竟然漏了出去。 带着俯冲而下的恐怖势能,砸向了亘古寂静的月球表面! 彗星撞大地! 而就在那最后的一瞬,别西卜的书页剧烈反转,令奥西里斯的庞大虚影笼罩在千疮百孔的空降仓之上。 无数个虚幻的引擎喷口对准眼前的大地。 幻觉一般的虹光迸发。 地狱歼灭机装所残存的力量只维持了一瞬。 削去了绝大部分的惯性。 紧接着,空降仓就翻滚着落向了地面,剧烈弹跳着,爆出火光,支离破碎,洒下遍地残骸。 橙黄色的缓冲气垫球从里面翻滚出来,被割裂了,蜂窝状内层裸露出来。 最后,大红色宇航服里的升华者从其中滑出。 趴在异星的大地上。 槐诗艰难的翻了个身,躺在飞舞的月尘之间。 看到了永恒漆黑的太空,还有挂在太阳下面的湛蓝星球。 在空降仓纯氧泄露的警报里,槐诗忍不住想要掀开面罩,抽根烟压压惊。 他还活着。 可是却有人想要他死…… 为什么? 第八百三十二章 友谊的小狗 别慌。 此刻,槐诗躺在月球大地上,仰望着地球,自言自语。 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视线一片昏黑,有可能是内出血。 但是没有关系。 先来做个总结…… 你,槐诗,男,十八岁半,一个闲着没事儿在丹波钓鱼练功的快乐青年,忽然收到邀请,去往赫利俄斯工坊。 就这样,你去了罗马,见了朋友,带着狗上了天,来到空间站。 偏偏遇上了几十年没有一次的越狱,需要迫降。 然后呢,又遇到了几千年都碰不上一次的陨石雨撞击,几乎和空降仓一起砸在地面上,变成废铁包肉泥。 毋庸置疑,这绝对不是巧合。 “是有人想要杀了你。” 彤姬直接一步到位,替他说出了结论:“我觉得,和纯粹的巧合相比,这个可能反而更让人信服一些。” “没有其他的可能了么?”槐诗反问。 “往好处想,说不定是你特别倒霉呢,对吧?”彤姬笑了起来:“可你哪次倒霉的时候不是一不小心踩进了别人的陷阱里去?” 槐诗抬起手,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圆滚滚的面罩。 满心悲愤。 老子在现境,有人要搞自己,去了地狱,有人搞自己,都特么上了天了,怎么还有人他娘的搞自己呢? “图啥?” 槐诗想要扶着下巴思考,可是隔着面罩,却摸不到。 这一次用不着彤姬,他自己就顺利的得出结论。 毋庸置疑,有人不希望自己到达赫利俄斯工坊……有人希望自己路上出一点意外。 如果实在不行,死了也没关系。 倘若槐诗安心待在密特拉空间站,等待月球管理委员会的起降许可,那么未必就会遭遇这些麻烦。 而一旦离开了空间站,就立刻遭遇了死亡的危机。 可为什么他在庞贝升空的时候就没有遇到问题?要杀他的话,那时候反而更加方便吧?在升空的时候稍微出那么一点小毛病,槐诗就会在燃料爆炸中死无葬身之地。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还在现境核心,不便做手脚? 还是说,距离太远,实在鞭长莫及?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杀自己的人,很有可能现在就在月球上。 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阶段。 以及……我狗呢? 槐诗终于想起来,猛然起身,环顾起四周荒芜的地面。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否则友谊的小狗就要埋葬在月球了! 然后,他就看到,一条狗从不远处爬起身,慢悠悠的走向了空降仓的残骸。 自顾自的拱着脑袋,在破碎的框体中翻找起来。 槐诗甚至来不及让它回来。 在远处,空降仓的残骸骤然迸出一缕火花,点燃了急速泄露的氧气,炽热的火光立刻便升腾而起。 随着真空中消散的气浪一同吹向四面八方。 吹得槐诗心里拔凉。 完了。 友谊的小狗死了…… 还没等他双手合十,希望狗没事儿,他就看到烈火一阵舞动,迅速向着两侧排开,宛如王者归来那样。 一只昂首提胸的哈士奇从其中走出,毛发没有丝毫紊乱,精神奕奕。 甚至他娘的甩掉了破碎的头罩。 就在真空里咧嘴哈着气,嫌弃的瞥着面前目瞪口呆的槐诗。 活蹦乱跳,根本就没有一般生物在真空里的痛苦痉挛,甚至还打了个喷嚏,甩着口水,跟没事儿一样。 充其量,只不过是闻不到味道有些不习惯而已。 这是什么超级生物! 槐诗绕着破狗转了三圈,左看右看,抬起手挠不到头。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如一条狗…… 然后那狗装够了逼之后,终于低下头,张嘴把从空降仓残骸里叼出来的东西丢到槐诗的脚边,又抬起头怜悯的瞥了他一眼。 一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的嘲弄神情。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弯腰将那个东西捡起来。 发现是刚刚动荡中被自己甩出去的东西——赫利俄斯工坊所给予的信标铁球。 现在,那个东西竟然自行运转起来。 一阵发烫。 层层嵌套的繁复结构自行展开,有一束光影从其中浮现,勾勒出一个老人的模糊投影。 渐渐清晰,展露出刚毅而肃冷的面孔。 抬起眼瞳,看向他。 “加兰德翁?” 槐诗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直接从他的灵魂中响起。 “还活着么?” 老人颔首,似是松了一口气。 而槐诗回忆起刚刚那一只月尘汇聚而成的白银巨手,顿时恍然:“刚刚出手的是您?” 作为炼金术中精通转化学、源质学和融合学的大宗师,竟然在月球的大地上,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对自己施加援手。 这一份造诣已经到了神乎其技的程度,令人惊叹。 不愧是大宗师。 “不必感谢我,是密特拉空间站的站长联系了我,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兰德翁告诉他:“终究没能派上什么用场,但你能够平安无事就好。” 在短暂的沟通之后,槐诗总算对接上了开普勒基地的频道。 遗憾的是,由于这一波冲击造成的意外,虽然成功降落在了地面上,但距离预定的位置却偏离了两百公里之上。 落在了无人区里! 他要误点了。 “不必担心。”加兰德翁说:“我已经通报了开普勒基地的管理人员,搜救队正在前往你们那边……” “不,用不着搜救队。”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我会在起飞之前抵达开普勒谷口基地,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加兰德先生。” 他说,“不会有任何意外。” 老人似是愣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不要逞强。” 头盔之下,槐诗微笑起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加兰德翁似是明白了什么,颔首。 “那么,在预定的起飞时间到来之前,我会等你的。” 他说:“希望你赶来。” 通讯断绝,光束收缩,回到了迅速合拢的信标之中,被槐诗丢进了口袋里。 好,现在大话放完了。 该考虑考虑如何实现了…… 隔着头盔,别西卜察觉到了他危险的目光,顿时钢铁书页哆嗦了一下:“没有了,没有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你就算是让我给你变,我也什么都变不出来了!” 开玩笑,刚刚召唤奥西里斯的残影就已经快把槐诗所有源质都榨干了。 况且,也没有个实体,就跟拿着飞机设计图就指望飞上天一样,根本不现实。 “瞧你说的,好像我强迫了你什么一样。”槐诗一脸遭人误解之后的无奈,忍不住长叹。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 别西卜的封面上浮现出一个翻白眼的颜文字。 “友情提示,大兄弟,你氧气还剩下三个钟头,要不咱就别造了,乖乖呼叫救援,不比什么都省心么?” “放心,我已经有主意了!” 槐诗低头,环顾着四周,开动了自己的小脑筋。 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恩,东西散了一地的工具箱。 一大堆线缆。 然后,找到了一根铁棍。 从空降仓的残骸中翻找到了三个用来滑行的空降仓轮子,以及一个用途未知但已经完全扭曲了的框架。 以及一块足够大的铁板。 再凑齐了两根焊条和一把焊枪之后。 槐诗回头,看向垃圾堆里活蹦乱跳撒欢的狗,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柔和笑容。 “来,狗哥。” 他将线缆做成的索套藏在身后,柔声呼唤:“有个好东西给你康一康~” …… …… “我们就不该等那个天文会的打手!” 休息室里,裹着毛毯的中年男人愤然说道:“月球上已经不再安全了,我们应该立刻起飞才对!否则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够了,拉结尔。” 沙发上抽雪茄的男人说:“这是加兰德翁的决定,你可以质疑,但必须服从。” 拉结尔的神情僵硬了一下,旋即越发的阴沉:“你们就根本没有遭遇过袭击,当然不需要的安心,你们觉得我是在说梦话,对不对?” “放松点,拉结尔。”抽雪茄的男人叹息:“放心,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拉结尔冷笑了一声,还想要反唇相讥,可到最后终究没有说什么。低声的嘟哝了一句之后,闭上眼睛。 在他腹部的绷带上,已经没有血色再渗出了。 而在他后面,手术室的门上依旧亮着红光。 正在进行紧急手术。 除了槐诗之外……共计有六名炼金术师遭遇了未知的袭击。 幸存者两人。 地震、空气泄露、毒物乃至陨石…… 一切都像是意外一样。 除此之外,其他人到来的路上,或多或少的,都遇到了异常事件。 就好像所有人都被诅咒了一般。 所有人身上都遭遇了意外。 而令人不安的是,炼金术造诣越是高深的人,所遭遇的意外就越是危险。 包括正在其中的…… 大宗师加兰德! 就在休息室之外,单独的隔离间内,恐怖的高温四溢,令其中化为了熔炉。 迅速运转的透析机也无法排除那高热,几乎快要焚烧殆尽,可是骨架却被奇迹所维持着,未曾泯灭。 将一滴一滴的热血过滤之后,重新传输回那一具苍老的躯壳中。 靠椅之上,加兰德眼眸低垂。 像是睡着了一样。 唯有熔岩一样的血液无声流淌。 第八百三十三章 意外 血热症。 炼金术师们如此称呼这样的症状。 大量地狱沉淀和深渊精髓在体内沉淀之后所引发的链式反应,在长年累月和奇迹与灾厄的接触之中,点点滴滴渗入体内的炼金之毒。 过于庞大的奇迹和灾厄凭依其中,一旦进入躁动期,源质就会迅速分裂,干涉躯壳,产生恐怖的高热。 这是来自于熔火的钟爱。 患病的炼金术师反而会以此为荣。 倘若不在此道上前行过深,倘若不能锻造出最纯粹的奇迹和灾厄,是绝对无法有如此深厚的业果。 这并不是无法压制和缓解的症状。 对于加兰德翁而言,更是如此。 唯独时机偏偏不对,在如此尴尬的关节。 既不能换血,也不能以银窖冷却,在月球表面的环境里,如今的加兰德翁只能勉力克制,通过透析将体内的高热以最快的速度发散,然后再注入药剂,以物理的方式将这一份高热冻结冷却。 当半个小时之后,老人从融化的座椅上起身时,身上已经再无任何灼热的气息。 反而散发着一阵阵刺骨的阴寒。 双眸化作了冻结的纯白。 当门被推开时,休息室里的吵成一团的炼金术师们终于冷静了下来。 字面意义上的,在寒冷中安静下来。 寒意逼人。 焦躁的炼金术师里,有人开口说道:“大宗师,我们必须立刻启程了,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加兰德翁撑着手杖,缓步向前,只是淡然的说:“还有人没有到。” “所有人不都在这里了么?” 一个红发的炼金术师起身反驳道:“我们究竟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只为了等一个迟到者?” 拉格纳·瑟瓦尔德森,罗马传世工坊【银之碑】的炼金术师。 这个满面胡须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头字面意义上的红发,鲜红如火,发丝中带着丝丝缕缕游走的猩红。 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的独眼。 在失去左眼之后,他的右眼就变得诡异而吓人,瞳孔毫无规律在眼眶里游走着,阴冷又漠然。 万事万物都在那一只眼瞳的映照之下展露真容。 包括他面前的大宗师·加兰德。 老人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尊沐浴着熔岩的庄严骷髅,头戴着三重王冠,手握着三叉交错的螺旋状权杖,威严而狰狞。 那正是抛去衰弱的表象之后,加兰德真正的姿态,造化自身的奇迹和灾厄之型。 ——真视之眼。 这是北欧谱系所独有的技术,仿效曾经全知的大神奥丁而进行的仪式,在地狱中倒悬七个日夜,向深渊献上自己的一只眼睛和全部的视觉,所得到的异化感知。 这同样是炼金术中的秘仪,可牺牲不会总有回报,能够成功者寥寥无几。 也同样是他胆敢质疑大宗师的资本。 他距离那一道界限并不遥远…… “还没有到出发的时间,拉格纳。”加兰德平静看了他一眼:“将每一个受邀的炼金术师送往赫利俄斯,这是我的职责。” “一个天文会的刽子手?丹波的英雄?哈,他于炼金术又有什么建树!”拉格纳嗤笑:“如果需要没脑子的打手的话,这里难道还不够多么!” “拉格纳,注意你的言辞!” 有嘶哑的声音响起,像是铁片摩擦一样,那么尖锐,刺痛了人的耳膜。 角落的窗前,依着一支长杖的魁梧男人回过头,他不像是这里其他的炼金术师一样的装扮,而是穿着饱经沧桑的皮夹克和牛仔裤,腰间插着一柄猎刀。 双眸中迸射出一阵寒光,不折不扣的杀意涌现。 他一字一顿的警告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那是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同拉格纳结仇的俄联金属学大师,瓦列里·乌加罗夫。 拉格纳咧嘴一笑,正准备反唇相讥,可加兰德翁忽然踏前一步,苍白的眼眸向着他看过来,冰冷的意味令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旋即,便有幸灾乐祸的大笑从人群中响起。 “——他来不了了!” 是拉结尔。 手捧着银镜的炼金术师咧嘴,漠然的嘲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在银镜的窥探之下,上百公里之外的源质波动投影而至,那剧烈的变动令在场所有人都一阵心惊肉跳。 不知道如何惨烈的厮杀才会造就这样的余波。 在旁边,抽雪茄的年轻男人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说话。 可紧接着,他动作一滞,面色骤变,整个人像是抹油了一样从沙发上滑下来,几乎变成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了加兰德翁的身后。 所有人瞬间警觉:“伊兹你在搞什么鬼!” 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加兰德翁的手杖骤然向着地面顿落,低沉的声音里,繁复的炼金秘仪自那一支手杖之上浮现。 一缕灿烂的辉光从手杖之上浮现,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瞳。 那是炼金术中最知名也是最广为人知的成果——点石成金! 瞬息间,璀璨的金色扩散,几乎将整个休息室都笼罩在其中。 可比它更快的,是爆炸的火光。 简直是百年难逢的意外—— 来自水循环系统的一个小小的疏漏导致了渗水现象,低温冻裂了线缆橡胶,在水分的干涉下引发了短路,一重重连锁反应之下,令车辆维护间里出现了明火。 一名正在添加燃料的技工被点燃。 最终,引发了席卷了大半个基地的爆炸! 恐怖的气压和温度瞬间从休息室之外扩散而来,摧垮了墙壁,涌入了房间,哪怕是变化的黄金都没有能够完全拦截住飞驰的破片。 可有了加兰德翁所争取的时机,所有炼金术师都启动了身上保命的边境遗物,重重光华、飞舞的金属或者是冰冷的液体水流漫卷,挡住了首当其冲的高温冲击。 可爆炸的巨响和舱板破碎的哀鸣混杂在了一处,转瞬间,休息室最外层的舱板被撕裂成粉碎,真空无止境的抽取着稀薄的空气,形成暴风,拉扯着所有人随着火光一同飞出室外。 可怕的低温和窒息乃至气压的变化袭来。 好几个炼金术师在地上翻滚,来不及爬起,就趴在了月尘之中,艰难的呕出血液。 “太阳为父,月亮为母,从风孕育,从地养护——” 低沉的吟诵从迅速稀薄的空气中响起,紧接着四大要素的象征涌现,交织。 在这月的表面,太阳的映照之下,狂风的吹拂和月尘的舞动里,炼金术在瞬间完成,自加兰德翁的手中。 无形的护佑自他的脚下扩散,瞬间笼罩了大半个燃烧爆炸的研究基地,为他们带来一缕珍贵的氧气和防护。 降下赐福。 直到现在,还有人未曾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所有人都狼狈不堪,只有反应最为灵敏的伊兹毫发无伤,甚至嘴角还叼着雪茄。 拍了掉落在衣领上的茄灰之后,他才露出后怕的神色。 还有的已经在气压的剧烈变化之下剧烈的咳血了,甚至失去了意识。因为月面作业充满危险,类似的防范和补救制度相当齐全。 很快,在基地研究人员的组织之下,搜救队伍就开始迅速的开始搜寻幸存者。几位失去意识的炼金术师纷纷被送进临时改造的作业车内进行手术。 而剩下的人也都换上了宇航服,除了大宗师之外,全都裹进了厚重的防护里。 饶是如此,依旧不断有意外出现。 拉格纳的宇航服竟然有一个破洞,而瓦列里的宇航服在爆炸中受到冲击,释放出的竟然是纯氧。 倘若不是细心检查过,都完全发现不了。 面如土色的站长一再向众人保证自己已经检查过了,昨天例行的安全检查也是他亲自带队,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脾气暴躁的拉格纳还在怒斥之外,其他人的神情顿时阴沉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诅咒。 灾厄级的诅咒…… 针对在场所有炼金术师的诅咒。 “抱歉,我受不了了,我退出。”有一个年轻一点的炼金术师后退了几步,面如土色的说:“违背契约的代价我会支付的,但我不能忍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说着,他从随身的材料囊中取出了一件边境遗物,虽然心痛,依旧咬牙上交。 但加兰德翁没有收下。 “违约的代价由石釜学会支付,发生这种事情,是石釜学会的责任。”加兰德翁看了他一眼,严肃的说道:“但你的资格要转让出来,没问题么?” 年轻人点头,很快,加兰德颔首,从他手中取过了信物,交给了身后一名弟子。 退出者匆匆离去。 “还有人想要退出的,我不阻拦,条件还是同刚才一样。”加兰德说:“还有人么?起飞时间就要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直到最后,一共有四个人退出,而这四个人的名额则由加兰德翁的弟子代替。 三十人的数额没有减少。 但肉眼可见的气氛低靡。 就伫立在冰冷的月球表面上,凝视着前方残骸里不断冒出又熄灭火光,所有人的脸色阴晴不定。 明明裹着厚重的宇航服,依旧感受到外太空的深邃寒意一点一点的渗入了骨子里。 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呼吸失衡。 可就在这寂静里,频道中,却有断断续续的细碎声音响起。 夹杂着电流,就好像信号不良一样。 渐渐清晰。 于是,破碎的口哨声渐渐的弥合,欢快的曲调在电流声里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像是来自远方的嘲弄一样,令所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谁他妈的在吹口哨!”瓦列里暴怒的咆哮:“就他妈不能把嘴闭上么!” 这种时候,还开公共麦吹口哨,不是没脑子就是没良心。 可公共频道里的口哨声没有任何停止,反而越发的清晰。 越发的欢快。 充满了平安和喜乐,好像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快乐那样。 在口哨的间隙里,甚至还有人愉快的放声歌唱。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多快乐呀,我们坐在雪橇上~~” 死寂里,只有歌声回荡。 所有人面面相觑的环顾着四周,终于察觉到远方地平线上渐渐放大和浮现的踪影。 无数银白色的月尘在冲击之下,飞扬而起,就好像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飘扬在低重力的真空中。 如此的美丽。 在一只巨大的犬型生物的牵扯之下,线缆揉搓成的绳索绷直了,粗糙焊接的雪橇滚滚向前,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是一辆疾驰在月面之上的火车! 满载着沉甸甸的‘礼物’,坐在车头上那一个鲜红色的身影正在愉快的放声高歌。 就这样,穿过了千万年未曾有人踏过的沉寂大地,它漂移,它加速,它甩尾,它还原地转了两圈,它高兴了甚至还要开一截倒车。 “那是……什么?” 拉格纳甚至想要掀开面罩,揉一揉眼睛,干涩的问:“圣诞老人?” 寂静里,无人回应。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见证着这最深沉的噩梦里都未曾见到过的奇景。 就在月球的大地上,一个穿着鲜红色宇航服的人坐在简陋的三轮雪橇,抓着缰绳,在一只巨犬的拉扯之下疾驰,放声高歌。 那只狗甚至还在真空里甩着舌头,一脸兴奋,就好像一点难受都没有而且还爽得不行。当它的口水落在地上,就冻结成晶莹的霜花。 无数闪烁的月尘飞扬而起时,就宛如废土童话里的圣诞老人降临在这里。 冲破大风雪,他坐在雪橇上,奔驰过田野,欢笑又歌唱。 笑声悠长。 直到最后,那一架雪橇在他们面前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这是迟到了吗?” 驾驶者从上面跳下来,拍着脑袋,端详着眼前的依旧在燃烧和爆炸的开普勒基地,还有分成两列的人影。 愣了一下。 好像受宠若惊一样。 “哇,竟然列队欢迎?还准备了篝火晚会?” 槐·圣诞老人·诗好奇的探问:“石釜学会这么热情的吗!” 寂静。 漫长的寂静里,无人回应。 第八百三十四章 来人,喂公子吃饼! 十分钟后,槐诗蹲在燃烧的基地旁边,终于捋清楚发生了什么? “炸了?”他难以置信。 “对。”基地站长神情惨痛:“炸了。” “那你们的餐厅呢?”槐诗着急的追问:“就是那个做月球飞饼很有名的餐厅呢?” “没了。”基地站长的神情越发的悲痛起来:“厨师都死了。” 槐诗怒了。 你们这破旅行团是不是有问题? 开普勒基地还没见到,就没了,那么大一个基地,还有月球十大著名餐厅,就这么给炸了? 来的时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航天飞机和密特拉空间站不都好好的么!怎么一进月球轨道,就立马不一样了? 好好坐一个空降仓都能碰上流星雨。 落地上好不容易赶上时间,结果开普勒基地就没了? 更重要的是,他可怎么跟破狗交代啊! 你让我怎么跟狗解释,对不起,说好的餐厅没了?飞饼没了?你这一趟雪橇白拉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槐诗隔着面罩捂住脸,感受到了惨痛的未来。 雪橇旁边的狗已经等槐诗许诺的飞饼等的不耐烦了,正在拿雪橇的框架磨牙,真空里听不见嘎嘣嘎嘣的声音,只看到火花飞迸。 照亮了堆积在雪橇后面的尸体。 分外惊悚。 这就是‘圣诞老人’带来的礼物。 路上遇到的,袭击者们的尸体。 只可惜,每一张冻结在极寒中的面孔都一模一样,毫无任何区别。 炼金术师们在检查完毕之后,都纷纷陷入了沉默。 全部都是,人造人…… 而且是版本最为常见,制作方式最为普通的那种,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 而在槐诗肩头,无人察觉的乌鸦幻影端详着所有人的模样,渐渐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啊哈,有意思起来啊。” 彤姬轻声笑了起来:“这个诅咒可太有新意啦,原来如此……” “诅咒?”槐诗问。 “对啊,还不明白么傻仔?”彤姬说,“在这里的所有人,确切的说,是前往赫利俄斯工坊的人都被人‘诅咒’了哦。” 槐诗愣了一下,皱起眉,察觉到了不对。 自己作为一台自身的负能量喷气式火箭,按道理来说应该对这些东西十分敏锐的才对,而且一切落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基本上都会被他的神性反弹,甚至他现在身上还多了一截毁灭要素的衍生组织呢——虽然不吉利,但可以说命越发的硬了,什么样的八字能克的到他? 况且,别忘了命运之书这玩意儿啊…… 十倍反弹有没有听说过? 这么做的人只会死的惨不忍睹。 以及,为什么自己毫无察觉? “很简单啊,槐诗,诅咒只是它的表现形式和结果而已——简直是别出心裁,哈哈哈,不,应该说为了达到手段,不择目的,最后反而用高射炮来打蚊子吧?” 彤姬在观察了所有的炼金术师之后,已经明了了这一切。 因为它作用的主体,并不是单独的个体。 而是他们所见到的这一切。 简单来说,是整个月球的表面……一直向上延伸到了轨道层为止! ——有人在暗中,架设了一个范围庞大到足以覆盖整个月球的秘仪! 一切进入其中的人,不,为了避免范围太大引发出更多的征兆,同时为了节省力量,秘仪的主持者缩小了针对的范围。 只是针对了‘所有炼金术师’。 所有持有赫利俄斯工坊的信标的人! 因为秘仪太过庞大,导致其分摊到了每一个部分的力量便越发的稀薄,而隔着厚重的宇航服,每一个炼金术师都没有察觉到缠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细小迹象。 他们都没有发现,‘月球’对自己的恶意! 这才是彤姬感慨,简直是用高射炮打蚊子一样的原因。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如果没有办法让太阳绕着地球转,那么让地球绕着太阳转不也一样么? 并没有让人主动踩进坑里,而是将坑挪到了人的脚下。 有了如此的造诣和能力,几乎就能够影响月球的运转了,而它,却只是将环境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并没有从命运本身着手,而是精妙的操纵了概率,将一切都倒入了不幸的那一方。 就好像将奇迹转化为了灾厄。 一切幸运在发生之前就会转化为等量的不幸,而等量的不幸却会和等量的不幸叠加…… 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而意外则频繁的出现。 这可不是花个几千块从卡池里抽不出五星角色那么轻描淡写的程度。 在这一片没有空气的真空里,充斥着恐怖严寒的月面之上,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便都只有一个死字! 但有这样的能力,还派出那些人造人去袭击炼金术师,未免太画蛇添足了一点,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在,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所有人终于察觉到了这一份恶意。 如此诡异的灾厄,又是什么人缔造的呢? 明悟过来的瞬间,拉格纳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了独眼,冷冷的看向了拉结尔。 头盔之后,拉结尔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你看我干什么……” “因为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拉结尔。”拉格纳向前迈了一步,逼问道:“在来开普勒基地之前,你去哪儿了?” 拉结尔一愣,旋即恼怒:“我、我哪儿也没去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哪儿也没去,哈!我和你同时搭乘埃及的空间站到了月面中央枢纽,可你为什么会比我晚来一天?” 拉格纳步步紧逼,隔着面罩,低头俯瞰着眼前的‘老朋友’:“你,去了哪里?” “我哪儿也没去,堵车了不行么!” 拉结尔瞪大眼睛反驳:“凭什么我去了哪儿就要告诉你!” “哈,你不说我都猜得出去来……就在你到来之前半个小时,暗面监狱忽然出事儿了,你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拉格纳冷笑,独眼迸射出阴冷的光芒。 他的手掌按在腰间,俨然是准备动手了:“不要试图狡辩,拉结尔,暗面监狱的炼金矩阵是我们工坊做的,而你身上残留的灾厄染色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近期一定进入过暗面监狱!” “我……”拉结尔的声音尖锐起来:“这和你又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呢?”拉格纳拔高声音,厉色质问:“这一副遮遮掩掩的态度又在掩饰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的发问:“——普布留斯大宗师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面面相觑。 普布留斯·奥古斯特。 八十年前崛起的大宗师,‘持银杖者’、‘分裂之人’、‘徘徊者’、‘第七造物的发掘者’,伫立于源质学巅峰的存在…… 竟然就这么唐突的死了? 难以置信。 就连拉结尔都僵硬住了。 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 不敢相信他的话。 “死……死了?”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旋即癫狂的惊叫起来:“不关我的事情,和我无关,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陪同我一起而已,拉格纳。”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加兰德翁。 老人平静的解释道:“拉结尔先生作为受命于石釜学会的药剂师,在前方出发之前,曾经陪同我一起去检查了普布留斯的身体状况。 这是秘密任务,他被下达了石化口禁,不能对人谈说。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拉格纳陷入了沉默。 像是无法理解,普布留斯之死为何会将另一位大宗师牵扯在其中。 阴暗一点想…… 或许普布留斯之死,正是加兰德的授意? 再或者,这是石釜学会乐见其成的结果! 联想到普布留斯那众多的独有技术和专利,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可这背后的水深的有点过头。 原本所以为的深潭变成了一片漆黑又暴虐的海洋,他已经不敢再往里面看一眼。 而加兰德,倒也不怀疑拉格纳为何会知道普布留斯的死讯。 毕竟暗面监狱的炼金矩阵底座,就是由他所在的工坊【银之碑】所制作和维护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又在月球……于情于理,他的师兄也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拉格纳,我可以回答你:虽然不清楚这个诅咒的来路,但我可以断定,它和普布留斯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加兰德翁又抛出了一个绝大的秘密:“虽然他的老年痴呆多半是伪装,但早在十五年之前,普布留斯的灵魂就已经开始逐步萎缩,源质衰败……徒留形骸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那么滑稽的死在越狱的过程中。” 就在众人的沉默里,加兰德翁最后说道: “如今他的死讯还处于封锁阶段,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尚不能对外公布,也希望各位也不要扩散。” 拉格纳俯首,再没有说话。 在旁边,好不容易从废墟里挖出了厨房的冰箱,正在喂狗吃真空飞饼的槐诗迷惑的抬头。 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惊天大瓜。 你们在讲啥? …… …… 就这样,在十分钟后,好不容易等鸡吃完了米,火烧断了锁,狗啃完了饼…… 经过了众多的波折之后,就在预定的时间,预定的地点,预定的炼金术师们,终于即将踏上最后的旅程。 前往最终目的地——赫利俄斯工坊! 至于搜救队在清理基地废墟,发现拉格纳的尸体时,已经是六个小时之后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 深渊上的火 月面,开普勒谷口,升降区。 槐诗扯着狗绳,和破狗一起,好奇的望着四周,不知道预订的航班究竟在哪里。 然后就看到加兰德翁身后,一名沉默的弟子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支修长的骨白色号角,竟然直接就在护佑之下掀开了面罩,连口气都不喘,直接咬住吹嘴,鼓起腮帮子死命的吹了起来。 这啥? 宇宙音乐会嘛? 槐诗都看傻了,可紧接着竟然在真空里听见了浩荡的轰鸣回响。 那并非是人耳所能够听见的频率,只有凭借极意的加持才能够感受到宛如鲸歌一样悠远的回声。 在真空里传递。 吹向了远方。 紧接着,月球轨道之上,便有庞大的阴影缓缓降临。在升降场的灯光照耀之下,一个黑点迅速的放大,到最后,浮现出庞大的身躯。 长尾卷动着源质波澜,一阵阵湛蓝的光芒如水波一般浮现,照亮了它的模样。 那招牌式的庞大头部和修长的身躯,乃至足以和战舰相比拟的夸张体积,都令槐诗忍不住想要挠头。 那是一头……抹香鲸? 一头在太空里活蹦乱跳,游动在真空里的抹香鲸…… 不是吧,这么魔幻的吗?! 浑然忘记了自己手里还牵了一个更加魔幻的玩意儿,而且他手里的玩意儿直勾勾的凝视着那一只抹香鲸,已经跃跃欲试的舔起了嘴唇。 是还没恰过的玩意儿…… 好吃吗? “朋友你是第一次见?” 在槐诗的旁边,一个人影凑上来,在频道里槐诗私聊:“那是石釜学会改造的炼金生物,用利维坦的子嗣再创造,最终得到了活的边境遗物……就好像美洲的生化兽一样,不过比那方便的多。 哎呀,你的狗好可爱,我可以摸摸它么?” 破狗回头,冷眼撇着跃跃欲试的男人,呲牙。 “哈哈,真有性格。” 来者不以为意的摆手,主动后退了一步。 槐诗隔着他的面罩,都能看到面罩后依旧在燃烧的雪茄。 除了在游戏里之外,能航天服里点烟的烟鬼,他还是第一次见…… “呃,你好,怎么称呼?”槐诗伸手。 抽雪茄的男人同他握手,用力的晃了两下:“美洲炼金术师,伊兹,伊兹科亚特尔……其实全名比这更长,但你叫我伊兹就好了。” 他看上去和槐诗年龄相仿,带着笑容,看上去倒是没有其他人的疏冷排斥。 具备着其他炼金术师所没有的活力和善意。 “槐诗,象牙之塔的……” 槐诗自我介绍,还没说完,伊兹就了然的点头:“古典音乐教室嘛,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常青藤可是相当出名诶!” “呃,是吗……” “是啊。”伊兹颔首,感慨到:“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侄女那么目中无人的性格,竟然还能交到朋友,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忽然感觉到不太对:“等等,侄女?哪位?” “嗯?丽兹啊,丽兹赫特莫克,她没跟你说过我吗?”伊兹好奇的看过来:“可能是我这个当叔叔每天游手好闲,在家族里比较丢人吧……” 槐诗沉默了很久,向旁边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提防着这哥们一言不合拔出剑来就要砍。 这一波啊,是欺负了小孩儿之后家长找上门了…… 谁特么能想到,这货长这么年轻,竟然是叔叔辈。 “哈哈哈,不必担心,虽然说是家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相近的血源,只是服从于传统而已。” 伊兹狠抽了一大口雪茄,笑容在烟雾的缭绕里越发的愉快。 拍了拍槐诗的后背。 “就当我是观光客好了。”伊兹耸肩:“我一个白板升华者,连圣痕都没有,炼金术也一窍不通,只不过是代替家里的一位长辈,来问候一下他的老朋友而已。要出了什么事情,看在丽兹的面子上记得拉我一把啊。” 槐诗没有说话。 形象的表现出了某种‘微笑又不失礼貌的尴尬’。 至于伊兹的自我介绍和目的,反正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伊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戒备,可却毫不在意,依旧热情如初,凑在槐诗的旁边,如同动画片里的黄毛配角一样开始大声地为新生介绍起‘班上的同学’来。 “独眼的那个,叫做拉格纳,是银之碑的炼金术师,有点心高气傲,脾气比较大……后面那个是俄联的炼金术师,瓦列里,他擅长的是金属学,但比起炼金术师,倒是更像升华者一点,这一点似乎和你很像,不过他好像比拉格纳还不太好打交道,哈哈…… 至于跟在加兰德翁后面的那个的,是药剂师拉结尔;那位依玛老女士是埃及皇家的炼金术师;至于那几个自闭的,都是加兰德翁的学生,他们发了缄言誓约,除了参与秘仪时必要的沟通,根本不会说话……” 一同报菜名一样有的没的,槐诗听的头昏脑涨,压根就一个都没记住。 反正归纳一下中心思想就是大家都不好相处,排斥外地人,瞧不起你文化水平比较低,但是没有关系,你要觉得苦闷无聊想要谈谈心,别忘记找叔叔我就行。 白被占了一通便宜。 等说完之后,他们就已经上‘船’了。 穿过了抹香鲸闸门一样的大嘴,后面的空间竟然出乎预料的宽阔,会议室,休息厅,甚至每个人都有单人的房间,当然,最重要的是全境顶尖的炼金工房…… 每一件都是属于在以前槐诗购物单上躺了几百年,只能逢年过节翻出来看看,根本不敢点购物键的那种。 放在以前,槐诗怎么都要铤而走险干他娘的一票了…… 幸好,时代变了。 现在有了象牙之塔的东西随时可以白嫖之后,槐诗的底气平白多出了许多,甚至还可以提着裤子发出‘就这’的声音。 在为众人准备好房间之后,那些宛如常人一般活灵活现的傀儡就自行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了。 酷似抹香鲸的利维坦之子则在无声的鲸歌里摆动长尾,向着更加深邃黑暗的太空游去。 槐诗牵着狗,站在走廊的落地大窗前,忽然感受到奇幻画风的好处。 无数星光从眼前飞逝而过,他竟然连一点摇晃都感受不到,甚至重力如常。两边还摆着绿植,拐角处甚至还有给客人随时休息的座椅和圆桌。 不同于其他空间站苦逼兮兮捉襟见肘的生活,在这里的物资和服务宽裕到让人流泪。 摇铃就能呼唤二十四小时服务,甚至还有按摩和SPA。 奇幻的一匹。 这就是炼金术么?爱了爱了! 当离开了月球之后,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好了不少,最起码远离了不幸和厄运的纠缠,保证了自身的安全。 只有槐诗依旧小心翼翼,还把宇航服塞在马鞍包里,时刻准备着跑路。 坐个空降仓,空降仓炸了,去了开普勒,基地炸了。 他怕这船也炸了…… 这年头世界越来越离谱,连暗面监狱都有人敢越狱,总要做好提防。 万一呢,是吧! 现在,在窗户前面,槐诗凝视着那些闪烁的星光,渐渐的,看得入迷了。 直到乌鸦的幻影从他肩头浮现。 “在想什么?”彤姬问:“这么入神?” “怎么说呢,总感觉在这么奇幻的世界里还有太空这么科幻的东西很怪啊。” 槐诗捏着下巴,迷惑的感慨:“有一种微妙的串台感,你看,坐在奇幻的领域里恰了科幻的饭……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这不是很正常么?”彤姬淡定的挥了挥小翅膀,一脸基操勿六的样子,“科学原本不就是取代魔法的东西嘛,不奇怪。倒不如说有个这个才正常。 否则你以为现境是什么?” “呃……” 槐诗想了半天,试探性的问:“一个玻璃罩子中的大球?” “那不和地球的定义差不多么?”彤姬说,“说到底,现境不就是物质的聚合,除了能晒晒太阳之外,和地狱也没啥区别。” “不,并不是那个意思。”槐诗摇头解释道:“我在成为升华者之前,一直都相信无限的星辰大海,还有外星人的存在来着……” “嗯?” 彤姬疑惑的看过来:“现在你也可以相信啊,难道你以为那都是骗人的?” “啊?不是吗?” 槐诗目瞪口呆,“不是说太阳本质上是神髓之柱的显现么?那么多星辰都不过是天命的投影……况且,外星不也并没有生物么?”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彤姬想了一下,告诉他:“本质上来说,如今现境的一切,包括地球和太空还有这么多星辰和无限的空间,都不过是一种显现的方式而已。 一种表达的结果。 一种以定律和科学所阐述而成的‘世界’,从几百年前到现在,日复一日的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但这和升华者所认知的‘常识’并不矛盾。” 槐诗摇头:“可这样的世界,地狱又在何处呢,彤姬?” 这样的世界里,真的需要地狱那种对常人而言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哈,这是一个好问题。” 她笑了起来,抬起翅膀依靠着槐诗的脖子,忽然问道:“话说回来,你又是如何看待深度的存在呢,槐诗? 你觉得对于现境而言,地狱的实体又在哪里呢?你如何解释地狱和地狱之间的空间关系?” 槐诗愣住了。 无言以对。 而彤姬继续追问道:“难道你在眼前,这一片充满了寒冷的真空对人而言不也是地狱么?宇航员对地球来说,和升华者是不是很像?深渊生物在人类看来,和外星人有区别吗?” 槐诗沉默许久,本能的摇头:“你在混淆概念,你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他们深度没有任何改变。 槐诗也感受不到深渊沉淀的存在。 这里确实现境没有错。 可彤姬的话却令他陷入沉思。 因为眼前的世界,对人来说,同样是无法生存的‘地狱’。 而且…… “开始明白了吗,槐诗。” 彤姬轻声笑着,似是感慨:“世界一直都是世界,槐诗,只不过被重新定义了而已。 啊,要用现代的术语来说,就应该是‘观测者效应’了吧?” “在远古的时代,人的世界那么单纯,只要圆形的天空和方形的大地就足够让他们满足。大不了加个大象顶在下面,感觉撑不住的话,再放一只巨龟。 天如果要塌了的话,就砍几只乌龟的脚撑起来,如果发了洪水,那么一定是神明的怒火,要造个船飘起来。” 她说,“那时候,神明的存在就是现境的墙壁,他们从柱中衍生而出,顺应天命而存,遵从人类的愿望,诠释世界,隔绝地狱的侵害。 可神的时代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死去。 人的世纪到来了。 和过去不同,魔法消失不见,神明已死,人类重新定义了一切,世界也随之改变。不过,本质未曾有过任何变化。 改变的只是观察这一切的角度而已。 于是有了定律,有了框架,有了三大封锁和科学的存在,也有了这一片往日从未曾有过的无尽太空。 但一切的存在都不会毫无道理。” “诚然,星辰的辉光是天命运转的象征。 可倘若追溯其由来,就必然有源头存在。 就算是黑暗的天外空无一物,所谓的星体只不过毫无生机的物质聚合,可它们依旧有着不容替代的意义。” “——所谓的太空,原本就是无穷尽地狱在现境的显现啊。” 彤姬凝视着无数星辰,告诉他:“亿万星辰的尽头,那些冰冷的辉光所来之处,就是地狱本身。” 所谓的深渊和所谓的太空对人类来说从来没什么差别。 同样都是遥远又神秘的地方,充满了危险和禁忌。 在漆黑的太空里,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那些飘忽的幻影,那都是遥远深度之下来自地狱的投影。 相隔着漫长的深度,它们的力量吸引着物质的汇聚,形成荒芜的形骸,昭示自己的存在。 最终,在名为‘万有引力’的定律力量之下,构成了这一片深度之上的璀璨之海。 “看啊,槐诗,太阳的火光已经消失了。” 在玻璃的倒映中,无数跃动的光芒之间,那个瑰丽的幻影揽着他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述说: “如今的我们,正航行在深渊之上……” 第八百三十六章 太阳系搭车客指南 废了大半天,槐诗终于搞明白了在神明时代之后结束的变化。 当学者们以无数定律所组成的科学代替了魔法,三大封锁改造了全境之后,太空就油然浮现。 作为深渊在现境的象征,无数在深度之下的地狱映射出了群星。 这是这个世界能够圆融自洽的运行所必须的一环。 “当然,在深度之上的现境,能看到的都是一堆荒芜的石头块罢了。一切深度的变化必须藉由现境的规则才能实现。也只有现境才是最便利的地狱入口,你倒是不用担心前面会忽然刷出一个地狱入口。” 彤姬说:“唯一例外的,就只有月球了。” “嗯?”槐诗不解。 “太阳和月亮自古至今都是每一个文明和每一个时代最重要的概念哦,槐诗。”彤姬继续科普:“太阳是神髓之柱的体现,而月亮,其实和现境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它作为一个空白的星体,被当做整个现境的保险栓。 无时不刻的帮助现境分担着来自深渊的压力,一旦深度侵蚀超过临界,那么首先会有一部分压力排放到月球上去…… 就好像洪灾之下的泄洪区一样。同时,在物质之上也是现境的盾牌,抵御了绝大部分由于深渊运行在太空中引发的变化。” 听上去简直不要太惨。 简直是颗工具星。 槐诗听了都可怜:被用来当杂物间和围墙,有事儿没事儿都遭罪,还要收到陨石群隔三差五的轰击…… 只能说行星和行星不能一概而论。 “除此之外,就算像是赫利俄斯这样的神明造物,同时具备现境和地狱双重属性的存在,也不能在太空中进入深度之下的地狱,只能以投影的形式降下力量……” 彤姬感慨:“七十年露面一次,然后再自闭七十年,啧,怎么想脑子都有问题了,所以说孤儿玩家真可怜啊。” “……嗯?” 槐诗似乎从那调侃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掩饰的很好的嘲弄和恶意。可当他回头看过来,她又恢复了乌鸦的样子,无辜的看过来。 算了。 给个面子,当做无事发生。 槐诗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一日匆匆而过。 在槐诗去餐厅吃晚饭的时候,发现诺大的餐厅里只有自己和伊兹两个人。 “其他人呢?” 槐诗坐在椅子上,好奇的问道。 “都去房间里了,所以说炼金术师是不是都太孤僻了一点啊。”伊兹抽着雪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要不要来一根?” “算了,试过一次,被呛得不行……”槐诗低头看了一眼菜单,回头对身旁的炼金傀儡吩咐:“给我来一份拉面就可以了,然后我的狗,要生肉,谢谢。” “不试试鹅肝配鱼子酱么?” 伊兹擦了擦嘴角,浅浅的抿了一口红酒:“这里的鱼子酱很地道,风味独特……啊,忘记你是地狱厨魔了,班门弄斧,你们东夏人是这么说的吧?” “可以了,可以了,你的东夏语已经很标准了。” 槐诗的脑门有点痛,感觉伊兹的形象和某些神剧里的‘东夏通’开始重叠。 “别这么冷淡嘛,槐诗先生,我们还要相伴度过漫长漫长漫长的时光。”伊兹放下雪茄,摊手:“我还蛮想和你交个朋友的。” 不了不了,有你侄女一个朋友压力就已经很大了。 槐诗有点头皮发麻。 说真的,这个见鬼的炼金旅行团里,现在让他最不安的不是加兰德翁,而是眼前的貌似年轻的老鬼。 其他人来到这里各有理由,但他不明白伊兹一个非炼金术师的白板升华者到这里来干什么。 说到底,一个美洲的贵血传承者到现在还是一个白板升华者就离谱。 没有任何圣痕。 像是真的来旅游一样,抽烟喝酒还恰鱼子酱,想和槐诗交个朋友。 但为啥啊。 咱俩也不搭啊。 丹波集团到现在也和美洲没啥业务往来,而且象牙之塔和常青藤联盟的关系更是一言难尽。 他像是其他人一样排斥自己槐诗都能理解。 但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善意却令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图啥。 “这就是旅行的乐趣啊,槐诗先生。” 伊兹咧嘴笑了起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所以要珍惜每一个瞬间,珍惜遇到的每一个伙伴才可以。要我说的话,像您这样保持谨慎的态度并没有什么错,但也会错失很多乐趣哦。” “您这么喜欢旅行的话,改天我介绍一个爱旅游的朋友给您吧。”槐诗诚恳的建议道:“我相信您和他一定会有共同语言。” 恩,只要您别嫌弃他总是穿着一套灰西服,一副过劳死的社畜样子。 伊兹笑眯眯的,没有再说话。 只是端详着槐诗和他的狗吃饭的样子,甚至还为狗增加了一份海鲜套餐。 然后发现,破狗竟然也不领情,连尾巴都不带摇两下,直接张口就连盘子一块吞了,还把地板都啃出两个洞来。 “这难道也是你的作品么,真厉害啊。”伊兹感慨:“可以借来配个种么?” 狗的眼神顿时危险了起来。 伊兹则笑了两声,连忙摆手,竟然正经的向一条狗道歉。 然后又奉上了一整套烤肉拼盘赔礼。 “说真的,我真看不出您有什么去赫利俄斯的必要。”槐诗叹息,不解的问:“要说炼金术师的话,美洲也多得是吧?传奇的工坊,我记得四叶草不就在美洲么?” “不一样的,槐诗。” 伊兹摇头,笑容愉悦:“那可是最古老的炼金工房,几乎能够追溯到史前混沌时代的奇迹造物,传说中的传说,包藏着神明时代的技术,有机会不去,简直是人生的遗憾! 况且,我这不是还负有使命么?” 使命? 代替自己家长辈去找老朋友唠唠嗑? 我信了你的邪! 槐诗摇头,低头吃完了自己的面,礼貌的道别。 伊兹依旧坐在原地,享受着自己的晚餐。 而当电梯门打开之后,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想到里面还有人。 是那个名字叫拉格纳的独眼炼金术师,还有另一个叫做拉结尔的人。 两人似乎在低声争论着什么,不耐烦的拉格纳已经扯住了拉结尔的领子。 电梯口,槐诗低声咳嗽了一声。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冷漠的独眸看过来。 槐诗和狗也都好奇的看了过去。 “晚上好,两位。” 槐诗说:“介意不介意让我用一下电梯?” 漫长的沉默里,拉格纳缓缓的松开手,拍了拍拉结尔的衣领,拉结尔逃一样的从电梯里跑掉了,连谢谢都不多说一声。 拉格纳嘲弄的看了一眼槐诗:“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多管闲事,槐诗……‘先生’。” “习惯如此。” 槐诗耸肩,抬起手按了一下上升的按钮,阻止电梯的合拢。 拉格纳冷哼了一声,笔直的走了出来,要撞开拦路的槐诗,可槐诗依旧微笑着,连身后的狗都快乐的吐出了舌头。 充满期待。 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拉格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神情越发的阴沉,屈辱的侧过身,同槐诗擦肩而过。 在他身后,电梯门缓缓合拢的时候,他忽然回头,阴冷的向电梯里瞥了一眼。真视之眼里亮起了锋锐的光芒,不知酝酿着什么恶意和诅咒。 可紧接着,一切就好像发生了变化。 在槐诗脚边,那一只活泼到过头的狼狗忽然歪头看了过来。 咧嘴。 笑容憨厚。 可在真视之眼的凝视中,那一份滑稽的笑容却在迅速的膨胀、增殖、变形,撕裂了原本的伪装之后,化为了不定型的狰狞轮廓。 一片蠕动的阴暗。 就好像通往深渊的裂隙一样,勾勒出猎食者的震怖倒影。 狰狞到难以言喻的深渊精髓缠绕在它那两双不对称的诡异眼瞳之上,无穷尽的漆黑从其中喷薄而出。 就好像深渊的化身降临于此,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撕裂,贪婪的将一切星光都贪婪的吞入腹中。 惊鸿一瞥的映照令拉格纳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可当他下意识的看向槐诗时,电梯已经快要合拢,看不清他的模样了——在那一瞬间,他只是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来自眼眸的焦热苦楚。 光。 好像有无穷尽的光从合拢的铁门之间喷薄而出,暴虐的扩散,庄严的运行,将一切都覆盖在其中。 将万物,焚烧殆尽!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寂静里迸发。 有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沁出。 一道惨烈的裂痕就从这一颗珍贵无比的眼眸中扩散开来。 死寂里,拉格纳僵硬在原地,好像化为了一座石像一样。 许久,许久,那个男人抬起手指,刺入眼眶,摘下了独眼。 毫无怜惜的将这一颗眼珠捏成粉碎。 五指握紧。 紧接着,隐隐的光芒透出,当五指再度展开的时候,一颗完好无缺的瑰丽眼眸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回到了他的眼眶里。 ‘拉格纳’转身,走向了餐厅。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 当晚,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槐诗做了一个怪梦。 在恍惚中,好像变成了石头,变成了流水,变成了风。 穿梭在荒芜的大地和世界之上。 隐约的窥见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孤独背影。 那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如此憔悴,眼眸空洞,宛如行乞一样的徘徊在世界之上,弯下腰,对遇到的一切活物说话。 对飞鸟,对蛇,对虫子,对花草,对天上的飞龙,水中的精灵,还有阴暗洞穴中的妖魔。 卑微的祈请。 哀求。 在最后的最后,槐诗终于听见了那空洞又麻木的声音。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向了槐诗。 就好像隔着久远的时光,窥见了闯入这一场迷梦的外来者一样。 沙哑的话语,像是雷鸣一样,从槐诗的灵魂中迸发,几乎将他的意识击溃。 他说: “请您,为他哀悼吧——” 第八百三十七章 2111太空漫游 “请您,为他哀悼吧——” 梦好像被那话语给刺痛了。 明明是卑微的恳请,可是却带着不容槐诗忤逆的力量。 那低沉的命令不断的在脑中回荡,重叠,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回音,几乎充斥了槐诗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令他的意志迅速昏沉,领会这一份悲伤,随着对方一起放声悲鸣。 无形的漩涡浮现,拉扯着他,好像让他投入到什么地方去一样…… 不哀,打扰了,告辞! 槐诗本能的甩手一个三连,然后在那一瞬间,听见远方传来的雷鸣。 虚空中有一道锋锐的电光横过,劈在了他的脑门上。 令他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剧烈喘息,汗流浃背。 脸上还残留着隐约的刺痛,浑身发麻,脸上到处是鼻血,嘴角都有泡沫了! 当他回头,看向床边时,便看到依靠在床头‘恨水’,残缺的武器之上,竟然浮现出一缕缕的霜色和焦痕。 那正是梦中雷鸣的缘起。 沉寂的奇迹感应到了周围的异常,本能的运转,击溃了这一份莫名的梦境,令他得以清醒过来。 虽然这方法未免有点粗暴…… 高压电疗可真是够了! “谢谢昂!” 槐诗感谢的拍了拍恨水,揉着有点僵硬落枕的脖子,起身走向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之后,终于稍微捋清了一点状况。 那究竟是幻觉、臆想还是其他呢? 他搞不清楚,但这样的类似的体验已经有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天国谱系对于深渊的超强相性外加命运之书的加持,几乎令他变成了一个灵媒,一不小心就会触发到什么东西。 动不动就见鬼。 但是,槐诗却感觉这一次却和往日不一样。 因为它的结尾,分外的……不同。 在噩梦的最后,就在槐诗惊醒前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声。就好像吃瓜的路人一样,以槐诗的模样端详着那个梦中憔悴的男人,无比嘲弄。 十足没良心的反问。 “凭啥?” 纯路人,有一说一,确实。 槐诗对此深感赞同。 你们这儿是个什么情况啊? 为谁哀悼?谁死了?怎么死的?在哪儿? 莫名其妙的请路人去参加白事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看那样子,连个白包都不打算给! 空口白话就让人去当大孝子,未免太没有诚意了点。 既然对方不厚道在先,那槐诗缺德起来可就没心理压力了。 洗了把脸,刷了牙,给‘恨水’大哥上了源质保护费,顺带给破狗刮了个毛,因为技艺生疏还被它咬了好几口…… 明明是出来上个进修班,但怎么这拖家带口的跟当保姆似的? 还有个更不好伺候的黑心女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人生不易,槐诗叹气。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炼金傀儡发来的通知:再过一个小时,就能抵达赫利俄斯工坊了。 只不过,坏消息却比他想象的要更多。 在槐诗吃完早饭遵照引导,前往休息室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休息室里的古怪氛围,无比凝重。 所有人的面色阴沉,空气里漂浮着一种不妙的意味。 就只有伊兹那个家伙依旧哼着歌儿,抽着自己那一根好像永远抽不完的茄,向着槐诗打招呼。 “怎么了?”槐诗走过去,环顾着四周。 不知究竟是错觉还是什么,感觉人似乎变少了? “还没有到齐?”他问。 “不,如果不算加兰德翁的话,你大概是最后一个了。”消息灵通的伊兹笑眯眯的说道:“发生了不是很妙的事情啊,我还以为你也来不了了。” “嗯?”槐诗瞬间警觉。 “在昨晚,现境时间,大概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利维坦之子上所有的人造人都停止运作了。”伊兹说:“莫名其妙,没有任何的征兆,不论在什么地方,全部宕机。” “等等,宕机指的是?” “表现在外的状况的话,大概是……睡着了?” 伊兹无奈的耸肩:“真搞不明白啊,人造人这种东西源质稀薄到连睡觉都没有的,竟然会做梦,真是跨越世纪的大发现。 不管使用什么秘仪去操控都没有反应,完全陷入了报废状态,拆解过后又没有任何异常。哪怕再重新造一批出来,也依旧会在几秒钟之后失去反应。 原本这就足够让人头疼了,偏偏还不只是如此……”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槐诗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槐诗警惕起来:“这可和我屁关系都没有,我闲着没事儿上船搞你们的人造人干啥?” “不,我只是意外而已,以你的敏锐程度,竟然能够完好无恙,这真是让我松了一大口气。” 这么说的时候,伊兹的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味…… 只是抬起手,从领口下面拉出了一截已经完全失去光彩的宝石吊坠,随意的问道:“那个梦,你应该也梦见了吧?” 槐诗瞪大了眼睛。 听到他的声音,周围的炼金术师们都看了过来,只不过神情都说不上好看。 直到现在,槐诗才终于恍然大悟。 感情这一次的怪梦不是单独的个例,是法拉利五十元抵用券,人人有份! 可既然伊兹这么说的话…… “没错,有些人被留在了那个梦里。”伊兹遗憾的耸肩:“到现在都没有能醒过来,加兰德翁正在尝试,但成功率渺茫。”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这才感受到一阵后怕。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稍微刺激一下就可以惊醒么?”他疑惑的问:“怎么还有人没有醒过来的?” 一言既出,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知究竟是妒恨还是惊愕。 但很快,看到他脸和胳膊上被狗咬出来的伤疤,纷纷恍然,转而变得敬佩起来。 能够被狗咬醒,倒也算是个人才。 “你这狗这么厉害?”伊兹也傻了,难以置信:“要不借来使一下?” 破狗蹲坐在槐诗旁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瘫着舌头,邪魅微笑时,露出三排还泛着铁光的重叠锐齿,宛如剃刀那样,还带着勾,让人遍体生寒。 “……不,我觉得多半不会有用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要试试,我不勉强。” 他的心里已经渐渐明了。 或许,自己并不是恨水放电电醒的。 因为在他醒的时候都已经口吐白沫了,指不定恨水已经电了多长时间。 “你们梦见了什么?”他试探性的问道。 这一点都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隐瞒,所有人梦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一个神情憔悴宛如流浪汉一样的男人,徘徊在荒芜的大地之上,好像急着上坟一样找人去吃他家的流水席……” 无一例外。 甚至人种、发色和身高都没有任何的不同。 金发碧眼,黑衣骑马,腰间的剑鞘空空荡荡,十指遍布伤痕的中年男人,像是掘墓者一样,徘徊。 经过汇总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但凡醒来的人,都是没有回答他的人。 甚至有的人在察觉到这个梦并不是来自自己的瞬间,就使用各种方法强迫自己醒了过来。或是炼金秘仪,或是奇怪的遗物,再或者就是通过自身的圣痕。 像伊兹那样的败家二世祖,甚至还消耗了一枚能够在关键时候阻挡致命诅咒,代替他死亡的替身活石。 只能说不愧是氪金玩家。 最奇特的则是拉结尔。 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双目遍布血丝,可是却精神的不可思议。 就好像惊弓之鸟一样,自从被袭击者吓破胆之后,他压根就没敢睡着! 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躲过了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死亡判定,只能说是狗屎运。 可在伊兹的述说中,槐诗却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梦见槐诗记忆中最后的那个声音。 “现在知道姐姐的好了吧?” 彤姬的幻影出现在了槐诗的肩头,语气十足愉快:“这就是大姐姐的可贵啊,不但要让契约者迷醉,关键时候,也还能让自己家傻仔清醒……” 让我清醒过来只要账单和惨烈的现实就够了,谢谢。 槐诗捂脸叹息。 自己这次绝对是掉坑里了…… 不,早在彤姬要一起出门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这就不可能是什么甜甜蜜蜜的双人旅行…… “哎呀,真是一段险象环生的坎坷的旅程啊,费尽艰辛,历经苦难,在努力和友情的支持之下,大家即将成功的抵达目的地。” 彤姬感慨道:“只是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让人感动。” “够了,彤姬,咱就不要再插旗了好么!” 槐诗怀疑她不把这破船奶炸是绝对不打算停手了。 “怕什么?” 彤姬不解的看过来:“我们这不是已经到了么?” 说着,她抬起翅膀,指向休息室的尽头,那一扇占据了一整个相比的巨窗。 就在一片黑暗的宇宙中,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 利维坦之子颂唱着鲸歌,无声的游曳在这地狱的真空里,迅速穿过了眼前尘埃和陨石汇聚成的行星环。 短短一夜的时间,跨越了以亿公里为单位计算的漫长距离。 然后,所有人都窥见了下方那无数地狱随着深渊潮汐涌动而形成的恐怖现象。 相隔着遥远的深度,那庞大的力量搅动了现境的物质,令汇聚而来的星辰表面形成了永无休止的飓风。 无以计数的融化的金属和稠密的液态氢在其中沸腾,化为混沌的大锅,不断演绎出一层层令人头晕目眩的波纹。 而就在那数之不清的乱流和剧烈的变化之下,有一个庞大到足以将整个现境吞入其中的风暴气旋在疯狂的旋转着。 看上去就像一只从深渊里望向现境的眼瞳。 狰狞而阴冷。 漠然的注视着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访客。 此刻,就在那整个木星最为著名的‘恶魔之眼’的正上方,星辰的同步轨道之上,那个惨烈而畸形的轮廓渐渐清晰。 勉强还能够分辨出曾经辉煌而庄严的姿态。 那是往日神话时代,运行在天穹之上的灼铁神殿。 可现在,庞然大物已经完全被无数锋锐的巨型柱石贯穿,而另一半也塌陷扭曲、歪斜成了再怎么后现代的建筑设计师也无法想象的诡异模样。 丝丝缕缕的猩红从各个疤痕一般的裂口中不断泄露而出,向着四周蔓延。 宛如绞死了婴儿的脐带,在真空中飘荡。 只有无声的悲鸣存留。 回荡在所有目睹者的脑海中。 经久不散。 这便是赫利俄斯的遗骸。 第八百三十八章 好兆头 “那是……什么?” 槐诗呆滞着,轻声呢喃。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怀疑自己并没有从噩梦中醒来。 可当他判定自己完全清醒的瞬间,却更希望自己还在那个噩梦里…… 他沉默了许久,看向彤姬:“赫利俄斯工坊在哪儿?” 彤姬不解,“这不就是吗?” 槐诗干涩的吞了口吐沫:“……那个,千疮百孔,到处插满了奇怪的石头,而且好像已经报废抛锚了的巨型玩意儿?” 这就是在他所搜集到的情报里,搭载着数百名炼金术师,由无数人造人维持运行,繁华到宛如重归神明时代的伟大奇迹? 宛如航行在真空中的小型世界,时刻散发着辉煌的光焰,庄严神圣,宛如日轮一般运转在宇宙之中的威权遗物? 这就是赫利俄斯战车? 槐诗低头,拿出手机,抬起手,对比着手机里原本的图片。 在这一张哈珀探镜三年前观测到的照片里,璀璨金色的城池焕发着瑰丽的光彩,纵然只是惊鸿一瞥,从深渊中观测到的只鳞片抓,依旧庄严神圣的不可思议。 而他眼前,这个几乎已经报废,好像被污染了十万次之后又被砸成粉碎的玩意儿。 你要告诉我这是同一个? “我得说,上一次我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彤姬遗憾的耸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赫利俄斯已经变成这个屌样,姐姐我没有办法啊。” 槐诗下意识的问:“你说的上一次,是多久之前?” 彤姬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微笑着看着他。 槐诗哆嗦了一下,乖乖的收回视线,没敢再问。 给个面子,大家当做无事发生。 他明智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好吧,让我们回到现实。 经过了坎坷又漫长的旅行,他们一行人成功的抵达了目的地,实在是可喜可贺。 好消息是,利维坦之子竟然没有炸! 坏消息是……赫利俄斯炸了。 槐诗的眼泪快要流下来。 …… 在度过最初的惊骇和呆滞之后,很快,所有炼金术师都反应了过来。 难以言喻的恐慌充斥在休息室的每一个角落里。 谁都未曾想到,七十年不见,曾经光辉无比的太阳战车,竟然沦落到如此的程度…… 可以一瞬间,所有问题都有了解答。 为什么这一次要如此麻烦的换乘各种工具经历这么漫长的旅行才能抵达,为什么这一次赫利俄斯没有能够进入地月空间…… 因为它早已经抛锚在木星上层了! 而且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妙的样子…… 变成这副样子,究竟还具备多少功能还要另说,赫利俄斯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袭击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及赫利俄斯上面的炼金术师们是否还有幸存的可能。 乃至最后…… 将他们呼唤到这里来的,真的是‘赫利俄斯工坊’的意志么?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呆滞回头:“加兰德……加兰德翁,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儿!” 就在休息室的大门外,刚刚从工坊实验室赶来的加兰德翁难掩倦色。看到了眼前这一副场景之后,神情也变得僵硬了起来。 复杂又愕然。 旋即,好像便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 那一瞬间,槐诗敏锐的察觉到了,老人表情的微妙变化,不知究竟是震惊还是愤怒,喜悦还是悲伤。 或是数者兼有。 可不论哪种,都令槐诗有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吗……” 加兰德翁沉吟片刻之后,再度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威严的目光横扫,压下了休息室里不安的气氛。 可所有人的神情都警惕了起来。 不知道石釜学会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明白,他们将自己一行人带到这里是做什么。 但不论做什么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大家都是炼金术师,追寻深渊禁忌的狂徒,哪怕再怎么清白,谁的脑子里还没点犯忌讳的禁忌秘仪和技术啊。 哪怕是这里成分最水的槐诗,怀里还揣着一截毁灭要素的衍生组织呢,更不要说他身上曾经创造出永恒地狱黄昏的铸造技术了。 所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被石釜学会玩了仙人跳。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可很快,加兰德翁便伸手,在所有人警戒的目光里,缓慢又缓慢,从自己的材料袋里取出了一枚纯白的棱形结晶。 真言之石。 那是用于最高规格边境审判时,由石釜学会所提供的‘测谎仪’,这世上最纯粹又最薄弱的‘结晶’——从无数语言中提取而出的,却无法承受任何谎言。 只要处于谎言的范围之中,就会崩裂缝隙。 在这里的都是炼金术师,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在这种内部构造极为简单但提炼条件又极为复杂的遗物上做什么手脚。 在任由其他人检验过它的真实性之后,加兰德便开口说道:“我,加兰德·范·赫尔特在此向诸位保证:石釜学会只是遵照契约,接受到了来自赫利俄斯的讯息,代替它将契约的炼金术师运送到此处而已。 换而言之,将各位呼唤到此地的,乃是赫利俄斯本身。”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直勾勾的凝视着真言之石。 纯白的外表上一片无暇。 在角落里,来自埃及的老妇人依玛抬起眼眸,一双眼瞳收缩,像是野兽一样的竖瞳:“既然如此,仅仅是带队的任务而已……何须劳动大宗师呢?” 堂堂石釜学会的顾问,举足轻重的上层领导者,全世界只有十一位的大宗师,何必纡尊降贵来为一群炼金术师带队? “这便是我此行的第二个任务了。” 加兰德翁平静的回答:“根据石釜学会的半年之前的观测,赫利俄斯工坊的星标轨迹出现异常,有极大概率在进行一项禁忌级的炼金秘仪。我作为石釜学会的代表,这一次前来,就是对赫利俄斯工坊予以调查和裁断。 只是没有想到,为时已晚。” 仅仅半年的时间,昔日炼金术的源头之一,曾经太阳神的战车,十大工坊之一的赫利俄斯已经沦落到这种程度。 连带着上面的炼金术师,恐怕也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如今的赫利俄斯,已经变成了堪比深度地狱一样的危险存在。 “哈!” 俄联的金属学大师瓦列里乌加罗夫冷笑:“石釜学会难道在来之前就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我记得全境最大的探镜里有四个是石釜学会负责维护的吧?依旧还带着我们这群无名小卒来这里,是指望我们来做探路的炮灰么?” 沉默里,加兰德翁漠然的看过来:“瓦列里,你们来到这里,是你们同赫利俄斯的契约。你接受了赫利俄斯的遗物和馈赠,就要为它效命,你大可违背契约,付出代价。但你们的契约同石釜学会无关。 别忘了,炼金术的本质——” 倘若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有一条叫做‘有舍才有得’的话,那么炼金术的本质,便是‘有得必有舍’。 在物质恒定的熔炉内,想要升华,那么必然要舍弃渣滓,想要蜕变,就要抛弃旧的形骸。 一切奇迹的代价都是灾厄。 所有变化的后果都是沉淀。 万般升华的最后,都将有东西归于凝固。 在得到赫利俄斯的遗物同时,便注定着同赫利俄斯工坊产生关系。 瓦列里沉默着,没有说话。 “请放心,我并没有强迫诸位为我效力和卖命的想法。” 加兰德翁说,“如今无法履行契约的一方是赫利俄斯,可归结于不可抗的因素,与诸位无关——但由于使命所限,在对赫利俄斯上发生的事情进行初步探明、完成对幸存者的搜救之前,我还不能回返。 诸位中如果有人不愿意前往赫利俄斯,可以在利维坦之子上安心等待,一切待遇不会改变,但要交出自身的信物凭证,接受监管。” 一言既出,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凭什么!” “大宗师您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如果我说不呢?” 有不少炼金术师的眼神都危险了起来。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首先第一个,只有信物凭证才是进入赫利俄斯唯一的方法。” 加兰德翁敲了敲自己的手杖,令利维坦之子发出浩荡的长吟。 很快,所有人就看到了,一具人造人被装入宇航服之中,抛入宇宙的真空,渐渐的向着远方的赫利俄斯而去。 而就在接近赫利俄斯周围数十公里的瞬间,就爆成了一团火光。 瞬间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正如诸位所见,如今的赫利俄斯虽然破损,但依旧维持着防卫秘仪——月冕之炎的运转。” 加兰德翁解释道。 在炼金术中,和太阳所对应乃是月的存在。 赫利俄斯战车作为太阳的象征,自然可以激发日冕的力量,以无匹的热量对敌人进行最彻底的毁灭。 可那样的最高出力,就算是赫利俄斯无数年的源质积蓄,依旧无法长期维持。 更何况,那是破灭的武器,而不是盾牌。 因此便有转化秘仪的存在。通过秘仪,在赫利俄斯周围投映出‘无形之月’的存在,以虚无的月代替实质的日焰,化为月面。 只要赫利俄斯的本体尚存,这样的防卫就可以永无休止。 如今,当赫利俄斯失去响应之后,除非同赫利俄斯工坊签订契约的炼金术师本身,携带着自身的凭证,否则任何闯入其中的物质都将被阴冷的月冕之炎焚烧成虚无。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了然了之前在离开月球时,加兰德翁所提出的条件。 但旋即察觉到了不对。 独眼的拉格纳开口问道:“就算是这样,哪怕我们交出凭证,加兰德翁您的人也无法使用吧?” “具体的探索将由我的七位同赫利俄斯签订了契约的弟子,以及自愿进行协助的炼金术师进行。” 加兰德翁直白的说道:“之所以想要让各位交出凭证,只是为了避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状况而已。” 说到这种程度,已经直白的无以复加。 你们可以不参与协助,但别想着自己悄悄摸摸的跑上去搞事情。 并不掩饰自己的这一份怀疑。 加兰德翁从一开始就将问题摆在明面上,不容许任何人回避。 “……这……”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强笑起来:“加兰德翁未免太过于小看人了吧?” “是啊,或许呢。” 加兰德翁淡然的反驳:“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挑明白才是能够保持长久尊重的唯一方法,不是么? 如今赫利俄斯沦落至此,哪怕我身为大宗师,也对各位并没有什么强制性的指挥权。因此,不必要的意外,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它出现比较好。 况且,这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 “安全?”拉格纳嗤笑了起来:“接受软禁和看管也是安全么?” “只是考虑到,诸位之中有人来意未必单纯而已。” 加兰德翁瞥了他一眼:“就比方说你,拉格纳先生,作为银之碑未来的继承者,你无需赫利俄斯就已经站在了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么你又为何而来呢? 还有伊兹先生,美洲的贵血传承者,连炼金术师都不是,却持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凭证,总不至于真的是来探亲访友的吧? 依玛女士,您作为巴斯特神的主祭,法老王的儿女,就算是为了谋求更高的境界,又为何不去寻访与埃及的无尽宝库呢? 以及……槐诗先生。” 他肃冷的眼瞳,忽然看向了角落里默默吃瓜看戏的槐诗:“作为地位超然的丹波之主,天文会的注册武官,你从来不以炼金术闻名,也从不曾追求过炼金术真髓……甚至自身就具备着完整的铸造者传承。 可如今,又是为何而来?” “啊这……” 槐诗人傻了。 老头儿你神经病啊,我就不可能是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么! 你凭什么小看我对炼金术的热情! 竟然敢污蔑我的人品和人格! 槐诗的神情严肃起来,正准备震声反驳,然后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或许、可能还真的…… 属于那一波目的不纯的人? 第八百三十九章 赫利俄斯的阴霾 稍加思索,冷静分析,仔细考虑。 槐诗忽然发现……加兰德翁说的竟然有些道理? 毕竟他对其他的东西没啥需求,就惦记着他们车库里的那几块回光结晶。 还没上路的时候,就已经盘算着在赫利俄斯干他娘的一票了。 怎么都算不上好人。 一时间,槐诗震怒的神色竟然僵硬了一下,喘了几口气之后,就神奇的变成了羞涩又无辜的笑容: “您这是哪儿的话,大家都知道,我槐诗向来一诺千金,言必行,行必果,是现境不可多得的表率。” 这么不要脸的自吹自擂,加兰德翁好像信了,没有再质疑。 “那么,既然事已至此,我相信各位也不需要什么动听的虚言。” 老人肃然的宣告了条件:“不愿意协助我的人,可以交出凭证,在利维坦之子内等待,等事后不论是投诉也好,宣告四方也罢,我都不会对自己所为有任何辩解。 可倘若无法接受这样的条件,也可以在这里向我提出挑战——”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在他身后,有狰狞的虚影缓缓浮现,无数涌动的源质波动和繁复的秘仪汇聚在那庄严肃冷的轮廓之中,勾勒出圣洁的五官和眼眸。 酷似加兰德翁年轻时的面目里蕴藏着难以言说的神性和光彩,永恒的平静,嘴角似笑非笑,带着神秘的韵味。 好像是一具不存在于此处的雕塑。 当浮现的瞬间,就令所有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充斥着压抑。那毫无疑问,是加兰德的造物,奠定大宗师之名的神迹刻印。 甚至有可能其中蕴藏着威权…… 槐诗感受不到任何死亡预感。 可是却也无法升起任何的敌意和攻击的欲望,内心一片平静,充满祥和,祥和的他有点想吐。 就连负能量引擎都熄火了。 只有大司命正在恢复的神性在剧烈的震颤着,抗衡着那无孔不入的冲击,维持着自身的存在。倘若是其他不具备神性的圣痕,恐怕在瞬间就会在那雕塑的凝视之下崩溃净化吧? 休息室内所有人的神情都在剧烈的变化,可很快,无一例外,都再度冷静了下来。 可谓安详。 哪怕是现在忽然暴毙,尸体上也一定会带着解脱的笑容。 再然后,加兰德翁才缓慢的说道:“愿意协助进行调查的炼金术师,我自然无任欢迎,在这期间,任何炼金术上的疑问都可向我问询。 除了会提供必要的加护之外,我可以允诺:在探索过程中所发现的一切……只要不涉及到关键物品,都归你们自身所有。 就算是回收,我也将代表石釜学会拿出等价的遗物交换。” 槐诗的眼角顿时抽搐起来。 这老头儿竟然开个补习班就让人去给自己下本,直接拿赫利俄斯的钱雇人给自己卖命……这运营套路他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可偏偏,所有人都有所意动…… 难以抗拒。 一位大宗师的指点,以及赫利俄斯工坊之中的宝物。 前者对于一个炼金术师而言是绝对无法抵挡的蜜糖,而后者对于每一个投机者而言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传承神明时代的宝库。 世间炼金术之源…… 不说其中所保存的无数贵重材料、边境遗物乃至世间罕有的神迹刻印,更甚至威权……哪怕只是其中的炼金术师们所遗留下来的物品、笔记乃至作品就是无法衡量的珍宝。 就算是槐诗,也心动了一瞬。 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背靠象牙之塔,有天文会的背景就这点好,身份地位到了之后,该有的绝对不会缺,至于更多的……只要他愿意承担更多的责任,便能够有更庞大的收获。 没必要眼红这些东西。 只是回光结晶的存在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但此刻,其他人的呼吸都瞬间粗重了起来,哪怕是空气中残留的神圣韵味也无法抹除这从心中源源不断萌发的贪婪。 只有老祭祀依玛抬起眼睛,忽然问:“石釜学会这是想要彻底吞并赫利俄斯工坊么?” 加兰德翁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的等待。 “上啊傻仔,还愣着干啥。”彤姬的恶魔低语再次从耳边响起。 偏偏槐诗心里的小天使也蠢蠢欲动,点头赞同:“对啊对啊。” “这不是怕危险么!”槐诗警觉。 “你傻啊,再危险,有你怀里揣着的毁灭要素危险么!”彤姬斜眼看他:“要说危险,我觉得现在你比赫利俄斯要危险的多……” 说的似乎好像,也有些道理吼! “况且你想想,这不也挺好嘛!”彤姬说:“石釜学会都支持你去挖赫利俄斯的坟了,挖出来的东西都是你的,别人可没你这么方便的空间背包啊,你多带几个包,丹波经济可就提前腾飞啦!” 混种的未来就靠你去挖坟了! 加油啊! 越说槐诗越觉得不靠谱,神情渐渐怀疑。 可彤姬白了他一眼:“你想想回光结晶,想想其他上面的技术,你咋就脑子转不过弯来呢!不就是下个本么,怕啥!” 不,我不怕下本……我是怕你好么! 槐诗一阵气冷抖。 就在他和彤姬对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意动,起身签合同了。 有了第一个带头,后面绝大多数人都在加兰德翁的契约遗物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加入了工具脚男大军。 拉格纳、瓦列里等等都在其中。 当然,也有的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签了另一份合同之后,交出了自己的凭证,起身离去了。 等轮到伊兹的时候,那个抽雪茄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加兰德翁手里的契约:“我的话,就算了吧?我可不想搅黄您的好事。” 加兰德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许久,没有说话,竟然默许了他保留自己的凭证,随意活动。 一时间不少人露出愤然的神色,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老祭祀依玛沉默片刻之后,终究是在参与行动的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她的名字刚刚落下之后,就迅速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残痕。 那是血脉之中的神性护佑,来自猫神的神恩让她免于受到契约的钳制,但依旧不能摆脱契约的影响范围。 看的槐诗羡慕的不行。 神N代就是好啊。 连霸王合同都没有拘束力。 要知道,哪怕是如今槐诗大司命的神性,也无法抵抗契约的强制力。 槐诗的名字在写上去的瞬间,只是亮起了一点火光,旋即就迅速熄灭了,充其量只是少了一个偏旁的程度而已。 这也意味着,一旦他触犯了契约之上的禁止条款,那么就会招致反噬。 某种程度上来说,加兰德翁已经把持住了他的命脉。 眼看槐诗竟然如此配合,加兰德翁也错愕了一瞬,而槐诗回到了角落里,笑眯眯的摸着灵魂里的命运之书,没有说话。 他根本就一点都不担心。 再强的反噬,压得住自己的八字,难道还压得住命运之书么? 充其量是一点小麻烦。 再凶再猛,难道厉害的过自己归墟里压着的那玩意儿? 只要我怀里的炸药揣的够多,就没有人能害的到我! 在明悟了这样的道理之后,槐诗的心情越发的愉快。 到最后,签下契约的人竟然占了原本人数的五分之四,看起来赫利俄斯之上的收藏和大宗师指导的价值比槐诗想象的还要夸张。 出乎预料的是,药剂师拉结尔竟然也在探索队的成员名单之内。 汗流浃背,脸色苍白,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察觉到槐诗的视线,他的神情顿时就变得凶狠,阴沉的看过来。 像是被冒犯了一样。 “哇,真可怕,真可怕……” 槐诗感慨着耸肩,收回了视线,看向休息室窗外的黑暗太空。 在木星恶魔之眼正上方,赫利俄斯无声的在风暴之上旋转,千疮百孔的残缺身体映照着远方黯淡的太阳光。 有幻觉一般的悲鸣消失在黑暗里。 …… …… 在大概几个小时之后,现境时间下午三点钟左右,反复徘徊在赫利俄斯周围的利维坦之子终于相隔着遥远的距离,确认了赫利俄斯的破损状况。 “不止是失去这些年修复完善的部分,就连原本的架构也遭到了损害。” 投影之后,加兰德翁抬起手杖,向首批探索队成员介绍上面的状况:“历年以来由炼金术师修建的外层居住区已经崩溃了,左右两翼的生产线也没有能够幸免。 观测区和试验区的受损最为严重,循环区和物质储备区也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赫利俄斯大部分地方都无法维护正常的生态。 最坏的估算,赫利俄斯工坊内部,三十二条源质连接的路径已经报废了十七条以上……”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袭击和灾难才能造成如此的恶果。 赫利俄斯工坊作为往日的太阳战车,它本身就是曾经象征太阳威权的维权遗物。 除了以功能划分的区域之外,其本质也是遵照炼金术基础所奠定,一共分为活动、创造、形成与流出四层界域。 当然根据各种语言的翻译和理解不同,也有神性、物质等等代称……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维持赫利俄斯工坊运转的四大界域,已经有一个彻底报废,两个严重破损,剩下最核心的形成界则根本无法从外部观测。 三柱平衡被打破,三十二条血管一样源质通路则失去了大半……可以想象内部的恶劣状况。 为了确保首批探索的炼金术师人身安全,加兰德翁已经做好了准备,从行动路线再到具体的状况应对,一应俱全。 可槐诗更好奇的是…… 那么多就算在赫利俄斯内部也算的上是顶级机密的情报,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八百四十章 事关良心 “这事儿倒并不怎么出人预料。” 旁边的伊兹好像看出了槐诗的疑惑,笑眯眯的解答:“加兰德翁在成为大宗师之前,也曾经在赫利俄斯上待了七十年的时光呢。” 干,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会读心术的! “我不是会读心术,是你都快要把我很好奇写在脸上了嘛。”伊兹耸肩,愉悦的抽着雪茄。 而槐诗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自拍。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副冷淡平静的面孔才对,自从在艾晴培训班里毕业之后,他的表情控制就从没怎么出过差错了。 信他才有鬼。 但问题是…… 加兰德翁竟然在赫利俄斯上待过七十年?那岂不是足足一个往返周期? 可现在看上去也才五十多岁的样子。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轻声问:“加兰德翁他高寿啊?” “啊,大概……二百一十多岁?”伊兹想了一下之后回答:“毕竟是大宗师,驻颜有术,不奇怪。” 得,又是一个老怪物。 似是听到队伍最后面两个人的谈话,最前面的加兰德翁的视线扫过,很快又再度收回,继续讲述起了探索回首的计划。 第一支探索队伍并不要求深入调查,任务也并不艰难,只是在赫利俄斯工坊的内部入口处建立一个安全的可供后续探索的站点。 干的是拍基地车的活儿。 由大宗师隔空指挥,所有人听命行事。 在确认所有人都了解了计划之后,加兰德翁颔首,示意弟子们将箱子里的东西分发下去。 那是足以套在宇航服手臂上的小包,里面装着一块明晃晃的水晶。 界标。 简单来说,一次性回城卷轴。 只需要短暂读条之后就能够立刻回到利维坦之子的舰桥上,恩,槐诗也不知道那地方叫啥名,但看上去像是舰桥,就这么称呼了。 除此之外每个人还有十人份的注射型银血药剂,以及十人份的源质补给。 单论耗费,现在人还没出门,每个人身上就已经挂了五千万美金以上的补给了,这还不算界标这种私人订制的耗费。 只是槐诗心中难免再度浮现疑惑:界标这种东西,造起来耗时不菲,应用面狭窄,限制又多……最重要的,一旦制造完成就要面对半个月的短暂保质期。 槐诗很好奇,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就准备好这么多人份儿的? 大宗师的境界就这么牛逼么? 因为米哈伊尔大宗师的原因,他曾经深入的去查询过有关大宗师的记录。 全境十一人……普布留斯死了之后,就剩下十个了。 这十个人都是世间公认的炼金术巅峰存在。 但所有炼金术师对大宗师的境界都说不明白。 因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境界。 这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况且,每个炼金术师所擅长的方面和门类都截然不同,很难有一个相同的评判标准。但每以石釜学会抠门的德行,每一个大宗师的名号颁发都是慎之又慎,如果没有真正划时代的技术发现和成果,是绝对不会予以认可的。 这就导致了熬年限和拼熟练度是绝对不可能抵达那样的境界。 能够成为大宗师的炼金术师,都是万中无一,亿万中甚至都无一的恐怖人物。 达到这个境界,一般都不能算是常识中的‘人’了。 而在槐诗所了解到的消息和情报中,加兰德翁在大宗师中也属于最上面的那一层。 二百一十岁的高寿,不知聚敛萃集了多少灾厄和奇迹,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狂风暴雨。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米哈伊尔大宗师掀桌子的时候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穹顶巨人·阿特拉斯一旦进入完成期,砸碎整个地狱都不是问题。 况且,能够在派阀林立、内斗严重的石釜学会中担任高层,就证明他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他,槐诗已经渐渐无法保持往日的敬仰。 而是充满了忌惮和防备。 但加兰德翁并不在乎。 平静的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开始了最后的环节。 为每一个参与者解答疑惑。 每人一个问题。 在工坊的大门之外,抽雪茄的伊兹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满不在乎的哼着歌,回头忽然问道:“想好问什么了么?” “没什么需要问的。” 槐诗摇头。 确实,在神秘而复杂的炼金术领域里他可能只是刚刚取得了一丁点的成就,但这不妨碍他身边大腿众多啊。 就算彤姬经常不靠谱,喜欢玩消失。 但远一点的也有铁晶座上的米哈伊尔大宗师可以请益,近一点的也有象牙之塔的炼金工坊里无数炼金术师可以手把手的教。 再不济,深渊里也还跟铸日者有那么一点香火情分呢。 槐诗不怕学不会,怕的是东西太多,学不完。 暂时几年之内,还不打算将自己在炼金术上的心力放到金属学之外的门类中去。 因此,这个报酬对他而言,反而有些鸡肋。 不过,炼金术上的没什么想知道的,其他的地方……他倒是有一大堆问题想问。 这就要看加兰德翁愿不愿意解答他的困惑了。 当拉结尔匆匆推门而出的时候,伊兹就起身,摆手进门去了。 没过几分钟,就悠闲的出来。 像是喝了一杯茶那样,轻松又愉快。 向着槐诗招手。 到你了。 等槐诗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到工坊炉火前的老人。 “加兰德翁。” 槐诗颔首抚胸行礼。 “我想客套的话我们之间可以省略了。” 加兰德翁回过头来,看着他,那一双苍老的眼瞳和炉火相较,竟然一时间让人分不出究竟哪个更亮一些。 “我很好奇你的问题,槐诗。”老人说,“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点——我不希望这一趟探索出什么意外,尤其是,因为你。” “我看上去就这么不靠谱么?”槐诗笑了起来。 “丹波的英雄,又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角色呢?”加兰德翁淡然说道:“我听闻,米哈伊尔甚至将你用做‘炉芯之火’,以你为基点再次进行‘事象熔炼’,同为大宗师,我怎么可能小觑他的眼光?” 他说:“对于任何大宗师而言,你都是难得的‘催化剂’,你的命运、你的作风、你的取向,都会令一切矛盾以最彻底的方式激发。我不得不早做防备。” 槐诗听完,愕然许久,忍不住耸肩:“我得说这都是巧合。” “命运从没有巧合,槐诗,从来没有。” 加兰德翁低头,凝视着手杖前端天使面孔的金属雕像,忽然说:“让我听听你的问题吧——此世仅存的‘铸造者’,又会有什么问题求教与我呢?” “实际上,我并没有炼金术的疑惑请求您的解答。” 槐诗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我不太喜欢这种将我当做易燃物品的态度和决策,虽然看起来很有道理……可实际上,我从来没想要去成为什么人的绊脚石。” 他告诉面前的老人:“通常都是那些人自找麻烦。”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加兰德大宗师,我的目的很简单——” 槐诗抬起眼睛,直白的问:“赫利俄斯的回光结晶在哪里?” 槐诗并不在乎加兰德翁是不是要吞并赫利俄斯,他究竟要做什么,也不想牵涉进不属于自己的麻烦中。 因此,懒得和加兰德翁再打什么哑谜。 他来的目的就这么简单。 反正回光结晶又不是只有你们这么一个地方有,大不了赫利俄斯炸了他去其他地方找。 再不济,他干脆去薅天文会的羊毛。 况且,去伦敦不行,他还可以去东夏啊,他只是不想在往日满愿结晶的人情还完之前,再欠新的人情而已。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通罗马通燕京、不通燕京还有开罗、约克郡、圣彼得堡呢。 干嘛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难道没有你加屠夫,难道我还能吃带毛的肉了不成? 沉默。 漫长的沉默。 老人微微挑起眉毛,向着槐诗看过来。 那样的眼神似是惊奇,又像是自嘲和无奈,意味深长……唯独没有迷茫和不解。 就好像预见了什么一样。 他当然知道赫利俄斯的回光结晶保存在什么地方,甚至了如指掌,正是如此,才感受到分外的讽刺和感慨。 “原来如此……看来罗素所选定的继承人就是你么?” 他了然的颔首,向着炉火抬起手掌,弹指。 于是,火光跳跃。 瑰丽的闪光从其中浮现,交织,蜕变,很快,自变化的火光之中褪去了温度,完成了最后的工序。 转瞬间的无数变化,哪怕是槐诗的炼金之火都难以比拟。 最终,一把钥匙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你在舍近求远。” 加兰德翁说,“倘若你在月球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甚至可以动用石釜学会的库存,换取你打道回府。当然,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待到探索活动结束,回到现境我也可以兑现承诺。 但我猜,你更喜欢自己动手拿。” “这是什么?” 槐诗接过钥匙,察觉到其中繁复的炼金矩阵,无数细微的源质流淌在其中,勾勒出了复杂到令人目眩神迷的结构。 但那结构没有任何的用处,只是复杂而已,也难以让人复制。 只是作为什么东西的验证而存在。 “这是我在赫利俄斯的权限凭证。” 加兰德翁说:“虽然离开这么久,但规矩恐怕没那么快容易变。据我所知,回光结晶这样的宝物,应该被放在核心区的保存库:‘赫菲斯托斯之间’。”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浮现出一张复杂的地图,指向赫利俄斯的最深处。 破碎迷宫最核心的所在。 “不过,现在赫利俄斯核心已经失控,所有警戒措施和防御矩阵都会被激活,想要进去可不太容易。” 他说,“作为曾经领受赫利俄斯恩惠的人,我不能再帮你更多,你想要得到什么,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麻烦点也不碍事。” 槐诗掂量了一下钥匙,丢进了口袋里。 只是在转身离去之前,槐诗却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作为领受过赫利俄斯恩惠的人,恐怕更不应该怂恿别人去趁火打劫吧?” 加兰德翁没有回答。 面色如常,只是挥了挥手。 示意他该走了。 …… 就这样,几个小时后,现境时间下午六点一十分。 首批探索队员站在出口的前方,反复确认和检查着所有装备,戴上了头盔,整装待发。前往木星轨道之上的破碎战车。 只有槐诗还蹲在地上,端详着眼前友谊的小狗,挠头。 ——带上这玩意儿真的没问题吗? 第八百四十一章 领悟 经过月面的那一场遭遇,槐诗已经深切的有所体会,在太空里,自己的适应性……未必就比一条狗强。 况且还是贝希摩斯的幼体,能在真空里甩着舌头拉雪橇的超级战斗狗。 必然能有所臂助。 按加兰德翁的资料来说,如果这狗一直待在槐诗的包里,应该可以被当做槐诗的附属品通过验证。 理论上是没问题,但凡是总有意外。 万一出点事情,友谊的小狗死了怎么办? 那可是足以比拟太阳表面高温的热辐射,照一下别说是狗,说不定连人都一起没了。 而马鞍包里,破狗的眼神也越发的鄙夷,探头出来,斜眼看着他。 搞啥呢,快出发! 车都要开了,就等你一个人了。 行吧,狗都不怕,我怕个啥。 既然你想试试……那试试就试试。 槐诗摇头,扛起马鞍包来,转身走向了身后启程的队列。 其他的炼金术师们早已经等的不耐烦,就只有伊兹还不紧不慢的低头玩着手机,看着预先缓存好的沙雕视频笑的乐不可支。 和他对比起来,旁边好像快要尿在宇航服里的拉结尔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同其他人不同,拉结尔是作为医师而随行,所有人都并没有对他的表现有什么期待,同时,发自内心的希望没有他派上用场的时候。 就这样,气压调整完毕,随着利维坦之子腹部的舱门缓缓打开,他们缓缓沉入了脚下无尽的黑暗太空中。 像是坠入深渊一样。 无穷尽的风暴在脚下色彩驳杂的星体之上涌动,硕大的恶魔之眼的上方,赫利俄斯的残骸倒映着亿万公里之外的阳光,依旧难掩颓败和诡异的气息。 原本槐诗以为石釜学会还有什么更加玄妙奇幻一点的工具,却没有想到,配备给他们的交通工具完全就是个水下摩托的升级版。 一艘黄铜色的椭圆形喷气机,如同火箭那样,拖曳着折叠状态的前线探索基地。 同时,也挂着他们十个人的安全绳。 在气流的推动之下,看似缓慢,实则迅捷的向着下方迅速移动。 已经能够隐约的感受到木星的重力了。 也越发的能够感受到赫利俄斯的凄惨。 千疮百孔的船身之上遍布疤痕,喷涌着无数形似血液的色彩,那些一道道猩红舞动在真空里,像是饥渴的手掌,试图攥紧一切接近的活物。 宛如火山中喷出的熔岩。 那是在大型秘仪失控时,奇迹逆转所形成的活化灾厄。 就像是核反应堆泄露之后的辐射一样,如今失控的赫利俄斯在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深度地狱中才会出现的现象。 难以想象内部的状况究竟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虽然理论上来说,探索队还兼任着救援的职责,但里面真的还有幸存者这种东西么? 无数太空恐怖片里都说明了一点。 ——别指望莫名其妙飘过来的废船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现在,槐诗终于有了深切的体悟。 同时发现……这废船,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远远的观望好像只是拇指大小,可越是接近,那放大的速度就越快,到最后,已经占据了槐诗的整个视界。 但彼此之间的距离依旧无比夸张。 向下半个小时了,依旧距离登船遥遥无期。 死寂之中,没有人说话,哪怕他们并没有被月冕之炎烧死,顺利的接近了赫利俄斯周边,依旧没有任何庆幸的想法。 公共频道里,只有压抑着的粗重喘息。 赫利俄斯扭曲的形骸在迅速靠拢,越是接近,就越是能够体会到它所曾经经历的蹂躏和苦痛。 那些往日庄严又辉煌的神圣装饰,已经尽数黯淡无光,分崩离析,巨大的裂口之中依旧在不断的向外喷出冻结的液体和空气。 像是尸体依旧在流血。 每向下一段距离,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就会放出几个在真空中徘徊的立方体,任由它们飞向下面去。 这些被赋予奇迹的活化遗物将采集数据,并反馈到他们的眼前以及利维坦之子中去。 下降迅速的观测眼比他们更先一步的抵达。 传播回来的景象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以想象的庞大,宛如山峦一般的大门,鳞片一般重叠的装甲,乃至刺入裂隙之中的巨大石柱。 看起来如同黑曜石一样的巨型柱体上,竟然在微微的拨动着,浮现出紫青色的血管脉络。 还有更多的观测眼在源源不断的传来消息。 尝试着深入,但已经再无深入的可能。 就在他们的正下方,那一扇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门已经失去了响应,被一层蠕动的石质所覆盖。 无数像是海蛇一样的分支在上面游曳着。 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人畜无害的东西。 “似乎是深度沉淀里孕育出的某种寄生质……不要靠近。” 来自利维坦之子的分析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基础之门看来已经无法通行的,采用第二方案,从‘王国之门’进入。” 很快,笔直降落的喷气机调整了自身的角度,向着绵延数百里的赫利俄斯末端进发。 赫利俄斯工坊一共有十一个入口,除了主要入口从来不曾开启之外,其他的十个入口用来进行物资和人员的流通。 分别以炼金术中的十大源质命名。 最接近的基础之门已经遭受污染,贸然靠近无异于深入虎穴,并不适合作为前线补给基地的安置点。 只能改为计划中备选的王国之门。 王国,代表着四大元素之环,象征着人与物质的存在,同时也是十大源质之环的尽头。 当亲眼见证这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循环实体的时,槐诗心中却油然浮现了一阵恍然。 好像缺失的拼图补上了一片,一直以来心中无数关于金属学中理解忽然再次碰撞在一起,组合成自己都未曾想象到的样子。 再一次的,对炼金术有了新的理解和领悟。 “原来如此……” 一时间,槐诗竟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难以抑制兴奋,瞪大眼睛凝视着下方的赫利俄斯,期望从满目疮痍的表层分辨出曾经完好的痕迹,寻觅到更多的灵感和认知。 越是专注的凝视,内心中的领悟便越是清晰,接连不断的浮现…… 直到惨烈的尖叫声从公共频道中响起。 刺耳的声音和近在咫尺的死亡预感令他瞬间转醒,才倾听到公共频道中一遍遍重复的警告。 在电流声和刺耳的杂音,有人奋尽全力的呼喊: “——不要看!” 可是已经晚了。 在被唤醒之前,已经有人看的入迷。 在最外侧,那个人瞪大眼睛,沉浸在这难以言喻的庞大领悟之中,拉扯着安全绳已经达到极限,依旧下意识的向着下方的船身扑出,双手在虚空中不断的摸索。 沉浸在不断增加的理解和学识之中。 直到凄厉的惨叫从喉咙中迸发。 太多了。 太多的领悟和太多的知识从他的眼睛里钻入了脑中,充盈着奇迹和重量的人知在他的眼中焕发热量,源源不断的灌入了他的颅骨中,占据他的灵魂,主宰一切。 无穷尽的知识仿佛带来了无穷尽的力量。 “我领悟了!”在惨痛的尖叫中,那一张面孔竟然浮现出癫狂的笑容:“原来如此,我领悟了!!!” 恍惚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 有宛如胶质一般粘稠的物质从赫利俄斯延伸而至,那是溃散在赫利俄斯之中的智慧和学识,此刻,却在失控熔炉的糅合之下,变成了难以言喻的诅咒。 像是海草一般,向着四周招展眼神。 现在,那些丝丝缕缕的记忆,早已经没入了那个人的头颅。 深入灵魂。 赋予了他理解,赋予了他真髓,赋予了他毫无保留的领悟! 那近乎灾难一般的恐怖领悟催发着他的灵魂自行运转,在这源质干涸的太空之中,以他的宇航服作为熔炉,自发性将自己的躯壳和源质转化。 以灵魂为火,真知为薪,无法挽回的炼金开始了…… 恐怖的火光从那个人的口鼻之中喷涌而出,随着剧烈的苦痛带来的嘶鸣,瞬间自内而外的将喉咙化为焦炭,紧接着是牙齿与骨骼,乃至外层的肌理…… 繁复的秘仪从他的躯壳中浮现,以人身对应宇宙和九大行星的理论,开始了诡异的再创造! 谁都不知道他究竟领悟了什么,也谁都不知道他究竟能够将自己创造成什么鬼东西。 可无一例外,能够感受到其中充满癫狂的源质波动。 乃至……如芒在背的死亡危机。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瞬间收缩安全绳,环绕着喷气式运输机真空中荡出了一个弧度,笔直的扑向了那个被火光所吞噬的人影。 恨水自囊中剧烈的震颤着,已经被槐诗所握紧。 劈在了喷气机的外壳之上,真空之中没有巨响,唯有火花迸射。 沉重的力量顺着钢铁的外壳蔓延,回荡,瞬间汇聚在了另一侧,击碎了安全绳的挂钩,令那个燃烧的人影从疾驰的喷气机上脱离。 瞬间,甩在了身后。 在惊魂未定的凝视中,那个人影渐渐扭曲,收缩,异化,无数尖锐的晶体刺破了他的宇航服,向外扩散。 突破了物质的局限,竟然瞬间扩散了数千米,膨胀到不可思议的体积。 像是绽放的花朵,泛着瑰丽的虹光。 很快,在真空里冻结,破碎,化为飞灰,消失无踪。 槐诗警戒的握着恨水,环顾四周,许久,确认没有异状之后,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他们七个人还没有登上赫利俄斯,竟然就已经减员一人…… 也就是说,现在还有……等等! 槐诗僵硬了一瞬,感受到一阵刺骨的恶寒。 心中反复的清点。 可不论怎么计数,他都难以置信。 ——为什么现在队伍里,还有七个人? 第八百四十二章 流吧我的眼泪 忽然之间,画风就变了。 说好的奇幻背景变成科幻就算了,现在竟然变成鬼故事? 是不是过分了点? 惊悚像是冰水一样,渐渐渗入骨髓,可槐诗的脑子却开始胡思乱想,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尽管他慌的一匹。 尤其是他往回翻命运之书,发现出发的时候有十个人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七个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七个减去了一个还是七个? 难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僵硬在原地。当他低下头,观察宇航服手臂部分的显示屏时,再度感受到了不逊色于刚才的冲击。 ——【深度0】 他们依旧存留在现境之中,未曾被地狱所吞食。可一切,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面目全非。 “怎么了,槐诗?” 伊兹察觉到他的异状,似是困惑,在公共频道中问:“你没事儿吧?” “……不,我还好,只是喘口气。” 槐诗平静的回答,扶着喷气机,隔着宇航服的手套,共鸣,以扣指的回音数着安全绳的数量: “1、3、3、2、4……5、5、7。” 是七个人,没有错! “你再数一遍试试。”彤姬的声音响起,似笑非笑。 “0、1、2、10、11……21。” 槐诗心中顿时越发悚然,果然还是21个人! 等等…… 他心中的默数停顿了一下,反复对比着命运之书上的记录,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为什么自己每次数的结果都不一样?! “因为现实早已经被改变了啊,槐诗。”彤姬在他的耳边感慨:“确切的说,是在赫利俄斯的秘仪辐射之下异化了哦。 变成了你所无法理解的样子……” 死寂里,槐诗汗流浃背。 明明眼前一切如此的正常,明明他们依旧在缓缓的靠近赫利俄斯,即将到达那高达数公里的‘王国之门’。 可已经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他们甚至未曾察觉…… “这就是‘哲人的臆想’啊。” 彤姬说:“要说的话,可真是难得的材料,如果收集起来卖到现境去,每一克恐怕都能和三次质变的源质结晶等价吧? 通常只有充斥着技艺精髓和狂想的灵魂在被焚烧时才能产生这样的沉淀,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浩如烟海。 这么夸张的规模,如果传回去的话,一定能够吸引不少掘金者前来吧?” “等等,你是说……焚烧?” “对啊,源质的焚烧。” 彤姬认真的回答道:“换句话说,你可以将那些无形的东西当做是赫利俄斯上死者的骨灰,也只有如此众多的杰出炼金术师还有他们的执念在焚烧时,才能产生这么夸张的规模吧? 那些人的灵魂在突如其来的剧变中被泯灭,源质被赫利俄斯的引擎抽取,焚烧,所残存的下,便只有充斥着自身体悟和扭曲幻想的灰烬,向着四周辐射……在茫茫太空之中,寻找一个解脱。 刚刚那个自燃的倒霉鬼难道不是这样么? 受到了它们的侵蚀和干扰,沉浸在领悟里,走上了绝路而不自知……越是执着于炼金术,就越是会被这样的诱惑所吸引,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 结果,徒劳被火焰一起焚烧成了灰烬……到最后都没有明白,自己所领悟的东西根本就是泡影!” 那只是,死者源质之中所浮现的臆想。 看似充满哲理的谎言。 就好像在梦中知晓的道理和精髓一样,看似无比珍贵,拼尽一切想要记下来,可等睁开眼睛之后,只会发现,自己所发现的不过是‘香蕉大香蕉皮也大’这样的荒诞的东西。 甚至只要稍微沾染到一点,认知就会产生障碍。 正因如此,‘哲人的臆想’才会是各种严查禁药的主要材料。 最大的作用就是洗脑。 让人对什么荒谬的东西深信不疑。 “包括刚刚你领悟到的东西,尽快忘掉吧。”彤姬提醒道:“那只是一时的执迷而已,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干涩的问:“所以,我只是被它们所影响了么?实际上根本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不,实际上早就有你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发生了,槐诗,有很多。只不过有的值得在意,而有的不值得。” 彤姬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你,和出发的时候相比,不是少了一个人,而是少了两个人呢? 你还记得一开始,是谁喊着让你们‘不要看’么?” “……” 槐诗陷入呆滞,甚至无法辨别她究竟是在说实话还是开玩笑。 “这就是炼金术的真髓啊,槐诗,通过源质,通过秘仪,通过煅烧灾厄和奇迹,完成对现实的扭曲。” 彤姬嘲弄的说道:“有得必有舍——想要萃取出奇迹,那么就必然会创造出等量的灾厄。但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代表着对常识的破坏。 当赫利俄斯的引擎开始扭曲,这一份破坏就会开始蔓延和扩散。 现在你感受到的不过是认知上的影响,说不定到了后面,就连数学本身都会变成三进制,甚至人长出三只眼睛,四只手,甚至变成桶装,乃至迷失在非欧几里得空间结构里……” “正因如此,才能够在不改变深度的情况下,创造出货真价实的‘地狱’。” 此刻,就在喷气机旁边,槐诗仰头,凝视着庞大到宛如广场一般的沉重门扉。 他们已经落在了空旷到令人心慌的巨大平台,就在赫利俄斯的末端,面前就是唯一的通路。 这便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之门’。 槐诗已经放弃了去数自己队友的数量,那已经毫无意义。 通过彤姬的话,他已经明白了一点。 ——那便是在这里根本无法对他人赋予‘信任’这种东西。 除了自己之外,谁都无法判断其他人的状态和精神是否正常,是否还是自己的同伴。甚至就连自己恐怕都会不知不觉的变成预料之外的模样。 每个人都必须孤军奋战。 哪怕他们是所谓的团队,彼此近在咫尺…… “明白了吗?槐诗,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改变,任何东西都可能背叛你……” 彤姬严肃的提醒道,停顿了一下,忽然就话锋一转,变得愉快起来,“但往好处想,你永远可以相信姐姐我呀!” 说着,她眉飞色舞的吹了一声口哨:“这可是和大姐姐独自相处,增长羁绊、解锁船新福利的大好机会,你要懂得珍惜哦~” 完了。 槐诗听了,丝毫没有任何感动,只觉得心里凉的越发透彻。 这个世界如此冷漠。 就只有怀里友谊的小狗还有些温度,偏偏友谊的小狗一脸不屑的样子,看不起人…… 想象一下,下噩梦级副本的时候,领队不干事儿,队友不靠谱,甚至还抽烟划水,都不知道还有几个能喘气儿的。 最要命的是,还要一次开荒成功,没有复活重来的机会。 唯一能够依靠的同伴,只有一个没良心的坏女人,以及一条啥都想吃、啥都想咬的破狗…… 简直能看到火葬场在向自己热情的招手。 槐诗的泪几乎都快冲了出来。 早知道上天没好事儿,他就不来了! 就在这空旷到吓人的广场上,队伍最前方,加兰德翁的弟子,来自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已经从身旁的挎包中取出了一盏黄铜色的油灯。 抬起袖子,用力的摩擦了两下油灯的壶钮。 于是,就在真空里,一截黄豆大的灯火凭空燃起,像是幻影一样,扫视着四周,放出一缕一缕游荡的光芒。 到最后,来自利维坦之子上的投影浮现。 黯淡又闪烁。 像是信号不太好时的视频电话。 撑着手杖的老人抬起眼眸,浮现在他们前方,环顾着四周,以边境遗物所发出的光芒探知着周围的一切。 “和预料的一样,王国之门距离中央引擎最远,这里的状况一切正常——”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模糊的投影忽然转过身来,看向了他们的所在,锋锐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扫过。 像是要分辨出什么不属于队伍的东西一样。 人群中,拉结尔的神情僵硬了一下,越发的不安:“大宗师,怎么了?” “不,没什么,拉结尔。” 加兰德翁缓缓收回视线,只是说:“你们可以继续往前了,门后应该是一片安全区域,你们可以稍作休息。” 于是,带队的弟子颔首,操控着喷气机,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信标,向着紧闭的大门缓缓飘去。 就像是劣质奇幻电视剧里的特效一样,消失在了波动的水纹之中。 很快,安全绳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切安全的讯号。 所有人握着同一根安全绳,缓缓的向前而去。 同加兰德翁的幻影擦肩而过。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队伍的最后,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成员在经过的时候,忽然僵硬了一下,脚步就变得踉跄了起来。 悄无声息的倒地。 宛如垮塌了那样。 千疮百孔的头盔从早已经破碎不堪的宇航服上脱落了下来,枯朽的骸骨从冰冷的真空破碎,只有残缺的颅骨依旧在执着的翻滚着。 延续着久远时光之前的执念,渴望踏上赫利俄斯的领域。 最终,停在了大门之前。 最后的暗淡焰光从眼眶中熄灭。 他死了。 因为看得太多…… …… 而在大门之后的空间里,槐诗抬起头,凝视着鲜血淋漓的惨烈场景,还有无处不在的猩红。 槐诗瞪大眼睛。 长长的倒吸了一口宇航服内不冷不热温度适宜的氧气。 然后,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加兰德这老东西是不是上了年纪脑子有了问题。 这他娘的是哪门子的‘安全区域’? 第八百四十三章 时间足够你爱 简直就好像看到了地狱教会祭祀的现场一样。 惨不忍睹。 就在门后的庞大空间中,触目所及的一切,墙壁,天花板,地板,到处无数以血色所涂抹出的扭曲痕迹…… 像是癫狂时所描绘的壁画,又像是在绝望中抱着最后一线期望所写下的东西…… 但难以辨别究竟写出来的是什么。 一切字迹都已经尽数歪曲。 只有幻听一般的笑声徘徊在四周,令人毛骨悚然。 槐诗紧握着恨水,环顾四周,哪怕是通过探测设备已经发现外面有空气的存在,依旧不敢卸下沉重的防御。 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 他无法断定。 但加兰德翁说的确实没错——作为距离中央引擎·流出层最为遥远的位置,王国之门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 包括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师。 因此,他们才选择了逃亡……逃到了这个距离噩梦最远的地方。 只可惜,噩梦的边缘依旧只有噩梦。 地面之上满地狼藉,好像有十几个乞丐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一样,旧衣物,垃圾乃至排泄物堆的到处都是。 还有尸体。 死者的尸体。 槐诗只能草草扫视了两眼之后不再去看。 太过诡异,有的已经变成了枯骨,有的却还依旧栩栩如生,完美的保留着临死之前的每一分面貌,还有的干脆两者兼有。有的已经变成了植物的苗床,还有的完全就是石化。 唯一的相同的,便是那些扭曲的面孔上,嘴角所勾起的……笑容。 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好像,感同身受的能够理解到他们的快乐。 可眼睛却睚眦欲裂,遍布猩红,早已经干瘪,血泪还残留着痕迹,痛苦早已经化作实质溢出。 盖因世间欢乐不再。 早在死亡之前,难以言喻的悲喜就将这些幸存者的灵魂撕裂了。 无一例外,癫狂致死。 槐诗手握恨水,挑起地上那些珍贵的材料和边境遗物,一一翻看,寻找残留的线索,环顾四周时就发自内心的不解。 “这么想不开?” 他隔着头盔挠头,“难道是赫利俄斯上有人组织集体观看《兽娘动物园》?” 还是两季连播,没看完不准睡觉的那种? 这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可惜的是,用来调节气氛的笑话没人好像没有人听得懂。 在僵硬的气氛里,所有人都神情冷峻,充满戒备和谨慎,将各种防卫工具和遗物全部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检索着周围的状况。 而那几个来自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却仿佛是无想无识的机器一样,目睹这样的场景,没有丝毫的动摇。 在最初的侦查之后,很快便从背后摘下制式的喷火器,娴熟的填入了块状的融素之后,向着遍地的残骸扣动扳机。 紧接着,青绿色的火舌像是活物一般喷薄而出,遵从着使用者的意志,缓慢游曳,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尽数焚烧殆尽。 分解成最后的尘埃。 拉结尔反应慢了一拍,差点被火焰波及,连忙抛下手里刚刚捡起来的那一件边境遗物躲到一边。 可偏偏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含糊的骂了一句。 很快,大厅里泰半垃圾和残骸就已经被烧尽。 就在这时候,举着铜杖探索到大厅边缘的俄联炼金术师瓦列里忽然惊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幸存者!” 瓦列里在公共频道里大喊:“还有幸存者……” 所有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不约而同的向着那一处箱子堆积成的小山看去。 瓦列里抬起手中的铜杖,轻轻的敲了一下地板,顿时远方箱子堆积成的废墟就迸发一声沉闷的声音。 槐诗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过程。 和自己的极意一样,那是凭借物质传递冲击力,将攻城锤一样的力量寄托在小小的敲击中,传递到远方去,将那一层黏糊糊的伪装彻底击溃。 然后,所有人就都看到了那一个佝偻的背影。 赤裸着上身,枯瘦的男人正坐在一片惨烈的血色中。 他的头发已经被粗暴的扯光了,只有寥寥几根漏网之鱼还粘在肿胀的头皮之上,浑身污渍和恶臭,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澡了。 在他身上和脚下,乃至周围,都是一层层鲜血涂抹而成的惊悚秘仪。 此刻,他麻木的撕裂了身上的血痂,手指蘸着干涸的血液,一遍遍的补着身上褪色剥落的痕迹。 口中喃喃自语。 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围这一帮闯入者的存在。 只是自顾自的吟诵着,自顾自的将自己封闭在秘仪之中。 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浑身上下几乎挂满的装备。 项链、珠宝、颈环、耳环、还有腰带上那一串串沾满血渍的护符乃至胡乱用胶带缠绕在身上的各色饰品。 槐诗几乎被其中的源质波动闪瞎了眼睛。 忍住吸冷气的冲动,忽然很想他妈的干他一票…… 那都是边境遗物! 那个家伙浑身上下,起码缠满了上百件边境遗物! 而且都不是什么工坊流水线里出产的廉价货色,而是真正由炼金术师呕心沥血打造成的精品。 其中不乏在遗物目录上前百名的珍惜物品。 只是匆匆一眼,槐诗就辨认出了不少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庇佑封锁、灶火炭晶、盖亚结、血誓青眼…… 原本应该珍而重之的贴身存放,或者放在戒备森严的橱窗里展示的珍贵遗物,如今却密密麻麻的,挂在了一个疯子的身上。 赫利俄斯的人都这么有钱的么? 但明显能看得出来,其中光是风格派系就分了好几种,年代更是完全不同,还有的使用程度都不一样。 一次性的盖亚结更是融入了炼金术师的血液,限定制作者本人,只有一个月内才有效果。反弹诅咒,庇佑灵魂。 绝对不可能是同出一源…… 联想到周围尸体乱七八糟的状况,不难看得出这些东西的来源了。 经历了惨烈的争夺之后,最后的幸存者活了下来。 但恐怕……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在其他探索者戒备的环视之中,侦测用的灵摆疯狂震荡着,纷纷焕发出荧光,指向了那个背影的所在。 而他,依旧沉浸在狂热的书写之中,另一只手死死的抱住了什么东西,藏在怀中,宛如襁褓一般。 口中专注又麻木的吟诵着什么。 那话语过于含糊,槐诗也未曾学过,只能凭借地上那些潦草的天城文分辨出是梵语,但其他的内容就一无所知。 只能零碎的听清几个名词。 ‘因陀罗’、‘阎魔’、‘伐楼那’、‘苏里耶’…… 那是天竺谱系所传承的神明,呼唤往昔诸神的力量护佑,但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的奥秘真言,充其量,只是在念经而已。 在虔诚的祈求,漫天神佛,谁能够向着绝境中的幸存者伸出援助之手。 谁能将他救出苦海。 但却对身后的救援者毫无反应。 加兰德翁的弟子再度擦亮了油灯,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从其中亮起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像是远离基站之后已经没有了讯号。 无从得到建议。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已经没救了。”伊兹耸肩摇头,竟然毫不在意的摘掉头盔,抖了抖烟灰,“哪个好心人给他一个痛快吧。” 说着他看向了槐诗。 而槐诗,正抬头欣赏着头顶赫利俄斯风情的天花板。 恩,果然就是和其他地方的天花板不一样,平淡无奇之中又带有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雍容和玄妙,乍一看竟然和普通的天花板没什么不同,所谓神物自晦就是这样一番道理吧? 反正就楞看。 虽然他恐怖游戏玩的少,可他云的多啊! 这戏码他可太熟了,莫名其妙的一个诡异场景里,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正背对着你干什么好事,不是哭就是笑,总是好像自己在看着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吸引着你想要过去康一康。 这是什么? 这是剧情杀! 这是开幕雷击啊! 反正这坑他绝对不跳,爱谁去谁去,他为现境抛头颅洒热血就算了,给石釜学会卖什么命啊? 眼看槐诗毫不感动,甚至一动不动的样子,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加兰德翁的弟子好像说了什么,便有一个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抹除了地上已经没有作用的秘仪,抬起手在祈祷者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灵摆和各种探测也没有侦测到异常。 最后,为首者看向了拉结尔,在私人频道里说了什么,拉结尔的神情顿时不情愿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上去,翻了翻那个人的眼睑,又检查了一下要害部位之后,得出了和伊兹一样的结论。 源质枯竭,灵魂破碎,没救了。 不过,至少能让他发挥一点余热。 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的注射枪抬起,紫青色的药剂在注入了祈祷者的脖颈,引发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那祈祷者的动作戛然而止,双眼剧烈泛白,浑身剧烈的抽搐起来,吓得拉结尔向后倒出,手足并用的后退。 直到现在,所有人才发现,被那个幸存者死死的抱在怀里的……竟然是一具钟表? 没错,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磕磕碰碰,早已经遍布凹痕的黄铜钟表,如今沾染着一层层血渍,竟然还在运转着。 发出清脆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嘶哑的呻吟声响起。 当那个幸存者从噩梦中醒来,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看到了探索者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慌失措的看向时钟。 看着它的时针一点点的走向最终的刻度,只剩下最后的几分钟,就发出了尖锐的嘶鸣,趴在地上,嘴里含混的念叨着诸神的名讳,试图修复地上的秘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那些干涸的血渍早已经被抹除。 在恐慌之中,他癫狂的起身,手足并用的冲向了大门。 浑然不顾外面是致死的极寒真空…… 一步,两步,紧接着跌倒在地,蠕动了一下,耗尽了最后的源质。 就那么死了。 槐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上去三连。 人没了。 死寂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时钟运转的声音如此清晰,渐渐放大,变得震耳欲聋。 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正是那一瞬间,在这死寂空旷的太空之中,沦为废墟的赫利俄斯工坊之内,迎来了毫无意义的时光分界。 ——午夜降临! 那一刻,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光芒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漆黑,将一切吞没。 惊叫声此起彼伏。 “……卧槽,哪个王八蛋把灯关了?” 槐诗僵硬在原地,感觉到淤泥一样的寒意从心头涌现,迅速的扩散,带来了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毫无缘由的悲伤。 就连怀中友谊的小狗都发出了嘤嘤嘤的声音。 绝望随着黑暗,在一同蔓延,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很快,在充满电流声的公共频道里,只剩下了拉结尔的哽咽。 黑暗里,药剂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无力的锤着地板,悲鸣质问: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 第八百四十四章 饲者与食者 好像十二点一过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欢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穷尽的绝望和煎熬,连呼吸都充满了痛苦、懊恼和自责,无数不堪入目的往事从心头浮现,变成了深夜里徘徊不去的梦魇,纠缠在你的心头。 就好像睡觉之前一不小心想到了曾经犯下的错误。 然后就得做好准备,告别睡眠。 在自责和懊悔之中同过去因愚蠢所犯下的错误不断斗争,最后筋疲力尽,流着泪闭上眼睛,在寂静里无休止的后悔和道歉。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但实际上槐诗爽的一批。 抱歉是绝对不会抱歉的,不但不想抱歉,甚至还有一点丢人的成就感。 哪怕心情无法避免的糟糕,但是却感觉力量从四肢百骸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负能量发动机得到史无前例的加强。 甚至由于灵魂的亢奋导致了神性的勃发,令归墟对永生之兽血肉的消化效率都暂时上升了六个百分点! 赫利俄斯真是好地方啊! 好山好水,就连空气都养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点想要在这里扎个帐篷不走了。可这并不能抵消他心头不断浮现的危机感,还有极意所感知到的一切。 就像是蝙蝠的回声一样。 他能够从地板上的无数细微振波中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动向。 千百只扭曲的步伐匍匐的爬行在黑暗里,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从恨水所传递来的隐约回声中察觉到了无数怪异的震颤。 无形的庞然大物运行在这一片黑暗里。 当槐诗冒险摘下一只手套之后,五指就从风中传来的回荡里察觉到那在这一片漆黑中无声奔涌的诡异洪流。 粘稠的、蠕动的,躁动的…… 无处不在。 只是被动的感知,就好像体会到身体一点一点陷入淤泥之中的不快感。 黑暗风衣的天赋带来了最佳的庇佑。 哪怕无法动用神性,大司命依旧是大司命,在黑暗中完美的庇佑了他的存在,在收敛了所有气息之后,几乎便消散于无。 像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铁石那样,融入黑暗里,没有惊动那个鬼东西的注意。 可是却有人偏偏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 ——点灯。 在远处,宇航服上,原本关闭着的头灯被惊慌失措的探索者打开了。 然后,便照亮了无数在空气中漂浮的色彩。 像是水中游曳的墨汁一样,千丝万缕,无处不在。当光明打开的瞬间,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向着光芒所在的地方收缩而来。 于是,无形的空间仿佛也具备了实质,千丝万缕的漆黑像是狂乱的手掌一样,纠缠在那一个惊恐的探索者身上,寸寸收缩,‘握紧’了! 只听见嘎嘣的声音不断响起。 防御用的边境遗物瞬间碎裂。 痛苦的尖叫声响起,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走开!走开!!!” 炼金术师嘶哑的咆哮,挥舞双手,竟然不顾身上的宇航服,强行调动了铭刻在手臂和身上的秘仪,将累赘的宇航服焚毁。 立刻,海量油脂一般的滑腻的火焰就从被烧伤的身体周围涌现而出,向着四周疯狂拓展。 但足以将钢铁瞬间烧化的火焰也无法令黑暗退散。 反而糅杂在那一片舞动的粘稠之中,令它镀上了诡异的色彩——就那样,瞬间收缩,只听见最后的嘎嘣声。 油脂状的火焰就从嚼动的漆黑中泄露出来,扩散,照亮了附近沉浸在悲伤中的呆滞人影。 暴露了—— “——喀!!!” 那一瞬间,舞动的黑暗仿佛活化了那样,痉挛一般的抽搐着,发出了钢铁摩擦一样的嘶鸣,千百双猩红的眼瞳从其中浮现,睁开,看向四面八方。 像是一块腾空而起的抹布,笼罩在他们头顶,缓缓收缩,挤出了暴雨一般的鲜血,汇聚,在大地之上沃灌成河。 血河涌动着,遵照预设好的程序,吞没了地上所有的尸体,令一切无关的东西融化,变成粘稠的浆液,肆虐汹涌。 就连边境遗物都溶解在了其中。 如今,黑暗和血都在汇聚,向着既定的道标——在地上,那一具最后幸存者的尸体之中,从口鼻之中钻入,占据了一切空间,令失去生机的心脏再度搏动了起来,畸形增长。 令那一具至死惊恐的扭曲面孔再度鲜活起来。 那一瞬间,他,不,‘它’睁开了眼睛。 随着血泪的流淌,嘴角边缓缓的勾起充盈着幸福的笑容。 ——炼金秘仪的最后一步,开始了! “这不可能……” 旁边炼金术师陷入呆滞,难以接受这诡异的变化。 或者说,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跑到这里的人,那些躲在王国之门附近的炼金术师,根本不是什么‘幸存者’和‘漏网之鱼’,是被故意丢到这里的‘看守’! 就像是被拴在门前的恶犬一样,不自觉的成为了幕后主使者的傀儡。 这是陷阱…… 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未曾能够逃出噩梦的支配。 所谓的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冷酷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有人让他们故意的存活在这里,饱受折磨,自幻觉和痛苦中苟延残喘,日复一日的沦陷在这活地狱里。 就像是栽入沃土的种子一样,生根发芽,结出了丑陋的果实。 将人变成了炼金术的对象。 通过赫利俄斯失控之后的环境,令这些幸存者饱受折磨,像是填鸭一样,灌入痛苦、欢欣、绝望和幸福。 最终,令这一片地狱一般的空间化为‘熔炉’,引燃了无形之火,激化了那些已经随着精神一同分裂的源质,自人的灵魂中创造出了灾厄之种。 就连此处所有的边境遗物也变成了种子所需要的给养。 当海量的奇迹转化为灾厄的瞬间,最后一人的灵魂迎来破灭,而崭新的怪物将破壳而出! 这是人造的地狱大群,只有一人,便足以同‘着衣者’媲美的怪胎! 炼金术中赫赫有名的禁忌秘仪。 ——【畸变降诞之灵!】 “这可……麻烦了啊。” 伊兹掐灭了雪茄,愕然感叹。 只有炼金术‘萌新’槐诗不解,完全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忽然就切BOSS出场动画了,目瞪口呆。 只是想要跑路。 “畸变降诞之灵是依托死者的诅咒而生,本质千变万化,可以说绝对没有相同,而且除非彻底毁灭,否则无法杀死……” 伊兹压低声音,解释道:“但更棘手的是,这应该是大宗师·普布留斯的独有技术才对!” 这才是令所有炼金术师们都无法接受的一点。 因为普布留斯,早在他们离开月球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在临死之前,遭遇了天文会长达七十年的囚禁…… 那么,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又是什么? “快闪吧,槐诗。” 伊兹后退了一步:“被那玩意儿纠缠住可就麻烦了。” 惊叫声随之响起。 是拉结尔…… 伴随着尸体爆裂的声音,畸变降诞之灵破壳而出,不定型的粘稠黑暗像是血肉一样覆盖在那个东西上,不断的滴落。 像是膨胀了数千倍的蜈蚣一样,伸出数十只细长无比的手足飞快的爬行而出,笔直的,冲向了……拉结尔! “还给……我!!!” 蠕动的黑暗里像是有人面浮现,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拉结尔,紧追不放。拉结尔惊恐的狂奔,从口袋里掏出了不知道什么药剂,注入身体内,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紧接着,咬牙从背包里掏出了匕首一般的东西。 “——赞颂阿斯克勒庇俄斯之名!” 虽然肉痛,已经顾不上了。 他口中吟诵着启动的秘语,头也不回的将匕首甩出,那一柄雕刻着双蛇的匕首在空中飞翔,笔直的刺向了身后的降诞之灵。 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钉,迅速伸长,扎进了它的腰间,将它钉在地上。来自希腊医神的诅咒令庞大的怪物陷入僵硬,灰色的石块色彩在身上浮现。 无法将它杀死,反而令它越发的凶暴。 它奋力挣扎,令石化的躯壳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拉结尔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到它的大口张开,有瀑布一般的粘稠淤泥从其中喷出,将他吞没在其中,涌动着,拉扯,不容许他逃离。 “救命!救命!” 淤泥之中,他疯狂的挣扎,向着身旁呼救,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包括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在内,都在不约而同的后退。 如此冷漠的状况令他陷入了崩溃,尖叫:“你们不能这样,大宗师还需要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忘恩负义!!!” 但石釜学会的五个炼金术师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保护着最重要的‘喷气机’,向后迅速的撤出。 “拉结尔,大宗师同你的契约,已经完成了。”为首的人告诉他:“你因自己的贪婪自寻死路,他不欠你。” 拉结尔脸色骤变,怨恨咆哮:“你们想要杀人灭口!你们妄想!那些事情我是有备份的,我是有……” 可不论他如何怒吼,那些炼金术师们都已经漠然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绝望中,他只能将祈求的视线看向槐诗。 而槐诗,只能无奈的耸肩。 手握界标。 兄啊,我这里已经搓炉石了啊。 你自求多福吧…… 早在发现不对的第一时间,槐诗立刻就钻墙角准备回城了,动作不可谓不快,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现在,伴随着界标的闪烁,已经有光芒升起,将他覆盖。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利维坦之子的舰桥上……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才对,可世界上如果一切变化都符合预料的话,就没有任何‘意外’可言了。 当光芒消散的一瞬,槐诗只听见手中传来清脆的一声脆响。 并没有biu的一声被传送走。 还在原地! 槐诗愕然低头,瞪大了眼睛。 他的界标,竟然碎了? 第八百四十五章 一个男孩和他的狗 槐诗傻了。 界标都能碎?难道是这里信号不好没有基站连不上?不是吧,炉石都搓完了,你告诉我你掉线了?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才对。 作为珍贵的遗物,界标这样的东西本身就要确保安全性才行,就算是使用无效也不应该碎裂开来,否则混乱的秘仪将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可现在不可测的后果在哪儿呢? 就算是没有不可测的后果,也应该有源质泄露啊,被固定的奇迹失去拘束之后将会形成的十九种常见散逸现象。 槐诗一种都没见着。 就好像传送鸽了之后,里面的东西也跟着一块拍着翅膀飞走了。 要么,就只能说明一点…… 从开始,这个东西就是坏的! 瞬息间,槐诗恍然。 加兰德这个不阴不阳的老王八,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回去吧! 可为啥?图什么?自己死了对他有啥好处么?既然这么不欢迎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 想到这里,槐诗的思路忽然卡了一下。 心中浮现了隐约的猜测。 该不会一开始……那些陨石雨和袭击,就是加兰德翁搞出来的幺蛾子吧! 既然他能够隔着那么远感应到自己信标的位置,施加救援,那么为什么不能借此释放陨石雨的袭击呢?况且,就连他救援都没有救援的上…… 信任的崩溃只需要一瞬间,更况且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而现在,眼看着槐诗界标破碎,身陷囫囵的拉结尔竟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幸灾乐祸,甚至不顾自己的状况。 或者说……对这样的状况,早有预料! 高亢的嘶鸣再度迸发。 “还给……我!!!” 蠕动的怪胎咆哮着,那一枚医神诅咒所形成的长钉骤然断裂,降诞之灵脱困而出,向着拉结尔猛扑过去。 而拉结尔还有一条腿被漆黑的淤泥纠缠着,无法挣脱…… 危机的关头,他终于,痛下决心。 猛然从药剂箱里抓出了一个东西,向外抛出:“还给你!” 那是一枚眼状的青铜护符,他借着检查的时候,悄悄从幸存者身上摘下来的边境遗物——血誓青眼。 需要有三个升华者立下誓言,献出一半的灵魂和源质,守护佩戴者的安全,当血誓铸成之日,升华者便余日无多。最终,所有的灵魂和源质融入其中的瞬间,而届时青眼才会张开。 佩戴者将得到所有牺牲者的寿命和源质,不论是延长生命,升华灵魂,还是治愈灵魂中的诅咒和污染都不在话下。 珍贵的并不是锻造的方法,而是三个发自内心甘愿献上自己所有的升华者。 正因如此,拉结尔才会忍不住提前动手,将它窃走。反正都已经没救了,与其等死了再分,不如先抓住捞上一把…… 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未曾点明,在他泥足深陷的时候,也未曾施以援手。 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现在,当他放弃血誓青眼的瞬间,癫狂的降诞之灵就笔直的扑向了空中的宝物,那一道护符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之后,竟然笔直的飞向了槐诗的所在! 祸水东引! 不顾槐诗的反应,被拉结尔激活的血誓青眼瞬间绑定在了他的身上。 仓促之间,槐诗来不及妈卖批,就感受到一阵腥风轰然而至。 降诞之灵已经将恶意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没时间怒斥,槐诗只来得及抬起恨水,向前斩落,紧接着便有飓风席卷。 瞬间进入超限状态,庞大的力量顺着恨水向前传递,极意·交响迸发! 降诞之灵的面孔之上,那些黑暗蠕动着,剧烈的震颤起来,无数腥臭的液体像是暴雨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就好像活吃了一个炸弹那样,整个头部在瞬间分崩离析,露出畸变之后的诡异骨骼,可紧接着,又迅速重生。 而槐诗,已经借力倒飞而出,像是炮弹一样,向着身后的王国之门的出口疾飞而出。 尤有余力的向着降诞之灵摆手道别。 傻了吧,臭弟弟,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纟…… 嘭! 他的眼前忽然一黑,感觉自己后背砸在了石头之上,原本虚幻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经被封死了。 当他砸穿了那一层石块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又跌入了另一个死寂的大厅中去了。 就连空间位置都已经错乱。 而降诞之灵已经再度不顾一切的向着他扑来。 隐约中,能够听见拉结尔的冷笑声。 “你活该……” 大难逃生的药剂师冷眼看着墙上的裂口,嘲弄怪笑,奋力的将腿从淤泥中拔出来,便立刻激活了自己的界标。 这种不自量力踏上赫利俄斯工坊冒牌炼金术师,一开始就是被舍弃的弃子…… 现在,温暖的光芒终于亮起。 他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完好的界标焕发奇迹,光影升腾,裹挟着他,向着千里之外的利维坦之子飞驰而去。 而在那之前,他好像看到了蹲在自己眼前的东西。 歪着头,正好奇的端详着他。 那一只小巧玲珑的雪橇犬抬头,冰蓝色的眸子撇着他的模样,嘴角便缓缓咧开,像是微笑,露出两排无害的小尖牙。 哪儿来的狗! 拉结尔本能的就想要一脚踹出去,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在黑暗里,那一只可爱又乖巧的幼犬开始了迅速的膨胀,膨胀,再膨胀,从狗毛之下无数鳞片生长而出,头角峥嵘。 而喷吐着硫磺恶臭大口已经张开,对准了他的身体,猛然合拢。 嘎嘣一声。 惨烈的尖叫从消逝的光影中迸发。 从胸部以下的半截身体,已经消失在了贝希摩斯的幼体口中,连带着所有的药剂和补给,乃至边境遗物。 随着牙齿的摩擦和咀嚼,尽数送进了它无底的腹中。 如此,深吸着空气中的地狱沉淀,贝希摩斯舔舐着自己的尖爪,带着倒刺的舌头和金属爪摩擦,迸发火花。 回头看向了墙壁裂口之后的黑暗。 在那里,传来了惨烈的尖叫。 不是槐诗。 是降诞之灵…… …… 一声巨响,然后再一声巨响。 庞然大物便倒飞而出,砸在天花板上,粘稠的身体蔓延扩散,剧烈的蠕动着,竟然抠都抠不下来。 而就在地上,槐诗一手撑着恨水,一手抬起摘掉了头盔,丢到一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呼吸着并不算十分清新的空气。 当抬起头的时候,就斜眼瞥着头顶天花板上那一片蠕动的肢体,无数开阖的惊骇眼瞳。 “怎么了?中暑了吗?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槐诗挠头,好奇的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连你都打不过吧?不会吧不会吧?” 在他的手中,恨水嗡嗡作响,放出了一缕电光。 令降诞之灵的蠕动速度变的更快了,充满了忌惮。 它还记得,自己刚刚冲进来的瞬间,那个人类忽然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用那根棍子一挥,就有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的冲击打断,紧接着再一挥,自己就被撞到了天花板上去,浑身的咒血都快要不受控制了。 哪怕是作为新生的怪物,可作为独自成立的地狱大群,天生的着衣者,它具备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和对奇迹和灾厄的感知。 无数开阖的复眼死死的凝视着下方的槐诗,便窥见了从他躯壳中流露出的烈光。 这个猎物,和刚才不一样了。 槐诗微笑着,唤醒了遗物中沉睡的圣痕,双眸中亮起了湛蓝的海色光华。 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湘君! 此刻伴随着槐诗手中呲呲的电流音,有沸腾的声音响起,从槐诗的挎包之中,那是水箱在嗡嗡作响。 海量的猩红在其中涌动着,顶开了水箱的盖子,化作千丝万缕,从其中蜿蜒着流出,环绕在槐诗的周身。 那都是血。 他的血。 睿智者的生存背囊中自带两个立方左右的空间,除了必要的小型氧气设备和压缩食物之外,超过一个半平立方米的空间塞着一个特制的水箱。 方便槐诗随取随用。 此刻,依靠着自己的超人体质放了一整晚的新鲜血液再次涌动起来,疯狂的吸取着周围的深渊沉淀,便焕发出诡异而绮丽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孔。 血也是液体的一种。 只要是液体,就在圣痕遗物·恨水的操控范围之内。 原本最适合的是弱水才对,但那种炼金材料提炼起来实在太过麻烦,出门过于仓促,没有时间预备。 但升华者本身的血也不差分毫。 尤其是在槐诗的体质受到了永生之兽的影响之后……原本山鬼级的犯规生命力更是提升到了惊人的程度。 体现在血液之上,便是永不陈腐的源质导体,剧毒与瘟疫的温床。现在,只要一滴,就足够将上万人送进火葬场! 此刻,在这一汪游走的活水拱卫之下,蓄势良久的槐诗抬起了眼眸,电光自恨水之上迸射。 竟然不等降诞之灵有所反应,逆袭而上! 极意的轰鸣迸发。 刺眼的电芒点亮了那无数双猩红的眼瞳,再然后,伴随着空气被电解的焦臭,沉睡在圣痕之中的暴戾意志被唤醒了。 于是,便有万道血色随着槐诗飞起,浮现出锋锐的铁光,在半空中彼此碰撞,激化,就形成了刀锋的漩涡。 随着恨水的横扫,从它的身上犁过! 高亢的嘶鸣迸发。 降诞之灵的反击被瞬间击溃,紧接着,便有无穷尽的漆黑咒血从它脸上的裂口中喷涌而出。 不过这一次,恶毒的咒血落地之后,却无法再度返回身躯,它们已经被槐诗的活血所侵染,丝丝缕缕的同化,浮现出无数绮丽的斑点。 化为了营养的来源。 伴随着塌陷的巨响,降诞之灵的庞大身躯从天花板上坠落。 半空中,无数尖锐的附肢抬起,胡乱的向着槐诗戳出,可狂风暴雨的进攻在槐诗的面前,却被随意横扫的恨水一一击溃。 伴随着槐诗上前,大量的血色汇聚在恨水之上,疯狂旋转,变成了轰鸣的链锯。 角色互换了,朋友! “现在,告诉我……” 他凝视着那些惊恐抽搐的眼瞳,轻声发问:“谁才是猎物?” 第八百四十六章 基本无害 黑暗在沸腾。 那些漆黑的咒血激荡起了涟漪,在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如此庞大的危机感刺激之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还有近在咫尺的死亡。 无数骨节摩擦的声音里,降诞之灵的身体迅速的收缩,自原本野性的猎食状态向着更加灵巧和疯狂的姿态转化。 这是蜕变,从混沌的无序之中因自身的渴求,转而拟定形态,再度向着更甚的领域进行转化。 穷搜那些炼金术师的源质中所存留的经验和感悟,它在自发的改变自己! 就好像什么游戏的战斗精灵超进化。 此刻伴随着狂乱的嘶鸣,咒血动荡,疯狂的抽取着赫利俄斯上无穷尽的灾厄,崭新的心脏开始拨动。 宛如鹿首一般的锋锐双角从咒血之下生长而出,黑暗延伸,彼此编制为束,再度依附在畸变的骨架之上,形成了宛如半兽半人的巨大姿态。 十六条手臂从背后穿出,而在胸前,还有一张诡异的骨面浮现。 降诞之灵人立而起,低头,鹿首之上的三双眼瞳迅速的游走,最后锁定在了眼前的敌人身上。 火焰从躯壳之上升腾而起。 纵声嘶鸣。 瞬间,槐诗后退。 因为原本无形的音波被赋予了实质,所过之处,一切都被那不讲道理的暴虐力量所撕碎。连目光之中都蕴藏着邪毒,在无时不刻通过注视,向着槐诗注入自己意识中那些癫狂的悲喜。 转瞬之间,就已经和原本截然不同。 甚至连类型都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 那是圣痕? 不对,只是相似而已……应该说比圣痕更加贴近地狱的灾厄本质。 它已经接近了某种灾厄的源头和原型,源自深度之下的某种力量。 在数千年前,最古老的炼金术师所罗门便已经对此有所发现。 他根据自己对地狱的探究,从而自纷繁的地狱大群中假定了四种不同的主要类型,四种流转的形态,合计八种不稳定的变化状态,九种展现方式,拟定了七十二个不同的成果,并以此为凭,完成了自己最后的炼金术。 虽然其结果无人知晓,但他所创建的分类和推定的假想却在一直被后人引用和验证着,逐渐补足,成为了沿用至今的古老源典,被称为地狱序列。 哪怕到现在,依旧有半数空缺,但其权威性却不容辩驳。而后,更有背弃了炼金术的创造主门捷列夫因此而拟定了元素周期表。 如今,降诞之灵的变化只能说明一点——从一开始,它就是炼金术的成果,甚至就连它此刻的成长,都在创造者的考虑之中! 当这一瞬,它胸前骨面的视线和槐诗的目光产生接触的瞬间,无形的桥梁便因此而成。 好像有无形的利刃刺入了灵魂,引发剧痛,瞬间,槐诗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听觉被都夺走了! ——地狱序列第44,幻惑者·沙克斯! 但是,没有任何卵用…… 瞬息间,极意感知代替了听觉的存在,当摒弃了听力的瞬间,无数血液就成为了槐诗感知的延伸。 脚下的震动,大厅之中的风,乃至波澜的碰撞。 一切都化为了幻听一般的声音在槐诗的脑中再度成型。 甚至没有因半规管的紊乱而产生任何眩晕和摇晃,超限状态的身体像是最精密的机械一样,完美的施行了槐诗的意志和命令。 禹步突击,踏前! 毫无任何谬误的掠过十六条手臂的进攻,恨水之上,源质激荡,无穷尽的戾气中迸射电光。 共鸣再度开始,所有的力量整合为一束,自槐诗手中,向前突出,扑面而来。 彼此已经近在咫尺! 一声轻响。 恨水锋锐的裂口,笔直的贯入了降诞之灵的头颅之中。 源质的波动和肉体的力量重叠在一起,火山爆发那样,将那一缕源自槐诗的血液引爆! 所形成的,乃是如同火箭炮轰击一样的夸张效果。 血色飞迸。 庞大的缺口从降诞之灵的躯壳之上浮现,带来惨痛的创伤,令槐诗的听觉复返。 恨水横扫,扰动的血色再度形成链锯,暴戾的斩碎了降诞之灵的手臂,紧接着,粗暴的贯入了它的胸腔,拉扯,令咒血喷涌而出。 “不好意思,业务最近不太熟练了,实在找不到头在哪里……” 槐诗凝视着脚下奋力挣扎的怪物,安慰道:“要不,咱就凑合一下吧。” 咬咬牙。 很快,就结束了。 于是,暴虐的分解开始! 咒血如涌泉一般喷薄而出,自降诞之灵的躯壳中,畸形的肉体在旋转的链锯之下迅速的分崩离析,引发嘶哑又尖锐的惨烈哀鸣。 轰! 在降诞之灵背后,几条残缺的手臂猛然合拢,变成巨爪,向着槐诗拍落! 但断裂的肢体太多了,根本无法追得上他的速度,只是空落落的砸在大地上。 在死亡的刺激之下,它已经陷入癫狂,残缺躯壳剧烈的痉挛,无数残肢和巨大的躯体毫无规则的向着四周撞出,撕裂了破碎的顶穹和四周的墙壁。 将地板砸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缝。 在恐惧和痛苦的灼烧之下,发狂的破坏着一切。 可是却无法阻挡自己的身体迅速分崩离析,那些飞出的肢体抽搐着,想要返回来,可旋即,在黑暗中有一只鬼鬼祟祟的大口探出,一口叼住,然后大快朵颐。 舔舐着嘴角肥美的肉汁时,就忍不住仰天长啸,催促切牛排的师傅速度点。 赶着吃呢。 这一人一狗分工明确,哪怕没有任何预演和排练,也配合的无比娴熟,毫无瑕疵和间隙。狗可能不是真的狗,人也可能不太是人。 蕴藏着猛毒的活血漫卷,疯狂的侵蚀着异变的躯壳,源源不断的分类和衍生出更多的自身。就像是永恒不知饱足的生物体冯诺依曼机,依仗着永生之兽的生命力,无止境的细胞分裂,端粒重生。 生的恶毒和死的痛苦同时袭来。 “嘎——” 降诞之灵骤然张口,再度发出实质的音波,可这一次,就连声音都被槐诗以极意破碎,彻底溃散成飓风。 只有轰鸣声从脚下迸发。 地板浮现出一道裂隙,陡然间迅速扩散,坍塌开始了,大量的岩石和钢铁结构向着下方的黑暗中坍塌。 降诞之灵坠入了黑暗,鸣叫声尖锐。 狂喜。 可喜悦还来不及宣泄,便看到了一张迅速接近的笑脸。 那是绝望,绝望在从天而降! 在这空间异变的诡异工坊之中,当地板碎裂之后,他们竟然斜向的坠入了一条庞大的深井。 竖直的深井两侧竟然是遍布着血污的房门,而上一侧挂着鲜红的地毯,另一侧却好像是天花板一样还镶嵌着华贵的吊灯。 倒像是倾斜过来的走廊一样。 但槐诗根本不关心此刻的诡异状况,裹挟着从天而降的势能,禹步践踏,踩裂了它胸前的骨面之后,缠绕着血色链锯的恨水已经再度捅进了它的身体,疯狂旋转。 破碎的骨面之后,用尽最后的力量闪现一线光华。 这一次,被夺走的是视觉和触觉。 但这根本无法妨碍极意的发挥! 只会让它被揍的更惨! 哪怕是没有极意,槐诗也有虚无之境的体悟,只要感知尚存一种,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降诞之灵在空中痛苦的翻转身体,想要将他甩出去,可那些活血却像是最好的绳索一样,死死的连接着彼此,不容他们分离。 它从这倾斜的走廊中坠落,砸穿了墙壁,撕裂顶穹之后,落入了狭窄的卧室之中,可卧室依旧被撕裂了。 淤泥一样的沉重躯壳艰难涌动,肢体劈斩,撞碎墙壁之后,闯入了新的空间。 在黑暗里,不断有惨烈的嘶鸣迸发。 撞破了一层层的墙壁,不知向更深处坠落了多久。 最终,沿着庞大到足以让巨人在里面滑行的管道,落入了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里。 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了一下。 最终,随着活血电锯的搅动,再无声息。 只剩下一声宛如啼哭的哀鸣渐渐消散。 没了。 而槐诗,抬起手,拭去了笑容上的漆黑咒血,仰天长笑。 爽了。 低头端倪着脚下的尸体时,就充满了成就感。 什么嘛,我还是挺强的嘛! 事实证明,纵然背负毁灭要素(的衍生物的那么一小点组织),还要手托(报废的)归墟,我槐诗依旧无敌与世间! “哇,看起来真惨烈呀。”彤姬的幻影从肩头浮现,语气揶揄:“年轻人要懂得自我调节,不要憋坏身体啊。” 这破路你都能开车? 槐诗惊了,回头看了一眼:“你怎么又出来了?” “这不是偶尔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并且来点爱心小贴士么?”彤姬笑眯眯的说道:“这里毕竟是赫利俄斯,不要一头铁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硬莽哦。” “放心,这不是赢了么?”槐诗轻松的挥手:“菜的。” “所以说,重点不是输了还是赢了,是不要不管不顾啊。”彤姬叹息:“你难道就不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吗?” “嗯?” 槐诗困惑,环顾四周,看到了无数建筑废料和残骸,才发现,友谊的小狗竟然没跟上来。 还站在上面的裂口,低头俯瞰。 瞪大眼睛,朝着他甩舌头,使眼色。 好像在示意着什么。 但它毕竟是条狗,有话也说不出来。 幸好,周围的环境补足了这一点…… 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片庞大到令人吃惊的空间,无数坍塌的建筑和废墟,像是巨大的垃圾处理厂。 以及……垃圾场里必然会出现的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视线,黑暗中,一双又一双的猩红眼瞳睁开,恶臭的粘液滴落。黑暗在蠕动着,被空气中咒血的气息所唤醒。 然后,一只又一只畸形的降诞之灵从黑暗中浮现。 数十,成百,上千…… 铺天盖地的,充盈了一切的黑暗。 它们无声的睁开眼眸,向着不自量力送上门的‘外卖’投来冰冷的视线。 槐诗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一颗火热的心在瞬间凉的透彻。 第八百四十七章 被毁灭的人 “啊这……都在呢啊?” 若无其事的将恨水从脚下的尸体上拔出来,槐诗艰难的挤出一点笑容,后退一步,再退了一步,拱手抱拳,震声道别: “抱歉,打扰了,告辞!” 瞬间,活血汇聚成一束,卷着他开始向上急速拉升。 可黑暗中袭来的力量却更快,不等槐诗反应过来,一道黑影飞掠而来。从上面,一个滑铲,便撕裂了活血的链接。紧接着,在墙壁之上折射而来。 等槐诗眨眼结束之后,他手中的活血已经断裂,而那一张兽性的竖瞳已经近在咫尺。 轰鸣迸发。 他倒飞向了地面,撞进建筑废墟里。 不等他爬起来,废墟中骤然有一条粗大的触手伸出,卷住他,猛然抛向了远处。 简直就好像打篮球。 在周身活血撑起的球形护盾之中,槐诗只感觉天旋地转,一瞬间不知道被撞了多少次,整个人落入黑暗里,感受到接连不断的冲击。 更要命的是,活血护盾之上已经浮现裂隙。 无力支撑。 槐诗的脸色顿时绿了。 降诞之灵这种鬼东西,处理起来一只都那么费工夫,两只好歹还能打,三只他起码能跑……可这铺天盖地这么多,恐怕今天要再不注意点,就真的送菜上门了。 巨象一般的降诞之灵已经仰头嘶鸣了一声,抬起巨柱一般的腿,向着槐诗践踏而下。 可在那之前,活血的护盾便轰然碎裂,槐诗从其中电射而出,拖曳着恨水的烈光,已然飞起,同巨象狰狞的头颅齐平。 只有一道凄厉的电光横过,令巨象吃痛,愤怒咆哮,整个垃圾场都在那沉重质量的践踏之下动荡了起来。 而槐诗,已经借力再度飞起,只看到黑暗汹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自己聚拢而来,不由得咬牙,握拳。 瞬息间,缠绕在周身的活血猛然聚拢,在他的脚下凝结为一颗晶莹剔透的结晶。 被无止境压缩的血水中融入了源质,便迸射出刺眼的红光。 勉强开启了一丝铸造熔炉之后,炼金之火将它其中的源质和生命力瞬间激发,令其化为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点燃! 下一瞬,凄红的狂风暴雨骤然凭空迸发,在黑暗中扩散,无数细碎的血色结晶撕裂着贪婪的咒血,形成了稍纵即逝的恐怖焰光。 超过大半的活血,包括这一会儿刚刚增殖出来的新血都被槐诗投入其中。 所造成的破坏力也超出了槐诗的想象。 飞射的锋锐碎片几乎将扑到最前面的几只降诞之灵活剐成了骷髅,击碎成好几段。而槐诗的身影,也凭借着爆炸的力量,再度升起,向着来时的路径飞去。 天花板的裂缝之上,友谊的小狗猛然探头,张嘴,抓紧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他咬住,扭头就跑! 近在咫尺的爆炸令内脏受到冲击,内出血和肋骨断裂,槐诗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视野中一片血红。 但他依旧不敢放松,强行调动了归墟的力量,再度释放出一缕源质,令黑暗风衣的天赋运转。 一狗一人瞬间隐入黑暗,消失在了怪物们的感知里。 裂隙之后,无数降诞之灵顿时骚动起来,愤怒的咆哮。 洪流涌动,它们倾巢而出,狂躁的寻找着那一只煮熟了的鸭子。可不论多么仔细的搜寻,都难以寻找到外来者留下的踪迹。 高亢的嘶鸣,向远处传达着讯息。 于是,在赫利俄斯的最深处,破裂的中央反应釜之中,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从无穷尽的光芒中浮现。 然后,睁开了眼瞳,恐怖的焰光汇聚在那双眸之中,向此处看了过来。 难以言喻的威压降临于此,目光穿透了层层阻隔,冷漠的寸寸扫过,好像要穷搜天地,不放过每一缕尘埃。 猛然间,刺破了一层微不足道的黑暗。 可在水泡破裂的声音中,暗影之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串狼狈的血色延伸向了远方。 不过,那目光并不急着追溯,反而收回来,一寸寸向内观看搜查,鉴别着每一分闯入者遗留下的痕迹。 就好像看得到槐诗他故作痕迹悄然折返的样子。 不肯放过任何的一丝一毫的疑点。 没有任何异状。 所有的降诞之灵都恭敬的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忍受着那一道暴虐目光的威压。有一只鼠型的怪物颤抖了一下,瞬间引来了冰冷的视线。 僵硬在原地,紧接着,毫无征兆的裂成两半,自内而外的展露出内部的结构。 最终,目光缓缓的收回了。 降诞之灵们依旧匍匐在原地,不敢稍动,只有许久许久之后,才夹着尾巴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之中,陷入沉睡。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五个小时过去之后。 就在垃圾场的废墟中,那一只被槐诗杀死的怪物忽然动了一下。 察觉到周围没有什么反应,然后又动了一下。 破裂的胸腔中,钻出了一只鬼头鬼脑的小小狗头,悄咪咪的向着四周看了一眼。 好像没问题。 回头咬了咬同伴的手指。 于是,冷却的咒血中,便有一个人影缓缓滑出,根本没有起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黑暗风衣的覆盖之下,他凭借着自身的肌肉,如蛇一般的蜿蜒前行。 悄悄的出村,打枪的不要。 就这样,背着狗,钻进了一条下水管道中。 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 只有一只蝙蝠状的降诞之灵悬挂在天花板上好像闻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收回了视线。 在跑出去不知道多远之后,筋疲力尽的槐诗停下脚步。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安全一点的夹缝,把狗塞进去,又把自己塞进去,翻身用工具和伪装将缝隙堵住。 陷入了沉睡。 黑暗重归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 而在五个小时前,赫利俄斯的下层,东侧的扬升之道。 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雾气,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吞没,只有隐隐的身影从其中浮现。 就像是前往葬礼的悼亡者。 那些来自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们未曾蜕下漆黑的宇航服,只是抬手沉重的喷气机,无声的向前。 彼此之间毫无沟通和言语,宛如机器人,冷漠又精准的执行着来自大宗师的命令。手握着武器,将沿路上一切阻拦的生物尽数射杀。 不论是怪物,还是幸存者。 就这样,他们踩着血路向前,一步步深入底层的核心,一直到一重重发狂的降诞之灵将他们包围在内。 锋锐的长舌弹射而出,将领头者的手臂切裂,旋即卷走了他大半个身子,吞入腹中。 可在腹中的残缺炼金术师依旧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将自己,和敌人,尽数变成了溶解的液体,向着四周瓢泼扩散。 所过之处,一切都像是蜡油一样的塌陷融化,最后只剩下一团粘稠的物质,不断冒出气泡。 很快,在溶解的物质里,重生的领头者缓缓升起,低头漠然的看了一眼赤裸的身体,弹指,一层宇航服就再度从溶液中衍生而出,笼罩在他的身上。 继续前进。 在隧道的尽头,有铿锵的脚步声传来。 头戴着庄严的光环,身披厚重装甲的骑士们手握着长戟,一步步的向着他们走来。 像是铁墙推进那样。 人造的炼金子弹在他们的身上毫无作用,击破了防守之后,长驱直入,炼金秘仪撕裂了他们的装甲,可装甲之后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蠕动的黑暗猛然刺出,汇聚为不定型的淤泥怪物,将他们一个个吞没和覆盖。 瞬间,损失过半。 紧接着,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沉重的喷气机陡然一震,厚重的外壳分崩离析,展露出其中所隐藏的物质。 可那并不是什么压缩型的前线简易基地。 而是一具漆黑的铁棺。 铁棺之后,莫名的东西睁开了双眼,瞬间,眼前的钢铁消融,紧接着将不定型的怪物彻底撕裂,蒸发成了灰烬。 炽热的光芒依旧未曾停歇,撕裂了一层层的舱板和墙壁,穿破了赫利俄斯的中层,掠过了赫利俄斯的最上层之后,将整个炼金术意义上的七天贯穿,又从赫利俄斯的另一头穿出。 刺入了木星的恶魔之眼中。 只留下一缕恐怖的猩红。 像是刺破眼瞳之后所涌现的鲜血那样。 很快,那恐怖的烈光随着双目的合拢消散,只有黑棺之上多出了一个一道钢铁融化的恐怖裂隙。 裂隙像是活物一样蠕动着,迅速合拢,消失不见。 沉默的炼金术师们从灰烬中重生,再度扛起铁棺,向前。 消失在了迷雾的最深处。 …… …… “他妈的,有人么!有人么!” 利维坦之子的传送中枢,拉结尔嘶哑的尖叫。 他的半截身体落在地上,血色喷涌而出。 那个男人痛苦的抽搐着,嘶哑咆哮,可是空空荡荡的传送室里无人回应,好像要等着他死掉一样。 如此的冷漠无情。 拉结尔的神情越发愤恨,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碎了牙齿。 字面意义上的,咬碎。 臼齿之中的蛇蜕之尘流入喉中,紧接着,奇迹降临,他残缺的身体开始了快速的重生,复原。 只不过重生出来的肉体却和原装的零件分外不搭调。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却顶着一个成年人的面孔和一条胳膊一样。 完全变成了一个畸形儿。 在粘稠如羊水一般的液体在地上扩散开来,拉结尔喘息着,艰难的爬起,随意扯掉一块布裹在身上。 顾不上休息,愤恨的推门而出。 笔直的冲向了舰桥,带着怨毒的怒火。 大宗师竟然对他的事情袖手旁观,完全不管自己究竟为他牺牲了多少……那个老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完全违反了他们之间所签订的契约! 饱含着怒火和愤恨,拉结尔粗暴的推开门,向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老人咆哮:“这和约定好的不一样!” 寂静里,无人回应。 只有惨烈的血色映照着拉结尔渐渐苍白的面孔。 无数尸骸之间,鲜血流淌,流到了他的脚边,带来冰凉又粘稠的触感。 紧接着,那一具苍老尸体才缓缓倒地。 铁水一样炽热的鲜血从断裂的脖颈中无声流出,腐蚀着地板,嗤嗤作响。 只留下一颗至死震怒的头颅在敌人的手中旋转着,洒下最后的猩红。 现在,手握着加兰德翁的头颅,独眼炼金术师拉格纳……不,大宗师普布留斯抬起眼瞳,看向了自寻死路的畸形儿,便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你们约好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第八百四十八章 长眠、旅行、梦境 快一点,槐诗。 快一点,否则,一切就再来不及。 槐诗喘息着,在月光下的黑暗里,握紧手中的铁镐。 奋尽全力,铲动着脚下的泥土,汗流浃背,却不敢停下,被无形的恐惧拉扯着,无法停歇。 身后的影子在月光下膨胀,无声狞笑。 像是俯瞰那样,凝视着他抛开土壤,一点点的下沉,宛如自掘坟墓。 直到他铁锹猛然敲在什么无形的东西之上,火花飞迸。 槐诗愣了一下,伸出颤抖的手,拨开了泥土,便窥见了那一颗早已经冰冷的铁石之心,在泥土之下,有人轻声笑了起来。 那么嘲弄。 当槐诗惊恐的后退时,却有一只手从这自掘的坟墓中伸出,猛然握紧了他的手腕,在泥土和尘埃之中,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浮现,抬头,向着他微笑: “槐诗,你在找什么?” 黑暗袭来。 暴雨降临,远方传来火车轰鸣的声音,墓园中一片凄清。 槐诗站在墓碑前,凝视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听到身后争吵的声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不耐烦的,彼此争论,像是要将全世界的错误都推给对方那样。 哪怕葬礼还没有结束。 锱铢必较的讨论着每一笔遗产的分配。 当槐诗终于鼓起勇气,回过头,那声音又消失无踪。 只剩下两具依偎在薄雨之中的骸骨,漆黑的眼洞在静静的望着自己。 槐诗的眼前一黑,疲惫的捂住脸,却忽然有嘲笑的声音再度响起,从四周。 下课之后的间隙,那几个男生将他围在一起,戏谑的笑着,推一把,踢一脚,端详着这个低着头的木头人,期待着他不自量力的反抗。 “他就是个贼!他来这里好几次了!”一个不耐烦的中年女人扯着他的领子,将他手里的东西拽出来:“还骗我,你哪儿来的钱买东西!” 领子忽然长出了牙,将他从内部吃掉了,他睁开眼睛,又看到世界卷动收缩,所有人痉挛这,皮肤开裂有如莲花。 莲花之中血浆涌动,将他吞没。 …… 噩梦,无穷尽的噩梦。 无穷尽的灰暗里,槐诗感受到好像有无形的触须将他一点点的包裹起来,收缩,拉扯着,层层叠叠,令他向着泥潭的最深处坠落。 重温着一切痛苦。 永无止境。 槐诗平静的凝视着一切,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静静的等待。 直到再一次回到那荒芜的天地之间,颓败的山林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憔悴男人。 漫无目的的游走。 可这一次,他的马后,却多了无数踉踉跄跄的身影。 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麻木的向前,空空荡荡的眼瞳中再无辉光,只是满盈着阴翳和苦痛。 随着那个人一起,回头,看向了槐诗。 再一次的,卑微恳请。 “请你,为他哀悼吧……” 那沙哑的祈请犹如雷鸣,再度从灵魂的深处响起,不断的回荡,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和意志,不容许他再有任何的思索和反驳。 槐诗闭上眼睛。 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认真又郑重的。 做出回答。 就像是漫画里的蛮王侦探柯南,在迷失在黑夜中时,竟然遇到了一个同样被反派注射了增肌药剂变成巨人的前反派组织研究人员一样。 隔着漫长的距离,向对方咆哮: “——哀你吗!” 瞬间,暴起,挣脱了梦境的枷锁,握紧拳头,奋尽全力将愤怒的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 轰! 那一瞬间,薄弱的梦境在乌鸦的眼眸俯瞰之下分崩离析,槐诗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了。 剧烈的喘息。 只听见了车轮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 在这短暂的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的摇晃,好像坐在马车上一样,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漫长的梦境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只感觉到一阵疲惫,四肢无力。 也总算是明白那些幸存者究竟为何会陷入癫狂……不过,现在,他怀疑自己也已经疯了。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三轮车上,在车轮咕嘟咕嘟转动的声音里,他的身体也随之摇晃着。 在黑暗又漫长的甬道之中前行。 友谊的小狗就坐在他的对面,甩着舌头正啃着一截骨头,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毫无警惕。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从另一边。 “嘿,你,你总算醒了。” 那个声音说:“你当时准备跨越边界,对吧?差点闯入那群鬼东西的埋伏……” “嗯?”槐诗愣了一下。 “我找到你的时候,差点以为你也死了,你感觉还好吧?要来一根吗?” 伴随着嘎嘣嘎嘣的声音,白骨的手掌抓着一根已经爆皮的雪茄送到他的面前。 槐诗呆滞的抬头,看到了……半截骷髅? 没错,就是只有上半截的骷髅,就好像是刚刚从福尔马林里爬出来一样,还带着刺鼻的味道。 它头戴着一只橙黄色的矿工帽,骷髅架子上横七竖八的缠着一大堆金链子、铁片等等有的没的,还插着两张绝版限定香烟卡。 现在,正抬头端详着槐诗,嘴里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咀嚼着一支雪茄。 也不点火,就楞嚼。 黑洞洞的眼眶里,还有一只小白鼠怯生生的探出头来看了槐诗一眼,旋即又缩回去,藏进了它空空荡荡的脑壳中。 “……尸体会说话?”槐诗都傻了。 毫无疑问,那就是一具骷髅才对,而且看骨头的颜色还是死了挺长时间的那种,没有脑子,没有血肉,没有内脏,也没有源质波动。 可偏偏却还能动,还能咀嚼雪茄,而且没有声带,却还能发出声音。 “哇,这么说话可真太没礼貌了啊。”骷髅架子张口,呸呸呸吐掉了嘴里的烟叶子:“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好吃,为啥那么多人喜欢它?” “呃,那个是用来点燃的……” “嗯?”骷髅愣了一下:“是吗?” “对,大概是减掉一头之后,点燃另一头,用来吸的……”槐诗比划了半天,它才终于听懂,从三轮车斗里满地的垃圾中找出了一个打火机,在槐诗的指引之下终于点燃。 想要深吸一口。 可理所当然的,没有肺,啥都吸不出来。 偏偏在这种地方就变得很合理。 不过,就算吸出来这骨头架子没鼻子也没血肉可以吸收尼古丁啊…… 骷髅遗憾的看了看低头冒烟儿的雪茄,恍然大悟的嘟哝着:“原来是这样么?我说哪里怎么都不对……总之,多谢你啦。” “呃,小事儿小事儿。” 槐诗勉强的笑了一下,看着周围的状况,试探性的问:“是你把我放到车上的么?” “对啊,我都差点以为你死啦,想要给你挖个坑埋了,结果你的朋友跟我说你还活着,灌点水儿就好了,我才把你带回来。” 骷髅抬起眼洞端详着他:“你看上去倒是很有精神的样子,不像是其他人一样,睡了一觉起来都疯了。 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要来点药么?” “药?” “对啊,我看看……我这里有……”骷髅翻检着地上的垃圾,掏出一大堆没有标签的药剂:“这都是我从一个仓库里捡来的,应该对你有效吧?” “呃,这就免了。”槐诗揉了揉鼻梁,努力的捋清楚思绪。 搞清楚前因后果。 大概来说,就是槐诗,丹波小霸王,来到了太空,到了赫利俄斯,被队友坑在这里,被一群怪物追着啃,还差点惊动了什么怪东西,好不容易潜伏了很久逃出去,陷入晕厥之后,被一具骷髅架子捡到了? “嘿,兄弟,帮我个忙——” 骷髅忽然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能不能跟你朋友说一下……让它把我的大转子还给我?” “啊?”槐诗愣了一下,看向破狗,才发现,这狗东西竟然在叼着人家的盆骨磨牙! 折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终于狗口夺食,把骨头抢过来,给骷髅装好了。骷髅长出了一口气,努力的扭了扭没有双腿的下半身,好像长出了一口气一样,舒服了不少。 “……这个,老兄,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槐诗挠着头,试探性的问:“请问,您老是个啥玩意儿啊?” “啊?” 骷髅愣了一下,旋即震声回答:“我也不知道哇!” ??? 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十分钟后,骷髅掰着捡来的淀粉块,喂着住在自己脑壳里的小白鼠,一边对槐诗解释:“我半个月之前从尸体堆里醒过来就是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发生了啥,感觉就好像是忽然凭空给蹦出来一样。 我也想找个人问问我是啥玩意儿,可所有人都死了,一个理我的人都没有……除了你们俩之外,唯一发现的活着的玩意儿,就只有这个小东西了。 可我问了很久,它好像也不会说话。” 骷髅遗憾的耸肩,发出一阵嘎嘣嘎嘣的声音:“我还指望你知道,想问问你呢,哪儿能想到你知道的比我还少。”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黯然起来:“难不成,我这个物种就只剩下我一个了么?” 不不不,要说尸体的话,整个现境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没有一个骷髅架子能够像你一样能动弹会说话而已。 槐诗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发现……它似乎是某种炼金术的作品,但却偏偏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炼金术能造出这么一个玩意儿出来。 也想不出谁会这么无聊。 最重要的是,偏偏一丁点的秘仪迹象都没有,好像天然生成一般…… 这算是啥?死者复活吗? 槐诗挠了挠头,好奇的问:“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啊?” 骷髅愣了一下,挠得自己脑壳邦邦响。 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我叫……我叫什么……” 他呆滞的呢喃,好像努力的在试图回忆那样,但又无法确信,琐碎的自言自语:“好像,是叫做……普布……普布什么来着?留斯?” 在槐诗突如其来的震惊中,骷髅恍然大悟的抬头,打了一个响指:“我好像是叫普布留斯的来着!” “……啥?!” 槐诗惊叫出声。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两百岁的人 十分钟后,摇摇晃晃的小车上。 反应过来的槐诗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想要确定一下状况。 “姓名?”他凝视着眼前的骷髅大兄弟问道。 “呃,巴……普洛……夫?”骷髅也犹豫了起来。 “怎么又拐到生物学了上去了?”槐诗想要拽头发,“你刚刚不是还说普布留斯么!这除了一个普字儿之外就没搭边的好么!” 骷髅无辜的摊手:“我这不是也不确定吗?”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问:“性别呢?” “男……吧?”骷髅回答,“大概?” 槐诗感觉自己一天已经快用完一年的深呼吸份额了,揉了揉震痛的脑壳,最后问:“年龄呢?” “你猜怎么着——”骷髅一拍自己的大转子,悲愤的说道:“我忘了!” 行吧,姓名不确定,性别也不太确定,年龄更不确定。 完全就不靠谱! 一个称自己为普布留斯的神秘骷髅? 一个在自己昏睡的时候把自己像是捡垃圾一样捡回车上的骷髅竟然是早已经死了的大宗师? 这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月面监狱的戒备那么森严,他是怎么跑出来的姑且不论……可普布留斯不是死了么。 他的死讯应该是由月面监狱彻底验证过的才对。 哪怕是大宗师,也没可能离谱到假死骗过天文会吧? 但这里出现的又是普布留斯所独有的技术·降诞之灵……原本槐诗都已经做好了打到最后开BOSS的准备了,却没想到,如此核突的就跳到了自己的眼前来。 恩,确切的说,是自己被人家捡回来。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恨恨的瞪了一眼破狗。 它还在甩着舌头傻乐! 给根骨头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啃了人家的大转子就把自己反手给卖了!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沉吟:如果它真的是普布留斯的……为啥没有杀自己?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历,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论是米哈伊尔也好,加兰德也罢,亦或者是普布留斯,但凡是大宗师,脑子总归会有点毛病。 如果真要与人为善的话,又何必把降诞之灵丢的到处都是?还有那种以人炼金的残忍行径,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眼前这个傻乎乎的骷髅能做出来的事情。 浑然不知道槐诗在思考什么,它还自得其乐的用双手托着自己养的小白鼠在‘坐飞机’。 “呼呼呼~” 看上去快乐的要命,就连槐诗都羡慕了起来。 “你……还记得什么吗?”他问。 “没了,都忘了,就知道这鬼地方是赫利俄斯,脑子里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不上号。”骷髅挠着脑壳说:“我好像前几天才跟自己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一起喝酒吃肉说笑话呢……但我有叔叔阿姨么?你来的路上见过没?” 我见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不知道里面哪个是你阿叔啊! 槐诗绝望的挠了半天头,一不小心薅下来一根头发,越发的痛心疾首。 这世界这么复杂,这展开又这么诡异,再这么下去……再薅个几百年,自己恐怕就跟柳东黎一样秃了! 实在是让人心痛。 “那你……这么长时间了,就一直在这里晃荡着?”槐诗疑惑的问:“就没出事儿?” “那些鬼东西很少到下层来的,这里都是处理垃圾的地方……况且它们好像也认不出我来,大概在它们看来,我跟尸体都差不多吧?” 骷髅摇头叹息,手指抚摸着眼眶里的小白鼠:“倒是鱼丸特别惨,被盯上了好几次,昨天差点被吃掉,你看,屁股都少了一截。” “……为啥叫它鱼丸?” “因为我就是从一袋子鱼丸里把它捡回来的啊!”骷髅理所当然的说:“我本来都打算好了,你是从狗旁边捡回来的,要是跟我一样想不起你的名字,以后就叫你阿狗好了!” “神他妈阿狗!”槐诗都惊了,指着旁边的破狗问:“那我叫阿狗它叫啥!” “我从洞里找到的,就叫阿洞了!” 骷髅得意的笑了起来,下巴和骨头摩擦嘎嘣响,还抓着自己一截胳膊去逗破狗玩,被破狗拆碎了也不生气。 而那一辆破破烂烂的三轮车,终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隧道里。 槐诗下车之后研究了半天,愣是没从这个三轮车上面看到任何高科技设备,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三轮车,没有寻路功能,也没有速度控制,甚至还是个脚蹬的,竟然能自己动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好奇的问。 “这不很简单么?”骷髅抬起手,指了指车把手和车轮上那几个符文,“你看,这样,这样,再这样……我寻思着就能动起来了!” 直到现在,槐诗才从划痕和裂口之下,看到了那几个古老而繁复的炼金符文,而且造诣明显在槐诗所见过的绝大多数炼金术师之上! “这都能行的?” 简直就好像看到一个智障在纸上随便划拉了一下就解出了黎曼假设一样,震惊槐诗一整年。 呆滞中,他下意识的帮着骷髅从车上将它捡来的杂乱东西抱起来,然后看着它靠着自己的上半身灵活跳跃,落在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上,轮子就自己动了起来,带着他向前。 “这边,这边……” 骷髅抬起手,用力的推开了一块破铁板,就展露出后面的裂隙,和后面的场景。 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藏书室,但现在里面堆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 一个坏掉的冰箱被拆掉门做陈列柜,里面却摆满了各种泥捏的奇怪小塑像。翻过来的破碎炼金釜变成了茶几,烧杯和酒精灯变成了茶壶。甚至还用大型的储物箱上面垫上了隔热棉,做成了一张小床。 可自从登上赫利俄斯之后,槐诗第一次鲜明的体会到了生命的气息。 在这个充满恐怖和死亡的地方。 空气中隐隐漂浮着清新的草木香,那是盆中的碎木屑里缓缓生长和发芽的种子,一抹嫩绿令人紧绷的意识都隐隐放松了下来。 “欢迎光临!” 骷髅在前面转身,拍着双手,热情的说道:“随便坐,随便坐,我去泡茶。” “呃……” 槐诗还来不及婉拒,它就哼着小调跑到角落中的厨房中去了。 这骷髅大哥连雪茄都当茄子来啃的,泡茶泡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他刚有点局促的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就看到破狗已经一头钻进杂物里开始追起那一只惊恐的小白鼠来…… 它饿了。 这玩意儿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鸡神’的么! 吓得槐诗赶忙把它一把捞起来按住,又是一番人争狗斗之后,房间里已经乱了一半了。 等他看向厨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什么是心塞。 用来烧水的大锅,那分明是现境里都没有见过几次的混成滤液反应炉,现在竟然被拆了之后拿来当锅使。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被骷髅随手拿来撕了点火的破书,是那本在魔金银行拍卖上拍出历史记录的天价珍品——《浅论贤者之石的四种转化》? 号称开启禁忌冶炼新境界的划时代发现? 全境唯一的孤本。 就在槐诗的面前,给点了? 不行不行,不能看了,自己年龄还小,这场面太刺激……容易脑溢血。 他连忙强迫自己扭转视线,忽然回头时,就看到原本挂在图书室墙壁上的照片。 被那一张有些年头的合照所吸引。 像是毕业仪式。 所有人都在微笑,欢送着同伴的离去和到来。 这是七十年一次的道别和重逢。 在人群的最前方,唯有一人的神情冷漠,不苟言笑,就好像根本懒得理会这些无聊的事情那样,也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社交上浪费时间。 那堪称俊美和端庄的面孔,让槐诗看愣了。 那是…… 槐诗揉了揉眼睛,瞪大了仔细分辨:“加兰德翁?” 那毫无疑问,确实是加兰德年轻时候的样子才对! “加兰德翁?” 在铁锅面前忙活的骷髅不解的问:“那不是你的名字吗?为什么要加上翁?自称?你们外来的人真奇怪……” “什么?”槐诗疑惑。 “我是说,加兰德·范·赫尔特……”骷髅回过头来,问道:“那不是你的名字么?” “不是啊!谁说的!”槐诗警觉:“我不是一早就告诉你我叫槐诗了么?” “我以为你们现境人的名字可能都有一两个的来着。”骷髅感慨:“但如果你不是他的话,为啥你要把他的身份凭证带在身上啊?” ??? “就是那个钥匙啊。”骷髅指着他的口袋:“带着那个,整个赫利俄斯都知道你是加兰德……” 崩! 不等他说完,那一把钥匙已经被大怒的槐诗彻底掰断了。 碾成粉碎。 他终于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异常的由来! 包括那一道诡异目光投来的原因和险死还生的源头……合着自己这么久就把加兰德的名字明晃晃的顶在头顶瞎逛,给那老王八吸引火力顶了缸?! 不知道那王八蛋究竟在赫利俄斯上做了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连上船都不敢,还要让当这个过河卒,给他投石问路! 简直是天打雷劈良心丧! 行,可别让我逮着了,老王八! 槐诗咬牙,压抑着怒火,要让自己找到出去的办法,三天之内骨灰都给你扬了! “来来来,别生气,先喝茶,第一次泡,手有点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骷髅端着烧杯过来,往他手里一塞,然后将自己的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干杯!” 说完,仰头喝了,然后湿漉漉的茶水从嘴里露出来洒满了整个骨架,看上去倒是颇为营养。 旁边友谊的小狗已经在流口水了。 骨头汤!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面浑浊的漂浮着什么东西的叶子,除了水烧开了丢了两片植物进去之外,不知道和茶究竟有什么想象。 这玩意儿真的能喝么? 可被骷髅十分期盼的凝视着,他又不好拒绝,嗅不出什么毒素,也感觉不到什么死亡预感,试探性的,抿了一口。 然后他的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难以形容那瞬间的口感。 从来未曾喝过如此甘甜的茶水,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口将茶水吞尽了。 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流从身体中扩散开来,令四肢百骸都沉浸在温暖之中,遍布暗伤的身体竟然开始了迅速的痊愈。 就像是嗑了十全大补药。 就连源质也开始了迅速的恢复,灵魂的震荡也迅速的平复,精力充沛。 红蓝全满! 甚至属性还有了加成。 连命运之书的扉页上还挂上了【冬日暖阳】、【生命之泉】、【高速愈合】的BUFF! 槐诗低头,看手里的烧杯的时候,就恨不得把烧杯都一块吃下去。 “这是什么茶?!” “就,茶啊……有什么不一样吗?”骷髅不解的问:“可能是我第一次泡和外面不一样吧,要不下次给你加点糖?你应该是东夏人吧?你们东夏喝茶该不会要放醋吧?” “不,不是这个……” 槐诗仔细看了半天之后就发现,这玩意儿竟然就真的是普普通通的茶。就是烧开水之后,倒了一点红茶粉还有薄荷叶,随便泡出来的! 材料没问题的话。 那么问题就在骷髅身上了。 槐诗将信将疑的看这个有些逗比的家伙,联系到它之前的小三轮,不得不开始有那么一点相信……该不会这家伙真的是大宗师? 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啊,你刚刚在看这个吗?我记得后面是有名字的来着……” 骷髅伸手摘下墙上的照片来,翻过来,对照着后面的名字:“我看看啊,十九期留念……欢迎赫笛、加兰德、普布……留斯? 哇,原来咱们俩关系这么好吗?” 槐诗忘记了辩解自己不是那个老王八,他的视线已经被照片再度吸引。 在照片背后,写着前排参与者的名字,从左到右。 向了加兰德年轻时的冷峻面孔,旁边……那个捆着马尾的黑发年轻人,亲热的抬起手,搭在加兰德的肩膀上,向着镜头微笑。 比划了一个V字。 温暖又阳光…… 那就是年轻时的普布留斯? 也就是说,他也曾经待在赫利俄斯上! 第八百五十章 盲视 月球,开普勒基地原址。 一片狼藉的救援现场,被一道纯白的临时氧气棚所分隔。 就在极寒未曾消散的内部,调查人员摘下头盔,低头,凝视着面前无眼的尸体。 “死者身份确定了么?” 来自统辖局,决策室直属的队长问道。 “已经向【银之碑】工坊确认过,这一具尸体是工坊的炼金术师拉格纳本人。”助手回答:“根据现场还原和学者的调查,凶手的身份也已经查明了……是开普勒基地的安保主管威廉·巴克尔。” “双方有仇怨么?” “不,没有,威廉自从十年前来到这里担任安保主管之后,从来没有在工作之外同任何人吵架,是大家公认的好脾气。”助手说:“以拉格纳的性格,应该也不屑与同基地的人员发生矛盾才对。” “好吧,让我猜猜看……” 那位已经快要四十八小时没睡的队长蹲在地上,凝视着那一具尸体空空的眼眶,忽然说:“这位威廉·巴克尔,在来到开普勒基地之前,应该在暗面监狱服役过吧?” 助手一愣,旋即低头看向手中的屏幕,调出档案,其中却有一部分被封锁了。 绝密性质。 “不用看了,这种绝密性质的档案在月球上除了暗面监狱之外,就只有第六研究所,第六研究所的人绝对不可能在外面……” 队长揉了揉自己的脸:“用我的名义,向暗面监狱发函询问吧。” 不到五分钟,确切的回复出现在了助手的屏幕上。 正如同队长所猜测的那样,威廉·巴克尔在来到这里之前,确实是曾经在暗面监狱服役过十二年。 服役的区域是B区1层。 大宗师·普布留斯的羁押所在! 诡异的巧合。 “……这就碰上了,对不对?” 队长的眼瞳凝视着尸体,可空洞洞的视线,却落在虚空里,变得阴翳又吓人:“暗面监狱的服役人员终生不得回归现境,就只能在月面和边境寻找职务。作为补偿,他们都会在各个基地和部门拥有一份薪水丰厚地位崇高的职位……”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吩咐:“查询一下,历年B1层看守在退役之后的去向!” 十五分钟之后,报告出现在了队长的眼前。 九十年以来,总共有一四十一位看守从B1层离职,其中有三十四人自愿留在了暗面监狱转为了后勤单位,有四十人去往了边境,剩下的全部分散在月球的各大研究基地中…… 可当仔细规整的时候,却发现,如此庞大的月球,成百上千个机构里,竟然有超过十一人来到了风暴洋与岛海之间的这一片狭窄区域。 而且无一例外的,在各种意外之中……迅速的,死于非命! “最后一例死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队长发问。 “七十年前……”助手说:“从那个时候之后,就再没有转业人员来开普勒地区,一直到两年前威廉退役。” “正好是前后两轮赫利俄斯工坊对接的时候啊。” 队长嘲弄的笑了起来:“那么,帮我看看大宗师普布留斯的医疗记录,源质衰败、灵魂萎缩的迹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九、九十一年前……” 漫长的沉默里,队长点燃了嘴角的烟卷,自言自语。 时隔二十年。 “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越狱了么,普布留斯……果然大宗师就是大宗师,一个都不能小看啊。” 助手愕然:“普布留斯不是死了么?” “是啊,是死了没错,但问题在于……一个人的死亡是如何界定的呢,朋友。”队长笑起来。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是肉体的毁灭还是灵魂的消散?只是死了一具形骸,又能代表什么?现场不是找不到任何灵魂的残留么?” “不是咒弹的侵蚀?” “我们姑且不论为什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冲进暗面监狱去杀死一个早就被全世界遗忘了的老东西,倘若,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要是在被杀死之前,他的灵魂就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呢?” 队长抬起眼瞳,双眸之后亮起恍然的光:“如果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越狱了呢?” 没错,越狱。 源质学大宗师·普布留斯,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数百年来无数人都未曾能够完成的壮烈之举。 从暗面监狱逃出! 甚至倘若不是近期月球监控的异常,以及开普勒环形山所发生的怪事受到了天文会的重点关注,进而被联系在一起的话,甚至没有人能够找到任何的线索。 唯有原暗军团的职业猎犬才会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从看似平常的死亡之下,嗅到异常的端倪。 “托尼,你怎么看?”队长抬头问道。 “我坐着看。”旁边抽烟的马面人耸肩:“我还在休假期间呢,大哥,被拽来加班就算了,难道还要当捧哏么?” “这时候需要运用你的思路来验证一下了。” 队长起身,忽然发问:“如果你是大宗师普布留斯,你会为了得到自由,付出多大的代价?” 托尼低声笑了起来,从面具之下咧嘴,就仿佛感同身受一样。 能够理解到那一份早已经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决心。 “那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 他可以如此断定。 哪怕,自己也在这代价之中! 那么,答案已经明了。 已知条件一,大宗师普布留斯所专精的学科乃是人之源质。 已知条件二,从九十一年前开始,普布留斯的灵魂就因为衰老,而出现崩溃的迹象,源质散逸,一直到最近,临死之前已经失去了所有使用炼金术的能力。 已知条件三,所有从暗面监狱B1区退役的人中,来到了开普勒基地附近的成员,全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合理的死于非命。 已知条件四,普布留斯那一份对神迹所表现出的非人执念,乃至他曾经因此而铸下的大错! 为了完成什么目的,为了逃出这里。 他不惜,杀死他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么?”托尼问:“这也太耸人听闻了一点吧?” “别忘了,他可是大宗师,托尼。” 队长说:“五阶升华者或许会有极限,但对于大宗师来说,只要准备周全……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况且这区区‘自杀’呢?” 囚笼唯一无法隔绝的,就是灵魂的渴望。 他在想。 他一直在想。 对他而言,逃出这里,只要他想。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可是却同时的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们都已经明白,世界上最森严的守卫和封锁之中,每时每刻不存在任何隐私的监看里,就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渴望自由的男人做了什么。 无数个漫长的深夜里,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一点一点的……撕裂自己的灵魂。 凭借着一缕又一缕的散逸源质,将破碎的灵魂,点点滴滴的植入了近在咫尺的看守中。 为了避免触发监控,所以源质要无比稀薄,蕴藏在话语中,蕴藏在思想里,蕴藏在他的视线中。 依靠着偶然间的双目交接,无法得到回答的倾诉和同医生说话时的呻吟。 将自己的灵魂切裂,撕扯成粉碎,再融入其他人的灵魂里,最终再组合成型,任由他们带走自己的一部分魂灵。 一次,又一次,然后再来一次…… 从自己的灵魂中创造地狱,然后从这狭窄的地狱日复一日的提炼出自由的精髓。 于是,源质渐渐匮乏,灵魂渐渐崩溃。 这样痛苦的自杀重复了九十年,究竟成功了多少次,又失败了多少次呢?除了普布留斯之外,恐怕无人知晓。 每一个人的离去时,都将带着他的一部分尸身,他灵魂的残骸。 就像是埋下种子一样,默默的生长,默默的等待,直到有一天,寄托者听见了某个消息,看见了某样物品,做了某个不同寻常的梦,最终,迎来了无法逆转的侵蚀和转化,成为了大宗师普布留斯的一部分。 “如果这是真的话,他至少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了十一份,不对,算上威廉的话,应该是十二份。”托尼叹息,“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实现么?” “别忘了,托尼,他可是大宗师。” 只要能够付出代价,便无所不能的大宗师…… 队长掐灭了烟,轻声说:“对那样非人的存在而言,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来写报告的话,上面的老爷恐怕不会相信吧?” “谁说不是呢?”队长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写的呢?终归是一种可能……究竟如何验证,就留给上面的老爷们头疼吧。” 三个小时后,开普勒环形山临时的安置基地中,一个独立的卧室里,队长完成了自己的第六份调查报告。 在喝了一小杯酒之后,他裹上毯子,沉沉睡去。 鼾声响起。 这一份报告通过地月空间之间的卫星为枢纽,发往现境,在一分钟之后抵达了伦敦分机瓦特,并转至中央决策室·架空楼层。 超过六百人的分析团队接收了初步的审理之后,进行了情报的汇总和集合,在半个小时之后递交了第三批发现和猜测。 通过轴心机构验算之后,十五分钟之后,这一份报告被转达到更上一层的机构之中。 再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 开完视频会议之后,秘书长叶戈尔穿着睡衣,坐在书房里,抽了一根烟,没有喝酒。 低头签署了新的命令。 第七个小时的时候,月球之上迎来了紧急规制状态,所有人强制停止了一切活动之后,前往了十三个庇佑所。 与此同时,月球公转轨道开始进行第四次调整,紧急事态之下,同现境的引力暂时脱钩。 轨道倾角调整完毕,庞大的星辰循环一周,进行了一次微小的加速,凭借着引力弹弓的效果从轨道中脱离。 留下了一轮拟似月光依旧悬挂在现境的天幕之上。 而就在无数星轨交错之中,永恒黑暗的月之背面,有银白色的尘埃升腾而起。 真空之中,月海崩裂,四十七枚直径达到六公里的环状金属造物喷薄着蓝色的火光,升上了宇宙。 它们彼此像是被无形的轴心贯穿,笔直的向外延伸。 遥遥对准了木星的方向。 紧扣恶魔之眼。 无数同心圆的正中心,月球开裂的躯壳之下,一颗沉寂了六十余年的纯粹金属物质静静的等待着。 质量足以同中型岛屿比拟的重质量炮蓄势待发。 静静的等待。 等待观测的结果。 等待战争的到来—— 与此同时,在重质量炮的瞄准之下,睡梦中的槐诗挣扎了一下,感觉到一阵窒息。 快要被躺在脸上的破狗憋死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 巴比伦塔 翌日,槐诗从连续不断的噩梦中醒来时,吧嗒着一嘴的狗毛,许久没回过味儿来。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又梦到那个催命鬼儿来找自己去吊丧。 宛如从午后长睡中醒来,倦怠中带着慵懒,这几天以来暗伤重重的身体也得到了休养,正在飞快的恢复活力。 就是不知道为啥,睡觉时老是憋的慌。 明明只是短睡了几个钟头,却漫长的像是窒息了二十四小时一样。 而就在房间里,骷髅还在喜滋滋的划拉着手里的《蝇王》,跟小孩儿玩PAD一样,尝试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功能。 甚至还学会了语音控制。 “喂?小别同学,放首音乐!” 蝇王在封面上翻了个白眼:“不会,谢谢。” “小别同学,显示图片!” “没有,再见。” 骷髅竟然也不恼怒,反而耐心十足的说:“小别同学,说段评书吧!” 被这个好奇宝宝烦了一夜,别西卜已经快要崩溃了,大怒骂道:“wdnmd,你有完没完!” 骷髅一愣,旋即好奇了起来:“wdnmd是什么意思?” “……”别西卜一阵沉默。 感觉到旁边槐诗充满谴责的视线,便越发的有了负罪恶感,干咳了半天,“呃……这个啊……是……是‘我得弄母带’的简称啊!” 灵光一现之后,他就开动了小脑袋瓜子开始胡扯:“那个啥……你不是要听歌和评书么,我这个机体比较老,没有磁带放不了的!” “哦!”骷髅的声音顿时恍然,然后再好奇的问道:“那磁带是什么东西?母带是它妈妈么?” “我他妈……” 别西卜的钢铁封面抽搐了半天,几乎快要咬碎自己的不存在的牙。 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堂堂奥西里斯的总控智能,怎么就变成育儿机器人了?这要是小朋友就算了,还他娘的是个啥玩意儿都不知道的骷髅…… 整整一夜,从现境到边境,从日用品到互联网,再到各种名词,他都快要被骷髅问疯了。 真当自己是电子辞典哦! 槐诗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比划了一个手势:辛苦了,回去给你再加一千兆的宽带! 没办法,独在异乡,举目无援,在赫利俄斯上这个鬼地方难得有个本地人,哪怕他有可能是背后搞事儿的大宗师,但总要团结一下。 否则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啥是啥。 在骷髅终于问完一圈之后,趁着他给小白鼠鱼丸做饭的时候,槐诗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空隙。 开始打听起自己想要的消息来。 首当其冲,最关键的,救生舱。 “那是啥?” 骷髅把自己脑壳挠的嘎嘣响,“舅生什么?你是说我堂弟吗?不知道诶……” 废了好半天劲儿之后,槐诗总算是解释清楚了,救生舱不是他亲戚,是那种能脱离了赫利俄斯之后在太空里呼呼呼的那种东西…… “哦哦哦,你是说那些大铁蛋子对吧?” 骷髅恍然大悟,槐诗顿时眼前一亮,紧接着就看到他一拍手,耸肩:“没了!都没了!” “啥玩意儿?”槐诗眼前还没亮堂多久就黑成了一片。 “都没了?!” “对啊。”骷髅点头,“我刚醒的时候,就见到好多人都呼啦呼啦往底仓走,人挤人的向里面钻,结果钻进去之后,刚飞了没多远,就全炸了……你不说那是什么救生舱,我还以为是什么全自动火化机呢!” 神他妈全自动火化机! 听到救生舱都能给变成炸弹,槐诗哪里还不明白,那群逃难者恐怕十有八九给踩了别人的套了! 可问题是,赫利俄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宗师普布留斯究竟想要搞什么? 靠着这个一问三不知的骷髅,根本就搞不明白! 他越发的头秃。 不过很快,消失了一夜之后,彤姬的幻影再度归来,自命运之书上浮现话语。 “这也是炼金术哦,槐诗。”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都能炼金术的嘛?万物皆可炼金术,你炼金,他炼银,我炼……铁,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成为大宗师对吧! “不然呢,你以为炼金术是什么?” 彤姬笑了起来,“那是旧时代神明们所遗留下来的‘最后魔法’。 是仿照神明的威权所运行的仪轨,要简单一点来说,和跳大神没什么区别。但和跳大神又有所不同,盖因它所利用的对象不在现境,而是深渊本身。” “槐诗,炼金术本身就是众神为了探求地狱的奥秘所创造的工具!” 它是灾厄和奇迹的一体双面性的体现,正因如此,只要涉及灾厄和奇迹的转化,就必然属于炼金术的体系。 就连圣痕也都是炼金术所造的结晶。 升华者超脱白银之海,得到了自身的灵魂,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炼金反应呢? 彤姬淡淡的说道:“如今,就在你眼前的,是全境都罕见的奇迹熔炉,几乎足以同巴比伦之塔比肩的伟大仪式哦。” 普布留斯整的活儿? 槐诗反应过来,旋即看向了骷髅。 眼神怀疑了起来。 这货该不会是在演我吧? “别白费功夫了,槐诗。” 彤姬拍了拍小翅膀,怜悯的说道:“那不过是往昔残存下来的残骸而已,它现在究竟算普布留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两说呢。 更何况,你可曾从它身上察觉到任何恶意么? 就算是得到了一星半点普布留斯的记忆,它也不过是一个只来到这世界上半个月的新生儿……麻烦你赶快检讨一下,自己是不是内心太阴暗了?” “……这不是你引导我去想的嘛!”槐诗怒了,怎么锅又是自己的了! 还有,她说的伟大仪式和奇迹熔炉是什么鬼? “就是如今的赫利俄斯本身啊。”彤姬回答,“你还记得炼金术的本质么?” “有得必有舍?” “嗯,虽然不算十分正确,也相差不远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涉及到物理学能够存在的基础了,也是炼金术能够成立的前提。 而从此引发出的,就是‘奇迹守恒’的概念。” “绝大多数炼金术的过程,都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孕育出代表混沌的沃土,然后以种种方式萃取出自己所需的精髓,而所弃的,便是无意义的残渣。 也就是说——倘若不剔除无意义的残渣,那么就不可能创造出真正的作品。” 槐诗翻了个白眼。 每次彤姬卖关子的时候,都会说一堆自己知道的废话。可旋即,他便恍然,明白了彤姬所指的意思。 没有凭空诞生的奇迹。 物质或者能量或许可以无穷,但想要得到奇迹,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清气上升的同时,必然有浊气下降,这样才能形成天空和大地。 ‘扬升‘和’坠落’是等同的,同样是遵循灾厄和奇迹一体两面的道理。 倘若初始值为0的话,那么1的出现,必然有‘-1’的诞生,才能维持总量的平衡。 而不同的是,高深的炼金术师则可以通过秘仪、手段、技艺乃至经验,令作品本身的益处大于其弊端。 倘若是蹩脚的新手和只会搞砸一切的废物,恐怕只能在0=0的比率之间徘徊。而初入门径的学徒已经能从十份的深渊沉淀中抽取出一份可贵的精髓,便是1=10。 这同样是石釜学会对炼金术师考核时的硬性标准之一,虽然评判成绩时所参考的标准纷繁复杂,但最后总能折合成直观的结果。 不过,这个通行现境的标准好归好,令人难受的一点则在于,它是黄金黎明那帮死阿宅搞出来的。 那群投向深渊的凝固者都曾经是百代难遇的人杰,自然眼界高远,评定不可谓不精准,可眼界过于高远的代价,就是从没有为无能者考虑过空间。 每向上一级所需要付出的心血和所需要的才能,都几乎相当于之前的数倍。 不可谓不苛刻。 在石釜学会的评定里,除非能够抵达4=7的境界,才能甩脱头上学徒的帽子,称之为真正的炼金术师。 而槐诗这种就属于严重偏科的问题儿童,在炼金之火、圈禁之手和铸造者技艺各种外挂加身的情况之下,勉强突破了7=4的门槛,摸到8=3的边,这还是将范围局限于金属学的范围内,他自己的灵魂武装中。 一旦换成其他的目标,他就要立刻抓瞎,被打回原形了。 搞不好连6=5的普通水平都达不到。 也无奇怪其他登上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不喜欢他。一个狗心狗面的封弊者,怎么和人家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竞技? 至于大宗师的硬性评判标准,就是10=1的门槛。 而这也不过是虚指,抵达这个程度,转化比率已经无法用数字衡量了,根据自身所长,前者几乎可以无限大,或者,后者也能无限小。 对于常人来说的极限,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起点而已。 大家都有各自拿手的绝活。 比方说大宗师米哈伊尔,就是擅长群体炼金和超大型铸造,以一己之力统和所有力量,人越多越好,只要合格的炼金术师越多,那么造出来的东西就越大,制造速度就更快。 对于加兰德那个老王八,槐诗了解不多,但却听说过他最擅长的是圣痕创造,但凡是他缔造出的圣痕,无一例外都是足以令升华者如虎添翼的神品。 而到了普布留斯,槐诗除了知道他擅长源质学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如今看来,他所擅长的恐怕是神迹刻印的方面吧?源质乃是神性萌芽之土,那位大宗师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哦。” 彤姬轻叹:“只看眼前的一切就知道了。” 槐诗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在茫茫太空之中,木星之上,曾经的威权遗物、太阳战车·赫利俄斯,竟然被普布留斯变成了一座超巨型的炼成釜。 以无尽空虚的真空作为隔离,将昔日希腊众神的神迹刻印作为奇迹之釜,抽取了其中无穷尽的能源之后,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秘仪。 而在他们的眼前,这一片诡异的世界,完全深度化的地狱,便是奇迹冶炼的过程中所萃取出的残渣。 甚至还不是极限,这里的深度还在以恐怖的速度降低。 秘仪依旧在运行。 还未曾得出结果! 那么,以将整个赫利俄斯化为地狱为代价,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槐诗遍体生寒。 回忆起那一道让他至今头皮发麻的目光,他就得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 “当然是造神啊。” 彤姬轻描淡写的得出了解答:“除了赫利俄斯之外,整个现境之中又有哪里是远离三大封锁,同时富集了神性和昔日神明之力的地方呢?” 除了这里之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能够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将往日已死的神明,再度创造而出! 寂静里,槐诗僵硬的回过头来,看向旁边一脸傻样的骷髅。 目瞪口呆。 这么有精神的嘛! 第八百五十二章 炼金术战争 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下,槐诗呆滞了许久,撕完了手头不知道哪儿捡来的紧急避难通知单之后,终于有所醒悟。 不论是不是真的,这铁定又是一桩大麻烦! 说好了轻松愉快的快乐旅行呢? 怎么走到哪儿哪儿就炸了? 他开始挠头,挠了一下之后感觉自己这一段时间挠头的频率有点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会秃。 只能薅过旁边的狗头来挠,挠了半天还理不清什么思绪。 反而被破狗还咬了好几口。 他也顾不上揍狗了。 情况严峻。 一个大宗师就足以搅动地狱,偏偏赫利俄斯之上来了两个。 加兰德千里迢迢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给普布留斯鼓掌掌,举高高,肚子里不知道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普布留斯却不惜将整个赫利俄斯都沦为地狱,只为了再造神明……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么? “倘若真的可能的话,你看到的就是人间天国,而不是这一副惨烈的模样了。” 彤姬嘲弄的笑了起来:“所谓的神灵其实也很可怜的,从神髓之柱中流出的异类,奉行天命的工具人……看起来再怎么煊赫,也不过是护持世界所必须的组成,和白细胞、红细胞没什么区别。” 她淡淡的说道:“如今,现境的柱石已经被三大封锁所占据,往日延续下来的神明们也只能苟延残喘。 想要在这样的世界重造神明,就跟水中捞月没什么两样。 时代早已经变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成功的可能?”槐诗不解。 “谁知道呢,偏偏是在赫利俄斯的这种神明时代最后的遗留之地上,要说的话……大概五五开吧。” 彤姬无所谓的说道,“反正,不论成功和失败都是灾难。” “如果失败了,整个赫利俄斯都要陪葬,因为后果自身难以承受;可如果成功了的话,赫利俄斯还是要陪葬,因为后果天文会无法接受。” 说到这里,她便忍不住抬头望向现境的方向,啧啧感慨:“搞不好月球上已经有长枪短炮对准这里了,一旦发现任何异常就会把这里彻底蒸发。” 嗯,到时候起码大家还有十五分钟抽根烟休息一下,体验一下走马灯时间。 回味一下曾经幸福快乐的时光。 这样就算做鬼也轻松愉快。 才怪! 友谊的小狗一声尖叫,因为槐诗竟然一不小心把狗毛拔了两根下来。 而槐诗顿时也大怒。 怎么好好的又跑到友军的大炮前面了! 合着不光是反派想要让自己死,友军都想要背刺! 究竟谁才是二五仔啊! “放心吧,用不着你去顶。” 彤姬安慰道:“就算石釜学会的人都死绝了,加兰德也不可能会让普布留斯成功的。” “一旦失去了天文会的信任,那么石釜学会恐怕就会动摇根基。倘若论及这里的事情,最不希望普布留斯成功的反而是他才对。” 听到这里,槐诗只感觉到一阵荒谬。 原本恨不得把灰都扬了的老王八,如今竟然和他要面临同样的问题。只不过称不上友军而已,槐诗也再信不过他。 仔细想来,如今的情况实在是令人头秃,时局重如泰山,偏偏自己这边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人一狗,外加半个骷髅。 本小利薄,根本无从下手。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等骷髅终于从厨房里忙完之后,槐诗心安理得的端起面前的碗来,“吃饭吃饭!” 嗯,真香! 远方,传来了隐约的轰鸣,整个赫利俄斯开始了隐隐震荡。 似是斗争。 …… …… 赫利俄斯核心,庞大的秘仪之中,无穷尽的光芒升腾涌动着,宛如永世不竭的奇迹之泉。 而就在光芒之下的矩阵外,披着长袍的男人缓缓走来。 在他手中,沉重的手杖顿落,发出低沉的声音,令光芒中沉寂的庞大轮廓微动,似是垂眸,向他看去。 毫无来由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 “何事?” “底层的大群已经损失了二分之一。” 曾经赫利俄斯的首席炼金术师·赫笛告诉他:“加兰德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活动层’的迷宫困不住他。” 毕竟是大宗师,再怎么老迈,再怎么衰退,依旧还是大宗师。 自从他登上赫利俄斯开始,秘仪的运转就开始出现问题。 “他不会成功。” 那个声音说,“‘我’会配合你。” “那些你制造出来的疯子根本难以管束,都在各行其事。”赫笛皱眉:“这样下去,状况根本难以控制。” “无……需控制……” 光芒中那个轮廓震颤起来。 像是即将分裂那样,又强行弥合。 声音也变得越发飘忽,迅速的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只有最后的呢喃能够勉强听闻。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 这便是登神之仪最后的步骤。 在漫长的沉默里,普布留斯再没有说话,赫笛沉默许久之后,转身离开。 在赫利俄斯核心的大门之外,空旷的空间中,有无数身影端坐在黑暗里,沐浴着深渊的沉淀,吞吐着来自地狱的毒息。 “我早说了,里面那个自闭的废物根本不会给你出主意。” 坐在椅子上喝酒的潦倒男人科科笑了起来:“‘我‘只会告诉你,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嘿嘿嘿,嘿嘿嘿嘿……竟然将秘仪的成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数之上,你有没有气的想揍他?” “所以我才讨厌疯子。” 赫笛叹息:“你们为何就不能理智一些?” “吹笛人的信徒劝人理智,就好像牧场主的羔羊劝人吃素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啊。” 喝酒的男人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里面便再度涌现出清澈甘甜的美酒,令他开怀畅饮:“为何不纵情欢乐呢,我的朋友。” 他说,“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赫笛收回视线,再没有说什么,甩手离去。 带着身后畸变的随从与怪物们,消失在黑暗里。 喝酒的男人依旧守在门口,畅饮着美酒。 半瓶灌入腹中。 半瓶倾斜,倒至地下。 宛如飨宴此处的亡灵。 那一瞬间,距离此处百里之外,隔着赫利俄斯所形成的反复迷宫,行进的阵列骤然一滞。 石釜学会的炼金术师抬头,看向头顶。 便看到了无数赤红的毒火凭空浮现,从天而降,瞬间烧穿了雾气,迅速扩散,吞噬着一切艰难挣扎的受害者。 很快,地上除了那一具黑漆漆的铁棺之外,只剩下了灰烬。 可紧接着,灰烬又迅速的从地上升起,凝聚,化为一具具赤裸的身体,这一次,他们践踏在了火焰之上。 头角峥嵘。 沙拉曼达的炎血流淌在了他们的体内,令他们不惧一切高温和火焰。 但紧接着,两侧墙壁便仿佛活了起来一样,向着他们,轰然合拢! 未曾有骨肉成泥的惨烈景象,因为钢铁的墙壁被为首的人造人所撕碎,那皮肤泛起钢铁之色的魁梧炼金术师向前,抬起手中调色盘一样的诡异遗物,向着眼前的一切洒出。 瞬间,无数流溢的色彩凭空浮现,宛如活物那样迅速流淌。 桔黄、墨绿、湖蓝、群青、橄榄绿、赭石、桃红…… 那些或是鲜艳或是古朴的色彩迅速扩散,瞬间将这诡异的一切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而在远方,整个赫利俄斯的最底层。 正在恰饭的槐诗动作一顿。 却发现眼前的世界整个变得不一样了。 要说什么的话……画风就好像有些不同,像是装了滤镜一样,调整了色差。 更诡异的是,就连原本看起来只是美味的食物,此刻也在筷子下面放出了光来。 “哇,看起来好好吃。” 不知为何变成Q版大头的骷髅的眼洞里浮现出了小星星。 货真价实的小星星。 惊了! 整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二次元! 再然后,一切异状都消失不见。 可大宗师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就在木星之上,遥远的深空之中,那一头千疮百孔的利维坦之子骤然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鸣叫。 笔直的向着赫利俄斯冲来! 无数厚重的隔热甲壳从它的身躯之上浮现,抵抗着月冕之炎的恐怖高温,像是炮弹一般穿透了赫利俄斯外层防御。 同畸变的战车撞击在了一处。 可并未曾迸发天崩地裂的巨响,瞬间,诺大的巨鲸就融化成了一滩涌动的血水,无孔不入的钻入了赫利俄斯之中。 强行挤入了赫利俄斯的矩阵。 来自加兰德的秘仪在这一瞬间,嵌入了庞大的赫利俄斯之中。 在这一瞬间,两位大宗师之间注定旷日持久的争斗,终于吹响了号角。 而还端着饭碗的槐诗,却听见了彤姬的感慨。 “傻仔啊,算一算,你今年也十八了对吧?” 似是无意那样,她从远方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嗯?” 槐诗抬起眉头看过来,下意识的有些警觉。 他的‘被安排雷达’有反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年姐姐我真是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希望你将来有出息。 到如今,几百平米的大房子有了,工作也有了着落,事业有成,粉丝里人气也越来越高……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出息,日子一天一比一天甜美,姐姐我心里那个高兴呀,怎么说也说不完。” 说着,她抬起小翅膀,假模假样的擦着眼角:“可就只有一件事儿,我实在放心不下。每次想起来,姐姐我都心如刀绞,只恨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没出息,帮不了你……” 啥玩意儿,你准备给我安排相亲了吗! 在槐诗戒备万分的惊恐视线中,她抬起头,忽然露出微笑: “——你想不想搞辆好车呀?” 死寂。 槐诗目瞪口呆。 饭,从嘴里掉了下来。 第八百五十三章 前路迢迢 “啥?”槐诗没反应过来。 “车啊。” 彤姬抬起翅膀,嘴里发出一个引擎轰轰轰的拟声:“那个什么破路都可以开的车啊!开出去把妹炸街贼拉风的那个!” 她严肃的强调道:“你看别人开车多酷炫啊,我不允许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我家契约者没有!” 别吧! 还要啥自行车啊! 槐诗吓得筷子都要抓不住了:“不是有马么!” “那个也不方便拉货啊,脾气还大,最近肥了那么多,而且比起喜欢你更喜欢你的学生啊,还不乐意给你骑。” 彤姬的小翅膀揽着他的脖子,开始了今日份的恶魔呢喃:“你想想,有了赫利俄斯,岂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抢谁就抢谁,想毛什么就毛什么了?” “不行不行不行。” 槐诗终于把嘴里漏出来的饭接住了,擦了把脸,用力摇头:“我也得有那个命好么!” “你怎么就没有这个命了!姐姐我看你这个命贵不可言,一辆落后了一个版本的破车而已,时乖命蹇,合该你这样的有德者居之……”彤姬加把劲怂恿道:“况且,这不还有姐姐我么?” “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怕的啊!” 槐诗瞪大了眼睛,“这个破车,外面的姐姐妹妹都没有,你非说我要有,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从大宗师嘴里抢肉吃,不要命啦!” 他自己他还不清楚么? 之前开挂开过头,搞的少司命进入封号状态,灵魂武器也无法动用。 现在只有一个无氪版的高配湘君,偏偏湘君还是圣痕遗物,原本最大的优势特点‘海量源质’也无法继承,只能作为防身手段。 最强攻击手段仔细算一算,除了别西卜之外,就只剩下一条狗。 拿什么去跟普布留斯和加兰德打? 就因为你的狗头硬么? 况且,来的时候不是还说趁机薅点车上的回光结晶回去么,怎么现在忽然连车都要薅回去了? “你傻啊,现在赫利俄斯上面还有个半成品的神呢,把那玩意儿宰了,想要多少回光结晶没有?” 越说越离谱! 这也他娘的得能宰的掉啊! “放心,没那么困难。”彤姬一眼看出了他从心本质:“你不就是担心打不过普布留斯和加兰德么?他们现在正忙着狗咬狗,而且最后结果还难说……最重要的是,还有强力大腿可以争取啊!” “谁?它?” 槐诗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傻骷髅。 骷髅也在挠头看着他。 搞不懂这个现境人为啥跟空气说话……难道这是现境的风俗和习惯吗?不不不,怎么看都是太寂寞了吧? 这就是那几本杂志上说的,幻想自己有女朋友的可怜人么? 真惨,多给他添两碗饭吧。 它越发的同情了起来。 槐诗完全就搞不清楚它空空荡荡的脑壳里在想什么,只感觉越发头秃。 先不说它有大宗师全盛时期的几成功力,现在它几乎记忆全失,就只剩下本能了,发挥作用全靠抽风,简直比抽卡还刺激。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谁说是它啊!”彤姬翻了个白眼:“你忘了……赫利俄斯也是有自己的规则的么?” 槐诗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才反应过来。 赫利俄斯自身,也并不是无知无识的死物。 确切的说,这一辆原本代表太阳运行的太阳战车,虽然已经过了版本,但依旧是传承着天命的威权遗物。 就算不具备本身的意志,但依旧在执行着昔日众神所遗留的命令。 徒劳的在星辰之间进行着七十年一次的巡行。 它有着一套相当灵活且能够应对各种变化的‘无人驾驶’系统,包括自我维护、前进、停靠、充电和内部的更新以及方方面面的状况。 包括同炼金术师有限度的合作,以及将内部的一部分奥秘向外界开放,以换取自身的修复进度。 就像是死板的AI一样,能够将一切预设的指令完美无缺的执行,甚至还具备着一部分弹性思维。 但缺陷是一旦自有规则被人所掌控,就会陷入被动,遇到预料之外的状况就无法做出反应。 因此才能够允许炼金术师长久的存在于战车之上。 赫利俄斯提供自身的特有资源乃至得天独厚的内部环境,更甚至神明所遗留下的奥秘。以换取炼金术师们的效劳和维护。 双方本质上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主从! 它的效忠的对象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早已经逝去的奥林匹斯众神。 但现在,明显就是死板AI被套路了。 这一波啊,是老司机惨遭仙人跳! 惨啊。 槐诗拍拍脑袋都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明显是被利用了内部规则的BUG跌入陷阱,所有的家当被普布留斯扒光之后用来造变形金刚去了! 可这并不意味这赫利俄斯本身已经丧失了力量,相反,虽然形体被摧毁,它的力量却在这一场秘仪之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 只不过是无法自控罢了。 倘若能够妥善利用的话,未必不能跟大宗师掰一掰腕子。哪怕成功率虽然低一点,但总比坐着干等友军炮击要强。 况且,就算不成功,还不能给他们添点堵么? 闲着也是闲着…… 内心之中绝对不承认自己被彤姬说服了的槐诗咳嗽了一声,放下了饭碗。 “要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 先试试。 …… 半个小时之后,槐诗再度扛起了马鞍包,带着狗,整装待发。 在门口,骷髅递上了巨大又沉重的瓶子:“给,水。” “多谢,多谢。”槐诗满怀感激的将水装好。 却冷不防看到它又拖了一个箱子出来,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真空塑封的块状物。 “啊,差点忘了。”骷髅说:“这里还有压缩……饼干?不太懂,好像也是吃的东西,给你。” “还有这好东西!” 槐诗眼睛亮了,打开包开始狂塞。 而旁边的骷髅依旧在源源不断的搬出各种东西来:“茶叶要带上么?你好像很喜欢喝茶。对了,胶布要吗?万一宇航服破了肯定很麻烦吧……啊,这里还有一个帐篷,你等一下。” “再带个茶壶?锅也带上,反正我也用不太上。” “要不要换洗的衣服?” “这里还有个头灯,但电池快没有了。” “手表你要么?好像能显示时间,我还没搞明白怎么上发条,不知道你会不会。” “望远镜也带一个吧。” “这个是可以震动的棍状物好像也很厉害的样子,你带着防身……” 最后这个就别了吧! 槐诗还来不及拒绝,身上就被骷髅送的礼物挂满了,左手一个烤架,右手还领着一箱旧衣服,简直快要走不动路。 眼看着骷髅把手里嗡嗡震动的那个东西往他裤兜里塞,他吓的往后一跳好几米。 “不不不,这个就不用了。” 骷髅不解,不太明白为啥槐诗这么害怕这个东西,挠了挠脑壳之后,还打算再推荐一点骷髅小百货,就看到槐诗后退了几步,扯着分外舍不得的破狗,道别:“时候不早了,我先走啦。” “啊?哦哦……再见!” 骷髅愣了一下,挥手相送:“一路顺风呀兄弟!” “嗯,你也快回去吧。” 槐诗走了两步,再次挥手道别,转身走向黑暗的深处去。 可是走着走着,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在破碎裂隙后的灯光里,那半截骷髅依旧坐在原地,朝着他的背影挥手。 空洞洞的眼洞里看不出什么样的眼神,却令人感觉充满了祝福和期盼。 让人越发的愧疚。 举步维艰。 槐诗艰难的收回了视线,向前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下脚步,沮丧的叹了口气。 回头,看向身后。 挠了挠头。 试探性的问:“要不……一起?” 沉默里,骷髅愣了一下。 旋即,半截身体从地上跳了起来,举起双臂,咧嘴欢呼。 “好耶!!!” “……” 槐诗忍不住捂脸。 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倒是给我犹豫一下啊! 可转念一想,赫利俄斯上这么见鬼,让它留在这里,未必有自己身边安全。 虽然自己身边铁定不安全就是了…… 就这样,根据事后赫利俄斯的监控显示,现境时间下午一点十五分,载着两人一狗外加一只小白鼠的破车小三轮开起来了! 吱呀吱呀的驶向了钢铁迷宫的深处。 …… …… 与此同时,赫笛站在遍布惨烈血腥的大厅之中。 面无表情的,向着黑暗中递去了一张照片。 照片消失在一片晦暗之中。 旋即,便有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谁?” 赫笛漠然的回答:“天文会的金牌打手,象牙之塔的后继之人,丹波之王·槐诗。” “好像在地狱里听说过……”黑暗中的存在狐疑的瞥着眼前的照片,看着上面那一张微笑的面孔,忍不住皱眉:“男的女的?” “男性。” “看上去好像还挺年轻?” “对,十八。”赫笛的眼眸低垂,似是敬佩那样感慨:“年轻有为,令人羞愧。” 黑暗中的东西哼笑了一声。 “处置方式呢?”他问。 “找到他,杀了他,砍下他的脑袋。” 赫笛还没说完,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慎重的强调:“不,应该亲手把他剁成肉酱,毁坏圣痕,然后用灰毒污染他所有的源质。 切记,不要给他任何跳崖、逃跑,或者假死,或者复活的机会。” “这么谨慎么?” 寻血的猎犬露出狞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啊。” “你的回答呢?”赫笛冷声反问。 “我会的,如你所愿的那样。” 黑暗一阵卷动,消失无踪,只有飘散的骨灰在地上汇聚,化为一行模糊的脚印,消失在了远方。 冠戴者消失无踪。 第八百五十四章 提升之战 赫利俄斯,中层,一层层秘仪封锁之下,狭窄的营地中燃烧着火焰。炼金术师们面无表情的围绕在火堆旁边,静静的凝视着跳动的光。 在越发浓密的黑暗里,这便是唯一的慰藉。 无数噩梦中唯一的灯塔。 可就在火光之外的黑暗里,忽然有脚步声响起,像是寒夜里敲打在窗前的冷雨,如此低沉,清脆,带着令人不安的寒意,渐渐接近。 篝火前的人们抬起了眼瞳,神情变得阴沉起来,拔出了武器,对准脚步声的来处。 便看到一点在黑暗中明灭的光芒。 渐渐靠近,轮廓渐渐清晰。 便展露出那个年轻人的模样,向着他们微笑,挥手,嘴角的雪茄升起一缕青烟。 熟悉的味道飘来。 那一瞬间,隐隐传来了松了口气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还握着刀。 “伊兹,你来晚了。” “啊哈哈,抱歉,路上遇到了老熟人,就留下来聊了几句,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时间。” 伊兹拍了拍头,探看着他们的神情,越发的愉快:“各位看上去都精神不错啊,真是可喜可贺!” 他的脚步停在了秘仪的界限之外,并没有再靠近其中。 只是微笑着,端详着那些熟悉的面孔。 苍老的埃及女士依玛、俄联的金属学大师瓦列里……乃至最后,颤颤巍巍的拉结尔! “嗯?”伊兹好奇的问道,“槐诗呢?” 拉结尔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冷声说:“他死了!” “是吗,真遗憾啊。” 他遗憾的耸肩,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拉结尔一眼,“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 一瞬间,拉结尔的神情变化,似是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和怨毒,嘴唇动了一下,最终却收回视线:“与你无关!” 他将略显畸形的身体藏在长袍之后,躲避着伊兹审视的目光。 伊兹收回视线,微笑:“那么,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人回应。 “空手而归么?” 他同情的叹了口气,紧接着让开了身体,兴高采烈展示着黑暗中的身后的队列:“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把加兰德翁捡回来了!” 寂静突如其来。 所有人愕然抬头。 而在黑暗里,那些沉默的炼金术师中,为首的人掀起了头盔,展露出苍老的面容。 “探索基地已经准备好了。” 那个冷峻如石的老人淡淡的说道:“请各位跟我来吧。” 一瞬间,所有人猝然色变。 “等……等一下……”拉结尔难以置信:“大、大……大宗师怎么……” “大概是因为放心不下,一开始就跟在我们旁边吧。”伊兹耸肩,抽着烟:“哎呀,说老实话,我都吓了一大跳,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我……”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难以说出心中的话。 ——他亲眼看到,加兰德被普布留斯斩下了头颅! 可渐渐的,那一张抽搐的表情却迅速的扭曲了起来,肌肉蠕动着,仿佛变成了另一张面孔。 有一个冷酷的意志入驻了他的躯壳,让他抬起头,向着久违的‘朋友’微笑。 可那笑容却毫无温度。 如此的冷漠。 满是嘲弄。 “你不是最看不起那些千层饼的吗,‘加兰德’。” 相隔着遥远的距离,普布留斯怪笑着,“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生命学这种只能用来苟延残喘的雕虫小技了?” “我与你不同,普布留斯,我们从来不一样。” 加兰德更加冷淡的回答,“除了灵、血和骨之外,你还能分出多少个自己?只会徒劳衰败。” 手杖敲下,同地板碰撞,迸发尖锐的声音。 截断了来自远方的链接。 “不,我们都是一样的,从一开始……” 最后的时间中,拉结尔脸上的冷漠笑容渐渐消散了,只有痉挛的喉咙里发出了最后的含糊低语:“这都是……命运的一环……” 死寂之中,他终于趴在了地上,艰难的喘息。 早已经涕泪横流。 在畸形的躯壳后背之上不知何时被铭刻下的炼金矩阵悄然消散,只留下灼伤一般的丑陋疤痕。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他惊叫辩解:“我是无辜的,大宗师,相信我!” “我知道。” 加兰德并不在意,“起来吧,拉结尔,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拉结尔愣了一下,旋即狂喜,流着眼泪和鼻涕的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用力点头。 “大宗师,我需要一个解释。” 沉默中,瓦列里开口说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儿?” “预料之外。”加兰德说:“”但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火堆旁边那些遵照吩咐汇聚起来的炼金术师:“只是,需要各位发挥一点作用。” 伴随着他的话语,丝丝缕缕的血色从天花板之上渗出。 延绵,扩散,拉扯成线,千丝万缕,化为了雨。 红色的雨。 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女祭司依玛的眼眸微动,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过来。 无数纤细的血色汇聚重叠,化为赤红的帘,在他们的脚下。自其中,无数浩荡的幻影浮现,稍纵即逝,幻化出无数海市蜃楼的奇景。 恐怖的巨响骤然迸发。 那渗透而出的血色终于冲垮了提防,迸发轰鸣,化为红色的海。 瞬间,将他们吞没在了其中。 整个赫利俄斯都在剧烈的震动。 光讯号的传播是如此缓慢,五秒钟之后,自现境哈雷探镜的观测之中,才窥见了那一座悬停在木星之眼上的狰狞战车发生的恐怖状况。 利维坦之子所溶解化成的血海在升腾,从每一个裂隙之中喷涌而出,扩散,弥漫着,迅速的收缩再扩散。 形成了坚硬而庞大的晶簇,迅速的运动,无数锋锐的尖角如花瓣一般展开,碰撞,又合拢,反转,并极度违反常理的扩张自己的体积。 隐约的辉光自其中淌溢而出,映照着无数陌生的山色与水景。 它们汇聚在一起,像是莲花那样,扎根在了赫利俄斯的躯壳之上。紧接着,无数水色凭空浮现,海洋一般的碧蓝之中,有珊瑚的棱角和巨大的鱼影浮现。 那是早已经死去的毁灭要素,代表着往昔历史的旧盖亚残骸。 ——禁忌秘仪·盖亚之种! 就这样,强行插入了赫利俄斯的系统之中。 在这一瞬间,来自加兰德的进攻,开始了! …… …… 巨响轰鸣,无数尘埃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三轮上探头探脑的骷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拔出了那一根可以嗡嗡震荡的棍状物,胡乱挥舞。 差点戳在槐诗身上。 “你注意点,换个别的东西不行么?”槐诗的眼角抽动,劈手将那个东西夺过来,然后在骷髅的收藏里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平底锅塞进他的手里。 “大哥用这个,这个是钝器,威力大!” “是吗?” 骷髅似懂非懂的挠头,然后把平底锅顺势别在了自己的肋骨,看的槐诗一阵无语。 他们已经在赫利俄斯阴森的底层前进了不知道多久了。 在彤姬的指挥之下。 “前面……前面绕路……”骷髅忽然提醒。 在它的眼洞里,鱼丸的尾巴紧张的抽搐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抬起半截尾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但往前只有一条路,根本没有其他的地方可选。 槐诗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头。 决定相信鱼丸的判断。 按道理来说,这种实验用的小白鼠应该根本适应不了外界环境才对,也不知道骷髅怎么养的,竟然活蹦乱跳的,而且对异常状态敏锐的吓人。 一路上光是槐诗见到的,就带着他们避过了不知道多少危险。 有的时候是巡逻的降诞之灵,有的时候是失控之后从工坊里逃出来的怪物,有的时候……干脆就是其他已经彻底凝固成畸变种的炼金术师。 有的时候槐诗干脆什么都看不出来。 只有姗姗来迟的死亡预感不断的提醒着他不要选择错误。 多亏了它的雷达,他们一行人坐着这么大一个三轮车在赫利俄斯走了这么久,竟然愣是没触发一场战斗。 虽然绕路绕了起码七八倍,但安全第一啊! “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啊。”槐诗挠头:“彤姬你指路究竟靠不靠谱啊?感觉越来越慌了……” 一路所见,简直就是废弃楼盘一样的惨状。 不知道多少年都不曾维护了。 连墙上的灯都还停留在煤气时代…… “就在前面了,不远。” 彤姬收回视线,淡定的说道:“哪怕是后面有了变化,赫利俄斯基本的骨架和内部结构是不可能改变,除非它想要散架,否则形成层、流出层、创造层和活动层就必须保持平衡。为了保持平衡,更替下来的废弃炉芯结构就只能下沉,丢进杂物堆里。” 槐诗恍然:“也就是说我们要用废弃的炉芯把引擎重新启动了?” “怎么可能?”彤姬被逗笑了,“如果是我,我要搞事情之前,就先要把所有备用的东西全都破坏掉才对,把要害掌握在自己手里。普布留斯酝酿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这一点都没想到。” “那岂不就是垃圾堆?”槐诗问:“我们捡垃圾干什么?” “傻仔啊。” 彤姬无奈起来,语重心长:“好歹发动一下自己的非法组织运营的技能好么?你想想,垃圾没用,可垃圾箱本身呢!就算炉芯之类的肯定报废了,但接口是没有办法毁掉的啊……” 就宛如人身的血管一样。 那是隐藏在赫利俄斯每一寸实体中的通路,距离引擎最为接近的矩阵隐藏分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槐诗敏锐的发现了不对。 沉默里,彤姬的样子渐渐无辜。 视线看向远处。 吹起了口哨。 槐诗正准备追问,可眼角却看到了异常的景象,缓缓回头。 身旁狭窄的窗户之外。 在彤姬的口哨中,有银白的色彩正在缓缓升起…… 透过那狭长的窗户,便窥见赫利俄斯之外那渐渐浮现的庄严轮廓。 那是一轮虚无的……月亮?! 此时此刻,一轮缺月,正高悬在赫利俄斯之外的太空之中,闪耀在木星之眼的上方! 吹个口哨就这么厉害的么? 当槐诗呆滞的回头看向彤姬的时候,就听见她无奈的叹息。 “那和我没有关系……那是普布留斯好么!” 此时此刻,伴随着明月的浮现,太阳战车的光焰骤然升腾而起。 当空缺的‘月’出现在代表着太阳的战车之旁时,这不可思议的日和月就形成了足以改天换地的庞大秘仪! 伴随着日月的辉光彼此交融,便有无穷尽伟力从这其中迸发。 反向利用了加兰德的盖亚之种。 它遵循着最古老的地心说所传承的奇迹,煌煌运行在赫利俄斯之上,化为了不灭的锻造之火。 骇人听闻的庞大波动从槐诗的头顶浮现。 隔着不知道多少层厚重的墙壁和舱板,以赫利俄斯为战场,两位屹立于全境之巅的大宗师开始了交战。 深渊的灾厄和奇迹从其中不断的变化。 仅仅是些微的余波,它们所退化成的热量,便将整个战车的外壳烧成了通红。 一切都在渐渐的被置入熔炉之中。 萃取! 在小三轮上面,一些制作水平稍次的边境遗物,竟然崩裂出缝隙,其中的源质无声散逸,迅速的又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向着漩涡之中飞去。 就连沉寂的大司命竟然也动荡了起来,向槐诗传来一阵阵焚烧的幻热。 再不赶快,恐怕自己都要被当成下脚料烧成灰了! 槐诗顾不上再犹豫,抡起恨水切换成血锯模式,顺着鱼丸尾巴的指引,切开了厚重的墙壁。 坍塌倒下的铁壁之后,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空气涌动着,充斥着陈腐的气息。 灰烬飞扬。 更深邃的黑暗就在他们的面前。 “接下来怎么走?”槐诗在洞口探头探脑,看向里面错综复杂的路线。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 彤姬无奈的拍打着翅膀:“能靠着外层结构的走势推算出大概的位置就已经很难了啊,再更细节的东西就太难为人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槐诗的身旁:“不过,这里不是更熟悉情况的‘本地人’么?” 槐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向了同样一脸傻样的骷髅,最后,看到了它眼洞里瑟瑟发抖的……小白鼠? 在槐诗的肩头,乌鸦的幻影一闪而逝。 “麻烦带个路,好吗?”她微笑着,轻声说,“我赶时间。” 语气十足温柔。 小白鼠嘤了一声,在骷髅的眼洞中缩成一团,像是想要装死,可是脑壳只有那么大,根本藏不起来。 很快,便放弃了挣扎。 哆哆嗦嗦的里面爬了出来,抬起尾巴,指向了里面靠右的一个方向。 然后,又怯懦的回头看过来,分外不安。 像是生怕槐诗吃了它一样。 彤姬无奈,微微摇头:“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带路’和‘指路’的区别吗?” “嘤!!!” 小白鼠又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四足并用的在隧道里爬行了起来,速度飞快,走到分岔路,还惶急的向着他们甩尾巴。 简直恨不得找根旗杆把自己的皮扒了挂上去。 生怕不够殷勤。 Sir,this way! “这就对啦!” 彤姬欣慰的点头,然后回眸,语气轻快的催促:“愣着干啥,走呀走呀!” 不是,这老鼠这么通灵的么! 竟然连彤姬都能看得见…… 槐诗顾不上再问,确认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协助骷髅把小三轮藏好之后,便走了进去。 在最后面,友谊的小狗停留在裂口前许久。 低头闻了闻周围的空气。 分外不解的看向了远处,像是嗅到了什么,但又闻不仔细。 但很快,在槐诗的呼唤之下,它掉头走进了黑暗里。 许久,许久。 寂静中,整个走廊的光芒再度黯淡。 无形的阴影悄然而至。 就像是追逐着什么一样,一行骨灰形成的苍白脚印消失在了其中。 只有空气中回荡着隐约的笑声。 第八百五十五章 坟墓 世界仿佛在旋转。 不,是黑暗在回旋。 在赫利俄斯的最深处,无形的空间也在两位大宗师的秘仪之下不断的颠倒,循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有时候槐诗一个恍惚,会发现自己竟然行走在天花板上,有时候又会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寂静里,除了老鼠嘤嘤嘤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骷髅的屁股下面,那一辆小型手推板车咕噜噜转动的声音。 他一度怀疑自己迷失在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迷宫里。 越是向前,那些散逸上升的源质就越是沉寂,包含着深渊沉淀的气息,令人察觉到隐约的不安。 “前面是哪里?” “茫茫太空,地价高昂,每一寸空间都要纳入有效利用的范畴里……垃圾堆旁边的地方还能是哪儿呢?” 彤姬慢悠悠的说道:“墓地呗。” 赫利俄斯的,墓地。 所有死去的炼金术师,都埋葬在这里。 “确切的说,是一部分野心大于能力,理想超越了现实的炼金术师。”彤姬遗憾的耸肩:“简而言之,就是不太成器的那一拨。” 很遗憾,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赫利俄斯的珍贵领土上,没有无能者生存之地。 就连死了也没有风光大葬的待遇。 他们太过于安全,又太过于普通了。 他们的技艺既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也无法造成足够的遗毒。既不能成就奇迹,也没办法化为灾厄。 有很多炼金术师,就算是死了,躯壳中所沉淀的灾厄也足够让尸体变成诡异的遗物,甚至畸变成深渊物种。 譬如大宗师,一旦死了,以一生的秘仪所凝聚的灾厄或者奇迹都将萃集为庄严恐怖之物。 而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 只能烧成灰。 看在曾经为赫利俄斯效力的面子上,装进小盒子里,随便找个不碍眼又不碍事儿的地方那么一丢。 并不期望他们能在最后发挥什么剩余价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片墓地就变得无比嘲弄。 死有葬身之地的无能者们最终汇聚在一起,报团取暖,残留的源质永无休止的述说着曾经的妄想,却连鬼魅都无法成型。 只留下耻辱的物质,永恒的被保存。 “既然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为什么不回归现境呢?”槐诗疑惑的问。 “你真以为赫利俄斯是公交车么?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彤姬嗤笑:“为了最大程度上保持赫利俄斯的神明奇迹,避免技术的外流还有居心叵测之辈……赫利俄斯每过七十年才会回归现境一次。 可独占了这一切的炼金术师们仍嫌不够,想要更久的垄断,更大的利益。你看石釜学会的那副腐朽的样子就知道了。 从第一个某图私利的人开始,一直再到现在,规矩就变得越来越严苛。 到现在,已经和一开始截然不同。 那些从现境来的炼金术师最多只能停留一个循环,便要遭受驱逐,而在赫利俄斯上诞生的人,则永远不能离开。” 这些律令铭刻在每一个灵魂中,根本无法违背。” 对于那些埋葬在这里的炼金术师们来说,他们生来就处于这一座神迹的牢狱之中。 可笑的是,有些人离开了之后,却做梦都想要回来。 在沉默里,他们穿过了最后的甬道。 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纵然依旧昏暗。 可是在骷髅的头灯照耀之下,便足以让槐诗窥见极远处的地方。 就在这庞大而死寂的空间里。 宛如来到了农场那样。 可平整的钢铁大地之上却没有任何作物,只有一座又一座的低矮的十字墓碑保持着绝对精准的距离和间隙,坐落在大地之上,宛如死的秧苗,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就在他们的头顶,宛如楼宇一般的庞大造物高悬,隐约展露出自己的轮廓。 那是早已经废弃的炉芯。 可现在,就算是废弃的炉芯也已经遍布裂痕,宛如破碎的心脏那样。它从正中断裂,下半截心房就坠落在大地之上,留下了惨烈的疮痍。 可在半截坠地的废弃炉芯中,却透出了隐隐的光亮。 像是坍塌的巨塔废墟中有人点燃了火光。 还有人生存的痕迹! 槐诗下意识的握紧了恨水,回头,看向了同样蒙逼的骷髅。 骷髅挠头,“我还没来过这儿……竟然有人么?” 槐诗没有回答。 是人是鬼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他已经遇到过一个憨批骷髅把自己捡回了窝里,总不能期望自己的运气爆棚到再遇到一个对自己完全没有敌意的东西。 “这就是那个什么对吧……那个什么……” 骷髅从自己的肋骨缝里拔出了平底锅,兴奋的挥舞了两下:“热血沸腾的战斗时间要来了!” “……不不不,你先等等,等等好么。”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怎么你这么勇的! 槐诗好不容易把骷髅和狗都一块按住了,举起恨水,放轻了脚步,打算先摸上去看个明白。 结果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屁股后面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到板车上一脸无辜的骷髅。 彼此对视。 沉默里,槐诗又有抓头发的冲动了。 老子可是天文会金牌打手,群背刺小能手,象牙之塔闷棍霸王,怎么碰上你们这群憨批队友,就一点都不专业了呢! 很快,槐诗就找到了替代的方法。 他抽了一截胶布,干脆就把它的大转子捆在狗背上了! 瞬间转职完毕,骷髅兵LVUP→骷髅骑兵! 问题解决! 只是一个鬼鬼祟祟的潜行者后面跟着一个狗狗祟祟的骷髅还骑着狗,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但已经顾不上了。 他们已经抓紧时间,潜伏到了坠落炉芯的旁边。 废弃的炉芯之内,早已经遍布裂痕空空荡荡的空腔里,此刻正传来一阵幻觉一般的光芒。 槐诗小心翼翼的靠近,屏住呼吸,探出头,从裂缝之外向内探看。很快,在他身旁,一颗狗头驮着一具骷髅,扒拉着墙,缓缓升起高度,向内看去。 满怀着好奇。 “妈耶……”骷髅忍不住低声感叹:“好惨……” 槐诗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骷髅一脸茫然,不知道他啥意思。 可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之下,是如同贫民窟乞丐一般的简陋陈列。 甚至没有一张桌子,无数杂乱的书籍随意的丢在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跪在其中,沙哑的嘟哝着什么,像是在祈祷那样。 更像是在咒骂。 恶臭扑鼻。 不知道那究竟是便溺、污垢还是腐败的味道…… 可他依旧浑然不觉,依旧在不断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但手里的笔早已经断裂了,没有了墨迹,而周围散落的纸张上也并没有记载什么精妙的技术或者炼金术的真髓。 只有凌乱的涂鸦,根本分辨不出内容的胡写乱画。 槐诗敢打赌,哪怕是他拿着脚趾头画出来的玩意儿都比这个更接近真理一百倍! 可他却根本不敢露头。 行走江湖最害怕的是道士和尚老人小孩儿,可行走地狱也怕这几个玩意儿啊…… 在地狱里打扮成宗教人士,十个里面有八个沾染着堕落的神性,比其他的怪物厉害的不止一星半点。至于在地狱里活蹦乱跳的老头儿和小孩儿就更惊悚了。 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拍十部系列恐怖片。 悄咪咪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槐诗越发的慎重。 侧耳倾听着风中凌乱的话语。 只听见无数咒骂和嘶哑的未知单词之间,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语句,一遍遍重复,永无休止。 “那个狗杂种……混账东西……那些疯子……都疯了……都疯了……早就不正常了……赫笛……赫笛……” 那个癫狂的身影徒劳的写画咒骂着,时而尖锐的怪笑,时而沙哑的怒吼:“太晚了,我们都犯下了大错……都怪我……都怪我……” “我当年就不该为那个狗杂种主持命运秘仪……我究竟做了什么?我究竟……” “不对,不是我的错……” “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也……罪有应得……我们都要付出代价!这就是违背律例的后果!违背吹笛人……不对……违背赫利俄斯……” 他含混的怪笑着,忽然之间又哽咽着,像是泪流满面:“都怪我,都怪我,为什么要让他生下来…… 我当年,我当年……就应该将加兰德,把那个该死的怪胎扼死在襁褓里……” 那一瞬间,槐诗如遭雷殛。 不是因为那话语中隐含的意味,而是那癫狂的老人忽然回过头来,空洞的眼眶被烧焦了,满盈着血色,滑落。 望向了槐诗。 流泪。 “请你……” 他说:“请你为我……哀悼吧……” 雷鸣迸发! 那一瞬间,槐诗手中的恨水迸发巨响,撕裂空气,自外而内突入了狭窄的空腔,缠绕着雷光和血色,向着老者砸落! 可变化比他更快。 在他闯入裂隙之后的瞬间,黯淡的灯光便无声熄灭了。 一切都消失无踪。 只是幻影。 槐诗的动作一顿。 当他缓缓的低下头,便看到了无数在搅动的气流中飞起的纸页,以及,那一股恶臭的来源…… 在角落里,那一具早经腐烂的老者尸体。 他早已经死了。 手中依旧握着断裂的笔。 骷髅的头灯照耀之下,地板上展露出他最后遗留下的笔迹。 饱含着痛恨所书写的名字。 倒不如说,是徒劳的诅咒,根本已经无法奏效。 “……加……兰德?” 槐诗沉默许久,难以置信。 不止是因为刚刚他听见了毁灭要素·吹笛人的名讳。 而是眼前这个名字。 在濒死之前,那个老人未曾怨恨普布留斯的所作所为,反而怨恨着加兰德?更让人不可思议是,大宗师·加兰德,竟然是出生在赫利俄斯之上? 第八百五十六章 命运 “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看向彤姬:“幻觉?” “要说的话,不如说执念的存留吧。”彤姬怜悯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悔恨的残存,就如同你手里那一把圣痕遗物一样。 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只能徒然懊悔。心怀着怨恨,无法解脱,却连应该恨谁都不知道……” 她说:“实在可怜。” 崩! 槐诗手中的恨水鸣动。 似是愤怒,迸射出一缕电光。 可在彤姬垂眸凝视之中,却无从造次,很快便消散了,只剩下无声的鸣动,仿佛悲凉的长叹。 老者执念中对吹笛人的怨念令槐诗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可更令他在意的,是他所透露出的讯息。 大宗师加兰德,是赫利俄斯上出生的人? 可根据槐诗的了解,他分明是传承了‘赐福者’圣名的纯血家族‘赫尔曼’家的成员才对! 难道是赫尔曼家的炼金术师在赫利俄斯上所生? 姑且不论这样的可能性大不大,赫尔曼家会不会容许自己的血裔被赫利俄斯所束缚。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有问题了。 每一个出生在赫利俄斯上的人都受限于灵魂之中的律令,他又是怎么离开赫利俄斯的? 如果槐诗记的没错,加兰德成为大宗师的时候可是在现境,一百二十年前。 深藏不露也没有藏成这样的。 “只是个疯子的呓语,未必是真。” 彤姬说:“况且,普布留斯都能从天文会的监牢中逃出,凭什么加兰德做不到呢?” 这就更奇怪了。 当槐诗仔细思索,便察觉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普布留斯的死,是在他们离开月球之前确定的。 而赫利俄斯所发生的事情证明了那死讯不过是普布留斯故布疑阵。 赫利俄斯回归现境是七十年一循环。 也就是说,至少七十年前开始,普布留斯就已经在太阳战车之上了! 他有多少阴谋,多么见不得光的目的,都有充足的时间。 况且,他可是大宗师…… 他终于发现了华点。 槐诗忽然问:“他想要动手的话,根本不用挑时间,干脆在赫利俄斯距离现境最远的时候举行秘仪不就完事儿了? 何必跑到木星轨道上面呢?” “当然是因为,这也是秘仪的需求之一呀。” 彤姬怪笑了起来:“神明可是现境的产物和支柱,在距离现境太过遥远的地方根本无法成立的……你知道那种跨国去生孩子的人吧?在缅国生下的孩子,可是没有东夏户口的。” 何况,实际需求的条件,可比靠着生孩子拿国籍要更复杂。 它必须在现境,而且越近越好,否则神明诞生的条件无以成立。但它又不能太过于靠近,否则三大封锁会将它瞬间抹杀。 同时它又必须接近地狱,否则缺乏神性升华必要的条件,但又不能进入地狱之中——否则就是给牧场主送外卖上门。 各种权衡之下,筛除掉了无数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了最后的选择——木星轨道。 在现境所投影的太阳系之内,但又独立在外,像是踩在国境线上一样。哪怕是天文会最快的应变举措到达这里,也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 “但这依旧无法排除意外啊。” 槐诗说:“赫利俄斯虽然报废,但系统依旧发出了邀约,加兰德也因此而登上了这里。” 彤姬无奈摇头。 “世上的事情哪里有等到十成把握再去做的余裕呢?有三成就足够搏一搏了,五成就能让人信心拉满,八成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的梦幻场面。 况且,造神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点风险都没有?” 彤姬难掩嘲弄:“不论成功和失败,那都是‘祂’的天命。” “什么意思?” “这恐怕就是神明们最悲惨的地方了啊,槐诗。”她意味深长的说:“凡人尚且能够反抗命运……但你听过彩电空调电冰箱对你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么?” 一切皆已注定。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 对于神明们而言,一切皆是如此。 早在这一份神性中升华出的天命诞生之前,一切就再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越是靠近,越是深入,越是领悟其中的精髓,便越是能够感受到自身的无力,还有注定悲凉的结局。 曾经陨落的众神也好,赫利俄斯也好,那位未诞之神也好,乃至普布留斯和加兰德也好…… 越是靠近奇迹,就越是容易被灾厄所吞噬。越是接近天命,就越是能够体会其中的残酷和恐怖。 普布留斯也无从阻挡。 神明的存在过于庞大。 仅仅是诞生,就会引发修正值和歪曲度的紊乱。 就好像蛛网上忽然出现的铁球一般,势必引起全境的混乱。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在南美洲的蝴蝶还未曾扇动翅膀的时候,便已经有暴风的征兆浮现。 此时此刻,在这冰冷的茫茫天空之中,被时代抛弃的遗物,被现境抛弃的战车,被地狱抛弃的怪物们,还有被历史所抛弃的神明,被支援所抛弃的探索者…… 在这封闭的熔炉之中,所有人都像是被投入釜中的材料一般,都被自身的天命、使命、宿命所束缚,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所有被吸引来的人都有缘由,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或不可缺。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秘仪。 ——锻造神明之火,永远都是命运! 槐诗终于恍悟。 沉默许久之后,忍不住想要皱眉,愕然惊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锅,煮出来的东西能好吃吗?” 赫利俄斯一口,主料大宗师两个,炼金术师若干,撒入吹笛人的阴谋,小火慢炖,加入地狱沉淀,加入奇迹,加入灾厄。 大火收汁。 再加入天文会金牌打手一头,乐园王子一只,淮海路小佩奇一条,灾厄乐师一颗,传奇调查员一瓶,丹波之王一个…… 真不怕你们这锅太小装不下! 宁搁这儿煮开水白菜呢! 不嫌浪费嘛! 这是哪门子的乱炖,槐诗根本想不明白。 只能说这就是大宗师了…… “那么,现在咱们干啥?” 在远方,惊天动地的轰鸣震荡里,槐诗挠头,抬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四周。 “你啥也不用干。” 彤姬说:“坐着就好。” 那一瞬间,就在槐诗的眼前,有瑰丽的光影浮现,璀璨的神之楔中映照出一个不存在于此的身影。 庄严肃冷的姿态再次重现。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许久不见。 她环顾着四周,打量,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槐诗身旁,于是,骷髅眼眶里的白鼠哆嗦的更厉害了。 可当她伸出手的时候,依旧不敢违抗她的意志。 小心翼翼的跳到了她的手上,缩成了一团。 然后,被她捏着尾巴转来转去,好像个弹力球一样。 只能嘤嘤求饶,不敢反抗。 最后,彤姬回过头来,再伸手:“把《蝇王》给我。” 于是,槐诗挎包里装死的别西卜也哆嗦了起来。 槐诗不疑有他,从马鞍包里抽出了别西卜,甩手将手枪重新变成钢铁之书的形态递了过去。 “还需要什么吗?”他问。 彤姬一笑,歪头问:“需要契约者的拥抱可以吗?”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可看着他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的样子,彤姬的嘴角便勾起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那么,你就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给你偷个桔子种植基地回来。” 她抛弄了一下手中的蝇王,明媚的回眸一笑,飘忽的身影骤然收缩,化为了一线不可见的流光,升上顶穹中的炉芯中去了。 只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话。 “要和新来的朋友好好相处哦。” “放心,放心。” 槐诗无所谓的挥手,道别。 直到现在,骷髅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指着彤姬消失的方向:“妈、妈呀……那是鬼吗!” 你不也是鬼吗! 槐诗摇头,实在无力吐槽。 他摇头,抬起脚将旁边占地的尸体拨到了一边,放下了恨水之后,就地生了一堆火,找了个舒服一点的位置坐下来。 长出了一口气。 沐浴着温暖的火光。 终于,放松了下来。 骷髅时不时仰头看向头顶悬挂在顶穹的那半截炉芯,担心着自己的朋友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在升腾的火光里,槐诗打了个哈欠。 感受到了一阵困倦。 许久。 光芒舞动着,照亮了他身后的影子,令那阴影不断的扭曲,摇曳,像是渐渐膨胀的什么鬼东西一样。 迅速的,占据了整个墙壁。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迅速上浮,就像是沉寂许久之后忽然扑出的鲨鱼那样,瞬间,破暗而出,隔绝了近在咫尺的恨水,狰狞的巨口向着槐诗合拢。 那一瞬间,槐诗,叹息。 这么……沉不住气的吗? 他抬起眼瞳。 烈光迸射。 陡然间,有轰鸣从他搭在地面的指尖迸发。 无需蓄势,名为‘交响’的极意在瞬间降临于此。 不曾进攻,不曾防守,也没有逃离。 只是,拨动了无形的弦—— 紧接着,一切便仿佛凝固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在极意的叩击之下,槐诗的力量尽数倾于指尖,奏响了死寂之后的第一个音符,甚至比那巨响还要更快。 再紧接着,这坠落的半截炉芯,便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钢铁鸣动。 恰如琴身之上共鸣的空腔,在极意的波动之下,迸发出十倍以上的回音,而恐怖的低沉震颤却瞬间突破了炉芯,向着四面八方喷薄而出。 扩散。 所过之处,钢铁大地之上的微尘起舞,无数墓碑陡然一震,迸发高亢的鸣叫,嗡嗡作响。 如同死去的魂灵纵声咆哮那样! 响彻黑暗。 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片废弃的墓地之中,报废的半截炉芯已经化作了槐诗的共鸣箱,而数之不尽的墓碑便像是槐诗最忠实的音叉。 早在踏入这一片领域的瞬间……袭击者便已经走进了整个赫利俄斯之中最适合灾厄乐师的舞台之上! 当一滴水落入海洋的瞬间,便掀起了冲向四面八方的涟漪。 瞬息间,倾尽了槐诗全力的拨动,就席卷覆盖了整个墓地,在无数音叉的共鸣和震动之下,再度收缩归来。 于是,举世静寂,再无任何余音! 而那放大了数百倍的震动,已然尽数重叠施加在了废弃的炉芯之中,化为了排山倒海的巨啸,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每一寸空气,暴虐的回荡,狂暴的将一切纸张、涂鸦乃至破碎的尸骸尽数化为了粉碎。 在瞬间,扩散收缩的庞大力量迸发了这大音希声的宏伟轰鸣。 明明足以撕裂一切耳膜,可人耳却已经无从听闻。 只有蠕动的阴影在迅速的震荡着,被裹挟进着恐怖的轰鸣中,每一次震动的回荡都堪比爆炸中心的恐怖冲击,从虚无的影质之中接连不断的爆发。 可不等余波平息。 槐诗面无表情的,再度按下了一指。 于是,收缩的震动在指尖的推动之下,再度向着四面八方迸射而出,裹挟着炉芯和无数墓碑的震荡,撕裂空气,掀起暴乱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墓地。 恐怖的波澜彼此冲进,又重新收缩。 将这暴虐的力量尽数塞进了扑出的阴影之中,引发第二轮的爆破! 炉芯悲鸣,无数裂隙浮现。 可槐诗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毫无慈悲,按下了最后一指。 整个墓地都在这瞬间轰然一震,钢铁大地之上遍布裂隙,无匹的力量奔涌,自物质之中流淌,自瀑布化为万千支流,又再度自交响的协奏之下汇聚成海洋。 彻底,将影中的凝固者吞没。 破碎的阴影向着四方飞散,一个扭曲怪异的身影却在交响的蹂躏之下,喷出了恶臭的血雾,硬生生的被挤入了炉芯的铁壁中,撞破了钢铁,向后倒飞而出。 自意识的恍惚和眩晕中。 难以置信。 那是……什么? “当然是命运啊,朋友。” 在他耳边,传来槐诗的低语。 那一张嘲弄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紧接着,舞动的血色化为洪流,迸射电光,照亮了他的眼瞳。 他看到了槐诗的微笑。 如此狰狞。 命运,在敲门! 第八百五十七章 吞食者 第五交响曲的序幕揭开。 开场时《命运》的鸣奏,却没有第四下。 每一次叠加时迸发的力量都是指数级的增长,以槐诗的共鸣造诣还无法掌握第四个音符奏响时的反震。 可三重的命运叩门,就足以令阴影中潜藏的袭击者身受重创。 以己身作为支点,向四周共鸣,所翘起的力量已经超出槐诗掌控的极限,简直就好像整个墓地都变成巨人,忽然跳起来按住他就是两拳,然后腾空跳起来重力践踏! 倘若是血肉之躯的话,恐怕在瞬间就被打爆了。 现在,溃散的阴影之中,一个浑身破裂鲜血淋漓的狼狈身影跌落。 不等他落地,恨水便奏响轰鸣。 槐诗的血汇聚在恨水之上,化为重叠的漩涡,彼此摩擦时就迸发出高亢刺耳的声音,形成车轮一般的电锯。 瞬间,犁下。 袭击者来不及惨叫,已经拦腰而断! 可落地之后,碎裂的尸身却不曾翻滚,反而像是水泡一般破碎,溃散为散逸的阴影,消散无踪。 死了? 不对,是诱饵! 而黑暗中,一道黯淡的阴影已经化为洪流,无声而至,吞没了槐诗的影子。 有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其中凭空升起。 抓紧了他攻势已尽的短暂空隙,六臂挥洒,漆黑的刀锋已经入暴雨一样劈下,封锁了槐诗每一寸躲避的空间。 火花迸射。 钢铁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诚然,以诱饵欺骗槐诗进攻,抓住他的空隙施行突袭是绝妙的猎杀计划,只可惜,此刻的槐诗并没有‘空隙’这种东西。 就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 活血涌动,恨水倒持,竟然自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分出了六重节拍,将六柄阴毒的刀锋一一偏转格挡。 这正是力的流转! 只要在涉及的领域之内,极意这种东西就是不讲道理的! 在统和了肌理、脉搏、心跳一切鸣动之后,槐诗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完美的斗争工具,可以随意的引导和改换出力的方向。 不存在无从发力的死角,更不存在力量撤回的空隙和损耗。 只要在节拍频率的极限之内,便可以从容变化。 况且,对方的招数也并非无迹可寻…… ——上座部密宗的刀术! 这槐诗可太熟了。 似是未曾预料到这样的场景,舞动的阴影几乎僵硬了一瞬。 可在远处,却有一双骨白色的脚印浮现。 黯淡的轮廓稍纵即逝,抬手,以袭击的傀儡为格挡,对准槐诗扣动了扳机。 在它的手中,酷似玩具手枪一样的塑料武器发出清脆的声音。 【Bang!!!】 一缕青烟从塑料枪口中升起的同时,一个漫画里的文字框就浮现在空气中,其中的字体夸张,还带着三个感叹号。 纳迦傀儡的胸前莫名的出现了一个大洞,被无形的力量所撕裂,枪口所指的一切物品在瞬间出现了一个贯穿的空洞,绵延数公里。 只是,槐诗并不包括在其中。 在扣动扳机之前的瞬间,他巧合一样的歪了一下头,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击。 冠戴者愕然一瞬。 打歪了? 瞬间,他的身影消散。 阴影中再度有两个畸形的身影升起,连同纳迦一同纠缠着槐诗,发动猛攻。 而冠戴者再度抬手,扣动扳机。 【Bang!!!】 然后,又歪了! 就像是杂技一样,槐诗的身体奇异的扭成了一个S型,在围攻之中,以一柄恨水轻松写意的格挡着狂风暴雨,甚至还发起了反攻。 自围攻里,回头,向着枪声来处露出嘲弄的笑容。 就这? 你行不行啊? 极意·交响所带来的共鸣,相当于一个常驻型的感知BUFF,如同蝙蝠一样无时不刻的侦测着周围的任何鸣动。 一切物质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倾听。 配合上死亡预感,就足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分辨出致命攻击的来处,予以躲避。 冠戴者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感觉到一阵荒谬。 这是大司命?这他妈的分明是个湘君! 根本不是差了一阶的问题,而是自己所知的情报和现实根本就对不上号!赫笛所说的各种变化纷繁的灵魂武器一个都没有看到,光是一根铁棍就已经厉害的吓人。 而且还有这一手能把‘犍陀罗’甩出七八条街的‘音爆’,哪怕是灾厄乐师也他妈的离谱过头了吧?! 冠戴者脑中所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赫笛那个混账东西,要卖我! 而第二个念头,是糟了。 因为在舞动的阴影之中,隐匿的冠戴者身后,已经悄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轮廓。 狗! 它来了,它迈着小碎步走来了! 甩着舌头,滴着口水,晃着尾巴。 灯泡一样大小的冰蓝眼瞳中满怀着永恒的好奇,早已经垂涎欲滴。 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不管怎么样…… 先啃一口试试吧! 在这样的念头浮现之前,躯体已经忠实的执行了来自本能的冲动和想法。 猎犬骤然膨胀了数十倍,展露出贝希摩斯幼体的狰狞模样,张口,带着硫磺气息的大嘴猛然合拢,将阴影撕碎,旋即像是啃到铁板了一样,牙缝里崩出了一缕火花。 紧接着,被凭空迸发的力量掀翻。 阴影沸腾剧震。 有庞然大物的轮廓自深邃的黑暗中迅速升起,巨蛇的鳞片焕发出黑紫色的光芒,千百只狰狞的头颅从阴影中浮现,拱卫着那个半身化为长蛇的阴冷身影。 那是于地狱中凝固的奇迹,具现为实体的灾厄。 堕落的上座部僧人们崇拜的对象之一。 大蛇、毒龙、噬生之魔。 ——冠戴者·摩呼罗迦! 在浮现的那一瞬间,失去了耐性的冠戴者便选择了全力以赴,无数的邪眼中迸射寒光,蛇口开阖,嗓音尖细的高亢嘶鸣。 呼唤猎物的名字。 “——槐诗!” 无需回应,只要有所意动,灵魂便会落入陷阱。 瞬息间,槐诗的灵魂就对他完全的敞开了,任由同化之毒的侵蚀。 摩呼罗迦大笑。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片堪比混沌的无序、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乱思绪,无数风牛马不相及的念头。 以及,饥饿,饥饿,饥饿,饥饿,饥饿,饥饿…… 无穷尽的饥饿从摩呼罗迦的感应之中浮现,还有毫无怜悯的吞噬欲望,有生以来从未曾断绝和满足过的饥渴。 乃至于,那种仿佛屹立于食物链的顶端,令他都为之惊悚的‘猎食欲望’! 到最后,那一片永恒食欲的尽头,所展露出的庄严身影。 宛如要吞尽地狱一般的恐怖姿态! 究竟谁才是冠戴者? 摩呼罗迦几乎怀疑和自己对决的是个牧场主的神选! 惊骇之中,他依旧存有理智,只是在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不对!这明显是对方的误导,这只是个伪装! 因为还有另一个渺小的回应存在于这一回应之后! 他毫不犹豫的切断了这错误的连接,然后将彼此的衔接倒向了真正的对象——可这一次,却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不等摩呼罗迦那足以令神性都污染了的源质之毒蔓延,在灵魂衔接的另一头,便有黑暗的、血腥的、恶毒的、狰狞的、狂暴的、诡异的、绝望的、癫狂的、歇斯底里的、痛恨的、怨憎的、愤怒的、苦痛的、悲悯的……用尽他一切形容都无法描绘其真髓的‘毒液’席卷而来! 倒灌! 无数大蛇之首在瞬间畸变,腐烂,痛苦嘶鸣。 摩呼罗迦震怒咆哮,脸上不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脓疱,血肉融化,苍白的骨骼中却源源不断的长出一丛丛艳丽的鲜花! 此刻,在无数傀儡的围攻里,就连槐诗都惊了。 这是哪里来的绝世带善人! 竟然主动连接自己的灵魂,要同自己分担神性之中遭受的污染和永生之兽的精神侵蚀…… 难道这一波是自己误会了? 对方是什么地狱慈善协会上门来做好事的?还是说赫利俄斯不知道多少周年,自己是第一万名幸运乘客,享受到了感恩回馈? 真好啊,真好啊。 地狱里大家个个是人才,说话好听,办事儿牢靠,他都快要喜欢上这里了! 如果对方能够就地暴毙的话,那么他就更快乐了! 只可惜,对方察觉到不对之后,竟然忍痛舍弃了诸多巨蛇的蛇头,身体崩解,再度从阴影中重组,只是牺牲了一部分源质和灵魂。 然后,忍痛拔枪,对槐诗连连扣动扳机! 【bang!!!】【bang!!!】【bang!!!】 数不清的文字框如同刷屏一般的浮现,令槐诗疲于奔命的躲闪。 而无数邪眼的凝视里,石化诅咒终于奏效,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便被沸腾的阴影中骤然延伸出的触手纠缠住,难以动弹。 危机已然迫在眉睫! 而正在此刻,槐诗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幻听。 “啧。” 十足的不满。 好像看不下去后辈的狼狈姿态了一样。 紧接着,雷鸣凭空迸发。 恨水咆哮! 宛如宿命仇敌从眼前出现那样,沉寂而桀骜的恨水中竟然涌现出磅礴的源质波动,令槐诗的活血漫卷,化为数不清的利刃横扫,紧接着,自行抽取着槐诗的源质。 湘君的圣痕运转,将那融入血水之中的源质激化,赋予全新的质变。 阴、阳! 毫无保留的展示出了槐诗根本没有摸索出来的顶尖技巧。 ——看好了,湘君的力量,是这么用的! 恰如磁的两级那样,当所有被赋予对立源质属性的血水合拢的瞬间,便有炽热的电光从其中迸发。 雷鸣迸发,电光招荡。 足以靠着烈光烧烂肉眼的雷柱拔地而起,向着四周暴虐的横扫。 弹指间,便将无处不在的阴影击溃。 恐怖的能量转化为了纯粹光和热,毫无保留的洒向四面八方,将摩呼罗迦源质化的阴影状态照破! 一具半人半蛇的畸形身躯从阴影中被探出,暴露在电光之下。 摩呼罗迦尖叫。 感受到往昔云中君所残存的恐怖杀意。 可充满了憎恨和戾气的激烈电光却已经无以为继,只是瞬间的运转,就耗光了长久以来的积累,被打回了原型。 强弩之末。 摩呼罗迦的四臂还挡在面前,但预想的毁灭却没有到来。 他愣了半天,时隔多少年之后,感受到了同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悚和庆幸,忍不住大笑出声。 然后,他便看到了十步之外的槐诗。 正在看着他自己。 手握着沉寂的恨水,满怀不解与迷惑。 搞不明白。 这傻逼在笑啥? 摩呼罗迦的眼神再度阴沉,阴影从他的脚下再度扩张,重新化为了无穷尽的阴暗,紧接着一具具狰狞的纳迦从其中浮现,向着槐诗发起猛攻。 可他的身体却骤然开始崩解。 迅速的沉入阴影之中。 他要走了。 一时的试探遭受挫折令他明白了这个猎物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哪怕原本就已经对目标的棘手程度有所认知,但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哪怕没有了那一道令人恐惧的雷光之后,这个狂妄的家伙只能给自己刮痧。但天性中无比敏锐的直觉已经令他开始有些不安。 确实,自己还有众多手段未曾使用,但槐诗身上的诡异之处让他决定暂时退避,再度进行观察。 就像是蟒蛇一点点勒死猎物那样。 这只是个开场而已,他不急于一时,反而具备充足的耐心——等待对手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虑中一步步深陷泥沼,最终绝望的窒息而死。 只可惜,已经晚了…… 当他十步之内的瞬间,结局就已经注定。 然后,他就听见了不远处的声音。 “差点忘了……” 那个年轻人在恍然的感叹:“这里不是现境来着。” 傀儡围攻之中,他不紧不慢的抬起手。 对准摩呼罗迦打了个响指。 微笑。 “bang!” 他的口中吐出了一个清脆的拟声词。 可并没有任何音爆和巨响迸发,只有一个像是智能手表一样的手环从槐诗的手腕上无声脱落。 那一瞬间,存续院的限制,解封。 黑暗里,大司命抬起冷酷的双眸,松开手中的枷锁。 于是,归墟鸣动。 来自毁灭要素的余毒,喷涌而出! 第八百五十八章 副本 随着响指的清脆声音,布帛撕裂的声音扩散。 在槐诗右手之上,宇航服的袖子被猛然撑破了——半血肉化的金属右臂上,无数细小的结构和枢纽运转,撑开了自身繁复的结构。 铸造熔炉·圈禁之手开启了通往炉心归墟的大门。 紧接着,便有海啸的声音从其中涌现。 酷似大地震颤和万丈狂潮席卷的低沉声响随着飓风一同扩散,再然后,无穷尽的血水从机械右手的每一个缝隙之中井喷而出。 一开始像是冻裂的水管,紧接着变成泄露的消防栓,再然后就足以比拟高压水炮……最终,形成了凌驾于其数百倍之上的恐怖洪流,瀑布一般的冲天而起,无差别的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阴影,傀儡,怪物,乃至错愕的摩呼罗迦。 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和余地,弹指间,便已经被尽数覆盖在其中。 那些蠕动的猩红里迅速浮现出血肉的质感,无数细长的神经和血管像是海草一样在其中摇曳,附着筋膜,紧接着便有扭曲的肢体迅速生长。 恰似千万只粘稠的手掌一样,抓狂的向着一切触手可及的地方摸索,抽搐,濒死的痉挛,所过之处,岩石和大地也生长出宛如静脉一般的纹理,迅速活化。 那是生命。 失控的生命在瞬间失控的繁衍。 漫卷的阴影之中,那些早已经被制作成傀儡的凝固者们僵硬在原地,被血水和蠕动的肉须所触碰,紧接着死灰色的皮肤竟然浮现出一丝丝生者一般的粉嫩与白皙,沉寂多年的心脏再次搏动。 可肢体却开始迅速的畸变和溶解,液化,仅存的枯骨拥抱着那生命的洪流,投身其中。 明明是空洞的躯壳,早已经失去了灵魂,可残存在肉身之中的本能却令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上浮现狂喜的笑容。 生命。 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的可贵。 可现在,摩呼罗迦却从这无比宝贵的存在之中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怖。 这是一个陷阱! 毁灭要素的陷阱! 赫笛那个家伙,果然已经背弃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和主宰者,反叛吹笛人,主动投向了天文会的阵营! 他想要先害死自己…… 如今惊悚的体会从脊梁之上窜入后脑,令他惊恐的尖叫。 因为隔着涌动的血海,槐诗的手臂已经向着他抬起。 那些涌动的血肉像是凝结的蜡油一样迅速的生长,旋即,便化为了成百上千的细长诡异触手向着他拉扯而来。 永生之兽的血肉在本能的追逐着此处生命力最为强大的存在,追寻着深渊沉淀和灾厄最为丰厚的地方,追寻着冠戴者的位置! 那些彼此交织的诡异触手之上,无数神经和筋膜组成了诡异的纹路,仿佛蕴藏着无穷尽的奥秘,只是看一眼就足以摄取一切灵魂,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在这一片生命的感悟之中。 摩呼罗迦怒吼,阴影迅速分散,像是忽然散开的鼠群,跑向四面八方。 但涌动的血海已经将阴影吞没,撕裂,生命力灌注,令无数傀儡的枯骨再度生长,变成了一座座庄严的骸骨之柱。 血海之上,已经隐隐浮现出一座肃穆教堂的轮廓。 恰如牢笼。 他已经无处可逃…… 利用源质质变迅速逃窜和重组恢复的能力根本无法越过涌动的血海和骨林和尸骸之山……无穷尽的引力从其中扩散,拉扯着他早已经凝固的灵魂。 而触手已经死死的纠缠在了他的躯壳之上,不论他如何奋力抵抗。 瞬间的贴合,就令鳞片融化,彼此衔接为一体,然后开始了不容抗拒的转化。不论他如何尖叫和挣扎。源质在迅速的融入这一份畸形的生命力之中,令它迅速膨胀,反过来加速了侵蚀。 迎来质变! 在他身上,那些蠕动的血肉展开双翼,像是神圣的鹰隼,可是却不飞翔。 骨骼迅速的重组,化为了狰狞的牛颅,但没有血肉。 旺盛的毛发汇聚,化为了狮子一般的轮廓,纵声嘶鸣但没有声音。 最终,无数血肉和神经汇聚成了人面的形状,可是却没有眼睛。 四具狰狞的活物根植于摩呼罗迦的圣痕之中,汲取他的力量,在迅速的生长,大口吞吃着他的存在。 “不……不要……别……” 只是瞬间,摩呼罗迦就已经彻底溶解,只有一具惨烈的枯骨依旧在艰难的爬行,不断的哭号,不断的祈祷。 不顾一切的拖曳着半溶解的肉体,他已经爬到了血海的边缘,只差一点,自由在望。 下一瞬,无尽的血海之中,雷光再度迸发。 倾尽槐诗所有的源质之后,恨水之上,再次亮起了一缕缕炽热的焰光,暴虐涌动。 紧接着,奋尽全力。 伴随着槐诗的咆哮,破空而出! 烈光一闪而逝,贯穿了血海和尸山,撕裂骨林,穿过了四个活物之间的间隙,紧接着,击溃了他的形骸,将他死死的钉在大地之上。 最终,随着槐诗迅捷的动作,古怪的智能手环重新在槐诗的手腕上合拢。 咔哒一声脆响。 瞬间,血海倒卷。 四具活物抽搐了一下,痛苦的抽搐起来,飞快的石化,裂解。 它们并没有活过,只是毁灭要素所衍生出的虚假存在而已,此刻一旦生命力断绝,便只能如同斩断根茎的植物一般,迅速枯萎消散。 槐诗的脸色惨白,大司命的神性奋力拉扯着枷锁,归墟的引力再度攀升,将永生之兽所衍生出的血肉重新收入了铸造熔炉中去。 最终,钢铁合拢。 大门再度紧闭。 骨林坍塌成粉,血海蒸腾无踪,尸山化为了灰烬。 只有一股恶臭在空气中存留。 那是腐烂的气息。 槐诗顾不上屏息,竭力的喘息,早已经汗流浃背。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的话,他根本不会选择这种自爆的技能——它的侵蚀性实在太过恐怖,尤其是抽取了摩呼罗迦的绝大多数生命力之后。 倘若不是前几个月又从丹波内圈收获了一大波修正值,令神性有所增益,槐诗就要关不住它了。 真让它把摩呼罗迦彻底吞了的话,恐怕连自己到时候都要遭殃。 完全得益于归墟的封闭性,让他不至于玩火自焚。 但它吞了这么一大波的源质之后,槐诗手腕上的倒计时再度增加了五个月的时间。而钢铁化的右臂之上,已经多出了几分肌肤的质感和柔软。 活化程度提高了。 为了搞定这破玩意儿,又要自己多熬小半年的时间! 亏本亏大了! 想到这一茬,槐诗就一阵狂怒,顾不上喘气,撑起身体,大步的走向地上还在挣扎的那一具枯骨。 摩呼罗迦还在挣扎。 苟延残喘。 不断的伸手试图拔出胸口上钉着自己的恨水,一次次被炽热的雷光烧焦。 眼看到槐诗一步步走来,越发的惊慌,胡乱的呼喊着什么,但破碎的声带却无法清晰的表述。 不论是祈祷、怒斥,亦或者是哀求。 到最后,绝望里,那一张残缺的面孔艰难的抽搐着,挤出一个卑微的笑容,艰难的蠕动嘴唇,想要说话。 “等……一下……我……” 然后嘭的一声。 整个脑袋被一拳锤进了地板下面。 雷霆招荡的巨响迸发。 三重鼓手·霹雳! “你笑你马呢!” 槐诗怒斥,再度抬起拳头,奋力一拳,又把一张迅速愈合的烂脸彻底打碎。摩呼罗迦忍痛,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说什么,可回答他的还是残忍的一拳:“你还笑!” 毫无任何的同情和怜悯。 欺负小朋友,殴打老年人,槐诗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尤其是这种鬼东西,打死了都是做好人好事。 怎么可能看他可怜就饶他一命? 做梦! 眼看着脱离了险境之后,它竟然在恨水的贯穿之下还能迅速重生和愈合,槐诗就不会给他任何拖延时间的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给爷死! 不光是拳打脚踢,他还拿起身边一切能够用来当武器的东西,什么挂在宇航服外面的锤头铁锹、什么锅碗瓢盆。 越打他就越气,这要不是自己大司命的号被封,这玩意儿早就死了,哪里还用得着刮痧。 气急之下,他揍的越来越狠。 拳头硬了! 但是却没有卵用,不论槐诗怎么去往死里打,冠戴者的生命力依旧顽强的吓人,竟然还在迅速的恢复。 而眼看槐诗奈何不了自己,摩呼罗迦的心中越发惊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嘲弄。 “你就这……”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忽然迸发。 因为他刚刚愈合的手臂竟然被槐诗的武器一击撕裂了,溃散成泥,竟然无法恢复! 他的笑容凝固了。 不可思议的看向槐诗的手中,那一柄激怒之下拔出的武器! 就在那一根奇型的棍状物之上,浑身上下铭刻着数十个北欧炼金符文,焕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七彩变幻。 而且还在震动! 粉红色的棍身上抖出了一道道残影,令人无法窥见它真正的轮廓。 就在它的打击和贯穿之下,冠戴者引以为傲的再生能力竟然如沙土一般被击溃,被寸寸抹杀! 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从摩呼罗迦的心中升起。 恐惧尖叫。 “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震声回答:“高周波动力切割剑,没见过吧!” 高周波什么玩意儿!? 摩呼罗迦悲愤的呕血:你糊弄鬼呢!这分明是…… “没见过就对了!” 槐诗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瞪大眼睛说道:“这可是通过振动剑身,从粒子和分子层面瓦解对手的高科技!” 嘴里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鬼话,槐诗握紧握柄,奋力劈下:“能死在本座这一把圣剑之下,倒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瞬间,‘高周波动力’切割剑发出高亢的蜂鸣。 势如破竹! 摧枯拉朽! 将摩呼罗迦四分五裂,寸寸崩溃,到最后,彻底击溃了那一具僵硬的颅骨,还那一张难以置信的扭曲神情。 彻底溃灭,死无全尸! 至死,都无法接受自己死在‘高周波动力剑’之下的屈辱。 伴随着最后一缕源质的消散,摩呼罗迦迎来彻底灭亡。 紧接着,他的影子便无声爆裂,海量的武器、毒药和边境遗物乃至物资从其中喷出,金光灿灿撒了一地。 看的槐诗都傻了。 这游戏爆率这么高么? 难道是传说中的真传奇? 无人回应。 死寂里,他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脚下摩呼罗迦的灰烬,又看了看手中的‘高周波动力切割剑’,倒吸了一口冷气。 恐怖如斯! 自己错怪了骷髅,这竟然真的是一件能够防身的神器! 但不等槐诗道歉和加倍爱惜,铲除大敌之后,动力剑上的光芒就迅速消散了,然后,震动也开始断断续续。 就在槐诗愕然而赞叹的注视中,剑身浮现出了一道裂隙,断了。 断了…… 竟然断了! 怎么这神器还是一次性的! 毕竟这玩意儿是塑料的,质量不好……槐诗拿在手里又是抡,又是砸,哪里经得住这么糟蹋! 他瞪大眼睛,看着手里半截握柄,还有裂口里面那两节四号电池,顿时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 几乎落下眼泪来。 一时间,竟然没顾上旁边大口偷吃的破狗——短短几秒钟没注意,这破玩意儿都快要把摩呼罗迦爆的装备全都吃完了! 而且还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看向槐诗的右手,垂涎欲滴。 还想恰…… 等反应过来之后,槐诗已经要气死了。 这狗是真的狗! 打怪的时候疯狂划水,怪打完了之后还把装备都毛光了,就真的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直到现在,咕噜咕噜的板车声才从远方传来。 是骷髅。 姗姗来迟。 “阿狗不要怕!!!” 坐在自己的板车上,他挥舞着手里的平底锅,慷慨激昂的呐喊:“我来帮你啦啦啦啦啦啦啦!!!!!” 明明是个骷髅,还只剩下半截,可是却勇的不行,还胡乱的呐喊着什么‘力量与荣耀!’、‘战斗至死!’之类的口号。 这是哪儿来的勇士之魂么? 遗憾的是,等它赶到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这倒也不怪它划水,毕竟它没有腿…… 等它从炉芯里爬出来,骑上自己的心爱的小板车,终于冲上战场的时候,战斗早已经结束了。 前后不到两分钟。 大哥你别这么勇好么?这万一摩呼罗迦还没死,你这么着急冲上来是送菜的么? 槐诗捂脸叹息。 他低头时,看到了手里半截神器的残骸,望向骷髅的眼神就分外期待。 ——这种好东西,还有吗? 他抬头,正准备说话。 动作忽然停顿。 面色骤变。 在远方,墓地的尽头,黑暗中,有不加掩饰的杀意浮现。 就好像刻意留给槐诗充足的时间做出反应。 来者慢条斯理的从后背上摘下了长弓,拉动弓弦,紧接着,撒手……破空的凄啸迸发。 槐诗只来得及看到一缕酷似流星的辉光一闪而逝。 紧接着,才察觉到耳边迸发的轰鸣。 一道箭矢已经破空而去。 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势如破竹的贯穿了骷髅手中挥舞的平底锅,然后擦着槐诗的耳边,飞向了他身后的黑暗里。 贯穿了好几层舱板之后,数千米距离之后,钉在了一只降诞之灵躯壳之上,嗡嗡作响。 射歪了? 不对……是不屑于偷袭。 正大光明的,予以提醒! “真是一场不错的战斗,令人热血沸腾。” 黑暗中足足有三米余高的魁梧身影向前迈步,脚步声低沉,扬声向槐诗说道:“真遗憾,要趁人之危,夺走如此勇士的生命——” 不知何处来的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槐诗,僵硬在了原地。 …… 三分钟前,赫利俄斯的核心。 大门轰然洞开。 “摩呼罗迦那个废物……还是轻敌了!” 赫笛的脸色阴沉,向着辉光之中神明的轮廓通报:“你需要早作防备,他的威胁性不下与加兰德那个家伙。” “我知道。” 曾经名为普布留斯的‘人’回答:“我已经看到。” “而且……” 他平静的说:“我已经派出了最杰出的副本,不会有任何的差池。” 赫笛愣了一下,难以置信。 “你什么时候完成的?” “就在刚才。” 光芒之中的轮廓垂眸:“这就是命运。” 这便是,命运的一环。 …… 此刻,相隔三公里,黑暗的墓地之中。 槐诗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身高三米有余,肤色古铜,面目威严,宛如传说中的巨人一般。 在那一身堪称艺术品的饱满肌肉之上,笼罩着一件璀璨的黄金胸甲。在他肩头,披着狮子皮所制成的披风。 后背之上除了箭袋之外,还背着一扇青铜色的盾牌,而腰间插着一柄短剑。 手握长弓,威风凛凛。 就像是半神的勇者从传说中走出,踏入现实,就站在槐诗的面前,成为了他的敌人。 那是漫长时光之间的勇士,奠定了不世功业与威名的英杰。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具备如此的姿态呢? 寂静之中,槐诗恍然的低语: “海格力斯……” 第八百五十九章 彤姬的游戏 海格力斯。 希腊传奇,大神宙斯之子,十二项不世功业的奠定者。 英雄。 流淌着神血的半神。 乃至……大力神! 当光芒涌现的瞬间,槐诗已经傻了,脑中浮现出无数称谓。 忍不住,发抖…… 不是所谓的兴奋,而是恐惧。 敬畏。 因为难以企及的高峰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发出挑战,想要将自己杀死在这里。 意志如此坚决,不容动摇,以至于相隔遥远的距离,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凛然的战意,高昂的斗志,绝不退却和怜悯的钢铁意志。 为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浮现的瞬间就迎来了解答。 因为自己是普布留斯的敌人。 而对方领受命令,前来杀死自己。 冠戴者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开胃小菜,甚至不如刚刚那一箭的作用,只是予以警醒,恰如开场时吹响的号角一样。 那么,‘他’究竟是谁? 并不是对海格力斯的身份有所怀疑,而是绝不相信传说中的大力神会来到自己面前。 神明已死,包括海格力斯本身也一样。 那么自己面前的,便一定是普布留斯用某种技术所缔造的成果,称之为活的事象记录也罢,具备理智的神迹刻印也罢,或许两者兼有,对方如今的本质就是这样的存在应该没错了。 通过神性的萃取完成了昔日传奇英雄的复刻。 仅凭这一份对神性和源质的炼成与应用,普布留斯就不愧是享誉全境的源质学大宗师。 在得知对方并不是海格力斯本身的同时,槐诗忍不住松了口气,但这充其量是从必死无疑的程度变成十死无生而已。 一个筋疲力尽的自己,和一个状态完好的海格力斯? 槐诗用脚趾头都不敢想自己能赢。 那么,用语言去动摇对方?拖延时间?呼喊彤姬救命? 恐怕都没有什么可能性。 语言和交涉没有发挥的余地,普布留斯绝对不会留下这种破绽,甚至,恐怕海格力斯都知道自己是重新创造的记录也不一定。 拖延时间更不可能,对方根本不会给自己机会。 而彤姬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恐怕根本无法抽身。 也就是说,现在面对海格力斯的,只有自己……外加一条狗和半个骷髅。 这么一想槐诗就越发的绝望。 那么,唯一的胜机,恐怕就只能是自己归墟之中永生之兽的血肉了! 槐诗下意识的握紧右手,寻找着靠近的机会,张口,想要说话,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创造时机。 可当槐诗迈步的瞬间,海格力斯锋锐视线就落在了他的右手之上。 无比警惕。 “抱歉,战士啊。” 他微微拉动弓弦,“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话,还请站在原地。” 如是,轻而易举的洞彻了槐诗的念头。 海格力斯说,“你手中的‘提丰之血’过于危险了——” 槐诗满不在乎的一笑,可是却并没有再靠前,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堂堂大力神,难道会害怕这种东西?” “万魔之祖的血肉,可不是我这样的‘四代’能够沾染的东西。” 海格力斯淡定的回答:“整个奥林匹斯之上,恐怕只有狄俄倪索斯会疯狂到去接触那种东西吧。 更何况,我身并不完备,依旧留有缺陷。” 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并不是全盛时期的状态,和槐诗的猜测相符。 此刻槐诗面前的海格力斯,最极限的可能也是刚刚完成了十二项不世功业的后期,未曾升华神性成为大力神。 否则的话,倘若普布留斯干脆捏个大力神就好了,干嘛还缩在核心里不动弹? 通过此刻槐诗面前的希腊神性所造就的恐怖敌人,外加赫利俄斯本身的加持,槐诗心头忽然一动—— 炼金术的准则·有得必有舍! 为了创造出真正的神明,因此而创造出了赫利俄斯上这一片地狱。 而为了创造出海格力斯又要创造出什么? 不,普布留斯为了创造出什么才创造出了海格力斯? “阿波罗?” 槐诗恍然:“普布留斯已经快要完成阿波罗了么!” 赫利俄斯是太阳战车,保存着希腊神系的奥秘和底蕴,内部天然具备着奥林匹斯的相性,重新创造出那位和赫利俄斯有莫大关系的光明神阿波罗则肯定是最优的选择。 海格力斯的源头恐怕正是源自于此! ——他是从阿波罗的至纯神性之中所萃取和剥离出的残片! 海格力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敬的战士啊,吾乃天神宙斯之子,奥林匹斯之血的传承者,赫拉给予光荣的人!”半神的英雄拉开了弓弦,对准眼前的敌人,肃然发问: “告诉我,你的名字!” 槐诗叹息,握紧了手中的恨水,不打算回答。 那一瞬,雷光迸射! 残存的源质在恨水的转化之下,再度阴阳两分,紧接着,伴随着涌动活血的合拢,阴阳相济,烈光浮现,暴虐的雷霆便从手中迸射而出! 而在那更早之前,海格力斯已然开弓至满,肃声宣告:“赞颂伟大的神圣之光!” 日炎汇聚如箭,破空而出。 相隔遥远的距离,便带来了如芒在背的死亡预感,那恐怖的威严将槐诗震慑在原地,难以躲避,只能愕然的看着狂热的烈光一寸寸的逼近。 然后,照亮了……拦在中间的那个骷髅剪影! 那个憨批! 竟然已经冲上去了! 没有脑子吗!不对,那个家伙本来就没有脑子啊…… 槐诗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伸手,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杀啊!!!” 挥舞着手中破碎的平底锅,骷髅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怪叫,竟然坐着自己的小板车,向着远方的半神发起冲锋…… 轰! 一声巨响,爆发的日炎之光刺痛了槐诗的眼眸。 板车的碎片被点燃了,瞬间融化成焦烂的塑料,只有几个破碎的轮子从落地的火焰中滚出,落在了槐诗的脚下。 死寂里,槐诗呆滞的看着身边焦黑的轮子。 抬起眼看向了海格力斯,眼睛,渐渐的红了。 “你……” 然后,他听见啪的一声,还有‘哎呦喂’的惨叫。 半截骷髅从空中落下来,还抓着已经烧红了的平底锅,半身焦黑,狼狈的在地上翻滚。 随着和地板的刮擦,骷髅身上的焦黑被刮去,便露出了下面莹白如玉的骨骼。 正面硬吃了半神的一箭……连大转子都没掉! 根本,分毫无损! “我怎么飞起来了?” 骷髅茫然的抬头,环顾四周,满怀不解:“我车呢!我车呢!” 这就是搞笑系的可怕实力么?! 寂静里,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原地。 海格力斯也愣在原地。 眼看两人愣了,骷髅也愣了。 三人互相看来看去。 然后槐诗看了看完好无损的骷髅,忽然……冲着海格力斯笑了起来。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海格力斯面色骤变。 …… …… 穹庐翻转,恰如天地震动。 此时此刻,赫利俄斯之上再度迸发出了堪比创世和灭世重叠的恐怖灾难。 盖亚之种早已经通过汲取利维坦之子的血水完成了第一步的萌芽,它所演化出的生态圈汇聚成环,伴随着这一份神髓的变化流转,悄然笼罩了整个赫利俄斯,向内寸寸收缩。 虚无的海洋和盖亚之云中,传来浩荡的鲸歌。 而在赫利俄斯的核心中,辉煌之光里,普布留斯的轮廓垂眸。 像是微微抬起一根手指。 令虚无的日与月环绕着赫利俄斯运行,彼此的位置猛然调转,于是大地震动,烈日化为漆黑,宛如毛毡。而明月之中滴落鲜血。 虚无的星辰幻光向内坠落,恰似无花果树被大风所动摇,落下了未成熟的果子。 令盖亚之环的天穹挪移,如书卷翻转,海洋卷动,失去本位。 有冰雹与火搀着血丢在地上,将地的三分之一和树的三分之一被烧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烧了。 燃烧的大星从虚空中浮现,向着盖亚之环中化作血色的海洋坠落,引发了灾厄的庞大冲击和污染。 此刻,赫利俄斯上每一寸地方好像都变成了双方争斗的工具,每一颗螺丝和每一块舱板都具备了自己的意志,毫不留情的彼此攻伐。 “……诶?原来如此么?” 空旷的炉芯之中,彤姬依靠在赫利俄斯的‘心室’内,低头端详着自己家傻仔和半神英雄之间的战斗,磕着瓜子,漫不经心的点头: “那你可真不容易啊。” 在旁边,小白鼠挥舞着两条前爪,正向着彤姬叽叽喳喳,时而比划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时而又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在分别扮演着几个角色,述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对彤姬倾诉心中的怨念。 “纯路人,有一说一,怎么想都是你活该好吧?” 彤姬毫无怜悯的耸肩,“毁灭要素的饭你都敢蹭,哪怕再没脑子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放任吹笛人的感染和扩散,最后必然会导致集体性的癫狂和自灭,就算是你再看不惯那群垄断了赫利俄斯之后当做奇货可居的寄生虫,也没必要和他们一换一吧?” 小白鼠嘤嘤了两声,缩起来一副孤单的样子,泪光盈盈。 十足可怜。 彤姬笑盈盈的看过来,端详着它的样子,“这么可怜,打一拳一定可以哭很久吧?” 小白鼠哆嗦了一下,缩成了团。 “从堂堂太阳战车的神迹刻印变成一只小白鼠,还要靠着仇人的脑窟窿藏身苟命,你可真有想法。” 彤姬吐掉了两片瓜子皮,将磕好的瓜子仁递过去:“要吃吗?” 小白鼠愣了一下,试探性的向前凑了一下。 然后瓜子仁就刷一下收了回去。 彤姬嘲笑:“不给!” 就在小白鼠悲愤的眼神中,她张口,将瓜子仁丢进了嘴里,品味着羡慕和恐惧,眯起眼睛,十足愉快。 “好好干活儿。” 她忽然说:“这件事儿完成了之后,我给你自由之身——我的承诺和奥林匹斯那帮发誓跟喝水一样的家伙不一样,你应该明白它的分量。” 小白鼠愣了一下,难以置信。 似是狂喜。 然后,就听见了彤姬下半句话:“如果这件事儿没成,我杀你全家。” 那个绮丽而端庄的身影回眸,似是微笑:“别担心,没有全家的话,我带你去小白鼠养殖中心,帮你凑够全家再一起杀。” 寂静里,小白鼠嘤嘤叫了一声,埋头缩起来,瑟瑟发抖。 而彤姬像是毫不在意一样,收回眼神,继续观赏起下面自己家契约者和半神之间的‘战斗’。 满怀着愉快。 而在她身后上,那一本悬浮在半空中的钢铁之书还在悄悄的哆嗦着,书页之间无数线缆延伸而出,没入了赫利俄斯的接口。 无数字符从封面上流窜,速度快了一倍! 有一滴机油,像是冷汗那样,从扉页上滑下。 没有滴落,就又被惊恐的吸回去了。 速度再度加快,再快,更快。 快到别西卜不敢想象的程度。 并没有过多久,钢铁之书就再度震动了一下,一个结结巴巴的谄媚声音响起:“……陛下,赫利俄斯所有的矩阵和现代设备都已经全部接通了,四层秘仪隐蔽干涉完成,所有接口全部开放。” “哦?干得不错嘛。” 彤姬放下了递到嘴边的薯片,抬起手拍了拍《蝇王》的扉页:“回去让我家契约者再给你加一千兆的WIFI。” “岂敢岂敢。” 别西卜按捺着惊喜,小心的回应。 “不用客气,反正网费也是你来交,你回去记得把电费和水费也交一下,房叔赚钱不容易,不要老吃他用他。” 彤姬拍着手里‘成熟的事象记录’,凑近了,好奇的问道:“对了,最近给你操作的那几支理财基金的年化收益好像不太行了啊,小朋友是不是谈恋爱了呀?姐姐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呀?” 百分之十六了还不够? 你是人吗! 别西卜默默的将两行机油眼泪吞进腹中,忽然怀念起曾经当路由器时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至少不用被当做投资机器,每天操心年化…… 熬白了多少书页,熬掉了多少线装。 每一次午夜梦回,都从扇贝跑路的噩梦中惊醒,抬头看一眼大盘,松了口气,又沉沉睡去,梦见了没有扇贝的美好世界,眼泪就忍不住冲了出来…… 没有欧顿的孩子像根草。 我怎么这么苦啊! “反正赚到的利润都是给你买机体和装备的,材料的订单我都下好了。” 彤姬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列表,无奈感慨道:“眼看着你这么不思上进,我也没办法啦,恐怕到时候就付不起尾款啦……” “啥?” 呆滞,别西卜愣在原地。 旋即,喜出望外。 仿佛看到逃跑的扇贝们回来了! 每个都胖了一斤! 还生了孩子! 而且一胎还生了俩! 而且那俩也都怀上了! 无穷尽的动力从钢铁之书的记录之中浮现,高昂的斗志化作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美好的明天! 年化三十很轻松,年化五十不是梦! ——奥西里斯我来了! 别西卜瞬间舔狗化,无数马屁蓄势待发。 可彤姬看了它一眼之后,它便再不敢说话。 那张一直带着浅笑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和肃冷,威严又冷漠,像是自上而下俯瞰万物。 凝视着既定的命运,一切终将化为尘埃。 当她抬起手指,钢铁之书就骤然拓展,迅速膨胀,化为遍布矩阵和回路的庞大立方,不断跳跃电光。 这依旧是折叠形态,盖因它真正的模样要远胜如今的庞大。 奥西里斯的冥府引擎降临于此。 当她回眸看向身旁,瑟瑟发抖的小白鼠就蜷缩着变成一团,滚动,顺着轨迹,落入了冥府引擎别西卜的凹槽之中。 无数线缆衔接而来。 化为源质,没入了它小小的身体,抽取出其中的伟大灵魂。 属于赫利俄斯的意志于此运转。 那一瞬间,第三个不协的音色从两位大宗师的斗争之中浮现。 此刻,就在冥府引擎的前方。 彤姬抬手。 于是,槐诗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应召而来,无声翻动,无数书页之间,奇迹的记录流溢而出。 照亮了她的眼瞳,还有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 “让你见识一下吧,槐诗,命运之书真正的用法——” 彤姬的眼眸垂落,点燃了庞大秘仪的辉光。 “——事象修订,开始!” 第八百六十章 碟形世界 当光亮起的时候,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因为整个墓地再无任何色彩能同那烈光争辉! “光明遍照,仰赖神威!” 伴随着海格力斯的宣告,炽热的流光自弓弦之上汇聚,向着前方迸射而出。那速度远胜过肉眼的识别和人的反射,近乎等同于光速。 在射出的瞬间,就已经命中了目标。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杀啊!!!” 骷髅狂热的呼喊,仿佛战魂附体一般,挥舞着手里已经融化了大半的平底锅。 除了颅骨又被烧黑之外,分毫无损! 遭遇了那种庞大的冲击之后,竟然连一点脑震荡的症状都没有,大概是根本没有脑子的原因吧。 战意昂然! 反而是槐诗感觉自己的手要断了…… 此时此刻,他抓着骷髅的脊柱,宛如提着一面大盾一般,缩在后面,牢牢的护住了周身的要害。 死亡预感会在第一瞬间告诉他攻击的来处和去向,帮助他抵御日炎箭矢的必杀攻击。 就是热了一点,烫了点。 已经把足以正面抵挡恒星远距离辐射的宇航服烧焦了,裸露出了钢铁化的右臂,铁臂也已经浮现出灼红的色彩。 换做别人恐怕早就‘热血沸腾’,可槐诗根本一点都不担心。 姑且不提如今已经成为铸造熔炉的圈禁之手对高温的抗性,光是里面归墟中的永生之兽的血肉就根本不虚这么点温度。 槐诗甚至还期盼着它能够再多来点,帮助自己增强消化功能! 短短几分钟时间不到,日炎箭矢的高温和其中蕴藏的净化属性就已经完成了槐诗需要耗费几个月的工作,帮自己灭杀了一大波永生之兽衍生组织的活性。 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啊。 简直是奥林匹斯大善人! 此刻槐诗看向海格力斯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感激,恨不得替他喊加油,让他多来几发,帮助自己早日把被封的主号解救出来。 感谢、感激、感动是一码事儿,但这不意味着他不用还手啊! 撑过了一波日炎之箭后,槐诗手中的恨水挥舞,无需雷霆迸射,便有源源不断的活血化作血雨,向着海格力斯铺天盖地的撒过去。 没用是没用,但就算造成不了直接杀伤,里面的猛毒也足够他狠狠的喝两壶——海格力斯的老师喀戎还号称不死呢,还不照样被毒药折腾的求死不能? 那些舞动的血水明显给对手增加了不少麻烦。 像是烦人的蚊子那样,驱之不绝,杀之不尽,偏偏还容易死灰复燃,所过之处在地上都长出了一道道七彩的菌株痕迹,空气也变得甜腻了起来。 令海格力斯忍不住回忆起海德拉的巢穴,那种随处可见的毒雾和窒息感。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习惯性的摸向腰间,但却找不到盛放美杜莎之首的铜罐,否则只要举起那一具头颅,一切烦人的对手都会不攻自破。 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面面俱到。 在完成接近全盛状态的海格力斯之后,已经没有余力再顾及那些神赐的兵装。 眼看着槐诗反复在边缘试探的样子,还有他手里那个来历邪门的傻缺骷髅,原本沸腾的战士之血就忍不住一阵恼怒。 普布留斯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具不靠谱的分身来? “难道你不觉的羞耻么!”他怒声质问。 “羞耻?怎么写?你们阿尔戈的人教我嘛?” 槐诗嗤笑,手里举着骷髅更起劲儿了,震声反驳:“况且,这可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互相帮助一下怎么就是羞耻了?” 海格力斯一愣。 骷髅也一愣,旋即惊喜起来,脑袋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槐诗,“是真的吗阿狗!”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怪不得看起来如此亲切眼熟! 被那一双充满了喜悦和热情的黑眼眶看着,反而是槐诗的表情有点撑不住了。 “……总之干的亲的都无所谓,这可是灵魂的羁绊!羁绊你懂么!” 槐诗昂首,毫不要脸的说道:“我们黄山二友同进同退,你一个来是两个,你们阿尔戈英雄一起上,我们也是两个!” 一言既出,作为曾经希腊搞事天团阿尔戈号上少有的‘正派成员’,海格力斯顿时无言以对。 毕竟以前敢跟他说这些怪话的,基本上都已经被他锤死了。 同时,对眼前这位对手不择手段的风格,他竟然也产生了一丝认同和即视感……好像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不过,所谓的对战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吧?无所谓卑鄙或者光彩,荣耀和胜利只配强者拥有,而弱者只配享有尘埃和死亡。 反而是自己拘泥于所谓的崇高血统,将往昔最珍贵的体悟和赖以成长的决心抛在了脑后。 得到了警醒。 这可是足以献给阿瑞斯的庄严对决! 面对这样的敌人,又怎么可以怯懦不前呢? “既然如此的话……” 在短暂的沉默中,海格力斯沉吟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 吓得槐诗在原地一哆嗦,以为他真的要摇人了! 生怕海格力斯吹一声口哨就有十几个像他这么屌的巨佬从天而降,毕竟阿尔戈号上光是有名有姓的英雄就有三四十个,这还不算里面同名的!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 海格力斯终于收起了长弓—— 槐诗来不及松口气,便看到他摘下了雕刻着怪兽与山海的盾牌,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青铜双蛇交缠的握柄之上,蛇眸的宝石中亮起了一缕金光。 就这样,他举起了盾牌,手握短剑,竟然不顾毁灭要素的威胁,踏前了一步! 笔直的,向着槐诗走来! 那一瞬间,槐诗感受到轰鸣迸发之间的鸣动。 宛如天穹和大地咆哮。 “——喝!” 那是来自半神英雄的高亢战吼,凌驾于大地的震动和破空巨响之上的宣战布告。 槐诗下意识的就想要后撤,可紧接着,便看到一个庞大的阴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三公里的距离竟然弹指而过! 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槐诗的面孔,高举右手,槐诗眼瞳瞬间收缩。 瞬息间,收摄了脉搏、心跳乃至源质的鸣动,将脚下大地的脉动统和,与自身短暂的衔接,仿佛化为一体。 举起了骷髅,迎向了斩落的短剑。 极意·交响! 轰鸣在瞬间迸发。 骷髅剧震,恐怖的震荡和席卷的飓风竟然像是高压水刀一样,将它身上的灼痕和灰烬尽数挂去了。 分毫无损,不愧是大宗师! 可槐诗的宇航服却再度一震,撕裂了好几个大口,半身渗血,被这干脆果断的一击所重创,喘不过气。 脑子里嗡嗡作响,原本无数涌动的计划和念头被这恐怖的一击尽数击碎,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唯一的念头不断的回旋,带来难以言喻的惊悚。 这就是海格力斯么?! 不,不止! 因为槐诗眼前的海格力斯再度消失无踪,极意的鸣动告诉他,对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短剑劈下,对准了他的……脖子! 断头! 不假思索,也顾不上肌理和骨骼之上的暗伤,槐诗手中的恨水倒持,卷动活血,雷光迸射! 重重活血的护盾被势如破竹的击碎,紧接着劈斩在了恨水之上,将恨水的架势击垮,压着恨水砸在槐诗脖子上。 倘若不是恨水的材质足够坚硬的话,恐怕就是一剑斩断恨水再斩断槐诗的头了! 槐诗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紧接着,大地轰鸣。 无数裂痕在这一剑之下扩散开来,绵延数百米,而槐诗的脚后跟已经被敲进了地里,像是钉子一样,拔都拔不出来! 这是交响的导力! 将绝大多数力量通过活血为凭借,宣泄到了脚下的墓地之中。 可不等槐诗喘口气,身后的海格力斯,再度消失。 出现在槐诗毫无防备的,正面! 还来? 槐诗傻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短剑呼啸刺出,宛如水银流淌,自空中留下一道辉煌而耀眼的铁光,笔直向前延伸。 关键时刻,巨大的狼犬从阴暗中浮现。 隐藏在黑暗中许久之后,猛然发出攻击,张口,脖子伸长,猛然咬住了海格力斯的手臂,牙齿和臂甲之间迸射火花,令利齿之上浮现裂痕。 火神所锻造出的盔甲哪怕没有注入神性和来自神明的祝福,依旧无比坚硬。 但它却没有松口。 死死的钳住了海格力斯的攻击。 变化突如其来,可海格力斯沉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短剑被钳住的瞬间,便顺势抬腿,猛然一脚揣在了槐诗的防御之上。 凌驾于攻城锤之上的力量瞬间迸发。 将充当盾牌的骷髅和槐诗一起踢的腾空而起,在空中,向后飞出,宛如炮弹,砸穿了一层层的墓碑之后,一路向后,划出了一道惨烈的沟壑之后,砸在了破碎的炉芯之上。 无数烟雾升腾而起。 槐诗瘫在废墟之上,大口的呕出鲜血,骷髅已经不知道飞去了那里。 而透过渐渐消散的烟尘,能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猛然摆手,掀翻了纠缠的狼狗之后,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遍体生寒。 死亡预感在高亢鸣叫。 可在那一瞬间,回忆起海格力斯那刚刚毫无任何间隙和不符合任何常理的剑击,先后从三个角度连续向敌人进行三次致死的攻击…… “极意?” 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嗯?” 前进中,海格力斯似是不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短剑,旋即恍然:“你是说刚刚那一击么……那是老师教我的‘圣誓’,看来你也懂得类似的技巧吧?如此粗糙的剑术,让人见笑。” 就好像深感遗憾那样。 竟然要令战士倒地而死,实乃不公! 因为自己还不是完全状态,这一具身体还不能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力量,无法重现一瞬间同时斩断九头蛇海德拉九个头颅的技艺!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感受到凌驾于刚刚之上的死亡危机再度爆发。 这一次,他除了爬起来之外,再没有力气防御了。 可感受到灵魂之中命运之书的运转,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内心忽然平静下来。 充满了信心! 是的,他还有最后一招没有用。 足以决定胜负的底牌! 那一瞬间,当海格力斯再度破空而至的瞬间,槐诗的心神却再无任何的恐惧,意识无比专注,宛如流水那样,将一切映照在灵魂之中。 甚至闭上了眼睛。 微笑着,无惧死亡。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自破空的巨响之中,放声呐喊。 “——彤姬救我啊!!!!!” 崩! 钢铁碰撞的声音迸发! 那一瞬间,海格力斯愕然的抬起了眼瞳,碧绿的双眸被眼前亮起的光芒照亮,难以置信。 是槐诗的手臂。 钢铁之手就挡在赫尔墨斯所赐福的短剑前方,无惧来自海格力斯的冲击和进攻,将其中所蕴藏的力量尽数吞没。 没有在这铁壁也会被摧垮的力量之前断裂,更没有被那无匹的锋锐所损伤。 有细碎的声音从其中响起,无数细小的机枢随着繁复的结构而一同运转,令沉重的钢铁手臂迅速的解离,展开,露出其中蕴藏着无数奥秘的变换结构。 这一次,并没有毁灭要素的力量喷薄而出。 因为有更加强大的力量降临,死死的压制住了永生之兽的血肉,再度点燃了归墟之中的火光。 铸造熔炉·圈禁之手,启动! 苍白的炼金之火在大司命的神性之中升腾而出,化作了淬炼奇迹的辉光! 那是不同于阿波罗那辉煌奇迹的光芒,却有着普罗米修斯之罪的气息。 那是窃取神力,再造人世的野心! 此时此刻,当铸造熔炉启动的瞬间,整个墓地陷入了轰然巨震,有庞大的力量凭空迸发,如洪流一般从天而降,将一切吞没。 紧接着,在炼金之火的照耀之下,无数钢铁迸发出高亢的轰鸣。 槐诗的灵魂在超负荷运转,以他自身从未曾想象过的恐怖效率和可怕的出力——就仿佛在瞬间将自身化为了宇宙的核心,万物的源泉,以此操纵世间的万象更迭。 革新和窜变的意味从其中流转。 而肃冷的意志,已经降临在了每一处地方,令顶穹在轰鸣中坍塌,无数钢铁如暴雨倾斜而下,形同洪流。 大地在颤抖中龟裂,数之不尽的物质从其中涌现而出,恰似火山的爆发。 天和地的延伸在瞬间碰撞在一处,合拢,彼此衔接。 宛如两只紧握的手掌,形成了不容动摇的威严骨架。 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奇迹变化从其中浮现,令一切钢铁溶解,化为流水一般,顺着骨架逆流而上,汇聚,扩展,延伸,再造,最终形成了庄严的实体。 那是一座高塔。 一座自大地的最深处升起,好像要将赫利俄斯整个贯穿的高塔。 就在槐诗的身后,在短短的瞬间,拔地而起,从天而降! 而在高塔的正中心,炼金之火散发出冷漠的光芒。 在这一瞬间开始,漆黑的天穹之上再无黑暗,可是也没有恢复明亮,过于耀眼的光芒和过于深邃的黑暗都被那高塔尽数吞吃了,只有隐隐带着血色的昏暗之光。 宛如夕阳。 此刻,在夕阳照耀之下,风中有焚烧殆尽的灰烬无声落下,化作了细碎的雪。 充满了熟悉的气息。 令槐诗忍不住陷入了回忆。 “这是……” 海格力斯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可眼前的变化不足以令他陷入惊骇,在一击不中的瞬间,他再度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可动作却莫名其妙的僵硬在了原地。 在炉芯废墟的阴影之中,他的身体迅速的浮现出了灰白的色彩,像被石化了一样。 可当他奋力挣扎,冲破了这一片阴影时,肌肤和茂盛的发须便瞬间陷入了高热,宛如被投入了烘炉之内,燃起了火焰! 就好像被光和影所诅咒的那样! 动乱未曾因此而停止,当高塔奠定的瞬间,便有纷繁的变化伴随着巨响扩散,好像有数之不尽的庞大的机械在施工,令铁穹和巨柱拔地而起,形成一片又一片繁复的建筑,构成足以囚禁米诺陶斯的恐怖迷宫。 而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里,槐诗也愣在了原地。 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通天的高塔。 忍不住捏了捏下巴。 笑容越发的愉快。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都是好事儿啊。 以及—— 他回过头,对着不远处的半神英雄弯腰介绍: “——欢迎来到,黄昏之乡!” …… 此时此刻,不,确切的说,是在五秒钟之后,现境的探镜才从最外侧观测到这一恐怖的变化。 就在两位大宗师全力以赴的交战之中。 赫利俄斯之上所浮现的第三个秘仪! 流淌的银色光辉从赫利俄斯的轴心中喷薄而出,瞬间扩散,就在木星之眼的正上方,迅速的蔓延,所过之处,不论是盖亚之环还是虚构的天体,都被尽数覆盖。 形成了一个囊括了整个赫利俄斯,跨越了上千公里的完美球形! 无数光芒的流转中,有精确而繁复的网格从那正圆之上浮现,从两端的轴心之中为源头,精准的将内部的一切分割,划出了不容跨越的界限和块区。 将一切纷争和动乱尽数压下之后,暴虐的以一己之意开始了不容违抗的改造。 恰似煌煌日轮运行在自己的轨迹之上。 赫利俄斯的神威终于在这一瞬间涌现,遵从那个意志,彻底的改换了自身的形态。 繁复的神性投影从其中浮现。 首先,虚无的光源从其中升起,化为了一轮纯粹的日之环,以木星的核心与赫利俄斯为一线,自外侧高悬。 紧接着,背负世界的巨象投影从虚空中展露,将沉重的赫利俄斯扛起,依旧无法撑起这繁复的秘仪。 于是,在那足以吞没整个现境的木星之眼中,有巨龟的轮廓隐隐浮现,将那巨象的轮廓撑起。 如此,自由的翱翔在风暴之上。 纵然只是虚无的投影,依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意味。 当这决定性的秘仪奠定的瞬间,原本吞没赫利俄斯的银色辉光便开始寸寸塌陷,向下,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到最后所展露出的模样,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 宛如回归了众神的纪元,曾经满目疮痍的太阳战车,已经如莲花般展开,化为了一片毫无遮拦的碟形巨船! 一切只在弹指之间。 “哇哦!” 此时此刻,高塔的棱角上,被挂在那里的骷髅仰头,望向了真空中灿烂的群星,就忍不住啪啪啪拍起了小手。 衷心感叹: “好酷炫!” 第八百六十一章 高堡奇人 赫利俄斯的核心之中,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剩下了一缕骤然黯淡收缩的残光。 死寂。 “怎么回事儿?” 管控中心,维持秘仪的赫笛骤然抬起眼瞳,漆黑的双眸中满溢着震怒和癫狂,阴寒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加兰德那个家伙竟然这么快就渗透到这里了么!” 他抬起手指,呼唤黑暗中的大群,令无数畸变的异魔迸发癫狂的鸣叫,骤然之间,狰狞的杀意从黑暗中井喷而出,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轮廓浮现。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不用反应过激。” 喝酒的男人走进来,漫不经心的瞥着周围,大宗师的肉与欲的化身仰头痛饮着烈酒,擦了擦嘴角:“同加兰德无关。” “什么意思?”赫笛脸色越发的难看:“秘仪失败了么?不可能啊,我们这么久的筹备……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出问题都不奇怪。” 喝酒的男人嗤笑:“神性被流失利用了……究其根源的话,恐怕是某位‘上位者’的存在吧?” 上位者。 赫笛僵硬着,陷入沉默。 纵然是毁灭要素的信徒,也不至于到没有脑子的程度。倒不如说,恰恰相反,吹笛人的信奉者在地狱中从来都是狡诈多思的存在,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被誉为深渊弄臣,出没于静寂区,为地狱之王们奔走效命。 既是散播混乱的信使,也是缔造灾厄的智者。 只需要普布留斯一点暗示,他就瞬间有所领悟——在炼金术中,上位者乃是虚指,用来指代元素之上的元素,更胜于成果的成果,凌驾于巅峰之上的巅峰。 恰如贤者之石在星锑的上位,冠戴者在着衣者的上位的同时又受到更上位的统治者压制那样。 正因此,不由得,遍体生寒! 同神明的雏形相较的上位者,除了完整的神明之外,还有什么呢? 加兰德竟然劳动了一位神明驾临了赫利俄斯之上! 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放弃此处经营了百年的成果,祈用吹笛人的庇佑,进行深度下潜,逃离现境的冲动。 可紧接着,他便反应了过来。 倘若驾临赫利俄斯的是货真价实的神明,那么不论是赫笛还是普布留斯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赫利俄斯不同于现境,还存留着神明时代的环境,未曾被三大封锁笼罩。 在这种地方,神明本身就可以发挥出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二百的力量,甚至不用动一动小指头,只要稍微展露一下自己的神圣姿态,恐怕一切凡物都将蒸发殆尽。 更不要说像是他们这样地狱中的凝固者。 “难道说这是哪位的威权?”他谨慎的问道。 “不清楚,根本就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显示任何的神迹。” 喝酒的男人怪笑了一声:“不过,入侵的秘仪倒是很熟悉……虽然未曾谋面,也已经闻名已久了。” “谁?”赫笛的心中瞬间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从现境到边境,绿日到至福乐土,再到波旬所眷顾的无思者们,可是一个都对不上号。 “数遍了全境,还有谁具备如此夸张的金属学造诣,还有理想国的事象炼成呢?” 喝酒的人咧嘴,笑容就变得残忍了起来:“这一次,可真的是阴沟里翻了船,被后辈踩到脸上来了啊……” 与此同时,就在赫利俄斯的另一端,熔炉一般的恐怖高温中,加兰德从铁水之上抬起了眼眸,遥遥望向了远方那一座高塔。 还有黄昏之下,远在地狱的天狱堡垒所投射而至的‘幻影’。 神情渐渐恍然。 但很快,又变得冷酷了起来,一字一顿的念出了那个名字。 “——米哈伊尔!” 此时此刻,除了那位骤然颠覆局面的未知存在之外,竟然有三位大宗师的力量汇聚在了赫利俄斯之上! …… …… 就在同时,槐诗的眼前,日轮的辉光骤然浮现。 阿波罗的神性微微运转,化为一道光柱,从那仿佛永恒的黄昏中强行扯开了一道口子,笼罩在了海格力斯之上,裹挟着他,消失不见。 而槐诗抬头,眺望着久违的雄壮荒凉的场景,顿时信心勃发,指着远方,迫不及待的催促:“快,彤姬,弄死他们!” “……” 彤姬的投影中,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视线看向了远方。 “嗯?”槐诗疑惑的看了过去:“怎么了?你该不会又摸了吧!” 彤姬耸肩,“抱歉,我只是一个可怜无助还能吃的鸦鸦,听不懂你在说啥。” 槐诗都惊了,“你不是刚整了这么一大活儿么!” “整活儿是整活儿,打架是打架,不能混为一谈啊。” 彤姬无辜的摊手:“姐姐我只是一瓶墨水而已呀,不要对我寄托不切实际的期望好不好?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干。” 槐诗顿时一阵头秃,忍不住想要薅头发,环顾了眼前截然不同的碟型世界时,就满怀不解:“那这是啥?” “神前对决哦,槐诗。” 彤姬俯瞰着被无形网格所笼罩的赫利俄斯,笑容变得无比愉快。 赫利俄斯所代表的乃是神明时代的余辉,世上最后一片还存留着神恩的领土。 既然普布留斯想要在赫利俄斯上造神,甚至已经即将进入完成阶段,那么此处就相当于在神明和天命的见证之下。 此刻的赫利俄斯,毫无疑问,便在神座之前。 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斗争和厮杀,也尽数都是造神秘仪所必要的一环。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沿用往日神明们用来裁断纷争的方式岂不是更加的理所当然么? “所以,我只不过是做了一点点小小的手脚而已。” 彤姬微笑着,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利用神之楔的存在,短暂的模拟了神明的存在,并以此为凭,在瞬间掌握了赫利俄斯的最高权限,强行推进了命运之书的【事象修订】。 这一波,是她在两个管理员账户争夺权限,打到狗血喷头的时候利用服务器的出厂设置偷了家,还顺手给服务器刷了一个新的系统。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鸦。 机房还是那个机房,只可惜里面已经完全不一样。 甚至还火速的接入了新的设备,添加了一个新的管理员账号! 利用太空本身‘现境’和‘地狱’的双重属性,以《蝇王》为媒介,进行共鸣,向深度之下的世界发出呼唤。 再通过槐诗的铸造熔炉呼唤破碎的永动核心,打通了黄昏之乡和赫利俄斯之间的通路。 双管齐下,令黄昏之乡的投影和天狱堡垒的雏形同时降临于此处。 也就是说,倘若对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仔细分析的话,就会发现。 在这个过程之中,负责为她提供神性的是普布留斯,而提供实施机会的是加兰德,负责维持这一片黄昏之乡的……则是远在地狱的米哈伊尔! “三个大宗师伺候你一个人!” 彤姬解释到这里的时候,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你看这福气还能小了么!” “……” 槐诗的嘴角抽搐了起来。 简直能感受到远在地狱的米哈伊尔投来的怨念目光。 为啥远在太空还能这么搞事儿啊小老弟,你是不是有问题? 本来,米哈伊尔是准备勃然大怒的。 但奈何……赫利俄斯实在太香了,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光是蹭点神性回去,也足以大大加快天狱堡垒的进度。 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锅来,给槐诗站台。 还他娘的得说声谢谢昂…… 就很气! 所以到现在就压根都没有露面,反正面子我给了,剩下你能吃肉还是喝汤,能捞到多少东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也就是说……”槐诗心中隐隐恍然。 “没错。” 彤姬点头,一脸欣慰的拍手手,“姐姐我已经成功的把他们拉到了你同一个水平上,接下来你可以通过丰富的经验打倒他们了!” 这话是好话,但总感觉哪里有问题。 槐诗的眼角狂跳,有一种微妙的被羞辱的感觉。 接下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怎么打?”槐诗问。 彤姬想了想,笑了起来。“就像是……这样!” 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在这遍布迷雾和网格的‘碟型世界’之中,大地骤然一阵翻滚,龙蛇起陆,数十座堡垒一般的高塔拔地而起。 有的高塔虚幻而飘渺,宛如魂灵;有的高塔变幻不定,时刻处于变化之中;有的高塔宛如石碑屹立,有的高塔猩红如血,还有的高塔遍布绿色的植被,十足环保。 以及最后,槐诗所在的地方。 在他脚下,是那一座曾经主宰了整个黄昏之乡的堡垒,残缺的‘永动炉心’。 瞬息间,层层铁光汇聚,他已经出现在曾经铸日者的御座之上,同远方的魂灵之塔和变化之塔三足鼎立。 正是普布留斯和加兰德的所在! 仅次于他们三者的,便是脸色阴沉的赫笛所在的骨塔,像是层层骸骨堆积而成;一座充满埃及古老风情,遍布着神明雕刻的四棱尖塔,那是女祭司依玛;还有层层光环环绕,无数RGB光污染笼罩的熔炉之塔,酷似展翅的巨龙一般,巍峨而狰狞…… 槐诗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再揉了揉眼睛。 直到眼珠子都快爆掉了,才敢确信——那上面蹲着的竟然是友谊的小狗! 甩着舌头,茫然的看着四周。 然后低头啃了一口屁股下的椅子。 整个赫利俄斯之上,所有幸存者竟然都坐在或高或矮的塔上,包括曾经探索队的成员……可其中却好像少了一个人。槐诗认真的环顾了好几次,才终于确定。 伊兹,伊兹科亚特尔不见了! 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难道是死了? 很快,他就被大呼小叫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是骷髅。 骷髅也坐在一座塔上,可那一座‘塔’充其量只有半米来高,比一个小马扎强不了多少,已经被层层林立的高塔挤到了赫利俄斯的边缘再边缘…… 差不多就已经是观众席了。 根本就被排除到参赛选手之外……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阵磅礴神性的流转——在天穹之上,那一轮虚无的太阳缓缓转动,洒落了如雨的恩惠。 在这光雨的笼罩中,浩荡的钟鸣迸发,无数网格化的地块都迅速运动了起来。 彼此,两两相对。 迷雾再度升起,遮蔽了一切,只剩下了彼此。 槐诗抬头,看着对面同样满怀不解的对手,那个神情阴冷的老炼金术师好像从哪里见到过,但是没有印象。 而赫笛,看着对面的槐诗,已经睚眦欲裂。 恨意勃发。 紧接着,神性的辉光从空中落下,化为两排剪影,分别浮现在双方的面前。 “这是什么?” 槐诗环顾着四周那些熟悉的画面,越发的有了即视感。 “简单来说,如今运行在赫利俄斯之上的秘仪乃是混沌时代所传承下来的神前对决,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对其进行再次干涉和操作,它本身就是象征着绝对公平的神明裁断。 统和了一切混乱之后,在秩序之下角逐出最强者。” 彤姬尽职的解说道:“你可以想象成,这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只有最后的赢家才能独占赫利俄斯。 而这个秘仪会根据你所擅长的技术、你的圣痕和你身上的特殊物品为你创造出可堪驱使的力量投影。 你可以消耗赫利俄斯给予你的神性购买。 神性开局十点,每局开始自动增加一点,然后胜利的话可以得到一点,失败的话不增加,并且会被所有对手存在于场上的投影所攻击。 如果失去所有生命值的话那么就游戏结束,逐出赫利俄斯,所有的神性归对手所有……” 槐诗越听越感觉不对。 到最后瞬间恍然大悟,忍不住想要掀桌:“这特么不就是万世牌的母公司《超世志》发行的自走牌么!” “差不多,反正是他们抄的。” 彤姬淡定的挥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投影:“顺带一提,你的时间不多咯……” 槐诗一愣,瞬间看向了前方。 只看到倒计时最后的十秒。 而在对面,赫笛似乎已经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已经率先从投影之中选出了五个黑影,此刻正抬头,怨毒的凝视着他。 九、八、七、六、五……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另一个我 时间短任务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完全不足够槐诗仔细一一翻看眼前的列表了。 倘若这里的规则真的跟自走牌一样的话,他勉强还能弄懂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花‘钱’从这个随机筛选出的列表中购买士兵为自己作战。 但和自走牌不同,不能自选卡包或者卡组,甚至不能限定在一个范畴,刷出什么东西来全要看他的运气和同他有联系有关系的组织和地方。 一眼看去,整个列表形象的分为了三个部分。 现境、边境和地狱三个阵营。 而第一波能刷出来的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槐诗的视线从列表中扫过。 都是白板。 鸦群、丹波警卫、特事处镇压部队、鼠人、丧尸…… 鸦群不具备圣痕,还处于槐诗第一次在邪马台公园里见到的样子,具备着高机动型,能飞,但遗憾的是仅凭双爪杀伤力不足。 丹波警卫是同盟的极道们在经过筛选和考察之后上任的治安人员,具备丰富的斗争经验,但依旧局限于普通的范畴,优点是具备着混种的体能和一些特殊长处。 特事处的镇压部队是槐诗考虑的首要选择——火力凶猛,作战意志顽强,携带有现代化武器。 倘若批量购买的话,彼此配合娴熟还能增强杀伤力,可以说是性价比最高的单位之一。 但遗憾的是缺乏深渊耐性。 只此一点,就是致命的缺陷,在脱离了现境的这种地方,跟让他们在毒气室里战斗没什么两样。 鼠人虽然具备深渊耐性,但基本没啥战斗力可言,都靠数量,士气一崩了,投降逃跑起来比扇贝都快。 丧尸悍不畏死,而且具备不死性,但奈何动作迟缓,实在过于炮灰…… 这些都是可以用来凑数量的杂兵。 但在后面,竟然还有更加罕见的特殊精英单位。 石像鬼、蛇人骑兵、山鬼、阴魂…… 无一不售价高昂。 受限于自身的‘钱’(神性),槐诗心中粗略计算了之后,靠着现在手头十点神性,只够买一只最贵的石像鬼,或者一支三人打包的蛇人骑兵;一个山鬼,或者两个阴魂…… 倒计时还在继续。 三、二…… 就特么没有更便宜一点的了么! 槐诗咬牙,直接将特殊精英的部分列表翻到最底层,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粉红色,竟然一个只要两块?! 瞬间,槐诗的眼睛都亮了! 最后的一秒钟,他的手指跟抽风一样的疯狂连点。 这个最便宜的给我来五个! 伴随着轰鸣,无数残影消散,而双方的巨塔越发接近。 赫笛的伪装之后,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槐诗,手中的权杖忽然裂开,狭窄的缝隙中忽然有一缕猩红的光浮现,是一只细长的蛇瞳,看向了槐诗。 槐诗吓了一跳。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稀罕的套娃! 要不是喊话对面也不一定回,他都想要问两句,哪儿买的,有链接吗? 赫笛的神情也僵硬了一下。 因为那一只眼珠子把槐诗看了又看,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百种畸变一种都没有出现。令他的神情越发的阴沉。 从波旬之手那里窃来的视线竟然没有起效! 看来这里真的是无法互相攻击…… 只有遵循规则。 可再严密的规则都有漏洞。 对深渊弄臣来说,这种死板的规则,和筛子无异! 此刻,就在下方,笼罩迷雾的网格缓缓消散,显示出了灼红的地板,来自引擎的恐怖余温从地板的裂缝之中源源不断的喷出,不知究竟位于赫利俄斯的什么地方。 赫笛的高塔洞开大门。 率先从黑暗中走出的,是一个个踉跄的身影,拖曳着镣铐,艰难的呻吟。 好像一具活动的枯骨。 那些裹着破烂长袍的人影看不出男女,也分不出老幼,因为每一个人的头发都已经掉光了,每一个人的皮肤上都刻满了层层叠叠的刺青。 他们拖曳着断裂的铁链,裸露在外的脚踝上满是破裂的痕迹,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山之上。 更令人惊悚的时他们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和面孔,遍布疤痕,刀伤、烧伤、溃烂的伤口中隐隐有蠕虫攒动。 而他们的脸上,眼瞳双耳乃至口鼻,都被密密麻麻的针线所缝合起来。 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遭受如此惨烈的折磨,可那一张张扭曲的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充满了牺牲的神圣和光彩,无比的安宁。 宛如即将踏入天国一样。 那是来自吹笛人的狂信徒,被誉为‘苦行者’的人类畸变种。 被吹笛人的癫狂的奇思挑动的人对那些无数自相矛盾的歪曲正理深信不疑,因此跨越了界限之后,在禁忌的领域中走向疯狂。 但这仍旧不能让他们满足。 他们会选择‘升华’,选择更加贴近真理的形态,去更加的理解吹笛人所教授的道理和话语,因此才会如此的怪异。 他们相信肉体的折磨是精神火花最好的柴堆,只有越多的痛苦和刺激才会带来越发旺盛的火光……每一位狂信徒都会通过逐步的流程和仪轨渐渐戴上枷锁,封闭五官,追求极致的痛苦和折磨,从意识的最深处酝酿灾祸的种子,令来自地狱的歪曲理念从灵魂中萌芽。 可以说,每一个都是行走的污染源,活生生的深渊脓疱。 一旦挑破,就会造成一整个街区的地狱污染。 他们不具备灵魂,只有扭曲的源质,所以造价低廉,可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汇聚如此之众…… 此刻,数之不尽的苦行者们汇聚成长蛇一般的阵列,无声的祈祷和吟诵圣歌,从黑暗中踉跄走出。 然后,一个个的,迎来爆裂和死亡。 从破损的残躯中,丝丝缕缕的黑暗升腾而起,活化的血肉蠕动着,从其中爬出,彼此汇聚,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身影。 那才是吹笛人真正的追随者,以苦行者的所有源质所缔造出的畸灵。 至于地上死去之后迅速化作灰烬的尸骸,不过是栽种所使用的花盆而已,毫无任何的价值。 赫笛笑容诡异,发现这秘仪所缔造出的苦行者的质量竟然远在现境那些信徒之上……仅仅是十六个苦行者,竟然就孵化出了四个畸灵。 其中竟然出现了手持骨锥身高三米的饮魂巨人,还有捧着骨笛吹奏不休的唱诗者这样稀有的变种! 剩下的两个也都是荆棘骑士,骑乘着尸骨堆积成的白马,一根根锋锐的骨刺从躯壳之上穿出…… 如今,骨质的马蹄和渐渐灼红的地板碰撞,在高温里就迸发出一道道火花。 突如其来的变化,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说好了打自走牌么? 为什么忽然变成游戏王了…… 紧接着,而就在畸灵的对面,永冻炉心大门缓缓开启,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感叹声。 “感觉比瀛洲还要热啊……” 不止是畸灵们,就连对面的赫笛都愣在原地。 因为那声音如此熟悉。 就好像…… 紧接着,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双手空空如也,除了作战马甲上挂着的自动步枪和手枪,以及几颗手榴弹之外,堪称赤手空拳。 可那身高、姿态乃至气质,都和此刻铸日者御座上的槐诗没有什么两样! 而槐诗也终于抬起手,擦了擦冷汗,松了口气。 幸好,我也做了弊。 要不然没法打了。 此时此刻,就在所有对手的目光下,登场者缓缓抬起头,露出了脸上街头随便买来的塑料面具,粉红色的吹风机猪头后面,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端详着眼前的劲敌们,饱含着审视和揶揄。 “看什么看?没见过开挂的吗?” 正是‘槐诗’! 倒不如说,是曾经的槐诗。 那是曾经在雨夜屠杀了一整队雇佣兵的复仇者,受到神前对决秘仪所认可的特殊精英角色——白板升华者·淮海路小佩奇! 只要两个神性点,堪称物美价廉! 在他出现的瞬间,不论是荆棘骑士、唱诗者还是后面沉醉于鲜血的饮魂巨人瞬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 投来了戒备和冷酷的目光,饱含杀意。 拔出武器。 “喂,你们四个打我一个,不符合江湖道义啊,是不是有点卑鄙?” 无人回应。 只有赫笛冷漠的下达了必杀的命令。 于是,‘槐诗’伸手,拔出了无形的愤怒之斧,扭了扭脖子,粉红色面具之后的面孔似是浮现了微笑。 回头,看了一眼高塔之上的本体,看到槐诗投来加油的手势之后,忍不住伤脑筋的挠头。 庆幸的叹息。 “幸好,像我这么屌的,还有四个……” 就在他身后,未曾关闭的大门里,有四张做工粗糙的塑料面具浮现。 遗憾的是,佩奇面具被最先出来的事象记录所占据,剩下的人没得选,只能退而求其次,换成了另一个产品线。 杰克、赛文、佐菲与泰罗。 就好像在佩奇的呼唤之下,仿佛有四个来自光之国的战士降临于此处,踩着灼红的地板,一步步走上前来。 只可惜,看不出任何正义英雄的样子,手中紧握着燃烧的无形之斧,面具之下,笑意狰狞。 “这位老先生,我来为您介绍一下。” 铸日者御座之上,槐诗伸手,热情的为赫笛介绍道:“这六个角色,可是我的得意作品。 他们分别是大娃佩奇,力大无穷;二娃杰克,千里眼顺风耳;三娃赛文,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四娃佐菲能喷火了;五娃泰罗可以吐水;六娃……” “这分明是五个!” 赫笛已经听不下去了,压抑着怒火,打断了他的胡扯:“哪里有六个!” “因为六娃艾斯他隐身了呀!” 槐诗耸肩,无奈的拍手:“别说你,连导演都看不见,所以没有戏份,只能去隔壁片场演火拳,你说是不是很遗憾?” 那一瞬间,在高塔之下的角斗场中,有惨烈的嘶鸣响起。 嘭! 骨骼和斧刃摩擦,迸射火花。 几秒钟之前,在赫笛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瞬间,佩奇脚边上有个沉重的东西掉在了地上,翻滚,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所有的敌人都寻声看去,却不知道这圆溜溜的玩意儿是个啥。 紧接着,伴随着巨响,闪光弹就迸发出了足以重创视神经的恐怖烈光。 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瞳。 当弹指间的恍惚到来时,那一张狰狞的粉红色面具就已经突进,近在咫尺,无形的斧刃斩落,劈碎了荆棘骑士战马的头颅,令战马之上的畸灵不由自主的坠落。 可还未曾落地,就有好几只脚踩在了它的身上,手起斧落,五个配合默契宛如一人的升华者就已经将它彻底分尸! 在愤怒之斧这种破格武器的劈斩之下,瞬间死的不能再死! 直到现在,唱诗者的骨笛也不过才凑到了嘴边。 但已经晚了。 粘稠的恶臭血浆喷涌,将那几张祥和的面具染红,如此诡异,而血色勾勒出的无形斧刃已经再度举起。 如同野兽在饥渴咆哮那样,有钢铁的铿锵之声迸发! ‘正义的英雄’们磨牙吮血,已经扑向了近在咫尺的猎物,娴熟之极的开始了屠杀。 唱诗者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吹响动摇灵魂的尖锐噪音,可脱手而出的斧头便已经破空而至。 劈进它的脑壳里。 另一个荆棘骑士怒吼,骨质战马人立而起,疾驰着想要拉开距离,但两条飞舞的铁绳就已经延伸而来,缠绕在了马腿之上。 紧接着,赛文和泰罗一个滑铲一个跳劈,分工明确,干脆利落的连人带马一同分尸。 最后,等赫笛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晚了。 场中最后的饮魂巨人就已经被悲伤之索束缚了四肢,倒地,奋力挣扎,被五个槐诗团团围住,只看到斧子不断的抬起斩落。 像是在剁案板上的死猪肉一样。 轮番劈斩,火花迸射,硬是那一道比铁还硬的颈椎凿开了一个大口,最终,一锤定音的斩下头颅。 历时十四秒,战斗结束。 漫长的呆滞中,赫笛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呼吸,当他缓缓回头时,就看到了被鲜血染红的一张张面具从黑暗中升起。 像是每一个午夜噩梦中出现的恐怖场景一样。 对准他,举起了手中的斧子。 “再见~” 对面的高塔上,槐诗依旧在微笑着。 挥手道别。 第八百六十三章 碳变 来不及说话,赫笛就已经被乱斧分尸,血溅当场。 虽然看起来惨烈,但实际上,只是被砍了十分之一不到的血。 塔的高度只下降了这么多。 而当‘槐诗’们回到永冻炉心中时,赫笛的高塔也再度隐没到了迷雾之中去了,只有那阴冷的恶意久久不散,令人毛骨悚然。 “小心点哦,吹笛人的信徒都很记仇的……尤其是这种到达主祭程度的深渊弄臣,手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份名单。” 彤姬幸灾乐祸的嗑瓜子提醒。 “名单?” “对,名单……所有深渊弄臣都会将具备威胁和需要提防、杀死的对象记载在名单之上,每个人的名单都会实时同步,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全体深渊弄臣的敌人。 而他们往往都为各位地狱之王奔走效力。对于地狱中的存在来说,被写到名单上跟现境的人被天文会发了黑函没什么区别。” “绝了,连仇人都共享……”槐诗感慨:“信息时代真方便啊。” 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写进黑名单,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 全境现在恨槐诗恨的牙痒痒的人和鬼不知道有多少,得罪的人数都数不清,哪里在乎多几个。 他甚至还很好奇,“那名单有用么?” “绝大多数的时候,是有用的……就好像天文会的黑函和追缉一样。”彤姬遗憾的耸肩:“但实际上往往有很多人喜欢搞反向操作,你知道吧?就好像漫画里的海贼互相攀比悬赏金一样,被通缉的人往往也都特别在意排名。” 就比方说绿日的统领佩伦,现境、边境、地狱三部全境通缉排行榜铁打的常客,偶有升降,但都七八十年了前三的位置都好像铁打的一样不动摇,依旧活得好好的。 反而变成了江湖地位的象征。 “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黑白天榜了!”槐诗的脑回路终于反应过来:“那名单上第一是谁?” “很多年没关注了,但我想想……” 彤姬思索片刻,笃定的说道:“应该是褚海那个家伙吧?嗯,换做是谁,都不喜欢半夜醒过来看到有人拿着小本本坐在自己床头,然后问自己几万年前发生了什么破事儿,偏偏又不为啥,就为了凑今年的考古论文……对吧? 全世界的七个天敌就他最闲,偏偏又喜欢到处乱跑,提尔都没他讨嫌。” 这么有精神的么! 槐诗目瞪口呆。 没想到褚海为了每届地狱考古的年度人物这么拼……为了凑论文跑去蹲人家床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是无聊还是缺德了。 紧接着,越发的好奇:“那我排第几?” “几百?” 彤姬不确定的想了半天,耸肩放弃:“我哪儿知道,你去问那个老头儿啊,或者干脆宰了他,抢一张名单过来,省得磨磨唧唧。不但解决了问题,以后还有免费的更新可以看!” “还能这么操作的么?!” “为什么不能?” 彤姬吐了嘴里的瓜子皮,不屑的说:“赫笛就一个写名单的,懂个屁的排名,名单才是主体你懂么?把名单抢过来,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 槐诗捏着下巴,开始考虑起怎么为现境铲除祸患的计划来。 牧场主都得罪了,还怕你一个吹笛人怎么地? 深渊弄臣这种鬼东西,人人得而诛之,对他根本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这要放到现境,槐诗早就打电话摇人,大家一起并肩子上了。 况且一路走来,他所见的赫利俄斯之上的惨状,其中十有八九恐怕都是那个糟老头子搞的鬼,有这么几个机会在眼前,不把那根脖子砍了,他都觉得可惜。 心中打定主意之后,他看了一眼头上的倒计时。 11:57。 还有十二个小时差一点的时间,下一场才会开始。 神前对决留下的休息时间倒也很空余。 节奏意外的缓慢。 他靠在铸日者的御座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上眼睛,正打算休息一下,就听见身旁彤姬嗑瓜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似是困惑。 “你该不会打算睡觉吧?” 槐诗不解的抬头,看过去,然后开始提防这个黑心女人开什么不让你睡觉的破车了。 “你这就准备躺赢了么?” 彤姬不解的问:“借用全天下的父母都喜欢说的一句话——你在睡觉的时候别人都在努力哦,槐诗。” “啊?”槐诗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全天下的父母都喜欢说这种话吗?” “……好吧,也不是全部,我是说……算了,他妈的当我没说。” 人生不易,鸦鸦叹气。 彤姬摇头,沉默许久之后认真的提醒:“但现在恐怕你还不能休息,毕竟时间紧迫。” “不休息那我干啥,发呆?” “好不容易把其他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你起码要跟得上进步速度吧?别忘记这船上最多的人是什么。” 彤姬凝视着迷雾之后,数道高塔中率先升起的火光,意味深长的说:“你觉得,他们会休息么?” 不愧是大宗师,竟然率先察觉到了规则之中的漏洞。 不,应该说,早在卷入其中的瞬间,已经对神前对决的本质有所了解了吧? 哪怕是彤姬也无法彻底将此处的一切颠覆。 倒不如说,为何要颠覆呢? 为何要粗暴的让这数十年来的酝酿和辛劳作废,让这充满价值的创造变得毫无意义? 并没有推倒重来,只不过是重新奠定了规则而已——以事项裁剪而出的神前对决,来代替神祗苏生的秘仪。 它的本质未曾有过任何改变,甚至远比原本的模式要更加稳定。将所有变数归于有序,化地狱为天国。 一切都是为熔炉之中重生的神明所献上的牺牲和祭礼。 彤姬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创造出有利于己方的规则,但一旦规则奠定,哪怕是她也无法再重新修改。 “傻仔,真正的对决,现在才开始呢……” 所谓的炼金术师,便是从铁石之中萃取出黄金的存在,最擅长的,就是化腐朽为神奇。 由神前对决所创造出的东西再怎么酷炫,充其量都不过是素材而已——就好像都是买了模型回家,一样的时间,新手连个水口都弄不好的时候,大佬已经开始魔改了,还顺带做了改色喷涂、无缝、消光,还顺手用流道口拼了酷炫武器配件出来,甚至连场景和灯光特效都搞定了。 这还让人怎么比? 早在起跑线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胜负。 如何利用好这十二个小时,怎么让自己的召唤物的战斗力出现质的提升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现在,废弃的永冻核心之中,炼金之火重燃。 无数专业设备已然就位。 彤姬指了指槐诗专属的铸造熔炉:“请开始你的表演!” 啊这……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看了看不远处那几只终于察觉到不对开始警觉的召唤物,开始挠头:这一波算是啥?铁锅炖自己? “这样不好吧?” 槐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炼自己,万一炼死怎么办?” 一言既出,不远处的佩奇们开始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放心,这就是你独有的优势所在了,槐诗。” 彤姬愉快的笑了起来:“神前对决是事象修正的结果,作为来自命运之书的事象记录,在这里,他们本质上是不死的,就算是玩坏了也可以随灭随生……作为练手的材料再好不过!” 没有任何的损耗,没有任何的限制,不同于其他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去操作,槐诗根本不怕亏本,有无限的次数可以重来。 彤姬再问:“你应该清楚吧,白板阶段自己最大的优势。” 槐诗颔首。 在白板升华者阶段,未曾获得圣痕的自己,所有的战斗力一方面来自于命运之书中的不断练习,而另一方面,至关重要的输出手段,全部是倚靠圈禁之手所锻造成的愤怒之斧。 铁锅炖自己只不过是过程而已,目的在于灵魂武装! 初始阶段的愤怒之斧还具备着更大的潜力和提升的空间,只需要如今的槐诗遵照经验尽数将其发掘出来即可。 甚至,可以通过自己为素体,探索更进一步的可能! “没有理论没有关系,可以用铸造者的技艺进行补充。” “没有经验没有关系,你有无限的机会去尝试。” “况且,我还特别为你邀请了一位顾问兼指导者……这可是难得的炼金宝才!” 说着,彤姬让开了身,展露出后面等待许久的来者。 骷髅。 骷髅一脸傻样,还依旧不明白发生了啥,手里捧着小白鼠,保持着呼呼呼的姿势。 槐诗的眼角狂跳了一下。 彤姬不说,他都忘记这家伙是普布留斯了…… “你确定?”槐诗压低声音问:“他不是都傻了么!” “他傻不傻我不知道,但你是真的傻。”彤姬无奈的叹息:“就算是傻了的大宗师,也是大宗师好么?你是不是忘了,就算创造主死了,他们的学者名也是能够干涉定律的!大宗师只会更好用……” 这可是,用来提升成果品质的绝佳媒触! 第八百六十四章 你们这些回魂尸! 越是高深的炼金术师,其本身就越是珍贵。就好像五阶升华者死了都能变成贤者之石一样,大宗师只会更加的珍贵。 傻了也有傻了的用法。 就好像跟着玄鸟去买理财产品一样,闭上眼睛瞎操作,都属于稳赚不赔的那种。 只要有一个大宗师参与过程,成功率必然蹭蹭的往上涨。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吉祥物。 直接锁下限,就相当于卡池有了保底,十连必出SR! 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材料来用…… “不会出什么损伤吧?”槐诗有些不忍心。 利用一个将自己当做是朋友的人槐诗已经分外过意不去了,如果因此出什么损伤,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你死了它都死不了好么?” 彤姬翻了个白眼:“你没看见?海格力斯都劈不死他!如今赫利俄斯最硬的就是它这身骨头!说真的,要不是它姓奥古斯特不姓孙,我都以为是它是哪个猴子的转世了……总之,你放心用,大胆用,这么好的机会,不白嫖还是人?” 眼看彤姬如此保证,槐诗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对她话里所说的另一个存在产生了兴趣:“你说的猴子是谁?” “东夏谱系以前的一只苦命工具人罢了。” 彤姬淡淡的说了一句,并没有多谈。 …… 既然已经有了方向,那么事不宜迟。 五分钟之后,槐诗已经环绕着永冻炉心的熔炉,将秘仪的矩阵架设完毕了。铸造者同炼金术师不同,并不仰赖神力,对于仪式的存在也可有可无。 槐诗所使用的是米哈伊尔大宗师给自己专门搞出来的魔改版,最适合他的方法。 通过秘仪,将自己的熔炉同永冻炉心衔接,予以共鸣,这样得以进行更精细的操作。同时,也可以将骷髅接入铸造的环节之中,令它能够辅助自己进行操作,顺带发挥吉祥物的作用而已。 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东风开始吵架了。 就在敞开的炉心前面,一众事象记录闹得不可开交。 佩奇被其他几个事象记录推到了最前面,结果死死的扒拉着地板不撒手,回头怒斥槐诗:“卧槽,为什么是我跳不是你跳?”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本体我最大,你有意见么?” “我当然有!工具人也是有尊严的!”佩奇悲愤咆哮:“我为现境流过血,我为新海立过功,我要见艾晴!我要见艾晴!!!” “咳咳。”旁边的奥特曼也点头:“我觉得我们需要民主,拒绝独裁!” “对,没错,投票!”其他工具人点头,纷纷响应,佩奇扯着嗓子呐喊:“我们需要民主光荣的选票制度!拒绝独裁,从我做起!” “……” 槐诗的眼角狂跳,强忍着暴打自己的冲动,环顾了周围一圈之后,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佩奇。 “你确定?” “我确定!”佩奇昂头,震声回答。 “那行……那你们投吧。” 槐诗揉着太阳穴挥手,话音未落,就看到四个奥特曼整齐划一的抬手,指向了地上的佩奇。 佩奇向赛文抬起的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递出。 ‘槐诗’愣在原地,旋即,悲愤呐喊:“你妈的,为什么!” “废话,他们四个都是一条生产线上的,就你面具不一样,不死你死谁。” 槐诗飞起一脚,强行把他踹进了炼金之火里:“给爷进去!” “黑幕啊!黑幕啊!” 矩阵中的火光里,佩奇悲痛呐喊:“我要向天文会实名举报你,大批财产和收入来源不明!你个狗东西,还黑吃黑,你还馋你好兄弟的身子,你装什么呢,你还悄悄从后面看过她的……” 轰! 话音未落,槐诗的操作停顿了一下,出了个差错。 然后,佩奇就炸了,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死无全尸。 一片死寂。 只有一片血浆扩散开来,染红了整个工坊。 其他四个事象记录目瞪口呆,没想到本体灭口灭的这么快。 “误会,误会。”槐诗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第一回操作,手生,咱们再来一次……还要投票么?” 伴随着地上血色的消散,佩奇的投影重新浮现。结果,还没落地,就看到四根手指戳在了自己脸上。 他愣了半天,忍不住骂了一声。 一种地形和植物。 又不是没死过,怕什么。 怒斥了一通其他的自己胆小如鼠之后,他昂头走进秘仪里,不屑的说了一声:“搞快点!” 五秒钟,他就又炸了。 “……”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尴尬的移开视线。 幸好迫害的是自己。 不用有负罪感…… 而这一炸,就炸了八九个小时。 八九个小时之后,总算是不炸了,但死的更惨了,不是变成奇形怪状,就是烧成了骨灰,再或者直接陷入癫狂,又或者被愤怒之斧从内部劈死…… 死到最后,槐诗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咱休息一下?”他试探性的问。 直接重生在炉芯里的佩奇已经懒得理他了,只是抬起手,比划了一根中指。 继续。 而旁边奥特四兄弟已经开始打麻将了。 槐诗叹了口气,挠着鸡窝一样的头发,看向了骷髅:“这一次是因为啥?” “前半截还好,后半截就感觉不对了。” 骷髅的指骨搓着下颌,敏锐的指出了他刚刚纰漏的所在,但要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又说不出来了。 别问,问就是感觉不对。 这是大宗师的本能,无关经验或者是其他。 就好像银行柜员摸到假钞之后就忍不住皱眉头一样,真正的钞票已经摸太多了,导致已经将这种体悟刻入了骨髓。 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不对就是不对。 每一次不对的地方都不一样。 有的时候是源质操作的多了,有的时候是少了,有的时候是早了,有的时候是晚了。 偏偏,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地方,他竟然能先后给出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一样的操作,刚才对,现在不对了。 总之就是不对,你别问我哪里不对,我也不知道。 “感觉,感觉你懂么?” 骷髅挠头,比槐诗还着急:“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要沉浸在其中……”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刚刚练大提琴的时候,怎么拉琴都不对,一首曲子怎么拉都不是人家那个感觉。 可偏偏感觉这种东西玄而又玄。 如果是大提琴的话,槐诗早就搞定了,但演奏法这种东西可一可二,能用来拉琴能用来打架,但总不可能连炼金术都管得着吧? 炼金之火的控制明明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但就是不对。 感觉不对。 我可去他妈的感觉…… 槐诗再好的耐心此时也有些按捺不住无数挫败带来的怒火,他克制着,抽出了命运之书,再次重温起曾经黄昏之乡中的那一段记录。 铸日者掌控自己的身体所进行铸造时所彰显出的无穷奥妙和万物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无数次重温,每一次都能察觉到新的东西和新的方向。 这是将所有铸造之王的顶尖技巧包容在其中的锻造,毫无保留的演示。好像罗老的鼓手那样,看似简单,但正看反看跳着看都有无穷的韵味和潜力。 再度体验了一遍之后。 他合上书。 我会了! 五秒钟之后,佩奇变成了斧头人,嗯,脑袋彻底变成了斧头的形状,砍人靠磕头的那种…… 照镜子看了半天之后,他不堪受辱,直接自杀了。 重生之后,麻木的躺在炉心里。 默默流泪。 槐诗忍不住咬牙吗,这次就真的只差一点!最危险的源质质变都已经完成了,眼看愤怒之斧的完成程度就要凌驾于结合了边境遗物的悲伤之索之上。 结果最后收尾竟然又离奇的炸了。 这不科学! 可炼金术就是这么不科学的东西…… 这还是他已经开了挂,否则的话,这半天死的佩奇堆起来都有永冻炉心那么高了。 “大哥,算了算了。” “他还小,不懂事儿。” “别跟他一般计较……” 四个奥特曼围着槐诗一顿苦劝,可话里话外都挂念着什么时候吃晚饭,令槐诗彻底暴怒。 “我就不信了!” 他撸起袖子,推开了几个事象记录,重新走到秘仪的前方,咬牙发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反正死的都是自己,谁怕谁啊! 铸造再启! 矩阵中,骷髅疑惑的抬头。 好像,似乎,也许……就是这个感觉? 那一瞬间,熔炉之中的炼金之火陡然一震,化作了血色,将槐诗的眼珠烧红。 就好像无形的桥梁在这一瞬间予以接续。 槐诗感受得到,自己灵魂中源源不断的愤怒化作了狂潮,顺着炼金之火的引导,源源不断的向着佩奇的愤怒之斧涌去! “哦!!!” 炉中,佩奇的眼睛一亮:“我燃燃燃燃燃起来了!!!” 源质的质变在瞬间完成,可不只是如此,秘仪的演变竟然还在继续,来自铸日者那里无数次感悟而得来的本能令槐诗右臂中的铸造熔炉脱离了他原本的计划,进入了他未曾预料到的全新状态。 感觉。 感觉这里要这样,感觉这里要那样,感觉应该如此,感觉应该继续……感觉还可以再往上蜕变。 一种油然而生的领悟从槐诗的胸臆中浮现。 就好像在拉琴时进入了冥想,作画时不再刻意控制,任由本能主宰了身体,自然而然的向下发展,就必然能够得到正确的结果。 无需思考,一切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自己所做的,只不过是将它从冥冥之中再造而出! 这一次能成! 前所未有的信心从槐诗心中涌现,可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在消退,竟然在锻造的抽取之下难以为继! 不论他如何去想那些让人愤怒的事情,内心都一片平静,好像愤怒这种情绪都彻底被抽走了一样。 情急之下,他匆匆回头,朝着剩下四个打酱油的奥特兄弟大吼:“快想点生气的事情,让自己愤怒的那种,越愤怒越好!” “愤怒?”赛文不解:“我不怒啊。” 杰克点头:“是啊是啊,好好的干嘛要生气啊。” 佐菲也赞同:“况且你说怒就怒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废物,连生气都不会么!” 熔炉之中的佩奇急死了,冲着其他一众事象记录怒吼:“你工资没了!琴白拉了!本体那个王八蛋肯定悄悄跟傅依牵小手了……” “你是人吗!” 瞬间,奥特兄弟们的双眼猩红,怒斥:“那可是你的好兄弟啊!好兄弟怎么可以嫁给好兄弟呢!” 佩奇震声说:“他还和艾晴眉来眼去的!我死这么多次,都在命运之书里看到了!” “畜生给爷死!”‘槐诗’们暴怒:“你还是不是个东西!竟然连残疾人的便宜都要占!” “还有莉莉!” 佩奇继续举报:“还有师姐!总之都是漂亮小姐姐!对了,后面还有原缘、还有琥珀,还有梨花……被他撩骚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于是记录们更怒了:“hetui!死渣男,爷怎么和你这种人渣齐名!”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 可却是,有无穷尽的怒火从事象记录中浮现,向着自己传递过来了,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应该阻拦还是辩解。 “更黑暗的还有呢!” 佩奇抬手,指着槐诗呐喊:“彤姬还给他发了福利!” 话音刚落,槐诗就感觉到无以言语的怒火迸发了,涌入了熔炉,令其中的炼金之火已经化作了漆黑。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 宛如无底洞那样将那些怒火尽数吞吃之后,槐诗和所有的召唤物都陷入了心若冰清的贤者状态。 咬牙坚持到现在之后,总算是结束了。 他瘫倒在了地上,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向着炉心看了过去。 看到了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佩奇。 想了半天,槐诗试探性的问:“你……有没有啥感觉?” “……” 佩奇想了半天,认真的说:“我觉得……我很火大。” 那一瞬间,有崩裂的声音响起。 第八百六十五章 火地之王 那细碎的声音扩散,从佩奇的面具之后。 也从槐诗的身旁…… 槐诗疑惑的回头,看到身后的裂缝。 原本置身事外的奥特兄弟僵硬住了,身体上竟然浮现出无数裂隙,他们低头,看着崩裂的双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啥佩奇没死自己出事儿了? 紧接着,便感受到一阵庞大的吸引力。 从同源的事象记录之中……佩奇的灵魂里传来! “糟了。” 泰罗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我被……吸入……了……” 瞬间,他的外壳就分崩离析,化为灰烬,宛如自爆一般。 可源质却化作流火一般的通红,落向了佩奇。 然后是杰克、赛文…… 瞬间,五把愤怒之斧,融合为一。 钢铁摩擦的声音不断的迸发,恰如结晶生长的高亢鸣叫。 有暴虐的光再度迸发,从佩奇的躯壳之中,从他的眼耳口鼻之中喷出。 那是火焰。 愤怒的火焰。 在渐渐龟裂的缝隙之后,丝丝缕缕的炽热火光蔓延看来,刺的人眼瞳灼痛,难以直视。 伴随着佩奇撑起身体,艰难的昂起头,便有越发肆虐的火光从躯壳之中喷薄而出,渐渐化作漆黑的火焰升腾着,将迅速变化的躯壳笼罩。 槐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手指摸到删除键上。 这怎么了? 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会出现畸变? 可其中铸造之物的源质波动却渐渐的自混乱变得单纯,宛如利刃在淬火之后展露出的大马士革花纹一样,令槐诗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 这是二度的铸造! 针对已经完成的作品进行第二度的加工,强行拔升作品的品质。来自黄昏之乡中十三位铸造之王中属于‘生长者’所独有的【涅槃蜕变】! “……活了!” 骷髅最先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脱口而出。 哪怕没有眼睛,它依旧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槐诗本人还要真切——活过来的不是事象记录,纵然再怎么和槐诗相像,但它们依旧是铭刻着过往历史的死物。 此时此刻,活过来的不是佩奇,而是沉睡在其中的源质之铁,槐诗的灵魂武装! 伴随着龟裂的声音,有沙哑的嘶鸣骤然迸发! 佩奇的身躯彻底溃散在火焰之中,漆黑的火焰扩散,勾勒出狰狞的轮廓,热意逼人! 当升腾的火焰消散时,已经有截然不同的庞然大物浮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双眸和口鼻之中跃动着永恒不息的愤怒火焰,毛发赤红,犄角峥嵘。 无数灼红的铁化为了毛发,覆盖在巨物的躯干之上,令那存在越发的庞大,足足有两米余高。 漆黑的火焰缠绕在灼红的铁发上舞动,在一片赤红之中形成了虎一样的斑纹。 锋锐的四角斜斜的指向了天空,而庞大的躯壳是如此的沉重,只是铁蹄踏前,便令整个工坊陡然一震!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烧成了焦黑。 那赫然是一只沐浴在熊熊火焰中的燃烧巨牛! 此时此刻,它抬起足足有大半个槐诗那么大的头颅,困惑的环顾着四周,低沉的声音像是无数人的怒吼重叠,雷鸣一样回荡在槐诗的耳边。 “我看上去很奇怪吗!?” 槐诗,下意识的摇头。 “呃……” 他想了半天,说,“很有特色。” “那就……好。” 愤怒之斧的化身缓缓颔首,似是愉快,但听起来却仿佛充斥着没有吓到人的不满。 庞大的身躯随意的在工坊中走了一圈,便留下了无数扩散的火焰,无穷尽的怒火随着它的漫步而扩散开来。 槐诗终于从漫长的呆滞中清醒过来。 狠狠的吸了一口焦热的空气。 难以冷静。 心脏在狂跳,压抑不住狂喜。 这哪里只是生长者的【涅槃蜕变】?二次铸造时自行运转的,竟然还有万变者的【生体再造】! 就好像在那一片地下空间中所见的无数机械昆虫那样。 不仅一举赋予了愤怒之斧实质,而且还施加了在铸造者十三项的终极成果中也号称最为艰深、最为难以掌握的‘活化’! 令虚无的钢铁产生自己的意志,令造物具备人的魂灵! 这就离谱! 简直相当于连中了两次头等奖,第一次五百,第二次一千,单位都是万,还他娘的都是源质结晶。 哪怕是以大宗师的骸骨作为催化剂,凭借着自己的源质武装抄了近路,再加上大司命的天命加成,槐诗也依旧不敢相信,怎么会有如此夸张的进步和成果? 自己一个大学生,竟然一不小心搞定了世界性难题? 他下意识的看向彤姬。 彤姬摊手以示无辜,总不能什么事都是自己捣鬼吧? 完全搞不清原因,但也无妨。 成了就是成了。 虽说炼金术需要奇迹,但成果却绝对没有偶然,反而是必然。 刚刚槐诗完成了自己这辈子作为炼金术师和铸造者来说,最为杰出的作品,哪怕是再怎么苛刻的大宗师也会为之动容。 哪怕是放到万世牌里,也足够出一个特殊的装备卡。 而活化的愤怒之斧在四周溜达了一圈之后,打了个哈欠,很快,便四蹄收拢,咚的一声巨响,坐在了地上。 震得整个工坊里的东西陡然一跳。 紧接着,在打了个哈欠之后,它就趴着睡着了。 庞大的身躯如幻影那样消散,浮现在槐诗眼前的是一柄涌动着无尽火光的沉重双手斧。 单面的斧刃之上已经多了一道活灵活现的狰狞牛首图腾。 幻光环绕中,无止境的热意从四周扩散来开。 这就是它常规的形态。 在献祭了五个召唤物之后,终于完成的【灵魂武装·愤怒化身】! 槐诗端详许久之后,最后将它放在了架子上,转身回到铸日者的御座。 趁着开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 沉沉睡去。 …… …… 而充满刺鼻味道的工坊中,沉睡的拉结尔忽然惊醒了。 在他面前,炼金熔炉震颤着,嗡嗡作响,从其中传来了低沉的回声,正是来自加兰德的声音。 “大宗师?” 拉结尔不知道加兰德是如何将自己的声音传递至此,但却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 “拉结尔,你下一局的对手,是槐诗。” 宛如预见了未来那样,老人如此断然的下达了结论:“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拉结尔的神情僵硬了一下,难掩阴沉。 他原本想说我未必会输,可此刻却耻辱的发现,自己在面对一个半吊子炼金术师的时候都没有赢的把握! “我会帮你完成古老之种。” 加兰德冷淡的说:“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去完成。” 拉结尔沉默了许久,颔首。 “好。” 于是,熔炉铮鸣,无形的引力迸发,拉扯着四面八方的藤蔓,像是无敌的黑洞那样源源不断的吞入了各色炼金材料之后,浮现动荡的光芒。 相隔着无数秘仪,加兰德弹指。 于是在瞬间,一粒拳头大小,如同晶体一般晶莹剔透的种子就从炉中跳出。 那样子,与其说是种子,倒不如说是某种巨型生物的牙齿一般,锋锐而狰狞。 弹指间便完成了拉结尔根本不敢想象的工作,紧接着,有第二样东西从炉子中跳出。 那是一张古老的契约。 在契约的末端,数十个签名之后,是一行黯淡的笔迹。 槐诗。 拉结尔捧起这一卷契约,倾听着来自大宗师的命令,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 …… 当钟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槐诗睁开了眼睛。 窥见神性如同太阳的辉光一样从天穹的日轮中降下,再次在自己面前拟化出了虚影。 这一次槐诗手里攥着两点神性,并没有急着购买,而是打算攒下来先攥着。 而等他再抬头,却看到眼前空空荡荡。 竟然没有对手? 他愣了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趴在永冻炉心高塔边缘,低头往下看,才看到那一张阴沉的面孔。 还有他脚下那一座三层楼不到的塔。 十足袖珍。 “哟,你这也太矮了点吧?” 槐诗挠头:“我都没看见你。” 拉结尔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牙,但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只是抬起手,展示着手中古老的契约。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槐诗!” “那是什么?” 槐诗挠头,不解:“你的日记吗?十八岁之前的那种?” 拉结尔的表情顿时僵硬。 可更高处,槐诗的感慨声依旧在源源不断的传来。 “哎呀,这年头除了我还有人写日记的么?你看,多巧啊,我也写日记!我一般都是把本子丢在那儿,然后它就开始自动写了,而且文笔还挺不错,我都忍不住想给它塞点钱,让它多写点。你那玩意儿不知道有没有这么高级的功能啊?” “够了!” 拉结尔恼怒的打断了他的话:“大宗师有话带给你!” “大宗师?哪个大宗师?”槐诗一拍脑袋,旋即恍然:“难道你投了普布留斯?哇,这么快叛变,也太二五仔了吧?” 拉结尔的脸色变化,从绿到红再到黑,忍不住低吼:“是加兰德翁!!!” “……” 槐诗被震的耳朵眼疼,没想到这货有这么大嗓门。 不过好像也很合理,毕竟他之前求救的时候那么靓仔,连惨叫都中气十足,真是高音界的良才美玉。 只不过,看他这么慌的样子……该不会真的做了二五仔吧? 不管有没有,槐诗都对他带来的口讯没有半点兴趣。 他抠着耳朵眼,无所谓的耸肩:“不好意思,我好像跟加兰德那个老鬼没什么好谈的,也对他的话没什么兴趣。” 拉结尔愣在原地,难以置信,没想到槐诗的头这么铁,无法理解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准备好的话竟然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一阵狼狈的呛咳。 他厉声质询:“别忘了,你可是签了契约的!” “契约?” 槐诗被逗笑了,“那是什么?能吃么?” 加兰德违背契约在先,坑着其他炼金术师跳到赫利俄斯上给自己卖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提契约了? 搞得槐诗好像真的在乎一样。 原本他还会怕,现在他背靠永冻炉心,哪怕是个报废的永冻炉心,也依旧是永冻炉心呢,况且还有上了线的彤姬在这里。 什么契约这么牛逼能搞他? “你这是自寻死路!” 拉结尔再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古老卷轴,对准槐诗,催发了其中的最恶毒的惩戒! 瞬息间,古老的契约一阵抖动,无数猩红的眼眸从羊皮之上睁开,黑暗凝聚,化为了直指灵魂的诅咒。 来自深渊的古老之底,静寂区之下沉睡了千万年的恐怖意志运转,向着此处投来了不容逃避的惩戒! “看到了吗!” 拉结尔嘲弄大笑,看着槐诗,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别以为这个秘仪保护的了你!” 寂静里,槐诗没有说话。 许久。 许久。 许久的寂静,无事发生。 槐诗等来等去,却连一个喷嚏都没打出来,忍不住挠头:“哦,然后呢?” 拉结尔的笑容渐渐僵硬。 嘴唇嗫嚅着,开阖,却发不出声音。 握着卷轴的手掌开始颤抖,无法理解,究竟为什么律令的反噬没有奏效……为什么足以令五阶升华者都为之凝固的灾厄没有出现! 难道说,大宗师给自己的是一纸空文么?! 他的脸色渐渐惨白。 “别着急,可能诅咒还在路上了,距离有点远,晚点奏效也正常。”槐诗好心的安慰道:“对了,其实你刚才说的话里有一句还是挺有道理的……”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就变得充满了愉快: “——你这是自寻死路。” 那一瞬间,在槐诗的脚下,高塔之门轰然洞开。 大地鸣动的巨响之中,宛如卡车一般庞然大物践踏铁蹄,裹挟着无穷尽的火焰,走入了场中。 恐怖的巨牛抬起眼眸,火光升腾。 愤怒在燃烧! …… …… 与此同时,另一片战场。 狰狞的龙形高塔之上,巨响轰鸣。 那一只正甩着舌头冲着对手傻笑的巨犬忽然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无数黑暗宛如瀑布一般涌现。 满盈着灾厄和诅咒的惩罚,从天而降! 将它吞没了。 不止是它,就连对面的对手也愣在原地,无法理解如此诡异的变化是怎么回事儿。 可紧接着,就看到黑暗沸腾,在这灾厄的沃灌之下,有庄严的光环缓缓升起,瀑布一般的黑暗被吞吃殆尽。 紧接着,如恶龙一般狰狞的头颅张口,疯狂的吞吸着从天而降的营养快线。 那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此刻变得好像送上门的狗粮一样。 大快朵颐! 转瞬间,黑暗被吞吃殆尽。 猎犬已然面目全非。 无数如刀锋一般的锋锐鳞片从它的毛发之下生长而出,狂烈的电光跳跃。 现在,化为恶龙的狰狞怪物咧嘴,仰天咆哮。 就在狰狞的龙吟之中,高塔之下,那些骑乘着巨蜥的蜥蜴骑士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一手高举王国的旗帜。 就好像看到了神灵在尘世间显圣那样。 狂热赞颂。 “圣哉!!!” 第八百六十六章 钢铁之声 那是……什么东西? 拉结尔低下头,愕然的俯视,仿佛能够窥见火焰中永无休止的愤怒,愤怒在燃烧,充盈了它的双眸,令那巨牛撼动大地,一步步向前。 恐怖的热量扩散,只是存在就令空气中的水分迅速蒸发。 无形的熔炉凭空出现在了战场之上,随着巨牛的行进,留下了漆黑的灼痕。 只是凝视,就令那些还未曾登场的对手们在黑暗中不由自主的颤抖,无声悲鸣。 那究竟是什么? 拉结尔下意识的俯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摸出了单片眼镜,凑到眼眶前面,仔细的分析。 透过微缩的探镜,终于突破肉眼的局限,窥见黑红色火焰之下涌动的源质。 如此的暴虐和汹涌。 仿佛永恒喷涌的火山! 那不是什么活物……而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源质质变之后所形成的独有现象! 除了中东的焰空之主:统治者·伊芙利特的赐福者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的地狱生物能够拥有如此狂暴的源质波动。 难道这个家伙是焰空之主的眷顾者? 可他并不是琐罗亚斯德谱系的成员,怎么可能得到其谱系独有的祝福! 拉结尔死死的咬着牙,手指几乎控制不住要把单片眼镜捏碎。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既然不可能是通过秘仪具现出的召唤物,那就只可能是槐诗所打造的作品!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啊! 一直以来,他都对槐诗这种凭借着运气跻身于赫利俄斯的升华者,这种半吊子炼金术师多有鄙夷和看不起,充其量不过是将他当做加兰德翁所招募的工具人。 可一个半吊子的炼金废物,为什么能够具备如此可怕的技艺? 甚至…… 他无法逃避现实,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技艺,竟然在自己之上? 这才是第二局比赛而已,就令自己的召唤物出现了三重以上的源质质变,甚至形成了其独有的形象,通过活体炼金赋予了奇迹活化。 这几乎快要触碰到大宗师的领域了! 难道要他承认眼前这个工具人,是足以同加兰德翁匹敌的天才炼金术师! 还是说…… 他怨恨的看向了槐诗,看向了他脚下的高塔,那由大宗师米哈伊尔所维持的黄昏之乡投影。 那一瞬间,拉结尔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的痛恨,如此的嫉妒,如此的无法接受槐诗和自己呼吸同一个世界的空气。 以至于,无法容忍一个和自己根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之上! 实在是,太过碍眼了! 只要他存在于自己的面前,就是对自己一生的嘲笑! 凭什么自己付出了一切心血,一切的代价,哪怕是曾经坚持了那么久的道德、矜持乃至尊严,尽数抛在了一边,赌上了所有、不顾一切的将自己献给了炼金术,所得到的竟然是如此可笑的结果? 为了能够稍微进步那一点点,不惜卖身给石釜学会打工,日复一日的像是搬砖一样的制作各种药剂。 为了能够提升那么一丝丝,简直像条狗一样的舔大宗师的脚面,饱受鄙夷。 结果,却沦落到这种程度。 活成了一个丑角! 而有的人,却光辉万丈…… 自己所渴求的,自己所梦想的一切,舍弃了自己之后,却被他不以为意的拿在手里,就好像那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一样! 他咬着牙,吞尽了所有愤恨,死死的握紧拳头,不顾那一颗水晶种子的锋利边缘割裂了自己的手掌。 “槐诗……” 他嘶哑的咆哮:“我要杀了你!” “啊?” 铸日者的御座上,槐诗茫然挠头。 这是又咋啦? 那一瞬间,拉结尔的工坊大门洞开,无数繁复的枝杈从其中延伸而出。 就像是一整个原始丛林向着槐诗露出了敌意一样!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十几只树人,在经历了一夜之后,便在拉结尔不惜工本的药剂沃灌之下,繁衍出了如此恐怖的规模。 那些嗜血的古树之上生长着人面,不顾空气中的高温,枝丫蠕动着,化作无数的肢体,推动着它们庞大的身体向前。 铺天盖地。 “……就这?”槐诗傻愣了半天。 愤怒之斧的化身抬起眼眸,嘴角吐出了一缕不屑的火苗,瞬间,迈动铁蹄,向着前方发起了冲锋。 四道锋锐的犄角之上,漆黑的火光跃动,令周身的火焰凝聚成了斧刃一般的实质。 轰然向前。 于是,大地震动。 哪怕是高塔之上也能够感受到巨牛向前冲击时的恐怖力量,笔直的碾压,于是,火光冲天而起。 那画面…… 槐诗都不忍心去看。 简直像是卡车司机冲向了穿越文主角一样,还没反应过来,无数乱七八糟的残肢断骸就已经冲天而起。 此刻燃烧的巨牛已经化为了绞肉机一样的战车,庞大的身体之上,每一处火焰覆盖之处,都是足以同沉重巨斧向媲美的尖锐锋刃。 当沉重的身躯向前迈进时,恐怖的重量就化为了无法阻挡的冲击。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只有扩散的愤怒在焚烧,甚至蔓延在那些树人的枝干之上,令其也成为了扩散的火源。 弹指间,沉重的愤怒化身就已经贯穿了整个战场,然后慢条斯理的转身,对着身后已经彻底被犁开了一条通路的阵列,再度发起了冲锋! 摧枯拉朽! 简直像是暴打小朋友。 在这屠杀之中,槐诗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笑声。 看到了拉结尔扭曲的神情。 歇斯底里。 眼看到自己的部署被屠杀,他竟然比槐诗还要开心。 槐诗一头雾水。 这怕不是疯了吧? 哥们你脑子还正常么? 正在槐诗茫然的时候,就看到拉结尔忽然抬起了手,掌心像是被切裂了一样,却没有鲜血流出,反而苍白而干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 五指收拢,握紧。 下达了最后的号令! 于是,就在无数惨烈的树人残骸之间,大地骤然隆起,破裂,有一条水晶一般的藤蔓从其中延伸而出,纠缠在那些破碎的树干和火焰之上,疯狂的吮吸着一切的营养。 千百条爬山虎一般纤细的枝条疯狂扩展,将它们尽数覆盖在其中,甚至就连还活着的树人都不放过。 槐诗忍不住皱眉。 这种像是入侵物种一样的行径很难受到山鬼的喜爱,尤其是看到原本已经成型的生机网络被尽数抽干,被如此不和谐的一个音符给摧垮的时候,更是难以克制厌恶。 一颗种子毁掉了一片树林,一个乐句毁掉了一首交响,一块狗屎坏了一锅好汤。 不论是山鬼的理念,灾厄乐师的强迫症乃至地狱厨魔的追求都统统都无法容忍这样的状况。 树人们以千万倍的速度在朽坏。 甚至不用槐诗动手,就分崩离析,当一切生机被抽干的瞬间,所有水晶一样的藤蔓也迅速的断裂枯死。 紧接着,焚烧的残骸之下,大地之中,骤然有一只古铜色的手掌伸出,仿佛爬出了坟墓一般。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在拉结尔的大笑声中,头戴铜盔,身披铁甲,手持着长矛和短剑的铜铸身影就从泥土之中爬出。 像是瓜熟蒂落一般。 那些足足超出常人半米余高的魁梧巨汉有着金属一样的躯干,面孔之上覆盖着细碎的鳞片,双眸如野兽那样竖立着,尽显狰狞。 而且槐诗看得出来……他们每一个,都是具备着灵魂的升华者! 足足有四十名以上全副武装的古代战士! 在他们抬起眼眸,集结为阵列的瞬间,所有人的灵魂便仿佛汇聚为一体,随着齐声的怒吼和咆哮,从半空之中浮现出赤龙的虚影,张开双翼,震怒嘶鸣。 令他们的盾牌、长剑和箭矢镀上了一层猩红,宛如沐浴过龙血一样的神兵。 槐诗抬起了眼瞳,瞬间恍然。 “龙牙兵?” 和海格力斯一样,同样来自古代希腊最著名的英雄团体,阿尔戈英雄! 这是由阿尔戈的船长英雄伊阿宋所缔造的逸闻。 传说之中,为了得到金羊毛,他答应了科耳刻斯海湾之主、国王埃厄忒斯的条件。他以铁轭降服了两头献给火神赫菲斯托斯的公牛,以此播种的龙牙,并击溃了从其中生长而出的龙血武士。 而为了完成这一壮举,这位——哪怕在希腊也以私生活混乱而出名的——英雄引诱了国王的女儿、女巫美狄亚,顺利的得到了她的爱和协助,因此创造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伟业。 最终,也因为失去了她的爱而失去一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己还遭受了诅咒,死于阿尔戈号之上。 可谓不得好死。 在翻阅典籍时,槐诗看到这一篇的时候就莫名的感受到一阵心惊肉跳,因此记忆格外的深刻。 如今怎么可能还认不出来? 使用巨龙之齿为种,沃灌鲜血,献祭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秘仪。 将死去的巨龙作为神祗膜拜,祈求它奇迹通过它的牙齿延续,从而得到了流淌着癫狂龙血的钢铁巨人。 这已经是足以形成规模的地狱大群。 只可惜…… 并不会有任何卵用! 他了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那一瞬间,战场尽头的愤怒化身抬起铁蹄,践踏。 轰鸣声骤然扩散,慑伏一切杂音。 宛如天地为之静寂一般。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那宛如雷鸣一般的心跳,回荡在庞大的躯壳之中。心脏泵动,令火焰如血液一样流淌。 在它的身体上,原本杂乱无章的火焰骤然升腾,收束,到最后随着它的心跳,竟然连贯唯一,在它遍布锋锐棱角的背脊上形成了波形图一般的效果。 铁蹄再次践踏。 恐怖的剧震扩散,席卷,覆盖了整个战场之后,再度收束,随着波形图的跳跃,汇聚在了它的躯壳之中。 人身所无法承载的恐怖余波在金铁之上流淌。 这是凭借着非人的钢铁之躯,已经凌驾于槐诗承受极限之上的力量! ——极意·交响! 第八百六十七章 地狱是神不在的地方 此时此刻,天鼓鸣动。 浩荡雷鸣从愤怒化身的躯壳之中迸发,收束的源质波动骤然再度鼓动,令背脊之上那火焰波形图也瞬间暴涨。 禹步! 大地龟裂,飓风呼啸,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响甚至无法追逐上那一道燃烧的身影。 好像劣质电影里卡带了一样,忽略了一段无关紧要的过程之后,便令结果突兀的从眼前浮现。 近在咫尺! 就在龙牙兵的正前方,凌驾于音速之上的金铁之躯拖曳着火焰,已经扑面而来!暴虐的火光升腾,照亮了那一张张青铜色的面孔上。 火光稍纵即逝。 紧接着便有无数金属破片从二度迸发的风暴之中扩散,刺耳的巨响轰鸣,只能窥见无数金铁摩擦的火花飞迸,可是却无法捕捉那一道宛如彗星的恐怖辉光。 摧枯拉朽! 这瞬间所跨越的时光甚至不足以令人弹指,龙牙兵之上巨龙的幻影就迸发惨烈的嘶鸣,失去了一只巨大的翅膀。 断裂。 像是被锐利而沉重的斧头正面劈斩,残酷的破开了鳞片、筋膜和骨头,以无可匹敌的力量撕裂,拆分,坠落,只剩下一小段皮肉的残余。 正面突破了龙牙兵的阵列,愤怒化身在巨响之中刹车,四足从地板上犁开了四道深邃的裂口。 飞迸的碎石之中,它再度抬起了冷酷的眼眸,火光汹涌燃烧。 在那庞大的躯壳上已经多了两道裂口,有一支长矛穿入了血肉之中,触及了骨骼。但这种伤势,根本无足挂齿。 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那一根长矛就在火焰的燃烧中寸寸碎裂。 紧接着,巨牛的铁蹄践踏着大地,火花迸射中,再度向前发起了毁灭的冲锋! 于是,铁和铜再次碰撞在一处! 火光迸射。 照亮了拉结尔惨白的面孔。 巨龙幻影的苦痛嘶鸣传来。 虚假的幻影被真实的火焰焚烧着,狰狞的面孔上已经多了两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猩红的龙血滴落,落在龙血武士的身躯之上,令它们的力量越发庞大,令它们变强。 它们本来应该变强的。 它们变强了。 可还是不够。 因为那饱含愤怒的恐怖力量相比,一切金属之躯,一切龙血的传承,都弱!的!可!怜! 天鼓鸣动,雷霆迸发。 三重鼓手·霹雳! 在冲撞盾牌的瞬间,炸弹一般的力量就从牛颅之上迸发,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龙血大盾和后面的武士,令它们的血液像是火一样向着四周飞洒。 愤怒之斧再度斩落,自火焰之中。 绞肉机滚滚向前。 将一切不值一提的东西粉碎为尘埃! 重创的巨龙虚影咆哮,无数龙血汇聚在投矛之上,随着残存的龙牙兵奋臂,向着庞大的怪物投出。 宛如暴雨。 可暴雨紧接着就再度被那个疾驰的身影冲破,逆卷,投矛如雨水那样破碎,飞迸。那些刺入血肉和骨骼中的投矛被火焰点燃,狂烈的燃烧。 随着它发起了最后的碾压。 巨龙的虚影在践踏之下哀鸣,无数刀斧劈斩的痕迹从残缺的躯壳之上浮现,奋力挣扎,但无法阻拦死亡的到来。 一具具金铁之躯在劈斩、冲撞和践踏之下四分五裂,骨肉成泥。 直到最后,残缺的虚影随着最后的龙牙兵在地上哀鸣。 燃烧的巨影缓缓向前,火焰缭绕的眼眸垂落,低头俯瞰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对手,张口,不屑的啐了一口熔岩一般的吐沫。 似是嘲弄。 铁蹄抬起,践踏。 这是暴风雨结束之前的最后雷鸣。 胜负已分。 拉结尔呆滞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样。他艰难的抬头,却再看不到槐诗的影子,那个人早已经转身回到了御座之上,不再看顾此处的一切。 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拉结尔瘫软在自己的椅子上,手中的卷轴无声落地。 “我……” 他怔怔的抬头,看着眼前遥不可及的高塔,嘴唇翕动着,还想要再说什么话。 可到最后,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任由身后的火光闪烁,愤怒之斧斩落,将岌岌可危的高塔再度拦腰斩断。 胜负已分。 永冻炉心的顶端,昏昏欲睡的槐诗忽然抬起眼睛,感受到神性的涌入,仿佛连高塔之中燃烧的炼金之火都旺盛了许多。 等他看向收益的时候,不由得跳起眉头,一阵惊奇。 原本每局开始得到一点,胜利得到一点,应该是两点才对,可这一次竟然有六点神性的收益。 凭空多了四点! “正常,这属于场地效果哦,槐诗。” 彤姬解释道:“你没发现自己周围的地方已经又多出一块了么?” 槐诗闻言低头。 从上一轮比赛结束开始,就在修仙炼金,根本没顾得上看其他的地方,现在才察觉到,高塔周围竟然多了两块区域。 一块是第一轮的战场,地板灼红,高温扩散,间隙之中不断有个高温升腾。 而另一块则是新出现的,竟然是第二轮的战场。 遍布狼藉,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小型广场。经历过了愤怒化身和龙牙兵的对战之后更是满目疮痍。 像是个废土堆,只有寥寥几根柱石还存留在原地。 其中氤氲着浓厚的地狱沉淀,深度已经扭曲,战斗明明早就结束了,可看上去仿佛厮杀还在继续那样,从其中源源不断的传来哀鸣。 多出的四点神性,正是来自于此! “那是什么?”槐诗疑惑:“战场不是你捏出来的么?” “神前对决的秘仪可不包场地的,姐姐我哪儿那么大本事啊。” 彤姬摇头,依靠在边缘的支柱上,向下俯瞰:“在深度之上的现境,物质本身是恒定的,想要凭空创造,就必须消耗大量的源质才行…… 空间不会凭空增多,也不会毫无道理的变少。 我们依旧在赫利俄斯之上,而这里所有的战场,也都是来自赫利俄斯的区域。” 说着,她指了指那一片灼红的空间:“比方说那里,就是赫利俄斯中央反应炉的主要接口区域之一。 如今黄昏之乡的所有消耗以及永冻炉心的投影,都是依靠从那里抽取热量来维持的。否则,纯粹靠铁晶座的话,那么远的距离和损耗,米哈伊尔恐怕早就疯了。” 她愉快的吹了声口哨:“这一波,就叫自给自足。” 绝了! 槐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波操作。 驻军就算了,就连驻军费都要人家本地人来掏……这一波空手套白狼还套了个肚子里带崽儿的! 这就离谱! 难道你们天国谱系除了深渊谱系这样的外号之外,还叫做白嫖谱系么? 我要是赫利俄斯…… 槐诗想了半天,最后竟然很同情的发现:自己要是赫利俄斯,竟然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躺平了闭上眼睛当做看不见了。 “那另一个呢?”槐诗问:“另一个是什么?” “大概是神殿吧?” 彤姬抬起手指,微微转了个圈,无形的力量便笼罩在深度异常的狼藉区域之中,很快,无数残垣断壁像是时光逆转一样的回归了原本的位置,展露在槐诗眼前的,竟然是一座残缺的神殿。 神殿的顶穹破碎,主位上的雕像也残缺不全,大半截身子倒塌在地上。 只有枯萎的鲜花依旧还残留着形骸,风一吹就再度坍塌了。 往昔的神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邪异,墙壁之上遍布污渍,连地上女神的庄严面孔也染满了鲜血。 “看到了吗,槐诗,这就是昔日希腊的夏与生长女神奥克索最后的残留。 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次级神,但起码每回合能给你提供几点神性,聊胜于无吧。” 彤姬轻声笑了起来:“真可怜啊,最后一点神性被贪得无厌的炼金术师们拿去再造神灵,最后一座神殿也破败成这个样子。 和祂们自己的境遇别无二致,简直是宿命的延续……”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凝视着下方的地狱,没有说话。 那正是炼金术所创造出的结果。 从平庸的凡物之中取走奇迹,留下了等量的灾厄。为了将最后残存的神性抽出来,不惜将圣殿化为地狱。 他能够想象到在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可他不理解彤姬最后的话语。 究竟什么是‘同祂们别无二致的境遇’和‘宿命的延续’。 那话语中所蕴藏的意味未免太过于惊人,以至于当他开始思索的时候就愣在原地,难以镇定。 瞪大眼睛,看向了彤姬。 “你不知道么?” 彤姬不解的看过来:“一六五零年诸神之所以集体陨落,就是因为自己贪得无厌,为了摆脱天命的局限和追求更进一步,连地狱的力量都试图利用啊……” 说着,她感慨的眯起眼睛:“现在回忆起来,那可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美好年代。 大家就好像坐火车一样,吃着火锅唱着歌,飞速的成长和迈进,万物欣欣向荣,就连河里都流着奶和蜜……可惜,紧接着就翻车了。 你说自己死了就算了,差点还连累现境也一同覆灭,那群家伙真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啊。要不是先导会够给力,大家现在恐怕已经在地狱苦逼兮兮的做畸变种了。 嗯,你怎么一脸吃惊的样子,难道我没跟你说过?” “没有……” 槐诗呆若木鸡。 茫然的摇头。 “是吗?那现在就说了。” 彤姬耸肩,狡黠一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要告诉别人哦。” 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之后,又轻描淡写的蒙混过关…… 只剩下槐诗傻楞在原地。 第八百六十八章 物哀 彤姬忽然抛出来的炸弹实在大的有点过头,震的槐诗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许久之后都没有反应过来。 单听她戏谑的语气和描述,不难想象出一群欲壑难填的疯子为了更进一步,将整个现境推到悬崖边缘的场景。 可知道了那么多,这么长久以来又经历了那么多,槐诗又如何不能明白其中的难处和痛苦呢。 当工具人很痛苦,生来就是个工具人就更痛苦了。 尤其是,他是有的选的。他清楚自己所代表的所背负的是什么,他选择了承担,为了不让那些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为了自己和更多的人能够幸福。 他打心眼里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可生来就是一台电冰箱、一台彩电、一台微波炉和电冰箱的存在又如何反抗自己的宿命呢? 因天命而生,因天命而死。 只能说可怜可叹。 一千年的生命和无穷尽的权威没有一分是属于自己的,纵然人性的那一面再如何暴虐的抒发,也难以抵御末日的预言。 一切都有尽头。 人会死亡,草木会凋零,神明会陨落,就连现境也都有生命竭尽坠入深渊的一天。预见这一切的命运三女神早已经化为枯骨,尘埃和她们罗织的蛛丝一同埋葬在黑暗里。 谁还不能对宿命有所反抗? 升华者这样的工具人,炼金术这样的技艺,乃至这世间的奇迹不正是因此而来么? 可结果却是集体的沉沦,一切反抗尽数归于虚无,只剩下陨落的悲鸣和狂啸在地狱中回荡…… 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虽然其中也有着诸多的疑点和问题,但一时间千头万绪的想法从脑中不断浮现,槐诗竟然无从问起。 只能先将这问题按捺下来,放在一边。 许久许久才镇定了下来。 开始再度思考起了接下来的战略。 有了神殿所提供的这四点神性,原本捉襟见肘的资金一下子就宽裕了许多,但槐诗还没有急着兑换阴魂时期的自己。 五个佩奇合成一把愤怒之斧,一方面在于源质不足,底蕴空乏,一方面由于愤怒化身的存在过于庞大,只有五个灵魂才能撑得起它的结构。 根据槐诗估算,如果想要凝聚出悲悯之枪的化身,可能需要大概三个阴魂时期的自己就够了。 以槐诗曾经一阶打三阶的战斗力,三点神性的价格堪称物美价廉。 但六点神性依旧不够,还需要再积累一场。 再攒一轮是最理想的选择,但现实未必会那么理想,万一下一轮排上个普布留斯或者加兰德,岂不是糟糕? 别说他们俩,遇到赫笛槐诗恐怕都会爪麻。 三轮了,以曾经赫利俄斯首席的能力,不知道早就把自己麾下的畸灵迭代多少版了。愤怒化身未必能搞得定。 况且,哪怕愤怒化身的破坏力超出自己的预料,甚至比自己想象的极限还要夸张,但依旧有所缺陷。 它只有一只。 确切的说,只有一把斧头,自律砍人。 战术未免过于单调。 这里可是赫利俄斯,能到现在还囫囵着活蹦乱跳的炼金术师可不是什么一般货色,他们所具备的传承和来历截然不同,所带来的变化也太多,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掉进阴沟里。 因此,这一轮必然需要先花费神性,弥补一下己方的短板才行。 想要在千变万化的战斗中稳住自身的状况,就不能靠一招鲜吃遍天的套路,而是要全面发展。 这样的话,可考虑的范围就很少了。 槐诗翻动着自己的兑换列表,一项项的谨慎思考,开始以排除法逐个剔除。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 就在槐诗头昏脑涨忍不住叹气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了自己的裤子上,往上爬。 是鱼丸。 小白鼠瞪大眼睛,嘤嘤了几声,手里还抱着一粒小小的饭团。 空气中氤氲着浓汤的香气。 从背后的工坊中传来骷髅的呼唤:“阿狗,吃饭啦!”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是槐诗不是阿狗!” “行嘛行嘛,你们现境人真复杂。” 骷髅坐在自己的小推车上,眉飞色舞的提着两个瓶子出来:“你猜怎么找?我把我的小三轮找回来啦!还有我酿的酒!” 槐诗闻言一愣,没想到骷髅还有这本事。 也是,参赛者得呆在自己的区域里,也没说观众也不让走啊,当然是想去哪儿去哪儿,尤其现在赫利俄斯还安全了许多。 槐诗闻着味过去,发现今天晚上竟然是炖了大半扇猪肉,纯白的汤汁里翻涌着各色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是它从赫利俄斯哪个实验室里薅来的羊毛。 但见惯了地狱料理之后,他一个厨魔哪里还在乎这个,当即舀了一勺尝了尝,汤味醇厚的不可思议,还有一股辛辣的味道和浓浓的鲜香。 不由得食指大动。 骷髅喜滋滋的往羊角杯里倒着琥珀色的酒液,递过来一杯,又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和槐诗豪爽的碰了一下。 “干杯!” 说罢,咕咚咕咚喝下去,全泼在自己的骨架上了。 看的槐诗一阵无语。 难以想象,倘若这是普布留斯的本性的话,曾经豪爽又友善的大宗师如何会走到牺牲所有人的残忍地步。 可事已至此,槐诗早已经将骷髅和普布留斯分开看了,也不想太多。 当下举杯畅饮。 愣了一下,瞪大眼睛。 那琥珀色的美酒甜美的让人几乎吞掉舌头,像是舞蹈的蜂蜜流进喉咙里,让人瞬间精神大振。 而随着微醺的酒意上涌,便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 瞬息间,那些沉重的阴影和凝重的战斗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率先挥舞起了叉子来。 吃饭吃饭! 烛火的光芒之下,他同骷髅谈笑着,大快朵颐。 只有两人和一只老鼠的欢宴就这样开始了。 如此愉快。 时光仿佛也变得缓慢了起来,放慢了脚步,停驻在此处的火光下。 在远处,铸日者的御座旁。 彤姬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依靠在座位旁边,托着下巴,静静的端详的那个愉快的身影,便无声的露出微笑。 静静的看着。 …… …… 酒饱饭足之后,槐诗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那个世界依旧荒芜,世间黯淡,飞鸟走兽悲悯无声。 只有憔悴的男人撑着马,徘徊在这世界之间,一遍遍的倾诉,一遍遍的恳请,最终,再度来到了槐诗的面前。 沙哑的哀求。 “请你,为他哀悼吧……” 槐诗笑了。 不,并不是槐诗。 而是槐诗所在的躯壳,槐诗所窥见的视角……这个梦真正的主人,笑了。 端详着来者卑微的样子。 没有说话。 只是戏谑的,嘲弄的,冷漠的,残忍的,轻笑。 …… 当槐诗从梦中再度醒来的时候,倒计时已经再度抵达了尽头。 浩荡的钟声响起。 神性的辉光从日轮中向下洒落。 而在槐诗的面前,迷雾骤然破开,一道遍布着楔形文字的四棱方尖碑缓缓浮现,升起,传承了数千年之后,神明的余辉和恩惠依旧存留与此处。 在方尖碑之上,那酷似倒金字塔一般的平台上,只有一张高背椅,椅子上的老夫人抬起了眼瞳,看向槐诗。 高度竟然隐隐还超出了槐诗一线。 来自埃及的炼金术师,同时也是猫神的女祭司·依玛女士。 她的神情严肃又端庄,但是却没有任何恶意和嘲弄。 郑重的看向了槐诗。 “槐诗先生,久仰大名。” 依玛率先开口说道:“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槐诗闻言一怔,旋即颔首:“请讲。” 而依玛,垂眸看向槐诗下方的地块,直白的说道:“我想要得到你的那一座神殿。你愿意将这一局输给我的话,我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两张地块作为补偿,并赠送你埃及所独有的炼金术秘传。 有我的签名,你随时可以去往托特神的圣殿中领取,不会有任何阻拦。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的话,巴斯特陛下的圣殿便是您永远坚实的盟友。 这是我对神明所起的誓言,绝不违背。” 说着,她抬起手,掌心之中猫神的徽章一闪而逝。 槐诗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知她究竟在图谋什么。尤其是当槐诗低头看去,看到她竟然已经有了三块地。明显是从其他人手中换到了一块。 其中赫然有一座神殿,想来依玛是不会拿出来交换的。但剩下的两块也是罕见的富地。 一块是赫利俄斯之上的一座完整工坊,内部保存良好,封锁妥善,甚至还有一条武器的生产流水线。还有另一块,赫然铭刻着一座庞大的秘仪,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效果,但也能够感受到隐隐传来的磅礴威压。 哪怕无法提供神性的价值,必然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两块换一块,槐诗有得赚。 但问题是,短期的损失是否能够在长期得到弥补?槐诗又为什么一定要换了? 槐诗沉吟片刻,直白了当的摇头。 “恕我直言,我不太想要考虑这个提议。” 他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需要神性。” 短暂的沉默之后,依玛叹息了一声,“很多神性。” 她抬起手,解开了厚重的祭祀袍的纽扣。 老妇人已经七十岁了,委实没有什么春光乍泄可言,但更令人惊悚的是,她脖颈之下的皮肤早已经被一层层土黄色的绷带所替代,像是皮肤开裂了一样。 从其中却有源源不断的黑色血水渗出。 有苍白的野兽毛发从其中延伸出来,黏着成了一缕一缕的肮脏姿态,令人不忍直视。 “神性畸变?” 槐诗愕然失声。 第八百六十九章 尼罗河上的死亡 并不避讳自身已经开始逐步凝固的惨烈症状,依玛淡定的合上了衣襟,“若非如此,怎么会来赫利俄斯寻求解救的方法呢?” 她停顿了一下,自嘲的笑了起来:“只可惜,命运弄人……” 对于其他人来说,赫利俄斯诚然可贵,可作为埃及宗室成员、猫神巴斯特的主祭,她根本不缺乏炼金术的典籍和积累,也不需要求知于外。 她所能得到的几乎应有尽有。 又何必远行至此? 这一次千里迢迢前往现境之外,只是为了寻求治疗自身的方法而已,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渺茫机会。 可谁能想到,世上最接近众神时代的赫利俄斯战车竟然在半路上炸了呢?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轻声叹息。 “巴斯特真是垂爱于你啊,依玛女士。” 依玛依旧淡然,“是赐福还是诅咒,谁又能知晓呢?” 这便是埃及谱系的隐疾,罕有人知的细小阴影。 返祖状态。 这是像是遗传病一样的缺陷。 或许是什么领悟,或许是什么触动,或者干脆是什么巧合,能够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数不胜数。 或许只是单纯的……年纪大了。 她同猫神巴斯特之间的共鸣超出了安全界限,令生来具备的神血开始了纯化,开始以百倍、千倍的速度向着昔日神明的姿态靠拢。 倘若在千年之前,这是足以令所有族人都为之欣喜的赐福,盖因她已经蒙受了猫神的垂青,说不定假以时日就能够成为猫神的人间化身。 一个活生生的半神。 可众神陨落之后,这就变成了惨烈的创伤和诅咒…… 盖因诸神已经荡然无存。 她的意志和她的天资不足以掌控这一份过于膨胀和暴虐的神性,反而遭受了侵蚀,引发了近乎凝固的畸变。 当九柱神陨落之后,这一份血脉所指向的再不是神明,而是被埃及谱系重重封锁和隐藏在地狱中的冥河,祂们最后消失的地方。 漫长的时光之前,九柱神为了摆脱天命的钳制,通过血脉向凡人赐下尊荣,率先完成了神人共治,形成了高度一体化的统治方式。 通过神权与君权的相性,将人化为了半神,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从而得以自宿命中得以喘息。 这样类似的方式全境各地的神明都或多或少有所采用,但没有一个比得上埃及这么彻底。 这固有其优点,但同时也具备着不可避免的缺陷。 倘若人治出现了动乱,那么必然会干涉到神明的运转,甚至会令神明的状态也为之衰微。 连法老王的传承都一度中断。 哪怕九柱神和罗马谱系达成了协议,王朝得以复辟,但也依旧元气大伤。 返祖状态正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而在诸神陨落之后,彻底失控。 当年埃及谱系愿意借出冥河给理想国研究,从而创造出异化的奥西里斯,也正是期望与能够在研究中发掘出克制冥河吸引的方法。 只可惜,依旧治标不治本。 埃及的源典早已同死亡相系。 当然,不是没有天才、人杰和英雄能够克制甚至掌控这样的畸变,但那样的人又何其罕见呢? 依玛自认自己没有那样的才能。 她已经一百四十二岁了,早已经没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在用尽了一切常规的方法之后,也已经无法再拖延这一份畸变的扩散。 倘若她不能悬崖勒马,那么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撑不下去,接受灵庙守护者的秘仪,牺牲自我,将一切献给自己所祭祀的神明,化为无知无识的怪物,在永恒的黑暗中守卫巴斯特的圣地,等待有朝一日巴斯特以神明的姿态归来。 届时一切灵庙守护者都将得到救赎,成为巴斯特的神使。可这几率之渺小,几乎和死亡没什么区别。 要么,就是提前将自己转化为木乃伊,取出内脏,封冻灵魂,将一切埋葬进金字塔之下的俑中。等待下一代法老王在为自己准备升天之路时出现名额的空缺,选中自己,届时有了威权遗物的庇佑,她自然可以成功复生,复返世间,作为法老王的臂助和下属为埃及继续效力。最终,在法老王的位置再度更迭之后,同法老一同回归冥河。 如果有的选,这个选择再好不过,起码可以再延续八十年以上的时光。 可升天之路的名额只有二十一个,每一届竞争之惨烈更不用多说。有的人排队排了几百年都没有被选上,只能埋葬在黑暗里,无声消散。 倘若不想坐以待毙的话,她就必须放手一搏。 哪怕是万一的希望也好。 她必须为自己找一条生路。 而如今赫利俄斯之上的纯净神性,正是抵御冥河侵蚀不可多得的良药。 恰如一线希望在前,她怎么可能放弃? 此刻,槐诗已经充分领悟了眼前这一位老祭祀的决心。 但依旧无法答应这个公平的交易。 “很遗憾,依玛女士,神性对我而言也是不可或缺之物。” 槐诗抬起右手,向着她展示自己钢铁化的手臂,还有手腕上存续院所设置的枷锁。 要说畸变,他的铸造熔炉里还锁着一个比神性畸变更要命的东西。毁灭要素的血肉一旦释放出来,所造成的破坏和恶劣后果只会比神性畸变要更严重! 更何况,除了神性的补充之外,这还涉及到槐诗所必须的回光结晶。 事涉进阶,他不论如何都不可能退让。 短暂的沉默里,依玛凝视着槐诗的手臂,眼神微微变化。 不知是愤怒还是妒恨,可到最后,竟然难以克制的流露出一丝丝的钦佩。 就好像之前她所说的‘久仰大名’一样,整个赫利俄斯之上,伊兹那个怪物姑且不论,除了加兰德与普布留斯之外,槐诗或许是她最后一个抱有钦佩的人了。 象牙之塔的后继者,如今现境的丹波之王……哪怕不提对方所有的成就,只看他能够包容了毁灭要素的侵蚀之后依旧活蹦乱跳,就远胜出自己不知多少倍。 倘若自己能有这样的能力,又何必受困与神性畸变呢? “看来是我冒昧了。” 依玛颔首,肃容说道:“那么,便只有作战了。” 她抬起手中的权杖。 全力以赴。 于是,有高亢的鼓声从方尖碑之下的黑暗中升起。 紧接着,庞大的轮廓轰然一震,数十道尖锐的足肢从黑暗中伸出,撑起身躯,缓缓的从阴暗的金字塔中走出。 那是巨大的石碑,铭刻着神明的徽记,可此刻却仿佛蜘蛛巨大的腹囊一样,长出了狰狞的面孔和足肢,灵活的移动。 圣碑蜘蛛! 通过神祗的赐福,令铭刻着奇迹传承的石碑活化,所创造出的战争兵器。 紧接着,那三只圣碑蜘蛛就像是下蛋一样,不断的产下了一具具石棺,无数诡异的圣甲虫盘绕爬行其上。 木乃伊化的受咒尸群从石棺中爬出,异化的面孔如狼一般,双眸血红。 那些胡狼武士手握着产自流水线上的神兵利器,追随在圣碑蜘蛛的周围,集结成了阵列。就像是保护着重型武器准备攻坚的军团。 除了一百多名胡狼武士之外,甚至还有四辆华丽的战车从两翼游走,上面头戴冠冕的骷髅手握刀剑和长矛,燃烧着碧绿的火光。 看的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头皮发麻。 这老太太怕不是把自己的金字塔都搬过来了,生产力竟然这么吓人! 第一回合就将自己全部的神性孤掷一注,全部换成了仆从俑,然后以此为基础催化出胡狼武士的军团,再搭配上圣碑蜘蛛这样坦克一样的大杀器。 这已经是成建制的军团大群了。 如果自己真要是还指望着愤怒化身一招翻盘的话,结果还真不好说。 再给她一回合,说不定连审判灵这样的空中单位都能给造出来。到时候有无数战术配合,打大宗师之下都跟打弟弟一样,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就好像同样是一百块的本钱,却能钱生钱花出三千块的效果一样。 这一份滚雪球一样的运营手段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槐诗根本拍马难及。 铸日者的御座上,槐诗暗搓搓的擦了一把冷汗:幸好他关系深厚路子多…… 熊熊火光再度亮起,庞大的愤怒化身从永冻核心之中迈步走出,昂首抬眸,汹涌燃烧的眼瞳映照着前方的敌人。 依玛一滞,难掩震撼。 她未曾想到槐诗在炼金术之上还有如此高超的造诣,如此精纯的源质质变已经牢牢的压了自己一头。 万幸的是,埃及谱系的军团大群并不缺乏针对这种庞然大物的猎杀经验。 数千年来,法老王的护卫不知杀死了肆虐尼罗河的巨型魔怪,以致于它的河水有过半的时间被血色所染红。 每年的丰水期到来时,风中便吹来了死亡的气息。 现在,狩猎的时候到了! 依玛抬起权杖,下达了命令,令战鼓和号角声再度奏响! 圣碑蜘蛛在胡狼军团的拱卫之下缓缓向前。 可愤怒化身却并不急着深入敌群,而是依旧站在原地,铁蹄践踏着脚下龟裂的大地,好整以暇的等待。 等待,等待…… 等了半天。 不耐烦的回头,看向身后的黑暗里。 人呢? 怎么还没来! “……差点忘了!” 高塔上,槐诗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 他连忙从挎包里翻了半天,掏出了遥控器来一按开关,顿时来自乐园的光环冠冕从他的头上浮现,亮起七彩的光芒。 如梦似幻。 紧接着,有宛如乌鸦一般高亢的鸣叫声从永冻炉心中响起。 第八百七十章 不锈钢老鼠 随着槐诗的光环亮起。 黑暗的门扉之后,十几具堆叠瘫软在地上的巨大躯壳凭空挺起,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拉扯着,悬浮在半空。 乱七八糟的缝合改造智障鼠人还流着口水,嘴里反复嘀咕着‘阿巴阿巴阿巴’之类的鬼话。紧接着,就有光芒浮现,给遍布缝合线的躯壳之上笼罩上了一层十足童真的皮套。 宛如魔法少女变身一样酷炫。 在乐园的加持之下,狰狞的改造鼠人摇身一变,奇妙又温馨的儿歌声响起,它们在空中飞跃,旋转,搔首弄姿。 摆出了十足辣眼的古怪造型。 浑身的肌肉鼓起,源质奔流,双眸中亮起了炽热的辉光。 头盔,手甲、胸甲、刀剑、长戟,一件又一件古老的边境遗物环绕在它们的身边。 武装到了牙齿。 童话降临! 可当它们举起手中的长枪短炮,呼喝咆哮,从永冻炉心的高塔之中走出,那滑稽而狰狞的造型几乎令空气再度凝固了。 仿佛万圣节忽然到来,游乐园里的巨大玩偶们摇身一变,或是手擎大盾,或是身背巨刃,再或者双持加特林。 好像一群刚刚开完PARTY的连环杀人狂。 为首的巨大玩偶撸动了手中巨型霰弹枪的套筒,伴随着钢铁摩擦的清脆声音,它们虔诚的昂首,齐声赞颂: “圣哉!!!” 乐园护卫队,堂堂登场! 依玛原本镇静的神情僵硬在原地。 目瞪口呆。 欲言又止…… 这啥玩意儿? 哪儿来的? 老祭祀一头雾水,根本摸不着头脑:这是个什么套路?为什么就没有见过啊! 而槐诗愉快的挑起眉头,忍不住想要吹口哨。 要什么运营?要什么升级?有了自己的面子,东蹭蹭,西蹭蹭,总能蹭出不少东西来。白嫖来的地狱大群难道不香么! 况且他还是天文会二等武官呢。 如果不是同自身的大群并没有什么契合度的话,他还真想要兑换一支铸铁军团的作战小队出来的。 当初在群星号上铸铁军团的表现可是把他给香疯了! 只可惜天文会的路线稳归稳,但一分钱一分货,根本没的其他捷径可走。配套的装备实在太贵,他根本置办不起。 如果没有两个积累雄厚的大宗师作为对手,大家一起从头开始的话,他肯定就直接先拍这一套阵容了。 万幸,还有和乐园王子这个头衔绑定的乐园护卫队。 看得出小猫着实下了不少心血,回去之后又维护了不知道多少次,升级换代,可以说鸟枪换炮。 它运营的真好。 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倾听着虚空中隐隐传来的心痛呐喊,槐诗愉快的抬起手,指向前方。 再无需任何的命令,所有护卫队的双眸中迸射出了狂热的辉光,呐喊着口号,硬顶着圣碑蜘蛛放出的炽热光炮,向着前方冲出! 鼠群出笼! 这一瞬间,捍卫乐园的神圣战争开始了! 自上向下俯瞰,就好像在玩什么战略指挥游戏一样,胡狼军团和乐园护卫队,两支深渊大群在碰撞的瞬间,就迸发了无数血色。 简直就是潮汐撞碎在礁石之上。 摧枯拉朽! 愤怒化身为尖刀,突破了前排的防御之后,乐园护卫队瞬间便创造出了恐怖的杀伤。 乐园对槐诗的好感实在高的太离谱了,连槐诗本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根本就是强行塞了大礼包过来,直接隔着无数深度敲钟,帮槐诗把一堆挖矿的农民升成了精锐军团。 一个个铜头铁臂合金脊椎姑且不提,还白给了满配装备。 纯粹身高,就比对面高出了半米以上。 在一对一的情况之下,哪怕有赫利俄斯的武器加持,和秘仪的孵化,那群受咒尸群所转化成的胡狼武士也根本没得打。 但在这压倒性的劣势之下,胡狼武士们依旧展露出了惊人的战术素养,死死的维持着战阵的稳定,并作出了针对。 圣碑蜘蛛在轰鸣中向前,坦克一般庞大的身躯喷吐烈火和毒液,再度形成了新的防线。 很快,长矛如林竖起,雷光在长矛之上跳跃而起,竟然挫败了愤怒化身无往不利的冲锋,造成了有效的创伤。 无数细小的圣甲虫从胡狼武士的绷带之下爬出,带着尸毒和诅咒,开始迅速的啃噬起近在咫尺的敌人。 而两侧的战车抓紧时机,依靠着自身的机动性,向着乐园护卫队的后方发起了游走进攻。很快,就引来了愤怒化身的注意。 重围之中的巨牛猛然折身,强行突出了胡狼武士的纠缠,留下了一道燃烧的火焰之路,冲向了袭扰不断的战车。 不过,这并没有令护卫队的攻势挫败,相反,源源不断的烈焰,从乐园护卫队的双眸之中燃起。 那是愤怒的火光! 此时此刻,乐园王子的愤怒,降临在乐园护卫队的武器之上! “圣哉!!!!” 在骤然迸发的烈焰之中,浑身燃烧的魁梧鼠人挥舞着巨剑,纵声咆哮,引发了来自同伴的雷鸣呼应。 在重围之中,巨鼠悍然跳劈,令大地轰鸣,血色和碎铁飞迸。 巨盾连带着后面两只胡狼武士一同裂开,化为扭曲的碎片。凭借着自身恐怖的力量,乐园护卫队瞬间撕裂了不值一提的防御,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戮。 而在疾驰之中,愤怒化身的躯壳猛然坍缩,体量缩水,速度却快了不止一倍,眨眼间便撞碎了两辆战车,连带着战车上的御手和戟兵和弓手一同践踏成泥。 而当四辆战车被一一撞碎之后,愤怒化身便缓缓回眸,瞄准向了战场之中纵横来去的圣碑蜘蛛。 四座圣碑蜘蛛在迅速的靠近,合拢,彼此之间跳跃着炽热的电弧。 雷霆之笼迅速的扩散,不断降下毁灭。 伴随着四座圣碑渐渐合拢,竟然隐隐有审判灵的虚影从其中升起…… 只可惜,晚了。 最前方,护卫队就已经冲破了胡狼武士的阻拦,攀附其上,将炽热的刀斧死死的楔入了圣碑中。 它们抓紧时机,奋不顾身的劈斩,毁坏着上面的铭文和图腾,令审判灵难以凝聚成型,只能匆匆降下一道辉光惩戒,便夭折消散。 炽热的雷光横扫,将攀附在上面的巨大鼠人焚烧成灰烬,再度发起猛攻。 可远方,已经响起了雷鸣的践踏声。 愤怒化身轰鸣而至。 禹步突进! 不顾前方的阻拦者中还有护卫队的存在,通过漫长的距离积累着狂暴的势能,毫无任何减缓和退缩,尽数随着庞大的身躯一同倾泻在巨大的圣碑之上。 哀鸣的巨响迸发。 轰鸣里,愤怒化身踉跄后退了几步,头顶的四只尖角上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裂纹,身形一阵摇晃,竟然难以支撑。 而在它的面前,巨大的合拢圣碑上,却有一道庞大的裂隙迅速的蔓延,拓展……坍塌! 随着圣碑的分裂,无数细长的足肢溃散为雾气,消失不见。 只剩下破碎的石碓。 而胡狼军团却不见任何颓势,依旧在亡命反扑。 只可惜,胜负已分。 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依玛静静的凝视着胡狼军团被绞杀的场景,闭上了眼睛。 无声叹息了一声。 “我认输。”她说。 瞬间,战场的厮杀陡然凝固,所有来自方尖碑的召唤物消失无踪。 而在依玛的身后,手持双手大斧的乐园护卫队缓缓浮现,斧刃抬起,对准了她的脖颈。 刽子手等待着主人的号令。 可刀斧迟迟未曾落下。 只有槐诗的声音传来。 “依玛女士,我也有一个提议。” 槐诗想了一下,开口说道:“这一场比试,我可以认平,不会损耗你所获得的神性,但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祭祀抬起眼眸看过去,端详着他的神情,很快颔首:“你可以先问,我再来决定是否同意。” 于是,槐诗直白发问:“加兰德究竟想要做什么?” 依玛笑了起来。 摇头。 “你的代价不够。”她说:“这个问题的价值更胜其上。” 这毫无疑问也是一种回答,已经泄露出了不少讯息,起码说明了加兰德翁确实另有图谋,而且谋划甚大。 老祭祀并不在乎这么点情报的泄露,就当附赠的战利品了。好歹是堂堂九柱神的后裔,不会在这种地方扣扣索索。 “不够的话,我帮你介绍地狱造型师怎么样?”槐诗说:“我认识一个造型师,他针对这种畸变有一套。” 依玛闻言一愣,紧接着,苦涩摇头:“我已经试过了,试过很多次。透特神的主祭就是地狱造型师的副会长……那些常规的手段已经对我没用了。” 以埃及谱系的地位,怎么可能连造型师都请不起呢? 钱? 坐拥两河,背靠非洲无数稀有产出和矿产的埃及可以说富的流油,依玛作为皇室成员,从小到大哪里缺过这个? 只可惜,再多的肉体和灵魂上的校正,都无法根治本源。 这是与生俱来的忧患。 她的意志不足以掌控自己的才能所带来的力量,可她的骄傲又不愿意放弃自己高贵又神圣的血脉。 只能说,作茧自缚。 对自己的下场,依玛早已经有所准备,如今只不过是背水一战而已。哪里可能会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大失方寸呢? 槐诗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提议:“那,能说多少说多少呗?” 短暂的沉默到来。 依玛像是愣住了,神情越发的古怪。 看着他,许久。 缓缓摇头。 “抱歉,我无意搀和到你和大宗师之间的斗争中去,请恕我拒绝。” 她的目光看向迷雾的深处,那两座彼此相对的高塔轮廓:“这是加兰德的宿命,也是普布留斯的宿命……早在百年之前,他们在赫利俄斯相逢时,就已经注定。” 她停顿了一下,犹豫着,最终还是发出了声音: “同样,你也有你自己的。” 这是来自巴斯特主祭的论断,凭借家族守护之神的眷顾所作出的预言。 在槐诗发问那一瞬间,她已经看到了来自未来的一丝浮光掠影。 就好像是自己最终走投无路会来到这里一样,槐诗同样与赫利俄斯之间存在着命运之间必然的交汇。 那是更深层更复杂的联系。 远胜过自己所代表的那一线暗影,而是宛如群星的轨迹彼此交错时那样,迸发出了稍纵即逝的辉煌烈光。 “你必将有所收获,也必将失去众多,槐诗先生……衷心的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老祭祀轻声祝福,闭上了眼睛。 再不说话。 很快,槐诗挥手,随着刀斧的斩落,方尖碑再度隐匿到了迷雾中去了。 大地轰鸣,崭新的地块随着战利品一同并入了永冻炉心。 短暂的沉默中,槐诗挠着头,还没有来得及请点自己的胜利果实,就体会到灵魂之内,大司命的神性的光焰再度勃发。 像是跨域了亿万公里,得到了虚空中传来的援助一样,凭空上涨了一大截! 啥玩意儿啊? 他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端详着手臂之中的铸造熔炉,感受着归墟再度暴涨的消化进度,一头雾水。 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啥? 第八百七十一章 成年仪式(上) 四十六个小时之前,瀛洲。 现境时间二十三点零五分,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神户·金陵街之外,一辆挂着丹波车牌的轿车悄然停在了路口上。 后排的年轻人推门而出,不紧不慢的撑起了伞。 略显稚嫩的面孔抬起时,就被远方闪烁的霓虹照亮。 在街口的前方,两排西装大汉没有撑伞,沐浴着雨水,神情严肃,呼喝有声,恭敬的向着来客俯身问候。 “哇,排场这么大?” 林中小屋吹了声口哨,笑了起来:“自家人吃顿饭,还要这么气派的吗?” 副驾驶的位置,有人走下车来。 中年男人的画风分外古怪,穿着一身运动装,可腰间却挎着一柄歪歪斜斜的太刀。脸上胡子拉碴,头发卷曲翘起,腰背佝偻,活像是老猴子一样。 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向着两侧‘恭迎’的迎宾者们咧嘴微笑。 嘴角的烟卷吐在地上,被随意踩灭。 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跟着年轻人走进了六合会的腹心中去。 走过了寂静的长街,在无数目光的凝视之下,踏入了那一扇朱红色的正门,穿堂过户,笔直的向前。 熟稔的就像是回家一样。 一路上,林十九热情的笑着,还向着往来的熟人打着招呼。只不过,这一次那些往日里十足热情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勉强,纷纷退避,不敢多说话。 而且厅堂之外,等候的空地上,那些多出来的陌生面孔上神情也不太一样。 带着纹身的新罗人,穿着运动服的俄联人,还有西装革履像是上班族一样一丝不苟的瀛洲人……古铜色皮肤的美洲人,甚至还有漆黑的埃及人。 那些彼此之间拉开距离,泾渭分明的外来者们都在抽烟闲聊着,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各有不同。 只不过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某种残忍的气息。 像是混迹在人群之中的野兽那样。 听到远方接近的脚步,看过来的眼神就变得不善了起来。 跟在林十九身后的老猴子挠了挠腮帮子。 而林中小屋视若罔闻,继续往前。 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在最后的大门前,被来自血亲的手臂拦下来。 双手抱怀的中年人依靠在大门前面,端详着林十九的样子,抬起手,示意他展开双臂。 “还要搜身嘛十一哥?” 林中小屋疑惑的瞪大眼睛:“这么生分啊?” 林十一撇了撇嘴:“六叔公说了,别人都可以随便,唯独小十九要搜一下,万一再来一次仙人跳,他老人家受不了。” “哪儿能呢,哈哈。” 林中小屋无辜的摊手,任由自己的堂兄搜查:“老师又不在,就算我浑身带着炸药,也害不了六叔公一根毛吧?” 十一哥没有回答,仔仔细细的将他浑身搜了一遍,最终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开了位置,放开通路。 挎刀的老猴子想要跟上去,可十一哥却抬手,拦住了。 中年人的笑意温和,提醒道:“闲人免进,谢谢。” “我拎包的啊。”老猴子抬起眼睛,认真的解释。 林十一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老猴子也笑了起来,看向了他的脖颈。 搭在腰间的手指弹动着。 像是在无形的琴键上跳跃那样。 无声的对视。 直到门前的林中小屋回头:“没必要担心,驹川前辈,一家人喝个茶而已……六叔公总不至于害我的,对吧?” 后半句话,是对烟熏雾绕的屋里说的。 就在屋内,一片凝固的气氛中,长桌两旁已经坐满了来自各方的客人,烟雾缭绕在每一张肃冷阴沉的面孔之上。 只有长桌尽头的老人笑容依旧亲切。 “这是哪里的话,我家小十九在六叔公的地盘上,谁还能动你一根汗毛?” 于是,林中小屋的笑容越发愉快了起来。 走进其中,关上了门。 大摇大摆的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之后,坐在长桌末尾的最后一张椅子上,抬头环顾着周围的面孔,或是熟悉,或是陌生。 亲切问候。 “大家都来这么早么?吃了吗?上了年纪不要光喝茶,伤胃的啊。” 无人回应。 林中小屋也没有期望得到回答。 毫不尴尬的撑着下巴,端详着他们的样子。 K字党的三把手‘红鼻子’罗尼;光照教派的大教宗沼原兼一;怒吉团的代表大锦宽市;大圈的红棍陈礼博;美洲黑手党的老教父强森;埃及的禁药巨头塞拉斯…… 整个京都地下地带有名有姓的头领,今天竟然都齐聚在此处。 甚至包括了林中小屋预料之外的人……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六叔公身旁的位置,那个身着西装、气度雍容的苍老女人:“四姨也来了吗?” “可不是吗?” 四姨和善的微笑:“听说小十九有了出息,老太爷不放心,让我来看一看。放心,有四姨在这里,今天谁也动不了你。” “那就要靠四姨保佑了。” 林十九嚼着果盘里的葡萄,长出了一口气:“否则这么大的阵仗,我心里都有些没有底……哎,怎么没见到轮岛先生?还有佐田老妇人?上次见面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忽然不来了?该不会真生气了吧?” “……” 短暂的沉默里,所有人的神情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们死了。”大锦冷冷的瞥了那个看似无辜的年轻人一眼:“一个昨天,一个今天早上……都是一个老猴子一样的剑客动的手,你该不会忘了吧?” 林中小屋一愣,忍不住拍脑袋。 “您看我这记性……”他尴尬一笑:“我看到您几位还活着,这不是以为他们也平安无事么?忘了,忘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怒不可遏。 倘若不是上首主持会面的六叔公忽然抬起眼睛,强行压下了那些躁动的杀意的话,恐怕如今的会场里就有人要拔刀分出生死了。 “小十九,大家都知道你最近凶的狠,没必要再在这里耍威风。给六叔公个面子,少说两句。” “好的,好的。” 林十九无奈耸肩,歪头往地上吐着葡萄籽,漫不经心的说:“要我说,如果不是您老人家开口,我今天是一点都不想来的……来了也没啥意思,讲数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万一吵起来又弄得面子上很难看。” “有些事情,你不谈怎么知道呢?” 六叔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之后,和煦的建议道:“大家都是想做生意而已,没必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误会,闹的满城风雨对不对?” “说实话,如今弄到要全面开战的程度,我压力也很大啊。” 林中小屋摇头:“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佬了,我们日子过的好好的,谁也不想把手往别人的锅里伸呀。 奈何丹波人口普查和混种户籍统计注册,这是老师临走之前就定好的安排,我一个做学生的只有点头执行的份儿,哪里有说三道四的余地呢?” 他拍了一下手,无辜的辩解:“您看,这都是老师的任务罢了,各位何必难为我这个马仔呢,对不对?” 轻松的一甩二五六,就把锅甩到了外太空去了。 好像前几天狠下辣手杀人全家的不是他一样! 感受着那些睚眦欲裂的愤怒眼神,林十九厚着脸皮,咧嘴,露出诚恳的神情:“大家给个面子,把那些兽化特征者发来注册一下怎么样? 反正当了这么多年工具人,也没啥好活的了,就当做点好事儿,让他们最后再照几天太阳不行么?” 他双手合十,再度建议:“考虑一下好不好?就当行善积德啦。” 连日以来,整个京都的地下世界,鸡犬不宁。 延续了一个月以上的战争,不见血的斗争和见血了却不能见光的厮杀,一切皆因此而起。 从一开始的丹波人口普查到混种户籍注册,乃至人权维护……每一道从分校中签发出的决策,都是往这里所有人的锅里狠狠的挖肉。 不论是禁药的加工和贩运、非法贵金属的开采,各个地下实验室的急需的试验品,乃至风俗产业、高利贷、食品加工等等…… 每一个廉价的人力资源的存在,都是这一座城市在阴影中的基石,不论是谁都难以撼动的‘常态’。 这不是丹波内圈崛起所能改变的事情。 倘若在贸然有所动作的话,只会让浑水里的猎食者们有所反应。 因此,所发生的事情不难想象。 就好像,一瞬间变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一样。 处处碰壁,举世皆敌。 从一开始的缓和,紧接着的试探,再然后的摩擦和最后的爆发,血水将光照不到的地方洗了一次又一次。 明明总无事令才刚刚结束,全面战争又一次即将到来。 所有人都站到了悬崖的边缘。 端详着那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还有他的笑容。 却没有做出回应。 六叔公置身事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喝着茶,作为调停者来说,做到这里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接下来成或者不成,都于他无关。 可其他人的视线,很快,都隐隐看向了上首……宛如泥塑木偶一般的六叔公旁边,那个慈祥微笑的中年女人。 “其实一切都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四姨终于开口,笑眯眯的说道:“江湖上能不要伤和气,就不要伤和气。 小十九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在这里的都是叔叔伯伯,能帮一把是一把……既然丹波想要,大家手头的混种凑一凑,匀个一半出来送还丹波不就是了?” 那一口带着吴侬软语意味的瀛洲话说不出的婉转动听,只是细长的凤眼瞥向了下方的人时,却隐隐带了一丝威逼。 六叔公依旧不发一语,只是沉默的饮茶。 可令人心悸的压抑却徘徊在众人的心头,令他们的神情变化…… 妈卖批,一开口就从自己的手里要一半! 这跟事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好吧! 你们林家的人是真的不当人啊! 可事到如今,要么玉石俱焚,鱼死网破,要么让出手里一半的黑户,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么? 短暂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终于做出了计较。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这样吧。” 最先开口的是皮肤黝黑的埃及人塞拉斯,他的化学实验室里那帮种草和做药的混种淘换的最快,匀一半老弱病残出来也不伤什么根本。 反而是红鼻子罗尼的脸色变了。 最近黄泉比良坂的混种走私有一大半利润都在他们手里,忽然要他撒手,简直是割他的肉。 可形势比人强。 眼见着所有人或迟或缓的点了头,连光照教派的人都选择了屈从,他又能怎么办…… 只能咬牙,点头。 短暂的寂静之后,林十九看着那些面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最后,望向了上首。 依旧不确信。 “四姨你能做主,一半?” 雍容的女人淡然点头:“放心,但凡少一个,四姨都补给你。” 于是,林中小屋笑了起来。 再度探问四周。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纷纷点头,不想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 “那既然是这样,大家喝杯茶吧。” 整个会议室里,长桌之上,唯一拥有战争权利的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率先端起茶杯,遥遥礼敬: “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面对着他的邀请,那些原本如丧考妣的阴沉面孔,也强行挤出了一丝宾主尽欢的笑容来,想要尽快划下句点。 至于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总有帐可以慢慢算。 就这样,在茶香的氤氲之中,所有人的笑声都变得和善又无害了起来。 其乐融融。 不论是生涩还是娴熟,都饮尽了杯中的茶水,以示盟约的确立。 最后,林中小屋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擦了擦嘴。 他说: “那就开战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轰鸣声隐隐传来。 远方的被雨水所笼罩的城市中骤然传来升腾的火光。 当他下达决断的那一瞬间,从京都到大阪,从黄泉比良坂到遥远的对马、四岛,北海道……无数庞大的车辆从黑暗中冲出,推开的车厢里,有等待许久的极道们手握着刀剑,向着预定的对手发起了袭击。 全面战争,在这一瞬间到来。 刺耳的警铃声从六合会的总部里迸发,门外传来尖锐的惨叫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上首刚刚还在微笑的四姨。那些神情骤变的大佬们在瞬间拔出了武器,对准了林中小屋的面孔,此时已经怒不可遏。 就连六叔公饮茶的动作都停滞在了原地。 漆黑的眼瞳抬起。 孽业之路的上位者向下俯瞰,漠然的看向了在自己眼前造次的小鬼。 “小十九,你这是闹哪出啊?” “做本来该做的事情啊,六叔公。” 在那些枪口的前方,林中小屋歪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轻描淡写的吹了一口烟:“调停会议结束啦,和谈失败,送客的茶都喝了,还能干什么?” 他咧嘴,嘲弄的微笑。 “当然是开战啊。” 死寂里,另一双冰冷的目光向着此处看来。 “小十九这是逗我玩么?” 四姨的笑容消失了。 那一张雍容的面孔变得冷厉阴沉,毫无活人的血色,只有宛如骨灰燃烧殆尽的苍白,长发如蛇一般卷曲蠕动着,择人而噬:“还是说,你长大了,出息了,已经连四姨都不放在眼里了?” “四姨你哪儿的话,我没有想要冒犯您老人家的想法。” 林十九不解的摘下了烟卷,在手中掐灭,“您看,我对您的照顾十分满意,对您以和为贵的想法非常赞同,也对您的主意特别感激。 只是,唯一问题就在这里了。”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向着自己的长辈,十足困惑的发问:“我他妈的什么时候说过——只要一半了?” 那一瞬间,他的恭敬消失不见。 眼瞳之中迸发出了狰狞的火焰,残忍升腾:“今天来这里,我尊敬你是长辈,可你算哪根葱?京都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了?” 在他身后,门板骤然破碎。 像是被看不见的剑锋斩断。 有一个狼狈的身影倒进来,踉踉跄跄的后退,撑着桌子,几乎快要爬不起来。原本守在门外的林十一张口,呕出鲜血,断裂的右臂抬起了,指向那个从门外走进的人影。 那个须发卷曲,宛如老猴子一样的武士。 原本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已经被鲜血所染红了,变得如此凄厉,遍布裂口和枪伤。流淌在那一张面孔上的血水难以遮掩下面的漆黑。 一道道的诅咒尸斑扩散在他的脸上。 依旧,笑意不敢。 硬顶着六叔公的杀意,一步步走入了大厅里,歪头对身旁的少年说:“外面的都料理清楚了……倒是你的堂兄,一不小心就斩了一只手,没关系吧。” “没事儿,没事儿。” 林中小屋瞥了一眼狼狈的堂兄,无所谓的收回视线:“林家的外科手术大夫可是东夏一绝,但凡留一口气,回去缝两针休息几天就好了。” 在旁边的桌子上,林十一骤然怒吼,撑起身体,想要抓住他。 可紧接着,有一只手掌猛然伸出,死死的抓着他的脸,将他按死在了桌板上,像是按住一只待宰的鸡一样。 如同铁钳一样稳定,不容他有丝毫的动摇。 正是林中小屋。 “各位,你们来叫我谈事情,我谈了,你们想要找我喝茶,我喝了,你们想要诚意,我给了……可你们却跟我说什么?一半?” 不顾自己堂兄另一只手的拉扯,他抬起沾了血的面孔,环顾着在这里的所有人,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们: “我他妈的跑了这么远来这里,你们当我是来善堂里要饭的吗!” “今天,在这里,我最后说一次!都给我把你们手里的混种交出来!” “要么,全部,要么,死!” 雪亮的怀刀拔出,甩手,钉在了长桌之上,嗡嗡作响,映照着一张张僵硬的面孔。 “还有你,六叔公——” 那个狰狞的年轻人抬起眼瞳,漠然的同长桌尽头的老人对视,就像是幼蛇向巨蟒吐信一样,带着如出一辙的黑暗和暴虐。 “你想要地盘,想要向丹波伸手,你可以跟我讲呀,干嘛推个家里的傻逼出来说话?你要记住,今天不论死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都是给四姨这傻逼给蠢死的!”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血色迸发。 因为他握刀的手猛然压下,锋锐的怀刀在桌子上划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将堂兄的另一只手也干脆利落的斩断了。 一只断手飞起,落在了四姨狂怒的面孔前面,五指依旧抽搐着,徒劳的寻求援手。 而在下面,那个握着刀的年轻人瞥着她的脸,再不掩饰鄙夷和嫌恶:“穿西装打领带,拿大哥大电话有用吗?啊?” “吃屎吧!” 第八百七十二章 成年仪式(下) 血色无声飞起,无声落下。 好像就连哀嚎声都消失不见了。 死寂里,林中小屋没有去看四姨那一张死妈脸,甚至懒得去在乎她狂怒之下是否会失态,是否不顾一切的向自己下杀手。 从一开始,她就根本不是重点。 她不是自己今天来这里要解决的对手,哪怕棘手,但和真正的难题相比,完全微不足道。 真正的主导者,此刻正坐在上首之上,端着茶杯,平静安坐,漠然的瞥着小儿辈的胡闹和滑稽反击。 那是林家真正的中坚,长老,顶梁柱,整个东南亚区域暗影世界中的掌控者之一,从五十年前开始就是六合会屹立不倒的话事人。 老龙头,林危不惧。 这一切,何尝不是他所捣出来鬼的呢? 四姨那个傻逼只不过是嗅到了好处,带着自己的蠢儿子想要过来摘果子而已,他没有反对,因为他要有个脑子拎不清的人代替自己冲在前面,去试探丹波内圈的底线。 他还没有认输。 在错过了老师所给的机会之后,他还想要再谈条件。 想要将自己错过的那些东西拿回来。 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打破那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天花板,将自己孽业的天命延伸到京都的黑暗之中,想要更进一步。 可丹波内圈大势已成,想要有所成果,就必须让他们的时局动摇,必须让丹波内圈心甘情愿的向自己求援,接受自己的帮助。 因此他不怕事情闹大,甚至不怕全面战争,因为闹得越大,六合会的力量就越是珍贵。 但四姨不明白,她已经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做糊涂了。 以为大家都是黑社会,出来赚钱,要以和为贵。 她自以为可以代替林中小屋谈条件,可以对他示好,可是没有条件,这件事情也不是能谈的范畴。 她没想清楚。 阳光下要做的事情,和暗中的苟且是不一样的。 从一开始,丹波就没有任何谈条件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一半’的说法! ——要么全部,要么死! 要么丹波彻底将混种人口普查和户籍注册搞定,要么就全盘失败,功亏一篑,倒退回同盟时代之前。 一半? 用不着一半! 但凡只要有人站出来表示丹波算个屁,老子就是不交,老子就他妈的不当你是一回事儿,那么就等于是他们输了。 漫长的努力,老师的付出,乃至那么多人的牺牲,全部一败涂地。 变成了一场笑话。 变成老师身上永远的污点,林中小屋手中洗不清的耻辱! 这一点林中小屋明白。 六叔公也明白。 所以,在那一瞬间,上首的老人摇头,不屑的嗤笑。 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抬起眼瞳。 自从林十九诞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对他正眼相看,郑重又冷漠,毫无任何温情。 因为这才是正常,这才是最好。 那些温暖的、和谐的、友爱的东西,从来不是林家的主轴。 他们生来便注定是冷血生物。 笑脸相迎的时候,眼神也不会有任何温度,只有在触及到自己核心的利益时,才会撕下伪装的面孔,袒露真容。 于是,整个会议室,在瞬间封冻。 黑暗滚滚,无形的恶孽如潮水,喷薄而出,将所有人笼罩,封锁,冻结,令一切凝固在了空中。 在林危不惧的空洞躯壳中,沸腾的恶意彼此摩擦,那些尖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变成了失望的叹息。 “小十九,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啦。” “怎么?” 林中小屋咧嘴,反问:“六叔公要代替太爷爷管教一下我?” “家主,恐怕也不会管吧,他把你放出来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见到这一天了,他对你期望深重,却又不想让你成功。” 六叔公嗤笑:“瞧啊,如他所愿……你学得和你的老师,一个模样!” 林中小屋的笑意越发愉快:“这样不好么?” “不好。” 那一瞬间,沸腾的恶意再不掩饰自己的嘲弄和刻毒,以及……杀意! “因为你总是学不像。” 老人沙哑的轻叹:“因为你还差得远——小十九,你学到了他的样子,但你没有学到他真正的底气。 啊,真怀念啊……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你小时候当着全家的面,模仿电视机里的正义英雄一样。 那样天真的幻想,徒具其型的模仿,还有根本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以为这样做就对了,以为这样做就好,却从来没有想过,电视机里的东西,从来都是幻想!” 那一瞬间,六叔公咧嘴,衰老的躯壳中骤然有无数粘稠的黑暗延伸,遍布朱鳞的蟒蛇异怪化为了实质,盘绕在了整个会议室,不,整个金陵街之上。 只是无声的抬起眼眸,就令夜空中无数霓虹熄灭,薄弱的雨水惊慌的倒卷,冲上了天空。 天空中的黑云被撕裂了。 但是没有星光。 而庞大的压力,已经将六合会的顶穹、廊柱乃至地板尽数碾碎,浮现出无数裂纹。 只是微弱的运转,便已经化为了天地的主轴,令一切脆弱的万物尽数徘徊在悬崖的边缘。 最终,那仿佛要吞天食地的朱鳞大蛇垂眸,漠然的吐出毒信,俯瞰着眼前少年人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孔。 嘲弄的垂眸。 “装腔作势,在我这里?有用么?小十九……” 老人戏谑发问:“费尽心思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你在等待什么?说好的救兵么?道场的援军?丹波的强手?” 林中小屋面色骤变。 在他的怀中,原本温暖的御守,已经失去了温度。 通讯断绝。 因为有庞大的暗影化为巨幕,冲天而起,自外而内,彻底笼罩了整个黄泉比良坂,无孔不入的覆盖了每一个出口。 隔绝内外。 冷酷的将一切封锁。 同样的封锁,也笼罩在今日的神户之上! 那是早在会谈之前,不,早在半个月、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埋下的伏笔,那个老人为今天这一日的会面所坐下的准备! 此时,此刻,此地。 ——早已经在蛇口之下! “如今,这里只有你和我了,小十九。” 长桌的尽头,沸腾的茶釜后,老人冷漠宣告:“如果你是你的老师,你就会拔剑,不顾一切后果,因为敌人就在你的面前……” 他说,“现在,剑在你的手里,你来做选择。” 寂静里,林中小屋没有说话。 只是死死的,握住手中的怀刀,手背上青筋蹦起。 直到剑刃不堪重负,浮现一道龟裂的痕迹。 无声哀鸣。 最终,他松开了手,疲惫的倒在椅子上。 “看到了吗?小十九。” 林危不惧失望的摇头:“这就是你和你的老师不同……” “因为你的底气从来不在你自己。” 如此,一针见血的揭露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本质,毫不留情。 “你从来都指望别人成事,却不愿意牺牲自己。 你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冲锋在前,却将胜负交到其他人的手里……你的勇气却只是来自于支持者。 失去一切之后,你连放手一搏的骨气都没有——可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林中小屋,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林危不惧肃声质问:“你以为【血亲相弑】是讲笑话的吗!” 纵然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纵然彼此之间有着所谓的亲情和血缘相绊,纵然绝大多数时候,家族一体。 可林家的规则,同样如同孽业之路本身一样直白和赤裸。 这条路太窄了。 容不下任何冒犯和第二个不和谐的声音,有的时候,甚至多一个人都走不下! 血亲之间弑杀,简直屡见不鲜! 甚至快要……形成传统! “现在,来谈谈吧,小十九——我,要和你谈。” 朱鳞大蛇之下,狰狞的老人垂眸,冷眼俯瞰:“你来到我这里,自以为带着剑圣的剑,就可以高枕无忧……喝了我的茶,接受了我的好意,却杀了我的客人,搅扰了我的规矩,还把我的脸踩在地上,可你真以为六叔公已经老朽到不敢杀人么?” 他端起了满盈毒液的茶杯,轻抿着铁锈味的芬芳,残酷发问:“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要么认输,要么死。 血亲相弑一旦开始,结果就是这么简单。 而在那一瞬间,就在长桌的另一边,朱鳞大蛇的绞杀之下,奄奄一息的升卿投影无声消散。 死寂里,林中小屋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像是在发笑一样。 他说,“因为你不能杀我。” 那个年轻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叔祖,艰难的,微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因为我是对的——” 那一瞬间,有无形的力量从那一具虚弱的躯壳里迸发,再度的,点燃火焰。 令那个少年昂起脖子,针锋相对的凝视着眼前的对手。 告诉他: “你不能杀我。” 林中小屋说:“因为我来这里,不止是作为林家的小十九,我是代表我的老师,代表丹波内圈、代表所有兽化特征者!” 就好像曾经电视机里,所有面对强大反派时的英雄一样。 哪怕站在悬崖的边缘,面对的是死亡和绝望,依旧能够昂首挺胸说:“我所代表的,是【正义】!” 你不能杀我。 你也杀不了我。 他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腥,无比确信的告诉他:“因为,大势在我!” 正在那一瞬间,整个金陵町,陡然一震。 笼罩在恶孽阴影之下的一切都动摇了瞬间。 因为有不和谐的东西入侵,有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到来了,面对着万丈黑暗和恐怖的压力,一步步的,走进了这一片绝望的地狱中。 有人到来了,举着烛火。 哪怕那光芒如此的渺小。 在东边,在西边,在南边,在北边……四面八方。 头生双角的老人,浑身笼罩着白毛如同身披大氅的中年人,背负着骸骨羽翼的女人,有着四只眼睛的少年、彼此携手的夫妻、肥胖臃肿仿佛都要喘气的男人…… 总计十六位升华者。 十六位来自丹波、边境、瀛洲、美洲、俄联、埃及甚至地狱的兽化特征者! 有的强大到足以撼动这一片漆黑的影子地狱,有的渺小的不值一提,还有的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瑟瑟发抖。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同样一个目的。 和林中小屋一样的目的! 为了和他所代表的丹波所描述的那个未来…… “看到了吗,六叔公,你杀不了我。” 林中小屋微笑:“这可都是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千辛万苦,一个个登门拜访,所请求到的援手。” 好言相劝,以利引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出卖尊严,支付条件,保证许诺…… 费尽周章,出尽洋相,吃够了苦头。 成功了不少,失败的却更多。 最终,得到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奥援。 “他们每一个都会为了保护我,不惜一死。” 他说,“这就是我最后的援兵了,我来于你为敌的底气。” 此刻,那个少年摊手,坦荡的面对着自己的敌人:“六叔公说得对,老师的东西我怎么学都学不像,学不会,但总有东西我学明白了一点。 ——虽然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什么能力,可只要找到的人足够牢靠,偶尔也是能够成事的,对吧? 如此的,充满了信心。 哪怕自己所具有的力量同眼前的老人相比,不值一提。彼此之间胜负悬殊。不,不要说是胜负……以六叔公的经验和力量,在动手的瞬间,这些人就会迎来惨败和死亡吧? 可是没关系。 如果没有勇气,就将勇气交给有勇气的人,如果没有能力,那么就去寻找比自己更适合的人。 如果得不到胜利的话…… 那么,就将胜负交给其他人手里吧。 “我现在,将胜负交给六叔公了。” 此时此刻,这个代表着丹波大势,代表着所有混种的年轻人抬起眼眸,昂首发问:“这么样,这个理由,您满意么?” 如今此处面对着林危不惧的,已经不再是林中小屋一人。 哪怕没有道场的援助和象牙之塔的强手,都没有关系,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的东西。 从一开始,当他作为自己老师的使者,作为丹波的使者来到这里的瞬间,他就已经不再单纯代表他自己。 所有渴求秩序和希望的兽化特征者——现境、边境乃至地狱中,所有渴望着未来的人,都站在他的身后! 他害怕死亡,但却不怕失败和战争,因为双方的矛盾从来都不在同一层高度之上。 太阳下的战争和黑暗里的厮杀是不一样的。哪怕再怎么庞大的利益,和百年苦难之后终于近在咫尺的希望相比,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当槐诗亲手敲下了丹波校区的第一颗钉子开始,滚滚大势就已经开始运转,这是注定的斗争。 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那些不能诉诸于阳光之下的目的,哪怕是整个瀛洲的极道甚至整个东南亚的黑暗世界都联合起来,也不配和它相提并论。 就算前面拦路的是林危不惧也一样。 只能蛰伏于黑暗之中孽业之路无从抗衡新的秩序。 一旦林危不惧将那些人杀死在这里,那么丹波就将彻底吹响战争的号角,到时候不仅仅是背后的象牙之塔,哪怕是瀛洲谱系和统辖局也不会置身事外。 而在那之前,六合会将成为所有混种的敌人。 拦在他们自由之路上的绊脚石…… “现在,轮到您回答我了。”林中小屋抬头,轻声发问:“六叔公是想快意恩仇吗?还是想要……长长久久?” 死寂。 漫长的死寂里。 朱鳞大蛇冷漠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长桌之后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他的面孔,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样。 “你果然和你的老师不像啊,小十九。” 老人将手中的残茶倾入了茶盆中去,任由那些幽暗的毒液无声流逝。自嘲一样的,轻声笑了起来:“可是却也不像是个林家的人了,这究竟是反骨还是叛逆呢?” “这样不好吗?”林中小屋再次反问。 “不,这样很好。” 林危不惧说:“至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足够,独当一面……你做的很好,比我,不,比你太爷爷年轻的时候都还要好,他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高兴。” “那六叔公会为我高兴么?” “一点也不。”老人遗憾的叹息,“一想到家里存在着这样的怪胎和变数,更想杀了你了,我早该动手的。” 那样的杀意,货真价实。 宛如见证了一匹害群之马的诞生。 见证了一个祸患的出现。 如此的恶毒,又是如此的惋惜。 这样的才能和决心,为何不能用之‘正道’呢? 老人垂眸,忽然问:“你想要全部?” “全部。” “好,那就自己去拿。” 消散的大蛇阴影之下,六合会的老龙头漠然的说:“我给你机会。能拿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林中小屋的脸色一滞,旋即冰冷起来:“六叔公你在质疑我的决心么?” “不,我只是在质疑你的能力而已。” 林危不惧冷淡的说:“总要让人看看你的野心配不配的上你所说的话。 这是你的问题。” 他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干,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去管。” 那个老人冷淡的甩手,从长桌的另一头丢了一个盒子过来,落在他的面前,翻滚,打开,从其中滚出了一块锦缎包裹着的东西。 林中小屋愣在了原地。 难以置信,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规矩,就是规矩,这就是我作为六叔公最后教给你的道理——血亲相弑,没有能杀了你,我已经输了。” 老人撑起了拐杖,最后看了他一眼。 转身离去。 黑暗滚滚消散。 …… 对于更多人而言,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一样。 当噩梦忽然消散时,回到了现实中的时候,意识却仿佛还停留在无穷尽的黑暗中,汗流浃背,竭力喘息。 当所有参会者脸色惨白的环顾四周,惊魂未定的看向彼此时,却发现,原本坐在上首的老人已经消失了。 而血色,依旧残留在桌面和周围的墙壁之上。空气中依旧残存着恶意的芬芳和铁锈的味道。 瞬息间,他们就恍然警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们充满敌意的举起武器,对准下首的那个少年时,上首那个呆滞的女人却像是见了鬼一样,面容扭曲。 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十九,你在搞什么!”四姨睁大了眼睛,歇斯底里的怒斥:“那是你能拿的东西么!不要放肆!” 在最下面,那个少年似是无奈,耸肩。 “瞧您说的……大家都姓林,凭什么我就不能做话事人了?” 林中小屋淡定的倚靠在椅子上,咧嘴微笑。 在他的手里,锦缎的包裹里,是一支古意盎然的短棍,雕刻着狰狞鳞首。 ——龙头! 第八百七十三章 那地狱边缘的火车 九个小时之后,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铁皮火车停在了京都之外,独属于丹波工业的站点内。 车厢被拉开之后,便溺的恶臭就从其中喷薄而出。明晃晃的手电筒照进去,就照亮了里面一张张蓬头垢面的憔悴面孔。 他们聚集在一起,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面孔毫无血色,有的苍白,有的蜡黄,都不算健康。有的人不安的向后缩,有的人紧张的带头,还有的年轻的女孩儿咬了咬嘴唇,努力的擦干净脸,挺起胸脯,悄悄将领口拉低了一点,努力的想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还有的人,眼中满盈着仇恨和愤怒,咬着牙。 更多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只是麻木的躺在地上,茫然的喘息。 无一例外,都是混种。 沉默里,林十九看着那些目光,欲言又止,可很快,便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只是下车的时候对等在那里的人说:“麻烦你清点一下人数了,上野君,把他们洗干净,检查一下,速度得快点,在下一批来之前弄完。” 牙齿尖锐的魁梧极道颔首,没有多说废话,抬起手就戴上了雨衣的帽子,向身后挥手,立刻就有十几个人抓着短棍,冲了进去,开始粗暴又富有效率的‘卸货’。 哨子的声音尖锐。 不时还有粗暴的催促和怒骂声。 将货车上的混种一个个的赶下来,不管对方配合还是反抗,立刻就有人将他们的衣服扒光,不分男女老幼,直接把打印着编码的塑料腕带捆在他们的手腕上,锁紧,塞过去了一小块肥皂。 紧接着,在车门外面,靠墙的地方,端着水龙头的人打开喷口,并不温暖的水流粗暴的冲刷着每一个人的身体。 有尖锐的惊呼声响起,还有不耐烦的催促声,以及粗暴的咆哮和催促。 冲洗完的人被推进了旁边临时假设起来的消毒走廊里,穿过了呛死人的白雾之后,被塞上了一套赶制出来的制服之后,便立刻有人将他们一车一车的送往临时的安置点。 没有人解释,也没有人出来安抚。 没有那样的时间去浪费,还有更多的人在后面等待。 恐怕,来到这里的人……也不会相信‘解救者’这样的谎言。 更多的混种只会以为自己又一次被倒卖,作为廉价的工具,作为一次性消耗品,被送进了什么更残酷的地方。 当无法反抗的时候,他们只能麻木的祈祷,前方等待自己的黑暗不会太黑暗。 却不敢想象有光。 “九州岛的车竟然已经到了?” 抽烟的流浪汉挠着头,从自己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罐啤酒,仰头吨吨吨喝完,擦了一下嘴,调侃道:“真快啊……不是说瀛洲人都喜欢磨蹭嘛,怎么这次动作都这么迅速的?龙头说话就是管用。” 林中小屋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是今晚的第三批了。 后面还有。 远方传来了尖锐的怒骂。 “你们会不得好死的!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在恶臭的车厢里,那个抱着垂死孩子的老人奋力嘶吼,挣扎着,可是却抵挡不了极道们粗暴的拉扯,被拽了出来。 孩子被医护者夺走之后,自己也被塞进了清洗的队列里,哀嚎着流泪,哭声被水流的声音覆盖。 听不清晰。 “看啊,他们不信你们。” 劳伦斯歪头,点燃了烟卷,“况且,你们做了这么多,他们未必会感激。” “难道我的老师做这些,是为了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的走到自己跟前对他说一声谢谢你?” 林中小屋被逗笑了,无所谓的摇头:“得了吧,他不在乎。” “听起来真是高洁,让我这个绿日无地自容。”劳伦斯耸肩。 “既然知道自己是绿日,就别这么高调的抛头露面了好么?”林中小屋冷漠的向旁边挪了一步,然后竖起领子来,露出丹波监察官的标志:“劳伦斯先生,您究竟有何贵干?” “我就不能看看么?” 劳伦斯无辜的看着他:“我当初可是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你老师不是凡物,大家好歹还是有香火情面的,不要这么冷酷嘛。 况且混种大英雄怀纸素人可是我们绿日的成员……你们天文会白嫖完了总不能擦擦嘴就走吧?” 这年头人一旦开始不要脸,那可就天下无敌了。 尤其是像绿日这样的组织,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人刮目相看。 就譬如……近日在边境之间名声鹊起的大英雄‘怀纸素人’,一代绿日的好榜样,大统领钦点的正道的光。 卧底天文会,力挫鹿鸣馆,刺杀羽生部长,拯救丹波之后飘然而去等等,无数逸闻不绝于耳。 一时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儿的热血,女孩儿的春心。 在被天文会白嫖了之后,绿日就开始反向白嫖起了天文会。 你说槐诗是卧底,我说怀纸素人才是我们的卧底,是大统领为了拯救无辜的混种同胞煞费苦心所埋下的棋子,没想到吧! 不信,不信你去问槐诗啊! 这崭新的宣传策略从里到外都透出了一股槐诗所熟悉的骚味儿,实在让他无言以对,也无法反驳。 他有心驳斥你他娘的放屁,可奈何丹波和绿日私下里还真有那么一点苟且,为了长久的朋友交易,就更不好分的太开。 只能捏着鼻子默认。 久而久之,就连绿日的人都相信自己家最近多了一个牛皮哄哄的大人物,在丹波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实在是厉害无边。 “……所以,咱们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 林中小屋揉了揉眉头:“提前说好,我一个工具人没啥做主的能力……” “我懂,我懂。”劳伦斯心知肚明的点头:“都是老师的任务嘛,对吧,有锅就往别人身上甩,你和你老师学得真是有模有样……放心,不是什么麻烦,我是来做好事,帮丹波解决忧患的。” 林十九回头看向他,满怀疑惑:“绿日都要开始做好事儿了,这世道是怎么了?” “六合会的龙头都想要弃暗投明呢,何况绿日呢,对吧?” 劳伦斯不再纠缠这一点,直截了当的讲:“确实,我需要先恭喜你们,丹波完成了至关重要的第二步,等待接下来混种统计和籍贯落成之后,就会成为所有兽化特征者心中的圣殿……可关键在于,这些人。” 他抬起手指,向着眼前恶臭的火车划了一圈:“这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办?” “丹波自有安排。”林十九冷淡的回答:“相关的规划你应该去问原缘。” “啊,我懂,丹波需要人手嘛,百废俱兴,缺人缺力,但凡想要安稳生活的混种都想能在那里找到归宿,实在是一件好事。” 劳伦斯抽着烟,忽然问:“可是,不想安稳生活的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林中小屋没有回答他。 而劳伦斯,已经迈步向前,站在恶臭的车厢前面,向内探看。 并不嫌弃其中的肮脏。 反而深吸着其中的恶臭,吐出了黯淡的烟雾。 满怀的轻叹。 “看啊,林先生,便溺、血、浓痰、腥臭,密闭的空间,无止境的恐慌和等待,这就是他们一路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他怜悯的说:“真可怜。” 林中小屋冷淡的回答,“我们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 “我知道,我理解,我明白。”劳伦斯回过头,露出笑容,却分外的嘲弄:“你知道么?哪怕是这样的环境,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天堂了。 相比起他们曾经生活的矿井、魔窟、毒窑来说,简直是别墅靠海,春暖花开,美好的无法想象——” 就好像回忆起曾经的过去,那个流浪汉的眼瞳中亮起了诡异的火光:“对很多更加不幸的人而言……这个世界就像是地狱一样。” “你们救不了他们,林先生,你,你的老师,你老师背后的象牙之塔,哪怕是曾经的理想国和天文会也一样。” 他如此断然的说道:“他们早已经被不幸、痛苦和绝望摧垮了,被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家人、爱、希望,被夺走赖以为生的一切之后,灌注恶意,在地狱一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成长。 安定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治愈不了他们,他们的心里早已经填满了憎恨和愤怒。你们的丹波不是他们的天堂,也不是他们想要的地方。” “他们是你们的负累。”劳伦斯告诉他:“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大施报复,只要还活着,他们就会变成隐患和毒苗。 不论你们试图挽救多少次,都不会有用。” 林中小屋漠然的低头,点燃了嘴角的烟卷,“丹波自有其管理制度,不用你们操心。” “制度解决不了一切问题。” 劳伦斯说:“这个世界上有更适合他们的所在。” 他向着远方看了一眼。 幽深的夜幕之中,空无一物。 他所指的,是更遥远更加飘渺的地方——底层封锁边境·迦南。 被舍弃者们报团取暖的地方。 “我要带走他们。”劳伦斯说。 林中小屋没有说话。 只是抽着烟。 沉默的仰头,凝视着头顶的天穹。 可天穹之上并没有星星,只有一片阴云。 他忽然想,如果老师在的话,会如何回答呢? 可紧接着,他忽然又不愿意继续去想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那个回答。 那个家伙,一定会满不在意的摇头吧?冷酷的拒绝,嘲弄的反驳,毫不留情的斩断劳伦斯的念头,默默的将一切重担放在自己的身上。 不顾一时的仁慈会为将来埋下怎么样的祸患,也绝不容许任何一个还有未来可言的人走进地狱里,去往那种地方。 幸好。 幸好,自己和老师不一样。 林中小屋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 不论多么高明的老师,都难免会有败类学生吧? 世道如此。 真是让人悲伤。 他低下头,不再去看天空。沉默的抽完了烟,踩灭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丹波不是监狱。”林中小屋说,“这里是来去自由的地方。” 说罢,他再不理会劳伦斯。 转身离去。 …… 在车站之外,轿车的后车厢里,那个漫长等待中有些无聊的女孩儿正在低头打着游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她好奇的抬头:“我以为会忙到很晚呢。” “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要回去吗?我可以开车。” “不必了。” 疲惫的男人揉了揉脸,低下头:“稍微……睡一会儿就好。” “那就睡吧,‘山中君’。” 少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告诉他:“睡多久都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她微笑着,眼瞳明亮的像是星星一样。 温柔的拥抱。 林中小屋闭上眼睛。 第八百七十四章 风暴时节 【w(°Д°)w刚刚绿日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弄得林君提不起精神来。】 【辛苦了,请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可以把坏东西杀掉吗?(;′⌒`)】 【还请高抬贵手,我会处理的。】 【那就拜托原酱咯(づ ̄3 ̄)づ╭】 十分钟后,原缘放下手机,揉着胀痛的额头。 忍不住叹息。 来自象牙之塔的那位老助理端过来一杯茶,笑了笑:“又出什么问题了么?难得看到你这么发愁。” “劳伦斯去找了小十九。” “为了新来的兽化特征者?” “还能是什么呢?” 原缘摇头:“恐怕也是绿日的授意吧……看准老师不在的这个空隙想要占便宜。偏偏短时间内,丹波想要在边境之间的兽化特征者中扩散影响力也需要借助绿日的力量,没办法做出分割。” 作为一个新生势力,哪怕未来再怎么光明,如今依旧是处于发育和筹备状态,丹波的态度不可能一味的强硬。 在有些时候,只要不触及底线和原则,暂时的妥协也是有必要的。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同‘毕其功于一役’的干脆果断相比,水滴石穿的韧性才更为可贵和艰难。” 老助理弗里曼推了一下眼镜,轻声感慨道。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来自象牙之塔的辅助者和现境校区的主要管理成员,他亲眼见证了这里日新月异的变化。 哪怕脱离了槐诗之后,他的学生依旧忠实的践行着他所遗留下来的计划和目标,未曾有过任何的偏移和动摇。 出众的才能姑且不论,这一份坚定的决心才是更令人赞叹的。 “林先生对自己太过于苛责了一些。”老助理微笑着安慰:“我相信,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槐诗先生也会为你们的成长而欣慰的。” “或许吧,但他不一定会开心。” 原缘摇头轻叹。 实话说,哪怕是作为被信赖的对象,原缘也时常在千头万绪的繁杂工作中感受到自己家老师那离谱的心大程度。 随随便便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甩给别人。 还是两个没有毕业的学生。 这可不是代替他批改作业或者上古典音乐赏析的轻松伙计,而是足以影响丹波未来的重大权力。 哪怕是有象牙之塔托底,未免也太放心过头了。 不担心六合会对同盟渗透,也不担心原家的力量把控自己的命脉。比他们还要更加放任他们自己。 就是因为这样,原缘在代替他做考量和决断的时候才会越发的战战兢兢,而林十九更是如履薄冰,每天把‘都是老师的任务罢了’挂在嘴边,恨不得变成一个全自动工具人。 就好像萌新玩家忽然被甩了顶级满氪满练度的大佬号随便打随便学一样,压力山大。 虽然进步和成长同样喜人就是了。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有所极限。面对这个世界,纵然是天文会那样的庞然大物依旧有力有未逮的地方,更何况是区区丹波呢? 有些事情,就算是槐诗也无法解决。 就好像那些满怀仇恨的兽化特征者一样…… 他们早已经堕入了自己的地狱里。 无药可医。 哪怕是留下来,也只能成为隐患。 “不必过意不去。” 弗里曼看着报表上的数字,无奈的叹息:“这是必然的选择,我相信槐诗先生能够理解的。” “老师他一定会理解,也一定会很生气。” 原缘抬起眼瞳,平静的说:“不是因为林中小屋放弃了那些人,而是他代替自己背了这个责任。” 她可以完全的确信这一点。 纵然知晓了这一切,槐诗也绝对不会对林中小屋有任何苛责和不满,但同样也不会赞同他的选择。 因为就算是必然要作出牺牲,那也不是林中小屋应该决定的事情,也不应该是他手上的污点才对。 他不应该去走林家的老路。 自从收下这个学生那一天开始起,槐诗就从未曾有过这样的打算。 哪怕林家人背锅真的是天经地义,连林家人自己都这么觉得。 就算事后天文会要针对丹波进行追责,槐诗也一定会先伪造出一副自己的签名委托出来,证明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授意。 “所谓的老师和学生,不就是这样么?” 老助理轻声笑了起来:“相比起来,子嗣是血脉的延伸,而学生却是理想的未来。他期望你们能够更好,能够比自己更好…… 他是其他人的未来,将来,你们也会是他的未来。 这就是传承的意义所在。” “真是沉重啊。”原缘揉着眉心,苦恼叹息。 “放心,还有更沉重的现实在等待着你。” 弗里曼放下笔,敲了敲桌子,桌子上的报告便像是活了一样飞起来,舞动着,落在了原缘的桌子上。 整齐的,变成了一叠。 他说,“你也要做出决断了,女士。” 在如今,槐诗离去的当口,丹波校区内的事务由槐诗制定的两个学生作为代理人共同决定。 这不是象牙之塔的援助不足,而是出于对现境校区尊重,他们并不会越权。只有两人相执不下的时候,才会按照流程上传到校务处,校务处决定不了之后才会由副校长艾萨克去和罗素商谈。 比如现在。 丹波区如今人口初步普查已经得出结果,并部分涵盖了那些正源源不断从现境、边境各地汇集到丹波的兽化特征者。 那么,要面对的最大问题,首当其冲便是安置。 以丹波的体量,来得再多都消化的下。 在得到了公民权利之后,但凡有一技之长,都能够在丹波得到立足之地,哪怕什么都不会,能够卖力气都能够混到饭吃。 更不要提象牙之塔那充裕到爆炸的教育资源所能提供的培训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最棘手的不是那些无处安定的流浪者,更不是心怀仇恨无家可归的人。 而是……老弱病残! 由于病痛的折磨,兽化特征者的人均寿命普遍不超过五十岁,超过四十就已经是高龄了。 况且,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深渊沉淀的侵蚀,以及生活环境的限制和医疗条件的缺乏,导致绝大多数人早衰和老化严重。 “更严重的是,最近运送过来的那些兽化特征者……” 弗里曼推了一下眼镜,欲言又止。 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作为廉价劳动力和奴隶使用,长年累月的在不见天日的矿场、车间工作,甚至还有被拿去培植和试验禁药的人,更不要提出卖色相和器官之类的悲惨遭遇。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在检查身体的时候,甚至让人怀疑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如何安置这些人,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 要不要救?要不要治?要付出多少补贴?治了之后也未必能够恢复,恢复了之后也未必能够工作,就算是工作也肯定告别了体力活动,但丹波真有这么多工作岗位么? 从最冷酷的功利角度来说,那些满怀着仇恨的人不是丹波的负担,这些病弱者才是。 而且所造成的损失和破坏只会比那些人更大。 如果不妥善解决的话,刚刚起步的丹波毫无疑问会蒙上一层阴影,对于财政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重担。 “不管怎么说,先抓紧时间进行治疗吧,毕竟时间宝贵。” 原缘苦恼的叹息了一声:“我们不是和存续院的医疗机构有协议么?提供兽化特征者的生体数据和信息,再加上新药的实验和费用的减免,未必能花多少钱。” “接下来的安排呢?” 弗里曼问:“丹波要负责他们以后的人生么?” “现代社会就一点好,想要吃好不容易,想要吃饱很简单,无非是多几张嘴而已。不能从事体力活动的话,做点轻松简单的社会工作,哪怕是糊纸盒子也比无所事事强……” 原缘想了想,认真的说:“尽我们所能吧。” “这可不是一时决心和付出就能解决的事情。” 弗里曼提醒道:“对于丹波的财政来说,这是一个长期的压力,甚至可能会持续更久。后续产生的问题也会更多。需要同林先生商议一下么?” “他不会反对。” 原缘笑了起来:“否则老师回来就不是生气,是暴打了。” 这一点,她同样无比确信。 “从管理的层面来看,这是一件不具备任何性价比的事情,丹波并不对他们付有责任,原缘小姐。” 弗里曼说:“我们并不欠什么,甚至已经竭尽所能。就算是放弃,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摘。他们只是倒霉而已,没有赶得上好时候。” “可如果要做事的话,哪里能只看利弊呢?总有些事情是要去做的,弗里曼先生,不论好与坏。” 这和做生意不一样。 也和所谓的时运无关。 “这不是他们的运气。”她说,“这是丹波的职责。” 于是,原缘平静的提笔,在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丹波的印章。 然后,伸手拿起了下一份文件。 工作继续。 有些负担可以割舍,但有些负担则必须留下来。 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是谎言还是希望。 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一份浩荡的天命,便是未来存在的证明。 …… …… 与此同时,赫利俄斯之上,槐诗抬起眼睛。 在他面前的永冻炉心之中,跃出了一道孤冷而纯净的剪影。 脚踏着化为绿茵的钢铁大地,轻灵的白鹿漫步在鸢尾花丛之间,高昂的鹿角如树冠一般扩散,生长着无数鲜花。 澄澈的眼眸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源质武装·悲悯化身! 第八百七十五章 没人这么瞎 出乎预料的,自从度过了一开始最艰难的发育期之后,后续的斗争一路都顺风顺水,简直是碾压。 这种乏善可陈的展开完全出乎了槐诗的预料,他原本都做好了在命运之书里水个十几万字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刷一下的就把前期给跳过去了。 不过这倒也正常。 有大宗师米哈伊尔作为靠山,有永冻炉心从旁辅助,还有大宗师普布留斯的遗骨作为媒触,更不要提自己广阔的门路,以及最重要的,万能的彤姬辅助。 就连裁判都站在我这边的好嘛! 除非遇到大宗师那样的BUG选手才需要掰掰手腕,其他的无氪玩家拿什么跟自己打? 就好像现在一样。 当永冻炉心的大门开启的瞬间,对面炼金术师的脸色就开始迅速变得难看了起来。 原本对比了双方高塔之间的高度差距之后,他还打算咬牙挣扎一下,利用好场地机制未必没有胜机。 可当愤怒化身的眼眸亮着两缕火光从黑暗中走出时,他那一支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地狱大群就变得颤颤巍巍了起来。 等悲悯化身的白鹿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浮现时,最前面的召唤物已经快要站不稳了。 字面意义上的。 在这个忽然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战场之上,好像迎来了春天一样,万物生发,草木疯长。 无数妖艳的毒花和恶草散播着不断变化的毒株,绿光所过之处,万物衰朽。 偏偏后面挥舞着巨斧和大剑冲上来的乐园护卫队一个个好像磕了药一样,浑身膨胀,精力充沛,嘴里呼喊着乱七八糟的战吼,狰狞的面目上眼珠子都泛着绿光。 在使用铸造技术迭代过三次之后,这群护卫队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铁金刚,光是个头最低的都有三米余高。浑身零件更是没一块原装货了,全部都是通过铸造之术活化之后的遗物级装备。 乐园护卫队黄昏之乡典藏版V3.0! 除了数量翻了好几倍,增加了传令官、精英剑士、炮击小队等等分类更加详细了之外,甚至还进化出了新的分支进阶——黄昏骑士。 理论上来说,这是王子麾下保卫王国的骑兵才对。 但不知道为啥,在结合了黄昏之乡的技术之后,就变得有些怪起来了…… 因为这群家伙骑不是马,也不是战车,甚至连个带挂斗的摩托都没有,而是巨大又笨重的蒸汽引擎所带动的火车头! 那些蒸汽火车通体漆黑,带着古典风格的粗暴之美,底部突出尖锐的撞角,被血色侵染成猩红。 没有铁轨,机动性却不输于坦克,速度惊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前方还挂着一张怎么看怎么和友谊的小狗很像的奇怪圆脸,画风诡异的要命。 槐诗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总之变强就对了,其他的……没必要在乎太多! 而六辆蒸汽火车头带着突突突的高亢汽笛声闯入战场时,重型火炮抬起,缓缓对准了前方的阵列时,对面的炼金术师终于在连续的世界观刷新之下遭不住了。 彻底被槐诗如此清奇的画风所折服。 颤抖的小手摘下了眼镜。 “……我、我认输。” 铸日者的御座之上,槐诗耸肩,夸赞:“打得不错。” 伴随着他的话语,悲悯化身的巨鹿从对手的身后浮现,冷淡的瞥了一眼,又无声的消散离去。 于是,在坍塌的高塔之中,只剩下了一具瞬间朽坏的枯骨。 消散在风中。 很快,伴随着迷雾轰鸣的声音,又有一块崭新的地块拼入了槐诗的领土中。 这一次,地块的限制也颇为古怪。 就好像靠近熔炉地块自带高温环境,破败的神殿里深渊沉淀的浓度惊人一样。 因为普布留斯的造神秘仪所带来的干涉,如今的赫利俄斯全面地狱化,所形成的地块中也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一些负面效果。 其形成的原因往往都和地块本身的畸变有关。 同时,这也会对战斗的胜负造成巨大影响。 在这之前,槐诗在神前对决中的唯一一次败北,就是在同其他人争夺赫利俄斯的广播中心的时候。 可以说一头栽进了阴沟里,爬都爬不出来。 因为那一块地的限制是……禁止唱歌! 甚至禁止一切有节奏、可以称得上是旋律的声音出现! 对于其他人来说完全无足轻重的限制,可对于槐诗这种灾厄乐师来说,简直就是最绝望的灾难,早已经融入了本能的演奏法在瞬间带来了暴毙的危机。 每一次心跳和每一次呼吸,都是死亡的倒计时。 往日全境独树一帜的成名技艺竟然变成了招致败亡的原因,让槐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这他娘的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而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更离谱的制约…… ——此处,禁止饮酒! “这是搞咩啊?” 槐诗挠头:“在怪梦里抓人上门吊丧就算了,还不让唱歌不让喝酒……这是强制让人守孝的节奏么?” “正常操作,正常操作~” 彤姬的嘲弄的声音传来:“普布留斯造神秘仪的本质,是试图追溯赫利俄斯上的旧时光,逆转神的死亡,化为神的诞生。 皇帝死了都要天下缟素呢,如果神死了只是不让人唱歌喝酒的话,凡人们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吧? 赫利俄斯本身就曾经是神明的领地,在结合了神明死亡的异象之后,出现这样的制约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要我说,你这一次简直中了大奖了,赶快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啥能用的。” “能用的?” 槐诗抬起头,环顾四周。 无数筒状物一样的巨釜从其中林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和腐烂的气息。有很多巨釜的已经裂开了,从其中泄露出各色古怪的液体。 而地上狼藉的尸骸早已经被腐蚀成了枯骨。 他行走在其中,分辨着那些仪器和溶液的作用:储存、沉化、过滤和筛取…… 这里是赫利俄斯的炼金材料预处理中心之一! 作用是对绝大多数液体材料进行初步的加工分解和储存。 在经历过动乱之后,依旧有绝大部分仪器在继续运行着。 但和其中真正重要的相比,这些也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此刻,就在处理中心的正中央,那一座宛如湖泊一般的深邃水池依旧在巨大的摆臂之下无休止的搅动着,从其中源源不断的萃取出各种来自深渊的精髓…… 层层筛取之下,那些涌动的奔流通过四通八达的网络,向着四周的巨釜中汇集而去。 当庞大的秘仪运转,几道支流交汇时,无需熔炉的淬炼,便可以形成各种繁复的药剂。 这简直就像是聚宝盆一样的炼金生产线! 现境无比珍贵的银血药剂,在这里,几乎汇聚成河流,倒都倒不完。更上一层的古老者之血在这里堆积如山。 而最终,经过层层处理混合和萃取之后,无数支流的涟漪碰撞中,便会有一丝一缕的银白色雾气升腾而起,汇集在正中央的大瓮里。 槐诗走在旁边,低头俯瞰,大瓮里银色的泉水平滑如镜,倒映出他呆滞的面孔。 他下意识的伸手,可即将触碰到水面的时候又触电一样的缩回,从旁边的架子上摘下了一柄嵌着珠宝钻石的长勺,小心翼翼的舀起了一点,凑到面前。 再三仔细的确认。 深吸了一口气。 瞬息间,精神一振。 当他倒了两滴到手上之后,就感觉到一阵暖流扩散在身体里,融入灵魂之中,奇妙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心醉神迷,脸颊发红。 源质补给! 这大瓮里,竟然全部都是不逊色于天文会独家补给的液态源质! 只是小勺中的几滴,就令槐诗之前因为铸造而匮乏的源质补充完毕,甚至还尤有富余,令他陷入了古怪的亢奋状态。 精力充沛到想要立刻脱了衣服去雪地里拉着雪橇跑两圈…… 他下意识的拉了一下领口,喘息着,察觉到自身的异状:以他的抗性,竟然出现了些微凝固的征兆? 虽然细微无比,但依旧在大司命的圣痕映照之下却无比醒目。 哪怕是以槐诗的毒抗都会出现异常,如果是常人的话,恐怕只要一滴,就立刻畸变了吧? “这是什么?” 他再度端起勺子,难以置信。 “能够补益灵魂,却又引人堕落的甘甜美味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神酒’啊!”彤姬吹了声口哨,愉快的感慨:“这波血赚啊,槐诗!” “这里是狄俄倪索斯的圣所。” 她说,“曾经赫利俄斯上用来祭祀酒神的地方!” 作为奥林匹斯众神最后的领地,赫利俄斯之上各种地方都同诸神有所对应。 结合了普布留斯的造神秘仪之后,此处几乎等同于酒神的圣殿,一切造物自然也得到了狄俄倪索斯的祝福。 广播中心里的那点缪斯神性和它提鞋都不配。 好歹是曾经同阿波罗齐名的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身份摆在那里,酒神狄俄倪索斯的威权虽然不如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那样威风八面,但同样不可或缺。 而且,他是属于深藏不露,咬人的狗不叫的那种…… 希腊人将他视作狂欢和喜乐的主宰,因为他是所有生者灵魂的引导者,只需一念就能让人进入天国或落入地狱。 可以使人从苦痛中解脱,也可以让人沉醉于堕落的快感,直至罪孽深重,无可挽回。 只是此处的一份神酒,就体现出了其升华和凝固的双重属性。 更不用说,这还只是原材料,再度加工之后还可以发掘出的种种妙用,简直万灵万能。 只可惜,如今却变得自带凝固诅咒。 只是看起来很美。 恐怕在赫利俄斯的异常得到解决之前,都只能倒进黄昏骑士的火车内燃机里,都能当做强效燃料来用了! 就在槐诗惋惜的时候。 身旁…… 传来了吸溜的声音? 当他愕然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池子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进去了半截骷髅。 “哇,竟然这么多酒!” 某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喝啥的憨批抬起眼睛,双眼闪闪发光:“好耶!” 第八百七十六章 蠢人们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和毒池里泡澡泡的正欢畅的骷髅眼对眼,彼此好像都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奇怪,相顾无言。 槐诗终于干咳了一声,打破沉默,试探性的问道: “……唉,你咋不说一声就下去了呢?” “啊?” 骷髅愣了一下,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 “你好小气啊阿狗!” 它瞪大自己黑洞洞的眼窝,十足受伤的控诉道:“我都请你喝了那么多了,怎么就喝你这么点都舍不得呢!” 槐诗一口老血没憋住,只感觉一阵脑壳疼。 咱俩说的是特么是同一件事儿么!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就不怕有毒么?” “有毒?哪里有毒了,这么好的酒。”骷髅不解的看了看自己泡着的池子,不理解槐诗啥意思,还埋头又大口喝了两口,“这不味道挺正宗么?” 寂静里,槐诗没有说话。 目瞪口呆的看着它。 看着酒液从它下颌的空隙里漏下来,就好像经历了什么神奇的淬变,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淡金色。 如同甲醛遇到了竹炭一样,那些隐藏在神酒中的地狱精髓在缓缓收缩。随着骷髅的搅动,附着在了它的骨架上,令原本纯白的骨架浮现出隐约的青色纹理,越发的凸显出鲜活的感觉。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觉:它仿佛从一具死了很长时间的尸体变得……更加新鲜了一些? “哇,阿狗!快看!” 骷髅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脑壳,兴奋的呼喊:“我长头发了!!!” 没时间再去纠正阿狗这个称呼了。 槐诗已经看到,丝丝缕缕的金黄色头发从骷髅的脑壳上萌芽的场景,它们从无到有,在迅速生长。 到最后,变得修长笔直,宛如金丝一般璀璨纯粹…… 恐怖如斯! 槐诗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眼前这个骷髅,泡在这毒酒里之后,确实是长出头发来了! 紧密坚挺到足以让某个落魄的牛郎为之感动落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好像只长中间,不长两边? 变成了一头杀马特风十足的莫西干! 这到底是个多么奇妙的原理才会出现这种变化? 槐诗挠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这个世界的奇幻程度又一次开始了飞速飙升,自己已经跟不上了变化。 尤其是在他确认过,神酒里的诅咒竟然大幅度衰弱,几乎快要被净化一空的时候……看向骷髅的眼神就变得热情了起来。 这就是大宗师吗? 不但可以垫炉,还可以泡酒! 爱了爱了! …… …… 半个小时之后,酒池旁边,槐诗的锅已经烧热了。 神酒渐渐沸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令人沉迷。 而在渐渐翻滚起来的水花中,骷髅两条胳膊搭在锅边上,头上盖了条热毛巾,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之后,畅快的呻吟了一声。 “热点,再热点。” “好嘞!” 槐诗往下面又添了两块柴。 酒池中的神酒通过铁锅作为中转之后,彻底净化,再通过一根细长的导管一点一滴的落入槐诗的水箱中去。 这样,一个新鲜出炉的毒素过滤阀就做好了! 此刻,在铁锅里,骷髅享受着久违的温暖,端着手里的小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感动的眼眶里几乎浮现小星星: “阿狗,你对我真好!” 铁锅前面的槐诗抬头,擦了擦汗水,憨厚一笑:“哪儿的话,咱俩还客气啥。” 随手从旁边堆积如山的典籍中扯了两本书过来,将那些价值万金的典籍和蕴藏着不知道多少智慧的手稿撕碎了,丢进火里去,维持着温度。 毫不可惜。 反正都不是什么正经书。 一开始槐诗还对赫利俄斯有所期待,可这些日子翻过一部分炼金术师的私藏之后,才发现里面真得个顶个的脏。 简直不堪入目。 可以说虽然全死光了会有所冤枉,但隔一个杀一个就肯定有漏网之鱼。 只看看这些家伙的笔记和仓鼠就知道了。 不是私底下研究活祭和生体炼金的,就是各种灵魂实验的资料记录,还有的写满了各种同地狱里各种存在进行交易的方法和注意事项……更有甚者,还有各种灭绝人性的秘仪和材料获取方式。 那群家伙,早已经在茫茫的太空里跨越了伦理的界限,迈入了禁忌的范畴。 甚至就连毁灭要素的领域都胆敢触碰。 短短不过数十年,在吹笛人的引导之下,独占了神明遗留的炼金术师们就已经堕落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方便而省略了什么步骤,采用了更激进的方式,后来就开始习惯在界限的边缘反复试探,直到有人为了成果不计代价…… 当底线荡然无存之后,大家就连堕落起来都会争先恐后。 日益疯狂的炼金术师们为了绕开三大封锁的限制,甚至还曾经试图在赫利俄斯的封闭空间中模拟旧盖亚的环境,以更加贴近混沌时代的生态。 那可不是珊瑚云一样无害的现象,而是后患无穷的入侵物种,同如今现境绝对无法相容的毒害之境。 哪怕没有能够成功,也依旧留下了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记录。 古老的大宗师所罗门所预言的七十二条地狱序列,竟然被他们修订了二十一条!甚至还补足了‘至上四柱·阿斯莫德’的制作方式。 如何通过对灵魂的凝固操作,形成十八种不同的地狱精髓展现,十八种地狱大群的大群之主彼此吞噬和融合,辅佐秘仪与圣痕,进行熔炼和转化,最终制作出名为阿斯莫德的威权,进而成为地狱中的统治者…… 哪怕只是推演和推测,也令槐诗头皮发麻。 对于地狱的渴求已经让这群人陷入癫狂,哪怕明知前方是禁忌,也依旧满怀着信心和希望,跳进深渊。 在这个过程中,被当做祭品的炼金术师不在少数,甚至自己给自己动刀的都大有人在…… 这种存留下来只会成为毒害的东西还是烧了好。 一了百了。 焚烧之中,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窥见了手中那一篇论文的末尾。 区别于其中内容的疯狂和扭曲,书写者留下的笔迹却又满怀着笃定,堪称铁钩银划,力透纸背。 满怀着希望,在最后留下了未来的祈愿。 ——【我等于今日献上微薄牺牲,以期未来收获救赎的果实,愿真理垂怜。】 在地狱里寻求救赎和希望,寻求真理…… 简直像个冷笑话。 可偏偏这才是炼金术的本质。 倘若将自己所见的地狱归结于吹笛人的侵蚀,未免太小看赫利俄斯,就算没有吹笛人的信徒存在,恐怕赫利俄斯的失控也是早晚的事情。 毁灭要素·吹笛人的存在,不过是催化剂而已。 令组织性的存在陷入集体的狂热和偏激,令美好的景愿和理想扭曲为地狱和绝望,将一切庞大的未来因自身的沉重而自我崩溃。 追求正义的人变成眼里容不下些许罪恶的疯子,渴望真理的人玩火自焚,期待救赎的人堕入地狱……那是祂最擅长的东西。 仿佛只是随意的按下那个代表自毁冲动的开关,一切就开始迅速的面目全非,直至分崩离析,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真理?” 铁锅泡酒的骷髅看到槐诗手上的纸,像是已经醉了一样,忍不住嗤笑:“真理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吃……” 槐诗略微有些愕然,随手将手里的残页丢进火里,看向这具普布留斯的遗骨,“我还以为你会感同身受呢。” “不啊,以前我叔叔脑子里整天就琢磨这玩意儿,最后不也出事儿了么?所以说,脑子好用的人就喜欢想太多。” 已经煮到九分熟的骷髅在神酒里畅快的打了个饱嗝,下达了结论:“还是吃吃喝喝好!” 绝了。 槐诗已经无言以对。 你这货好歹还是大宗师的遗骨,咋就一丁点大宗师的根性都没继承下来呢!光惦记着吃吃喝喝了…… 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啊。 吃吃喝喝确实挺好,每天大鱼大肉的日子谁不喜欢啊。 槐诗忍不住感同身受,表示赞同。 可骷髅却开始长吁短叹了起来:“但吃吃喝喝太多也不好啊,会跑到外面乱搞……啊,我想起来了!” 它忽然一拍脑门,惊叫出声。 “嗯?”槐诗下意识的提起精神来,就看到骷髅看过来,顶着一头魔性莫西干金发,语气十足严肃的对他说: “我爹可能不是个东西!” 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艰难点头:“……嗯,看出来了。” 骷髅摆手,认真的强调:“不,我的意思是,他好像背着我妈在外面到处乱搞……” 然后呢? 生了个小僵尸么? 槐诗面无表情的仰天长叹,兄啊,你咋就想不起一点有用的东西呢! 你哪怕是想起一点自己曾经干了啥都比这个强啊!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脸无奈的安慰他:“往好处想,不止你家呢?可能天底下,爹这个物种的尿性都一样吧。” “可这不对啊!” 骷髅越发的迷茫起来,挠着自己的金毛:“我好像没有爹,不对,我爹是谁来着?应该不会是个败类吧?不能啊!我们赫尔曼家的人从来对婚姻忠诚如一……” 槐诗翻了个白眼,打算把这玩意儿从神酒里捞起来先晾晾。 你连个胃都没有,咋就喝多了呢? 可最后骷髅嘴里跳出来的词儿却让他愣了一下,难以置信。 “等等!你说什么!” 骷髅茫然的看过来,想了想,重复道:“对婚姻……” “前面那句!” 槐诗瞪大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你什么家?” “呃……赫尔辛家?” “你刚刚不是还说赫尔曼么!”槐诗已经急得想要打人了。 “我……记不清楚了啊……”骷髅再次陷入傻缺状态:“话说回来,我究竟是叫做普布留斯还是叫巴普洛夫来着……” 槐诗翻了个白眼,已经急死了。 他拿出命运之书来,反复确认自己刚刚没有听错,骷髅说的确实是‘赫尔曼家’没有错! 赫尔曼家? 大名鼎鼎的纯血者家族,‘赐福者’的圣名传承者,罗马谱系内举足轻重的中坚成员…… 槐诗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可普布留斯不应该是赫尔曼家的人才对! 恰恰相反…… 巧合的是,他正好知道一个的赫尔曼家的嫡系成员,更巧的是,对方也正好在赫利俄斯之上! 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石釜学会的高层领导、罗马谱系的传奇炼成者、百年之前就已经雄踞炼金术巅峰的巨擘! 同时也是把槐诗坑上了赫利俄斯的老王八…… ——大宗师:加兰德·赫尔曼!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凑到骷髅面前,双手端起它的颅骨,举起来,仔细端详:“大哥,你究竟是哪个啊?” 骷髅眼眶里的无辜快要溢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兄嘚,我只是一具尸体好吗,而且还只有半截……别问我这么超纲的题目了好么?” 它端起手里的酒杯,从锅里舀了一大杯,塞进槐诗手里。 “来,喝就完事儿了——” 就好像它从来不在乎眼前的朋友究竟是槐诗还是阿狗一样。 对于自己究竟是普布留斯还是加兰德,它根本懒得在乎。 想那么多有用么? 还是吃吃喝喝好! 第八百七十七章 死者代言人 幽暗的殿堂中,无数半透明的面孔悬浮在天花板之上的炼金矩阵中,那些死去的灵魂以源质和记录重新拟合,成为了近乎完美的拟似灵体副本。 此刻,无数声音不断的从赫笛的耳边响起。 “你们的进度已经慢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必须做出变化。” “否则的话就会窒息而亡。” “我早说过的,应该用罗马的秘仪,希腊那一套被淘汰过的根本不行。” “事到如今反悔也不会有用,只会徒增内乱而已,我们的才能都不比普布留斯。” “可普布留斯已经没有余力……血、灵、躯壳和骨骼,经历了这么多次分裂之后,他真的还具备原本的才能么?” “有一说一,我觉得造神挺傻逼的,你们应该试试我的项目……” “呵?人工白银之海根本不可控,反而不如存世余孽的再创作更具备现实意义。” “你要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够了!” 一个威严的拟似魂灵打断了那些无用的争吵和牢骚。 流淌在灵体副本之间的源质迅速的传输着思考的结论,思维的火花彼此碰撞和摩擦,最终总结出了一个得到所有人认可的结论。 上一代首席的威严面容垂落,俯瞰着赫笛冷漠的面孔:“丧失主动等于坐以待毙,赫笛,你是首席,应有所作为。” 毫无遭遇了毒害和谋杀之后的愤恨和怨毒。 也没有经过任何的洗脑与修改,更没有遭遇任何的蹂躏和折磨。 这些死去之后以现象再度‘复活’的灵魂们毫不在乎的为杀死自己的凶手提供着智慧和参考,甚至不在意自己已经死亡。 就算是知道赫笛是吹笛人的信徒也无所谓。 炼金术师的本能早已经压过了一切,好奇心、研究欲和不可控制的探索冲动,那些组成灵魂的重要部分得到了忠实的再现。 和那些致死不纯的平庸者不同,这些狂热的追知者们只用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抛下了小小的遗憾之后,开始心甘情愿的为凶手继续提供服务。 毫不保留。 他们只是想要看到结果而已,哪怕就连这一份自我意识都是虚假的,他们也想要满足这无可救药的冲动。 现实已经证明,普布留斯的才能远在他们之上。 既然大宗师的存在不是他们这些瑕疵者能够比肩,那么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失败,顺从变化,去一探更高远的境界呢? 他们不在乎别人的性命,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很在乎。 况且,只是没有办法吃东西而已,又不是没有办法继续研究,死了之后竟然还能继续追逐新的智慧…… 不也挺好嘛? “在没摸清对手的底细之前,我不喜欢轻举妄动。” 赫笛摇头,“动的越快,死的越快。你们这群家伙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才失败的么?还学不会吸取教训?” 他的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沉吟着,缓缓的说道:“那个天文会的武夫从来不足为惧。米哈伊尔的投影也不过虚有其表,鞭长莫及,他只能维持那一片区域,其他的根本力有未逮,不要被糊弄了。 真正具备威胁的从来不是米哈伊尔,而是米哈伊尔身后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过去,反问:“如今的时代,还能够发动【神前对决】的,除了神灵之外还有其他么?” “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米哈伊尔,百分之四十是未知的神迹刻印,百分之十九来自赫利俄斯……在其中,真正有神灵降临在此处的可能性甚至不足百分之一。” 上一代的首席迅速的得出了最客观的结论:“神明与神明之间是相斥的,赫笛,就像是两个恒星不会轻易靠拢一样。 阿波罗的造神秘仪启动之后,绝无可能有另一个神明进入赫利俄斯之上——倒不如说,是由于普布留斯所再造的神性过于成功,导致反而被对手利用罢了。” 亡魂们的代表最后警告:“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必须做出应对。” “我知道。” 赫笛敲打着副手,平静的说:“我知道。” 此时此刻,在这属于冥府之王哈迪斯的圣殿之中,就在无数亡魂的俯瞰之下,大厅正中央的庞大矩阵再度点亮。 献上了海量的牺牲,奉献了无数的祭品之后,如液态一般涌动的黄金自大釜中隆起,破开了血水,化为了降临的胚胎。 无穷尽的黑暗沉淀从其中涌现。 紧接着,一个枯瘦而高耸的背影从其中浮现,浑身黝黑,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黄金饰品,缀饰以青金石和红宝石,竖起的双眸缓缓抬起。 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不快的皱眉。 “炼金术师的臭味……” 来自地狱的冠戴者抬起眼眸,望向了上方的赫笛,嘲弄:“契约者就是你么?你指望用这种玩意儿束缚我?” 他微微开启嘴唇,轻轻的吹了口气,瞬间,来自时光的衰朽之风冲垮了一层层界限,化为洪流,向着前方奔流而去。 很快,消弭在了赫笛手中的权杖前。 “契约的见证人是吹响真理之音的至上者——”赫笛面无表情的问:“你胆敢冒犯祂的威严?” “我的主人没有第二个,弄臣,注意你的言辞!”冠戴者的兽性竖瞳里浮现阴冷的光:“我只为一切衰败之主,不朽的‘枯萎之王’效力!” “这同样是枯萎之王的许可!” 赫笛再度举起权杖,对准了他的面孔:“苏美尔的地狱之魔,凝固的恶灵——背叛者·伽拉!我以你的名字命令你,服从与我——”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或者,你可以做出另一个选择。” 在契约的限制之下,古老的凝固者陷入沉默,那流淌在黄金缀饰之上诡异光泽里无数幻影浮现,尽数是死者的扭曲面孔。 许久,他缓缓的看向了身后。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有一张苍白的面孔浮现。 笼罩在漆黑的薄纱之下,是一张堪称绝美的姣好面孔,可是却毫无生气。 对于这一份令人惊艳的美色,伽拉毫无任何欣赏的心情,反而对那一双空洞的眼瞳充满了厌恶。 一个谎言,一个虚假的泡影,就像是所有弄臣们的承诺一样,毫无真实可言,可同样的……充满了威胁和恶意。 “我会遵从契约,炼金术师。” 伽拉收回视线,选择了遵从至上者的权威:“给我武器,给我血,给我战争……最后,让你的玩偶距离我远一些。” “那么,合作愉快。” 赫笛抬起手,再度缔结了不容违抗的契约。 伴随着黑暗消散,无数庞大的暗影如同潮水一样,从殿堂的尽头浮现,猩红的眼瞳抬起,早已经迫不及待。 “我为你准备好了你想要的战争,伽拉。” 赫笛微笑着,告诉这位向死亡效忠的大群之主: “——在战争结束之前,学会和【潘多拉】友好相处吧。” …… …… 与此同时,另一片庞大的殿堂之中,来访者放下茶杯,重新叼起了雪茄:“总感觉加兰德你遇到了大麻烦啊。” “这与你无关,伊兹赫克特尔。” 在他面前,笼罩在无形火焰之中的大宗师冷淡的说:“你只需要做好你要做的事情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多管。” “啊哈,现在连小加兰德都看不起我了吗。”伊兹尴尬的挠头,满怀关切:“我这不是来关心一下后辈的健康么?血热病这么麻烦的顽疾,身体还撑得住么?” “绰绰有余。” 加兰德垂眸,凝视着从指尖流出的热血。 点点滴滴的血液落在地上,便灼烧出一片片的焦痕。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伊兹抬起手,戴上了自己的帽子,起身拍了拍裤子,礼貌道别:“看在你请我喝茶的份儿上,送你一个预言如何?” “没兴趣。”加兰德冷漠的回答:“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么?” “你和普布留斯真像啊。”伊兹笑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 加兰德收回视线。 伊兹赫克特尔,那位来自美洲的近神者,传承贵血和圣意的大祭司已然消失无踪。 寂静里,旁边呆滞的拉结尔如梦初醒,睁开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他不解的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 加兰德凝视着远方的迷雾,看着那一座燃烧着日轮光焰的高塔,就好像能够窥见其中所酝酿的神之胚胎一样。 神灵的雏形也在看着他。 于是,他的眼神渐渐冷漠。 令热血冰凉。 …… …… 四个小时之后,喝酒打牌唱着歌的槐诗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到了永冻炉心的顶端。 茫然的捏着手里的杯子,坐在铸日者的御座上。 才发现自己吃吃喝喝完全嗨过头儿了,根本就没看到倒计时已经结束。 不等他有所反应,新一轮对决开始。 轰鸣从迷雾中再度迸发时,便有狰狞的轮廓从槐诗的眼前浮现。 环绕着七彩RGB灯光,宛如恶龙一般的高塔拔地而起,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破狗出现在了他眼前。 “嗯?!” 槐诗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一波是自己打自己? 再然后,他就看到,无数交错的歧路从迷雾中延伸而出,覆盖了整个战场。 数百枚高耸入云的华丽铜镜耸立在期间,缓缓的旋转着,彼此折射着变化纷繁的倒影,令那些复杂而诡异的道路像是杂乱无章的羊毛扭曲在一遍,化为了无法解开的死结。 只是看着,就令人头晕目眩,那些三岔路口重叠在一起,变成了诡异迷宫。 没有人找得出它的起点和终点。 而这一次场地的规则也诡异的要命,让人根本无法理解。 ——【得失逆转】 这是什么规则? 限制炼金术的么? 槐诗茫然的抬头,看向对面。 然后,就看到了坐在铸日者御座上的自己。 ‘槐诗’露出了邪魅狷狂的笑容。 口水和舌头一起,从嘴角甩了出来…… 流了一地。 第八百七十八章 狗说汪汪 眼看着自己露出那一副傻样,槐诗顿时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可当他低头看到了自己锐利的双爪,回头看到如刀锋一般的鳞片和尾巴,再挠了挠鼻子,擦出了一大片炽热的火花之后,槐诗终于恍然大悟。 ——妈耶,我又变成狗了!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怎么整的啊!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 莫名其妙的变成狗就算了,可问题是狗变成我了啊! 现在就在槐诗的眼睛前面,高塔上,蹲在铸日者的御座上,抬起腿来扫着耳朵,惬意的打了个哈欠之后,就伸出舌头舔起了骷髅的脑壳来。 够了!大哥,够了! 你他娘的不要再舔了! 槐诗看着自己的形象迅速崩坏,急得狗头上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酸。 “彤姬救我啊!!!!” “啊这……” 彤姬愣了半天,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和狗,忍不住笑的打滚:“傻仔,我也爱莫能助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不就是地块的规则么?”彤姬擦着眼角的眼泪,“【得失逆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别卖关子了好吗!” 槐诗发出狗叫。 顿时,对面的‘槐诗’也狗叫了起来,它好像也在骂人…… “好吧,简单来说,你好像……又中彩票了,哈哈哈哈。”彤姬笑得停不下来:“三岔路,迷宫,黑夜、秘密和门户,我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槐诗,这是道路和巫术女神赫卡忒的神殿!” 赫卡忒,希腊神话中的隐秘存在,十二主神之外罕有人知的女神。 实际上,来头却大的惊人。 有不少学者和炼金术师怀疑这位女神只不过是另一个神系的大佬的马甲,向上追溯和向下分析的话,就能够发现,这位女神一度占有天空、大地和海洋的威权,甚至隐约在地狱中也具备着庞大的影响力。 “哎,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个难搞的女人啊,虽然是个社交恐惧症的自闭患者,可是在沟通起来的时候反而变成了麻烦,怎么说都不听,简直是究极偏执狂,后来知道她死了我还同情了好一阵呢。” 彤姬似乎一不小心又丢出了什么重磅消息,但变成狗的槐诗已经不想听那些了。 “所以,这和我变成狗了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来话长,但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彤姬想了想之后,愉快的解释道:“你知道众神为何要联合起来么?” “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为什么要组成神系呢?槐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彤姬说:“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位神明,生来具有力量,不食人间烟火,寿命虽然有所极限,但依旧在短时间内漫长的看不见尽头……有那时间好吃好喝不行,干嘛闲着没事儿和人搭伙干活儿呢?” “闲得慌?”槐诗挠头,爪子和狗头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可很快,便察觉了那个答案:“天命?” “没错,想象一下,你,槐诗,是一个幼儿园阿姨,每天要照顾小孩子,可你同时还是幼儿园的保安,根本无暇分身……这时候有一个人上门来找你,跟你说,我可以帮你保护幼儿园,但你得把我家孩子带一下,你会怎么想?” “你是说,合则两利?” “bingo!” 彤姬用小翅膀打了个响指:“倘若神明们之间有社会史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这大概就是神系萌芽的雏形了。大家各有所长,各取所需,为了完成自己的天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选择了彼此联合。 一个厨师、一个幼儿教师、一个保安、一个杂活儿阿姨联合起来,大家组成一座幼儿园,去和其他的幼儿园抢生意……” 彤姬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神灵之间的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哦,大家有一段时间真是内卷严重啊……这就扯远了,总之,但凡谱系的存在,都是以神明之间的联合作为基础的。 就好比奥林匹斯,大家各有分工,同时内部斗争激烈,从一代到二代,二代到三代,一直到三代才彻底建立起了稳定的构架。 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之后,宙斯联合波塞冬同自己的倒霉兄弟哈迪斯达成协议,宙斯作为天空之主,具备无上权威。波塞冬吃到了最大的肥肉,统领海洋,而倒霉的哈迪斯只能联合尼克斯,压制卡俄斯的复苏,去了地狱之后,成为给神系干脏活儿的黑手套…… 简单来说,宙斯成为了奥林匹斯集团的CEO,波塞冬管财务,哈迪斯负责风险控制和内部肃反、审计部部长赫拉、设备部部长兼仓管赫菲斯托斯、信息主管赫尔墨斯,命运三女神负责人事……而技术研发部的部长,则是宙斯的姐姐赫斯提亚挂名,实际上的掌控者,就是这位隐秘女神赫卡忒女士。” 彤姬终于揭露了谜题:“在奥林匹斯,赫卡忒和赫斯提亚所掌控的,乃是旧时代的巫术和魔法,放到现在来说,便是炼金术的源头之一……” 槐诗听了,陷入漫长的呆滞,许久,许久,忍不住大怒:“可是这和我变成了狗有什么关系!” “就快说到了,你就不能等一下么……” 彤姬淡定的挥舞着小翅膀:“赫卡忒所掌握的威权,乃是牺牲和奉献,倘若以炼金术的名词进行置换的话,那么便是现代炼金术的底层规则之一。 ——有得必有失!” “她所擅长的,便是降低损失提升成果,或者通过成倍的损失达成原本无法达成的效果——这就是得失逆转的含义啊,槐诗。” 彤姬似笑非笑的说:“有的时候,重要的不是你得到了什么,而是你失去了什么……” 槐诗傻了,低头看着旁边镜子里的狗头。 我失去了什么? 人性吗! 可紧接着,他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看了看对面一脸傻样的自己,隐隐心中惊觉。 “你是说……那破狗,是我失去的代价?” “从炼金术上来说,这是成立的哦,槐诗。”彤姬轻笑:“如今的你,难道不是诸多牺牲所成就的么? 每一个人想要成长,都必须经历挫败和伤痛,都会放弃一些东西。 所谓的大人就是这样。 用炼金术的角度来看,难道不是通过命运的炉火淬炼,舍弃了曾经的天真之后,铸就了如今的自己么? 在你的源质武装中,贝希摩斯所代表的是苦痛,结合了你的本性之中野兽的那一面,所代表的是你凝固之后的姿态,可以说是你兽性的化身没错了——虽然你的兽性和你本人一样总是傻的可爱,哈哈哈哈。 如果是其他炼金术师在这里的话,顶多会发现自己的炼金术所付出的代价要成倍增加,炼金术也变得不可控。可匹配到这一片场地的偏偏是你……不,应该说,正因为是你,所以才能匹配到这一地方吧? 在如今神前对决的秘仪中,所有因果都会被千百倍放大——你或许受到了赫卡忒的神性钟爱也说不定呢。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么?” 这就是,【得失逆转】! 炼金术的成果和代价之间实现了对调。 作为成果的槐诗,和作为代价的贝希摩斯之间实现了不可思议的置换! 槐诗心中好像隐约抓到了什么。 可是自己去想,却想不出来。 但心里也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充其量这只不过是场地所带来的限制影响而已,一旦对决结束之后,就自然会换回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 怎么打? 槐诗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槐诗’的双眼。 同贝希摩斯双眼中的狰狞和残酷一样,铸日者的御座之上,‘槐诗’的眼瞳中浮现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 浓郁的战意从双塔之间升腾而起。 搅动云霄。 那一瞬间,战争,战争开始了! …… 二十分钟后,战场之上,乐园护卫队咆哮,向着近在咫尺的蜥蜴巨人怒吼。蜥蜴巨人挥手,粗重的喘息,在它身后,万军阵列奋力嘶鸣。 “圣哉!”(抢地主!) “圣哉!!”(不抢!) “圣哉!!!”(加倍!) “圣哉!!!!”(超级加倍!) 只有坐在中间一脸懵逼的骷髅看着手里的牌,挠着自己莫西干金发,脸上早已经被贴满了锡箔纸条。 ——这游戏好复杂,究竟怎么打? 就这样,在紧张刺激的第五轮赫利俄斯斗地主大赛再度开始。 在旁边,闲的发慌的愤怒化身趴在地上,看了一眼身旁的悲悯,甩了个眼神,好像在问:傻逼吗? 悲悯的白鹿啃着脚下面的毒草,想了想,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挺傻逼的…… “我感觉有人在骂我?” 巨龙高塔上,槐诗抬起爪子挠着狗头,百思不得其解。 可紧接着,动作却停顿在原地,感受到席卷了整个赫利俄斯剧震。 大地轰鸣! 恐怖的巨响伴随着烈光,从远方的迷雾中冲天而起,将一切撕裂之后,涌上了天空。 那无数血色的光芒像是燃烧的火焰,彼此汇聚,化为了一只蠕动的抽象大手,向着宇宙的原暗伸出。 一点一点的,向着高悬的日轮发起再度的挑战! 异象在瞬间笼罩在整个赫利俄斯之上。 剧变,突如其来。 槐诗抬头,目瞪狗呆,舌头甩了出来。 “妈呀,彤姬,快出来看上帝!” 彤姬没有说话。 只是,神情渐渐微妙起来。 这算是什么? 应该说……不愧是大宗师么? 第八百七十九章 神们自己(上) 半个小时前,赫利俄斯的另一端,宛如光芒交织而成的飘渺巨塔和血色的骨塔遥遥相对。 恰如神明与恶魔之间的战争和对决那样。 邋遢的男人依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仰头痛饮着美酒,作为普布留斯的分裂体之一,代表着大宗师肉与欲的存在。 而就在他的对面,则是神情平静的赫笛。 并没有剑拔弩张。 彼此之间毫无杀意。 “速度真快啊,赫笛,看来那群三流货色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喝酒的炼金术师如此轻描淡写的评价着往昔的同僚们,居高临下,可是却又毫无嘲弄和傲慢。 只是平静的述说真相。 甚至就连赫笛身旁那些半透明的魂灵们都没有任何异议。 玩弄唇舌之辈注定无缘炼金术的真髓,走到这种程度的炼金术师们谁还不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 对于高高在上的大宗师而言,和垃圾无异。 没道理因为他说了实话就大动肝火。 死都死了。 凭借他们的能力,集合了所有的智慧之后,所能抵达的就是这样的极限——在哈迪斯的神殿支撑之下,艰难的干涉了【神前对决】的秘仪运转,勉强的将赫笛和普布留斯之间的对决提前了十轮。 这还是在普布留斯的主动配合之下。 “耐心点,普布留斯。”赫笛说:“想要成事,总需要一些时间。” 伴随着他的话语,高塔之下的大门轰然洞开。 血水奔涌之中,一个浑身笼罩在华丽金饰之下的身影缓缓走出,腰间挎着两柄弯曲的镰刃,猩红的眼瞳瞥着眼前的对手。 在战场的另一端,沉默的魁梧巨人。 海格力斯。 金铁交错的声音骤然迸发,火花从虚空中跃出,瞬息间高亢的钢铁嘶鸣扩散。 伽拉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一柄镰刃,而海格力斯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沉默的看着向自己挑衅的对手。 无声的,镰刃上浮现出了一道缺口,令伽拉的眼神阴沉了起来。 收起了武器。 只是不快的啐了一口,“神造的二流货色,实在不中用。” 不知究竟是在说自己的这把武器,还是对面的对手。 哪怕是已经提前得到了赫笛的警告,但他依旧不顾禁忌,向敌人发起挑衅,结果却无功而返,这令沉醉于杀戮和血腥之中的死亡追随者分外的不快。 不能酣畅淋漓的进行一场厮杀。 实在是不过瘾。 炼金术师这种东西,呵…… 沉默里,他缓缓让开了位置,露出背后的黑暗。 在那一片黑暗中,无数怪物的拱卫之下,蒙着黑色面纱的少女静静的伫立,悄无声息的等待。 伽拉勾了勾手指,示意那徒有躯壳的傀儡上前,然后扯着她的胳膊,走上前来。 将她推到了场中央。 “搞快点。”伽拉烦躁的向着对面催促。 海格力斯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得到了普布留斯的挥手示意之后,便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的摘下了身上的武器和盾牌丢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一步步的,走上前来。 那盒子之中所隐藏的诡异气息是如此的浓郁。 哪怕只是存在,就令四周的景象产生了扭曲,黑暗蠕动着,盘绕在上面,化作一层随风飘荡的雾气。 黑暗之雾里传来了幻听一般的笑声和哭泣。 充斥着和世间一切灾厄和混乱的气息。 伽拉的眼角跳了一下,似乎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不快的避让了一步,然后又一步,捏着鼻子,无法忍受众神遗留在上面的‘恶臭’。 就这样,海格力斯步步上前,将那小小的匣子,放进了潘多拉的手中。 瞬间,一切异象都消散了。 好像刚刚的都是幻觉,不曾存在过。 可捧着盒子的少女却分明变得鲜活起来,像是具备了那么一丝一缕的生气。 明明只不过是炼金术师所缔造出的人造人,附着了神迹刻印的空壳而已,可是此刻黑色面纱之下的眼眸流转时,便焕发出了不可思议的神采。 如此诱人。 “打开吧,【潘多拉】。” 赫笛的眼眸低垂,眼眸中浮现狂热的光芒:“向关注这此处的众神,献上这一份独一无二的祭礼。” 他说:“这就是你的命运——” 那一瞬间,在炼金术式的命令和操控之下,由大宗师普布留斯和赫利俄斯首席赫笛所打造的两道截然不同的神迹刻印融合为一! 那名为潘多拉的人形遗物和名为灾难的盒子结合为一体,形成了逆转大势、颠覆一切规则的恐怖狂潮。 面纱之下,骤然有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像是夭折的孩子和临盆的妇人,包含着苦痛和绝望,如有实质的蹂躏着每一寸耳膜,令海格力斯为止步步后退,难以抵御那声音中如此浓郁的灵魂之毒! 名为‘希望’的毒! 此刻,两行血泪从潘多拉的双眸之上蜿蜒而下,而在她的双手之中,那漆黑的盒子寸寸裂解。 封存在黑暗中的禁忌喷薄而出。 那不是灾厄,也不是恐怖,而是一缕纯净的金色光芒。 如此璀璨,如此辉煌,简直仿佛极尽了世间一切美好,令人向往,只是看着,就令人想要奋不顾身的上前,难以克制自己的贪婪。 想要获取,想要得到。 那是一颗宛如黄金所雕琢而成的苹果! 此刻,伴随着潘多拉的动作,恐怖的火焰从她的身上升起,无孔不入的焚烧着她的每一寸躯壳和血肉,可是她却好像感受不到痛楚那样。 自燃烧的黑纱之后,浮现出诞生以来的第一缕笑容。 如此的愉快,又是如此的恶毒。 ——向着那高高在上的主宰者们,发起复仇!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轻柔的声音回荡在赫利俄斯之上,响彻了每一寸的空间,回荡在了每一个神殿里,重新上演出了那曾经引发神人动乱的序幕! “谨以此微薄的供奉,献给最美的女神——” 那一瞬间,潘多拉彻底燃烧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金苹果所散发出的恐怖烈光,冲天而起,将一切秘仪撕裂,笼罩了整个赫利俄斯。 所引发的,乃是令神前对决都彻底颠覆的暴乱! 曾经众神之间的爱恨和怨憎再度上演。 无数迷雾高墙轰然消散,而所有神殿中的钟声再度奏响。原本奥林匹斯之上那些和谐相处的神明象征在此刻骤然变得疏离又冷酷。 平衡,被打破了。 在曾经的诅咒之下! 赫拉、赫斯提亚、德墨忒尔、雅典娜、阿芙洛狄忒、阿尔忒弥斯、帕尔赛弗涅、赫卡忒……甚至美惠三女神、九位缪斯乃至曾经奥林匹斯所有的女神,都在这金苹果的诱惑之下引发的本能的暴乱。 彼此攻伐、互相排斥,绞尽心机,只为独占着毫无意义的璀璨光芒。 这便是存留在历史之上,甚至早已经在宿命中所注定的灾难,引发了席卷整个地中海世界庞大战乱的导火索。 相隔百年之后,与茫茫太空之中重新上演! 漫长的筹划和酝酿之后,大宗师普布留斯终于向着入侵者们发起了反击——瞬息间,【神前对决】,不攻自破! “那么,于此向神明再度发出挑战吧——” 光芒之塔中,运行在烈光中的神之雏形抬起眼眸,沉声低语:“就像是百年之前那样……就像是二百年前那样!” 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挫败,度过了漫长的囚禁和折磨,遭受了无穷的屈辱和苟且之后,再度的,向高不可攀的境界,发起冲击! 这便是数百年来无数炼金术师们所传承的宿命和梦想。 “终有一日,我将掌握真理,凌驾于神明之上……” 此时此刻,伴随着他的话语,血色的大手撕裂了神前对决的秘仪,向着天穹之上的日轮,再度伸出了手掌。 而所有的对决尽数停止了。 参与者们茫然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场中的血色蜿蜒着,向着光芒的巨塔汇聚而去。 其中,也包括不知不觉恢复了人形的槐诗。 “妈呀,彤姬,出来看上帝!” 可彤姬并没有去看。 不知何时,她已经消失无踪。 就好像落入了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梦境一样。 她没有反抗,而是顺应了那一份意志的呼唤,穿过了古老的旧时光,来到了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 当她再度抬起眼眸的时候,就已经坐在了长桌的正中央,好像一场欢畅宴会上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令原本的欢笑和愉快荡然无存。 “哎呦,别来无恙啊,各位。” 彤姬抬起眼瞳,环顾着那些模糊的身影,最后,看向了最上首那个最为清晰的老人,微笑:“大家还好么?” 此刻,那须发皆白的魁梧老人端着酒杯,满不在意的仰头,一饮而尽。 “都是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淘汰货色了,还有什么好和不好呢?” 曾经名为‘宙斯’的残留之物淡然的放下了酒杯,“倒是看到曾经的仇敌依旧活蹦乱跳的在我们坟墓前面起舞,更令人百味陈杂一些。” “真是的,人都死了,怎么还不能大度一些呢?”彤姬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看向四周:“不给我个杯子么?好冷漠哦。” “这是奥林匹斯的宴会,可不欢迎外来者。” “没关系,我自带了。” 彤姬翻手,一个印着粉红色小猪头的茶杯就出现了,得意的晃了一圈:“我的契约者给我买的,羡慕吗?” 瞬息间,周围那些模糊轮廓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 像是见了鬼一样。 契约者? 你? 你认真的吗? 第八百八十章 神们自己(下) 气氛瞬间如此诡异。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十恶不赦的连环杀人狂回到家之后竟然温柔去给小猫猫做晚饭一样。 还抱着小猫猫和它一起nyanya叫。 纵然是往昔的残留物,曾经神明们仅存的倒影,可如今,那些模糊的轮廓也依旧无可抑制的展露出了惊愕和茫然。 简直是活见鬼了。 而彤姬却对那些目光毫不在意,只是随手拆了罐快乐水,倒了进去之后,又放进去一根吸管。 轻松愉快的嘬了两口之后,才开口发问。 “那么,话归正题——” 她说,“诸位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想要做我的绊脚石么?” 说到这里,她便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虽然作为美貌善良的大姐姐最热爱和平了,实在不想对熟人的骨灰动手。 但你们非要不给我面子的话,我除了扬了你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诶。” 欢颜的氛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敌意。 神明们的杀意彼此交织,令甘甜的美酒都变得苦涩起来。 快乐水中没有了气泡,变成了腻人的糖浆。 直到酒席的最上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如今的你?算了吧。” 宙斯倒掉了美酒,:“幻影和幻影之间的斗争除了破灭之外,又还能得到什么?我们并不打算阻止你。” “可你们阻止了,不是吗?【神前对决】的规则被你们改变了。” 彤姬面无表情的提醒:“你们,选择站在了我的对立面……就像是曾经一样。 哪怕时隔这么多年之后,你们这些死透了的玩意儿还能够在这里做这一场春秋大梦都是拜我所赐,结果你们却选择恩将仇报,给人添堵?你们是人吗?” “奥林匹斯恩将仇报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事儿很稀罕么?况且,我们是神,以人性来要求我们,是否有点过于苛刻了? 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我们之间曾经的关系从来说不上友善,不,反而应该说是仇深似海才对。” 宙斯对于自己的作为毫不掩饰,只是平静的告诉她:“此处既然是神前,那么神前对决,就要保证公平才对。 我们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责任,反而是你站在自己的眷顾者那边拉偏架,不是么?” 彤姬的神情忽然严肃,抬起一根手指。 “纠正一点,是‘契约者’,不是‘眷顾者’。” “有什么区别么?”宙斯不解。 “当然有啊,不要把别人都想的跟你们一样好么? 你们奥林匹斯这群乱交狂换起老婆来跟宅男换纸片人一样,看到一头小母牛长得眉清目秀的都想要乱搞,但凡碰到长得好看的小男孩儿都想要眷顾一下……我们东夏可是很正经很严肃的。”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勾起了冷笑:“况且,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这堆奥林匹斯的家伙都是垃圾乐子人,说到底,就是想再看一遍‘特洛伊’吧?!死都死了,怎么还这么喜欢搞事儿呢?” 宙斯无所谓的耸肩,丝毫没有被说中小心思的心虚感,反而理直气壮的反问:“你难道不想吗?”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的古怪:“还是说,作为女神,难道不在乎金苹果花落谁家?” “你会对早已经注定的无聊结果感兴趣么?” 彤姬抬起手指,将一缕宛如锦缎的黑发挽至肩后,平静的反问:“金苹果那种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应该归我这种好女人么?”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周围:“应该不会有哪个喜欢乱搞的小彪子跟我抢吧?不会吧?不会吧? 鸦姐压力这么大,让鸦姐先拿好吗?” “……” 一言既出,那些模糊的轮廓之中,有半数的身影向着此处投来了充满敌意和仇恨的目光,竟然无法克制。 那些遥远的声音充满了震怒,可是却难以穿过漫长的时光降临此处。 过于稀薄的梦境已经无从承载更多。 况且,他们所存留的神性已经为数不多,甚至无法呈现他们本来的面目,只有曾经的本能存留,和神殿之中的泥塑无二。 唯有众神之王宙斯作为奥林匹斯的象征,能够暂时摆脱湮灭的状态,以清晰的姿态降临此处。 可想而知,他看到曾经的对手竟然活蹦乱跳而且还在自己家坟头蹦迪的时候,心情究竟有多么的复杂。 而彤姬,作为恶客,拿着小杯子喝了人家的酒之后,已经拿起了桌子上的果盘吃了起来。 还愉快的吧嗒着嘴。 还啧啧感叹,就是这个味儿,正宗! “啊,对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才对啊。” 她往嘴里丢着葡萄,视线,看向酒席唯一的空位,“怎么这么多人都到了,偏偏阿波罗这个正主不在这里啊?” “他不是早就死掉了么?” 宙斯喝着酒,平静的说:“被你亲手杀死。” “哎,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年轻时大家都不懂事儿,犯点错很正常,那会儿人家还小,还是个孩子呢。 你看我都放下了,你们怎么还放不下呢?” 如此肆无忌惮向着曾经的众神挑衅,丝毫不担心他们盛怒之下不顾一切的向自己出手。 彤姬歪头,吐出了嘴里的葡萄籽,随意的说道: “说起来,你们反倒是应该感谢我才对哦……” 她的嘴角勾起,再不掩饰自己的嘲弄:“我可是让他避免了和你们一样下场的‘大恩人’啊。” 寒冷的冬风、锋锐如箭的冰冷月光、战神的咆哮和审判者的敌意…… 那一瞬间,在这羞辱之下,奥林匹斯众神的投影浮现出炽热的猩红。 宙斯的眼眸中浮现出一缕震怒的雷光。 “你想要开战么?” 曾经的神王冷声问:“你来到了赫利俄斯,未曾得到我们的准许。现在,我们招待了你,邀请你参加了宴会,而你所带来的只有嘲弄和羞辱。 我们这些残存的骸骨还没有朽坏到不堪驱使的程度,倘若你想要开战的话,大可直说。” “不,这难道不是你们自取其辱?” 彤姬冷淡的端着自己的杯子,“你们亲手覆灭了自己所缔造的一切,因为你们的贪婪,沦落到这种程度。 难道不允许我这个收拾手尾的人抱怨一声? 你以为你们凭什么现在还能保留自己的神殿,凭什么还能在这里?宙斯,如果不是赫利俄斯还有点用处的话,你以为我会浪费时间来同你们讲话?” 彤姬抬起了眼眸,平静的告诉在这里的所有的神明:“你们的下场,是你们咎由自取。从你们为了摆脱自己的天命,想要背弃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白冠王已经看出了这一套的风险,他提醒过你们,但是没人去听。他只能远走高飞,和你们割裂关系,结果还是被你们牵连到了里面,晚节不保。” 她说,“这就是所谓的——‘自业自得’!” 不止是在这里的奥林匹斯众神,从罗马到埃及,从美洲到东夏,在她看来,曾经陨落的神明们,无一例外,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这就是寄望于地狱的后果。 ——在深渊里寻求未来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就是彤姬未曾对槐诗所说的——有关神灵的所谓的‘社会史’的后半截,数百年前众神陨落的诱因。 从神髓之柱中所诞生的神性背弃了天命,从现境中升华的神明却背弃了自己的职责。 不甘心于区区一千年的寿命,不甘心于天命的钳制。 这一份人性之中永无止境的贪婪成为了无数次探索的源动力…… 通过血脉、通过眷顾、通过恩赐、通过命令和惩戒,想要挣脱枷锁。 因此,才会有诸多半神的存在,才会将奇迹的力量流传到凡人们的手中。也因此,才组成了谱系的存在,彼此抗衡,彼此厮杀和更迭。 罗马、东夏、埃及、天竺、美洲…… 战争蔓延,席卷了现境的每一寸土地,所引发的洪水和灾难令整个世界数次濒临毁灭,哪怕不断的有理智者试图挽回,依旧徒劳无功。 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直到半数神明因此陨落,所存留下的幸存者们痛定思痛,试图从纷争之外寻求第二条道路。 既然战争无法达成目的。 那么所剩下的唯一道路,便只有‘联合’。 最先做出改变的,是万神殿,罗马、希腊与北欧三位雷霆之父率先缔结了盟约——既然神系的存在是为了分担天命,那么为何不索性联合更多? 同样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修正值,为何不干脆利落一些,将天命富集与同一个存在之上? 不论是雷霆也好、太阳也好、月亮也罢,美酒、艺术、惩戒、守卫、战争、仁爱、生育、诅咒、狩猎、种植…… 全部汇集为一体。 简直就像是凡人们集资入股一般,数家‘企业’联合在一处,形成了货真价实的垄断集团! 早在经济学上诞生出‘辛迪加’这个名词之前,它的实体就已经从众神的手中出现。将所有的威权作为生产资料集合一处,将神恩和神威作为财产,赋予了并不存在的‘法人’,以此,创造出了并不曾存在于世上的‘偶像’。 一个所谓的全知全能的‘公共账户’,和祂的所有者‘天使’们。 圣灵谱系,因此而生! 简直是史无前例的赌博,然后,获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 越来越多的神明们加入其中,舍弃了战争,选择了共赢。甚至还有人有样学样,另起炉灶…… 当第一个人吃了螃蟹之后,各种各样的新思路便层出不穷。 隐藏在幕后的众神们像是董事团里的股东们一样,获得了源源不断的修正值分红,得到了至关重要的自由。 那简直是美好到宛如天国一般的黄金时代。 整个世界都在飞速的发展,整个现境都在高速的成长,恰如并不存在的伊甸那样,河流中流着奶与蜜,树上结着无花果,水如酒一般的甘甜。 哪怕有人看出其中的隐患,也没人在乎。 就算是实际的执行者、那个被遴选出来的CEO,天国的副君向股东会提出警告,可沉迷在盈利中的众神们依旧不曾在意。 纵然这一份令人迷醉的美好根植于地狱,纵然眼前鲜花着锦的时代是在透支现境的生命。 奇迹守恒的定律被抛在了脑后。 没有人在乎如此庞大的神迹将会在深渊里创造出多么惨烈的地狱。而全知全能的空壳,又会形成多么庞大的倒影,种下什么样的祸害根苗。 就好像是在次贷危机发生之前,每一个投资者都不会理会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风险是可控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 但未知的风险却无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毫无征兆的灾祸降临。 漫长的孕育过后,恶果终于从地狱中萌芽——一夕之间,前所未有的风波迅速蔓延,扩散在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头上,甚至连没有参与的无辜者也无从幸免。 只有寥寥无几的幸运儿因为沉睡、假死与庇佑或者是最后关头的代替和拯救,能够幸免于难。 启示录中所记载的结局到来。 名为‘天启’的终末。 凝固、陨落、黄昏、天人五衰,称之为什么其实都所谓,都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 在来自深渊的恐怖引力之下,衰败和崩溃迅速扩散。 将天命归还于现境,将威权遗留于尘世,将奇迹抛入了人间,失去一切之后,死去的神明们从天国中坠落,穿过了现境,落入了深渊。 形成了名为回光之泉的壮观绝境。 在地狱的最深处,那些最后所残存的神性迎来最终的歪曲和凝固,顺应着深渊的引力,汇聚为一体。 于是,同全知全能的存在所对应的倒影、此世所存留的唯一的真神、至高的主宰,终于从最深的地狱中诞生。 以这现境崩塌的巨响为第一声啼哭,被称为‘牧场主’的毁灭要素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看向了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感受到了所谓的‘饥饿’! 时至今日,那个全世界最有资格称自己为神的东西,依旧还在延续着那一副不堪入目的丑态,不断的吞吃。 所引发的灾难和流毒,便都是这一份罪孽的证明。 “难道你们不曾后悔么?” 彤姬端详着那一张张阴沉的面孔,好奇探问,“难道你们从来不曾因此而羞耻?” 寂静里,宙斯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如此嘲弄。 苍老的神王仰头将杯中的诅咒之酒一饮而尽,满不在意的反问:“难道你和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么? 还是说,要我提醒你么,‘太一’? 哪怕你能够提前知晓,自己的成功只有那么的片刻,自己所做的一切会导致众叛亲离,难道你就会停止自己的所作所为? 倘若‘联合’是我们所犯下的罪孽,那么在联合之前的战争,不正是你所引发的吗!” “谁说不是呢?” 彤姬平静的回应,低头,看着手中粉红色的瓷杯,自嘲的笑了起来,“或许,这就是我所付出的代价吧。” 沉默里,再无人说话。 面对愚昧,神们自己也缄口不言。 第八百八十一章 真名实姓 此时此刻,碟型的赫利俄斯之上,血色奔涌,汇聚,向着整个世界的轴心,顺着普布留斯的光芒巨塔,向上攀爬。 像是曾经逆神而上的巴别之塔那样。 传承了数千年的执念自此刻再现,无数炼金术师们梦寐以求的果实就在眼前,向着天空,向着那一道高高在上的日轮。 普布留斯,不,赫利俄斯之上所有的炼金术师,那些沉入地狱中的灵魂,那些无所作为的逝去者,还有那些心怀不甘和痛苦的意志,向着它,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哪怕在更迭了漫长时光之后,这一份成果已经渐渐失去意义。 可是山就在那里。 顺着曾经神明们所遗留下的道路,炼金术师,再度发起了攀登! 轰! 在光芒之塔上,饮酒的炼金术师动作僵硬了一下,叹息了一声,仰头饮尽了最后一滴甘甜。 “真可惜啊……” 他轻声呢喃着,闭上眼睛,无声的化为了飞灰。 他的力气已然竭尽,可下一个普布留斯再度抬起了眼瞳,奋不顾身的投入了洪流,直到这一份过于灼热的光焰连他也一同燃烧殆尽。 然后,再下一个。 再下一个…… 无数分裂而出的魂灵怀揣着同一份的执念,投入了熔炉,以自己的灰烬奠定了高塔的基础,令那一只血色的大手向上,向上,再向上。 直到最后,不顾日轮的灼烧,将那虚无的神明之证牢牢握紧! 一寸寸的,向下拽落。 就像是饥渴的连神明也要吞入腹中那样。 “神明的大灵啊,我将为你献上全部的‘牺牲’——” 普布留斯在燃烧。 在光焰里,他不断的将分裂而出的自己投入炉中,咧嘴,狂热的大笑。 “——请你,为我哀悼吧!” …… “嗯?” 就在那一瞬间,永冻炉心之下的斗地主大赛现场,手握纸牌的骷髅动作停顿了一下。 似是困惑。 “好像……哪里……不太对……” 它缓缓的抬起自己贴满纸条的颅骨,看向了那一道通天彻地的血光,终于感受到,中心处传来了引力和呼唤。 不由自主的,被拉扯着,脱离了大地,漂浮,向着天空飞起。 “妈耶!” 它惊叫出声:“我要飞升了!” 槐诗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悲伤之索延伸而出,纠缠在他的骨架上,将它拉住了。 贝希摩斯也张嘴咬住了它的脑袋,想要将它固定在原地。 可那同源的吸引力实在过于庞大,根本无从阻挡。 迅速的,它的胳膊崩裂出了缝隙,紧接着大转子也从身上脱落出来,率先飞上天空。紧接着,浑身的骨骼在束缚之下破碎,变成碎片和灰尘,向着光芒的巨塔迅速的飞去。 等槐诗反应过来的时候,骷髅已经彻底散架,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缕稀薄的源质。 像是幻影一样。 只剩下了一颗半透明的骷髅头,正幽幽的冒着源质的火光,像是忽然之间从骷髅变成了幽灵。 失去了意识,进入了痴呆状态。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什么鬼?!” 槐诗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努力维持着骷髅最后的源质时,便听见了身后的提醒。 “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那个苍老的声音说,“普布留斯回收了自己所有的裂片,它失去了凭依的基础……你不是有神酒么?把它泡进去,还能保持完整,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就真的散了。” 有了提醒,槐诗的动作飞快。 将自己的水箱搬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骷髅头放了进去。 看着它像是金鱼一样在净化之后的神酒里滴溜溜的乱转,槐诗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好嘛,这一次就真的泡酒了。 作为源质精髓,神酒对于一切破碎的灵魂都具备着维持的效果。但怎么看都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一样。 “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槐诗忧虑的呢喃。 “神酒会维持它的存在,只要能够找回被普布留斯夺走的东西,你的朋友就能够恢复原状。” 那个不属于这里的来者已经得出了结论。 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撑着手杖的老人,来到这里的不速之客…… 加兰德。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大宗师您又是为何而来呢?”他问,“难道是来向我这个违背契约的狂妄之徒降下惩戒?” 在槐诗身旁,贝希摩斯抬起爪子,舔舐着锋锐的利刃,火花迸射。 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加兰德身后,拉结尔的脸色苍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何必吓唬人呢,槐诗。” 加兰德冷淡的说:“虽然你成功争取到了不少时间,可现在,神前对决已经失控,等普布留斯真正的将那一道日轮扯入自己的矩阵,他就将成为新的太阳神,赫利俄斯的真正主宰——想要阻止他的话,我们就必须联手,不论从理智和利害上而言,对你我来说,都是唯一的选择。” “哦?” 槐诗被逗笑了,“当初卖我卖的那么彻底,现在又回过头来谈合作,大宗师的脸皮厚度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我承认,界标的碎裂是我有意为之,但这不正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么?” 加兰德依旧平静,毫无任何心虚:“归回利维坦之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拉结尔就是明证。 被普布留斯渗透之后的利维坦比赫利俄斯要更加危险。所有不在契约上的人都无路可逃,反而是我救了你们才对。” “那钥匙呢?”槐诗冷笑:“让我顶着你的名头上赫利俄斯也是救了我咯?” “这不是你亲自要求的么?” 加兰德反问:“我甚至再三向你确定了你的目的,你想要得到回光结晶,可如果没有我的权限,你根本无法进入赫利俄斯的核心。 我已经提醒过你风险了—— 从一开始,契约上就已经写明,‘双方绝不能刻意加害‘,现在这一条依旧有效,槐诗。” 在他的手中,是那一卷古老的契约。 最上方的条款依旧焕发着光芒,证明着自身的真实和有效。 “你大可以说我钻空子或者欺骗了你,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未曾有过任何信任,不是么?” 加兰德说:“可现在,如果想要阻止事态恶化,我们就必须联手才行。这一次我不会用契约给你任何的束缚,事成之后,一切所得,普布留斯的所有遗物,甚至我的任何所有物都可以给你。 倘若你依旧对我心怀不满的话,想要背叛也无所谓,但我相信,在现在的赫利俄斯之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选择。” “说得对,说得好,只可惜我对你的空头支票一点兴趣都没有。” 槐诗依旧冷淡,毫无动容。 “可你同样不会放任吹笛人的信徒在自己的眼前达成阴谋,不是么?”加兰德说:“我们的利害一致,我们并不需要是朋友,我们只是有共同的敌人而已。” 他说,“哪怕仅仅只有这一点,我相信,我们已经具备了联手的基础。” 寂静里,槐诗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久,嘲弄的笑了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头儿已经把握住了自己的底线,对自己的选择早已经心知肚明。比起炼金术师来,加兰德或许更适合去做个中介或者掮客也说不定。 总能给出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总能掌握局势,总能洞彻最重要的地方,总能把控节奏。 总能将其他人耍的团团转。 也总能成功。 “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你的提议十分的明智,你的决心令人钦佩,而你成功的说服了我。” 槐诗抬起手,赞叹的鼓掌,可是眼神却毫无动摇。 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告诉眼前的老人。 “我可以同你结盟,大宗师阁下,就像是上一次那样。可我并不需要你的空头支票和许诺,也不需要您为我解答任何炼金术的疑惑和奥秘——” 他说,“我只有唯一的一个问题,需要您正面回答我。” 在远方天崩地裂的轰鸣中,槐诗凝视着眼前的老人,一字一顿的问道:“如今,在我面前的,想要和我结盟的大宗师…… 究竟是‘普布留斯’还是‘加兰德’呢?” 那一瞬间,他手中,恨水的雷光升腾而起,他身后的贝希摩斯抬起猩红的眼瞳,再不掩饰自己的辘辘饥肠和猎食的渴望。 不论是他们身后的源质化身亦或者乐园护卫队,乃至蜥蜴人军团。 所有的存在都冷漠的看向了此处。 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个能够决定究竟是敌是友的回答。 而在老人身后,拉结尔已经愣在原地,呆滞。 茫然的看着身旁的老人和对面的槐诗。 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你究竟是谁?” 槐诗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大宗师阁下,回答我:你,究竟是哪一个?!” “我是加兰德,加兰德·梵·赫尔曼。” 苍老的大宗师撑着手掌,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契约:“你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疑问么?槐诗,还是说,你觉得普布留斯能冒充我?”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啊,这一点我放心,普布留斯未必能够冒充加兰德,可加兰德……未必不能冒充普布留斯,对吧?”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的探问:“不过,您方便展示一下赐福者·赫尔曼家族的传承么?传说中一滴血就可以驱除一切毒物和邪祟的奇迹之血……哎呀,忘记您有血热症了,真巧啊,不是吗?” 槐诗同情的耸肩:“传奇的血脉,竟然被炼金术的顽疾给破坏了,真是太遗憾了,上天待您实在不公,令人扼腕!” 加兰德沉默着,没有说话,同时……也没有反驳。 “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一件事情。” 槐诗撑着恨水,笑容越发愉快:“关于,赫利俄斯上的规则律令…… 为了捍卫神明所遗留下来的技术和力量,所有诞生在赫利俄斯上所有的炼金术师都终生不能离开。 而外来的炼金术师,也只能待七十年——要么七十年过后因为知道的太多已经死了,要么一无所知的离开赫利俄斯,同时接受戒律,永远不对外诉说赫利俄斯之上的事情。 加兰德老先生您是外来者,自然来去自由……可普布留斯他又是如何离开赫利俄斯的呢?!” 加兰德没有说话,可他身旁,拉结尔却忍不住皱眉:“区区律令,对于大宗师而言,破除起来自然轻松简单,总有办法绕的过去。” “对,所有人都这么想。” 槐诗颔首,“可还有另一个可能,不是么?” 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再度发问:“如果……对普布留斯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无法离开的规则呢?” 为什么,普布留斯作为赫利俄斯的囚禁者,能够来去自由? 为什么,普布留斯的骸骨,会以为自己是赫尔曼家的人? 为什么,加兰德大宗师会对赫利俄斯如此熟悉…… 太多的疑点和不协调的地方了。 一直以来,槐诗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他再度回顾炼金术的准则——有得必有舍。 “有个人提醒我,所谓的代价和成果也是可以互换的——有时候,重点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失去了什么。” 槐诗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人,“而你,又失去了什么呢,大宗师阁下。” 加兰德没有说话。 而槐诗,已经找到了那个答案。 “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之后,真相只有一个。” 槐诗抬起手指,指着眼前的老人,震声宣告: “——普布留斯就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突如其来,所有人都陷入愕然,目瞪口呆。就连那个一直以来维持着平静神情的老人都愣在原地。 加兰德:“……” 拉结尔:“……” 贝希摩斯:“……” 在旁边,愤怒化身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推论过于傻逼。 而悲悯化身赞同的颔首:有一说一,确实。 连贝希摩斯都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咳咳,不好意思,刚才口误了……我们重新再来一次。” 槐诗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努力的挤出严肃的神情,再次抬起手指:“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之后,真……” “不必再试探了,槐诗,也不必再故弄玄虚。” 加兰德打断了他的旁敲侧击,毫无任何掩饰的告诉他:“既然你已经见过了赫卡忒的神殿,那么多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吧?” “就像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坦荡的做出了回答: “——在成为‘加兰德·梵·赫尔曼’之前,我的名字,叫做‘普布留斯·奥古斯特’。” 第八百八十二章 不朽 二百一十年前,出生在赫利俄斯的普布留斯和来自现境的加兰德相遇。 这或许就是他们命运的交叉点。 只可惜,并没有风起云涌,也没有双方彼此对视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自己命中的宿敌。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相遇而已。 来自现境的炼金术师来到了赫利俄斯,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殷勤的招待了他们,并送别了上一批到来的客人。 开始了从今往后,他们漫长的七十年相处时光。 对于普布留斯而言,加兰德这个来自现境的炼金术师未免过于无趣,不苟言笑,没什么意思。 对于加兰德而言,普布留斯这样过于跳脱的存在在炼金术师的圣地里才是真正的异种,喋喋不休,麻烦的要命。 可以说,两看相厌。 但为了研究课题的合作和彼此擅长的方向,双方又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平和和密切关系,甚至暗中还有了一些越线的合作。 作为赐福者家族的圣名的传承者,加兰德违背了前代首席的禁令,将自己携带的现境书籍暗中分享给了普布留斯。 而普布留斯,则回馈以赫利俄斯的奥秘。 双方各取所需。 一桩好交易。 但同时却越发的像是来自命运的嘲讽。 明明诞生在赫利俄斯这样的圣地,传承着奥林匹斯众神的血脉,同时又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资,可普布留斯却不想停留在赫利俄斯这样枯涩又单调的地方,做梦都向往着现境的繁华。 而从现境而来的炼金术师,却受限于短暂的时间,自己的身份,严苛的禁令,无从窥探赫利俄斯真正的传承…… 像是两只青蛙相遇在黑暗中,井底的青蛙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可外面世界的青蛙,却做梦都想要留在井里。 他们都同时生活在自己的地狱和别人的天堂里。 于是,他们立下了一个约定。 达成了最后一项交易…… “——我们进行了【厄琉西斯密仪】。” 加兰德平静的解说道:“虽然是窃取自赫卡忒的威权,但所指向的是四季之母德墨忒尔的领域……言而言之,便是‘得失逆转’。” 在双方共同的好友赫笛的见证和主持之下,他们交换命运中的代价。 而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他们交换了两次! “一次交换了‘所失’,一次,交换了‘所得’——” 加兰德平静的告诉槐诗,“并不只是单纯交换了自己的身份,而是连同命运、才能乃至灵魂……彻底的交换。” 以秘仪作为中转,同时从正反两个方向,实现了意识、灵魂、肉体、乃至命运的全面交换。 从此之后,普布留斯变成了加兰德,而加兰德……变成了普布留斯! “等等!” 在沉思中,槐诗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如果只是交换肉体的话,灵魂便无从脱离赫利俄斯的律令,可如果就连灵魂和意识都交换了的话…… 你又怎么知道你自己是谁呢? 只凭借一段记忆? 如果一个苹果有了桔子的外形,有了桔子的结构,有了桔子的味道,甚至连保质时间和口感都和桔子一模一样,那么它就应该是个桔子才对! 简直好像是忒修斯之船一样。 两艘船互相更换了自己的甲板、轨杆、风帆、设备乃至船员等等一切之后,除了更换记录和一段虚无缥缈的记忆之外,这和没有更换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又凭什么说你自己曾经是普布留斯?说不定,你只是有普布留斯记忆的加兰德而已!” “这就是炼金术,不是么,槐诗?” 加兰德的肃冷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么平静,却令人内心一片冰凉:“有得必有舍,可有时候,重要的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失去了什么。” 变成黄金的凡铁,还是那一块凡铁么? 凡铁不在乎! 只要能够成为黄金就够了! 哲学上的思辨在炼金术中从来不重要,所谓的更替不过是过程,最重要的是结果。 对于普布留斯而言,这才是他一生最伟大的创举和越狱。 早在逃出月面监狱之前。 他就已经逃出了赫利俄斯这个宿命的囚笼!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出现了错位,就像是两条交错的直线在彼此纠缠打结之后,再度向着原本的方向延续而去。 那一个微小的交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纠缠?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笑的是,厄琉西斯密仪这种原本是魔鬼和骗子用来窃取他人财富和人生的秘仪,结果却阴差阳错的导致了两位大宗师的诞生。 渴求炼金术的加兰德没有传承,具备传承的普布留斯却没有自由,倘若未曾交换过命运的话,他们未必能够有所成就…… 简直是好像连中两次头彩一样的荒谬。 用一个大宗师的未来换一个大宗师的未来…… 这一波啊,是原地TP! 可紧接着,槐诗就忍不住毛骨悚然:他终于察觉到这个问题真正严重的地方! 以炼金术干涉命运,势必要遵循炼金术的规则。 有得必有失,灾厄和奇迹一体两面。 既然命运的互换,造就了两个大宗师的出现,那么就必然伴随着代价才对! “可代价又是什么呢?” “命运本身就是代价,槐诗,不是么?” 加兰德像是在微笑,如此嘲弄,“我就是‘加兰德’。我所得到的是加兰德原本享有的一切,名誉、能力,专长,经验,血脉…… 而‘普布留斯’,所得到的,是属于普布留斯的未来。 从数百年前开始起,就注定的,未来——也就是如今你所看到的,现在。” 伴随着他的话语,远方血色的光焰冲天而起。 终于,攀附到了日轮的边缘。 触及了神明的界限。 紧握! 飓风在赫利俄斯之上席卷,轰鸣的风声之中,传来了欣喜若狂的大笑声。 他终于,触及到了,‘梦想’的边缘! 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哪怕这份命运,这一份梦想,这一份自己……都不过是从他人处交换来的赝品! 从一开始,名为普布留斯的存在,就是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师们工于心计制造出来的结晶。 通过遗传学、源质学、通过地狱血脉、通过命运秘仪所创造而出的‘奇迹’! 可以说,他自身便是专门为炼金术而生的存在! 专门为了满足历代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心中禁忌的祈愿和目标,所完成的最终成果…… 这本来是应该在交换之前隐瞒起来的秘密。 就像是加兰德自身血热症的迹象和赐福者家族的诸多黑暗传承一样。 但双方在得知之后,却并没有过任何的犹豫。 就像是普布留斯不在乎一样。 对此,曾经的加兰德,甘之如饴! “所谓的人生,不论再怎么丰富多彩,再怎么叱咤风云,也不过是短短百年的时光,弹指即去……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到最后,就连一捧灰烬都无法保留。 太过狼狈了,和自己的造物相比,炼金术师太过可怜,太过于卑微。” 曾经的加兰德如是发问,“难道你不觉得不甘心么?” 他说,“我要成为永恒之物!” “可这世上没有长久不坏的东西,所谓的人生就是这样,只要过得足够精彩,我不觉得有终点有什么不好。” 普布留斯摇头,“要知道,就算是神灵也无法永恒。” “那就先成为神灵!” 加兰德断然的说,“总有一天,能够抵达不朽……” “所以,做个交换吧,普布留斯。” 那个炼金术师握住了他的手,眼睛里亮起了狂热的光,“这样,我可以得到不朽,而你,可以得到自由!” 那一瞬间,普布留斯发现,可能他比自己更配得上普布留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不,或许,他就是为此而来! 这就是他的命运…… 同时,这就是他要承受的代价。 于是,普布留斯成为了加兰德,而加兰德,成为了普布留斯。 自此之后,便是漫漫时光。 他们行走在曾经属于别人的道路之上,追逐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成果,不论困苦、折磨和忐忑,哪怕是身陷囚笼或者在泥潭中无法自拔,疲于奔命的为自己的选择支付着代价,可是却从未曾对那一日的交易后悔。 一直到现在。 “可你呢?”槐诗反问,“你的代价呢?” “我的那一份,早已经还清了,槐诗。我的账期比他的还要早一些,虽然未必轻了多少……”加兰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现在,到你的时候了。” 槐诗冷漠的摇头:“我从又不欠你们什么,也没有向命运祈求过我不应得到的东西。” “或许呢?但真的是这样么?” 加兰德满不在意的说道:“在赫利俄斯,因与果之间的联系要远胜其他地方。 这里的命运是封闭烧瓶之中的向量,当出现一个矢量的同时,必然会出现一个反向的矢量才能归于平衡。 这就是炼金术的真髓,有得必有舍。 你为了自己的欲求来到了赫利俄斯,最终,站在了普布留斯的对立面,这不同样是你们彼此的代价么?” “你将得到众多,也将失去众多——” 如此,意味深长的复述着来自老祭祀依玛的预言,“可倘若你想要得到更多,或者想要失去的更少的话,解决的方法,就在你的面前。” 伴随着他的话语,飓风呼啸之中,不断有轰鸣浮现。 拉结尔的脸色骤然惨白。 因为恐怖的暗影已经从白骨高塔之中涌现,在赫笛的调遣之下,那些光芒无法照亮的黑暗中,无数畸变之灵和深渊沉淀所孕育出的地狱大群,已经毫无差别的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早已经被录入必杀名单的槐诗! 在涌动的地狱大军前方,伽拉乘在黄金与白骨战车上,昂首凝视着远方的涌动核心。当他手中的镰刃抬起时,身后无数狰狞的暗影便咆哮着,化为洪流,向着此处浩荡而来。 而铸日者的宝座上,槐诗,抬起了眼瞳。 第八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城堡 那宛如墨色一般涌动的黑暗仿佛无穷无尽,再重新夺回了局势的主控权之后,赫利俄斯上蓄养出的无数地狱大群自然回归了他的手中,化为了足以彻底覆没一切对手的狂潮。 “他们来了,朝着这边来了!” 拉结尔惊叫出声,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又回到了加兰德的旁边,期望大宗师的存在能够给自己那么一丁点的安全感。 加兰德毫无举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槐诗,等待着他的作为。 槐诗却并没有什么作为。 只是站在原地。 任由赫笛的军团迅速的靠近,就好像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一样。 只是点了点头。 “哦。”他说,“我知道了。” 槐诗说他知道了,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 那你可以安静一下吗? 不要再叫了。 可拉结尔依旧在尖叫。 槐诗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哪怕是他停止了惊恐呐喊,也没有放下来。 因为在他身后,黄昏之乡的投影核心,永冻炉心的最顶端……永燃不休的炼金之火中,有一只冷漠的眼睛缓缓睁开。 垂眸,看向了下方的大地。 然后,一线炽热的光芒从眼瞳中喷薄而出,伴随着无数钢铁震颤所迸发的轰鸣,化为了通天彻地的烈芒。 瞬间,横扫,自无穷尽的黑潮中一掠而过。 光芒消散。 紧接着,恐怖的烈焰才从大地之上升腾而起,恐怖的高温扩散,化为了扭曲的火墙,弹指间便在万军之中犁出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恶臭和黑暗升上了群星笼罩的黑暗天空,迅速的消失无踪。 紧接着,大地上有更多的星辰升起,更多的钢铁,更多燃烧的烈光。 伴随着无数钢铁建筑的翻转,战争模块启动,防空巨炮如林耸立,斜斜的对准了天空,喷薄烈焰。 当那些巨型弩箭一般的炮弹向着大地坠落,化为钢之暴雨的时候,来自遥远地狱的诅咒便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血雨、焚风、沉淀之潮、源质萎缩、剧毒空气、生命衰朽…… 将真正的地狱和真正的绝望,于此重现。 昔日十三位铸造者之王所缔造的灾厄结晶,永恒黄昏之乡,降临于此! 占据地利的可从来都不止赫笛一方。 哪怕是失去了铸日者,可在大宗师米哈伊尔的维持,以及铸日者的传承者槐诗的操纵之下,黄昏之乡依旧展露出曾经的狰狞模样! 纵然来到此处的不过是只鳞片爪,可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供应,依旧是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 现在,死亡和毁灭从天而降! 失去了永恒的动力之后,它依旧还保留着曾经诸界之战所显露的恐怖力量。 更不要说后续天狱堡垒的改造和来自大宗师的维护…… “这就是铸造者的黄昏之乡么?永冻炉心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是损坏之后也还有如此惊人的防御力……” 加兰德抬起头,欣赏着眼前这无数烟筒中升起的黑烟,轰鸣中运转的钢铁,还有仿佛能够改造整个世界的机械运转…… “竟然是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自己的矩阵和秘仪?虽然是地狱化的技术,但也有着相当的可取之处,着实令人向往。” “想要技术探讨的话,之后可以慢慢说。” 槐诗冷淡的投来视线:“我已经展现出自己的诚意了,‘加兰德’先生,现在轮到你了。” 加兰德摇头:“我可没有黄昏之乡那么便利的东西,也没有能够同丹波之王相提并论的武功成就,所能给的,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 说着,他看向了身旁的拉结尔。 拉结尔的神情纠结了一下,依旧还是捧起了手里的盒子,迈步上前,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这是什么?鱼肠藏剑的把戏?不如换成地图怎么样?” 根本不需要打开,槐诗只看一眼,就能够感受到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金属的气息与轮廓,一柄剑的模样。 当打开盒子之后,便展露出其中饱经沧桑的铁光。 可当槐诗伸手拿起来的时候,却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重量,仿佛幻影一般,但其中所蕴含的奇迹却是货真价实的。 剑刃的颜色不断的变化着,宛如虹光。而剑尖的部分,却带着明显的重铸痕迹,散发出威严而冷厉的气息。 “这是什么?”槐诗问。 “现境之剑、黄金之剑,欢悦之剑。” 加兰德说:“这是我根据罗马帝国大帝查理曼的佩剑咎瓦尤斯所制的仿造品,但同样具备着和查理曼本人等同的效力和威严。” “传说中足以号令日月星辰运转,令山川河流挪移的圣剑?” 槐诗皱眉:“可又不在现境,你制造出来有什么用?!” 在茫茫太空里给自己一个现境的遥控器? 还是上一代版本的遥控! 亏你想得出来! “正因为不在现境,才能如此轻松的重新创造而出,不是么?”加兰德说:“况且,它真正的效力不是操控现境,而是让查理曼骑士团听命于你。” “呵呵。” 槐诗笑了:“我从哪里去找查理曼骑士团出来?坟里么?” 话音未落,有辉煌的光焰从加兰德的身后浮现,千万人的阵列从虚空中走出,旌旗招展,铁光漫卷,无数神俊的战马抬起眼眸,伴随着那些从虚空中降临的圣骑士们一同,向着眼前的持剑者低下了头。 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就在最前方,十二名庄严威武的骑士正中央,有一位面目冷峻的中年骑士抚胸行礼:“为您效命,皇帝陛下。” “查理曼的十二位帕拉丁,传世的圣骑士,还有三千一百名骑士团成员,这就是我所制作出的军团的全部。 如今我将他们转交给你,槐诗。” 加兰德敲了敲自己的手杖,令远方属于他的高塔焕发轰鸣,陡然之间,无数地块竟然并入了永冻炉心之下。 紧接着还有无数如蛇一般舞动的线缆,它们从加兰德的高塔之上延伸而出,自行接入了黄昏之乡对外的每一个接口,源源不断的灌入了堪称恐怖的热量,宛如挥霍不尽的力量令永冻炉心的烈焰越发狂烈。 隔着米哈伊尔,加兰德竟然开始自行对黄昏之乡的秘仪进行操作和修正,在加兰德的掌控之下,黄昏之乡的地块不断隆起、陷落,收缩和膨胀。 就像是一台变换不停的机器在不断的进化那样,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就变换了模样。 其中,甚至浮现了不知道多少石釜学会所独有的专利秘仪,令永冻炉心的焚烧和锻造越发的迅捷。 倘若在之前,它是一座高踞于群山之上难以攻克的古老壁垒的话,那么此刻,就已经变成了笼罩在云雾之中难以窥见真正轮廓的庞然大物,越发的让人捉摸不定。 而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十二之后,耗能竟然减少了百分之二十! “米哈伊尔惯于广域架构,对于细节方面的操作还是有所疏忽——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变化自然有所迟滞。”加兰德淡淡的点评道,“还是太年轻。” “嗤!” 风中似是传来了某人的冷笑声,可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在这个全境最老的几个大宗师面前,谁还不是年轻人呢? 再加上双方专长不同,也没什么好说的。 加兰德专注于圣痕锻造这么多年,做起精细活儿来自然得心应手。但让他老胳膊老腿儿去主持超广域炼金和群体炼成试试? 紧接着,加兰德的手指连点。 随着无数的地块接续,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座高塔,竟然凭空出现在了黄昏之乡的领域之中。 黄昏之乡的投影顿时一阵,无数铁光迸发,原本隐隐有些虚幻的轮廓顿时彻底凝实。 有了对赫利俄斯了如指掌的一位大宗师作为重要的支点,此刻的黄昏之乡相当于有两位大宗师共同维持,瞬间扎根在了赫利俄斯之上,坚不可摧。 再然后,一座又一座的高塔拔地而起。 明显是得到了米哈伊尔的准许,所有同加兰德签订了契约的炼金术师们的高塔都被从地狱大群的袭击中挪移了过来。 紧接着,他们就瞬间被统和进了黄昏之乡中,加以层层束缚和限制,成为了米哈伊尔群体炼金的重要支点。 而忽然之间就变成寄人篱下的状态,炼金术师们心中也百味陈杂。倘若依靠加兰德的话,还能安慰自己毕竟是大宗师,靠一靠不丢人。 可现在换成了槐诗他们……他们也没得办法。 人在屋檐下,还能怎么样呢?不行的话你自己去扛赫笛的反扑啊,那么多地狱大群和畸变军团,灰都给你扬了…… 明显都提前得到过了加兰德的指示,还有契约在,大家识时务者为俊杰,能保命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都不用槐诗怎么吩咐,大家就毫不抗拒的接受了米哈伊尔的矩阵调遣,投入了黄昏之乡的运转中去了。 人群之中,依玛老女士撑着铜杖,向槐诗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很快,消失在自己的方尖碑之下。 她看上去倒是气色好了些许,虽然身上多了十几道长钉和秘仪,但神性畸变的症状却消散了不少。 她已经达到了来赫利俄斯的目的,只是不知道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就这样,在槐诗困惑的注视中,加兰德一口气将自己在赫利俄斯上的所有收获几乎全都甩过来,除了自己所有的下属和地块之外,还包括着大量的神性。 丝毫不担心槐诗反水。 “接下来,我将去全力干涉普布留斯的秘仪,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加兰德最后说:“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决定,其他人会配合你,不要来打扰我。” 第八百八十四章 输入一个兵,再输入另一个 没想到这一次加兰德竟然没开空头支票,反而优惠大放送,完全白给,竟然令槐诗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就交给我了?” “不然呢?” 加兰德反问:“总不能让你去搞炼金术,让我这么一个连战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老东西来指挥吧?” “倒也……不是不行。” 反正大宗师不说人话也不是第一次了,槐诗早已经经验丰富,没给加兰德呛回来的机会,再问道:“那如果我要联系你呢?” “……找拉结尔就好。” 加兰德沉默片刻之后,看了一眼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炼金术师:“他会联系我的,还有其他的什么问题么?” 槐诗摇头,他便转身走了。 可是被留在原地的拉结尔却下意识的紧追了一步,喊住了他:“大……大宗师……” 加兰德回头,看过来。 可拉结尔却愣在原地,数度,欲言又止,最终低下了头,只是问:“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么?” “没有了,你好自为之。” 加兰德漠然的收回视线,消失不见,只有拉结尔还愣在原地,萎靡了下去。很快,就察觉到槐诗饶有趣味的目光。 “总感觉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不清楚的朋友交易啊。”槐诗捏着下巴,好奇的问:“方便讲讲吗?” “与你无关!” 拉结尔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槐诗身后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之后,顿时没有了胆气,找了个角落之后随便蹲着去了。 槐诗和身旁友谊的巨狗面面相觑,听见了远方传来的轰鸣巨响。 大地在微微震颤。 槐诗心念一转,重新回到了铸日者的御座上,抬起眼眸,就看到浓烟和火光中走出的庞大身影。 巨人? 那些佝偻而消瘦的身影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当他们踉跄向前的时候,整个赫利俄斯的大地都在震颤。 不对,好像似曾相识,在哪个地狱中见到过…… 当火光消散之后,一个有一个悬浮在他们头顶的残缺光环便缓缓浮现。 那些浑身赤裸又枯瘦的巨人的身上挂着刺入了脖颈的项圈,仿佛饱经折磨一样,在无数锁链的拉扯之下,踉跄的向前。 滴落鲜血。 在他们的后背上,依稀还残留着羽翼断裂的痕迹。 宛如传说中的天使沦落在了恶魔的掌控之中,饱经折磨,陷入了疯狂。 无意识的摆动着双臂,在看不见尽头的梦魇中,张口,纵声咆哮,可是却没有声音。只有阵阵潮汐一般的鸣动扩散开来。 相隔上千米,竟然就隐隐撼动了黄昏之乡的外墙。 作为地狱诸王的追随者,伽拉早已经见惯了战争,亲身参与和指挥了不知道多少惨烈的厮杀。 此刻眼见到黄昏之乡的炮火覆盖打击之后,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对策,一方面分散了地狱大群的密度,采用了散兵线战术以减少炮火的杀伤,紧接着就鼓动迷雾,覆盖战场,遮蔽了己方的存在。 很快,在模糊的浓雾之中,就有攻城兵器登场了。 那些宛如畸变的天使一样,被撕裂了羽翼的庞然大物顶着自己的光环,依旧在无声的讴歌和赞颂着神明。 哪怕他们的神明早已经坠入地狱,哪怕他们自己也已经畸变成了癫狂的怪物。 从天而降的炮火落入深渊颂歌的范围内,便悄无声息的化为了铁粉,从空中簌簌落下,没落在地上,就腐败成了剧毒的尘埃。 宛如铜绿色的雨一样。 在畸变天使的庇佑之下,地狱大群在缓步推进,宛如一块又一块蠕动的黑斑,向着黄昏之乡的边缘挤压靠拢。 永冻炉心之上,炼金之火里的巨眼再度张开,赤红色的烈光喷涌。 瞬间横扫。 漫长的距离瞬间跨越而过,无形的声音被切裂了,竟然迸发出水泡破裂一样的诡异声响。炽热的光束在三四只畸变天使的躯壳上留下了深邃的灼痕,斩下了一颗天使的头颅。 宛如巨石的头颅坠地,可嘴唇依旧在开阖,无声颂唱。 那失去头颅的身体依旧向前。 甚至,在烧断了锁链之后,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失去了控制的天使一路践踏着自己的友军,癫狂乱舞,竟然笔直的向着黄昏之乡扑了过来。 无数炮火笼罩在它的身上,将巨大的躯壳打的稀巴烂,可千疮百孔的肢体依旧在晃动着向前。 笔直的撞在了金属高墙之上,接连不断的撼动着上面的裂隙,竟然硬顶着高墙的自我修复,强行撕开了一个裂口。 恶臭的血浆流淌开来,沃灌着下方的地狱大群,又催生出了一轮畸变。 黄昏之乡的防御被撕扯开了一个空隙。 空门大开。 槐诗皱眉,永冻炉心的巨眼是燃烧神性进行攻击,消耗过于庞大,一发就要四五点,都够买个限量版槐诗了。 用来对付这种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性价比。 不过现在,有了加兰德的大礼包之后,倒也不是没有克制的手段。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 指了指远方迅速靠近的畸变天使,“那个玩意儿,能抓个活的回来么?” 浑身笼罩在钢铁之中的圣骑士单膝跪地,禀告道:“杀了简单,可活捉有些困难,我们并没有应对那种对手的工具。” “加上这个呢?” 槐诗抽出了悲伤之索,递过去。 圣骑士双手举起接过,断然的说道:“必不让您失望!” “很好。” 槐诗颔首,“那就让我见识一下查理曼骑士团的勇武吧。” 圣骑士起身,留下了一名传令官之后,转身离去。 很快,永冻炉心之下那一片森严的阵列之中迸发出了一阵高亢的号角声,铁光漫卷,无数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里,再度有旌旗高举而起。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查理曼大帝的旌旗,而是代表着大司命权威的腐梦之旗! 无需槐诗的吩咐,绝大多数骑士团的成员就已经前往了高墙之上,协助城防,而在巨大的裂口前方,一列笼罩在厚重盔甲之中的骑兵已经整装待发,铁蹄践踏着地面,火花迸射。 漠然的凝视着远方涌动的黑潮,飘扬着灰烬的飓风从裂缝之外贯入,带来刺耳的尖叫和呼号。 肃然无言,像是冻结的冰一样。 当名为罗兰的圣骑士跨上战马,向着前方指出时,冻结的冰霜在瞬间龟裂,浩荡的铁流自轰鸣中向着裂隙之外的战场,奔流而出! 那些冰冷的甲胄映照着宇宙原暗之中的日轮,便焕发出璀璨而庄严的辉光。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任何声息从甲胄之下吐露而出,当旌旗举起的瞬间,传奇的帕拉丁们便驾驭着战马,闯入了这一片遍布迷雾和火焰的战场。 黄金和白骨的战车之上,伽拉的眼瞳微微抬起,右手挥落。 于是,身后的数十名唱诗者便端起了骨笛,开始吹奏出了尖锐刺耳的杂音。 在中军之中,数十个巨大的铁笼剧烈的震颤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里面狂暴的挣扎,很快,当闸门打开的时候,便有蠕动的畸变降诞之灵从其中匍匐而出。 那些肢体扭曲的异怪大口的咀嚼着自己的看守者,尖锐的骨刺上很快就挂满了香甜食物,在笛声的催促和敕令之下,它们很快就再度从血腥中抬起头,望向裂隙内驰骋而出的骑士们。 嘶鸣声迸发。 巨大的畸变种身体再度膨胀,向着骑士团的方向扑出。 滚滚腥风扑面而来。 在查理曼骑士团的正前方,领先的圣骑士罗兰漠然的抬起了马鞍旁沉重的骑枪,握紧,身后钢铁摩擦的声音不断迸发。 沉默的骑士已经拔出了武器,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铁蹄自地面之上挂出火花,驰骋的轰鸣越发的高亢。 毫无任何犹豫的,对准了前方的降诞之灵们。 甲胄之后的眼眸毫无任何的动摇。 只看到铁光和黑色的潮流在迅速的接近,即将触碰的那一瞬间,在最前方,罗兰骤然迸发出高亢的怒吼。 宛如雷鸣那样。 辉煌的金光自骑士团的周身流转,在瞬间,整个铁流的速度竟然再度加快,伴随着大地的剧震,有火光从他们的身上升腾而起。 灼红色的钢铁在燃烧,自大地之上犁出了一道漆黑的焦痕。 火光熊熊燃烧,化为洪流,向着两侧扩散开来。 只看到漆黑的体液如雨水飞迸。 锥形的阵列悍然前突,势如破竹的撕裂了前方的畸变种们,再度逆流而上! 最原始最粗暴的势能冲击带来了最惨烈和最直观的效果,所过之处,一切血肉成泥,像是无数铁锤夯砸而过,四分五裂。 辉煌的金光护佑之下,竟然无一人损伤。 黄昏之乡的炮火恰到好处的紧追而至,覆盖了被骑士撕裂的阵线,将一切埋葬在烈火和衰变之中。 而最前方的罗兰,已经冲入了畸变天使的颂唱之中。 难以听闻的歌唱在空气中像是海啸那样回荡,可无形的海啸紧接着有被突入的骑军所撕裂,骤然向着两侧分散开来的查理曼圣骑士们像是刀锋那样从地狱大群之中犁过,摧枯拉朽的将一切对手尽数击垮。 悲伤之索无止境的延伸,从他们的铁骑之间,迅速的缠绕畸变天使的肢体之上,纠缠。 踉跄向前的巨大怪物低下了头,抬起手掌,向着地面拍落。 罗兰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向着怪物,斩出! 瞬间,刺眼的铁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一条巨大的手臂便在血色喷涌之中坠落在地上。如潮一般从两侧掠过之后,瞬间,锁链收缩,在骑士们的奋力拉扯中,束缚在畸变天使的躯壳上,再度收紧。 在轰鸣中,畸变天使跪倒在地,试图撑起身体,但却难以挣脱束缚。 罗兰张口,纵声呼喊,两道分裂的骑兵再次合流,绕过了一个大圈之后,拖曳着锁链,扯着沉重的猎物,向着黄昏之乡那一道裂隙归去。 缓慢合拢的裂隙停止了修复,紧接着,又像是大门一样迅速拉开,在槐诗的操纵之下,无数沉重的钢铁建筑反转,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绞轮从其中升起。 当罗兰将锁链挂在上面之后,便飞速旋转,迸发出无数火花。 在永冻炉心所提供的庞大动力之下,绞轮开始了迅速的收缩,拉着挣扎的畸变天使,飞速的向着黄昏之乡的内部扯去。 在那一条笔直的通路上,无数钢铁反转,展露出永冻炉心之下庞大的结构,伴随着一层层闸门的开启,耀眼的火光便从黑暗的最深处展露而出。 融化的钢水汇聚成海洋,在搅动中掀起层层波澜,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眸。 越来越多的束缚缠绕在畸变天使的肢体之上,拉扯着它,寸寸没入了沸腾的铁浆中去。只有惨烈的嘶鸣回荡在地狱大群的耳边,带来刺骨的寒意。 如此残忍的处决方式…… 有何意义? 战车之上,伽拉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永冻炉心的顶端。 铸日者的御座上,槐诗也在看着他。 微笑。 嘴唇无声开阖。 隔着遥远的距离,一字一顿的传达赞扬。 “你的怪物很好——” 那一瞬间,更加刺耳的尖叫声从铁浆中传来,扩散。 就好像被无止境的绝望所吞没了那样,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才会令它发出那样的悲鸣。 在熔炉之中,天使的光环寸寸崩裂,遍布疤痕的面孔剧烈的抽搐着,可是却彻底的被那些活过来的铁水所覆盖了。 铸造,开始! 直到现在,伽拉才从槐诗的口中,‘看’清楚下半句话。 “——可惜,现在是我的了!” 钢水之海中骤然掀起万丈波澜,紧接着,庞然大物的轮廓从其中攀爬而出。无数沸腾的铁水像是暴雨一样洒落。 而以敌方神性铸就的巨物,展开了足以覆盖整个钢水海洋的双翼! 依旧是【涅槃蜕变】和【生体再造】的结合! 可这一次用得不再是自己的源质武装,而是来自敌方的攻城兵器,在弹指间,通过沸腾的钢水将对象彻底分解,然后进行改换姿态的重铸。 昔日盘踞在黄昏之乡地下领域中的庞大机械昆虫,万变者铸造的机械巨物,再度重现于赫利俄斯之上。 在飓风席卷之中,足足有楼宇大小的钢铁飞蛾煽动双翼,升上了天空,盘旋在黄昏之乡永恒的昏光里。 所过之处,漆黑的阴云扩散,雷光酝酿…… “这么酷炫的吗?那再来一个!” 槐诗指了指远方,回头对圣骑士吩咐:“我要那个最大的。” “如您所愿。” 罗兰颔首。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为和平而战? 此刻,在黄昏之乡的高墙外,惨烈的接触战已经开始了。 城墙之上奔走的护卫队娴熟的操控着各色机枪,挥霍着刚刚从生产线上造出来的子弹,组成了一个个火力点,开始畅快淋漓的扫射。 有了那位来自俄联的金属学大师之后,乐园护卫队的装备在短短的不到半日的时光中,再度迎来了更迭换代。 凭借着黄昏之乡这一份恐怖的生产力,只要有技术,就有源源不断的产出。 泰坦III型外骨骼动力装甲、俄联镇压部队的代表武器,足以突破高阶升华者防御的鹰鹫型反装甲霰弹枪、贝洛伯格GACB473城防机炮……甚至就连斯瓦洛格II型对地导弹也像是母鸡下蛋一般源源不断的从生产线上产出。 当庞大的钢铁飞蛾升上天空之后,漆黑的阴云就迅速的笼罩在了黄昏之乡的上空。昏光照耀下,无数雷光从其中浮现,不断的有背生双翼的大群生物化为焦炭,从其中坠落,像是暴雨一样。 那是曾经寄托于新时代的希望,万变者引以为傲的气象工具,在迎来全盘地狱化之后,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战争武器。 在诸界之战时,在工坊主不惜工本的投入之下,曾经有数万只铁蛾翱翔在泰坦之海的上空,锁闭天穹。 很快,随着查理曼圣骑士浴血归来,又一具畸变的天使被拖入了融化的钢铁炉水之中,惨烈嘶鸣,焚烧,被钢铁残酷的分解为最细碎的结构之后,流淌在流水线上,无数手臂精细的开始了再加工。 最终,缓缓升起的平台之上,重生的钢铁蜘蛛抬起了细长的足肢,加入了狩猎之中! 笨重而庞大的钢铁蜘蛛从城墙之上攀爬而过,很快,就落入了墙外看不见尽头的黑潮中,奋力厮杀,带来了惨烈的伤亡之后,被前仆后继的地狱大群所重创,瓦解,在火花和浓烟中报废,被四分五裂的肢解。 可随着腹囊的破裂,无数常人大小的钢珠就从其中翻滚而出,圆滚滚的铁球上倒映着一张张茫然的畸形面孔。 那些平滑的外壳迅速分崩离析,从其中所‘生产’而出的小型蜘蛛开始灵巧的跳跃而出,挥舞着尖锐的刀足,开始疯狂扩散。 数百只蜘蛛散播在庞大的战场上,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很快消失不见。 但并没有过多久,一滴水就变成了两滴水,四滴水,八滴水…… 这些用来处理建筑残骸和残骸的工程设备经过了层层改写之后,已经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复制机器,噩梦一般的冯·诺依曼机,猎杀、进食、熔炉迅速的萃取出一切钢铁合金,成长、然后再度开始了新一轮的生育。 仿佛永无止境…… 黄金和白骨的战车上,伽拉撑着镰刃,静静的眺望着远方的场景,全无之前的焦躁和不耐,反而充满了耐心和兴致。 视线并没有落在蜘蛛和飞蛾之上,反而专注的凝视着城墙。 “在现境,这种武器真便利啊,凡人扣动一下扳机,都可以杀死半神……传承圣血的贵胄与潦倒的乞丐在武器面前已经没有了区别。” 他捏着下巴,赞叹道:“虽然虚伪了一点,但天文会的时代真是了不起。” “没有神的时代么?” 在战车之上,另一个乘客油然感慨:“听上去真是不错,一定会很平和吧?” “呵,或许吧?” 伽拉回头,看了一眼油然向往的希腊大英雄·海格力斯,淡然说道:“他们不崇拜神,并不是因为更加的文明和开化,而是因为在他们的时代,神没有力量——他们崇拜其他的东西,其他,更有力的东西。” 海格力斯不解的看过来。 “绝大多数人,崇拜金钱,更多的人崇拜权利。” “商人和野心家自古已有,并不稀奇。” “我还没说完呢,他们有的人,还崇拜数字,很多数字,他们喜欢把人每天吃穿住行的每一个数字都记下来,然后汇总在一起,叫做‘大数字’。就好像肠占一样,哪怕是买个东西也要看大数字,离开大数字之后根本没办法活。” “好奇怪……他们都是数学家么?” “多半不是,而且还有更奇怪的,还有的人崇拜免费。” “真的会免费么?” “会比收费的更贵,可他们喜欢,沉浸在不劳而获的成就感里,乐此不疲,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些崇拜数字的人变成商品,甚至他们清楚,但他们不在乎。” 伽拉嘲弄的尖笑着:“还有很多人,崇拜看不见的票据,每天守在一个叫做电脑的祭坛前面,总觉得自己能够低价买入,高价卖出,为扇贝和根本无法对应通货的无形货币而悲喜。” “这……赚得到钱么?” “说不定呢,万分的绝望里,总有一线欢愉,对不对?” “哪里会有这么离奇的世界!”海格力斯皱眉,摇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骗人也要编的像话一些才对。” “哈哈哈,我还没说崇拜贷款、崇拜纸片和崇拜皮套的人呢!” 伽拉大笑,满心欢悦:“所以我太喜欢现境了,总是离奇,比地狱还要残酷,比地狱还要新奇,每天都会诞生无数引人堕落的骗局,总能带给我源源不断的惊喜!” 他再度,拔出了镰刃,向着前方举起。 “时候差不多了,让大家伙们上去给我们的朋友带来一点惊喜!” 在战车之下,传令官再次吹响了号角。 在高亢而悠长的巨响之中,在迷雾之中,骤然有庞然大物扇动双翼,腾空而起。巨大的蝠翼所过之处,阴云消散。 奇异的光芒绽放。 照耀之中,整个战场的杀意似乎都被冲淡了,逆转,愤怒、痛苦和绝望尽数转化为了难以言喻的甘甜和兴奋。 所有的地狱大群瞬间狂热,可与之相对的,黄昏之乡的防线上,所有的驻守者们却感到一阵空虚。 毫无意义。 战争只能创造新的战争,愤怒只会引发更多恶果,杀戮毫无意义,只有停止干戈,拥抱彼此,才能用爱和善意温暖人间。 这样毫无道理的想法瞬间出现在了光芒覆盖的范围之中,然后在灵魂里迅速扩张,竟然让人再也提不起敌意。 反而向着对手的刀剑冲去,展开双臂。 停止战争,拥抱和平! 哪怕是单方面的和平…… 就算是被人打了左脸,不是还有右脸么?也让他们打,消消气,只要让对面体会到我们的诚意和羁绊,就一定能够让爱充满人间。 骚乱在迅速扩散。 而那庞然大物已经扑在了铁蛾之上,同无情的钢铁开始了惨烈的厮杀。在交战之中,无情的铸造巨物竟然也被爱所感染了,渐渐不再反抗。 地狱序列·第十一! 那是仅次于统治者之下的冠戴者,以所罗门序列的排位,足以冠以‘公爵’之位的大群之主——古辛! 只是存在于此,这一份恐怖的精神感染力就带来了一场无法抵御的瘟疫! 名为和平,名为爱,名为理解的灵魂之毒! 铸日者的御座上,槐诗抬起眼瞳,眉头渐渐皱起。 罗兰回头下令,自然有圣骑士拔出背后的长弓,遥遥对准了天空上的暗影,可当弓弦拉开时,那一份敌意上升到最极限时,似是引起了古辛的注意。蝠翼之下,碧绿的眼瞳随意的看来,瞬间就令这一份过于膨胀的杀意逆转,令他们难以松开弓弦。 就算是咬牙,勉力射击,可箭矢冲上天空之后,很快就歪歪斜斜的落了下来。 意志在此刻仿佛具备的切实的力量。 倘若敌意太过纯粹的话,便会引发古辛的干涉,可不灌注纯粹杀意的箭矢,根本无从突破它周身所缠绕的善意光晕。 十二圣骑士中有人皱眉,夺过长弓,正准备开弓时,却看到槐诗抬起的手掌。 “不必。” 槐诗撑着下巴,平静的说道:“它喜欢散播和平的话,就让它散播好了。看看它的‘善良’与‘和平’能不能改变一切吧……” 正好,一笔神性入账,让他终于能够腾出空来。 那一瞬间,自槐诗的身后,归墟的黑暗缝隙缓缓浮现。大司命的轮廓从其中勾勒而出,向着天空,投去了漠然的视线。 冷眼相看。 紧接着,‘怨憎’萌芽。 无可计数的庞大怨恨和憎恶从铁蛾的躯壳之中浮现,宛如地狱骤然开启了门户那样,千万年的绝望和愤怒从其中流溢而出,化为了粘稠而黑暗的奔流,覆盖在了铁蛾的双翼之上。 愤怒、悲伤、苦痛、怨憎…… 随着槐诗抬起眼瞳,无数灵魂深处所萌发的黑暗井喷而出,瞬息间,化为洪流,冲上云霄,笼罩一切。 过于浓郁的怨憎和苦痛已经化为了海洋,令古辛的庞大躯壳骤然停滞了一瞬,剧烈的抽搐着。 就像是……被海潮淹没了。 光晕在迅速的收缩,颤抖,迸发出琉璃龟裂的声音。如同海潮面前用沙砾堆积成的堡垒,一触即溃! 虚伪的善良和谎言一样的爱在这足以化为物质永存于世的怨恨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黑云涌动,宛如波澜。 怨憎的海洋里,铁蛾同古辛激烈的厮杀着,血雨倾盆而降,带着愤怒和杀意,重新沃灌着整个战场。 当槐诗的手指抬起时,永冻炉心的火光就被归墟中流出的黑暗所染成漆黑。 光芒遍照,令天国重归地狱。 战争再度开始! 伴随着愤怒、苦痛和怨恨,大司命的奇迹,运行在这一片战场之上! 第八百八十六章 另一种黑暗 “看起来他们的和平不太行啊。” 槐诗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当古辛的尸骸四分五裂的从天空中坠落的时候,焕发出了轰鸣的巨响。 未曾落下的时候,那些迅速腐烂的尸骸里就迅速的生长出了无数艳丽的鲜花,随着碎块一同摔碎,无数纯白的鸢尾花花瓣散落在空气中,那氤氲的甜香,映衬的鲜血和战争都变得如梦似幻起来。 “真美啊。” 垂首磨剑的海格力斯抬起头来,赞赏的感慨:“作为战士,能够有这么漂亮的地方作为归宿,倒也不赖。” “大司命……么?” 伽拉了然的颔首,并不因一时的挫败而恼怒。 如此程度的斗争,对他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只不过是‘热身’而已。 就好像一位热衷于宴会的举办者。 作为枯萎之王永恒的追随者,在宴会开始之前,伽拉会工于心计的打听每一位参与者的喜好与忌口,不厌其烦的做好每一点准备,从座椅、挂毯、灯光、音乐再到器皿,最终呈上最重要的菜色。 最后,畅快淋漓的品尝死亡。 在举办过一场宴会之后,马不停蹄的开始下一场宴会的准备,在地狱这种地方,从来不缺死亡,他自然也不乏成功和失败。 缺乏的是有趣的客人。 譬如此刻他眼前的存在,他所要面对的敌人。 许久,未曾有过如此愉快的感受了。就好像小孩子开启了宝盒一般,能够源源不断的挖掘出新的玩具。 “实在是,有趣!” 伽拉咧嘴,笑容狰狞,再度抬起镰刃,下达了命令:“开胃的汤品既然满不足不了胃口的话,不如多加几倍的菜色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大地轰鸣。 崩裂缝隙,源源不断的黑暗喷薄而出,来自所罗门的地狱序列中的炼金生物从其中浮现出踪影。 肩载着狰狞的鹰隼,骑乘在巨大畸变鳄鱼的诡异老者;狮头人面操弄幻象的诡异侏儒、身披绿色斗篷在暗影中闪烁的无头射手;长着蟾蜍、人面和猫头,手脚相连如环可是却无时不刻散播着诡异辐射和毒雾的模糊轮廓;令无数地狱大群亢奋发情,就连圣骑士都难以抵御魅力的绝色美人;缠绕毒蛇、手握号角和刀剑的凝固者;地狱巨蟒之上手捧火焰之玉的飘忽幻灵…… 来自赫笛工坊中所生产出来的大群之主,正源源不断的涌现在战场之上。 瞬间,打破了胶着的战况。 在伽拉的敕令之下,巨大的弩炮从军阵的最后方抬起,对准了黄昏之乡的外墙,喷出了一缕难以言喻的墨绿色光华。 光芒迅速的膨胀,到最后,在空中化为了漫卷的洪流,迅速的向前延伸。 永恒的夕阳昏光被撕裂了,连同坚不可摧的外墙一起! 转瞬间,超过三十名以上的大群之主已经将最外层的防御彻底突破。在赫笛的手中,来自地狱的灾厄本质以大群的形态再度展露而出,展露出了令人震怖的力量,冲破了最外层的防御之后,长驱直入! 如此,毫不吝啬的挥霍着来自雇主的筹码,伽拉敲打着剑柄,催动着中军再度前压。 “来,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藏起来的好东西!” 他咧嘴,露出了锋锐牙齿上所镶嵌的华丽金饰。 时隔多年之后,再度同来自现境的大司命对决,他已经兴奋的迫不及待,眼瞳里亮起了兴奋的光焰:“你的大群,究竟在哪里?你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铸日者的御座上,槐诗面无表情,只是敲打着扶手。 “请让我们上阵吧,阁下。” 罗兰握紧了剑柄,神情阴沉:“定然让侵犯圣域的邪魔付出代价。” “不着急。”槐诗说:“罗兰先生,查理曼骑士团的勇武我已经见到了,现在还不是你们再度登场的时候。 况且,内层区和永冻炉心还需要你们的保护。” 罗兰一怔,“是要收缩防守么?” “当然不。” 槐诗笑了起来,指了指远方敌阵之中的黄金战车,“看啊,罗兰先生,对面的人在向我挑战呢。” 他说,“怎么也要,让他,得偿所愿才行——” 那一瞬间,大地剧震,轰鸣。 因为有燃烧的火光,奔流在了大地之上。 怒焰焚流! 缓缓敞开的永冻炉心之中,恐怖的高温喷薄而出。 自那仿佛战车整备间一般的空间中,无数庞大的组装设备烧化了,来不及收缩的钢铁手臂变成了铁水,迅速融化,在地上流淌。 狰狞的轮廓从火焰里浮现。 漆黑的炼金装甲之上浮现出璀璨的矩阵,而在重重钢铁的笼罩之下,愤怒的化身抬起眼眸。 于是,焰光里,无数刀斧的轮廓浮现,化为风暴,向着前方呼啸而去。钢铁的大地被撕裂了,像是薄纸一样,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斩痕。 当那巨牛一般的庞然大物昂首嘶鸣时,雷鸣的巨响便笼罩了一切。 火焰和铁的风暴,向前推进! 宛如有不祥的彗星从天而降,自贴着地表向前掠进,迎面撞入了动荡的战场中去。 在神性和源质的灌注之下,活化的源质武装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锋芒和恐怖姿态,驰骋在血和尸骸中。 暴虐的洒下了死亡与毁灭。 无止境的怒火随着它的前进,扩散,每一个防卫者的身上蔓延,令他们手中的刀剑、子弹乃至眼瞳都化作了火红。 将这一份愤怒,种入了每一个信徒的灵魂中,化为燃烧不熄的烈焰。 来自大司命的赐福,降临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圣哉!!!” 乐园护卫队与蜥蜴人军团兴奋的呼喊着,奋不顾身的追随着那个燃烧的身影,再度冲向前方。 自天穹之上俯瞰,就像是在黑暗里骤然燃起了难以熄灭的火光。 失控的火焰在迅速的扩散着,焚烧着灰黑色的潮水,将一个个不自量力的对手尽数点燃,化为了柴薪。 毫不顾忌身后的追随者们被甩开,也不在乎前方是敌人所准备的陷阱。 愤怒的化身垂下眼眸,六道锋锐的尖角对准了那个朝着自己张开的‘口袋’阵型,铁蹄践踏着大地,再度冲出! 迷雾和口袋同时被撕裂了,血色如暴雨一样,随着火星和灰烬一同落在地上。 只是一个交错,狮面人身的侏儒就连同它的幻象一同分崩离析! 不屑的啐了一口熔岩吐沫之后,愤怒化身再度抬起眼眸,瞥向了不远处的地狱大蛇,还有骑乘在大蛇背上,手持火焰之玉的大群之主。 大蛇之上,大群之主悚然而惊,拉扯着缰绳,令大蛇盘踞起来,迅速的后退,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紧接着,火玉里腾起道道焰光,悬浮在他的头顶,如同群星。 每一颗火焰星辰中都带着足以比拟现境导弹的恐怖杀伤力,遥遥对准了远方的敌人。可大群之主仍嫌不够,还在奋力的催发着自己的宝物,令火焰之星越来越多,近乎汇聚成海洋。 紧接着,它看到了。 隔着漫长的距离,愤怒化身冷漠的收回了视线,冲向了……另一个方向? 跑了! 震怒从它的心中升起,再难克制,火焰之玉对准了愤怒化身的背影,超过四百枚火焰之星准备全弹发射! 正在那一瞬间,它却看到了……自己捧着火焰之玉的双手。 不知何时,已经,遍布皱纹! 错愕突如其来。 紧接着,坐下的地狱大蛇轰然坍塌,被什么极其锋锐的东西所贯穿,双眸中喷涌出漆黑的毒血。 毒血之中,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伴随着无数绮丽的花朵一同盛开,芬芳扩散。 早在那之前,无数从鳞片中生长出来的细小藤蔓,就已经延伸到了它的主人身上,悄无声息的没入了躯壳,放肆生长。 衰败的面孔之上,无数菌丝从五官七窍中生长而出,迅速的萌芽,夺走了它最后的力量。 这一具躯壳,早已经化为了毒与衰败的巢穴。 在最后的恍惚中,它好像看到一道纯白的身影踏着花丛,从自己身旁无声的离去了。 可紧接着,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悲悯的白鹿去而复返。 低下头,凝视着那一张艰难抽搐的面孔。 一道细长的藤蔓生长,恰如灵活的小手一般,从它的手中拔出了熄灭的火焰之玉,妆点在了自己繁茂而华丽的鹿角之上。 恰似宝石镶嵌在王冠的顶端。 如此契合。 它对着血色自瞰,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起身离去了。 只留下黑暗里,迅速衰败的大群之主,绝望的凝视着天穹……还有天穹之上,那数百枚缓缓向着自己落下来的燃烧星辰。 火光升腾而起,伴随着热浪扩散,稍纵即逝的照亮了战场。 照亮了大地上不知何时盛开的鲜花和绿茵,飓风裹挟着细碎的种子与芬芳的香气,扩散向了整个战场。 “总感觉我比对面更像是反派啊。” 槐诗捏着下巴,忽然惊觉,向着身旁的罗兰求证:“咱们应该是正面角色没错吧?” “这……” 罗兰眼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虽说作为代表正义的帕拉丁,这么搞有点不太合适。可同时,他也深知自己的骑士本分:作为战争工具,只要能够得到胜利,利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但……这位新领主的手段实在是太见鬼了一点,那个叫做‘天文会’的组织都是这样的吗? 咱能不能整点阳间的活儿啊? “啊哈哈,确实是有点离谱了么?” 槐诗挠了挠头,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没关系,我来把画风纠正一下就好,咱们天文会可是光明正大的仁义之师,怎么能跟地狱里的邪魔外道一样呢!” 在他身后,永冻炉心之中的炼金之火终于缓缓熄灭。 铸造,结束。 炉火之中,美德之剑消失无踪。 紧接着,代表无尽慈爱与希望的辉光,向着天空升腾而起! 头顶着庄严的光之冠冕。 ——神圣的白马行走在地狱之上! 第八百八十七章 循环 有光在黑暗中涌现。 字面意义上那样。 这一片哪怕是虚幻日轮都无法照亮的昏暗战场,被那一道锋锐到令人心悸的光芒刺破了,扫灭,自中间向着两侧排开,仿佛在贤者面前开辟的海洋。 一切黑暗消失无踪。 只有美德的光芒照耀—— 但凡见证了那样璀璨的光芒之后,恐怕没有人会再怀疑它所代表的意义吧? 哪怕是身为帕拉丁的圣骑士罗兰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专注的眺望那一道纯净的光芒。 纯粹、清澈,同时又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威光。 恰似美德的化身那样。 照亮了一切瑕疵和丑陋,划清了正义和邪恶的界限,成为了衡量万物的准绳。 在融入了槐诗的慈爱之后,彻底化为源质武装的美德之剑,在经历了涅槃蜕变之后,再度攀升至了新的境界。 比预想之中还要简单。 应该说,它原本就具备着这样的潜力的。 王子的长剑与白马,本就是那些美好故事中的一部分,此刻所完成的,不过是再度的结合而已。 虽然有点胖……但瑕不掩瑜嘛! 此刻,白马之上,有一个遥远而飘忽的身影浮现,酷似槐诗的面容抬起,头戴着光芒的冠冕。 永冻炉心轰然运转,庞大的神性在旺盛的焚烧。 纯粹的光芒在幻影的手中汇聚为一束,向着前方,近乎看不见尽头的海潮,斩出! 黑暗的海洋再度被开辟! 向着两侧。 恰似黎明到来。 没有痛苦的嘶鸣,也没有惊恐的呼喊,只有悄无声息的湮灭。 不存在苦痛,也不存在绝望或者彷徨。那些地狱大群沐浴在虚无的光芒中,悄无声息的垮塌,只有细碎的灰烬漂在风中,迅速的消失无踪。 来自黎明的伟大辉光之下,他们随着长夜一齐,彻底的告以终结! 哪怕只是被那光芒的边缘擦到,地狱序列中的公爵们也迎来了惨烈的创伤和痕迹,手足、羽翼乃至大片的皮肤都在迅速消失。 感受不到痛苦,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好像生来就失去了那一部分肢体。 净化! 不论是炼金术所创造出的地狱序列还是赫利俄斯上所豢养的大群,一旦接近白马,踏入它所在的光明之中,便会感受到这一份净化的力量。 弱小者当场化为灰烬,强大者也会受到压制,被渐渐消磨。 白马行进在扩散的绿茵之上,那些挥舞着愤怒之刃的乐园大群和蜥蜴人军团汇聚而来,追随和拱卫在那一匹白马的身旁,再度,发起了反攻! 永冻炉心之上,槐诗闭上眼睛,感受着塔芯熔炉之中旺盛的炼金之火。 代替了那些永恒的绝望之后,它成为了新的动力来源。 或者说,转化中枢。 如今的炼金之火正源源不断的汲取着所有地块的供应,将驳杂的神性、源质、热量、电力乃至诅咒和赐福,尽数吸收统和之后,注入了这一座地狱的轴心中去,维持着整个黄昏之乡的运行。 虽然无法和曾经永动机规模的恐怖出力相比,但依旧不逊色于任何巨型炼金矩阵所能带来的供应。 同时,它也作为槐诗的铸造之火而在永冻炉心的熔炉之中旺盛的燃烧着。 此刻,槐诗金属化的右臂之上,铸造熔炉已经展开,通过铸日者御座上的矩阵,同永冻炉心,乃至整个黄昏之乡连接为了一体。 没有丝毫的不协和异常。 作为黄昏之乡的总控中枢,永冻炉心乃是穷尽了所有铸造者的智慧和技艺,耗尽了黄昏之乡所有的宝物和收藏之后才得以铸就的奇迹结晶。 同时,它也是史无前例的铸造熔炉。 通过遍布了整个黄昏之乡的十三个分控中心还有无数矩阵,它能够彻底掌控黄昏之乡的万象变化。 铸日者的御座,就是这一份权力的明证! 作为铸日者所认可的最后一名铸造者,曾经断绝永恒黄昏的少司命,槐诗理所当然的受到了来自永冻炉心的认可,具备着它的使用权限。 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供应,槐诗坐在这里,同永冻炉心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可以视作一个缩水版的铸日者。 除了技艺有所不及,能源供应有限之外,铸日者能够做到的,他都能够做得到。 这就是永冻炉心对使用者的加持。 就好像是传奇工坊对于炼金术师的加成一样,甚至足以将人拔升到与大宗师相差仿佛的程度——曾经没有背刺赫利俄斯之前,赫笛也具备着相当的权限。 如今,哪怕是失去了赫利俄斯的支援,这一位曾经的首席,也足以凭借着自己对赫利俄斯的了解,创造出规模如此恐怖的地狱大群。 更不要提对方远胜于槐诗的炼金术造诣。 纵然现在槐诗的炼金术再度得到了提升,可充其量,也只能成为衡量赫笛和大宗师之间差距的单位。 ——赫笛距离‘大宗师’的距离还差多少个自己? 更何况,对方还是背靠吹笛人的深渊弄臣,谁都不知道他还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底牌。双方打到现在,槐诗几乎都要拼劲全力了,可赫笛连面都还没露呢! 谁知道那个老阴逼还在酝酿什么鬼东西? “必须再加把力才行……” 槐诗轻声呢喃着,左手敲打着扶手,陷入沉吟。 有永冻炉心在这里,帮助他免除后顾之忧,不用再担心永生之兽的威胁。 只要他坐在铸日者的御座上,就相当于有整个黄昏之乡帮助他承受毁灭要素的压力。曾经容纳了无数绝望和怨恨的永冻炉心,自然也承受得了永生之兽的侵蚀。 因此,他才能放心的运用圣痕,对自己的源质武装进行改造。 但现在,工具、材料和能力,几乎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唯独没有‘钱’。 经过了刚刚的挥霍,他手头那一点从赫利俄斯上赚来的神性已经彻底消耗没了……至于大司命自己的神性,槐诗是绝对不会做任何考虑的。 开玩笑,那是自己的钱! 好不容易攒了一星半点,可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现在挥霍完了,丹波内圈怎么办?自己未来进阶怎么办? 可赚又赚不到,也不想用自己的存款。 为今之计,也只有白嫖了…… “喂?在吗?” 槐诗看向了拉结尔,示意他联络一下背后的加兰德:“我,雇佣兵,给点神性?” 拉结尔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表情抽搐着。 不知道是等待着另一头的回音,还是从没见过如此清奇的白嫖手段。 可很快,一道辉煌的流光就从加兰德的沉寂高塔之中飞出,径直落入了永冻炉心之中,令炼金之火的光焰升腾,瞬间膨胀了数倍有余! 不是槐诗预想中的那么一星半点,而是直接甩手把自己的库存给抠了一半出来,直接甩了过来! 这么多的分量,如果精打细算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创造出四五个四阶以上的神性圣痕了! 槐诗惊喜的瞪大眼睛,连连拍手。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嗷!” “……” 拉结尔的表情再度抽搐了一下,瞪了槐诗两眼之后说:“大宗师说,就这么点了,再要也没了,让你接下来好自为之。” “这么小气的吗!” 槐诗啧了一声,嫌弃起来,一股‘一般货色’的感觉,让拉结尔一阵无力。 人的脸怎么是能这么厚的? 他终于找到了第二个自己不如槐诗的地方。 可当他再看了一眼槐诗的脸之后,又忍不住咬牙,悲愤起来。 行吧,是第三个…… 然后,他便听见了高亢而尖锐的声音。 宛如无数乌鸦尖锐的鸣叫一样。 随着槐诗的动作,无数钢之羽毛从虚空中浮现,彼此汇聚,化为了云霞一般的锻纹,轮廓狰狞而凄厉。 ——御神刀·怨憎! 拉结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心悸。 被那样的凶威所慑服。 当槐诗的五指松开时,那一柄血色的长刀便穿过了地板上开启的裂口,落入了永冻炉心的永恒火焰之中。 铸造,开始! 迷梦之笼的黑暗里,无数沉睡的乌鸦抬起了猩红的眼瞳,感受到来自战争的呼唤! 怨憎在黑云之中涌动,很快,化为漫天血雨,倾盆而降! 炼金之火轰然鸣动,御神刀纤细的刀身无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从虚空中浮现的钢铁之鸦。 它们饥渴的鸣叫着,卷动自己的铁翼,再度翱翔在夕阳的昏光之下。 一道道狰狞的影子汇聚在一处,笼罩了大地。 猩红的眼瞳向下俯瞰。 猎食,开始了! 成千上万的铁鸦,在黄昏之乡和怨憎的加持之下,化为了潮汐一般的洪流,从战场之上漫卷而过! 这些狡猾又残忍的猎食者避开了一切自己无法力敌的敌手,而是选择了其他化身不屑与一顾的大部分地狱大群作为对手。 在大群之主以下的地狱生物,根本无法抵挡这种铺天盖地成群结队的洪流,所过之处,一切躯壳都被铁翼干脆利落的斩成了粉碎。 鲜血和源质在瞬间被汲取一空。 起落如云的铁鸦在战场之上往返,满载着生命和源质归来,投入炉火之后,迎来了再度的淬炼之后,便又一次的奔赴战场。 无情的猎食机器们投入了杀戮,为永冻炉心源源不断的带来了新的能量。 这便是黄昏之乡所钟爱的族群,同永冻炉心完美契合的地狱大群! 第八百八十八章 超越时间之影 “真漂亮啊。” 伽拉抬起眼瞳,凝望着一片涌动的铁光,微笑:“那就是他的大群么?不愧是少司命,不,应该是大司命了吧?虽然有所古怪……天国谱系的对手果然都不可小觑!” “还要继续试探么?” 海格力斯终于磨完了他的长剑,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等待。 “不,不必了。” 伽拉遗憾的摇头:“虽然我希望宴会能够更长久一些,奈何,主办方已经等不及了啊……也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可以再挥霍了。” 说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远方身后,那一座骨质的高塔。 骨质高塔耸立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漠然的视线俯瞰着战场。 等待着棋子自行活动,赢得胜利,或者迎来败亡。 “传达我的命令。” 黄金战车之上,伽拉缓缓起身,咧嘴,展露出牙齿的锋锐轮廓:“不留任何的后备队,按照计划,将所有的力量压上战场,不准后退,不准犹豫,不准懈怠!” 他说:“——决战的时候,到了!” 于是,在那一瞬间开始,战场之上再度迎来了新的变化。 铸日者的御座上,槐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感受到压力的突然增大。 涌动的黑潮像是沸腾了一样,在数十只畸变天使组成的高墙之后,向着黄昏之乡覆压而来。 那些陷入疯狂的地狱大群奋不顾身的前扑,再不顾忌任何的代价。 黄昏之乡的运转骤然吃紧起来。 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更令槐诗紧张的是,自己通过源质武装为基点,依托整个黄昏之乡所构建起来的庞大循环竟然一度无法维持。 虽然对其他人看来,只是瞬间的迟滞,可对于大司命而言,毫无疑问这才是最为致命的。 一旦循环被打破,就意味着整个黄昏之乡的整合状态无法维持,每一个部分都将脱节,变成一盘散沙,被迫各自为战。 哪怕表面上除了些微的颓势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几乎已经注定了败亡。 所幸,还有自己的大群和源质武装存在,也有着黄昏之乡这样高效率的运转矩阵,能够及时接续。 但这些已经隐隐给他带来了一丝异样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他捏着下巴,竟然在这如此紧张的战场上走神了。 专注的思索。 哪里有问题? …… …… “不错啊,竟然是大司命。” 虚幻的神殿中,宙斯抬起了眼瞳,似是诧异,“你这个眷顾者真是不错,只可惜,怪了点。” “再次更正,是契约者哦。” 彤姬托腮,端详着场中的变化,微笑:“因为要转云中君嘛,所以有点不太上手的样子,他好像还没有明白的样子。” “云中君?你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宙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如果是波塞冬在这里的话,看到那样不伦不类的样子,肯定会笑出声来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再多,道理讲的再详细,自己不明白也还是不懂,不如亲身去体会和领悟一下更有效果。” 彤姬淡然的说道:“反倒是你们希腊人那一套,看上了什么就手把手牵到终点,包办到家的方式才有问题吧?” “所谓的眷顾,不正是这样么?”宙斯说:“寄托与爱,赐予庇护,期望人类能够有所成就。” 彤姬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是因为这样,绝大多数蒙受眷顾的人才会被培养成‘妈宝’。 因神明的眷顾而成就,代价便是因神的眷顾而灭亡。神明的爱是如此的善变,又是如此的冷酷,依靠这种东西,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反倒是你那一套,才会令人嘲笑吧。” 宙斯淡然的反问:“一个不因你而成就的契约者,不曾信奉于你的眷顾着,又如何会在乎你的存在呢?” “当然是靠‘爱’呀。” 彤姬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爱’可以改变一切哦。” “也会杀死一切,不是么?” 宙斯哼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或者说……已经明白了什么。看向战场的眼神,就变得怜悯了起来。 就好像是看着一个被迫解答高数问卷的中学生一样。 诚然,那是完美的循环。 但还是,有所欠缺! 那还是‘大司命’,不是‘云中君’。 同样是维持秩序,修订万象的奇迹,大司命和云中君同源而生,但彼此之间却有着关键的不同。 这便是天问之路的关键,可以说是‘一体两面’的两个关键重点。 大司命的专长是生物以及族群的正确存在方式,可云中君所专注的乃是天地山川,四时轮转,万物相谐。 同样是自一而众,自众而一,两者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别。 倘若大司命的重点为‘群体‘所代表的‘众’的话,云中君的重点,就应该是‘我’所代表的‘一’才对! 雨雪雷电,四时轮转,以我为轴! 这两者本身无分高下,正因为两者之间的差别,天问之路才会从基础划分成两条路线。 哪怕最终殊途同归,但这也是到后期才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现在两条路却被硬生生的合并在了一起,将难题提前摆在了槐诗的面前。 宙斯品位着神酒,俯瞰战场。 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变化。 倘若无法在‘众’与‘一’之间维持平衡,只是一味的牺牲,失去自己的位置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 …… 与此同时,槐诗猛然从沉思中惊觉。 感觉自己距离真正的答案只差一点,可是已经来不及。 异常出现了! 大司命的循环并没有被打破,群鸦依旧翱翔在战场之上,源质武装的化身也各安其职,黄昏之乡内外三层一切运转如常。 包括永冻炉心的自检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可为什么……死亡预感却突如其来?! 当他抬起眼睛,看向远方的时候,便窥见了从黑暗的最深处,地狱大群的最中心,所升起的庞大轮廓。 随着厚重的毛毡被掀起,沉睡在其下的庞然大物便在机轮和动力的辅助之下撑起自己的身躯,迎着远方照来的光亮,展露出自己的身姿。 那是什么? 巨大化的地狱长颈鹿? 槐诗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难以理解。 在他的视线尽头,是一座足足有上百米高的巨大木质造物,粗大的身体,四条简陋的支柱,乃至脖颈上撑起的滑稽头颅。 上面还涂抹着显眼的燃料。 活像是一匹……一匹…… 那一瞬间,槐诗悚然而惊。 一匹木马! 而就在巨大木马的宽阔背脊上,等待许久的海格力斯微笑,抬起手臂,以剑刃割裂,洒下了鲜血。 “于今日献上英雄之血,重演往日之荣光!” 他昂头,向着天穹之上的日轮肃声呐喊:“仁慈的诸神啊,请再度降下奇迹!” 在那一瞬间,神迹,从天而降! 漫长漫长又漫长的时光之前,铭刻在历史之上的伟大壮举,难以分辨真实还是虚幻的遥远传奇。 它狡诈的代名词,阴谋的具现化,因金苹果的归属在地上掀起的漫长斗争中,那一笔浓墨重彩的结局。 同时,也是不灭之城特洛伊陷落时至关重要的导火索! 早在潘多拉献上金苹果之时,便已然奠定了此刻的伏笔。 经过了长久的忍耐和等待之后,现在,沉寂已久的恐怖杀招已经随着决战的到来,展露在战场之上! 由大宗师普布留斯亲手所缔造的绝杀。 “——神迹刻印·特洛伊木马!”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坍塌的轰鸣。 黄昏之乡焕发巨响,无数钢铁凄厉鸣叫着,庞大的城墙开始了不由自主的崩塌。 那幻影一般的木马穿过了战场,所过之处,一切伤害都无法触及到它的躯壳,它宛如被无数人拉扯着,向前。 就那样,迅捷如电光的,闯入了黄昏之乡的腹心。 而足以抵御无数畸变种的城防,在这一座木马前面,竟然不战自溃,分崩离析。 如今的黄昏之乡,失去了所有的壁障! 而那一座带着诡异笑容的巨大木马,笔直的穿过了无数炮火和烈光的扫射,来到了永冻炉心的正前方。 伴随着木马厚重的甲壳分崩离析,自黑暗中,等待许久的战士们握紧了刀剑,纵声咆哮。 在海格力斯的带领之下,普布留斯的缔造物——阿尔戈英雄们,全军突入! 瞬间,同查理曼骑士团的圣骑士们冲撞在一处,有进无退的惨烈厮杀就此开始。 而在渐渐破碎,燃烧起来的木马中,有最后一个人影缓缓走出。 手握着镰刃,那个身影浑身近乎赤裸,只有数不清的黄金饰品映照出灵魂一般的幻光。 “你好吗,朋友!” 伽拉昂起头,凝视着永冻炉心之上的槐诗,愉快的挑起嘴角,向着槐诗展示自己另一只手中璀璨的匕首。 宛如水晶缔造一般的华丽匕首上铭刻着无数符文,重重矩阵笼罩,在水晶闪烁的切面中,有无数来自地狱的幻影浮现。 就好像地狱本身的精髓具现成了物质。 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可太喜欢这个东西了……” 伽拉大笑着,举起匕首,反手,刺入自己的胸膛! 再然后,便有恐怖的暗影如洪流一般,从他的躯壳中喷涌而出,遮天蔽日,化作火山喷发一般的恐怖状况。 此刻,随着伽拉的前进,整个永冻炉心为之动荡。 而在伽拉的身后,有一道庄严肃冷的幻影缓缓浮现。 祂骑乘着宛如巨龙一般的异兽,手握着剧毒之枪,三颗头颅分别是宛如帝王的中年面孔,遍布裂痕的牛首和邪异阴冷的骷髅羊头! 地狱序列·至上四柱 ——阿斯莫德,于此展现! “来吧,来吧,我的朋友!” 伽拉握紧了镰刃,感受着躯壳中传来的无穷力量,大笑着展开双翼,向着铸日者的御座呼啸而至。 “属于我们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第八百八十九章 在世界中心呼唤恨的野兽 飓风在瞬间席卷,伴随着令无数耳膜渗出血丝的尖锐声音。 就好像有什么钢铁的庞然大物在瞬间撞击在一起,带来了席卷整个黄昏之乡的动荡。 无数钢铁的地板翘曲,随之震荡,焕发出肉耳难以听闻的共鸣,细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化为海潮,又向着正中央的高塔收缩而去。 如是三次! 一切都凝聚在了弹指之间。 三重鼓手·霹雳! 那已经不是肉身所能够承载的力量,近乎相当于整个黄昏之乡的动力在瞬间输出与一点,同伽拉的力量碰撞在了一处,焕发出了恐怖的破坏力。 只此一击,将那个扑面而来的对手瞬间击飞! 就像是在棒球场挥出了绝好的一打,就连至上四柱化之后的伽拉都无从抵挡,宛如流星那样倒飞而出,重创,几乎飞出了整个赫利俄斯,消失在空洞的宇宙中。 【极意·交响】! 槐诗握着恨水的虎口崩裂,血色来不及流出又迅速愈合,只感觉‘余音’依旧残存在自己的身体里,震荡不休。 刚刚的那一击,完美的调动了整个黄昏之乡的力量,所依仗的乃是永冻炉心的支撑援助,乃至其承载能力。 相当于有小半个赫利俄斯忽然腾空跳起,用自己恐怖的质量正面踩在了伽拉的脸上! 槐诗所负担的不过是点滴余波。 哪怕是如此,也几乎要那庞大的力量撑炸了! 灵魂和圣痕也在这一击之下崩裂出细碎的缝隙。 手指抽搐着,几乎无法握住武器。 瞬间的判断,让槐诗咬牙,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极限,在特洛伊木马的入侵中,黄昏之乡的防御彻底崩溃,失去了防守方的优势之后,要面对数十倍与己方的敌人,更不要提普布留斯所创造出的阿尔戈军团已经杀到了永冻炉心的面前。 再加上一个融合了地狱序列·至上四柱的冠戴者! 为今之计,便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铲除眼前最大的祸患,他只希望这一击能够重创自己的对手,造成有效的杀伤。 可很快,一颗心便沉入了谷底。 因为完好无损的伽拉再次从阴影中升起,向着他,咧嘴微笑。 地狱序列·至上四柱,乃是炼金术师们对地狱力量的挖掘和对灾厄真髓利用,可以说是地狱本质的体现。 总数为七十二道地狱序列,完美的覆盖了绝大多数地狱大群的展现形式,再通过爵位来对大群之主的力量进行划分。 位立于顶端的,毫无疑问,便是足以于统治者媲美的‘至上四柱’! 在融合‘至上四柱·阿斯莫德’的威权遗物之后,伽拉已经被强行拔升至统治者的界限,尽管这一份力量先天性的不足,导致和真正的统治者相比已经大大的缩水。 可阿斯莫德的‘威权’却是货真价实的! 被誉为‘淫魔’的魔王,恶灵之首的存在,所掌控的并非是虚伪的‘爱’,而是足以令一切灵魂堕入深渊,陷入凝固的诱惑! 无数种玩弄灵魂和利用源质的方法! 灵魂对于祂而言就是最重要的货币。 倘若没有灵魂给他利用的话,那么这一份威权和摆设没什么区别,可只要手中还有灵魂存在,阿斯莫德便足以发挥出媲美造物主的能力! 恰巧,‘灵魂’这种东西,伽拉有的是! 在他的身上,数之不尽的黄金饰品中,囚禁了漫长时光以来所有对手的灵魂,所有被他击溃的失败者都在黄金的束缚之中日日夜夜,饱受折磨。 就连伽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收藏究竟有多少。 太多的战争了,太多的敌人。 只要追随枯萎之王,便永远不缺乏这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和酣畅淋漓的胜利! “外道王的把戏?真怀念啊,不错的招数,我的朋友,只可惜,还差了一点点!” 伽拉大笑着,踏着虚空,一步步走来,眼瞳中燃烧着兴奋的光焰:“来,让我们再次开始吧!” 在他手中,镰刃上流溢着灵魂的辉光,无数祝福和诅咒施加在其上,令这一柄恶毒的武器迅速的升华为足以创伤一切的利刃! 宛如代表着灾祸的流星那样。 在呼啸中,伽拉再度从天而降。 槐诗咬牙,握紧了恨水。 极意·交响! 黄昏之乡的力量再度随着浩荡的回音,收束于一点,向前轰出,令那一道赤红色的流星倒飞而出。 而槐诗也大口的呕出了血液。 可几乎是瞬间,有了准备的伽拉便再度归来时,笑容狰狞。 俯瞰着他苍白的面孔,凝固者勾动手指:“怎么了?坐在那张椅子上不肯起来么?想要坐以待毙的话,我倒也不介意。” 槐诗沉默着,没有回答。 倾听着下方传来的厮杀声,他终于忍不住叹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对手。 哪怕坐拥整个黄昏之乡,他也无法发挥出铸日者的力量,在至上四柱化的凝固者面前,只能被动防守。 一旦脱离了永冻炉心,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被瞬间秒杀。 奈何彤姬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而加兰德那货就算是被人兵临城下也在装死不动,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为今之计,也只能靠自己了。 他叹息了一声,抬起了手。 归墟,开启! 伽拉面色微变,在空中后退了几步,明显是对槐诗早有了解——他已经从海格力斯那里听到过有关这一招的可怕威胁。 一不小心,被里面的东西沾染上一星半点,恐怕就要面对永生之兽的侵蚀。 除非是回归地狱,向枯萎之王求助,否则就连他也无计可施! 不过现在,槐诗却没打算将它当武器。 在对手有了防备的状况下,这招基本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吓唬人而已。 他所要做的不是释放,而是转移。 随着永冻炉心和归墟之间再度建立连接,同源而生的铸造熔炉之间开始了再度的共鸣,强行从槐诗的身体中剥离出了绝大部分永生之兽的衍生血肉,封印在了炼金之火中,以涌动的神性强行镇压。 槐诗,再度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力量。 完全体的大司命。 缓缓的,握紧了手中的恨水。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伽拉瞪大眼睛,越发的兴奋。 “终于要全力一战么?”他期待的咧嘴:“倒也……” 话音未落,伽拉就愣在原地。 因为槐诗根本没有从铸日者的御座上起身,只是抬起了半截断枪,反手,丢进了身后的熔炉里。 锻造,开始! 瞬息间,宛如海潮涌动的澎湃巨响从其中迸发! 神性在疯狂的燃烧。 在炼金之火的笼罩中,恨水中的雷光升腾,响起漫长时光以前那充满癫狂的嘶吼。 火焰的光芒照亮了槐诗的微笑。 “你知道么?” 他托着下巴,端详着对手的表情,嘴角勾起了愉快的弧度:“在我们天国谱系,有一个优良的传统……” ——打不过,就摇人! 已知条件一,炼金之火具备着将一切素材的潜力彻底激发的属性。 已知条件二,永冻炉心是全世界最顶级的铸造熔炉。 已知条件三,恨水曾经是云中君的圣痕遗物。 已知条件四,槐诗的手里还有一大把从加兰德那里白嫖来的神性。 已知条件五,槐诗的【涅槃蜕变】和【生体再造】能够赋予炼金作品活化的属性。 已知条件六,槐诗手里还有命运之书这种东西。 那么,请什么都不知道的伽拉同学解答,他的炉子里,接下来会蹦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那一瞬间,伽拉的脸色骤变。 上千道灵魂的辉光覆盖与镰刃之上,化为了稍纵即逝的狂热辉光,随着他一起,从天而降! 向着槐诗,向着槐诗所在的永冻炉心。 奋尽全力。 斩! 可比他更快的,乃是从炉火中所爆发的‘黑暗’! 那是纯粹而庞大的灾厄。 只是存在,就足以令整个世界都为止扭曲的破碎奇迹! 像是火山爆发那样,黑暗漫卷,如云,瞬间,笼罩了整个黄昏之乡,甚至覆盖了那一片永恒的昏光,令一切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那是……痛恨! 恨!恨!恨!恨!恨!恨!恨! 在那无比精纯的恨意之下,就连整个黄昏之乡都为止共鸣! 可与曾经铸造者们所遗留下的怨念不同,那是从不曾屈服,从不曾后退,也从不曾后悔的‘痛恨’! 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憎恶。 痛恨这个世界,痛恨所有的怯懦者,痛恨一切背叛者,痛恨同伴的死去,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痛恨一切。 乃至,最痛恨的…… ——是地狱! 痛恨如潮,足以注满七海,覆盖现境,化为灭绝的海潮,将一切不净尽数扫灭,将一切敌人拉扯着,同自己一起,彻底灭亡! 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才会残留下如此庞大的恨意,究竟是如何的执念,才会令这痛恨精纯到令世界都为之歪曲! 现在,恨意化为了云端的海洋。 从深海之中,沉睡的破碎灵魂发狂的吞吃着来自永生之兽的衍生血肉,抽取着其中无穷尽的生机。 再度,从黑暗里,睁开了眼瞳。 向着尘世投来满是恨意的一瞥。 看着,伽拉! 冷笑。 第八百九十章 必有恶人来 轰!!!! 那一瞬间,永冻炉心剧震,整个黄昏之乡轰然响应,无数钢铁的震颤,化为了纯粹而凄厉的雷鸣! 炉心中喷薄出的恨意海潮骤然收缩,化为了一个足以遮蔽整个黄昏之乡的庞然大物。 那令人瞠目结舌的轮廓,宛如纵横七海的巨鲸,可后背之上,却生长着要将天地也囊括在其中的双翼。 那是……鲲鹏?! 槐诗的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难以置信。 在恨的海洋里,庞大的鲲鹏摆动巨尾,令虚空中迸发出重叠的潮声,向着坠落的伽拉,合身一撞! “邪魔小丑,不堪一击!” 在鲲鹏的背脊之上,有过往的幻影浮现。 那个苍老的身影抬起了一根手指。 弹出。 转瞬间,黑暗被撕裂了,无数闪耀的烈光充斥了每一寸空气,随着鲲鹏的撞击,万丈雷光迸发。 令坠落的猩红陨星倒卷,向着大地落下,砸出了巨大的裂隙。 雷光的焚烧之中,伽拉抬起眼瞳,死死的盯着那个出现在半空中的幻影,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应!芳!州!!!” 灵魂焚烧的炽热光芒再度浮现。 阿斯莫德的幻影再度浮现,一切伤痕迅速愈合,灵魂燃烧的光华化为一道道利刃,随着伽拉的动作,从大地之上浮现,斜斜的指向了天穹之上的鲲鹏。 无需考虑,面对昔日深渊中最放肆的独行者,曾经天国照入地狱的威严之光,他选择了,全力以赴! 数百道灵魂在阿斯莫德的手中再度焚烧,化为了游走的星辰,呼啸而出。 而鲲鹏的背上,往昔的幻影只是投来了轻蔑的一瞥。 只是再度,抬起了一根手指。 指向满溢着痛恨之海的天穹。 转瞬间,阴云密布,铁蛾也随之融化,卷着无穷尽的水汽,投入了那一片厚重的云海。 漆黑如铁幕的黑云,覆盖了一切。 万象与那一指之间运转,无数源质充盈其中,令那痛恨化为了铁一般的实质,彼此碰撞时,就迸发出一缕缕毁灭的火花。 令人无法抬头,去直视这一片满盈雷霆的海洋! 此刻,鲲鹏的上空,阴云之中的雷霆游走,竟然勾勒出了一道肃冷而高远的城池幻影。那是相对于大司命的‘归墟’而存在的威严圣域,独属于云中君的奇迹轴心! ——【天阙】,展现! 雷云之中,天阙的存在遥遥笼罩了阿斯莫德的投影,便令那些焚烧的灵魂瞬间分崩离析。 在旁边,槐诗下意识的伸手,酝酿反击。 趁他病,要他命。 给这王八蛋一个狠的! “前辈,对这种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槐诗招来鸦潮,化为了怨憎的利刃,“大家一起并……呃,肩子上?” 话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了‘应芳州’的残影朝着这里投来的视线。 那样的眼神完美的阐述了前代的云中君身为一代强者的风骨,极其形象的表现出老前辈对后继者的关怀和爱护。 简单来说,就是‘小老弟往后稍稍’、‘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给你种几亩桔子树回来’,以及最重要的…… ‘不要碍事’! 通过永生之兽的衍生血肉,往昔破碎的魂灵再度重现,依旧保留着往昔的专横与骄傲。 可看到槐诗收手之后,却越发的不快。 “要打就打,不打就不打,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现在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槐诗的眼角狂跳。 抽搐。 所以,您老究竟是让打还是不打啊! “看好吧,小子!” 应芳州收回视线,漠然的向下俯瞰着敌人,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逝水!” 伴随着他的话语,恨意的海洋被无形的大柱搅动,掀起了层层波澜,伴随着云层如怒涛一样流转,有庞大的漩涡浮现。 紧接着,雷光迸射之中,无数耀眼而刺目的闪电自其中迸发,它们彼此汇聚,收束为一道锋锐而凄厉的锋芒,向着大地之上刺落! 春夏秋冬于此轮转,四时在弹指之间更替,仿佛有漫长的时光汇聚其上,化为了铁的锋芒。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现在,长江之水,天上来! 真正的逝水之枪在万钧雷霆之中,从天而降。无数灵魂燃烧的辉光被那堪比时光的利刃瞬间贯穿,紧接着,撕裂了阿斯莫德的投影之后,贯穿了伽拉的躯壳。 将他钉进了动乱的战场之上。 紧接着,来自云中君的杀招才从天而降。 当应芳州抬起手指,便有无穷尽的水汽汇聚而来,化为了寒霜将万里冰封。紧接着,极寒的世界又在沸腾之中瓦解。 海量的热气洪流卷上了天穹之后,那些迅速凝结的水分又化作暴雨,同雷霆一齐,从天而降! 极寒、高温、雷霆、枯竭…… 瞬息间,在环绕着逝水之刃,地狱一般的蹂躏降临! 无数地狱大群试图挣脱,可如影随形的雷电便会自恨意的海洋中鞭挞而下,留下满地的焦尸和残骸。 瞬息间,除非是被众神的赐福所加护的希腊英雄,其余的畸变种和地狱生物都尽数化为了灰烬。 早在雷枪之狱从天而降的瞬间,灭绝就已经注定。 槐诗,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 同样都是天问之路……为啥差别那么大? 为啥老前辈的AOE跟吃饭喝水一样的放,而且还是地图炮! 竟然把阿斯莫德压着打! 几乎就是踩在脚下面蹂躏。 这未免有点……太过头了吧? 此刻,槐诗发自内心的,对敌人表示着怜悯。 并不是因为至上四柱的威权过于无力,也不是因为伽拉的准备不够充足,更不是因为云中君的力量有多么的恐怖…… 而是因为他的对手,太强! 就算这一份强大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连应芳州自己都知道,这一份复生是多么的短暂。 纵然有永生之兽的血肉,可死者依旧无法复生,充其量,不过是往日的记录重现。由恨水所记录的,有关天国最后的深渊探索者,有关应芳州的一切。 他的骄傲,他的痛恨,和他的怒火,从炉火中和生命捏合之后,再度召唤出了往昔的侧影。 作为从礼魂、河伯、湘君一路晋升而来的云中君,此刻应芳州已经失去了这一系最强的特征——那就是几乎挥霍不尽的源质储备! 现在,他只是恨水的化身而已,一具空空荡荡的活化圣痕遗物,就连云中君的奇迹都不过是恨水中所封存的残痕。 真正令槐诗瞠目结舌的,乃是他对力量的运用方式。 在他出现的瞬间,竟然就越过了槐诗的掌控,强行的,接管了黄昏之乡的运作,还有他的大群。 好像旁边抽烟看戏的暴躁老前辈终于看不下去了,忽然跳下来,一把夺走了鼠标键盘,然后行云流水的打出了槐诗想象不到的华丽操作和SSS评价。 拼刀、防反、嘲讽、输出、切武器、空中连招……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的流畅简洁,让人感动到快要流泪。 ——看好了小子,架,是这么打的! 那是和大司命截然不同的方法。 瞬间,将所有的大群重整之后,再度的调理了每一道彼此之间的联系和神性的流转,到最后,整个庞大的循环在弹指间完成了围绕着云中君的再构建。 宛如化作了天和地的轴心,万物流转,由我所控。 精妙的抽取着其中的每一缕力量,汇聚在云层之中,以雷霆聚合,运转,最终形成了整合了所有大群,整个黄昏之乡一切力量的输出! 甚至,还凌驾于那之上…… 在恍然中,槐诗的眼角再度抽搐起来。 此情此景为什么如此熟悉呢…… 感觉就好像是拿着不及格的卷子上补习班,现场补课。 结合了大司命的大群底蕴之后,辅佐以云中君的掌控方式,两者结合为一体,竟然爆发出了超出预想的恐怖力量。 现在,万钧雷霆,再度,从天而降! 瞬息间,将那大地之上的残躯彻底吞没。 阿斯莫德的幻影彻底分崩离析。 可伴随着灵魂的辉光,伽拉的身影再度从黄昏之乡外的黑暗中浮现,重新凝聚,恢复完整,只是一只手臂上的金饰失去了璀璨的光泽。 “竟然真的将我杀死了一次,了不起!” 他低头,端详着那些崩裂的收藏,甩了甩手,毫无留恋的将破碎的容器抛开。 抬头,惊奇的凝视着雷云之下的苍老身影。 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 “应芳州,你果然是吾王的大敌,哪怕是死去之后,也具备着如此惊人的破坏力!” 伽拉缓缓的颔首:“不得不承认,哪怕有着至上四柱的加持,这一具现世的载体也远不是你的对手……” “废话,少说!” 应芳州冷漠的抬起手指,逝水之枪裹挟着雷电,再度,破空而至,瞬间将那一个镜像击溃。 可另一个镜像转瞬间从空气中再生。 “如此迫不及待么?很好,非常好,汝之死亡不愧是吾主的珍藏!” 伽拉畅快的大笑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你的力量,应该来自那一座奇怪的地狱装置对不对……” 此刻,凝固者的眼瞳中燃起来自地狱的赤红光芒: “——既然如此,就连那个东西,都一同摧毁掉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脚下,数之不尽的炮灰一个又一个的当场暴毙,只有残缺的灵魂和源质源源不断的升上天空,汇聚在了他的手中,化为了阴暗群星一般的浩荡景象。 抽取着麾下大军的力量,阿斯莫德的威权降下,再造出了深渊中的恐怖存在。 此刻,无数骸骨蠕动着,彼此堆砌,化为了古怪而狰狞的庞大神像,千百条手臂紧握着献上的灵魂,而扭曲的面孔骤然抬起,三颗空洞的眼眸睁开,死死的盯着应芳州的身影。 张口。 喷出了铺天盖地的黑紫色光华。 来自苏美尔冥府的执掌者‘伊里伽尔’的诅咒,足以灭绝一切生命的毁灭洪流! 第八百九十一章 战士,不要问 脱离了云中君的压制之后,伽拉第一时间调动了阿斯莫德的威权,以捏合了无数魂灵之后,短暂的再造出了曾经冥府大神·伊里伽尔的一缕倒影。 哪怕稍纵即逝,但这一道洪流同那源自神明的伟力没有任何的差别! 只要有足够的灵魂,这世上便没有阿斯莫德所无法掌握的灾厄。 尽管这一份变幻莫测的威权同伽拉并不契合,但作为一个战士的本能足以令他将阿斯莫德的破坏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现在,近乎神迹刻印的伟大毁灭降临于此。 铺天盖地的黑紫色光芒从龟裂的倒影口中喷薄而出,瞬间令前方一切化为了尘埃,浩荡奔流,降下了来自冥府的惩戒。 鲲鹏之上,应芳州终于,抬起了眼瞳。 五指握紧。 转瞬间,恨意的海洋翻卷,雷霆交织而成的逝水之枪从天而降,一道、两道、三道、四道…… 宛如从天而降的巨柱那样,笼罩在黄昏之乡的前方,化为炽热的堤防。 雷霆和诅咒之光彼此碰撞,剧烈的动荡传递在了整个黄昏之乡上,令中枢的槐诗感受到了幻觉一般的绞痛。 感受到海量的源质源源不断的被云中君的天阙所吞吃,转化为了雷霆。 可紧接着,在永冻炉心的下方,动乱的战场中,有凄厉的破空声迸发。 海格力斯! 传承神血的传奇英雄咆哮,斩杀了眼前的圣骑士,不顾周围的骑士团奋不顾身的围攻,在血泊中站定,摘下了背后的长弓,对准云端的鲲鹏。 敏锐的,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大宗师亲自打造的箭矢在弓弦之上转化为了阴冷的月光。 来自月神塞勒涅的赐福降临于此,化为了令一切敌人丧乱心智、陷入疯狂的月光之箭,向着天穹无声飞出。 只有弓弦震荡的声音像是魂灵的凄厉呐喊。 掠夺意志的血月之箭瞬间撕裂了阴云和暴雨,留下了笔直的暗淡痕迹,瞬间,近在咫尺,却骤然停顿。 悬停在应芳州另一只手掌的前方。 被无形的力量钳制,死死的卡在空气里。 紧接着,第二声凄啸迸发,第三声……弹指间,六道血月之箭接连破空而至,剧烈的震颤着,挣扎,不得寸进。 应芳州的左手猛然握紧。 月光之箭应声而碎,而他左手的五指也被那锋芒割裂了,数十道裂口纵横交错,深可见骨。 狂乱的诅咒缠绕在伤口之上,像是荆棘一样的蠕动着,迅速的深入。 槐诗再度启动了铸造熔炉。 有炼金之火凭空浮现,缠绕在应芳州的手掌上,强行将荆棘的诅咒吞吃,将它转化为了猩红的铁片,从伤口中脱落。 剥离后患! 可槐诗却眼前一黑,喉咙里浮现出血腥的味道。 纵然有圈禁之手和大司命的‘阳生’天赋双层加持,仓促之间的转化依旧令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咬牙,再度抬起手,想要施加更多的干涉。可一缕雷光却凭空浮现,将他束缚在了原地。 不准他再插手。 轰鸣中,只有裂隙蔓延的声音响起。 槐诗抬起眼睛,但却看不清那个遥远的背影,只感觉,再无法克制愤怒! 终于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曾经罗素所说的傲慢…… “到现在了还死撑着,不让别人插手?” “你是哪个幼儿园里带小孩儿的老阿姨吗!” 槐诗奋力扯断了束缚的雷光,怒吼:“你究竟在干什么!” “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有沙哑的声音传来,在雷霆巨响之中,应芳州终于回头,看向了那个愤怒的后辈,告诉他:“你也应该做好你的,槐诗。” 他说,“其他的,不用你管。” 龟裂的面孔上。 他的眼神,如此平静。 那并不是目无余子的傲慢,而是固执的,想要将一切重要的东西,藏在自己的背后…… 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唯独这样,自己才能够专注于前。 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僵硬在原地。 最终,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无声的叹息。 很快,永冻炉心忠实的传达了来自于驾驭者的命令,令整个黄昏之乡再度运转,源源不断的力量汇聚,自槐诗的手中,在槐诗的掌控之下,投入了鲲鹏的投影。 愤怒的公牛,悲悯的巨鹿,庄严的白马、怨憎的乌鸦……一切源质武装的力量尽数从阴云之中浮现,化为了那凛凛烈光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能为你所做的了,应芳州。” 槐诗轻声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那一瞬间,应芳州的龟裂面孔上,嘴角,微微的牵起。 就像是,在笑一样。 如此的欣慰。 很好,槐诗。 只要这样就好! “请你,好好看着吧。”他说,“我能教给你的东西——” 不是那些不值得效仿的前车之鉴,也不是不能称之为成功的流离宿命,更不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孤独等待。 而是名为应芳州的人生唯一值得骄傲的,最后残留! 如何去战斗。 如何去保护这个世界。 ——如何去成为,云中君! 在围攻之中,那个孤独的背影,再次抬起手,握紧了从雷云中延伸而出的逝水之枪,如是,搅动风云! 鲲鹏展翅,浩荡鲸歌从云中回荡。 雷光,再次迸发! 从应芳州的手中飞出,化为了跨越千百里的凌厉锋芒,贯穿了黑紫色的洪流,将神明的倒影撕裂,照亮了伽拉的眼瞳。 再度在他的胸前撕开了一道贯穿的裂痕。 紧接着,雷霆再度收束,从他的手中化为了一道长达数米的沉重长枪,调转,横扫,逼退了升起的海格力斯。 雷霆烈光一闪,月光之箭被撕裂了,连带着伽拉的反攻一起。 半空中,海格力斯伸手,拔出了闪耀着辉光的长剑,进攻! 远方的伽拉再度重生,阿斯莫德的威权再度降下,燃烧的大星凭空浮现,向着黄昏之乡坠落。 天地轰鸣。 只有雷云升腾,恨意漫卷。 在至上四柱和传奇英雄的围攻之下,昔日的云中君,再度展露出曾经守望深渊捍卫现境的力量! 虚幻的神殿中,宙斯赞叹的放下了酒杯。 专注的凝望。 “现在的时代,也有这样的英雄么?如此纯粹的灵魂,真是令人赞叹。” “正是人的时代才会有这样的灵魂哦,宙斯。” 彤姬托着下巴,轻声呢喃:“不期待弱者的赞同,也不仰仗更强者的恩赐,这是依靠着神明的眷顾和庇佑,绝对无法培养出来的……傲慢的灵魂。” 宙斯摇头:“难以想象,如此孤傲的人,会为他人而死么?” “当然啊,他的灵魂属于他自己。” 彤姬笑了起来,“不过,他选择将灵魂交给自己所守护的未来。” 将一切,交托给自己的后继者。 所存留的,便是这哪怕在最黑暗的深渊中也依旧闪耀的辉光。 宛如星辰那样。 “看到了吗,宙斯。” 她微笑着,告诉他,“人的时代,就是由这样的灵魂而开创。” “神的时代还未曾落幕呢,彤姬。” 宙斯抬起了眼眸:“现在说这个,言之尚早……” 那一瞬间,伴随着他的话语。 大地之上,再度有光亮起。 来自……黄昏之乡的深处! 此刻,就在雷云之上,黑暗的宇宙天穹中,无数遥远的群星骤然迸发出了耀眼的光华! 一道彩虹从大地之上缓缓升起。 来自……加兰德的高塔! 在血热症的烘炉煎熬中,沉寂已久的大宗师抬起了眼瞳,望向那一道紧握日轮,拽向大地的巨手。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我的朋友!” 在他的脚下,繁复的凯尔特符文浮现,汇聚,拱卫着他手中那一道腐朽的绳索,源源不断的抽取着源质和神性,汇入其中。 在矩阵的四周,数十道来自凯尔特谱系的古老遗物,那些代表着往日伟大神迹的容器纷纷破碎,唯有神造的晶体如尘埃一般飞起,汇聚,融入了加兰德手中的锁链里。 令这一道拔地而起的彩虹,向着宇宙,无止境的延伸。 拉扯着群星的光芒,迅速的向着这一座庞大的碟型世界靠拢,最后,化作了一道璀璨的星河,浩荡奔流。 漫长的仪式终于走向了尽头。 此刻,当加兰德的手掌缓缓抬起,手中的古老绳索便融入了彩虹之中,无止境的向上蔓延,虚无的彩虹同奔流的银河交织在一处,形成了浩荡而宏伟的壮观绝景! 恰似以人之手,代替神明之力,牵引着群星运转。 令往日的神迹于此重现。 那彩虹和银河之带的环绕中,有一点不容忽视的辉光从虚空中跳出,源源不断的抽取着星辰的光亮,熊熊燃烧! 转瞬间,整个世界都在它的映衬之下变得昏暗了起来。 这世间除了那一道代表神明的日轮之外,便只有这一点光明长存。 但这辉光并不照亮万物,而是肃杀的收束着一切力量,只有针刺一般的芒从它的轮廓中不断跳出,令彩虹和虚无的银河震荡。 加兰德的秘仪、从现境携带来的数十道圣痕遗物,乃至大宗师所能创造的一切奇迹,就连所有查理曼骑士团的召唤物都作为祭品献上…… 所有的毁灭,所有的力量,都被囊括在那小小的一点之中! 这便是加兰德的反攻! 在遥远的时代之前,人类最古老的武器的原型之一,在汇聚了达努神族所有的力量,由凯尔特新一代神王所铸就的毁灭之力。 曾经诛灭上代深海统治者、邪眼之主‘巴罗尔’,开创出全新时代的武器! 其名为—— ——【神迹刻印·鲁格之链】! 察觉到其中针对普布留斯的杀意,海格力斯的面色骤变,竟然不顾围攻之中的应芳州,催动了来自赫尔墨斯的飞靴,向着光之巨塔回援。 可惜,已经晚了…… 当那一点辉光浮现的瞬间,彩虹和银河所化的投索便迅速的收缩,拉扯,宛如被无形之手紧握着,开始了挥舞。 庞大的引力拉扯着那一道物质都无法靠近的光点,自荒凉的宇宙中回旋,积蓄着庞大的力量。 纵然是群星之索也无法承载如此沉重之物,不断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最终,当彩虹与银河所形成的引力彻底断裂时,便化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光芒,向着四方散逸。 而那一道被学者们称之为‘超密态物质’的辉光之弹,终于在空中掠过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弧度,自崩溃的引力投索中飞出! 那一瞬间,死亡预感从槐诗的心中浮现。 哪怕这灭亡只是同自己擦肩而过! 笔直的,飞向远方! 第八百九十二章 黑暗塔 就好像有货真价实的死亡凝聚体从自己的头顶飞过一样。 所过之处,无穷尽的引力蹂躏着一切,钢铁大地之上崩裂出了贯穿的裂隙,化为碟型的太阳战车竟然也开始翘起,弯曲,哪怕相隔上千米,也难以承受这一颗滚动的无形之珠。 只是些微的余波,就令黄昏之乡整体拔升了数米,几乎被从地表拽出来…… 倘若正中的话,自己连带着整个黄昏之乡的投影,不,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赫利俄斯会被彻底卷入其中,在那一道光辉中彻底融化吧? 所以说,加兰德在基地里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造核武? 不,就算破坏力和核武差不多,但那却完全不同。从性质和根本上就不一样。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中以秘仪向上追溯,自赫利俄斯这得天独厚的环境中,迅速的还原出了二代达努神王鲁格的威权…… 注入神性,通过灾厄和奇迹之前的转化,赋予了虚无的星光以实质。将来自地狱投影的力量汇聚一处,最后,从现境形成了货真价实的‘超密态体’! 那是已经无法用物质去形容的东西了,凌驾于中子星之上的恐怖密度已经超出了现境的承载上线,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只要稍有触动,便会引发天崩地裂的恐怖变化…… 就好像现在那样。 瞬息间,吞噬一切辉光的光之弹便跨越了赫利俄斯的两端,从天而降! 海格力斯的拦截,普布留斯的防御,一切都如同幻影一般被凿穿,最终,两者有了那么瞬间的触碰。 弄破了它‘脆弱’的外壳。 于是,蕴藏在其中的毁灭,流溢而出。 当吞吃了一切光明之后,从其中奔涌浮现的,是凌驾于宇宙原暗之上的漆黑。 槐诗想要捂住耳朵,可是来自极意的感应却源源不断的将远方天崩地裂的恐怖动荡传递而来,令他的口鼻中源源不断的渗出血丝。 双耳,嗡嗡作响…… 但凡是接受过那么一丁点物理学教育的人,就算是小孩子都能够明白,当物体本身的质量和密度突破了极限,就连中子星的引力也无法束缚时,所引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怕现象。 名为‘黑洞’的存在,在这一瞬间,降临了! 那种东西真的存在么? 那样的现象真的能够维持么? 那种程度的力量真的能够被控制么? 这样的问题,在这一瞬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槐诗只看到,黑暗吞吃了一切光芒,化为了毁灭的漩涡,迅速的,冷酷的,残忍的,将普布留斯所在的高塔,彻底吞吃! 平等的毁灭了一切的奇迹和灾厄。 在那之前……赫笛的骨塔就已经如同幻影一般破灭。 槐诗愣了一下,察觉到了不对。 赫笛的骨塔,消失了? 不,他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崩溃的鸣动,就好像它只是一个泡影一样……应该说,那本来就是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象! 可赫利俄斯只有这么大,赫笛的高塔又在哪里? 一瞬间,他心中浮现了答案,却又忍不住悚然而惊。 不顾宇宙射线对眼瞳的灼烧,他笔直的,看向了黑洞所在的地方,在那高塔的最顶端,临界距离的边缘,似是浮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向着加兰德的方向,冷酷的,微笑。 ——赫笛! 就这样,赫利俄斯的首席展开双臂,代替普布留斯,拥抱灭亡! 风中传来伽拉的大笑声。 …… …… 这是决战开启之前,哈迪斯的神殿里,来自赫利俄斯首席和地狱冠戴者之间的对话。 “你什么意思?”伽拉冷漠的看向自己的召唤者。 “随你喜欢,就是这样。” 赫笛平静的回答,“我并不在乎你能创造多大的战果,也并不需要你去替我铲除什么样的敌人,更不期望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回报……伽拉,不论有你有什么样的要求,只要我力所能及,都会为你提供。 而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短暂的沉默里,伽拉抬起眼瞳,了然:“也就是说,你竟然让我,去做诱饵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无所谓。” 赫笛探问:“你难道会拒绝吗,伽拉?” “当然不会!” 伽拉咧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竟然还有不期待胜利的雇主存在,竟然有付了钱之后不期待任何回报的傻子存在……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拒绝?!” “很好。” 赫笛颔首,衷心的祝福道:“那就随心所欲的去进行你的战争吧,祝你能够在这一场斗争中收获喜悦。” “那么你呢,赫笛?” 伽拉并没有离去,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召唤者:“你连胜利都放弃了,又想要得到什么?” “你搞错了一点,伽拉。” 赫笛摇头:“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胜利的可能……又何谈放弃呢?我所能做的事情,和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不同的是,不论胜负,成果都不会属于我。” “那你又在寻求什么呢,弄臣阁下。” 伽拉满怀好奇的发问:“像你这样的人,我在深渊里见了太多,可你和你的同僚却完全不同……你所寻求的是什么? 阴谋的达成?报复的实现?还是敌人的死亡? 这些你都放弃之后,你又能得到什么?” “是啊,我能得到什么呢?” 赫笛嘲弄的笑了起来,似是思索:“从一开始,像我这样的人,就注定了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我竟然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 伽拉,倘若你问我想要得到什么的话,那么我只能这么回答你。” 那个对自身的宿命和结局早已经有所觉悟的炼金术师笑了起来。 “大概,是一个‘结果’吧。” 一个,在出生之前就注定的结果。 …… 比‘结果’更先到来的,是死亡。 当光芒消散的时候,下面的骸骨巨塔便显露真容。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奇怪,一旦披上一层光之外衣之后,就很少又会怀疑,在光芒之下还存在着什么了。 现在,伪装被揭开,破灭的时候到来。 在鲁格之链的恐怖破坏力之下,赫笛的一切防御尽数失去了效果,理所当然又毫无任何反抗能力的,被卷入了迅速收缩的黑洞中。 连同迅速湮灭的超密态物质一起,从灵魂再到肉体,彻底的,无法挽回的,灰飞烟灭! “这可真是……糟透了。” 永冻炉心上,槐诗丝毫感受不到欣喜,反而升起了浓浓的警惕和不安。 从一开始,普布留斯的位置,就是一个骗局! 他根本没有亲自主持造神秘仪,代替他去执行这一切的是赫笛!否则的话,造神秘仪恐怕早就完成了……不,谁又知道加兰德会有什么样的干涉手段呢? 当无所不能的大宗师之间展开斗争,那么在做出每一个决定之前,就必须准备迎接对方的反制手段。 就像是思维上的套娃一样,不断的提防。 所谓的奇迹便是超乎常理的东西。 谁又知道一个大宗师还隐藏着什么样的手段? 普布留斯的弱点,就是他必须暴露在阳光之下,必须维持秘仪的运转。可倘若有人甘愿做出牺牲的话,一切自然可以有所不同。 但要是赫笛伪装了普布留斯的存在,代替他吸引了加兰德的攻击的话…… 那么,普布留斯又去了那里? 槐诗不顾眼球上的灼痛,瞪大眼睛,看向了远方,却只能看到一片千疮百孔的破碎大地,满目疮痍一切。 大地上浮现的深邃裂隙,几乎将赫利俄斯凿穿的惨烈遗留痕迹。 光之高塔早已经消失在原地。 可为什么…… 还有影子存留在原地? 一阵寒意窜上了槐诗的后脑。 当光明之塔消失的瞬间,在遍布裂隙的大地上,那支离破碎的高塔之影,竟敢如有实质的隆起,拉扯着无数影子,收束编织,迅速的生长。 纯黑的无光高塔之上,无数繁复矩阵的拱卫中,名为普布留斯的炼金术师,抬头,看向了此处。 抬起手掌,指向了最后的祸患。 黄昏之乡! 在影子黑塔的最顶端,那一道已经垂落人间的日轮中,便放出了如同真正烈日那样璀璨而灼热的射线。 那是只有以‘恒星’才能命名的温度。 哪怕距离那神明之位还有漫长的距离,可如今的普布留斯,毫无疑问已经是世间最接近神明之人。 此刻,在赫利俄斯之上,这一轮虚无的太阳脱离了三大封锁的掌控,已经不再是神髓之柱的流出口,而是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热能’聚合体。 是太阳,便要释放光芒! 现在,足以令生命燃尽,钢铁融化,尘埃都为之蒸发的恐怖光流,降临了。 有大半个赫利俄斯被这纯粹的温度而烧红,在热流所过之处,崩裂的地面再度融化,迅速蒸发,形成了幽深的裂谷。 以光的速度,热量,扑面而来! 加兰德握紧了手杖,庞大的矩阵浮现,倾尽全力,撑起了暂时的屏障,阻挡在黄昏之乡的前方。 可源源不断的高温依旧从屏障后泄露而出,令大半个城市烧成了通红。 在倾尽了所有的手段,释放出鲁格之链之后,加兰德依旧维持着自保的能力,甚至还保留着反攻的手段—— 可就他做出应对的那一瞬间,利刃,从他的胸前浮现。 来自亡者的诅咒,终于到来。 “赫笛?” 加兰德愣在原地,许久,呛咳着,吐出了沸腾的热血。 在他身后,一个飘忽的残影缓缓浮现。 抬起头。 露出了那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孔。 这便是作为赫利俄斯曾经的首席,受吹笛人赐福的深渊弄臣,他向高不可攀的大宗师,所作出的最后反击! 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向深渊献上一切作为牺牲。 如此,突破了加兰德的防护,在他最无瑕分心的时候,将这一份最后的‘礼物’,送到了他的面前。 现在,礼品盒的包装被从里面撕开。 赫笛再度从其中走出。 完好无缺。 只是,已经和往昔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身后,无数拟似魂灵浮现——包括先代的首席在内,赫利俄斯上所有死去的炼金术师们,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瞬间,加兰德恍然。 “竟然……将自己也转化为了拟似魂灵了么?” “是啊,被人工制作出的瑕疵品炼金术师,转化成了人造的灵魂,最后以人造人的样子复生,难道不是很恰当么?” 名为‘赫笛’的副本抬起头,微笑。 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再一次见到这位曾经相伴多年的故人,郑重的发出问候。 “好久不见。” 他说,“我的‘兄弟’。” 第八百九十三章 家是刽子手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炼金术师的求知欲。 就好像人的野心从来无从遏制一样,它同所谓的‘希望’、所谓的‘理想’以及所谓的‘渴求’没什么两样。 不论是冠以美好的称呼和冠以邪恶的名头,它们的本质都没有任何的不同。 倘若生者有原罪的话,那么这一份原罪从睁开眼睛时就常伴与生命之中。 对于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而言,这一份罪孽的存在更加的重要。 失去求知欲的灵魂没有存在价值,满足于现状的成果没有保留的意义,不再渴求更多的炼金术师又是什么炼金术师?! 为了这一份向着地狱延伸而去的‘求知欲’,他们付出了诸多牺牲,包括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在内,依旧,不知好歹,不肯停息。 为了掌握神明的力量,便需要得到相匹配的才能。 倘若不具备才能的话,那么就依靠拥有才能的人!倘若无法得到才能的话,那么就创造出才能本身! 这才是,注定现在这一切的起源。 为了能够打造出踏出那一步的炼金术师,他们付出了漫长的时光,无穷尽的代价,搜集一切能够用得到的技术,攻破所有阻拦在前方的难题。 不止是炼金术中的源质学、灵魂学、创造学……乃至学者们的基因学、生命学、优生学等等等等! 一切用得到的技术,全部要得到。 一切能够有所臂助的力量,那么就全都放入其中。 忍受磨练,探索未知,攻克难关。 最终所得出的,便是人造的大宗师这样的存在! 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它如同救赎一般的降临了! 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所有的牺牲都即将报偿。 可在那之前,在人造的大宗师成功之前……还有更多的试验品存在,更多的失败品、更多的瑕疵品,还有无法利用的废物们,从生命之釜中诞生。 就好像那些默默无闻埋葬在墓地中的骨灰一样。 早在‘普布留斯’诞生之前,他便已经有无数血亲凋亡在黑暗之中。 正因为如此,赫笛,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的出生甚至比普布留斯还要更早一步。 遗憾的是,经过了检查,赫笛虽然具备着惊艳的才能,可依旧无从触及大宗师的领域。 常人的能力或许还有精进的可能,遗憾的是,在出生之前,赫笛的上限就已经注定……他只能封存起来,当将来验证成功时,作为对照组中的缺陷品而存在。 从能够理解话语的那一天开始起,他就得到了自己诞生的真相。 可对此,赫笛从未曾有过任何的愤怨。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完整无缺,在现境也有一出生就失去了手足,或者目盲耳聋的婴儿不是么? 只是些微的不幸而已,有所阻碍,但依旧可以克服。 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未来,乃至一切。 哪怕它们从不曾完美,同自己一样,生来残缺。 而现在,他终于,站在了大宗师的面前。 成为了他的敌人。 “真厉害啊,赫笛。” 加兰德张口,呕出了炽热的血:“我将他视作对手,唯独,忽略了你。” “才能之上的差距造就了这一切,这是理所当然。” 赫笛平静的拔出匕首:“如我这样的小角色,弄臣一般的小丑,你也不应在意我才对。” 加兰德踉跄倒地,可在他落地之前,赫笛便抬起手,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令他悬浮在半空中。 在赫笛身后,那些模糊的拟似魂灵迅速的收缩,化为了一条条锁链,拉扯在了加兰德的四肢之上,将他强行桎梏。 紧接着,由炼金术师们的灵魂所形成的封锁开始蔓延。 漆黑的矩阵从加兰德的躯壳上浮现,增殖,像是囚笼一样封锁了内外。 这是活的封印。 不同于那些死板的枷锁,唯有炼金术师们自我的意志才能够每时每刻将加兰德和外界的联系彻底切断。 甚至不允许他死亡。 伴随着伤痕合拢,只有一滴滴残留的热血落在地上。 “请放心吧,我不会杀死你。” 赫笛冷淡的说,“只要将你限制在这里,就足够了。” 虽然有些妇人之仁,但实际上,这才是最稳妥和最理智的做法。 倘若敌人是大宗师,就不能在任何时候小看对方。 如今普布留斯成功在即,谁又知道一旦杀死加兰德,又会引发什么样的变化呢?一个大宗师献上自己的生命,又造成多么可怕的破坏? 只要将他囚禁起来就好。 封锁关押。 彻底无力化。 确保他和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成为一个单纯的看客,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加兰德艰难的扭头,看向四周的矩阵,忍不住摇头。 “这是你跟谁学的?” “是不是跟你当年对普布留斯所做的很像?” 赫笛告诉他:“这个灵感,还是你给我的——要对付一个大宗师,活着的远比死了的要容易很多。” “我只是……希望他能想明白而已,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加兰德沙哑的笑出声:“没想到,月球监狱管不住他,早在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他已经逃走了……用我未曾想到的方法。” “这是他的命运,不是么?” “这不是‘他’的命运,赫笛,你难道不是应该一清二楚么?” 加兰德冷漠反驳,“他的执念,比我想还要强,可你的这一份执念又是从何而来?为了创造神明,不惜创造地狱……你又是在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程度?” 赫笛想了想,耸肩:“人是会变的,不是么?” “是啊,可你真的是为自己而变么?” 加兰德抬起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这个昔日的好友和‘血亲’,“我记忆中的赫笛,应该是一个领悟了自身的残缺之后,反而希望别人能够获得幸福的人才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变成了这副模样呢,赫笛?在领悟自身能力的局限之后么?还是说,在听信吹笛人的蛊惑之后?在成为首席之后?在继承了那些炼金术师的疯狂的学识和污染之后? 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来自于原本的想法么?” 加兰德沙哑的质问:“你还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么,赫笛?” 漫长的寂静里,赫笛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凝望着远方那一道渐渐落下,落向黑塔的日轮。 许久,无声的笑了起来。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一样。 “不过是改变而已,很奇怪么?” 他回过头,疑惑的问:“被吹笛人改变,和被其他人改变难道有什么不同么?当你这么说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自己也被天文会的世界所改变么?被石釜学会,被你的学生,被你的朋友,被你所遇到的一切…… 人都是会变的,无非是变好了变坏。 可笑的是,你却将‘改变’视作了灾难——这个世界上最想维持自我,最讨厌改变,最期望自己永恒不变的人难道不正在你的眼前么?” 他抬起手,指向了远方的黑暗之塔。 那个大笑着,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虚无日轮的男人——大宗师·普布留斯! “看啊,想要不朽,想要不被这个世界所磨灭……代价便是要去毁灭这个世界。”赫笛说,“这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你不想去明白而已。” 加兰德没有说话,或者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 对疯子来说,什么样的劝告都是没有用的。 “对了,还有一点,你可能想错了。”赫笛认真的告诉他:“我选择了自己的堕落,不是因为其他——不是吹笛人蛊惑了我,是我,主动找到了吹笛人。” “……为什么?” 加兰德的眼瞳停滞了一瞬。 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 看到了赫笛鄙夷的眼神。 “不是每个人,能够都像你一样,不负任何责任的去选择自由的。” 这个亲手破坏了赫利俄斯的‘罪魁祸首’,昂起头,俯瞰着眼前那个试图挽回一切的‘拯救者’:“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你所导致的么? 我当时难道没有问过你么?可你根本不在乎自己走了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么? 你不在乎所有人的牺牲和对你的期待,你只是想着你自己,可我又能怎么样? 我只是,想要代替你,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想要让所有付出的牺牲得到报偿,难道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么?” 加兰德再没有看他。 只是感觉到一阵荒谬和嘲弄,可是却根本笑不出来。 想要怒斥,可是连怒斥的力气都没有了。 “和我相比,反而是你才更加奇怪才对。”赫笛冷声问:“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是啊,为何要回来呢? 回到自己曾经逃出的囚笼,视之为地狱的地方。 加兰德仰起头,凝视着黑暗的宇宙,许久,自嘲的轻叹:“大概是因为……后悔了吧。” 后悔。 但又悔之晚矣…… 后悔,逃避自己的命运。 后悔,将自己唯一的‘朋友’和唯一仅存的‘血亲’……推上这样的结局。 纵然他们在通往毁灭的道路上快马加鞭,甘之如饴。 或许还有些许痛恨。 痛恨赫利俄斯,痛恨那些留下秘密的神灵,也痛恨那些执迷不悟的疯子……最痛恨的,是为了自由,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自己。 当他想要取回自己原本的命运,将一切导回正轨的时候,他却已经是加兰德了。他是大宗师·加兰德,不再是普布留斯,与赫利俄斯再无关系。 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或许,这就是他的代价。 “往好处想吧,至少你回到了家里,不是么?”赫笛‘体贴’的宽慰:“经过了多少年的漂泊,你终于回到了你应该回去的地方。” “家?” 加兰德呛咳着,摇头:“这里只有野心,狂妄和罪孽而已,赫笛,那种东西,从没有存在过……” “不,它是存在的,一直在这里。” 赫笛抬起头,眺望着破碎的赫利俄斯。 看着那一片翻卷的钢铁大地,还有下面所裸露出的粗大管道、古老的设备,巨大的设施,数之不尽的工坊,还有更多的秘密。 “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家。” 他说,“可惜它并不是什么温暖的地方,也并没有爱这么奢侈的东西,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片流水线而已。” “我们是工具,是零件,是生来就注定了一切命运的齿轮。我们拼尽一切,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最终迎来损坏和废弃。 现在,生产的时候终于到了——” 赫笛回头,露出了笑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轻柔的问候: “欢迎回家,哥哥。” 第八百九十四章 最后的问题 混乱的厮杀很快在混乱中迎来了终结。 染血的黄昏之乡遍布裂隙,被破坏的设施中升起浓浓的黑烟,那些融化的生产设备变成了灼红的铁水,肆意奔流。 更加接近地狱原本的模样。 槐诗听见了破裂的声音,来自涌动的恨意之海。 自己全力维持的源质传输中断了一瞬,紧接着,丢失了目标。 他愣在原地。 只有鲲鹏悲鸣的声音传来。 天空中,被太阳高温射线扫过的大群之主发出了最后的歌声,从恨意的海洋中凋零,坠落。 随着自己的主人一起。 血雨倾盆而下。 在大地的裂隙中,应芳州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了胸前贯穿了躯壳的镰刃。 还有最后的敌人。 凝固者·伽拉! 经历了惨烈又冷酷的厮杀,翅膀全部断裂,失去了一条手臂和大多数内脏…… 尽管遭受了如此重创之后,枯萎之王的追随者依旧未曾死去。 “这是第几次了,应芳州?第五次?还是第六次?” 伽拉嘶哑的大笑着,他抬起脚,踩在应芳州的胸前,踏着那一柄镰刃的握柄,不容许他丝毫的挣脱,残缺的独眼中涌现狰狞和喜悦。 从敌人生前的数次对决中未曾能够得到的胜利和荣耀,竟然在敌人死后来到了自己的手中! 云中君再度抬起了自己残缺的手掌,可是却已经无法触及近在咫尺的敌人。 “这一次,是我赢了!” “……是吗?” 应芳州的嘴角艰难勾起,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那样,嘴唇缓缓的开阖,告诉他:“可我,还没输呢……” 当伽拉正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却面色骤变。 有凄厉的啸声迸发。 从天而降! 在血雨之中,有辉煌的电光从消散的云层中坠落,遵照自己主人的呼唤,迸发最后的雷鸣。 逝水之枪的轮廓从雷霆中浮现,瞬间,贯穿了伽拉的头颅,撕裂了他的笑容,连同他和自己的主人一起穿刺,钉在了大地之上。 而残缺的手掌,握紧了枪身。 雷光迸射! 伴随着高亢的碎裂声,无数水晶的残片从伽拉的血中流出,阿斯莫德的最后力量被彻底击溃…… 这便是奠定胜负的最后一击! 伽拉的笑容凝固,躯壳浮现无数裂隙,迅速的化为失去光泽的破碎黄金,分崩离析。 残存的血水落在了应芳州的脸上,点亮了那一双黯淡的眼瞳。 “真遗憾,看来这一次,还是我赢。” “还没有……结束……” 伴随着载体的崩溃,伽拉艰难的发出声音,“我会在地狱中等待……不论多久……应芳州,我们的宴会,才刚刚开始……” “终有一日……我们将……再度……” “不会有下次了,伽拉。” 应芳州打断了他的话,最后的雷霆,撕裂了他残存的载体:“你们的敌人,不再会是我了……” 凝固者的面孔一怔,旋即化为金属的尘埃消散,回归了枯萎之王的国度,再度迎来漫长的沉眠。 应芳州冷淡的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直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停在了他的身边,是槐诗。 磨蹭的太久了。 “什么时候来的?”应芳州问。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刚才。” “又是谎话。” 应芳州不屑的冷笑,丝毫不给面子。 槐诗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了笑,在旁边坐了下来:“至少见证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记录了老前辈的英姿嘛,对不对?” 没有丝毫意义的恭维和马屁。 现在的后辈,真的靠得住么? 应芳州叹息,“教你的,都看清楚了么?” 槐诗挠头,无奈耸肩:“说实话,边看边忘,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啊,要不下次咱们再来一次?您再费费心怎么样?” 应芳州似是嗤笑,没有回答他。 虽然滑头了点,但也算是机灵,至少不用担心会像自己一样,钻在死路上不回头。 或许,可以不用太担心。 但还是太不像话了。 这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吧? 他无声的叹息着,不知道应该恼怒还是发笑。 在这沉默的寂静里,应芳州静静的看着天空,那一片宛如地狱的宇宙原暗,许久,许久。 “小子,理想国……还在么?” “当然啊。” 那个年轻人颔首,好像不理解老前辈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样,有些困惑:“都这么多年了,大家在现境开枝散叶,繁茂兴盛,好得不得了,你问这个干啥?” 又是,谎话……骗小孩子吗? 可是明明知道是谎言,应芳州却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感到了一阵欣慰。好像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黎明一样。 如释重负。 “不要认输,槐诗。” 他轻声呢喃着,用力的,握紧了那个后继者的手,“不要,像我一样……” “可不认输也没办法啊。” 槐诗无奈,回头,看向远方那一道巨大的日轮,“敌人可是那种程度的东西啊,前辈,怎么想都打不过吧?” 那就自己去想办法啊。 成熟一点,不要老是靠别人解决。 什么都要人指点,你是幼儿园的小孩子吗? 应芳州想要这么怒斥,可是却忍不住想要发笑:仔细想一想,这样的话……好像一次都没有对他们讲过啊。 可说了之后就会感觉很轻松。 偶尔不负责任一些,不也挺好嘛? 所以,只此一次,就交给你们自由发挥好了…… “加油吧,槐诗。” 他说,“这已经是你的工作啦。” “行吧,那我再努力一下呗。” 槐诗点头,握紧了他失去力气的手,认真的保证:“这样总能放心了吧?” 应芳州没有回答。 好像没有听见。 只是静静的看着宇宙中的群星,沐浴在千百年之前的光芒里,像是被那些古老的回忆拥抱着一样。 所以,便再一次看到了那些稚嫩的面孔。 那些轻佻又散漫的笑脸,那些总是纠缠在自己的身边,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烦不胜烦的小家伙…… 不知不觉,他们好像已经长大了,已经超过了自己,展开了双翼,抛下了自己这个顽固的老家伙,去往了那个叫做未来的地方。 他想要跟上去,可是太遥远了,他追不上。 走那么远的路,准备真的充足吗? 会下雨吗? 天黑的时候,会感到害怕吗? 如果有一天看不到前方了,会像自己一样……感到孤独吗? “啧,都是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啊。”应芳州无奈的笑了起来,“真让人……放心不下……” 如此,那个男人忧愁的低语着,释然的微笑着,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向这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世界道别。 大家,再见吧。 就这样,云中君的幻影,消散在虚空中,再也不见。 只有槐诗的手掌还悬在半空。 怔怔的看着那个老人离去的方向。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却找不到他的踪迹。 只有沉甸甸的接力棒,放进了他的手中。 逝水的光华自钢铁上重现。 这一次,再也没有躁动的雷霆,也没有了往昔的暴戾,只有静谧而悠远的潮声从耳边传来。 如此悠远。 最后的遗恨,就此消散无踪。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时代会变化,英雄会逝去,山川和河流也会变迁,可哪怕旧的一切都会被抛弃,这一份寄托传承的逝水也不会穷尽。 所以,未来可期。 “可这未来也太沉重了点吧?” 槐诗凝视着手中的逝水断枪,忍不住想叹气:“前辈你这么信任我,万一我丢了人怎么办,多不好啊。” 无人回答。 只有旁边友谊的巨狗歪头看着他,打了个哈欠,舔舐着锋锐的爪子,火花迸射。不知道这货还磨蹭着干啥。 有些不耐烦,有些难过,有些生气,所以想要打架。 只要打架能解决的事情,对它而说,都不算是问题。 如果没解决,那就再打两架。 如果还是打不过,那就找个地方吃一顿再继续打。 简单直白的思维永远如此清爽,令人豁然开朗。 只不过…… 当槐诗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诺大的黄昏之乡中,此刻敢走出来的人,似乎只剩下自己了。 还有一条狗。 以及,水箱中漂浮的半颗幽灵骷髅头,它还在阿巴阿巴阿巴阿巴……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槐诗有点想它了。 “所以,到最后,只剩下咱们几个难兄难弟么?” 槐诗看了看远处普布留斯的高塔,再次感到头秃,“真难搞啊,但还是要搞,对不对?” 他将装着骷髅的水箱小心的放回了永冻炉心之上,保存在如今赫利俄斯最安全的地方。用力的,为它关上了门。 “那么,有劳久等了。” 槐诗转过身,看向黄昏之乡外,断墙之后,那个依靠在废墟中的身影。 海格力斯。 “不必客气。” 那位对手平静的回答,“拖延时间的话,反而对我这边比较有利。” 已经和曾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神迹刻印的加持之下,恢复了曾经的全胜姿态! 此刻,古老的英雄身披庄严的甲胄,内衬长袍,背负着沉重的盾牌和长弓,腰间挎着短剑和长剑,肩膀上围着黄金一般的皮毛披风。 赫尔墨斯所赠与的短剑,阿波罗所赐下的长弓,雅典娜所赠的长袍与火神赫菲斯托斯所锻造的铠甲,乃至海德拉血液浸泡过的箭矢,亚马逊女王的腰带,藏有美杜莎头颅的青铜罐、火神以石膏、象牙和金银打造的神盾。 更不用提它们的主人。 完成了十二项伟大功业,屹立于人世最顶端的半神,希腊最强的战士和最强的英雄,毫无短板,毫无瑕疵的恐怖对手。 “变得更强了啊。”槐诗感慨:“强的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彼此彼此,不是吗?” 海格力斯按着剑柄,端详着眼前的对手:“倘若是在千年之前,遇到你这样的敌人,我一定会兴奋的失神,发狂的想要杀死你吧……真遗憾,未能在生前的世代于你相逢。” 他停顿了一下,克制着自己的战意,告诉他:“不会有帮手来支援你了,年轻的战士,赫笛早已经对所有的对手做出了安排,现在他们自顾不暇。” 槐诗笑了,“而我,需要面对希腊最强的英雄,对吗?” “不一定。” 海格力斯摇头:“想要离开这里的话,你还有时间,槐诗,像你这样年轻的人,不应该被我这种来自过去的幻影杀死,你还有未来。” 他郑重的说:“属于你的未来。” “真遗憾,海格力斯。你所说的未来,和我那位前辈所期望的,不是同一个。”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逝水,认真的告诉他:“而且,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后一个——” “真的,想明白了么?” 海格力斯的眼中浮现赞赏:“不会留下遗憾吗?” “毕竟已经答应了别人,不能输嘛。” 槐诗笑了起来,“虽然想赢很难,但如果只是‘不要认输’这种程度的话,至少还能努力一下,对吧?” “真好啊,让我想起我在阿尔戈上的时候,意气风发。” 海格力斯轻声呢喃,摘下盾牌,拔出了腰间的短剑,肃然宣告:“那就来吧,年轻的战士,与你为敌的是众神宠爱者,奠定未有之功业的英雄。 吾乃天神宙斯之子,天后赫拉赐予荣光者,众神之赐福者!” 他微笑着,洋溢着狂喜和杀意,如此兴奋的咆哮: “吾名海格力斯!” “天国谱系,大司命,槐诗。” 那年轻的战士扛起了逝水,“请指教!” 在公牛、白马和巨鹿的幻影从他身后浮现,浩荡鸦潮迸发了高亢的鸣叫。 就这样,重新回归全盛状态,甚至更上一层的大司命,向着昔日功业盖世的半神发起了挑战。 雷鸣,再度迸发! 极意和圣誓,哪怕名字不同,可本质如出一辙,凌驾于凡人以上的才能此刻碰撞在一处。 迈入全新境界的禹步冲击和来自希腊的飓风步伐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与金铁的交错之中再度掀起了高亢的鸣叫。 火花迸射。 这场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便已经注定的战斗,再度开始! 第八百九十五章 别忘了还有狗 逝水和短剑的碰撞只在一瞬。 甚至没有任何巨响。 只有像是水泡破裂一般的细碎声音。 当察觉突袭无法奏效之后,双方就再没有向上倾注更多的力量,从而进入僵持。 再次见识过对方的速度之后,他们都已经更加的了解了对方的棘手程度。 不论是能够从身体的任何一个方向毫无死角从容发力的极意·交响,还是能够将复数次强力攻击压缩在短短一瞬的无名圣誓,都是堪称变幻莫测的技艺。 一击不中,倘若依旧不改换招数,不能及时作出应对的话,必然会被对方抓住机会,瞬间破防。 槐诗后撤,选择了防守。 而海格力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只有背后响起凌厉的风声,但海格力斯的动作甚至比风要更快。 得到赫尔墨斯加持的短剑越发的迅捷,毫无间隙的从正后侧发起了进攻。 槐诗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美德之剑架起,厚重的剑脊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剑。可不等他反击,海格力斯的身影便随着那诡异的步伐而在此凭空从正前方闪现。 在他双手无暇回防的瞬间,对准了他的面孔,剑刃斩落! 槐诗瞪大眼睛,看着寸寸逼近的剑刃。 忽然,张嘴,咬牙。 金铁的光芒从牙齿之间浮现,愤怒之斧的火光熊熊燃起,毫不退缩的正面和短剑碰撞在一处,迸发出开战以来最为洪亮的钢铁鸣叫。 海格力斯无功而返。 槐诗眼前一黑,只感觉牙都快要掉光了,可死亡预感依旧盘绕在心头,下意识的抬起手,美德之剑向着右侧斩落。 好像砍在一辆疾驰的卡车之上,巨大的力量再度迸发,瞬间,五指几乎无法握紧,剑刃脱手。 但海格力斯却依旧还未曾停止。 甚至,还在加速! 就连瞬间的空隙都不存在,海格力斯的幻影再度出现在了槐诗的身后,可这一次……也同时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半空中! 手中货真价实的短剑,同时对准了槐诗后心和头颅两处要害,斩落! 这才是瞬间斩杀海德拉所有头颅的恐怖招数,圣誓真正的形态! 仓促之间,槐诗只来得及倒持逝水,奋尽全力的转身,将刺向身后的那一剑架住,可向着脖颈斩落的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常在海边走,翻车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这是要被断头了! 自这寸寸逼近的杀意里,槐诗无奈的张口,松动的牙床却已经无法再咬住什么武器对抗这一击了。 但是,没有关系! 至少可以向着对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展示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愉快! 因为在槐诗的面前,海格力斯的身后,狗也笑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反击! 全盛状态下,货真价实的传奇英雄海格力斯所具备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槐诗哪怕没有领教过,但也已经在心中对此无限的报以警惕和忌惮。 瞬息间完成三击的圣誓在使用者的状态提升之后,极限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四击?五击?六击? 不亲身体会一次,谁又能知道海格力斯能够抵达多么夸张的程度?要知道,传说中的海德拉可是有九个头的! 必须创造机会,对这一招进行钳制。 必须针对这一招做出防备。 同时,也必须让对方落入自己的计算之中才对…… 就这样,以自己为诱饵,在海格力斯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槐诗的反击终于到来! 现在,就在半空中,海格力斯的下方。 ——苦痛化身·贝希摩斯,张开了嘴。 凌驾于熔炉温度之上的火光从喉咙里亮起,钢铁熔流,喷薄而出! 丝毫不顾及槐诗也在攻击范围内,融化的钢铁蒸汽在恐怖的高温里,化为了席卷的熔流,迅速的膨胀和扩散,将整个区域彻底覆盖! 对槐诗而言,完全是清风拂面。 同属于一源的源质变化进行操作,将钢铁的蒸汽再度转化为源质,同时用铸造熔炉收去其中的高温,简直是变相补蓝! 可对海格力斯来说,根本就和战斗机投下来的白磷燃烧弹没什么区别,甚至比那更糟。经过槐诗改良之后的金属蒸汽的成分已经截然不同,其燃烧的温度凌驾于白磷之上,附着性也远远胜过任何强力胶水。 尤其是其中附着的源质质变,还结合了愤怒之斧的力量。 只要被这一口给喷中,接下来的战斗力海格力斯恐怕都要维持熊熊燃烧的状态了。 可海格力斯的应变依旧比槐诗想象的还要夸张。 哪怕在全力一击中,依旧能够在瞬间变招,紧接着,在空中坠落的趋势随着腰身的扭转,骤然变成了翻滚。 灵活的擦着火焰熔流的边缘而掠过。 只有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凭空迸发。 未曾落地,海格力斯的脑门就骤然震动了一下,头盔上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他手中的短剑连连挥舞,像是和什么看不见的武器彼此交战。 几乎跌倒在地。 因为,确实有,看不见的锤子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脑壳上,随着贝希摩斯的视线,不断从虚空中浮现,砸落,令他充分的感受这一份苦痛之重! 可不等他站稳,身后便亮起了熊熊的焰光。 燃烧的公牛披着沉重的甲胄,早已经在那里准备就绪,低下头,口鼻中喷出了火焰,咆哮着,轰鸣疾驰! 禹步冲击! 毫不留情的斧劈裹挟着自身可怕的质量,形成了足以贯穿钢铁的恐怖冲击,令落地未稳的海格力斯直接倒飞而出。 在半空中,海格力斯张口,啐出了一口血色的吐沫,猛然翻身落地,紧接着就仿佛有暴雨降临,周边的大地上多出了数百个穿刺的痕迹,无数花草从其中生长而出,在白鹿的凝视之下。 短剑和白鹿锋锐的犄角碰撞了一瞬,燃烧的巨牛便已经来到了海格力斯的身旁。 当槐诗挥手,便有浩荡的鸦潮从影中浮现,徘徊在半空中,怨憎的利刃窥伺着他每一个破绽和弱点。 海格力斯纵声咆哮,来自火神的甲胄升腾辉光,猛然震开了缠绕在周围的武装化身,终于拉开了距离。 “不好意思。” 而在原地,槐诗终于喘息完毕,向着他,微笑:“作为一个大司命,随身带着自己的大群,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对吧?” 如果是寻常的对手,此刻应该已经怒不可遏了吧? 应该会发狂,或者胆怯,或者神情阴沉,一言不发。 可是当海格力斯抬起头的时候,便展露出……惊喜的笑容! “很合理,槐诗,很好!” 他点头,发自内心的赞赏着眼前的对手,毫不掩饰:“这一份力量着实令人吃惊。果然是强大的化身,哪怕早有所知晓,可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感受到它们的可怕。” 槐诗的心中略微错愕,紧接着,便看到海格力斯越发愉快的神情。 “原本我还担心胜之不武——” 伴随着他的话语,虚空中,轰鸣迸发,宛如……万马奔腾! 神圣的辉光从天而降。 化为了无数巨大而狰狞的战马! 不知传承了什么大群的血统,它们的肌肉发达的不像话,浑身升腾着淡淡的黑色雾气,像是火焰那样。 而口中的牙齿,却沾染着血色,尖锐如刀。 数之不尽的地狱大群随着海格力斯的意志,降临此处! 槐诗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神迹刻印·天后之马群! 那是海格力斯十二项伟业之一,降服了暴虐国王以一国之力而培养出来的食人马群,并将这一份厚礼献给了天后赫拉。 再经过了来自赫拉的恩赐和祝福之后,脱胎换骨的地狱大群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 哪怕没有驾驭者,依靠着自己锋锐的牙齿,坚硬的铁蹄和恐怖的速度,也横行战场。 可还没有完,海格力斯抬起手,敲响了手中铜锣一般的遗物,高亢尖锐的嘶鸣迸发,令槐诗一阵昏沉。 紧接着,便有无数拍打翅膀的声音从天空响起,铺天盖地的阴影从另一侧天空中浮现,宛如翼手龙一般带着古怪翼膜的巨大怪鸟应声而来,笔直的扑向了涌动的鸦潮。 最终,他摘下了身上的斗篷。 那璀璨如黄金一般的皮毛斗篷落在地上,竟然自行翻滚起来,迅速的膨胀,化为了足足有十米余高的黄金巨狮,爪牙锋锐,棱角狰狞。 向着咧嘴狞笑的贝希摩斯发起了挑战! 宛如,神话中的场景再度重现。 狄俄墨得斯的食人马群、以雅典娜之锣所降服的怪鸟、尼密阿巨狮……紧接着,还有身披着冰冷月光、浑身赤红染血的牝鹿;来自海神的特里克公牛…… 具备着神明恩赐或者干脆就是奇迹化身的大群之主纷纷展现于此,同槐诗的大群厮杀在一处。 那惨烈而壮观的场景,令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吸不到热的…… 他忽然有点害怕。 “你该不会再吹个口哨,把海德拉也叫出来吧?” 海格力斯无奈耸肩,“我确实曾经这么想,不过那孩子似乎有些怕我,总是不愿意帮忙……” “那……刻耳柏洛斯?” “那可是冥王的宠物啊,槐诗。”海格力斯正色回答:“怎么可能听从我的调遣?” 就算是没有三头犬,这也他娘的够离谱了好么! 这就是希腊最伟大的英雄么? 槐诗的头皮开始发麻。 第一次发现,摇人都摇不过对面,感觉三观受到了冲击! 咱俩究竟谁才是大司命啊? 第八百九十六章 与传奇战斗到底 “这样的话,就算势均力敌了吧?” 海格力斯得意一笑,抬起手,吹了一道高亢的口哨。 虚空中再度有战马的嘶鸣响起,脚踏着寒风与海浪,那神俊的战马竟然是通体青色,宛如大海一般。 由海神波塞冬和四季之神德墨忒尔做创造出的神马阿里昂! 就这样,它驯服的低下头,任由海格力斯骑乘在身上,战意充沛! 槐诗,如临大敌。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和压力! 自从成为升华者以来,第一次被人用时髦值比下去了! 这可不行啊。 槐诗也拔出了美德之剑,虚斩,呼唤出了乐园的白马。 针锋相对。 看到了吗,这玩意儿我也有! 只有白马斜眼不快的瞥着他,最后,又看向了对面的神明造物,便极为人性化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自从跟了槐诗之后,就好像全然忘记了原本的端庄和礼仪,体重和性格都开始膨胀了,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只能说,物似主人型。 跟了槐诗之后,就连王子的白马都迅速的痞子化了起来,从风度上就开始拉了胯。 和自己的主人对视时,就互相分外的嫌弃起来。 白马很蒙逼:你咋回事儿啊!咋又招惹这种你打不过的? 槐诗更加蒙逼:你咋回事儿啊!你咋一匹马就来了啊!这个时候哪里是来一批马能解决了的事情?我这是让你去找娴来佛祖搬救兵的好么! 白马更加悲愤的瞪过来:没信号,联系不上!你以为我不想?你也不瞅瞅你这是啥鬼地方!都快跑出太阳系了,别说6G!WIFI有吗? 一人一马相顾无言。 心中齐齐浮现了四个字:【完犊子了】 而神马阿里昂之上,好整以暇的海格力斯昂首发问,“现在,准备好了吗?” 没有。 再等会儿。 下次一定好不好? 槐诗叹息了一声,回头看过去,想了一下,认真的问道: “有一说一,海兄你我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可谓相交莫逆。但小弟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能不能请你为我解释一下?” 海格力斯平静的颔首,但眼瞳却死死的锁定着槐诗的所在。 像是展开狩猎之前的鹰隼那样。 没有丝毫的放松。 “——像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何必给普布留斯效力呢?” 槐诗摊手,好奇的问道:“你看,想来你不会屈尊去做一个提线傀儡,要说一展抱负的话,不如弃暗投明,加入我们天文会怎么样? 待遇大大滴好,玛尼大大滴有,维护世界,保护和平,哪里不比当一个炼金术师的狗腿子强?” “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我不会考虑。” 海格力斯摇头,平静的否决,“我所遵从的并不是普布留斯,而是神明的御意。既然诸神令我得以降临此处,那么必然就有我的使命。” “诸神?”槐诗不解,“你不也曾经是诸神之一么?” 海格力斯笑了:“难道不是正因如此,我才无法喜欢现在的世代吗?” “是作为神的那一面不喜欢,还是作为人的那一面无法接受呢?” 槐诗凝视着他的面孔,再度问道:“还是说,已经不想再延续下去了呢,海格力斯?” “难道不都一样么?” 海格力斯大笑:“槐诗,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大可不必。我的时代,我的冒险,我的战争,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既然命运让你我能够在这庄严的神境中相逢,那么便只要奉上感激便好,将这当做这一生辛劳的犒赏吧! 其他的,不要再多管——” 就这样的,他拉扯着缰绳,再不掩饰自己的战意:“在这幻梦一般的短暂新生里,请同我一齐厮杀吧!” “那就没办法了啊。” 槐诗遗憾的耸肩,“不过,至少终于听到了这一句真心话。” 那一瞬间,他的眼瞳被剑刃上的光华照亮。 巨响轰鸣。 因为有疾风怒涛呼啸而来。 沧海鸣动的巨响从海神祝福之马的铁蹄之下迸发,有冻结的寒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便是那一道汇聚了无穷热度的燃烧剑刃! 一瞬间的交错,槐诗的半身被笼罩在火焰之中,迅速熄灭。 握剑的右手几乎已经失去了感觉,金属化虎口上崩裂开了一道缝隙,正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而战场的另一头,海格力斯大笑着,调转缰绳,回头,阿里昂嘶鸣着,向着他,再度疾驰而来! 死亡预感浮现。 槐诗瞪大了眼睛。 原本,他以为,骑乘了神马之后的海格力斯,虽然变强,可是无法再动用自己变幻莫测的步伐去展现出击杀海德拉的圣誓,未必不能应对。 可现在,才发现……放弃了那样诡异技艺的海格力斯,变得更加的棘手和难缠! 因为在收起了短剑之后,海格力斯终于将腰间那一柄槐诗未曾见过的长剑出鞘了。 玛尔法德瓦斯。 燃烧着永恒烈焰和斗争,由火神为传奇英雄所锻造的绝世宝剑! 其威光与战争同在,其锋锐于传说同存! 后世不知道多少神兵利器是因它所留存的传说而锻造而出,就好像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是仰望着海格力斯的背影而出现那样…… 那是同海格力斯一同刻入历史上的奇迹。 传奇英雄的不败之证! “来吧,战士!” 海格力斯豪迈的大笑着,卷着滔天海浪,策动战马和洪流,斩落剑刃,同燃烧的斧刃碰撞在一处。 槐诗眼前一黑,感觉到灵魂之中迸发的剧震。 愤怒之斧上竟然浮现了一道裂隙。 这是……第二种极意? 圣誓·摧坚! 不对,应该是第三种才对…… 因为第二种,自己已经领教到了。 这种内心中不断浮现的惊慌和沉甸甸的预感,乃至死亡预感的尖叫轰鸣,来自对手的全方面压制,就连灵魂都开始彷徨。 被如此豪迈的姿态所压制了。 发自内心的,恐惧着对手,感觉自己无法赢得胜利…… 圣誓·神毁! “真卑鄙啊,海格力斯。”槐诗感慨,躲过了火神之剑的劈斩,只看到一道裂隙从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方延伸到远方。 “喂,精神攻击算什么好汉!” “哈哈哈,抱歉,我可说不上是什么高洁之人,战场也不是讲道德的地方——既然已经开战,只要能胜利,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我都会用的理直气壮!” 阿里昂嘶鸣着,人立而起,海格力斯毫无羞愧的微笑,纵声呼喊:“来吧,来吧,代表新世代的战士,让我们堂堂正正,不择手段的,决一胜负!” 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他想了想,认真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那一瞬间,归墟的大门从他身后打开,永恒的黑暗和数之不尽的噩梦随着绝望、苦痛、怨憎、愤怒和悲伤,井喷而出。 当燃烧旌旗的虚影浮现,一切便笼罩在大司命的领域之中。 由熔炉而锻造出无形地狱,于此降临! 极意·交响的高亢鸣叫,于此迸发! 神马阿里昂的疾驰停顿了一瞬,洪流被黑暗所覆盖,四季之风的辅助竟然也消失无踪,短暂的,被压制了! 而白马之上的槐诗,疾驰而来。 再度,交错而过。 火花飞迸。 海格力斯收剑入鞘,摘下背后的长弓,饱蘸海德拉毒血的箭矢连发,被槐诗以逝水短枪轻描淡写的隔开。 猛毒落入了暗影之中,瞬间,消失无踪,只有一丛丛纯白的鸢尾花开放。 在剧毒之中,传奇的英雄面不改色,笑容依旧爽朗而愉快,驰骋在这绝望的黑暗里,手中的火焰之剑熠熠生辉! 这微不足道的怨憎无法阻拦他的步伐,来自敌人的愤怒只会令他更加的强大。 逆境的到来,只会令他的斗志,越发的昂扬! 这是历战无数之后,绝对的信心和绝对的勇武所凝结的第四种极意! 圣誓·不败! 火神之剑轰然而落,再度,将槐诗手中长枪的投影击溃,而这一次,神马竟然毫无征兆的在原地停顿,折返,没有任何缓冲和蓄力,好像将整个空间都玩弄在脚下那样,再度朝着槐诗冲撞而来! 白马瞪大眼睛,不甘示弱的撞了过去。 不顾自身被洪流所切裂,冰霜在它的伤口上结晶拓展,白马张口,竟然咬向了阿里昂,美德之剑的化身嘶鸣,让背上的家伙赶快给他加把劲。 给我拿出身为乐园王子的骨气来啊,混账! 槐诗咆哮。 双手握紧了苦痛之锤,同火神之剑再度砸向了一处,极意·交响收束了四周一切余音,共鸣和共振的力量自槐诗的双手中爆发,硬撼着来自海格力斯的无穷力量。 海格力斯眼中的光芒更胜,驾驭着阿里昂,再度拉开了距离,准备下一次冲击。 可这一次,槐诗竟然紧追而来! 毫无征兆的,阿里昂马蹄下的黑暗骤然沸腾起来,蛰伏已久的巨蟒点射而出,纠缠在上面,漆黑的巨蟒张口,撕咬着神马的血肉,竟然连同海格力斯都一起束缚! 这是…… 海格力斯瞪大眼睛,愕然,未曾想到。 悲伤之索! 这是早已经再度蜕变,一直被槐诗藏在暗中的底牌,悲伤之索! 愤怒之斧调转,在空中划过了凶戾的弧度,向着海格力斯的头颅斩下。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海格力斯骤然深吸了一口气,纵声咆哮,古铜色的皮肤下浮现出灼红的光芒,竟然强行将那巨蟒的束缚扯开了一隙! 此等束缚,诚然恐怖,可在这里的却不是拉奥孔! 火神之剑挡住了愤怒之斧的劈斩。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槐诗竭尽全力的呼喊: “别西卜!!!!” 第八百九十七章 献给海格力斯的花束 伴随着槐诗的呼喊,远方,黄昏之乡剧震! 永冻炉心的高塔,中段的装甲轰然脱落,从其中无数繁复的机械延伸而出,迅速的拓展,化作了槐诗无比熟悉的手枪轮廓。 ——超小型审判机关·阿密特! 无需预判,无需瞄准,等待许久的奥西里斯智能早已经锁定了海格力斯,此刻,当槐诗的命令下达,便是六弹连发! 碧绿的审判光华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笼罩了海格力斯所有的要害! 槐诗得意咧嘴。 什么叫功夫再强也打不过洋……等等? 他傻了。 因为在这束缚纠缠里,海格力斯竟然又再度撑开了新的空隙,抬起了盾牌,将四道审判的光华死死的挡住。 剩下的也都被火神所锻造的铠甲所抵御。 只留下两道龟裂的凹陷和裂隙。 但紧接着,海格力斯便听到破空的风声。 是槐诗…… 在白马之上,那个年轻的对手竟然气急败坏的撑起身体,蹲在马鞍上,向着他飞扑而来! 以为这样就有机可乘么! 笑话! 纵然被束缚,双臂也无法再及时做出反应,他也绝不是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不顾悲悯之枪的穿刺,海格力斯抬起了头,向着面前的少年砸下! 枪刃贯穿了他挡在喉咙前面的手臂,留下了深入骨髓的猛毒。而海格力斯的头槌,也已经正面砸在了槐诗的胸前。 简直就好像被炮弹正面击中一样! 槐诗,倒飞而出! 太过冒失了,过于激进的战术将这一击变成了赌博。 现在,他在半空中,已经,无路可逃! 海格力斯用尽全力,在巨蟒的嘶鸣中,强行扯断了束缚在身体上的锁链,抬手,行云流水的打开了腰间的铜罐,从其中扯出了足以奠定胜负的杀招! 美杜莎的头颅! 在两到十米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同样也是诅咒威力最为强大的范围。 只要被这传奇魔物的双眼所凝视,哪怕是自己,也要僵硬一瞬! 胜负已分!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被石化了? 凝固的灰色在他的身上迅速蔓延,而在他手中,长满毒蛇长发的妖艳头颅,竟然正对着他的方向! 那一张堪称艳丽的面孔,正向着他冷笑着,嘲笑着传奇英雄的百密一疏……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或者说,在更早之前! 当槐诗发现,海格力斯成为自己的敌人时,就开始思考,如何击败这位传奇的英雄,就像是这位再度复生的传奇也在耐心的搜集着有关他的一切表现那样。 这是槐诗最大的优势。 作为在历史上留下赫赫英名的存在,他的一切早已经记载在历史之中,数不清的秘闻也在天文会的数据库中一览无余。 通过对离线内容的搜索,槐诗对此完全了如指掌。 十二项伟大功业,众神的赐福,各种可怕的招数和技艺,乃至各种各样的武器和底牌。他已经尽数有所准备。 可在其中,他最恐惧的不是火神之剑,也不是曾经一瞬间斩杀九头蛇的可怕剑术。 而是美杜莎之颅的存在。 在希腊的神话和传说中,这简直是BUG一般的武器,被那一双诅咒之眼所凝视的瞬间,不论对敌的是什么圣兽或者强敌,都要遭遇那无穷怨恨所凝结的石化。 弱的直接变成石像,而强的……更加的惨烈,在同这样对手进行战斗时,哪怕有一瞬间的迟滞,他都注定了死亡的下场。 哪怕槐诗对一切诅咒有极高的抗性,也不敢赌自己能不能豁免。 必须做出防备才行。 可他又没有神明所恩赐的什么武器,也没有什么和镜子有关的装备,直接搓普通的镜子出来,怕不是要瞬间被目光扎穿…… 因此,必须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防备对手使用这种攻击,保持距离,保持自己随时有做出反应的能力,保持对手无暇去使用这样的力量。 否则一旦被控,下场堪忧! 因此,当在刚刚舍身一击无从奏效的瞬间,槐诗心中所浮现的竟然不是绝望和惊恐,而是就连自己都为之惊叹的‘灵光一现’! 悲伤之索的束缚、别西卜的进攻、愤怒之斧的劈斩、悲悯之枪的穿刺……乃至驰骋之中扑面而来的飓风,远方传来的轰鸣。 槐诗的攻击和变化。 还有那一匹白马的冲撞和挤压。 需要注意的地方和干扰实在太多了,多到每一个地方都必须予以警惕和关注。 以至于海格力斯没有发现——槐诗的另一只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的,把封印着美杜莎之颅的罐子,翻了个面…… 并没有夺走,因为这早已经是和海格力斯所捆绑在一起的神迹刻印。 也并没有摧毁,因为雅典娜的铜罐在仓促之间根本无法破坏。 只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最轻柔的,蹑手蹑脚的,把它,换了个方向。甚至只要放着不管,马匹颠簸两下,缠在一起的挂耳绳就会自行解开。 可出乎预料的是,槐诗发现……就连铜罐之中的美杜莎好像也在配合着自己! 从海格力斯的曾外祖父·帕尔修斯开始,这一份恨意已经延绵了四代,哪怕是早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神智和灵魂,来自戈尔贡的大群之主也渴望着向英雄发起报复! 现在,复仇的时刻终于到了。 在美杜莎怨毒的凝视之下,石化迅速的扩散,又在迅速的崩裂,海格力斯剧烈的挣扎,这区区诅咒根本无法囚禁他。 只能让他迟滞那么几秒钟。 但几秒钟,已经足以奠定胜负…… 因为在他的正前方,槐诗落地之处,有沙哑的声音传来。 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与吾等的传说同存!” 像是有千万人在齐声吟诵,随着那低沉的声音一同咆哮,庄严的呐喊,向着这一片远离现境的土地昭告自己的存在。 伴随着海量源质的灌输,便有纯粹的辉光升起,笔直的向着天穹延伸,卷动着飓风,宛如火焰那样升腾。 海格力斯的力量再度迸发,令囚禁自己的石化更加迅速的崩溃。 可是那冲天而起的光焰,已经演化攀升至最高峰。 “神明的大灵啊,以此剑为凭——” 煌煌光芒之下,来自现境的大司命抬起了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对手,将这足以点燃一切黑暗的烈光斩下。 “——浩荡长夜,至此而终!” 伴随着槐诗的召唤,那涌动的辉光于此收束,肆虐奔流,彻底的将神马之上的那个身影吞没。 在光和火焰之中,传来阿里昂惨烈的鸣叫。 很快,蒸发殆尽。 可再然后,又有一个踉跄的身影,从烈光之中走出! 硬撼着美德之剑的光之斩击,那个轮廓迈动步伐,一步,一步,向前! 龟裂的面孔上带着焚烧的痕迹。 可在那一双沉静的眼瞳中,所浮现的乃是前所未有的高昂斗志! 浑身笼罩在烈焰和破碎的痕迹中,重创的海格力斯再度举起火神之剑,冲破了光流的焚烧。 “竟然……还能做出反击么!” 那伟岸的身姿映照在槐诗迅速收缩的眼瞳之中。 瞬间,近在咫尺。 斩! 那骇人而恐怖的反击打垮了槐诗的仓促的格挡,他竭力后退,可剑刃却在他的颧骨上凿出了一道裂痕。 血色未曾浸出,就已经蒸发。 槐诗猛然站定,双手之中,武器的投影浮现。 无垠的钢铁荒原中,骤然有雷鸣那样的心跳声响起,瞬间扩散,又再度收束,裹挟着整个大地的震动和力量,向着槐诗的躯壳中汇聚而去。 令他的眼瞳在瞬间猩红。 超限状态的躯壳无从容纳这暴虐的余音,伴随着交错的音符,纯粹的力量随着铁光挥洒而出。 那些高亢的音符在瞬间重叠在一处。 头颅、脖颈、心脏、双臂……乃至全部的要害! 这是同海格力斯的圣誓截然不同的技艺,并非是瞬间袭击九个位置,而是将九次攻击重叠在一瞬的十三和弦! ——【极意·交响】! 都残血了还怕个什么! 来啊! 拼刀! 于是,自那龟裂的躯壳中,有畅快的大笑声响起。 海格力斯的眼眸燃烧着,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斩下剑刃,铁光碰撞的高亢鸣叫不断的扩散。 任由那些微不足道的钢铁劈斩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破碎的形骸进一步推向毁灭。 火神之剑,势如破竹的向前。 刺入了槐诗的胸膛! 而在那一瞬间,槐诗,却好像浑然无事那样,握紧了从空中落下的逝水,锋锐的裂口对准了海格力斯的心脏,刺出! 彼此碰撞在一处,血色从海格力斯的心脏中喷涌而出,将逝水染红。 海格力斯迷惑的瞪大眼睛,靠在槐诗的肩上,低下头,却看不到从对方的背后刺出的火神之剑。 在槐诗的胸前,破碎的衣衫下……有归墟的大门无声开启,在胸口的正中,槐诗熟悉的老地方。 将怒焰之剑吞没。 当槐诗抽身后退时,那怒焰之剑才从归墟的黑暗里再度浮现。 直到现在,肆虐的火焰余波和热量,才从归墟中轰然爆发,令槐诗的口鼻中渗出鲜血,剧烈的呛咳。 大口吐出了焦黑的烟雾和火星。 残存在其中的一星半点的永生之兽的衍生血肉开始迅速的扩展,侵入了槐诗的肉体,但又无法撼动他的灵魂,反而将破碎的肉体再次弥补完整。 借助这难以言喻的恐怖一剑,最后一点残存,终于在神性的煎熬之下,消化完毕。 槐诗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鼻血。 低头,看向倒地的英雄。 “抱歉。”他说。 “被骗了啊……” 海格力斯恍然,自嘲的叹息:“这次,是我输了吗?” “区区一具副本制作的载体而已,哪里谈得上胜负呢?”槐诗摇头,“是我占了便宜,你可是十二项伟业的大力神啊。” 海格力斯笑着,缓慢的,摇头。 “你难道不也是凡人么?” 他呛咳着,轻声呢喃:“我们在公平的战场上,毫无保留的进行了最公正的较量,得出了这不容辩驳的结果。槐诗,你已经胜过了我。” “你留手了吧?”槐诗说。 “哈哈,什么傻话。”海格力斯反问:“你当我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么……” “可也未能全力以赴,不是吗?”槐诗平静的反问。 “已经足够了,槐诗,已经够了。” 海格力斯喘息着,满足的低语:“这一场幻梦,能够同你这样的战士交手,已经足够尽兴了。” 作为昔日的幻影,作为曾经大力神的残留,传奇英雄的副本。 难道还有比这更加令人愉快的结局么? 经历了酣畅淋漓的战斗,尔虞我诈的纷争,彼此全力以赴,不择手段,不问善恶的,进行了全神贯注的对决。 在这茫茫太空的一叶孤舟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感觉,自己活着,自己真的活了过来,在这个久远的世代中燃烧,延续着往昔的荣耀和辉光。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和报偿了。 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便是最后的余辉。 “简直是,完美的落幕啊……” 他的口鼻中无声的涌出血液,艰难呼吸。 只不过,眼瞳,却望向了远方的宇宙,凝视着那一片辽阔的群星,被那璀璨的群光所吸引。 他忽然开始好奇,那位云中君在最后,所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他眼中的世界,又和自己所记忆的那个,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神的世界是什么样呢,真好奇啊,槐诗。不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满怀着不解,喃喃自语,“难道你们不会害怕么?” “不会呀。” 槐诗摇头,认真的回答:“就算是只有人,也是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是的,哪怕群星熄灭,哪怕大地干涸,哪怕熟悉的一切渐渐湮灭。 这个世界只要还在运转,那么就一定有人可以坚强的存续下去。 没有引导和陪伴也没有关系。 人是会习惯孤单的生物。 只要希望尚存。 “因为会有未来。”槐诗认真的回答道。 “是吗?”海格力斯微笑着,眼神中浮现憧憬的微光:“真想看一看啊,你们所开创的……所去往的……未来……” 一定会有美好的结果为你们存留吧? 所以…… “不要认输啊,未来的战士们。” 他衷心的祝愿着,就这样,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断绝气息。 在沉默里,槐诗凝视着那渐渐消散的光芒,还有那失去了奇迹之后,再度化为土块的躯壳。 伸出手,轻轻的在尘埃里种下了一束纯白的鸢尾花。 “永别了,过去的英雄。” 他转过身,走向最后敌人的所在。 …… …… “到最后,也还是个好孩子啊,没有背离你所赐予他的命运。” 神殿中,彤姬遗憾的收回了视线,“真是可惜了……遇到了个坑货亲爹。” “彼此彼此。” 宙斯凝视着自己孩子再度逝去的地方,看着那一丛风中摇摆的花束,许久,收回了视线。 “你的契约者,也不错。” 他说,“难道他不也是正遵循着你所赠与的命运,走向灭亡么?” “不一样呀。”彤姬微笑:“他的命运属于他自己,哪怕是再怎么漂亮的大姐姐如我,也不会去轻易干涉哦。” “就算此刻干涉与否,难道结果就会有所不同么?” 宙斯放下了已经饮尽的酒杯,轻叹着,看向远方的幻影。 “已经结束了。” 那一瞬间,燃烧的日轮,轰然坠落。 在普布留斯的大笑中,被影中的高塔所吞吃。 第八百九十八章 拥抱新生 “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槐诗站在高塔之下,仰头,凝望着那狂乱的景象,下意识的瞪大眼睛,然后,感受到了眼球上传来的灼痛。 回荡在灵魂之中—— 过于庞大和复杂的奇迹变化充斥在槐诗的感应里,就像是无数无法理解但是又过于诡异和无法忽略的数据在源源不断的钻进脑子中一样。 要烧了他的CPU。 在被那泄露的高温所焚烧殆尽之前,就先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创伤了灵魂。 铸造熔炉在鸣动,无数细碎的组成和零件都在瑟瑟发抖。 在这高位的神迹变化之下,一切都宛如尘埃。 哪怕对方只是一动不动,根本未曾注意过他的存在,槐诗依旧有一种要被余波压垮的惊恐。 神明之位的象征正在坠落。 被大宗师的力量拉扯着,坠向凡间! 这便是所有斗争的结尾,造神秘仪的最终阶段。 命运所呈现的后果。 他来晚了。 在那一瞬间,槐诗忽然惊觉:并不是这样,并非是自己来晚了,反倒应该说,是恰到好处才对!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 重塑神灵的存在所需要的并非只是力量,还有着无数先决条件和苛刻的要求,宛如小说中度过劫数飞升的修士那样。 天时地利人和不可或缺。 普布留斯所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终于掌握了天时,而地利也从赫利俄斯处得到了保证,而最后代表‘人和’的‘命运’,却并不是让人众志成城,精密联合…… 而是,掀起斗争! 不论是赫利俄斯的原住民也好,还是登上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也罢,每一个被自己的需求、愿望或者命运推动着踏上这一片土地的人,都是仪式的组成。 以斗争开始,以斗争结尾。 简而言之,便是将一切无关的‘外因’和‘变数’尽数抵消和抹除的过程。 哪怕是彤姬所篡改出的‘神前对决’,也不过将是仪式的一部分异化,为槐诗所争取到了关键的发育时间。 可仪式本身从没有过变化。 当斗争迎来结尾的时候,仪式的结果也将水落石出。 从加兰德失败的那一瞬间开始起,整个赫利俄斯上,就再没有能够妨碍普布留斯的人了。 哪怕是槐诗也不行。 不论他和海格力斯之间的战斗究竟谁胜谁负,最终都将帮助普布留斯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当一切变化走尽的瞬间,普布留斯的命运终于彻底澄清了一切的尘埃。 化为了无暇而透明的容器。 容纳这一份……不朽的基石! 现在,就在槐诗的眼前,那阴影所铸就的高塔,轰鸣着开裂,宛如恶兽张开的嘴唇那样,在血色的拉扯之下,彻底的,将日轮,吞入了腹中! 于是,一切黑暗和光明彼此泯灭。 有辉煌的轮廓从其中缓缓的浮现。 宛如曾经的大宗师米开朗基罗所亲手雕刻的‘大卫’。 那完美的人体姿态从坍塌的废墟中显现。那包藏着神性之美的姿态无疑是神明形象的显露。 当普布留斯再次看向前方时,漠然的视线便笼罩了挡在前方艰难支撑的槐诗。 无需动作,无需言语,甚至无需思想。 在被那从高位俯瞰而下的视线所覆盖的瞬间,无形的重压已经降临在槐诗的躯壳和灵魂之上。 无关力量的庞大或者渺小,神性的匮乏或者充盈,这纯粹是质的不同——圣痕这种仿造神明威权而创造出的产物,根本无从同真正的神明相较。 宛如实验室里的双缝试验那样,在‘强观测者’的俯瞰之下,‘概率云’开始坍缩。槐诗的灵魂剧烈的震颤着,只感觉无形的目光如洪流那样,几乎快要把自己摧垮。 意识正在蒸发! “碍事——” 当普布留斯皱眉的瞬间,无形的斥力便骤然迸发! 来自神明的鄙夷和抵触,令槐诗直接倒飞而出,在地上狼狈的翻滚,被无形的重压压迫着,撞破了数道墙壁之后,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可普布留斯的视线却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多存留哪怕一秒。 倒不如说,是槐诗,挡在了他的眼前。 当他抬起头,看向了原本槐诗所在的地方,目光就穿透了漫长距离的阻隔和无数微不足道的尘埃。 跨越了亿万里。 望向了‘现境’的所在! 于是,在那一刻,祂的眼眸中有兴奋的辉光亮起。 终于感受到,那一份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它在……呼唤我……” 那个世界,在呼唤着他。 ——呼唤着神明的归来! 这便是身为‘神明’的凭证,普布留斯大功告成的标志! 此刻,伴随着普布留斯的大笑,赫利俄斯迸发了轰然剧震,破碎的太阳战车被强行唤醒了,披上了一道璀璨的日冕环光。 终于,从木星的庞大引力中挣脱,开始了再度的巡行。 向着故乡! “终于开始了么?” 赫笛抬起头,仰望着无数星辰的闪光,已经预见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太阳的归回】。 普布留斯在顺应着天命的呼唤,开始归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回归现境! 源质、神髓与变化,这便是现境的三大轴心。 同变化之柱中所衍生出的万物万象、从源质之柱中所诞生的白银之海那样,神明乃是源自神髓之柱的结晶! 祂们被天命所成就,同时也被天命所束缚。从诞生的那一瞬开始,祂们便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 可以说,祂们本身,就是神髓之柱的‘延伸’,是现境的一部分! 不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不论神明的形式有什么样的不同,这一份彼此之间的引力也永远不会改变! 而这一份同出一源的力量,也永远不会被现境所拒绝。 就像是得到了任命之后,前往赴任那样。 普布留斯将在呼唤之下启程,遵循这一份引力的共鸣,向着现境进发。 回归等待自己统辖的世界。 届时,他将逐步得到自己应有的天命和威权,不再只有这除了高贵之身便空无一物的容器,而是成为货真价实的人间之神! 这一路不会有任何的阻拦,就连【三大封锁】不会有用! 盖因太阳神本身就是现境的一部分,如今只不过是顺应召唤,回归现境本身而已! 只不过……对于现境的人来说,这未必是什么救赎的福音罢了。 此刻的赫利俄斯,作为太阳战车,在太阳神的驾驭之下,无异于一轮全新的‘神造太阳’——姑且不论神明本身的影响力与其日冕之外所环绕的恐怖高温。 光是它纯粹的质量,一旦坠入现境,就会对大气层造成不可逆的破坏,紧接着冲击力就会在追落地的地壳之中引发不逊色于十二级地震的轩然大波! 更不要说,太阳神本身对三大封锁就是巨大的威胁了。 此刻,对于现境,赫利俄斯将成为‘从地外飞来的重大威胁,足以造成现行生态圈重创的恐怖袭击武器’。 在符合这一条标准之后,那么很快,赫利俄斯的存在,就将应验来自缄默者石碑之上的预言,正式的被赋予另一层象征…… ——【毁灭要素·阿波菲斯】! …… 此刻的月球之上。 重质量炮的圆环上亮起了刺眼的电光,在月球的地壳中,数十座深藏在地面之下的核电站开始了超负荷运转,源源不断的为巨炮的蓄力提供足够的能量…… 每分每秒都有足够令整个城市从地表彻底蒸发的力量向着此处汇聚,等待。在那庞大磁场的笼罩之下,具备着山峦质量的合金巨锭也悬浮在宇宙的真空中,剧烈的颤动着,等待击发的命令。 “探镜数据采集完成——” 就在地壳最深处的指挥室中,观测员回首,高声汇报:“未知信号从赫利俄斯上出现了,以确认为βII型与Δ型的复合特征,推测为炼金术师的神明转化!” 就在上方的指挥室里,沉默的中年人开口问道:“进度呢?” “已经接近完成。” 观测员汇报:“赫利俄斯的坐标已经开始移动!” 短暂的沉默到来,右手边苍老的女士,那位来自石釜学会的代表一阵愕然,旋即忍不住越权开口问道:“大宗师,大宗师加兰德的信号呢?” “两分钟前最后一次出现之后,陷入沉默,失去了响应。” “……” 她愣在原地,许久,再没有说话。 而在长桌的尽头,统辖局月球分部部长凝视着眼前的数据,缓缓的敲打着桌面,忽然开口问道:“重质量炮的准备工作进度呢?” “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发射。” “保持预热,随时等候命令。” 分部长颔首,看向了长桌的另一头,那个空位之上浮现的投影,等待命令:“是否下达炮击指令,叶戈尔秘书长?” 在投影之中,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屏幕,端详着那一道缓缓向着现境靠拢的日轮。 最后,看向了桌子上的那一份名单。 自上而下的细数着每一个登上赫利俄斯的成员,最后,在某个名字上微不足道的停止了一瞬。 “等等。” 叶戈尔平静的说:“再等等。” 第八百九十九章 商人与炼金术师之门 “现在的天文会,恐怕已经激活了地月防御体系了吧?说不定还有什么超级科幻的兵器已经对准了这里了,然后——” 虚幻的神殿中,彤姬比划出手枪的姿势,口中‘啪’的一声:“就什么都没有了。” 宙斯抬眼看过来:“你竟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契约者粉身碎骨么?还是说,你就真的打算把他往死路上推?” “不,要说的话,反而是对统辖局的那帮保守的官僚体系更有信心一些吧?” 彤姬耸肩:“如果不到最危急的状况,他们绝对不会采用无可挽回的措施,现在,说不定还在等待观望呢。” “呵,终究是凡人。” 宙斯不屑的嗤笑:“等待什么?等待奇迹降临么?” “话不能这么说哦。”彤姬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微笑:“‘等待’和‘希望’,可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了,不是吗?” “凡人祈求奇迹,可对神明来说,奇迹从来不会起效果。”宙斯依旧冷淡:“就算奇迹站在他们那边,也不会有用。” 作为力量的源泉,圣痕,本质上就是‘奇迹’的具现。 可奇迹对神明不会有用,神明也从不曾期待奇迹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因为奇迹不过是祂们在地上的倒影,神明的本质,就已经是凌驾于奇迹之上的存在,受到现境所钟爱的宠儿! 依靠那种东西来对抗神明,无异于希望地上的影子能够战胜它的本体一样。 简直是笑话。 普布留斯根本不需要其他的力量,因为哪怕如今只是空有神位,也依旧是开了‘作弊器’一样的无敌模式。 能够伤害神明的,只有另一个神明,或者神明所铸造的威权遗物,更或者……具备神之楔之后,等同于神明之位的【天敌】!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的与神明相比,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不足一哂。 而令人遗憾的是,在如今的赫利俄斯上,这些东西一样没有! 甚至赫利俄斯本身都在普布留斯的操控之下。 “难道说,是我看走了眼了?” 宙斯问道:“你的那位契约者,是什么神明的血裔,具备着半神的身份,能够触及神明领域,对普布留斯造成伤害?”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一些吧?” 彤姬摇头,忍不住无奈起来:“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普通人类诶,虽然说运气诡异了一点,总是能捡到很奇怪的东西,然后自己又倒霉的不行,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弑神的样子。你是不是对我的契约者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 宙斯的神情越发的古怪,“或者说,你要牺牲自己如今凭依的神之楔,保护他们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桃子吃吗?” 彤姬瞪大眼睛,恼怒的拍桌:“进了我口袋的东西,你见我什么时候还回去过?你要说顺手拯救一下世界就算了,还要我倒贴钱?过分了啊!” 于是,宙斯的神情就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就好像活见了鬼一样。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问,“那你岂不是输定了?” “这倒不至于,这不是还没输么?” 彤姬吸溜着粉红色茶杯里的快乐水,吸管也仿佛快乐的滋滋作响:“你是不是忘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了,宙斯?” 最关键的问题。 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那一段埋葬在过去的历史。 被所有人忽略了的症结所在…… “那个东西——” 彤姬叼着吸管,微笑:“那个被造出来的东西。” 她问:“真的是‘阿波罗’吗?” 一瞬间,宙斯,陷入了沉默。 没有回答。 可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才对! 从一开始,包括普布留斯和加兰德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在赫利俄斯进行仪式,秘仪指向的是太阳神,就理所当然的能再造阿波罗! 但是,问题在于……倘若他们指向的是其他领域的神明的话,恐怕早已经成功了! 可他们偏偏选择了那个最难的方向。 并不是因为阿波罗最强,也不是因为阿波罗有多么特殊,更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限制。 真正的原因是,那个被称为‘阿波罗’的太阳神早在诸神陨落之前,就已经死了! 说是‘驾崩’也好,‘陨落’也罢,总之,祂连同自己其他同行们一起,最终死在宙斯面前的这个女人手中。 干脆的,彻底的,无可挽回的,连渣都不剩的,死了! 虽然被本人称之为‘不成熟的过去’,可当时她下手的手段却相当成熟又万全,没有留下任何侥幸和漏洞。 堪称艺术一般的谋杀。 不留后患。 倘若还有万分之一的重现可能,宙斯他们恐怕早就已经这么干了,哪里轮得到普布留斯? 所以,现在问题就来了…… 彤姬微笑着,幽幽的问道:“此刻,所降临的太阳神,又是哪个呢?” 正在那一瞬间,重重封锁和囚禁之中,大宗师·加兰德,抬起了浑浊的眼瞳。 盖因,时机已至! 可是转瞬间,又有更多的封锁和压制降临。 赫笛死死的掌握着封印的枢纽,为它注入了崭新的变化和变数,不容许加兰德做出任何反应。 他一直在关注着加兰德的一举一动。 如今哪怕是稍微有风吹草动,也不会容许加兰德有任何可趁之机。 就算是普布留斯已经成功了也一样! “是否,过于谨慎了呢,赫笛?”加兰德问:“难道你就这么怕我?” “谁又不能不怕大宗师呢?”赫笛冷漠反驳:“安心的当个观众吧,加兰德,你已经退场了,属于你的剧情已经结束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就变得嘲弄:“还是说,你指望你的那个跟班能够帮你?没用,他也早已经被关起来了。” “你竟然没有杀了他,这才是我最意外的。”加兰德反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拉结尔恐怕也从你们这边儿领受了监视我的命令吧?” 赫笛没有说话。 “看来我猜的差不多,再让我来猜猜看——” 加兰德继续说道:“之所以不杀他,虽然有一部分需要遵守契约的原因在内,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太弱了,对吧?” 大宗师凝视着眼前远弱于自己的炼金术师,平静的说:“因为他太弱了,对你们造不成威胁,所以,放着不管也没有关系。 所以,你们没有杀他,对吧?” 赫笛猛然回过头来,但还是没有说话。 “现在下令的话,已经晚了,赫笛。”加兰德的苍老面孔上,嘴角,微微的勾起:“你竟然,会犯和我一样的错误吗?” 赫笛,依旧没有说话。 而在高塔的废墟之外,黄昏之乡的偏僻角落,拉结尔的囚笼前方,看守的地狱生物缓缓的拔出了刀锋。 在囚笼里,脸色惨淡的拉结尔抬起头来,看着行凶者们,自嘲的摇头。 “杀了我也没用的,你们想多了。” 好像早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无能那样,他麻木的说:“我救不了大宗师……谁也救不了他。” 因为,时间已经到了。 那一瞬间,在封印里,加兰德忽然瞪大了眼睛,大口呕出了炽热的血液,气息开始了迅速的衰败。 死亡。 死亡在迅速的逼近,降临,迅速的摧垮他的一切生机! 迎来终结—— 赫笛的脸色骤变,伸出手,想要遏制,可是却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一切治疗和缓和伤势的手段都没有用处! 拉结尔的囚笼前方,大群之主的面孔骤然扭曲,变成了赫笛的愤怒面孔,震怒的质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 拉结尔呆滞的看了他一眼,艰难的,挤出了一个比笑好不了的表情:“我只是选择了,不再去做而已。” 当时限到来的时刻,他选择了停止。 不再继续,也不再维持自己作为医生的职责。 在他的手背上,赫尔墨斯的双蛇杖图腾迅速的暗淡。 那是誓言被打破的证明。 他违背了自己曾经所发下的希波拉底誓言,对接受自己治疗的病人下了毒手! “你下了毒?” 赫笛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什么样的毒,能逃过自己的眼睛,能毒死一个大宗师?! “……你太高看我了吧?”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那样的神情,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欣慰,不知道是得意还是愤怒,只是像是有无数的表情糅杂在一处,让人无法辨明。 他说,“你只是,低估了我的无能程度而已。” 【无能】。 从成为炼金术师以来,这样的字眼,就一直环绕在他的身边,贴在他的身上,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不曾有片刻分离。 作为学派的传承者,就连高深药剂的秘方都无法掌握。 想要行善,却无法治好那些求助的病人,就连想要行恶都没有这样的才能,他的毒只不过是凡物,一个笑话而已。 不论是正道也好,邪道也罢,统统的将他拒之门外,不论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有所成就。 唯一有用的,不过是这么一道一辈子只能用一次的续命秘仪。 将自己的生命当做消耗品,同对方接续,将自己的未来燃烧殆尽,换取此刻濒死者的一线生机…… “你还不明白么,赫笛?” 拉结尔展开双手,展示着自己已经同大宗师毫无任何区别的掌纹,告诉他:“其实你所看到的加兰德翁,早就已经死了!” 早在登上赫利俄斯之前。 早在离开现境之前。 大宗师·加兰德,就已经死了! 自己作为医师的存在,不是为了给他治疗日益严重的血热症,也没有那样令他恢复健康的才能,是为了让他能够继续活着而已。 作为额外的生命储备,供应加兰德的存续。 哪怕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也没有关系。 哪怕依旧奄奄一息…… “大宗师!!!” 在那一刻,拉结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量向着远方咆哮,“我们之间的契约,完成了!” 好像看到那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神一样,封印之中,加兰德缓缓的颔首。 “是的,没错。” 他在此予以认可:“我们的契约,完成了。” “谢谢你。” 垂危之中,加兰德诚挚的致以感激:“谢谢你,拉结尔。” 我保证: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我以大宗师的名义向你允诺:你所传承的学派和工坊,将在石釜学会的庇佑之下,稳定的延续下去,直到你的继承者们能够独当一面为止。 “停下来!” 赫笛愤怒的伸手,握紧了拉结尔的喉咙,将他从笼子里扯起:“停下来,立刻!” “我、我不!” 拉结尔的表情抽搐着,根本不像个男人,竟然在胁迫之下哭了出来,可在流泪的时候,却又露出了……笑容。 就像是,深深的,为之自豪一样的笑着。 “我是,没有才能的人,但是……那些孩子,他们还有……未来……” 是的,未来。 和自己这个被错爱的废物老师不一样,那是只属于他们的,美好的未来。 拉结尔骄傲的昂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 “为了……他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像狗一样去舔别人的靴子也无所谓。 失去一切尊严也不可惜。 所以…… 就算是‘死’,也没有关系! 那一刻,拉结尔微笑着,呼吸,彻底断绝。 平庸的炼金术师,最终死于自己的凡物之毒。 倘若有得便有舍的话,那么,就让自己成为被舍弃的那一部分吧。以自己的死,换取大宗师的死。 将自己作为代价,换取学生的未来…… 这就是废物炼金术师拉结尔,最后的炼金术。 再然后,奇迹,自‘熔炉‘之中到来! 第九百章 追赶太阳 随着拉结尔的死去,加兰德呼吸,一同断绝。 可是在封锁之中,却有无法抑制的高热涌现,当加兰德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紧接着便有堪比雷鸣的轰然巨响从那一具衰朽的躯壳中迸发。 口鼻之间,鲜血无声流出,可是并不冰冷,反而远胜以往的炽热,只是一滴,便烧焦了大地,令钢铁、岩石乃至封印中流淌的源质都被点燃! 那些束缚在加兰德身上的枷锁,此刻竟然化为了燃料,被那可怖的高温所吞没,一同被扯入了那一具消瘦的躯壳中。 拟似魂灵们在迅速的分崩离析,融入了火焰和高温之中,令堪比熔岩的血液越发的炽热。 只是些许鲜血的泄露,便有巨大的热源凭空出现在废墟之上。 这就是……大宗师的血热症! 不,哪怕是血热症,也不过是表象而已。 此刻,在加兰德的躯壳之上,无数如同繁复电路一般的炼金矩阵不断的浮现,交错,重叠,汇聚为了群星一般浩瀚深邃的神秘结构。 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 不,就算是大宗师,也不可能是这样! 血液的质变还在其次,在那之前,就要完成对内脏的改造;神经系统的抽离、异化之后再度植入;哪怕效率再高,针对骨骼所进行的手术也要分成五期,每一期都是足以令一切灵魂堕入地狱的痛苦折磨,最终所得到的结果,便是如此惨烈的景象。 现在,遵循着往日的预设,最后的工序就此开始。 ——他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炼金熔炉! “加兰德!!!” 赫笛愤怒的质问,“你究竟——在做什么!!” 【做我,应当做的事情。】 源质的涌动中,有沙哑的声音自赫笛的意识中浮现。 做一个炼金术师应该做的事情。 这便是大宗师一生之中最后的炼金术了——将一生中无数次炼金所积累在躯壳内的奇迹彻底予以最后的炼成。 此刻,加兰德的头颅终于无力的垂落,黯淡的眼眸中逝去了最后的光彩。 【也许,这就是我的代价吧……】 献上自己的灵魂和一切。 在相隔百年之后,将这一份命运馈赠的礼物,以生命的形式,偿还! 那一瞬间,熔炉龟裂的声音迸发。 有灵魂燃烧的辉光从破碎的面孔之下涌现,绽放出耀眼的光华。 那是倾尽了一生的积累之后,向命运献上自我的灵魂,所铸就的奇迹结晶! 并非是诡异的神迹刻印,也并非是什么可怕的威权,只是纯粹的圣痕而已。 大宗师以灵魂为代价换取的成果,独属于加兰德一人的圣痕,! 哪怕只能够存在短短一瞬间,可这一瞬间,他便是奇迹的化身,活化的圣痕! 此刻,伴随着熔炉碎裂,无数沸腾的热血扩散,而那一道洋溢着耀眼辉光的圣痕却从加兰德的躯壳之中升起,展开了巨大的羽翼! 瞬间,掠过了一切阻碍。 不论是赫利俄斯上的封印,赫笛工于心计所制造的枷锁,乃至神明的压制,在它的面前都好像扑面而来的清风一般,不值一提。 那是足以悖逆神明,叛离命运,挣脱大地的力量。 这便是大宗师·加兰德一生的象征和追求所凝结而成的结果,针对普布留斯所打造的绝杀之手! “吾乃追光者!” “吾乃,伊卡洛斯!” 当加兰德冲天而起的瞬间,便有浩荡的声音回荡在天穹之上,响彻每一个人的耳边。 “神明啊,我将于此奉还这卑微的生命——” 伴随着那庄严的宣告,翱翔的‘伊卡洛斯’大笑着,展开了双臂,扑向了那神明所在的庄严领域: “——今日,我将拥抱烈日的光辉!” 这是无法阻挡的决心,纵然是神明也无法阻挡的灵魂燃烧之光。 在这一瞬间,伊卡洛斯露出了笑容。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叛逆之后,作为‘加兰德’的他终于回归了‘普布留斯’的正轨——遵从着自己诞生时所注定的命运,展开双臂,向着神明的所在,发起了无回的攀登。 哪怕神明的辉光会将自己燃尽,也在所不惜! “就算是接近又能做什么!” 神座之上,普布留斯怒吼,伸手,死死的握住了那一道近在咫尺的圣痕,难以克制自己的愤怒。 这种,遭遇了挚友背叛的愤怒! “难道不能同我分享这一份快乐吗!”他怒斥:“难道,你不才正是整个世界最理解我的人吗! ——就非要阻止我不可么,【普布留斯】!!!”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 伊卡洛斯忍不住想要笑。 这么多年,大家各自扮演着对方的角色,到最后却发现,根本分不清属于自己的灵魂是哪一个了。 究竟谁才是普布留斯,谁才是加兰德呢? 早已经,没有区别了啊,我的朋友。 但是,一定会有结果,这一场对决,一定会有流传后世、存留历史的评判。 正义的是‘加兰德’。 阴谋遭遇挫败的是‘普布留斯’。 不论是光荣还是罪恶,都由我们一起共享。 或许,从漫长的时光前,两人交换命运的那一天开始起,就注定了这样的未来,这样的结果。 “因为,我就是你的代价呀。” 伊卡洛斯艰难的伸出手,试图触碰神明的面孔,告诉他:“就像是,你是我的代价那样。” 可是,这一线距离,终究无法跨越。 他的手臂已经在神的威光之下焚烧殆尽。 难以克制的崩溃从奇迹的最内侧扩散。 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神明的面前,可是却连最起码的反击都已经做不到了。 最终的灭亡即将到来。 但出乎预料的,他却不觉得害怕,也再没有了不安。 只是由衷的,向这一份命运,献上感激。 “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吗?我的朋友……” 他闭上了眼睛: “——请你,为我哀悼吧!” 那一瞬间,伊卡洛斯,彻底消散无踪。 普布留斯愣在了原地。 怔怔的凝视着手中最后的余辉,那庄严而俊美的面孔上不知是嘲弄还是悲伤,就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可紧接着,有龟裂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上响起。 令他陷入呆滞。 高贵的神明之身,竟然迎来了创伤! 不,简直就好像是被重创了根基一样,他茫然的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只看到龟裂的缝隙不断的扩散,笼罩了全身。 在那一具躯壳之下,属于日轮的辉光浮现,迅速的流溢而出! 他的神性,在迅速的流失! “加兰德!!!!” 普布留斯终于恍然大悟,发出了震怒的咆哮。 这便是大宗师·加兰德向昔日挚友发起的最后反击! 他不需要创伤普布留斯的躯壳,也不必干涉对方的灵魂,他所需要的,只是来到对方的面前而已。 在普布留斯大功告成,终于登上神明之位的时候—— 在他最强大的时候,来到他的面前。 然后,向已经逝去的神明,主导着彼此命运的存在,巫术、三岔口与月光的女神‘赫卡忒’,衷心的献上祈愿。 充分的表达忏悔之情。 祈请那已经不存在的神明谅解,并且……发动自己作为参与者的权限。 从当年两次交换命运的【厄琉西斯秘仪】中,解除了由自己为接受者的那一场仪式! 于是,在那一瞬间,得失再度逆转。 双方的命运再度迎来了更替——加兰德的一半命运还给了普布留斯,而普布留斯的一半命运,则还给了加兰德! 可如今,双方的命运已经截然不同。 哪怕死亡的一半还是死亡,可神明的一半,依旧是神明! 在加兰德彻底逝去的时候,由他所得的那一半神明之力,则遵从他从一开始就做好的准备,转交给了他所安排的‘继承者’。 于是,伴随着普布留斯惨烈的咆哮,龟裂的神明之躯里,有辉煌的光焰浮现,半道破碎的日轮从其中飞出,向着远方飞去。 向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懵逼的年轻男人。 在他的头上,有一道契约的投影浮现! 那是曾经和加兰德签订了契约,继承了他在赫利俄斯上全部权限的槐诗…… 在恍惚之中,槐诗好像再一次看到了逝去的大宗师。 自涌动的幻光中,那个撑着手杖的老人再度浮现,向着槐诗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槐诗愣了一下,缓缓的颔首。 “啊,就交给我吧!” 他展开双臂,等待着那涌动的烈光所形成的日轮将他吞没。 可紧接着,那飞向槐诗的光流,却精妙的从正中分成了两道,恰如海中暗流撞在礁石上一般,绕过了他的存在,又从他身后合拢,飞向了远方。 槐诗愣了半天,傻了。 怎么回事儿? 什么鬼? 这不是继承了老爷爷的力量然后打BOSS的CG环节么? 怎么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此刻,神明之力浩荡涌动着,穿过了槐诗,不顾他的阻挡和挽留,三过归墟而不入,笔直的投向了黄昏之乡的所在! 当槐诗回过头,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永冻炉心顶层的年轻男人。 如此熟悉。 神情平静又淡薄,低头抽着雪茄,微笑着,像是在同什么人说话一样。 那是自从上船之后就已经消失了的美洲贵血传承者。 ——伊兹赫克特尔! 此刻,就在残缺的日轮飞来的瞬间。 他微笑着,半跪在了地上,迎接着即将降临的神明之力。 再然后,永冻炉心的大门,轰然洞开! 第九百零一章 光明王 十分钟之前,在槐诗同海格力斯彼此厮杀的同时。 永冻炉心的大门被迟来的旅人推开,黑暗里,沉睡在水箱中的骷髅似是有所察觉,在神酒之中轻轻的动了一下。 可依旧沉浸在过去的梦里,未曾醒来。 有人来了吗? 听不清楚,难道是路过的客人吗? 漫漫长路,他累了吗?或许应该招待他休息一下,可是太困了,实在起不来,抱歉,食物和水都在柜子里,请你自便吧。 沉默中,伊兹摘下了嘴角的烟卷,静静的凝视着水箱中沉睡的骷髅头。 许久,缓缓的半跪在了地上。 他低着头,像是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样,恭谨的开口:“阁下,我自群山交锋之处而来,带来黄金与月之母·玛玛基里亚的问候。” 玛玛基里亚?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是熟悉的名字啊,可还是想不起来。 水箱中,骷髅漆黑的眼眶被门外的升起的光芒照亮了。 有点不适应。 在沉睡中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外面,在举办酒宴吗?父亲他们又在通宵畅饮了吗?又一次的胜利了吗?又一次的战胜了敌人了吧? 光,太亮了,也太过于残暴。 那些太过于放纵的欢宴,那些残忍的战利品,那些蜜酒里流着血…… 骷髅依旧沉浸在梦的碎片里。 往昔的记忆似是再度浮现,可那些遥远的轮廓太过于模糊,想不起来。 只记得有个魁梧的身影坐在最高处,举起牛角的酒杯,大声的欢笑,向着自己招手。 “我的孩子。” 独眼的男人抬起手臂,自豪的呼唤:“到这里来!到父亲这里来!” 他是谁? 我……又是谁? 想不起来。 短暂的等待过后,伊兹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视线,端详着水箱中毫无反应的骷髅,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伸手入怀。 “请恕在下冒犯。” 他从胸前的内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展开,呈现在骷髅的面前。 在铺着锦缎的盒中,躺着一道嫩绿色的枝条,在珍惜的保存之下,它未曾干瘪和枯萎,依旧泛着昔日鲜亮的色泽,对生的绿叶依旧散发着阵阵生机。 那是一支从未曾出现在赫利俄斯之上的槲寄生! 瞬间,无数气泡升腾的声音从水箱之中响起。 沉寂的骷髅眼眶中浮现了隐隐的光亮。 像是,漫长的梦终于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 终于回忆起了曾经的往事。 “啊,原来是这样么?”残缺的骷髅轻声呢喃着,“我想起来了……” “原来,我不是普布留斯吗?” …… …… “够了!够了!不要再碍事了!!!” 在神座之上,普布留斯发出震怒的咆哮,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暴虐的挥洒着自己的力量,令赫利俄斯剧烈的颤抖着,大地轰鸣。 已经受够了。 这烦不胜烦的阻挠和变数! 他抬起眼瞳,龟裂的面孔上满是杀意,看向了不远处呆滞的槐诗,要将一切阻拦在面前的对手彻底铲除! 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挡他的前进! 不论是谁,都无法改变他所得到的结果! 于是,普布留斯再度的抬起了右手,空空荡荡的五指之间,有凌驾于大宗师之上的炼金术再次展现。 无穷尽的高温汇聚,形成了一道剧烈回旋的漩涡。 足以摧垮整个城市的火焰风暴被压缩在手掌之上,形成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风洞,甚至还在迅速的提升着其中的威力。 焕发出无尽的刺眼光芒! “吾乃普布留斯!” 他高举着右手,向着这个世界宣告:“吾乃不朽!” “不对……” 水箱中的骷髅呆滞的呢喃。 “吾乃存世之神!” 普布留斯咆哮着,振奋神威,悬浮在赫利俄斯之上: “——吾乃烈日之主·阿波罗!” “不对……” 水箱里,骷髅头剧烈的震颤着,黑暗的眼眶里,不断有丝丝缕缕的火花闪现,恰似那些归来的记忆一样。 “我不是普布留斯,我不是阿波罗。” 它混乱的呢喃着,追溯着自己的起源:“我是……我是……” 正在那一瞬,最后的记忆,从迅速修复的灵魂中浮现,令他彻底迎来了那个最重要的答案,那个早已经注定的结果。 “我是……巴德尔……” 他恍然大悟,被从天而降的日轮所吞没。 他说: “——吾乃,光明王!” 于是,在那一瞬间,永冻炉心开启的大门中,有辉煌的阳光喷薄而出,遍照万物。 令黑暗的宇宙中亮起了不灭的焰光。 光明,降临! …… …… 虚幻的神殿里,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宙斯失神的握紧了拳头,捏碎了自己的酒杯,可紧接着,却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前俯后仰,为这命运的绝赞展开而奉上掌声:“有得必有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想要得到什么。 就必须舍弃什么。 这便是炼金术的精髓。 想要得到神明的力量和尊位,就必须舍弃自己的肉体凡躯——为此,普布留斯不惜将自己彻底分裂。 血、肉、灵、欲、乃至……失去价值的骸骨!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造神秘仪早就成功了,甚至早在槐诗他们登上赫利俄斯之前,真正的神明就已经降临。 只不过,被复活的不是早就已经湮灭的阿波罗而已。 失去了目标的秘仪依旧在不断的运转着,最终,指向了同领域中唯一一个未曾被牧场主污染,也还具备着复活可能的存在。 在神明的力量之前,神明的意识就已经降下,附着在了被普布留斯所抛弃的骸骨之上。 可是却又因为仪式的细微差别产生了错乱,好像降临的时候脑袋先着地了一样,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神的意识和普布留斯的残缺记忆混合在同一处。 诞生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一具……拥有着神之本质的骷髅! 宙斯恍然的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猜到一点哦,毕竟做了那个梦嘛。” 彤姬挑起眉头:“毕竟,我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未曾随着诸神陨落,也未曾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太阳神。 而且还如此咸鱼的…… 也只有祂了吧? 北欧诸神中的异种,不已暴力彰显自己的威权,而是为世间万物带来温暖和欢笑,幸福和安宁的存在…… 遗憾的是,好人不长命的道理并不是在凡人之间管用。 在神明之间也同样盛行。 甚至在诸神陨落之前,在彤姬弑杀同类之前,他便已经丧命于阴谋之神的诡计,死在自己的叔叔手中。 不,应该说,哪怕没有洛基,他也会履行自己的命运,迎来这样的结局吧? 从一开始,在巴德尔诞生之前,他的死亡就注定。 究其根源,还要回归彤姬曾经对槐诗所讲过的‘神明社会史’。 ‘神系’的存在,本质就是众神的联合,众神在其中也必然各有职责。不过,里面总有一些是别人不愿意做的。 好像公司团建时新人必须负责拎包、老大犯事儿时总有小弟需要去背锅、班级在放学之后打扫,总有一组人要去扫厕所一样。 现境如此美好,谁又负责守卫地狱呢? 如同希腊神系中惨遭自己弟弟算计的倒霉孩子哈迪斯一样,总有人运气不好。 在东夏,是责任心重大的泰山府君、在埃及,是半死不活的奥西里斯,而在北欧……大家则发扬了民主的投票制度——此处指所有人都把活儿推给了团队里最讨嫌的人。 洛基。 为了安抚自己这位倒霉兄弟,奥丁和洛基定下了协议,由洛基暂代地狱的管理,未来则交给他的女儿。 作为报偿,自己的儿子将以光明之神的身份,同她定下婚姻嫁娶的契约。 可是,北欧神谁又不知道自己这些人说话跟放屁一样呢。 从一开始,奥丁就没想过履行自己的约定。 尤其是,当他发现:冥府女神已经在地狱中为自己的儿子准备好了婚姻的殿堂的时候,便决心违反自己所许下的诺言。 天后弗丽嘉恳请世间万物发下誓言,绝不伤害这位世界带来光和温暖的神明,而万物也忠实的如约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唯独的缺了一样东西。 槲寄生。 正是因此,巴德尔在洛基的算计之下而死。 死因:叔叔的女儿不好看,找不到对象,只能拿他凑合一下。 遗憾的是,在那么古早的时代,还没有退婚流故事的诞生。 实在可惜。 从此,世间失去了欢乐和阳光,而众神们失去了这位让他们能够信任和安心的太阳神。 这便是‘黄昏将至’的起源。 而当奥丁试图再度耍赖,派出使者前往冥府,索要巴德尔的灵魂时,却被冥府女神的侍女阻拦。 双方再度立下了约定。 倘若如同奥丁所说,世间万物都为巴德尔的死而哀悼的话,那么冥府女神便让巴德尔归去。 结果很遗憾。 当万物都为巴德尔的逝去而哀悼的时候…… 宙斯忍不住看向了身旁。 ——偏偏有一只‘偶然路过’的乌鸦表示自己很高兴,没关系,无所谓,很可以,大过年的,人都死了,还是孩子,为了他好…… 哀悼?哀什么哀,悼什么悼? 没看到我正乐着么? 对此,彤姬向来是无所谓的! 于是,就这样,狠狠的在北欧众神的心窝子上捅了一刀,一直到这么多年过去…… “答应了就要做到,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嘛。哎,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喝茶,喝茶。” 彤姬微笑着,端起粉红色茶杯,得意的眨了眨眼睛。 “毕竟,一切都是命运的一环,不是吗?” 第九百零二章 海伯利安 现在,命运的最终部分,降临! 当普布留斯失去神力的那一刹那,槐诗感受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意。 来自普布留斯,不,来自神明的杀意。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此刻,在他的头顶,宇宙的黑暗好像随着群星一同覆压而下,无形无质的力量从天而降,沉甸甸的压在槐诗的灵魂上。 几乎要令他的意识都为之崩溃。 在普布留斯的手掌,那一道动荡的火焰漩涡越发猛烈的燃烧,对准了槐诗的所在,源源不断的辉光环绕其上,令死亡也变得精致而绚烂了起来。 “你果然是如同赫笛所说的变数,槐诗。” 高踞于天上的神明垂首俯瞰,凝视着脚下的蝼蚁:“因此,我会全力以赴,将你彻底排除!” 在龟裂的大地之上,槐诗竭力的喘息着,握紧逝水,维持着自己不被那恐怖的压力所击垮。 可是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快要被那如有实质的压力,按进了地面之中! 根本无从反抗。 只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死亡危机从心中浮现。 汗流浃背。 当那一道不过乒乓球大小的赤红色漩涡对准自己的时候,所体会到的,乃是发自内心的无力和颤抖。 无法克制。 那种程度的火力,已经足以同笼罩整个城市的巨型雷暴灾难相比,哪怕是自己用尽所有的力量去防御,也会在接触的瞬间蒸发殆尽吧? 但是,却不感觉害怕。 “你知道么,普布留斯——” 正在那一瞬间,槐诗努力的抬起脖子,仰望着头顶的那个身影,忽得,不屑一笑:“纵然背负黄昏之乡,还需要一只手托永冻炉心,但我槐诗依旧无敌于赫利俄斯!” ??? 短暂的沉默里,普布留斯愣在空中,难以理解,所感受到的乃是一阵发自内心的荒谬和嘲讽。 为将这种货色当做对手全力以赴的自己,感到可笑! 这就是丹波之王? 这就是天文会最得意的刽子手?这就是米哈伊尔所最钟爱的触媒?这就是搅乱自己造神秘仪的罪魁祸首? “简直……莫名其妙!” 他冷漠的握紧了拳头,“你究竟想说什么鬼东西!” 那一瞬间,随着五指合拢,难以言喻的愤怒令火焰风暴瞬间破碎,膨胀,伴随着来自神明的震怒,化为了铺天盖地的灼红,向着大地坠落,笼罩了一切! 毁灭,从天而降!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在那一瞬间,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自从踏上赫利俄斯以来最为正确的一个决定。 奋力的,纵声咆哮。 向着远方呼唤。 “——骷髅,救我!!!!” 然后,便有令人无比心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在沸腾的水箱中,沉寂的光明王抬起了那一双新生的眼瞳。 “好的,阿狗。” 祂说,“我来救你了。” 于是,光明王·巴德尔降临! 紧接着,槐诗便被暴风的灼红炎流所吞没了! 浩荡的火柱几乎自上而下的贯穿了赫利俄斯,留下了一道哪怕是远在现境也能够观测到的笔直残痕。 而槐诗,毫发无伤。 漂浮在半空中,愕然的看着覆盖在自己周身的那一层薄薄的光彩,宛如水泡一样的流光覆盖在他的身上。 令一切灾害都无法伤害他。 而在他的头顶,则浮现出一个如同灯火一般摇曳的幻影。 一个Q版的骷髅头,还长着金色的莫西干长发! 感觉像是什么MOBA游戏里的混子角色一样! “这是什么,这么拽?” 槐诗兴奋的看着周身之上的光膜,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无敌状态,前所未有的安心:“真是好厉害!” “这是我……母亲,真正的那个母亲,遗留给我的祝福。”说到这个,骷髅的Q版头像的神情也复杂了起来:“不要太过于依赖,否则的话,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遭灾也说不定。” 很快,槐诗就从命运之书的扉页上的状态栏里找到一道前所未见的,用烫金色的卢恩文字所书写的注释。 【万物无伤】:世间万物向太阳做出许诺,绝不加害与你(槲寄生以及公元192年之后诞生的造物除外)。 槐诗傻了:“绝了!槲寄生姑且不说,为什么192年之后的东西就除外了!维京功夫再强也比不过洋枪么!” 骷髅的语气越发的复杂:“大概是因为……那之后我就已经死了吧。” “……” 槐诗,无言以对。 而天穹之上,来自普布留斯的杀意,越发的狰狞。 “……巴德尔,原来如此么?” 他了然的低语着,龟裂的面孔上,眼眸满盈着杀意。 当太阳神的威权被一分为二,此刻赫利俄斯之上便迎来了两位截然不同的太阳神。 残缺的普布留斯,与不完整的巴德尔! 就好像一个奶油蛋糕从中间切了一刀,左边变成了水果夹心,右边却成了黑巧克一样,截然不同对立在了一处。 哪怕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在察觉到对方的瞬间,便会领悟,彼此如出一辙的本质,以及,水火不容的现实! 原本独属于普布留斯的完整神明状态——太阳神的神座——被加兰德强行拆分了开来。 最终所剩下的就是两个不完整的碎片! 一个残缺的亡魂,还有一个残缺的神明! 一个只拿回了神魂,一个只得到了神躯。 统统都是半成品! …… “傻孩子真可怜呐。” 神殿里,彤姬同情的俯瞰:“你看那个表情,就好像千辛万苦呕心沥血终于拿到了东夏大学的通知书,结果又被邮递员把通知书抢回去了……” 对不起,送错了,考上的不是你。 是隔壁。 此刻的普布留斯,已经不再是太阳神了,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神明。 没有了神明之魂,便没有了代行天命执掌威权的可能。 就好像凡人公务员忽然失去了编制变成了合同工一般,再不能称之为神明,充其量,不过是当年被奥林匹斯忽悠来打白工的泰坦而已。 “这么一说的话,忽然想起来了。” 彤姬忽然回过头来,看向宙斯:“当年你们给赫利俄斯配的那个司机叫什么来着?死的特别惨的那个,我印象还挺深的,好像是叫做……” 她想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海伯利安?” …… 那一瞬间,普布留斯抬手,捂住自己龟裂的面孔,感受到了来自灵魂之中的深刻痛楚。 那是来自命运的羞辱和嘲弄。 不论你究竟做出了多少牺牲,都终究无缘不朽。 终究,都只是尘埃。 尘埃。 “你们这些该死的……回魂尸……“他咬牙,指缝之间展露出猩红的眼瞳,“难道是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么? 难道就——非要阻止我不可么!” 够了! 够了!! 他已经受够了这一切。 是时候,结束了。 敌人是重生的巴德尔,神明的亡魂,曾经的光明王,既然如此,那么就调动德墨忒尔的领域,外加糅合春之女神的奇迹。 基础素材,就采用‘纳西索斯‘的水仙诅咒,然后以此为源,向上追溯,追溯,再追溯—— 然后,便有无穷翠绿汇聚而至,化为了修长的锋刃。 转瞬之间,普布留斯在那一只手上完成了弑神之枪·槲寄生的再造! 作为大宗师而言,针对敌人的漏洞进行刻意的攻击原本就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得到神明之躯以后,不过是动个念头而已。 此刻的普布留斯,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大宗师,甚至比曾经被誉为近神的‘罗丹’要更加的接近这一份真髓! “——死吧!” 瞬间,槲寄生之刃呼啸而至,速度快的槐诗根本难以反应。 只能遵照死亡预感,本能的,扭了一下头。 紧接着,便感觉到恐怖的风压擦肩而过。 足以弑神的长枪便擦着他的胳膊,贯穿了赫利俄斯,刺入了远方木星的恶魔之眼,被那其中永恒的风暴吞没,又迅速的扩散,变成了一点挥之不去的绿色霉斑。 哪怕在太空之中都观测得到! 而槐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臂了。 只是一点点的擦碰,甚至血都没有出,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惊悚从心头升起,槐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仰头向着骷髅连声催促:“快搞他啊!就是这货篡夺了你的神位,干死他之后,咱哥俩你做大太阳,我做二太阳,连破狗都能做大将军,岂不美哉!” “……问题是,我搞不定他啊。” 巴德尔的骷髅露出苦涩的笑容:“万物无伤的加护是来自母亲的馈赠,不需要我动用力量,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力量可以动用了,阿狗。” “都这个时候就不要叫阿狗了啊!!!” 槐诗快要气哭了。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只有声光电效果,结果一点都靠不住的! 你们是特效组派来折磨我的吗? 可是没有办法,如今复活的,也只有巴德尔的灵魂而已,不具备神力,也不具备威权,更何况……巴德尔自己的威权没有一个是杀伤性的。 说来惭愧,作为阿萨神族唯一的一个奶妈,他……就一个输出技能都没点。 往日神躯尚在的日子里,他也曾经挥舞着战斧和父兄们一同在前线奋战,可全家一个比一个能打,根本就用不着他去燃烧自己的维京之魂,旁边敲边鼓就得了。 “那怎么办?”槐诗傻了。 双方源质之间的交流只花费了一瞬间,可天穹上,普布留斯的周围,已经有无数宛如群星的绿光浮现。 那只不过是简单的复制和黏贴,对于大宗师而言轻而易举的成果再造。 到最后,形成了……数之不尽的槲寄生之枪! “为今之计,只能靠你了。”巴德尔无奈的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但对你的压力有点……” “甭管什么办法了,能用赶快用!”槐诗快急死了:“这时候还怕什么压力,你以为我抗压吧十级账号是白来的么!” “这可是你说的……” “这话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槐诗挠头,忽然有一种熟悉的坑爹即视感从脑中浮现。 可是,已经晚了。 那一瞬间,巴德尔的颅骨降下,神之魂融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 带着与生俱来的神圣权威和足以令照亮大地,点燃一切黑暗的意志,入住槐诗的身体,掌控了大司命的奇迹,再然后,顺着圣痕的脉络,来到了槐诗的灵魂和意志之中。 彼此衔接为一体—— 巴德尔主动收起自己的一切意志和情绪,展开了全部的权限,将这一份源自神明的高贵之魂,同槐诗共享。 就在那一刻,槐诗,变成了光! 第九百零三章 永恒的终结(上) 那并不是什么空洞的形容,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在巴德尔共享了自己灵魂的瞬间,槐诗的躯壳就焕发出了难以言喻的哀鸣,圣痕震颤,灵魂崩裂。 难以维持自我。 当这一份来自神明的意志降下的瞬间,凡人便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人的躯壳无从承载神明的意志,哪怕是槐诗被赋予了神性的躯壳,也难以令光明之王的神魂运转。 一瞬间,便开始迅速的透明,焕发出纯净而耀眼的光芒。 几乎快要溶解…… 他的意识好像也融入了光芒之中,突破了躯壳的束缚和限制,扩散向四面八方。 以光的速度,驰骋,扩散,笼罩一切。 但是,却完全反应不过来。 万物万象在不断的塞入他的灵魂中,他的意识根本无从承载,只能被动的作为中枢,将这些巨量的情报灌入命运之书中去。 令命运之书的厚度开始激增,以毫秒为单位,纪录着这些根本毫无意义的观测情报。 很快,命运之书就先与灵魂做出反应,开始清理这些臃余的数据,转瞬消化之后,最终竟然反向笼罩在槐诗的灵魂之中,维持着他的意识完整。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cpu过载,差点爆主板了! 在这剧烈的痛楚中,槐诗脑子里竟然开始了再度胡思乱想。 “集中精神啊,阿狗!”巴德尔紧张的声音从槐诗的意识中响起:“不要胡思乱想,专注精神,寻找同你共鸣的地方!” 共鸣? 什么共鸣? 当这个念头浮现的第一个瞬间,命运之书竟然就自行运转了起来! 然后,槐诗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道光。 一道贯穿现境和地狱的神明之光! 在这一片的宇宙真空里,远离了地狱的唯一入口·现境之后,槐诗竟然绕过了三大封锁的垄断,进入了‘深度潜航’! 开始下坠! 转瞬间,无数流光幻影从眼前飞掠而过。 在神魂的加持之下,他的意识笔直的向下,去往了自己未曾想象的深度之中。 深度区、凋零区、跨越了静寂区的范畴,飞入了渊暗区的深处。 笔直的没入了那一片黑暗里。 无数似曾相识或者完全未曾见过的奇异景观从眼前飞掠而过。 他看到了无尽之海上的波涛汹涌,熊熊烈焰在中东地区的地狱中焚烧,看到了海中的利维坦冷眼凝视着另一处地狱的焰空之主,统治者之间的敌意彼此碰撞。 他还看到了白城之外的灯塔上亮起的火光,无数环绕着现境的灯塔正在一座座的被天文会所点亮。 然后,看到了那些深度渐渐上升的地狱。 孤独的黑暗里,王座上的枯萎之王的眼眸垂落,似是沉思;展开双翼的腐烂之龙从无数地狱之上掠过。 雷光涌动的泰坦之海上,矮人之王吹响号角,千万条战船齐齐拔锚,浩荡的鼓声同雷鸣一齐奏响。 至福乐土中,至高的神殿里,佝偻的使者恭谨的跪地,叩拜地狱之神,任由无形之口将自己吞噬殆尽。 战争,好像笼罩一切的战争就要到来了。 每一个地方都在磨牙吮血,迫不及待。 在无数交错的影像,他心中一动,又好像看到了一片繁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诡异迷宫,还有从其中正缓缓升起的狰狞暗影。 千百条触须漫卷着,在尸山血海中饥渴的咆哮。 然后,被一个浑身肌肉的老头儿随手打爆。 像是饭后遛弯一样。 察觉到了来自远方的窥探,便不快的回眸。 仿佛能看到光芒之中的槐诗,他的眉头皱起,很快,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姿势之后,便转身,走向了迷宫的更深处。 消失不见。 等槐诗回过神来之后,已经来到了未知的地狱里。 而当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那个尘埃里沉睡的消瘦身影。 让他愣在原地。 在那之前,一双漆黑眼眸便已经抬起,锋锐如铁的杀意抵在了他的喉咙、心口、后背、四肢乃至全身的每一个要害! 杀意和诅咒自熔炉中锻造为金属,弑杀一切。 可在察觉到来者身份的时候,金属又随着杀意一同消失不见。 转为了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茫然。 这是…… “铸日者?” 槐诗下意识的抬起右手,展示着已经同灵魂融合的铸造熔炉,举世仅存的两个铸造熔炉之间迸发悠久的回声。 巴德尔的神魂,竟然将自己的灵魂带到了这个地方? 可深度潜航所带来的负担太过于庞大了,已经无暇再思索其中的关隘,时间短暂,槐诗脱口而出: “能不能帮个忙?” 不等他继续说话,他的灵魂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由自主的开始迅速上升,飞快的回归,再度回转了自己的躯壳。 只不过,弹指一瞬。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依旧无从改变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在天穹之上,足以弑杀神明的杀意,从天而降! 数之不尽的槲寄生之枪化为了漫天的碧绿群星,遍布漆黑的宇宙背景,现在,群星已经锁定了槐诗的存在,如同暴雨那样,呼啸而来! 槐诗的眼前一黑。 完犊子了! 可紧接着,巴德尔便发出欣喜的呐喊:“接上了!” 在那一瞬间,由光明之王的灵魂所幻化而成的万兆地狱光纤再度接续,令地狱和现境之间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也令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威权,以光的速度,与现境展现! 有浩荡的钟鸣从远方迸发。 沉寂的黄昏之乡轰然鸣动,昔日铸造者们所缔造而成的万世之基再度迎来了主宰者的命令,然后,开始了预想之外的变化。 就好像名为槐诗的账号在瞬间再度被接管了,花费了不足一个瞬间的时间适应了这一具有些逼仄和累赘的身体,然后又花费了一个瞬间再度理解了发生了什么,最后,再花了一个瞬间,轻描淡写的得出了解决的方案。 并且,予以实施! 然后,庞大的钢铁城市迸发巨响,无数齿轮飞速的旋转,装甲脱落,甩去了累赘的结构之后,浮现了哪怕大宗师都未能掌握的全新变化。 无数巨大的设施如同钢琴键那样起落,间隔了数个纪元和千万年的时光之后再度奏响了赞颂之歌。 恍惚中,槐诗感觉自己站在了演奏席之上,面对着眼前的交响乐团,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中的指挥棒。 挥落的瞬间,铸造熔炉中就流出了亿万条繁复的指令,覆盖了每一个步骤和每一个环节。 当这一切重叠在一起之后,就变成了最简单的敕令与秘语。向黄昏之乡传达自己的意志,激活了隐藏在最底层的指令。 告诉它—— ——【至上者归来】! 紧接着,崩塌的巨响从每一个角落中响起,甩去了一切累赘,放下了所有的臃余,归回最原本的面貌和最基础的建构。 当群星未曾落下的时候,黄昏之乡已经在崩溃之中荡然无存,永冻炉心从正中断裂,脱去了累赘的形骸。 只有无数翻滚的铁光宛如波澜,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将槐诗笼罩在了其中。 再然后,槲寄生的星辰暴雨从天而降! 宛如转瞬间有无数苍翠的巨树从赫利俄斯上拔地而起,那是槲寄生之枪爆发时所形成的火焰之云。 可紧接着,涌动的火焰就被干脆利落的,从正中,斩开! 因为有肃冷的铁光从其中升起。 无数鸦羽重叠而成的钢之双翼缓缓展开,宛如要将整个天地都囊括在其中。 铸造的火光笼罩在其上。 来自地狱的铸造,还在继续—— 以黄昏之乡的主体和天狱堡垒的骨架为基础,附着在槐诗的躯壳之上,重新再造,最后构成两米余高的庄严甲胄。 【生体再造】、【涅槃蜕变】、【均衡天平】、【造化天工】、【负均衡】、【超载共振】、【混沌星链】、【灰之升华】、【三相转换】……以至于,最终的【万源归一】! 集合了十三位铸造之王的独有技艺之后,所形成的乃是号令黄昏之乡的‘权杖’,曾经槐诗只在铸日者身上才见过一次的至上权限! ——永动装甲·齿轮皇帝! 可这和铸日者自身的权限却截然不同,没有永冻炉心的永恒动力,而是以槐诗的铸造熔炉为核心,以天狱堡垒的实体和奥西里斯的精魂再造。 但是,也同样具备着对黄昏之乡绝对的操控权。如今的槐诗相当于将整个黄昏之乡都穿在了身上。 当他感受到汹涌澎湃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熔炉之中迸发,便油然的产生了明悟:如今的他,作为黄昏之乡的主宰者,已经具备于‘铸日者’等同的力量。 这便是铸日者所借出的威权! 此刻,当他再度抬起眼瞳,看向同自己平齐的普布留斯时,眼前的屏幕上就源源不断的浮现出了各种数据和图标。 【侦测到敌意讯号——探镜侦测完成——敌人正体判明:未知神明(残缺)】 【侦测到太阳领域神性——冥河模式启动——相位转移装甲搭载完毕】 【至上审判之刃·荷鲁斯重构开始】 来自《蝇王》的智能中枢重新上线,无数数据变化,浮现又消失,最终,变成了无比简洁的UI界面。 以及,来自别西卜的祝福: 【祝您战争愉快,审判者阁下——】 那一瞬间,齿轮皇帝的钢铁面孔上,沉寂的双眸中亮起了庄严的辉光,钢之双翼展开,喷出耀眼的焰流。 从地狱中重生的装甲翱翔于宇宙的真空之中,手中燃烧的利刃瞬间贯穿了十六重防御,近在咫尺。 当剑刃斩落时,普布留斯的胸前便裂开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倒飞而出! 转瞬间,原本任人宰割的对手,竟然褪去了伪装,变成了地狱所钟爱的怪物,近似神明的统治者! 普布留斯的表情抽搐着,满是茫然和不解。 还有难以掩饰的,困惑! 在他的身后,炼金矩阵在虚空中蔓延——再造出了神迹刻印·太阳之怒。 可喷薄而出的太阳风暴里,那可足以将凡人焚烧殆尽的‘日冕物质’,竟然在那一道剑刃的劈斩之下,被干脆利落的斩裂,迅速的消散为源质。 不论如何穷搜记忆,都无法将记忆中的资料和面前的诡异之物划上等号。也无法理解,为何光明之王会忽然之间变成这般模样! 甚至就连神明之躯竟然也被对方所创伤。 太多的未知了,太多的变化,太多的不合理,令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受到了恐惧! 他瞪大眼睛,嘶哑的质问:“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竟然不先从‘姓名’开始吗?” 地狱装甲之下,传来了嘲弄的声音:“我的身份你应该一清二楚才对啊,普布留斯,我是槐诗,天国谱系的槐诗。 从那么多称号里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如果你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状况,那我可以用你听的懂的方式来解释——” 那一瞬间,重重日冕的投影在突进的装甲面前被撕裂。 “吾乃,【铸日者】!” 有沙哑的声音从普布留斯的耳边响起。 审判之光在剑刃之上炽热的燃烧着,照亮了他的眼瞳: “——吾乃【齿轮皇帝·奥西里斯】!” 第九百零四章 永恒的终结(中) 齿轮皇帝和海伯利安的力量碰撞在一处,令普布留斯的面孔上再度浮现出一道裂痕。 紧接着,在普布留斯的怒吼中,一面古老的盾牌从他的面前凭空浮现,紧接着化为了万丈城墙一般的虚影,毫不留情将槐诗的力量成倍反击了回来! 神迹刻印·埃阿斯之盾! 随手缔造出了坚不可摧的防御之后,普布留斯再度挥手,口中吟诵:“为这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 于是,地壳翻转,庞大的城池凭空从铁和土石之中浮现,竟然从四面八方合围,将槐诗牢牢的封锁在其中。 无数罪孽化为了如有实质的枷锁,不容许他挣脱。 紧接着,盐粉如暴雪那样凭空涌现,然后硫磺与火的大星从天而降,将槐诗同那一座满盈着罪孽的城市彻底覆盖。 毁灭的火光如潮扩散,而锋锐的盐之柱如丛林一般从地上长出。 神迹刻印·索多玛之陨落! 再然后,残缺的日轮从普布留斯的身后一闪而逝,紧接着,数之不尽的火焰辉光呼啸着坠向了大地。 从恒星运转中所抽取出的等离子体云所凝聚成的箭矢接连不断的坠落,每一道都在大地上点亮了此起彼伏的火光。 当高温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神降的瘟疫和猛毒。 神迹刻印·阿波罗之雨。 就好像,仍嫌不够一样! 普布留斯毫无间隙的抬起手,指向了天空,来自大宗师的秘仪全力运转着,以自我的神明之躯为核心,再度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降下天灾。 在那一只手所指的地方,宇宙的黑暗竟然凭空被撕裂了,像是天穹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从其中源源不断的冥河之水化为洪流,喷薄而出。 带走一切灵魂的死者之河在赫利俄斯之上肆虐,又很快,化为幻影消散。 在那之前,无数雷光交织成的雷霆风暴就再度笼罩了一切…… 这就是具备神明之躯之后大宗师的破坏力! 往昔需要借用复杂秘仪和无数先决条件的神迹刻印随意的挥洒而出,毫无任何的压力,在短短的半分钟之内,第七个神迹刻印就已经从空中降下! 然而,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刀山火海雷鸣电闪过后,大地之上的槐诗,依旧完好无缺。 在他的面前,不断重生的厚重钢铁壁障骤然消失不见,确切的说,是化为了灼热的钢铁蒸汽,紧接着,又迅速收缩凝固成型。 无数零件凭空构成,彼此铆合,最终沉重的巨炮指向了天空。 这是令锻造之物自由的在液态、固态和气态之间转化的【三相转换】,以及令一切造物完美运行不会出现任何漏洞的【造化天工】。 两种铸造之王的绝技结合为一之后,便形成了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在铸日者所赠送的‘统治者’的限时体验卡生效期间,槐诗可以随意的调用十三位铸造者之王的绝技,无需学习和适应,宛如天生掌握一样。 弹指之间,将奥西里斯的相位护盾重铸为冥河主炮。 紧接着,是能够无止境提升承载上限【负均衡】与通过超载来成倍提升威力的【超载共振】! 以【混沌星链】锁定敌人的所在,赋予必中的效果! 随着槐诗的弹指,炮膛之中的荷鲁斯之刃便化为了炽热的闪光,撕破宇宙的深邃黑暗,贯穿了层层防御之后,在埃阿斯之盾的神迹刻印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缺口。 贯穿了,普布留斯的胸膛。 完美的神之躯体再度浮现出惨烈的创伤! “收手吧,阿普,外面全都是天敌。” 槐诗伸手,令冥河主炮的轮廓再度消融,化为了重生的荷鲁斯之刃,焰光自剑刃上迸射而出,遥遥锁定了对手的面孔。 震慑。 “所以,打个商量怎么样——” 他说,“作为天文会的二等武官,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现在投降的话,我给你争取宽大处理,如何?” “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胜利的可能。” 实际上,当槐诗和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或者说,当槐诗具备伤害他的手段时,普布留斯就已经注定败亡。 从神明和凡人之间的战争,变成半成品和半成品之间的战争,铸造者和炼金术师之间的战争。 不论在外的表象如何变化。 根据别西卜的计算,哪怕失去了完整的神明之位以后,普布留斯和槐诗的实力差距依旧悬殊,只不过是从十比零变成了七比三而已。 胜率,则变成了九比一。 可惜,那个【九】是槐诗。 哪怕对手是大宗师也一样! 倘若以强凌弱的斗争方式是独属于大宗师的特权,那么以弱胜强就是槐诗所专长的领域了! 要是堂堂天文会双花红棍连个老头儿都打不过,不如早点退休回家结婚养小孩儿吧! “何必再施以怜悯呢,槐诗?简直,多此一举——” 普布留斯嗤笑着,俯瞰着他的面孔:“我已经在生命的囚笼之中太久,不劳天文会再费心为我筑起高墙。” 牢狱? 他早已经身在其中了! 从生下来开始,从习得第一句话语开始。 他所感受到的并不是欢欣和新奇,而是无时不刻的窒息。 在孕育过程的三个月,被诊断宫外孕、五个月时候遭遇袭击,第六个月被诊断发育畸形,器官缺失,中间伴随着数次流产边缘的挽救,以及两次秘仪矫正和一次手术。 甚至就连母亲在分娩时都遭遇大出血,险些死去。 这个如今名为普布留斯的男人,生来便命途多舛。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瞬间,每一个人都为这个数次险些夭折的早产儿成功诞生而感到快乐的时候,可他所领悟到的却不是对生的欢欣。 而是对死的恐惧。 那是印刻在灵魂之中的惶恐。 无法自欺欺人的去告诉自己时光漫长,因为永恒的终点正在不断的逼近,不断的提醒他,这生命如露水一般的短暂。 不论学习了多少道理,不论掌握了怎么样的技艺,可对死亡的绝望却与日俱增,无法减免。 哪怕在充满奇迹的赫利俄斯之上,也得不到丝毫的慰藉,反而越发的苦闷,越发的备受折磨。 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 哪怕是无数的戒律和法则,哪怕是天文会的囚禁也无法消磨的愤怒,这一份对生命的愤怒! 随之而来的,是对不朽的渴望。 早在觉醒这一念头的瞬间开始,普布留斯便发誓,绝不会停下,哪怕眼前阻拦自己的是整个世界! 他要从这一座名为生命的监狱中离去! “何必呢?” 槐诗叹息,隔着头盔挠头:“大家谁不是这样呢?” “那就非要如此的死去不可么?就因为你们都一样?凭什么!” 普布留斯嘶哑的尖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要去笼子外面的世界而已,难道就一定要阻止我么!” “喂,普布留斯——” 槐诗漠然的反问:“我姑且不论你之前所犯下的事情,但你应该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吧?不惜杀死现境换取自己的存留,这种事情有哪门子道理可讲啊?” “杀死什么东西来换取自己的延续,这难道不才是人类么?槐诗,我只是做了和你们、和天文会一样的事情而已!” 普布留斯的龟裂面孔上,浮现出了古怪又嘲弄的神情,“不论你说什么,槐诗,我已经逃出了那个牢笼,绝不会再回头一步!” “谁都无法阻挡我,槐诗。” 他的眼瞳里燃烧着猩红的火,沙哑嘶吼:“哪怕是神也不行!” “真奇怪啊,普布留斯。” 短暂的沉默后,槐诗忍不住摇头,无可奈何的叹息:“明明渴求不朽,却又为何……” 那一瞬间,他抬起了满载杀意的眼瞳: “——自寻死路呢?” 烈光迸发。 在他的手中,荷鲁斯之剑剧烈的震颤着,无数模块拓展,凭空增长,自铁的束缚之中解放。 形成了长达数百米的光之洪流—— 齿轮皇帝·奥西里斯过载运行。 冥河模式开启! 以光明王的神魂加持,此刻,审判之剑,从天而降! 撞破了虚空中涌现的浪潮,齿轮皇帝展开钢之双翼,伴随着数百个矢量喷射的加速,翱翔在太阳战车之上。 向着残缺的神明,再度,斩下! 普布留斯大笑着,再无任何的犹豫和畏惧。 昂长繁复的咒文和吟诵压缩至一瞬,化为了尖锐又刺耳的声音,神迹再度降临,并随着他的操控,开始了再次的自我增殖。 “复制,转写,再形成——” 当普布留斯紧握成拳的五指展开,从他身后的虚空中,无数火光凭空涌现。在重重符文和矩阵的笼罩之下,那些神造的微型太阳在迅速的分裂,随着普布留斯的指示,向前飞出。 紧接着,在那烈光之剑下迅速的破灭。 像是泡影一样。 只有恐怖的冲击和炎流从其中喷薄而出,自那狰狞的甲胄上留下了一道道漆黑的灼痕。 那庄严的武士展开了铁与钢的双翼,手握着烈光,势如破竹的向前,斩裂了面前一切的阻挡,向着大笑的敌人发起挑战。 就好像,来自神话中的场景重演。 勇者和恶龙之间的残酷斗争再次降临。 千疮百孔的赫利俄斯哀鸣着,不断浮现裂隙,可燃烧在上面的光焰却越发的炽盛。来自太阳神和太阳神之间的战斗,已经演进到了最高潮。 第九百零五章 永恒的终结(下) 当化为铁壁的神迹刻印被齿轮皇帝撞碎,死亡,便扑面而来! 瞬息间,审判之剑刺入了普布留斯的胸膛,横扫,连同心脏和左臂一起撕裂。珍贵的神之躯壳四分五裂,手臂飞向了空中。 可紧接着,普布留斯残存的右手却死死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以自己的血,诅咒这一柄审判之剑。 令焰光熄灭。 那一条坠落的左臂迅速的变化,再造,形成了一道饱含诅咒的血色之箭,撕裂了槐诗的甲胄,将他的躯壳贯穿,令大片的身体迅速的脆弱,结晶化,浮现裂隙。 普布留斯大笑着后撤,可是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却反过来,死死的抓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他愕然抬头,便发现,而彼此之间,已经近在咫尺。 破碎的面甲之下,槐诗咧嘴,“这算是什么?” 送菜上门? 极意的雷鸣迸发。 一拳,捣碎了普布留斯大半的头颅,令那一张面孔彻底残缺。 可当槐诗再度握拳的时候,却发现,手中紧握的那一条手臂竟然也断裂了。 就像是壁虎断尾一样,普布留斯主动撕裂了自己仅存的右手,从空中坠落,速度迅速的加快,想要拉开距离。 但是不会有用! 槐诗的手中,愤怒之斧的轮廓浮现,背后铁翼喷涌热流,俯冲而下! 可在那之前,意识中响起了来自巴德尔惶急的提醒。 “等等——” 他紧张的说,“不要用别的武器,叫阿洞来!” “阿洞?” 槐诗愣了一下,手中的愤怒之斧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转化为钢铁的贝希摩斯。 苦痛之锤! 可现在,随着槐诗的俯冲,巴德尔的神魂竟然运行在苦痛之锤上,带来了来自北欧神系的至上赐福。 令那狰狞的狼兽之颅再次蜕变,随着神性的运转,越发狰狞,狂暴的气息从其中井喷而出,令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片血色! 在巴德尔的加持之下,那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源质武装,甚至无法称之为边境遗物,而是呼应了某种陨落威权的恐怖存在! 这才是区别于巴德尔这样的怪胎,真正属于北欧神明们的姿态,绝不温和,而是残忍又冷酷,宛如吞没世界的冰冷风霜一样。 此刻,活化的兽性之魂在咆哮,令锤首之上环绕亮起了代表灭绝的光环。 终结一切光明,缔造永恒的黑暗。 这是将世间万物都吞吃殆尽,哪怕是太阳,也要吞入腹中的永恒贪婪。 ——【神魂蜕变·芬里尔】! “真是,纠缠不休!” 在半空中,普布留斯的残缺独目中浮现决然,断裂的双臂张开,不顾一切的催动着这一具神明之躯,令日轮的投影再度浮现。 炼金矩阵再度凭空浮现,投入了近乎一切的力量之后,普布留斯的躯壳中喷出了源源不断的耀眼火光。 那是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恐怖变化,令赫利俄斯瞬间烧成了赤红,暴戾的光芒飞向了四面八方,将一切点燃。 他将自己真正的,变成了太阳! 可黑暗,从天而降! 齿轮皇帝再度加速,笔直的扑入了那一片无穷尽的热量中,任由它将自己的甲胄烧灼至赤红。 自焚烧的痛楚中倾尽了所有的源质,举起了化为终结的铁锤。 “只此一击,以人世的苦痛将神明击坠——” 槐诗嘶哑的咆哮: “——你的永恒,该终结了,普布留斯!” 那一瞬间,燃烧的太阳,轰然破裂。 在巴德尔的神魂赐福之下,芬里尔的力量穿透了堪比恒星的高温,随着槐诗一起,悍然击碎了其中的核心。 那一道残缺的日轮。 随着太阳的崩溃,恐怖的高温化作洪流,随着碎片一同飞向四面八方。 整个黑暗的宇宙好像都被照亮了。 但紧接着,一切又都消失无踪,随着芬里尔的大口张开,一切光芒尽数消失在了那一张看不见底的口中。 就连太阳,也被彻底吞吃! 只有一具迅速破碎的躯壳,随着槐诗的践踏,一同从空中坠落,砸在焦热的大地上。 感受着神明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身体中流逝,普布留斯努力的瞪大眼睛,可破碎的眼瞳看不见更多的东西。 只能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狰狞黑影。 还有他手中再度举起的染血之锤。 “还想说点什么吗,普布留斯?”槐诗嘶哑的问。 普布留斯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变成了自嘲的冷笑,闭上了眼睛,在芬里尔的轰击之下,彻底化为了尘埃。 很快,来自巴德尔的加持也缓缓消散。 齿轮皇帝迅速的崩裂,只留下了一地碎片中完整的《蝇王》。 “兄啊,你的统治者体验卡到期啦。”别西卜遗憾的感慨:“要不咱再去找铸日者续个费吧?你牺牲一下,出卖一下色相,咱俩还能继续快乐开高达。” “快乐个屁啊。” 槐诗苦笑了起来:“总感觉,每次开机甲都没有好事啊。” 他艰难的喘息着,可是濒临极限的躯壳却无法再维持清醒,他张口还想说话,可困倦和昏沉已经扯住了他,将他的灵魂拖往了漫长的迷梦之中。 只记得,在倒下之前,有一个人扶住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了地上。 “辛苦你啦。” 那个柔和的男声对他说,“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于是,槐诗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陷入沉眠。 …… …… 赫利俄斯另一端,同样的黑暗天幕之下,在残缺的骸骨之塔的下方,废墟中,赫笛缓缓的收回了手掌。 陷入了沉默。 在他的面前,那一具重铸的躯体,再度陷入了崩溃。 死亡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放弃吧,我没救了。” 普布留斯最后的分裂体平静的说:“分裂的太多了,已经,超过极限了……被神明所杀死,看样子,已经没办法再维持意识的结构了。” 沉默里,赫笛没有说话,只是依靠在墙壁上,无声叹息。 而普布留斯,端倪着他那一副疲惫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高兴的么?”赫笛冷漠的问。 “没有,其实,就是想要高兴一下……毕竟再不高兴就来不及了。”普布留斯说:“加兰……那个家伙时常说的,及时行乐,对吧?” “……” “抱歉,赫笛。”普布留斯说,“终究是还差了一点。” “……蠢货,为什么不逃走呢?”赫笛冷声问,“从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面对天文会,哪怕成为神明,也没有成功的可能吧?” 他问,“为何不带着成果,直接离开这里?” “说什么傻话啊,赫笛。” 普布留斯摇头,仰望着空荡的宇宙,轻声说:“不朽已经近在咫尺,我又怎么可能……转身离去呢?” 太久的追逐了,太久的渴望了,竟然让人感觉,只要能够成功,什么都没有关系。 哪怕,前面并没有不朽。 只是死路一条。 “真可笑啊,追逐不朽和永恒的人,反而因此而变得短暂而渺小……可是不知为何,却感到很开心。” 普布留斯怔怔的凝望着那一片星空,忽然问: “赫笛,我们的愿望,实现了,对吧?” 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们的愿望也实现了,不是吗? 赫笛移开了视线,缓缓的点头。 “嗯。” 于是,普布留斯的神情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谢谢你。”他说。 “不用谢。”赫笛摇头,“这是我应当做的。” 普布留斯愣了一下,忍不住,被逗笑了。 大笑。 “蠢货,这世界上难道有人生来就应该去做什么事情吗……”普布留斯摇头,“学学你的哥哥吧,赫笛……都死过一次了,还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赫笛皱眉,不快的瞪过来:“没有他的话,这一切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然后,你又叫我学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 普布留斯平静的说:“可是他成就了我呀,赫笛,就像是你成就了我一样。”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那个垂死的男人贪婪的凝视着群星,轻声呢喃:“我们都活在自己的笼子里,却都渴望着别人笼子里的东西,都想要逃出去,可最后,却都回到了原地…… 这一切难道也都是命运的一环吗?真可笑啊……” “够了!”赫笛恼怒的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对一个复制体说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啊,赫笛。” 普布留斯认真的回答,不再去看那太过耀眼的星空,而是用力的撑起了眼瞳,看向身边的那个人,郑重的告诉他:“你不同样也是……我的朋友吗?” 赫笛愣了一下,想要嗤笑着反驳,可是却看到普布留斯抬起的手指。 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的身体。 细若游丝的矩阵在普布留斯的指尖缓缓的蔓延开来,用尽了最后一滴的神明之血,强行将深度之间的距离打通。 为他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在恍惚之中,像是有锁链崩裂的声音响起,那是刻入了意识最深处的戒律在龟裂,曾经的炼金术师们遗留下的强制使命迅速的消散,荡然无存。 这是由大宗师普布留斯所缔造的,最后的奇迹。 “喂,你……” 当赫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他被那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迅速的脱离了赫利俄斯,向着地狱之中飞去。 “不要活在笼子里,赫笛,到笼子外面去……” 普布留斯微笑着,在那一扇门轰然关闭之前,轻声道别。 我的朋友,请你,去寻求属于自己的未来吧。 哪怕整个世界阻拦在你的面前,哪怕失去一切,哪怕这一份未来通向地狱,也没有关系。 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去寻求属于自己的意义。 倘若在往后的余暇中偶尔回想起如今的这一切,倘若你还能记得我,记得那个渴求着不朽却因此而灭亡的可怜虫的话,就大声发笑吧。 嘲笑那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最后…… “请你,为我哀悼吧。” 就这样,伴随着最后的祈愿,那一线微光缓缓消散。 普布留斯,轻叹着闭上了眼睛。 平静的迎来死亡。 再无恐惧。 这短暂的永恒,就这样,告以终结。 第九百零六章 你一生的故事 漫长沉睡像是永无止境。 可在昏沉和昏沉的间隙,槐诗却被来自身旁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了破碎的天花板。 是在哪一处已经废弃的神殿里。 透过坍塌的屋顶,便能看到闪耀的群星,丝毫不像是身在遥远的太空,仿佛还置身于现境的某处。 在他身旁,篝火正在旺盛的燃烧着,暖意洋洋。 槐诗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紧接着,却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各处剧痛,难以动弹,甚至连半截身体都没有感觉了…… 麻了。 因为有一条比摩托还大的哈士奇,半截屁股压在他的胸口,正烤着火,睡的天昏地暗,鼾声震天。 鼻涕泡吹的硕大,口水在地上都积蓄了一大滩。 睡梦里,尾巴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他的脸,令槐诗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掀起的把狗尾巴连带着那半截屁股推到一边去。 终于能够轻松呼吸了。 再晚醒一会儿怕不是要截肢了。 槐诗倒吸着冷气,忍痛撑起身体,倚靠在墙上,看向四周。 空旷的神殿还未曾整理,神明的塑像已经荡然无存。 只有在门口的方向传来了谈话的声音。 是伊兹和另一个人。 这位美洲的贵血再没有抽雪茄,而是站在台阶下面,低着头,像是聆听着训诫和教导那样。 “……请替我转告玛玛基里亚。” 那个背对着槐诗的身影伸手,从他的手里接过了小小的盒子:“感谢她的预见与关怀,只可惜我无以回报。” “我会的。” 伊兹郑重颔首,察觉到槐诗看来的目光,便微微一笑,向着面前的神明抚胸行礼:“那么,在下就不再多加打扰了。” “啊?这就走了么?不多坐一会儿?稍等一下……” 巴德尔魔术一样从空气里抽出了一个巨大的坛子,放进了伊兹的怀里:“难得来一趟,带点蜂蜜酒回去吧,我前几天才新鲜酿的,放在你们那个叫……冰箱的东西里,应该可以保存很久。 不过过期之后就不要喝了,倒了吧,会拉肚子的。” “呃……” 伊兹抱着酒坛子,表情抽搐了一下,颔首:“请,容许我告退。” “好的。”巴德尔颔首。 可伊兹还站在原地没走,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看到巴德尔毫无反应之后,便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对了,差点忘了你们觐见的流程。” 巴德尔抬起手,一拍脑门,终于想了起来,直接伸手在酒坛子里沾了沾之后,洒了两滴在伊兹的脑门上。 “远方的旅人啊,我赐福与你,祝你……祝你……” 他想了半天,认真的说:“祝你家的好酒多到喝不完吧。” 看上去十足随便,但实际上万分真诚的赐福就这么搞定了。 伊兹的神情复杂的难以言喻,就从没见过这么实诚的祝福,而且……他也用不着祝福啊,传承贵血的上族想要醉死可太简单了,哪里会有喝不到酒的时候? 可毕竟是神祗的祝愿和赐福,觐见的凭证,作为使者,哪里有他挑来挑去余地呢。 只希望玛玛基里亚能喝的惯这罐子蜂蜜酒吧。 就这样,来自美洲的伊兹抱着巴德尔赠送的伴手礼,后退了几步,苦笑着转身离去。 而在神殿前面,那个映照在辉光中的身影终于回头看了过来。 微笑着。 神圣又庄严,只可惜范围并不包括头顶上那一顶金色莫西干头发……看上去就分外出戏。 让槐诗忍不住想要给他拽下来。 “你就不能换个发型么?”槐诗瘫在墙上,无奈吐槽。 “生来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习惯了。” 巴德尔耸肩,回到他旁边,盘腿坐下来,打开旁边水缸的盖子,自己满满的倒了一大杯的蜂蜜酒,还给槐诗也塞了一杯。 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就像是肥宅喝了快乐水一样,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真好啊,没想到还能再喝到蜂蜜酒,现在的世界万岁!天文会万岁!” 槐诗的表情顿时也抽搐了起来,这货究竟是光明之神还是哪里来的死宅啊。 “喂,你好歹拿出一点作为神明的派头出来好吗?” “可我本来就是最不像神的那个啊。” 巴德尔尴尬挠头,“岂止不像神,连个维京人都不像。以前没少因为这个被我爹说,这样下去的话,凡人很难会敬畏我啊之类的。 不过,要我说,敬畏不敬畏都没有关系,大家能一起喝酒吃肉才是最好的。” “有道理。”槐诗点头。 喝酒吃肉才是最要紧的。 “对吧?”巴德尔愉快的笑了起来,“干杯!” 卡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是从碰杯的地方,而是从巴德尔越发虚幻的躯壳中。 槐诗动作停顿。 察觉到了不对…… 巴德尔渐渐窘迫,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哎呀,这么快就要来了吗?比原本预计的快了好多……” 卡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到胸前的裂隙。 在他的体内,那一道残缺的日轮缓缓运转着,散发出越来越炽盛的辉光。好像正在……生长? 相较槐诗之间所看到的,‘一半’,已经恢复到了‘三分之二’的程度,而且恢复的速度好像还在加快! 明明应该是好事才对,可槐诗却从巴德尔的脸上看到了丝丝缕缕的不安和抗拒。 忽然之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微妙的失重摇晃感。 就好像……置身于开始加速的列车上一样。 “怎么回事儿?”槐诗皱起眉头。 “看来只靠阿洞,是锁不住那一部分‘我’的啊。” 巴德尔无奈的摇头。 在槐诗身旁,沉睡的破狗缓缓的翻了个身,毛发中不断有丝丝缕缕的亮光析出,向着巴德尔飘去。 那是属于光明王的力量。 本应该早就回归于祂的力量。 “这个,如你所见……好像咱们快要掉到现境去啦。” 巴德尔尴尬的笑了一下:“抱歉,我有点控制不住了。” 无法抗拒,这一份来自现境的吸引力! 随着巴德尔的逐渐恢复,神髓之柱的引力也开始渐渐增强,拉扯着他的存在,吸引着他回归。 这是来自天命的束缚,不论是巴德尔还是普布留斯都一样。 哪怕普布留斯已经死亡,可他的造神秘仪却已经成功了。 逝去的神明迎来复活。 倘若不及早控制的话,在引力的拉扯之下,赫利俄斯将再度从停滞状态恢复运行,开始无止境的加速,以本身的质量和神明之座,引发对现境和三大封锁的巨大冲击。 正因如此,巴德尔才会让槐诗以神魂加持的芬里尔吞吃烈日,而不是杀死之后让它回归己身。 只可惜,芬里尔的神迹刻印也无法拖延太久。 “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坠落而亡啊……倒也同神明高高在上的样子相配。” 巴德尔自嘲的叹息:“原本还打算蒙混过关,想要回家看看呢。可惜,家太远了。” 他说:“来不及了。” “等等,巴德尔!” 槐诗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生怕他就这么消失:“等一下,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而已。” 巴德尔平静的笑了起来,告诉眼前的朋友:“我的家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槐诗,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从数百年前开始…… 槐诗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他。 “哈哈,不要这么沮丧嘛。” 巴德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就算不回家也没有关系……其实,在之前的时候,我曾经在赫利俄斯的放映室里看过一个小片子。” 他回忆着那些记忆中的残影,出神的说道:“是说在海上,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儿住在很高有很多层的房子里,生活平静又安宁。 但海水每年会往上涨,所以他必须要向更上层修房……时间一长,所有的房子堆积在一起,就会像是积木一样。 等海水涨上来,曾经的居所就被淹没了,连带着过去的家具,曾经的回忆、照片一起。 等到有一天他蓦然回首的时候,水下是已经被淹没和遗忘了的庞大城市……他就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将消失在海中。” “所以,我觉得这一次能住在船上是好事儿。” 巴德尔释然的耸肩,“至少不用再去想海里的老房子了,对吧?” “……”槐诗没有说话。 可寂静里,失重的摇晃感再次加强了。 赫利俄斯开始加速了。 “看来,我得走了,槐诗。” 巴德尔伸手,从口袋里捧出了一只嘤嘤鸣叫的小白鼠,放进槐诗的怀里,“最后帮我一个忙,替我照顾好它吧。 鱼丸很喜欢你,你们一定可以合得来。” 槐诗张口想要说话,可是昏沉的感觉却越发的强烈了,来自神酒之中的力量浸透了灵魂,弥补着他的损伤,却令他的意识再度开始昏沉。 酒杯从他的手中落下。 他用力的撑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轮廓:“等一下,我……” “总要说再见的,槐诗。”巴德尔回头望着他,摆手,“就当我出了一个远门吧,不必相送,那里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别。 “你要归去人世之间,槐诗。”他说,“去你的所爱的人身边。不要叫他们死。要叫他们都能活。” 再然后,黑暗袭来。 …… …… 就这样,巴德尔小心翼翼的切断了和槐诗的连接,维持着他灵魂的完整,走出了大门之外。 最后,眺望着那些摇曳的星辰。 当他打开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盒子,捧起其中的槲寄生的时候,神情却陷入了挣扎和犹豫。 好几次,都咬牙下手,可却没有勇气下定决心。 说来丢人…… 他怕痛。 直到身旁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下不了手的话,要我帮忙吗?” 说话的,是依靠在神殿廊柱上的彤姬。 巴德尔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那可就太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是善解人意又好心的大姐姐嘛。”彤姬接过了槲寄生,向他眨了眨眼睛:“况且,我家的契约者可有劳你关照了啊。” “这个时候就不用宣誓主权了吧?” 巴德尔摇头,有些唏嘘:“真没想到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 彤姬低头,把玩着手中那一支槲寄生,却并不急着动手,反而忽然问道:“喂,巴德尔,你知道,命运这种东西的本质是什么吗?” “嗯?” 巴德尔不解,想了一下之后,问:“未来?还是注定发生的一切?” “谁知道呢?”彤姬随意的说道:“常人敬畏命运,因为其不可知,而神祗敬畏命运,是因为其不可控……不论你怎么工于心计的安排,却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你的父亲就因此吃了大亏哦。” “听上去真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有些难堪。” “大家都吃过一样的亏,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彤姬停顿了一下,郑重的说:“不过,据我所知,在有些时候……在有些重大的时候,命运本身,也是会被干涉的。” “干涉?”巴德尔摇头:“被干涉之后的命运,还是命运么?” “说不定它注定被干涉呢,是吧?反正一个模棱两可的东西,怎么解释都解释的通,不过究其本质的话,就会感觉它其实婊里婊气的,一点原则都没有。” 彤姬说:“因为它会站在赢家那一边,准确的说,是站在更‘重’的那一边——它本身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天平,一个处于不断变化的黑箱…… 啊,用现代的术语来说,应该是处于事象的叠加态之中吧?听上去可真是太科幻了,和我们这些神一点都不沾边。可一旦两种命运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便注定会有一种命运被压垮。当叠加态开始坍缩的时候,更强的观测者会取得胜利。 所以,就会有极小概率的事情在细节上发生,导致源源不断的变数,一方看起来九死一生,却有成功的可能,但实际上,早已经注定败亡。” “这也不过是假说吧?” 巴德尔摇头:“没有确切的证明,依旧是不着边际的猜测。” “有时候,有一点暧昧和模糊,才会更浪漫——这样的道理料想你不懂吧?” 彤姬并没有坚持自己的说法有多么正确,反而像是在谈论一个有趣的流言一样,兴致勃勃:“就算是有所缺陷和捕风捉影,至少可以解释的通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么? 造神秘仪所形成的影响,和有可能造成的后患,对于现境太过庞大,导致命运因此而自发性的偏移,想要将一切纠正回正轨。 因此,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才会有诸多巧合。 因为太阳神这样的上位者吸引,传承天问之路的槐诗才会来到赫利俄斯之上。 因为神明在现境之外的再生,对于现境是巨大的灾害。因此,最不会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杀死的神明才会降临。 “换句话说,你的到来,也是命运的选择……这大概就是天意了吧?”彤姬无所谓的说道:“或许,纯粹就是巧合呢。” 她说:“就看你喜欢哪个。” “您这是在安慰我么?” 巴德尔愣了一下,感激的微笑:“听起来像是现在的世界选择了我啊……这样的说法,倒也不赖。” “不觉得愤怨么?”彤姬问,“你可是注定死亡的哦。” “没有。”巴德尔摇头。 “也不觉得遗憾?” “……有一点吧。” 巴德尔感慨:“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真想去看看如今的世界啊。可槐诗所说的那个世界那么美好,如果因为我消失的话,那就太遗憾了。 “在自己和世界之间选择了世界么?”彤姬颔首,“真有你的风格啊,巴德尔。” “我竟然有那么高尚么?” “有啊,毕竟你就是那种不愿意让别人伤心的人嘛。” 巴德尔摇头:“这对北欧神来说可不算褒奖。” “对你有意义就足够了。” 彤姬停顿了一下,神情郑重,向着眼前的神明致以感激:“谢谢你为槐诗所做的一切,巴德尔。” 她说:“谢谢你。” 巴德尔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那你会为我哀悼么,曾经的太一阁下。” “不会哦。” 彤姬的神情嫌弃起来,“把好心人的黑历史挂在嘴边的家伙是不会有人同情的——况且,不是还有一个约定在等着你吗?” 她提醒道:“那个,独属于你的,约定。” 巴德尔愣在原地。 “你还记得她的,对吧?那个等待你的人。 那么多年了,她一直信守着约定,残留着最后的执念,在孤零零的在地狱里,在没有光的地方沉睡,等待你的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现在,赴约的时候到了,巴德尔。 这一次,你还会信守承诺吗?” “……那是当然啊。” 巴德尔颔首,坦然回答,“怎么会让她孤单一个人呢?” “很好,巴德尔。” 彤姬赞许的说,“你果然是最善良的神明啦——” 就在那一瞬间,槲寄生,刺入了他的胸膛。 并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害怕。 神明在无声的崩溃。 当这一瞬间到来的时候,巴德尔却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人,等待。 等待她说出那句话。 那一句真正令一切告以终结的咒语。 于是,就像是很多年前,就像是每一个有关巴德尔的故事结尾那样。 彤姬昂首,宛如向命运宣告一样。 再一次的说出了那句话: “——让海拉,得偿所愿吧!” 在那一瞬间,无形的桥梁被再度接续。 在巴德尔的面前,有黑色的大门无声涌现,洞开。 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一个遥远的身影浮现,渐渐清晰。 隔着这一扇存在与虚无的大门,她怔怔的凝视履约而至的身影,好像不敢置信一样,也不敢伸手去触及他的面孔。 “抱歉,让你久等啦。” 巴德尔微笑着,伸手,握紧了她的手掌,“我来履行约定了,海拉。” 然后,展开双臂,拥抱着那个孤独的幻影。 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就这样,再无犹豫,光明同死亡牵手,随她一同走向遥远的黑暗中去,只是在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这身后的一切。 微笑着道别。 为这一场短暂的相逢,献上感激。 永别了,我的朋友。 请你,为我哀悼吧…… …… …… “诶?真就这么走了吗?” 彤姬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忍不住叹息,摇头:“真是留下了好大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啊……还有你,宙斯,你也应该滚蛋了吧?戏已经演完了哦。” “我可和奥丁的儿子不一样,只要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我就会死皮赖脸的继续磨蹭的。” 宙斯的残缺幻影浮现,环顾着这一切:“况且,这不是还没完么?最重要的结局,还没有开始呢。” 在神明消逝的地方,有更加辉煌的光焰升起,扩散——令赫利俄斯周围的日轮之环变得越发刺眼。 那是即将喷发的回光之泉! 巴德尔的神魂虽然已经逝去,可是这不是在现境,这一份力量无法穿过世界的轴心,成功回归。 这样下去,被赫利俄斯吸收或者被什么人利用了的话,反而更麻烦吧? 宙斯倒是想要看看,她会怎么解决最后的收尾。 “很简单啊,宙斯。” 彤姬平静的凝视着手中的槲寄生,说:“只要再进行一次刚刚那样的仪式,把那些残留的力量消耗掉就好了。” 宙斯疑惑的皱眉。 难以理解。 确实,这是一个办法,可问题在于:巴德尔已经死了,又如何再杀死他一次呢? “……嗯?这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么?” 彤姬回首,看向神殿里。 那里,确实有一个现成的替代品。 一个曾经承载了巴德尔的神降体,几乎可以视作光明王人间化身的存在……作为代替巴德尔的人选,确实无出其右。 可问题是…… “这你都能想得到?” 宙斯陷入呆滞,目瞪口呆:“你还是不是人?” 你不是说契约者很重要要好好爱惜的么! 哪怕是无耻如他,也没有想到过……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缺德的操作! 震撼奥林匹斯一整年! “放心,寻常人的话不行,但他的话,一定没问题,在作为巴德尔的神降体之前,那可是我的契约者。” 彤姬回头,微笑:“要对我选中的人有信心……况且,我可唯独不想看到我家契约者难过的样子呢。” 哪怕做不到挽回这一切,至少要给他留一点可堪回忆的东西才对。 第九百零七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上) “你……就不怕真把他弄死?” 宙斯反而担心了起来。 “放心,对他来说,死个一两次根本不稀奇。” 彤姬无所谓的摆手,低头,凝视着槐诗的面孔:“应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 正巧还有回光结晶在这里,左右不过是将一部分进阶仪式提前了而已,还附带一次玄幻小说中常见的‘易筋换髓’的主角级服务,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这可是难得的神赐加持诶,姐姐我相信你呀。” 话音未落,锋锐如剑的槲寄生,没入了槐诗的胸膛。 有浩荡的轰鸣迸发,环绕在赫利俄斯之上的虚无日轮骤然一震,开始了剧烈的收缩,随着无穷尽的辉光一起,向内。 在回光之泉的现象还未曾出现之前,便已经顺着槲寄生的引导,涌入了槐诗的躯壳之中,渗透了每一个部分,照亮永恒黑暗的归墟。 最终,融入灵魂的最深处! 在光芒映照之下,彤姬头顶的冠冕再度浮现,自幻影之下再度展现威严。 伸手掌控着这一份神明所铸就的奇迹,她肃声宣告:“于此,汝将重演巴德尔之死,以将这一份神力威权奉还世界!” 这一份意志随着光芒与现境之间的共鸣,瞬间传递到了现境的核心之中。 那是宛如鲸落一般的抉择。 以神明自身的陨落为代价,奉还这一份铸就自己的力量,将一切再度回馈给整个现境——而此刻作为神力的容器,槐诗也将被视作其中的一部分,继承这一份鲸落所带来的修正值。 而代价,就是灵魂被神力所溶解。 化为此刻的温柔光雨,向着现境飞去…… “你竟然不试图挽回?”宙斯愕然:“一旦神力回归现境,他的灵魂就会被彻底分裂成无数份,重新回归白银之海,到时候可就没得救了啊喂。” 彤姬笑了起来:“哎呀,你这是为我的契约者感到担心了吗?” 宙斯,无言以对。 虽然看眼前这个女人十分不顺眼,十分希望她能够倒霉,最好一脚踩空掉进深渊里摔死,可他却竟然……感觉槐诗的死亡太过于可惜。 如此有价值的灵魂,一定能够在人的世代大放异彩吧? 纵然没有神迹护佑,也一定可以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辉。 “放心,这还没完呢,宙斯……我的契约者可不是仅此而已。” 彤姬抬头,趁着这难得直达神髓之柱的机会,再度的,发出了曾经的祈愿。 “那么,再一次的——” 她微笑着,念出了那句咒语:“让‘海拉’,得偿所愿吧!” 这才是槐诗作为【秘仪·巴德尔之死】的载体,真正重要,真正不可替代的地方。 通过历史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强制性的进行重演。 最终达到了注定的结果。 ——让‘巴德尔’的灵魂,归于‘海拉’! 于是,在那一瞬间,宇宙中,那一片近乎无穷尽的光雨中,无数细小的灵魂碎片里,骤然有一部分在秘仪的力量之下相互居合,形成了白鹿的幻影,向着现境快速的飞去! 几乎是在弹指之间,消失不见。 而同时,在边境·暗网,庞大的图书馆深处,有沉睡的少女忽然从那个可怕的梦中惊醒了,下意识的低语:“槐诗先生?” 在那之前,便有光跨越了边境和现境的界限,笔直的穿过了无数防御,掠过了三位创造主的框架,降落在了少女的面前,再度化为了白鹿的形象。 莉莉愕然的抬头,端详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白鹿。 白鹿也在看着她。 凑过来,闻了闻她的味道,然后,轻柔的顶了一下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最终,当三位创造主在警报中赶来时,只看到依靠在少女身旁的白鹿,温驯的吃着她喂过来的书页,守护着她的安全。 “这是什么?”KP挠头:“为什么我的辨识界面显示这玩意儿是槐诗?” DM微笑着,摇头不语。 ST沉默了许久,无奈的叹息:“就当做那小子送来的礼物吧,别管了。” 三人远远的凝视着这一幕,许久,无声的转身离去。 …… “你以为这就完了?” 而就在赫利俄斯之上,彤姬眺望着白鹿消失的方向,微笑:“然后,让艾晴得偿所愿吧!” 于是,遵循秘仪的运转,在光雨之中,有幻光再度凝聚,化为燃烧之牛的投影,向着现境飞出。 天文会,亚洲统辖局决策部,繁忙的架空楼层内忽然警报声大作,有赤红的光芒剧烈的闪烁着。 紧接着无数光影升起,笼罩在大厦之上。可那一道从天而降的火光却如此迅速的穿过了框架之间的缝隙,撞破了墙壁,闯入了严肃的办公室中。 很快,在寒风的吹拂里,艾晴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眼前乖巧伏地还摇着尾巴的Q版牛犊,又回头,看了一眼冲进来的铸铁军团。 烦躁的点燃了嘴角的烟卷,忍不住叹息: “你这个家伙,可真会给我添麻烦啊……” …… 赫利俄斯之上,旁边装死的破狗忽然被彤姬伸手提了起来,还来不及露出讨好的样子,就看到来自大姐姐的愉快笑容。 紧接着,天旋地转。 被粗暴的抡起来,投向了赫利俄斯之外的宇宙。 伴随着来自彤姬的话语: “让傅依得偿所愿吧!” 再然后,贝希摩斯再度化为了苦痛之锤,吸纳了一部分灵魂……砸破了帝国大学的防御,引发了袭击警报之后,落在了正在授课的教室里。 摊着舌头,茫然的周围的破败的场景。 看到在老师的防护中眼角抽搐的少女,便邪魅一笑,愉快的甩着口水扑了上去。 我在外面浪完回来啦! 来自狗头的冲击令傅依闷哼了一声,想要打人。 感觉到老师的危险起来的视线,她的就变得不安起来,下意识的想要甩锅:“这个……维修费应该不用我掏吧?老师,你听说过,这是不可抗力啊……” “……算在你实习时期的工资里吧。”老师冷酷的扶了一下眼镜:“下个月就开始。” “诶!!!” …… “然后,让罗娴也得偿所愿吧!” 伴随着彤姬的呼喊,美德之剑的白马从光雨中走出,向着现境驰骋而去。 天竺,黑暗的寺庙最深处。 地狱化的血海中,那个孤独漫步的旅者停下了脚步,视线从手中的照相机上移开,愕然看向身后。 那一匹从虚空中走来的神俊白马,焕发着光芒。 “嗯?你来找我玩了吗?” 罗娴微笑,挠了挠它的下巴:“那就一起吧,正巧,前面的旅途还很长。” 她将行礼放在了马鞍上,牵着缰绳,向黑暗的更深处走去。 愉快的哼唱着歌谣。 …… 而在赫利俄斯之上,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的彤姬喘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无奈感叹:“有个喜欢乱撩的契约者真是累人啊……应该没有漏下的了吧?应该没有吧?” 那既然大家拿那完了,剩下的…… “姐姐压力大,姐姐就不客气了。” 彤姬双手叉腰,得意的呼喊:“剩下的,都归我啦!” 于是在瞬间,光雨剧烈的震颤,竟然有一大部分向着赫利俄斯折返而来,化为了漫天的鸦群,最后涌动着,落在了庞大的神殿和彤姬的肩头。 巨蟒从影中浮现,驯服的缠绕在了她的手臂上,化为了华丽的臂钏。 可依旧还有大量的灵魂碎片,随着光雨一同飞去。 “剩下的怎么办?”宙斯问道。 “我都帮他搞定大部分了,剩下的还不让他也辛苦一下么?”彤姬无所谓的摆手:“放心,他可是和现境结缘深厚——区区聚合而已,难不住他。” 就这样,漫天的璀璨光雨飞过了冷漠的宇宙,跨越了遥远的尺度,随着那澎湃的神力一同落向了现境的每一个地方。 来自光明王之王的慈爱和悲悯洒落在了每一个角落之中,回归源泉。 而在美洲,古老的殿堂内,手握着针线的老妇人抬起手,凝视着落在掌心的光点,似是叹息和欢悦一样。 “欢迎回来,巴德尔。” 玛玛基里亚抬起手,将那一缕光点送入微风中,凝望着它远去和消散的模样,轻声祝愿:“愿你在这人的世代里安详长眠。” 远方,只有风声回应。 …… …… 在漫长的梦里,槐诗感觉自己在坠落。 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寂寞的让人想要发疯。 可是似乎还有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同行,内心中仿佛就隐约的有所慰藉,并不那么害怕了。 “你看,所谓的相逢和离别,就是这么简单,总是常见。” 那个平静的声音告诉他:“所以,在相逢的时候就要尽情欢笑,这样离别的时候才不会有遗憾。认真的道别之后,孤身一人再次上路的时候,才不会过于不舍和留恋。” 行到某一处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来,对槐诗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啦,你应该回家去啦。” “可你呢?”槐诗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我的家里去,回到爱我的人身边去。”那个声音认真的说:“你也要一样,槐诗,有爱你的人在等待你。” “还会再会吗?” “当然啊。”那个离去的人停下脚步,像是回头一笑:“我无处不在,槐诗,我会一直看着你向前的背影,我也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那么,再见?” “再见。” 那个洒脱的身影去向了更黑暗的地方,消失不见。 茫茫的黑暗里,槐诗却不知道如何再向前。 迷失在这一片看不见轮廓也走不到尽头的迷宫里。 可很快,有点点滴滴的微光浮现,远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引导着他在黑暗里向前。 那一瞬间,他好像来到了未曾去过的医院之中。 听见了来自窗口后的发问。 “姓名?” 第九百零八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中) “姓名?” 现境,瀛洲,丹波大学附属医学研究中心。 窗口后面的工作人员问道。 “近江智子。” “年龄呢?” “17岁。” “请在这里签个字,谢谢。”工作人员从窗口下面递上了一张表格,指了指几个要签字的地方。 在收回了表格之后,从身旁拿起了纸袋,送了过来。 袋子里是五盒印着象牙之塔LOGO的注射药剂,以及配套的无针注射器。 “按照说明,在急性期一周注射一次,一个疗程之后,只要一个月注射一次就好了。接下来建议再休养一周,如果还出现眩晕或者心跳紊乱等现象请即使联系医护人员。 还有,请在这里签字。” “好的。” 少女放下了笔,递交了最后的文件。 “那么,恭喜您痊愈出院。” 工作人员盖上了印章,郑重的道别:“也感谢您所作出的牺牲和贡献。” “哪里哪里,是我这边受照顾了才对。” 少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旁边那个激动到涕泪横流的女孩儿就已经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呜,太好了,智子,太好了……呜呜呜……我好开心啊……” 眼泪和鼻涕全都蹭在新衣服上了。 “真希,真希……冷静一些。” 智子艰难的推了一下,试着挣扎:“只是配合研究一下啊,没那么可怕,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呜呜呜,我好了。” 真希用力的蹭了两下,终于舍不得的松开了手,然后吸了吸鼻涕,抓住她的手,向门外走去:“去吃烤肉吧!庆祝一下!我最近发了工资哦!” “可真希不是还欠着好多贷款么?最近也一直很倒霉吧?” “没关系,都欠了这么久了,少还一两块也没关……” 嘭! 医院门外,年久失修的灯箱毫无征兆的砸下来,精准又微妙的将那个得意忘形的少女覆盖。 尘埃飞溅。 在旁边,智子目瞪口呆。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医院急诊室的方向。 “啊,我们还是先去挂个号吧……” …… “姓名?” 当疾驰的车辆忽然停止的时候,被捆在黑暗里的年轻人听到了后备箱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向着他发问。 被蒙着头罩的人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安的抬头:“这是在哪儿?你们是谁?” “我问你,姓名。” 提问的男人弹了弹烟灰:“听不见么?小子——算了,我叫山下,怀纸组的山下,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毕竟大胆到袭击我们的货车的人可不多……” “我跟你们这帮恶党走狗没什么好说的!” 年轻人难以克制的恼怒,咆哮:“要杀就杀!你们以为你们把我从牢里弄出来我就会屈服了吗?做梦!” “喂,我说啊……”山下无奈的叹了口气,叼着烟卷,然后……毫无征兆的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闷哼,隔着面罩,血液隐隐渗了出来。 “我们这边才是受损的那一边啊,混账东西……”山下抱怨了一句,提起拳头正准备再打,便听见了身后椅子上的声音。 “算了,算了,山下先生。”林中小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说道:“遇到嘴硬的人不能蛮干啊,干脆我来跟他说吧。” 山下颔首,伸手摘下了那个年轻人的头套,沉默的走到了一边。 被捆着的那个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努力的昂起脖子,想要看清楚四周的场景。 可是却什么都看不清。 被一盏刺眼的灯照着,只能隐约看到灯光旁边那个模糊的轮廓,还有他背后……海滩之外涌动的海浪。 自己竟然直接被怀纸组的人带到了这里!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外馆勇气君,对吧?” 灯光旁边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似是在椅子上弯下腰,附身探问:“十九岁,黄泉比良坂出生,同样也是兽化特征者……没想到呢,竟然做得出袭击怀纸商事这样的大案,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啐!” 外馆勇气吐了口血沫,冷漠的移开了视线。 “两天前,你和你的同伙,袭击了我们的货车。” 林中小屋翻了翻手中的那一张档案,啧啧感叹:“因为你的原因,造成了超过数百米铁道被炸毁,六节车厢脱轨,十二个工作人员因此而受伤,而我们的货运计划也因此而被拖延了……嗯,四个小时,因此而带来的经济损失更是大的吓人。 因此受损的特效药超过了一千支,更不用提被你们抢走的那一部分……其中每一支对市场公布的售价是十六万美金,哇,损失惨重。你可以算一算,你们闹出了多大的乱子。” “怎么?像你们这样的恶棍也会心痛么?”外馆勇气嗤笑了起来:“老子最爱看的就是你们这帮家伙如丧考妣的样子!” “忽然之间就被人当成恶棍,我也很无奈啊,好吧,我确实是恶棍。” 林中小屋挠了挠头:“我很好奇的是,你们为啥早不袭击,晚不袭击,非要挑我们送货的车袭击呢?要知道前面那辆货车里装的可都是美金诶……还是说,你们的情报错误?” “老子稀罕你们的臭钱么!” 外馆勇气大怒,顶着刺眼的灯,怒视着那个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恶党,特效药才会被垄断!被你们当做榨取利润的工具,那么多掏不起钱的无辜者只能受苦,任由你们压榨!” 他怒吼:“你们会遭报应的!” “……” 一阵诡异的寂静,林中小屋和旁边的山下面面相觑,许久,耸了耸肩:“好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外部势力搀和。” 说着,他叹息了一声,看向那个愤怒的‘年轻人’,虽然对方比他年纪似乎还要大的样子:“你是,升华者对吧?” “是又怎么样?” 外馆昂首,“难道你们以为只有自己能掌握力量么!只要怀纸组还存在,永远会有像我这样的人站出来!直到有一天你们这群恶棍被烧成灰为止!” “啊,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也说不定呢。” 林中小屋愉快的笑了起来,“不过,我总算明白了。” 说着,他恍然的指着眼前的人,断然的说:“你就是传说中的中二病没错吧!” “……” 一阵尴尬的沉默突如其来。 外馆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这个家伙,气得发抖。 “我知道,我了解,在这个国家,像你这样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往往会把正义和铲奸除恶挂在嘴边,觉得自己是特殊的,觉得自己掌握着大义和真理……实在是让人有些难搞。 说又说不进,听又听不懂,懂了又不做,做了心理也未必会心甘情愿……” 林中小屋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所以,不如我们开诚布公的来说吧。” 外馆嗤笑,不以为意。 可他依旧认真的抬起了两只手:“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看在你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从今天开始起为我们工作,直到你把你造成的损失连本带利的还清楚为止——顺带一提,利息也是按照我们会社的规矩来走的哦。” “要杀就杀!你以为我会……” 外馆冷笑,正准备仰头嘲笑,可声音却被打断了,被眼前那个起身的少年。 “而第二个选择,是我最喜欢的——” 刺眼的光消失不见了,因为有无穷尽的黑暗升起,随着那个轮廓的踏前,化为如墨的阴影,覆盖了他的面孔。 黑暗如有实质,化为了层层叠叠的阴冷蛇影,在他的皮肤之上蔓延着,像是要通过抽搐的五官渗入体内,刺入他的灵魂中去。 再然后,冰冷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该不会以为你能够一了百了的死掉吧?” 林中小屋俯身,俯瞰着眼前的无知者,眼瞳猩红:“升华者可是很值钱的哦,外馆君,比你能够想象的还要值钱…… 骨髓可以用来和病危者配对,内脏可以用来做医药试验,皮肤能够制作成珍贵的咒物,血液是很多炼金药剂的材料,就连头发都能够在假发市场上卖出个好价钱。 你的眼睛、鼻子、耳朵、内脏,再到骨头,很快都会离开你,在南美,在俄联,在罗马改头换面的上市,我可以保证,到时候你还可以继续活着,甚至你的灵魂都可以源源不断的提取源质,细水长流的为你偿还你的欠款。 直到有一天,漫长,漫长,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地狱刑期结束,你的源质被榨干到最后一滴,你终于在绝望中死掉了,灵魂的灰烬也会融入边境遗物中去。 就像是流水线上的猪一样,不会有任何一个部分浪费掉。” 说着,林中小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外馆君,你将创造出新的价值。”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 外馆的表情抽搐着,难以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所窥探到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屠夫在充满爱意的凝视着案板上的鲜肉一样,带着深入骨髓的贪婪和狰狞。 满怀着期待。 “现在,告诉我。” 林中小屋摸着他的头发,仰头凝视着夜空,漫不经心的问: “你选那一种呢?” 第九百零九章 生命、宇宙以及一切(下)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在刺眼的灯光照耀下,外馆笔直的脊梁就像是被折断了。 一点一点的,弯了下去。 许久,有哀鸣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于是,林中小屋愉快的点头,向身后挥了挥手。等后许久的黑市医生不快的啧了一声,转身离去。 白跑一趟,晦气! 直到那一只手终于离开了他的脑袋,外馆才终于喘过气来。 就像是被塞进深海里忍受了漫长的窒息一样。 贪婪的呼吸着每一分空气,眼泪和鼻涕都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嚎啕大哭。 “好,乖孩子。” 林中小屋伸手为他解开了束缚,蹲在他面前,微笑着拿起他的手,握了一下:“从今天开始起,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嗯。”外馆呆滞的点头,如同行尸走肉那样。 林中小屋颔首,拿出一个手机递给他:“记得告诉你的朋友别再去抢货车了——虽然抢走的药已经被我们拿回来了——可藏起来的那一部分,也赶快给我送回来。特效药种类有十六种,针对不同的兽化特征者,如果乱打真的会死人的。 当然,劝他们自首和交代情报的来源和怂恿者也是必须的哦。” “嗯。” 外馆麻木的颔首。 “最后,从今天开始起,学会看新闻……早点给我把你们瀛洲人的这副狗屁操行改了。” 林中小屋歪头,摘下了嘴角的烟卷,甩手踩灭,鄙夷的说道:“这玩意儿昨天在丹波已经免费发了,登记就白送两个疗程!不登记一盒五千瀛洲币,都他妈快比感冒药还便宜了!你自己算算,自己炸的那辆火车能换多少吧……” 寂静。 漫长漫长又漫长的寂静。 外馆艰难的昂起头,目瞪口呆,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语。 “哈?” …… …… “姓名?” 窗户后面的工作人员抬起头。 “立石。” 窘迫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捏着自己皱巴巴的边境护照:“立石慎也,三十一岁,这,这是我的女儿,立石园子……” 他将身旁呆滞的女孩儿拽过来,摇了摇她的肩膀,似是打瞌睡的女孩儿赶忙抬起眼睛,像是演练过一样,有些紧张的向着窗口后面微笑。 “她是健康的,很健康,很能干。”立石紧张的解释:“别看她长的小,已经十七了,她能干的活儿比有的大人还要多,会洗衣服和做饭,真的,她,她……” 在工作人员审视的神情之下,那个中年人的神情渐渐委顿起来,语无伦次的说道:“求求您了,她真的能干活儿……她可以的……我也行,我可以干的更多,我什么都能做。” “喂,快点好么!” 后面的人催促着,有小孩哭喊的声音响起。 立石的嘴唇翕动着,说不出来,脸色渐渐的苍白下去。 在喧嚣的办公大厅里,漫长的队伍已经从大厅排到了广场之上,多少风尘仆仆的在外面排着队,宁愿暴晒在烈日之下,也不敢去近在咫尺的免费饮水处吹空调。 生怕耽误一会儿。 窗口后面,来自工作人员的审视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喇叭里传来了平静的声音。 “立石先生,我看您在自己的表格上写过,有过乐器表演经验是么?小号手?” “……是,是的!”立石如蒙大赦,慌不迭的点头:“虽然很多年没有练过了,但我可以再重新拿起来,会很快!” “既然这样的话,您可以稍后可以在办理注册登记之后,重新填一份艺术从业者的申报表格,走丹波音乐馆特招的途径,去B2窗口登记办理就好了,他们那里最近缺人手,工资会高很多。” 工作人员平静的拍照取像,在表格上盖了章,递了过来,最后提醒道:“每一户家庭是有包含配偶子女和父母在内直系亲属的居住资格的,建议您去了下一个窗口之后实话实说。” 她的视线从那个迷糊女孩儿的身上收回,告诉办理者:“丹波并不需要一个十二岁都不到的小女孩儿来洗衣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可是却和那些噩梦不同。 顺利的像是在列车上做的那些荒谬幻想一样。 立石呆滞的牵着女儿,一手捏着厚厚的表格,辗转在各个窗口之间,最后,来到了临时医护室的前面。 站在柜台前面,吞了口吐沫。 “这……这是我的户籍证明……”他不安的问:“注射……注射是在这里么?特效药,免费的那个,是真的吧?” “成人一名,女童一名。” 忙碌的护士没空理会他的情绪,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化验单,翻看之后,再度盖章,干脆利落的递上来两张单子:“里面右转,排队就好,下一位。” 立石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可是却鼓起勇气再问道:“真的是免费的吗?” “并不是免费的,先生。” 护士诧异的抬起头看过来。 她说:“每人二百円的注射费是要自付的,请您去里面排队缴费,下一位……” 被推搡着,被催促着,被呵斥着。 立石像是浮萍一样,随波逐流,眼花缭乱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却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最终被推进了注射室里,依旧像是梦游一样。 魂不守舍。 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甚至就连注射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实感,只是些微的有些痛觉,像是往日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痛楚一样。 “……成年人请在一周之内保证饮食充足,如果未成年人出现感冒症状的话,请去最近的定点医院走专门窗口。” 旁边,正在嘱咐的护士察觉到他恍惚的样子,皱眉:“先生,先生,你在听么?” 可立石却依旧呆呆的看着注射室里的女儿,整个人贴在玻璃上,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好像比以前好了,你看,精神了很多……” 他喃喃自语着,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忍不住喜笑颜开:“看上去已经没有那么困啦,对不对?比刚才好多了……” “刚刚注射,还没有起效呢,先生。”护士提醒道。 可是立石依旧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目不转睛,许久,才轻声回到:“但是,会好起来的,对吧?” 护士愣了一下,缓缓颔首。 “……是啊,会好起来的。” 她微笑着,如是回答:“会比以前更好的,立石先生。” 滴滴的呼叫声传来,她将手中的印着注意事项的通知单放进了中年人的手里,转身离去。 在窗外温柔的阳光照耀之下,轻薄的纸张在风中微微翻卷,那些字迹也仿佛展开双翼一样,飞向青空之中去了。 有幻觉一般的微光如雨一样,从天空中洒下,照亮了它最后的部分。 并不是印刷的黑体,反而像是某个人临走之前匆匆抓起笔,为远方到来的旅客写下的祝福。 告诉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欢迎来到丹波。 …… “姓名?” 急诊室外面,主刀医生手中抓着病历,跟在急救小组后面,同病人的家属核对着患者信息,可在进入手术室前,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神情凝重的提醒:“病人已经上年纪了,突发性器官衰竭,这种大手术有风险,希望您做好准备。” “拜托您了,拜托您了。”那个憔悴的男人反复的鞠着躬,期冀的哀求:“拜托您了。” “我……尽力而为。” 医生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充满期待的面孔。 六个小时之后,急诊病人中村裕美挺过了手术之后,在病房里断绝了呼吸。死因,术后心梗,享年五十四岁。 在这两分钟后,有婴儿的啼哭声从另一个手术室里响起,顺产,母女平安。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病房里,护士郑重提醒道:“这可是大事哦,可不要为孩子起奇怪的名字,前面的松田太太非要起的很长,好像还是什么乐队的专辑,怎么劝都不听,真的急死人啦。” 脸色苍白的妻子依靠在床上,握着丈夫的手,凝望着睡的正香的婴儿,便忍不住露出微笑。 “未来。”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她的名字叫做未来。” 于是,在黑暗中,槐诗听到了那个名字。 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之鼓掌。 未来。 …… “姓名?” 关卡前,紧张的少女用生涩的瀛洲语回答:“金昭妍。” “姓名?” 面试上,年轻的男人鼓起勇气抬头:“小堀静。” “姓名?” 街头,拉琴的卖艺人递上了身份凭证:“陈成。” “姓名?” 十足潮流的女孩儿吐了一下舌头,“大场希望……” 在黑暗里,槐诗抬起头,听见那些来自远方的声音源源不断的浮现,就像是无数细碎的光点那样,在他眼前舞动着,照亮了漫长而孤独的路。 有更多的声音在响起。 更多的祈愿,更多的感谢,更多的呼唤。 引导着他,一点点的向前。 直到他从昏沉中睁开了眼睛,无数破碎的魂灵再度聚合,遵从着那些引导,凝视着无数从眼前流逝的光芒。 不知不觉,黑暗里已经被那无穷尽的光芒照亮了。 孤独的长路上已经充满了行人。 热闹的人潮中,喧嚣此起彼伏。 当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些未曾相识的灵魂便对他感激的一笑,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度归于人海。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重叠在一起,托起了他的灵魂,引导着他向上,从这冰冷又空旷的宇宙里归来。 他在灯火通明的街头,他在了无人迹的小巷,他在病房中倾听着哭声,在温暖的灯光下凝视着孩子的睡颜。 当槐诗抬起头,便看到了浩荡的光雨从夜幕中洒落,落在虚无的双手之中,点点滴滴,每一缕流光中都带着来自友人的笑脸。 就好像终于从这一场离别以来的长梦中醒来了那样。 “能够再度相逢真好,我的朋友。” 槐诗凝望着漫天的光雨,致以微笑。 许久,他躬身道别,转身走向了更深的梦里。 第九百一十章 时间景象 只需要一个恍惚,重新聚合的灵魂就重新回归了自己的躯壳。 但是在那之前,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挡在灵魂和身体之间…… 一个来自过去的梦。 那个梦残存在赫利俄斯之上,依旧在缓慢的蒸发着,渐渐消散。而槐诗第一次作为外来者,闯入其中。 可当巴德尔已经逝去之后,这又是谁的梦呢? 槐诗困惑的环顾着四周。 就在荒芜的天地之间,阴暗的天穹和漆黑的大地,森林环绕之中,那个枯槁的骑士坐在瘦骨嶙峋的马背上,艰难跋涉在泥泞中。 疲惫的向每一个生灵发问,恳请。 却看不见幻影一样的槐诗。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只是旁观者而已。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个阴暗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一点鲜艳的颜色。 像是火一样。 在干涸的河川和群山之间,有一缕触目惊心的鲜红,漠然的环顾着这一切,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宛如她便是天和地的中心,这个世界中唯一有价值的存在。 “请您……为他哀悼吧……” 当骑士如此恳请的时候,得到的只有不屑的眼神。 在山岩之上,坐在那里的少女冷漠回眸,如此傲慢的俯瞰着他。 似曾相识的面孔,如此熟悉,却又看不见槐诗所熟悉的笑容,毫不温柔。 和他所认知的一切截然不同。 充满了野性与凌厉,令人不敢接近。 “凭什么?” 她嘲弄的发问:“就因为他是奥丁的儿子么?” 骑士没有说话,许久的沉默之后,再次沙哑的开口:“那么,请您从这一片土地上离去。” 山岩之上的少女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一个笑话。 “就凭你?” 死寂之中,骑士缓缓的抬起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用力的握紧了。 手背之上,青筋毕露。 可是在那一双冷酷的眼瞳俯瞰之下,不敢有所动作。 “不要拔剑,赫尔莫德,这是为你好,不要自取灭亡。” 她缓缓的收回视线,不屑一顾:“回去吧,告诉奥丁,不论他想要什么,在我这里都得不到。” 赫尔莫德的胡须颤抖着,再度卑微祈求:“只是……恳请您有所怜悯而已……” “我为何要怜悯他?” 山岩上的少女反问,“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从天命之间的纷争中逃离,奥丁将地狱视为庇护所。 可是倘若他连和庇护所之间的契约他都不想遵守,那么他的儿子就无法解脱,甚至无法去往地狱里……只能永恒的作为亡魂,游荡在这个世间。” 就好像宣布命运一样,她冷酷的说:“这便是他自作聪明的代价。” “难道你不也是一样么,帝夋!” 赫尔莫德难掩愤怒,嘶哑的咆哮:“终有一日,你也将招致同样的下——” 火焰骤然自漆黑的天地之间迸发。 可是却并不温暖。 反而十足暴虐的将一切染成了猩红的色彩。 那个苍老的骑士在忽然之间被点燃了,自内而外,眼眸和口鼻之中喷出了焚烧的烈火,打断了他的话语,令他发出嘶哑的惨叫。 直到山岩上的少女微微弹动手指,令那堪比烈日焚烧的折磨熄灭。 “这只是小惩薄戒,赫尔莫德,作为你直呼吾名的代价……” 她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滚吧!” 很快,瘦骨嶙峋的老马撑起了重创的骑士,缓缓的离去,消失在槐诗视线的尽头。 当他正处于迷惑之中的时候,却察觉到来自身旁的冷漠视线。 察觉到了这个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 红裙的少女撑起下巴,鄙夷的瞥过来:“然后,凡人,你又是哪个?” “呃……” 槐诗愣了一下,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心中升起了一种怪异的荒谬和猜想,欲言又止,但又说不出话来。 可这一份错愕和迟滞,却被理解为了反抗。 瞬间,槐诗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提起来,悬在了半空。 丝毫无法反抗。 被那一只手粗暴的扯起,卡着脖子,只有一双燃烧的眼瞳凝视着他——明明火光那么明亮,可是却又如此的冰冷。 她说,“既然不说话的话,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槐诗奋力的挣扎,想要掰开她的手,可是却根本无法撼动那一只手掌上的力量,哪怕竭尽全力都无法撑开一点点缝隙。 只能用尽力气,从肺腑里挤出声音。 “彤姬……松手……” 他说,“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一瞬间,少女似是愕然,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终于,察觉到了这一场梦境的存在。 于是,一切都迅速的开始消散。 荒芜的大地,阴暗的天空,乃至眼前的所有,可只有窒息感依旧存留,令槐诗下意识的挣扎,扭动着身体,艰难的想要喘息。 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才看到那个坐在自己胸前的身影。 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重担。 “嗯?你醒啦?” 彤姬好像没事儿的人一样,将手中的书合上,愉快的俯瞰着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槐诗的脸色铁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要……憋死了……”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诶。” 彤姬困惑的低下头,将头发挽起,凑过来,和梦中如出一辙的鲜红眼眸凝视着他,如此接近:“麻烦说清楚一点……” “我说……” 槐诗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臭女人给我滚开!!!” 奋进了所有的力气,垂危的患者终于把那个坐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给掀开,然后趴在地上,剧烈的呛咳了起来。 ICU,ICU在哪里? 我需要抢救一下…… “哇,你对温柔的大姐姐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彤姬蹲下身来,幸灾乐祸的欣赏他狼狈的样子,伸手,戳着他的脸颊:“这就是代价,知道吗,槐诗,代价。” 槐诗瞪着她。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从过去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啊! 可是,却和过去,不同了…… 槐诗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脸,甚至连咳出来的口水都没顾得上擦。 凝视着她的脸颊。 和梦中截然不同的笑容。 梦里的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孤独,可是却又如此傲慢,竟然让人感觉:是她主动舍弃了这个世界。 因为没有人能追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彤姬蹲在他身旁,捧着自己的脸颊:“今天也是沉醉与姐姐我绝世美颜的一天么? 不要多看哦,万一爱上我多不好?” 槐诗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了。 翻了个身,躺在地上,许久,终于喘过气来,才察觉到身上的痛苦已经消失了,整个身体恢复了健康的状态。 近乎不可思议。 就连灵魂的裂痕和创伤都消失不见了。 然后……圣痕和源质武装也不见了! 槐诗傻了。 “等等,我怎么回事儿!”他惊的从地上直起身来,摸索着周身,好像圣痕和钥匙一样,会被自己忘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一样。 “我的伤势呢?我的圣痕呢……等等,我胸口怎么这么痛……” 他扯开衣领,看着完好无缺的胸前,茫然:“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错觉,错觉而已。” 彤姬的眼神好像飘忽了起来,无辜的摆手:“出了一点小意外,我这不是在给你抢救么……” “抢救?” 槐诗狐疑:“我怎么又又又要被抢救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真讨厌啊你这个人,难道什么锅都能往大姐姐身上甩么?”彤姬悲伤的叹息:“年轻人一有什么问题,就会推卸责任,真是让人难过。” “你够了啊!” 槐诗的表情抽搐:“究竟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你的进阶仪式完成了一半吧……”彤姬微笑着解释:“前一半。” “所以你把我圣痕和源质武装弄没了?”槐诗傻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槐诗!”彤姬严肃的说,“它并没有离你而去,而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你的身边……”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为什么口吻和骗我钱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当槐诗仔细感应的时候,却发现,确实和彤姬所说的一样……大司命的圣痕和各种武器依旧存在,只不过……好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能够感觉,大司命的奇迹依旧存在于某处,自己可以随时通过灵魂,使用这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可它们去哪儿了? “这就是‘回光结晶’的力量呀,槐诗——” 彤姬解释道:“简单来说呢,聪明可爱的大姐姐我灵机一动,通过一个仪式,提前完成了你进阶的准备。” “现在,大司命的圣痕和天命,被我通过回光结晶暂时分割了出去,为云中君的进阶腾出了空间。” “分到哪儿去了?”槐诗不解。 “我想想,去的地方还挺多的。” 彤姬随意的抽出了怨憎之刃:“得益与你与现境所建立的诸多连接和因果,我将这些力量分散给了与你共有这一份奇迹的人身上——你不是能感受得到么?” 要说感受到了什么。 槐诗最先感受到的肯定是眼前一黑。 你又背着我搞了什么! 第九百一十一章 群星,我的归宿 通过灵魂的感知,槐诗察觉到那一份远在现境,正运行在丹波之上的天命。 如今的大司命,已经笼罩在了那一座城市之中。 宛如守护的神明一般。 很快,他也察觉自己源质武装的存在,还有如今它们所存在的地方。像是祝福和加持一样,守护着的那些灵魂。 可那同样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这算什么…… 我送我自己? 忽然之间就迎来了五等分的下场,这未免有些太刺激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而且…… 槐诗回过头,瞪大眼睛,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还拿了这么多啊!” 彤姬毫无羞愧的挺胸,郑重反驳:“当然是因为鸦姐压力大啊,当然鸦姐要多拿! “行吧……” “天问之路的精髓还记得吧?”彤姬忽然问。 “你是说,‘分享’?”槐诗问。 “对啊,如今的你,已经将所有的力量分享出去了,槐诗,可你有变弱么?”彤姬问:“相反,你变得更强了,站在更高的起点上了。 不止是你单方面的给予,还有那些受到救助者发自内心的回馈。 某些程度上来说,这已经涉及到了神明的威权了,这才是真正的‘合众为一’,哪怕有同样的秘仪和待遇,可除你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天问之路的升华者能够做到这一点。” 她伸出手,按着槐诗的肩膀,告诉他:“你要牢记,你的力量来自于哪里。” “你是说……被我保护的人?”槐诗隐隐有所领悟。 “不,你想什么呢?” 彤姬摇头,弯下腰,认真的指着自己的面孔,理所当然的告诉他:“当然是来自大姐姐我啊!所以姐姐我多拿一点怎么了?” 槐诗无言以对。 并且,开始发自内心的反省:对于这个女人抱有期待的自己一定有什么问题…… …… 在再三检查过自己没有问题,赫利俄斯没有问题,友谊的破狗也成功回了现境,更没有问题之后,槐诗又去见了其他幸存的炼金术师,并保证会将他们送回去。 然后,他才发现,伊兹·赫克特尔已经不在这里了。 通过了不知道什么方法,先行离去了。 想来是去回禀自己家的神明了吧。 在最后的时候,他见到了那位埃及的女祭司依玛。 “看来,您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女祭司的眼瞳浑浊,视线穿过了槐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过,看到您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承您吉言了。” 槐诗苦涩的笑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确实,他得到了众多,也将自己得到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失去了,包括刚刚交到的朋友。 这算是应验了预言么? 他不知道。 在道别之后,槐诗一个人坐在赫利俄斯的舰桥里,看着周围空空荡荡的环境,许久,轻声问:“所以,巴德尔,是真的死了么?” “应该说是解脱了吧?” 彤姬淡然的回答:“很久之前,奥丁预见了自己儿子的死亡,工于心计的为他安排了一切,甚至还违背了自己同现境轴心所幻化的世界之树所订下的契约,以预言干涉命运,说他将会在诸神黄昏之后复活,引领人类重新在建造美好的世界。 结果,不仅搞的北欧众神黄昏的结局产生了变化,还害得自己的儿子不死不活的徘徊在这世界上这么多年……如今,预言确实应验了,以最好的方式。 他将自己的所有馈赠给现境,提供了大量的修正值,而自己也得以同心爱的人一起安享不被搅扰的长眠。”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槐诗,这都有赖于你的付出和影响,也是他所选择的结果,你不必难过。” 她说,“况且,他不是还给你留下了礼物么?” 在槐诗的指尖,一点隐隐的光亮浮现。 那是他的源质。 从灵魂之中淌溢而出的纯粹光明。 这便是巴德尔为槐诗所遗留的馈赠和礼物,来自光明王的诚挚祝福,毫无保留,又毫无欲求的,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朋友手中。 令他还没有抵达四阶,便被赋予了神性变化。 在一切源质质变中,依旧属于最上位之一的【神性质变·光】! 姑且不论因为这一份灵魂的赐福所带来的种种效果,万物万象也都会因此而对他越发亲和,就好像亲近巴德尔一样。 只要他不改换自己的升华之路,那么通向五阶的道路,几乎可以说,完全畅通无阻! 沉默里,槐诗忍不住摇头,没有再说话。 “嗯?在想什么?” 彤姬好奇的弯下腰,端详着他的面孔:“很深沉的样子诶。” “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托着手中打滚的小白鼠,轻声叹息:“虽然相逢之后的分别是常有的事情,但我还是很想念他。” “想念远行的友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彤姬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充满赞赏:“你果然是最好的朋友了啊,槐诗。” …… …… 当一段时间之后,最接近的罗马空间站密涅瓦号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所有幸存者都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和欢呼。 而赫利俄斯,已经被槐诗掏成了空壳。 在鱼丸的引导之下,他通过大宗师的引导和秘仪,分了六个批次,将赫利俄斯的主要的结构和重要物品投向了黄昏之乡。 而神造秘仪最重要的部分,则被鱼丸继承。剩下的但凡有用的,也都被别西卜彻底搜刮完毕。 现在剩下的,除了炼金术师们后来陆续搭建的外壳之外,基本上已经空无一物。 槐诗静静的站在空旷的大厅里,环顾四周,只感觉恍若隔世。 “该走了,槐诗。”彤姬提醒道。 “接下来,这里将会怎么样呢?”槐诗问。 “失去了神明所遗留的恩惠之后,又被我们洗了一遍,现在的赫利俄斯只剩下几万吨废铁了,虽然很值钱,但对于现境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彤姬说:“拖回去的燃料费和处理费用也是个问题,而且搞不好又会被石釜学会拿去弄什么幺蛾子。 所以,不如当做看不见。多半会被当做外来的流星一样,予以必要的监控,就这么留在木星的轨道上吧。” “这样也好。” 槐诗颔首,轻叹:“让它不受打扰休息吧。” 他转身,走向了出口的方向,可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顿在原地。 “怎么了?” “等一下。” 他拍了拍脑袋,摸索着口袋和背包,翻了白天,终于从口袋里找了出来。 “之前揍普布留斯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好像没人要的东西。” 槐诗‘随意’的将手中那一颗金灿灿的苹果递给了彤姬,“我留着也没用,你要么?” 彤姬并不急着接过去,反而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端详着槐诗。 眼角挑起。 “吼吼吼,傻仔你也很坏心眼哦。” “嗯?”槐诗不解。 “在以前的时候,拿着这个东西,就算是对女神要求一夕之欢也会有人欣然应允诶。”彤姬凑近了,眨巴着眼睛,满怀着好奇:“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怪想法啊?” “没有,滚蛋。”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不要我就扔了啊。” “嘿嘿,既然你都求着给我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接受你这个凡人的供奉吧,就算是你后悔也没用咯。” 彤姬伸手,速度飞快的从他手里将金苹果拿过来,在手里抛弄了两下,仔细端详和欣赏。 然后,娴熟的掏出手机,比划着各种角度,开始……自拍。 卡擦咔擦咔擦,闪光灯的声音不绝于耳。 还打开一大堆社交软件发动态…… 你们女神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槐诗揉着脑门,神情复杂。 “……话说,这玩意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问,“有什么奇妙的作用么?” “啊?这个吗?”彤姬不解,“当然是用来吃的啊。” “吃?” “对啊,吃。” 她点头回答:“这个只是苹果啊,槐诗。再神圣的苹果也只是苹果而已,你不能因为它看上去金灿灿,就觉得它有多厉害。” 苹果,当然是拿来吃的。 说着,她随便擦了擦已经被槐诗洗了很多次的苹果,张口,便有清脆的声音响起,丰富的汁水就随着咀嚼流淌而出,带来了久违的愉快体验。 “唔,就是这个味道!” 她愉快的眯起眼睛。 时隔多年之后,在这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重温着来自往日的甜美。 就好像回到了昨天一样。 只可惜,神明们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 她为之哀悼着,为之惋惜着,同时,又感觉,这样的世界倒也不赖。 “你要来一口么?” 彤姬回过头,看向身旁的契约者,递过去:“味道很不错哦。”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金苹果,犹豫了许久。 艰难的点头。 “……好。” …… …… 【赫利俄斯事件第三期报告书】 ……现境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二分。 毁灭要素雏形体编号009·赫利俄斯无害化确认,光明神·巴德尔自我陨落,‘阿波菲斯’再度隐入未知…… 毁灭要素未能成型。 根据调查,确认了大宗师加兰德与普布留斯的死亡,原赫利俄斯首席赫笛不知所踪…… ……以上详细状况已经从幸存者处得到了调查和还原,并由统辖局二等武官槐诗呈上相关报告,请见附件。 据判断,赫利俄斯动力毁坏,已无维护价值,建议按照标准处理方案,进行六个标准时期的观测,予以废弃。 事故调查组即将完成收尾,等待进一步指示。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回复】 建议已采纳,后续事物转送架空楼层。观测任务书以传达至哈珀探镜87号小组……调查组撤回。 …… 与此同时,月球上,无数重质量炮的加速环缓缓黯淡下去,在引力的牵引之下,随着庞大的月球回归了原本的位置。 用时七个标准日。 而后续包括潮汐紊乱和引力度数异常等等对现境所造成的影响将由存续院接管负责,具体隐患得到消弭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包括经济损失和天文现象异常在内,因此而造成的连锁反应数不胜数,但又在天文会的干涉之下波澜不惊的被隐藏在了黑暗中。 就这样,赫利俄斯事件就此结束。 除了六个观测站的周期任务和哈珀探镜的常驻观察之外,再无人问津。 空空荡荡的太空里再度重新恢复了寂静。 在现境之外,这地狱表面的虚空海洋,黑暗的宇宙里,木星依旧无声的运转着,沉寂的赫利俄斯遗骸静静的飘荡在永恒的风暴之上。 宛如恶魔之眼中的点滴闪光。 在它的最深处,曾经燃烧着温暖火光的偏僻角落里,也恢复了静寂。 那些杂乱的书籍被重新整理完毕,破旧的家具也得到了修补,不论是水瓶、空盒、旧照片还有手推车……那些曾经被某个人视为宝藏的物品们如今都被郑重的摆在了其中。 在旧沙发上,一具骸骨安详的沐浴在尘埃里,无声长眠。 有一束纯白的鸢尾花陪伴着他。 永远的…… 第九百一十二章 温室 现境时间2112年11月27日下午16点06分。 地点:统辖局架空楼层所属机密边境——冻土沃伦。 边境封锁管理局分局β01。 永恒的风暴中,苍白的雪粉迎面吹来。在远方,只有庞大建筑隐隐浮现,漆黑的建筑撑起了宏伟的轮廓,在永恒的低温和严寒之中塑造出了一片温暖如春的乐土。 而乐土之外,便只有宛如极地的恐怖低温,和永不休止的狂风和降雪。 “B4就位。” “A1出了点问题,能解决,五分钟。” “B6就位。” 此刻,就在管理局分部之外的苍白雪原中,有一个又一个舞动的斑点浮现,娴熟的绕过了一切摄像头和探测装置。 在白色的斗篷和热量的封锁之下,他们匍匐在雪地中,隐藏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 遵从着来自远方的指挥,向着中央的建筑缓缓靠拢。 在最后方,雪洞之下临时撑起的帐篷里,指挥官往手指上哈了一口气,端起刚刚沸腾的水壶,倒进杯子里。 “条件有限,希望艾秘书你不要介意。” “起码还呆在帐篷里,不用趴雪地,有口热水就可以了。”艾晴捧着茶杯,口鼻中升起白色的热气:“又不是去露营,哪里有那么多可讲究的。” 她整个人都裹在厚重的防寒服里,裸露出的面孔和十指冻得发白,只有嘴唇是还带着一点血色。 原暗军团的指挥官叹了口气,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一座缓缓放大的建筑,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群狗日的还能吹空调,真羡慕啊。” “正常。”艾晴抿了一口迅速失温的热水,“封锁管理局的待遇,从来是同级单位里最好的。” “这我可就太清楚了。” 提到这个,指挥官顿时眉飞色舞:“我原本是打算,退役之后去封锁管理局干两年,整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干,远离枪林弹雨,上班泡杯茶,打一打连连看,一打就可以打一天……可最后待了一段时间,还是受不了,找了个机会又跑回来了。” 艾晴抬头看了一眼屏幕前那个老男人,“是不甘寂寞么?” 指挥官苦笑,摇头:“不,也没到那种程度,但……也太寂寞了一些。” 他叹息着,掏出烟盒向艾晴征求同意。 看到艾晴摆手,并不介意之后,便哆嗦着手拔出一根来,凑到油炉前面,深吸了一口,才缓过气儿来,叹息。 “我想要过宁静的生活,可那里除了宁静之外,根本一无所有。就和监狱没什么两样,有的人二十多岁进去,九十多岁死在那里,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 指挥官无奈的感慨:“如果不出问题,他们的人生就不为人知,如果出了问题,他们的人生就变得毫无意义……简直就像是地狱。” 作为架空楼层的下属机构,和原暗军团一系的保密单位,封锁管理局的职责就是看管或者处理一些威胁重大的隐患,以减轻存续院的收容压力。 因此,从入职的第一天开始起,你这个人就已经从现境消失掉了。 没有退役和离职的说法,哪怕工作年限到了,也不过是转到其他的保密单位去,死了之后也只有一块墓碑,有些人甚至连名字都不允许写在上面。 哪怕报偿丰厚,允许内部婚配,对于家人还有巨大补贴,依旧应者寥寥。 “待遇好一点是应该的。” 指挥官夹着快要熄灭的烟,缓缓说道:“待遇再不好一点,恐怕就真干不下去了。” 如此说着,他的心情却不甚美妙。 倒不如说糟糕。 否则,也不会在任务开始之前的短暂空隙里,和其他人说这么多话。 毕竟,一旦原暗军团都要出动,就意味着……封锁管理局内部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极限,需要面临清洗了。 “抱歉,是我罗嗦了。”他耸肩笑了笑,“太不专业了。” “这和专业无关。” 艾晴并没有安慰,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对于原暗军团的杀人机器们来说,这样的同情和怜悯实在太过可笑。 她只是平静的转移了话题:“β01里封锁的是什么?” “一个‘谎言’。” 指挥官开始对来自决策室的代表进行简报:“在这之前,是由石釜学会发现并且通报天文会的危险物品,自毁灭要素·吹笛人的作品。 看起来像是一张从便签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不过阅读上面的内容和试图查探都是禁忌事项。”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艾晴问。 “有可能是最内侧的封存设施——原本在转交给封锁管理局的时候,是由大宗师加兰德亲自在上面施加了秘仪封锁。 根据推测,有可能是大宗师去世,导致秘仪封锁也出现了不稳定,连带着中层和外层的封锁设施也一并出现了泄露。” 指挥官叹息:“等架空楼层收到消息后开始逐一排查时,β01就再没有任何回应了。” 在对讲机里,传来了沙哑的声音:“C6接近维护井,一路畅通,已经获得了内部信号,是否接入?” “接过来。” 于是,瞬间,地狱一样的场景,出现在屏幕上。 触目所见的一切,只有一片血肉模糊,无数猩红的色彩在墙壁上蔓延,如同脉搏一般的拨动着。 原本温暖如春的乐土,变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世界。 无数诡异的符号在墙壁之上蠕动着,阴影无视的物理规则,在灯光之下蔓延,可灯光里也不断有诡异的泡影浮现。 一个个已经快要分不清人形轮廓的蠕动物体在摄像头之下舞动着,蹒跚的行走在曾经的办公室里。 “深度化已经结束了,已经形成了地狱循环。” 指挥官沉默了片刻,因为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他拿起对讲机,命令:“开始架设‘净化之泉’。” “等一下——” 艾晴忽然说:“刚刚的那个点位的摄像,切回来。” 在她所指的画面,是内部的花园。 如今恶毒的花长出了野兽的牙齿,已经开始啃食,就在花园的角落里,两个血肉模糊的畸变体倚靠在墙上。 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打呼噜……烦死了……更换……有没有办法……” “忍忍吧……你不也……” 寂静里,带着尖锐噪声的交谈渐渐结束,两个畸变体转身分头离去,帐篷里一片死寂。 “看来他们还留有理智。”艾晴说。 “不,比这更遭。” 指挥官揉着鼻梁,嘲弄的轻笑起来:“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畸变了,说不定,在他们看来,一切如常。” 他们早已经和自己的世界一起,落入了地狱里。 “至少具备交流的可能,不是吗?” 艾晴沉吟片刻,忽然说:“我来之前配备了暗码和所有权限指令,或许,还可以尝试。” “可能性不大。” 指挥官摇头:“恕我直言,畸变已经不可挽回了。” “净化之泉的打击有可能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这是为了封锁物品进行的考量。”艾晴说:“必须确保封锁物的绝对稳定,可但凡有可能,总要试一试。” 指挥官沉思片刻,直白的说道:“这是你的使命,艾秘书,如果你要做,我们不会阻拦,可你要明白,我们也有任务。如果你失败了的话,我们不会救援。” “嗯,到时候就连同我一起,把目标炸成灰就好了。” 艾晴赞同的颔首,提起了身旁的公文箱,撑着手杖起身,在道别之前,最后回头致以谢意。 “多谢支持。” “艾秘书——” 指挥官忍不住喊住了她,认真的提醒:“他们没得救了,你所做的根本毫无意义。” “我知道。”艾晴平静的回眸,“你就当做我想在升职考察的时候多赚点分吧。” “只是因为这个?”指挥官狐疑。 “不然呢?”艾晴不解,“除此之外,对于统辖局的政治生物来说,难道还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么?” 指挥官摇头,只是笑了笑,缓缓起身:“那么,我来进行援护的职责吧,必要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不必了。” 艾晴抬起手杖。 那一瞬间,狭窄的帐篷之外,冰天雪地中,骤然有狰狞的轮廓浮现,稍纵即逝,却又令人胆寒。 像是有无形的怪物隐藏在她的阴影中一样。 凶意狰狞。 “技术部的‘自律机械·刻耳柏洛斯’?”指挥官哑然:“没见过的款式啊,最新型么?” “不,普通的版本,只不过住进去一个麻烦的家伙而已。” 艾晴微微一笑,在猛兽的护卫之下,消失在风雪之中。 只有大地之上的一行灼痕,许久不散。 …… …… 十五分钟后,巨大的要塞建筑前方。 经历了虹膜验证和架空楼层的密钥检验之后,沉重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有温暖的风裹挟着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从大门后,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体缓缓的蠕动着,就像是巨人被斩首之后的尸骸一样,肿胀的躯壳上有好几条蠕动的触须,发出一阵阵含糊的声音。 “欢迎……欢迎到来……我是……安保主任……帕杰罗……”那个诡异的畸变物问:“为什么……会有统辖局的人……来?” “突击检验。” 艾晴无视了眼前蠕动的触须,展示手中的凭证,“我代表决策室前来,对封锁物品进行检查。” “等一下,我看看……在哪儿呢?在哪儿?” 那一具蠕动的躯壳像是在摸索什么,最终,在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找到一个早已经被触须寄生了的验证器,从艾晴的凭证上扫过。 验证器的背后,那一张嘴巴顿时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或许,那是验证成功的滴滴声也说不定。 艾晴平静的等待。 直到一条触须在她面前停下来,悬空,粘稠的滴落,等待。 肿胀的人张口,嘶哑的说:“欢迎……您的……到来……” 艾晴伸手握上去,微微摇晃了一下,松开。 曾经属于安保主管的那个东西转过身,在前面蠕动着带路,“午餐……时间……到了……需要先……” “在检查过封锁物品之后吧。”艾晴说。 “没……没关系……” ‘安保主管’含糊的回复,带着她,穿过了大门和走廊,走进了悬挂着无数巨大腐烂内脏的大厅。 一路向下。 在那些畸变物的阴影中,无数粘稠的气泡升起,像是有什么不定型的东西在其中爬行。可当艾晴的影子扫过时,便有稍纵即逝的火光隐隐浮现,虚空中便传来隐约的惨烈嘶鸣。 在她的脚下,有愤怒的燃烧之牛投下了狰狞的轮廓。 “……嗯?”蠕动的‘安保主管’停了一下:“什么……声音……奇怪……真奇怪……从前几天开始……就,就……一直奇怪……” “没什么可奇怪的。” 艾晴平静的跟在后面,跨过了遍布霉菌和眼珠的地板,告诉他:“一切正常。” “正常……正常……” 很快,些许的茫然便消散在畸变之后渐渐混沌的思维里,只有最后的职责残存。 一重验证,二重验证,三重验证。 来自架空楼层的密钥顺畅无阻的行进在地下设施中,穿过了早已经面目全非的魔境,一路,深入核心。 直到最后,安保主管停留在缓缓升起的闸门之外。 “我会……在这里……等待……” 它含糊的说,“职职责所限限限……还请……见见谅……” “好的。” 艾晴抬起手,扶了一下眼前的平光眼镜,越过了身旁的肿胀物,走进那片连灯光照不亮的黑暗里。 无穷尽的幻影从黑暗里浮现了,带着难以听清的呼唤。 就连来自技术部的眼镜都无法屏蔽的幻觉,渐渐渗入了灵魂,侵入大脑。 可艾晴默数着步伐,对比着记忆中的地图,一步步向前。 越过了槐诗的笑容,还有自己的尸首,以及更多数之不尽的幻象,同自己的母亲擦肩而过。 眼镜过载运行带来的高热维持着她一线残存的理智。 她终于看到幻象之后的轮廓。 那一座如同心脏一般在缓缓搏动着的庞大囚笼,每一根触须都在愤怒的挥洒着,想要伸进她的脊髓中,将她的灵魂扯出来。 可是却无法阻挡她的前进,有更多的防护从她的躯壳和灵魂之中浮现,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和侵蚀。 只能任由她一步步根据操作守则,打开了自己的要害。 就像是手术一样。 冷酷的将核心从其中剥落。 最终,那一具古老的铜匣被精准的放入了公文箱的内侧,当公文箱合拢,三重铭刻着繁复矩阵的搭扣合拢。 内外,再度隔绝! 在恍惚中,像是有嘶鸣的声音响起。 可仔细倾听,却再也听不见了。 直到此时,艾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腕表,默数着时间,一直到五分钟后,再次通过探针和试纸确定自己意识清醒之后,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汗流浃背。 就连提起公文箱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锁物品再收容完毕——” 几乎是紧贴着预定引爆的倒计时边缘,对外发出了讯息。 “收到,请准备撤出。” 来自指挥官的回复依旧简练,“情况有点不对,你需要小心。” 当失去了那个谎言的支撑之后,一切隐藏在幻象之下的苦痛都将迎来坍塌。 只是,在坍塌之前,她是否有足够的时间撤出? 指挥官拿起对讲机,低声命令:“B3,随时准备突入救援——” 远方,暴风雪之中,堡垒依旧沉默着。 如此静谧。 第九百一十三章 彩虹尽头 在喘息了片刻之后,艾晴提起了公文箱,再度穿过了异化的黑暗,回归了大门之外的畸变世界。 哪怕是污染物已经被再度封存,可这已经深度化的一切却无法复原。反而越发失控的开始蔓延。 拼尽她的所能,只能确保任务的完成。 仅此而已。 可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却停顿了一下,停在了‘安保主管’的身旁。 “艾……艾女士检查……检查结束了么……” 帕杰罗蠕动着,肿胀的躯壳里含糊的问道:“我们、我们工作……很严谨……严谨的……没有,没有差错吧……” “嗯,是啊,没有差错。” 艾晴停顿了一下,颔首:“这都仰赖与各位的奉献。”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 帕杰罗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听不出那究竟是呻吟还是悲鸣:“我感觉……不太好……是哪里……哪里出问题了么?奇怪……哪里奇怪……” 沉默里,艾晴垂下眼瞳,无声的叹息。 “帕杰罗先生,在此,我代表决策室,感谢你为现境的安全所付出的牺牲。”她看着手中的终端,忽然说:“倘若,我向你下达净化指令,你会遵从么?” 有惨叫一样的提示声从帕杰罗手中的终端中响起。 代表着最高权限的命令从上面浮现。 照亮了那一张麻木的面孔。 在蒙昧的混沌思绪中,终于有一丝恍然浮现,带来了痛苦的领悟。 “原来……是这样么……”他轻声呢喃:“污染……污染……扩散……” 艾晴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 直到他深深的低下头:“请……请跟我……跟我来……” 再一次的,他转过身,蠕动着向前。 当第一丝的困惑得到了解答,眼前的世界就变得分外飘忽。 人造太阳的阳光,绿茵的草坪,往来的同事,还有他们谈笑时的样子。 可一切明明如此正常,又是哪里不对呢? 想不明白…… 只是很痛苦,很害怕,很难过。 他呆滞的凝视着这一切,无声垂泪。 许久,许久,转过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打开保险柜。 拿起了那个红色的电话。 “通告……通告β01全员……紧急事态……重复一次,紧急事态……”他停顿了一下,肿胀的躯壳渐渐佝偻下去:“请……全员……避难所……集合……”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像是失去了力气,依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呆滞的凝视着桌子后面的艾晴。 警报的红光照亮了她的面孔。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无力的申辩着,抬起触须,覆盖面孔,像是流泪一样,含糊悲鸣:“我们……我们在这里……工作五十年……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 艾晴没有说话。 直到警报的声音从窗外断绝。 在监控中,所有的成员都遵循引导,进入了地下避难所的大门。 “就非要……如此……不可么?”帕杰罗在自言自语。 艾晴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直到那个红色的按钮被按下,火焰和高温从‘庇护所’的缝隙中喷薄而出,惨叫声和质问不断的从通讯中传来。 最后,再无声息。 “净化……指令,完成。” 帕杰罗的触须痉挛着,捧起一柄手枪,艰难的抬头,祈求:“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 “感谢你的配合。” 艾晴颔首,接过了手枪,对准他的面孔,最后发问:“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为何……要……告诉我呢……” “大概,是因为同情吧。” 艾晴想了一下,郑重的告诉他:“同为弱者之间的‘同情’。” “抱歉,我无法施以援手,也没有让你们解脱的能力,充其量,只能像个半吊子一样,让你们自己去做出选择。” 她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没有……没有选择……” 帕杰罗抽搐着,流泪,嘶哑悲鸣,“徒增……痛苦……” “或许吧。” 艾晴回答:“可理智的死亡和愚昧的堕落却有所不同,哪怕只是表示出抗拒也好,也必须对敌人做出反击。 倘若屈服的话,那么曾经的坚持就不会有价值。 由我作证,帕杰罗先生,你们不曾自甘堕落,直到最后,你们都是足以令天文会为之骄傲的成员。” 漫长的寂静里,帕杰罗浑浊的眼眸中有光亮起。 “会存在……救赎……吗……” “也许不会。” 艾晴垂眸,轻声道别:“有朝一日的话,就让我们从地狱中再会吧。” 她扣动了扳机。 再无犹豫。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帕杰罗的头上出现了一个贯穿的裂口,火焰扩散,将依旧在抽搐着的畸变躯壳笼罩,迅速的带来灭亡。 在最后的瞬间,帕杰罗似是露出了解脱的笑容,嘴唇开阖着,想要说什么。 很快,那笑容随着火焰的熄灭,化为了灰烬。 连带着最后的道别一同埋葬在空空荡荡的座椅上。 寂静里,艾晴提起了公文箱,转身离去。 当她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有净化的光从天而降,将身后的堡垒吞没。 弹指间,一切都消失无踪。 “任务完成。” 艾晴抬起了手中的公文箱,站在原地,对通讯频道最后吩咐:“我需要一针源质抗凝剂,麻醉,还有标准生物隔离。” 远方传来嘭的一声轻响。 她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后,身穿厚重防化服的工作人员将沉睡的她小心翼翼的放入了隔离仓,关上了舱门,向着天空挥手。 云端的直升机升起。 最终,只剩下漫天的风雪依旧在呼啸着,渐渐落在焦黑的大地上,将曾经的一切覆盖。 …… “做的不错。” 当艾晴在隔离室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了对讲机中的赞扬:“我们的纪录者提取了事象记录回顾,你做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只是履行职责而已,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 艾晴抬起手,看到了手臂上的留置针:“我睡了多久?” “标准的隔离观察和检测,一周,中间发现了一点深渊侵蚀的迹象,一个小手术,还有另一个小手术。” 对讲机中的人说道:“现在,你可以出来了。” 艾晴缓缓的起身,检查着身上的病号服,很快,在手臂之上看到了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炼金矩阵,眉头皱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在推门而出的瞬间,眼前一片恍惚。 瞬间从医院里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对,她曾经来到过这里。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主导者,秘书长叶戈尔的办公室。 “抱歉,有人急着想要见你,所以临时动用了彩虹桥传送。” 办公桌后面,叶戈尔将手里最后一份调令签完,合上了文件,抬头如是说道:“你被选中了,艾女士,如我当年所预见的那样,你具备着维持这个世界的才能。”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种东西?”艾晴自嘲的摇头。 “就像是你说的那样,理智,足够的理智才足以面对纷繁复杂的状况。当然,再加上一点出众的直觉会更好。” 叶戈尔起身,打开了身后那一扇许久不曾开启的大门,向着她招手:“请跟我来吧。” “说的我好像有拒绝的资格一样?” “你会拒绝么?”叶戈尔回头问:“你不正是为了这一刻而努力至今的么?” 艾晴没有回答,只是跟着走进了大门之后空旷的殿堂。 天文会的,不,这个世界的…… 真正权力的核心! “所以,先导会,是真实存在的?” 她环顾着四周,看着空旷的墙壁:“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天文会的前身,而是主持天文会的那个,是真实存在的,对吧?” 叶戈尔摇头一笑:“一般来这里的人都会比较含蓄。” “我更喜欢直白一些。”艾晴说:“这样不是更能证明我的‘才能’么?” “诚如你所言。” 叶戈尔颔首,印证了她的话:“先导会是真实存在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殿堂难以令人察觉的下沉开始了,他们来到了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缓缓向下。 一直到微弱的光芒将他们包围。 在繁复机械的拱卫之内,庞大的石碑静静的耸立。 数百座巨大的石棺耸立在他的四周,又无数线缆承接,最终没入了石碑之下的基座中,令石碑之上浮现了一张模糊的面孔。 像是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都可以消散。 在漫长的沉睡中,他或者她的眼皮微微震颤着,好像随时都会惊醒。 在看久了之后,那张隐约的面孔就像是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渐渐的变得……像是母亲,像是自己…… “那是什么?” 艾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皱眉。 “这就是先导会的正体啊,艾晴,这几个月来你所暗中调查的一切……并不是什么暗中掌控的阴谋组织,也不是什么可怕的非人集团。” 叶戈尔轻声说:“先导会,就是‘人类’自己。” 寂静里,艾晴愕然的环顾着四周,看着那些石棺,疑惑的问:“那些东西……他们……他们是谁?” “是为现境牺牲了一切的人。” 叶戈尔充满敬意的告诉她。 在那里的人里,有生而知之得到上苍宠爱的先知者,也有愚钝一生有朝一日得到领悟的求道者,也有着忠实的面对自己的人生直到最后一刻的诚实者。 从先导会的时代开始,一直到历代天文会中的会长、英才、豪杰和做出不可莫名的贡献的伟人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便会得到一个选择。 ——就此安详的死去,还是,为现境献出自己最后的一切? 所有选择后者的人,都将躺入其中,躯壳陷入凝固,而灵魂被制作为模板和标本,成为至关重要的基石。 如此,通过白银之海的运算装置——缄默者石碑,便能够令全人类的混沌灵魂呈现出暂时的人格化。 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抉择,主导这个世界的未来。 至少,让人类自己选择最后的结局。 “数百年来,‘先导会’一共苏醒了十六次,上一次苏醒,是在理想国陨落的时候。 有史以来,他通过梦呓,向我们发出了数百次预言和警告,无一失误的挽回现境的倾覆危机。” 叶戈尔伸手抚摸着石碑的台基,向身旁的后继者宣布:“你被选中了,艾晴,从今天开始起,你将作为先导会的手足而存在,为践行来自人类的意志而奔走。” “今日,我将这一份权力交托与你的手中。” 他说,“希望你能够不辱使命。”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艾晴凝重的颔首。 可叶戈尔却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全世界有四百多个呢。 如果觉得压力太大,就把它当做一份普通的兼职吧。” “真的有人能够将它当做普通的兼职么?” “当然有啊,不过希望你不要做那种问题儿童,在关键的时候还是严肃一些比较好。” 叶戈尔揉了揉眉心:“总之,这只是走个流程而已,如今的你已经有资格接触天文会最核心的机密了,恭喜你。 只希望你能够在最后也还保持理智吧……说真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也有点……接受不了。” 说着,他让开了身体。 将通往石碑的道路展现在她的面前。 引手示意。 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应,并不催促。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艾晴一步步向上,站在石碑之下,抬头仰望。 当她凝神,仔细观察的时候,那一张模糊的面孔就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来自昨日的预言。 关于,二十四个毁灭要素的列表…… 艾晴下意识的深呼吸。 看向最上方。 【毁灭要素·牧场主】 【毁灭要素·吹笛者】 【毁灭要素·盖亚】 【毁灭要素·波旬】 【毁灭要素·灰衣人】 …… 其中的列表并不连贯,已经应验的片段亮着警示的光芒,毁坏的片段则浮现裂痕,而未曾出现的则隐没在虚无的混沌之中,看不清晰。 像是毁灭要素·阿波菲斯这种象征着外太空对现境重大威胁的存在,微光黯淡,几乎快要熄灭,但却无法彻底灭绝。 应该说,只要宇宙这个概念对现境还存在一日,这样的隐患就无法断绝。 很快,艾晴跳过了中间打断的混沌迷雾,向了石碑的最下方,心脏忽然收缩了一下,哪怕有所猜测,依旧呼吸停顿。 下意识的握紧十指。 那一行黯淡的字迹…… 上一任会长所作出的最后预言,有可能毁灭世界的最大隐患。 这才是天文会最核心的机密,最针对的目标,同时,也是哪怕连年备战,日夜警惕,也无法战胜的敌人。 二十四个毁灭要素中最后的结尾,亦是最初的存在。 ——【毁灭要素·天文会】! 第九百一十四章 潮汐之力 “姓名?” “阿巴阿巴阿巴……” “年龄?” “阿巴阿巴阿巴……” “性别?” “阿巴阿巴阿巴……” …… 十分钟后,槐诗坐在地上,盘着腿,端详前的这一坨奇形怪状到要盖上好几层马赛克的东西,终于放弃了提问。 看来是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 他仰天叹息,忍不住挠头。 “——所以我他娘的究竟炼出了个啥?” “阿巴阿巴阿巴……” 那一坨智障的东西流着口水,随着源质的断绝,消失无踪。 …… …… 一个小时前,现境时间凌晨一点钟。 丹波区南侧,海滨,潮汐发电站,底部,庞大的地下空间中。 未曾竣工的庞大空间里无数线缆粗暴的裸露在外,而正中央的是数个足球场一样的空旷区域,以及一条笔直的通向黑暗深处的通道。 哪怕引入了来自边境的著名电力集团提供供电,但这种方式除了关键时刻应急和满足小规模重要机构的高强度用电需求之外,对整个城市进行供电依旧是不具备性价比的。 因此,在庞大需求之下,丹波集团在馆山集团的合作之下引入了瀛洲电网。 但为了避免受制于人的情况,依旧联合象牙之塔的施工集团在丹波建造了数处发电站以供应不时之需。 现在,关键部门和实验机构的电力已经能够做到自给自足。 在槐诗从赫利俄斯归来半个月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一座未曾完全竣工的发电站。但工作却不是视察,而是测试。 测试自身的能力极限。 来自象牙之塔的学者们已经将这里囊括在临时的观测框架之下,正在远处紧张的调整着仪器。 等待数值的展现。 当四周轰鸣的声音终于断绝之后,槐诗依旧缓慢的绕圈活动着身体,口鼻之中呼出了热气,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他脚下堆积如山的弹壳,还有四周数十架报废的机枪。 烧红融化的枪身之后,那些重机枪已经毫无任何反应,正在兹兹的冒着电火花,而足以进行一场小型战争的弹药储备,此刻也已经干涸的像是以前槐诗的钱包一样。 空空荡荡。 所有人依然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之中,无人说话。 在回放的监视器画面中,是数十道纵横交错锁定了槐诗的火舌,那些过于极速的子弹在画面中连成了一条笔直的铁线,将整个地下空间都笼罩在其中。 哪怕是十六道巨大的换气扇迅速旋转,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抽空这刺鼻的硝烟味道。 如此恐怖的火力,已经将场中临时浇筑出来的防御工事都彻底打成了粉碎。 可是却根本追不上槐诗的脚后跟。 “……失算了啊。” 验看数据的学者忍不住摇头:“测试出来的根本不是速度,而是变成反应能力了——早在机枪瞄准的瞬间,就已经被察觉到了。这样的数值根本不具备参考意义,毕竟就连超限状态都没有用出来。” “还需要加负重么?” 双倍的人造重力情况下,槐诗回头问道:“我还顶得住。” “不必了,没有那个必要。目前看来,常规状态下冲刺,极限速度已经超过了九百公里每小时。以阁下的耐力,应该能维持半个小时以上吧?” “差不多。” “根据程序的估算,超限状态下的极限数值,应该能抵达七千公里每小时了…… 同导弹竞速?这已经是四阶范畴了,还得是进行了源质化之后。想要纯粹用肉体抵达这种程度,除非是速度专长的顶尖升华者才能行。” 学者翻过一页,继续说道:“神经反射的时间已经无限趋近于无,同源质化之后没什么两样……我们还是进入力量测试环节吧。” “这个环节不是之前测过了么?”槐诗不解的问。 “之前的思路完全错误了,对于掌握了您说的‘极意’的升华者来说,具体的数值已经毫无意义,况且,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您打不爆的机器从本校搬过来。 因此,打算让结果更加的直观化一些。” 观测室内的学者说道:“不仅仅是出力的大小,还包括利用的效率以及持久性——” 伴随着他的话语,麻利的安装者们终于搞定了自己的工作。 在槐诗的面前巨大的钢铁基座上,一个沉甸甸的把手已经被焊接在了上面。 槐诗伸手,试着扯了两下,发现根本拉不动。 “这是什么?”槐诗问。 “专门给您准备的握柄,阁下。”学者推了一下眼镜,愉快的说道:“整个基座都和发电站的设备连接在一起,理论上来说,您的力量是可以分布到整个发电站的每个角落里去的。 不过请不要用蛮力,毕竟连接杆的材质虽然是合金,具备着良好的力量传导效率,但硬度和韧性都远低于普通的特种钢材。 请小心不要掰断哦。” 在习惯了这群学者的恶趣味之后,槐诗恍然的颔首:“也就是说,你们想看个精细活儿,是吧?” “正是如此。” 在观测室内,一手娴熟的开盘收钱,学者还心分二用的做出回答:“接下来,请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出力和利用效率吧——” “行吧……” 槐诗叹了口气,伸手,握紧了面前的手柄:“在开始之前,请你帮我押个一百块如何?就赌我能成功——” 学者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想到。 竟然隔着六层以上的混凝土墙壁,他还能够察觉到观测室内的场景? 不过,现在,槐诗已经没心思再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了。 常驻型极意·交响的感应范畴在迅速的收缩,然后,顺着握柄之下的基座,开始沿着无数繁复的钢铁矩阵和机械结构向着四面八方扩展。 弹指间,自上而下,整个庞大的发电站都被极意笼罩在其中。 闭上眼睛,顺着握柄传来的细微鸣动,整个发电站的结构都已经出现在了槐诗的脑中,从脚下的基座,再到无数机械接续的末端,一切都纤毫毕现。 然后,轰鸣声再度爆发! 高亢的鸣叫几乎要撕裂所有人的耳膜。 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地下空间内,场边的观测者们也忍不住后退。隔着厚重的隔音耳罩,尖锐的声音依旧刺入了脑髓。 不,那不是耳膜的观测,而是来自脚掌所感受到的震动,令那残酷的声音钻进了血肉,回荡在骨骼之中,冷酷的蹂躏着每一寸的肌理。 飓风席卷,扑面而来! 无数尘埃簌簌飞扬着升起,地面宛如水纹一般波动着,那不是大地的颤抖,而是气流所引发的光线偏折。 在经过了漫长的酝酿之后,极意·交响的力量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发电站的每一个角落,此刻伴随着槐诗的动作,难以言喻的庞大力量通过他的双手,汇聚在握柄之上。 充满节奏的轰鸣迸发。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随着他一起呼吸一样。 在场中,槐诗的汗水化为蒸汽升腾而起。 进入了超限状态之后的躯壳在疯狂的抽搐着,难以承载这恐怖的压力,而在他手中的握柄,也已经烧成了赤红。 过于庞大的力量转化为了热量,顺着手腕粗细的钢柱扩散向四方。 瞬间,一切静寂。 好像被抛入了录音室里一样,连呼吸声都变得如此刺耳,心跳和脉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迅速的放大。 因为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被那一只手掌所紧握,收缩在五指之间。 以震动的方式,迸发! 向下传导,令大地震颤! 观测室里,学者们愕然的面面相觑,有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接起电话的人渐渐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无法置信。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整个潮汐发电站,停止了运转! 数百个水力机组的运转戛然而止,哪怕是潮汐的涌动也无法带动那数以十万计的扇叶运转,就好像被无形的手掌死死的钳住了,不容许有半分动摇。 就连混凝土都无法阻隔的刺耳声音传来,如此沉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在他们的脑海中构成了荒谬的画面。 在那一瞬间,就在发电站最核心中——所有的水力机组,再度开始了运转,火花飞迸,刺耳的摩擦声不断传来。 可这一次,再不是如同往常那样顺着潮汐而运转,而是逆势而动! 自一只手掌的把控之下,这一份庞大的力量以这一支微不足道的杠杆为端点,出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偏移,逆转! 磅礴的动力从水力机轮中迸发,令所有机械结构传导着来自中心的伟力和意志,无数扇叶缓慢的逆行,搅动海潮,在起伏的海面之下掀起一道道暗流。 数之不尽的波澜迸发! 当槐诗抬起眼瞳时候,眼眸中就亮起了炽热的光芒。 就像是此刻庞大的发电站被赋予了意识一样,随着他的命令,纵声咆哮,令那巨响扩散,化为了响彻整个丹波夜空的雷鸣。 “这是……什么?” 水坝之上,巡逻的保安们目瞪口呆的回头,在手电的照耀之下,看到无数升起的气泡,还有涌动的海流。 整个海洋都仿佛沸腾了一样。 那些沉重的洪流漫卷,彼此碰撞,就好像金属摩擦一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槐诗的五指在手柄上运转的时候,就遥隔着无数阻碍,舞动了无形的指挥棒,令沧海的潮声起落,化为了浩荡的旋律。 观测室内,捧着电话的学者手掌微微颤抖着,按动了公放的按钮。 于是,那模糊又遥远的海潮鸣奏涌入了每个人的耳畔。 “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 屏幕前的学者忽略了眼前无数流转而过的数据,回首呢喃,难以置信:“这是……第四乐章?” 此刻,潮汐的涌动化为了提琴的急促旋律,海浪碰撞的声音变成了鼓点,就连水力机轮的轰鸣震颤,也形成了庄严的号角声。 慑服了一切躁动的魂灵,让所有的聆听者为之俯首。 同这庄严的旋律相较,一切都渺小的宛如尘埃。 那激昂的旋律突如其来,又很快,戛然而止。 迅速的模糊坍塌,变成了高亢的嘶鸣,再然后,彻底断绝。 万物静寂。 只有遥远的动荡潮声传来。 许久,许久,所有人依然僵硬在原地,难以从那残留的潮汐交响中清醒过来。 意犹未尽…… 为何如此仓促的戛然而止! 就在地下空间里,槐诗无声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看来还是熟练度不够……” 他遗憾的耸肩:“这一局,算我输。” 在他面前,钢铁铸就的连接杆已经在热能的转换中彻底烧化了,只剩下了变形的握柄残留着清晰的指印。 当啷落地。 随着槐诗指尖的鲜血一起。 十六秒的时间。 篡夺了发电站的运转,掌控这庞大的力量,甚至逆转了潮汐。 这便是倾尽槐诗全力所演奏出的交响! 第九百一十五章 缺陷 寂静,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都目瞪口袋的看着槐诗。 确切的说,是看着槐诗……的手臂。 在过载的承担了庞大的力量之后,如今那一条手臂已经遍布裂痕,龟裂的皮肤之下,鲜血一点点的浸透而出,落在地上。 这便是掌控这一份恐怖力量的代价。 紧接着,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有惊恐的尖叫响起! 观测室里的学者们乱成一团,踉跄后退,几乎快要夺门而出。 混乱里,就连桌子上的茶杯都被扫在了地上,清澈的茶汤在地上流淌着,却没有一个人感到可惜,反而好像毒物一般避之不及。 “警报!警报!” 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戴上防毒面具,那最先反应过来的学者惊声尖叫:“生化污染警告!三级!三级!赶快呼叫管理处,进行全面消杀,全面……” “喂,没必要这样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起来,坐在台基上,无奈的摇头,任由那群混乱的学者们一层层将自己套在防化服里,互相注射解毒剂。 点着烟,欣赏着这一场闹剧。 一直到他们一个个往心口上捅了两针解毒剂,终于冷静了下来之后,槐诗才慢悠悠的吐了口气。 “别怕。” 他弹了弹烟灰,安慰他们:“已经没毒了。” “……咳咳。” 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有点过激,狼狈的学者从地上捡起眼镜,干笑一声:“这不是稳妥起见么? 话说,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都穿了半截了,我这不是也不好意思打断么?” 槐诗挑了挑眉头,无奈感叹:“况且,多有意思啊嘿,有乐子干嘛不看?” “……” 学者们表情顿时变得分外精彩。 这扑面而来的混账气息,罗素,是你吗罗素? 不就悄悄开了个盘么,至于这么报复嘛! “放心吧,得益于某位朋友的馈赠,源质质变之后,血液里的毒性基本上已经被洗干净了。” 槐诗抬起手臂,展示着自己的手掌——当源质开始运转,破裂的皮肤之后便隐隐透出了些许的微光,令伤痕迅速收拢,再无任何的裂口和瑕疵。 就在聚合的指尖,微光增长,凭空化为了一朵盛开的白色蔷薇,花瓣飘零在风中,看上去圣洁无比。 “看,一点毒性都没有。”槐诗无害的微笑着。 那飘零的幻影之花穿过了层层墙壁,来到观测室之中,飘荡在他们的面前,可不等他们松了口气,就听见槐诗继续说道:“不过是全部转化成了诅咒而已……恩,就算是神性也能污染的诅咒,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话音未落,飘零的花瓣中就折射出无数来自深渊的幻影,令人目眩神迷的绮丽色彩环绕在他们的身边,就令一张张面孔就变得惨绿了起来。 来自观测框架中无数浮现的警报标志又将他们的脸色刷成了赤红,一个个几乎吓得蹦起来! 心脏停跳! 这你特么能叫做没毒?! 咱们是不是对毒的认识有什么误解? 就在他们互相抱住开始瑟瑟发抖的时候,虚幻的花瓣又凭空消失无踪,只有槐诗愉快的声音:“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请不要在意。 你看,人总需要一些幽默感,有了幽默感之后大家才能和谐相处,对不对?” “……” 负责人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疯狂点头:“是呀是呀。” 啊,如此熟悉的铁拳警告。 自从脱离了副校长的苛刻压制之后,就在丹波渐渐开始放飞自我的学者们再度感受到了来自组织的温暖…… 终于,端正了心态。 再没有因为那一张无害面孔而产生的懈怠和随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认识到,眼前的测试者不是什么来到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和可以随意糊弄的无知者。 他是眼前诺大城市的主宰,说一不二的掌控者,奠定庞大伟业的丹波之王。象牙之塔中日渐尊贵的成员;有史以来首个才十八岁,就获得了破例拔升的天文会特等武官。 “毕竟是‘灾厄之剑’啊……” 负责人苦笑着低声嘟哝了一下。 “那么,归回正题吧各位。” 槐诗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刚刚的测试有结果了么?” “初步判断已经出来了,阁下。” 负责人咳嗽了两声之后,扫视着观测框架所得到的数据,认真的汇报:“在保持精密度的前提之下,极限出力的阶段,整个水力发电站的机轮组在您的极意推动之下倒转了整整二十秒——我相信这依然不是极限。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科学,但这实在不是能够用数字模型去概括的东西——它的潜力几乎没有穷尽,甚至不存在上限——唯一限制这一份极意发挥的限制是时间和您身体的负载能力,相信您已经有所体会。” “确实。” 槐诗点头。 他到现在都还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看起来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归根结底,不过是魔术的手段而已。 庞大的出力并不是由他来实现。 他不是力量的生产者,而是搬运工,通过来自极意的共鸣,引导这一份力量去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脱离了试验环境之后,常态运用之下,我不建议您再重现刚刚程度的规模——根据计算,为了保持连续作战的体力,请尽量维持在五分之一左右。 这样的话,才能够在保证灵活性的前提之下,为自己留下足够充裕的反应时间。” 负责人飞快的书写着手中的表格,口中汇报道:“实战的环境千变万化,不是我这么一个坐办公室的人可以多嘴的,应变的方式您肯定不用我来罗嗦。 不止是对于升华者,对于学者和炼金术师而言,这样的技巧也具备着相当的威胁能力。 但要着重注意类似的反制措施,比如物理学和建筑学中的相关定律,以及炼金术师更改地形的秘仪。 如果出现相持的状况,那么具体的胜负就要看您的运用经验和对方的造诣了。 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道:“它并非没有短板,或者说,目前还存在着重大的缺陷。” “嗯?”槐诗愕然。 “您的极意本质是通过对于外界的共振而调动力量,但共振的传导是需要介质的,一旦和介质脱离,那么您的极意就会不攻自破。 而倘若敌人和您不在同一个领域之中,比方说……脱离了大地,那么空气也将成为您的阻碍。” 归根结底,共鸣的前提乃是‘链接’的存在。 通常充当链接的是大地,可一旦脱离了大地之后,槐诗就会无从借力,除非槐诗的造诣更进一步,突破了这一局限,否则这就将是极意共鸣的先天硬伤。 “空气啊……” 槐诗苦笑,忍不住摇头。 他倒是知道有人掌握着能够毫无损耗通过空气发力的技巧,但问题是……那个人是师姐啊! 如果自己想要学,罗娴一定会一教再教,详细到每一个动作步骤,但自己也得能够学得会好么。 他可没膨胀到觉得自己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就连极意的领悟契机,都是罗老强行硬塞过来的当头棒喝,而交响的运用更是来自于自己对大提琴演奏的专精。 一旦脱离了这个范畴,他就立刻会被打回原形。 看看你这狗心狗面的样子,连果园培训班都只敢白嫖体验课,‘趁XX不注意’系列这等神技,也是你能学得会的? “这个再说吧。”槐诗叹息,“还有其他的么?” “当然。” 负责人扶了一下眼镜,镜面上闪过一道寒光:“由于防反转结构全部损坏,我们刚刚完成的一期工程彻底报废了,重建迫在眉睫,请批准我们的预算……”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槐诗抬起手,拍在脑门上,感觉到眼前一黑。 ——我就不该装这个逼! …… …… 接下来的测试项目,是圣痕的天赋。 由于槐诗这种等级的‘归墟’根本没有任何的前例,因此学者们也无从下手,根本也分析不出来。这种神性变化是炼金术师的范畴,他们还没牛逼到像副校长一样闲着没事儿去兼修了‘神学’,能够从学者的定律里延伸出神性的变化。 少司命的影葬穿梭在进阶大司命之后,大大增加了极限距离,而影子分身的数量在和大群结合之后,便取决于乌鸦的数量了。 极限是一千八百二十九个。 本身就是飞鸟的鸦群就具备着恐怖的机动性,在具备了影葬穿梭这样的能力之后,提升更是飞快。 只能归结于槐诗实在过于变态。 真正的重头戏,也就是今日测试的重点,是经过神性质变之后产生诡异变化的大司命天赋——阳生! 彤姬说的没错,大司命果然是最适合槐诗的圣痕。 圈禁之手的灵魂能力,是让槐诗将自我的源质转化为钢铁。 而铸造熔炉则赋予了槐诗更进一步的可能,在将源质幻化为钢铁之后,进行更进一步的加工。 而少司命的影葬和大司命的阳生同样涉及了源质的运用。 前者是短暂的模拟出四阶源质化的能力,将自己转化为暗影,进行跳跃和高机动穿梭。而后者,则是强行将敌人的圣痕、灵魂和源质转化为暗影,逆向的进行萃取和掠夺。 只要大家性质越是相近,那么转化起来就越是方便。 专杀天国谱系的自己人和地狱里的‘老乡’。 可以说是二五仔中的二五仔,肃反、内战和背刺的不二之选。 原本,在结合了铸造熔炉和圈禁之手以后,阳生就蜕变为了阳生重铸——针对对方的灵魂以及源质,以铸造的方式进行熔炼和重铸,最后转化为钢铁。 但在结合了来自巴德尔的祝福和神性质变之后,竟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工作人员的搬运之下,长桌很快架设在了槐诗的面前,然后工作人员动作飞快的将形形色色的边境遗物摆放在了上面。 “这都拿来试验?”槐诗傻眼了:“多费钱啊!” “请放心,这都是从象牙之塔仓库里翻出来的压仓货,不是炼金术师试手的失败品就是垃圾市场上半卖半送的破烂,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负责人说道:“可以开始测试了,阁下。” 槐诗闻言,心中倒是轻松了许多,随意翻检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便翻出了一个眼瞳模样的金属球来。 随着槐诗的动作,在他的手中滴溜溜的转动,仿佛篮球一样。 不用别人多做介绍,槐诗都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件破烂。技艺粗糙、转化不充分,矩阵刻画的也有瑕疵,完全就是拿着一件好料给做出了废品。 使用了地狱生物的眼珠和大量深渊沉淀以及各种材料,结果丢进熔炉后却做出了个这……要说作用的话,大概是诅咒媒介吧? 能够像敌人施加癫狂的状态,但自己也会受到影响。 失败品。 那么,干脆就拿它来开刀吧! 那一瞬间,金属化的五指之间,火光浮现。 ——铸造,开始! 第九百一十六章 给我变! 当槐诗开始铸造的同时,整个观测框架都开始迅速的收缩,集中在他的右手上,开始记录起一切变化的数值。 质量变化、源质波动、奇迹的迭代和蜕变,灾厄的膨胀与收缩。 乃至神性质变所带来的瑰丽光芒。 只是弹指间,铸造结束,槐诗松开了五指,任由金属眼珠从他的手中脱落,在地上翻滚。可渐渐,有大量粘稠的液体从眼珠的瞳孔中汹涌流出。 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淤泥亦或者什么东西的,粘稠的胶质,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开始……蠕动了起来。 原本眼瞳状的边境遗物,在被槐诗施加了源质之后,竟然变成粘液怪! “源质波动出现了……” 负责人瞪大眼睛,整个人趴在了操作台上,“难以置信,竟然真的做到了?” 来自巴德尔的祝福,令槐诗的铸造得到了新的变化,当槐诗将自己的源质注入边境遗物,进行铸造之后,竟然令边境遗物开始活化! 真正的,创造出了生命! 只不过…… 槐诗有些嫌弃的后退了一步:“这生命看上去未免也太丑了一点吧?” 丑已经是含蓄的了,直白来说是恶心才对。 “根据推测,恐怕这不是你的原因,阁下。”负责人在对讲机中报告:“应该同边境遗物本身的性质和制造者有关……毕竟是那种失败品,还是诅咒媒触,活化之后变成什么鬼样子也不奇怪……不过,它是否清楚自己的状态呢?” “我试试哈。” 槐诗捏着鼻子蹲下身来,凝视着眼前的马赛克物体,试探性的问:“姓名?” “阿巴阿巴阿巴……” 蠕动的粘液怪发出一阵尖锐又诡异的声音,开始本能的诅咒起周围的环境,令岩石都迅速软化塌陷。 甚至还想要袭击自己的创造者槐诗…… 槐诗甩手,搓出两把刀来把它钉在原地:“行吧,至少威力还算足够。” 在研究了姓名年龄和性别得不到答案之后,槐诗干脆利落的抽离了自己的源质,于是,漆黑的粘液迅速蒸发,到最后,剩下了一颗黯淡的眼珠子。 清脆的声音响起。 裂隙浮现。 坏了。 “绝了,还是一次性的?”槐诗挠头,从桌子上拿起了第二件边境遗物。 一只金属靴子。 这个看上去倒是没有刚才那么磕碜了,应该是炼金术师制作出来的物品,能够给使用者附加轻灵和短暂踏空的能力。 制作水平倒是中规中矩,奈何……只有一只,另一只与其相关的靴子根本就没造出来。 导致这玩意儿的炼金矩阵处于残缺状态。 只能勉强使使,说不定走起路来还会平地摔。 铸造开始! 火光笼罩了整个靴子之后,又迅速的消散,槐诗撒手,靴子落在地上,竟然就长出了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球,鞋帮子上又浮现了一张大口。 开始凄厉的惨叫! 高亢的声音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槐诗皱眉,收回了源质,惨叫声顿时消失不见——可这一次,靴子竟然没有毁坏,依旧维持着原本的状态。 只不过经过检测之后,内部的炼金矩阵有一部分产生了断裂,都是脆弱点。 “看来我们的测试已经有了初步结果。” 负责人总结道:“遗物活化之后,是否能够继续保存,和其质量有关——接下来测试的时候,请您尽量选择质量上乘的物品。” “等我缓缓……” 槐诗摆手,坐在桌子旁边喘了半天气,源质消耗虽然不大,但是阳生铸造实在太过消耗精力,尤其是这种活化赋予,必须小心翼翼的保证重铸过程中没有任何的损伤,无异于再造。 在猛吸了两口熏香之后,他灵魂的疲惫被驱散了,精神再度振作了过来。 挑选桌子上的东西。 这一次,他选中了一个手镯。 宛如红玉雕琢而成,看上去颇为精致,但制作手法依旧一般,导致才过了几十年,其中所固化的奇迹就消散了不少。 原本这个手镯应该是赋予使用者暂时操纵火焰的能力,但现在……恐怕只能当个暖手宝了。 槐诗捧起了手镯,深吸了一口气。 铸造,开始! 可这一次,当火光消散的瞬间,他竟然就感觉到掌心里传来一阵震动,手中的手镯竟然自行变化。 火红的色彩流动着,连带着形体一阵颤抖,原本完整的手镯从正中断裂,伸展开来,迅速的长出了四条小小的肢体。 变成了一条火红色的小小蜥蜴! 活灵活现! 它温驯的盘绕在槐诗的手指上,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回头,喷出了一团乒乓球大小的火焰,尖锐的叫了一声,一副超凶的样子。 没有任何失控和异常的征兆! 活化完成! 槐诗愣了一下,试着将它反转过来,那蜥蜴竟然还伸出小爪子抗拒,可等槐诗揉了揉它的肚皮之后,它便乖巧的打起滚来。 很快,它的身体便黯淡了下来,槐诗所注入的源质实在过于稀少,令它难以为继。可它却灵活的从槐诗手中跳出来,爬到桌子上,抱着一盏油灯一样的边境遗物吸了两口,吞下了火苗之后,它又开始精神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来它具备着某种延续的本能,是因为本身固有属性才选择了火焰么?”负责人挥手,很快,有人送上去一块源质结晶。 蜥蜴果断抱住不撒爪了,整个身体变得亮晶晶。 张开嘴开始啃,啃了半天源质结晶少了一小段,它也像是饱了一样,开始打瞌睡。 倒是立竿见影的长了一截。 在槐诗按照流程,做完所有的测试之后,沉睡的蜥蜴再度化为了手镯,只不过这一次,手镯上的赤红色彩越发的鲜艳了,而且经过检测……内部流失的奇迹竟然也有所补充。 “这倒是个修理东西的好办法。”槐诗捏着下巴感慨:“活化之后喂点钱就行……适合修复一点奢侈品,收费还可以超级加倍。” “……” 负责人无言以对。 这么划时代的创举,你咋就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去了呢…… “不过,为什么它可以活化的这么完整?” 槐诗问道:“和其他的比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吧?” “根据在下个人的猜测,优秀的质量可以保证活化结束之后物品完整,完整的制作可以让活化的过程更加顺利,而纯粹的属性则会决定活化之后形态。大小则局限于边境遗物本身——不过,和其他的试验品相比,它最不同的地方应该是存在的时间。” 负责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之处:“毕竟从制作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七十年的历史了。有可能是本身漫长的历史,汇聚了众多的事象记录之后,令它的本身的源质也形成了某种独特的质变……”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试试这个如何?” 在旁观席上,兴致盎然的少女举手,捧起了手中的太刀:“老师,老师,用这个看看!” 说话的人是陪着小十九过来的上泉遥香。 眼看到这么新奇的场景,忍不住就自掏腰包想要尝试一下。 “这把千鸟可是当年道雪公用来斩断雷电的佩刀哦!一定会很厉害!” “喂,遥香……不要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乱试啊!”林中小屋叹息了一声:“还有,你干嘛也叫老师啊。” “诶,槐诗先生可是道场的师范哦,祖父大人都认可了的,我作为道场的弟子叫一声先生也没关系吧?” 遥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劲儿的举着手里的武器:“况且我相信槐诗先生的能力嘛,一定没问题!” 她毫无压力,反而槐诗压力山大。 这玩意儿可是道场里的宝贝,弄坏了不得赔钱?! 可……她都这么说了,槐诗竟然也开始跃跃欲试。 来都来了,试试嘛,试试就试试…… 很快,装饰精良的太刀送到了槐诗的面前,刃如霜雪,古意盎然,其中隐隐有剑气勃发,杀意凌厉,哪怕只是观看也能知道,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在槐诗努力恢复了状态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的握紧了刀柄。 铸造,开始! 火光,一闪而逝! 转瞬间,手中的长刀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道电光凭空迸射而出,清脆的鸣叫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 那一道纵横飞跃的电光脱离了槐诗的双手,翱翔在天空中,很快,便向着大地撞下。 一道雷鸣霹雳之后,电光迸射。 “汪汪!汪!” 一只灵活的柴犬竟然就从雷光中跃出,脚步轻快,活泼的在场中撒欢奔跑,脖子上竟然还挂着一张与刀装同色的唐草纹三角巾。 在亲昵的蹭了蹭槐诗的裤脚之后,它竟然趴在地上闻着味儿,冲进了旁观席,扑进了上泉遥香的怀里,摇起了尾巴,开始狂舔。 “哈哈哈,好痒……好孩子,乖哦,乖哦……” 遥香捧起手里的柴犬,兴奋的揉搓着:“没想到这么可爱,先生好厉害啊!早知道把吉光骨食也带来了……” “喂,给我适可而止好么。”旁边的林中小屋摇头,忍不住也伸手去搓了一把。 别说,手感还挺不错的。 “竟然还具备原本的圣痕?这已经是地狱生物了啊……”负责人观测着数据:“但为什么叫做千鸟,反而却变成柴犬呢?” “大概是武士的忠义吧。”槐诗摇头叹息。 侍奉主君,不惜一死……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武士的佩剑,化为忠犬确实没有错。 不过,很快,槐诗就将罪恶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另一个学生…… 原缘被那充满期盼的目光看着,下意识的将山君抱紧了,欲言又止。最后,又犹豫无比的将自己的巨剑交上来。 只是一双充满不安的眼睛看着槐诗的背影,让槐诗分外有种沉甸甸的罪恶感。 好像抢了小孩子最珍爱的玩具一样。 “放心,就一下……就一下……很快弄好了就还你。” 话虽然这么说,但手里根本不带任何犹豫。 铸造开始! 火光一闪。 槐诗瞪大了眼睛:“给我变!” 在他的手中,山君的轮廓陡然消散,可沉甸甸的重量却未曾有任何变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黄黑相间的……肥猫? “喵……嗷呜!” 那一只带着黑色条纹的橘黄肥猫叫了一声发现不对之后,强行撑起威严的样子,结果却忽然后背一凉。 察觉到自己主人亮起来的目光。 没过多久,就被送回去百般蹂躏了,威严的鸣叫也变成了喵喵声,爽到翻肚皮。 连续成功了三次,槐诗信心前所未有的膨胀,竟然把蝇王从包里拔出来。 再接再厉! “喂!等等,大兄弟,你先拿别的试试啊!”别西卜慌了,奋力挣扎:“等一下,等一下,stop!啊!!雅蠛蝶!!!” “怕什么?大不了变苍蝇,难道我还会嘲笑你?啊,说不定会……试试嘛!很快就结束了……” 就在槐诗兴奋的狞笑中,火光亮起,铸造在瞬间结束。 在他的手中,沉重的手枪迅速的收缩着,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圆滚滚的…… 槐诗愣在了原地。 瞪大眼睛,凑近了,仔细分辨。 难以置信。 这啥?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像…… “屎壳郎?” 第九百一十七章 有问题! “屎壳郎?” 槐诗震惊失声。 在他的手中,宛如金属铸就一般的甲虫头部亮起了显示灯一般的光芒,震动自己遍布电路矩阵的双翼,浮现埃及十字架的圣洁标志。 “你知道个蛋!” 别西卜用充满电流声的声音怒吼:“老子这叫圣甲虫!!!” “这不还是屎壳郎么!” 槐诗震声反驳。 “……” 虽然匪夷所思,但作为奥西里斯的核心,活化之后成为埃及的神圣昆虫,象征着太阳的圣甲虫,倒也理所当然。 虽然……搞笑了一点就是了。 有了别西卜垫刀之后,槐诗便信心百倍的背囊中抽出了逝水断枪——既然别西卜可以活化,没道理逝水不行吧? 蝇王活化之后是圣甲虫。 那逝水呢? 回想起记忆中那遮天蔽日的恨意海洋,还有那展开双翼凌驾于云霄之上的鲲鹏轮廓,槐诗就忍不住一阵热血沸腾。 “——出来吧,老前辈!” 槐诗高举起逝水,充满期待的呼喊。 铸造开始! 瞬息间,厚重的水汽扑面而来,扩散,吞没了槐诗的身影。 逝水活化! 当迷雾消散之后,槐诗的笑容就渐渐僵硬,茫然的低头,看向手中那一条……软趴趴的……带鱼? 不对,仔细看的话却不像是带鱼。 但具体像是什么鱼,又说不出来,唯一能够断定的就是,这玩意儿只是一条鱼而已。 还长着一对小翅膀。 察觉到了槐诗的视线,那一条细长的鱼麻木的扑腾了一下翅膀,木然的鱼眼里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一股海腥味就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盐分气息…… 有些鱼虽然活着,但已经开始咸了! “怎么回事儿?” 槐诗甩着手里的‘咸鱼’,难以置信,为啥别人的刀剑变狗变猫,到了自己这里画风就忽然拉胯,不是屎壳郎就是咸鱼。 没有了应芳州的残魂加持之后,逝水断枪竟然堕落到了这个程度! “你就没点什么其他的功能么?”槐诗难以置信。 好像听懂了他在说话一样,‘咸鱼’扑腾的两下之后,扭动身体,抬起头来,嘴巴朝着槐诗开阖,仿佛有话要说。 等槐诗凑近之后,就biu~的一声,滋出了一道水花来。 吐了槐诗一脸! 槐诗嫌弃的抹了把脸,闻了一下……连喷出来的都是盐分含量超标的海水! 怕不是晒一晒都有二两盐! 这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在命运的车轮面前已经躺平,放弃抵抗的咸鱼样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他忍不住挠头,然后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自己这能力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 …… 相关的测试和数据采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最终得出了一个简单易懂的初步结果。 ——槐诗不是人。 具体有多不是人和哪里不是人,以及不当人之后是否存留有隐患,就暂时看不出来了,如此庞大的数据量,需要通过乌托邦主机进行分析才行。 确认了原始数据保存完整,加了三层密码锁和槐诗的个人验证之后,负责人就提起箱子告别,在雷蒙德的保护之下,前往本部的运算中心了。 那样子简直像是在运送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让旁观的槐诗大感尴尬。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这也严肃过头了点吧? 一点都没有身为丹波之王的自觉。 连续不断的测试和实验让他也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拒绝了学生们的车送,一个人离开了发电站。 主要是想要逃离作案现场。 看到那一排被自己弄坏的水力机轮组他都感觉自己的钱包在抽搐,主要是贷款还没还完,就又要贷一笔。 净给这帮狗日的银行家打工了。 心痛。 午后的阳光下,他沿着公路懒洋洋的溜达着,听到远方的海潮声传来。 能够看到带着头带慢跑的人喘息着擦肩而过,车顶上捆着野营工具和家人一起开车上山的司机,还有满载着建材宛如长龙一般向着市内疾驰而去的车队。 一时间他竟然有种不知去哪里的茫然感。 彤姬自从回来之后,就在地下室的炼金工坊里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而快跨年了,房叔打算大扫除,槐诗回去也是添乱。丹波集团那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去了就要被塞进办公室里看文件。 至于怀纸组……以槐诗如今的人望,如果真露面了,随便客气两句,那群极道怕不是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光着膀子嗷嗷叫的抡起片刀冲出去制霸瀛洲了…… 为了瀛洲的治安,还是算了吧。 这么一圈想下来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今天好像无处可去了。 顿时有些无奈。 “你说咱们搁哪儿逛逛啊?”槐诗拉开包问别西卜。 别西卜还处于伤心的阶段,根本不想理他。 就连捧哏都在嫌弃自己。 还怎么登台表演。 “不就笑了一下你变成屎壳……咳咳,那个什么圣甲虫么,你说你怎么这么记仇的。”槐诗安慰道:“要不咱去练习一下深渊造型师,整个容?说不定好点呢……能变狗,不对,胡狼是吧?” “那他娘的是阿努比斯!” 别西卜怒吼,彻底不想理他了。 为了避免自己彻底失去这个朋友,槐诗还是决定少说两句,让他静静吧。 “啊!老大……” 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愕然惊呼。 等槐诗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两条浑身染成粉红的泰迪正在奋力的扯着绳子,一个带着墨镜头发烫成泰迪同款的卷毛的老大叔。 槐诗愣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呃……哪位?” “是我啊,老大,我啊……宅间啊。” 不知道是时髦还是倾奇过头的老大叔摘下墨镜来,把头发捋了两把,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赫然是曾经怀纸组的老会计:“你不认识了么?” “……不是不认识,这是认不认得出来的问题啊。” 槐诗难以置信:“这么打扮成这鬼样子?要是给山下看到,牙都能给笑掉了啊喂!这两条狗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丑?” “这不是……退休了嘛,就想要时髦一点。”宅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每天待在家里,闲着没事儿,给女儿带一带宠物。” “退休了?”槐诗不解,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啊,不是,和那些没有关系,老大你的安排挺好的,是我有点不太习惯,想了一下,干脆就退了,这才带着家里的人全世界旅游刚刚回来。” 宅间感慨道:“像我这样的水平,给极道做做会计就已经不得了了,时代变得这么快,我又这么大年纪了,连新型的财务软件都不会……忽然在那么大的集团里干活儿,适应不了啊,正好,钱也赚够了,老大你还分了股份给我们,就算后半辈子胡乱挥霍,也够用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羞愧。 这么好的机会给了自己,自己竟然不堪造就。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槐诗。 在确认了中间没人搞鬼之后,槐诗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 “想退就退呗,总不能勉强,况且你都上了年纪了……快生孙子了?” 在和宅间的散步中,他好奇的问道。 “啊,这都是第二个了啊,老大。”宅间笑了起来:“这个月已经进预产期了,家里忙的不行,反倒是我这个闲人被嫌弃没用,干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哈哈,看起来不是我一个人讨嫌。” 槐诗笑了起来,伸手从宅间手里接过了一根狗绳,把那一只粉红色的泰迪提起来仔细端详。 别说,这小别致长的还挺玩意儿。 “老大你这是准备去哪儿?谈判吗?”宅间好奇问道,“我宅间虽老,可还能装装声势的!” “你?算了吧……别把对面逗笑了就行了。” 槐诗瞥了一眼这个打扮的跟大阪大妈一样的家伙,摇头:“我倒是正闲的发慌,想要找点事情做呢,结果好像也没人来跟我谈判了……话说这里还真是变得厉害啊,我都有点迷路了,去咱们原本常去的那家拉面店是这条路吧?” “不是,要在前面左拐。” 宅间拍着胸脯,一副老发少年狂的壮怀模样:“既然老大您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不如就让我来做个导游,带您到处转转如何?!” “可以,但你得先回去换身打扮,把狗放下。”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不然太尬了。” 宅间苦笑着点头。 在跟着宅间回家休息了一下之后,换过一身运动服的老头儿就兴冲冲的背着包,要带槐诗游览崭新的丹波了。 “去哪儿?” 宅间兴奋的说:“先去我常去的那家帕青哥店试试手气如何?” “……”槐诗翻了个白眼想要打人,“老子给你发钱是让你去赌博的嘛?” 才想起来老大对这一套不感冒,宅间尬笑:“没有赌博没有赌博,弹珠店是咱们家自己开的,我去那儿不花钱……” “你可够了吧!” 槐诗怒了:“你就不能学学别的老头儿去钓钓鱼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学点好不行么?” “哈哈,老大教训的是。”宅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弓着身子点头受教。引得旁边的人诧异看来,不由自主的离的远了一些。 “喂,直起腰来,不要让人感觉我在敲诈你啊……”槐诗叹息,看到不远处的施工场地,脚步略微一顿: “地铁?” 这个城市变化真大啊。 第九百一十八章 变化 “对,第一期工程,从这里到太夫町,一共六站,后面还计划有二期和三期呢。” 宅间说:“当初我还没退休的时候,也是负责这一块的工程预算呢……如今咱们怀纸建设的规模已经翻了好几倍啦,还是人手不够。” “暂时的繁荣而已,等城市的翻修和建设结束了,离开内部的环境还能保持这样的规模,才叫站得住脚。” 槐诗摇头,不以为意。 “老大你不喜欢么?”宅间不解。 “是啊,不喜欢。”槐诗走在前面。 “为什么?” “你看,丹波水力,丹波电力,丹波物流……怀纸建设,怀纸商事……这不全都是一家么?” 槐诗无奈叹息:“归根结底,集团的做大,是因为如今丹波百废俱兴,还没有能够自给自足的能力。如果放任不管,规模不断膨胀,不断压榨其他企业的生存空间的话,丹波也没什么未来可言。” 可以预见,倘若这么下去,那么不论一开始出发点有多么好,在源源不断的垄断利润之下,迟早也会堕落成把兽化特征者当做提款机的垃圾企业。 “况且,全天下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做了吧?其他人起码也要给点力才行。” 槐诗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宅间,光靠我一个人,是没办法重建丹波的。” “老大还是想的那么远啊,不过,如果没有老大你在的话,这个城市也不会是这种样子的。”宅间摇头反驳道:“这里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有吗?”槐诗说:“只是盖了几个房子,称不上什么功绩吧。” “有的。”宅间认真的反驳:“在下可是在这里活了五十年了,以前这里是什么鬼样子,在下一清二楚……哪怕同盟在可以维持秩序,但以前的丹波,可不是让小孩子们可以笑着在街道上奔跑的地方。” 他看向马路的另一边,红绿灯之下,举着小黄旗子排队过马路的孩子们。 “枪击,抢劫,车祸,杀人,曾经在这里都是随处可见的‘风景’,虽然不美丽,可是已经刻在了大家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宅间轻声叹息:“以前花子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骑着小绵羊接送她去学校,有时候还要从泷村那里找几个人来。如果学校里有男孩子骚扰她,那么我这个当极道的父亲,就要和对方的家长好好谈一谈。 哪怕是这样,我也不准她在学校的时候喝太多的水,因为学校的厕所里满地都是注射器……在那时候的丹波,只有你去做极道,杀了人,让别人害怕,活的才能有尊严。否则就要被人踩在脚下。” “听上去真让人难过。”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故乡啊。” 宅间轻声笑了起来:“哪怕再怎么唾弃,也没办法远离,因为离开这里之后我们无处可去……可现在不同了,最起码,当我跟别人说我住在丹波的时候,可以挺起胸膛。当别人和我谈起一个叫做槐诗的人时,我就可以得意一场。” “这个就不要多谈了吧?没什么好谈的。” 槐诗笑了起来:“希望你们多谈一谈其他人才对。” “现在老大您的学生也很出名了啊。”宅间跟在后面说:“不止是原缘小姐,林先生在道上也变得如雷贯耳了呢。” “……所以说,你们就不能谈点好的么?”槐诗想要翻白眼。 堂堂乐园王子的学生去混黑,人都丢死了。 自己只不过是一会儿没管住,怎么就成了六合会龙头了呢? 况且,最近自从林中小屋被道场的女主人包养之后,就越来越离不开软饭……堂堂林家新一代的人渣,被一个小姑娘吃的死死的,而且还当着老师的面撒狗粮,真是分外不能要了。 改天让他去地狱里进修一下吧。 学生不学好,多半是装的,就需要残酷的现实磨砺一下。 是时候找个统治者给他开个培训班了。 槐诗心里暗搓搓的琢磨着。 两个人走了好远,好不容易走到以前常去的拉面店,才发现人家竟然已经换地方了,老板靠着一大叠怀纸组当年白吃白喝的账单,用打折价租了一块好大的店面,如今据说生意红火,都要开分店了。 “要不去吃鳗鱼饭?”宅间提议。 提起鱼,槐诗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包里那条不争气的咸鱼,一阵心痛。 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一家荞麦面的店解决。 在上餐之前,两个人端着茶水,看着窗户外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山下最近还是在怀纸组里么?” “是啊。”宅间颔首:“听说最近倒是弄的有声有色的。” “有声有色有个卵用,就不能跟上野学一学么?难得有机会洗白上岸。”槐诗不快的皱眉,“你看上野弄货运公司不也挺好的么?” “啊,他其实私下里说过……” 宅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虽然有些愧对老大的好意,但不给老大抹黑更重要。” 槐诗皱眉,“怎么就叫抹黑了?” “那个家伙跟我说,老鼠,是不能上街的。” 宅间低头夹了一块姜片,在嘴里嚼着,“一天做极道,一辈子都是极道,洗不干净。 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开始握着刀和别人争命,习惯了,改不了……况且也早就下定决心了吧? 和上野不一样,上野那个傻子,别人说什么他干什么,天真的有些过头了,所以大家对他都很爱惜,从来不想让他去处理麻烦的工作,所以,以前藤本老大还在的时候,见不得光的黑活儿都是山下做的。” 他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惆怅一叹:“老大你不知道吧?山下那个家伙,虽然恶贯满盈,但其实是个佛教徒的来着。” “哈?”槐诗愣在原地,“他?山下?佛教徒?” “他家里原本也是寺院出身呢,因为是私生子,而且母亲是个混种,所以被丢到丹波来。十四岁之前一直跟着母亲吃斋念佛,直到母亲去世为止,他就到藤本组自报名讳,第二天就去砍了对手的人头。 知晓慈悲和仁义还做出那种事情,他自己都说自己没救了。 为五大佬切了手指,由老大赐了纹身,澡堂不能进,想打工便利店都不收,做了一天的老鼠,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说到这里,宅间忍不住苦笑着揉了揉脸,复述着他的话语:“这辈子做了一件大事,能够抬头挺胸的告诉别人自己是怀纸组的成员,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报了。 哪里有一找到机会便把过去抛掉,厚颜无耻的去骗自己能够重新开始的道理呢?” 那一天晚上,在丹波路边的拉面摊子上,那个夹着烟的男人仰头把最后一滴清酒饮尽,自言自语: “总要,恶债恶偿。” 在阳光下的生活太耀眼了,也太可怕,因为阳光会把习惯黑暗的眼睛刺瞎。 宅间叹息一声:“山下的想法,其实我能够理解。 老大给了大家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有些人是不想去选择的……丹波也不全是感恩戴德的人,总有寡廉鲜耻的恶棍,没人管的话,岂不是要乱了套么? 除了混黑,那个家伙又什么都不会,如果这样的话,还能派的上一点用场,或许就能够报偿这一份恩德吧?” “听上去真文艺,我怎么不知道组里的人这么有文化?”槐诗搅合着蘸碟里的荞麦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宅间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我总不至于揍你一顿吧?”槐诗抬起眼睛看过去。 “不,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宅间叹了口气:“仔细想来,这些日子的生活,其实都像是一场美梦一样。 有的时候半夜醒来,听到窗户外面的警笛声,也还会想要翻窗逃跑。摸不到枕头下面的枪,才会反应过来,大家已经不需要枪也可以活下去啦。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这一切是不是临死之前看到的走马灯,一场幻觉……或许是世界变得太快,大家都还不太习惯。” “总会习惯的,宅间。” 槐诗说:“总会的……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明天也会和今天不同。这是理所当然的变化,区别在于变好还是变坏。” “老大……” 宅间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没有生气。” 槐诗摇头,“如果真生气的话,早被林中小屋那个家伙气死了…… 如果这是山下的选择,我不阻拦。我也相信只要他还在一天,就会力所能及的去为丹波的未来尽力。 既然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那么就尽自己所能的去偿还吧,这样挺好。” 他的筷子停滞了一下,轻声说:“但是,就不要再说什么恶债恶偿和抹黑之类的话了。” “哪怕别人都说我是什么英雄,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可是我从来不觉得你们会给我抹黑,是我的累赘……” 槐诗抬起眼睛,认真的告诉他,“如果你们死了,我会很难过。” 在桌子对面,那个苍老的男人愣在原地。 许久,抬起手,宅间擦了擦通红的眼眶,双手扶着膝盖,躬身回应:“是,老大!!!” “喂,声音太大,吵到人家做生意了……” 槐诗瞪了他一眼,旁边上菜的服务员都被吓得不敢靠近,“好好给我吃面,还有,这顿饭你请,我出门没带钱。” “是,老大!!!” “都说了,给我安静点啊……哭什么啊,这么大年纪了……啊,小姐不要害怕,我朋友演话剧上头了,麻烦给他拿包纸巾来好吗……” 总之,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的。 面还没吃完,好不容易让宅间恢复正常,山下就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跪在店门外面哭喊着请罪什么的,后面上野也跑过来添乱。 整条街都知道怀纸组的老大来巡街,搞的槐诗头大如斗。 最后还是坐着车走了,街也没逛成。 美好的半日休息就此泡汤。 你们瀛洲人是不是脑子里都有问题啊…… 让你们苟住一点弄的都好像是让你们切腹一样,学点好不行吗? 有毛病! 等槐诗回到石髓馆的时候,已经是快晚饭的时候了。 再然后,当他看清栅栏后面花园里和房叔一起唠嗑的那个老王八时,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 只感觉倒霉的一天迎来了倒霉的结尾。 活见鬼了! “你跑到我家里来干啥!”槐诗震惊失声。 “当然是家访啊,槐诗同学。” 正挽起裤腿蹲在花圃旁边,和房叔讨论养花经验的男人抬起头来,摘下了头上的草帽,露出满头白发。 得意的向着年轻人挑了挑眉头。 “Surprise!是老师来啦!” 罗素说,“有没有感觉到很惊喜?” 第九百一十九章 惊喜 瀛洲丹波,八点钟,石髓馆。 远方的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候,晚餐也开始了。 “运气真好啊。” 罗素期待的系着餐巾,眉飞色舞:“竟然正好赶上饭点,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槐诗面无表情的坐在对面。 “更巧的是,我在京都站的万世牌卡包店里,竟然抽出了这个——” 罗素兴致勃勃的掏出金边万世牌向槐诗展示:“你看,我们师徒之间的羁绊真是牢不可破啊,随手一抽竟然就抽到了,看来学生对老师的爱真是深沉。” 槐诗的眼角顿时一阵狂跳。 有种羞耻PLAY的感觉…… 万世牌,金卡。 ——【灾厄之剑·槐诗】! 继【丹波之王】之后,短短的不到三个月,万世牌在年末的促销中,竟然再度推出了一张槐诗的限量版收藏金卡。 堂堂十大传奇工坊之一赫利俄斯如此突兀的迎来崩溃,不得不说是一件震惊现境的大事,为此值得明日新闻再来狠恰一波钱。 而槐诗也因此又一次被推倒风口浪尖。 不过,这一次有别于曾经丹波的救赎者,槐诗所扮演的乃是赫利俄斯的毁灭之人。 以及,大宗师杀手。 由于巴德尔的重生和陨落以及毁灭要素阿波菲斯的相关情报属于规制范围内,受到天文会的限制和屏蔽,而对于明日新闻来说,这一部分内容是属于得加钱的范畴,因此,并没有大肆宣扬。 知晓内情的人只局限于小范围之内。 而赫利俄斯的陨落在对外公开的原因,则是由于大宗师普布留斯越狱而引发的后果——而为了阻止普布留斯的阴谋,受到赫利俄斯邀请函的登陆者们同敌人上演出一幕幕可歌可泣壮烈激昂的剧情。 而故事的最后,则是以大宗师加兰德的牺牲为代价,由槐诗亲手击溃了同赫利俄斯同化的普布留斯,彻底的终结了他的阴谋。 友情、努力、牺牲和胜利。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从哪里搬来的热血漫画呢。 而灾厄之剑的称号,则说不上是什么美称了,隐隐有点贬义的意味在里面。一方面是因为近百年来,槐诗或许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杀死大宗师的升华者,为他彰显功绩。 而另一方面……则是明日新闻感觉这个小老弟哪里不太对劲。 由前男友‘暴毙’还没多久的新闻主编季旖主导,在狗腿子侦探所提供的各种黑料之下,他们专门做了一期有关槐诗出道以来的专题,并仔细罗列出了槐诗成为升华者之后的经历。 详细到从新海到丹波的每一个大略的环节…… 然后,问题就来了。 这宛如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般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离谱经历就算了,可掰着指头这么一算,就发现……这货怎么走哪儿哪儿出事儿? 在新海待了十七年,刚成为升华者,新海就差点被绿日拔了界楔,第一个参与的任务就搀和到东夏谱系和牧场主的战争里,而且还涉及到旧魔都…… 去公海回收一个贤者之石,结果贤者之石炸了。 去金陵参加一个新秀赛,结果新秀赛就惨遭他师姐的屠杀,甚至最后他还差点干掉了自己师姐。 你以为这就完了?金陵新秀赛才刚刚结束,他就去乐呵呵的参加人家百岁寿宴了……结果,人就长命百岁了。 砍死了数十个边境猎人之后,还顺带把自己的直属上司送进了牢里。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先是炸了边境豪华旅游列车群星号,然后又炸了永动炉心,把常青藤联盟按在地上摩擦。紧接着在丹波杀了个人头滚滚,就连命硬如将军都被没遭得住,被克进了海沟监狱里去。 最后,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消停一下了,结果休息了两月之后,这哥们重出江湖,再砍一个大宗师准备过年。 这他娘的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你是人吗? 一路捋下来,大家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像是靠脸吃饭的乐园王子、天文会特招牛郎,手上简直血债累累!杀的人都够绕整个丹波好几圈了…… 甚至还获得了地狱机构·人类展览局的年度杀人王提名! 不得了不得了…… 灾厄之剑这个称呼,实在名副其实,明日新闻直呼好家伙。 不仅仅是在现境恶名昭彰,就连地狱里的名声都要烂大街。 据说连深渊弄臣们的黑名单上都已经记了好几笔悬赏。 地狱工坊主们甚至拿出一件威权遗物来换槐诗的狗头,这价格看得槐诗一阵眼热,恨不得自投罗网。 据说如今槐诗已经在明日新闻享受到了其他现境重点人物和五阶大佬的待遇——指他每天的行踪已经可以拿去卖钱了。 而且买的人还真不少。 瀛洲鹿鸣馆干脆直接订了一年! 据说这货只要敢接近皇居方圆五公里之内,就要拉响三级警报…… 对槐诗来说,这根本就莫名其妙。咋血里都没毒了,还要被人当移动污染源呢! “哎呀,有红就有黑嘛,这就是成名的代价呀。” 罗素愉快的感慨:“眼看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个做老师真是与有荣焉。” 可不是么? 现在他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整活儿能力可真是刮目相看。 想当年,他在赫利俄斯上最嚣张的时候也不过是临走前干了一票,谁能想到,自己这个学生竟然整个把赫利俄斯打包回来…… 这他娘的就离谱! 虽然中间还有彤姬在操作,但槐诗这哪怕什么都不做,随便逛一圈都能混到一个光明神的赐福就离谱的过头。 而且……这关系已经密切到同穿一条裤子,几乎是人间化身的程度了吧? 他捏着下巴,端详着槐诗,开始发自内心的怀疑:难道这张脸是男女通杀的不成? 这就是援力吗? 爱了爱了! 新时代的年轻人,不可小觑呀! 槐诗被那诡异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一阵不自在:“喂,你究竟在想啥……” “哎呀,我这不是在为学生的成就而感到骄傲嘛,吃饭,吃饭……” 老人优雅一笑,端起刀叉,品尝了一口面前的牛排之后,眼睛顿时亮了:“哦,这个口感,实在太棒了,我这个当老师的竟然开始羡慕学生了……如果是其他的人话,我可能会忍不住想要把人都拐回去吧。 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到象牙之塔带一带新人么?现在的厨子一个个都想着给我下药,实在不像话!” 房叔只是矜持一笑:“对于在下而言,能够照顾少爷就心满意足了,对于其他并不在意。如果罗素先生喜欢的话,就请常来做客吧。” “那反而是我冒昧了啊,向您致歉。” 罗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请再给我一份甜品吧,我需要更多的布丁来弥补这一份失落。” “请稍等。” 房叔一笑,转身呈上布丁之后离去。 而槐诗的眼神就变得危险起来。 这老东西,来到自己家,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还想要勾搭自己家里人……今晚上他就要亲手给罗素老师做一份孝心夜宵! 吃完就能含笑九泉的那种…… 一顿晚饭吃完,罗素歪头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整个人躺在沙发上感慨:“你家真不错啊,真不错,我都不想走了。” 槐诗摇头,第四次端起茶杯来晃了半天,发现该届不到的意思就是届不到之后,把冷茶放下来,叹息一声:“所以,你来现境究竟干嘛?” 如果槐诗这种家伙是移动污染源的话,那么罗素这种象牙之塔的校长外加五阶升华者简直就是人形核弹头。 他在进入现境的瞬间就会出现在天文会的观测目录上。 尤其是象牙之塔的校长身份,代表的更是理想国最后残党的领袖之一,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各种波澜和深远影响。 再这几十年来,罗素非公务而来到现境,尤其是来到伦敦之外的地方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如今,距离他上次毫无征兆的踏上现境,已经隔了是九年了。 槐诗用脚后跟思索都猜得到,如今在丹波之外的山头上,恐怕还有人举着望远镜看着槐诗家呢。 有槐诗这现境地主丹波之王的学生,罗素想要做点什么可太简单了。 可以说,这老头儿在这里吃牛排喝红酒抽雪茄过得正爽,外面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加班。恐怕鹿鸣馆现在都在开会,紧急商讨这一位举世知名的‘教育家’究竟为何而来,如何应对……以及这是不是象牙之塔为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所下的新一步棋。 这师徒俩一个血债累累,一个老谋深算,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暗中酝酿,是否会引发整个瀛洲或者亚洲的动乱。 谁都不清楚这老王八蛋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连被视为同党的槐诗也一头雾水。 自从这老头儿踏上现境的第一个瞬间,就有黑锅甩在了槐诗的身上,他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放心,只是旅游而已。” 罗素依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慢悠悠的说道:“来看看我的学生,再来看看老朋友们,放心,在你家待的不长,明天就走。” “你确定?”槐诗狐疑。 “当然啊,骗你干什么。” 罗素一脸无奈的叹息:“难道我就不能旅个游吗?槐诗呀,你对老师有偏见呀,老师也不是每天都想着怎么迫害你的呀,为何要让我这个孤独无助的老人如此尴尬呢?” 好了,这老王八绝对有问题! 槐诗瞬间警惕。 今晚他究竟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谁都不知道。 槐诗愣是一整晚没有合眼,就守在客厅里,结果一直等到天亮了,罗素顶着红彤彤的圣诞睡帽下楼吃早餐,都没有任何的事情发生。 而吃完早饭之后,罗素则干脆利索的收拾了自己的行礼,换上了新的西装,拖着小箱子就走到了门口,同房叔礼貌的道别。 毫不拖泥带水。 令槐诗分外的难以置信,难道这老货这次真的就是随便玩玩?这不科学啊! 同时,内心微妙的有种负罪感。 毕竟罗素虽然王八起来不是人,但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 “要不……我送送你?”他试探性的问。 “不用送了,还客气什么啊,槐诗。” 罗素爽朗一笑,摆手拒绝。可还不等槐诗松口气,他就直接把车钥匙丢进了槐诗的手里:“毕竟,你得跟我一起。” “啥?!” 槐诗惊恐失声。 “走吧,槐诗。” 罗素招手,吹了声口哨,老脸上满是愉快:“咱们师徒二人的毕业双人旅行,要开始啦!” 第九百二十章 授业? 槐诗,眼前一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车上,把车上丹波外的高速公路上了。 日防夜防,结果还是被安排了! “等等……” 槐诗反应过来,愕然回头:“为什么要我一起啊!” 副驾驶上,罗素的椅子放平,把腿翘在仪表盘上,得意的抖着腿,哼着歌:“这可是毕业旅行啊槐诗! 当然要我和你啊,老师和学生,增进感情,增长见闻,培养羁绊的不二之选……” 见闻能不能增长槐诗不知道。 他只感觉和罗素那点师生之情以此刻高速公路的速度开始疯狂的开起了倒车,羁绊?什么羁绊? 只有安排,没有羁绊! 可都被罗素弄到车上了,槐诗总不能现在跳车跑路。 这老王八安排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鬼知道自己跳车之后还能来点啥。 咬牙怒视了半天,忍不住叹息。 只能从了…… 谁让这是自己现在的直属领导外加老师呢? “去哪儿?”他疲惫的踩下油门。 “随便去哪儿!这个世界这么大,总能转转……” 罗素变魔术一样,换了一套大花衬衫加短裤的游客装出来,也不顾现在是冬天,跟小孩儿一样兴奋的吹着哨子:“我们去旅游!” 槐诗整个人都麻了。 几乎把方向盘给掰下来。 “……所以,总要有个目的地吧?” “我看一下,第一站……奈良吧!” 罗素掏出旅游手册翻了翻,点头,“有鹿!哎,你不是去过奈良么?怎么样?鹿多不多?” “……倒是不少,但都是一帮拦路抢饼的刁民。” 槐诗叹息着,万分不情愿的开上岔路:“说真的,我更想和小姐姐出来旅游,而不是和一个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去演什么甜蜜蜜的公路电影,实在太给了!” “你可以带小姐姐啊,欢迎带家属!” 罗素没说完,就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一拍脑袋,了然道:“啊,艾女士有点忙,对不对?海拉小姐最近也没空……傅在头疼实习,罗小姐更喜欢单人露营一些,啊呀,就连彤姬女士最近都没有空……没关系,带上你的学生好了。我还是很喜欢原缘那个小丫头的,欺负起来一定和艾萨克一样好玩……” “喂,别把自己的劣根性用在我的学生身上。”槐诗大怒,“也不要说得我好像一个到处留情的人渣一样好么!” “人渣?” 罗素扒拉了一下墨镜看过来,一脸嫌弃:“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槐诗,人渣最起码不会是处男。” 噗! 槐诗的脸色苍白,一口老血在喉咙里酝酿。 想杀人…… “行了,走了!” 罗素愉快的转换了话题,挥舞着小彩旗,在副驾驶上兴奋呼喊:“奈良,奈良!鹿鹿,鹿鹿!” 这么老了还说叠字,恶心心! 槐诗翻着白眼,踩着油门,无声长叹着。 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毕业旅行的漫漫长路。 …… …… 结果并没有去到奈良。 半路罗素在休息站捡到一张传单,就兴致勃勃的改道海水浴场了。 满脑子都是欢快夏日海边泳装少女浪漫风情。 无视了都已经大冬天了的前提! 在冰冷的海风之下,早已经关门的海水浴场外,开了仨小时车的槐诗缓缓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老头儿。 而老头儿端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椰子,吸的咕噜咕噜响。 “天气一冷就没有人出来游泳了,现境还真不方便啊。”罗素扒拉了一下墨镜,遗憾的感慨:“所以瀛洲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铁板炒面也没有了吗!” “……人家都关门了,鬼来给你炒面啊!” 槐诗怒了,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阵:“我来给你炒个面你吃不吃!吃完就能含笑九泉的那种!” “年轻人,着急什么。” 罗素叹了口气,摇头:“老师可是看你很寂寞,特地约你出来旅行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老师呢!” “寂寞个屁,我很忙的好吗!” “忙着做什么?”罗素反问,“忙着给学校写请假条装作自己很忙,但实际上每天都在打游戏和照顾家里的动物园?” 老人痛心疾首的规劝:“薪水小偷是要遭天谴的啊槐诗。” “那也没见学校给我发多少钱啊!” “当然啊,金钱如粪土!粪土,你懂么?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无聊的化粪池!怎么可以让那种东西玷污象牙之塔的清誉!” 罗素丢掉吸空了的椰子,两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心的形状,送到槐诗眼前,晃来晃去:“学校所给予你的是爱啊! 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来自老师的爱!” “是嘛,那我可高兴死了。” 槐诗冷眼撇着老头儿卖萌的样子,内心毫无波动,根本届不到这种不存在的东西。槐诗琢磨了一路,才终于从罗素身上密密麻麻的恶趣味里看出俩字儿来。 安排。 写满了安排。 “冰淇淋,吃吗?”就在槐诗沉思的时候,旁边一个还贴着鲨鱼小标签的蛋筒递了过来,香草冰淇淋上还带着鲨鱼的斑纹,宛如瞬间回到盛夏一般。 “帮我也拿一下,我再去买两份关东煮。” 罗素站在路边小店的摊子前面,掏出钱包:“就当老师请客啦,不用客气。” 你倒是请点值钱的啊! 槐诗叹息一声,接过冰淇淋,坐在了小店外面的长椅上。 没有盛夏海滨的美好风光,只有冬天瑟瑟寒风和阴暗天穹下空无一人的海滩,所谓的毕业旅游第一顿饭竟然是冰淇淋加便利店的速热快餐。 怎么想怎么不对。 可罗素却吃的津津有味,凝视着公路上车来车往,就油然感慨。 “是条适合兜风的路啊。” 他把海风里乱飘的头发捋起来,看向公路尽头的方向:“我年轻的时候,脑子里能想到最浪漫的场景就是我穿着最帅气的机车夹克,载着心爱的姑娘,骑六十公里的摩托,带她去看大海……只可惜,现在已经一点都不浪漫了。 摩托比不上敞篷跑车受欢迎,机车夹克比不上萨维尔街的高订,女孩儿们也不喜欢把皮肤吹伤的海风和夏天的太阳。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时代变了,是吧?就连我自诩心态年轻,也难免和年轻人之间产生了可悲的厚隔膜。” “产生隔阂的不是心态,是你的恶趣味,谢谢。”槐诗插着章鱼丸子,嫌弃的回答:“但凡你能稍微做个人,都比现在受欢迎。” “那不行,人生就没有乐趣了啊。”罗素摇头:“比较一下,还是恶趣味更重要一些,这点就不改了吧。” 人生不易,槐诗叹气。 “所以你究竟在搞什么?”他无奈的问,“有什么计划你就不能直接说么?何必神神秘秘的呢?” “嗯……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思考。” 罗素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我在思考如何履行自己作为老师的职责。” “你?老师?职责?” 槐诗愣了半天,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这家伙说的是什么冷笑话,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笑两声。 难道愚人节提前四个月到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整蛊节目? 摄像头在哪儿? “我可是很认真的啊,槐诗。” 罗素一脸郑重的强调:“你看,作为全境知名的教育家,我总不能跟一些黑心导师和老板一样把自己的学生完全当工具人,对不对? 虽然适度的娱乐是有必要的,但还是不能忘了本职工作——不怕你笑话,我连自己当年的培训课程都没上完,还是第一次教别人成为命运之书的记录官呢。出点纰漏和意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你总要对我宽容一些。” “……那你究竟思考出了啥?”槐诗打心眼里表示疑惑。 “什么也没思考出来,一无所得。” 罗素坦荡回答,毫无掩饰,根本不带一点羞愧:“你看,老师是灵魂的工程师嘛,可你的灵魂又不归我管……从根子上就歪了,现在才动工程,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老师我也爱莫能助啊。 你们东夏人常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可理想国都没了,我也没道传给你,自己糊里糊涂活了一辈子也没怎么活明白,更没办法给你解决困惑。”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想着,能将什么业报授予你了。” 槐诗傻了,难以理解这个神奇的逻辑。 “喂,‘业’是职业的业好么……” “差不多,都是一个【业】。 对于升华者来说,尤其对于像你这样的升华者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罗素回头看了过来,如此的意味深长:“你要走什么样的路,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会产生什么样的罪孽,从一开始其实就注定了——” 他说,“只是,我不确定,你是否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再一次,被那样的眼神看着。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在罗素的审视之中,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力和不安。 作为资深被迫害者,感受到某种熟悉的征兆…… 槐诗顿时恍然,一阵气冷抖:“你又要安排我了是吧!” “很可惜,并没有。” 罗素耸肩,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廉价咖啡,“唯独这次,我什么都没有安排你,槐诗。 这可是毕业旅行啊,槐诗。重要的是体悟社会,增长见识,哪里有在旅行的时候还加班的道理呢? 而你,也应该学会不再因别人的期望或者命令而动,去自己做选择了……” 他将吃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起身:“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还是继续走亲访友的快乐旅行吧…… 动作快点,毕竟,时光短暂。” 老人最后看了一眼荒芜的海滩,还有远方阴沉的天空。 孤独的海鸥徘徊在天穹上,徒劳的嘶鸣,呼唤着早已经离去的族群。 而冰冷的海洋尽头,有灰暗的云层升起。 名为诸界之战的风暴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 第九百二十一章 才艺表演 和罗素旅行不能说是一件枯燥的事情。 排除老头儿隔三差五不断整的活儿和本身的恶趣味之外,他应该是一位相当优秀的旅伴。善解人意,风度翩翩,而且对各处景观和典故信手拈来。哪怕只是闲聊,偶尔也会有发人深省的话语和哲理。 倘若不知道他恶劣本质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绅士吧? 遗憾的是,时代变了,‘绅士’的意味不再如同过去一样充满褒扬。 罗素也一样。 而就在槐诗开车穿过隧道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察觉到了身旁的变化。正放倒了椅背躺着刷手机的老头儿翻了个身,然后画风瞬间就不一样了。 从原本风度翩翩的老人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白熊,鼻梁上架着眼镜,一只熊掌捧着手机,嘴角还夹着一根巨大的雪茄,点燃,烟雾升腾。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从动物馆里越狱出来的北极熊,无比的愉快和惬意。 不知道究竟在搞啥。 反正对于罗素的幺蛾子,槐诗已经见怪不怪了。 类似的动物化身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据他所知,但凡是现境所总结出的生物谱系,从陆地到海洋再到天空,还没有罗素不能变的动物,而且不光是外表变了,内在结构也能跟着变。 甚至就连大群之主他都能够完美模拟。 更离谱的是,不同的人看过去的时候,形象也可以完全不同。让人不由得想起伍德曼那个坏逼,只不过一个是人的变化,一个是野兽的变化,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谁抄谁。 只能说,不愧是天国谱系的顶尖强者,黄昏之路的老牌五阶了。 如果不是副校长曾经告诉过他,他完全想象不到:罗素的圣痕竟然是世界之树的看护者,泉水的守护者,传说之中华纳神族的智慧巨人·密米尔。 如今看来,倒是可以从他身上一窥当年密米尔的讨嫌风采。 怪不得神话里奥丁后面砍了密米尔的头。 这真不能说奥丁脾气暴,换成别人,家里整天有个划水摸鱼每天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谜语人,恐怕谁都忍不住想要砍了他的脑袋。 此刻面对罗素的唐突作妖,槐诗淡定的瞥了一眼,内心毫无波动,只是问:“你怎么又不做人了?” “这叫人设,你不懂。” 罗素兴致勃勃的拿着相机自拍,熊掌竟然摆出V字来,看上去憨态可掬:“物以稀为贵嘛,总要标新立异。 况且,最近类似的人设太多,搞得我很尴尬啊,连说话都要小心,每一句都深思熟路……万一一不小心抄袭了怎么办? 你说抄袭就算了,要是让人觉得我没有创意,抄也抄成这水平,岂不是很丢人?” “你究竟在说什么鬼!” 槐诗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说来话长,反正你就当一个上年纪的老头儿倒苦水吧——”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兴奋提议道:“要不回头咱们把象牙之塔改组一下,变成公司,我也可以不用叫校长,叫社长岂不是更威风更霸道?” “你可够了吧!” 槐诗懒得理他了,不知道他这是抽的哪门子风:“你有时间就不能干点正事儿么?不干正事儿睡觉行不行,别打扰司机开车。” “不,我就要。” 副驾驶上的白熊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忽然问道:“说起来,诸界之战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槐诗一愣神儿,有点没反应过来。 幸亏现在公路上没什么车,否则撞到人就不好了。 “怎么忽然说这个?” 他问:“我倒是听说过不少次,应该就是现境和地狱打一场,对吧?” “恩,这么理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有点浅薄。我来详细跟你讲一讲好了。” 罗素仿佛终于回忆起自己身为教师的职责,两只熊掌抱怀,翘着腿,打算趁着公路上的无聊时间,给学生补一补课。 只可惜,补的并不是无害的高数和英语,而是更危险更狰狞的秘密。 “天文会做过的那个世界模型你应该见过吧?升华者基础教材的。” “你是说那个好像海里冰山一样的东西?” 槐诗拍了拍脑袋,想了起来。 那个模型做的倒是挺精致的,简单直白的展示了现境边境和地狱的关系。 就好像一座悬浮在海中的冰山,冰山是现境,而在海面之下,和海水接触的那一部分冰块和周围悬浮的碎冰就是边境,而无穷尽的黑暗海洋,便是地狱的存在。 “嗯?换了新版了么?我们那会儿的模型还是岛屿呢,算了,无所谓,虽然性质并不准确,但相对的关系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罗素抬起熊掌在起雾的玻璃上划拉着:“一言概之,现境是我们居住的地方,边境是由脱落的碎片所改造的防线和堤坝,地狱就是一片死亡的荒野……只要这三者关系正确,不论如何理解都无所谓。 只不过,就好像学者们所说的熵增和炼金术师们坚信的奇迹守恒一样,虽然这个世界有着诸多的混沌和暧昧之处,但唯有死亡是固定的,且不可逃避,不论是人类,神明,还是这个世界……只不过世界的寿命要比你能想象的漫长许多。 我想想,上一次末日钟机构测算……五十万年?” “听上去有点远。”槐诗说。 “人刚生下来的时候,谁又能明悟死亡呢?” 罗素无所谓的说道,“死掉的世界下沉,没入地狱,而新的世界从那遗骸之上萌芽诞生。这就或许就是世界的循环吧……当然中间也会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定多少年之后,大家还能在地狱中相会呢,不过这就和我们的话题无关了。 那么,我们话归正题——所谓的诸界之战,就是在这个循环中,所产生的小小插曲。” “其原因多种多样,有可能是因为现境的变化,也有可能是因为来自地狱中的什么规律,最后导致的,就是如同‘海水涨潮’的现象出现。” “涨潮?”槐诗不解。 “深度产生了变化,槐诗,根据哈珀探镜的观测,在深渊中每隔不少年,就会产生一次这样的‘潮汐’,或大或小,小的时候你根本观测不到,而大的时候,就会令大多数地狱的坐标开始上浮…… 洋流来了,槐诗,季节变化之后,风暴和海浪也快要来到了。 倘若放任不管的话,现境也会在风暴的推动下被海潮所淹没——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了神明作为壁障之后,便只有天文会和各大谱系同心协力的进行布防。 而数之不清的地狱会从深渊缓慢的上浮,由于现境所散发的引力,彼此碰撞,就会产生名为战争的火花,种下死亡的种子。” “这就是所谓的诸界之战。” 罗素托着下巴,凝视着水珠从玻璃上滑落,一缕一缕,将自己所画的一切切裂,变得支离破碎。 一切隐没在了水和雾的残痕中。 “战争要开始了,槐诗,地狱和地狱,地狱和边境,地狱和现境之间的混乱大战……不只是同地狱所进行的战争,更是地狱一样的战争。” 他沙哑的轻声笑了起来:“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合适了。” 槐诗脑中第一时间所浮现的是对毁灭要素和统治者们的戒备,可紧接着,他又恍然惊觉,回头看向身旁。 这才是自己最需要担心的隐患吧! 罗素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震惊之下,他几乎控制不住语调:“你不是说这次出门不搞事儿的么!” “放心吧,不搞事儿……只是在那之前,想要见见久别的老朋友们而已。” 副驾驶上的白熊吹了声口哨,意味深长的看向身边,告诉他:“顺便,也让老朋友们见见你。” 槐诗忽然想要跳车了。 “放轻松,不要有压力。” 罗素眯起眼睛,厚软的肉垫拍着他的肩膀:“你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你看,就好像你们东夏的孩子学习好,逢年过节就要拉出来给叔叔阿姨们看看一样,唱个歌,跳个舞,背个拉丁语,表演一下才艺…… 不要害羞,也不要害怕,叔叔阿姨们开不开心并不取决于你,没人在乎你表演的究竟好不好。 但不论如何,爸爸都爱你。” “滚!” 槐诗瞪了他一眼,这老王八到现在还占自己便宜。 他沉思了片刻,好不容易捋清了思绪,终于恍然:“你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拿我当招牌,把以前理想国的残存者重新串联起来?” “你现在还不是招牌呢,槐诗,还早得很。” 罗素被逗笑了,“况且,一个同学会而已,怎么让你说的好像图谋造反一样?一群七老八十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举办一个夕阳红联谊会,总不至于犯法吧?” 槐诗没有说话。 沉默的开车。 只是打开了车窗,点燃了烟卷,狠吸了两口。 他想要跳车。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相信罗素这老王八的葫芦里会装什么好药! 这个老东西,竟然想要趁着诸界之战的时候,重建天国谱系…… 寂静里,再无人说话。 只有电台里轻柔旋律漂浮在微冷的空气里,伴随着老人模糊的哼唱,爵士乐的曲调就飞向了窗外,随着烟气一同消散在风中。 只有雪花从天空中飘扬着,缓缓落下。 远方浮现出城市的轮廓。 他们的第一站——奈良,到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羁绊? 冬季的奈良并不算是旅游旺季。 随着大雪的到来,街道上的人也越发的稀少,只有车辆无声的往来,雪粉破碎的声音被覆盖在喇叭的声响之下。 在加油站休息的时候,槐诗从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水回来。 而罗素则不惧大雪,坐在路口的椅子上抽雪茄,依旧是一副北极熊的样子,倒是分外和谐。只是不知道别人看来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一点骚乱都没有引起来。 “给,你要的茶。” 槐诗把东西递过去,自己把免费赠送的旅游地图展开,分辨着上面的标志和方向:“你要去哪儿见老朋友?” “不知道,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我只知道她在奈良,其他的一概不知。”罗素摇头。 “喂,那怎么着?总不能我去市政府让他们用市区的喇叭播报一下寻人启事吧?” 槐诗都被那样的场景逗笑了:“‘来自象牙之塔的XX小朋友,你的朋友罗素正在市政府等着你,他还带了金陵断头王一起,想要给你表演一个节目’,这样的?” “喂,对老前辈要尊重一些啊,槐诗,她的年纪都够当你奶奶了。” 罗素随手,毫无公德心的将雪茄丢进了草丛里,拍了拍身上的白毛:“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在哪儿,动物最多的地方,你跟我来就是了。” 说着,白熊人立而起,大摇大摆的顺着道路往前走去。 笔直的走进了…… 奈良公园? 槐诗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倒是不奇怪罗素的找人能力,而是光天化日之下,一只北极熊跑进散养鹿群的奈良公园里,这场景未免奇幻过头,让人吐槽无力。 或许是唐突大雪的原因,奈良公园里的旅客们都跑去咖啡店里取暖了,一时间竟然空旷了许多。 槐诗跟在罗素身后,一路漫无目的的随意巡游着,心中越来越好奇:“话说,你找谁啊?” “我想想……差不多是当年的班花?” 罗素捏着下巴笑了起来:“当初四期培训里,阳子她可是基础科最夺目的女孩儿。很多人上课的时候眼睛都在偷看她,她那时候经常束着马尾,后颈下面有一颗小痣就会露出来……” “喂,就不要说你的校园青涩恋情了好么?”槐诗受不了了。 “这是人对美的欣赏好么?况且,我那会儿有女朋友了。” 罗素回头,轻蔑的瞥了槐诗一眼,补充一句: “——两个。” 槐诗憋了一口老血,不知道怎么接这一茬。 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个北极熊的脖子好像是没有砍过的类型…… 手痒了。 “你们这些年就一点联系都没有?”槐诗问。 “理想国那么大,我总不可能有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吧?况且,那会儿我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当命运之书的记录官,并不怎么在乎其他人,后来……后来也没顾得上。” 罗素叹息了一声:“当年天国陨落的时候,她正好在现境主持课题,没有受到损伤。可她的老师和父母都去世了啊,据说她本人后来也在存续院的心理测量室休养了一段时间……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过的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严肃的嘱咐道:“一会儿见到了面,记得态度放尊重一点,她脾气很大的……以前她曾经是理想国最好的仿生学和机械生命学学者,也是学者里最喜欢打架的人。如果动真格的,你未必打得过她。” “这么夸张?”槐诗傻了。 罗素没有说话,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脚步忽然停住了。 看向远方。 在纷飞的雪花中,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她正蹲在地上,检查着一只受伤的母鹿,为它更换骨骼的夹板。 出乎预料,并不苍老,反而年轻的出乎预料。 看上去好像只有二十来岁,充满知性,温柔的抚摸着母鹿的脖颈,令躁动的鹿也驯服的趴在地上,任她施为。 “在这儿等着我。” 罗素低声吩咐,把槐诗留在原地,一个人走上前去。 并不急着打扰,而是凝视着那个身影,许久,静静的等待着她工作完成。 充满了耐心。 直到她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头看向身后的客人。似是未曾预料到罗素的到来,愣了一下,眉头挑起,浮现疏离。 “有什么事情么,这位先生。” “好久不见,阳子。”罗素轻声感慨:“你还好么?” “……抱歉,先生。”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素面前的女人缓缓摇头:“你可能认错人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啊,怎么可能认错?可大家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还记恨过去的事情了吧。” 罗素叹息:“我这一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 “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冷淡的提起药箱:“如果要找人的话,可以去广播室,我还有工作,恕不奉陪了。” 罗素愣住了,未曾预料到时隔多年之后,再次相见竟然如此冷漠,下意识的拦在前面:“等一下,阳子,难道一句话的功夫都不给我么?” 女人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转身离去。又被罗素拦住。 只不过,好像没得谈了。 “出师不利啊。” 远处,槐诗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理想国的人未必希望看到罗素的出现,毕竟,美梦破碎之后,有多少人还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呢? 但这和我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在旁边卖鹿仙贝的摊位上买了两包饼,随手投喂起围聚在身边的鹿来。 喂鹿看戏,岂不美哉? 别说,喂鹿还挺好玩的…… “阿姨,再来两包。” 他回头掏出钱包来,喜滋滋的揉着鹿,恨不得这一出好戏再演下去,最好预定个续集。可摊位后面,那个抽烟的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 摇头,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你们一块的?”她问。 “啊,差不多。”槐诗耸肩,幸灾乐祸的说:“那老头儿神经病的,别理他。” “呵,看出来了。” 老太太掐了烟,一脚踩灭:“当年他就不是什么好鸟,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到处留情的样子,倒是和你挺搭,不愧是师徒俩。” “啥?” 槐诗一愣,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 然后,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咆哮。 像是狮子在耳边怒吼! “——罗素你个混账东西,你是来气死我的吗!” 前理想国学者,如今奈良公园的老年志愿者,九十六岁的老太太草薙阳子深吸了一口气,充满鄙夷的怒斥: “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拉着小姑娘不松手,你还要丢人丢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 寂静里,槐诗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目瞪口呆。 妈耶…… …… “哎呀,原来是孙女啊,怪不得那么像。” 十分钟后,摊子旁边,罗素捧着便利店的咖啡,一排脑袋:“不愧是我,慧眼如炬!一晃眼,连孙女都这么大了,阳子你也真是厉害啊。” “呵呵,你只是想要性骚扰吧?” 草薙阳子再次点燃烟卷,斜眼看着眼前的老狗:“这么多年不见,这是录什么节目吗,跑出来吓唬人玩?摄像头在哪儿?” “……意外,都是意外而已呀。” 罗素摊手:“你看,阳子,我能找到这里,难道不就是你们瀛洲人所说的,你我之间的深切羁绊么?我们都是伙伴呀!何必如此苛刻呢?” “呵呵。”阳子冷笑,“叫我草薙女士,咱俩没那么熟。” 槐诗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点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阳子不耐烦的催促道。 “就在这儿?” 罗素看了看周围的渐渐落下的雪花:“这么多年不见了,起码一起吃顿饭好吗?我只是想要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而已。” “只是如此?”阳子老太太眯起眼睛盯着他。 “只是如此。” 罗素颔首,毫无心虚,坦荡回应。 许久的沉默之后,老太太抽完了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算了,跟我来……” 收起了自己的摊位之后,老太太推着三轮车,带着他们转身离去。 …… …… 四十分钟之后,温暖的房间里,空调吹出了和煦的风。 阳子从厨房里出来,将汤锅放在了燃气炉上,盖上了盖子。 “稍微等一下,再过个十来分钟就能吃了。” 她摘下了隔热手套,揉着发痛的老腰,摇头感慨:“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起码比没得吃要好。 希望你们两个也不要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吧。” 说着,她冷淡的瞥了一眼两位客人。 槐诗手里端着才吃了一半的桔子,感觉自己惨遭鱼池之殃。 这都是罗素的锅啊,我一个冷酷无情的干饭机器,难道还能有什么坏心思吗! 而罗素则不安分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查看着各处的摆设,满怀好奇。 “你一个人独居么?孙女呢?” “人多了太烦,我喜欢安静。自从我丈夫死后,我就是一个人住了。龙胆和她父母住在一起,周末偶尔回来看看。” “收拾的真干净啊,阳子你真是贤惠能干。”罗素还没夸完,就被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打断:“钟点工每周上门。” “既然要做饭,不如让我的学生试试手艺,槐诗,赶快给前辈露一……” “不必。”老人依旧冷淡,“其他的我吃不惯。” 扑哧一声。 槐诗在旁边偷笑,第一次看罗素吃瘪的样子。 心中暗爽! 第九百二十三章 迟来 “哎呀,不要这么冷漠嘛。” 罗素无奈摇头,“难道我们就不能像过去一样吗?” “几十年前,你手里拿着命运之书,却袖手旁观的看着理想国的最后一个机构从目录上被取消,无所作为,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现在你又挺着一张老脸回来跟我说,阳子,我们都是同伴,我们有羁绊……冷漠的究竟是谁呢,罗素?” 老人反问:“让你走进我的家里,坐在我桌子的对面,就已经是我最后的礼貌了,难道你还要向我奢求更多?” 沉默里,罗素没有说话,槐诗的动作停顿一下,看了罗素一眼,可罗素却没有看他,依旧凝视着对面的老朋友。 “当年和现在总是不同,阳子,理想国的存在与否也从来不在于命运之书。我的声音再高也不会有用。” 他说,“你应该清楚,天国陨落之后,理想国的坍塌就已经是注定。” “隔了这么多年了,你又来说什么呢?”阳子摇头:“就好像旧情人想要复合一样,找上前妻,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还真是活在晨间剧的世界里啊,罗素。” “为时未晚,阳子,至少我们都还活着。”罗素摇头,“只要我们还存在一天,理想国就还有重建的可能,在那之前……” “不,已经晚了,罗素。” 阳子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你,已经来晚了。” 她说:“前几年的时候,我已经去世了。” 寂静里,槐诗动作僵硬起来。 呆滞的瞪大眼睛。 就在他眼前,老妇人抬起手,将自己的面孔摘下来,顺着皱纹的缝隙,露出了隐藏在面孔之下的无数齿轮和细小的结构。 当她的眼瞳收缩和放大时,隐藏在眼球中的相机就缓缓调整着焦距。 先是面孔,然后是下巴,颧骨,和额头……最后,大脑的部分空空荡荡,就只有一个像是发条引擎一样的装置缓缓转动着。 “我已经死了,罗素。” 钢铁之下,传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你难道还不懂么?” 槐诗难以置信。 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罗素会说她是整个理想国最好的仿生学家和机械学者了……她竟然完美无缺的复制了自己,包括源质波动和灵魂的气息。 乃至,曾经所有的记忆…… 哪怕是死亡之后,依旧有这人形的墓碑存留。 嘲弄着多年之后的来客。 许久的沉默,罗素垂下眼眸,沙哑的问: “……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十月。” ‘阳子’叹息:“半夜起床去厕所,摔了一跤,就脑溢血了,想来是时候到了吧?人老了,就是会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将面孔重新装好。 揭开了汤锅的盖子,向两位客人说:“吃吧,已经熟了。” 槐诗吃了两口,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入口的究竟是美味还是其他的什么了。只听到罗素放下筷子,再问:“她临走前……” “大概很难过吧。” ‘老人’平静的回答,“刚因为孙女要学文科吵了一架,走之前还心心念念的想要让孩子回归正路。公寓管理费也交太多了,用不完的钱应该省下来才对,还有冰箱里的食材……” “不,我不是说这些。” 罗素难以置信,“她、她生前……就没提到过……提到过我们?” “没有。” 老人断然回答,“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罗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好么?还是说,你觉得你比儿子孙女更重要?别扯了,她去世那几年念叨阿龙的次数都比你多。” 罗素越发的不解:“阿龙是谁?” 老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狗。” 于是,罗素无言以对。 “人都死了,何必还在乎这些,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阳子’说:“总要学会放手。” 可罗素没有放弃,依旧死死的盯着她,就好像能够从那一张机械的面孔下看到曾经的什么一样。 “说这句话的是阳子还是谁?” “你就当做是阳子吧。”老人依旧平静,宛如机器一般运转着,冷淡的告诉他:“对如今的你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 许久,罗素失落的收回了视线,再度提起筷子的时候,却停滞了一下,轻声问:“她最后几年,过的还好么?” “很满足,但也很寂寞。” ‘阳子’回答:“儿女双全,家族兴盛,这样的人生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福报了。至于一些缺憾,已经无需在意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能参加孙女的婚礼,否则的话,也不会制造我出来吧。 或许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停机了。” 她抬起手,为两位客人再度添上了米饭。 接下来再没有人说什么,晚饭之后,老人收拾碗筷,告诉他们:“一楼的卧室已经收拾好了,浴室在右边,两位请随意使用。” 她停顿了一下,鞠躬说:“今晚,请好好休息吧。” 老人转身离去。 槐诗和罗素对视一眼,再没有说什么话。 也无话可说。 只是半夜槐诗从沙发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卧室的灯还亮着,只是不知道罗素是否已经睡着。 可楼上呢? 昏暗中,他凝视着天花板,就好像是什么希望透过墙板窥见美人的好色之徒一样。 但楼上却毫无声息。 寂静又冷清,好像每一座坟墓一样。 只是傲慢的沉默着。 任由时光流逝。 斯人已逝。 不论多么动听的话语和多么强烈的决心,都无法挽回这样的结果。 看呀,你们意气风发,你们决心满满,你们信心百倍的踏上了自己的路,可你们已经来晚啦,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因为人是会死的啊。 已经等不及你的好消息…… “他妈的……” 槐诗无声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在用过早饭之后,草薙阳子将两人送到了门口。 “那么,祝两位一路顺风。” 她平静的道别,最后看了槐诗一眼:“也祝你好运,年轻人。” 唯独这个时候,她却有着机器不具备的灵动,微笑慈祥……或许,这正是那位阳子女士在去世之前所遗留下的祝福吧? 槐诗愣了一下,郑重颔首。 罗素伸手,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礼,最后问:“今天不去公园么?要不一起?” “今天不用去了。” 阳子微笑着回答:“龙胆是个比较粗心大意的孩子,只要偶尔出现一次,她就不会怀疑。等将来结婚之后,有了孩子,我再去世,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罗素你也一路顺风吧,这么老的人了,也该学会多给年轻人发挥的余地了。” “那么……” 罗素颔首,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卡了壳了,最后,笑了笑,用力的拥抱了一下眼前的老友:“……保重。” “保重。” 阳子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着他们离去。 许久,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的结构。 平静的转身回到了家里,关上了房间。 穿过了寂静的客厅,为盆栽浇花,从烘干机里取出了早上丢进去的衣服,平静的熨烫挂好,最终,完成了一天预订的工作之后,回到了沙发上。 就那样,无声的端坐。 再没有其他的举动。 只有窗外马路上偶尔传来鸣笛的声音,太阳缓缓从空中升起,划过,阳光照亮了舞动的尘埃,从她的眼前簌簌升起又落下。 孤独的寂静吞没了一切。 许久,许久,仿佛延续了千年万年。 她的眼睛眨了一下,过了很久,又眨了一下。 等到确认没有任何异状之后,终于,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无力的瘫在了沙发,伸手挠起发痒的头皮来。 终于挠够了之后,她从冰箱里掏出了一瓶啤酒,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呼,差点没骗过去,辛亏老娘急中生智……”她无奈的抱怨,“就知道罗素这倒霉催的上门没好事儿,怎么这麻烦事儿净找我呢……” 幸好,终于哄走了。 这下终于自在了! 赶走了麻烦精,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她哼着歌,换了一罐新啤酒,打开电视机,瘫在沙发上开始看起了综艺节目来,跟着里面的主持人哈哈大笑。 直到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原本应该已经走了的老人去而复返,匆匆的走进来。 她僵硬在沙发上。 “不好意思,我剃须刀忘记拿了……你看现在就容易忘事儿。” 罗素从浴室里走出来,才注意到这边的场景,愣了一下,旋即惊叹起来:“这都能完美模拟?这大概就是智能吧?真厉害啊。” “……呃,是呀是呀。” 阳子艰难的点头,连动作都变得和昨天一模一样,流畅中带着僵硬:“完美复制制作者的生活是我的职能之一。” “那是我打扰了。” 罗素挥手道别,体贴的为她关上了门。 许久,许久。 阳子依旧呆滞在原地,难以置信:自己这算是又糊弄过去了?好险! 她僵硬的喝着嘴里的啤酒,感觉到受到惊吓的心脏依旧在不停的跳。 可她总感觉那个家伙还没走,说不定还在门外等待自己露出破绽。 不行,被罗素这个老王八弄的疑神疑鬼的,她仰头喝光了啤酒,打算今天先去孙女那里避避风头,等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可等她提着包裹推开门的时候,笑容却僵硬在原地。 门外,等候许久的拜访者们齐齐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好,这里是象牙之塔孤寡老人陪护小组!” 来自丹波的服务者们露出了标准的微笑,热情又周到:“有一位叫做罗素的先生为您订购了一整年的最高档陪护服务,包括保洁、整理、三餐和日常陪护在内……请问您现在方便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寂静。 漫长的寂静里,老太太歪头,哆嗦着手,点燃了嘴角的烟卷。 深吸了一口气。 眼角就亮起了晶莹的泪光。 “罗素你妈的……” 第九百二十四章 谢礼 离开奈良之后,罗素一路都很平静,只是凝视着窗外。 槐诗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一直没说什么,就算是他偶尔有什么像是荒山野岭要吃鳗鱼饭之类的过分的要求,也捏着鼻子给他搞定。 可他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平静的外表下,如同海潮一样涌动的悲伤…… “别难过。”槐诗安慰:“总有遗憾。” “没什么啊,我不难过。” 罗素抬头,露出了一个憔悴的笑容:“你看我这么高兴。” 槐诗摇头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没想到老友的去世对他打击会这么大。 或许,哪怕是罗素这样让人火大的家伙,内心深处也会有柔软的地方吧? 他踩下油门,继续向前。 “哎,冬天到啦。” 罗素凝视着车窗外的雪花,轻声呢喃:“如果能滑雪的话该有多好啊。” 驾驶席上,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前面右拐,去往了滑雪场。 算了。 就陪他放松一下吧。 四个小时后,罗素心满意足的从雪橇板上下来,仿佛回味了过去的时光,内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只是垂眸时,依旧不胜唏嘘的感慨:“这么冷啊,如果有怀石吃就好啦。” 一个小时之后,通过槐诗地狱厨魔的身份预约,瀛洲边境餐厅中极上等怀石料理为尊贵的罗素先生打开了门。 “竟然有这么好的酒啊。” 罗素站在柜台前面,动作一滞,仿佛沉浸在回忆起:“当初大家……” 槐诗咬牙,掏出了自己的信用卡。 酒饱饭足之后,罗素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感激的向槐诗说道:“辛苦你啦。” “没关系,不麻烦。” 槐诗捂着自己的钱包,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顺手之劳而已,不要在意。” “那吃完之后,一起泡个温泉怎么样?”罗素兴高采烈的提议:“好像有点远,会不会麻烦你啊?” 槐诗脚下的榻榻米无声碎裂。 “没……没事儿……” 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再次缓缓的抬起头来,微笑:“你……想泡什么温泉呀?” “石见的温泉好像不错啊。箱根也很好,真是让人难以取舍……但一提起温泉,就想起,当年阳子和我交往时,提到过的热海温泉。” 罗素凝望着夜色,神情不胜向往:“如果有机会能去那里看一看该有多好啊?” 三个小时后,罗素哼着歌泡进了温泉里。 端起清酒杯,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油然感慨。 “如果要是有位金发美人抚慰我的心怀,定然是人间极乐了吧?” 说完,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身旁。 旁边的槐诗抽着烟,置若罔闻,只是抬起手往罗素的池子里弹了弹烟灰。 罗素咳嗽了两声,重新说道:“如果要是有个美人抚慰我的心怀……” “说起来,有个奇怪的事情。” 槐诗抽着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忽然说:“我刚刚发现,白天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丹波的医护部订了一整年的最高档陪护服务,还挂了我的账单,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罗素好像没有听见,只是凝望着月光,长叹一声。 “人生苦短,恰如这落樱一般……荣华一期酒一盅,只是不知故友何时能够相见,也不知谁人能解我这一份哀……” 轰! 炼金炸弹在温泉中轰然炸裂,崩裂的管道中井喷出炽热的蒸汽,堵在了罗素的脸上,把后半截话给捅回他的嗓子眼里。 水汽升腾,如同暴雨一样落下。 罗素还维持着举杯邀明月的姿势,散乱的白头发贴在了脸上,分外狼狈。 只是低头时,便难掩黯然。 他抬起手,逝去了嘴角的泪滴:“故友逝去,一瞬间竟让我如此失态,抱歉,槐诗,让你看笑……” “你可他妈够了吧!” 槐诗暴怒,拔出枪来,对准他的老脸就连连扣动扳机。 结果连蝇王都打不穿这老王八的脸皮。 得亏自己还以为他伤心难过,想要安慰一下他,结果要不是山下给自己发了信息,他说不定稀里糊涂的给这老王八玩到下星期去! “你是人吗,罗素!” 槐诗瞪大眼睛怒吼:“亏我那么担心你!” “哎呀,这不是受宠若惊么。” 罗素似是感动一笑,从脸上摘下子弹:“看到学生自己关心自己,不论是谁都会想要沉浸一二的呀……” 你他娘的还有脸跟我说沉浸! 槐诗气笑了,“我就给你安排江底雅座一位!还送你个水泥桶!保证你沉浸到底!” 他倒是不心疼那点钱。 好吧,还是挺心疼的,毕竟抠惯了……但哪怕他拿整个瀛洲最好的清酒每天泡澡玩都不可能花的完丹波营收的九牛一毛。 可问题在于,有那么一瞬间……好吧,有那么大半天,槐诗竟然真的相信了这个老王八蛋会难过! 甚至,他还真的信了老太太阳子已经死了。 结果这一波就真的是实力派老戏骨飙演技,把自己一个偶像派小鲜肉糊的一愣一愣的! 槐诗只感觉一颗红心摔成了粉碎。 这群老王八戏太多了,我要回丹波! “你们这群老东西的套路怎么就那么多啊!”他恼怒的问:“就不能正经点么?正直一点好好说话!” 罗素无奈耸肩,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因为正直的人都死了啊,槐诗。” 那样低沉的话语,令槐诗愣在原地。 就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那个老男人抬起手,将脸上的水珠和狼狈的白发撩到脑后,仰头笑了起来: “难道不是这样么?正直如欧顿和杰拉德那样的骑士双璧,死板如应芳州那样的老顽固,坚定如穆连那样的无畏者…… 那些光辉的,美好的,值得赞赏的人,他们都已经随着理想国一同逝去了。 像是伍德曼和马瑟斯那样失去希望的人堕入了地狱。心怀着痛恨,失去所有的人如佩伦那样,去向了边境……能留下来的还剩下什么呢?” 他凝视着天上的明月,自言自语:“像我这样一辈子派不上用场的预备品,像老头儿那样整天呆在图书馆里的宅男,还有像彤姬这样从来不曾属于理想国的旁观者,像阳子那样不知去往何处的可怜人……我们又能算是什么?” “看啊,槐诗。” 他展开双臂,自嘲的笑着:“这便是如今我们所要面对的一切,一个早已经不存在的时代,一个早已经支离破碎的天国谱系——” 槐诗,无言以对。 “所以,不要感到失望。象牙之塔并不能代表理想国,我也不能,因为这并不是它的全部,也并非是它的价值所在。” 罗素回头,向着身后的学生露出笑容:“倘若我还能有什么值得向他们展示的成就,值得夸耀的宝物和筹码,便只有虚无缥缈的未来。” 他郑重的说: “——你和你们所代表的未来。”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槐诗忍不住无奈叹息,举手投降。 “行吧,我认输。” 他移开视线,“你个老东西真是什么都能扯……咱能别说这些了么,太尬了!” “哈哈,这可是老师对你的期许啊,槐诗,好好努力吧。” 罗素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至少这些话不是骗你的,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告诉他:“谢谢你的酒。” 说罢,留下愕然的槐诗在原地,提起了自己的浴篮,哼着模糊的曲调,转身离去。 许久,槐诗才反应过来。 罗素竟然真的在谢谢自己? 难以置信…… 再紧接着,他才察觉到眼前被炸坏的温泉,远方响起的警笛声,角落里那个惊声尖叫的温泉侍应生,还有……自己手里的枪? “不是,这个,你听我解释。” 槐诗傻了,举起手,下意识的想要找罗素,才发现那老王八早就跑的没影了! 只感觉眼前一黑。 时隔八个小时之后,在瀛洲的另一头,槐诗竟然奇妙的体会到了阳子老太太的同款悲伤。 人和人的心灵是相通的。 想到这一点,槐诗不由得热泪盈眶。 罗素你妈的…… …… …… 翌日,清晨。 饱睡一觉,容光焕发的罗素享用着汤馆的早餐,同情的看着桌子对面的槐诗:“你脸色好差啊,年轻人注意身体,不要老熬夜啊,因为以后熬夜的日子还很长……”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 槐诗悲愤的拍着桌子,“我早上四点才从警察局里回来,你知道我跟鹿鸣馆的人解释我特么是槐诗,丹波的那个槐诗的时候有多尴尬么!” “放心呀,不会有人笑你的,不,应该说,鹿鸣馆的人说不定也会很诧异呢。” 罗素淡定的抓着端着饭碗,随意的说道:“像你这样遵纪守法的人才少见啊,槐诗,大部分升华者搞了什么事情之后,不是翻墙逃跑,就是暴力抗法,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遇到盗贼改的差人都是一副屌屌的样子……偶尔遇到像你这样老实配合的大人物,他们都恨不得烧高香,哪里会拿这么点东西出来为难你呢。” 说着,他抬手,为槐诗叫了一份早餐。 “好了,吃完之后你上了车就休息吧,今天我来开车。”罗素说:“抄近路的话应该晚上的时候就到了。” 他放下了筷子,微笑着:“这次会很快。” “瀛洲?”槐诗问。 “不。” 罗素摇头,“瀛洲之外。” 只用了半个小时,罗素就带着槐诗驱车来到了海边。 在港口的私人泊位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座庞大的让人有些瞠目结舌的游艇。 三层高的纯白游艇上还印着象牙之塔的LOGO,而六十余米长的船身在港口一众游艇之间宛如巨无霸。 宽敞到足够开个PATTY的甲板上,末端竟然还带着一个直升机的停机坪。 “全长六十二米,吃水深度七米,内部设施是来自银之碑的顶级配置,源质电力双重动力,卡文迪许工坊生产的怪物级发动机可以让它的航速达到九十节,足够你在海上把任何想要和你飙车的人都远远的甩到屁股……两个月前下的订单,前天刚刚交付,我就直接让人开到这里来。” 罗素走在前面,从岸边等候者的手中接过了钥匙,在手里抛弄着,回头望向槐诗:“怎么样?感觉如何?” 眼看着他炫富的丑陋嘴脸,槐诗就忍不住翻白眼:“你有点钱干什么不好,搞这玩意儿?” “不是我。” 罗素抬手,将钥匙抛过来,告诉他:“这是属于你的了,槐诗。” 第九百二十五章 恶客登门 眼看钥匙抛过来,槐诗下意识的去接,可听到罗素的话,手里一哆嗦,差点把钥匙掉地上。 “啥玩意儿?”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一辆游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是请了老师喝酒么,就当老师送学生的回礼呗。”罗素耸肩,并没有多说什么,迈步向船上走去。 只有槐诗还站在岸边,愕然的捏着钥匙,抬起来,仔细端详。 天可怜见,槐诗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赶快先查账,看看这是不是用的自己的钱……在反复确认过已经全款支付之后,才感受到一阵如梦似幻。 游艇? 他要这东西干嘛? 如果他把这玩意儿转手卖了的话,是不是能当中间商捞很多钱?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钥匙收了起来。 这可都是自己的血汗钱啊。 “行吧,当了这么久工具人,能捞艘游艇也不错。” 土包子槐诗双手插兜,大摇大摆的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船上去。 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不会开船? …… …… 十分钟后,槐诗就在海上开始跟隔壁的游艇飙车了。 其中固然有命运之书里好几个小时的模拟训练,但实际上,他也不过是扶着游艇上的方向盘装个样子而已。 真正起作用的,是在驾驶台上那一只抱着米粒打瞌睡的小白鼠鱼丸。 作为曾经赫利俄斯的化身,太阳战车的精魂,开个游艇而已。简直就好像是舒马赫骑自行车一样,不要太轻松。 尤其旁边还有一个奥西里斯的总控智能,圣甲虫状态的别西卜。 这俩全世界最顶级的司机轮流对付一个游艇,简直是它三生有幸了。 在开了一会儿之后,槐诗就开始无聊了起来,输入坐标之后,便转身回到船舱里。只看到罗素型北极熊正瘫在沙发上看着卫星电视上的搞笑节目,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槐诗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为副校长掬一把同情之泪。 “你每天就不用工作的吗?” “工作?工作是什么?” 罗素茫然的回头,往嘴里塞了两块蜂蜜蛋糕:“我是熊熊!熊熊不工作!” 这么老了还恶意卖萌可真是够了…… 槐诗嫌弃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然后就毫不心虚地瘫在旁边沙发上,接上WIFI打起游戏来。 罗素斜眼看着他:“你堂堂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不工作的嘛!” “工作?”槐诗茫然的反问:“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灾厄乐师,每天练琴俩小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徒两人对视了一眼,竟然不由得一阵惺惺相惜。 都是同一副可恶的嘴脸。 然后,就在太平洋之上,快乐的摸鱼时间开始了。 …… …… 在茫茫大海上,没什么餐厅可以吃,午饭和晚饭都是槐诗用冰箱里的食材自己解决。虽然给罗素的那一份里的‘作料’放的有点多,但他吃的不也挺开心嘛! 只是把盘子丢进洗碗机之后,槐诗看着窗外夜色中的茫茫大海,还是不太理解:“我们这是去哪儿?海底么?理想国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罗素斜眼看着他:“当年理想国还在的时候行事从来都光明正大,现境、边境和地狱一共十六个办事处,每个地方都是私有领地,头顶往上五万米一直到太空,脚底往下三万里一直到地核,都是我们的地,哪里还需要什么秘密基地? 这都是存续院和统辖局喜欢搞的把戏。” “可海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啊?”槐诗看着手机的海图坐标,根本一片空空荡荡。 “死宅总不会在自己的家门口上贴欢迎光临的标签,那个家伙巴不得别人不要来上门打扰。所谓的自闭儿童说的就是那种家伙了。” 罗素嫌弃的弹着雪茄灰,一点都不在乎影响口感:“当年那家伙说话的时候就从来不敢看人的眼睛,永远自说自话,根本没法交流,也不想和别人说话……这些年倒是如了他的愿,连统辖局的地图上都没有他的领地,占着一个海岛,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玩的有多高兴。” “理想国还有这种人?”槐诗哑然,再一次感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怎么堂堂理想国幸存下来的元老们一个赛一个的奇形怪状。 又是戏精老太太,又是自闭症阿宅…… 这么看一圈,他只能说罗素不愧是顶梁柱,在其中简直鹤立鸡群,相比之下,简直是一等一的靠谱了。 “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和那个家伙打交道。” 罗素头疼的叹了口气:“阳子那样的还有沟通的可能,那个家伙就纯粹是说什么都没用,只当耳边风,你劝多少次他都不带动一点点。 因为这个,当年很多人和他闹的都很僵硬,大家一度都很不愉快,后来,他干脆就离职走人了。倒是运气好,阴差阳错的躲过了一劫……结果却因为这个变得更自闭了,让人伤脑筋。” 他无奈的摇头,想了半天说:“就好像,就好像那种好不容易走出家里参与工作的宅男一样你知道吧?和同事相处不愉快,工作没进展,结果离职之后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也都死了,瞬间再度变成孤家寡人。 如果基利安还在的话就好了,结果那个家伙也重伤不治去世了……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跟他说上话的人都不在了。” 槐诗沉默了许久,轻声感慨:“听上去真孤独啊。” “孤独?呵,那个家伙才不在乎呢,给他一个本子一支笔,他能玩一整年的质数游戏。”罗素起身,“做好被轰出去的准备吧,槐诗,我们这两位恶客要上门了。” 此刻,太平洋之上,茫茫大海中,忽然升腾起了一阵浓厚的雾气。 厚重的白雾里,有一个遥远的轮廓缓缓浮现。宛如海岛,可是却具备着海岛所无法比拟的海拔和轮廓,就好像……就好像…… 一个球? 槐诗抬头仰望,傻了。 一个巨大的石球,竟然凭空出在这一片空空荡荡的太平洋之上。 好像将整个海岛和周围的领域都覆盖在其中一般,严丝合缝,不肯有丝毫的缝隙泄露在外面,任由海波汹涌。 和外界的一切,物理上进行了隔绝! 能宅到这种程度,令槐诗不由得一阵汗颜。 这未免也……自闭过头了吧? 等游艇靠近了之后,槐诗才越发的感受到石球的庞大。 简直遮天蔽日一样,恐怕有一整个城市那么大了。 他伸手,敲了敲眼前漆黑的石头,才发现这些石块看上去仿佛天然的黑曜石一样,毫无瑕疵,内部还隐藏着诸多槐诗所无法理解的变化。 “不要用蛮力,否则的话会被双倍奉还回来的……对于那个家伙的自闭程度,你姑且还是需要有所了解。” 罗素抬头,端详着眼前漆黑的岩石:“毕竟是创造主啊。” 瞬间,槐诗麻了。 悄悄收起了自己摸出来的刀剑,装作无事发生。 乖巧无比。 完全就掐灭了心里那点试试就试试的想法。 这可是创造主啊喂!在自我领域里开了上帝模式的大佬……万一试试,可能就真逝世了。 “接下来呢?”槐诗低声问:“总要告诉他我们来了吧?” “他已经知道了,早在我们进入这一片迷雾之前。” 罗素耸肩:“只不过他装作不知道而已,懒得理我们,也不想我们出现在他面前。如果动粗的话,肯定就会被他找到发挥的机会彻底赶走,那个家伙就是这样,连赶人都不主动。” 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话语会被那位创造主所听到。 罗素根本不掩饰自己的评价。 可石球依旧毫无反应,一片静寂,充耳不闻,就当他们不存在。 一副随你放屁,谁也不理的样子。 冷漠到让人无从下手。 “这怎么办?”槐诗陷入茫然。 “这不是很简单么?” 罗素理所当然的说道:“面对伙伴内心的坚冰,自然要用温暖的友谊和爱去融化,才能够建立起羁绊和连接呀,槐诗,你要多看少年漫画,能够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槐诗的白眼几乎翻了三百六十度翻回来。 我信你个鬼! “你倒是给我感化一个试试看啊!”槐诗冷笑。 “急什么?”罗素弹了弹雪茄灰,淡定的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的船上额外装十六个喇叭?”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遥控器。 一按! 瞬间,甲板反转,十六个超巨型音响凭空浮现。 槐诗下意识的感觉不妙,在极意起效之前,先抬起手握住了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下一秒,气浪席卷。 整个海域都在喇叭的恐怖噪音之前引发了接连不断的动荡和涟漪。 此时此刻,整个游艇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音响,正对着前方的石球,开始以热情洋溢的语气和口吻进行校园播报: “——理想国三期六组的乌丹塔·拉曼·夏尔玛同学!!!你的好朋友罗素带着他的学生槐诗来探望你啦!!!你开门呀!!!你开门呀!!!我知道你在家!!!!” 除此之外,还夹杂着毫无规律的电钻声,令人脑浆沸腾的空调外机声,和土味乡村歌谣的广场舞旋律。 简直宛如恐怖袭击一样的音量炸弹降临。 到后面竟然变成了罗素唱K的劲歌热舞,从古早的爵士乐再到流行歌曲,摇滚、重金属乃至民歌小调。 那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海天之间,足以把常人的脑浆子都震出来的疯狂音量无时不刻的回荡扩散,令槐诗的耳朵饱受折磨。 可偏偏石球却毫无回应。 槐诗艰难的向着罗素呐喊,可罗素却淡定的抽着雪茄,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槐诗才看到……这老王八竟然提前连耳塞都准备好了! 结果却没有自己的份儿! 气都要气死了…… 就这样,嘈杂的大喇叭以震耳欲聋的声响持续不断的向着冷漠的老友发出呼唤,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五个小时过去了,十个小时过去了。 到最后,槐诗感觉自己已经聋了。 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整整二十四小时! 一直到石球癫狂的震动着,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 一个恼怒的声音咆哮。 “够了!给我闭嘴!!!” 可甲板上,早已经聋了的槐诗根本听不见,还在跟带着耳塞的罗素低头打牌。 再然后……半空中,有一缕纯白的水汽凭空凝结,宛如柳絮一般,向着下面广袤的海洋飘荡而来。 那一瞬间,槐诗下意识的仰头。 凝视着那一缕几近于无的霜色,只感觉到,死亡预感迸发! 第九百二十六章 魔术师的把戏 一线凄白缓缓滑落。 恰如一道优美的线段在空中缓慢延伸,如舞步一般落向了他们的所在。 在那一瞬间,令人崩溃的噪音和无数杂乱的震动都彻底消失不见。 好像按下了屏蔽键,世界一片静寂。 槐诗被无形的力量按在甲板上,动弹不得,努力的抬起眼瞳,却只能看到一片氤氲的白光。 可罗素却恍然不觉。 依旧低着头,轻描淡写的,抛出了手中的纸牌。 那一张纸牌从食指和中指之间飞出,自凝固的空气中回旋,翻转,轻灵如飞鸟,宛如展开了无形的双翼,便令世界都因此而倾覆。 槐诗骤然一阵恍惚,只感觉天旋地转。 就好像,纸牌还悬浮在半空中,从未曾移动过分毫,旋转飞舞落下的并不是这一张油墨印刷出的白纸,而是整个世界! 天地翻转,四方错乱。 一直到那张纸牌无声落进牌堆中,动荡的天地才重归静谧。 “黑桃K。” 罗素说,“我赢了,槐诗。” “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个!” 槐诗难以理解这个老家伙在说什么,况且,他刚刚看的清清楚楚,罗素丢出来的明明是一张红方A才对! 可现在,当尘埃落定之后,槐诗眼前的纸牌,竟然也随着一齐产生了变化。 就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罗素微笑,展开双手。 恰如表演结束的魔术师一样,展示骗局。 然后,槐诗才看到,那一线从天而降的霜华终于姗姗来迟,从天空中落下,像是幻影那样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脚下的甲板,还在笔直的向下。 一直到接触海水的瞬间,才有刺耳的轰鸣凭空迸发,紧接着,恐怖的白澜向着四面八方席卷扩散。 寒风凄啸着将一切都笼罩在内,而冰山生长的高亢巨响不绝于耳! 动荡的海面在瞬间封冻,而低温依旧在向下扩散,一直延伸到了海底,同时,向上扩散,冻结空气中的水分,形成了死亡的白雾龙卷。 几秒钟之前,有一位创造主在这里种下了一颗冻结的种子,几秒钟之后,便有参天巨树拔地而起,以海平面为隔,化为了半截气态,半截固态的苍白大柱!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同时,也却又好像没有发生。 因为两个现实同时重叠在了一起。 就像是两张图像调低了透明度之后,叠合在一块,便呈现出了截然相反又浑然一体的诡异画面。 槐诗陷入错乱。 无法理解。 这是他第一次见证罗素出手,可是却完全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旋转的究竟是纸牌还是世界?真实和幻觉的边界又在哪里?虚幻的究竟是他们,还是那一缕白雾? 那张纸牌,究竟是黑桃K,还是红桃A? “魔术时间已经结束了,槐诗。” 罗素缓缓的抬手,将那一张落地的纸牌翻转,重新盖在了牌堆上,令真相隐藏进了黑暗里。 他意味深长的微笑着:“当好一个合格的观众就足够了,就不必穷究原理了吧?” 于是,一切幻觉迅速模糊,冰封的世界消失不见,潮声响起。 风平浪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却终于开了。 罗素从甲板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活动筋骨,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身体,愉快的仰头发问: “好久不见,夏尔玛,你还好吗?” 无人回应,可罗素却毫不焦躁。 只是安静的等待。 好像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到天荒地老。 “……”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石球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有个讨嫌的老鬼没有任何预约就跑到我家门口,放了二十四小时的噪音,打扰我的研究,消耗我的耐心,挥霍我对他的最后那么一点好感…… 然后呢,现在,他竟然还有脸问过的我好不好? 真奇怪啊,罗素,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混账东西? 你真的有在乎过别人过得好不好么? 如果你真的脑子没有哪里出了毛病的话,那可以我告诉你——我,不,好!” 夏尔玛冷声问:“现在,你可以滚了么?” “我好了!” 罗素舒畅的展开双臂,“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这么多年了,包括你离开理想国之前,这都算是你对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 旁边的槐诗嫌弃的挪远了一些。 这个家伙对自己讨嫌的程度真的没有任何自我认知么? 然后,罗素就当真没有一点见外,就好像逢年过节刷新在家门外的讨厌亲戚一样,露出热情的笑容: “来都来了,吃顿饭再走,怎么样?” “……” 夏尔玛没有说话。 被气的。 惨啊。 槐诗忍不住捂脸,就好像看到一个自闭宅男在销售员的巧舌如簧之下渐渐涨红了面孔一样。 大哥你连脏话都不会骂么? 大哥你说句话啊,只要你讲句话,我都能来替你骂,从‘两军阵前必有高论’开始,一直骂到你给我五星好评点赞为止都不带喘气的。 “放心,就一会儿。” 罗素诚挚的保证:“吃完我就走,绝不打扰,怎么样?我发誓!” 就好像每一个送女孩儿到她家楼下之后心怀不轨徘徊不去的狗男人一样,罗素的表情万分神圣和庄严,看不出任何一丝的诡异和下流。 只有槐诗的白眼翻到了平流层上去。 信你就有鬼了! 然后……他才发现…… 夏尔玛,好像,真信了? 眼看着石球上裂开的缝隙,槐诗的下巴掉在了地上,好像活见了鬼。 大哥,你不要听这个老东西的胡言乱语啊,他一进你家门肯定没有好事的呀,怎么就,怎么就引狼入室了呢! 怀揣着同情和惋惜,槐诗忍不住砸拳,在后面一个劲儿的摇头。 跟了上去。 穿过了漫长的走廊之后,又是一扇扇厚重的大门,经历了好几次的消杀和不知有什么用处的扫描之后,罗素竟然真的如愿以偿的进入了石球的内部。 后面挂着一个槐诗。 在进去的第一个瞬间,他就发现,庞大的石球从内侧看,竟然是透明的,漆黑的隔膜消失无踪。 而眼前的一切跟普通的海岛就没有任何的区别!同样是黄沙,海水,礁石,乃至密密麻麻的森林。 不过是森林的色彩略有诡异而已,和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紧接着,他就感觉喘不过气来了,仿佛跳进了一个封闭的箱子里一样,含氧量稀少的空气里待着一丝丝的腐臭,和断电之后放了半个月没管的电冰箱差不多。 他下意识仰头,结果喷嚏还没打出来,就感觉到有一层塑料薄膜一样的东西封闭在自己的口鼻前面。 “注意点。” 夏尔玛冷漠警告:“不要到处乱摸,也不要留下任何不属于本地的菌群,最好什么都别碰,尤其是不要留下任何排泄物。” 槐诗傻了,表情一阵抽搐。 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这打个喷嚏咋就从你嘴里变成随地大小便了呢? 但奈何人在屋檐下,创造主嘛,脾气怪点不也很正常? 他摇了摇头,从马鞍包里摸出了一个防毒面具,扣在脸上,不敢说话,只能暗搓搓的好感度-1。 “还在弄那个研究啊,这都多少年了?”罗素环顾着四周:“你还真沉得住气。” 夏尔玛没有回答,只有一条小路从他们脚下浮现,引导着他们从海水之上走过,从半空中向着海岛的最深处而去。 小路的周围竟然还笼罩着一层透明的隔膜,宛如密封的走廊,就好像生怕他们顺手摸点什么东西回去。 就在默默行进的时候,槐诗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嘶鸣,有一个黑影忽然从头顶飞过。 当槐诗抬头,便看到了远去的轮廓。 “那是什么?”槐诗皱眉:“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像是……” “翼手龙,对吧?” 罗素走在前面,脚步不停,只是伸手指了指下面,示意他仔细观察。 然后,槐诗便看到,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无数晃动的暗影,那些只在考古纪录片里能够看到的轮廓,起落的诡异飞鸟,乃至从海水中爬上沙滩蠕动的三叶虫…… 一只迅猛龙忽然从密集的荆棘中闯出来,咬断了剑齿虎的脖子,拖曳着尸体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在泛着诡异味道的海水中,有庞然大物的轮廓缓缓升起,来自古老时代的庞大生物摇曳着身体,姿态优雅的从海面上掠过而过,令槐诗不由得停下脚步,专注观望。 “侏罗纪公园?” 槐诗惊叹:“竟然真的能够实现?” “呵,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又怎么值得劳动创造主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罗素在前面回眸,轻声提醒:“这里可是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槐诗,还没反应过来么?” 槐诗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当他再一次环顾起这一片石球中的世界时,终于发现被隐藏在夸张表象之下的本质。 整个石球的内部,在他眼前的整个区域,都是一个巨型的生态瓶! 一个独立的,隔绝现实的,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几乎和异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就好像将苔藓和水分封进烧瓶中,测试内部生命延续的极限时光一样,自从生态科学诞生以来,有无数学者屡败屡战,企图以自己的力量从无到有的塑造出一个完整的生态圈。 不惜耗费了无数的资金,心血和时光,试图挑战造物主的权威,然而无一例外,都迎来了惨烈的失败。 可现在,一个无限接近完成的独立世界,竟然出现在了槐诗的面前! 这算什么? 究竟应该赞赏这一份属于创造主的宏伟力量,还是应该对死宅的自闭程度表示敬畏呢?寻常的阿宅们关门在家里,顶多是捏捏小人,拼拼模型,了不起搞个鱼缸和仓鼠小屋。 结果竟然有人能折腾出一个闭合世界来,而且在保证了封闭循环的基础上,让内部生命逆向蜕变,回归了‘生命理论’中被称为‘侏罗纪’的原始时代! 这就是阿宅的最终形态么? 究极自闭的力量! “持续多少年了?” 罗素好奇的问道:“这进度已经比上一次强不少了吧?” “五十一年。” 夏尔玛冷淡的说道:“多亏两位的拜访,让本区流失了万分之零点零零零二四的气态物质,因此而造成的损失将在四千六百年之后形成不可挽回的恶果,成功的让我的闭环区域理论寿命缩短了九十年零四个月。” “你回头再摆弄一下不就是了。” 罗素随手一掏,不知道就从下面哪片林子里摸了个奇怪的果子吃起来,嘎嘣嘎嘣响,吃完还到处乱吐果皮。 尤其嘴里还不咸不淡的扯着让人血压拉满的话:“你就随便弄一下呗,就那样刷一下,DONG一下,反正我也不懂,但这不挺简单的么?你肯定搞得定……” 槐诗开始倒退,主动拉开了和罗素的距离,生怕天上一个雷劈下来波及到自己。 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做人了啊! 难道就没有天来收一下? 第九百二十七章 夏尔玛家的饭 结果,夏尔玛竟然忍了,没有搭理他。 一直等到他们走到山顶,在一片光秃秃的平地上,早已经建立好了隔离室一样的招待区。 以无形的墙壁内外封锁,BSL-6级生物防护,足够封锁任何程度的化学污染,就差再放俩花洒,就可以招待罗素这样的客人畅快洗澡。 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早已经堆满了‘佳肴’——此处特指不限量的方便面、可乐,天文会的自热伙食和压缩饼干。 肥宅自助餐,随便吃,放心吃。 管饱。 槐诗看着满桌子的东西,无言以对。 你光给泡面了,你倒是给点开水啊! 不然是让人揉碎了干吃么…… 而且,夏尔玛根本就没有露面的想法。 不打算以真面孔坦诚示人。 只有一座遍布苔藓的石雕在桌子后面,一动不动,以手托腮,酷似传世的雕塑沉思者一般的姿态。 在那一张漠然的中年男子面孔上满是异域风情,卷曲的头发和高耸的鼻梁,质感异常飘逸的石化头巾上海缀饰着层层黄金饰品和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 就连石雕的眼瞳都低垂着,看着桌面,根本不打算看来访者一眼。 “你们可以开始吃饭了。” 石雕的嘴唇一动不动,可是却有冷淡的声音传来:“半个小时,吃完,走人。” “哪里要那么久,十五分钟就够了。” 罗素满不在乎,乐呵呵的坐下来,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快吃呀,槐诗,怎么不吃?难得有老前辈请客哦。” 说着,把桌子上一半的东西分过来。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毫无食欲。 开玩笑,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用白水煮挂面就可以满足的仔了!再怎么样,他好歹是个地狱厨魔,外面随便逮个什么玩意儿回来烤一烤它不香么? 奈何他不敢,毕竟他也不能保证,到时候烤架上的会不会变成自己。 只能忍忍。 等会出去再吃了…… 而罗素,已经挽起袖子拆开了一包天文会自热干粮,开始在面饼和炖菜烧热之前啃起里面的蔬菜片来。 嘎嘣嘎嘣的声音传来,让人很有食欲的样子。 而且,还把手机掏出来,打算刷一刷视频下饭。 “诶,WIFI多少?怎么搜不到?” “我这里没那种东西。” 夏尔玛冷漠的回绝道:“我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感兴趣。” 嘶! 槐诗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完全停不下来。 他陷入了惊骇。 比刚刚得知生态瓶的时候还要害怕。 自闭到连网线都不拉的阿宅,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兄啊,咱没毛病吧?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来看看? 而旁边,罗素放下手机之后,正色提议道:“夏尔玛,我打算重建天国谱系,要不要一……” “没兴趣。” 罗素还没说完,夏尔玛就打断了他的话。 而罗素十足淡定,就好像朋友联机开黑没有时间一样,轻描淡写点头:“行,那算了,下次有空再说呗。” 毫不执着。 甚至,再没有劝说。 而是拿起勺子,吃起自热包里的炖菜来,被人称为热蜡和橄榄油搅拌沸腾物的玩意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还时不时的随意的聊一些家常,就好像自己真的是来串门的一样。 “说起来,你进入理想国,应该比我早才对吧?”罗素问:“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第二期?” “第一期。” 夏尔玛冷淡的回答,声音毫无起伏。 “恩,是啊,我第四期刚毕业的时候,你就走了,我其实应该叫你一声老前辈来着,你应该也对理想国是有感情的吧。” 罗素说:“方便跟我讲讲,为什么没兴趣吗?” “不方便。” 夏尔玛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哪怕他让罗素来到了自己的眼前,也依旧未曾想过有任何交流和沟通的打算——不,哪怕是让他进了门,充其量也只是在衡量了利弊之后选择了最优解吧? 自始至终,夏尔玛的态度未曾有过任何动摇。 他不会因为罗素的挑衅或者言语做出任何改变,也不打算把罗素说的任何东西记在自己的日程本上。 你想说就说,说完就走,走了就别回来。 槐诗忽然发现,或许这种极端自闭的策略,或许对于罗素而言还真是有些要命。 哪怕再怎么诡计迭出,巧舌如簧的魔术师,在面对低头玩手机的观众时也会无计可施。当对方不在乎魔术的结果时,令人眼花缭乱的过程也就变得不再重要。 可罗素,也仿佛根本不在意。 好像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吃东西,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随便选了一个话题。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 罗素端着勺子,不解的问:“就此放任不管的话,理想国或许永无重现的可能。” 夏尔玛的石像没有任何表情,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的表情。 只是冷淡回答:“与我无关。”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对理想国有所憎恨?”罗素问:“我觉得,它应该是个好地方才对,你应该喜欢它。” 夏尔玛说:“与你无关。” 罗素的眉毛微微挑起,似是无奈:“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夏尔玛说,“比这还讨厌。” “为什么?”罗素茫然摊手:“当初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可是帮你说了话诶,你被揍的时候,还是我送你去的医护室,我还送了好几次呢!” “我求过你么?”夏尔玛说:“你或许应该换个人。” “好吧,我承认,我当时,是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在里面,顺带表现一下自己的善良和正直,但你也不亏,对不对?” 罗素问:“大家各取所需,难道不是很愉快?” “一点都不。” 夏尔玛提醒:“你还有五分钟。” “那我可得赶紧了。” 罗素一愣,顿时着急了起来。 然后,他埋头开始了大口扒饭……就好像眼前的食物吃不完太可惜。 一口烤饼,一口炖菜,再喝两口速溶饮料,中间还不忘含糊的说道:“既然你没什么兴趣,那我也不想太啰嗦……不过,我觉得理想国是一个好地方,大家都能从其中找到乐趣,也都能做点事情出来,你也应该一样才对。 夏尔玛,你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比一个人关在瓶子里强,对不对?” “不必。” 夏尔玛毫不迟疑的回答:“我一个人就挺好。” “我知道当初很不愉快,你不想蹚浑水,我也能理解。” 罗素吃完最后一口,掏出一张手帕,斯文的擦了擦嘴角,起身道别:“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应该告诉你。 你应该仔细听,夏尔玛,唯独这个,和我的来意无关。” 他说:“应芳州死了。”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好像看到那一座沉寂的石像的视线微动,可是在阴影中,一切又看不清晰。 “所以呢?不是早就死了么?” 夏尔玛冷淡的说,“那个家伙那么麻烦,又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他。那么喜欢逞英雄,死了也没什么可稀奇。” “也对,当年你们好像关系很糟糕啊。” 罗素好像才想起来这回事儿,拍着脑袋感慨:“要说你有什么黑名单的话,他应该在最前面才对。 你应该是最烦和别人合作的那种人吧?尤其还是那么死板的家伙。每次吵翻了都要被按在地上打,偏偏打还打不过……” “旧事重提,毫无意义。” 夏尔玛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了。 “我知道,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罗素说:“他前些日子,又活过来一次。” “你什么意思?” “说是复活其实不太恰当,应该说是‘重现’才对吧?虽然时间短暂。” 罗素想了想,由衷的感慨:“我的学生亲眼见证了全程,那个家伙奋战的姿态,真是慷慨激昂,不逊色于当年分毫。 哪怕只是听人转述,也让我这把老骨头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可惜的是,那个家伙到最后都没有学会去接纳别人的意见,不愿意稍微圆滑一点,不过,也没有后退过一步,依旧死板。 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应该敬仰还是无奈……” 石像不为所动,甚至不想再听。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要听听你的看法而已。”罗素耸肩,“毕竟你是我们所有人中最熟悉他的人了。” “我没有看法给你。” 夏尔玛说:“你该走了,罗素,遵守你的诺言,永远不要再回来。” “好的,那么再见。” 罗素潇洒的挥手,后退了一步,却留了一张纸片在桌子上:“时间还长,改主意的话,随时联系我。” 夏尔玛再没有说话。 石像重归沉寂。 当槐诗跟着罗素一直走出石球,门缝从身后合拢之后,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 “你就这么走了?”他问。 “不然呢?”罗素反问,“那可是个在自我领域内无敌的创造主,劝不动,我也没办法打了闷棍带回来吧? 况且,长久的合作关系如同恋爱,重要的是你情我愿,死缠烂打是没有好下场的。” 槐诗听了只想冷笑,被坑了这么多次,信他一个字肯定脑子有毛病。 他断然的说:“你肯定搞了什么事情!” 第九百二十八章 消逝的光芒 “搞事情?别乱讲,我只不过是带着独居久了的老朋友回忆了一下过往而已。” 罗素歪头,点燃了雪茄,忽然问道:“槐诗,你以前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 槐诗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赚钱的时候啊!” “哈,还真是干脆。” 罗素被逗笑了,“除了这个呢?不是这种只是让恐慌暂离的短暂安宁,而是你会发自内心的眷恋,舍不得它逝去的时光……是在什么时候?” 槐诗想了一下,低头,看向手腕上凝固在琥珀中的乐器。 “大概就是拉大提琴的时候吧。” 他轻叹,“刚开始学会拉琴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可就是本能的喜欢。 在琴声里,所有的倾听者都可以很满足,感受到快乐,我也并没有失去什么……哪怕是成为升华者之后,能够肆无忌惮的享乐,可再没有能够和这样的感觉相比了。” “可你过去过的并不好。” “没错。”槐诗点头。 “再怎么困顿艰难的人生,也是会有亮光的,对吧?” 罗素微笑着,凝视着远方渐渐落下的夕阳,“每个人都会有,夏尔玛也一样。” “……” 槐诗斜眼,看着他那仿佛眺望着美好过去一般的幸福笑容,只感觉这老头儿实在有病:“明明你刚刚都是想办法给人家添堵的好么? 临走之前还特地用老仇人应芳州把他晒了一脸,怎么看都是报复吧!” “这不矛盾啊,槐诗。” 罗素回头,神情愉快:“应该说,这才是最奇妙的地方才对——夏尔玛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和他最讨厌的人,一起度过的。” “什么?” 槐诗目瞪口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真正理解应芳州的话,毫无疑问,就应该是他了吧?” 罗素回头,凝视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石球,轻声呢喃:“毕竟,除了应芳州,也再没有人能够把他从自己的壳子里拖出来了……” 一言概之,便是死敌吧? 自我封闭到听不进任何劝说的学者,和自傲死板到听不进任何建议的升华者。 来自天竺的学者夏尔玛和东夏出身的升华者应芳州,两个不论是长处和缺陷根本就南辕北辙,从不曾在一个频道上的队友。 他们早在见面的第一个瞬间,就已经认定对方是和自己绝对合不来的家伙,不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不约而同的将对方拉黑了。 有可能的话,根本不想和对方在同一个房间里待一秒。 实际上,双方也从未曾掩饰对于对方的排斥以及厌恶,但这并不妨碍在深渊探索的时候,两者以毫无间隙的姿态密切合作。 凌驾于个人好恶之上的是任务和工作,而藏在纷争之下的,是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会承认的‘认可’。 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想要完成自己的理想的话,那么就非要对方的存在不可! 对方的所能够带来的成果,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得到。 这样高效而别扭的组合,倘若称之为互相利用的话,倒也不为过。并不是情同手足的八拜之交,而是竭尽所能的去忍耐和克制的合作者。 可除此之外,也一定会存在着什么。 如果对方不在了的话。 也一定会寂寞…… …… …… 当罗素离去之后,重新回归寂静的石球中,一切为外来者准备的隔离措施尽数消失不见。 可石像依旧在原地,沉默。 直到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幻影浮现,无奈感慨:“看来登门拜访的不是时候,这都能和罗素那个混账撞车。” 来自黄金黎明的伍德曼摇头,似是怜悯:“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重建天国的美梦么,不愧是你啊,罗素……” 说着,他回过头来,问道:“既然拒绝了他,那么对于我们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我都不会考虑。” 石像一动不动,“我说过了,没有兴趣,你该走了。” “那么,这次是打扰了。” 伍德曼报以微笑,并没有纠缠,只是抬了抬帽檐,礼貌的道别,可在临走之前,脚步却停顿了一下。 无声叹息。 “夏尔玛,我知道你有多讨厌外面的世界,多讨厌那些不断让你失望的人……可里面的世界再怎么繁华和恒久,都不具备任何价值和意义。” “你应当做出选择。” 他说,“不是从理想国的残党和黄金黎明的叛逆之间,而是里面和外面——从不会让你失望的傀儡和会让你受到伤害的其他人之间选择一个。” “伍德曼,我早已经有了选择。” 生态瓶中的创造主打开了离开的门,直白的告诉他:“里面的世界很好,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 “倘若如此的话,为何还要见罗素和我?” 伍德曼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里面的世界,就真的不会有遗憾么?” 石像没有回答。 而伍德曼的幻影已经无声的消散,就像阴魂在阳光下蒸发那样,消失无踪。 漫长的寂静里,庞大的生态瓶再度合拢。 一切重归有序。 无数定律自其中运行,遵照创造主的意志,缓慢的弥补着外来者所带来的伤害和隐患,重新调整风雨和潮汐的运行,再度修订未来既定的历史。 就这样,自现在向往后延伸,一直到确保千年、万年之后,永无止境的向着不存在的永恒靠拢。 并不存在任何的意外,也不会有什么不合理的异常。 完美又和谐。 自始至终,夏尔玛都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远方有微风吹来,卷动了罗素留在桌子上的名片,落在了他的面前,连带着黄金黎明的邀约一起。 不需要有任何的动作,只要夏尔玛的一个意念,那两张不具备任何奇异的纸片就会从物质开始分解,从纸浆迭代为元素和尘埃,再不见痕迹。 可许久,那两张纸片都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里面的世界,会有遗憾么,夏尔玛? “我不知道……” 夏尔玛轻声回答。 “可是,他死的那么满足,让我很难过。” 那一张令人厌恶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带着和往昔别无二致的无畏笑容,令创造主黯然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一无所得…… …… …… 第二天,一夜航行之后,槐诗他们已经上了岸,抵达了罗马在茫茫太平洋上的殖民地夏威夷群岛。 太平洋上最大的儿童乐园。 在过去的历史中,由于罗马和美洲之间的政治角逐和力量拉锯,导致夏威夷变成了一个画风颇为奇特的地方。 由于其宽松的法律制度,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离岸公司注册地,纳税更是宽松,以吸引更多的资金进入。 同时,在大力发展旅游业的同时,教育行业也相当的兴旺。常青藤联盟在这里开设了各色培训设施,将这里当做了旗下升华者们的一个培训试点,以‘天才儿童教育’作为卖点,依托当地的法律条件,开展了不限年龄的‘数学’、‘物理’、‘逻辑学’培训班,以搜罗具备才能的新血。 甚至里面还有面对普通人开设的汽车、快艇以及直升机的‘驾驶’和‘射击’,以及跳伞、滑雪、翼装飞行等等‘极限运动’科目。 不限年龄,不限对象,当天交钱,当天开始学,包教包会,最快十天毕业。只要有钱,哪怕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来到这里,培训上几个月,也能学会一身惊人的本领。 只可惜,槐诗他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考察同行。 在用自己的执照租了一辆车之后,他们慢悠悠的向着檀香山去了。 在路上,罗素的手里一直转着手机,好像在等待着电话。 旁边的槐诗看着直摇头:“到现在都没跟你联系,看来他真的不想理你了。” “是啊,故友离别,真是让人难过。” 罗素叹息,悲伤的凝望着窗外,寂寞如雪。 “呵呵。” 槐诗冷笑,踩了一脚油门,懒得理他了。 罗素给的地址在檀香山的郊外,住宅区,一处平平无奇的屋子前面。 在午后的阳光下,能够看到栅栏后面,一只狗懒洋洋的趴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枕着自己的饭碗吐舌头。 “这是什么地方?” 槐诗仔细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感觉不愧是前辈高人,大隐隐于市,根本不显露任何的异常。 “就一座普通的房子而已,不要想多。” 罗素就好像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一样,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次是找谁?”槐诗问。 “过了这么多年了,恐怕我们谁都找不到——只不过是略尽人事而已。”罗素抬手,按响了门铃。 许久,屋子里都无人回应。 “看来没人了,槐诗。” 罗素叹息一声:“我们走吧。” 可一辆在路边不远处缓缓停下的车里,摇下来的窗户后,有个络腮胡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好奇的看向了这边,仔细的分辨着两人的样子。 “请问是罗素先生吗?” 归来的房主下车,有些不确信的问道。 罗素闻言一怔,和槐诗面面相觑。 在现境,得益于天文会那一套精密且慎重的认知操作,常识和非常识之间的隔膜异常稳固。 为了保护最大程度上的稳定和社会秩序,天文会通过对白银之海的干涉,形成了一套复杂的机制。 一切有关升华者和现境之外的知识和现象都受到了认知封锁,除非有类似升华者、炼金术师或者相关单位的工作准入,否则哪怕偶尔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会被当做习以为常的什么风景,抛到脑后去。 哪怕在边境之间具备赫赫声名,可对于普通人来说,罗素可能只是某个冷门大学的校长而已,根本不值得在意。至于槐诗……谁啊? 新海市第九届缪斯杯少年组亚军吗? 这时候,在太平洋上这个岛屿中,有个普通人能够一口叫破罗素的名字,才让人分外奇怪。 罗素端详了他片刻,确定从来没有见过之后,疑惑的问: “你认识我?” 第九百二十九章 美好生活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那个中年男人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笑容,愣了许久,好像如释重负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你好,欧文·卡特,叫我欧文就好。” 他有些兴奋的自我介绍,拎起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大袋子,将门打开:“快请进吧,家里有点乱,还请不要在意。” 十分钟后,槐诗和罗素已经坐在略显杂乱但是布置温馨的客厅里。 手中茶杯中升起隐隐的热气。 还有一条狗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撒欢,最后拱进槐诗的怀里讨摸摸,被槐诗抱住了,揉搓狗头。 环顾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书架,堆满了各种资料,还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堆满了图纸。上面都画满了各种奇特的生物和建筑,天马行空的画面和一些稚嫩而可爱的孩子们。 展示柜里还放着各种各样的绘本和童话故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画手的工作室。 而在杂物间里,不断传来翻找的声音。 许久之后,欧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脸上和手臂沾满尘埃,有些吃力的托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回来。 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终于找到了。” 他松了口气,坐下来:“家父生前有过遗嘱,说有朝一日,如果照片上那位叫做罗素的先生上门拜访,就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他。” 他掏出了一个旧相框,同眼前的罗素对比着,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您真的一点都没变。” “人老了就会迟滞于变化,不奇怪。” 罗素缓缓的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的铁箱:“那个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突发奇想啊……不过,这么荒唐的遗嘱,难道你没有怀疑过么?” 欧文摇头:“父亲的安排大多都有他的道理,况且,既然是遗嘱,那么作为儿子也没什么好说。” 旁边,槐诗抱着狗,正在好奇的看着客厅里的陈设,观察到那些精美的童话绘本:“这都是你画的吗?” “是啊。” 欧文颔首,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是给杂志和广告供稿的插画师,偶尔会出一些绘本糊口,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等会儿送你两本。” “那可太好了。” 槐诗点头:“我正巧在发愁,给学生带点什么伴手礼,可以麻烦您多签几本么?”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学生?”欧文疑惑起来。 “我们在一家教育机构工作,这位槐诗先生最近刚刚担任我的助手。”罗素镇定的解释:“他,你的父亲,没跟你说过这些么?” 欧文摇头。 他的父亲好像从未曾给自己的孩子说过升华者的世界,在罗素的试探之下,很快就发现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或许,这是那位父亲为自己的孩子所遗留的保护。 对于常人而言,升华者的世界未必美好。 “他竟然没有跟你们说过他以前的工作?” 罗素说:“卡特先生曾经是我们最好的白鸠,嗯,你可以理解为研究院成员——在他退休之前,曾经为我们孤身深入荒野,采集了众多珍贵的样本和数据,功勋卓著。” “哦哦,类似探险家一样么?” 欧文眼睛亮起来:“这些他都从来没有跟我讲过啊。 小的时候,我还曾经幻想过,他是一个隐姓埋名的杀手,或者是什么黑暗组织的狠角色……现在想起来,那都和父亲的样子不搭边。” “他有他的苦衷。”罗素说:“餐风露宿的苦生活总是不好对孩子讲的,况且,他也为此牺牲了很多。” “我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欧文颔首,感慨:“像他那种对自己过于严肃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人生空过。至于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不过,他去世的时候很满足,那种毫无遗憾的样子,让我很羡慕。” “所以,我觉得,他一定做了一份很有价值的工作吧?就比方说……拯救世界什么的?” 说完,欧文也被自己荒谬的想象逗笑了,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尘封的箱子推了过来。 “不论如何,我都相信,我的父亲已经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使命,感谢你们的到来,能够让我再次知晓他的价值重大。” 他郑重的对眼前来访的客人说:“现在,我将他最后的遗留交给你了,罗素先生,只希望父亲的遗物能够为你们起到一些帮助。” 罗素低头,凝视着尘封的箱子,还有上面从未曾动过的密码锁。 “难道你不好奇里面有什么吗?”他忽然问,“竟然从来没有打开过?” 欧文愣了一下。 陷入沉默。 好像在好奇心和某种坚持之间挣扎,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父亲临走之前对我说,如果我有一天我想要抛弃现在的生活的话,就可以打开它。可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不错,没必要再改变什么,所以……还是算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铁箱,收回了视线,毫不可惜:“反正都不是我的东西了,就让我保持一个神秘的幻想吧。” 罗素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离开之前,他恳请两人坐下来,让自己画了两幅速写留念。 画稿上的罗素是一个威严而冷厉的老人,手握权杖,威风凛凛。而槐诗则是风尘仆仆的流浪者,可是却带着得意的微笑,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一样。 那究竟是他作为绘画者的想象和加工,还是精准的用直觉抓住了什么呢? 实在是难以理解。 在画完之后,欧文也为自己的成果感到了震撼,兴奋的问:“可以的话,我能把它们用在绘本里么?” “这是您的作品,当然如您所愿。” 罗素提着箱子,最后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请随时打这个电话。我欠您和您的父亲一个很大的人情。” 他递上了一张名片,“相信我,绝大部分需求,我能够做到。” “我会的。” 欧文认真的接过名片,装进口袋里。 他并没有怀疑罗素的保证,可看上去也并不在意这价值万金的承诺。 “正好,也我该去接女儿放学了。” 他拿起了车钥匙,充满期待和愉快:“多谢你们今日的拜访,看来今晚我能有个新的睡前故事对她说了。 爷爷的传奇故事,她可爱听这个了!” 罗素愣了一下,无奈感慨:“真希望我在里面能有个正面角色啊,能活到故事结局就更好了。” “我一定努力安排!” 欧文微笑着保证。 就这样,在同两人道别后,便开着车渐渐远去。 许久,槐诗才收回视线。 “很羡慕,是吧?” 罗素轻叹:“能够有这样甘于平淡生活的后代,看着他结婚成家,最后毫无遗憾的满足死去,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结果更好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恐怕永远都得不到那样美好的生活。” “现在不也挺好么?” 槐诗耸肩,“虽然那样的人生值得羡慕,但我不觉得我的人生有什么不好。” “倒也没错,除了没办法有个稳定的恋爱关系之外,也没什么缺点了。”罗素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意有所指。 槐诗顿时一阵呛咳,无言以对。 等回到车上之后,他才看向罗素手中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好奇的问道:“方便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吗?” “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 罗素缓缓拨弄着密码锁,问道:“你还记得‘白鸠’是做什么的吗?” “呃,我记得雷蒙德跟我说过,都是象牙之塔的精锐研究员?”槐诗有些不太确定。 “差不多,应该说,都是原本天国的探索者才对。” 罗素轻叹:“白鸠、赤鹿、灰鹳,以及黑鲸,都是对于那些杰出探索者的尊称,只有在自身的领域做出绝大贡献的研究员才能够得到这样的称号。 赤鹿是巡行地狱的流浪行商,灰鹳是深入地狱的潜伏者,‘黑鲸’更是只有地狱中的大群之主才能获得。 至于‘白鸠’则是最精锐的地狱遗迹探索者——他们是奋战在第一线的研究员和战斗单位,负责对地狱遗迹和重要发现进行抢救性发掘,作为被授予私掠执照允许动用一切武力的掠夺者,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对任何阻拦者进行从物理到灵魂的灭绝……” 在直属的武力机构出动前,白鸠便是理想国在深渊中的暴力象征。 对于他们那样的独行探索者来说,称之为单人成军,绝对不夸张。 曾经槐诗在黄昏之乡想要招募大群还需要秘仪,可每一个白鸠身上都至少会有十张以上的军团契约,超过上千名地狱生物的效命。 正是有他们的存在,曾经的理想国才能够掌控地狱的脉络,象牙之塔的研究才能完成不断的突破。 “而这,便是曾经最杰出的白鸠所遗留的传承——” 罗素缓缓打开铁箱,凝视着其中几乎快要满溢而出的古卷,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地狱的文字,加盖以印章和源质印记。 记录着所有地狱探索经历的六本厚重笔记,超过四百张以上的军团契约,还有数百个地狱大群的信物,来自魔金银行的三个匿名账户和两柄深度保险柜密钥。 足以在地狱之间进行一场全面战争的可怕储备,此刻就承装在这一具小小的铁箱中。经历了漫长时光的沉寂与等候之后,顺应着主人的遗志,来到了罗素的手中。 “欢迎回来,我的朋友。” 罗素从箱子的最上方,拔出了那一柄短剑,诅咒之铁铸就的光华剑脊映照着他的眼瞳,浮现出无数来自的往昔的幻影。 “让我们再次的,重建这一切吧……” 他轻声呢喃着,收剑入鞘,将它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一切归于沉寂。 “走了,槐诗。” 他盖上了箱子,凝视着窗外的黄昏:“我们该出发啦。” 槐诗颔首,拧动钥匙,发动汽车,回头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我想想……” 罗素沉思片刻,忽然问:“你喜欢喝酒吗?” “一般,偶尔两杯,但不讲究好坏。” “赌博呢?” “虽然感觉很刺激,但还是一点都不想碰。” “那,美女?”罗素提议。 “算了吧。”槐诗嗤笑,反问:“再美能有我好看?” “总是这么杠精的话,可是找不到乐子的啊,槐诗。” 罗素惋惜的摇头叹息,对于自己这个学生不上道的表现惋惜不已。 “下一站,美洲。” 就好像看到那一片纸醉金迷的霓虹闪光一样,他的话语也变得嘲弄又沙哑: “——拉斯维加斯。” 第九百三十章 旧事重提 飞机降落的时间是午后三点。 罗素戴着睡帽从洗手间洗漱归来,坐在了槐诗旁边的沙发,好像睡眠不足一样,打了个哈欠。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隐约还能够看到远方沙漠无尽的昏黄,以及高楼大厦的轮廓。 槐诗捏着旅行手册还在翻看,一页又一页,无比迅速。 到最后,完全跳过。 赌场,赌场,还是赌场。 全部都是不感兴趣的项目。 “来这里干嘛?”槐诗问:“带着你的学生赌博吗?” “跑到现境公款消费是不是有点过分啊,槐诗,艾萨克会杀了我的。”罗素摇头,却忽然发现了新方向,跃跃欲试:“要不,你从丹波那边调点资金来?赌赢了咱们俩平分怎么样?” “呵呵。”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拉斯维加斯啊。” 罗素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的渐渐放大的城市:“按道理来说,我现在应该十分有逼格的跟你讲解一下这一座城市是如何建立,如何在人的原罪之下膨胀到如今的程度,又是如何的堕落和如何的纸醉金迷…… 但奈何老师我实在对此毫无兴趣。硬要说的话,就只能讲,它就这么大,它就在这里,和我们要拿回来的东西在一起。” “什么东西?”槐诗问。 “钱。” 罗素说:“很多钱,如果你不清楚究竟是有多少的话,那我只能说,很多很多很多钱。” 槐诗叹了口气,实在不想问他究竟很多很多很多又是多少。 他说很多就很多吧。 只是,在飞机滑行的过程中,他渐渐察觉到了不对,旅游手册缓缓合拢,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整个美洲最著名的旅游城市,诺大的机场,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无数飞机起落如云的地方,为何除了他们之外……槐诗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个其他旅客的存在呢? “老头儿你得罪人了?” “不,这是人家彰显诚意呢,槐诗。”罗素抖了一下报纸,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来:“主人家来迎宾了,要记得表现的严肃点哦,不要像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槐诗都给逗笑了。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十分钟后,槐诗看着空空荡荡的候机厅,还有两排长龙一般西装革履或者花枝招展的迎宾者,目瞪口呆。 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诺大的机场此刻根本没有一个无关的旅客,竟然全数被清除一空,原本是应该引发轩然大波的事情,此刻却根本毫无任何的异状。 已经降落的飞机被拖到了跑道上的等候,没有降落的飞机在天空中一遍遍回旋。 那些滞留或者经过的旅客早在三个小时之前,罗素他们坐上飞机的时候,就已经被清理一空,此刻诺大的拉斯维加,整个机场,竟然只在等候两个人的光临。 “欢迎来到拉斯维加斯,罗素先生,槐诗先生。” 白发的老人撑着手杖,率先走上前来,颔首行礼:“两位的到来令这一座城市蓬荜生辉。” 罗素耸肩,向着槐诗看过来:“看吧,我就说了,我们来这里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客气什么?”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么给脸不要脸的家伙,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可偏偏那老头儿好像就吃这一套,姿态越发的恭谨:“两位是否先下榻旅馆呢?我们已经在帝国之星为两位准备好房间。” “肚子有点饿,先吃饭吧。”罗素把行李随意的丢进他怀里。 “没问题。”老头儿亲自捧起了行李箱,跟在了他身后:“六位深渊三星的厨魔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满足您的一切胃口。” “真体贴啊。”罗素笑起来:“感觉就差配两个漂亮姑娘喂饭了。” 老人面不改色:“如果您需要的话,在下立刻安排。” “那再安排几个漂亮姑娘替我吃了吧。”罗素颔首,不知道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希望她们的心情能够快乐一点。” “没问题。” 老人问:“您对用餐女士有什么要求么?肤色或者其他?” “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吗?”罗素赞赏道:“你可真像个圣诞老人。” “在罗素先生的面前,哪里敢倚老卖老呢。”苍老的男人垂首:“您是我们的贵宾,这是在下应尽之责。” “看呀,槐诗,这就叫专业!” 罗素愉快的对身后的年轻人讲:“满足你的一切需求,让你宾至如归。 哪怕你跟他说,对不起,我们打算把这一座城市烧成灰,他也会很跟你说:抱歉,那需要稍等两个小时,因为我们没有准备足够的汽油。” “那你要烧么?” 槐诗提着自己的行囊,随意的走在后面,并不理会侍者的殷勤动作。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看似热情融洽的氛围之后所隐藏的某种诡异的气息,对于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切,根本懒得去看。 “当然不啊,槐诗。” 罗素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份过于热情的服务,脚步轻快:“我们又不是破坏狂,干嘛要把这么漂亮的肥皂泡戳破呢?” 他凝望着远处的城市,吹了声口哨:“泡影得以长存就已经是奇迹了,强求真实,反而不美。不如就让它继续维持原状好了。 反正,与我们无关,对不对?” 在机场之外,等待许久的豪车已经向他们敞开了大门,躺在冰桶中的香槟和威士忌,乃至储藏柜中的雪茄不限量敞开供应。 而起步之后,毫无摇晃和动荡,就好像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等候仆人呈上佳肴一样。 现在,当隔板升上去之后,车内只剩下了两人。 并不顾忌是否有什么窃听器在监听,槐诗直截了当的说:“他们害怕你。” “害怕?” 罗素端着酒杯,满不在乎的摇头:“他们并不害怕我,槐诗,我一个早就过了自己版本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他们只是害怕尴尬而已,害怕我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害怕大家闹得不愉快,阻碍了他们的生意,阻碍他们赚钱。” 罗素困惑的轻叹:“可他们却并不怕我,这是不是很奇怪?” 槐诗下意识的毛骨悚然。 “喂,你该不会真的要搞事情吧?”槐诗一阵不安:“这里可是现境,一个五阶大打出手,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况且自己还是个天文会特等武官呢! 虽然是有史以来最弱的特等武官,但也是个特等啊! 万一到时候统辖局电报一发,让自己砍了罗素的狗头,自己是动手呢,还是稍等一下再动手? 这不就很纠结么! “放心,不会有人搞事情的,槐诗,今天不会有任何战争在这里发生。” 罗素的指尖顶起了装满了冰块的酒杯,嘲弄轻笑:“对方也不会给我们任何发动战争的借口。哪怕我们再怎么粗暴无礼,他们也不会动怒,就算打了他们的左脸,他们也会把右脸伸过来……尽管我不会这么做。” “那你要做什么?” 槐诗直白的问:“就算是要打要杀,起码也提个醒给我吧?到时候也方便我看你眼色行事对不对?” “我想想……”罗素沉思片刻,认真的说:“大概是要债?” “要债?” “对要债,讨账,资产追还,大概就是这样的事情。” 罗素瞥着窗外繁华的城市,轻声叹息:“七十年前,理想国内乱,天国陨落之后,各个部门也分崩离析,到最后,就连自身的存在都被从天文会里取消……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段时间真是混乱又动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每天都想着如何挺到下一天,如何应对艰难时局。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什么都结束了,回头的时候,除了身边寥寥几个故友之外,便只剩下满目疮痍。” “那个时候,这一片沙漠还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这个地方。” 他慢悠悠的说道:“理想国崩溃之后,一片混乱里,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于是,就让某些人打起了监守自盗的主意。” “监守……自盗?”槐诗愕然。 “没错,早些年,在这里,有一批理想国的战略储备,虽然没有办法和我们沉没的旧校区相比,但实际上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物资储备点。 然后一部分看守者在听闻理想国崩溃之后,就决定……将这一笔财富‘更有效’的利用了起来。” 罗素讥诮的微笑着:“于是,经过了几道手续之后,理想国的战略储备就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黑市里。 而在得到了大量的财富之后,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投资和兴建……到最后,便有了你眼前的这一座欲望之城啊,槐诗。 到现在,当年十六个人里,有六个人已经死了,四个人失去了所有,而留下来的六个人里,便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告别了不堪的过去,建立起了丰功伟绩,成为了奇迹,甚至掌控着一整个独立城市,加入了美洲城邦联合,成为了它光荣的一部分。” 他回头,轻声问:“如果是你的话,当理想国的人重新出现在你的眼前时,你又怎么会有好心情呢?”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难道没有人管么?”槐诗问:“你难道也没有管?” “一个远在边境的学校,哪里又有插手现境的可能呢,槐诗?” 罗素摇头:“就不要对老师太苛刻了吧?要学会宽容一些呀。” 从动乱之中保存下象牙之塔,从席卷全境的波澜里保全一座学校,对那个时候的罗素而言,就已经是牺牲了一切之后换来的奇迹。 或许,他还有力气去做更多,但面对冰冷的现实,却已经心灰意懒,不愿多理。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他或许会保持这个样子一直到老死才对。 “要说的话,反而是你让我看到天国谱系重建的转机。” 罗素回头,向着身旁的学生看过来,令槐诗有些尴尬,“只是把命运之书带回来,而且还拆不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重要的从来不是命运之书,槐诗。” 罗素微笑着,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忍不住回忆。 当槐诗站在他的面前,当命运之书的踪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究竟应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 欣喜,忌惮,妒恨,杀意……还是,惭愧? 无以言喻。 当这个年轻人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重担,一路追寻着理想国残存的遗辉,向自己走来的时候,罗素竟然感受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恐惧。 未曾被残酷的命运击倒,也未曾被冰冷的世界所磨灭,那样伤痕累累,却又满怀着对一切的热爱和喜悦的笑容,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 照出了面目全非的自己! 那个在放浪形骸的麻醉自我中,渐渐溺死的自己……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或许,这便是命运之书没有选择自己的道理。早在他放弃抵抗命运的瞬间,就已经被这一份命运抛弃。 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不去在意。 对此,他全无任何的憎恨,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可笑的是,他一生都想要得到命运之书的认可,可当放弃了这一份梦想之后,才终于真正的去认清了自己。 “你一定会成为远胜于我的人,槐诗。” 对于这一点,他无比坚信,郑重的对身旁的学生保证:“放心吧,这可是我作为老师的天职。” 被那样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槐诗陷入愕然,忽然有些不安。 他闻到了安排的味道。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他戒备的问道。 “没什么,不要害怕。” 罗素忽然歪嘴一笑,抬起手指,比划出了一段微不足道的距离:“只是,想要给你增加一点点难度而已……” 长江后浪推前浪。 或许,学生超越老师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可谁都没说只准后浪往前追,前浪就要留在原地不动吧? 想象着未来的学生在万丈绝壁上疲惫攀爬,看不到尽头的狼狈模样,他便越发愉快起来。 “走吧,我们到了。” 当行进的车辆缓缓停止的时候,罗素起身,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做好准备。” 他说,“等会儿就要到你登场啦。” 第九百三十一章 礼遇 三个小时前,拉斯维加斯,城市的最中央,整个城市最庞大最辉煌的赌场酒店——帝国之星的顶层。 电梯开启之后,神情肃冷的年轻人就匆匆的穿过了走廊,推门而入。 在门后,整个城市最高的地方,一片静寂,只有维生器械单调的滴答声回荡在空气里。 巨大的落地窗后面,车水马龙的城市纤毫毕现,宛如脉搏中的血液流淌一样,近在眼前。可在垂帘之后,撑起的病床上,无数线缆之间,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年轻人脚步下意识的放缓,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领,才走上前去,低头:“父亲,我回来了。” 老人怔怔的凝视着窗外,忽然问:“威廉,他到哪儿了?” “两个小时前,罗素他们上了飞机,直飞拉斯维加斯。”威廉低头,平静的汇报:“遵照您的吩咐,已经召集了六家的主事,做好了准备。” 老者颔首,看了看身旁。 陪护的医生颔首,打开了身旁的箱子,将老者的右手抬起。随着药剂的注入,老者的面孔也浮现出一缕病态的血色。 他剧烈的喘息着,呛咳。 “父亲……” 威廉激动的上前了一步,可又停了下来,悲愤的低下了头。 “慌什么,只是用了点药而已。” 老人沙哑的笑了起来,凝视着他的面孔:“你今年也已经二十五岁了,威廉,这么一想,还真是快啊。作为家族的独子,不好受吧?” 威廉低着头,没有回答。 “重担得之不易,好好扛着吧。” 老人挥了挥手:“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他示意自己的儿子将床前的箱子打开,盒子里,是狰狞的铁光。 遍布划痕的左轮手枪,和六颗子弹。 那一柄饱经沧桑的武器被精细的护理着,哪怕时隔了这么多年,依旧保持着最佳的状态,每一个零件和每一支螺丝都完美无瑕。 就好像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枪店里贩售的量产货色一样,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名品,可这座城市里所有人都应该知道它是谁的枪。 它陪着自己的主人经历了七十九年的时光,随着他从无名小卒,成为这一座城市里说一不二的霸主。 见证了诸多风云和数之不尽的死亡之后,它的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去彰显权威了,可所有人却对它越发的敬畏。 “拿着。” 老人说:“它是你的了。” 威廉愣在了原地,不敢伸手。 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可紧接着,他的手腕就被握紧了,那么用力,就像是铁钳一样,几乎要捏碎他的骨骼,不容许他有任何的挣脱。 “一会儿,会面的时候,你要带着它。” 老人抬起了眼瞳,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儿子,浑浊的眼瞳里像是流淌着炽热的熔岩,好像要将敌人的魂魄也焚烧殆尽那样。 一字一顿的命令。 “记住,威廉,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老人沙哑的低语:“如果我没有允许,你就不可以说话。如果有其他人在我前面说话,你就要用我的枪杀了他。 如果有人冒犯了我的客人,那么你要拿着它去杀了他的妻子、父母、兄弟和孩子,一条狗也不准留下! 哪怕说话的人是你的叔叔们也一样,明白吗!” “父亲……为什么啊!” 威廉茫然的摇头,无法理解:“真的,真的有必要这样吗?他只有一个人,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让他付出任何代价!我们还可以请动天……” “蠢货!” 老人怒吼,“我的城市,轮得到你做主了吗?!” 那嘶哑的声音宛如雷鸣,要暴虐的撕裂他的耳膜,在他灵魂之上叩问,令威廉再没有勇气辩解和反驳,惊恐的低下头。 “很好,就这样,威廉。” 老人剧烈的咳嗽着,神情却变得欣慰起来:“把你布置的那些人手全都遣散,保持这样,低着头,看着脚下,不要看他的眼睛,也不要掩饰自己在害怕……你是个好孩子,威廉,只是太年轻,你要听我的话。” 他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再无力掩饰自己的衰老和无力,依靠在了床上。 许久,威廉无力的问:“难道在父亲你看来,我们就一点胜利的可能都没有吗?” “蠢货,我们要‘胜利’有什么用?” 老人被逗笑了:“想要得到胜利,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吗? 你想要和世界上最疯狂的理想主义者为敌——不惧怕肉体的毁灭,不忌惮牺牲的多寡,不在乎后果的惨烈,偏偏还具备着力量的对手……你,想过后果吗?” 漫长的寂静里,威廉陷入沉默。 在无话可说。 “放心吧,罗素会知难而退的,威廉。” 老人沙哑的呢喃:“终有一日,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那一双浑浊的眼瞳,静静的俯瞰着窗外的城市。 就像是垂死的野兽凝视着自己的国土一样。 “在那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它。” …… …… 当走下车门的时候,槐诗的身体忽然紧绷了一瞬。 皱眉。 因为眼前的竟然不是拉斯维加斯的灯红酒绿,而是一片肃冷气息,层层铁丝网和机枪布防的军事基地。 一瞬间,槐诗还以为对方在弄什么‘误入白虎节堂’的把戏。 可旋即反应,有罗素这个万年老王八在,哪里还有什么老阴逼敢班门弄斧? 况且自己再怎么被小看,少少的也是一个天文会特等武官,别说白虎节堂,就算是他冲进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现场来个反复横跳三百次,只要不死,也肯定是最全面最严肃最不揉沙子的内部法庭顶级套餐。 但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猫腻都有八百个架空楼层的审查官拿着放大镜往死里翻。 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个? 他哂笑着摇头,环顾四周。 就看到开启的大门之前,那几个已经老到让人吃惊的人。 他们的白发稀疏,身形枯瘦,有的撑着手杖,有的被人搀扶着,有的还坐在轮椅之上,带着氧气面罩。 就好像等候许久了一样,但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当槐诗和罗素走下车,他们便在子女们和医护人员的陪同之下,主动向前迎来。 “初次见面,罗素阁下。” 轮椅上的老人发出沙哑的声音:“我代表拉斯维加斯商业同盟,向您致以问候。” “怎么称呼?”罗素低头问道。 “道格拉斯。” 老人压抑着咳嗽的冲动,说:“叫我道格拉斯便好。” “好的,道格拉斯。” 罗素颔首,越过了眼前的轮椅,环顾着四周:“你们拉斯维加斯是用军事基地来接待客人的吗?” “如果您是为做客而来,我们会定然无上欢迎,整个拉斯维加都将是您的朋友,您到了每一个地方都将享受尊贵无上的待遇,如果胆敢有人冒犯你,那么他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我敢保证这一点。” 道格拉斯喘息着,沙哑的问:“可您不是为此而来,不是么?我相信,开诚布公一些,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罗素的眉毛微微挑起,未曾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坦荡。 可很快,又不解了起来。 “如果你们想要敌对的话,只靠眼前的这么一个基地,未免不够吧?”他说:“以你们的财富,起码能雇佣到四五个五阶才对,咬咬牙,说不定还能买的动提尔那个天敌为你们作战。” “哈哈,您说笑了,对于您这样的人来说,眼前这些人算得了什么呢。”道格拉斯自嘲的笑了笑:“请放心,不论如何,今日我们都不会对您有丝毫的不敬和无礼。” 他拍了拍轮椅的扶手,示意身后的侍从调转方向,走向了前面:“请您跟我来。” 在他的面前,军事基地的大门层层洞开,无数防御从中央撤出,门户大开。 走进其中之后,槐诗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基地,在漫长的跑道两侧,打开的机库之中,是一排排正在监修的战斗机。 隔着热火朝天的部队训练场地,还能够看到远方的导弹发射阵地…… 而他们,在深入地下。 搭乘着车辆,穿过幽深的隧道,向下不知道行进了多久之后,在足以防御核弹袭击的工事之下,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扉。 就在铁门之前,道格拉斯在轮椅上衰弱的喘息着,抬起手指。 很快,便有下属走上前去,输入了密码,验证虹膜和指纹,以及源质,三重密钥撤除之后,大门便轰然洞开。 无数冰冷的射灯从天花板之下照落,令璀璨的金光如洪流一样,席卷,扑面而来。 槐诗的眼瞳被那耀眼的金光所刺痛了,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倒吸了一口冷气。 黄金之海。 那是一片不折不扣的黄金海洋。 无数梯形的金条堆砌成了一座座小山,在地底的仓库中耸立着,映照出令人魂魄颤抖的辉煌之光。 没有累赘的钻石,也没有谎言一般的债券,此刻汇聚在这里的,是人类自古以来沿用至今的通货。 足以同国家级储备相提并论的恐怖财富! 第九百三十二章 谈判 不论是谁,当‘金钱’以如此恐怖的规模在眼前呈现时,都难免有瞬间的愕然,以及,本能之中的冲动。 在沉默里,槐诗的面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 丝毫不为所动。 可暗地里,却忍不住心思电转。 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盘算:地面上的防御和安保如何突破,需要多少人和什么样的工具才顺利的能够将这么一笔不义的粪土夺走,如何策划,如何召集人手,如何寻找防御的弱点,如何从美洲军队的眼皮子底下出入,乃至最后如何洗钱和分赃…… 等他把滑坡的思想拽回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表达的时机。 反而是罗素吹了声口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叹,由衷感慨。 “这就是拉斯维加斯的财力么?实在是壮观……话说,这得多少钱?” 他回头问道。 “总计一千三百吨黄金,二百一十吨源质结晶,四百吨净金,除此之外,在这里,还有一把美洲银行的金库钥匙。 当年在黑市上流出的所有边境遗物,都在其中。” 轮椅上,道格拉斯伸手,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盒子,双手奉上:“我知道您为何而来,罗素先生——我们无意为当年的事情辩驳什么,但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他说,“双倍奉还!” 就这样,低着头,高举着双手,将当年所拿走的资产和代价恭谨的奉上:“只要您愿意点头,此刻,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将归属与您。而拉斯维加斯将会是您永远的朋友。 任何纷争之中,倘若您出现在对面,我们将退避三舍,绝不与您为敌!” 罗素笑了。 低头,看了看那个盒子,弹了弹烟灰。 却没有接过。 “真有意思啊,道格拉斯。不论是你们还是这个世界,总会给我惊喜。” 他轻声感慨:“七十年了,七十年前我根本不曾知晓过你的名字,七十年之后,你已经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讲条件了。 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快,这么多年过去了,美洲从荒野变成了现境五常,理想国从诞生到陨落,拉斯维加斯从一片鸟不拉屎的沙漠变成了欲望之城,技术在进步,时代在发展,通货在膨胀,每一天都和昨天截然不同,明天和今天又不一样。 一切都在进步和成长,你们也一样。 可唯独好像我们还停留在过去一样,沉浸在往日的余辉中,难以面对惨痛的未来……” 死寂之中,无人回应。 只有老人的笑声越发戏谑。 “七十年前,你们篡夺了理想国所储备的物资,掠取了我们所积攒的财富,以此为基础,博取了诺大的家业和资产。 如今七十年过去了,我来到这里,你们却告诉我——别生气,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打算偿还本金?为了避免你发牢骚,我们还可以给双倍!” “就好像我是个找上门来的叫花子一样!” 他难以置信的低头发问:“我究竟落魄到了什么程度,你们竟然要让我如此难堪?” 漫长的寂静里,无人回应,只有道格拉斯的氧气面罩下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那轮椅上的老人沙哑的回应:“我们在展现自身的诚意,罗素先生,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胆敢羞辱你。” “不,实际上你们就是在这么做,不是吗?” 罗素摇头嗤笑着:“只不过你们羞辱的方式,会让人觉得你们很有礼貌而已——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对不对? 道格拉斯,你要明白,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你们的友谊,也不是为了你们的诚意。” 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只是要拿回我们应有的东西。” “您可以开出价码。” 道格拉斯抬起眼瞳,衰微的双眸里像是燃烧着火焰:“这也是我今天来到这里的理由,不论您想要什么样的补偿,我们都可以谈。” 罗素轻声一笑:“也就是说,已经做好了‘谈判’的准备了么?” “我们会尽我们的所能,杜绝纷争,没有坏和平,罗素先生。”道格拉斯毫无退缩,平静的回答:“区别在于,您是否愿意谈。” “当然啊,为什么不愿意呢?现在都是和平时代了,难道我会因为一己喜怒,在现境大开杀戒?” 罗素咧嘴,如此嘲弄:“道格拉斯,你们想要谈判,那我可以给你们谈判,只不过,你们要谈判的对象,不是我而已。” 他略微的停顿了一下,看在身后。 不远处,靠在门口正在背对着金山自拍的槐诗僵硬住了,忍不住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难以置信。 “啥玩意儿啊?”他震惊失声。 “东夏人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对不对?”罗素愉快的吹着雪茄的青烟:“你来代替我,怎么样?” “嗯?!” 槐诗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迅速的膨胀。 好像一个整个气球。 头大! 合着你说登场是这个登场么! 怎么莫名其妙的又安排我了! “别一脸抗拒啊,槐诗,这不是你作为助理和秘书应该做的事情么,现在想来,你竟然一次都没有干过,实在是有些过于失职。” 罗素兴致勃勃的提议道,“既然这次正好碰到了,那就交给你吧。” 仿佛终于想起自己身为老师的职责一样,罗素一副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如魔鬼一般在他耳边怂恿。 “正好,也让我这个当老师的有一点用武之处……就当做社会实践课了,怎么样!” “两边甩嘴皮子扯来扯去,感觉很麻烦啊!” 槐诗断然摇头,有那时间,他还不如来个才艺表演呢。 “算了,我不擅长这种表面功夫。” “那是交给手下们的工作啊,他们不具备承担后果的责任和能力,就只能零敲细打,锱铢必较的扣出几分钱利润。就好像买白菜砍价一样。” 罗素摇头,认真的说:“但我要教你的不是这一种,也不会那么麻烦,它会更加的直接,为双方保留体面和尊严,同时,更加的干脆和爽快。 作为领袖而言,如何正确的表达自身态度是职责的一部分,你应该开始学习了,槐诗。” 说着,他展开双手,提议道: “让我们现在开始,怎么样?” 寂静里,槐诗的眼角抽搐了许久。 无奈的叹息,都已经安排到家了,他还能怎么样? 槐诗,微微颔首。 只是瞬间的恍惚,他就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金山的正中央,无数黄金的拱卫之中,就连眼前的长桌和座椅,都是以这足以赎买灵魂的金属铸成。 金碧辉煌的庄严宝库之中,双方分列与长桌的两侧。 槐诗坐在最前面,有些新奇的适应着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 而在他身后的黄金躺椅上,罗素抬手,碾灭了手中的雪茄,开始讲起了今日授课之中的第一个要点。 “首先,在谈判开始之前,你需要向对方说明来意。” 他提问眼前的学生,就像是手把手的教孩子如何解题一样,“槐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回收资产?” 槐诗有些不确定。 “太笼统了,你需要定一个范围和目标,也需要为自己划定一条底线。” 罗素提醒:“有什么是你可以争取的,有什么是你可以放弃的。只有想明白这些,你才不至于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个怎么定啊?”槐诗一头雾水。 罗素无所谓的挥手,毫不在意:“你自己想着来呗,总要试试。” “十倍奉还?” “哈哈哈哈。” 罗素大笑起来:“你还真容易搞定啊,槐诗。价格太低啦,这么搞的话,传出去我们一定会被当做乡下佬的啊。”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问:“如果我们的目的是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拿走呢?” “你可以试试看。” 罗素撑着下巴,满怀期待:“说不定能行呢。” 在长桌对面,道格拉斯面无表情,可在他身后,赌场联盟的代表们早已经面色铁青。 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呢? 罗素根本就不曾在意过谈判的结果。 这个老东西,把这里当做幼儿园,把权利当做玩具,放进小孩儿的手中,欣赏他挥舞力量的模样。 他根本只是来带着学生来上课的而已! 而他们,就是罗素黑板上悬挂的廉价模型,化学课上的烧瓶和量杯,用以阐述定理的‘教学工具’! “够了!”有人阴沉怒吼:“罗素先生,难道你就一点诚意都没有么!” 无人回应。 只有道格拉斯冷漠的向着身旁看了一眼。 威廉颔首,伸手入怀,握住了手枪,拔出,可动作,却戛然而止。 就好像……忽然按了暂停键一样。 僵硬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只有一双眼眸中满是茫然。 “哎呀,突发事件啊,槐诗——有人来搅局了。” 罗素感慨:“实际上,谈判中时常会有意外的状况出现,就比方说,对方难以弹压内部的分歧,导致有人蓄意制造意外,进而意图影响到谈判的过程和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教师提问一般,向槐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是我?”槐诗问。 “对,是你,现在做主的是你,槐诗,不要在乎我的意见。不论成功或者失败,都只不过是一场实操考核而已,还是现学现卖的那种。” 罗素十足耐心的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关系。” 槐诗想了一下,耸肩:“说实话,我不喜欢有白痴装傻充愣搅混水。” 他说,“我会砍下他的头。” “太粗暴了,槐诗,有失雍容和气度,扣一分。” 罗素摇头,对于这个学生习惯粗暴的行事风格有些无奈,“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砍下他的头——” 他抬起手指,敲在扶手的黄金之上。 下达了‘死刑’的模拟判决。 在一瞬间,那个呆滞的反对者已经僵硬在原地,脖子之上已经空空如也。 可是他却并没有死去,甚至没有流一滴血。 仿佛只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拿去藏起来了一样。 他茫然的抬手,摸着空空如也的脖子上方,似乎在惊恐的呐喊,但是却听不到声音,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漫无目的惊恐狂奔。 最后,被反应过来的人拖了下去。 直到现在,威廉才终于恢复知觉。 可他看着长桌尽头的老人,却没有了将武器掏出来的勇气。 道格拉斯的眼眸低垂,好像对此毫不在意。 “那么,在宣告了来意之后,接下来就可以进入第二阶段。” 罗素摊手,满心愉快的接到:“现在,你可以展示自己的力量和资本了,槐诗。” 第九百三十三章 道理 就好像在象牙之塔的教室里。 午后的阳光之下,沙发上的老人抽着雪茄,对自己的学生倾囊相授着人生的智慧与人性的精髓,教导礼仪。 如何去以端正且严肃的姿态拜访你的敌人。 不需要繁复的下午茶规矩,也不需要累赘的谈话技巧,更不必去喋喋不休的砍价,锱铢必较。 而是如何以正当的方式,去将自己应得的东西拿回—— 首先,要开诚布公的直抒胸臆,表达自身的来意,无需掩饰,让对方清楚你为何而来。然后,便要展示自身的力量和资本,以赢得正视。 力量和资本? 槐诗开始想要笑了。 他有一大堆数也数不完的头衔,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报哪一个才合适。 乐园王子?一个过气的偶像?谁在乎? 天文会的成员?对于邪魔外道而言或许是催命符,可在现境,面对代表着拉斯维加斯的六家联盟,只会自缚手足。 丹波之王?和光辉四射的欲望之城相比,丹波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而已。 除此之外,他还是象牙之塔的古典音乐老师,是罗素的秘书,是深渊厨魔和灾厄乐师,受膏者……乃至一个不值一提的三阶升华者,可那些称号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因此而来。 那究竟应该说什么呢? 他忍不住自嘲摇头,轻声笑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或许这一份麻烦的工作早在他从丹波被罗素骗上车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 所以,答案也会不存在第二个。 对于他们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力量和资本,永远都只会有一个才对。 那一瞬间,他平静的抬起眼眸,看向前方,隔着璀璨奢华的黄金之桌,凝视着尽头苍老的对手,平静的告诉他。 “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槐诗说,“——我代表天国谱系而来。” 于是,死寂之中,罗素愉快的凝视着那些愕然的面孔,便忍不住抬起手,轻声鼓掌,满心欢悦。 简直是,完美的开场白! 你果然是最好的学生了,槐诗。只需要简单的提点,便可以领悟问题的本质,只要将责任交给你,你就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你已经洞彻了真髓。 此刻,来到这里的难道是一个老头儿带着一个小孩儿么?是象牙之塔?还是丹波?不,都不是。 他们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而他们,也只会代表同一个使命和愿望而奔走。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来到这里,来到这些沉醉于虚荣的凡物面前。 向尘世昭告,真理所在! 就这样,时隔七十年后,天国谱系的存在,重新以如此正式的方式出现在了现境,来到了谈判者们的面前。 被一个年轻人平静的宣之于口。 就好像那个辉煌的时代并未曾离去,而是一直存在,一直的存留于世界之上,这七十年的沉默不过是短暂的小憩。 可现在,那些沉睡的巨人们仿佛也随着槐诗的话语而苏醒了。 伫立在长桌之后的黑暗里,随着槐诗一起,看向了前方。 漠然的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但回应不会有用。 审判也绝不会推迟。 “……真是,后生可畏。” 在那令人煎熬的沉默中,只有道格拉斯氧气面罩下浑浊的喘息声,如此低沉,夹杂着肺腑中涌动的杂音。 老人沙哑的轻叹,不是因为计划遭遇了挫折,而是因为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彻底。 他原本以为他最大的敌人是罗素,为了让罗素知难而退,他费尽心机的筹措了那么多的措施和反制。 曾经罗素所欠下的两个人情,曾经他对人所作出的四个许诺,还有来自常青藤联盟的支持,由拉斯维加斯所提出的五个方案。 总有一个会让他动摇,总有一个会将损失降低到拉斯维加斯所能承受的地步。 可是却没有想到,所有的准备和举措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罗素轻描淡写的将一个年轻人推到了台前。 甚至当着自己的面,手把手的,教导着他如何握紧这一份力量! 现在,足以引发现境动荡的名义大权被槐诗握在了手里,而一个比罗素更加棘手的对手,成为了他的敌人。 当他向自己宣告身份的瞬间,道格拉斯甚至在怀疑,那真的只是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轻人么? 还是说,更加可怕的什么东西? 究竟是罗素的障眼法,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他不知道,正因如此,才会越发的不安和愤怒。 因为自始至终,长桌另一头的罗素,都从没有正眼看过来一次,他的敌人,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就好像七十年前那样…… 哪怕他手握着枪,走在街上,穿着最奢侈的皮鞋和最高调的衣服,开着豪车,可所有人却不会在乎,因为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我已经做出了偿还,罗素先生,我为了这一场谈判,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甚至已经向你展现了这么多的诚意,为何还要再羞辱我呢?” 他抬起浑浊的眼瞳,沙哑的质问:“难道说,你觉得,只要摆出天国谱系的名号,我就应该高举双手,将拉斯维加斯双手奉上么?” 罗素微笑着,只是撑着下巴,一言不发。 恍若未闻。 而槐诗,却好像毫不在乎后果一样,跃跃欲试:“接下来,我猜,我该告诉他们拒绝的后果了?” “不试着许诺条件么?” 罗素想了一下,耸肩:“算了,虽然跳过了一部分,但没有关系,谈判是灵活的,你应该试试。” “你就这么放心?”槐诗问。 “是啊。”罗素微笑:“对于你,我就是这么放心。” 槐诗想了一下,问:“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罗素颔首,满不在意。 轻描淡写的将一切,推到了赌桌之上,彼此心照不宣。 可所有人都只感觉一阵荒谬。 难以理解。 这个老东西的脑子,一定哪里有问题——正常人哪里会有这样的谈判方式么?一言不合,话不投机就一把梭哈? 至于他们所说的后果? 还需要去用苍白的言语去说明么? 一个是全境屈指可数的五阶升华者,象牙之塔的主宰者,在天国陨落之后死守住最后一片基业,甚至还开始牟图复兴的究极理想主义神经病;而另一个是出道以来血债累累,功勋卓著背后尸山血海,逢年过节杀大宗师玩的灾厄之剑,天文会的心头肉,被誉为史上最强工具人的特等武官! 一个敢想,一个敢做。 一个敢教,另一个就敢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俩神经病凑在一起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吗? 一个老头儿和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鬼,两手空空来到了这里,然后对这里的主宰者们张开了狮子大口。 要吞进一切,不留下分毫。 也不为任何东西所妥协! 这根本不是谈判,而是赤裸裸的宣战才对! 倘若无法完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就会用尽一切手段,乃至……双方之间的全面战争! “难道你们理想国的人就一点道理都不讲么!” 在长桌另一头,道格拉斯嘶哑的喘息着,愤怒的瞪大了眼睛,尖锐的声音如此高亢:“我们已经为和平作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和牺牲! 可你们就真以为我们软弱可欺么!” “拉斯维加斯不害怕战争,两位。” 他嘶哑的驳斥:“我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这一座城市是我们的心血,我们绝不会再后退半步。 你们可以尽管试试看,倘若你们想要鱼死网破的话,那就鱼死网破!哪怕流光了最后一滴血,花尽了最后一分积蓄,我们也绝对不会低头!” “何必如此楚楚可怜呢,老先生。” 槐诗笑起来,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就好像从一开始我们征询过你的意见一样,就好像从一开始你不是在自说自话一样。” “今日你低下的头,不是为了偿还往日的错误,而是为了保住现在的一切而已。” 他说,“像您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 “在东夏,我们管这样的人叫做老赖——他们依仗着自己的关系和人脉,占据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蔑视法律,轻贱其他人的努力和尊严,自以为自己掌握了这个世界上的规则,然而并不是。 倘若有朝一日铁锤落下,他们又会变得无比卑微和可怜,又具备了诚意和羁绊,又开始渴望起了和平。 就好像这一切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一样——” 如此,端详着他铁青的面孔,槐诗冷淡的告诉他:“你之所以承认错误,只不过是为了避免损失。 口中说着诚意,可实际上却从来只想着自己。 你将我们带到了美洲的军事基地,施舍给我们一些准备好的残羹剩饭,好让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赶快知趣的离去,便自以为在彰显诚意。 可是,从开始到现在,我甚至没有从你的口中听到过一句‘对不起’。” “然而,事到如今,你竟然说我们不讲道理?” 槐诗摇头,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以来,道理就在那边,却无人讲述。现在,我们带着它来到了这里之后,它就忽然变得珍贵起来了吗?” “如果你想要道理的话,道格拉斯先生,我给你道理。” 槐诗冷漠的告诉他:“连带着‘战争’一起。” 第九百三十四章 你看这不巧了么? 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可能,也没有给眼前故作狼狈的老人任何缓和的余地。 当槐诗坐在谈判桌之前,不,比这更早。 当他眼前的这个老鬼以为自得的献上这些‘诚意’的时候,甚至在罗素带着槐诗下了飞机,来到了这一座城市的时候,这一切就注定了。 之后的事情,不论是态度恶劣,还是礼貌温柔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留给对方的选择只有两个。 是,或否。 这代表象牙之塔作为理想国正统传承的根本立场,同时,也是天国谱系重建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倘若在此遭遇挫折的话,那么后面的根本就是笑话了。就好像如果槐诗不在现境为象牙之塔迈出第一步的话,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存在那样。 罗马、俄联、东夏、埃及,乃至美洲……五常和五大谱系以及全世界,乃至曾经理想国的残存者们,都在关注着他们的行动。 手握着筹码,见证着他们的作为。 而连一个拉斯维加斯的老赖都搞不定的天国谱系,难道还有重建的必要么?趁早回去洗洗睡不更好么? 绝对不可能后退。 留给槐诗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赢。 必须赢。 必须赢的漂亮,赢的让人无话可说! 否则就算得到再多的钱,也不过是打发给失败者回家的盘缠车费而已。 而罗素却根本不害怕,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坐在旁边,静静的欣赏着他的表演。 充满信心和期待。 寂静里,只有道格拉斯沙哑的喘息。 “看来,象牙之塔是想要拿我们先开刀了?”他仿佛终于弄明白了这一切,忍不住嗤笑:“你们就不怕蹦断你们的牙?” 槐诗咧嘴,不知是嘲弄,还是单纯想要展示两行整齐洁白的牙齿:“不是象牙之塔,是天国谱系。” “拉斯维加斯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那就奋起反抗吧。” 槐诗郑重的建议:“发动你们的人脉,挥霍你们的钱财,雇佣你们的军队,招募你们的走狗,秣兵厉马,枕戈待旦。 在那之前,封闭你们的城市,关掉你们的店铺,停止你们的生意,告诉每一个这里的居民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也告诉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这里会有什么。” “在我们动手来拿之前,先毁掉你们所有的一切?” 槐诗轻声笑起来:“这也算是一种玉石俱焚呢。” 就仿佛曾经罗素所嘲弄的泡影一样。 哪怕槐诗发自内心的渴望着繁华和兴盛,也未曾想过,让丹波的一切变得像这一样。 赌场、色情服务、奢侈品……永不满足的欲望和永不足够的钱财…… 这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巨型的成人游乐园,为了满足人的欲望而修建成的梦幻工场。 依靠着自身得天独厚的位置和抓住了前所未有的时机,所修筑成的欲望之城,从一开始,就不是能够让人心生归属的地方。 想要毁掉这个城市太简单了。 简单到根本不需要战争,只需要‘战争即将到来的信号’就足够了。 再不用其他的外力,也用不着一兵一卒,这一座因为欲望而汇聚的城市,也会因为欲望而崩塌。 诚然,在现境,象牙之塔难以施展。 可当槐诗将他们推到悬崖边缘的时候,他们就会明白,一旦战争开始,不论成败,他们都已经输了。 哪怕他们的财力丰沛,哪怕他们的宝库众多。 “看来你比我明白这一点,不是吗?” 槐诗凝视着老人,看着他身后的那些人:“你们既不愿意承担后果,也不愿意面对结局,无法支付自己曾经所欠下的账目,也无法面对惨烈的结果。 因财富和利益结合在一处,自以为同盟,实际上不过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要火焰开始点燃,你们就会拖着烧断的绳子各奔东西……” “罗素不愿意和你们谈判,是这一场谈判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难题。你们以为玉石俱焚就可以让我们投鼠忌器,可从头到尾,我们只需要用你们来表达决心而已!” 他最后停顿了一瞬,告诉他们。 “现在,各位可以给出答复了——” 他冷漠的发问:“请问我们之间的战争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月,一周?还是——现在?” 死寂之中,道格拉斯的表情抽搐着,许久,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闭上眼睛。 “不会有战争到来的,槐诗。” 当大门轰然洞开的时候,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要美洲尚存一日。” 那一瞬间,道格拉斯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而罗素歪头点燃了今天第三根雪茄,对于眼前的展开根本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早有预料。毕竟天底下还没有哪个谱系心大到敢让他们在门口反复横跳的道理。 就只有槐诗的神情一滞。 眼神复杂的难以言喻。 许久,他揉了揉眉心,轻声叹息。 “好久不见,丽兹。” 他说,“你还好吗?” 堂皇正大的走进金库中的少女神情漠然,身披着代表着贵血的红衣,就好像巡行在自己的领土上一样,傲慢的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我很好。”她发自内心的说,“但我希望你过的很不好。” “世事难料,不是吗?” 槐诗耸肩,回头瞪了一眼罗素,怀疑这也在那个老王八的预料之中。可罗素又变成了一头北极熊的样子,一脸无辜,好像熊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样,让人气的牙痒痒。 “美洲尊重象牙之塔的理念和决策,但绝不会放任天文会所属违背修正案,干涉现境内政。” 丽兹在长桌的另一头坐定,理所当然的接过了谈判的位置,告诉槐诗:“我们也绝不会在自己的领土上出让半分权益。” 这才是道格拉斯的救命稻草。 来自美洲谱系的援军。 游说了诸多议员和贵血,许诺了诸多利益和报偿之后,所换取的庇佑! 阴差阳错,请来了槐诗最不想面对的人。 这可真是最糟糕的结果。 在丽兹寒意逼人的凝视中,槐诗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向受害者低头。 可道格拉斯还没有来得及因为槐诗这示弱的表现而欣喜的时候,就听见了对面的声音:“咱们作为老熟人了,还共同经历了那么多,难道你不因为利益相关,避讳一下?” 一瞬间,老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愕然的回头看向身旁的丽兹,又看向了槐诗无可奈何的样子,越看……怎么感觉越不对劲儿呢? 那种歉疚之中带着坦然的渣男眼神,还有这种怨恨之中带着认同的严肃神情。 这两个人,好像,似乎,也许……有问题?! “避讳?” 丽兹冷笑:“槐诗,你做事难道还需要避讳什么吗?” “我可是有良心的啊,该避讳的时候还是得避讳一下。”槐诗叹息,摊手:“算我求饶,咱们能换个人来谈么?” “做梦。” 丽兹依靠在椅子上,昂头看着他:“要不要给你换个脑袋?我推荐你一家剥皮者开的医院,技术娴熟,五分钟的时间你的脑袋就可以变成一个酒杯,高脚的那种。” “这么厉害?有空的话大家可以一起交流一下。” 槐诗笑了笑,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好奇的问:“所以,和我谈的是谁呢,丽兹?倘若我代表的是天国谱系,那么你代表的又是谁呢?常青藤联盟?” 他揶揄的说:“亦或者……美洲谱系?” “作为美洲贵血,我已经被全权授予了处理此事的权限。”丽兹淡然说道,“我说的话,等同于美洲谱系所说——” “你看这不巧了么?” 槐诗摊手。 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身后的罗素:老王八你眼熟吗? 这年头大家怎么打的主意和套路都一模一样,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不管,还要找个代理人?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足以奠定美洲谱系和天国谱系之间未来关系的任务,随意的交到了两个新生代的手中。 未免过于心大。 而罗素依旧保持着熊熊状态,抽烟,喝啤酒,还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桶爆米花,已经兴致勃勃的进入了看戏状态。 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打起来,打起来!” 指望这老家伙是真靠不上了。 槐诗摇头,叹息一声之后,对丽兹说:“那既然如此的话,我似乎可以就越过你,同更高层的人谈了。” “没有更高层了,槐诗。”丽兹漠然反驳,“会跟你谈的只有我。” “不,有的。” 槐诗手指撑起了手机亮起的屏幕,屏幕上,一个电话号码正随着槐诗的指尖旋转。 他说:“对我而言,有更合适的……” 丽兹的神情一滞,旋即越发肃冷。 因为号码页面的上方,那一张年轻过头的面孔正在透过屏幕,向外得意微笑。 “你的叔叔伊兹先生还好么?” 槐诗关怀的问道:“我们可是旧相识啊……说起来,我也没想到,存世神明·玛玛基里亚的大祭司竟然会纡尊降贵,成为我的朋友呢。 你看,丽兹,我们总在奇怪的地方有一些缘分。” “那这可要让你失望了,槐诗。”丽兹嘲弄的说,“我的叔叔虽然喜欢乱搞,可这种大事,他也没办法胡作非为。” “但他好说话啊!” 槐诗感叹:“这就是区别所在了,丽兹,既然都是和美洲谱系谈,我为什么不和伊兹先生谈呢?谈成了谈不成,我们两个的交情都能有所上升。” “不过,反过来,你恐怕就不会好受了吧?” 第九百三十五章 价码 一时间,丽兹的眼神越发的冰冷。 作为被授予了全权的主事者,倘若这件事情被槐诗绕过她,直接同伊兹达成协议的话,不论结果如何,她的立场恐怕都会很尴尬。 最简单的,一个‘无能’的帽子就很难甩下来。 哪怕伊兹赫克特尔是她的叔叔,多半不会让她难堪,可谁知道他叔叔脑子抽风的时候会干什么呢? 要知道玛玛基里亚对自己的大祭司可是相当纵容的。 那位被誉为溺爱之母的尊贵女神,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看好的孩子一手培养大,堪称养成狂魔。而能被她看重的人,无一例外,几乎都是举世罕见的人杰和百年难遇的恶棍。否则也不会有伊兹这样的奇葩。 更糟糕的是,万一、如果、倘若……玛玛基里亚觉得槐诗‘未来可期’,想要培养一下怎么办? 这位美洲谱系的养母胳膊肘向外拐起来,所有孩子可都会有点遭不住的。 丽兹皱眉,肃声发问:“你在威胁我么,槐诗?” “你知道,我向来尊重你……好吧,抱歉,我能理解你对我不快观感,实际上我很想向你道歉,退避三舍也没问题。 但很可惜,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槐诗举手投降,想了一下,认真的提议道:“你看这样如何,丹波的二期修建,我决定向美洲银行增加贷款数量,并且,招标的时候优先考虑你们荣冠集团,怎么样?我想要在市中心建一座豪华酒店也很久了。” “这就是你的价码?” 丽兹忍不住发笑。 或许,这对于常人而言或许确实礼仪庞大,可对于美洲谱系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是对美洲谱系,只是对你。” 槐诗郑重的回答,“不论你如何觉得,我认为,在正式开始之前,我必须向你的致歉才行——你可以收下来,嗯,你我之间的旧帐另算,就当做利息如何?” 丽兹微楞。 “哇哦,在我的城市里有你的名字?听起来真不错!” 在谈判桌之外,羽蛇的隐秘投影轻声笑起来,向身旁的罗素感慨:“这种一掷千金的道歉方式他是跟谁学的?” “这可不是我教的啊。” 端着啤酒的白熊一脸无辜,摊手:“大概是渣男的天性,无师自通。” “但办的确实漂亮,不是么?” 羽蛇啧啧感叹:“在表达立场之后,抓住对手的弱点,进行试压,同时,又率先做出了弥补的姿态,以防止对手拿着借题发挥……如果我是一般的女孩儿,别说其他了,哪怕他背着我劈腿我都会原谅他,哈哈。” “不要看谁都像是阴谋家一样好吗?”罗素叹息:“我觉得,他可能就单纯的只是想要道个歉罢了。” “这才是最让人棘手的地方啊,罗素。” 羽蛇摇头,感慨道:“如果单纯的诡计阴谋或者是谈判策略的话,但凡立场坚决的人,又有谁会轻易动容呢? 可正是这种毫不掩饰的善意和诚挚,才会让人觉得害怕……就像是那种对谁都很好,对谁都很温柔的家伙,明明并非特意的付出,可是却会让人产生自己是特殊的错觉。” 如此单纯的善意,和那么诚挚的态度,再搭配上那么可怕的感染力,从某个意义上来说,简直危险到了极点。 对于饱经世故的人而言,冷漠的态度和恶毒的阴谋并不稀罕。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中,反而这才是常态。 因此,大家才习惯了锱铢必较,习惯了勾心斗角。 而那样的善意,就宛如剧毒一般,会让人不知不觉的放弃戒备,轻而易举的打开封锁的门,陷入被动。 哪怕无法根本上解决问题。 可很多事情,一旦开始谈,就一定有的谈了…… 让丽兹来主持谈判,恰恰是对她最不利的一点才对! 和槐诗越是熟悉的人,就越是应该能理解到这个家伙的本质,但凡来一个从未曾和槐诗打过交道的人,恐怕都不会吃他这一套。 “你这个家伙,同样也坏心眼啊。”罗素斜眼看过来。 “彼此彼此,不是吗?” 羽蛇不以为意的摇头:“我只是将美洲谱系的一件工作丢给下属,你却将天国谱系的初次登场赌在学生的身上。要论魄力,我可不如你——” “家大业大的富豪和一穷二白的流浪汉比魄力做什么呢?” 罗素轻声笑了笑,看向了谈判桌:“既然筹码已经下了,接下来,就看孩子们的吧。成与不成,总还可以期待未来,不是吗?” “未来啊。” 羽蛇轻叹着,再没有说话。 而谈判桌上,槐诗再度探问:“现在看来,我们似乎可以开始谈判下一个阶段了?” “怎么?要开出价码,许诺条件了吗?” 丽兹似是对罗素所教的流程早有了解,毫无动容,“你有什么价码能让美洲谱系动摇呢,槐诗,不要高看你自己。” “放心,我向来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槐诗微笑,忽然问:“我听说,常青藤联盟,这些年似乎在搞一个叫做‘太阳历石’的东西?” 话音刚落,整个金库之中,一片死寂。 不止是槐诗,就连道格拉斯都察觉到了丽兹身上的寒意,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杀意! 轮椅上的老人骤然色变。 心脏抽搐。 看向槐诗的眼神就分外的震惊和愤怒。 哪怕他不知道‘太阳历石’是什么东西,可这明显已经涉及到了美洲谱系的重要工程,绝对是隐秘中的隐秘才对! 很明显,从槐诗口中所说的东西,已经不是他们这样的墙头草能够听闻的范畴了。 当着他们的面谈论这个,无异于将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不论后果如何,恐怕他们在场的这些人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们天国谱系的人,就一点武德都不讲的么! 他颤声开口:“殿下,在下,申请退避……” “不必了,道格拉斯先生。” 丽兹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稍后配合常青藤做个记忆筛查就行了,只希望你们能够知晓我的怜悯有多宝贵。” 诚然如同槐诗所说,【太阳历石】是常青藤这些年以来暗中缓慢进行的巨大项目,本质上涉及了美洲谱系的重大秘密和未来战略计划的庞大探究。 如此巨大的工程,想要做到彻底密不透风根本是不可能的,但传闻也只局限在五常顶端和天文会高层等等少部分人的范畴里。 就好像东夏的龙脉所在,俄联的圣棺位置,罗马的狼血之地和埃及法老王们的寝陵秘仪一样……别说是知晓内容,不够资格的话,就算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要被处以终生监禁,乃至物理毁灭。 对此,对面那个笑嘻嘻的家伙根本一清二楚。 他只是单纯的看这个老头儿不爽,想要折腾他们几下而已。 可丽兹并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 “槐诗,我很佩服象牙之塔的情报渠道,但这可不是能随意谈论的东西。”丽兹一字一顿的警告:“你要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那就说点能说的吧。” 槐诗撑着下巴,愉快的换了个话题:“就比方说,你们从黄昏之乡带走的那个……永生机器?” 他可是亲自参与了整个黄昏之乡收尾过程的。 对于常青藤联盟动的手脚和带走的东西,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只是已经毁了永冻炉心之后,懒得再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了而已。 况且,他并不担心常青藤会滥用这样的技术。 美洲谱系背后站着一个半的存世神明,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属于自己的地狱,畸变种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消耗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脑子抽了才会拿活人去做实验呢。 而对此,他已经在和大宗师米哈伊尔进行交流之后有所推论——常青藤联盟,多半是想要破解了这些技术之后,在太阳历石之上有所应用。 可对于太阳历石的正体,大宗师也一头雾水,只是根据长久以来的蛛丝马迹猜测,那多半是美洲谱系压箱底的战略级地狱武器。 倘若能够同‘永生机器’那样的能源装置结合,一定会有不小的裨益吧? “放心,我对那种东西并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向美洲追回——别看我这样,在存续院里还有人欠我人情呢。” 槐诗敲着桌子,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一定很头疼吧?逆向破解没有进展什么的。 虽然铸造之术和炼金术高度相同,可永生机器那种和永冻炉心高度挂钩的附属设备,可不是那么好搞定的啊。” 当他微笑的时候,神情就分外幸灾乐祸。 作为现境唯一的铸造者,槐诗可太清楚了! ‘永生机器’诚然无法带来真正的永生,只不过是将使用者改造成永世痛苦,无法脱离的淤泥而已。 可本质上,这是将凝固的灵魂变成源质电池的技术,一种可再生的无污染能源的制作方法……所涉及到的,绝对不止一位铸造之王的技术。 更不要提,脱离了铸日者的协同之后,重现这一切要有多难。 “过去这么久了,你们掌握多少了?”槐诗猜测道:“百分之十?二十?不对,以常青藤的技术能力,应该能到百分之七十左右吧?” 他停顿了一下,郑重的说:“请转告研究者们,这么快就抵达了炼金术所能模拟和理解的极限,不愧是常青藤。 很可惜,接下来,就不是炼金术的领域了……” 那可是属于铸造者们的伟大结晶! 想要复刻的话,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丽兹冷漠反驳,“我们能解决。” “是啊,肯定能,世上无难事,只怕性价比。但你们肯投入那么大的资源,去赌一个结果么? 实际上,只要有一个专业对口的大宗师就完全没问题,但哪个大宗师会愿意因为这种东西改换自己的研究方向,然后再花四十年以上的时间去重新研究呢?” 尤其最近大宗师还少了俩。 简直人力紧缺。 美洲谱系再怎么家大业大,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把大宗师像是升华者这种工具人一样挥霍和消耗掉。 “因此,这时候,有一位路过的同时正巧还是全世界唯一一个铸造者的好心人,提出了一个建议。” 槐诗微笑,露出八颗牙齿,如此标准和闪耀:“要帮忙么?” 瞬间,道格拉斯骤然色变,张口想要说话。 可是空气中无形的压力降临,压迫在他衰败的意识之上,令他难以发出声音。 只有内心,一片冰凉。 第九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机会 丽兹瞥着槐诗,忽然反问:“怎么,你背后那位铸日者难道领受天命的束缚,肯加入美洲谱系? 还是说,你打算改换门庭?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不介意帮你打个报告。” “这就开始砍价了嘛?” 槐诗遗憾摊手:“抱歉,铸日者你们就别想了,我在象牙之塔待的也挺舒服……像我这样的员工外派可能就是老板接受的极限了。 企业机密知道太多还要跳槽的话,可是会被锄奸队追杀的。咱们退一步,我送全套秘籍加攻略怎么样?照着操作就能包爽通关的那种?” “那看来你也不是能全然做主啊。” 丽兹嘲弄了一句,忽然说:“六十个铸造者,我们会提供炼金术学徒给你,你只要将他们培养成铸造者就好了,其他的不用你多管。” “铸造者的技术天文会不是有存档么?”槐诗反问:“你们看那个不就好了?” “如果看书有用的话,还要老师做什么?”丽兹问:“况且,你该不会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藏了什么东西吧?” 槐诗摇头:“瞧你说的,基础和资料我都原原本本的白送了,没道理连独门应用技巧也要交出去吧?以及,六十个也太多了,你们要那么多有什么用?重点培养的话,十个就够了。” “这不是在菜市场砍价,槐诗。” 丽兹根本不打算退步。 这些日子,常青藤联盟又不是没有自己培养过铸造者,得益于槐诗所展示出的优秀潜力,大家或多或少都安排了一些人研究。 反正家大业大,有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安排点课后活动,也能丰富一下生活情趣。 然后,大家就发现,自己玩的可能和槐诗根本不是一个版本。 没有炼金之火,也没有金属学专长,没有各种各样的加持,就连第一个难关都需要时间攻克——没有成熟的铸造者为学徒制作铸造之炉,就只能忍受数十倍以上的时间和缓慢的效率去龟速爬行。 而没有记载在基础教材中的技巧和高端运用方式,更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摸索而出。 五十到七十,是常青藤在经过对时间的估算和人力考量之后所得出的最佳范畴。多了没啥用,少了派不上用场。 “这样的话,铸造熔炉就不可能人手一份啊,丽兹。”槐诗说:“而且材料要你们提供,很多就连象牙之塔都是没什么库存的。” “然后你写个几倍的数字来找我报销?” “怎么可能?” 槐诗诚挚的拍着胸脯:“你要相信我的人品啊。” “呵呵。”丽兹冷笑。 “说真的,我倒是不介意那么点东西,而且,也不打算把这些技术藏进抽屉里当宝贝,但你们这么做未免没啥性价比啊。” 槐诗叹气:“自己培养人手,等他们能够领悟铸造之王的技术,能够配合你们的学者和炼金术师逆向破解,起码要个几十年,你看我去了,三下两下就搞定了,何必?” 可在丽兹的坚持之下,槐诗就只能无奈退让。 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道理都不懂! 这个败家女人! 算了,大不了卖他们几个阉割版,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 “那么,说说其他的吧。” 在搞定这一桩常青藤联盟和象牙之塔的合作项目之后,槐诗才漫不经心的提醒道:“理想国的资产不应该被滥用。”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 好东西还是应该握在好人手里才对。 丽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强调道:“美洲不会出卖自己的土地。” “这是当然,加强联系,深度合作,紧密协同必然是我们双方的主旋律。” 槐诗心领神会,微笑着提议:“作为外来者,天国谱系也无意对美洲的城市指手画脚……当投资人,我更喜欢什么都不干只拿钱。当然,为了双方共赢,对于城市中的一些乱象,必须要予以整治才行。” 只要钱,不要地。 独立城邦的在美洲联合里的席位谁爱要谁要,但前提必须是我点过头才可以。 丽兹紧接着强调说:“美洲公民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那是当然,投资者的利益应该得到保证,我甚至觉得应该多拉一点外界的投资在这里搞点新鲜花样出来,老是赌场多没意思! 要我说,就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才对!实不相瞒,我已经开始做好沙漠绿化的计划了……” 槐诗高举起双手,阳光十足:“我们愿意同居民携手,共同建设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梦幻之城!” 贵血们的投资不动,甚至可以加大力度。 老乡们别担心,我们天国谱系只要钱,不杀人。 有钱,大家一起赚。 吃独食多可耻啊?喝汤的人越多,锅才越不容易翻。 但老子做项目,你们别想管的太宽了吧? 丽兹再度郑重强调:“传统和人权必须得到保护。” “当然,每一个灵魂生而自由且高贵。” 槐诗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们尊重每一种肤色和每一个族群,就连兽化特征者也会在这里得到公平的对待。” 随便你们把印第安人还是阿兹台克人乃至是罗马移民迁过来都无所谓,爷这里兽化特征者都有,你怕不怕? 想要唠这个槐诗可不困了,作为丹波之王,他先天性的就站在政治正确的道德高地上,向下俯瞰,想打谁就打谁。 只要他愿意,往山头上吐口吐沫,说这地儿太高了,都有十几万个兽化特征者出来立马帮他铲平。 伴随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答,道格拉斯的心,一点点的,沉入到了谷底中去。 就好像亲眼见证女婿见岳父时候的拷问现场一般。 看起来一片严肃冰冷,剑拔弩张,可实际上,岳父每问一条,女婿每答一句,大家就向着一个既定的结果更进一步。 收入多少?有房没?有车吗?工作前景怎么样? 每一条的回答,都在水准之上,甚至超出预想。 接下来,只差对过生辰,看过八字,大家就可以一起其乐融融的畅想美好的未来了。 除了要嫁出去的女儿是道格拉斯家的以外,简直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这一点,双方好像也根本并不在意…… 当丽兹站在谈判桌前面的时候,一切结果,便已经不由他自己。 最终,当谈判桌上的对话告一段落,丽兹深深的看了槐诗一眼,提醒道:“在这一片土地上,每一场交易都将会被神明见证,槐诗,希望你能够信守诺言——” “天国谱系不会辜负任何一个朋友。” 槐诗微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丽兹的手指细长而有力,坚定如铁,同槐诗一触即收,只是在离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从这一刻起,美洲谱系,率先结束了观望。 选择了下注。 参与了这一场由罗素所引发的豪赌。 在十分钟后,这个消息将传遍了整个世界,摆在了每一个观望者的面前。天国谱系的重建向前跨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就是在槐诗的手中,就在他的掌握里。 而现在,战争未曾到来,而这一座七十年前因为错误而诞生的城市,也将迎来自己新的主人! 对很多人而言,无疑是乌云盖顶,风暴即将到来了。而另一些人则仿佛看到了出头的机会,在狂喜中有所动作。 只不过,对于那数之不尽的荣华和奢享,槐诗却并不在意。 好玩么? 再好玩能有坑学生好玩么? 他连氪个月卡都要琢磨五分钟呢。 金融上的数字游戏对于槐诗而言从来没有任何意义,就好像眼前这一座泡影一般的城市一样。 它是属于你的了。 那就拆盒之后看两眼,放进柜子里呗。它的作用就是去和其他东西摆在一起。 这么麻烦的事情,丢给罗素去解决吧。 反正后续他是一点都不想搀和了。 只是,在离开金库之前,他却忽然想起,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有办完。 于是,槐诗脚步停顿,回头,看向身边轮椅上,那个瘫软衰败的老人。 在轮椅旁边,那个脸色铁青的年轻男人死死的瞪着他,许久,再也没有勇气,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沉默中,氧气罩下面,只有老人疲惫又艰难的呼吸声。 “这是最后的机会咯,老先生。” 槐诗平静的提醒,“想要鱼死网破的话,就只剩下现在了。” 轮椅上,道格拉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于是,他再无任何犹豫。 当那一双浑浊的眼眸再次抬起时,道格拉斯已经拜倒在了槐诗的脚下,虔诚称颂:“槐诗先生,拉斯维加斯,将对您宣誓忠诚!” “很好。” 槐诗赞许的颔首,伸手,按住他枯瘦的肩膀,轻声宣告:“那就铭记吧,道格拉斯先生——如今的你,已经踏在理想国的土地之上了。 或许,你会对未来所发生的一切有所不满和怨恨,但你终究要明白一点。” 槐诗低头,在他耳边仁慈的提醒: “——你正因此而得活。” 在漫长的寂静里,槐诗转身,脚步声远去。 而地上,道格拉斯拖曳着累赘的氧气设备,汗如雨下,深深的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 …… 等槐诗提着西装外套,踱着小碎步走出基地时候,就看到靠在车上吹口哨的罗素,在浩荡沙漠里,北极的白熊抽着雪茄,愉快的哼着爵士老歌。 槐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等候时机,重新再来呗。” 罗素轻描淡写的摆手,“你还年轻呢,将来一定有机会。” “如果我也失败了呢?”槐诗反问。 “哈,你不是自己也还有学生么?不过林家的那个小鬼就算了,我比较看好原缘那个姑娘,你应该加大力度培养一下。” “该不会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吧?”槐诗斜眼。 罗素愕然,一脸疑惑的看过来:“女孩儿怎么就不能做谱系之王了,槐诗,你这是偏见啊!咱们天国谱系有两代都是女王呢,赶快好好给我改一改你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直男思维,不然以后很吃亏的!” 跟这老王八理论永远会气的脑溢血。 槐诗不想在理他。 而罗素,已经拉开了驾驶席的门,向着他招手:“走吧,槐诗,听说这里有不少好酒。我请你喝一杯! 你想喝什么?龙舌兰?威士忌?” “喝什么都随意,别最后刷我的卡就没问题……” 槐诗靠在副驾驶上,闭上眼睛,才感觉沉重的疲惫袭来。 他沉沉睡去。 汽车再次发动,向着远方沙漠中泡影之城驶去,渐渐消失在年代古老的蓝调歌声里。 第九百三十七章 ‘旧怨’ 半个月之后,中西伯利亚高原,贝加尔山脉。 远方的雪山出来了肃冷的风。 在狗皮帽子下面,槐诗抬头,哈着热气。 眼前的篝火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火星飞舞着,挂在火上的陶土罐子中,没有放调味品的羊肉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槐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纸包,把刚刚跑了两公里刮下来的岩盐撒了一点进去,然后拿着木头汤勺撇去浮沫,盖上之后继续炖煮。 在挡风的乱石堆下面,透出丝丝绿意的山坡上,一只又一只脏兮兮的羊正低头啃着草皮。 而那个撑着拐杖,披着皮毛的老牧羊人正在抽着自己晒的烟叶,同罗素说着什么。两人好像在谈笑,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看的槐诗眼角直跳。 “你们天国谱系的人是不是多少脑子都有点毛病?” 不是跑去奈良喂鹿,就是自闭关门玩模拟创世纪,再要不就是跑到荒山野岭里来放羊,一个比一个玩得野。 尤其是眼前这个老头儿,据说三十年都没进过城市一步了。 吃穿用住全部都自己解决。 就这还没暴毙,只能说升华者的身体素质倍棒了。 人一旦开始放飞自我,就会千奇百怪。就好像常年不出门蹲在家里的阿宅,时间久了,就多半会出问题。 一开始,槐诗还不明白,是什么人想要见一面都要直升机空投。 刚开始见到那老头儿的时候,他还以为遇到野人了呢,正打算摸出手机拍照。结果被老头儿翻眼一蹬,信号都给瞪没了。 满格的信号瞬间消失。 在他跟前五分钟,手机没电,一个小时之后,槐诗发现罗素的手表都开始解体。而等到俩小时之后,俩人身上就一件现代化的东西都没能留下来。 连钱包里的银行卡都被消了磁。 得亏马鞍包半个月一次的许愿功能没用掉,否则就要在荒野里裸奔了。 要槐诗说,这老头儿哪里是什么炼金术师,简直是针对文明的EMP,高精尖端的电子设备杀手。 真要让他去城里逛一圈,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虽然偏科的有些过头,他怎么也算是个顶尖炼金术师了,结果到现在,他都愣是没发现,那老头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就好像他本身的存在就是针对文明的毒素一样,移动的电子灾难。 难道这就是天国谱系的战略级武器? 用法就是把他丢到敌方阵营里去? 就在汤快要煮好了的时候,两人已经结束了谈话,向着帐篷的方向走来。 依稀能够看到牧羊人凝重的神情,还有隐约的释然:“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个老男人张口,将还没熄灭的最后一截卷烟丢进嘴里,咀嚼着菸草和火星,随意的问道:“你去过卡佳那里了么?” “呃……”罗素的神情一滞,“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牧羊人收回视线:“你得知道,但凡你们两个都还活着,总逃避不了这个问题。” 罗素没有说话。 只有槐诗在旁边眨巴着好奇的眼睛。 卡佳是谁? 老头儿的仇人? 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女的?如果俄联名字的话,那么卡佳的全称应该是……亚力山多娃? “嘶!” 槐诗在汤锅前面倒吸了一口气,装作闻闻味道的样子,内心之中满是好奇。 可接下来两人再没有谈论有关这件事情的问题。 令他肚子里百爪挠心,好奇的不得了。 谈完事情,喝完汤,罗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下山的路上,槐诗问:“接下来去哪里?” 感觉这一趟旅程简直充满了刺激,跟出门抓宝可梦一样。 但出来逛了这么久,从瀛洲到美洲,再绕了一个大圈之后跑到了俄联,饶是槐诗也感觉到有点想要回家了。 “怎么,累了?”罗素问。 “还好。”槐诗看了看身上的皮袄皮裤子:“只希望你下次能告诉我咱们去哪里,好让我先换身衣服。” “放心吧,槐诗。” 罗素手里转着打火机,似是有些无奈:“接下来啊,除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之外,就只剩下两个麻烦一点的地方了——”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问:“罗马和埃及,你喜欢哪个?” “呃……” 槐诗想了一下:“你忽然这么一说,我当然是选……” “当然是选埃及,对吧?” “……” 罗素看着他斜眼的样子,顿时愉快起来:“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傅依小姐最近不是在实习么,你去罗马又见不到,急什么。 要我说,咱们不如去伦敦逛逛,让艾女士做个导游,尽情欣赏一下天文会总部的风情,如何?还是说咱们边境暗网转一转,拜访一下三贤人?或者,天竺?听说罗小姐前些日子超越了其父,六道试炼击破了三道呢,哎呀,真是未来可期……” 槐诗的眼角狂跳起来。 他哪里都不想去! 死亡预感总在提醒,他去了哪里都会有血光之灾——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而就在谈笑间,罗素的笑容也僵硬了一下。 脚步停顿在了原地。 “怎么了?”槐诗问:“不是去埃及么?怎么不走了?” 罗素抬头,望向天空的尽头,叹息了一声。 “看来用不着了。” “嗯?”槐诗不解。 “跑慢了一步。”老王八无奈的耸肩,歪头,点燃雪茄,轻叹:“已经有人来接咯。”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 凄白的色彩就从天空的尽头,层层远山的最深处升起,舞动在了天穹之上。宛如一条条回旋的白练。 槐诗瞪大眼睛,只感觉头皮发麻。 那是风暴。 风暴在天空中所形成的漩涡。 恐怖的暴风卷着数之不尽的白雪,从寒冷的高原之上俯冲而下,规模庞大的不可思议,可随着前进,却又在迅速的收缩,到最后化为了一道怒龙一般在天空中翻涌的雪色龙卷。 正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哇!” 牧羊人从旁边的草丛里神出鬼没的探头:“来得好快!” “王八蛋,你出卖我?”罗素质问。 牧羊人愣了一下,被逗笑了。 “我拿什么出卖你,电话么?手机?无线网络?还是靠着我的大嗓门,站在山顶上朝乌拉尔的方向喊:快看呀,卡佳,罗素这个狗东西在我这里——” 老牧羊人冷哼了一声摊手:“拜托,她可是俄联的老教母,风暴的盖亚,这里的每一粒雪花里都有她的名字,每一缕霜风都是她的头发。你踏入了俄联的领土,难道还指望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罗素恼怒,“我做过屏蔽了!” “我顺手解了,怎么滴吧!” 牧羊人没好气的回答,“罗素,你总要面对问题。” 那一瞬间,风暴从天穹上呼啸而下。 槐诗的头皮发麻,在这覆盖了仿佛整个天穹和大地的恐怖灾害面前下意识的低头,趴下来,准备抵御接下来的恐怖冲击。 可暴风却擦着他的身体从两侧绕过了,根本懒的理会他这无从轻重的角色。 当槐诗抬头的时,却发现,罗素消失不见。 除了那老王八之外,一根草一片叶子都没有带掉的。 “哇哦,绿野仙踪!” 槐诗愣了半天,不由得感叹,衷心的祝愿老王八能够在异世界转生时找到铁皮人狮子和稻草人为伴并且不要再回来了。 可紧接着,他又开始麻了。 “那我怎么办!” “你大概,可能,或许……被丢在这儿了?”牧羊人幸灾乐祸的感慨:“他有一点旧怨要处理。或许会有点麻烦,你不方便露面。” 槐诗疑惑:“有多麻烦?” 牧羊人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前女友要账那么麻烦。” “……” 槐诗被这庞大的信息量惊呆了,摇头:“当我没问。” 可罗素那老王八吃喝嫖赌欠了三点五个亿,天国谱系重组未半而中道崩殂了,自己去哪儿啊?回丹波吗? “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放羊吧。” 牧羊人兴致勃勃的提议:“我看你羊汤熬得挺不错,不如来帮我干活儿,我教你原始咒术如何?” 我有这荒野求生的兴趣,我何必跑到俄联来! 槐诗还来不及回应,就听见天边风暴呼啸。 凄白的龙卷去而复返。 就好像想起出门车钥匙忘带了一样,猛然杀了个回马枪,瞬间将他吞没。 等风暴消散,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牧羊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抬头看向天上。 “喂,卡佳,你好歹把我也带上啊,我也好多年没出过门了啊喂!” 无人回应。 只有一群傻羊奔腾而过时的咩咩声。 天高地远。 …… 在风暴里,槐诗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天旋地转和头昏眼花。 就好像只是眼前一花。 他就从群山之间,来到陌生的城市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工厂的高墙和无数从烟筒里升上天空的浓烟。 汽车从他身旁轰鸣而过,眼前的教堂中响起阵阵钟声。 广场上一群白鸽惊起。 捧着咖啡的行人们匆匆来去。 而槐诗茫然四顾,还穿着皮袄皮裤子和皮帽子。 好像一头闯入城市的熊。 “这哪儿?” “乌拉尔工业区的首府。” 教堂的门前,奉命等候在此的黑衣神父回答道:“槐诗先生,欢迎来到俄联。” 第九百三十八章 重逢 夏日扑面而来的热风里,槐诗忍不住摘下狗皮帽子开始扇风。 有些惊讶。 眼睛一眨,就从中西伯利亚高原来到了俄联的另一头? 这么神奇的吗? 槐诗愕然片刻,再看了看前方的教堂,才反应过来:“那这又是哪儿?” “叶卡捷琳堡。”神父知无不言:“你所在的地方是俄联谱系所属,滴血教堂。” 槐诗顿时又麻了。 俄联谱系所有的重要办事处和分部都是以教堂的方式分部在全国或者海外,尤其是乌拉尔地区这样的工业重地,首都地区首屈一指的滴血教堂,重要性可见一斑。 怎么就忽然被丢到公安局门口了? 难道自己又犯事儿了? 罗素那个狗东西偷渡就算了,还连累了自己!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来个三连,可还没自我介绍就反应过来,不对啊,自己哪怕没有过海关,作为天文会的行动干员和特级武官,他可是有现境通行的权利的。 只要在现境,国境线对他来说几乎根没有差不多,顶了天发个短信向本地支部报备一下。 怕什么海关! 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问:“那个,跟我一起来的那个老头儿呢?” “主教和罗素先生有要事相商。”神父礼貌的回答,“请您暂时稍候,就由我来招待您如何?” 主教…… 槐诗的眼角跳了一下。 行嘛,这一波是直接被人家俄联谱系的高层直接给截了道,老王八罗素喜迎翻船。 但既然对方没有摔杯为号,跳出三百个圣堂骑士来磨刀霍霍,就说明自己还是安全的。至于罗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自己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关水龙头呢! 等他捋清了眼前的状况之后,就瞬间淡定了起来。 视线回转到眼前这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黑衣神父,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神父竟然还佩戴着剑型圣徽。 还真是个圣堂骑士! “失敬了,请问怎么称呼?”槐诗伸手。 “阿列克赛·安托诺夫,叫我阿列克赛就好。” 神父握手回答,转身在前方引路:“请跟我来。” 就这样,带着槐诗一路走进了教堂的大门,穿过了大厅之后,向右转,走向了后堂,一路之上槐诗还看到了不少祈祷的信徒和兴奋拍照留念的旅客。 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竟然是一个谱系的重镇和分支部门。 “这里平时人也这么多么?”槐诗问。 “毕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节假日的游客数量还会更多一点,但来的都是信徒,总不便拒之门外。况且,这也是扩大影响和招募新血的必要途径。” 阿列克赛淡定的解说着,为槐诗打开了电梯的门。 当再次打开的时候,便看到了办公楼一样的大厅和往来出入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个个格子间,倒是颇为有公司氛围。 只不过这里每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佩戴着玫瑰念珠和圣徽的标志,哪怕墙壁上并没有贴着什么标语,也看不到多少宗教的陈列,但依旧氛围浓郁。 察觉到一身皮毛宛如狗熊逛街一样的槐诗,许多人也见怪不怪,还有不少人同阿列克赛打着招呼,看得出他人望厚重,权限颇高。 “正教啊。”槐诗油然感叹:“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只是信仰而已,在天国谱系的面前,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阿列克赛淡定的回答,为他推开了门,休息室里,竟然已经有一套全新的衣服放着了。从内到外连带着鞋子。 “时间不太充裕,我们只来得及从仓库里找到这些衣服,如果尺码有不合适的话请告诉我——稍后我会再来,WIFI密码在墙上,桌子上的茶水和点心请不要客气。” 体贴的为槐诗留下了私人空间之后,阿列克赛为他关上了门。 留下槐诗在房间里环顾着四周。 看得出,这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客房,装饰简单,透露出俄联一贯的简练,打扫的也很干净,一尘不染。 换过衣服之后,槐诗将乱七八糟的塞进包里,才坐在沙发上,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圣典翻看起来。 和四百年前根本就没什么变化。 扮了范海辛那么久,槐诗简直倒背如流,别说,呆在这房间里还挺有熟悉感的。四百年了,连客房的陈列都没啥变化的,就多了个WIFI。 毕竟是圣灵谱系的正统传承…… 数百年前,当牧场主诞生,众神陨落之后,圣灵谱系也随之分崩离析。 在那一段风起云涌的混乱时光中,天文会的前身先导会联合各大谱系重新奠定了现境的基础,从而形成了天文会的雏形。 圣灵谱系也迎来了彻底的分裂。 罗马在继承了遗产之后,选择了吸取教训,统和了罗马谱系、希腊谱系等等重要组成,形成了如今以法王厅为主导的‘万神殿’体系,隔绝了牧场主的窥伺和干涉。 另一部分不愿意将‘虚无之神’解体的教士则守卫着圣灵谱系的圣物与遗产,抗拒着深渊的侵蚀,渐渐陷入疯癫,或者转而成为了牧场主的狂信徒。 最终,群龙无主的诸多教会首脑在君士坦丁堡进行了历史上第四次公会议之后,才决定了正统东迁的方针。 在圣殿骑士的护送之下,教士们携带着圣灵谱系的最后遗产和圣人们的遗骨,开始了无回的东进。 最终在这一片土地上重新扎下了脚跟。 到现在,成为了俄联谱系的正体。 传承了圣灵谱系的实质和绝大多数圣物,俄联谱系堪称底蕴深厚,尤其在各个谱系中军备第一。 根据统计,常驻的各大升华者骑士团外加受赐福的装甲教士军团在十万人以上,更不用提其他后备军和遍布全国的各处殿堂中的预备役教士了。 没有如此大的规模,也撑不起每二十年一次讨伐牧场主的地狱东征。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国谱系诞生也受到了俄联的影响。 毕竟这帮家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有足够的修正值,哪怕是虚无之位也能化为神座。通过圣典这样的源典进行斧正和规范,真正的缔造出了圣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久等了。” 阿列克赛重新归来的时候,为槐诗带来了全套的证件,包括海关证明的护照和驾照:“接下来的时间,您可以在叶卡捷琳堡自由活动。如果您不喜欢独自一人的话,我们这边也为您配备了司机和助理。” “呃,不必了。” 槐诗摆手:“我就呆在这里就好。” 虽然不太想管罗素的破事儿,奈何,老王八还是自己的直系领导外加老师。他消失之后,槐诗也没什么闲逛的心情。 不如就干脆躺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外加等一等消息。 反正就算罗素他谈崩了,自己也不会掉一根毛。 阿列克赛想了一下,旋即颔首:“既然如此,难得来一趟,不如我作为导游,带您在滴血教堂看看如何?” “啊这……”槐诗愕然:“这合适吗?” “您是主教的客人,自无不可。” 阿列克赛微微一笑,为他拉开了门。 …… …… 与此同时,罗素听见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 随着扩散的寒风消失在虚空里,满脸雪花和冻茬的老头儿被丢在了一张椅子上。 庄严肃冷的教堂之中,大门紧闭。 在彩色拼窗的微弱阳光照耀之下,他看见了祭坛上站着的那个背影。 如此熟悉。 沉默片刻,之后,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好久不见,卡佳。” “叫我叶卡捷琳娜主教——罗素,咱们俩的关系有这么熟么?” 当那位女修士回过头时,神情就浮现出一丝冷漠和疏离。 她看上去并不苍老,约莫三十余岁,长发火红,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让人本能的感觉亲近。但此刻,却又令人内心不安。 因为那一双灰色的眼眸中满是肃冷和审视。 就好像严苛的母亲手握教鞭,面对犯了错的孩子时那样。 罗素下意识的后仰了一下,勉强的笑了笑:“别这么说啊,卡佳,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只要没有你,我就好得不得了。” 叶卡捷琳娜主教冷淡的说道,“看来你过的似乎也不错。” “哪里能过得好呢?一个人在象牙之塔孤零零的,学生不听话,下属们也不体谅,还总是误解我。” 罗素无奈的长叹:“只有偶尔喝醉里才会感觉到快乐,有时候读书的时候,就会想起你,那些你留下来的书,我都好好收着。” “这才开始投其所好了么?是不是有点晚?” 叶卡捷琳娜嗤笑:“谁都知道,你只对黄书有兴趣。” “人是会改变的,卡佳。” 罗素断然的反驳:“我也会改变,为何你不愿意相信我呢?” 不等叶卡捷琳娜再说话,这个苍老的男人缓缓的起身,浑浊的眼眸凝视着暌违已久的女友,沙哑的轻叹。 “‘没有一种不幸可与失掉时间相比了’,不是吗?” 他说,“卡佳,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 “得了吧,罗素。” 叶卡捷琳娜漠然的回应:“你无论怎样喂狼,它的心总是向着树林的——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有感情,是我曾经犯过最严重的错误!” “我也犯了错,不是么?坐视你走向皈依,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是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罗素轻叹,沉默片刻之后,忽然轻声吟诵:“据说,拉夫烈茨基曾经去过莉莎隐居的那座遥远的修道院,而且看到了她。 当她从一个唱诗班席位去另一个唱诗班席位的时候,曾经从他身边走过,迈着修女的那种均匀、急促而又恭顺的步伐走了过去,而且没有朝他望一眼;只是朝着他那一边的那只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们俩想过些什么,有什么感觉呢?谁知道?谁能说得出呢?” 就这样,回顾着不世名篇中的话语,罗素缓缓向前,轻柔的握住了她的双手,低声说:“卡佳,人生中有这么一些短暂的瞬间,有这么一些感情……” 嘭! 低沉的闷响迸发,罗素动情的吟诵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嘴巴张大。缓缓的,跪倒在地。 而叶卡捷琳娜则抽出了自己的手,整理着修女服裙摆上的皱褶。 刚刚给予罗素胯下狠厉一击的修长小腿重新隐没在了黑暗中,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 “这个角度看起来顺眼多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叶卡捷琳娜低头,俯瞰着脚下狼狈的老家伙,冷笑:“无趣的读书分享环节就这么结束吧,罗素。” 她说,“是时候谈一谈我们彼此之间的旧怨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 价值 短暂的寂静被呛咳的声音打破。 地上,尘埃飞扬而起。 “嘶……哎呀……你还真是和当年一点都没有变啊……” 罗素趴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端详着叶卡捷琳娜冷漠的模样:“唾弃一切包括爱和温柔在内的软弱感情,却又成为了以爱和慈悲著称的盖亚……卡佳,何时你才能坦诚的面对自己呢?” 轰! 地板上,原本罗素脑袋的位置多了一个大洞。 罗素已经神奇的从地板上浮起,重新站稳,而在他对面,叶卡捷琳娜仿佛纹丝不动,只是淡然说: “当然是等我能够心平气和面对你之后——” 罗素叹息:“我理解你对我的怨恨和误解,但我们当年不是和平分手的吗?” “和平?”叶卡捷琳娜不解:“你指的是在书记官选拔前夕,你构陷我导致我失去资格的事情?” 罗素的神情一滞,许久,郑重的说:“那是个意外!” “有你在内的‘意外’?” 叶卡捷琳娜摇头,“罗素,你从来不会牵涉在意外之内,你是意外本身——一开始我还相信过你的无辜和诺言,可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更多的谎言,更多的欺骗——你提前察觉到天国陨落,可你什么都不说,反而将我骗到了现境去!” “因为除了救你,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这不是袖手旁观的理由!”叶卡捷琳娜嗤笑:“你简直令你的老师蒙羞。” “啊,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我也有苦衷的啊。” 罗素叹息,揉了揉鼻梁,伤脑筋:“看来我真的洗不清楚了?” “你需要洗么?” 叶卡捷琳娜踏前一步,肃冷的修女伸出脖颈,在他的耳边轻声发问:“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隐藏什么吗,【黄昏的密米尔】?” 罗素沉默。 许久,无奈的举起双手:“我认输,咱们能别谈这个话题了么?” “那就谈谈你如何赔偿我的损失?” 女主教坐在了地面上生长出的椅子上,姿态端正又疏离:“不如一个公开的道歉,如何?承认你当初的构陷和阴谋?然后就此卸任吧,放弃那些你不配得到的东西。” “然后,交给你?” 罗素大笑,摊手:“瞧啊,卡佳,如此炽盛的掌控欲和如此苛刻的道德标准,容不下一个不安定因素,也容不下一个污点——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哪怕是你通过了选拔,也无法成为书记官。” 他摇头,无奈的轻叹:“为何就不愿意承认呢,你是被命运放弃的人,就好像我一样。” “那你如今又在做什么?” “我?” 罗素想了想,耸肩:“我只是接受了属于我的命运而已,你也应该像我一样。” “瞧啊,罗素,当年视一切为儿戏的你竟然开始敬畏命运了?看来衰老真的会增长美德——可你的命运难道不正是随波逐流么?为何如今又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概是大浪将至吧?” 罗素毫不在意对方的羞辱,眉飞色舞的回答:“不瞒你说,像我这样的浮萍,也搭上了命运的潮流了呢。想知道吗?想知道为什么吗?但我不告诉你哦……” 叶卡捷琳娜的神情越发冰冷。 “天国谱系势必不可能重建,你应该明白。” “那跟我说这句话的是谁呢?”罗素反问,“天国谱系的叶卡捷琳娜?还是俄联的老教母?” “两者兼有。”叶卡捷琳娜冷淡的说:“你需要谨慎回答,这不仅仅是决定了俄联接下来的决策,同时也决定了神髓一系的态度。” “你无法全权代表神髓之路,卡佳。”罗素得意一笑,“艾萨克还在帮我干活儿呢。” 叶卡捷琳娜摇头:“得了吧,罗素,虽然我不知道你画了什么饼去诱惑我那个倒霉的学生,但你期望他会违抗我么?” “只要他站在我这一边就足够了。” 罗素说:“哪怕不依靠俄联的支持,我也能重组天国谱系,卡佳,你搞错了一点——天国谱系从来不是通过帮助就能重建的东西。” “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重建天国,只有我们自己。罗马不行,东夏更不可以。哪怕没有美洲的加注,我也会一意孤行。 你习惯了权力,以为权力能够做到一切,确实,权力能够做到一切,但这是一切之外的东西——你不曾经也是因为这一份无法复制的价值,才投身于天国谱系的么,卡佳?为何我们不能携手? 我和你,我们两个联手,天国谱系的重建就将成为定局!” “听起来真好啊,罗素,像你这样的男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对人讲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仿佛永远都生活在梦里。” 叶卡捷琳娜轻叹:“许诺一生,许诺幸福,却不明白婚姻和永远对女人来说是什么样的重量。” “我曾经深爱你,卡佳,胜过爱我自己。” 罗素郑重的说:“你应该明白才对。” “这里可是教堂啊,罗素,早四百年你在这里对一位守贞的修女说这种话,就足够你上火刑架了。” 老教母冷淡的摇头:“我已经皈依了,罗素,天国谱系是否重建已经与我无关,这不是什么借口,你应该明白才对。” 罗素没有再说话。 他曾经深爱着眼前的女人,就好像眼前的女人也曾经那么爱过他一样。 遗憾的是,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有着更胜于爱自己的东西。 不论是罗素深入骨子里的自由散漫,还是叶卡捷琳娜的掌控欲,都是彼此之间无法跨越的高墙。 爱情或许很重要,但这绝对不会是人生的主调。 他们正是因为相信人的生命可以具备更多的价值,才前往了理想国,因此而相遇,也因此,绝对不会妥协。 正因如此,才会在命运书记官的遴选时迎来矛盾的爆发。 所谓的那一场意外不过是个引子。 双方都心知肚明,除非对方退出,否则便只有自己会在理想之门前倒下。哪怕是一生挚爱,也绝对不会有分毫的相让。 当理想国陨落之后,被罗素骗来现境的叶卡捷琳娜已经对此心灰意懒,选择了皈依,成为了一名守贞修女,加入了俄联谱系。 这同样是她厌恶罗素无所作为的地方——时局所困从来不是碌碌无为的借口。倘若他真想要做什么的话,不论如何,状况都能够有所改变才对。 他违背了自己的职责。 人的才能必须发挥价值,倘若此路不通,那就另行他路。 从此,七十年,她未曾有一日懈怠,直到今天,由她施洗的信徒中,培养出了一百九十一个圣堂骑士,走出了上千名神父和修女。每一位领受过她恩德的升华者都心甘情愿的尊称她一声教母。 哪怕是女人,她的影响力也不在牧首之下,她是直接得到虚无之神赐福的圣人,甚至就连乌拉尔地区的首府,都因她而得名。 而此处的滴血教堂正是她往日来处决叛徒的地方。 俄联的盖亚,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 她已经有所成就,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抛下一切,改弦易张,去再重新加入支离破碎的天国谱系。 “你应该明白,就算天国谱系能够重组,也毫无意义。你都这么老了,还能做什么?”叶卡捷琳娜问:“重建理想国?别做梦了。” “我原本以为你会告诉我,能做多做少是多少,总要去做的道理。” 罗素摇头:“颓废了这么多年,无所事事,可作为老师,总要有所表率,不是么?卡佳,就算是我做不了,也会有学生从我的手里接过使命的。” “你来带的那个年轻人?” 叶卡捷琳娜了然,怜悯轻叹:“可惜了,找错了老师。能够被称为灾厄之剑,将来可能也会有更广大的成就吧?” “他可是我亲手选择的继承人啊,卡佳,不要小看他。” 罗素愉快的笑了起来:“他将远胜于我。” 话音刚落。 低沉的闷响从他们脚下爆发,相隔遥远。 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叶卡捷琳娜神情微妙。 而罗素则有些尴尬。 而在他们脚下,更遥远的地方,传来惊讶的呼喊:“打起来了!” “……呃,年轻人嘛。” 罗素挠了挠脸,咳嗽两声:“好斗一些也很正常。” 叶卡捷琳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只希望那位灾厄之剑别在我这个教母的眼前,砍了什么人的头。” …… …… 十分钟之前。 滴血大教堂地下,热火朝天的训练场上。 阿列克赛带着槐诗站在远处,轻声向槐诗介绍着场中的新血们。虽然说是新血和年轻人,但实际上,年龄都和槐诗差不多,甚至有些还比他年长不少,看着都快三十了。 但不论什么人,被什么圣徒所赐福,来到这里,都只会被称为新血,为有朝一日成为圣堂骑士做准备。 而就在场中,那些正在训练的升华者们,也察觉到了场边的人。 有刚刚走下擂台的魁梧年轻人走了过来,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恭谨的向神甫颔首:“阿列克赛先生。” “你们继续,不用管我。”阿列克赛和煦的说:“我只是带客人来看看而已。”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疑惑的看向这个比自己好像更加年轻的‘客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挑起眉头,难掩斗志:“他就是槐诗?天文会的那个槐诗?” 槐诗心中忽然一紧。 将信将疑,按捺着欣喜。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吗? 好家伙,‘扮猪吃老虎’的爽文剧情可终于轮到我了…… “正是。”他矜持的点头,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做出一番云淡风轻的姿态。 那魁梧的男人愣了一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端详了槐诗片刻之后,忽然间踏前一步,然后,躬身九十度,后脑勺对准了槐诗。 槐诗下意识的后退,提防这是什么传说中的俄联头槌绝技,再然后,就听到他连同身后所有的壮汉一起,充满敬佩的发出恳请。 “——请您指导我们!” ??? 槐诗,傻在原地。 第九百四十章 教导 什么鬼! 他扣了扣耳朵眼,难以置信:为什么用最凶的气势说出最怂的话! 不是,你们这剧情是不是哪里不对? “呃——” 槐诗尴尬了一下,疑惑的问:“你们这……不是来挑战的吗?” “秉持礼仪是圣堂教条的一部分。” 阿列克赛咳嗽了一声,严肃的看了一眼训练员:“注意形象,安东学员。” “咳咳,这个……一般有高手来,大家也都会看人下菜碟的。” 安东的视线顿时飘忽起来:“如果是那种傲气的人,大家一般就推举一个比较抗揍的人上去挑衅,然后再对方动真格的之前趴下认输。这样满足了对方的胜负欲之后,就可以趁势请教。 呃,咳咳,大家都说,槐诗先生平易近人,只要开门见山的恳请,就一定不会拒绝。” 你说的这个‘大家’,是不是我身边这个总是被你悄悄瞥的阿列克赛神父? 槐诗向身旁看过去。 而阿列克赛则越发的尴尬,咳嗽了两声之后,不好意思的说道:“机会难得,年轻人们总是不知天高地厚,难得阁下到来,能给他们补补课。” “……行吧。” 槐诗的眼角跳了两下,无奈颔首。 谁说俄联人都傻大粗的,怎么玩起心眼来套路不是一般的多…… “那,您来指导一下?”阿列克赛的笑容越发热情。 “这个,怎么指导?” 槐诗挠头。 斯拉夫大剑的传统斩首方式公开课么? “没事儿,随便指点一下就行了。”阿列克赛回头瞪了安东一眼:“还不快去准备一下!” 顿时,一众壮汉兴奋的点头,瞬间就把场中央的擂台给清理出来了。 而听到了堂堂灾厄之剑前来屈尊指导的消息,整个地下训练场变魔术一样不知道跑出来多少人,瞬间围的水泄不通。 还有人兴奋的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忽然就有一种来开专辑发布会的幻觉了? 槐诗挠头。 脱了鞋之后,走上了中央擂台的范畴。 要说指点,实际上还是打架,但又要能让别人有所长进和增益,因此也不能瞬间放翻,重要的反而是控制力。 控制自己不要在瞬间将对手击溃,同时,控制自己的对手,让他体会到自己的不足。 既然如此的话,源质技艺就不能用,否则也太欺负小孩儿了一些。 而等阿列克赛将一把教学用的斯拉夫阔剑和护具递上来的时候,槐诗无奈起来。 “这些我都不擅长啊,实在不属于能教的范畴……” 武器的大小、重心变化和形制,都会影响到它具体的发挥和作用的场合。比方说刺剑在决斗中好使,但就别指望和有护甲的对手打,长矛的尺度可以无往不利,但对上剑盾就要吃闷亏…… 地域、流派乃至针对使用者本身的身高体重和力量,这些不同条件所引发的差别更是数不胜数。 美德之剑的尺寸属于手半剑的范畴,而这种重型武器,槐诗还真没研究过,真要使,也是用大锤的套路。 人家圣堂骑士靠这个吃饭的,哪里用得着他来教。 万幸的是,全世界的武器和护甲虽然千差万别,但抛除奇形怪状的肉体改造之后,大家基本上也就只有两条腿和两条胳膊,两个拳头。 赤手搏击的流派虽多,但总归同理。 “这样吧,我就演示一下徒手对大剑和装具的方式好了。” 槐诗拒绝了阿列克赛提供的装备之后,挽起了袖子,嘱咐道:“给他们换成铁的吧,更加接近实战范畴一些。” 阿列克赛愣了一下,旋即赞同的颔首:“确实,这样更好。” 就在他的面前,槐诗五指并起,微微斩落。 低沉的破空声骤然在嘈杂的训练场中迸发,那呼啸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顿时令那些兴奋的神情为之一肃,感受到其中所蕴藏的力量,为之惊叹。 哪怕灾厄之剑在传闻和记录里,都是以百种武器的精通最为著称,可如今赤手空拳,竟然也发挥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纯粹以杀伤性而论,已经不逊色于任何千锤百炼的名刃了! 很快,第一个幸运儿就已经从台下走上来。 正是刚刚走上来的安东。 他抱着自己的头盔,鼻青脸肿的样子,明显已经在后面和同伴争夺这个位置的时候做过了一场。 “还请指点。” 他戴上了沉重的头盔,举起自己的武器,跃跃欲试,浑然没有察觉到场边的指导老师阿列克赛的怜悯神情。 傻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教学用具了…… 一个个平日里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真以为自己能跟这一次的对手同台竞技。 做你的美梦! 嘭! 安东咆哮着向上冲去的瞬间,话音未落,就有低沉的闷响迸发。 整个人好像被巨大的力量掀翻,连带着浑身的甲胄,狠狠的拍在了塑胶地垫上,只有脱手的阔剑飞舞在空中,被槐诗轻描淡写的接住,倒持,末端的配重球在安东的后脑勺上一触即收。 啪。 一声轻响。 胜负已分。 哪怕是个小孩儿,有阔剑如同大锤的重量,朝着安东后脑勺上砸一下,他也要当场趴窝。 钝器对着甲对手的威胁可见一斑。 “看清楚了么?” 槐诗低头问,安东一脸茫然,周围人的惊叹也在喉咙里酝酿,场面一片死寂,除非少数眼尖的人之外,竟然没有人看清刚刚的细节。 “那么,再来一次吧,这次我放慢速度。” 槐诗伸手,轻描淡写的将安东从地上拽起来,送回了原地,口中还向着周围的人解说到:“对于着甲的对手而言,寻常的打击技是没有任何破坏力的,而甲胄的钢铁结构也注定了,关节技也无计可施。 同样,有钢铁护颈和关键部分的防护,绞技的也排不上用场。当然如果你力量大到可以扭曲钢铁的话两说,不过这种情况的话,也谈不上技巧可言了。 所以,谁来告诉我,现在剩下的是什么选择?” 那一瞬间,人群中有人恍然:“地面技?” “猜中了一点——” 槐诗微笑,令再度发起冲锋的安东心中忽然一冷,可当他下意识的想要防备的时候,却看到槐诗微微的侧身,踏前一步,竟然靠近了。 轻描淡写的按着他的肩膀,向后拉扯,同时,右腿插入了他双足之间,轻而易举的打破了他的平衡。 瞬间,天旋地转,刚才的闷响重现。 整个大地再度扑面而来。 安东眼前一黑,几乎爬不起来。 “严格的来说,这个应该是摔绊技巧吧?” 槐诗伸手,按着他的后背,阻止他再度爬起,口中缓缓的解释道:“刚刚的演示实际上也不具备什么典型性,大家不用刻意的去学习,参考这个思路就好。 这并不是什么万金油一样的招数,当双方的力量差距过大的时候,恐怕也只会被对方踢断腿。只有在两方的力量相差不大的时候,才具备弥补自身弱点的可能。” 他伸手,再度扶起了安东。 “我们继续——” 安东站在原地,喘息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回过气来。 这一次,他再没有敢像是上次一样大开大阖的冲上来,而是谨慎又缓慢,步步为营的拉近距离。 “这样的话,敌人早就跑掉了。” 槐诗摇头笑了笑,可安东却不为所动,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踏的稳稳的,毫无任何疏漏和破绽,全神贯注的保持着防卫的姿态。 “总不至于不进攻吧?” 槐诗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缓缓抬起手,对准他面罩之后的脸:“那么我就要攻过去咯。” 就当槐诗握紧拳头的刹那,绝大的寒意从安东的心中浮现,令他一阵颤栗,本能的对着两步之外的槐诗斩落剑刃。 “蠢货。”阿列克赛摇头叹息。 那一瞬间,安东预想之中捣碎铁盔,将自己脑袋砸成稀巴烂的拳头并没有打上来。 反而五指展开,随着槐诗跨前,轻描淡写的躲过剑刃的锋芒,然后,搭在他手臂的甲胄上,紧接着,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向前拽出! 原本可以使用更加粗暴和更加具备破坏力的过肩摔达成效果,可考虑到其他人体力的限制,槐诗动作停顿了一下,换成了如今的方式。 于是,在这长久的寂静之中,只有再次到底的闷响迸发。 “看清楚了吗?” 槐诗按在安东的后背上,向旁边那些坐在地上的学员们演示:“重点在于,保持冷静,不要慌乱,寻找打破对手重心平衡的机会,给自己争取出制造有效攻击或者逃跑的时机——就好像这样,或者这样,随意怎么样都行。 甲胄的保护同时也是限制,当对手失去反击能力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槐诗手掌抬起,按下,令安东的头盔之上出现了一个五指宛然的指印。 紧接着,手刀斩落,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重甲之上的衔接,令双臂的甲胄脱落。 双手宛如幻影一般,让人看不清晰,甚至轻柔到连破空声都没有。 当槐诗的手掌自上而下掠过之后,地上的甲胄,已经寸寸崩解,钢铁破碎的声音连绵不绝,到最后,就剩下安东在艰难的喘息。 而槐诗,就好像刚刚弯腰剥了一棵葱那样平静的起身,拍了拍安东的肩膀,勉励过他的努力之后,才抬头说: “下一个。” 第九百四十一章 坏孩子 等第二个学员站在擂台上的时候,槐诗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似乎是槐诗刚刚拨葱一样手撕重型盔甲的样子所震慑,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哪怕槐诗保证自己不会使用超出常人的能力,第二个登台的学员依旧不敢懈怠。 既然盔甲穿了和没穿一样,那么干脆就不穿了。牺牲了没有意义的防御力之后,换取到了机动性和应变能力。 此刻阿尔卡季的身上只有一套宛如紧身泳衣一样的装束,虽然轻薄,但却有细密而繁复的鱼鳞状材料覆盖全身,防御力明显也不差。 手握着两柄哥萨克传统的恰西克马刀,向着槐诗行礼过后,就绕着他开始了徘徊和试探。 “放心,我不会抢先进攻。” 槐诗再三保证:“你确定不换一套装备过来么?这一套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教学意义。” “没关系,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对您造成威胁的。” 阿尔卡季咧嘴一笑,自徘徊中,手中的两柄马刀不断的旋转和变化,正持,反握,就如同天然生长在自己的手上一般,看得出,技艺娴熟,毫无瑕疵。 五步之内都是他的攻击范围。 哥萨克人的马刀原本就以迅捷而出名,在骑军对决之中无往不利,而对于圣堂骑士的试炼者们而言,想要抵达战马的速度完全轻而易举。 明显是打定了寻找空隙发起进攻,并且一击脱离,绝不恋战的对策。 槐诗叹了口气。 “徒手对双刀这种对决,完全没有任何教学意义啊……”他无奈挠头:“为啥你们一个个都不看基本功,反而专注高端操作呢?” 机会! 就在槐诗挠头的瞬间,侧方窥伺的阿尔卡季眼睛一亮,本能的握紧了时机,刀光破空而至,掠过了槐诗的胸膛。 得手了! 然后,他才看到阿列克赛失望的眼神。 “抬手时,手肘高了两厘米,不要急于求成。” 在他身后,槐诗提醒道:“步伐配合有问题,上身和下身的联动脱节了,这里。” 说着,他伸手,点了一下阿尔卡季的后腰。 轻描淡写。 而阿尔卡季却一个踉跄,向前冲了两步,被那轻柔的一按弄的站不稳。 那正是力量传导时所欠缺的一个环节,就连他自己都从未注意过的地方,竟然被人如此轻易的窥破。 他触电一样撤退,转身,严阵以待。 “你应该稳重一些,阿尔卡季。”槐诗建议道:“创造战果之前,先要学会保存自己才对。生死相搏的时候,赌性太大不是好习惯。” 话虽这么说,可轮到他自己赌的时候却一次没少过。 问题是,他失败了总还能兜得住,但对于其他人而言,恐怕就没这能力了。 在短暂的喘息之后,阿尔卡季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重整旗鼓,毫不掩饰的向着槐诗逆袭而上,速度暴增,手中两柄马刀交错斩落。 在被窥破虚实之后,他选择了放手一搏! “总这么不管不顾的话,容易死的早啊——” 迎着左右的刀光,槐诗叹息,伸手,轻描淡写的握住了他的手腕,猛然一震,阿尔卡季的左手五指便不由自主的松脱,马刀落入了槐诗的手里,抵住了右边的劈斩,紧接着,槐诗踏前一步,肩膀撞在了他的怀中,打断了他的呼吸,令他呛咳着后退。 可槐诗手中的马刀却向着他的面孔劈斩而来。 惊呼声响起。 阿尔卡季下意识的后仰,可紧接着双脚就被槐诗一扫而过,狼狈摔倒在地上,再然后,一柄马刀就向着他的面孔飞出。 钉在他耳旁的塑胶地点上,嗡嗡作响。 “当面对远胜于你的对手时,就要保持冷静,绝对不要轻易犯错——因为一旦犯错,就会任人宰割。” 槐诗低头,认真的说:“你应该再尝试一下磨练自己的基本功,急于求成只会在短期的上升之后为自己留下难以根除的缺陷。” “多、多谢指导。” 阿尔卡季艰难的吞着吐沫,压抑着喘息的冲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退出了擂台。 “一群蠢货。” 阿列克赛摇头轻叹。 在听闻槐诗到来之后,便兴奋雀跃的请求阿列克赛带着这位灾厄之剑前来指导。可实际上阿里克赛哪里还不清楚这群毛躁的家伙。 请求指导固然是真,但更多的,不过是想要领会一下高手同自己的差距吧? 输了的话固然不必可惜,也没人会觉得自己能赢。可倘若能够有所长进,或者突破的话,岂不是更好? 不过是表现欲作祟罢了。 一言概之,可谓轻慢。 那可是地区主教都会以礼相待的灾厄之剑,在现境裂土自封的丹波之王! 只是片刻的点拨对你们这群连基本功都不扎实磨练的菜鸟又有什么意义? 真正的能力,是夜以继日的苦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毫无间断的磨练,乃至全神贯注的无数次思考和演练之后才能够得以增长的东西! 圣痕、源质、能力、技艺,学识,礼仪,谈吐乃至信仰、决心、毅力与坚持…… 既然想要成为圣堂骑士,就没有捷径可走! 相比力量的强大,精神上的坚韧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是顾忌到滴血教堂的面子,他甚至想要私下恳请槐诗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狠狠的吃几个大亏。 最好随便打断几条腿…… 终究还是训练太少,营养太好,竟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阿列克赛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背后的手掌随意的转着自己的打火机,心中已经打定决心:从明天开始,这三个月,给这群家伙双倍加练。 不,超级加倍! 总要教晓这群家伙,什么是敬畏才对! 而就在他思忖的过程中,第三位挑战者已经上台,这次倒是让阿列克赛微微颔首。 明显,学员中还算是有端正姿态清楚斤两的家伙。 相比较之下,做出了最优选。 在保证敏捷的情况下,披上了保护要害和关键部位的皮甲,而武器则选择了最为轻灵敏锐的匕首。 为了在贴身肉搏的过程中保证杀伤力,最大程度上弥补和对方的差距。 倘若槐诗将自身的实力局限于常人的水平的话,这才是请教和提升自我的最佳方式。 叶甫根尼那个家伙,也算是认清差距了。 “可以开始了么,槐诗先生。” 上台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抬起双手,摆出了匕首搏击的架势。 “嗯。”槐诗回答,“随时可以。” “我速度可是很快的。”叶甫根尼轻声提醒:“您要小心。” 虽然能够体会到对方的郑重和认真,可槐诗依旧忍不住想要摇头,克制不住笑的冲动。 “好的。” 他点头说:“我一定注意。” 就在那一瞬间,叶甫根尼消失在了原地。 槐诗瞪大了眼睛。 只感觉在风声扑面之上,便有刺骨的寒意从身后浮现——好快的速度! 已经凌驾于三阶升华者之上! 无法理解,为何有这样的能力,还屈居于圣堂骑士的训练营之中! 可在那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应对。 自转瞬间踏前一步,转身,窥见了自疾风之中浮现的轮廓,正向着自己原本的后心所在,递出匕首! 这已经完全不是圣堂骑士的范畴了吧! 反而像是刺客一样! 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本领? 尤其是这一份毫无作伪的杀意…… 槐诗伸手,试图握住他的手腕,将他钳制,可紧接着,自这瞬间,叶甫根尼手中的匕首忽然掉转,变成倒持,转换了方向,割向了槐诗的手腕。 槐诗撤手,错身,手肘砸向了他的面孔。 叶甫根尼骤然蹲身,一只手臂抬起护住侧方,以防止槐诗变招下砸,紧接着,手中的匕首再次向着他的喉咙划出! 可难以置信的是,槐诗竟然同时感受到了心脏和喉咙上的双重压力。 在仓促之间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攻向什么地方! 喉咙?心口?还是说腹部? 当他手肘后撤,试图挡住胸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判断了错误,因为匕首毫无变化的,对准了他的喉咙划出! 槐诗后退。 蹲地的叶甫根尼骤然弹起,像是要扑入他的怀里那样,手中的匕首划向了他的小腿。但依旧和刚才一样,槐诗同时感受到了小腹、下阴和大腿动脉的隐隐刺痛! 究竟想要攻向哪里? 自己又应该防御何处? 不对,防御任何地方恐怕都只会正中对方的下怀! 这是……极意! 在了然的瞬间,槐诗抬起了右手,五指握紧,内脏的鸣动重叠为一束,融入鼓手,极意交响的加持之下,手刀向着他的手臂斩出。 在瞬间的迟滞后,叶甫根尼迅速回防。 紧接着,便看到,一个黑影在他的眼前迅速的放大。 踢腿! 禹步加持之下,足以踢碎混凝土工事的力量向着他的面孔捣出,可当他试图防御的时候,却发现槐诗的踢腿骤然上挑。 而另一条腿已经向着他毫无防御的下身横扫而过。 完全不合常理的在这擂台之上,主动的失去了平衡,以手肘为支撑,槐诗的一击正中目标,令他试图凭空,自半空中坠落。 还没有落地,他的右腿脚腕就已经被槐诗的一手拽住,向着身后的地板,甩出。 巨响迸发,大地陡然一震,连塑胶地垫都崩裂出条条缝隙。 而此刻,槐诗已经按住了他的脖子。 另一只手抬起,握紧成拳,对准了他的胸口,砸下! 飓风呼啸,却又戛然而止。 “嗯?” 槐诗拳头悬在半空中,眉头皱起:“是个女孩儿?” 就在此刻,场外的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甫根尼!” 阿列克赛大怒的上前,可紧接着,就听到身旁的大门打开,一个踉跄的身影走进来,捂着青肿的后脑。 “妈的,我的头好痛……发生了什么……” 那个走进来的身影扶着墙壁,沙哑呻吟:“阿列克赛先生,我被袭击了。” 当那一张面孔抬起时,赫然是擂台上的叶甫根尼! 所有人神情一滞。 而在擂台,‘叶甫根尼’缓缓的抬起手,不顾槐诗近在咫尺的拳头,抓向了自己的面孔,扯着轻薄的皮质扯下。 瞬间,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将掩饰的幻象驱散。 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洒落,而平坦的胸前也缓缓鼓起,身高再度增长,而湛蓝色的眼眸抬起时,就分外的愉快。 “初次见面,槐诗阁下。” 少女咧嘴,兴奋的说:“但愿你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阿尼娅!!!” 阿列克赛震怒咆哮,“你连主教的禁闭都敢逃出来么?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请教啊,阿列克赛先生。” 名为安娜的少女愉快的瞥了槐诗一眼,“总要有来有回才算教学,不是吗?况且,对他们这样的对手,你根本就完全没有上心吧?” 说着,她仰起头,凑近了,凝视着槐诗近在咫尺的面孔,嗤笑:“瞧啊,那种来到幼儿园里陪小孩子嬉戏的温柔神情……算什么灾厄之剑啊!”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鼻息,槐诗的面孔后退,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说的倒是没错。” 他平静的回答:“实话说,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外号。如果明日新闻能改一下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况且,杀死生命这种事情,不应该成为值得骄傲的本领吧?” “啧……” 安娜眉头皱起,就像是对这种平静的雍容厌恶之极,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抱歉,槐诗先生。” 阿列克赛迅速的上前:“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绝对不……”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槐诗抬起了手。 阻止了他向前。 “不必了,阿列克赛先生,挑战还没有结束呢。只不是稍微出了一点意外而已。” 槐诗摇头,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赞同的说:“你有一点说的没错,作为一名教师,既然要上课,就应该认真一些才对。” “这才对嘛。” 安娜抬起手,擦拭着嘴角的一缕血丝,兴奋的瞪大眼睛,“终于认真起来了?来,让我见识一下,被教母所称赞的才能究竟有多厉害!” “厉害倒是不怎么厉害,足够教孩子就行了。” 槐诗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起,“不过,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那一瞬间,安娜的神情一滞。 她看到了槐诗嘴角的笑容。 好像铺天盖地一般的黑暗从那个男人的身后升起,吞没了所有,将一切覆盖,充斥了她颤动的眼瞳,将她的面孔笼罩在阴影之下。 深海一般的庞大压力之中,涌动着令灵魂为止颤栗的寒意。 这就是老师专门为不听话的坏孩子所准备的…… ——严苛教育! 第九百四十二章 教育 好像有人打开了不应该被打开的大门。 令门后的黑暗和噩梦井喷而出。 当槐诗抬起眼瞳的瞬间,无数惨烈的嘶鸣和咆哮便仿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暴虐的撕扯着灵魂和意识,击溃一切提防,然后残酷的灌入了铁汁和冰河。 焚烧的痛楚凭空涌现,随之而来的竟然是被深海所冻结的恐怖窒息感。 当那一张面孔上的温和笑意消失的瞬间,整个世界就仿佛堕入了最深的噩梦之中,当舍弃了陪小朋友们去春游的温柔与体贴之后,所得到的便是这一份面对敌人时才会具备的恶意。 如安娜所愿的那样,槐诗终于认真起来了。 可代价呢? 代价又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有无形的鬼魅在她的耳边嘲弄的呢喃:代价,就是堕入地狱里…… “这就是灾厄之剑吗……” 少女情不自禁的弓起腰,宛如蓄力的山猫那样,只是抬手,地上的匕首便自行跳入了她的五指之间。 仰起的面孔上,双眸中涌现出越发狂热的喜悦! 面对这样的敌人,身体,动了起来! 在开始颤抖之前—— 然后,她听见了耳边轻柔的吟诵。 “我知道你的行为,你劳碌、坚忍、嫉恶如仇,曾验出那些假冒的使徒,揭穿他们的假面具……” 宛如伫立在祭坛上,俯瞰信徒,口中吟诵着来自圣典之上的训诫。 要牧养羔羊。 要让他们知晓人间的善恶和对错。 但在那之前,首先到来的,是痛苦! 安娜瞪大了眼睛,只感觉身体骤然一阵迟滞和麻木,紧接着宛如撕裂和贯穿的痛苦才从腹部扩散开来,席卷全身。 在瞬间,以敌人的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驱驰而来。 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向着对手毫无防备的腹部,砸下一拳。 于是,笔直的身体自铁拳的打击之下弯折,倒飞而出。 在场外,阿列克赛愕然的瞪大眼睛。 并非骇然于这超出预想的实力,而震惊于这如此熟悉的技艺和进攻方式。 他死死的盯着槐诗脚下。 那几个还未曾从塑胶地垫上消散的脚印,随着槐诗笔直向前延伸,又同安娜的步伐交错在一处。 毫无瑕疵的接续在了一处。 简直如出一辙。 这是……来自裁判所的搏击术?! 一个就连阿列克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从脑海中浮现。 伴随着巨响,安娜的身影越过了人群,重重的砸在墙上,留下了一个深邃的洼陷。可紧接着,她便从墙壁的裂隙之中爬出,撑起身体,宛如野兽那样,遍布血丝的眼瞳里浮现出狰狞和狂热的神情。 向着槐诗,飞扑而至。 回应她的是抬起的手刀。 槐诗站在原地,向前,踏出一步。 就这样,随意的挥洒着,同那纤细的少女错身而过。 “不要!”阿列克赛失声,下意识的伸手,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能够挽回。 飞扬的血色从每个人的眼瞳之中升起,宛如花朵一般的绽开,扩散,随着飞起的头颅一起。明明是残酷又狰狞的斩首,可是却又带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完美无瑕。 宛如庄重的将每一条生命予以最纯粹的送葬! 令人窒息…… 可当他们的视线追逐着坠落的少女,落在地上时,却看到安娜的身体骤然从地上弹起,翻滚,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抬手,抚摸向了脖颈之上的淤青。 她没有死。 不可思议的是,那一颗精致的头颅依旧好端端在原位。 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思维和意识先于肉眼的观测所得出的幻觉而已…… 一次。 槐诗甩手,宛如血振一般,缓缓的回头,冷漠的看向地上的少女,告诉她:“我知晓你的行为,你只是徒有活着的虚名,实际上却是死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如此的熟悉。 来自宗教裁判所之中的教典与戒律。 甚至刚才的每一步和每一个招数,都是来自于裁判所之中所传承的技艺。 倘若闭上眼睛,阿列克赛甚至以为此刻站在擂台上的是某位裁判所的教条导师,正手握着烧红的铁条,残酷的向着未熟的弟子予以鞭挞。 “真好啊,真好啊。” 安娜咧嘴,感受着此刻胸臆间所充斥的恐惧,却兴奋的不能自抑:“竟然留手了,太傲慢啦,槐诗。” 她舔舐着嘴角的鲜血,嗤笑:“你对小女孩儿从来都这么温柔吗?” 那一瞬间,她的身影骤然模糊。 在正前方,在后方,在上方,在下面,左右的死角,竟然同时出现了饱含杀意的刺客轮廓。 脖颈、后心、下阴、双臂、大腿内侧动脉…… 每一个要害上都感受到了宛如刀锋的寒意。 究竟哪个是假的?哪个又是真的? 根本不需要在意。 在名为‘厄月’的极意加持之下,每一个都可以是真的! 在同一瞬间,六次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刺杀降临在槐诗的身上,没有给他任何躲避的空隙,但是,同样也并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太慢了—— 槐诗不为所动,漠然的看向前方。 就算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只要在对手攻击到自己之前,先将对方击溃不就好了! 在那一瞬间,六个幻影,同时消散无踪。 在进攻发动之前的那间不容发的短暂空隙之中,槐诗的拳头已经破空而至。跨越了数米的距离之后,毫无动摇的,砸在了她的面孔之上! 那不是极意共鸣,也并非是来自大司命的影葬穿梭,归根结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拳而已。 紧接着,碎裂的声音传达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是冰霜破裂的清脆声响! 在一层骤然浮现的坚冰过后,安娜的头颅仰起,几乎被那一拳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所击溃,眼前一黑。 可紧接着,那一张俏丽的面孔再次扳回,鲜红的血丝从鼻孔中流出,可笑容却兴奋的宛如拥抱幻梦一般。 向着近在咫尺的槐诗,发起进攻! 伴随着警报声,森冷的寒意骤然在这地下训练场之中涌现,宛如西伯利亚的暴风雪降临在一处,将擂台之上的一切吞没。 所能窥见的,便只有那两个厮杀的轮廓。 或者说,单方面蹂躏的惨烈场景…… 当安娜再次抬头的瞬间,便有毫不留情的肘击横扫而过,低沉的闷响爆发。可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她握着匕首的手掌向着槐诗的脖颈刺出,然后再被冷酷的扭断。 对准她的心口,一拳砸落。 迅速生长的坚冰连同骨骼和血肉一起,再度被击碎,只有毫无保留的力量尽数倾斜在心脏之上,令那脆弱的器官停跳了一拍。 安娜踉跄后退,可她抬起的手臂却被槐诗抓住,拽回,然后对准她的面孔,再度一拳,将阻挡在前方的左臂也一同打断。 骨骼碎裂的声音不断的从冰与血的风暴中响起。 伴随着冷漠又低沉的吟诵,仿佛是来自神坛之上的训诫那样,要一字一字的铭刻进她的灵魂之中。 “你要悔改,也要回想起以前听见和领受的教训,又要遵守。你若不醒觉,我就会像梦魇,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到……” 如是,庄严吟诵着来自圣典之中的话语。 严苛的教育毫无保留的降临在了叛逆的坏学生身上,粗暴的将那越轨的行为矫正,冷漠的将畸变的灵魂重塑,残酷的要将一切教训都降临在她的身上,同时,又悲悯的赐予教条和戒律。 “你要儆醒,坚固那剩下将要衰微的。” “因我见你的行为,在我面前,没有一样是完全的——” 暴风咆哮。 冰雪之中的刺骨阴寒再度爆发,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向着槐诗扑出。 可紧接着,随着骨骼的断裂声消失不见。 当暴风雪缓缓消散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安娜缓缓的抬起头,看到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瞳,内心之中,便油然诞生了某种恍悟。 终结的时候到了。 “汝当忏悔。” 残酷的处刑者握紧斧刃,对准她的脖颈,缓缓高举,终于,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她的面孔。 她平静的闭上眼睛。 在遥远的碎裂声中,失去了意识。 倒下。 只有幻觉之中的血色之花无声的盛开,盛放死亡的妖艳和绚烂。 可自始至终,槐诗都未曾拔出武器。 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已。 而这一场暴虐的处刑,也随着安娜失去意识而划上了句点。 所有人寂然无声,被那短短数秒钟之间所展现出的纯粹力量所震慑,甚至忘记了呼吸。 终于有所领悟…… 名为灾厄之剑的力量,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东西! 阿列克赛蜕下了自己神父的外衣,盖在了晕厥的安娜身上。 “感谢您手下留情。”他衷心的对擦肩而过的年轻人致以谢意。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只是久违的上了一堂课而已,又有哪里值得感激的呢?我可对教学事故没兴趣……不过,她的灵魂是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阿里克赛轻叹。 槐诗并没有追问,只是忽然问:“在山里蹲了好几天,胃快受不了了,等会儿我打算做点东西吃,你要不要一起?” 阿里克赛愣了一下,缓缓颔首。 …… …… 而在地下训练场的边缘,角落中,两个无人窥见的身影静静的眺望着这一切。 “……侍霜之女么?” 罗素凝视着那个被送出去的少女,辨认出那一份奇迹的正体。 来自斯拉夫神话中的残酷神明,曾经槐诗所目睹过的‘霜父’的神性演化,同时也是那一位暴风雪之神的侧面。 这是由黑神与白神为源头,所演化而成的升华路线。 ——天国谱系·变化之路! “真是恶性深重啊。”他讶然的感叹,看向身旁,“如此严重的本性偏移,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卡佳,你竟然让她用了那个东西?” 第九百四十三章 代价 之所以说是‘那个东西’,是因为罗素本人也并不清楚它的状态和保管的措施。 得益于叶卡捷琳娜出色的保管和封存,罗素除了知晓其过于危险的性质而言,更多的情报完全毫无头绪。 况且,那种对于他完全就是天敌一样的东西,他根本就没有丝毫了解和靠近的兴趣。 哪怕具备着天国谱系中最赖皮的军团和最泛用的能力,黄昏谱系依旧存在着弱点——那便是升华者的自身。 源自北欧众神的奇迹实在过于暴虐和庞大,导致升华者自身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在性格和意识中出现偏移。 简单来说,越是向上,就越是会变得跟北欧众神一个尿性…… 比如罗素这种老王八来说,根本不在乎讨嫌不讨嫌,反正别人干不掉自己。但变化之路不一样,尤其是那个玩意儿,针对灵魂的影响和干涉,就连罗素自己都未必扛得住。 他巴不得离那玩意儿越远越好。 怎么可能还去打听? “别把人想得都和你一样,罗素。” 叶卡捷琳娜不快的摇头:“小孩子,总喜欢把自己想得无所不能,所以总是自讨苦吃。只不过有的时候,一些苦头,比她预想的痛苦的多。” 罗素愣了半天,愕然。 “……别告诉我,她竟然敢在进阶仪式的时候抬头,你没跟她讲清楚后果么?” “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放在人的面前,哪怕你将后果讲得再严重,可有些坏孩子总是忍不住想要调皮。” 叶卡捷琳娜轻叹:“就看一眼,就摸一下,稍微抬一点头不会有关系,轻慢或者是好奇,再或者是所谓的叛逆期。 有些时候会造成一些无足重轻的后果,有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无法挽回。 越是天资横溢的孩子,就越是会以为自己能够为一切后果买单,但事情并不总是这样,这是我教育的缺失。” “最终的结果,就是天性中的恶被千百倍的放大,而作为代价,善却变得那么稀薄。将她送进裁判所,以戒律约束,也无法压制那种自毁倾向和杀伤性了吧?” 罗素摇头,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问:“如果,我让槐诗将她的那一部分带回来呢?” “……” 叶卡捷琳娜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了罗素,神情失望又愤怒:“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后果。” “就因为清楚才会提议。” 罗素云淡风轻的回答,“试试呗,世上的事情,总要试试……否则,等她进阶为寇斯切之后,一切就将无可挽回。” “让一个年轻人为了挽回另一个人的错误,去做出无可挽回的牺牲,最后一无所得?罗素,你脑子真的还清醒么?” 罗素微笑:“我对他有信心。” “如果你不怕失去你的弟子,尽管可以试一试。” 叶卡捷琳娜冷声问:“但代价呢,罗素,告诉你的价码——” “当年理想国留在俄联的军备库,十六座,所有的边境遗物武装,还有源质储备,以及那两座神迹刻印……这些年应该都在你的保管中,对吧? 那本来就应该是属于天国谱系的东西。” 罗素说:“都要归我。” “不可能!” 叶卡捷琳娜漠然反驳,“你清楚,安娜不值那么多。” “不,在你心里,她值。” 罗素了然的摇头,凝视着曾经的挚爱,微笑:“何必掩饰呢,卡佳,你的每一个教子,教女,在你心里都比一个尘封不动的破烂仓库要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你会被称为风暴的盖亚,俄联的教母,可不止是因为你的本性冷酷苛刻。只要那个孩子能够对你再露出笑容,让你付出什么你都会觉得值得。” 漫长的寂静里,叶卡捷琳娜闭上了眼睛。 无声叹息。 “罗素。” “嗯?” “成为你的学生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恰恰相反才对。” 老头儿双手插兜,愉快的挑起眉毛:“虽然我算不上是他最大的不幸,但他绝对是我最大的荣幸之一。” …… …… 餐厅的角落,炖菜锅在咕嘟咕嘟冒着蒸汽的时候,槐诗已经从阿里克赛那里听到了安娜灵魂畸变的原因。 不,与其说是畸变,倒不如说残缺吧。 就好像看到半个人活蹦乱跳的走在街上,但另一半去哪儿了,却完全搞不清楚。也不明白如此离奇的想象怎么会存在。 “黑神和白神吗?” 他挠了挠头:“斯拉夫的神明真残酷啊。” “贫瘠的土地,漫长的寒冬,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和神都从来不钟爱软弱,鄙夷弱小,倒不如说,在圣灵谱系到来之前,这里一直都是物竞天择。神明也一样。” 阿列克赛的双手交叠,平静的回答:“天国谱系虽然不同,但变化之道的源头来自于此,那也是黑神和白神的一部分。” 既然踏上这一条道路,就必然会受到上位的干涉和影响。 就好像槐诗和巴德尔之间的默契与亲和一样。 彼此吸引的同时,也会不知不觉中迎来改变。 而神明,也绝非圣痕这么简单的东西,祂们具备着更加庞大的存在和无数侧影。人类所能观测到的奇迹,不过是祂在地上的倒影。 因此,也存在着诸多的化身。 就好像霜父同时存在着严苛而冷酷的正面,以及宛如老人一般的冰雪爷爷的形象,乃至侍霜之女的原型‘雪少女’这样的传说。 当年先导会那帮家伙搜集全世界的源典,搞‘众筹’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漏过这一片土地上根植多年的奇迹。 彼时,斯拉夫谱系所让渡而出的,便是白神贝洛伯格与黑神切尔纳伯格的神迹。 黑与白,昼与夜,善与恶。 最终所形成的,便是天国谱系的变化之路。 倘若天问之路的核心是分享的话,那么其核心,便是人性的精髓! 当天国陨落之后,理想国崩溃,变化之路的最后才残留在叶卡捷琳娜的庇护之下,最终又回归了这一片土地。 “原本安娜是主教阁下最看好的孩子,八岁的时候成为了升华者,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完成了圣堂骑士的试炼。 叶卡捷琳娜主教还想要将她送往圣彼得堡去修学,可她对圣灵谱系不感兴趣。” 阿列克赛叹息了一声:“最终,选择继承了母亲的道路,却变成如今的样子。恶性膨胀之后,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倘若不是主教将她送到裁判所,以铁律和教条约束的话,恐怕早就凝固了吧? 有时候做什么或者说什么话,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还请您不要怪罪于她。” “这种小事,哪里会有人放在心上呢。” 槐诗摇头,揭开了锅盖,细嗅着浓汤里炖菜的味道,又放进去两把罗勒叶,搅拌了一下:“可以吃了,阿列克赛先生。下午我还想去外面转转呢,到时候劳烦您继续作陪了。” “……” 察觉到槐诗毫无掩饰的坦诚,阿列克赛忍不住摇头,自嘲一笑,将原本搜肠刮肚所准备的说辞吞进肚子里。 看来自己这半天是在白费心思了。 恐怕从头到尾,安娜的冒犯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吧。 …… …… 结果下午的时候,槐诗并没有能够出门。 被罗素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王八截了胡! “槐诗,有个光荣的任务要交给你!”罗素慷慨激昂的说道:“为了拯救天国谱系,组织上决定让……” “救不起,告辞!” 槐诗双手抱拳,头也不回的就转身走人。 结果刚掉头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眼前罗素依旧在微笑,充满了安排的意味。 “你就盯上我了是吧!”槐诗恼怒:“哪里有忽然消失半天,回来又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当工具人使唤的?”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罗素毫无惭愧:“这不是只有你能办到么?” 好,连罗素都不敢干的事情,坑定了! 槐诗越发的警觉:“你要我干啥?” “也没啥,对你来说真的一点危险都没有,相信我!”罗素拦着槐诗的肩膀,勾肩搭背,热情的说道:“不过是去找个镜子而已,不会出任何问题!” 我懂了,一定会出问题而且出了问题之后搞不定下场就会很惨烈是吧! 槐诗完美的理解了罗素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治病救人。” 罗素毫无保留的公布了自己和叶卡捷琳娜的交易:“你来牺牲一下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出卖一下色相,而我,能得到理想国在俄联留下的军械库和边境遗物,怎么样?是不是稳赚不赔!” 是啊,你稳赚不赔,那我呢! 槐诗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那么,我们话归正题。” 罗素打了个响指,忽然问:“天国谱系如今公布在外的七条半路线,你应该都了解过了吧?” 槐诗正准备拒绝,可听到他的问话,却愣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虽然有过了解,但其实并不算太深入。 他想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黄昏、永恒、神髓、维持、变化、乐园……和我的天问?” 可算来算去,总共只有七条。 总共七条半。 剩下的那半条呢? 以及,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自己命运之书的记录中暧昧不清的记录这么多? 就这样,在沉思中,不知不觉,槐诗被罗素拐上了电梯。 铁门关闭。 第九百四十四章 理想与现实 “虽然你理解的有一些微妙的错误,不过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除了自身所缔造的天问之路之外,彤姬对这些其实也并不在乎。” 听完槐诗的回答,罗素摇头,“况且,天国陨落之后,理想国就分裂了,连带着天国谱系一起,到现在还被人称之为深渊谱系,中间缺失了的资料和记录不知道有多少,黄金黎明那群二五仔还在叛变之前利用无何有之乡的权限,把很多记录都从白银之海里抹除了。” 在电梯中,他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点头:“那么,在正事开始之前,我们先上一堂基础知识课吧。” 直到现在,槐诗才发现,自己一个没注意,竟然又被拐上了贼船! 但电梯已经开始下沉,想跑都没得跑了! 而罗素伸手,在空中书写了起来,笔迹流畅。 “那么,从头开始理解吧,抛除了如今广为众人所知的分支之外,天国谱系在最初,其实一共有九道升华之路,或者说,计划如此……” “黄昏、永恒、天问、神髓、维持、变化、原始,乐园,以及除会长和正式命运书记官之外,都不为人知的一条隐藏路径……” “遗憾的是,到了理想国末期,最后的乐园之路还没有开发完成,只有原型,导致不具备普遍性和推广性,只能说完成了一半。 最终只完成了八条半。” “等等,数字不一样就算了,你刚刚是不是又吃书了!” 槐诗敏锐的察觉到设定冲突的地方:“那半条是乐园之路?不是天问么?” 电梯骤然一静。 罗素愕然的看着他,满怀不解。 “开什么玩笑啊,槐诗。”他说,“天问之路是有彤姬亲自主持和负责,天国谱系最早期完成的几条道路之一,怎么可能是残缺的?哦,她一定又骗你了吧?那没事儿……” 槐诗面色涨红。 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虽然彤姬经常撒谎骗人,但他倒不觉得这件事上彤姬撒了谎。 因为,有一个更不妙的猜想出现在了他的脑中——该不会,自己现在这半条,也是彤姬苏醒之后重新搓出来的吧? 那个黑心女人一直用‘豪华版’来糊弄自己,实际上自己练的神功其实是《天问之路黄金收藏复刻全DLC改编版V2.0》? 这他娘的就离谱! “咳咳,总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到一遍不提。” 罗素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重新说道:“抛除无法宣扬在外的一条隐秘路径和乐园之路这样无法推广和扩散,只能放进保险箱里的原型机,那么就是天国谱系全盛时期的七条升华之路了。” 他的手指自空中掠过,伴随着话语,行云流水的笔记就在槐诗的眼前浮现。 天问、永恒、黄昏、神髓、维持、变化、原始、循环……然后,每一条升华之路都迅速的萌芽,如书那样生长,衍生出了一个又一个代表圣痕的符号。 “从你开始,源自东夏谱系的天问之路,具备东君与常仪这样日神与月神,其核心为‘适应与平衡’,侧重于对地狱环境进行改造和掌控。 接下来,是源自埃及谱系的永恒之路,死亡的奥西里斯与天穹之主荷鲁斯,相比原本的谱系,它们所侧重的乃是破坏的领域,同时结合了诸多学者和炼金术师的研究成果。不论是奥西里斯审判装甲,还是天狱堡垒荷鲁斯,都是足以在深渊战争中一锤定音的武装力量。 然后,是源自北欧的黄昏之路,贯穿其核心的其实是‘谋略与掌控’,如何驾驭、使用和扩充自己的军团。 源自希腊的神髓之路,是对神髓之柱的直接研究成果,同时也是七条升华之路中最为具备神性,同昔日神明最为相似的一条。 正因如此,这差不多是和艾萨克相性最差的一条了……” 提到这一点,罗素忍不住耸肩,低声抱怨:“他绝对是被自己老师耽搁了的那种。” 仿佛是幻觉一样,槐诗听见虚空中隐约传来了一声冷哼,但仔细倾听的时候却又消失无踪。 “接下来,四条,就更加不为人所知一些,同时也是在理想国分裂的时候,损失最为惨重的四条……” 罗素叹了口气,板着指头说道:“源自天竺谱系的维持之路,如今只剩下奎师那一个光杆司令支撑。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一条路的核心是奥秘,后继者的数量再多,没有相应的天赋也是举步维艰,派不上用场。 可相比变化之路来,维持之路还算好多了。” 他说:“变化之路是和神髓之路完全对立的道路,它的核心是人性和善恶,因为对黄金黎明那帮家伙的威胁最大,在理想国分裂的时候,首当其冲的就几乎全部死光了……卡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要重现,可结果你也看到了,事倍功半,而且她最爱的女儿刚刚才被你打了一顿送进ICU里去。” 空气中的寒意越发的深重,吓得槐诗一哆嗦:“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不要乱讲!” “放心,又没怪你。” 罗素瞥了他一眼,摇头:“孩子外面打输了,她也只会给孩子报个搏击培训班让她找机会打回来,不至于拉下面子来跟你动手,你怕什么!” “我这叫对前辈的敬仰和尊重,你懂个屁!” 槐诗挺直身子,努力的表现出一副五好青年的样子,只求别让如今俄联谱系举足轻重的大佬盯上自己。 在咳嗽两声之后,把话题重新拽回来。 “那原始之路呢?”槐诗问道:“听起来这么威风霸气,一定很强力,但我为什么没接触过?” “你想要接触?” 罗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等你加入黄金黎明就能接触到了…… 原始之路源自苏美尔谱系,是天国谱系中最接近地狱本质的一条道路,它的顶端就是苏美尔众神最古老的源头,原初的深渊阿卜苏,所代表的乃是‘混沌’,除了佩伦这个改换路径的家伙之外,其他人如今跟着黄金黎明,在地狱里开枝散叶,兴旺发达的很呢!” 他兴奋的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安排个卧底任务,你去代表咱们了解一下?也算给你攒个成就……” “不了不了!” 槐诗疯狂摇头,生怕罗素甩个安排过来,到时候只能背刺这个老王八,师生相残,多不好。 罗素并没有再讲这个话题,而是沉默了许久,平静的说:“最后就是源自凯尔特谱系的循环之路了。 这个没什么好讲的,早在天国陨落之前,他们就自愿舍弃了圣痕,奠定了白银之海的基础,融入了无穷的人知和人智之中去了……最后一个循环之路的升华者是上一代的天文会会长,也在天国陨落之后不久失踪。 理想国最后的余辉去而不返,从那之后,理想国就天文会被正式撤销编制了。所以,循环之路早已经名存实亡,不被列入总数了。” 槐诗陷入沉默。 许久,不知就应该感怀于先辈们的牺牲,还是因理想国的辉光黯淡而为之悲伤。 当曾经辉煌的理想陨落之后,所存留下的,便只有支离破碎的现实。 “那隐藏的那一条路线是什么?”槐诗问。 罗素没有回答,只是笑容越发古怪:“你都知道是隐藏的了,我又怎么会告诉你?这可是为你好哦,槐诗。” “我信你个鬼!” 槐诗翻了个白眼,懒得再问。 而电梯,依旧在下沉。 速度竟然还在加快。 两人说了这么久,都已经快要十分钟了,可电梯依旧不见停止的征兆,仿佛要带着他们无穷尽的向下坠落一样。 按照这个速度估算,槐诗他们差不多深入地下几十公里了,周围的环境应该无比闷热才对,可电梯里依旧一片凉爽。 “应该再有两分钟就到了。” 罗素低头看了看手表:“滴血大教堂下面的地下工事,是俄联所修建的避难所,同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一具圣棺的埋藏之处吧?” 他微笑着提醒:“传承着虚无之神威权的圣人埋骨于此处,等会儿记得不要乱碰和乱摸,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个主教在盯着我们呢。” 槐诗只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又开始发冷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跑到人家核心腹地机密要害里来了! 万一他行差踏错,手贱了一把摸了个什么东西,上面的主教们还不得活撕了自己?在俄联声望怕不是要永久锁定仇恨了! 该不会是罗素这老王八贼心不死,想要跑到人家藏宝库里干一票就跑吧?! 他悄悄的摸向手机。 随时准备举报。 “放心,圣人之体乃是虚无,你想要碰都碰不到,放在你眼前都看不着,也只有新的圣徒来接受传承时才会出现,你就别做那种春秋大梦了。” 罗素摇头:“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们要找的东西,唯有圣棺才能压制得住,否则整个乌拉尔地区都有可能变成恶性萌发的人间地狱。” “这么邪门?” “槐诗,接下来,你所要见到的东西,便是变化之路的威权遗物,由最后两位继承了白神贝洛伯格和黑神切尔纳伯格升华者所形成的贤者之石。” 根据叶卡捷琳娜所给的情报。 在经历了理想国的分裂,惨遭了昔日的手足袭击和屠戮,最终被埋葬的那两位升华者,最后所存留下的乃是难以言喻的疯狂和怨恨。 最终所形成的,便是这包含着悲愤和怒火的威权遗物。 ——昼夜之镜! 哪怕在重重封锁和镇压之下,其具备着无可抵御的灵魂侵蚀力,会不分敌我的对一切试图靠近的灵魂进行干涉和扭曲,哪怕是五阶在它附近呆久了,也有可能会产生灵魂分裂。 倘若胆敢直视的话,就会陷入不可避免的狂乱之中,人性畸变,精神破碎,被灵魂之中对立的善与恶所撕裂。 可同时,它也是变化之路如今唯一的传承之物了。 第九百四十五章 槐诗 除了具备着神明权威,成为了威权遗物之外,昼夜之境还是升华者陨落之后所存留的贤者之石。 其中保存着变化之路的所有奇迹与圣痕,乃至黑神与白神的完整力量。 倘若有新晋升华者能够在秘仪之中通过考验,源质得到淬炼,便有资格再度踏上这一条断绝的道路,继承这一份力量和仇恨。 这是最后所存留的一线希望和转机。 “只可惜,越是聪慧,这样的考验就越是艰难。” 罗素轻叹,“心思越是灵动,想法越多,就越容易陷入狂乱……这一条路上,唯有愚人和坚定者能够走到尽头。” “要我说,卡佳有时候总容易心软,不,应该说,是对于自己的学生过于信任吧?” 完全不顾忌本人有可能在听,在背后说人闲话的时候,就眉飞色舞:“哪怕她看起来很严肃,总是不近人情,可实际上只要被撒娇就完全对孩子没辙……不论对艾萨克还是对安娜,都是这样。 艾萨克是出于对老师的憧憬,安娜则是本能的想要追随父母的脚步……这都不是理智的决定,本应该被阻止的才对。” 他耸肩,无奈轻叹:“可惜,她总是过于尊重学生的选择。” 槐诗斜眼:“你倒是也学着一下,尊重一下我好吗!” “我就不。” 罗素拒绝的理直气壮,令槐诗气的一阵牙痒痒。 “像你这种家伙,一旦稍微放松一点,你肯定就会光速咸鱼,半年不到,象牙之塔就要喜提今年的天文会年度废物了。” 罗素语重心长的感慨:“老师也是为你好啊!” 我为你好,孩子还小。 槐诗瞥着罗素的脖子根,打算快进到下一句。 ——人都死了。 奈何成功率不大,只能遗憾放弃。 只能来日方长…… 命运之书默默记仇。 而在通过罗素的补全之后,结合阿列克赛告诉自己的消息,槐诗终于了然:“所以,安娜变成这副样子,是因为使用它进阶的时候,出了差错?” “对啊。”罗素说,“明明前面一切顺利,可是她却在最后,抬头朝着镜子里看了一眼——或者说,她产生了想要看的念头时,便已经看到了。 其他人想拦都拦不住。” “难道叶卡捷琳娜主教没有对她说过里面的风险么?”槐诗皱眉,“她为什么要去看?” “因为在镜子里,你能看到你无法抵御的诱惑……” 罗素摇头:“想象一下,你,一个天资聪慧的小女孩儿,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未来可期。忽然有一天,这一切都没有了。 你只剩下你自己,你要继承他们所存留的仇恨和痛苦,踏上向前的路……这时候,忽然有一扇童话里的魔镜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会从其中看到什么?” 槐诗沉默,无言以对。 “别说是小女孩儿了,任何一个人都一样。”罗素怜悯轻叹,“再怎么冷静和再大的危险,哪怕知道是假的,谁又会能忍住一眼不看呢?” 说着,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充满好奇:“说实话,我很期待你能看到什么。” “既然这么危险,那我为什么要去看啊!” 眼看着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槐诗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干掉八碗王八汤。 “当然是因为你具备战胜它的方法啊。” 罗素理所当然的回答,“在我所知的人之中,唯独你具备着这样的资质和才能,槐诗,唯有你能够将她的那一半灵魂带回来。” 微妙的停顿过后,他的笑容越发愉快:“同时,我能不能把昼夜之镜和天国谱系的军械库也一块搬回家,就看你的了!” 在槐诗终于忍不住拔出刀来砍在他的老脸上之后,却发现眼前的老王八如同幻影一样消散,而在他背后,电梯门终于开了,展露出一片黑暗。 空旷的大厅里,远方隐约浮现一个诡异的轮廓。 宛如无形的阴影所交织成的漩涡一样,令人的视线忍不住向着中心滑落……让人想要看清,那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开门杀突如其来。 槐诗瞬间捂脸,闭上眼睛。 不看! 然后一只手疯狂的拍打着电梯的按钮,可电梯却好像陷入沉寂一般,根本毫无反应。 只有死亡预感越来越强烈。 在直觉的想象中,仿佛能够感受到酝酿在黑暗中的无形之物在迅速的生长,千丝万缕的恶毒与狂热化为了实质,形成了一条条触手,向着槐诗一点点的延伸而来。 哪怕在圣棺的镇压和封锁之下,昼夜之镜依旧在源源不断的猎食着每一个胆敢踏入自身领域的灵魂! 凝固的空气里,槐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感觉落入深海,渐渐的在疯狂攀升的水压之下迅速迎来窒息。 可很快,那恐怖的压力又在瞬间消失无踪。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从槐诗身后传来。 “哎,傻仔啊……” 彤姬! “你终于舍得出场了吗!” 瞬间,槐诗喜出望外,回头看向身后……可在他身后,并没有那个令人心安的坏女人,只有空空荡荡的电梯。 还有那平滑如镜的电梯表面。 镜面之上投影出了槐诗错愕的面孔,然后,渐渐的,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你好啊,圣母婊!惊不惊喜?” 另一个槐诗愉快的说道:“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希望一个把你当工具人的女人来救你?可真不像话啊。” 槐诗眼前一黑。 妈的,为什么一个威权遗物会有这么多套路! “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威权遗物在套路你了?” 投影中的槐诗依靠在门款上,端详着他见了鬼一样的神情:“以及,为什么罗素没有告诉你这一条关键情报?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罗素那个老东西会真的对别人抱有信任吧?” “别开玩笑了,槐诗,他在利用你!” 镜像从镜面中浮现,探出身体,在半空中弯腰俯瞰他的面孔:“看啊,上好的工具人,纯洁的傻孩子,从出生开始,就被别人利用到现在,谁不喜欢你呢? 把你当负能量垃圾桶的傅依?把你当消耗品的艾晴?只要装作楚楚可怜你就会奋不顾身的莉莉?那个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的罗娴? 还是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你她有什么目的的彤姬?”镜像疑惑的问,“槐诗,为何总对人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呢?” “……”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缓缓抬起手,认真的说:“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啊。” 镜像歪头,从口袋里摸出烟卷,搓手点燃,然后朝着他的面孔吐了口烟:“你难道还觉得我会好心到解答你的疑惑?” “不,我只是很好奇。” 槐诗说:“如果你是我的话,那我也应该是你才对……如果我现在陷入了分裂状态的话,那么你应该也是源自于‘槐诗’的一部分。” “所以,咱俩应该都清楚彼此的尿性才对。” 他锤了一下手掌,好奇的问: “——那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把你说的狗屁当真?” 镜像一愣,却看到槐诗伸手,顺畅的把烟卷从他嘴角摘下来,自己抽了两口,没感觉味道有什么区别。 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另一包来,又看了看镜像的口袋。 “哇,一包变两包!” 槐诗惊叹:“这里面的东西能带出去么?” “这时候还在做春秋大梦么,槐诗?” 镜像嗤笑,瞥着他天真的样子:“你难道心里不是一清二楚么?在看到昼夜之镜的瞬间,你就已经陷入分裂了。 谁来了都没用,罗素一脚把你踹进坑里,从此你就只能长眠不起……而罗素,拿着你的心血,你打工的成果,最后再等你死了,在你的葬礼上假惺惺的流两滴眼泪,拿着你的命运之书,功成名就,重建天国谱系。” 他停顿了一下,凑近了,在槐诗耳边轻声问:“所以,你自己想一想——” 镜像深吸了一口气,怒吼: “——你他妈的是不是个傻逼?!” “我是傻逼,你是什么?”槐诗翻了个白眼,不为所动:“你好聪明哦,好厉害哦,嗓门还那么大,你是不是特别期待我反驳你?” “我他妈的怎么就跟你这个傻逼同源一体?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你不自量力照了那破玩意儿,我至于变成这副屌样跑出来?” “让我猜猜看?” 槐诗抽着从镜像那里抢来的烟:“按照常规剧情——咱们两个,只能有一个囫囵着走出去,对不对?” “你这么聪明,那怎么不猜一猜,明明这么简单的条件,为什么照过的人里十个人就有十个人出去之后变成了脑残?” 镜像扯着嗓子,在槐诗耳边咆哮:“因为老子不愿意!!!听好了,老!子!不!愿!意!” “好赖不听,不愧是我!”槐诗赞赏的拍手:“也就是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决方法了,对吧?” 镜像嗤笑:“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啊。” “在镜子前面自己给自己磕头?我应该没自恋到这种程度吧?” 槐诗笑起来,弹掉最后的烟灰,在脚底下踩灭:“姑且问一句,如果我让你出去的话,你会干点什么?” “当然是弃恶扬善,重新做人!” 镜像郑重的保证,没说完就被逗笑了,“我这么说你信不信?得了吧,槐诗,为什么对自己也要这么婊里婊气? 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那些连自己都会害怕和唾弃的想法,你难道就没有心动过?” 他搭着槐诗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那么多下手的好时机,错过了,难道没有后悔过? 想像一下,只要你说要,她们就会对你予取予求……不论你有多下流的想法,都可以轻松的实现,只要操作的好,两个,三个,四个都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你应得的权势,你应有的力量,你应该掌握的财富……想想你错过了多少东西,槐诗,槐诗,槐诗,我也是槐诗啊,凭什么你不要的东西不能给我?凭什么你在忍耐时我也得不到满足?” “我也有很多大道理讲给你听,但你肯定会嗤之以鼻。” 槐诗无所谓的摇头,抬起眼瞳:“所以,不如让我们跳过废话阶段,以手底下的功夫见真章好了。” 他说:“就在这里,来决定,谁才是真正的槐诗。” “好主意!” 镜像展开双臂,大笑着,后退了一步,笑容就变得原发的狰狞:“不过,你凭什么觉得,这里的镜像只有我一个呢?”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声音。 神圣的光芒涌现,将虚无的世界同黑暗两分。 万道荣光加持之下,宛如神明降下了分身。 有一个如此熟悉的身影从光芒走出,怜悯的垂眸,向着槐诗和镜像俯瞰。 就好像看着什么不可燃垃圾一样,满怀着遗憾和惋惜。 “——你们,忏悔吧!” 第九百四十六章 唯一的方法 “哇哦,真正的圣母婊出现了!” 槐诗旁边的黑色镜像手肘撑着他的肩膀,啧啧感叹:“快看!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容光焕发的时候吧?” “等一下……” 槐诗嫌弃的排掉旁边家伙的胳膊,抬头举手问:“他忏悔就算了,为什么我也要被剑指着一起?” “哦,你不用。” 圣人的镜像嫌弃的调转剑锋:“生来至恶者还需拯救,自甘堕落者无药可医。” “这不就对……等等!” 槐诗吧嗒着嘴,怎么就感觉哪里味道不对:“我怎么就无药可救,自甘堕落了啊?!” “碌碌无为。” 圣人镜像冷漠的瞥来:“你,放弃了诸多生命,你愧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人生终将因为懒惰和欲望的满足而变得毫无意义……” “看吧看吧,圣母婊就是这样的。”槐诗身旁的镜像无奈摇头:“我有一个提议,不如咱俩联手,做了他之后,再商量其他如何?” “呵呵。” 槐诗斜眼:“然后被你背刺,是吧?我跟他联手先做了你怎么样?” “这么快就开始狗咬狗了么?”圣人嗤笑:“抱歉,我可没有同恶党和无能者联手的习惯……” “啧……看看你这狗东西造的孽哟。” “你们吵完了?” 槐诗还没有回答,就听见身后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光和暗的分界线,一个纤细又苍白的身影浮现,面无表情的挽起了袖管:“快点解决,别废话了。” 那一张病恹恹的面孔上写满了厌倦和烦恶,懒得啰嗦。 嘶哑又癫狂的大笑声从另一头响起。 “我来晚了么?是不是还早?” 狞笑的面孔从阴暗中走出。 槐诗,开始头皮发麻。 看着一个个从虚空中浮现的人影,麻到头秃。 而当所有人看向自己时,就感受到被无数人所注视的压力,无数个最了解自己,最熟悉自己,同时,也是自己一部分的自己,在凝视着他。 “抉择即将开始了,朋友。” 恶的镜像搭着他的肩膀,弹了弹烟灰,好奇的探问:“你准备好了么?”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啊。” 槐诗轻叹着,似是苦恼,却忍不住露出咧嘴。 回应他的,是无数如出一辙的愉快笑容! …… …… “要开始了。” 就在滴血教堂后方的礼拜堂内,彩窗拼凑的穹顶之下,肃然而立的苍老主教抬起了眼眸。 礼拜堂里,所有人的神情慎重。 往日俄联难得一见的主教们,此刻竟然云集此处。 通过圣棺所构成的网络,俄联的升华者们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汇聚在这里,身披黑色的长袍和紫色与金色的绶带,气度庄严,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而叶卡捷琳娜只是坐在长椅上,手握着玫瑰念珠,无声的祈祷着。在她旁边,阿列克赛推着轮椅上沉睡的少女,欲言又止。 在祭坛上的投影中,只有一片昏暗。 隐隐映照出了一面诡异而庞大的镜面,镜面中有缤纷而黯淡流淌,不断交织出世间所无有的幻象和美景,时而浮现出地狱中的尸山血海和惊怖场景。 哪怕隔着投影观看,也令人不由得一阵阵心旌动摇。 倘若有一瞬间的恍惚,哪怕未曾直接目睹,灵魂恐怕也会被拉入其中,沾染那一份愤怒和痛苦所形成的诅咒吧? 而在投影的记录中,当电梯打开的瞬间,槐诗就已经失去了神智。 宛如行尸走肉一样,站在了庞大铜镜的前方。 被变化的灵魂所引诱,伸手,按在了镜面之上,击溃了虚实的间隔之后,走入了其中。 然后,无数的幻影从其中浮现,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量不断的还在攀升。倘若不是来自圣棺的辨别,在场的人几乎以为这才是引诱他们下去探看的幻象。 无法想象,怎么会有如此众多的数量。 “正常,他可是通过万象天球的试炼,得到最顶级评价的升华者。” 罗素毫不顾忌的随地弹着雪茄灰,淡定的说道:“这也不过是一部分罢了,还有更多的早已经被他自身所融合和否决——被那一份力量所否定的可能性,就算是昼夜之镜也照不出来。” “太危险了。” 苍老的主教抬起眼瞳:“罗素先生,生命不是天平,为了拯救一个人而去牺牲一个人,并不可取。” “当然。” 罗素颔首:“对此我深表认同,不过我对您对如今状况的评定稍微持有一点不同意见。” “我方并无意占据昼夜之镜的所有权,一直以来维持情报封锁,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 如今看来,您似乎因此对它的了解有所出入……” 老人沉吟了片刻,轻叹道:“昼夜之镜所映照出的并不是什么幻象或是试炼,倒不如说是通过神迹刻印的折射,以源质重新再造出崭新的灵魂。 此刻,槐诗先生所见到的所有镜像,归根结底,都是源自自我本质的剖面。在诅咒的干涉之下,所有的镜像都会针锋相对的抵触。 但那毫无疑问,都是他的一部分,是不能通过蛮干解决的。” 杀死邪恶,摧毁狂热,击垮怠惰,战胜另一个自己……听上去十分酷炫,可这不是JUMP中喜闻乐见的自我挑战情节。 应该说,恰恰相反! 使用这样的方法通过试炼的人,数不胜数,但无一例外,在从镜中归还时,都出现了灵魂的残缺。 他们彻底的失去了被自己杀死的那一部分。 不论是恶也好,善也罢,怠惰或者是狂热……一旦镜像被抹除,灵魂中的那一部分也将彻底失去。 如此众多的镜像并不证明槐诗的特殊,反而更加说明了情况的危险。 杀死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到最后,只会除了名为槐诗的自我之外,空无一物,沦为对世事毫无动容的空壳。 想要真正的通过昼夜之境的拷问,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 让那些和你针锋相对,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共同语言的裂片,心甘情愿的对本体表示认同。 谎言不会有用,雄辩也无用武之地,许诺和威胁也不会有丝毫的效果。 归根结底,那都是试炼者自身。 唯独对自己,是没有人能够说谎和欺骗的,更多的时候,也唯独是对自己,人才恰恰无法原谅和宽容。 这是无解的困局。 “放心。” 罗素愉快微笑,吐出一缕青烟:“其他人到还难说,对于槐诗而言,恐怕只是麻烦一些,半点幺蛾子都不会有!” 诚然,越是习惯于杀戮的人,就会越是喜欢用杀戮解决矛盾。 倘若其他的升华者面对这种状况,不论是本体和镜像,恐怕都会直接了断的以这最干脆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可唯独这一点,在槐诗的面前,行不通! “相信我,虽然被称为‘灾厄之剑’,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能比他更厌恶这个称呼了……” 罗素凝视着投影之中的景象,轻声呢喃:“丹波之王、乐园王子、天文会特等武官、金陵断头王、大宗师杀手……这些都不过是别人擅自对他的形容而已。 自始至终,他唯一愿意发自内心的认可和为之骄傲的称号,只有一个——” 在那一瞬间,寂静的礼拜堂内,所有人同时一怔。 愕然的抬起眼瞳。 仿佛产生了幻觉一样。 幻觉一般旋律,从黑暗中响起。 那一瞬间,黑暗动荡,浩荡的鸣奏驰骋着,宛如洪流一般喷薄而出,搅动着一切幻象,令那死寂的昏暗为之震荡。 无数斑驳的色彩迅速的暗淡收缩,化为虚无。 被重重封锁的圣物陈列室之中,此刻竟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万物失去了轮廓,在昼夜之镜中所酝酿的变化之下,重重异变浮现。 一切都在迅速的消失。 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恰似深渊的本质那样。 而随着镜中的槐诗垂眸,在抬起琴弓的那一瞬间,无以计数的变化自那混沌之中涌现。 宛如天地开辟那样! 伴随着轻柔明快的旋律,那一片虚无涌动着,喷薄出无以记量的绚烂色彩和变化,宛如灵魂运行在深渊之上,点亮了第一缕光芒。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 雷霆霹雳一般的剧烈变化之中,明媚的阳光自空中洒落,万物生发! 春天降临了。 “维瓦尔第,《四季》协奏曲?” 当无数或是低沉或是高亢,或是明媚或是忧伤的大提琴旋律重叠在一处的时候,就形成了浩荡的潮流,扩散,将一切覆盖。 无数镜面自虚空中浮现,映照出了一个个垂眸凝神的镜像,还有他们手中乐器的温柔轮廓。 演奏! 主导四时轮转,万物生灭与兴衰的庄严演奏开始了! 此时此刻,不论是善良、邪恶、怠惰或者狂热,所有的镜像都和槐诗一样,沉浸在这挥洒而出的旋律之中。 这才是罗素对槐诗抱有信心的一点。 甚至,为了不形成负面的干扰,刻意对他进行了隐瞒。 倘若那是同槐诗无关的本质,那么就算是尽数灭杀也毫无关系。 可倘若真的是来自槐诗的一部分,那么就必然不可能会有第二种状况出现! ——倘若决定谁来成为槐诗的话,还有什么样的对决比这更加合适呢? “瞧啊,音乐家的专场演出开始了!” 罗素大笑,满怀欣慰的端详着镜中的幻象。 享受表演吧,槐诗。 盖因这与无数自己协奏的美妙体验,唯有此刻才能拥有了! 这可是老师专门为你准备的惊喜…… 第九百四十七章 道别 惊喜。 此时此刻,昼夜之镜中,槐诗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形容此刻心情的词语,兴奋的几乎要双手发抖。 心脏也为之雀跃的痉挛。 当这磅礴而浩荡的大提琴重奏旋律响起的瞬间,他就被其中所蕴藏的力量所震撼,折服,几乎要五体投地,沉浸在这浩瀚的旋律里。 从未曾有如此充实而狂喜的演奏体验。 更未曾能够想象得到,会有如此多的自己。 如此众多的分歧和差异。 明明彼此截然不同,可当演奏开始的瞬间,一切又完美的再度结合成了一体。哪怕发自内心的想要抵触,想要抗拒,可是却无法欺骗自己。 从未曾想象到,会有如此众多的变化和情感能够融入旋律之中。 那些贪婪的、恶毒的、慷慨的、神圣的、沉迷的、狂热的乃至放纵的和刻板的……数之不清又无与伦比的演绎。 当这所有的一切都无分高下融为一体之后,所形成的,便是如今槐诗为之颤抖的重奏。 最奢侈的梦中都未曾出现过如此瑰丽的演奏。 忘记了喜悦和悲苦之后,他全身心的沉浸在这旋律之中。 浑然忘我。 当无数激荡的源质以旋律的方式融合在同一处,便在昼夜之镜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波澜扩散,令混沌开辟,浮现出崭新的天和地。 空旷的天空洒落阳光和雨露,荒芜的大地之上浮现嫩芽和清泉。 来自春天的昂扬的生命力充盈在其中,令山峦青翠,河流奔涌,大海的波涛涌动,远方吹来了湿润的风。 飞鸟展开双翼,掠过天空,俯瞰着无垠的大地。 当夏季的暴风雨呼啸而至,万物又再度迎来了崭新的蜕变,酷烈的太阳和明媚的月光轮转,暴雨和雷霆交加,飓风与闪电驰骋。 在度过秋季的萧索和惆怅之后,第一缕寒风从远方呼啸而来。 令槐诗的十指感受到那虚无的冷意。 纷纷扬扬的大雪自旋律之中降下,而低沉的鸣奏却越发的高亢,宛如风雪的疾驰,冻结的冰霜迸发出清脆的回音。 浩荡天地被苍白的风雪覆盖,可一切又变得如此浩荡而深远。 当随着最后的快板,无数大提琴的旋律完成了再一次的激奏之后,一切便脱离了槐诗的掌控。 纵然悠久的余音消散在风中。 可轮转的四季却依旧鲜活的运转着,仿佛被真正的赋予了生命那样,再度演化出无数的创造。 而在崭新的天地之间,槐诗仰起头,沐浴着远方吹来的风。 在他身后,所有的镜像都未曾再有任何言语。 只是从琴弦上抬起眼瞳。 微笑着,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由无数的自己所创造的这一切…… “这个世界,真美啊。” 槐诗轻声呢喃。 “是呀。” 在他旁边,默默抽烟的那个镜像耸肩,“这是我所创造不出来的景色……唯独这个,不得不承认。” 他说,“你做的不错。” 槐诗微笑,满怀自豪的点头:“这还用说?” 镜像不快的摇头:“切,又不是你一个搞定的,得意什么?” “难道这不都是我么?” 槐诗回过头,看向他,看向身后的镜像。 “那么,结果呢?”槐诗说。 “少睡懒觉多练琴。” 圣人不快的啧了一声:“别以为拿着刀比划两下就能凑数了。” “多吃点东西,每天那么丁点养鱼呢?房叔又不是不做。” “……别的我倒是没意见,感情状态是不是要努力一下?” “呵,女人只会影响我练琴的速度,我觉得鸡儿割了更好。” “做梦,老子还是处男呢!” “实不相瞒,我想坏女人了。” “放肆,莉莉哪里不好了!” “我们好兄弟党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呵,还是艾总太惯着你了……” “多给师姐打电话。” “千万记得,小心柴……算了,反正你也没那贼胆子。” “多割头,手生了。” 伴随着那些道别的话语,镜像们一个个的消散在折射的晶光里,到最后,只剩下至恶的镜像还留在槐诗的旁边。 默默的抽着烟,斜眼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不快。 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叹息。 “算了,让你去做渣男你又肯定不愿意,但起码下次冲月卡的时候别扣扣索索了,气死个人。”他抬起手,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别再留下遗憾啦,槐诗,要懂得爱你自己。” 就这样,最后的镜像后退了一步,向着槐诗挥手,转身离去。 在空荡的天地之间,再度只剩下槐诗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光,一切再度渐渐暗淡。 当槐诗再度抬起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条宽阔的马路之上,来到了某个古老又繁忙的小镇里。 在槐诗身旁,小屋前的苗圃里,正低头给花园浇水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过来,似是诧异,可很快,神情就恍然了起来。 “槐诗?”他问。 槐诗颔首。 “往那边走。”浇花的园丁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他在等你。” “他?” 槐诗不解:“他是谁。” “这里的主人。” 园丁微笑着,郑重的提醒:“做好被刁难的准备吧,槐诗先生,他发脾气的时候可是相当可怕的。” 槐诗愕然。 忽然领会到了眼前这个小镇对自己的微妙恶意。 那并不是来自于眼前的园丁的敌意,也并非是其他的什么杀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这个外来者,所以,处处刁难。 哪怕走个路,如果不小心,也有可能平地摔跤趴在狗屎上…… “是我触犯了什么规矩吗?”槐诗不解。 “你要理解。”园丁耸肩:“人上了年纪,就会有一些怪脾气。小伙子,祝你好运。” 他幸灾乐祸的一笑,挥手回到了屋子里。 一路之上,槐诗都扶着墙壁,小心翼翼。 饶是如此,依旧被墙头掉下来的瓦片砸了两次脑袋,被路过的野狗追了一条街,还被篱笆上跳下来的猫挠了两道子。 居民们看到他,也并不惊奇,只是站在远处欣赏着他倒霉的样子,为他指明前面的道路,可其他的东西却不多提。 一直到最后,他来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房子前面,站在门前。 可还没有敲门,门就被拉开了。 站在走廊上的老妇人微笑着,向着槐诗比划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示意他进来。 “我不!你走开,我不听!” 在燃烧着壁炉的客厅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儿还抗拒着别人的安抚,委屈的抱怨:“我不要安娜走!我们约好了一起打游戏!” “好啦,老师,不要这样,不是都说好了吗?”蹲在旁边的络腮胡中年人无奈的劝说:“大不了我陪你怎么样?” 小男孩儿一愣,旋即摇头,哼了一声:“你太菜了,没有乐趣!” “我叫上其他人好吧?大家都陪你一起玩。” “我不!”男孩儿恼怒:“你们都是应付我!” 中年人越发无奈,可看到槐诗,就仿佛看到救星一样,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客人已经来了,老师,风度,注意一下前辈的风度。” “我不要风度!” 小男孩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愤怒的踹了他一脚,气冲冲的走出去了,在路过槐诗旁边的时候,狠瞪了他一眼,大喊: “我讨厌你!” 槐诗呆滞,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小男孩儿已经走掉了,不想和他说话。 许久,槐诗有些忐忑的问:“呃,是我打扰你们了么?” “没有,放心吧,老师他只是还有点接受不了。”中年人拿起壁炉前面的咖啡壶,为他倒上了一杯:“先来喝杯咖啡怎么样?” 槐诗接过杯子,感受到真实的温度和来自咖啡豆的焦香,轻抿一口之后,就感受到暖流在体内扩散,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伴随着壁炉中木柴噼啪作响的细碎声音,他坐在椅子上,渐渐放松。 凝视着窗外真实的景色时,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与梦里。 不由得好奇。 “这里是哪里?” “大概是孤魂野鬼们的最后一点容身之地吧?” 中年人苦涩的摇头笑了笑,郑重恳请:“麻烦你再稍微等一下,索尼娅她……还在和安娜道别。” “没关系。” 槐诗摇头:“你们不把我赶出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么,再来点咖啡?” “好啊。” 槐诗眼睛一亮,端起杯子。 并没有过多久,就有脚步声从楼上响起。 眼眶还有些发红的中年妇人牵着小女孩儿的手,从楼上走下来,最后伸手为那个稚嫩的女孩儿整理了一下衣服,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能忍住,用力的拥抱着怀中的那个女孩儿。 “东西都带上了么?”站在大厅门口的老妇人问道。 中年男人摇头:“里面的东西又带不出去。” 他走过去,半蹲在地上,专注的凝视着女儿的脸颊,许久,认真的嘱咐:“爸爸妈妈吩咐你的事情,都记住了么?不要吃太多甜食,要早点睡,还有,要听大哥哥的话,知道么?” 那个稚嫩的女孩儿用力的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父亲来到槐诗身边,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掌交托在槐诗手中。 只是,最终走到门外时,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回首凝望着身后的家人,郑重道别: “爸爸妈妈,我要走了。” “嗯。” 拥抱着妻子的父亲颔首,温柔祝愿:“路上小心,我的宝贝。” 最后,他望向了槐诗,微笑着道别: “请一路顺风。” 槐诗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们不走吗?” 中年人摇头:“想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老师并没有桎梏我们离去……可如果大家都走了的话,老师不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在不远处的墙头,偷偷看过来的小男孩儿恼怒的哼了一声。 “都走!都走!”他气愤的呐喊:“反正我不在乎!” “……” 在门口,其他前来送别的居民们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快走吧,年轻人。” 园丁挥手:“再磨蹭,老人家真要发脾气啦。” 槐诗恭谨的颔首道别。 牵着手中的女孩儿,转身离去。 一路畅通无阻,再没有任何意外存留。 只是槐诗察觉到身旁女孩儿颤抖的手指。 他低头问:“舍不得离开么,安娜?” “爸爸妈妈说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安娜回望着身后那些祝福的微笑,低下头,不安:“我只是,有些害怕……外面的世界,没有爸爸妈妈和维塔利爷爷的世界,很可怕。” “可外面的世界也还有人等着你啊。” 槐诗轻声回答,“叶卡捷琳娜主教,还有阿列克赛先生,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去,有他们在,你就不会再害怕啦。” “可我走了这么久,老师她会生气吗?” “或许吧?” 槐诗有些不确定,但很快,便露出笑容:“但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诚恳道歉的话。” 安娜想了一下,用力的点头:“我会的。” “那我们就走吧。” 槐诗握着她的手,走向了最后的道路,再没有回头。 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 寂静的礼拜堂内,有急促的呼吸声响起。 在轮椅上,沉睡的少女眼皮跳了一下,睫毛微微抖动着。 就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了一样,睁开眼瞳,凝视着面前的老人,许久,就像是许多年之前一样,露出清澈的微笑,再不见癫狂和憎恶。 “我回来了,老师。”她轻声呢喃:“对不起,我回来晚啦。” 在漫长的寂静中,叶卡捷琳娜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水。虽然努力的想要维持恼怒的样子,可是却掩饰不了眼瞳中的温柔和欣喜。 “欢迎回来,阿尼娅。” …… …… 在走出昼夜之镜的瞬间,槐诗只感觉手上一空。 手中牵着的那个女孩儿如同雾气一样消散了。 倘若不是还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他几乎以为这是异常离奇的幻梦。 可当他鼓起勇气再度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大镜中的镜像也在看着自己,双手抱怀,依靠在镜框上。 只不过,这一次却再没有什么离奇的景象。 只是抬手,将手中的东西向着槐诗抛过来。 槐诗伸手接住,看到掌心中那一颗晶莹剔透的破碎晶体。 就好像是镜子上碎片一样,其中流淌着绚烂的色彩,无时不刻的变换,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什么?” 他端详着手中的晶体,不解。 “就当大家送你的土特产吧,不过忘记附带说明书了,所以具体怎么用,就看你吧。”镜中的幻象挥手道别:“永别啦,槐诗。” 槐诗笑了,“说再见岂不是更好?” “切,谁想再见到你啊……” 伴随着镜像的话语,那一道华丽而庞大的镜子骤然浮现出无数钻石一样的切面和棱角,迅速的翻折和收缩,到最后,凝结为一粒璀璨的宝石,骤然突破了这一片黑暗的束缚之后,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只剩下槐诗还站在原地,手握着纪念品,许久,不曾收回视线。 在他的灵魂中,命运之书的扉页,再度迎来了新的变化。 沉寂许久的那个词条微微震荡着,一阵模糊,很快,又再度清晰。 突破了凡人的极限,凌驾于天才所能触及的巅峰之上,汇聚了无数镜像的认同与奉献之后,所得出的,便是再度迎来巨大蜕变的技艺。 那是数遍全境之后,再无人能及的巅峰。 哪怕在地狱音乐协会也史无前例的高度。 ——【大提琴演奏LV21】! 第九百四十八章 附带条件 当槐诗再次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时,只感觉浑身仿佛复活了一样,无比轻松和惬意。 耳边传来了窗外的鸟语花香,不远处的教堂敲响了浩荡的钟声,隐隐的圣诗颂唱和管风琴的旋律回荡在耳边。 令人忍不住跟着轻哼起来。 然后,睁开眼睛。 窥见了那一张趴在他身上俯瞰的精致面孔,修长而白皙的手臂轻巧的按在床头,奇异的将整个身体以践踏力学的方式撑起,悬在半空。 来自裁判所的暗杀技艺蛛悬术被如此精妙的使用出来,饶是槐诗也不由得赞一声好。 可如今,那个挂在他床头,向下俯瞰的少女,却眨着眼睛,端详着他愕然的面孔,嘴角缓缓勾起了笑容。 宛如风雪中潜伏猎食的母狼一样。 “早上好呀。” 安娜的嘴唇开阖,温柔的问候。 另一只手的匕首对准他的面孔,刺落! 崩! 当双指抬起合拢时,那一柄锋锐的匕首和饱蘸猛毒的锋芒就悬停在了槐诗的眼球前方,然后槐诗叹了口气,手指微震,便有堪比铁锤的重击顺着匕首向上,迸发,令安娜不由自主的撒手。 不等她在半空再度拔出后腰上的短剑进攻,一只手掌,就按在她的面孔上,温柔的握紧,张开的指缝间露出了安娜的双眼。 让她看到槐诗打哈欠的神情。 下一瞬间,巨响迸发! 宛如被塞进大炮中弹射出来那样,安娜倒飞而出,自巨大的力量推动中,她的身体灵活的翻滚旋转,巧妙的将这强大的力量化解,踩在了墙壁之上,像是逆反重力一般站稳,抬头看向槐诗。 正准备说什么。 便听见,心跳、脉搏、肺腑的扩张和收缩,在她躯壳中无数杂乱在迅速的收束,以交响的形势轰然爆发。 令她脚下的墙壁龟裂,不由自主的向后砸出。 随着飞扬的尘埃和砖石,撞破了墙壁,飞进走廊里,再撞破了走廊另一头的墙壁,砸进了另一位旅行教士的房间中。 从虔诚祷告的教士头顶飞过,砸碎了窗户之后,险而又险的扒住了一支笔直的旗杆,翻身,灵巧的站在了旗杆的顶端。 蹲下身来,隔着那五六个碎裂贯穿的裂口,向着槐诗眺望。 嘴角勾起。 露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纯真的微笑。 对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猜。” 槐诗揉着脸,穿上拖鞋起身,走向洗漱间,开始刷牙洗脸。 可在渐渐扩散开来的喧嚣中,那少女却灵巧的从旗杆之上飞跃,自墙壁的缺口和床位的立柱上轻点,像是野兽一样轻灵的回归了房间,然后自盥洗室的门上翻过,然后在空中完美的三百六十度回旋,钻进槐诗和镜子中间不足三十厘米的空隙,蹲身踩在了洗脸池上。 视线和槐诗平齐,仔细打量。 充满侵略性的挑衅眼神,和以前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槐诗面无表情的刷着牙,含糊叹息:“不是说变回去了么?怎么还是这鬼样?” 那个自己亲手从昼夜之镜里带出来,香香软软,可爱乖巧管自己叫大哥哥的小女孩儿呢?为什么眼睛一眨,又他娘的进入了叛逆期? “嗯?难道你喜欢乖巧顺从型的吗?” 安娜凑近了,手臂撑在槐诗身后的墙壁上,忽然歪头,纯真一笑:“那以后请多多关照啦,槐诗老师!” 槐诗翻了个白眼,看着那一条把自己壁咚了的手臂: “你这算是性骚扰吗?” “嗯?偶尔也要强势一点嘛。”安娜眨了眨眼睛,“只要我是占便宜的那一边就无所谓啦!” 槐诗叹了口气,歪头,吐掉了嘴里的泡沫。 漱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和牙刷,擦脸。 然后,抬起手,打算好好教一教眼前的小鬼什么叫做尊重长辈。 可很快,旁边有一只手伸出来,捏着她的后领,提起,像是扯起捣蛋的小猫一样,抛到了门外去。 “好了,阿妮娅,你的老师虽然看起来很开放,但实际上是保守的不得了,不要再开玩笑了。”罗素说,“先去旁边玩吧,让大人们说会话。” 墙壁的支点上,安娜灵巧的翻身,踩着一串冰凌走到了不远处去了。 “现在才醒?看来演奏也是很耗体力的啊,真希望你能满意这个礼物。”罗素端起另一只手中的托盘:“我给你带了早餐,边吃边聊?” 他打了个响指,房间里飞腾的尘埃和碎屑消失不见,一片整洁。 只有刚刚被砸出的裂口外有忙碌的工人们出现,开始迅速的修补。 而槐诗坐在桌子前面,去不急着动那一份早餐,反而敏锐的察觉到了刚刚罗素的措辞,那个称呼:“‘老师’?” “对啊,老师。”罗素笑起来:“都带了这么久的课了,总不至于被叫声老师就受到惊吓吧?” “谁说没有惊吓的?这惊吓大了去了好么!” 槐诗瞪眼,看了一眼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安娜,又看向罗素,神情严肃:“怎么回事儿?” “字面意义上的那回事儿。”罗素耸肩:“天国谱系中必须要有她的一席之地,这可是卡佳的要求,你就当做附带条件呗。” 槐诗的眼角一阵狂跳。 合着宁搁这儿借花献佛呢? “叶卡捷琳娜主教的要求那你去负责啊,干嘛给我加活儿!” “你以为我不愿意?好吧,我可能确实不愿意,毕竟一个学生就已经很麻烦了,但人家这次是指名点的你出台……咳咳,勤,出勤。” 老王八伸手,摸出了一张委任书,拍在槐诗面前的桌子上:“昨天晚上的时候,俄联中央救世主大教堂的批复已经下来了,东部区牧首亲自签的字,就由你来做安娜的老师!” 啥玩意儿?! 槐诗瞪大眼睛凑近了,眼瞳被标题上的烫金照亮,而末端还加盖着救世主大教堂的印章和东部牧首的签名,以及六重钥匙的徽记。 证明这一张委任书在俄联谱系内部具备着等同于法律,甚至高于法律的效益。 唯一的问题是,为啥这张委任书是给自己的? “不是,我连个信徒都不是,这就是裁判所里的骑士长了?” 槐诗端起委任书看了半天,仔细辨别着上面的源质波动,怀疑:“你该不会是去咱们学校南门那个办假证的地方买的吧?伪造牧首签名是要被发配地狱的啊!” “怕什么,你一个编外的荣誉头衔,不过是位阶高了一点而已,真要说有用,还不如你丹波之王的名头好使。” 罗素说:“这不是告诉大家你算半个自己人,也方便让你带学生么?” 槐诗摇头:“我有学生了。” “都有两个了,多一个又不多。”罗素摊手:“你还专业对口,裁判所里能教的你不都能教?裁判所不能教的你还能教! 况且,我倒是推荐了艾萨克和拉马努金还有陈女士,但人家看不上啊!这还是那孩子主动要求的呢!” 说着,罗素看了一眼不远处。 裂缝外面,安娜再度探头,撑着下巴,向着槐诗微笑。 兴奋又愉快。 她的眼眸碧绿,凝视着别人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雪原上自由驰骋的白狼。 槐诗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叹:“她怎么还是这副样子?难道恢复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都没有,自然而然,只是你想得太美。” 罗素摇头:“学坏三天,学好三年呢。纵然善性归还,但恶性依旧根深蒂固,想要让她改变,还要很远的路要走。 况且,不论善恶,难道那不都是她么?有裁判所的戒律和教条,她还不至于堕落,只是别扭一点而已。 就当亲戚家的熊孩子来做客,不听话就打一顿,一顿不顶用就多打几顿,最起码我看你打的还是很熟练的。” “喂,不要越说越离谱,我可没有打学生的嗜好!” “有也没关系,铁拳矫正也是教育的一环。” 罗素对此满不在意,只是随意的说道:“总之,在诸界战争前后,卡佳会很忙,让你来替她带一段时间的孩子。这也是她对你的信任。这个学生教好了,和俄联谱系搞起朋友交易来可不要太方便。” “不要这么功利主义好吧?”槐诗斜眼:“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学生当工具人!” 罗素好像根本没听出他的讽刺,只是直白的问:“那你教不教?” “我……” 槐诗一时语塞,看了看不远处的安娜,又有些头疼。 “是你亲手将她从维塔利先生那里带出来的啊,槐诗。” 罗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人家都把变化之路最后一根独苗给你带了,要我说,你也要对得起人家对你的信任才对。” 回忆起那个墙头上气呼呼看过来的小孩儿,那一对将女儿交托到自己这个陌生人手中的夫妇,还有那些居民们祝福的微笑。 槐诗心中一阵怅然。 再也无言以对。 抱着一线希望,槐诗轻声问:“他们真的没有复原的希望了么?” 罗素缓缓摇头。 “能够让那些灵魂存留到现在,就是维塔利和佩拉格娅他们竭尽全力的结果了,槐诗。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能有好结局。” 他说:“总有一些,会让人难过……” 第九百四十九章 师徒 维塔利·斯别洛斯基、佩拉格娅·莫斯维纳…… 那是曾经位立与变化之路顶峰的升华者,传承了黑神切尔纳伯格和白神贝洛伯格的存在,世间极恶与一切纯善的化身。 倘若能够存留至今的话,恐怕辈分要比罗素还要大上好几代。 甚至,早在理想国初期,他们就作为第二批成员而进入其中。 正因为有他们,白银之海才能够在最脆弱的初期,彻底隔绝波旬的魔性侵蚀和吹笛人的凝固蜕变。 同时,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是如此的重要,才会在天国陨落时,首当其冲的被黄金黎明所袭击。 半数变化之路的升华者被卷入了破裂的天国之中,溶解为了事象残片,还有另外的半数幸存者则被随后而来的‘救援队’分化之后,迎来了未曾预料的背刺。 最终所存留的,便只有黑神与白神舍弃了一切之后,所留下的最后残片——昼夜之镜。 当佩拉格娅彻底燃尽了白神的威权之后,所残存的下的就是这对一切都满怀着憎恶和疯狂的贤者之石。 而幸存的维塔利也为了保护那些溶解在事象记录中的学生们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终心智退化,意识残缺。 宛如孩童一样。 镜像之中的那一座小小村庄,便是白神所遗留的最后庇佑所,那些破碎魂灵最后的栖息之地了。 每一个人的存在对于维塔利而言,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槐诗能够通过试炼之后,被许可进入其中,并将安娜的灵魂顺利的带回。除了安娜父母的选择之外,那位残缺黑神的默许也不可或缺。 能够让他在经历了被同伴背刺之后,还能够赋予如此沉重的信任。 哪怕是罗素都做不到。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你。”罗素说,“让他信任的并不是你的书,而是你自己。” “为什么?”槐诗愕然:“我也没表现什么啊。” “别低估黑神的眼光。” 罗素微笑:“早在被昼夜之镜所映照的瞬间,他就已经洞彻了你的本质,不论是你所表现的,还是你所隐藏的……你的镜像可不会为你守口如瓶。” 正因如此,才会寄以如此珍贵的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那么讨厌槐诗! 在所有人中,或许维塔利才是唯一的那一个,希望槐诗无法通过试炼的人…… 因为槐诗一旦成功,就是他同自己的珍宝分别的时候了。 “不论多么出色的老师,终究也只会是学生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罗素凝视着窗外滴血教堂,好像能看到那个垂眸祈祷的侧影一样:“同行一程,互相陪伴,指引远方的道路……可终将会有分别的时候到来,会有下一程的同伴在前方等待。 所以,不必有太大的压力,只要尽你所能就好,只要这个就足够了。 不论是卡佳,还是维塔利先生,都对你抱有信心。” 槐诗沉默的低头吃着早餐。 将盘子里的培根和煎蛋吃完,放下叉子,许久,轻声感慨:“才反应过来,家访都已经去过了啊,不想承认都不行了啊。” “我早说过,你有这个潜质。”罗素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寂静里,槐诗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忽然回头,看向裂隙后那个静静等待的少女。 “喂,安娜,你会开车吗?” “会哦。” 墙壁后面,女孩儿再度探头,好像捉迷藏被发现了一样,眨了一下眼睛:“叫我阿妮娅就可以。” “那就去准备行李吧,阿妮娅。” 槐诗说:“充满安排的旅途要开始了。” 沐浴着上午的阳光,他依靠在椅子上,静静的享受着最后的闲暇。 无声长叹。 总感觉,自己这个老师当得不是很合格。 出来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家里的学生怎么样…… 槐诗掏出手机。 期待的拨通电话。 十分钟后,乖巧的原缘收到了来自老师的关怀,而试图蒙混过关的林中小屋喜迎作业超级加倍。 在久违的哭喊声里,槐诗愉快的放下手机,微笑。 感觉师生情谊越发稳固了。 …… ……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庞大的运输机呼啸着飞起。 满载着庞大的战争兵器和黑衣的神父与军人们,向着远方飞去。在跑道旁边,井然有序的军人们汇聚为方阵,昂首等待着来自长官的调遣。 “先是伏尔加格勒,然后通过冰原边境中转,最后前往荒原布防,左边和右边的都是守卫军……” 罗素似乎对军人们的去向了如指掌,靠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一一点评着下面的军队,还跟槐诗指出其中最前方那一群身披麻衣神情庄严肃冷的修士。 “看,那才是真正的精锐——善堂骑士团的作战连队,全员升华者,应该是去往地狱前线的增援——这一次俄联谱系明显是被东夏前几年杀上至福乐土的作战刺激的不轻,打算趁着诸界之战,再来一次荣耀东征了。” 纵然没有听到任何枪声,看到任何刀剑。 可当那些庞大的作战序列从落地窗外缓缓经过时,槐诗就能够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好像战争正在缓缓靠近一样。 槐诗问:“不止是防守,还要再向地狱反攻?” “当然,更多的地狱开掘,更多的素材与力量……诸界之战不仅仅是现境的危机,同时也是一次补充现境发展力量的机遇。 每一次的诸界之战,都能够为各大谱系带来海量的资源,大家都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槐诗翻着手机,看到明日新闻的弹窗消息。 【东夏头条:龙脉已经开始预热阶段,纯钧工程或将上线】 配图是发言人谛听的照片,至于下面的一系列政治措辞他根本就懒得翻了。 哪怕在旅行中也依旧能够有所感觉。 地狱在渐渐的升温,令现境的大釜也为之沸腾,来自更深层的暗流开始了上浮。而在现境也引发了一连串的变革。 根据林中小屋的报道,瀛洲已经正式开始了对将军残存势力的清算,鹿鸣馆中人人自危。而里见琥珀那个臭妹妹却风头正劲,有望以安房国主的身份出任右大臣一职。 里见氏的复兴已成定局。 而美洲也在自身的边境和地狱中,向残酷之神开始了新一轮的血祀,以地狱大群的血液沃灌神迹刻印。 在罗马,法王厅昼夜不断的运行,前方出新的政令,而侍卫官们佩戴着束棒之斧的徽章,奔赴四方。 在天竺,在天敌青颈的扶持之下,创造谱系终于压服了维持谱系和破坏谱系,以微弱的优势占据大权。伴随着流血和破坏,来自各处僧院的祭祀和长老们终于再度勉强的形成了统一阵线。 唯一毫无风声的是埃及谱系。 可埃及谱系从来都是云山雾罩,很少显露在眼前,透露出的情报每年也只有不轻不重的那么十几条。偶尔有个亲王触犯戒律被处刑,外界收到风声也要在半年之后了。 皇室就算有大动作,恐怕外界也无法知晓。 而至于万孽之集上的各种悬赏最近也开始疯狂的增多,无归者墓地的地狱探索任务金额一升再升,几乎翻了好几倍,但接取任务的人却越来越少。 青铜之眼的观测者们开始出入现境和边境的各个地方,观测深度数值,以供应后方的计算需求。 存续院在各地的产业也开始疯狂的调取资金。 至于统辖局……已经全部取消假期了,所有人开始了看不到尽头的零零七,想猝死都不可能,稍微有点毛病就会被拽下来打一针然后继续加班…… 每到这个时候,作为外派调遣人员,槐诗就会幸灾乐祸起来。 丹波的工作全都丢给学生,偏偏象牙之塔的活儿也都给艾萨克副校长给干了。在朋友圈里所有人抱怨连篇的时候,就只有这么一个家伙讨嫌如野狗,不停的发自己旅游的照片和视频动态。 已经不知道给多少人拉黑和屏蔽。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槐诗收起手机问道。 “接下来吗……” 罗素的神情罕见的浮现出一丝凝重和苦恼:“总感觉两个都很麻烦……埃及和罗马,你挑一个吧。” 槐诗斜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不挑。 挑了万一到时候被甩锅怎么办? 可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却有刺耳的警报骤然从这一座军用机场的上空浮现,赤红的灯光一盏盏点亮,仿佛令每一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而高亢的空隙警报则回荡在他们的耳边。 原本井然有序的机场此刻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冲击,可混乱并没有蔓延,很快,在各级长官的调遣之下,所有的神甫和军人们都迅速的开始了作战准备。 槐诗头皮一阵发麻。 这里可是俄联的交通枢纽,工业中心,乌拉尔地区的首府! 为什么会有空袭警报这么离谱的事情出现? 难道是误报? 可就算是误报也太离谱了一些,但凡有什么不在安全名单里的飞行器靠近,恐怕在八千公里之外就被击落了。 还是说……洲际导弹? 但为何如此大的压力中,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死亡预感? 不止是地面,天空之中,也有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在善堂骑士团的作战队列着装完毕之前,册封圣人们就已经通过圣棺网络来到了机场的上空。 再然后,窗前的槐诗,窥见了穹空碎裂的壮观景象! 在从天而降的虹光之中,原本的碧蓝天穹迅速的浮现出诸多正方形的裂隙,纷纷龟裂破碎,脱离。 而在那背后的黑暗中,深度之下,有庞然的阴影降临。 笼罩一切。 庄严华贵的宫阙悬浮在天空之上,撕裂了对流层的狂风之中,缓缓下降,无数葱翠的绿意从宫阙之中浮现,隐约能够窥见瀑布的流淌。 无数身披金甲的戍卫者在宫阙的城墙之上屹立。 而十六道巨大的号角齐齐吹响了至上者降临的雷鸣。 那是传世的奇迹,独属于伟大皇帝的尊贵之舆,罗马的辉煌与璀璨的化身。 ——空中庭院·赛维鲁斯! “这他娘的就离谱!” 槐诗顿时失声。 第九百五十章 贵宾待遇 没有经过任何的通报和外交照会,来自罗马皇帝的行宫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俄联的上空之上,军队机场的正上方。 放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称得上是战争宣言一般的可怕景象。 而此刻,在经过短暂的喧嚣和混乱之后,一切又很快的重归秩序。就仿佛视之不见一样,来自牧首们的决议下达到了乌拉尔。 讨厌的邻居来串个门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一切照常运转。 而很快,获得登陆许可的两位侍卫官手捧着代表权威的竖棒之斧,身披金甲,昂首挺胸的走进了他们的休息室。 环顾一周之后,无视了槐诗身后跃跃欲试双眼放光的安娜,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罗素先生,陛下有请!” “陛下?”槐诗有些呆滞,“哪个陛下?” “注意措辞,槐诗先生。” 侍卫官神情一凛,昂然说道:“罗马,只有一个尊贵的陛下,人民,也只有一个无上的皇帝!” 槐诗,眼前一黑。 如今的罗马皇帝,有史以来第六位‘提图斯’,就在空中庭院之中,要接见罗素? 不是,你一个皇帝,罗马之主,就为了这个跑到俄联来反复横跳! 你图啥! “皇帝这种职业,有时候孩子气起来可真可怕啊。” 罗素自嘲的摇头:“原本还想着抛硬币呢,如今看来,那位陛下多半不会允许硬币上有同自己并列的图案吧?” 在他抛硬币之前,硬币就遵循皇帝的意志,给出了结果。 “跟上来吧,槐诗。” 罗素向着身后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招手:“带你们去空中庭院开开眼界。” 侍卫官悄无声息的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恭迎皇帝的贵宾驾临。 …… 明明如今的世代有了更好的选择,有更好的直升机和更便捷的方式,可罗马人依旧遵循着往日的规矩,以不具备任何性价比的方式,选择了黄金马车往返,并引以为傲。 而当真正站在那半空中的巍巍城阙前方时,便能够感受到地面上所不能感受的压力和惊叹。 如此浮夸又如此奢靡的令这一座华贵的宫殿翱翔在天空之中,并没有对搭载任何的武器和装备,以纯粹的炫耀为目的,展现出了奢华又辉煌的美。 就连脚下平滑如镜的大理石板上都镶嵌着金色的纹路和浮雕,触目所见的艺术品和精致装饰更是数不胜数。 宛如被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所包围了一样。 黄金、鲜花和美人,令人目不暇接。 往来的仆从们披着白色的丝绸长袍,刚健而俊美,面目姣好,而充满各色风情的美人令人看花了眼睛。 周到的服侍更是无微不至。 只是,在侍从低头的时候,槐诗头也不回的抬手,拍在了安娜的后脑勺上,“别老看人家的脖子根。” “我又没看。”少女狡辩:“你怎么知道我看了?” “因为我也在看啊。” 槐诗回头瞥了她一眼:“我还知道你看低了一公分。” 安娜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没有说话。 那些仆从们恭敬的服侍着,虽然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莫名其妙的却感觉脖子有点发凉。 跟随在旁边的礼官的眼角微微一跳,面无表情,假装没有听见如此不敬的对话。 越是向内,沿途所见的一切就越是华丽,到最后,槐诗几乎都要麻木了。 可当最后的大门在他眼前敞开的时候,他依旧忍不住瞠目结舌。 因为浓厚的水汽从门缝之中喷薄而出,伴随着水流的细碎声响,还有歌唱和瀑布的轰鸣……纯白的大理石墙上毫无瑕疵和缝隙,而雕刻在其上的兽头则源源不断的喷出温热的水流,从最高处的平台上流下。 而铜炉中焚烧的香料则让空气中都氤氲着馥郁的暖意。 在乐师们现场演奏的悠扬旋律里,此刻槐诗眼前的,赫然是一座……澡堂? “嘶……” 槐诗倒吸了一口门后为数不多的冷空气,忽然有一种自己并没有来到罗马皇帝的行宫,而是不小心闯入了一座东北大澡堂的幻觉。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拿个手牌,然后冲干净之后去池子里泡一会儿,蒸个桑拿后再上去搓个大澡,最后来一顿自助,就可以倒头就睡。 你们这个行宫,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槐诗忍不住脑补起那位皇帝趴在按摩床上享受搓澡,勤劳的师傅搓完后背就娴熟拍一下屁股,示意陛下您翻个面的场面…… 这可太刺激了。 “傻愣着干嘛啊,槐诗,换衣服啊。” 已经走向更衣室的罗素向着槐诗招手:“沐浴可是罗马文化不得不体验的一部分,这可是贵宾级的招待诶,还犹豫个什么?难道你在想什么羞羞的事情?那你可要失望咯……” 老头儿大笑着,就已经走进门去。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 说实话,还没做好跟这老头儿‘坦诚相对’的准备。 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有点无奈的换了衣服,只是在回头的时候,眼神却在罗素的后背上停顿了一下。 那个消瘦的苍老男人已经围上了浴巾。 赤裸的半身之上,却覆盖着一层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以及,两道交错的疤痕,肌理的断面清晰可见,哪怕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也未曾能够完全愈合。 而就在那遍布伤痕的后背之上,却铭刻着庄严而肃穆的轮廓。 漆黑的巨树分为九叉,所代表的乃是九大王国。那些横生的枝条棱角锋锐,彼此纠缠在一处,就化为了仿佛要囊括整个世界的庞大图腾。 世界之树。 以密米尔之泉为源头,所演化出的伟大神迹。 这便是世间一切真知的象征。 而察觉到槐诗的凝视,罗素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瞥了他一眼:“身材不错哦,可惜有点太白,要多晒晒太阳,要不回头老师的日晒浴箱借你用几天?” “免了。” 槐诗摇头,一阵惆怅。 除非找深渊造型师重新调理,否则自己这辈子是晒不黑了,恒定小白脸。 而就在他们随着侍从,刚刚踏出大门,跨上通向高处的台阶时,就听见最高处传来了不耐烦的沙哑声音。 “太慢了,罗素,朕可是等你很久了!” 就在最高处的平台上,足以将所有美景一览无余的位置,是一座宽阔而庞大的浴池。 说话的人背对着他们,随意伸手,从侍从的托盘中取下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可是却早已经双鬓斑白,长发披在肩头,面孔上还沾染着水滴。 就那样毫无遮掩的坐在华丽的浴池中,双臂随意搭在了浴池的边缘。难以想象,那是罗马的至高统治者,权威的主宰,谱系之王,全境最为尊贵的皇帝。 此刻,他回眸俯瞰着身后迟来的两人,似是戏谑:“竟然胆敢让皇帝久候,实乃不敬!” 明明从他的口中述说的乃是拉丁语,可传递到了自己的耳边,从灵魂中响起的却是槐诗所无比熟悉的东夏声音。 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瞳看着,他心中本能的一紧。 哪怕并没有任何的杀意和厌恶,可直觉却在不断的发出警报,仿佛告诉他,世上一切,都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下意识的就想将刚刚幻想的搓澡场面掩埋起来,还添了两锨土,恨不得踩平了。 万一让人知道了,自己怕不是要在贵宾级沐浴后面享受贵宾级断头了。 而罗素依旧淡定的向前,微微躬身行礼,微笑着回应:“有劳陛下久候,不过,在觐见皇帝之前,又怎么能不多做准备呢?” “哈,不管你是多做准备也好,害怕麻烦也罢,都无所谓。”皇帝随意的摇头:“既然你不来见朕,朕干脆就来见你了。” 就好像将自己的行宫开到五常境内的军事基地这件事儿当做吃完早饭去遛个弯一样,无比淡定,毫不惊奇。 反而炫耀一般的展开双臂,指着眼前的行宫,自豪发问:“感觉如何?罗素,朕这行宫,可壮美么?” “世间仅有,美不胜收。” 罗素颔首,发自内心的赞叹。 于是,提图斯大笑,肃然的氛围消失一空,看了一眼罗素身后的槐诗,摆了摆手:“不必拘谨,随意享受吧。此处并无地位高下之分,能够尽享此刻,就算不辜负朕对你们的招待了。” “自然应该如此。” 罗素已经摘下了浴巾,跨入浴池,惬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在温暖的水池中躺好了。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在旁边,下水也不是,不下水也不是。 尴尬的看着两人。 然后,才发现……浴池中,提图斯竟然也是赤裸的! 联想到历代罗马人给里给气的习惯和风俗,他就有点害怕,万一这位皇帝一时兴起,贪图自己的美色,命自己表演一下剑法……那该怎么办啊! 而提图斯,却已经抬眼再度看过来,似笑非笑。 “哦?小子,似乎很敬仰朕的玉体啊。” 皇帝陛下嘴角勾起,向着他招手:“倘若想要与朕一较长短的话,就放马过来吧!赐你上前仰望之幸! 教晓无知者领受威严,也是皇帝的职责之一,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明显是无比坚信着自己的胜利。 槐诗忍不住又往后缩了一截。 “算了算了……” 他摆手,咳嗽了两声:“同皇帝陛下相较,在下这点长处实在微不足道。” 领导们其乐融融的泡着澡,他还没有到智障到去一争长短。 赢了输了都没好事儿! 算你赢好么…… “诚然如此!” 似乎对槐诗这一份‘自知之明’很是赞赏,提图斯捏着下巴夸赞:“朕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倘若当初不是统辖局那帮无聊的家伙从中作梗,定然要将你讨要到朕的麾下才对。” 惊了! 原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么! 槐诗后脑勺一凉,忽然有些后怕。 贞操大危机! 第九百五十一章 条件 在调侃了槐诗几句之后,提图斯并没有再其他,反而一转话锋,同罗素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风花雪月和前沿技术,乃至美酒佳肴…… 甚至没有冷落旁边微不足道的槐诗。 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就好像之前他所保证的一样,浴室之中无分高下,也并没有无聊到非要拿他们两个彰显皇帝的至高权威。 看得出,这位陛下不论是对于演奏和美食都有颇为精深的造诣和见解,甚至对于丹波这样的小地方似乎也有过注意。 就连对安娜的状况都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竟然再度补全了么?那么变化之路也可以传承下去了啊,昔日先导会的心血不至于埋没,着实是一件好事。” 提图斯眺望着下方的泳池,凝望着那个自跳板上一跃而下的少女,满怀赞赏:“你又种下了一颗新的种子,罗素,想必很快会迎来丰收之年吧?” “这那里是我的功劳呢?”罗素微笑着说:“是我这个学生的成就才对,那是他的学生,也应该是他的成果。” “人类不正是因此而代代相传么?” 提图斯摇头:“血脉、学识、精神、痛苦和理想,传承无分高下,要我说,正因为脱离了血脉的桎梏之后,依旧以自由的意志选择这样的道路,才更为令人赞赏啊。 理想国的辉光依旧延续在你们的身上,这是朕所亲眼见证,罗素,不必谦虚,满怀自豪的收下即可。” 他缓缓的从浴池中起身,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了浴巾,随意的擦了擦之后,回头看向两人:“午餐的时候到了,要不要同朕一起?” “皇帝的邀请和金宫的美食,这两个理由不论是谁都无法拒绝吧。” 罗素欣然颔首。 …… …… 诚然,这一顿午餐是槐诗所吃过的最为奢靡与最为考究的一顿,美味更是自不用提,宾客热情,气氛和煦。 只不过,察觉到宴席之间渐渐浮现的隐约凝重,槐诗颇为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反倒是罗素这个家伙该吃吃,该喝喝,谈笑风生,看上去好像是来参加什么慈善基金的自助餐会一样。 而在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餐用过之后,有幸参加参会的无关者们礼貌的告退。 当侍者取下所有的餐盘,为客人们换上了酒水之后。 不等罗素的开场白,提图斯便转着手中的酒杯,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多余的话就不必浪费时间了,罗素,朕问你——你是要准备重组天国谱系么?” 如此唐突又直接的,将最重要的问题放在了最前面。 在至上的皇帝面前,花俏的谎言和虚伪的保证不会有用。 这是皇帝和教授,罗马的谱系之主与理想国残存末裔的对话,足以决定双方接下来的立场和究竟是伸出援手,还是采取措施。 罗素没有任何回避,平静回答: “我正是为此而奔走。” “很好。” 提图斯赞赏的颔首,“既然那头没毛的老蛇和那群只懂得念经的僧侣都已经下注了,那么朕也不会小气。” 并没有提出任何的条件,皇帝慷慨的许诺:“说出你的要求,罗马会满足你。财力、物力、新血与援助,只要不过分的话,朕尽可以给你。” “感谢罗马的慷慨,不过,在下对罗马并无渴求之物。” 罗素沉吟片刻之后,抬头说:“只是,能否请陛下能够将在下曾经的同伴放还呢?如果陛下愿意施以仁慈,那么在下定然会竭心尽力,回报罗马的这一片慷慨。” 不知道罗素究竟在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槐诗敏锐的感觉到,室内的氛围,变了。 不止是不远处勃然变色的秘书和侍从们,还是戍卫在大门前方的禁军,以及,提图斯那毫不掩饰的冷淡和不快。 “这样的要求,太过于不知好歹了,罗素。”他缓缓摇头:“你应该清楚,罗马从不仁慈,慷慨也是有限度的!” “在下心知肚明。” 罗素摇头:“但他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只是一个人而已,相较巨大的财富和海量的物资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吧?” “倘若只是区区一人的话,定然不必多说,可其中所牵涉的可是皇家的脸面。” 一片死寂之中,提图斯神情冷漠,手指微微敲打着眼前的桌子,冷眼凝视着罗素的面孔,可自始至终,老人平静的神情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罗素。” 皇帝说:“你甚至让我在怀疑,你是不是在羞辱我。” 罗素并没有大惊失色,只是摇头:“在下绝无此心,只是,目的本就如此,因此才不敢仓促上门。” “如果那不是朕的叔叔,让你带走的话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毕竟稍有差池,就会有失皇室体统。” 提图斯略微停顿了一瞬,然后肃然问道:“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自然!” 罗素昂首,郑重的允诺:“在下会承担一切后果。” “理当如此。”提图斯肃然警告:“罗素。倘若朕的叔叔有什么闪失的话,你就要面对罗马的怒火了。” 罗素微笑:“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在下就献上人头来请罪吧。” “请罪?哈,密米尔的脑袋倒是有收藏的价值,只可惜,我没兴趣。” 提图斯再度发问:“罗素,虽然你没有对罗马有什么要求,可罗马却有要求与你。既然天国谱系准备重建,那么黄金黎明你又打算如何对待?” “从一开始不都是敌人么?并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可谈吧?”罗素回答:“唯有你死我活而已了。” “很好。” 提图斯终于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那么便畅饮此杯吧,但愿你们能够有所建树!” 冰冷的酒液滑入喉咙,却像是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将痉挛的痛楚和誓约刻入骨髓。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你们也该走了。”提图斯起身离去:“罗马会对兑现承诺,但愿你们也同样如此。” 似是幻觉,槐诗在这一位至上的皇帝回头的瞬间,竟然从他眼眉中窥见一丝惆怅。 很快,一位侍从走上前来。 领受了命令之后,带着罗素,走向空中庭院的深处。 就在处处鸟语花香的华美庭院中,槐诗跟着侍从七扭八拐,竟然走进了一处隐藏在重重美景之后的院落。 从外面看看上去仿佛是一座藏书众多的图书馆一般,洋溢着学识的气息。 但侍从却没有再往前,将他们带到这里之后就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和罗素站在门前。 “所以,你拒绝了皇帝的援助,想要让他释放你的朋友?”槐诗不解的问:“皇帝的叔叔?” “是啊,他是提图斯的祖父奥卢思的养子之一,也是成就最高的那一个,甚至如果不是他的拒绝,奥卢思甚至一度考虑将他纳入继承人的范畴。 只他一个人,就胜过千军万马,槐诗。” 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理想国中的故友,罗素就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马库斯·西西尼乌斯·弗隆托·奥卢思阿努斯。 他是曾经理想国或不可缺的成员。学识卓著,举止优雅,容貌俊秀更不提,更难得的是为人可靠,令人心安。 简直是货真价实的王子殿下——说真的,曾经有一段时间年轻的姑娘们看到他就眼睛发红,可惜他早早的结婚了,妻子病逝之后就再没有续弦,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工作里,独身至今,忠贞的令人钦佩。” “他是做什么的?”槐诗问:“升华者?炼金术师还是学者?” “都不是,他是最好的外交官,理想国曾经的对外发言人——”罗素郑重的说:“再没有比他更加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了。 多亏了他的存在和维护,天国谱系在现境和地狱的诸多利益才得到认可和保证——谱系之间的摩擦、谈判和访问都是他的领域。 就连伊芙利特和利维坦两位统治者之间的战争都是由他来进行调停的。 和我这样耍嘴皮子的家伙不一样,他是能够切实得到对手的信任和尊重的人,不论去了哪里,哪怕在枯萎之王的领域,他都是最尊贵的客人……” 槐诗还没听完就已经自惭形秽。 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么…… 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出卖色相的程度,人家就已经点满了声望在现境和地狱里左右逢源、合纵连横了。 “岂不是班超和王玄策的组合体?”槐诗问。 罗素想了一下,点头:“那得再加上黎塞留和塔列朗……” 槐诗从没有见过有人竟然让罗素如此推崇,可因此,也越发的不解:“那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被藏在这里?难道是知道的太多了?” 罗素的脚步一滞,欲言又止。 推门的声音响起。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图书馆内整理书籍的老人听到外面的声音,推门而出,等看到两人之后,就愣在原地。 “罗素?” 那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并没有像罗素那样苍老,而是仿佛只有四十余岁,漆黑的眼眸里泛着柔和的光,毫无迟滞,只有早已经全白了的齐腰长发透露出他的漫长年岁。 哪怕只是简单的披着一件泛白的长袍,也让人感觉尊贵的难以言喻。 那是槐诗所无法拥有的雍容气度,可他神情却并不傲慢,而是雅致温和,令人心生好感。 看到站在庭院里的来客,避世久居的老人并未曾如同其他同伴那样充满厌恶和不快,相反,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和愉快。 相反,罗素的神情复杂,轻叹:“好久不见,马库斯。” 马库斯连手中古老的卷轴都顾不上了,随手抛到了一边,大笑着走上来,展开双臂,用力的拥抱: “好久不见,罗素,你还好么!” 罗素:“……” 槐诗:“……” 无人回应,只有一片尴尬的沉默。 明明老友重逢的场面明明是如此的感人,可问题在于……槐诗想不明白,为啥这老头儿抱着的是自己? 第九百五十二章 回家 槐诗傻了。 感受着马库斯热情的拥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向罗素的眼神就充满茫然。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 “这个,说来话长……” 罗素按着额头,无奈叹息。 好久,马库斯才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怀抱,可是不等槐诗反应过来,又握住了槐诗的手,好像生怕他是幻影,会随时消失一样。 难以置信。 “罗素,你变得年轻了好多!”他震惊的说:“就连人种都变了!” “……” 槐诗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而马库斯却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后退一步,看了看槐诗,又看了看槐诗身旁的罗素。 “原来如此!” 他恍然惊叹:“你这个家伙,竟然悄悄的去做整容了吗?还把大夫带过来介绍给我? 快,大夫,给我整个和他一模一样的……” “呃,马库斯先生,他……不是大夫……” “那难道是令尊?” “令尊个屁!”槐诗恼怒:“我爹早死很多年了!” 马库斯了然颔首:“也对,你跟我说过,令堂早逝……” “咳咳。”罗素咳嗽了两下之后,走上前来,认真的说:“马库斯,我们这一次过来是有要紧……” “什么都不必多说,我已经明白了!” 马库斯打断了他的话,喃喃自语:“我已经感觉到了!” 槐诗想要趁着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把手抽回来,可是那一只手却骤然伸出,再度握紧了他的手腕,那么用力,像是铁钳一样。 “是战争。” 马库斯呢喃,漆黑的眼瞳里像是燃烧着火光,“战争的味道!对,你们在策划一场战争,罗素,我知道……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时候终于还是来了!” 他兴奋的呼喊:“至福乐土的末日到了!!!” ??? 槐诗茫然。 不知道他在说个啥。 “咳咳,马库斯……那个……针对牧场主的战争计划已经被取消了。”罗素低声提醒:“那个计划因为预算不足,需求太夸张,而且不具备可能性,被否了很多年了。” “谁敢?!” 马库斯骤然回头,瞪着他:“是统辖局,对不对?我就知道是那群狗东西!还有存续院的那帮只会拖后腿的废物!”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回头,看向罗素。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你管这叫‘温文尔雅’? 你是不是对东夏语有什么误解? “马库斯,冷静,冷静……” “不是至福乐土攻占计划,那是绿日序列?”马库斯追问:“地狱边境化开发要实现了?” “呃……虽然绿日实现了,但地狱边境化还是遥遥无期……” 马库斯沉思片刻,再度恍然:“难道是探求深渊本源的金色黎明计划终于要上马了?” “啊,某种意义上……但也不是这个?” “总不会是天国降临吧?” “天国都已经没了多少年了,降都没的降啊,朋友。”罗素叹息:“数据中心无何有之乡都已经沉进地狱里了……” “放肆!!!” 马库斯咆哮,面孔之上青筋迸起,怒不可遏:“简直是奇耻大辱!罗素,叫上维塔利和欧顿,我们去把那群悖逆者烧成灰!” 说着,他扯着槐诗往外冲了几步,可槐诗却不动。很快,老人回头,恼怒的看着他们:“愣着干什么,走啊。” “维塔利和欧顿都已经死啦,马库斯,这不是你亲手发布的讣告么?” 罗素怜悯的看着他:“天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曾经一切的伟大计划和希望已经荡然无存,随着理想而一同陨落。 已经七十年了,你究竟还要在这一场梦里沉浸多久?” “我……我……” 马库斯愣在了原地,许久,好像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一样。 就好像迷路的小孩子一样。 找不到方向,却再也无法逃避现实。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的话……” 他呆滞的问:“可我又要去哪里才好呢?” 罗素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又在哪里?罗素?你是罗素吗?你也是我想象出来的么?像过去一样。”马库斯茫然低语,“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对不起,我很想念你们……我真的很想你们……” 他低下头,早已经老泪纵横,“可是我已经……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请你们告诉我,我的家在哪里?” “这一次不是幻觉。” 罗素按着他的肩膀,认真的告诉他:“我就在你的面前,马库斯,我来找你回去了。” 那个男人捂住脸,无声的大哭。 槐诗移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 …… 许久,当马库斯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仿佛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呆滞的坐在椅子上,沉默的,不发一语。 好像失去了魂魄。 “他究竟怎么了?” 槐诗站在远处,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轻声问:“……疯了?” 无法形象,理想国的陨落究竟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竟然令一个升华者陷入癫狂,令昔日那个睿智而优雅的外交官变成如今的这副样子。 “是啊,疯了。” 罗素低头抽着烟,“毕竟是罗马人嘛,经常抽风,不奇怪……你见过发疯的罗马皇室难道还少么?” 槐诗无言以对。 这也是传遍了整个现境的古怪传闻。 历代罗马的皇帝之中不乏显明之君,也不乏坚定睿智之人,但没有几个例外——越是贤明越是睿智,越是富有远见,那么到了晚年之后,就越是昏庸和暴虐。 不,几乎可以说是疯狂。 穷奢极欲到还好,有几任皇帝直接掀起了内乱和大战,将罗马数次推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难以想象这样的偶然是如何汇聚在一处,几乎快要形成不成文的传统。 如果说是血脉的缺陷的话,也无法解释,毕竟罗马重要的是帝位,却也不是非要血脉传承,还有好几任皇帝甚至都是奴隶出身,或者选帝侯担任。 但一旦坐上那张椅子,就完全没有什么好下场。 历代皇帝,毒死的,被刺杀的,暴病而亡的数不胜数…… 至于皇帝的子嗣和亲族,更是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应该说权力使人疯狂么?”他好奇的问。 “不,这是诅咒啊,槐诗。” 罗素说:“帝位的诅咒,皇冠的重量,成为至上至尊的代价……” 在罗马,历代皇帝在登基之前,都会被赋予天父朱庇特的圣痕和奇迹,成为罗马谱系之主。 而在登基的瞬间,他便会理所应当的成为‘受加冕者’,继承有史以来所有罗马皇帝所积攒的修正值。 一个人,不论之前是否是升华者,经历过这样的仪式之后,都会一跃成为全境屈指可数的强者。 历代皇帝的记忆,无数斗争的精髓和体验都会随他调取,让他融会贯通。 而延续千年之后,罗马的修正值已经抵达了百分之三百之上,这一份力量配合上神迹刻印与威权遗物,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半人半神。 这在各大谱系的高层,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槐诗还是第一次知晓,为之震撼和不解。 更重要的是,既然他这么强……那还有什么诅咒能够威胁的到皇帝? “能够毁灭罗马的,不同样只有罗马么?” 罗素回答:“这世界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槐诗——除了继承所有的修正值之外,也会一并背负起整个谱系和罗马所产生的‘歪曲度’,这是皇帝的职责。” 一手掌握着这世上最强的力量,而另一只手,却手握着足以毒害整个世界的恐怖诅咒。 对于常人而言,面对其中的一个都无法承受,更何况两者兼有呢? 在戴上皇冠的瞬间,皇帝的生命就将进入倒计时。 在漫长的时光中,直到生命、灵魂和意志被消磨殆尽,再也不堪重负。 “这一份力量和诅咒所带来的压力都太过于庞大了,甚至将会蔓延在亲族之上……所谓的癫狂不过是最好的下场而已。 就算是并非血脉所出,只要有着亲情的联系,就绝对无法摆脱。 你以为陪伴在皇帝身旁的禁卫军是做什么的?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皇帝么?不,是为了保护罗马。 倘若元老院确定皇帝陷入了癫狂,那么禁卫军就要负责砍掉皇帝的头颅,杜绝凝固和灾难的蔓延…… 倘若皇帝确认了自己的亲族无药可医,那就要亲手将他杀死——马库斯能够被容许活到现在,除了诸多人领受过他的恩情之外,也已经是提图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因为天国陨落的刺激,失控了?” “或许吧,也或许是对我们这些人的失望,让他无路可去……” 罗素怅然叹息:“以前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不一样。因为他实在太沉稳了,又那么温和,让人喜爱和信赖,也成功的营造出一种假象。 一种他很坚强的假象……” “叔叔他确实很坚强。” 说话的人是归来的皇帝。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庭院外,静静的眺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却没有上前。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提图斯回头道:“在罗马的宫廷里,叔叔从来都是个异类——不执着享乐,不追逐奢靡,也没有放纵过欲望。如果没有他的教导,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冷漠的说:“罗素,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你们的错。” “是的。” 罗素颔首,未曾有丝毫的推诿。 “你已经见过他了,那也应该明白,他已经排不上用场,没有任何价值了。”提图斯再问:“你还坚持原本的想法么?” “没错。” 罗素郑重回应:“倘若他不在的话,天国谱系的重建就没有意义,那里才是他的家,陛下,他为自己所选择的家。” “……那就,带他回去吧。” 提图斯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最为敬爱的长辈,他要回家,我不能阻拦。 他已经很老了,罗素,痴呆,癫狂,健忘症,意识含糊不清,甚至不记得我这个侄子,可他还记得你们。 我不会要求你如何去让他实现自己的价值,也不打算让你们给他盖个无微不至的养老院,我只希望他的一切牺牲能够有所意义。 他的……死亡,能够有价值。” “必然如此。” 罗素肃然颔首。 于是,在离别的寂静里,皇帝走到了老人的身边,弯下腰,握紧了他的手,最后一次亲吻他的脸颊,拥抱了他一下。 “叔叔,你可以回家了。” 他轻声道别:“我会想念你的。” 马库斯呆滞了许久,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喜悦的笑容。 提图斯沉默着,最后用力的拥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去。 再不曾回头。 第九百五十三章 ‘救世主’ 当槐诗他们从空中庭院回来时,队伍里再度多出了一个人。 在安娜推着的轮椅上,那个好奇的老人不断的环顾着四周,浑然不知自己去往何方,只是偶尔嘟哝的时候,会重复罗素告诉他的话语。 回家。 槐诗为他提着一包路上用的行李,而更多的物品,罗马会直接送往象牙之塔。 重新站在机场跑道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感慨万千。短暂的旅途如此众多的经历,让他竟然也有些为之疲惫。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罗素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看着手机上弹出的消息。 许久,缓缓抬起头,神情古怪:“很遗憾,你的旅途要暂时结束了,槐诗。” “结束了?” 槐诗再三确定之后,无法理解:“这究竟什么意思?” 他本来都做好了大不了被这家伙带到坑里再做个一次工具人的准备了,可还没个结果呢,怎么就忽然之间没头没尾的完事儿了? 前面都看了,就不让看大结局,你这搞的是不是有点过分? 哪怕是个公路片这么搞观众也是要退票的啊! “没办法,总有意外。” 罗素无奈:“本来还说最后带你去埃及,看能不能走运气,让法老给你来个预言,但现在看来,你没那样的运气啦。” 他说,“接下来的事情我带着马库斯去就行了,你另有工作。” “等等,你不打算去东夏?” 槐诗还说路过新海的话,顺带再去特事处里给好兄弟老傅添个堵呢,怎么这喜闻乐见的剧情都没有了? “东夏?东夏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罗素笑起来,指了指槐诗自己:“他们的答案不就你在这里么?玄鸟的提携姑且不提,褚海的儿子,那位预定的下一届社保局领袖,还有青帝女士不也对你多加栽培么? 原家,林家,还抢先在你身上下了注。更何况,丹波校区已经和东夏完成了深度合作,大家早已经有了共同利益。 只要你还存在,东夏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槐诗傻了半天,照着这个逻辑这么一想,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好像、也许就真的变成东夏和天国谱系的纽带桥梁了? “这难道也是玄鸟的预见?”他悚然而惊。 “事后马后炮来看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东夏那位玄鸟最喜欢的不就是提携新人么,惠而不费,好处无穷。 况且观命之眼也不是瞎说的,哪怕只能着眼大局,也能够看出你的潜力才对……抓准机会来一波天使投资,简直稳赚不赔。” 罗素说到这个,顿时眉飞色舞:“你也注意点,以后遇到什么有潜力的升华者,就塞点东西过去,如果手头没东西,就送一张咱们大学的通知书,比给钱还好使!上个几年大学,能记你一辈子的好处!” “哇,这也太功利了吧?”槐诗被成年人世界的黑暗所震惊。 “屁,这叫做‘雪中送炭’好么!” 罗素白了他一眼:“不过照我看,你这一套玩得都还挺溜,用不着我来提醒。我只是告诉你作为校长办公室秘书,录取书这种东西可以随便签而已,至于怎么运用就看你自己了。闲着没事儿烧着玩儿,还是去送小朋友都无所谓……” 槐诗怀疑:“你就不怕我乱搞?” “你会么?” 罗素反问,令槐诗无言以对。 “看到没,槐诗?” 罗素得意的笑着:“你的责任心比你自己所想象的都要强烈,强烈的多。或许是你父母给你做了坏榜样,让你有些矫枉过正。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有的时候适当的冷淡和无情一些,也是成年人的生存哲学之一。” 他说:“在爱其他人之前,你应该更爱自己才对。” “这是什么?” 槐诗不快的发问:“临别赠言?” “哈,当不值一提的耳旁风也无所谓。” 罗素摇头,坐在了跑道旁边的台阶上,并不在乎自己的订制的西装裤子,把袖子挽起来之后抽雪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好像是冬天结束之后顶开积雪,从树洞里爬出来的熊。 瘦骨嶙峋的叹羡着眼前的春光。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他说,“究竟应该教你什么。” “嗯?你不是教了很多么?谈判和决策?” “那都不是重点,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消磨时光的小把戏而已,不算真正重要的东西。” 罗素摇头:“我作为你的老师,作为一个前任的预备记录官,槐诗,我是应该教你一点什么的。 教你一点真正有用的,有价值的东西,可我竟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好。” 罗素摊手,自嘲的摇头:“我一辈子所学的,一辈子所准备的,就连派上用场的机会都没有,自己都从没有验证过的东西,难道还能教给别人吗? 我有满腹的机心和谋划,野心和妄想,但你不会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如何做一个好的校长,如何把控预算和成本,如何扩大经营和笼络人心……但你恐怕不会满足。 思来想去,就只能带你出来转一转,见一见世面,向老朋友逐一介绍,希望你将来的路走的顺一些。 本来以为我会很坚定,毫不犹豫。可走着走着,对比其他人的成就,就开始自惭形秽,患得患失,生怕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在学生面前没有面子。” 槐诗摇头:“所有人都不都很尊重你么?就连罗马的皇帝都对你礼遇有加。” “不,那不是尊重,那是礼貌,槐诗。” 罗素抽着烟,平静的回答:“尊重是给崇高者的,所以他们留给了曾经的理想国,而礼貌则不然——他们这么礼貌,是因为他们不在乎。 可不在乎是理所应当的,这很理智,因为这就是天国谱系的现状。 抛除掉过往的荣誉之后,一个衰微的组织,分裂的谱系,比下有余,比上又毫不起眼的二流货色……时隔多年之后,痛苦和成就逐渐凋零,只能如此狼狈的收拾残局。” “以血洗血!!!” 嘶哑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在轮椅上,原本那个端着咖啡杯的老人忽然瞪大眼睛,手中的咖啡杯被捏碎了,滚烫的液体顺着手指流到了他的毯子上,晕染出一片宛如火焰升腾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狂怒中,那个呆滞的老人奋力的向着空气嘶吼咆哮:“背叛者终将血尽而亡!” “……”槐诗呆滞。 而罗素,却轻声笑起来。 他走上前去,将马库斯的手指掰开,取出杯子的碎片,将污渍擦去之后,为他将毯子换了一张,重新盖好。 “看啊,丧气的话说太多了,就连痴呆老头儿都听不下去了。”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别着急,马库斯,我们还活着呢,来日方长——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渐渐的,轮椅上,那挣扎的老人终于平息,再度恢复了泥塑木雕的形态。 “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罗素问。 槐诗想了一下,“收拾残局?” “对,收拾残局。” 罗素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平静告诉他:“这就是我们目前要做的,也是接下来的当务之急。 所以,我才必须提醒你其中的危险性。” 他说:“如今的你已经是天国的一面招牌了,在和我见过那么多人之后,也只会更加显眼。很多人都不希望我们继续存在,可我遇到麻烦跑的快,他们拿我没办法,所以,接下来可能会针对你。 你所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也还有着天国谱系的未来。” 不论是槐诗的存在,还是命运之书的存在,对于天国谱系而言,都不可或缺! 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加的重要…… “这还不都是你害的么?” 槐诗斜眼看过去,“哪里有把人推上风口浪尖之后又劝人注意安全的道理啊?” “后悔了?” “没有,我也没打算跳过船。” 槐诗想了一下,无奈苦笑:“只是,压力有点大。以后岂不是吃饭睡觉都要注意形态,防备别人偷拍?” “不,恰恰相反。” 罗素摇头,告诉他:“你需要活的更真实,槐诗。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把所谓的偶像包袱抛到脑后——倘若生气就要雷霆震怒,如果怜悯就大发慈悲。 别人说的话要当耳边风,甚至用不着表面上虚心采纳。如果你决定一件事情有必要,那就去做,所有的阻挡都不要理会。” “……” 沉默漫长,槐诗难以理解:“这么倒行逆施迟早完蛋吧?” “听好了,槐诗,所谓的领袖,有两种。” 罗素抬起两根手指:“一种是引领迷茫者团结和前进,另一种则是所有人的代表和化身。 前者需要权威和谋略,城府和野心,甚至必要的诡计和欺骗,而后者很简单,也更难,只需要所有人毫无保留和毫不怀疑的信任就够了——你,是天生的后一种。 你要站在最高处,像是太阳,让所有向往你的人向你汇聚而来。 或许你会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怀疑,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是‘命运‘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命运’。” 罗素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槐诗,这是我作为老师能够为你所做的唯一事情了。 如果理想国非要有一个救世主,那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不可呢?” 他说,“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因为你的‘命运’属于你自己。” 槐诗愣在原地。 第一次从罗素这个老家伙口中听到这么郑重的话语,他竟然有点如梦似幻,可不知为何,却感觉轻松了许多。 仿佛忽然从未来的庞大阴影中解脱。 如释重负。 “听到你这么说,忽然想要撂挑子不干了。”槐诗轻叹,“回家去做一条咸鱼多好?” “那也没关系啊,现在这年头,英雄可都是竞争上岗。”罗素无所谓的瞥着他:“缺你一个人,难道就不拯救世界了么?”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槐诗低头笑起来,伸手:“说了这么多,安排在哪里?鸡血都打完了,007的任务指标呢?”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学生,总能领会老师的意思。” 罗素微笑:“这次的工作很简单,槐诗。”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笑容就令人感觉浑身发冷。 隐藏着狰狞。 “——结束了自己的旅途之后,你要去结束另一个人的旅途了。” 有一个人的人生写满了痛苦。 他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在厌倦了自己贫乏的人生之后,需要有一个好心人去帮他摆脱这一切。 永远的。 第九百五十四章 旅行者 三个小时之前,冰岛。 早晨刚刚过去,微冷的寒风从远方的群山吹来,枝头的飞鸟腾空而起。 小镇上,快餐店的门被推开了,发出叮当的声音。 柜台上的老板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到了熟悉的客人。 门外,细微的薄雨中,带着圆框玳瑁眼镜的男人收起了雨伞,放在架子上,在垫子上踩了踩水之后,才走进来,坐在了吧台旁边。 摘下帽子之后,便露出斑白的头发。 “早啊,陆先生。” 端着咖啡壶的老板走上来,为他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驱散寒意:“今天来点什么,老样子么?” “对,再来一包吐司,打包。” 被称为陆先生的男人略显苍老,但看不出具体的年岁,只是捧着咖啡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安静等待。 在这个小镇上,诸多居民们互相熟悉,看到他走进来,纷纷热情的招呼,他也都一一温和的回应。 很快,从后厨归来的老板放下了盘子和打包好的吐司,也并不急着忙碌,在点唱机的老爵士乐歌声中,和陆先生随意的闲聊起来。 反正生意清闲。 “真罕见啊,以前没有见你点过吐司。”上了年纪的店主依靠在柜台上,好奇的问:“怎么,想尝试一下新口味了?” “是啊。” 陆先生点头,“人生漫长,总要有一点新的乐趣。” 在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不急不缓,明明是普通的炸鱼和薯条套餐,依旧拿着刀叉,斯文而平静的进食,有一种缓和的美感。 和其他人不同,他在吃饭的时候并不看手机,也并不注意电视里的画面,只是专心致志的吃饭,好像面前摆放的是什么值得严肃对待的美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终于放下刀叉之后,他看了看店面角落里那几串准备挂起来的彩灯,好奇:“要圣诞了么?” “不,还早。” 店主笑了起来,轻声感慨:“庆祝一下店面开业三十周年而已,并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三十周年?这么快么?” 陆先生微微颔首,了然:“这么说我也在这里三十多年了啊……彼得那孩子还好么?听说前些日子刚结了婚。” “是啊,在伦敦那样的大城市里找生活,隔得不远,但回来的时间也不多,过几个月有了孩子之后,可能回来的就更晚了。” “什么时候退休?” 陆先生端着咖啡杯,缓慢的喝着:“你也老了吧?差不多也该换新的人来了。” 店主的表情迟滞了一下,没有说话。 好像出神的看着窗外的薄雨一样。 店内渐渐寂静。 很快,桌面上传来了震动的声音,放在咖啡杯旁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陌生的电话号码弹出。 可陆先生却好像并不着急接电话一样。 只是静静的喝着咖啡。 那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奇异的是,来点的号码却显示一片乱码,不断的变化着。 “电话来了。”店长说。 “不着急,等一会儿。” 陆先生凝视着咖啡杯中的倒影,轻声说:“我还想最后再安静一会儿,以后恐怕不会有这么安静悠闲的生活。” 他说,“等我喝完。” “那你慢慢喝。” 店主颔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向后厨的方向。 步履匆忙。 只是,在转过身之后,便听见身后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僵硬在原地,围裙下面,握紧了手枪沉重的柄。 很快,不算宽敞的店面里再度回归沉寂,只有点唱机带着沙哑和损坏音的低沉旋律。 最终,店主缓缓的转过身,凝视着那个坐在摆台旁边喝咖啡的男人。 “没必要这样。” 他说,“三十年了,陆白砚,何必呢?” “是七十年。” 陆白砚平静纠正:“来到这里之前,我先在监狱里服刑了九年,然后,在伦敦生活了三十多年,一个每天都在下雨的地方,每周往返报到,腿上带着定位环,生活在特定的区域里,有审查官不定时上门,像是住在廉价汽车旅馆里的观赏动物。 后来,有人觉得我老了,就让我来到了这里,从观赏动物,变成野生动物……其实都一样,只不过是笼子看不见了而已。 那一条锁链还在我脖子上,陪我过了七十年……一直到今天。” 在他身后,那些倒地的居民已经再无声息,只有面孔上无数青紫色的毛细血管浮现,迅速的蜡化。 有几个人的手中,手枪和警报器落下,生长出了一丛丛霉菌。 那些散逸的源质中携带着猛毒,令一片片诡异的色彩从地板、桌面和沙发上浮现,迅速扩散,宛如被打翻的油漆桶。 店长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自己的领子。 “用不着去联系监控小组了。” 陆白砚说:“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了。” 他想了一下,轻声说:“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很多地方……” 在窗外,冷清的小镇沐浴在雨水中,再无声息。 曾经喧嚣的道路上一片死寂。 只有店长压抑的喘息声。 “你疯了吗……”他按着手枪,手背上青筋迸起:“你应该知道,你逃不出去!就算你能活着,余生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和留在这里的日子一样,都是在地狱里,没什么区别。” 陆白砚放下手里的杯子,拿起震动不休的电话,“时候到了,老朋友……我们总要说再见。” 嘭! 离别的巨响迸发,接连不断。 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从陆白砚的身体上浮现,但却没有鲜血流出,好像早已经流尽了那样。 而在他手里,电话终于接通。 但里面却没有声音传来。 那一瞬间,店长惊恐的后退了一步,终于察觉到,身旁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纤细身影。 是个少年。 有着酷似他儿子小时候一样的面孔,可是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嘴角带着愉快的笑容。 那个孩子坐在吧台上,愉快的凝视着这样的场景,最后,望向陆白砚。 “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什么所谓。”陆白砚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破碎的瓷杯,他说:“我只是想要把这杯咖啡喝完。” “就这么留恋么,陆白砚。” 那个罗马少年乐不可支的科科大笑:“那为何不留在这个安乐窝里呢?等待罗素上门,送上迟来的清算和审判……不过,你会在乎这种东西吗?” “其实,我并不害怕审判。” 陆白砚抚摸着咖啡杯尖锐的断茬,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 “我更害怕没有人来找我。”他说,“我怕他们把我忘了。” 无人回应。 只有尖锐瓷片将食指刺破了,带来被遗忘者的孤独痛楚。 在柜台后的地板上,痛苦痉挛的店长艰难的抬起头,按下了致命的开关。 有破碎的声音从陆白砚的身体中响起,隐约的青色火焰自骸骨之下被点燃,迅速的升腾,扩散,将这一具老朽的躯壳覆盖,吞没。 焚烧成灰烬。 但是在那一具渐渐化为灰烬的骸骨头上,却有一顶古老玉冠浮现,宛如历经沧桑的古老文物,自烈火的焚烧中不改其色,焕发出隐隐的光亮。 紧接着,在骸骨之上,无数血肉再度生长,一张崭新的面孔浮现。 恰似复返青春那样。 在冠冕的加持之下,他褪去了七十年所编织的茧,重归壮年的健壮身躯从火焰里重生。 紧接着,黑色的阴影从陆白砚的脚下升起,遵循着往昔的记忆与本能,形成了一套庄严的礼服。 “真怀念啊,这个标志……” 陆白砚低下头,凝视着胸前曾经理想国的徽章,最后端详片刻,伸手划去,于是,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这样,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他缓缓起身,将旁边打包好的吐司拿起,最后环顾死寂的室内,郑重道别:“谢谢你们陪我这么多年。” “也谢谢你的咖啡。” 陆白砚擦拭了一下嘴角,轻声说:“我要去旅行了。” “大家,再见——” 他推门而出。 撑着伞,走向被冰冷的雨水所吞没的世界。 渐渐消失。 在陷入寂静,再无任何声响的城镇中,唯有无穷尽的黑色蝴蝶从冰冷的尸骸中钻出,在血液的沃灌之下,像是涌动的潮水。 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它们张开遍布巨眼的双翼,从这新生的地狱中升起。 迎来新生。 鳞粉洒落,降下了死的雨。 …… …… 三个小时后,轰鸣的直升飞机上,槐诗已经接入了电话会议。 在他手中的屏幕上浮现出快餐店里的监控录像。 “这是半个小时前,由校务处发来的消息。”耳机中,副校长介绍道:“已经被统辖局决策室评定为重大恶性事件。” “这是谁?”槐诗问。 “陆白砚,曾经理想国的成员。”艾萨克说:“天国陨落之后的幸存者,现在看来,已经彻底投向了黄金黎明了……要我说,早在七十年前就应该杀了他的。” “就因为他是运气好的幸存者?” 罗素反问:“疑罪从无啊,艾萨克。我们总不能因为什么人和黄金黎明的人说过话,就要杀人吧。况且,人都在监狱里,我总不能冲进去割了他的脖子吧?” “杀!杀!杀!” 电话另一头,马库斯的声音忽然响起,含糊嘶吼:“烧他全家!打他妈妈!” “——叛徒必须死!!!!” “行了行了,别被呛到了,慢慢说,把电话给我……给我……” 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你们这群老头儿可真是够了! 艾萨克压抑着烦躁,继续向槐诗介绍详情。 “七十年前,他是天国陨落时,核心区域唯一的幸存者……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同事,所有的学生都死了。 因为相关的经历含糊不清,同其他人的报告有所出入,有和黄金黎明勾结的嫌疑,所以被关进伦敦塔。 到后面,内部法庭没有直接证据,不予判决,在关押五年之后,转为监控,最后在三十多年的考察之后,获准离开了伦敦——后面就一直在冰岛的一个小镇上生活了三十年,一直到几个小时前,他把所有的人全都杀光为止。” “哈,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同行呢。”罗素忽然插了句话。 “嗯?什么意思?” “他的圣痕同样也属于天问之路。”罗素说:“正巧,和你一样,槐诗。” 槐诗动作一滞。 “一样?” “对呀。” 罗素说:“只不过位阶比你高一些而已,以前的时候,他可是被认为唯一一个有可能成就新一代‘东君’的升华者。 和你一样,他是天问之路的大司命。” 第九百五十五章 彻底 七十年前,在天国陨落之前。 陆白砚是风华正茂的升华者,理想国后勤与支援分队的组长,被倾注以巨大心血和期望的大司命。 而当天国陨落之后,一切就和往昔变得截然不同。 光辉的未来消失无踪。 一切璀璨的愿望都被残酷的现实击碎,黯淡收场。 有的人郁郁而死,有的人陷入癫狂,还有更多的幸存者们散落四方,还有的,选择了踏入地狱,开始了无回的探索。 从此再无联络。 而在绝大多数幸存者之中,有一部分被判明与黄金黎明有染,被下达了判决。 也有另一部分人,则遭到了囚禁和监管。 “可七十年前他真的背叛了么?卷宗里不是说没有具体的资料么……”槐诗困惑,“难道说,就因为他有嫌疑,就把他关了七十年?” “不然呢?” 罗素反问:“他确实没有直接证据,可我也没有亲手杀了他啊,这么多年他不是活的还好好的么? 我当年甚至曾经请人给他做了无罪辩护……虽然我确实把他的刑期加长了那么一点点,但他不是还有生命吗? 他还活着,每天能喝咖啡,看电视,哪怕他所发誓要保护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可他还能对人说,我是无辜的。 如果你说没关系,我相信你,我原谅你了,但你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对那些牺牲者呢? 作为曾经的伙伴,我能够容忍他在一个角落里度过自己的一生,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可现在你已经看到了,他选择了如此回报我——” “想象一下,槐诗——” 罗素嗤笑:“在这个时候,当天国谱系即将准备重组的关头,一个叛徒如此高调的挥着旗帜,当着全世界的面,投向了黄金黎明,将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简直是再嘲弄不过的黑色幽默。 当所有人奋尽最后的力气,尝试着在死去之前最后一搏的时候,偏偏有一把匕首刺进了身后。 带来了曾经分裂的旧痛。 将过去一度陨落的脓疮和伤疤,再一次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于是,沉寂多年的旧闻,再度登上头条。 在戏谑和嘲弄的眼神中,无声的崩溃。 “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看着地图,计算了一下比例尺:“从冰岛去格兰陵,再抵达最接近的那个三大封锁的出口……以四阶升华者源质化之后,只需要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差不多现在的时候,他就已经逃之夭夭了,为什么还会慢悠悠的在现境游走?难道是打不到车?” “这是一场表演啊,槐诗。”艾萨克说:“黄金黎明为我们准备的表演。” 他调动影像,“你看到这一帧了么?注意,他的帽子……” 视频中迅速的倒带,最后定格在陆白砚焚烧的场景之上。 沐浴在火焰中的骷髅。 还有他头顶庄严的玉冠,那纹理和造型,让人感觉如此的熟悉和亲切,令槐诗不由得凑近,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国殇》。” 艾萨克说,“天国谱系的事象精魂,由天问之路所传承的神迹刻印,那是当年被黄金黎明所夺走的国殇之冠。 他们将它给了陆白砚……” “啧啧,这可就差骑脸挑衅了啊。” 槐诗摇头感慨,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指,“我大概明白了——所以,要我干什么?把这玩意儿抓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艾萨克建议,“你可以做的更彻底一些。” “多彻底?” “要多彻底,有多彻底。” 罗素说,“你要亲手杀了他,槐诗。” 第一次,他作为老师对自己的学生下达了如此直白的指令,平静又冷酷:“不能是其他人,非要你动手不可……你要去履行你身为大司命的职责。” 他说,“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由天国谱系的新血去杀了天国谱系的叛徒。 由新的大司命,杀死旧的大司命。 用后浪把前浪推死在沙滩上。 用最干脆利落的手段,向全世界,向地狱,向黄金黎明,证明这一份来自象牙之塔的决心。 “好的。” 槐诗点头:“我知道了。”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呢,槐诗,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工作。” 罗素好像笑了,明知故问:“你会手软么?”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人会以为灾厄之剑是个大好人?” 槐诗摇头:“得了,罗素,我还不至于傻到会认为和黄金黎明混在一起的会有什么好东西——所以放心,我会做,做的干脆果断。” 那是如此长久的时光之后,他依旧可以梦见的景象。 暮然回首,一切恍若昨日。 丹波的轰炸。 从天而降的集束炸弹,冷酷的刽子手们,人间地狱,血和火,被烧红的天空。 更多的,是那些死去的无辜者。 还有那个站在地狱中大声发笑的人。 从那一瞬间起,不,更早之前,在他见证群星号上的惨烈景象时,他们就是敌人了,不会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罗素,如果他想要去地狱,那么他就会死在地狱的大门前。” 槐诗说,“我保证。” “很好,槐诗。” 罗素满意而笑:“那就放手去做,我会让校卫队的人配合你,两位白鸠随时待命。” “不必,前面的雷蒙德留下来开飞机。” 槐诗说:“剩下的人手我自己选……” “好,一切由你来决定,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这样,他满怀着信心,挂断电话。 就仿佛已经看到结果了一样。 会议结束。 而槐诗,沉思片刻之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丹波的电话号码。 在直升机的轰鸣里,听见另一头响起的声音。 “小十九?”他问:“有空么?” 另一头,少年愣了一下,似是感受到其中的郑重,下意识的直起腰:“随时都可以。” “很好,收拾东西,做好准备,等一下原缘会来找你,十五分钟之后会有一条天文会的彩虹桥通道对你们开放。” 他说,“要干活儿了。” “好。”林中小屋没有废话。 电话挂断了。 瀛洲,丹波。 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削苹果的少年没有停下动作,仔细又小心的将最后一点苹果皮转下来,然后将苹果分成几块,切好,放进旁边的果盘里。 拿起茶几上的毛巾,给看电视的老头儿擦了擦口水:“老爷子你慢慢吃,我出门加班咯。” 厨房里的少女探出头来,疑惑的问:“林君,不吃晚饭了么?” “有工作啊,遥香。” 林中小屋耸肩:“可能要出趟门了,快的话,大概过几天就回来了。” “嗯?要给你准备点东西路上吃么?” 林中小屋摇头一笑:“我中午吃的比较多,没关系,老师不至于连饭都不管的。” “那林君的那一份,我会放进冰箱里的哦。”遥香认真的警告:“回来之后一定要吃掉,因为我要放双倍辣椒!” 林中小屋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无奈颔首。 终究是,没逃过…… 简短的道别之后,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转身要走时,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东西,忘了。” 躺椅上,衰朽的老人说:“没带齐。” “嗯?” 林中小屋不解的回头。 “不是要出门么?”正在看搞笑综艺的老头儿慢悠悠的咀嚼着苹果,“男人出门,总要带上剑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刀架上沉寂的古老长刀发出狰狞的鸣叫。 林中小屋愕然,忍不住惊喜:“送我了?” “好啊。”老人的嘴角勾起,戏谑的说,“只要你敢拿。” “……饶了我吧。” 感受到鞘中所酝酿的凌厉气息,林中小屋像是抓蛇一样,伸了好几次手,终于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它的柄,拿起。 “借我一用就好了,多谢老爷子。” 他摆手道别,转身推门而出,走出道场的时候,便看到了停在外面的汽车,还有倚靠在汽车旁边的原缘。 匣中的山君震怒低鸣,同林中小屋手里微微震颤的长刀较起了劲。 林中小屋看了一眼,视线停在了她的手腕上。 袖口下面,延伸出的黑色轨迹。 宛如刺青一样,带着庄严的纹理…… “囚牛?”林中小屋瞪眼感叹:“可以啊,这都给你了?你家真大方。” 原缘瞥了他一眼,好像再看着哪个少见多怪的家伙一样。 “还给了我睚眦,但我不想要,留着送阿照了。”她说,“怎么,你家没给你?” 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正中痛处! 刚刚从剑圣老头儿那里租来的刀,它瞬间不香了。 不是说不厉害,而是感受到了野生和家养的差距。 一把辛酸泪顿时就忍不住要冲出来。 指望林家的长辈们把什么好东西给晚辈留着,完全就是痴人说梦,真要有什么好东西,别说给他,就算给他拿到手,多半也会有长辈带着把压岁钱一起帮他收起来。 孩子还小,长大再说。 饶是林中小屋自诩白嫖圣手,除了离家时的惯例礼包之外,一路白嫖过来,竟然也就只摸了一根龙头棍回来…… 人比人,气死人。 但输人不输阵,不能让自己被师妹的气焰压倒。 林十九的眼睛一眨,就找到了新的添堵方法,忽然微笑:“听说了吗?老师他,又招了一个新的学生……据说是还是俄联人诶,喀秋莎~ 照片我偷偷找人翻了,真的苗条又好看,欸,你要不要看一眼?” 原缘回头果然看过来。 但却没看他的手机,而是平静的看了一眼他的脖子。 于是,林中小屋乖巧的收起手机,当做无事发生。 “……” 漫长的沉默里,林中小屋百无聊赖的捏着下巴,又开始跃跃欲试:“要不,师兄我帮你给你来个下马威怎么样?让新来的知道长幼有序……” “你可以随意,但结果多半不会好看。” 原缘平静的纠正:“还有,我是大的。” “放屁!” 林中小屋大怒:“我先入门的。” “哦,要不打一架?”原缘建议:“用咱们两家的老办法,赢的人说话。” 林中小屋翻了个白眼:“你不干活儿了?” “打你的话用不了几分钟。”原缘诚实的说:“如果你不乱跑,可能还会更快点……所以,你最好别乱来,一会儿有什么事情,记得站我后面。” “此一时彼一时好么!”林中小屋举起租来的武器,昂然而笑:“我有剑圣佩剑在此,边个敢在跟前放肆?” 在他手中,那一把满溢戾气的长刀瞬间收摄锋芒,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古董。 十分不给面子。 林中小屋眼角抽搐了一下,正准备抱着宝刀说两句话,大家建立一下羁绊,可紧接着便看到一道虹光从天而降。 紧接着,眼前一花,便有暴风雪扑面而来。 他张口,吞了一大口雪沫。 剧烈的呛咳。 在扑面而来的霜风里打了个哆嗦。 只看到一片冰天雪地。 “这是哪儿?” 第九百五十六章 期末 “格陵兰的北部,最靠近北极圈的地方——” 就在暴雪之中,他们的面前,直升机缓缓停止旋转,舱门打开,槐诗从跳出,打量着两人的样子:“还行,准备的不错。” “哎呀,老师,好久不见!” 林中小屋本能的就冲上去,想要抱住大腿,然后一舔再添,靠着自己的诚心维护住大师兄的地位。 可紧接着,就看到槐诗身后走出来的少女,顿时眼睛一亮,满怀热诚的迎上去,浑然忘记自己刚刚建议的下马威,笑容温暖。 联合新来的小师妹,压制原缘日渐膨胀的气焰! 就这么决定了! “你一定就是安娜吧,别紧张,我是林中小屋,叫我大师……噗!” 张开怀抱准备馈赠师门温暖的林中小屋闷哼一声,险而又险的挡住了安娜毫无征兆的鞭腿。 胯下和心中同时一凉。 这个女人怎么一点武德都不讲,跟个疯狗一样! 老师,你就不能找点正常学生吗? 在他背后,剑圣的佩剑毫无动静,反而发出了幸灾乐祸的鸣叫声。 活该! “这是谁?” 安娜回头看向槐诗:“笑的不像个好人,好像是个坏东西,可以干掉他么?” “我很想跟你说不可以,但可以试试。” 槐诗双手抱怀,靠在机舱上看热闹:“你多半不会成功,而且很有可能会自讨苦吃……试着多交几个朋友吧,阿妮娅,他们是你的同学,总不会害你。” “嗯?我倒是不觉得有人会想要和我做朋友诶。不过既然老师你这么说,我会努力试一下。” 她的双手揣在宽松夹克的口袋里,回头向着两人微笑:“我叫安娜,十五岁,有机会的话,大家一起玩吧。” “下次一定。” 林中小屋叹息着挥手,已经预感到自己充满麻烦的未来:老师,您还记得咱们是教古典音乐的吗? 最后,安娜的视线终于看向了后面。 看到了那个扶着长匣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平静女人。 白狼和山君的视线触碰了一瞬。 安娜愣了一下,快步凑近了,踮起脚来,端详着她的脸颊,像是在细嗅着她的味道一样,笑容就越发惊喜。 “我喜欢你。”她说,“我们很像。” 就好像看得到笼中封锁的野兽,被理智所压制的斗争欲望,自端庄的面容之下窥见了属于她的部分本质。 和刚刚那个轻浮随意,在黑白两边浪荡徘徊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同类的味道…… “那就友好相处吧,安娜。” 原缘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看着过去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将来你也一定会有所成长,像我一样。” 气氛渐渐融洽。 只有林中小屋在寒风中辛酸的望向远方。 仿佛看到大师兄的宝座插上翅膀飞起,挥手道别之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场景……明明是自己先来的啊! 顿时,心中的眼泪如飞扬的雪花那样落下。 无比悲凉。 我要是个漂亮姑娘,会是这副屌样…… 为今之计,只能发挥自己身为男性的优势,抱住老师的大腿,徐徐图之,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了。 而在这个家伙扑上来之前,槐诗已经咳嗽了两声,打断他的‘施法动作’。 “既然大家都已经互相熟悉了,那么来聊聊这一次的工作吧。”他问:“发给你们的资料,都看过了吧?” 得到一致的答复之后,槐诗满意的点头。 “很好,那就不用我再浪费口水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的屏幕,确认时间后说道:“再过半个小时,会有一辆从努克开往西西缪特的火车会途径这里,载满了木材和煤炭,还有各种货物,我们的目标就在那一辆车上,目的地应该是格兰陵北部的地狱入口。 嗯,相当猖狂的选择了公共交通方式,只差插个牌子告诉大家我在这里了,希望你们不要让他的苦心白费。” “人数呢?” 林中小屋翻着资料问:“总不会只有一个人吧?要是我,肯定埋伏不少。” “应该会不少吧?” 槐诗想了一想,有些不确定:“毕竟背后是黄金黎明,炮灰一定不会缺。” 安娜举手,好奇的发问:“那乘客怎么办?” “没有乘客。” 槐诗回答:“乘客都死了,一共四十一个无辜者,在上车十分钟后……否则的话,我就不会把这件工作交给你们了。” 明明是如此平静的话语,可是却令人感觉到不寒而栗的气息。 如果再开玩笑的话,会被打。 安娜乖巧的缩了一下脖子,没有再说话。 “那我们的目的呢?”原缘问。 “破坏和袭击。”槐诗说,“方式不限,随你们发挥,保证自己安全的状况下尽力而为就好了,能杀一个是一个,如果一个都干不掉的话,就回去准备寒假作业超级加倍吧。” “……” 林中小屋沉默许久,难以置信:“这也太空泛了点吧?况且,老师你要考虑到我们的能力呀!那可是黄金黎明啊……黄金黎明!” “怕什么,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毁灭要素都见过好几个了。不要紧张,也不要有压力,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就好嘛。” 槐诗从机舱里抽出了一张折叠椅,展开坐上去。 就好像年底监考的班主任一样,端详着学生们呆滞的样子:“这就是你们的期末考试了,希望大家都有一个好成绩吧。” 林中小屋震惊失声:“那老师你呢?” “休息一下,跑了这么多天,累了。” 槐诗打了个哈欠,撑起吊炉,点燃了火堆之后,就从包里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大家要加油哦,一会儿回来老师请吃野餐!” 人生不易,小十九叹气。 都是老师的任务罢了。 还能怎样呢? 就只有安娜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回头,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那应该是老师你的猎物吧?”安娜好奇的问,“可万一我把他杀了的话怎么办?老师岂不是会很失落?” 槐诗笑了起来。 满怀期待。 “一代更比一代强,这岂不是更好?” …… …… 就这样,目送着学生们远去。 槐诗坐在燃烧的火堆旁边,懒洋洋的烤着火,凝视着远方的群山。 “话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很快,另一张折叠椅在火堆旁边撑起,机舱里检查设备的雷蒙德走出来,端起吊炉中的沸水开始泡起咖啡:“那可都是你的学生吧?就这么撒出去,跟炮灰似的,万一死了怎么办?” “你不如担心点有用的,比方说下午野餐有没有你的份儿?” 槐诗平静的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我这个当老师的还活着,怎么会有学生死掉的道理?” 要说这个,反而是他最不担心的。 如果要是其他人,槐诗说不定还会顾忌一二,冲到前面去。可对自己的学生,他却能够赋予全部的信任。 那是他的作品。 除了大提琴之外,他现在和未来最得意的成就之一。 他们具备着才能与潜力,也应当有所表现和发挥。时候到了,作为老师的,就要给他们这个机会。 “况且,这都要放寒假了吧?” 他轻声说,“总得让孩子拿张奖状,好回家过年。” 就这样,漫长的宁静中,只有暴风和雪落的悠远声音。 槐诗倾听着耳机中的旋律,低沉哼唱。 能够感受到那个迅速迫近的气息。 在山岭之间,白雪中蜿蜒而来的铁路宛如黑色的绳索那样延伸,渐渐紧绷,一头连着你,一头连着我。 将彼此缓慢的拉近。 痛恨、杀意乃至苦痛,一切都在这落雪的沉默中缓缓酝酿。 他张口,呼出了白色的气体,眯起眼睛。 静静的等待。 考试,要开始了。 …… …… 轰鸣的列车之上。 空旷的乘客车厢内,已经一片狼藉。 在接连不断的咀嚼的细碎声音里,溅射在车厢上的血液缓缓流下,在冰冷的窗户上冻结,流下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冻结红痕。 在低沉的吟诵声里,一条又一条的畸变之犬从破碎的尸骸中爬出,很快又参与到了饕餮的过程中去。 就在尸犬之间,披着灰色长袍的狂信徒手粘着鲜血,正狂热的在地板和车厢之上涂抹描绘着来自深渊的圣诗和景象。 沙哑虔诚的赞颂声不断的响起。 而当那狂信徒的祈祷终于结束之后,回过头来,却显露出一片遍布疤痕的面孔。仿佛刺青一样密密麻麻的字迹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他裸露出的皮肤之上。 可那却并不像是什么色彩的描绘,反而如同利刃开凿出的缺口一样,只是撕裂了躯壳的创疤。 在裂口之下,并没有血肉,只有一片涌动的黑暗和空壳。 在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庞大的结构在缓缓运转,隐隐展露出了令人癫狂的轮廓和结构,可很快,又迅速变得截然不同。 凝视久了,就仿佛灵魂都要被吸入其中,变成那狰狞黑暗的一部分。 那是来自于一切人智之敌——毁灭要素·波旬的投影,源自混沌魔性的赐福入住了这一具躯壳,令他无时不刻的贴近着深渊的源头,成为地狱的化身。 “大灵已知晓,且降下恩赐。” 被称为‘黥面’的主祭回首说道。 “哈哈哈,那种黏糊糊的东西么……真奇怪啊……”旁边观赏全程的披甲男子捏着下巴,咧嘴笑起来,回头问道:“这样的话,足够引起注意了吧?你的老朋友他们喜欢这样的礼物么?” “根本就没有必要。” 车窗旁边的位置上,陆白砚冷淡的回答。 他将吃完了的吐司包装纸仔细的叠起来,变成小方块,压在水杯的下面,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身旁,嘲弄的说: “你们也堕落的厉害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连这种货色都打包全收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序幕 “有用就行了” 名为叶芝的男子靠在椅子上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黄金黎明可不是感化院。” “那是什么?” 陆白砚追问:“破坏了天国,导致理想国的陨落,这么多年来在地狱里兴风作浪,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啊。” 叶芝将书签夹好之后,合上了手中的诗集,平静回答:“字面上的那种意思,每一个人,每一个有人的地方,每一个人的成果和作品,全部一丝不留的予以彻底的毁灭。” 这个堪称温雅的男子述说着这世界上最残暴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只不过,在那之前,有一部分人必须先迎来灭亡而已。” 一切理想国的残留,一切试图重组天国谱系,重现往日的人,必须予以最彻底的毁灭和死亡。 不惜一切代价。 就恰如罗素所怀的决心一样。 倘若往昔双方还能够在互相掺沙子的情况之下在地狱中勉强的维持着那么一丁点的和谐状况的话,那么如今,便是最为彻底的决裂。 在深层的地狱中,两个由拉马努金和陈女士所管辖的分校区已经同统治者开始了惨烈的战争。 很快,象牙之塔也将为自己的狂妄所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伴随着叶芝的话语,车厢之后,原本应该承装着货物和木材的车厢里,有一双又一双的血红眼瞳缓缓睁开。 沉睡的军团被唤醒了。 来自黄金黎明的凝固者们感受到了渐渐迫近的杀意。 在此刻,天穹之上,忽然浮现了一个猩红的正圆,四道放射的血光自正圆之上回旋,而一个小小的圆点,自圆心上浮现。 就像是狙击枪的瞄准,遥遥的对准了列车的所在。 远在边境的恐怖力量在缓缓的积蓄。 冷漠的向下俯瞰。 ——唤龙笛。 这才是唤龙笛真正的战争形态。作为世界上最庞大的深渊探镜的同时,也是曾经理想国在陨落前夕所组装完成的超深度地狱打击武器的原型机。 不过现在,它却并不急着降下毁灭的打击。 只是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向着昔日的叛徒们宣告这一份无以言喻的怒意。 “瞧啊,他们在看着我们。” 叶芝轻笑。 可陆白砚却不为所动,反而从窗前看向了远方的群山。 就好像,能够感受到这一份天命之间的共鸣一样。 “他在那里。” 隔着无数舞动的风雪和狂风,凝视着那个遥远的身影……能够窥见无穷风暴之后那暴虐的辉光,眼瞳就被那种锋锐的力量刺痛了,血丝浮现。 “那就是罗素的太阳吗?真耀眼啊……” 陆白砚轻声呢喃。 “是啊。”叶芝说,“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会光辉万丈。” “不,他不会。” 在那一瞬间,国殇之冠自陆白砚的头顶浮现。 沉寂七十年之后,曾经的大司命漠然的凝视着自己的后辈,自己的替代品。 在彼此互相注视的瞬间,从双方内心中所浮现的,便只剩下了最直白、最纯粹的决心。 他说,“我要杀了他。” 那一瞬间,群山之上,篝火旁的少年好像听见了他的话语。 平静的微笑着。 垂落膝前的手指微微弹动着。 敲下了掀开序幕的音符。 于是,列车之上匍匐的异鬼们纷纷抬起灼红的眼瞳,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凝视着前方汹涌的风雪。 一片茫茫的凄白中,忽然有一个飘忽的影子浮现。 沿着看不见尽头的铁轨,向着疾驰的列车,迎面而来。 一步步的,向前。 在暴雪中舞动的风衣之下,那一只修长的手掌拖曳着重剑,切裂风霜,令铁刃与冰霜摩擦,火花飞起。 列车轰鸣。 在无数铁轨敲打的低沉声音中,有高亢的汽笛声迸发。 车顶上,那些侏儒一般手足细长的异鬼们开始蠕动,喉咙里酝酿着含糊又尖锐的声音,猎食之前吞咽着口水,等待着有人胆敢攀上这一班死亡列车。 他们彼此争夺着最前面的位置,已经做好了扑击的准备。 同疾驰的列车相较,那飘忽的人影速度是如此的缓慢,可当迈步的时候,脚印却仿佛要击溃冰雪,烙印在飞雪之下的石和铁中。 然后,自风声、嘶鸣和列车的咆哮里,骤然有一缕清亮的声音响起。 恰似震动的琴弦。 是剑刃切裂了飞雪和风的低鸣,山君无声的嘶鸣,磨牙吮血,自囚笼之中双眸猩红,凝视着前方的猎物。 驾驶席上,化为活尸的驾驶员呆滞的瞪大眼睛,感受到预定的命令和现实之间出现的矛盾和冲突。 就在轨道最前方,突如其来的拦路者抬起了手中的重剑,对准了前方疾驰的列车。 ——斩! 瞬息间,高热席卷,仿佛有熔岩奔流汇聚在剑刃之上,令一切微不足道的飞雪和坚冰融化,贯穿了暴风,在脱离枷锁的瞬间,狂暴的将眼前的一切予以毁灭。 剧烈的震荡迸发。 满载着地狱生物的恐怖列车同剑刃碰撞在一处,所掀起的,竟然不是巨响和轰鸣,而是悲怆而凄婉的琴声! 为流浪者献上歌声! 曾经不世的经典,为吉普赛人所谱写的流浪者之歌,于此刻,从剑刃之上奏响。 撕裂的风帽之下,原缘抬起了双眼,眸中迸射出炽热的辉光。 原本隐藏在薄衣之下的那些黑色的图腾在迅速的扩展,蔓延,攀爬上了她的面孔,令那一张俏丽而静谧的脸颊也变得肃冷庄严。 琴声奏响的刹那,沉寂在血脉之中的神迹刻印也随之苏醒,令原本漆黑的纹路化作赤红,迅速的生长,甚至突破了肉体的具现,在她的额间浮现了修长而弯曲的犄角投影。 神迹刻印·囚牛! 自东夏大地上奔流的龙脉中所剥离下的碎片,被冠以龙之子嗣而形成的神明之迹。以永无休止的世间旋律和鸣动的万物之声为载体,显现于尘世之间! 此刻,伴随着挥剑的旋律,漫长的龙吟自小提琴的歌声之中浮现,撼动了眼前的天地,令一切微不足道的东西尽数碎裂成尘。 列车剧震,恐怖的波澜扩散,炽热的焚风将那些飞起的异鬼所吞没,瞬间,化为了灰烬。 而那疾驰的列车,竟然也在这一剑之下脱轨,从原本的道路之上歪斜,踉跄的冲向了崎岖的冰原,同原缘擦肩而过。 自列车的车头开始,一道巨大的裂隙从车身之上浮现,随着剑刃的推进而迅速的蔓延。就好像被剖开了腹部的巨兽一样,有粘稠而恶臭的血腥从其中喷涌而出,在这苍白的冰原之上留下了一道迅速蔓延的红痕。 诸多车厢倾倒翻滚着,无数杂物从破碎的车厢中飞出。 震动之中,黥面忽然抬手,遍布裂痕的面孔之后传来含糊低沉的吟诵,原本倾斜的车厢便被无形的力量悬浮在半空之中,缓缓落地。 而在车外,原缘抬起手,扯下了身上累赘的风衣,露出修身的白色衬衫。 挽成马尾的长发自雪风中飘扬着。 宛如旗帜一样。 “刚刚就当打招呼好了。” 她平静的发问:“接下来可以请大家不要躲躲藏藏了吗?” 就这样,她向着无数列车中攀爬而出的异鬼和尸犬抬起了手中的剑刃,剑脊的倒影中,解脱枷锁的山君狞笑,无声咆哮。 不同于往日温柔的旋律,在囚牛的神迹刻印加持之下,此刻剑刃上的演奏变得浩荡而恢弘。原本琴声中所寄托的虚无情感转化为了真实不虚的力量,随着她的突进,暴虐挥洒。 就这样,瞬间,化为了呼啸的陨石,轻而易举的将车厢的外壳撞破,突入了黑暗中,带来了燃烧的火光。 横扫! 自黑暗里留下了一道正圆的轨迹,将一切阻拦在前方的对手尽数腰斩! 可风中再次传来了凄厉的鸣叫。 剑刃抬起,钢铁碰撞。 破裂的车厢外,落下的微光照亮了袭来者。 “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浑身笼罩在重甲之中的骑士抬起头,手握着长戟和大盾,戏谑冷笑:“没想到现境里也能培养出这么厉害的娘们……” 在他手中,漆黑的大盾上曾经还铭刻着噩梦之眼的标志,可曾经的徽章已经被一道斩痕所撕裂贯穿。 这是背叛者的徽记。 曾经的噩梦之眼的成员,众多追求力量投向深渊的凝固者。 ——被流放的库玛尔。 “抱歉,正主似乎暂时没空搭理你的样子。” 他抬起长戟,赤瞳嘲弄,“来和我玩玩怎么样……不过,人多了一点,你不会在乎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的车厢中,一双双赤红的眼瞳浮现。 披甲的骑士们从黑暗中走出,在染血的披风之上,曾经宝剑十字的徽章早已经化为了漆黑。庄严的甲胄之上遍布铜锈。 曾经自地狱东征中尽数陨落的圣心骑士团,以如此丑陋的姿态,与世间重现。 全员凝固,自深渊的侵蚀之中彻底癫狂。 早已经堕落为了怪物,除了杀戮和斗争之外,再无其他的追求…… “来吧,小姑娘。” 面甲之下,库玛尔的疤痕随着狞笑而弯曲:“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回答他的,是钢铁的鸣叫。 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山君突刺! 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他的长戟、盾牌、甲胄,乃至头盔。 然后,娴熟的,斩下头颅! 尸体倒下,血色喷涌。 原缘面无表情的跨过尸首,朝着如林推进的骑士们向前,只是冷淡的抛下了最后的评价。 “废话太多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姓名? 一个照面,曾经噩梦之眼的精锐,纵横地狱和深渊的背叛者便被斩落头颅。 毫无反抗的能力,迎来了最彻底的死亡! 那并非是技艺不够精深,也不是力量不够强大,而是本质上的,沦为了鱼肉! 他找错了对手…… 在原缘的手中,金属摩擦的高亢声音不断的传来。 铁晶增殖! 原本宽阔沉重的圣痕遗物此刻竟然开始了二度生长。 当山君的圣痕再度遵照秘仪,同乘黄的力量相结合,就迎来了再度的爆发——脱出囚笼的饿虎在贪婪啃食着敌人的血与骨,转化为了自身的质量。 不止是令原本的握柄越发修长,就连剑身也随着铁晶的延伸而开始生长,原本已经达到三尺六寸的长度在迅速的翻倍。 就好像长枪一样…… 那已经不再是寻常重剑的范畴了,而是越发的夸张,越发的向着更加古老的过去追溯和靠拢,最终所形成的狰狞姿态。 就在染血的剑脊之上,有宛如庄严印玺的阴文印迹浮现,带来了来自东夏谱系的加持。 ——【尚方】! 曾经拱卫真龙,诛灭叛逆的威严象征——从东夏的龙脉酝酿中所诞生的奇迹,为了维护龙脉的纯正,专门针对背叛者所打造出的力量。 称之以龙血结晶亦不为过! 倘若用于战场,便是征讨不臣、万军莫当的斩马剑,倘若用于内部,便是涤荡恶孽,扫灭奸妄的肃清兵装! 不止是作用于东夏的范围,甚至足以涵盖全境——一切背离人道、投向深渊的凝固者在它的面前都将迎来彻底的清算。 除非有等同位阶的遗物相抗衡,否则一切防御都将被这来自龙脉的敕封彻底击溃! “现在,轮到你们了……” 伴随着原缘的话语,飞扬的血色之中,斩马剑铮鸣咆哮,随着主人一同突入,前方的骑士阵列斩破,击溃。 势如破竹,向前! 战争,才刚刚开始! ……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莽……还真是有原家的风格啊。” 山脚下的石头上,林中小屋眺望着远方的场景,摇头感叹:“整天说你弟弟如何如何,结果你比你弟弟还要勇……怎么好意思说人家?” 眼看别人已经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他却丝毫不急于参与。 恨不得全程都负责鼓掌打CALL,手握荧光棒,为师妹的神勇表现摇旗呐喊。 能摸就摸,摸得透彻。 只可惜,情况不允许啊…… 好像察觉到来自山巅的那一道目光,原本打算边缘OB的某人叹了口气:“在做了,在做了,已经快好了。” 手头停顿了一下,那些随便从冰雪下面挖掘出来的枯枝和藤蔓,最终形成了一个半人高的人形轮廓。 好像个稻草人。 然后,拿着剑圣的佩剑,他随意的削切着手中的木块,撒在了地上的雪中,一个惟妙惟肖的事故现场就从这简陋的沙盘上浮现了。 就这样,仿佛就大功告成了一样。 他打了个哈欠,将佩剑插在地上,然后向着战场的方向伸手,随意的在风中一抓,便有一缕漆黑的色彩缠绕在了他的五指之间。 像是蠕虫一样的痉挛着。 最后,迅速的爬进了‘稻草人’的面目之中,令原本随便画上去的五官也变得隐隐灵动了起来。 就这样,微笑着,面面相觑。 林中小屋忽然问: “姓名?” …… …… “我叫斯塔索利斯!” 车厢里,主祭黥面旁边,一个人忽然发出了声音。 当其他人疑惑的看向这个忽然自我介绍的家伙时,却发现他也一脸茫然,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看自己。 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刚刚在说话一样。 再然后,他的头就裂开了。 从顶端到脖子,均匀的被无形的利刃斩成两截,血色喷涌。 在厌胜咒术的恶意之下,自灵魂到躯壳,尽数碎裂。 只有幻觉一样的低吟响起,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满怀好奇的发问:“姓名?” “阿兰·梅纳尔。” 嘭! 第二个头颅凭空从脖颈之上飞起,然后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蹂躏着,变成拳头大小的肉块,在地上粉碎。 很快,第三道声音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马尔科·拉普。” 再然后,被从灵魂中挖掘出姓名的人,自腰间正中,一刀两断! 无形的恶意不断的从天而降,在剑圣佩剑的加持下,原本厌胜术所带来小小的创口被扩大为甲胄也无法抵御的恐怖猎杀。 古典音乐教室的独有传统艺能再放送开始了! 一个,一个,又一个。 直到叶芝手中的书籍不快的合拢。 啪! 恶意的桥梁被无形的力量截断,紧接着百倍的反噬逆流而上,令林中小屋面前的‘稻草人’在瞬间炸裂。 熊熊烈火自碎裂的枯枝中燃起,冒出灵魂焚烧的黑烟。 那些残破的灵魂在恨意的驱使之下从焚烧的枯枝中爬出,向着林中小屋发起了反攻,然后,又被他面无表情的塞了回去。 然后娴熟的贴了一张符纸,封存,就这样稻草人焚烧成了一团灰烬。 翻车翻的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只不过…… 列车上有一个黑暗的轮廓缓缓,正冷眼向着此处看来。 ——波旬主祭·黥面! “啧,仇恨拉的太多了吗?” 林中小屋轻叹,“我没想着当MVP啊。” 可那个血色环绕的身影在空中骤然一阵飘忽,闪现,便已经跨越了千百米,然后再度闪现……彼此之间的空隙开始迅速的缩短。 疾驰而来! 林中小屋眼角跳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向着山上呼喊:“老师,我可以提前交卷吗!” 群山之间,那个捧着咖啡杯,倚靠在火堆旁边的人影低头看了他一眼。 似是微笑。 让他预见到了自己超级加倍再加倍的悲惨未来。 “忽然之间来个大题,一定要给我加分啊……” 林中小屋苦恼叹息,摸了摸口袋,从手机、MP3、耳机线、充电宝、移动WIFI和钱包钥匙扣等等一大堆杂物中间,翻出了一张折叠成三角的黄色纸包,夹在指尖。 嘴唇开阖,无声低语。 瞬息间,黥面的耳边仿佛传来无数人细碎的呢喃,嘈杂的声音,千万人的咒骂怒斥,咆哮,嘶吼。 到最后,飘忽的声音化为了轰鸣,重叠在一处,在灵魂之中震荡不休。 “……三台七星,持剑斩精,镇星缚手,北帝收魂,邪精魍魉,吾誓不闻……闻吾咒者,头破脑裂,碎如微尘。” 嘭! 林中小屋手中的纸包骤然爆裂,腾起一道火光,伴随着最后的吟诵而去:“急急如律令——” 在纸包破裂的瞬间,从半空中闪现的黥面动作一致,脸上无数漆黑的裂口后,骤然一道炽热的光焰爆发,头颅迅速的膨胀。 宛如气球爆裂一样的低沉闷响迸发。 原本狰狞的头颅已经如焰火一样爆裂,可是却没有血色、骨骼显露,反而有粘稠的黑暗从其中井喷而出。 蠕动的黑暗里从脖颈中爬出,发出了高亢的嘶鸣和咆哮。 “这都不死?” 林中小屋顾不上心疼,就听见周围的异常声音。 枯干的树林中,土地如液体一样翻涌,无数尸犬从其中爬出,向着他冲上来,很快,又在半空之中四分五裂,断口平滑如镜,只有血液将白雪染成偏偏猩红,宛如盛开的牡丹一样。 在他身旁,刺入泥土之中的刀锋嗡嗡作响。 半空中,黥面迅速俯冲而下。 原本头颅的地方,蠕动的黑暗里有无数眼瞳睁开,向着他放射邪光。咒弹化为暴雨一样落下,整个树林在瞬间化为死地。 干枯的树木纷纷龟裂,无数蠕虫从其中爬出,大地之上的积雪则渗出无数漆黑的色彩,荆棘和藤蔓浮现出血肉的质感。 在恶咒的丛中,林中小屋完好无损的眨着眼睛。 浑然无事。 身后,升卿的虚影惬意的舒展着自己的蛇身,就好像槐诗进地狱一样,感受到一阵油然的舒畅。 可是在见证了对手仅仅只是拟化出几只邪眼就将这一片区域化为地狱的力量之后,便能够体会到彼此之间的庞大差距。 这是恶念和诅咒的积累。 再怎么娴熟的咒师和波旬的祭祀打起来,都难免会束手束脚,更何况遇上一个可以视为地狱衍生物的主祭! 根本被克制的死死的…… 这他娘的怎么打? 而黥面已经向着不远处的林中小屋抬起了手掌,五指迅速龟裂,畸变,化为了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触手,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能够清晰窥见,触手尖端蠕动的吸盘和狰狞口器。 林中小屋头皮发麻。 在法式军礼和战略转移之间考虑了一瞬之后,他得出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反手拔出了身旁插在地上的长刀。 向着前方斩落! 可那蹩脚的架势,就连黥面腹腔中的黑暗都忍不住嗤笑出声——这就是丹波之王的学生?这是哪里抡烧火棍的架势么? 你仿佛是在逗我笑! 可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有凄白的铁光从空中浮现,纵横交错,一闪而逝,无数燃烧的触手拦腰而断,剧烈的痛楚扩散。 而纷纷扬扬消散的黑色火焰和飞雪之间,林中小屋抬起面孔。 原本灵动而透亮的眼瞳在迅速浑浊黯淡。 遍布白翳。 瞬间,自懒散的少年化作了垂暮的老人,可是却有凌厉无匹的锐意从那一道眼眸中迸射而出,睥睨着世间的一切。 第九百五十九章 前浪与后浪 在剑圣上泉一生中,曾有过诸多佩剑。 在寂寂无名的少年之时,他所使用的是传承其父的无名古刀,在二十四岁的时候遇强敌而断,难以修复,因此封存不用,陈列在道场中。 后来,继承流派之后,所佩戴的是历代当主所传承的名剑‘观世正宗’,而后再有所突破,所用的乃是源氏神迹刻印——髭切与膝切。 当他五十岁从宫中卸任之后,就退还了两柄重器,改换为如今传给遥香的千鸟。后面又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数次更换过佩剑。 每一柄神兵利器,都因为剑圣的使用而焕发出新的光彩,成就了一段又一段的传奇。 到最后,归隐与道场之中的剑圣所用的,却又变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 顶多材质坚固了一点,不以锋锐和凌厉称奇。 其中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坊间所传的‘返璞归真’、‘不假外物’,可更多的原因是……根本没必要。 他已经不需要再握着什么绝世宝剑和人去生死相搏了,早已登峰造极。 如今所需要的,不过是一柄用来指点弟子的‘教鞭’而已。要不是道场提倡真剑对决的话,换成竹刀也没什么所谓。 如今,教鞭被握在了林中小屋的手里。 不长不短,普普通通。 正好。 可正是这一柄恰到好处的长剑,却令黥面为之胆寒。 并非是刀锋的锋锐,也并非是速度和力量,而是某个人曾经寄托在剑刃之上的……毕生所学! 在五十年来的漫长时光中,自剑圣手中挥洒,饱经极意的浸淫,寄托了无数弟子的憧憬和向往之后,这一柄剑,已经成为了‘道场’的化身! 剑心自成! 简单来说,账号托管。 ——代练,上线! 此刻,在无数邪眼的观测之中,林中小屋变得无比诡异。 左边半身还维持着曾经的模样,可右边握剑的半截身体,却开始迅速的挥发,失去了自己的轮廓,如火焰一般升腾。 那半张面孔,也变得空洞又模糊,无数面孔不断浮现,宛如被恶鬼附身。 少年、老者、稚子、老妇…… 阴流、二天一流、霞流、明神梦想流、天然理心流、北辰一刀流、大石神影流……万般剑术,随意流转,就连气息都变幻莫测,也根本无从揣测。 “啧,区区化物,不值一斩啊。” 一双浊眸轻蔑的俯瞰着眼前的对手,声音变得沙哑又苍老:“嗯?不过来吗?那老夫就勉为其难的,向你过去吧——”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踏前了一步。 可是那无坚不摧的恐怖气魄,却仿佛已经将死亡带到了眼前! 轰! 黑暗沸腾,好像应激反应一样,无数狰狞的肢体从那残破的躯壳之下展开,黥面的躯壳迅速的变化,到最后整个人在涌动的黑暗中虚化。 只剩下一团粘稠如墨的黑暗之色在涌动着,勾勒出了人形的轮廓,一双双邪眼睁开之后,迸射邪光。 而原地,已经失去了林中小屋的踪影。 这是所有槐诗教授的技艺中最为擅长也是最为纯熟的禹步! 此刻,在来自剑圣的感悟之下,全力催发,已经不逊色于槐诗的急速,瞬间,近在咫尺,向着前方的黑暗斩落。 纵然是虚无的源质,依旧…… 一刀两断! 黥面咆哮,黑暗两分,竟然从其中伸出无数手掌,向着林中小屋的剑刃抓出,死死的握住,不容许有丝毫的挣脱。 然后,黑暗涌动着,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其中喷薄而出。 可与此同时,林中小屋竟然毫不顾惜的弃剑,主动的抬起了双手,按向了沸腾的黑暗。 展开的十指之上,晦暗而恶毒的符文浮现,植入躯壳的炼金矩阵启动,自掌心形成了仿佛通往永恒黑夜的漩涡。 在林中小屋身后,升卿的虚影也缓缓升腾而起。 向着它,狞笑! “终于,抓住你啦~” 下一瞬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林中小屋的双手中浮现,无数恶兽贪婪帙一般的诡异声响此起彼伏。 升卿的修长蛇身已经犹如巨蟒一样,将黥面死死的纠缠住,大口吞噬着来自地狱的精髓。 痛苦的惨叫声响起。 还有愤怒的嘶鸣。 似是咆哮。 “瞧您说的。” 林中小屋露出无害的微笑:“恶类相食乃是林家的特色,不可不品尝——该不会有人以为林家的人打架要靠代练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无数锋锐的铁光从漩涡中展露,像是鲨鱼的牙齿,彼此交错和摩擦,火花迸射。 这是当代烛九阴亲自铭刻的秘仪,在吞尽道场中万柄凶刃的戾气、服食了无数厨魔的恶意精髓之后,终于所完成的深渊之咒! 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和昔日吞吃风暴与海潮、掌控晨昏和恶孽的钟山之神相较,这才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但如出一辙的是永不饱足的贪婪和属于猎食者的狰狞。 ——将一切恶孽,吞食殆尽! 在林家的人面前,还敢于将自己的灵魂如此赤裸裸,毫无防护的暴露出来……这得有多心大? 这就是地狱慈善协会的送菜上门服务么? 爱了爱了。 现在,黑暗化为漩涡,源源不断的被扯入了更深的黑暗里,在无数利刃的戾气和恶意之下,所有源质的结构尽数破碎,就这样,落入了升卿的腹中。 最后一点属于黥面的痕迹,就这样,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林中小屋红到发紫的肿胀面孔,虚不受补,分量实在是太多了……完全消化不了。 这样下去,只会撑到爆炸。 既然如此的话…… 林中小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准了远方列车的方向,张口—— ——索性,吐出来一点吧! 于是,在恶孽的激化之下,一切源质迎来了最粗暴的质变,迅速的化为了极端不稳定的状态。放进去一点点怨恨、放进去一点点妒忌、再放进去一点点自己精心萃取出的傲慢和不限量供应的恐惧,以及海量的愤怒。 最后,倒入黥面的大部分源质和力量。 这样,一锅速溶诅咒简便浓汤就冲好了! 随着诅咒之火的引燃,轰然爆发。 一道黑紫色的粗大光流从升卿虚影的口中射出,向着远方! 瞬间,贯穿了舞动的风雪,掠过了飞扬的鲜血和冰霜,跨越了战场,撕裂车皮,贯穿车厢,从尸骸和厮杀之中掠过,精妙的擦着原缘的发丝掠过,飞向了更前方。 一切阻挡在前方的装甲骑士都在瞬间溃散成飞灰。 在笔直的跨越十几公里之后,留下了层层裂口,最后,飞向了车窗边陆白砚的面孔。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伴随着他轻声的吟诵,庄严的冠冕一闪而逝,有无形的墙壁浮现在诅咒光流的正前方,将那一道至恶至戾的源质诅咒隔绝在外。 可紧接着,山君咆哮。 在雷鸣的巨响之中,少女践踏着残缺的甲胄,撞破了眼前的舱板,自半空中转身,向着陆白砚的方向投出了手中的武器。 电光霹雳。 无数跳跃的雷电之间,尚方斩马剑铮鸣,笔直的洞穿了所有的阻拦,向着陆白砚的面孔飞至。 然后,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万军雷霆消散无踪。 在陆白砚那两根抬起的手指之间,飞驰的剑刃死死的定格在了半空中。 在寄托了囚牛刻印以及浑身力量之后,蜕变的山君之剑竟然也不得寸进。 “现在的年轻人……” 陆白砚了然无趣的摇头:“过于,好高骛远——” “对不起啊,陆老师,我不懂规矩……都是乱打的!” 在远方的荒林中,林中小屋忽然狞笑。 他蹲下身,五指按向了面前的阴影,奇异的突破了空间,写满了恶念与毒害之咒的五指竟然从剑刃的影中探出。 然后,抓向了陆白砚的影子。 不讲武德的,选择了偷袭九十六岁的‘老同志’。 死死的,卡住了他的喉咙,握紧。 令他的脖颈之上也浮现了一道漆黑的手印,一道道经文般的痕迹迅速的扩展,增殖,又飞快的龟裂。 只来得及卡住他一瞬间。 可就在一瞬,覆盖着层层霜花的窗户中,骤然有一个轮廓迅速放大。 通过霜镜的折射,侍霜之女破镜而出! 在她手中,手中一柄晶莹剔透的匕首浮现,宛如以水晶和冰霜雕琢而成的锋刃上流溢着无数欲念之光,针对灵魂,足以污染一切源质,令所有的意识陷入癫狂和分裂的力量收缩为一线—— 抓紧了这至关重要的时机。 六重攻击,同时刺落! 极意·厄月! “不自,量力……” 那一瞬间,陆白砚轻叹,漆黑的影子从他身后浮现。 难以看清那一瞬间的变化。 只能够听见无数破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安娜的匕首分崩离析,尚方之剑哀鸣消散,回到了匣中。林中小屋的手掌匆匆的自影中拔起,已经被焚烧成了焦炭一样,皮肤龟裂,流出了漆黑的血。 而陆白砚完好无损。 “这么杀掉的话,你们的老师,会难过么?” 他握着安娜的脖颈,提起至半空中,五指缓缓的收缩,可很快,他却仿佛听见远方群山中传来的嗤笑。 然后,在他手中,挣扎的少女就化为冰晶,寸寸碎裂,散落。 更远处的车厢中,她再度从原缘的身后闪现,拽着原缘一同化为舞动的冰雪,飞向远方。 只是临走之前回头,冲着他,得意微笑。 像是叼着羊羔逃走的白狼一样。 就在陆白砚身后,一根虚无的导管,无声的断裂——自无何有之乡中输送而来的源质精髓和神性补充悄然断绝。 第九百六十章 天籁 “被人看出来了啊。” 叶芝惋惜摇头,拔出了那一枚同时断裂的书签,随手抛掉:“恢复的如何?需要我再牵一条来么?” “不必。” 陆白砚揉了揉手腕,冷声回答:“九成左右,足够了。” 在漫长的囚禁之后,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充沛的感受,神性勃发,圣痕畅快的运转,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一份几乎快要近在咫尺的共鸣。 另一个大司命。 那个取代了自己的一切,夺走自己所有未来的人。 “真耀眼啊。” 他轻声呢喃:“耀眼到令人憎恨。” 为何当自己落入地狱后,还有人能够绽放光芒呢? “开始吧,叶芝。”他说,“你们想要的舞台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么?” “再向前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叶芝问:“你想好了么?” “七十年前我没有做选择,七十年后,总要活得明白才对。我早就没想过回头了。” 陆白砚沉默片刻,忽然嗤笑出声:“一尘不染的砚台,就算再白,有用么?” 不过是摆设而已。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叶芝微笑:“《驶向拜占庭》的旅程。” 那一瞬间,他手中的书页缓缓展开,曾经不世诗人所谱写的篇章如流水那样,涌动而出。 而那男子的身影渐渐虚幻,化为无数流淌的字符,迅速的扩散。 来自陨落天国的事象精魂·叶芝,于此展露真容。 ——源自地狱之诗! 将眼前的世界扭曲。 “此处并非老朽的国度,年轻人彼此相拥——” 虚空中,传来沙哑的低吟:“濒死的世代中,飞鸟于树上歌吟。游鱼、走兽或飞鸟,与夏中赞扬,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于此呼唤,‘地狱’的到来! 在转瞬间,雪原之上的寒风越发暴虐,恐怖轰鸣从远方的地壳中升起,来自地狱的投影在云层之后涌动着,勾勒出无数庞然大物的轮廓。 而就在群山的尽头,那轨道的痕迹出现翘曲。 随着叶芝的消失,一扇庞大的门扉缓缓浮现。 宛如地狱的舞台缓缓拉开序幕,通向彼方乐园的大门就此打开。 而遍布尸骸的雪原中,脱轨的列车竟然发出了宛如猛兽的咆哮——更多的粘稠血液从裂口中喷出,骨骼生长的低沉声音不断浮现。 到最后,宛如活物一般,睁开了无数的眼瞳。 再度,顺着铁轨,开始向前进发! 向着地狱…… 汽笛声像是尖锐的大笑一样,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成色吧,槐诗。” 陆白砚站在破碎的窗前,冷眼凝视着自己的对手:“还是说,你就打算坐在那里,看着我就这么离去?” 群山之间,飞舞的风雪中,篝火上吊炉的水再度烧开了。 香甜的味道从其中升起,令人食指大动。 “好香啊。” 雷蒙德细嗅着芬芳,好奇问道:“做了什么?” “前几天从一位俄联神父那里学来的红菜汤,简单方便,最适合野餐,用来招待相逢的客人再好不过。” 槐诗坐在椅子上,向着十指哈了口气,微笑着回答:“汤底想要浓厚,秘诀就在于小火慢炖,控制温度,慢工出细活。” 他说,“耐心是美德——” 伴随着他的话语,丝丝缕缕的红色蒸汽从气孔中升起,扩散在寒风之中,带来了令人沉醉的热意。 篝火的燃烧越发的猛烈。 木块在火焰中劈啪作响的声音重叠在一处,融入了越发湍急的风声之中,好像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人在怒吼。 那咆哮的声音在风中若隐若现,渐渐的扩散。 火光变得炽热,色彩却变成了漆黑,宛如世界上的一切黑暗凝聚成了火焰,在放肆的灼烧,煎熬着地狱的大釜,令其中的灾厄升华出崭新的结晶。 于是,那一缕气孔中飞舞的水雾就越发的鲜艳,猩红。 宛如鲜血。 当雷鸣一样的呼啸从群山中升起时,风雪就越发的密集和暴虐,极寒的风暴像是在大地上匍匐爬行一样,卷动着海量的雪粉,飞舞。 最终,卷着篝火旁蔓延的甜香,向下方的世界呼啸而去。 于是,苍白的色彩也仿佛被那一缕蒸汽所点燃了,变成血红。 在灰云笼罩的天穹和被冰霜覆盖的大地之间,那一缕血色迅速的扩散,增殖,就像是落入水缸里的油彩,将无色的风染上了自己的颜色。 一开始只不过是单薄的一缕,可越是向下,这一份在内心中烹煮了漫长时光的杀意就越发的庞大。 到最后,在无形调羹的搅拌之下,滚滚风雪,化作暴虐涌动的血色浪潮。 赤红的风暴被诅咒所点燃。 所过之处,一切都在盛怒之下化作焦黑。 重归死寂的天地之间,唯有暴风的嘶吼扩散,末日的景象就这样冷酷的降临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吞没一切。 在山脚下,林中小屋愕然的抬头,感受着那风暴之中凌驾于自己想象之上的恐怖恶意和诅咒,忍不住,瑟瑟发抖—— 并非因这可怕的景象而颤栗,而是察觉到自己和老师之间的差距,所感受到的浓浓挫败和惊骇。 无法想象,究竟要在煎熬的釜中施加什么样的恶意,才能从数之不尽的灾难中调和酝酿出如此恐怖的诅咒呢? 此刻,血色的风暴降临。 铺天盖地。 在天地之间,只剩下那宛如剑刃鸣叫一样的暴风呼啸,无以计数的寒光自血色中涌动,狰狞游曳。 所过之处,一切大地寸寸龟裂,所有的荒林分崩离析。 高耸的树木随着冰雪一同飞起,被催折,切裂,无数绿色的松针迅速的漆黑,化为点点火光在其中涌动着。 瞬间,吞没了整个火车。 灭亡,从釜中升起,又从天而降! 无数高亢刺耳的声音从风暴之中迸发,不止是铁轨在风暴的蹂躏之下分崩离析,狰狞的列车之上也不断浮现出一道道裂痕,血色喷涌。 凄厉的寒光破空而之,撕裂舱门,擦着陆白砚的眼角飞过,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红痕。 诅咒涌动着,渗入伤口,深入骨髓,又很快,消散无踪。 裂开的伤口一阵蠕动,爬出了一只蝴蝶,缓缓的张开翅膀,从茧中蜕变,漆黑的翅膀上,黑色的眼睛中染上了一片猩红。 列车剧震,无数碎片从其中脱落,在半空中,迅速的粉碎,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石茧,从其中无数蝴蝶飞出,张开双翼。 逆着血色的风暴,冲上天空。 如鱼得水一样的翱翔在诅咒之中,迅速的改造自身,改造环境,将那足以灭杀一切的诅咒化为了自我成长的营养池。 在大司命的意志之下,地狱仿佛都化为了乐土。 数之不尽的黑色蝴蝶如墨水一样,缓缓流淌在天穹大地和空中,所过之处,勾勒出道道残痕,将整个世界化为了黑白二色。 仿佛泼墨所描绘出的地狱之图。 那就是他所培养出的大群,自凝固的地狱精髓中所蜕变出墨蝶! 此刻,天地化为了白纸,狂放的浓墨所勾勒出的列车轰然运转,自暴虐的血色风暴中穿过,向着地狱疾驰。 在那一刻,巨响从天空中迸发! 列车陡然一震。 一截车厢自正中拦腰断绝。 再然后,第二道巨响迸发,从侧方呼啸而至,撕裂了涌动的蝶海,将车厢的顶部粗暴的掀开。只留下了一道凌厉的铁光纵横而过。 有裁纸刀粗暴的将眼前的写意的名画切开。 一切都在迅速的分崩离析。 在炮击一样的轰鸣之中。 钢铁的双翼从血色的风暴之中展开,数之不尽的鸦潮盘旋在天穹之上,那些饥渴的猎食者们冷漠的俯瞰着脚下大地的一切。 当槐诗抬起手指,便有愤怒的红光从其中的一只身上汇聚,附着了源质武装的质变之后,铁鸦呼啸,向着大地俯冲。 就像出膛的炮弹,摩擦着空气,灼烧至赤红,承载着这一份凝固为实质的愤怒,从天而降! 舞动的墨色被击溃了,掀起层层涟漪。 紧接着,燃烧的铁鸦轰然炸裂,无数碎片扩散,再度将一整个车厢给击碎! 很快,在迷梦之笼里,归来的一缕源质重生,兴奋的铁鸦从潭水中升起,甩脱了身上的水滴后,挤到了电视前面,开始观看起现场同伴提供的转播来。还有的再次钻到笼子口开始排队…… 这一趟过山车,带劲! 而当槐诗的手掌再一次抬起的时候,数百道火光自鸦群之上升腾而起——不再是之前一发两发的小打小闹。 愤怒、悲伤、悲悯、美德、苦痛、怨憎…… 全弹装填。 黑和白的世界被那涌动的光芒所撕裂了,天穹也随着槐诗的心意而变换着色彩,彼此调和,混沌的色彩涌动时,就将一切都笼罩在绝望的阴影之中。 此刻,当群山之间,槐诗抬起的手指滑落时,贯穿天地的雷鸣自这冰雪覆盖的死亡世界中迸发。 ——极意·交响! 自从赫利俄斯归来之后,这还是槐诗第一次尝试着在斗争之中全力以赴——神性质变的源质已经随着光芒而笼罩了整个雪原。 当漫长的同调终于结束之后,此刻从天而降的,便汇聚了来自整个冰雪荒原的暴怒! 天籁,降临! 第九百六十一章 猎狼人 好像影片播放到中间,突兀的按了静音的按钮。 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只能够窥见一道道收束的烈光不断的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就连巨响都被收缩在那一寸之间的毁灭中,随后所掀起的就是千百道席卷四面八方的狂澜。 气浪涌动,无数白雪苦痛的摇曳在风中,形成了新一轮的暴风,向着四方吹去,将地上的一切都粗暴的拔起,抛飞。 世界如同共鸣箱一样,在无形的琴弓之下颤抖着。随之泛起的,乃是饱满而又激昂的地狱回响。 在层层掩护之后,山脚下的林中小屋下意识的想要按住身后的安娜,结果却被原缘和安娜给携手先按在了地上,匍匐。 只能大地的苦痛痉挛感受到来自远方的可怖余威,透过不断龟裂的掩体,便能够窥见那残暴毁灭的一角。 融化的冰雪中,林中小屋倒吸一口凉水,剧烈的呛咳。 这特么的是在搞啥? 老师你也被人盗号了吗? 该不会是铤而走险从哪儿搞来了天文会的天基轨道武器密码吧? 这可是要进海沟监狱好吗! 哪怕知道这种可能性异常渺小,可联想到自己家老师那广博到诡异的人脉关系,他竟然感觉似乎、仿佛、好像,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很快,这样荒谬的猜想就被他自己给抹掉了。 在掩体后面,三个人面面相觑,便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此刻,原缘所感受乃是其中囊括天地的磅礴律动,林中小屋所体会的是要将整个天地都置于釜中煎熬的残酷烹煮,而安娜嗅到的乃是其中不断变换、彼此激化、质变所诞生出的种种恶意…… 当一切融汇于一体时,所诞生的便是这般恐怖的景象。 而当那一瞬间,倒影中的伍德曼所领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寒意。 如此暴虐的掌控天地,令万物收束在同一轴心之下的手段——倘若不是早已经收到了死讯,他几乎怀疑是应芳州重生。 可现在,同应芳州别无二致的毁灭,再度降临! “又是灾厄乐师的把戏么?” 陆白砚的双眸中浮现血色。 像是被天上的火光点燃了一样。 国殇之冠的投影在瞬间浮现,涌动的墨色迅速的升腾,扩散,阻拦在毁灭的流光前方。不断有飞舞的墨色飞迸而出。 那一片黑暗的海洋在光流的穿刺之下迅速的沸腾。 随着陆白砚的命令而再度升腾,膨胀,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愤怒的嘶鸣,将一切毁灭尽数吞吃。 紧接着,无形的大笔饱蘸浓墨,自天穹之上迅速描绘出无数的轮廓,宛如千万道山川大河从浓墨之中浮现,化为一重重壁障。 缪斯俱乐部的末日画家! 此刻,昔日铭刻在灵魂之中的地狱景色再度重现,那些画中定格为永恒的万世之美和稍纵即逝的毁灭碰撞在一处,便掀起了新一轮的激烈变化。 当舞动的墨色终于缓缓消散时,原本数之不尽的蝴蝶已经变得无比稀疏。 而早已经不存在的轨道上,再也看不见列车的踪影。 在燃烧的废墟之中,陆白砚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窥见了烧焦的袖口,还有手臂之上的划痕。 除此之外,完好无损! 在他的头上,古老冠冕的投影再度浮现。 然后,稀疏的蝶群再度膨胀,无穷尽的墨色向着四方扩散而出! “国殇之冠啊。” 象牙之塔的副校长办公室中,罗素的投影观赏着现场传来的景象,轻声感叹:“不愧是天问之路的权柄所在,对于天问之路的加持太夸张了。” 作为天问之路的象征和专门为未来的东君所设计打造而成的神迹刻印,国殇并不拘泥与头冠的形势,反而是以事相记录的书籍方式而存在的。 其作用并不复杂,不,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粗暴。 除了对使用者本身的防护,对于神性予以提升,和作为天问一系修正值的寄托所在之外,就只有一个功能。 ——那就是通过消耗修正值,将升华者所赋予大群的圣痕,全部,拔升一阶! 也就是说,只要佩戴着国殇之冠,那么就能够提前一阶拥有超出自己极限的大群。 倘若槐诗作为大司命,只能分配出三个少司命的圣痕,同时三个少司命的圣痕再各自分配出三个山鬼这样计算的话…… 那么陆白砚就能提前得到东君的待遇,向下分配出三个大司命的圣痕! 然后从这三个大司命再向下进行衍生……不止是凭空比槐诗多出两倍以上的大群,还具备了两个同等级一样的战力! 哪怕作为大群,战斗力要普遍逊色于升华者,但此刻槐诗要面对的不是一个四阶。 而是三个四阶! 这才是国殇之冠最可怕的地方,将天问之路原本的人海战术进一步的三倍增幅! 而现在,陆白砚,终于动真格的了! 此刻,当漫长的序幕终于迎来终结,在磅礴涌动的墨海之下,陆白砚一步步向前,硬顶着无数炮击,向前。 向着地狱! 当接连不断的恐怖炮击终于结束之后,大地已经满目疮痍。 呼啸的狂风终于停歇,当飞雪落尽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远方通向地狱的大门,还有那个不知何时,挡在大门前方的身影。 在风雪之中,握斧伫立。 嘴角的火光明灭。 就那样,哼唱模糊的歌谣,手指轻轻的在斧柄上敲打着节拍,让那些遥远的旋律流淌在风声之中。 静谧又安宁。 猎狼人在静静的等待。 洒下自己的斗犬们,让它们逼迫着猎物不断的露出破绽,疲于奔命的奔走,然后,一点点的收缩包围的圈子,只留下最后的道路。 就这样,等待,猎物来自投罗网…… 当再无退路的孤狼冷冷的看来时,便抬起面孔,露出和煦的微笑。 “看样子,不用我做自我介绍了。” 槐诗端详着他的样子,油然感慨:“准备这么周全……这是真就吃定我了?” “是啊。” 陆白砚冷淡颔首:“这个世界,难道还需要第二个大司命么?”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槐诗感同身受的点头。 那一瞬间,他们彼此之间昂然的杀意在源质的激荡中缓缓扩散,彼此碰撞,就在虚空中迸射出无数火花一般的细碎闪光。 大司命之间的天命彼此碰撞。 神性激荡。 可不知为何,槐诗却好像走神了一样,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忽然问了一句:“对了,你觉得我家的乌鸦怎么样? 虽然是个坏东西,好久不见,还怪想的,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帮你转达的吗?” “……” 陆白砚没有回答,懒得理会。 神情平静又冷漠。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没有逃得过槐诗的眼睛。 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问这个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笑容忽然变得如此嘲弄。 就好像,有什么珍奇的宝物是自己不知道的一样! 而那一瞬间,风雪,便被炽热的火光所撕裂。 那一双燃烧的眼瞳,已经近在咫尺! 禹步突进,向着眼前不折不扣的全盛状态的四阶升华者,大司命的残影斩落斧刃,伴随着遗憾的叹息。 “——那你,岂不是,输定了?” 轰! 空旷的荒原好像瞬间迎来了人潮,明明两人都未曾有丝毫的动作,可是却又数之不尽的幻影从风雪之中浮现,稍纵即逝。 伴随着数之不尽的铁光,狰狞的令人心寒,宛如春雨过后,冰雪之下长出无数刀剑的丛。 难以分辨那一个个闪现的人影,只能够窥见自两人身后席卷而出的暗影洪流。 两位大司命的所有残影在瞬间释放而出,随着影葬穿梭的闪现,在这并不宽广的距离之间,开始了毫无退避的厮杀。 只有点点残墨和破碎的铁片从空中落下。 很快,槐诗所释放出的残影,就被十倍以上的洪流所覆盖。 “影中化身?” 陆白砚摇头,抬起手掌:“槐诗,早七十年前,这一套我就玩腻了——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伴随着他的话语,涌动的墨色中,两个同陆白砚别无二致的身影从他的两侧浮现,国殇之冠的加持再现,三个四阶大司命的源质波动狂暴的扩散开来。 紧接着,低沉的声音重叠在一处,扩散。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那是来自天问之路所传承的力量,槐诗未曾跨越四阶,根本无从运用,也无从接触的领域。 结合了国殇之冠之后,独属于这一条道路的记忆。 ——神迹刻印·天问! 源自东夏历史中的古老典籍,寄托了无数人心中的困惑与期冀,同世间的奇迹和神明的倒影向结合之后,所形成的,便是近乎包罗万象的无数应用。 秘仪展开! 天的法式有纵有横,阳气离散就会死亡—— 万物有矩,生灵有时,代表着生命的源质一旦消散,那么所迎来的便只有终结! 此刻,黑暗的波澜自陆白砚背后的归墟投影中喷薄而出,所过之处,将槐诗的一切残影扫灭,其中的源质也被彻底吞噬,尽数归于陆白砚的归墟之中! 成为了他的力量! 在国殇之冠的加持之下,早已经成长到极限的大司命以如此轻易的方式,将槐诗的力量彻底击溃,然后,开始了残酷的掠夺! 可紧接着,他的脸色就骤然变化。 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 在他两侧,两具大司命的投影剧震,身上浮现数道惨烈的缺口。 钢铁的光芒从其中涌现。 就像是铁的种子从血肉中萌发,撕裂了躯壳,无数鸦羽所重叠形成的猩红利刃从躯壳中刺出—— 瞬间,受创! 陆白砚愕然张口,咳出一缕血腥。 才看到槐诗怜悯的目光。 关了七十年,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厨魔的东西都敢乱吃,真以为自己是郭守缺么? 第九百六十二章 预判防卫 此刻,槐诗每一具残影之中所寄托的除了他的力量之外,还有来自大群的源质,可以说,他的每一个倒影都是一只乌鸦、一截怨憎的锋刃…… 想要吞下自己的源质,就要做好被刀锋划破喉咙的准备! 陆白砚以为自己的归墟能够压制槐诗的源质质变,可槐诗的源质质变却没有其他的大司命那么简单。 那可是最上位的神性质变,得到巴德尔亲自加持的力量! 除非来的是尘世巨蟒,否则还是算了吧。 从利刃从身体内部撕裂的感受…… 想想都让人同情。 可当陆白砚的五指收缩,想要碾碎体内怨憎的时候,便看到刀锋迅速的破碎,离解为一道道钢铁的羽毛,从血肉中穿出,自行挣脱了他和投影的身体,飞出。 归回槐诗的周围。 去而复返! 在铸造熔炉的掌控之下,无数刀锋化为钢铁风暴,凶猛的旋转,将所有陆白砚的倒影全部搅碎! “没见过,对吧?” 铁风之中,槐诗抬起手掌,打了个响指:“再给你看点新奇的!” 山鬼的生态循环在瞬间展开,无数恶草毒花荆棘和巨树瞬间破土而出,根植在深邃的冻土之中,猛毒和诅咒从每一缕花香之中疯狂扩散。 荒芜碎裂的大地再度变成了人间乐土,只不过这一份芬芳和绚烂背后,所隐藏的乃是原始森林一般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恶意。 回应他的,是扩散的黑云。 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上满是冷厉,吞下了这微不足道的血水,沙哑呢喃:“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传说中的雨神是如何令风雨兴起? 三重大司命的加持之下,天问秘仪再度转化,墨海沸腾,形成遮天蔽日的阴云,无数夹杂着毒疫的冷雨漫卷着洒落。 所过之处,一切再度归于荒芜。 以最直接的方式,强行击溃了槐诗的生态圈,可这依旧不是结束。 “薄暮雷电,归何忧?” 天阴夜雨,雷霆交加,又如何归去呢? 于是,雷霆自阴云中酝酿,无数锋锐的电光降下,向着槐诗周身的铁风刺落。同时,在云雨所笼罩的世界里,深度骤然开始了暴涨,内外锁闭,形成了狭窄的地狱。 再然后,国殇之冠重新绽放光芒。 三重大司命再度举起手掌,双手合拢,十指猛然扣紧。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吞下巨象的神蛇,究竟有多么庞大? 狭窄的地狱轰鸣,墨海沸腾,归墟再度展现,竟然从虚无的门扉化作了游曳狰狞的巨蛇,从天而降。 仿佛要吞下整个天地一样,向着风雨之笼中的槐诗张口,猛然扑出。 回应它的,是巨牛震怒的咆哮! 燃烧的火光再度迸发。 阴冷的风雨被击溃了,墨海也在那火烈风扫的浩荡驰骋中被撕裂,扯开了一道笔直的通路,向着张口的巨蛇,疾驰而出。 ——源质化身·愤怒! 极意叠加之下,活化的源质武装撕裂了巨蛇的投影,很快,又重新被无尽的墨蝶所覆盖。 可当槐诗再度抬手,饱含怨憎的群鸦便从噩梦之中展开双翼,化为铁光的洪流,将无尽的黑暗跨越! 有轻灵的白鹿开辟黑暗,破海而出! 悲悯之枪的锐光浮现。 刺落! ——极意·交响! 当整个雪原的节律轰然鸣动,收束为一的瞬间,长枪以难以想象的恐怖速度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已经,近在咫尺!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 三重大司命齐声低吼,神迹刻印·天问再变! 承载天地的巨鳌背负神山,又如何才能稳定不移? 于是,万重青山的幻影自墨海之中浮现,千山为壁,彼此重叠,紧接着,又轰然碎裂! 重重溃散。 势如破竹的撕裂了挡在前面的大司命幻影,在陆白砚双手之前才终于停止。 距离他的面孔,只差一线。 “就这点本事么,陆白砚。” 现在,大司命低头俯瞰着自己的对手,似是微笑,双眸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光,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嘲弄质问: “不会吧?” …… …… 此刻,在探镜之后,不知道多少心神被这一场对决所牵动。 现境、边境、乃至地狱…… 短短的瞬间,先后两代大司命之间的交手就令所有观看者目不暇接,都快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肯放松一瞬。 东夏,玄鸟的办公室里,那一台电视机前面只剩下了咔呲咔呲的声音。 是夸父在往嘴里倒薯片。 “哎呀,不愧是天国的牛郎,这操作就是下饭!”他还在啧啧感叹:“看看这声光电效果,不一般呐,不一般!” 说着,他还在身旁布艺沙发上抹了一把手上的碎盐。 旁边,谛听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沙发上落得到处都是的碎屑,又回头看了一下窗边和煦微笑的玄鸟,内心中悄悄的自己的老兄弟点了根蜡。 上次提尔没打死你真的是你命大…… 你就不吸取一下教训的吗! “咳咳,这个战况看上去很焦灼啊,两位选手也进入了状态。” 他有心缓解一下气氛,然后不自觉的就进入了解说的状态里:“好快,槐诗选手的这一招反击有效的阻止了对手的进攻,为自己创造了宝贵的喘息空间,接下来我们看一看另一边的选手如何应对呢……又是天问!哎呀,这一波是等级碾压啊,三个大司命骑脸怎么输……” 没多久,就察觉到周围怨念的视线。 你可闭嘴吧! 而感受到身后那一道笑意融融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谛听很明智的关了自由麦——为好兄弟缓解气氛自然义不容辞,但为好兄弟分担火力,就还是算了算了。 下次一定。 而在观测之中,整个雪原都已经化为了无数猛毒和诅咒丛生的地狱。 当两位大司命都毫不保留的释放出自身的所有力量时,最先被改变的,就是脆弱的环境——原本就以掌控和改造地狱为主的圣痕此刻以数倍的效率运转,源源不断的将一切拉向更加险恶的深渊。 再然后,不论是墨海中所演化出的无数大群,还是槐诗神乎其神的源质运用,都令人大开眼界。 “一直看槐诗那个小子硬莽,没想到他真的是个召唤师啊。” 夸父啧啧感叹:“和四阶升华者都能拼个势均力敌,了不起,实在是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小叶子你怎么看?” “可能会死吧?” 旁边的椅子上,叶雪涯同情的说。 “嗯?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夸父不解。 不,我说的不是他。 是你…… 叶雪涯叹息。 这个家伙没救了。 可本着同事这么多年,能帮一把是一把的念头,她回头看向了玄鸟,好奇的问:“老头儿呢,你想下那边的注?要不要来一把?” “雪涯,尊敬老人的道理我就不说了……工作时间赌博,记过降级,屡教不改的话,是要开除的好吗?” 玄鸟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里的行政处罚条例,示意这帮不着调的问题儿童都安分一点。 尤其是谛听那个家伙,都已经悄悄打开明日新闻的博彩页面了…… 就指望自己的内幕消息去赚零花钱。 丢人! 在符残光带着东夏谱系唯一良心小白去地狱之后,没了麒麟震慑,这帮家伙就开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拉胯。 老头儿惆怅的轻叹,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先杀个鸡给猴看,整肃一下谱系里的纪律,也好恢复画风? 于是,夸父就莫名其妙的哆嗦起来。 一阵又一阵。 是空调开太低了吗?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包薯片,咔哧咔哧,吃的更加起劲儿了。 叶雪涯无奈摇头,彻底放弃了拉他一把的想法。 转而看向了电视机上的投影。 无怪乎玄鸟懒得下结论。 实在也没什么下结论的必要。 本身槐诗以三阶升华者的身份,能够和同道路的四阶大司命打的有来有回,就已经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 就好像位阶的差距,和同道路之间高位圣痕对于低阶的压制不存在一样。 如此深厚的底蕴,数遍全境都是数不出多少个。 可陆白砚的经验实在是太过于丰富,从一开始到现在,除了局限于自身的体会,一不小心对槐诗的残影有所低估之外,根本没有给槐诗任何的可趁之机。 “五五开?” 她轻声呢喃。 变数太多了,而两人之间所牵涉的命运又太过于庞大,背后隐隐又是天国谱系和黄金黎明之间的比拼。 这是足以决定未来大势的斗争。 想要强行窥探,也只会损伤自己。观测命运的人才更懂得谨慎和小心,绝对不会在对自身无所谓的地方进行过度的探究。 玄鸟摇了摇头,提醒了她疏忽的一点:“问题在于,槐诗那个小子,遇上绝大多数对手,最差可能也不过是五五开而已……陆白砚已经老了。” 虽然被一个年岁差不多的老头儿这么说显得很奇怪,可叶雪涯还是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岁月蹉跎啊。”玄鸟轻叹:“哪怕当年比槐诗更强,这么多年的囚禁,又还能保留下多少锋芒呢? 背离理想国之后,支撑他的力量恐怕只剩下被遗忘的仇恨了。” 他停顿了一下,早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展开: “——想要赢的话,恐怕还有什么变化在酝酿吧?” …… …… 正在那一瞬间,罗素下达了新的命令。 “唤龙笛预热如何了?”他说,“准备开炮吧。” 在现境另一端,餐厅柜台里取餐归来之后,罗素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艾萨克吩咐:“难得最近入账了那么多咒光晶石,先打空两个基数的再说——” 艾萨克神情一滞:“不是等槐诗来解决么?” 怎么单挑打的好好的,您老就忽然掀桌子了? “当然,能这样是最好的啦,不过总要做好最坏准备对不对?” 罗素毫不惭愧的说:“黄金黎明那群家伙可不是守规矩的对手,为了打击天国谱系,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咱们这叫预判防卫!” 预判防卫可特么还行! 艾萨克感觉自己的法学观念受到了来自上司的冲击。 可既然校长都这么吩咐了,那艾萨克也没有异议——他本来就对让槐诗去进行讨伐的计划颇有微词。 将宝贵的未来押在这样的赌局之上的行为过于冒险。 对于这群邪魔外道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倘若不是罗素不在要坐镇本部的话,他早就亲自上场了。 为了弥补陆白砚叛变所带来的影响,象牙之塔花费了诸多的代价,才从统辖局的手中拿到了这一事件的处置权。 毕竟是有可能威胁到现境安全的恶劣事故,能够如此顺利拿下,已经证明罗素的人脉关系硬的离谱——要知道,在现境,只有五常和五大谱系才有这种辖区、领土和谱系内部范围内的自由行使主权的能力。 换而言之,这也是象牙之塔所必须完成的任务。 赌上了一切声誉和重新崛起的可能。 接下来除非事态恶化到象牙之塔无力解决的程度,否则天文会不会再插手干涉。同样,一旦天文会出手,那么结果不论如何,都将让天国谱系的崛起彻底泡汤。 而现在,在各大谱系的观测之下,槐诗已经证明了自己不逊色于陆白砚的力量,可以说是完美的开场。 因此,虽然稍有不协,但能够爽快结束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可就在他发布了装填命令的那一刻,唤龙笛的观测之中,却骤然浮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来自叶芝的吟诵,自地狱的最深处中响起。 第九百六十三章 苏鲁支语录 “人和树不就是一理。” 低沉的话语回荡在天和地之间,“人愈求升到高处和光明,他的根愈挣扎向下,向地里,向黑暗,向深处——” “——向罪恶。” 那一瞬间,【罪恶】,降临! “《苏鲁支语录》?” 艾萨克险些捏碎手中的屏幕,震怒失声。 那同样,也是黄金黎明从天国中所窃取的珍贵宝物……不,应该说,是无何有之乡的根基之一。 作为‘现境’的‘副本’能够在地狱中自由移动的支柱,和屡屡对现境进行渗透的工具,那是最早期先导会,在奠定三大封锁时,所创造出的原型和设计图! 所对应的乃是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 换而言之,其本身的存在,就相当于一个微型的现境! 此刻,当叶芝以苏鲁支语录的力量,撬动三大封锁时,现境的高墙也将暂时瓦解——在万丈高墙之上凿开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小洞,从而得以将地狱中的力量渗入现境之中! 可令艾萨克更加警惕的是,这一道秘仪不仅仅只是为了暂时打开现境,而且同时指向了地狱最深处的某个存在。 某个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 他不顾警报,将唤龙笛的观测滤镜调整到最大,感受到无数来自深渊中的浮光掠影冲入了自己的灵魂,焚烧煎熬着意志。 瞪大眼睛。 终于,窥见了那狰狞的姿态。 “立刻发射!” 艾萨克怒吼,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他在下达命令的瞬间就闭上了眼睛,克罗诺斯的圣痕运转,瞬间包裹了他的灵魂,向着过去开始潜行。 可在很快,他竟然又被时间中所隐藏的陷阱所弹出。 有人已经提前在过去竖起了一道高墙。 那一刻,有最深沉的鸣动从陆白砚的躯壳之中响起,墨海沸腾,伴随着他嘶哑的咆哮,无数虚无的刀笔饱蘸着墨迹,在虚空中纵横交错。 写生开始了。 向着地狱之中。 于是,沸腾的墨海里,有无数锋锐的枝杈缓缓升起,勾勒出了一株铺天盖地的巨树轮廓,那来自地狱的鸣动包含着恨意,枝杈之间传来婴儿尖锐的哭声—— 降临现境的瞬间,那饥渴的意志就传遍了整个荒原,将一切都打入了食物的范畴之中。 迫不及待的,向着槐诗延伸而出—— 通过末日画师的再创造,曾经在槐诗手中饱受重创的存世余孽含恨降下了投影,开始了自我的复仇! 一瞬间的错愕。 槐诗终于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近在咫尺! 自己的对手,竟然也开始摇人了? 世道变的太快,他竟然措手不及。 …… …… “存世余孽?” 罗素手中的薯条在番茄酱里停顿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计划,伍德曼?”他轻声赞叹,“真是一张好牌——” 罗素的身旁,那个沙发上留着口水午睡的痴呆老人忽然抬起了眼睛。 像是从漫长的迷梦中醒来了一样,浑浊的双眸变得血红,死死的盯着桌子对面空空荡荡的座位。 宛如苍老的野兽,择人而噬。 可很快,又迅速恍惚…… 短暂的清醒结束了,他再度坠入了迷梦,只是嘴里含糊不清的念着那个名字,咀嚼恨意。 “好久不见,马库斯,你还好么?” 窗户的倒影中,坐在空椅子上的伍德曼致以微笑:“你看上去比当年道别时温柔了许多……还认识我吗?我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 “对。” 伍德曼回答:“我们曾经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那个呆滞的老人含糊嘟哝,“假话。” 伍德曼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瞬。 “谄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 昏沉之中,马库斯梦呓一样的呢喃,“谎言的船开不远……你的心中空无一物,口中所说的也只有泡影……” 罗素大笑。 “瞧啊,伍德曼,谎言还没出口,就被识破啦,你现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连个老年痴呆的人都骗不过。 你煞费苦心的安排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猜猜看啊,罗素,或许你可以问问你身旁那位上了年纪的神奇海螺?” 伍德曼冷笑反问,“不过我更好奇,你的太阳又隐藏着什么样的底牌?说真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自己没有陪在你那位继承人身边,至少也能做个临终关怀。” “你想多啦。” 罗素自嘲的摇头:“临终关怀的顺序我肯定要排在某个人的身后,说不定连他的女朋友们序列都比我靠前。 不过,话说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赢定了?哪怕,我鞭长莫及……” 在手机屏幕上,拓展的画卷骤然停顿。 就仿佛信号不良。 视频卡顿。 墨海的生长戛然而止。 只有小小的图标出现在天空中,开始转圈…… 而在荒原的边缘,风雪中,突兀的浮现了一座石雕。 沉思者。 垂首沉思的石雕似乎已经经历了千百年的时光,遍布苔藓和时光的沧桑,垂落的石质衣袍犹如丝绸一般,展示出了奇妙的质感。 创造主的眼眸低垂,似是沉思,却令天地为之停滞。 而当他抬起双眸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归于静寂。 无数定律于他的意志中运转,被苏鲁支语录所打开的通道,竟然在瞬间完成了锁闭。存世余孽所降下的力量骤然断绝,只剩下了残缺轮廓。 ——创造主·夏尔玛! “你猜怎么着……” 罗素的薯条在番茄酱里愉快的打着滚,饱蘸酸甜:“在你离开之后,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伍德曼的笑容渐渐消散,变得冷漠又惋惜。 “比预想中还沉不住气啊,夏尔玛……” “就像是你说的,伍德曼,总要有所抉择。” 有一个疏离又冷淡的语气响起,“现在,你们已经抛出了硬币,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不论答案在天国还是地狱。” 所以,在硬币掉下来之前。 不要干扰我的观测—— 孤独的创造主静静的俯瞰。 如此冷漠的旁观,衡量着天国和地狱之间的重量。 等待那一枚翻转的硬币坠落,得出真正的结果。 而现在,隔着漫漫风雪,硬币的两面遥遥相对—— “好像你读条被打断了?” 槐诗似是好奇,明知故问:“发生什么事儿了?第一次看到摇人摇不出来啊,是不是状态不好呀? 要不……我再给你一点时间?” 他诚恳的建议:“你可以重新表演。” 凝固的墨海之下,陆白砚缓缓的抬起头,被墨色所侵染的面孔,便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应有的狰狞。 “槐诗,你这张脸……” 他轻声呢喃,“真是碍眼。” “真巧,大家彼此彼此。” 槐诗颔首轻叹:“这大概就是颜值的差距吧,无从弥补,请你不要在意——都丑了一辈子了,何必在乎最后这几分钟?” 轻蔑与嘲弄,再不加掩饰。 如此直白。 那一刻,陆白砚的双眸中,血丝涌现。 存世余孽的残缺倒影狰鸣,无数刺耳的哭声从墨海之中迸发,凄厉的枝干在迅速的收缩,将那个男人笼罩在内。 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躯壳之中。 扎下了根! 嘶哑的咆哮声从无数枯枝之间响起,婴儿的哭喊和男人的嘶吼重叠在一处,渐渐的,化为了一个更加阴森和刺耳的声音。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 【神迹刻印·天问】的力量,再度展现,这一次,却并非作用于外,而是作用于他的躯壳之中,迅速的修正着一切偏差和谬误,令两份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此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纵然所引发的,乃是凝固的质变! 无数枯枝之间,陆白砚抬起猩红的双眸,来自地狱的低吟缓缓扩散: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白虹披身作为衣饰,为何常仪如此堂皇?从哪儿得到了不死之药,却又不能长久保藏? 凭借着神迹刻印的力量,陆白砚迎来了再度的蜕变。 原本用来令大司命和自己的大群深度融合,以神性进行蜕变,更上一层楼的秘仪,如今,却彻底的将他和存世余孽的倒影融合在一处! 无分彼此。 此时此刻,陆白砚已经成为最纯粹的凝固者。 彻底吞食了这一份存世余孽的力量之后,化为了地狱延伸—— 当彻底拥抱地狱的瞬间,属于大司命的天命便迎来了堕落,一切修正值飞速的转化为歪曲,所带动的乃是力量的再度暴涨! 冠戴者的位阶于此瞬间成就,而且,还在继续增长…… “来啊,槐诗!” 陆白砚面孔裂开的两侧,再度长出了一双邪意的眼眸:“让我见识一下灾厄之剑的力量!” 当他身后,存世余孽的巨树虚影再度浮现时,就变得和刚刚截然不同。 曾经虬曲而枯干的枝头,如今已经硕果累累。 无数陆白砚的残影被穿刺和悬挂其上,就好像被绞死在贪婪之树的尸骸一样,在寒风之中摇曳,猩红的眼眸抬起,无数嘴唇开合,便发出重叠回荡的声音。 饱含着恶意与诅咒。 数之不尽的巨大墨蝶从枝头升起,遍布巨眼的蝶翼招展,便洒下粘稠的墨汁,墨汁落入泥土中,如同种子,生根发芽,迅速的生长出无数枯瘦而狰狞的残影。 再不似往日那样飘忽,而是从地狱中生长出的梦魇果实。 源源不断。 超越了往昔的极限,两倍,三倍……还是更多? 在树枝的根须纠缠之下,国殇之冠无声悲鸣,染上了一层漆黑。 地狱的大司命抬起手指,令那无尽的漆黑海洋为止沸腾,向着槐诗,席卷而出! 一整个地狱覆压而来。 和整个世界为敌。 这才是大司命最可怕的地方。 天上无穷尽的墨蝶,大地上数之不尽的畸变种,甚至就连空气和泥土都对自己包含着恶意。他已经化为了这一方地狱的主人,真正的主宰。 只要扎根在泥土中,便能蚕食现境的根基,自有无穷尽的力量挥霍。 而槐诗,却难掩失望。 隔着无数畸变种,看向自己的对手。 满怀不解。 “人多,很厉害吗?” 他好奇的问,“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周几?” 第九百六十四章 惊喜 无人回应。 可槐诗已经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展示。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时间。 ——周五。 是个让人快乐的奇数。 在那一瞬间,漆黑的灾厄之猫轻声鸣叫,缓缓从槐诗的肩头浮现,蹲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猫科生物所独有的轻蔑视线,俯瞰着眼前席卷而至的涌动海潮。 很快,当槐诗伸手,它就乖巧的从肩头跳下,化为了一本残缺的典籍,落入他的手中。 ——《战争与和平》! 不同于和平的白色,它的封面是噩梦一样的漆黑,带着隐隐的猩红。 战争法典,于此展开! 那一瞬间,槐诗感觉自己伸手握住了一个黑洞,恐怖的吸引力从其中浮现,可它所吞吃的却并非是槐诗的源质和神性。 而是……大司命的天命! 由这漫长时光以来,槐诗所积累的所有修正值! 从新海,到丹波,从淮海路小佩奇到丹波之王,最后再到如今的灾厄之剑——他所创造的,所积累的,所攒下的所有的修正值。 总计百分之零点零九二! 诚然,同整个世界相较,不值一提。 可当这一份改变世界所积蓄的力量,用来改变眼前的现实时,这一份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所形成的伟力,便足以形成令人瞠目结舌的神迹! 这才是它真正的用法! 如同绝大多数威权遗物一样,将修正世界所得来的虚无修正值,转化为改变眼前一切的恐怖力量! 此刻,随着修正值飞速消耗,瞬间,跌下一半! 法典的展开,噩梦降临。 槐诗的归墟轰然洞开,迷梦之笼中,无数猩红的眼瞳浮现,恰如燃烧的海洋一样,饱含着贪婪和怨恨。 冷眼凝视着一切敌人。 钢铁的鸦群展开了双翼,自雷鸣呼啸中,冲上了天空,紧接着,无数圣痕的光芒从其中涌现。 大司命的恩赐洒落。 一千八百六十六只钢铁之鸦于此转化为阴魂,紧接着,逢三进一,从其中数百道山鬼的轮廓浮现,再然后,上百个少司命的圣痕涌现。 在槐诗毫不保留的加持之下,来自天问之路的军团重现! 不只是如此。 当别西卜被归纳在大群的范围中时,黄昏之乡的虚影自他身后降临,轰然鸣动,尘封的永动炉心再度开启,属于槐诗的地狱于此构建! 当永恒的昏光照破了黑暗。 来自赫利俄斯的巨大引擎再度运行! 槐诗抬起了手指,浩荡的钟鸣从永冻炉心中响起,令地狱咆哮。 以这钢铁之城为乐器,宏伟的旋律自其中流淌而出,汹涌席卷,将一切都笼罩在极意·共鸣的加持之下。 槐诗缓缓的合上手中的法典,抬头微笑:“现在,谁才是人多的那一边?” 下一瞬间,钢铁之光和黑暗的海洋碰撞在一处。 掀起了惊天动地的轰鸣。 而在其中,神圣的白马嘶鸣着,踏着璀璨的辉光,向着堕落的凝固者发起了冲锋! 开辟无穷尽的黑暗,撕裂永恒的黑夜,降下黎明的璀璨辉光。 美德运行在这一片世界之上。 “战争与和平?罗素还真是爱你啊……” 陆白砚的神情越发的狰狞。 这一次,他再没有后退,向着疾驰的美德化身抬起手掌,存世余孽的无数根须如长枪那样刺落。 火花飞迸,疾驰的白马切裂了数十道长枪,又诡异的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巨鹿飘忽而现。 伴随着槐诗的动作,斧、剑、枪、刀乃至巨锤不断的浮现,相隔着遥远的距离,裹挟极意,源源不断的降下轰击。 可出人预料的,是陆白砚那一手精湛的剑术。 双手握持着两柄存世余孽的锋锐枝条,将迅雷暴雨一样的进攻尽数化解,甚至乘胜追击,隐隐压制着槐诗的源质化身,还能发起反击! 但当他击溃眼前的投影瞬间,却感觉到脚下忽然一滞,无数水汽冻结在他的双腿之上,一道锁链从黑暗中延伸而出,扯住他的手臂,锁死! 再然后,看钢铁的城市中,一道暴乱的烈光凭空浮现。 轰鸣刺耳。 槐诗手里凭空的出现了一道炽热的雷霆,向着陆白砚投出! 如龙翱翔在天上那样,带着煌煌浩荡的威严。 在诞生的瞬间就已经锁定了陆白砚的所在。 浩荡的雷霆自空中呼啸而过,跨越墨海,将一切阻拦在前方的力量尽数撕裂,击溃,正面硬撼着存世余孽的防御。 轰然爆裂。 坚不可摧的枝条之上竟然浮现出了一道裂缝,一截细小的枯枝落下,断口处滴落如墨一样粘稠的鲜血。 感受到这隐隐的刺痛,陆白砚愕然的抬头。 难以置信。 这是应芳州的招数! 然后,他便看到了槐诗手中浮现的武器。 ——断枪·逝水! “忘记告诉你了,我还兼职了湘君来着。” 槐诗抚摸着断枪之上缠绕的丝丝电光,好奇的问:“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话音未落,雷霆之光再度升腾而起! 在战争法典的加持之下,沉寂的湘君圣痕再度向上延伸,寻回了曾经云中君的伟力,降下惩戒之光! 雷鞭斩落! 于是,无数畸变种所汇聚成的粘稠墨海再度涌动,被暴虐的扯开了一个大洞。 存世余孽的枝条抽搐着,高亢咆哮。 陆白砚的脸上浮现一道灼伤的痕迹,越发的阴沉。 “那个死顽固……是我救了他!不止一次……”他含恨呢喃:“拿他的招数对付我,没有用!” 存世余孽的枝头,无数残影再度痉挛,嘶哑的声音此起彼伏。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太阳之车还未曾出行,若木为何便大放光芒? 天问再变! 举世阴暗,万物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一切光亮被强行的吞没。整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明仿佛就只剩下了陆白砚周身那大放光明的地狱之树! 在那好像悬挂着无数惨烈尸首的枝头,每一道狰狞的枝干上都放出了冷酷的血光。 丝毫不讲道理的将一切光芒抹消,归于己身。一切雷霆还未曾浮现,就消散在黑暗中,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在此处的地狱中,他才是唯一的主宰! 这才是神迹刻印·天问的本质——无数指令,都不过是大司命用来掌控地狱的工具,在此刻的人造地狱中,他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黑暗涌动,滚滚而来! “哇,好黑啊,我好害怕哦。” 槐诗拍手赞叹,语气毫无起伏,“话说,你该不会以为我连个灯泡都买不起吧?说起来,还有个老前辈,送了我一个会发光的东西……” 那一瞬间,陆白砚面色骤变。 因为有不属于他的光,从他身后浮现! 那是一道庄严而庞大的光轮! 像是太阳跳出地平线一样,如此突兀的浮现。 在浩荡的圣歌之中,十六道光辐缓缓的旋转着,焕发出让每个男人都无比心动的RGB七彩光芒,宛如天和地的中枢,地狱的核心,将永恒的黑暗撕裂,扩散光明。 再然后,有宛如山峦的轮廓从其中缓缓升起,庞大的阴影遮天蔽日。 充斥整个地狱。 “圣哉!圣哉!圣哉!” 狂热的颂歌响起,响彻四方。 紧接着,那巨大的怪兽满怀好奇的抬头,向着眼前的巨树咧嘴,鲜红的舌头从钢铁的牙齿上擦过,无数火花迸射。 宛如日月一般巨大的双眸中,绽放出永恒饥渴的光芒。 ——开饭了! 来自地狱的永恒饥渴之兽,向着眼前地狱的主人,发起了逆袭! 就在这一片深度暴增的区域中,如鱼得水的贝希摩斯张口,庞大的身体猛然扑上,无数鳞片和树枝摩擦,迸射出一道道火花。 紧接着,钢铁之牙,就已经像是啃骨头棒子一样,啃在了存世余孽的枝干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响起。 而巨大的身躯,已经毫无顾忌的顺着前冲的姿势躺下。 大地轰鸣。 苦痛之锤的重量毫无保留的施加在了地狱之上,令陆白砚的面孔崩裂出一道缝隙。 来自槐诗的源质供应和战争法典的加持姑且不提,这还是多亏了他所创造出的深度,还有他散播出的这么多侵蚀种,才能令贝希摩斯顺利的在短短时间内壮大到这种程度! 几乎快要重现曾经终末之龙·巴哈姆特的姿态! 可更令陆白砚惊骇的,此刻贝希摩斯的躯壳中所运转的定律,和整个现境截然不同的编译方式,就好像自地狱中所萌发的怪物,却同时具备着现境的属性。 独立于外界的运转,拒绝一切干涉。 只是饥渴,只是永恒贪婪的吞噬一切…… 这样粗暴又残忍的风格,还有如此高效率的组成方式,令陆白砚的意识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天国陨落之前,就已经消失在深渊中,在天国陨落之后,一直到死亡都未曾再回归的创造主! “恰舍尔女士,好久不见……” 冻原之外,夏尔玛感怀的轻叹:“未曾想到,您还在世上留下了这样的作品。” 此刻,在结合了来自海拉的设计图之后,由创造主·恰舍尔所馈赠给尘世的最后珍宝,于此再临! 冷酷的,残忍的,毫无保留的,向着背叛者,发起进攻! 存世余孽的投影苦痛嘶鸣。 庞大的树干之上竟然崩裂出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康回冯怒,墬何故以东南倾?” 陆白砚捂住脸上的裂缝,嘶哑咆哮,再度运转天问,调集所有的力量,三重大司命的陨落神性汇聚。 共工勃然大怒,东南大地为何侧倾? 以曾经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迹为源典,这是以粉碎地狱为代价所换来的绝强一击! 可哪怕如此庞大的力量汇聚,近在咫尺,即将爆发。可贝希摩斯依旧不管不顾的,死死的钳制着身下的投影。 就好像,连自己的体重都压上,也要将陆白砚按在原地一样! 那一瞬间,有钢铁摩擦的清脆声音响起。 令陆白砚猛然扭头。 槐诗手中,蝇王的弹匣打开。 Surprise! 第九百六十五章 繁星与我 六颗翠绿的子弹静静的躺在轮盘之中,焕发出如梦似幻一般的光彩,照亮了他勾起的嘴角。 当槐诗微微抖手,合上弹匣之后,他手中那一柄沉重又庞大的左轮手枪,就也随着槐诗一起,露出笑容。 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好事一样。 让人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到了一柄手枪的欣喜和快乐。 而现在,当漆黑的枪口缓缓举起,对准前方时,在槐诗身旁,就有金发少年的幻影浮现。穿着机车夹克,脚踏着一双破旧的靴子,恰似经历了漫长的旅途之后终于归来。 别西卜抬起手,勾下了鼻梁上的墨镜,向着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露出微笑。 致以芬芳动听的问候。 “——草你马的,想我了吗?” 槐诗,扣动扳机! 那一瞬间,来自奥西里斯的审判之光降临! 细细一线,却映照的天地昏暗,宛如世间一切华彩与璀璨的凝结,所过之处,地狱干脆利落的被裁开,所有阻挡都迎来了摧枯拉朽的破灭。 哪怕是无数重叠在一处的根须,也无法阻挡这一点审判之光的降临,如泡影般的溃散,化为尘埃。 当经过神性质变的源质以如此彻底的方式激发,来自于光明王的赐福,便自这昏暗的地狱中降临! 予以万物以光明的救赎。 同时,又带来了冥神冷酷无情的裁决。 转瞬间,存世余孽的巨大躯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当空洞浮现的同时,贯穿万里的裁决之光已经突破了层层界限之后,消散在极地夜空的霓虹之中。 搅乱了漫天的极光! 然后,弹仓旋转。 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第二道毁灭的烈光再度将陆白砚的面孔照亮!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当六道毁灭之光驰骋而过,留下了经久不散的痕迹之后,地狱已经被那重叠的裁决轨迹切裂成粉碎。 墨海溃散。 存世余孽的倒影痛苦的痉挛,再度迎来了毁灭。 陆白砚僵硬在原地,低头,窥见了自己分崩离析的躯壳。 他弯下腰,大口呕出鲜血,跪倒在地,竭尽全力的维持意识,却无法阻拦崩溃的蔓延,用尽最后的力气沙哑呻吟: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明月有什么德行,能够死后重生? 瞬间,国殇之冠所创造出的大司命投影溃散了其一,而陆白砚的残缺躯壳却又迎来了重生—— 从必死的状况之下,再度复活! 只是原本漆黑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重现老态…… “就你他妈的事儿多!” 槐诗抬脚,踩下,践踏! 陆白砚的身体再度没入泥土。 然后,槐诗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的美德之剑,斩落。 鲜血飞迸! 一颗呆滞的头颅飞起,在半空中,嘴唇兀自开阖。 在流出的血沫中嗫嚅着什么。 槐诗脚下猛然一空,被他踩着的那一具身体突兀的化作飞灰,而陆白砚最后一道大司命的分身从残影的状态迅速转为凝实。 舍弃了自己的躯壳,换取到了最后一条生命。 这一次,在重生的瞬间,那个尽显老态,白发苍苍的男人便抬起手,最后的墨蝶汇聚在指尖,形成了一柄漆黑的剑刃。 死死的挡住了槐诗的劈斩。 而槐诗面无表情的踏前一步,剑刃下压,俯瞰着那一张狼狈的面孔。 “两次就够了啊。” 槐诗不耐烦的催促,就像是训斥不懂事儿的小孩一样,“盒饭不是这么骗的,陆白砚,差不多得了——就不能乖乖的去死么?” “……你做梦!” 陆白砚的面孔剧烈抽搐,凶戾又疯狂。 看似枯瘦的身体猛然向前撞出,白玉一般的色彩从身上浮现,化为铁石,要将他撞开。 可他却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一辆狂奔的卡车之上,感受到槐诗身上的恐怖高温! 宛如钢铁一样,烧红的皮肤。 ——超限状态! 紧接着,三重霹雳重叠,天崩的巨响扩散! 槐诗抬起的左手越过了剑刃,砸在陆白砚的脸上,将他的招架彻底打崩,陆白砚踉跄后退。 “该退场了,陆白砚。” 槐诗拖曳着剑刃向前,告诉他:“你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总要学会和观众说拜拜。” “绝不!” 白发苍苍的男人再度站稳,口鼻之中渗出鲜血,可神情却狠戾如野兽,双眸之中遍布血丝:“你在,痴心妄想!” 回答他的,是斩落的斧刃。 瞬间,将那一缕稀薄的墨色击溃,紧接着,长枪长驱直入。 陆白砚伸手,死死的握紧了枪锋,不顾锋锐的武器将自己的手臂切碎,向前,鲜血化墨,自右手中形成了锋锐的剑刃,刺落! 血色长剑被美德之剑再度格开,轻巧而灵敏,行云流水那样,令这不值一提的进攻偏转。 槐诗手中,愤怒之斧的轮廓浮现,劈下! 斩落他最后的右手。 残肢飞起。 可陆白砚却没有丝毫的迟滞,像是野兽一样,张口,锋锐的牙齿咬向了槐诗的喉咙。 苦痛之锤挥出! 巨响! 残缺的躯壳倒飞而出,不等他落地,槐诗的身影便自他面前闪现,弹指间,数次影葬穿梭,未曾被他拉开一丝一毫的距离。 怨憎倒持。 自鸦群饥渴的鸣叫中,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地上。 陆白砚张口,吐出破碎的内脏,可眼神却依旧狠厉,迟滞的昏沉中,这一份痛恨未曾消散,反而越发的厚重。 几乎快要让双眸裂眶而出。 槐诗抬起脚,踩住了他的身体,双手握住刀柄,刀刃下压,一寸寸的贯穿了他的身体,可陆白砚依旧执拗的昂着头,像是要再度撑起自己的身体。 用残缺的牙齿,咬碎槐诗的喉咙! “为何如此固执的自寻死路呢,陆白砚——” 槐诗漠然的俯瞰,冷声发问:“为什么又不肯乖乖去死?” 陆白砚淌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像是被逗笑了。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就只有我如此狼狈? 一辈子虚度光阴,想要有所作为,又怕被污渍染黑,想要远离纷争,可是却又不甘于抱负。想要成为美玉,可心知自己的能力,只能做一块与墨同污的砚台…… 一个用来妆点的摆设。 凭什么,就只有我不能有所成就! 就因为我还活着吗?! “我明明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啊!” 垂死的野兽怒吼,忍受着这一份积攒了七十年的悲愤和痛苦,嘶哑的质问:“难道就非要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不可吗?” “就因为我还活着?” 他凄厉的咆哮,用尽所有的力气:“我没有背叛过理想国啊!” 沉默里,只有远方的风声,飞扬的雪粉落下。 槐诗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那你的学生呢,陆白砚?” 他轻声问:“他们去哪儿了……” 陆白砚的神情一滞。 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就好像再度回忆起七十年前,那些噩梦一样的场景。 坍塌的建筑,倾斜的世界,从穹空之上陨落的天国,燃烧的火焰,同伴的哀鸣和哭声…… 还有那些他所钟爱和引导的学生。 尸骸狼藉。 空洞的眼瞳中,倒映着自己惨白的面孔。 他们…… 他们都死了。 死在,自己的面前—— 所有的同伴,所有的学生,自己所保护,所为之骄傲的一切,都在那天迎来了终结。 被埋葬在废墟之中。 沉入地狱。 而寂静中,那个扶着剑的老师再度发问,满怀不解:“可为什么你还活着呢?” 陆白砚嘴唇艰难的开阖,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 像七十年前那样。 他倒在地上,失魂落魄,明明已经忘记了呼吸,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而在蔓延的血泊中,马瑟斯回眸,向着死者扶了一下帽檐之后,便从他身旁走过,渐渐远去。 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因为,他没有反抗……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站出来。 只是看着一切的发生,任由事态无可挽回。 任由他们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夺走。 一言不发…… 不论是罗素,还是槐诗,其实都不在乎那一天陆白砚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所不齿,是这狼狈到不堪入目的结果。 “为什么,你的学生会在你之前死去?” 槐诗轻声问:“回答我——为什么,你没有为他们复仇?” 在寂静的落雪中,只有艰难的喘息。 陆白砚呆滞的看着他。 就好像无法理解他的话语。 “看啊,背叛之前,你就已经失责,不是吗?” 槐诗说:“你没有做出选择,所以,你没有选择站在理想国这一边。 你选择了旁观…… 很遗憾,‘旁观’,是背叛的无数种读音里最令人作呕的一种。 ——最后,你坐视学生的死去,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舍弃了自己理想的传承,换来这毫无意义的漫漫余生…… 呼吸着他们的牺牲换来的空气,吃着他们的血换来的甜美早餐,过上了他们献给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平静生活。 然后,满怀着愤怨和不甘。 对别人说,我是无辜的…… 一个错误,可以有千百种理由,但唯独背叛,不存在借口。 它不是行为。 而是无法挽回的结果。 足以否定曾经的所有…… “你知道么?” 槐诗抬头,凝视着空旷的夜空,那些黑暗里闪耀的点点星辰:“恰舍尔、欧顿、应芳州、维塔利……有很多人都已经死了。 还有很多人等了一辈子,没有能够等来天国谱系重建的那一天。 可到最后,他们都依然相信,自己的牺牲不会没有意义,终有一日,他们为这个世界所留下的瑰宝会有所价值。 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信赖,我很惭愧,因为我明明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可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却好像看着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他们相信我能够有所成就、帮助我,走到现在…… 所以,我觉得,我也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至少,不能让他们再继续等待。 我想要重建天国谱系,也想要恢复曾经的理想国。 不止是为了他们,也为了我。 现在,这一天就要来了——” 槐诗垂眸,同漫天的繁星一同俯瞰。 “麻烦请你让开一点,陆白砚。” “——你挡住我的‘理想’了。” 第九百六十六章 给你 当槐诗垂眸的瞬间,陆白砚终于察觉到,那缓慢将自己吞没的阴寒。 就像是静谧的冰海一样,冷酷的拉扯着他,夺走他一切挣扎的力量,将他送往黑暗最深处的寒意…… 名为死亡的东西。 名为审判的东西。 相隔七十年之后,再度来到了他的面前…… 伴随着曾经那些逝去的身影。 浩荡的夜空之下,无数闪耀的星辰之光静静的洒落,那些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与回忆中的人影好像也从往事中归来。 冷漠的俯瞰着他的面孔。 饱含轻蔑。 “为什么……” 空洞的眼瞳被那些视线所刺痛了,陆白砚的神情痉挛,渐渐扭曲:“为什么我就非要是背叛者不可啊!” “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啊……” “我只是……我只是无能为力而已啊!” 他凄厉的呐喊着,奋力挣扎,双臂的裂口中,干涸的血色再度流出,艰难的形成了丑陋的涂鸦。 用尽了最后的源质,他扯碎自己的胸膛! 强行,撕下了被怨憎贯穿的血肉,不顾千疮百孔的躯壳,发动了影葬穿梭。 可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能够让他挥霍…… 只是跑出了两米,就在槐诗的视线之下,从影中被挤出,滚落在地,又踉跄爬起,手足并用的狂奔。 向着远方。 向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那一扇大门。 “别西卜。” 槐诗平静的抬起手枪:“别杀了他。” “好!” 少年的幻影狰狞咧嘴,瞬间,陆白砚的左腿爆出了一团血雾,小腿从肢体上脱离,飞起又落下。 陆白砚倒地,又艰难抬起了右腿,想要支撑。 而槐诗,再度扣动扳机。 嘭! 右腿的膝盖也被打碎了。 倒在了融化的雪水和泥浆之中。 依旧在痉挛着挣扎。 早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 可在昏沉中,那些幻影却好像更加的清晰了。 站在他的两旁,静静的凝视着这一切,观赏着他丑陋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的道歉,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 恐惧的将面孔藏进泥浆和冻结的冰雪中,不敢再看。 只是本能的用双臂中所凝结的血画,在地上爬行,不顾一切的逃亡,一点点的,在地上蠕动,向前。 “大家再见……” 他呆滞的呢喃,自言自语,“我要去旅行了。” “去一个……我可以去的地方……” 就这样,拖曳着残躯,奋力爬行。 向着那个能够摆脱痛苦和罪孽的地方…… 去地狱里。 哪怕任人唾弃,遭受永恒的折磨也没有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 陆白砚不断的重复着,伸手,努力的想要触碰地狱的门框。 终于,看到了等待在门后的人影。 微笑的伍德曼低头,向着他,伸出了手掌。 他愣住了,似是惊喜,充满期望的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线堕落的希望,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再拉近一丝距离。 因为有人扯住了他右腿的脚踝,拉扯着他,残忍的向后。 将他拖回了人间,拖向了无数眼眸的冷漠俯瞰之下。 他愣住了,惊恐尖叫,含糊的呐喊,哽咽哭号,奋力的想要踢腿,终于挣脱了那一只手的拉扯,再度,向着地狱爬行。 一点一点的…… 缓慢又痛苦的,向着解脱之门爬去。 然后,被再度拽了回来。 又一次,直到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绝望的停在了大门的前面,再没有力气能够去握住那一只手掌。 在他的身旁,槐诗平静俯瞰。 “该道别了。” 他说:“陆白砚,你要和你的朋友说再见。” “我……” 陆白砚茫然的呢喃:“我……我还有……我还……” “不好意思,你声音有点小,我听不清晰。” 槐诗挽起了自己的袖管,向上三折,露出手臂:“但是没有关系,你可以继续……随便你说什么都好。” “但是,不论你说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自血肉化为金属的右手之上,苍白的炼金之火燃起,照亮了槐诗平静的面孔,还有他的沉寂的眼瞳。 一片黑暗中,只有悠远的静谧…… “时候到了,陆白砚。” 在那一瞬间,有痛苦的惨叫响起。 像是要撕裂灵魂一样,残酷的蹂躏着他的意志,带来了熔炉中的煎熬和折磨。 燃烧的铁之手,已经刺入了他的躯壳。 ——锻造开始! 大司命的天赋·阳生,于此运行。 就像是从树上摘下了成熟的果子,当槐诗的手掌拔出时,就扯出了残留的断裂根须,还有那一顶白玉所雕琢成的头冠。 在炼金之火的焚烧之下,一切深渊的沉淀无声消散。 纯化的奇迹再度蜕变,自槐诗的手中化为了一本古老的典籍。 然后,槐诗再度探出手,令痛苦再临,煎熬永续。 就这样,一寸寸的搜索着龟裂的魂灵,握紧,自其中扯出了神迹刻印·天问的结晶,一枚流溢着云烟和流光的玉玦。 最终,第三次探出手。 终于握紧了他的灵魂。 在凄厉的嘶哑尖叫中,对灵魂施以火焰,强制性的操作着他所有的源质,向内收缩,到最后,形成一方漆黑的墨锭,拔出! 当槐诗松手的瞬间,那一具残缺的身体无声落地。 呆滞的眼瞳之中再无任何神采,只剩下一片空洞。粘稠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混合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灵魂已然迎来了覆灭。 可还没有结束。 寂静中,槐诗拔出愤怒之斧,对准了他的脖颈,举起。 正如同罗素所说的那样那样。 冷酷的,无情的,去履行属于大司命的职责,以最直白和最残忍的方式,予叛逆者以灭亡! 如此,方能彰显正义和公理的所在。 就这样,在探镜的俯瞰中,在地狱的大门前,全世界的见证之下…… ——审判到来! 斩! 粘稠的血色喷薄而出,跨越了地狱的门扉,像是落在了幻影的面孔上。 令伍德曼嘴角永恒的微笑也为之阴沉。 直到现在,槐诗才抬起头,冷漠的向着门后看去。 “你不是想要吗?” 他抬起脚,将地上的东西踢过去,“喏,给你。” 头颅翻滚,停在了伍德曼的脚边。 缓缓停止。 这就是天国谱系的答复。 …… …… 同一时间,不同的地方。 快餐店的倒影之中,伍德曼遗憾轻叹。 “真可惜啊,死掉了……从痛苦中蜕变,遵循自我的意志选择了地狱——这一份酝酿了七十年的惭愧和自我否定所带来的绝望,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呢?” 他说,“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同伴了。” “或者,你也可以换一个方法。” 罗素诚恳建议,“真这么在乎手足感情的话,他没有办法陪你们,你们也可以去陪他……着急的话,现在可以现场报名,我可以让槐诗为你们打折。” “哈哈,真是幽默,一如既往。” 伍德曼摇头:“黄金黎明可不像是你们一样,会成为因为点点挫败就开始脆弱的地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放心,不会太长,很快就会结束了。” 罗素摇头,“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伍德曼,在那之前……不论你们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保证: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听上去令人害怕。” 伍德曼揉了揉眼眶,好像擦拭着不存在的眼泪:“我会开始期待的,罗素。不过,你说错了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再不掩饰笑容中的狰狞: “——我们没有的东西,我们比较喜欢,自己拿!” …… 这一瞬间,雪原之上,伍德曼抬头,笑容依旧。 “槐诗,为了感谢你的礼物。” 他说:“我也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在他缓缓展开的双手之间,一道光幕浮现,从其中展露出槐诗无比熟悉的风景。 静谧的校园,回荡的钟声,还有往来的人群。 ——象牙之塔! 就在光幕之上,虚无的天空轰然破碎! 一双双庞大而空洞的眼眸从破碎的苍穹之后浮现,向下俯瞰,数之不尽的光芒从黑暗中亮起。 那是星辰。 来自地狱的星辰,轰然坠落。 向着平静的学院,降下毁灭!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每一个角落,紧接着,一重重防御凭空浮现,笼罩在了每一座建筑之上。 应急措施被启动了。 所有正在活动或者欣赏着现场转播的学生都在创造主框架的拉扯之下,飞向了最深层的六个避难所,然后根据年纪、序列与院系构成,三人一组予以隔离,避免危害的扩散和蔓延。 而涌动的火光和混乱,已经从这一座静谧了漫长时光的城市中扩散开来。 有一只大手从边境的裂口之外浮现,握紧成拳,缓缓的靠拢,然后五指张开,无数如同草籽一般的地狱大群就被抛向了下方的世界。 洒下了死亡和灭绝的种子。 就在龟裂的广场之上,名为马瑟斯的创造主抬起眼眸,伸手,扶了一下帽檐,手杖敲锣。 瞬息间,双螺旋秘仪从无到有的扩散。 以深渊血系为纽带,降下了领域,内外隔绝—— 【内阵】展开。 再然后,裂缝之后,那一颗最为辉煌,燃烧着层层光焰的巨大星辰,终于从天而降,坠落在的大地上。 诺大的边境陡然一震。 难堪重负。 三十六道光辐向着四周展开,自古老的颂唱之中回旋。 如同钢铁所铸造的枯瘦老人抬起了自己的面孔。 立足与这一片他乡的土地之上。 ——外道王! 第九百六十七章 奇袭! 就在此刻,就在此时。 当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那一片荒原之上的时候,无何有之乡的天梯悄然打开了通往象牙之塔的道路。 “和花里胡哨的表演赛相比,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一击毙命一些。” 伍德曼的幻影漫步在龟裂的广场上,双手插在马裤的口袋里,吹了声口哨:“多么美好的地方啊,花儿在绽放,鸟儿在歌唱…… 快乐的孩子们也将要落入地狱的火焰里啦。” 外道王沉默着踏前,向着面前的虚空。 奋力一拳! 天鼓鸣动,整个边境再度剧烈的震颤,无数裂缝在拳头的前方蔓延开来,创造主的框架哀鸣着崩裂。 副校长的办公室中,艾萨克的身影闪现一瞬,迅速消失,又再度出现在原地。 环顾四周一模一样的场景时,神情就变得无比阴沉。 时间跳跃失败了! 他抬起右手,猛然握紧,身影一阵虚幻,紧接着,有六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 时间轴折叠。 让六个自己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时间,互不干扰,但六个艾萨克的身影同时消散的同时,又同时出现在了六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办公室里! 不论如何,都无法跨越这短暂的距离,到达外界! 当艾萨克双手合拢,千万太阳耀眼的光芒同时迸发而出。 六道核子裂变的恐怖威力席卷,却被他的力量局限在百米之内,所得到的效果就是瞬间无数次扩散收缩动荡的毁灭之光。 整个办公室被卷入高温之中,瞬间蒸发成尘。 可裂开的墙壁之后,不论是头顶还是脚下,四面八方,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办公室……紧接着,破碎的办公室开始迅速的生长,收缩,重新回归原状。 “镜像囚笼……” 艾萨克阴沉的呢喃:“看来我的面子还真是大,竟然劳动贝内特先生大驾光临。” 在他的面前,一个苍老的男人缓缓浮现。 眼眸碧绿,旺盛的白须垂落,身披着漆黑的长礼服,可在他的手腕上,却缠绕着和圣灵谱系形制迥然相异的佛珠。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宛如得道高僧一样,来者双手合十,眼眸中浮现神圣的辉光:“接受点化,归回正道吧,艾萨克!” “苦海无边?” 艾萨克嗤笑:“你就是苦海本身吧,贝内特!” 原始之路的顶点,原初混沌和地狱精髓的化身——他所掌握的奇迹,乃是原始之路的五阶巅峰:虚无深渊·阿卜苏。 可此刻,传承着地狱精髓的凝固者,却露出无比柔和的神情。 拈花微笑。 那毫无疑问,是属于‘觉悟者’的平和神采。 领悟了慈悲和真理,看破了欲界、色界、无色界之后,大彻大悟,几乎可以称之为佛陀一般的僧侣。 但身上那无法掩饰的地狱气息,却令他变得宛如邪魔! “不要焦躁,艾萨克,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贝内特平和的说道:“那么今日就在此处,仿效先贤和觉者们,举办一场无遮大会吧。我们要讨论的是……” “——放下屠刀,立地成魔!” 在他身后,混沌的虚影已经将整个办公室彻底吞没,化为了时间和空间彻底断绝的孤立地狱。 …… “看起来贝内特那边进展很顺利啊。” 伍德曼吹了声口哨,望向另一处:“马瑟斯你呢?加把劲啊,不要老是在奇怪的地方翻船。” 马瑟斯根本没有理会他。 浑身紧绷。 只是全神贯注的看向大礼堂的前方,小小的广场上,那个穿着皮毛大衣的时髦老太太——虎豹的斑纹皮衣之下,是艳俗无比的经典红蓝配色。 精心卷烫过的发型带来了浓浓的过时气息,仿佛来自上上个世纪的经典装扮一样。 好像旅游团里的大妈一样。 “为什么老太太我都这么大年纪,还要被绑票到这破学校里加班啊?” 老人不快的抱怨着,拿起袋子里的薯片,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咀嚼:“喂,马瑟斯,我记得咱俩当年没打过架吧?” “阳子小姐,好久不见。”马瑟斯轻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这么多年了,你依旧如往昔一样美丽。” “一开口就是老渣男了,不愧是和罗素那老王八同期并称的五大渣男。” 草薙阳子不快的端起薯片袋子,把剩下的那几片全部倒进了嘴里,擦了擦嘴之后,将袋子丢到了一边。 “那么,废话就不要多说了:哥美斯、特贡、百慕拉、杰顿、哥斯拉、巴拉巴……” 她忽然问:“你喜欢哪个?” 马瑟斯的神情一滞,可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便有无数轰鸣的巨响从那个旅游团大婶儿的身后迸发。 一道道巨大的阴影缓缓升起。 伴随着无数刺耳的钢铁摩擦声,火花飞迸,钢铁骨架、金属内脏、以太血液、拟态装甲……乃至最后的狰狞外形。 无数撑天立地的机械巨怪,降临在这狭窄的边境之中。 阴影,笼罩了马瑟斯的面孔。 一滴冷汗,从他的脖颈后渗出。 哪怕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规模,未免……过于夸张了吧! 而在接连爆发的轰鸣中,草薙阳子低头,点燃了烟卷,愉快的轻叹:“果然,瀛洲的艺术的美学,就是特摄呀!” 此刻,在天空中,薄伽梵歌的辉煌光芒重现。笼罩着无数学生,深深藏匿于虚幻之中。 当奎师那将所有的学生保护起来之后,来自象牙之塔的反击便开始了。从深渊之中紧急召回的白鸠们开始洒下军团,再不顾忌受害者的出现,开始全力以赴的交战! 整个城市在动荡中不断迸发坍塌的轰鸣。 可反抗的辉光却未曾中断。 将黑暗照亮。 从袭击开始,一分钟过去了。 距离天文会突破无何有之乡的封锁,还剩下两分钟。 不顾紧迫的时间,伍德曼伸手,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了古老的典籍,事象精魂再现,化为了一个叼着烟斗的健壮男子。 头戴高筒毡帽,扶着手杖。 他的脸色憔悴而苍白,鹰钩鼻细长,一双灰色的眼眸如此锐利,好像能够洞彻一切虚假和谎言。 “该你登场了,福尔摩斯先生。”伍德曼微笑着递上了手中的羊皮卷。 于是,精魂就露出仿佛吃了屎一样的嫌恶神情。 “说实话,比起你们这边,我更喜欢对面……” 叼着烟斗的男人摇头。 虽然这么说,但依旧戴上了自己的单片眼镜,展开手中的羊皮卷,于是,空空荡荡的羊皮卷上就迅速浮现出了整个城市复杂而细微的结构图。 自上而下,哪怕是隐藏在秘仪之中的房间都没有错过。 无数构造图不断的闪烁翻滚。 可单片眼镜之后,灰色的眼眸迅速的移动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和疏漏,到最后,定格在了一座巨大的建筑之中。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叼烟斗的男人没好气儿的把羊皮卷丢过去,“按照当初的约定,你们还有最后一次让我效力的机会。” 说罢,他自行消散,回归典籍之中。 而伍德曼则微笑着合上了手中的卷轴。 “走吧,我亲爱的朋友。”他哼着歌,向着身旁的外道王招手,脚步轻快:“我们的时间有限,前方还有惊喜在等待。” 一扇大门在他们的面前洞开。 门后是风雨飘摇的灰暗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一样,只有无数灰色的建筑被浸没在涌动的潮水中。 深水之下,是地狱! ——沉没的旧校区! …… “没用的,伍德曼。” 雪原上,地狱大门前,槐诗冷淡的看着光幕中的景象,不屑的摇头:“如果你觉得罗素那个家伙的老巢会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可笑…… 就算是你们将整个边境都砸平了,又能怎么样? 顶多给工程系加点作业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是吗?” 伍德曼笑容依旧:“看来,你并不清楚……你,不,你们最大的弱点在哪里啊。槐诗,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可怜鬼,自以为天国谱系是你们的庇护所,抱着一个看似辉煌的愿望,互相取暖,仿佛就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可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点……” 伍德曼冷笑着问:“天国谱系,真的属于你们吗?” 光幕的投影之中。 外道王如星辰一般砸下,自无数异怪和诡异的现象中笔直的穿出了一条通路! 开辟地狱的海洋,撕裂层层阻挡,跨步向前,将一切从阴暗云层之上伸出的触须和诡异肢体尽数轰杀至渣! 就这样,顺着净空的道路,来自黄金黎明的袭击者们笔直降下。 到最后,在他们的眼前,是一扇巨大的门扉…… 那一瞬间,罗素勃然色变,几乎起身。 而槐诗也如遭雷殛。 就在伍德曼的另一重投影面前,无数预设的防御纷纷解除,到最后,巨大而沉重的门扉轰然洞开。 展露出后面那繁复如巨树一般的炼金矩阵。 还有无数飞舞在空中的古老典籍。 乃至正中央……在数不清的事象记录的拱卫之下,那一道庄严而威严的轮廓。 伍德曼戏谑的大笑:“罗素那个家伙,竟然将他留在了旧校区里,藏在这一片沉没的地狱中……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 “好久不见!” 他狂热的展开双臂,凝视着眼前天国的最后残骸,也是天国谱系最尊贵的传承凭证: “——《命运之书》!” “……” 沉默,漫长的沉默。 槐诗呆滞的看着他,十分仔细的在确定,他是认真的吗? 可端详着那一张狰狞又愉快的面孔,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尴尬的移开视线,许久,忍不住捂住嘴。 扑哧。 笑出了声。 第九百六十八章 真相 就在槐诗失笑的那一瞬间。 象牙之塔,旧校区——层层封锁中,那辉煌的矩阵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抬起眼眸。 白发及腰的老人穿着黑色的正装和手工皮鞋,袖扣和领带一丝不苟。 罗素!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伍德曼。” 罗素的幻影弹了弹烟灰,凝视着眼前的对手们,笑容嘲弄:“否则的话,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拿一具幻象就想要糊弄我吗,罗素?” 伍德曼冷笑着摇头,戳穿了他的伪装:“我还不至于将你在哪里都弄错,玩弄空城计那一套,你搞错了地方!” 说着,他挥手,沉默的外道王上前,一拳! 干脆利落的湮灭了那个残留的幻影,紧接着,毫不保留的轰击在了眼前的矩阵上,令巨树一般的脉络寸寸断裂,数之不尽的典籍从空中落下,封面崩裂缝隙。 而伍德曼,已经伸手握住了那一本从空中缓缓落下的典籍,双手激动的颤抖着,眼眸几乎焕发光亮。 可很快,在他手中,那一本典籍……却开始缩水。 厚度在迅速的变薄。 到最后,变成了一本遍布裂痕的残破书籍。 令伍德曼的笑容渐渐僵硬。 那是当年和罗素签订了契约的事象精魂…… ——《忏悔录》! 那一瞬间,在伍德曼的手中,忏悔录的封面缓缓开启,从其中涌出的,乃是积攒了七十年的悲愤和懊恼。 恒久的苦痛,无从挽回的错误,无法忍受的失去,无法接受的结果。 名为‘忏悔’的情感。 ——以及,几乎要将自身和世界都随之一同毁灭的恐怖烈光! 诺大的旧校区在瞬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涌动的潮水沸腾,空中的阴云碎裂,万物都在巨响之中向内塌陷! 七十年前所设下的自毁机制在这一瞬间迎来了启动,于是,海量的源质化为了毁灭之光,在这‘忏悔’的号令之下,万物无声悲鸣。 蒸发! 宏伟而阴森的旧校区,在弹指之间,迅速收缩为虚无的奇点! 不论是伍德曼的幻影,还是黄金黎明的精锐尽数被吞没在了其中,消失不见。 可紧接着,那一个小小的奇点却又在瞬间发出巨响,艰难又缓慢的扩大,被从内部强行撑开……一个残缺的身影从其中跌出,翻滚,回到象牙之塔的地面上,呕出了金红色的血液。 往昔宛如黄金雕琢的庄严躯壳此刻已经遍布裂痕。 外道王! 往昔不可一世的强者,此刻已经失去了双腿,只眼,乃至半身……遭受重创!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罗素大笑,不顾快餐店内店员们看着傻子一样的目光,冲着窗户的幻影咧嘴:“自作聪明的感觉如何,伍德曼?” 伍德曼的面孔阴沉,微笑,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痉挛和扭曲。 丑陋如恶鬼。 “罗素!!!” 不顾自己是虚无的幻影,他伸手想要扯住这个老王八的领子,失控的怒吼:“命运之书呢!命运之书去哪儿了!” “哦,你是说这个么?” 罗素抬起了右手,掌心中,一本古老的典籍再度浮现,散发出真实不虚的庄严气息。 “你要么?”他微笑着将书递过去:“给你呀。” 伍德曼僵硬住了,难以置信。 可紧接着,罗素却展开双手,掏出了一本、一本、又一本…… 全部都是《命运之书》! 到最后,小山一样的命运之书重叠在一起,摆在桌子上,向着伍德曼推过去:“你早说嘛,你想要,我都给你啊。 这种东西毕竟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你……你……” 伍德曼无法理解,茫然的看着他,又看着桌子上那一堆命运之书,幻影几乎要为之碎裂:“为什么?这……我……” “反正都是假的,无所谓啦。” 罗素毫不在意的摆手,如此坦荡,又如此愉快的,戳破真相。 “毕竟从七十年前开始就是假的嘛,早知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黄金黎明一人一本……到时候人人都是天国谱系的正统,岂不美哉?! 这玩意儿在我们这边都是标配的,槐诗,槐诗听见没?还不赶快把你那一本拿出来,给前辈们掌掌眼?” 雪原之上,槐诗无奈耸肩,抬起手,将自己的命运之书展开在伍德曼的眼前,欣赏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 将书递过去。 “喏,要么?”他说,“给你……” 伍德曼的表情剧烈的抽搐,双眼已经变得猩红,怒吼,咆哮,在不顾及自己的仪态,幻影挥手,粗暴的想要将槐诗手中的典籍打飞。 穿透而过。 槐诗一阵尴尬。 “这可是你不要的。” 他认真的说:“不能怪我不给。” “你他妈的想要用这种破烂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伍德曼嘶吼:“罗素,命运之书究竟在哪儿!” “那种东西,我怎么知道啊。” 罗素弹了弹烟灰,无所谓的说道:“谁乐意捡到谁就去捡呗,捡到就是赚到,反正我是没兴趣……早就丢了!” “不可能!!!” 伍德曼否定:“那这七十年来放在象牙之塔的是什么?!我明明能够感受得到!我感受得到!怎么可能是假货!” 一个假货,怎么可能骗了整个世界七十年! 不论是黄金黎明,还是天国谱系的成员,再或者是统辖局和存续院,都已经用各种手段去鉴别过命运之书的真伪! 怎么可能是假的? 罗素吹了声口哨,端详着自己灵敏的十指,油然感慨:“这个啊,就有赖于我的赝品制作水平高超了……对了,你还记得当年天国陨落的时候,我是几阶么?” 伍德曼呆滞。 仔细的回忆。 当年天国陨落的时候,罗素好像……还是四阶。 如此突兀的遭逢剧变,倘若不是在关键的时候,罗素寻回命运之书,进阶五阶,强行稳定了象牙之塔的局势,为天国谱系保存了一点元气的话,所有人也未必能有今日。 可是……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罗素凑近了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其实当初包括我进阶‘密米尔’在内,都是假的。” “……” 伍德曼的表情抽搐着,不止是狰狞还是呆滞,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要择人而噬。 “确切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外公布全部的真相吧。” 罗素吹着口哨,眉飞色舞:“众所周知,黄昏之路的顶点是代表军争和掌控的海姆达尔,以及代表着策略和智慧的密米尔……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幌子,一个用来掩饰真相的幻象。 因为真相一旦说出去,就会被大家忌惮和孤立,反倒不如披个马甲藏起来,只要让学生和弟子知道就得了……” 如此,饱含着期待和恶趣味,罗素微笑着,凑近了伍德曼的面孔,仔细端详着他的模样: “——你猜,‘密米尔’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事到如今,还能是什么呢? ‘策略’,难道不是和‘阴谋’的近义词吗? ‘智慧’,难道不是和‘诡计’一体两面的同胞兄弟么? ‘真理’?难道和‘谎言’就有那么多不同么? 密米尔? 如此光辉的称呼大可不必! 因为这本身就是北欧神系的恶之化身,战争的阴暗面象征,人之恶意和谎言的精髓,一切幻象和虚假的主宰。 不止是要将对手玩弄在鼓掌之中,就连自己人都要欺骗、利用和掌控! 那一瞬间,伍德曼的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终于领悟了这个被隐藏了无数时光的真相,怒不可遏: “——洛基!” “YES!” “YES!!” “YES!!!” 火与谎言的主宰用力点头,瞪大眼睛,兴奋握拳呐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是不是很好玩? 哎呀,哪怕被卡佳唾弃的不行,可这种把所有人都用一句谎话骗的团团转的感觉,真是让人酸爽到欲罢不能!” “谢谢你,伍德曼!” 他充满感激的献上笑容,几乎快要流下眼泪:“多谢你的配合和表演!我等着一天,等了七十年!” 从七十年前开始—— 他就在等待着这一天,这一刻的到来…… 成就‘密米尔’的必要条件,是信任。 通过周全而精妙的谋略改变局势,获得成功,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成为真正的领袖——最终,从地狱发掘出一道毋庸置疑的真理,与之彻底结合,蜕变成为奥秘和智慧的代名词! 以上这些,并不全都是骗人的。 至少除了最后一条之外,都是真话。 可实际上,就连这个,也是第一代黄昏之王·洛基的杰作——在进阶的仪式上,需要献上的从来不是真理。 而是一个谎言。 ——一个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谎言! 相信的人越多,所引发的波澜越是深远,造成的影响越是庞大,所得到的天命就越是丰厚。 而这,就是在七十年前理想国迎来分裂时,罗素所做的决定…… 行险一搏! 就这样,站在将坍塌的天穹之下,撒出弥天大谎。 “大家别担心,命运之书没有丢,我已经把这玩意儿找回来了,保存安全,你看还有视频和证人……” 众所周知,视频是不能P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没有人愿意相信那是假的。 巧妙的安排,可信的证人,乃至精心策划的检验……每一个步骤的实现,都令这一份谎言越发完美。 相信的人越多时,这一份构筑在谎言之上的希望,就将越显真实! 当所有人都知道命运之书被保存在象牙之塔时,那么‘命运之书在象牙之塔’,就将成为真理。 无数人的信任,令虚幻逆转为真实。 成就了如今谎言之王的冠冕! 第九百六十九章 明天 现在,七十年的酝酿和耕耘,终于迎来了收获。 并不只是黄金黎明的惨败。 ——而是这一份日积月累,早已完美无缺的‘伪装’! 此刻,哪怕伍德曼站出来向全世界宣布:‘罗素手中的命运之书是假的!’,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密米尔通过智慧和谋略,令黄金黎明迎来了惨重的损失,吹响了天国谱系重组的号角。 深谋远虑,料敌机先! 实在是厉害! 刚刚槐诗不是把命运之书拿出来了么! 这一波啊,是罗素提前转移了重要资产,竟然把命运之书藏在自己的学生身上,实在是气魄惊人! 什么?罗素是洛基? 不要开玩笑啊朋友,这老头儿虽然贱了点,损了点,偶尔太不是人了一点,心黑了点,王八了许多……但他怎么可能是个坏逼呢? 对吧! 就这样,通过演技和诡计,成功的塑造出了无可撼动的人设和形象。 从七十年前开始,他就在准备着这一天。 依靠着谎言,依靠着诡计,依靠着满腔的愤恨与怒火,工于心计的准备,夜以继日的筹谋。 顶替了既定的主角,终于,成为了力挽狂澜的‘英雄’! 这一刻,是属于他的时间。 哪怕仅仅只有此处,哪怕所知晓的只有伍德曼一人! “你知道么,我喜欢舞台。” 罗素微笑:“当聚光灯照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会变得光鲜亮丽,所有人都会沉醉在美好的幻象里。 只要你带着面具,没人会在乎戏服之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当号角声吹响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角色。” 他嘲弄的摇头:“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是反派,谁是炮灰……早在戏剧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 别想着抢戏了,朋友,拿了便当乖乖退场吧。” 他说,“你要学会,顺应时代。” “没有命运之书,无法继承理想国的修正值,你想要重建天国谱系?” 伍德曼冷冷的看着罗素,嗤笑:“你在痴心妄想!” “有梦就要做,醒了之后的事情,醒了再说。” 罗素倚靠在长椅上,再一次露出了神秘的神情:“况且,你又怎么知道——这七十年里,我有没有找到命运之书呢?” 伍德曼的神情一滞。 而罗素再度大笑。 “哇,你怎么又信了?”这个老男人恶毒的咧嘴:“不会吧?都知道我是洛基了,你还相信我会跟你说实话? 伍德曼,你好温柔!” “对了,你可以再猜一下……”他停顿了一下,神秘的发问:“我真的是洛基吗?还是说,这是密米尔的另一重伪装呢?亦或者,真正的密米尔,其实是大神奥丁的另一重模样?” “你赢了这一局,罗素。” 伍德曼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冷声说:“希望你能够一直赢下去,记住,我们之间的游戏会很长……” 只要输一次,便足以让你所拥有的一切,在地狱里摔的粉身碎骨! 他说,“我很期待,一个用谎言维系的梦,究竟能持续多久。” “说实话,我这个人很怕麻烦,兴趣多变,从不持久,尤其不适合‘顶梁柱’这种会过劳死的工作。” 罗素摇头,“相反,我比较喜欢过把瘾就闪人,最擅长的就是甩锅,心安理得的把自己的烂摊子丢给其他人处理,看着他们抱怨的样子取乐。 所以,你想得太多……伍德曼,就算是没了我,天国谱系也能够在其他人手中重组——从更胜于我的人手中。” “况且,你是不是忘了?”他说,“存世神明这种东西,天国谱系也有啊。” “得了吧,罗素。” 伍德曼不屑摇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对一个聊胜于无的摆设抱有太多期待。” “不,不,不。” 罗素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抬起两根手指,宛如庆祝胜利一样:“我的意思是——现在,有两个了!” “……你可以随意瞎扯,罗素。”伍德曼毫无动容,“但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信或者不信在于你,可说或者不说在于我啊。” 罗素摊手,恶劣一笑:“况且,我这么说了,你心里岂不就会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你是不是就会开始疑神疑鬼了?是不是就会感觉投鼠忌器?就会不自觉的忌惮起来了?这就是我的目的呀,伍德曼! 我可以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可你真的会相信么? 你真以为我没有命运之书么?你真以为我所对你说的是全部的真相?还是说,你以为我所为你们准备的只有这一些?” “思考,伍德曼,你要思考,不断的思考!” 罗素咧嘴,恶意的低语:“但你要记住,你一旦思考,我就会发笑。” 伍德曼没有说话。 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而罗素,则细嗅着愤怒的味道,神清气爽。 种下怀疑的种子,洒下谎言的雨水,长出彷徨和不安的果实,最后收获灭亡的结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么? “别忘了,罗素,这一套不止是你一个人擅长。” 伍德曼漠然:“对于我这样的‘流毒’而言,可不存在什么界限,你杀不死我,我无处不在——我会找好最佳的观赏角度,来欣赏你的一举一动。 就比方说……你最钟爱的学生,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向远方,雪原之上的大司命。 “从今天开始起,我们将恒久相伴……他自己,他的所爱,他身边的人,乃至,他的学生?没有人的完美无瑕,罗素,只要找到准确的突破口,任何人都会感受到地狱的呼唤。” 来自地狱的幻影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很期待,当那样的灵魂堕入深渊时,究竟会焕发出什么样的光彩!” “不,你不会。” 罗素摇头轻叹。 就好像看着一个屡教不改的死小孩儿摸电门一样,忧心忡忡,充满无奈的规劝:“如果,我是你——我会离他越远越好。” “很快,你就再也不会想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说,“因为他会给你留下一片无法抹除的心理阴影。 他会让你收获痛苦。” 罗素郑重的警告: “——前所未有的,痛苦。” “我会拭目以待。” 伍德曼戏谑回应,眼瞳中洋溢着来自地狱的邪彩,大笑:“我们的第二局游戏开始了,罗素。” “不。” 罗素摇头,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抱怀,做好了看戏的准备:“我觉得,已经结束了。” 那一瞬间,伍德曼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而漫天的风雪之中。 地狱的大门前—— 那个同伍德曼相对的年轻人露出了微笑。 那么阳光。 温柔到足以驱散这永恒的寒霜与风雪。 在他展开的右手中,变魔术一样,出现了一枚奇异的结晶——宛如来自某一扇镜子的碎片,晶莹剔透,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可是如此璀璨的光芒,却令伍德曼的表情为之抽搐,难掩震惊和恐惧,双眸在瞬间猩红,表情狰狞。 被早已经遗忘在脑后的寒意所吞没。 几乎快要惊声尖叫。 他想要将自己的投影撤离,可是早已经悄然渗入槐诗灵魂中的模因却无法拔除! 有太多的纠缠了。 太多的回忆。 当他看着槐诗的时候,槐诗也在看着他。 将这一份存在于概念中的流毒深入了槐诗的骨髓之后,他存在,也被槐诗的圈禁之手紧握,不容许他此刻从这里走脱。 仿佛热情的主人在挽留着道别的宾客。 依依不舍。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伍德曼,你要明白——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陆白砚,而是为了你。” 槐诗的话语轻柔,却令伍德曼开始颤抖。 在槐诗的手中,炼金之火重燃,那一枚晶莹剔透的碎片在锻造之下迅速收缩,到最后,化为了一颗精致的水晶子弹,填入了蝇王的弹仓。 弹仓合拢,响声清脆。 槐诗说:“因为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它的名字,叫做‘报应’。” “属于你的,【报应】!” 就这样,郑重抬起了手枪,左手扶着右手的手腕,闭上一只眼睛,就好像初学者那样,端正的瞄准,向着不断闪烁的幻影。 对准他的面孔。 扣动扳机。 如此,转达着这一份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问候。 告诉他: “——维塔利先生向你问好。” 在那一瞬间,火光一闪而逝。 巨响撕裂了雪原之上的寂静,无数风雪在轰鸣中飞扬而起,簌簌落下,在冷酷的夜色之下,无数屏幕前方,不知道多少人惊愕的起身探看,瞪大眼睛。 地狱的大门后,伍德曼呆滞的歪过头。 在那一张男女莫辨的面孔上,他的眉心,一个大洞缓缓浮现。虚无的幻影竟然被这一枪所击中! 精致五官的抽搐。 有崩裂的细碎响起。 幻影骤然一阵闪烁,痉挛,数之不尽裂隙从伍德曼的身体上浮现——紧接着,所响起的,却仿佛是遍布了整个世界的惨痛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地狱,在边境,在现境。 在这一瞬间,几乎在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不知道多少人,耳边响起了那一道遥远又绝望的惨烈尖叫。 太阳下,月光中,荒原上,城市里,牛马的面前,电视机的屏幕中,更多的是,更多被寄生了人的眼中,骤然踉跄的浮现出了一个痛苦翻滚的身影。 或是苍老,或是年轻,或男或女。 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各有不同,可每个人都能够断定,那是一个黑发黑眼的罗马人,而且,他的表情……好像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和痛苦! 而就在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一座覆盖着层层矩阵的石棺内,一具连接着无数线缆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痉挛。 睁开空洞眼睛。 纵声咆哮。 粘稠的血丝从他的口鼻之间涌动流出,活化,在防腐的液体中如蛇一般游走。 激荡的源质泄露,将整个石棺的存放之处也化为扭曲的魔境。 那是来自变化之路的蹂躏,以善与恶为矛,绝望和幸福为毒,针对人性、人知本身所施加的诅咒和惩罚! 来自至恶之神的诅咒! 一旦在接触的瞬间,便透过幻影,迅速的扩散,蔓延到了每一个寄主的身上,汲取着寄主的源质,反向对伍德曼施加干涉。 瞬息间,上千,上万,上十万,亦或者百万…… 无数细小的痛楚重叠在一起时,就会化作令人崩溃的绝望洪流。 最后,在槐诗的面前,那一道惨叫的幻影忽然僵硬住了。 从额头上的弹孔中,裂缝已经彻底蔓延到了全身。 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响起。 迎来溃散。 从缝隙之下亮起的,是无数镜面所折射出的冷酷光芒,每一个破碎的镜面之中,都映照出一个伍德曼的投影。 而当那些无数的镜面汇聚在一处,光芒交织,就隐隐映照出了一个枯瘦的身影。 长发斑白,杀意狰狞。 苍老又冷酷。 漆黑的眼瞳中除了令人颤栗的黑暗之外,再无一物! 不同于留给后辈的温柔与和蔼,那才是变化之路的真正本质之一,一切人性的恶念的真正汇集。 ——黑神·维塔利! “看来有人来接你了啊。” 槐诗微笑,挥手道别:“一路走好,祝你们……唔,相处愉快?” “槐诗!!!!!” 那个少年的嘶吼声刺耳。 不顾一切,从地狱中冲出,伸手抓向了槐诗的脸。 可紧接着,动作又迅速凝固。 只差一线。 冻结。 槐诗的笑容不改,抬起右手,向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竖起中指! “再见。” 瞬间,无数镜面在空气中浮现,折射着伍德曼的样子,彼此重叠收缩,迅速的向内坍塌,归于小小的一点。 最终,落入了黑神的手中。 紧握。 再没有多说什么,残缺的黑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镜中的世界里。很快,诡异的巨镜再度扩大,直接将地狱之门吞没之后,化为幻光散离。 雪原之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里。 全世界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转瞬间突兀发生的巨变。 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伍德曼,死了? 结束了? 还是说,这又是黄金黎明的幻觉? 对手的阴谋之一? 还是说,这竟然是真的? 现境、边境、地狱,理想国的众多残党,统辖局,存续院,乃至五大谱系,以及地狱中的黄金黎明,乃至更多数之不尽的窥探者们,都呆滞在原地。 无法理解。 大脑,一片空白。 所感受到的,便只有灵魂深处所传来的惊愕与震撼! 而槐诗站在飞雪中,沉默的眺望着夜空,那无数闪耀的群星,还有从天边延伸而来的绚烂极光。 就好像能够窥见曾经的辉煌和荣光一样,专注又平静。 无声微笑。 “明天是个好天气啊。” 他期待的轻叹,转身离去。 只留下无数沉默的探镜,见证着这尘埃落定之后的结局。 这便是属于天国谱系的胜利。 属于他的胜利! 第九百七十章 生气了? 在槐诗的野餐和冬游活动还没有结束之前,象牙之塔的通告就已经正式发出。 而当天文会对此做出了认证之后,以及明日新闻的确切情报发布,所掀起的便是新一轮的轩然大波。 从陆白砚葬身格陵兰,大司命之间的对决结果开始,然后再到黄金黎明和象牙之塔之间毫无预先征兆的开战,乃至,迅速的结束。 深渊的袭击者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全军尽墨。 时隔四十年,唤龙笛再次全功率开炮,无何有之乡被击退。 再然后,外道王遭受重创。 每一个消息都像是炸弹一样,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登上了明日新闻的全境热搜,而当‘流毒·伍德曼被彻底根除’的消息传来之后,所首先引发的竟然不是震惊和愕然! 而是一阵……荒谬! 你他娘的在逗我? 还没过年呢,怎么就到了愚人节了? 天国谱系想赢想疯了么? 可当青铜之眼所传来的数据和分析进一步提供了佐证,乃至无可辩驳的结果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唯独在全境头条之上,这一情报的售价和贩卖净额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和增高。而S级的详情和始末则在短短十分钟之内为边境暗网创造了数十亿的销售额! “真不错啊。” KP兴奋的手舞足蹈:“槐诗这个家伙,真不错! 再多来几次,咱们明年的销售额都能提前达标了,我就知道,小伙子会整活儿啊!哎,莉莉,赶快再捡几个片花记录上去,咱们趁热打铁,再恰一波钱,明年的……嗯?莉莉?莉莉你在听么?” 在他旁边,无数书页之间涌动而出的事象记录缓缓交织,环绕着沉默的少女。 像是走神了一样,怔怔的凝视着探镜中的那个背影。 许久。 没有说话。 直到KP提高了声音,她才如梦初醒的点头,“哦,我知道了。” 开始埋头工作。 只是偶尔总是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身旁的手机,看到黯淡的屏幕,就又失望的收回视线。 “还没回短信啊?” KP叹息,“关心的话,你直接打电话不就好了嘛。” “我不!” 莉莉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恼怒。 KP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这一波好像替槐诗那货淌了雷,顿时越发悲伤。 姑娘啊,你要是在面对那个家伙的时候有这脾气,有什么好事儿早就成了好么! 他摇了摇头,低声问:“生气了?” “没有。” 莉莉头也不抬的闷声回答。 KP捏着下巴,仔细端详:“生气了?” “没有!”莉莉提高了声音。 “生……” “没有。” 埋头工作的少女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酷的视线让KP感受到了一阵严寒。 你说你这姑娘,怎么就跟我发脾气了呢? KP缩了缩脑袋,摇头感慨:“渣男这玩意儿真害人啊,还是跑团好……不论是什么样的刁民,主持人的制裁都永远不会抛弃你。” 无人搭理。 只有身后清脆的声音传来,似是回应。 当KP回头,就看到ST冷漠的神情,还有她手中开始缓缓旋转的六管机枪……喷涌而出的火光照亮了他惊骇的面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打空了三个箱子的子弹之后,ST一脚将地上的烂肉和加特林一起踹进了垃圾桶。 你可他妈够了吧! 怒意微消的ST收回视线,望向自己的学生,神情就温柔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别难过啦,说不定是在忙呢……” “是啊是啊!” KP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安慰道:“毕竟要打电话的人还挺多的……” 话音未落,听见卡擦一声轻响,ST拔出了手榴弹的插销,将铁石榴丢进了里面来,盖上盖子。 一声闷响过后,世界清静了。 而莉莉已经呆在原地。 快要哭出来了…… KP!!!! ST咬牙,翻着口袋,开始找自己的咒弹RPG…… 可很快,有叮的一声响起。 手机的屏幕亮起,照亮了莉莉惊喜的神情。 【对不起,手机被打坏了,借了学生的手机才看到短信。原来你有在看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在格兰陵露营很有趣,风景很好,就是有点冷。】 后面,又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篝火上被烧黑的大锅,还有里面的焦炭。周围少女和少年们生无可恋的呆滞面孔,以及,他们手里的压缩饼干。 配文:【忘记关火,不小心晚饭煮糊了,超难吃ORZ】 就这样,少女一遍一遍的反复看着短信和图片。 托着下巴,忍不住笑起来。 “……” 垃圾桶里,KP顶着盖子悄悄探头,想要说什么,结果在ST和DM冷漠的视线下选择了闭嘴,只能无声叹息。 感觉自己家的姑娘没救了。 完全只能白给啊! 关键的时候,看来还是要靠自己出马才行! 为了拯救自己家孩子的感情,KP勇敢的站出来……然后决定开一个粉红团! 首先,先找几个小白鼠来做个实验。 十分钟后,新的模组在暗网完成上传: ——KP倾情推荐:《桃色诱惑·SAN值归零才能离开的房间》! …… …… 伴随着最后一枚集束炸弹从天而降,远方的轰鸣声再度传到临时架设的指挥所里。 灼热的空气中隐隐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可实际上那不过是幻觉,太过遥远的距离了,除了破灭的巨响之外,什么都无法传递过来。 包括魂灵破灭的哀鸣。 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看到那个宛如楼宇一般高耸的墨绿色巨怪在烈火之中愤怒的冲撞,最终,难以抵抗无穷尽的轰炸,迅速的崩溃,腐烂,连骨骼一起被焚烧成虚无的尘埃。 城市笼罩在浓烟和火焰中,可就连火焰也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当黄页被签发之后,所造就的,便是这百年之后也将寸草不生的人间地狱。 半个小时后,一座边境永恒的消失在全境的目录之中,随之殉葬的还有数百名被凝固感染的升华者和十二万教徒。 以及,一个未曾降生的冠戴者。 统辖局决策室的行动完毕,存续院入场。 “原暗军团损伤十六人,无辜者死亡总计一千四百人……针对灰烬教团的黄页裁决执行完成。” 十分钟后,在惯例的汇报中,艾晴结束了最后的简报和陈述,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文件,静静的等待回应。 沉默中,所有人无声的颔首。 在最上首,叶戈尔低头,将印章盖在了报告上,执行最后的归档。 并没有人说什么恭喜,或者是夸赞的话语,行色匆匆的参会者们在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便再度奔赴工作岗位。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过劳死的苍白。 只有叶戈尔将资料交给了自己的助手之后,故意放慢了一步,看向门外的茶水间。 “看来我的眼光没错,你果然适合在架空楼层工作,你的上司‘X女士’,很多次对我表示了对你的欣赏。” 他说:“看来再过几年,我应该称呼你为‘I女士’了。” “谐音梗一点都不有趣,在东夏,搞笑艺人说了这样的笑话,是要被扣工资的。”艾晴头也不回的问:“咖啡,茶?” 叶戈尔摇头叹息:“都算了吧,医生说让我离咖啡因远一点……我的脑血管有点意见。” “存续院没有给你提供过解决方案?一个小手术的事情。” “算了吧,让一个针头戳进脑子里去?”叶戈尔摇头:“我不喜欢那里,有时候,一些东西想想都会做噩梦。” “有什么事情?”艾晴直截了当的问:“像你这样满脑子工作的家伙,不会浪费时间跟我聊天吧?难道是为了掩饰你的黑眼圈来找我交流化妆心得?” “这么明显么?” 叶戈尔一愣,端起玻璃杯看向里面的倒影,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才松了口气。 “不要跟上了年纪的人说这么可怕的话,心脏受不了。” 这个某种程度上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上最庞大权利的老男人,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了一套完美的话题,用来向正题过度。” “天国谱系?”艾晴问。 叶戈尔颔首。 “和我有什么关系?”艾晴说:“那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你应该知道,我和理想国那一套从来绝缘。”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艾。”叶戈尔无奈:“别让我尴尬。” “不,叶戈尔,尴尬是相互的。” 艾晴冷声回答:“因为你的话让我很尴尬。” “好吧,我直白一点来说,主要的问题在于我们那位至今竟然一次伦敦都没有来过的特等武官……决策室内部对于这一次的评定,有一点小小的分歧。”他说,“我希望能参考一下你的意见。”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槐诗解决的太漂亮了。 甚至漂亮的让人有一种初恋的感觉……甜丝丝、酸涩涩,弥漫在心头,让人难以割舍。 可等决策室们的老头儿们想起来:这个漂亮的大男孩儿是自己家的人,从小就住在他们旁边,简直赛过青梅竹马的时候……好不容易养大的男孩儿,却在组织送他去上大学的时候,跟一个叫做罗素的破落黄毛跑了。 这就让人很难受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 打得不错 对此,决策室内部也分了好几派意见。 有些人表示人事的调动还是要参考槐诗自己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而有的人则觉得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也可以先走个手续,后面慢慢来嘛。 有的人则感觉已经晚了,你看他和罗素情投意合,说不定连孩子都快有了,难道还能拆散人一家温馨的天国谱系么? 而有的人则感觉……不也挺好嘛! 更多的人不发表意见。 但不可否认的是——时隔多年之后,统辖局再一次从槐诗身上感受到人才流失的痛。回忆起当年理想国的阴影,还有当弟弟的无奈。 你说当初怎么就想不开把他丢象牙之塔那旮旯深造去了呢! 换个地方不就没这麻烦了么? 归根结底,还是罗素那王八蛋下手太狠,连统辖局的墙角都往死里挖,实在太不是人了一点。 而就在这种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家就把目光落向了槐诗加入天文会的介绍人,艾拉A梦的身上。 希望她能想想办法。 把胖虎赶走,重新赢得槐静香的青睐。 而艾晴,面无表情的抿着咖啡,公事公办的回答:“武官系统是决策室的直属,和架空楼层没有关系。 我不觉得我对这件事儿有什么可发表意见的。” 叶戈尔一愣,旋即迷惑起来。 “啊这,我以为你们……” 他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个十指紧扣的姿势,然后,在艾晴越发冰冷的目光下,后半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只能萧索的端起水杯。 感受到如今年轻人之间的感情之复杂…… “他想要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情没什么可考虑的,直接问他自己就行了。” 艾晴冷淡的放下咖啡杯:“不过,恕我直言——在那之前,请大家买好存续院最高等级的人身保险,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勒内一样好运气。” 说着,她拿起了文件夹上别着的圆柱笔,咔哒咔哒按了两下之后,放进了口袋里。 清脆的声音如此悦耳。 令叶戈尔为之无奈。 “确实,如此纯粹的人,无怪能够得到天国谱系的选择和钟爱。”他捏了捏鼻梁:“看来不少人要失望啦。” “后半句没错,但前半句有点问题。” 艾晴最后纠正:“叶戈尔,不是天国谱系选择了他。” “是他选择了天国谱系。” 就这样,她转身告辞,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 “啊,我受够了……为什么实习也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做题啊?” 当代表着新工作的邮件声响起的时候,傅依绝望的昂起头:“说好了沙滩假日,篝火晚会和BBQ呢?” “那都是用来骗新人的话啦,存续院的海和沙滩全部都是创造主的试验区,你也不想穿着泳装晒着太阳唱着歌忽然被一只大海怪给抓走吧?” 旁边位置上的是临时搭档兼室友杰玛,来自美洲常青藤的金发女孩儿。 据说身体里还流淌着神明的贵血,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甚在意,血统稀薄到那种程度,就算努力到脑溢血也顶多只能让自己的头发在晚上发点光的程度。 此刻的她丝毫不像是传闻中的贵族小姐,蓬头垢面的,蹲在办公椅上,转了个圈,向着傅依催促:“澳洲区域的觉知层的分析报告赶快给我一下,我这边汇总要用。前面的老爷们等数据呢。” “在做了,在做了。” 傅依叹息,鼠标右键新建文档,再一次埋首进浩如烟海的白银之海的数据中,眼花缭乱。 等终于抬起头来之后,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了。 傅依拿起包里的镜子自照,绝望的捂住了两个粉底都盖不住的黑眼圈。 “所以,存续院实习就是做工具人的意思么?”她无力的瘫在椅子上:“说好的假日海滩就算了,为什么连实操都没有?” “实操?你还真是新人啊。” 杰玛回头来,叼着电子烟狠抽了两口:“第一次来?” “对啊。”傅依叹息。 “哇,你速度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前辈呢,实在没想到。” 杰玛哑然挠头:“能第一次实习就分配到中央管控室的分析小组来处理文件就已经中乐透啦。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申请,想端茶倒水都没那资格……” “我可是冲着能近距离观察白银之海才来的啊。” 傅依趴在椅子上,生无可恋。 “那你可有的熬了。”杰玛同情的说:“按照规矩,像我们这样的新人,等将来毕业之后,距离独立实操还有两年的实习期,一年的考察和培训,还有五年的助理工作……最快的记录是六年,然后……” “然后?” “然后你就可以喜迎三十年无节假日的地狱加班啦!” 杰玛往傅依的希望上狠狠的补了一刀:“据说等到六十岁之后,就可以暂时解除保密等级之后,在优先区域里自由行动了呢……要我说,你不如趁着还年轻,和我一起转分析员,起码还有正常的节假日和调休。” “别说了,我想回家。” 傅依气若游丝的回答。“为什么到了存续院还要当社畜啊,我爸可是还指望我养老呢。” “安啦,至少存续院在香巴拉的养老院设备周全,员工家属还可打折。” 杰玛同情的看着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左右看了一眼。 晚班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 她凑进来,鬼鬼祟祟的观察着四周,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压低声音说:“让你看个好东西……这可是难搞的货色,我统辖局工作的叔叔给我的……绝对是漫漫加班时光中的精神食粮。” 看她那一脸诡异和神秘的样子,哪怕她下一瞬间摸出一包白粉来都不奇怪。 可紧接着,就发现,她掏出来一个手机…… 点开视频。 一张熟悉的面孔就露出来。 俊秀的面孔上沾着血,面无表情的抬头眺望,就好像看得到远在天空中的探镜那样。 傅依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这、这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该不会这都不知道吧?” 杰玛一副看着乡下村姑的样子,难以置信:“乐园王子最新机密影像8K高清版!我用宿舍的WIFI拖了好几个小时才下下来,外面明日新闻一分钟能卖你六万美金呢!” “呃,这个……很火么?” “当然啊,当年我还给他刷过火箭呢!”杰玛顿时眉飞色舞:“哎呀,你看,这个侧面,我已经好了,哎呀,妈妈的心都化了……” “等等,这个不论怎么看,都是行凶现场吧?而且你也就比他大一岁好么。” 傅依的眼角狂跳,难以理解:“不过,看起来像是胖了……最近伙食不错的样子啊。” “嗯?” 杰玛眼中精光一闪,凑上来,神情信息:“傅难道你也是会员!” “不不不,我就免了,他的周边都太贵了,我买不起。”傅依汗颜,“只是恰巧和我家狗子的名字一样,我就关注了一下……对吧,槐诗?” 后半句是对从桌子下面探头的蠢狗说的。 蠢狗咧嘴,流下一串哈喇子。 “啊,说起来……” 杰玛仿佛想到了什么,好奇端详着眼前的舍友:“难道你们……认识?” “不,huaishi在东夏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你在街上喊一声,有七八个人回头看你的那种。” 傅依咳嗽了一声,开始了淡定的瞎扯:“就好像你们的约翰和彼得一样,是保佑孩子平安长大,多子多孙的意思。只不过叫这个名字的,一般都很容易当渣男,杰玛你一定要小心啊。” “是这样么?”杰玛震惊一整年。 “当然啊。” 傅依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平静,赶忙转换话题:“不过他这是在做什么?” “天国谱系和黄金黎明的战争啦,两代大司命的对决哦——是不是很厉害!”杰玛举着手机炫耀,很快,又苦恼起来:“啊,肯定又要出新卡了,钱包不够用了怎么办?如果能抢到签名版就好了,一定可以用很久……咳咳,我是说鉴赏很久。” 你们这个‘鉴赏’,它正经么? 傅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感觉还是应该顺应直觉,不要再谈这个一不小心说漏什么就容易烧掉朋友家房子的话题比较好。 可她的视线,却还是忍不住,落向了杰玛手中的屏幕,许久,无奈摇头。 “不过,偶尔这么看一看,不也挺帅气的嘛……” 她轻声感慨着,收回视线。 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再想了一下。就这样,在犹豫了漫长时间之后,拿起了手机,打开通讯录,编辑信息。 【打得不错】 短信发送完毕。 她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在下一批邮件发过来之前抓紧时间休息。 漫漫的加班长路才刚刚开始。 可当叮的一声回信传来时。 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勾起来。 …… 天竺,楞伽城 昔日十首魔王陨落之后所形成的边境,像是空悬悬崖之上的城市,向下俯瞰,便隐隐能够窥见昔日被破坏神一箭射灭的黄金、白银与黑铁三城的残骸。 那些宏伟的建筑遍布裂痕,漂浮在地狱之上,印证着曾经往日此处的辉煌。 而就在这一座城市的最高处,庄严庙宇的广场之上,此刻迎来了一片寂静。两侧跪坐的婆罗门祭祀们愕然的瞪大眼睛,凝视着那个挑战者的纤细背影。 咔擦。 一声细碎的轻响。 琉璃瓦片之上浮现出一声裂隙,可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万钧雷霆! ——五十年以来,竟然有人再度将持斧罗摩手中的薄瓦击碎! 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能撼动这万般武艺之神的威严! 哪怕是高台上端坐如山的人影都诧异的挑起了眉毛…… 而罗娴,后退一步。 汗流浃背,剧烈的喘息着。 几乎已经站不稳。 当持斧罗摩的威严投影散去之后,高台之上,那以黄金与宝石妆点长发,面涂彩绘的中年女子浮现身影。 如此俯瞰着挑战者,并未曾大怒,反而满怀喜悦的大笑。 “不错,罗娴,你很不错……”她向着面前的晚辈伸手邀请,“不如丢掉罗肆为那个不成器的家伙,来做我的女儿如何?” 罗娴摇头,微微一笑:“难道您希望得到我这样的人的爱戴么?” 如今天竺维持谱系的受加冕者,本代的持斧罗摩——索娜姆·巴兰不以为然的摇头:“深渊之爱,人世之爱,难道便有所不同么?你所拘泥的,在我看来,不值一提……这里可是天竺啊,罗娴,哪怕是阿修罗王也可以发苦行感动上天的地方! 倘若抱有深渊和现境之别的话,你恐怕一生都无法从矛盾中走出。” “如果我不在意的话,别人难道就不会在意么?” 罗娴平静回答:“充其量,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倘若连自己的本质都无法理解的话,又谈何理解他人呢?” “如此的话,我就当做你婉拒了。” 索娜姆微微摇头:“虽然着实不识好歹,但人各有志,你有自己的选择,我不勉强。 遵照我们的赌约,罗娴,你击破了我手中的瓦片,赢得了这一场胜利。通往地狱三连城的地图和你母亲凝固之前的遗物你都可以拿走。 但你要明白,哪怕你找到她,你也未必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我只是想要去找而已。” 罗娴问:“女儿想要见到母亲,难道还需要理由么?” “诚然如此,不过结果未必美好罢了。” 索娜姆怜悯的凝视着眼前的后辈,许久,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重归寂静的庙宇中,罗娴昂起头,凝视着灰暗的天空。 许久,无声的微笑。 傍晚,罗娴从庙宇中走出,背着行囊,牵着白马,走向地狱的入口。 只是在穿过那一扇大门之前,感觉怀中震动了一下。 黯淡的屏幕上跳出了来自远方的信息。 令她愣了一下。 旋即,笑容就变得欣慰又愉快。 “不也挺厉害的嘛,槐诗。” “加油吧,加油吧……” 如此,充满期许的回首凝望,最后看了一眼人间。 再不回头。 …… …… 在清晨的时候,地下室被打开了。 彤姬赤脚踏着冰凉的地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走向厨房。 “啊,好困……”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疑惑的看向窗外:“嗯?外面怎么坑坑洼洼的,老房,发生什么了?咱家附近被强拆了么?” “彤姬小姐,您终……” 在窗外,花园中勤劳忙碌的房叔惊喜的抬起头,然后……目瞪口呆。 水桶脱手,摔在了地上。 嘭! 第九百七十二章 惊变 地狱,静寂区,无何有之乡。 恢复寂静的石室中,几个幽暗的人影静静的俯瞰着破碎的石棺,还有其中残缺的躯壳。 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化为了佝偻而干瘪的尸首。 绝大部分都已经溃散成尘埃。 只有破裂的头颅内,那一片黑暗里,还有隐隐的亮光闪现。 伴随着大门轰然开启的声音,撑着手杖的马瑟斯缓缓走进来,脚步有些踉跄,胸前巨大的裂口还没有修补完整。 看到伍德曼的尸骸,他迟滞一瞬。 “真的死了么?” “被维塔利这么来一手,不死也残废了吧?” 叶芝耸肩,“就算还能挺下来,剩余的那点分量,也别想着到处兴风作浪了……得亏我跑得远,否则被老头儿逮住的话,恐怕也要陪伍德曼作伴。” “要搜寻昼夜之镜的痕迹么?”马瑟斯问:“脱离了俄联谱系之后,罗素不知道会把它藏在那里……未必好找。” “他的备份还在,维塔利杀不死他,只能将他囚禁起来。” 在几个幽暗的身影之间,忽然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那是来自无何有之乡的鸣动:“先让他好好安静一段时间吧,省得每天到处乱跑,烦的不行,又看的闹心。” 那个声音说:“接下来就是诸界之战,我会找机会将昼夜之镜毁掉的。” 马瑟斯无奈耸肩。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有人能够在暗中将沉寂了那么多年的昼夜之镜唤醒。也没有想到,原本他们之中最为诡异的伍德曼竟然会在一条叫做槐诗的阴沟里连续两次翻船。 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人就直接没了…… 如今作为模因病毒,伍德曼可以随意的在现境、边境和地狱之间穿行,显化,凭借着遗留在诸多人和典籍中的模因,可以说无处不在。就算是将所有被他植入模因的人杀死,只要散播出一些典籍出去,就能够再度扩散。 可以说,毫无弱点。 结果现在,所有的模因都还在,但代表伍德曼意识的‘服务器’却被一个门口修空调的家伙推着板车拉走。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服务器早已经被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儿搬回家里逗孙子玩去了。 追之莫及。 世界上最惨淡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归根结底,谁又能够想象得到,往昔那个看起来心灰意懒的罗素在忽然打了鸡血之后竟然会这么猛呢? 就好像有一天战神那被人卖进青楼里的女儿忽然一拳打爆了来帮她冲业绩的十万战士。 对不起,我装的。 我等这一天等了七十年……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就连版本都不一样了。 这让人找哪儿说理去?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将罗素那个家伙视作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了,就好像也没有人再把那位灾厄之剑真的当卖脸的牛郎一样。 天国谱系的重建几乎已成定局。 对于黄金黎明而言,这不再是癣疥之疾,而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 同样作为理想国的残留……他们之间的命运就已经决定,彼此不死不休。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诸界之战里,双方掰手腕的时候还多着呢。 所有人都必须严阵以待。 马瑟斯沉思片刻,再问:“伍德曼没了,那他所负责的那一部分计划怎么办?” “交给爱德华·威特吧。”那个声音说:“必要的时候,贝内特从旁协助如何?” 手握佛珠的邪异觉悟者缓缓颔首,并没有异议。 “信使的活儿还是第一次干啊。” 名为爱德华的凝固者轻叹,披上了自己的斗篷:“我会尽力的,但最好不要期待一个临时工能完成多么优秀的工作。” “尽力而为就是。”那个声音说,“但有一分辛劳,便有一分结果。” “我尽力。” 爱德华的神情越发无奈,虽然不情愿,但也再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外道王呢?” 贝内特问道:“伤势如何?” “正在甘露池中静养,损伤了根本,但并没有多么严重的后果。”那个声音说:“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时间紧迫,这段时间就需要大家恪尽职守了。” “加倍艰辛,加倍苦劳。” 如是引用莎士比亚的台词,马瑟斯轻叹,“谁能料到到了地狱里还要加班呢?” 临时的会议到此结束。 当那些身影渐渐离去之后,马瑟斯却还留在原地,撑着手杖。 漫长的沉默中,没有说话。 静静的端详着自己同伴的惨烈模样,挥手,将他的躯体再度以石棺封闭,以待将来。 “维斯考特,你还在么?” 他忽然问。 “我在。” 无何有之乡的声音再度传来。 早已经同这移动现境融为一体的统治者再度降下的声音,永恒平静:“什么事?” “那个伍德曼最后发回来的消息,是真的么?” 马瑟斯严肃的发问:“命运之书真的不在象牙之塔?” “不,那是罗素的谎言。” 维斯考特回答:“在收到消息之后,我已经再次启动过一次《死海文书》,得到了准确的结果——命运之书确实在象牙之塔没有错。 伍德曼受到了欺骗,那是罗素为我们精心准备的陷阱——我甚至怀疑,罗素可能早就得到了命运之书的认可。” 马瑟斯的神情骤变:“有多少可能?” “百分之八十以上。” 维斯考特断然的说道:“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出于目前情报的限制,无法排除其他的原因,但不论如何,命运之书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马瑟斯越发的无法理解,追问:“可是他为何撒谎?” “因为他喜欢。” 维斯考特说:“你又如何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对于罗素那样的对手,不论是他说什么,他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幻象和谎言,他连自己的真正进阶都能隐瞒,去追溯原因毫无意义。 你只需要做自己应当做的事情就好。” “不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们的计划。”维斯考特说:“这就是应对他的最好的办法。” “可既然他掌握了命运之书……” 马瑟斯的神情渐渐阴沉,再无法逃避这样的可能。 姑且不论命运之书本身对于事象修订的巨大权限,更要命的是,其中理想国曾经传承的,百分之四百以上的修正值! 那是四度将全世界从地狱中挽回所创造的伟大结果! 时至今日,理想国虽然已经不在,但它所留下的无数成果依旧在源源不断的创造出越来越多的改变。 修正值恐怕还在继续攀升。 倘若罗素真的能够重建天国谱系,甚至……完成了重建理想国的话,那么所得到的力量就更为的恐怖! “届时,我们这样的家伙,对他而言,恐怕不过是土鸡瓦狗了吧?” 马瑟斯冷声说道。 “那又如何?” 维斯考特反问:“因此便要大失方寸么?或者说,不顾一切的付出巨大的代价,将他在成功之前湮灭? 理想国的存在不过是我们的过去而已,不值一提,也无法改变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维斯考特冷淡的说:“马瑟斯,外界所有人都以为,创造黄金黎明的是我们三个,可你应该心知肚明,谁才是真正缔造黄金黎明者—— 我们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选择,罗素阻拦不了那个结局的到来。” 马瑟斯的手掌微微一颤,握紧了手杖。 维斯考特、马瑟斯、伍德曼。 诚然三人是黄金黎明中重要的组织者和引领者,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但是在这七十年以来,不论是谁,恐怕都想不到,谁才是令理想国毁灭的幕后元凶,真正铸就这一恶果的始作俑者。 或许罗素猜到了一些,但罗素却绝对不会对外宣扬。 也再不会有人会有人相信——黄金黎明的出现,是来自于理想国,不,是来自于天文会的意志。 来自于那个真正引领着他们踏上这一套道路的人,在予以协助和推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之后,坐视着恶果无法挽回的…… 上一代天文会的会长! “唤醒亚雷斯塔吧,马瑟斯。” 维斯考特淡然说道:“沉寂这么久之后,我们应当有所作为才是,也该让现境见证一下,我们的杰作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马瑟斯无声颔首。 无何有之乡的深处,传来了深邃的鸣动。 钟声响起。 一双双苍白的眼瞳抬起。 浮现地狱的神采。 …… …… 去的时候通过彩虹桥中转,回来的时候就没有那种便捷,要老老实实的靠交通工具。 得亏还有雷蒙德的直升机,否则槐诗恐怕要带着学生坐雪橇了。 四个小时去往冰岛,通过边境中转,然后乘坐航班和列车,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回到了象牙之塔。 所看到的就是满目疮痍。 灾难过后,几乎象牙之塔所有的建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除了建筑学院快乐的停不下来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骂骂咧咧。 统计完灾害损失和维修费用之后,副校长的脸色就难看的吓人。想要恢复原状起码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处理后续的事情更是麻烦的要命。 最关键的是,竟然被贝内特那个家伙给跑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惨淡的在于……他还没办法。 树大招风。 作为象牙之塔的招牌之一,和明面上最能打,甚至比罗素还要能打的人,而且,还是克罗诺斯这样的时间圣痕,曾经还具备着末日警备员的身份。 谁想要对付象牙之塔,他绝对是第一个要摆平的对象。 罗素的优先度都没他靠前。 否则他一旦读档,万事皆休。 黄金黎明突袭所消耗的所有资源,起码有五成是花在他的身上,还有五成……被罗素连带旧校区一块炸了。 只能说,角色过强,遭到了其他玩家的一致针对。 毫无游戏体验。 尽管如此,看到槐诗之后,还是勉强的挤出了那么一点笑容……看上去就越发的吓人。 “先去休息吧,更多的事情,明天庆功宴再说。” 在询问了几句情况之后,艾萨克颔首,难得露出满意的神情,安慰道:“你家没事儿,奎师那先生第一时间就把你家藏进薄伽梵歌里。” “那就好。”槐诗也松了口气。 虽然换了手机之后第一时间联系过房叔,确保无事,但老人语焉不详的样子总让槐诗有些不安。 早知道罗素玩这么大,他临走之前就不把石髓馆迁回象牙之塔了。 省得老人跟着自己担惊受怕。 就算是房叔没事儿,自己收藏的游戏和主机遭受了黄金黎明的荼毒怎么办? 在得知宿舍区域还在检验修复的时候,槐诗干脆就直接带着学生回家了。 “这几天你们暂时就住这里吧,正好让阿妮娅也尝尝房叔的手艺。” 他扛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推开了庭院的大门,穿过了房叔精心养护的庭院和花圃,把包丢在了门口,看着熟悉的场景,这才有一种回了家的放松感。 后面林中小屋更是轻车熟路,向着厨房探头:“房叔,房叔,我回来啦,有吃的吗……我自己拿啦。” “诶?老师家里装饰的不错啊。”安娜好奇的环顾周围:“我还以为是住单身宿舍吃泡面的那种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就变得好奇又古怪:“难道是养了女人吗?” “阿妮娅,不要没大没小的。” 原缘敲了敲她的脑袋,“老师还是单身。” “啊这……”少女哑然,“听上去就更惨了啊。” 槐诗没好气儿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懒得跟她废话,把外套挂上衣架之后就走向了客厅,只想瘫在沙发上好好晒个太阳睡一觉。 可就在大厅前面,却看到老人在向自己使眼色,神情复杂又惶急,就好像看到后院着火了却又不能说话一样。 从没见过他那么着急的样子…… “没事儿吧,房叔,身体不舒服?”槐诗一愣,旋即加快了脚步。 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客厅的电视里传来了熟悉的游戏旋律,像是有人启动了槐诗的主机,趁着他不在打游戏一样。 可房叔从来不碰那个东西,平日里都是看纪录片频道和全能装修王…… 还是说,有哪个狗东西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碰了自己的存档? 槐诗顿时怒从心头起,挽起袖子就冲进客厅。 然后,僵硬在原地。 石化。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落入,将漆黑的长发映照出金色的余光。 在沙发上,握着手柄的小女孩儿正全神贯注的凝视着电视机的屏幕。 似乎只有十一二岁。 黑色的连衣裙精致又可爱。 两条纤细又修长的小腿从裙摆之下延伸出来,架在茶几上,伴随着愉快的哼唱,脚趾就灵活的微微弹动起来。 听到槐诗传来的声音,她就按下了暂停,缓缓回头。 令槐诗,险些失声惊叫。 那一张稚嫩又姣好的面孔上仿佛带着永恒的微笑和神秘的魔力,令人沉醉,看不出曾经的庄严和雍容,此刻所展露出的乃是属于女孩儿的可爱与调皮。 灵动的眼眸轻眨。 端详着槐诗呆滞的样子,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笑容得意又愉快。 槐诗几乎忘记了呼吸。 不是被这一份倾尽世上一切珍宝都无从比拟的笑容所俘获,而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死亡的危机。 等等,不要! 槐诗大惊失色,张开双手想要阻拦。 可是,已经晚了。 因为有充满惊喜的声音已经响起。 洋溢着快乐和纯真,那黑裙的女孩儿微笑,张口呼唤: “爸爸,你回来啦~” 第九百七十三章 Sweet Child O' Mine 开罗。 热风扑面。 敞篷的越野车上,罗素抬起手,按着头巾,仰望着远处飞舞的黄沙。越是离开城市,绿化就越是稀疏,到最后,除了矮矮的灌木丛妆点,便只有远方林立的建筑。 在这个古老且封闭的国度中,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和外人无关。 居民们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纵然偶尔有来自远方的旅客,可也只能走马观花的欣赏这里的美景,无法真正的进入他们的生活。 不论笑容如何热情,彼此之间,永远有一道疏冷的隔膜。 就算是偶尔外出留学或者工作的人,也很少和别人谈及故乡的生活,虽然此处和彼处并没有什么分别。 说不出究竟是冷淡还是倨傲。 自给自足,自顾自的生活,少于外界往来,也并不关心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法老的支配之下,这个国家已经绵延了数千年,也必将继续延续下去。 而如今,浩荡的车队顺着道路蜿蜒前行,驶入城关。 穿过层层大门,到最后,只有一辆车停在最后的广场前方。 等候许久的黑袍老人神情不快。 “你们来的有点晚了。”他说,“快要超出的时间了。” “路上出了点事情,抱歉。” “黄金黎明那事儿我听说了,干的不错,但依旧不能拿来做理由。” 老人并没有在迟到上多做纠缠,招手之后在前面引路,步履匆匆:“你这个家伙还真是从来不准时……就算不看场合,你也要看看对象吧?” “罗素,认真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总要珍惜机会。” 罗素困惑,“为什么你比我还着急?”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一个‘总是把我不在乎的屌样儿挂在脸上骗人但实际上我又在乎的要死’的臭傻逼吧?” “喂,咱们几十年不见了,你就不能友善一点?” “不,我不友善。” 那个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还想要打人。早三十年,我直接一杖打断你的狗脖子。” 能够感受到,老朋友神情中的焦躁和迫切。 “好吧,我的错。”罗素举手投降:“实际上我已经竭尽全力的想要守约了,奈何黄金黎明那帮王八蛋总是捣乱。 总有意外,我的朋友。” “但有些事情不该有。” 这位埃及谱系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持者,透特神的大祭司说:“你最好抓紧,速度再快点。” “发生什么事情了?” “陛下要提前进入沉眠了,下次醒来不知道要多久。”透特神的大祭司说:“我所能为你安排的就只有这一面了。” “多谢。”罗素肃容致以感激。 “在回归埃及之前,我曾经也是理想国的一员,你想要重组天国谱系,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但我能为你做的恐怕就只有这些。” 大祭司匆匆的说:“半个小时前,陛下刚刚下达了闭锁国境的御令,从明天开始……你但凡晚来一天,恐怕都无法进入埃及境内。 这一次的诸界之战,埃及除了必要的防守之外,不会再参与其他。” “这么严重?” 罗素愕然:“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但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大祭司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最后回头认真的提醒:“我知道你喜欢讲笑话,但在这里,最好放尊重一些……倘若你还想要让陛下为你做出预言的话。” “我会的。” 罗素颔首,再无嬉笑的神情。 漆黑的大门前方,便是这世上尊贵皇帝的最后宫殿。 寝陵。 法老死后的往生之殿,或者说……囚笼。 在里面等待着他的,是第十七位名为‘阿蒙霍特普’的法老王,同时在诸多九柱神的人间化身中,也是最为远见的一位。 他的天赋,乃是预言。 既定的预言。 远超过去的所有法老,在结合了众多神性之后,堪称绝对预见的力量。 但凡他所说的事情,必然会发生,而且必然不会有任何的折扣和扭转。不存在文字游戏,也不存在任何的侥幸。 绝对正确的预言。 绝对无法改变的预言。 但代价是远超历代法老的神性畸变。 他一生寡言,除了寥寥数次的旨意之外,从未曾再说过任何话语,尽管如此,也还是在三十四岁这一年被迫提前住进了寝陵之中,依靠着金字塔中的秘仪压制着体内沸腾的神血。 在庄严的吟诵和祈祷声中,罗素脱去身上的衣服,洗去尘埃之后,换上了长袍。 一步步走进黑暗。 没有任何人的陪同。 孤独的踏入了庞大的迷宫之中。 越是向深处下行,所能感受到的力量就越是庞大。仿佛狰狞的困兽在囚笼里喘息,嘶哑的吞咽着自己的血液。 忍受着痛苦。 庄严的赞颂和浓郁的熏香也无法粉饰这渐渐凝固的本质。 到最后,罗素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行走在现境,还是穿行在地狱中统治者的宫殿里呢? 甚至比那更要夸张…… 他要面对的,乃是集合了九柱神的神力所缔造出的永恒的人间皇帝,在凝固和畸变的泥潭了挣扎了数十年的法老王。 这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涌动黑暗并不是他用来刻意嘲弄客人的道具,相反,是为了保护客人本身。 而现在,当穿过深邃的甬道后,他终于来到了看不见尽头和模样的大厅里。 在重重黑暗之上,黯淡的灯光照亮了御座的轮廓,以及那个消瘦的人影。 他的长发像是流水,从黑暗中蜿蜒而过,被跳跃的灯火所照亮,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物质还是虚幻。 隐隐透明。 面目模糊,不论如何专注的去凝视,也只能窥见一片捉摸不定的阴影。 没有礼官,没有随从,也没有任何的见证者。 衰微的法老同罗素遥遥相对。 有沙哑的呢喃声从高台之上传来,宛如梦呓一样,让人听不清晰。 “陛下。” 罗素抚胸行礼。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 法老王的声音回荡在重重黑暗中,却听不出苍老还是稚嫩,浑厚或是尖细,恰如黑暗本身在鸣动。 御座上的皇帝喘息,忍受着畸变的痛楚,“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你的请求,我将回应。但是罗素,你要清楚……预言并非没有代价。” 祂说: “——预言的代价,就是预言本身。” 长阶之下,罗素微笑着颔首。 “我将甘之如饴。” 黑暗中,漫长的沉寂。 似是有遥远的目光垂落。 如此的冷酷,如此的漠然,俯瞰着人间的一切变化。 洞见未来。 那一瞬间,罗素听见了来自未来的声音。 …… …… 一个小时之后,等候在寝陵之外的大祭司再一次看到了从黑暗中走出的罗素。 平静的微笑着。 就像是郊游归来一样,轻松又惬意。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彼此颔首,最后致意。再没有说什么,曾经属于理想国的二人如此道别,并知晓这将是双方最后一次见面。 大祭司再度走入了黑暗中。 而罗素则走向了宫殿之外。 在他的身后,宫殿的大门第次关闭,随着他的离去,往生之船化为幻影,消失在永恒的暴风和迷雾里。 两个小时后,罗素递上了自己和马库斯的护照,交给关卡验看。盖上了印章之后,最后一辆车离开了埃及的国境线。 在关卡两侧的铁门向内缓缓合拢。 这个古老的国家再度锁闭国境。 而在蜿蜒的道路两侧,无数绿意渐渐萌芽,扑面而来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吹来了远方的湿气。 “春天快要来了啊。” 罗素抬起手,戴上墨镜,将电台拧开,于是在沙沙的电流声中,就有漫长时光以前的歌声传来。 令人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 在副驾驶上,沉睡的马库斯醒来了,静静的看着窗户外的景色,斑驳的白发飘扬在风里。 听着他含糊的歌声,浑浊的眼瞳也像是清晰了起来。 重归少年时的明媚时光。 “罗素,你很快乐吗?”他疑惑的问。 “是呀。” 罗素愉快颔首。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老人好奇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笑的这么满足?” “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我的朋友。” 罗素想了一下,点头:“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有关未来吗?” “是啊。” “有关我们?” “没错。” 罗素笑着回答:“有关未来的我们,还有他们……以及,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人期待。 只要有未来。”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古老国度。 收回视线。 就这样,渐渐远去。 乐不可支的,迫不及待的,充满了愉快和期待的,迎接属于自己的未来。 …… …… “罗素,天国谱系终将迎来重生。” 在那一座森严肃冷宛如坟墓一般的宫殿中,自囚于黑暗里的法老王从漫长的梦中惊醒,吐露出了来自未来的预言。 他说: “——在你死之后。” 这便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在我死之后,不会再有洪水滔天。 第九百七十四章 昨日的幻梦 “姓名。” “槐诗。” 那个清脆的声音回答,却未能令桌子后面的纪录者有任何动摇。 就好像早已经见惯了这一套一样,艾萨克副校长甚至没有扶眼镜的兴趣,头也不抬的重新问了一遍:“姓名?” “接下来应该是年龄了。” 在桌子的对面,小女孩儿似是无奈的提醒。 她坐在相对自身过于宽阔和庞大的座椅上,黑色的长发如流水那样从白皙的肩头垂落,自长裙上蜿蜒,几乎要垂落在地下。 在午后的阳光下,那一缕缕长发映照出黄金一般璀璨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姓名?”艾萨克再问。 “还没想过,我想一下啊。” 她托着下巴,苦思片刻,忽然打了个响指:“槐·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灵·安塔利亚·伤梦薰魅·海瑟薇……蔷薇玫瑰·泪羽灵·鸢。怎么样?” 一口气足足说了五分钟没有停下来的漫长名字令艾萨克的笔尖悬停在了纸上,微微颤抖,只是微微。 许久,再度垂落。 写下了两个字。 【槐鸢】 “年龄?”他再问。 神情平静无波,不见任何焦躁,一如既往那样的冰山冷傲。 “十八?” 女孩儿继续思索:“好吧,算一算,这个月应该十二岁了吧?大概再过个几个月就能十八了……先填上十八也没错,那就十八好了,省得过一段时间再改。” 艾萨克神情不变,写下了:【未知】 然后,动作不停,没有发问,在性别那一栏上写上了【女】,顿时令精致可爱的小女孩儿挑起眉毛,似是恼怒:“你胆敢假定我的性别?” “槐……鸢女士。” 艾萨克开口,努力维持着平静:“您在昨日提交的档案中已经提及了您的性别,我不认为其中会有什么疏漏。” “是吗?” 女孩儿无辜的眨巴着眼睛,率先移开视线,好像害羞一样:“哎呀,人家忘掉啦。” “……希望这样的遗憾不会出现在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 艾萨克拿起印章,盖在了文件的末尾。 啪! 留下了一个鲜红的烙印。 “欢迎来到象牙之塔,槐鸢女士。” 不知为何,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竟然隐约带一点虚脱的无力感。 “嗯,多谢啦。” 女孩儿从椅子上跳下来,伸手接过文件夹,兴致勃勃:“接下来我去哪儿?还有什么手续要办么?我可喜欢外面的叔叔阿姨了,说话又好……” “不,没有了。” 艾萨克决然的打断了她的话:“请回家等候通知吧,教务处会为您安排好后续的事情的。” “那多麻烦啊,要不我明天再来吧。” “不,明天我出差。” 他看向了房间外面,提高了声音:“真希女士,替我送这位槐鸢女士出门。” 罕见的,失去了原本的矜持风度和刻板规矩。 直到关上门之后,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感觉到了心累。 回头,沉默的凝视着备份文件许久,他拨动了保险柜的轮盘,然后将那一份几乎全部涂黑的资料放进了象牙之塔最深处的保存库中去。 就这样,象牙之塔的炼金术设备管理乃至炼金术研究中心——太一院,毫无任何征兆和风声,同时又隐秘而平静的,迎来了自己新的主人。 …… 看起来大概十三岁。 是小孩子最可爱的年纪,皮肤白皙的像是阳光。 明明长裙精致又可爱,可身上却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男士衬衫,袖子长长,几乎看不到那一双纤细的小手。 脖子还上挂着和自己模样丝毫不相称的身份名牌。 一边向前走,一边愉快的哼着歌。 那身姿苗条又纤细,黑色的长发像是幻影一样,在微风中微微飘荡上,上面挂着的发饰也随之摇晃了起来,好像也随着长发一般弥散。 飞向了梦一般的泡影中去了。 真希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却不知道为什么,走神了。 很难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因为看一个小女孩儿而失神,难道自己是什么隐藏的变态萝莉控吗?啊,不对,现在更像是跟踪狂了…… 因为明明送到门口就好了,可她却不知不觉的跟着她走了好长一截。 而就在她的脚步停止的瞬间,那个小女孩儿却仿佛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一样,回过头来,看向她。 树荫间隙的阳光洒落,令那一双黑色的眼眸里流溢着瑰丽的光彩。 “确实有点像跟踪狂没错哦,真希。”她说。 “啊……” 真希僵硬在原地,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手忙脚乱的解释:“不,不,不,我只是,我只是走神了,对不起,不对……为什么……” “没错,我确实听得见你心里在想什么。” 女孩儿的笑容越发愉快:“要我说,不必担心,你与那位智子小姐的感情十分牢固,并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出现什么变化。” “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对智子,智子她只是我……” 真希的脸在瞬间烧红了,饱受惊吓,可被那一双眼睛看着,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只是将智子当做妹妹那样的话。 到最后,她忽然悲伤的发现,她竟然馋智子的身子。 她下贱。 然后,当她从恍惚中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一张稚嫩又精致的脸颊,已经近在咫尺,饶有兴致的端详着她。 就好像看得到灵魂中的痛苦挣扎一样。 充满了愉悦和恶趣味。 真希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向后倒下,却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长椅上。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那个小女孩儿跳了上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哎呀,真有趣啊,现在的人脑子里每天在想什么呢,未免也太不健康了一些,让我这样的小孩儿看了都面红心跳……咖啡还是牛奶?” “嗯?”真希呆滞。 “那给你牛奶吧。” 她从盖在男士衬衫下面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把糖来,分给了她一颗。 真希茫然看着掌心的糖。 视线看向身旁的那个女孩儿。 明明和往昔截然不同,可这样的侧影却如此熟悉,令她忘记了呼吸,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素子小姐?”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摇头:“抱歉,对不起,我认……” “不,没有认错。” 有平静的话语传来,令她僵硬在原地。 瞠目结舌。 “倒不如说,你现在才察觉到我和怀纸素子相像的地方,已经有些迟钝过头了。”小女孩儿拨开咖啡糖的糖纸,张口,丢进嘴里,愉快的品尝着那一份焦香和甜美。 漫长的寂静里,真希克制不住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素……素子小姐?!” “安心,不是做梦,反过来说,以前你的那些回忆更像是一些梦境。” 小女孩儿低头叠着糖纸,很快,叠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鸟,吹了口气,它便展开翅膀,扑打了起来。 很可惜,这样的结构并不符合气动学的标准,它的起飞始终无法成功,只能在掌心里打转。 “为、为什么?”真希瞪大眼睛,凑近过来,顾不上自己已经失礼过头:“为什么会变成这么……这么小只?” 素子小姐难道不应该是大姐姐才对嘛! “啊,这个姑且算是由虚转实的一部分缺陷吧,总要有幼年期的存在,所以人类就这一点很麻烦。” 咀嚼着咖啡糖的女孩儿淡定的抬起手,按着她的额头,将她按回去:“冷静一点,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你那位素子小姐没错。 不过,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怀纸素子非人的那一部分……” 短暂的沉默里,真希艰难的颔首。 她早已经有了自己有可能只是在追逐一个幻影的准备。 毕竟入学这么久,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神性化身、魂灵倒影乃至灵魂现象的存在。 只不过,真正来说的话,‘怀纸素子’却和这些都不一样。 她是来自彤姬的一次尝试。 通过自己的炼金术和恩赐,通过槐诗的残影,将少司命的悲悯神性所凝聚的化身——在槐诗的扮演和维持之下,渐渐脱离了槐诗本身的桎梏之后,最终所形成的‘神迹刻印’。 称之为‘现象’也不为过。 由彤姬赋予神性,又由槐诗赋予了人性,最终通过残影这样的奇迹载体,所形成的‘倒影’。在丹波燃烧的一夜里,经过了无数人的见证,终于完成的人间神迹。 如今,倒影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彻底消散。 只是彤姬和槐诗也未曾想到过,竟然还遗留下一个如此令人愉快的成果。 一个有趣的灵魂。 在黑暗里徘徊那么久之后,却并没有迷失,只是看到一缕微光,便追逐着一路走到了现在,不顾前方的究竟是坦途还是深渊…… 究竟应该称之为单纯还是傻呢? 不论如何,这一份执拗,都足以令人赞赏和动容。 但最后终究是要告诉她答案的。 艾萨克过于像自己的老师,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却总是在这些地方过分的犹豫和温情,因此只能吞下真相在旁边默默胃疼。 也因此,越拖越久。 只是,在得知了这一结果之后,她又会如何呢? 漫长的时间里,真希呆呆的看着她,许久,恍然的低语:“也就是说,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素子小姐了么……” “或许如此。” 小女孩儿点头:“人生总有离别,真希,你遇到了一个梦,梦醒了,所以看到了阳光。但不论过去的梦如何美好,你都不应该留在那里。” 少女沉默着,最终,忍不住红了眼眶。 “虽然早有准备了,可是,还是有些难过……对不起……”她狼狈的擦拭着眼角,低下头,压抑着哽咽。 “难道不会愤恨么,真希?”那个女孩儿回头看她,好奇的问:“或许素子的存在只是一个谎言。” 真希用力的摇头。 “我能坚持到现在,我能够变成如今的我,都是素子小姐交给我的道理。我很感激她……”她狼狈的擦着眼角的泪水,抬头,认真的回答:“我、我想要成为素子小姐那样的人。” 她认真的说:“就算她是假的没关系,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她!” 寂静里,那审视的女孩儿挑起眉头,忽然,展颜一笑。 欣慰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真是乖孩子啊,真希。” 她说,“怀纸素子的存在,就是奇迹本身。 如今的你领受了这一份奇迹,就行走在她所期望的道路上,因此,不必不安和害怕,你就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所以,加油吧。 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素子’,成为照亮他们的光……”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笑容变得促狭起来:“不过现在,还是好好的享受属于你和那位智子小姐的青春时光吧。”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微风从远方吹来。 再度吹动了她的长发。 她轻盈的起身从长椅上跳下,挥手道别,转身离去了。 只是最后回头时,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远处那两个藏在草丛后面的人影。 不知是好奇还是愉快。 第九百七十五章 你不要过来啊! “她们在干什么?” 广场边缘的草丛后面,长椅上,阿妮娅好奇的凑近了手中的雾镜,窥探着不远处那两个人的踪迹。 为了避免引来注意,她利用另一座办公楼的玻璃镜面折射,获取到了另一头的光影。 只不过玻璃上的灰尘太多了,令影像过于模糊,总是波荡,看不清她们的嘴唇,风声也起伏不定,根本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哇,副校长的学生哭起来了。” 阿妮娅手肘敲了敲身旁的同伴,满怀惊奇:“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校园霸凌么?正义的我们是不是要站出来了?” “……” 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原缘手里还提着一把琴弓,无奈叹息:“阿妮娅,你拉着我来这里,难道就是看这个的么?” “诶?难道还有别的吗?” 阿妮娅不解回头:“你不也一副很想看的样子吗?” “我也不是特别……特别……” 原缘说了一半,沉默了半天,忽然想起来,身旁坐着一个人形测谎仪,就很难受。 “特别什么?” 阿妮娅好奇的凑过来,仔细的端详:“那天你的表情好可怕哦,知道老师有孩子之后……” “那不是老师的孩子!” 原缘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是,是,是,老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可以了吧?”阿妮娅托着下巴,笑容就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不过,怎么想一个男人长着那样一张脸,不去到处乱搞也不是很可能呢……” 嘎嘣一声,理智的弦蹦断的声音。 “阿妮娅!” 原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冷静:“今天下午加练三个小时。” “诶?” 阿妮娅故作惊叹,可看着她的脸,不知为何玩笑也开不下去了。 可当她们再度回头时,雾镜之中,已经空空荡荡了。 “走了吗?” 原缘叹息。 阿妮娅没有说话,手中的雾镜忽然碎裂,就像是受惊的野兽那样,毛骨悚然的拱起了腰,手背上青筋毕露。 而就在两人中间,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 “你们在看什么啊?” 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儿撑在长椅的靠背上,好奇的左右端详着她们僵硬的表情:“话说,从刚才开始你们是不是就跟着我?” “不,不,不,没有啦,没有啦!” 阿妮娅艰难的笑了一下,向后缩了一点,往日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竟然也有种不安的感觉:“只是路过而已,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看来是真的跟着我咯?” 小女孩儿了然的颔首,好像明白了一样:“是想要保护我吗?真可爱啊。” “呃……”阿妮娅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用力点头。 然后,长衣后面的女孩儿忽然伸手,摸了摸她们俩个的头发,好像夸奖小孩子一样,满怀着欣慰。 “好孩子,吃糖。” 将两颗糖放进了她们的手里。 就这样,在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转身离去。 漫长的寂静里,原缘和阿妮娅面面相觑。 原缘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阿妮娅搓开糖纸之后,就把糖丢进嘴里咀嚼起来,味道好像很不错,很快,又看向原缘手里的那一颗。 原缘叹息一声,将糖装进口袋里,然后伸手,揪着阿妮娅的后领。 不等她反对,将她提起来。 “胡闹也胡闹够了,阿妮娅。” 她说:“该回去上课了。” 只是,在离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儿离去的方向。 警惕又困惑。 就算是暗中调查了很久,也找不到这个神秘女人的秘密,好像手里有老师什么把柄一样,仗着老师的宽容为所欲为。 可目的又难以捉摸…… 可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沉默的前行中,原缘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满怀着不甘。脑海中浮现老师不甘的神情,还有被为所欲为的悲伤模样…… 一定要保护好老师才行! 不过在那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她和老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嗯,今天的原缘也在静待良机。 …… …… “真罕见啊,下午还看到槐诗老师你在办公室里。” 在写完最后的评语之后,老教授安东抬头,看向对面伏案书写的年轻人:“以前的这个时候不是早就走了么?还在备课?” “是啊。” 槐诗抬头,有些伤脑筋的揉了揉鼻梁,放下笔,瘫在了椅子上。 安东摇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还不回家么?” “安东先生,你就不要看我的笑话了好么?” 槐诗咸鱼叹息:“不论经历多少,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难以面对啊。” “总要面对的,槐诗。” 安东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了衣架上的大衣:“等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关灯哦。” “好……” 槐诗瘫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 老教授最后看了一眼槐诗,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摇头离去了。 寂静里,只有槐诗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眼光下簌簌飞扬的尘埃。 就好像看着自己的骨灰一样。 春天还没有到来,因为冬天太过漫长。 而有些人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就比方说他自己。 天国谱系的明日之星,还没有升起,就已经溺死在千夫所指中,等不到明天了。 多亏了某人的一声爸爸。 圆了槐诗喜当爹的梦,同时喜提的还有社会性死亡。 早在彤姬嘴巴还没抬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泪流满面。当彤姬话音未落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脖颈后面的阴冷感。 有时候,学生教的太好可能对老师就不太好了…… 尤其你教的还是砍头时。 原本槐诗还可以解释的。 原本他是可以解释的。 只要关起门来,耐心的劝说,周详的证明,那么他就还有机会挽回自己的岌岌可危的声誉。 奈何他刚回过头想要说话,就听见客厅大门忽然被推开。 一群喜气洋洋的教师手提着各色礼物,在安德莉雅女士的带领之下,蜂拥而入! 原来是大家听副校长说你回来了,专门来为你准备一个接风的PATTY!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才是悲剧的最高潮。 根本没有听槐诗解释,在端详过他们俩那有过三分像的面孔之后,大家内心之中就已经有了逼数。 不到五分钟,这个消息就跟坐了彩虹桥一样传递到了现境边境和地狱中的各个角落里。 统辖局里已经有人开始骂娘。 怪不得咱们这帮老实人抢不过天国谱系,天国谱系那帮狗逼竟然发老婆…… 然后半个小时后,槐诗就已经收到了一份来自伦敦的礼物。 《育儿经验大百科——一百个小知识,手把手教你当个好爸爸》梅塔特隆出版社一百周年收藏版。 还带收藏证书的那种…… 但不知道为什么,槐诗翻开那本书,手就颤抖的停不下来,辛酸的眼泪止不住。 事到如此,他还没有被五等分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还太年轻…… 年轻到根本没有作案机会。 十八岁的男人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这不就楞扯! 虽然大家喜闻乐见这种八卦,但这种一看就不靠谱的,恐怕也只有蹭热度的营销号能转上两天了。 然后和‘乐园王子背后的女人们’、‘败类槐诗挟持长官逃亡’、‘王八蛋槐诗在瀛洲女装钓凯子’、‘天国谱系的牛郎在地狱里勾搭统治者’等等不靠谱的传闻一起被自动丢进垃圾桶里。 当然,偶尔拿来迫害一下无辜的少年大家还是很乐意的。 看人倒霉多开心啊! 尤其是看槐诗倒霉…… 简直其乐无穷! 诚然,大家都是志怀霜雪、脱离了低级趣味之后投身于守护世界的升华者,但致力于拯救世界重建理想国的同时,也不妨碍大家找点乐子啊。 一个个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令槐诗越发悲愤。 偏偏又不能手起刀落,当场就砍了那个黑心女人的首级,或者砍了自己的首级自证清白,于是就只能越描越黑。 “我恨啊!” 槐诗低头,看着不知不觉中,原本空空荡荡的教案上被写满了的某个名字,每一点点红墨水都仿佛是从内心中流下来的悲伤血泪。 顿时就忍不住仰天长叹。 我为什么这么苦啊! 千错万错,只恨自己当时反应的慢,没有跪下来梆梆梆磕头喊妈妈……起码这样大家要死也能一起死。 同归于尽! 就晚了一步,就错过了时机。 只是想想回到家之后就要面对那一张面孔,他就莫名的心慌,开始彤姬PTSD。 心里阴影过于庞大。 以至于他趴在桌子上犹豫了半个小时。 最后,握紧双拳,对着眼前的虚空为自己打气:“我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了,我是个成年人!我做得到!我做得到呀!”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 被身后等待的身影吓的跳了起来…… 在他身后,那个啃着雪糕的小女孩儿歪头看着他,充满好奇:“到点儿不回家的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你不要过来啊!” 槐诗吓得差点跳到桌子上,下意识的靠后:“还有,不许‘大哥哥’!” “那臭弟弟可以吗?” 彤姬啃着雪糕棍,跳起坐在了槐诗的椅子上,还转了两圈,托着下巴无奈感叹:“这就是阿宅爱纸片人么? 嘴上说的爱了爱了,老婆老婆,一天到晚跟人家说想要福利,结果好不容易真的变成小姐姐了,你又藏在办公室里不露头…… 人家来你公司找你,你还那么紧张的左顾右盼,说让人家不要到这边来,会影响你工作。” 彤姬擦拭着发红的眼角,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好像控诉渣男的语气,泫然欲泣:“你究竟当人家是什么人?” 第九百七十六章 我可以…… 我当你是什么人? “当然是要我命的人啊!” 槐诗瞪着眼前的这个缩水版黑心女人,悲愤:“事情到了这种程度,你难道一点歉意都没有么!” 彤姬愣了一下,旋即尴尬的移开视线:“不好意思,非但没有还感觉很爽……” “况且,我也没有说错啊。” 她似是委屈:“按道理来说,我现在这一具身体是以少司命的神性,你的化身,以及你的源质碎片和灵魂中形成的,除了血脉非人之外,其他全部源自于你诶。 东夏的西游记里说佛陀叫孔雀做佛母,那你岂不就是神父?” “……” “……” 漫长的寂静里,彤姬渐渐疑惑,“我这个笑话不好笑么?我想了好久的,为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槐诗无言以对,别过头,只感觉眼泪快要落下来:“你非但不羞愧,甚至还拿我来讲冷笑话!”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受够了。 想要回娘家…… 不知为何,一种受气小媳妇的卑微感从心头涌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严肃起来。 好好的和这个不知好歹的黑心女人谈一谈! 变小之后和以前的画风都快不一样了,时间长了岂不是要翻了天?必须要让她这个连房租都没交过的坏东西领会到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小孩不听话,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 槐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板起面孔,神情严肃。 抬起眼睛,就看到一颗停在面前的拳头。 细长的五指展开,露出了里面的巧克力。 “吃糖吗?” 彤姬眨巴着眼睛,端详着他的样子,不等他回答,摊开的手掌推过来,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好了,这就是福利咯。” 彤姬微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槐诗下意识的咀嚼,闻言一愣,忍不住扭头冷笑:“呵,一般货色……” “行了行了,这不是想要给你个惊喜嘛。” 彤姬踩在椅子上站起来,娴熟的抬起胳膊,撑在槐诗的肩膀上,无奈感叹着:“我也没想到你会带外面的女人回家呀……这不就闹了个误会么,消消气,消消气,姐姐带你去看看我的办公室怎么样?” 她凑近了,慷慨的说道:“那么大空间,我一个人用,办公室还蛮大的,还可以把你的游戏机搬过去,玩累了可以直接睡,没关系的!” 槐诗翻了个白眼,还没说什么。 就看到彤姬抬手,纤细的手腕从修长的衬衫领口里探出来,打了个响指。 “咱们走着!” 啪! 一声脆响,槐诗眼前一花,脚下忽然一晃,就像是突兀的落下了数十厘米,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阴森幽暗的庞大园区之前。 然后,身体一沉,肩膀上就多了一个怪东西…… “走了,槐诗兽!” 彤姬拽着他的头发,就像是过去一样,兴致勃勃的指向前方。浑然不顾及自己的体型和重量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槐诗恼怒,奋力一晃。 “你下来!” “我不!”彤姬抓稳了头发:“我就不!利索点,走了走了。” 就好像落地生根,纹丝不动。 任由槐诗羊癫疯一样的疯狂摇晃抽搐,稳坐肩膀不动摇。 绝了,合着你叫我过来是缺个坐骑么! 槐诗无奈,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疑惑视线之后,只能叹息一声,迈步走进那一片幽暗之中。 在光天化日之下,灿烂阳光也无法穿透那一层笼罩在园区之上的阴暗色彩,稀薄的雾气若有如无的涌动着,将无数地狱沉淀封锁在内,也将这一座学校内最为接近地狱本质的园区隔绝在其中。 当槐诗迈步向前,身影就悄然被涌动的雾气和幽暗吞没。 很快,融入了无数闪烁的人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有大门口,两颗凋零的老树再度落下了一片残缺的黄叶。 …… 如在其上,如在其下,以此成全太一的奇迹。 这便是炼金术的真髓之一。 上一次来到太一院,还是槐诗借地方和秘仪铸造怨憎的时候呢。 作为象牙之塔的重要机构,炼金术师的聚集之处,同时它也肩负着调节校区深度平衡,乃至各种隐秘试验的作用。 而不论是哪个,都决定了它将会源源不断的产生出大量的地狱沉淀。 乃至奇迹的副产物,灾厄。 稍微不注意就会形成各种诡异的现象或者梦魇,再或者干脆就附着在试验的小白鼠身上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怪物。 就好像用来养鱼的鱼缸放了太久一样,不论怎么清理,那股子地狱的气息都洗不干净。 而在经历了上一次黄金黎明的袭击之后,太一院的内部载荷也几乎快要爆炸,为了清理掉学校内的地狱残渣,干脆全部都堆积在了这里,导致短时间内无法中和,引发了区域的地狱化。 除了寥寥几个负责人之外,其他的干脆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好吧,还是能看到不知道多少鬼影子的。 其中当然也包括槐诗。 按照惯例,解决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等到期中的时候,把这个锅全部甩给学生们就完事儿了。 到时候还能顺带搞一波攻略副本的大赛啊什么的。 就好像把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们卖给黑心工厂去打工,然后用这个做绩效一样……以罗素的黑心肠,除了三瓜俩枣的奖励之外,恐怕一根毛都不会多拔。相反,被考试、比赛和试炼冲昏头脑的学生就会嗷嗷叫的开始冲上去零零七。 不过,如今看来,整个园区却不像是封存的静谧状态。 反而如同沸腾了一样。 无数阴暗的影子不断的在薄雾中蠕动着,而那些游离的灾厄气息和地狱沉淀竟然也开始飞速的凝结。 被人为激化了! 槐诗忍不住皱眉,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如此激烈的变化,必然是有人在太一院深处做动作……难道是有人看到新的太一院院长上任,打算下绊子了? 一系列的猜测不断从心中浮现。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搓了两下,感觉到一阵手痒。不论是什么人想要搞鬼,他都不打算让对方讨的了好。 就在迷雾中,骤然传来了狰狞的嘶鸣。 漆黑的暗影骤然膨胀,升起,化为了蠕动不定的轮廓,在大地的剧烈动荡中,向着他们疾驰而来,狂奔! 痛苦咆哮…… 槐诗漠然的抬起手,可不等那暗影扑面而来,却发现,冲过来的怪物僵硬在了半空中,然后,被一只伸出的手,强行拽回了薄雾中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和哀鸣声,再然后,只剩下粘稠的血水涌动声,还有含糊又沙哑的嘟哝。 “垃圾、废物……都是一堆碍眼的东西……” 再到最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有一个低沉的脚步声传来。 浑身染血的轮廓在槐诗的眼前缓缓浮现,塑胶大衣上染满了猩红,一只手握着一柄漆黑的铁铲,而另一只手则捧着一个圆形的球体。 将面孔隐藏在面罩之下,只留下了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瞳,向着他们回头看来。 然后,愣在原地。 “啊,槐诗先生?还有,槐、槐、槐鸢女士!” 老男人结结巴巴的发出声音,像是惊喜一样的迎了上来,双手兴奋的挥舞:“欢迎!欢迎光临!两位到来怎么不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周全!” “……” 槐诗皱眉,探头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是昔日帮助自己铸就怨憎的那位炼金仪器管理人:“平先生?” “对对对,正是在下!” 平时度落下了口罩,遍布皱纹的老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请问有何吩咐?” “呃……” 槐诗看了一圈周围,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在搞什么?” “当然是大、大、大、大扫除啊!” 平时度举起双手:“艾萨克先生通知我,有一位大宗师槐鸢女士前来管理太一院了!我们大家想着搞一个像模像样的欢迎仪式!然后就打算打扫卫生……” 说着,他还端起手中球形的喷壶,朝着旁边喷了两下。 就听见两道惨烈的嘶鸣。 在搅合了洗洁精、去污剂、增香剂等等一大堆有的没的的东西之后,强力浓缩圣水成功的让好几个破碎的畸变魂灵消散当场! “……” 合着你们打扫个卫生这么硬核的吗! 为什么弄的跟个恐怖片一样! “槐鸢女士来了?” “槐鸢女士请坐!” “大宗师请稍等,我这就去泡茶!” “大宗师往这边请……” 伴随着平时度的话语,一个个狰狞的身影从薄雾中浮现,那些满身鲜血的‘刽子手们’看到来人之后,齐刷刷的露出了充满诚挚和惊喜的神情。 列队拍手,开始鼓掌欢迎…… 就差吹个小号载歌载舞了。 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回头看向肩膀上的彤姬。 “大宗师?” “对啊。” 彤姬的手掌托起下巴,向下端详:“怎么?一个大宗师而已,难道姐姐我不配吗?不过由于石釜学会那群老东西垄断那么多年的原因,暂时没办法对外公布而已,大家内部知道乐一乐就得了。” 大宗师虽然骇人听闻,但起码比真神这种喘个气都让现境抖三抖的称呼要好接受许多。 “况且,我现在的状态,说是神明也没人信啦。” 彤姬随意的动了动指头,环顾四周,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罗素那个家伙,倒是给我塞了一个垃圾场过来哦……怪不得这么大方。” 说着,她低头看向了旁边搓着手,虔诚仰望的平时度:“那你就是我的下属咯?” 平时度疯狂点头。 而彤姬却并不掩饰冷淡:“算了,太老了……要不你还是退休吧,退休金我给你超级加倍怎么样?” “啊这……” 平时度愕然一瞬,然后迅速恍然,丢到铲子和手里的喷壶,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摸出了一管药剂咕咚咕咚吞了下去,顿时老朽的躯壳腾起一阵白雾。 瞬间,佝偻的身体迅速的拔直,脸上的皱纹展开收缩,迅速恢复年轻,眼眸中的浑浊不见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道道寒光和冷意。 宛如毒蛇。 可如今,毒蛇却虔诚的垂首,聆听吩咐。 恨不得像是狗一样摇尾巴! “噫!” 彤姬往后挪了一点,嫌弃摇头:“可惜,太丑了。” 平时度毫无动摇,“我可以整容!” 彤姬不为所动:“算了吧,再好看比得上我家槐诗么?” “没关系!” 平时度依旧狂热:“我还可以变性……” 霎时间,一众诡异又苍老的炼金术师们双眼齐齐发光,举起双手来。 那群老帮菜们开始踊跃报名,生怕晚了一步那样: “我们都可以变性!!!” 第九百七十七章 营造 “……” 槐诗倒吸了一口阴风,捂着胀痛的脑门,总感觉哪里不对。 “喂,你们这群家伙,好歹都是炼金术师好么,难道一点矜持都不要的么!” “矜持是什么,我不知道!” “那种东西,有用么?” “区区变性而已,无足重轻!” “没错,只要能更进一步真髓,哪怕化为禽兽我无所谓!” “诚然如是!” 一众在地狱沉淀里腌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帮菜们的眼睛里都在发光,简直恨不得立刻趴在地上梆梆梆磕头。 生怕彤姬不要他们…… “喂,你给他们下了什么药啊?”槐诗回头问。 “没什么啊。” 彤姬淡定的摆手:“不是有个走流程的考核嘛,我就随便做了几个东西出来,然后就这样了。原本只是想混个教师职称和我家傻仔当个同事而已,结果这群家伙哭着喊着要让我来做院长……” 何必呢? 活着不好么朋友? 槐诗看着这一群争先恐后想要往火坑里跳的炼金术师,满心怜悯:“大宗师不是还有一个么?” “呃,咳咳……” 平时度的神情尴尬起来:“实际上,我们以前也请过米哈伊尔先生很多次,奈何,他对于这里……并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已经是相当委婉的说法了。 况且,不像是加兰德那样传统的大宗师,米哈伊尔所擅长的是超广域炼金以及众合构成,乃至地狱开拓和研究,他们想学都没得学,而且这些玩意儿……就没一个称得上安全的。 相比起来,现在太一院里搞的东西简直称得上人畜无害。 毕竟那可都是一个搞不好就会直接把象牙之塔给炸穿的危险项目。但凡罗素还没失心疯到在炸弹上睡觉,是绝对不会把米哈伊尔安排到这里来的。 这就导致太一院长期以来仿佛个没娘的孩子一般,虽然是重要机构,但和其他的地方比起来都是弟弟。 预算一年比一年紧,任务一年比一年重。 苦日子看不到头儿。 如今好容易盼来一线转机,别说变性了,就算是变混种摇尾巴这群老家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况且,在见识过那神乎其技的炼金技术之后,谁还傻到不清楚这一次真的来了一条粗到吓人的金大腿呢? 走是不会走的。 打死都不会走的,变成鬼也要留下来。 “真麻烦啊,算了,反正只要平时别碍眼的话都随你们。”彤姬无所谓的摇头,指了指地上的平时度:“那个谁,你变回来吧,这副样子看着太膈应了。” “没问题!” 平时度疯狂点头,可青春药剂的时间还没过,无法解除,想了一下之后,直接伸手往脸上一抹,原本阴沉冷酷的模样顿时被抹平了。 看上去一片空空荡荡。 让人实在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更恐怖一些…… “您里边请!里边请!”老头儿们狂喜乱舞的在前面指路:“您的办公室也给您收拾好了,就在前面……” 可彤姬却毫无兴趣的摇头。 看了看周围。 “算了吧,味道太重了……喂,你,搬张椅子过来。”槐诗肩膀上的小女孩儿颐气指使的下达着命令,偏偏一帮老头儿还毫无怨言的开始精准执行。 没过几分钟,一排椅子就放在了彤姬的面前。 因为摸不准大佬究竟想要个什么椅子,又不敢擅自做主,干脆就把太一院里的所有椅子一样搬了一个过来。 什么塑料椅、躺椅、靠椅、电脑椅,甚至里面还混了一张电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边境遗物,遍布血迹和霉菌,缠绕着不知道多少仇恨和痛苦,一阵阵怨气从其中冲天而起,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要这么多干嘛,拿走拿走。” 彤姬嫌弃的挥手,随手指了一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办公椅,拍了拍槐诗的脑袋,槐诗就只能翻了个白眼,扛着大佬走过去。 可彤姬下来之后却并没有坐上去,反而像是等着什么一样。 拍了拍椅子,又回头看向了槐诗。 好像看着一个放错位置的真皮坐垫,等它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去。 “喂,你不要太过分啊……” 槐诗眼角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一下,然后,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绝不配合! 然后,他就眼前一花,凭空出现在了椅子上。 紧接着,有个轻盈的身体跳上了自己的膝盖,愉快的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肘撑在槐诗胳膊上,好像对这个扶手的质量很满意。 槐诗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息。 “你有点领导的样子能行么?” “嗯?我这不是很有威严么?” 彤姬不解的问,“不信你问问,谁觉得我不像领导的?难道不威严么?” “威严!” “太威严了!” “简直威过威震天!” 两边排队的老头儿们开始唱起赞歌来,一个个狗心狗面的样子,好像被蜥蜴人附体一样,小嘴儿抹了蜜,光是领导的真皮坐垫都能夸个八百万字。 可真他娘的够了。 槐诗知道这帮里面都已经变成炼金术形状的老家伙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摇头叹气。 “所以呢,接下来干嘛?” “不知道呀。” 彤姬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我作为领导,是不是要先讲个话?” “欢迎欢迎!”平时度带头,两行老帮菜开始热烈的起鼓掌来。 “但这群老头儿太无聊了,实在没话可讲,还是算了。”彤姬遗憾的摇头,旋即便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睛都亮起来:“反正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搞个召唤秘仪,抓个什么统治者来杀了庆祝一下?” “你可得了吧!” 槐诗吓得脸都绿了:“我学生都还在这里呢!万一少个一两个怎么办!” “诶?好像哪里不对啊。”彤姬仿佛发现了什么,笑容就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所以,你第一反应不是不行,而是要先转移走自己的学生么?” “……” 槐诗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了。 “咱们能说正事儿么?” “嗯?刚刚的不就是正事儿么?不过既然你觉得太夸张的话,那就算了吧。” 彤姬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瞥着两侧的老帮菜们:“作为太一院的新任院长,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才对……况且,房子太小我也住不惯。”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说:“槐诗,扶住我的肩膀。” “嗯?” 槐诗一愣,以为是她还要搞什么戏弄自己的圈套,可难得的从那戏谑的语气里嗅探出那么一点认真的意味。 叹息了一声。 抬起手,穿过如水冰凉的漆黑长发,隔着衬衫,按在了她的肩头。 触手一片冰凉。 “这样?”他问。 “再用力一点。”彤姬说:“抓紧一点,毕竟这一具幼年期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当然啦,抱住最好,但你肯定会不好意思的,对吧?” 她回头望了槐诗一眼。 槐诗低头看着她。 握紧了,用力。 像是捏碎她的肩膀一样,可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笑意轻柔。 只是微笑着。 就那样,自展开的五指之间涌现灼红的光芒,宛如八角锋锐的细长之锥,那锋锐的晶体在出现的瞬间,就令整个太一院为之动荡,震颤! 笼罩在外层的秘仪哀鸣着,濒临龟裂。 万物化为泡影。 唯独此物才是真实…… “神……神……” 平时度呆滞的瞪大了眼睛:“神之楔!” 可在那两双平淡又冷漠的眼眸俯瞰之下,他的表情忽然一滞,闭上了嘴。 紧接着,恐怖的风压凭空掀起。 因为她指尖的神之楔微微的扭转了一个角度,就好像整个世界也随之颠倒了那样,被无形的大力粗暴的拧转,掀起凄厉的龙卷,瞬间,扩散。 暴虐的压力从天而降,将一切胆敢抬起头的炼金术师压在地上,冷酷的勒令他们跪拜,匍匐,叩见神威! 再然后,微微的光芒,照亮了彤姬开阖的嘴唇。 她说: “——首先,来点亮光吧。” 在她的手中,名为神之楔的笔向着幽暗的太一院落下,轻点——搅动了名为现实的湖水,掀起恐怖的漩涡! 这一刻,槐诗竟然从那一柄神之楔上嗅到了如此熟悉的气息。 难以置信。 那似乎是他人生第一次铸就的圣痕,在彤姬的指引之下,以白银和铅所熔炼,塑造出的轮廓…… 与命运之书所相配的书写之物。 事象分支! 现在,当来自至上者的命令书落的瞬间,充斥着整个太一院的黑暗骤然涌动,无数裂隙接连不断的从大地和虚空中浮现,形成了一道道嘶吼的巨响。 紧接着,虚无的黑暗开始沸腾,涌动,收缩。 被无形的漩涡拉扯着,向着那一点荟集! 在槐诗的脚下,那一把平平无奇的办公椅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遍布裂痕,可随着槐诗的意志,又迅速的弥合。 比这更恐怖的是从他怀中所迸发的力量。 就好像,伸手按住了一座喷发的火山。 恐怖的热量从那一具纤细的躯壳中浮现,要挣脱他的手掌,从桎梏之中脱离,将他的双手,乃至手臂灼烧的嗤嗤作响。 她不是在开玩笑! 倘若没有槐诗按住她的话,这一份泄露出的余威就定然会将周围的一切绞成粉碎,甚至就连这一具幼小的躯壳也会被掀翻。 而现在,暴风之中,彤姬漆黑的长发已经渐渐失去色彩。 仿佛梦境那样稀薄,飘荡着,迅速生长,被点燃了,便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火焰之红。 “看好了,槐诗,这就是你很快将要用到的东西了。” 那一瞬间,他听见怀中彤姬的低语: “——关于,‘天阙’的营造!” 天破的轰鸣爆发。 笼罩在太一院之上的封锁秘仪应声碎裂,可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却没有深渊沉淀喷涌而出,那足以将整个地狱都降低数个深度的可怕灾厄,如今已经收束完毕。 在他们面前的小小漩涡之中,形成了一道巴掌大小的黑色圆环。 已经凝结成物质状的灾厄结晶竟然也如同液体那样的迅速奔流着,沿着那小小的环形,以足以堪比射线的极速彰显着这一份恐怖的力量! 那是被压制在咫尺之间的一整个地狱! 再然后,当一缕火光从其中环形的正中涌现了,凭空诞生,焕发出幻梦一般的光彩,变幻不定,仿佛包罗世间万象。 随着神之楔的挑起,它便带着漆黑之环缓缓上升,悬挂在半空之中。 “那是什么?” 槐诗专注的凝视,不顾眼眸被刺痛。 “些许消耗品而已,不值一提。” 彤姬按住他的手腕,细长的五指盖住了手背,告诉他:“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第九百七十八章 天阙之础 那一瞬间,黑暗环流中的火光无声扩散,千丝万缕的展开,缠绕在湍急的环形流体灾厄之中,然后,自外而内的将一切尽数渗透! 于是,地狱被点燃了! 灾厄在来自神之楔的意志之下,无止境的蜕变,彼此摩擦,就焕发出了足以令太一院为之震颤的波澜。 将灾厄凝聚成炭,令深度化为了熔炉! 现在,火焰已经就绪。 而金铁的色彩,在彤姬的手指之下扩散,在她的掌控驾驭中,铸造熔炉凭空启动,反向带动着槐诗的灵魂,投入其中。 当彤姬抬起手指,槐诗便抬起手指。 当彤姬睁开眼睛,那么槐诗就睁开眼睛。 在这一份基于命运的共鸣之中,彤姬的意志主宰了他的意志,推动着他的灵魂迅速的展开,然后,令他伸手。 握向了前方燃烧的地狱之环! 铁指合拢,地狱应声而碎,从其中流露喷薄出的,乃是舞动而汹涌的光焰。滔天的波澜席卷,可又在铸造熔炉的掌控之下,化为了扑面而来的清风。 一切热量都尽数被紧握与那五指之间。 形成了仿佛令灵魂为止融化的高热。 惨烈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明晰同时作用在意识里,像是被点燃的同时,又被托举至了万丈高空之上,向下俯瞰时,一切细节都清晰可见。 所有的变化都逃脱不了他的感应和双眼。 尘世一切,宛如尘埃。 有轻柔的低语在他的耳边响起,纤细的手指牵引着他的手掌,将那一份过于炽热的力量握紧了。 告诉他: “首先,你要奠定根基。” 那一瞬间,紧握的五指微微展开,向着脚下的大地,抓出。 大地轰鸣,恐怖的震荡扩散,笼罩了整个象牙之塔,令边境也为之动荡。紧接着,黑暗中传来高亢的鸣叫。 那是深埋在大地之下的金属框架在怒吼,咆哮。 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隐藏在地底最深处的无数沉重的泥土在迅速的隆起,将植物的根系撕裂,腐朽的框架击溃,填平空洞,修补岩层。 最终,将掩埋在地下的无数建筑强行撑起,自不见天日的晦暗之中托向地表! 在所有旁观者的惊愕视线中,只看到无数尘埃和泥土飞扬而起,遮天蔽日的阴霾被暴风吹散,隐藏在地下的太一院竟然在凭空升起。 还有最高处,那一把平平无奇的椅子上,那个宛如怀抱着烈日的背影,手握无穷光焰。 如此熟悉。 “然后,调控四时,竖起轴心。” 无穷感悟伴随着那低语从槐诗的心中涌现,令他的手掌缓缓翻转,五指勾起。地裂的巨响不绝于耳,海量的灾厄从铸造熔炉中涌现,经历了神性质变之后,化为了光芒,落向大地! 紧接着,一道道金属的柱石自黑暗中破土而出,像是巨树那样,在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中迅速的生长,向着天空。 总计八十一道柱石环绕在太一院的周围,画地为牢,重新奠定了界限,扶摇直上,同天穹接续! 掠过了创造主的意志,竟然自行接入了框架之中,再度重新占据了原本太一院的位置和权限! 如是,天基奠定! 浩荡的鸣动自太一院之中不断的回荡,笼罩在每一寸的土地之上,将一切的力量合并在一处,彰显出巍巍城阙的虚影和雏形! 那是和槐诗所习惯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的方式。 哪怕是他不断的研究和探索也还未曾能够触碰的领域。 不同于将一切都连接和包容在其中,进而形成整体的归墟,而是强硬的将一切力量和意义都依托在自己的周围,令万物化为自己附属之物的掌控方式! 万物以我为轴! 这才是真正属于云中君的方法! 而其根基,便是这同【归墟】完全不同的【天阙】。 一者碧落,一者黄泉。 所对应的便是万象的根基和万物的顶端! 是自地而起,还是从天而降? 在彤姬的引导之下,他的灵魂沉浸在这变化之中,感知顺着共鸣,蔓延和流淌在此刻剧烈变化的太一院之中。 体会到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感受。 伴随着无数铁石的生长和扩散,阴森的太一院在阳光之下再度重建,然后,将一座座庞大的炼金设备接入其中。 一百余座熔炉,七十一个实验室,两个大型工坊,乃至内部无数错综复杂的管线和连接,再打破之后进行重组,代替了旧有的网络之后,形成新的循环。 当散离的一切再度重新聚合,所领会到的,便是令这一份魂灵颤栗的浩荡鸣动。 万象在自己脚下臣服,献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中。 于是,万丈城阙平地而起,煌煌天阙于此展现! 这便是属于云中君的权威! 许久,许久,当槐诗终于睁开了眼睛时,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感受到的一切。 可在他的眼前,太一院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而是化为了数百米高的大楼。 通体由金属铸造而成,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倒映着铁光,平滑如镜。 没有任何的窗户和大门。 好像从地底最深处所生长而出的撑天巨柱! 如此高傲的伫立于这边境之上,彰显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这便是以‘天阙’的样式再造的炼金机关。 焕然新生的太一院! 而就在高楼的最顶端,彤姬站在高楼的边缘,静静的向下俯瞰。狂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像是飘散的泡影一样。 “有一说一,你的审美还真的有够怪的诶……这直上直下毫无设计感的样子,倒是和你直男的样子很搭。” 她啧啧感叹道:“虽然材料一般,设计相当于没有,但姑且还算是能够一用吧。起码比地下室方便了不少。 怎么样,槐诗,感觉如何?” 槐诗坐在椅子上,呆滞许久,瘫软。 许久,才终于有了力气揉了揉脸,只感觉一阵困倦和空虚。 感觉身体被掏空。 站都站不起来。 他总算知道为啥彤姬让他坐椅子了。 “感觉……说不出来。”他揉着脸,努力的想要捋清那样的思绪和体会,可是却发现越是想要用语言去形容,那一份体验就变得越是稀薄和飘渺。 无从言说。 刚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构建天阙的预演。 就好像归墟对于大司命那样,天阙同样是云中君的核心重点。 每个升华者的归墟和天阙都截然不同。 就比方说,槐诗的归墟所注重的乃是坚固程度和超大容量,除了供应大群栖息之外,还可以作为保险柜和囚笼,束缚某些危险物品时就得心应手。而还有特化型的归墟,甚至可以分散成若干个小型的埋骨圣所给自己的大群使用。 天阙也是同理。 应芳州的天阙所注重的乃是无匹的杀伤力,依托与他的唯一的一只大群‘鲲鹏’构建而成,内部通过特殊的源质质变划分阴阳,通过秘仪在云层中衍生出数之不尽的‘电极’,最终所得到的便是那一片挥霍无尽的雷霆。 而此刻彤姬所奠定的天阙,不过是基于太一院的结构随手而为,形成了一座大型的炼金工坊,将一切仪器都统和在其中。 槐诗的理想型是参照黄昏之乡和永冻炉心的结构,令圈禁之手和铸造熔炉的效果发挥到最大。 但具体究竟如何构建,他还是有些无从下手。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要将这种感觉记住就好了。” 彤姬淡定的说:“反正这一次也就是给你练练手,当你真正奠定天阙的时候就会有经验,不会手忙脚乱……你也要加快一点进度了哦,槐诗,这都一年了还没怎么进阶,不要辜负大姐姐的期待啊。” 槐诗一口老血吐出来。 什么叫一年了还没进阶。 合着少司命转大司命在你眼里还不算么?! 这话说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升华者要哭晕在厕所里…… 和其他人相比,槐诗这种两年就已经三阶顶端四阶预备役的升华者已经算是坐火箭的升级速度了! 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进阶了。 拖了这么久,国殇之冠和天问的神迹刻印这么俩大件儿都准备好了,不进阶的话,就只能每天眼馋。 在杀死陆白砚之后,传承在他身上的天命已经尽数归于己身,如今槐诗的积累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对于其他人来说,三阶四阶之间的天堑也早已经在少司命转大司命的时候轻松跨越,更何况还有来自巴德尔的神性质变。 最难的回光结晶也完全解决。 如今所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个蕴含着海洋神性的材料,以及适合的场地和秘仪。 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 做了组织这么久的工具人,也该组织回馈回馈自己了。 没道理自己都007了,公司连个饭都不管吧? 这种事情他直接丢给罗素去解决了。 目前的问题也不是找不到什么海洋神性的宝物,而是可以供槐诗挑的东西太多了,等闲的程度他就根本看不上。 都是一般货色…… “只不过,难得才休息了一段时间啊。” 他瘫在椅子上,有点没有干劲儿。 “没办法啊,这个世界越来越需要你了嘛。” 彤姬笑起来。 “加油吧。” 她抬起双手,用力的揉搓着槐诗的脸和头发,一直揉成了鸡窝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放开,点头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家的契约者,一定都是最厉害的。” 那样愉快又期待的笑容,在夕阳柔和的昏光下,洋溢着令人停止呼吸的瑰丽色彩。 槐诗呆滞了一下,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摇头。 “现在夸奖也算福利吗?” “那给你爱的抱抱好不好?” “不要。” “爱的买单?” “这个就根本连爱都没有了吧!退款界面在哪里,麻烦告诉我一下……” “没有退款只有充值,现在满十亿有福利哦亲。” 就这样,在谈话中,他们慢慢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九百七十九章 立春之前 “真好啊真好啊。” 校长办公室里,罗素端详着窗外的突兀升起的高塔,满怀着欣慰。 “不要预算,重建校区,希望大家都能踊跃向槐诗老师学习……艾萨克,明天例会的时候记得重点表扬一下……” “校长,麻烦你对自己的学生好一点。” 艾萨克面无表情的回答:“以及,槐鸢女士的翻修计划没有在校务处的会议上提交过,程序不足,属于违章建筑。 还有,目前最大的问题……我们如何向外界披露槐鸢女士的身份?” “就说槐诗的亲戚呗。” 罗素端着咖啡杯,淡定回答:“谁还没有个远方亲戚呢,是吧?” “大宗师杀手的亲戚还是个大宗师?这合理么?” “你说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嘿,石釜学会说了才算呢。” 罗素满不在意的回头:“我们又不是什么上市企业,只不过是一个职务变更而已,难道还要开个发布会? 放心,她做事儿一向周密,漏不出什么风去。况且不是还有槐诗么?就说全都是他干的,不就完事儿了? 还能再刷一波声望呢……” 就眼睁睁的看着罗素把自己的学生往坑里推。 艾萨克无言以对。 而在扯完了闲话之后,罗素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难得郑重一次,没有变成其他乱七八糟的动物。 “那么,存续院会议才刚刚结束就匆匆回来,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谈不上,坏消息倒有一个。” 艾萨克敲了敲办公桌,顿时厚厚一沓资料就出现在了罗素的面前。 那是现境的气候环境分析报告。 近几年来现境各处的气温变化的记录,包括降雪和降雨数据在内,光是附录就有多达四百页以上。 全部除了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调整记录外,还有由青铜之眼所收集和验证的权威数据。 罗素端起资料,仔细翻阅。 一目十行,速度飞快,娴熟的从其中拣选着关键的数据,再看完一遍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可当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再次检查时,却终于察觉到了隐隐的不对。 在美洲地区的降雪数据上停留了许久,又将东夏、罗马和天竺的降雨降雪数据翻出来,反复对比。 几乎是以鸡蛋里挑骨头的苛刻眼光去审视时,才从表格和图表之间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的波动。 “单看这几份的话或许更容易理解一些。” 艾萨克从其中拣选出几部分东西推到他面前。 在专业学者的指引之下,罗素才终于察觉到一丝不正常的来源。 不仅仅是预定计划和实际降雨量、降雪量之间的细微差距,还有线形图正常的波动下的古怪偏差。 以及,不同地域之间,气候的些微脱节…… “说真的,这应该在合理误差的范围内吧?” 罗素思考许久之后,难以理解:“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正常的气候变化才对。” 虽然同样以博学和学术闻名,但按照东夏的划分,罗素属于不折不扣的文科,而且并没有研究过学者的领域。 看起这些东西来未免有些吃力。 “校长你没有发现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么?” 艾萨克忽然问,令罗素一怔。 回头看向窗户外苗圃。 有的植物,已经萌发了新芽。 “和往年相比,确实早了一段时间。”罗素颔首,疑惑的问:“但这也应该不算异常吧?” “只不过是表征而已。” 艾萨克摇头,从其中挑出了几份记录,并排摆在了罗素的面前。 “这都是被重点分析的数据记录。” “你给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啊。”罗素伤脑筋的摇头:“能直接说结论么?” “简单来说,这些所有看起来正常的误差,所造成的细小影响到最后会带来一个爆发性的阶段——在现境温度持续提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们可能要面对预想之外的变化。” 最初,并没有人在意这些处于合理范围之内的细小偏差。 一次提前了的强降雨,一次超出预估的地震,洋流循环的迟滞或者变化,再或者,一场暴风…… 这个世界太过于庞大了。 哪怕是天文会和五常也不可能面面兼顾。 而且,一切都在合理范围内。 年初的审理、年中的巡查和年末的综合汇算,每年三次大检,六次常规检测乃至每日的监控……这些产生偏差的数据和结构得到了统一的审查之后,无一例外被认为是正常偏差。 可是随着这么多年的过去,这些细小偏差所引发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庞大,一直到所有诱因汇聚在一起之后,存续院才发现自己所要面对的难题。 在种种连锁反应之下,现境的气候将迎来大规模的异常。 根据伦敦主机和全境十六个分机所推算出的结果,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现境将会迎来预料之外的大规模洪灾和干旱。 所覆盖的范围之广,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全境百分之三十的区域可能都将遭受波及。 而且这百分之三十的区域,还大部分都覆盖在人口密集区域。 “也就是说,从结果上来看,地狱对现境的渗透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么?” 罗素翻出那些繁复的数据和记录,一一对比,当照着结果逆推时,才能感受到这一份谋划的精细和完美。 简直无懈可击。 “竟然能隔着三大封锁,对现境潜移默化的施加累计的影响……”罗素恍然,“这么精妙的手段,应该是吹笛人的手笔吧?” 如此慢条斯理的铺垫,长年累月的等待,一点一滴的铺好灾害降临的道路。然后,在诸界之战即将展开的要紧关头,在天文会最软弱的地方来了一刀! 这一份耐心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罗素已经完全可以想象,结果报告出来之后,统辖局内部究竟有多么愤怒。 完全可以说炸了锅! 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 实际上,完全在解决的范围内。但是,却无法拖延,也不得不去面对,更没有其他的办法去回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当十尺坚冰出现在脚下之后,又怎么可能仓促之间就解决的了呢? 相比之下,天文会宁愿发现的是牧场主悄悄在伦敦下面挖了个大洞,打算来遛个弯——了不起大家就硬桥硬马的打一场,哪里有这么磨人的道理? 如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只能抽调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和时间去水磨工夫的进行应对。而且就算解决了之后也要面对遗留的后患。 灾后重建繁琐工作以及应对相关衍生的灾难。 这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地方。 广域范围内的洪灾和干旱会令不知道多少人对水患和干涸产生心理阴影,进而在白银之海中留下阴霾和投影。 而这一份集体潜意识的污染将会诞生不知道负面的‘原型’,在无意识中对人进行干涉,最终源质的流向将会令各种灾厄进入活跃期,加速诞生。 就好像旱灾之后的千里飞蝗,暴雪之后的瘟疫…… 谁都不知道究竟会催生出多少五通神一类的牛鬼蛇神,一个应对不好,就又是一轮连锁反应。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吹笛人不搞事儿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同时,想要从白银之海中剥离出这些负面的原型,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 现境的循环实在太过精密了。 每一次的调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大工程。 如果寄望于通过修改数据这种粗暴行为来解决,损伤的反而是三大封锁本身,近一步透支现境的底蕴。 根本得不偿失。 而且别忘了,还有最重要的诸界之战呢! 难道还能去派个人跟那些磨刀霍霍的统治者们商量一下,对不起,我家里厨房漏水地暖也坏了,今晚咱们父子局先不打了? 等过了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个机构会脑溢血,有多少加班狗会骂娘。 这一波,是直接对着现境的战争潜力下手的! 躲都躲不过。 “根据初步分析结果,存续院已经做出了应对计划,根据创造主们的调控速度,在灾害爆发之前,应该能降低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影响,令灾害处于可控范围中。” 艾萨克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所有水文类和气象学学者都会被强制征召,而后续灾害爆发时,起码还需要六个以上的天象类型的受加冕者参与调控……” “哦?”罗素捏着下巴,眼眸微动:“这么说,倒是可以期待我们的云中君未来的活跃呢。” “等云中君了再说。” 艾萨克摇头,对此并不抱有天大的期待。 这种超大规模的气象异常,一个四阶的云中君能干涉的范围能有多少? 了不起十万平方公里。 差不多半个东夏省的范围,听上去耸人听闻,但和实际的状况比起来,简直杯水车薪。 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扭转的事情。 在经过短暂的思索之后,罗素颔首。 “大概的状况我已经明白了。” 他说,“现在看来,我有必要再去一趟伦敦了。” “嗯?”艾萨克不解。 罗素搓了搓下巴上的胡须,意味深长的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地主家肯定缺长工了,我打算给咱们找点活儿干。” 艾萨克顿时了然。 这货肯定又准备搞事儿了。 第九百八十章 暗流与海波 罗素想要搞事还在其次。 艾萨克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哪里还不知道:罗素说‘咱们’的意思,肯定就是‘你们’。 想要把他包括在内是绝对不可能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大堆麻烦事情塞过来,然后罗素看着所有人忙到吐血的样子,坐在旁边喝咖啡。 霎时间,副校长第1098061次有了辞职的念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罗素确实是有影响统辖局决策的能力,也能够精准的从统辖局的盘子里把自己想要的肉给夹出来。 必要的时候,甚至再把骨头吐回盘子里去…… 当然,现在可不能这么败人品了。 毕竟家大业大。 想要全家吃饭,而且自己还活的好好的,那么就只能老实苦干。 况且,如今天国谱系刚刚重建完成,最需要的就是扩大影响,向全世界展示自己承担更多职责的能力。 不怕脏活儿累活儿,就怕所有人干活儿的时候自己在场外站着进不去。 缺德点来说,吹笛人的这一波阳谋也为他们创造了施展能力的便利和机会……否则想要有所作为还要更麻烦。 机会难得,说干就干。 甚至连衣服都没换,罗素直接就把柜子里的行李箱拿出来,就准备走人了。 “做好准备,艾萨克。” 罗素最后嘱咐:“伦敦现在恐怕麻烦一大堆,我可能会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或许诸界之战爆发之前都不会回来。如果有突发状况我来不及反应的话,就要靠你们了。” 艾萨克一愣,“那学校的事情怎么办?” “你不是做的挺好么?深渊校区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下一周,夏尔玛就去前往拉马努金那里支援,陈女士那里也有阳子辅助……况且,当时选址的时候我就考虑过,专门挑了最荒凉和边缘的地方——那两个地方都不在诸界之战的范围内,锁起门来没人会管。” “天国谱系呢?”艾萨克追问。 “内事不决艾萨克,外事不决马库斯。” 罗素想都不想的回答:“需要策略和方针就召集教务处开会,需要决策的话,就去太一院,需要工具人的话,就去找槐诗。 如果再解决不了的话,有没有我恐怕都没什么区别,到时候大家就该吃吃该喝喝,开个BBQ……” “BBQ有什么用?”艾萨克皱眉。 “反正做什么都没用,那还不如抓紧时间快乐一下呗。” 罗素轻描淡写的挥手,就提起行李箱打算走人了,走了两步,又回来,最后认真吩咐: “还有,趁着夏尔玛和阳子还在,赶快让他们把咱们库房里的那一架大家伙修好,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有用。” “可他们的工作也都已经满了啊。” 艾萨克翻了翻脑中的日程表,摇头:“来不及的。” “瞧你说的,来不及那就加班啊。” 罗素惊诧的说,“我们这边可没有有周末和八小时工作制的规矩。这可是创业期,加班加到肝硬化,熬夜熬到脑溢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况且还不用你加工资…… 为了理想嘛,不丢人!” 最后回头,给艾萨克比划了一个握拳加油的姿势,那老王八消失无踪。 溜了溜了…… 寂静里,只有艾萨克低头,计算着自己未来八个时轴分身都搞不定的工作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缕秀发,从渐渐稀疏的头上,黯然脱落。 这就是理想国吗,爱了爱了。 …… …… 瀛洲东部海域。 世界像是被关进黑色的盒子里,在轰鸣中起伏旋转。 剧烈的翻转,升起和坠落之中,便有数之不尽的沉重海水翻腾在船舷的边缘,涌上甲板。苍白的探照灯也无法照亮那沉重的雨幕。 只有云层中骤然一道闪光掠过,才能呈现出海天之间的狰狞面貌。 阴暗如铁的云层之下,雷鸣鼓荡,无数汹涌的浪潮像是山峰一样不断的升起又坍塌,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引发接连不断的巨响。 混杂在雷鸣之中,难以分辨。 席卷的暴风毫无规律的环绕在周围,如同无形的巨人们牵扯着绳索,粗暴的角力,却不知道要将脆弱如枯叶一般的船舶拉向何方。 倘若是脆弱的风帆舰船的话,恐怕早就被这暴虐的浪潮撕裂了吧? 但哪怕是以现代技术所铸造的合金也难以抵抗如此的凶威,往日静谧的海洋此刻显露出了狰狞的姿态之后,整个世界的力量仿佛都随着浪潮而一同收缩,无差别的粉碎着任何胆敢闯入这一片海域的东西。 在狭窄的走廊中,中年男人扶着扶手,踉跄前行,几乎被海潮中的力量抛起,安全绳不断的紧绷,锁扣和扶手摩擦出了隐隐火花。 最终,艰难的推开眼前的房门。 “安娜小姐,我们到地方了。” 可在门后的客舱之中,却空无一物,只有几本教材随着潮水的涌动,在地板上翻滚着。 山下愣了一瞬,下意识的抬头,便感觉到了一阵眩晕。 在此刻,剧烈摇晃的客舱中,唯独不曾有任何变化的身影。 仿佛逆反了重力一样,她盘腿坐在天花板上,低头专注的打着手中的游戏,挽起的金色长发中,有一缕调皮的刘海从束缚中挣脱,垂落了下来。 少女的湛蓝的眼眸‘抬起’,望向了门口愕然的男人。不止是幻觉还是什么,在瞬间的恍惚中,山下仿佛从其中看到了隐隐的辉光。 “这么快的吗?明明差一点就打完了……” 她遗憾的低头,看向无法暂停的游戏,只能抓紧时间一顿操作,然后迅速的被猫型生物拿着板车送回了基地里。 “啊,果然是粪游戏!哪里有体验版装备也不给,就放这么麻烦的怪物的啊。” 阿妮娅暴怒,关掉屏幕,将掌机塞进裤兜里,就这样踩着天花板起身,轻松跨栏,从山下的头顶穿过。 “麻烦你通知我啦,我去去就回。” 轰! 一阵巨响,整个船身猛然上抛。钢铁哀鸣的声音响起,仿佛撞到了什么礁石。 而当山下回头的时候,那少女已经踩着天花板如履平地的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脚步轻盈。只有他愣了半天,低头看向手中特地拿过来的雨衣,才发现东西完全没给出去。 “喂,喂,安娜小姐,起码……” 已经跑远了。 山下无奈的摇头,干脆把雨衣套在自己的身上,狼狈的追了出去。 为什么自己好好的当着黑道,就又被老大塞过来做保姆呢?还是说,自己真的有照顾小孩儿的天分? 剧烈的晃动之中,他拉开了出舱的大门,紧接着,狂风暴雨就像是洪流一样迎面而来,几乎将他再度推回了舱内。 在甲板上,身上挂着缆绳的船员们正在艰难的奔走,在巨响中,每个人都嘶声竭力的咆哮。 巨量的海水被卷入天空又粗暴的落下,无止境的冲刷着甲板,哪怕只是细微的余波也足以将一个没有防备的人卷起吹飞。 警报的高亢声音里,探照灯照亮了远方袭来的巨浪,宛如楼宇一般的潮水在飓风里横冲直撞,猛然向着眼前微不足道的舰船压了下来。 船身在瞬间被吞没,艰难的从动乱的海波之中升起,甲板上已经出现了不正常的裂隙。 “不行,已经快要侧翻了!”耳机里传来船长惊恐的呐喊:“山下先生,我们不能再往前了!” “少他妈废话!难道叫你们出海来做慈善的么!” 山下死死的扒拉着栏杆,如同落汤鸡一样从甲板上爬起来,向着耳麦中怒吼:“海浪可怕还是海警可怕?! 给我拿出你们当年走私的胆子来!要是因为你耽搁了事情,不用别人动手,我亲手来帮你介错!” “不用咯,山下先生。” 在通讯中,少女的散漫声音响起:“到这里就好啦,已经不远了,接下来各位向后挪一点就可以了。 毕竟要是船真的翻了的话,我恐怕就只能游回丹波去了……” 此刻剧烈晃动的浪潮和甲板之上,那个纤细的少女淡定的漫步在残留的水波间,跳上了扭曲的护栏。 远方云层中,电光闪过,雷鸣霹雳中,再度照亮了黑暗的海天。 还有面前翻腾的浪波。 如此,轻描淡写的踩着护栏,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开始热身,直到每一寸在游戏里僵硬的肌肉都再度放松开来。 最后,朝着身后挥手。 “安娜小姐!” 山下抓着护栏,向着她呐喊:“还请保重。” “放心,我去去就回!” 少女咧嘴一笑,身体向后倒出,瞬间,消失在昏暗之中。 当山下趴在护栏上向下探望时,便看到那个踩在汹涌波涛中,如履平地的身影。 动荡的海潮无法吞没她。 闲庭信步。 自始至终,她都站在浪潮的顶端。 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片在海浪中迅速破裂溃散的浮冰。 在震动的低响中,一盏盏探照灯的光芒从暴雨中亮起,穿过了厚重的雨幕,洒落在海面上,令阴沉的海面表层泛起了劣质玉石一样的光辉。 可在那一层薄薄的光明之下,却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在迅速的浮现,扩大。 那一瞬间,徘徊在白狼咧嘴,露出尖锐的犬齿。 似是微笑那样。 ——找到你啦! 第九百八十一章 不想努力了 沸腾的海洋好像凝固了一瞬。 狂暴的暗流消失不见。 仿佛恢复平静了一样。 可那并不是什么安宁的到来,而是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从海洋的深处升起,急速的攀升,向着海平面之上的亮光。 于是,便在海面上勾勒出迅速膨胀的暗影。 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中,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和恐惧。 一道凄厉的电光从云层中落下,紧接着,浩荡的雷鸣里,扰动的海面轰然碎裂,千万吨海水被搅动着,迸发巨潮,席卷。 而一条粗壮的腕足已经从海面之下伸出,向着那个毫不掩饰源质波动的少女扫出。 波澜再次涌现。 海风呼啸,动荡的海波在腕足的拍打之下席卷,几乎再度将那退避的海船掀起。趴在护栏上的山下不由自主的腾空又衰落。 呆滞的睁大眼睛。 便看到那个仿佛翱翔在暴雨之中的纤细侧影。 自探照灯的耀眼光芒之下,轻盈的跳跃在每一滴水珠之间,无数细碎的冰块在她的脚下凝结,又迅速的在践踏之下粉碎。 尚不纯熟的禹步在此发挥出同林中小屋和槐诗都截然不同的应用方法,在侍霜之女的圣痕加持之下,令漫天暴雨都化为了立足之处! 由宗教裁判所中漫长的锻炼所培育出的平衡感和柔韧性足以让她在瞬间缩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也足够她像是猫一样轻灵的在任何可立足的地方随意跳跃。 哪怕是重力也无从束缚她的脚步。 此刻她腾空而起,落下,踩踏在那一只狰狞的腕足之上,冻结了流淌的酸液。 向下俯瞰。 “这就是海坊主?瀛洲的和尚看起来都不好看啊……块头也大了点,难道是吃核废料废水长大的么?” 在沸腾的海洋之中,宛如楼宇一般的巨大章鱼在缓缓浮现,遍布着鳞片和畸变痕迹的头颅上,两颗巨大的眼珠焕发出不逊色于探照灯的恐怖光亮。 紧接着,千百条数之不尽的腕足从深海中浮现。 “嘿呀!” 自半空中,阿妮娅灵巧的转身,双手合拢,自瓢泼的暴雨之中抽出一柄同槐诗的样式相差仿佛的巨大冰锤,向着脚下的腕足砸落。 而她的身体则在反作用力之下再度腾空而起,灵巧的闪过了那些繁复触手的缠绕,抬起手指,向着远方的舰船吹响了高亢的口哨。 “发射!发射!发射!” 山下回头咆哮。 船长室里,学者早已经按下了按钮,伴随着甲板的翻转,一座座鱼叉炮从下面升起,轰鸣着喷出了沉重的箭矢。 沉重的钢索随着箭矢的飞射而延伸而出。 覆盖着层层矩阵的炼金鱼叉瞬间没入了巨大的章鱼身体中,紧接着,耀眼的电流随着钢索的传递,瞬间涌来。 刺眼的电光中,凝固的源质激荡。 明明没有任何声带,可庞大的海怪却发出了令所有人眼前阵阵发黑的嘶鸣。 紧接着,数十道钢索在瞬间断裂。 高压的水流横扫,相隔着遥远的距离,在船身上留下了一道惨烈的凹痕,警报声响起,惊恐的呐喊中,海水倒卷,突破了隔离仓,涌入了底仓。 “高压水刀?” 半空中,阿妮娅微微愕然,抱怨:“明明只是开了两句玩笑,为什么就要被大姐姐塞这么麻烦的活儿过来啊……我讨厌海鲜!” 在不快的呐喊中,白狼再度裹挟着霜风,突破暴雨,从天而降。 正中海怪的头颅。 由恶化的环境所催生出的灾厄嘶鸣,双眸中喷出了耀眼的光芒,腐烂的气息和剧毒随着光芒扩散,但又在冰镜的面前折射开来。 碎裂的冰镜之后,黑色的火焰凭空涌现。 恶意之火涌动着,笼罩了消瘦的少女,令她化为了恶神在人间的化身,来自黑神的馈赠自她的双手中迸射而出! 两柄奇长无比的冰霜之剑迅速的延伸,笼罩着火焰。 足足数十米长的剑刃在暴雨中纵横开阖,所过之处,漫天雨幕都被斩成了粉碎! 弹指间,在巨大海怪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可那些粗壮的腕足和狰狞的身体实在是过于的庞大,此刻却仿佛仅仅只是破皮一样,毫不在意。 但很快,增殖的冰霜就从伤口之中生长而出,开始蔓延! 冻结不过是表象。 真正的本质,乃是那足以令热力学歪曲,令熔炉为之熄灭的‘怨恨’! 现在,怨恨在生长…… 海坊主咆哮。 终于,在涌动的潮水中显露出下半身! 那是和钢铁黏着在一起的血肉,以沉没的巨大客轮为骨骼,所形成畸形躯干! 无数溺死者的幻影从其客轮的残骸之中浮现,飞舞,纠缠在安娜的周围,令她迟滞了一瞬,紧接着,高压水刀瞬间横扫。 足以斩断钢铁之船的恐怖力量撕裂了海洋,激荡起呼啸的涟漪。 “滚开!” 阿妮娅呐喊,黑炎撕裂了那些幽灵,又瞬间冻结为层层冰霜,在水刀扫过之后,狼狈的恢复原形。 冻结的冰壳早已经分崩离析。 就连胸前和交叠护住面目的双臂都浮现出了损伤。 更重要的是…… 她挎包已经彻底碎裂,原本放在防水袋里的掌机也落了出来,掉进了海中,抓之不及! “啊啊啊啊啊啊!!!从老师那里借来的掌机!还有我的存档,我的存档,我的存档!!!我差一点就突破他的记录了……” 少女悲愤的瞪大眼睛,白狼怒吼:“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知道么!天上天下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如此,恼怒的呼喊着从林中小屋那里学来的乱七八糟‘黑道骂人专用语’,黑色的火焰和白色的光芒从她的双手中再度浮现。 白神和黑神的钟爱于此展露,霜剑延伸,在她的双手之中迸发雷鸣,斩落! 轰鸣中,庞大的腕足在那纤细的剑刃之下拦腰而断! 腐毒的血液喷涌而出,还有大量的墨汁,将海水侵染成了沸腾的毒汤。而狂怒的白狼已经踩着断裂的腕足,逆袭而上。 手中劈斩挥洒的双剑接连不断的斩落,将这狰狞的海怪寸寸肢解。 就连遍布藤壶和寄生生物的客轮残骸都在剑刃之下拦腰而断,如此毫不顾忌的挥洒着这一份对于她过于庞大的力量,不顾飞速消耗的源质,安娜,腾空而起。 近在咫尺的,俯瞰着那一双橙黄色的巨大怪眼。 “——毁灭吧,赶紧的!” 黑炎和白光瞬间合并,化为了一道吞吐不定的烈芒,喷薄而出。 自无数的人性中萃取出的善与恶在经过了三重源质质变之后喷发,所形成的,便是贯穿了海坊主的头颅,粗暴搅动,将一切组织都尽数粉碎的霜流! 无数冰霜在迅速的蔓延,扩散,寄生在残躯上,很快,就将那一份基于恐惧和传说而诞生的灾厄彻底粉碎! 就在那一座乱七八糟的冰山之上,安娜喘息着,擦去了脸上的雨水。 低头,望向海波中起伏的无数杂物。 还有那一具早已经碎裂的掌机。 眼眶就有些发红了。 “呜呜,太过分了!” 她拍着再也亮不起来的屏幕,悲伤呢喃:“存档,我的存档……” 直到现在,趴在护栏上的山下才终于松了口气,脱力了,明明没有轮到自己上场,可是却比自己上场感觉还要心累。 一群老大叔在后面站着,让一个小女孩儿上战场……这真的合适么? 哪怕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从头到尾也派不上用场,可也完全放不下心来。 眼见海怪被如此干脆利落的解决,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内心中依旧涌动着不安。 按照大学里学者们的说法,只要铲除了海坊主这样刚刚诞生的灾厄,就应该恢复原样才对。可为什么,这一片海域依旧还如此的汹涌呢? 除非…… 那一瞬间,他勃然色变:“安娜小姐,小心!还有……” “还有?” 阿妮娅不解的抬头。 还有什么? 回答她的,是海洋深处传来的恐怖轰鸣。 万丈海潮凭空浮现,紧接着,便有无数阴魂嘶鸣呐喊一般的鲸歌声响起。狰狞的暗影在鬼火的笼罩之下,撞碎了万丈冰山。 还有一只! 这一片海域所酝酿出的灾厄不止是海坊主,而是两只! 而现在,浑身覆盖着苍白骨骼的庞然大物已经从深海中浮现,张口,向着冰山之上的少女扑出。 那是早已经畸变之后的海洋霸主,曾经在瀛洲留下无数阴影的灾厄…… ——化鲸! “……又来?” 安娜麻木的挠着湿漉漉的头发。 就好像开学前一天发现暑假作业一页都还没写的学生一样,开始自暴自弃。 去他妈的作业。 不写了! “老师帮帮我呀!” 她闭上眼睛,仰头,朝着天空之上呐喊:“人家不想努力了!!!” 于是,在那一瞬间,有隐约的叹息声响起。 充满无奈。 而在黑云和雷霆之中,俯瞰着这一切的钢铁飞鸟垂眸,猩红的眼瞳映照着巨大的化鲸。 紧接着,雷鸣炸响! 天地静寂。 滔天的潮声消失无踪。 唯有一点炽热的亮光从天空的尽头浮现,撕裂阴云,煌煌光焰浩荡燃起,撕裂了如铁的阴云,突破了沿途的狂风和暴雨,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自丹波驰骋而至。 破去了一切阴霾! 光焰之中,降临在海天之间,没入了化鲸的头颅之中。紧接着迸发的,便是响彻在滔天浪潮中的悲鸣…… 瞬间,化鲸的身体灰飞烟灭。 阴暗的云层破碎,万丈浪潮消弭无踪,唯有静谧的月色从破裂的阴云之后洒落,照亮了目瞪口呆的少女。 冰山之上,威严而华丽的十字长枪如幻影一般消散。 铁鸦远去。 …… …… 丹波,延绵至今的阴雨中,槐诗关上了窗户。 就好像刚刚只是通了个风一样,他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平静的看向会议室里鹿鸣馆的拜访者。 “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说,“我们继续。” 第九百八十二章 悬顶之剑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继续的。 不过是扯淡而已。 但哪怕是扯淡,在很多时候也是有必要的。 大家两边明明都对结果心知肚明,并且早有预料,但依旧还是会通过程序,或者说惯例,来搞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好像表演赛一样,结果不重要,重在参与。 鹿鸣馆需要通过这个行为表达对丹波校区的善意,当然,丹波也需要表达出对鹿鸣馆的尊重。尽管大家私底下互相上眼药下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完全可以说两看相厌。 打一开始,槐诗就没正眼看过这帮公家武家的内卷中快要卷成千层饼的废物点心。 但面子上大家还是要过得去。 装装样子得了。 与其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花功夫,还不如看几眼学生们的实习现场呢。 只是他没想到,堂堂俄联战斗民族的少女,黑神的嫡系传承安娜,在跟林中小屋混过一段时间之后,竟然也开始光速丢人,好的不学学坏的。不但把从老师那里白嫖来的掌机给弄坏了,而且还学会打不过就摇人…… 他托着下巴,神游物外。 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学生实在太溺爱了一点? 确实,都已经这么大了,别说毁灭要素和存世余孽了,连个像模像样的统治者都没见过,人均断头不超过一百个…… 是不是订个KPI会比较合适? 而表现在外的,就是丹波之王嘴角的神秘微笑,好像专注的倾听着对方的意见和看法,时不时的微微点头,好像在表示着赞同。 可是又不曾发表过任何的意见。 只是高深莫测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反而令鹿鸣馆的使者压力开始越来越大,不由自主的抽出汗巾来擦了擦额头,做完最后的陈述总结之后,期待的看向桌子对面的那个男人。 漫长的沉默。 没有任何的回答。 丹波之王依旧在微笑着,就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只是那样的视线却越发的锋锐,好像穿透了来者的躯壳,落向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一直到原缘不着痕迹的在下面踢了一脚槐诗的椅子,他才反应过来,微微抬起眼睛,咳嗽了两声。 “贵方的来意和想法,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我们尊重鹿鸣馆的想法,并对期待同鹿鸣馆建立友好伙伴关系。一同致力于维护现境和瀛洲的和平与安宁。 对于贵方共同参与瀛洲边境防御的提议,我们也十分感激,不过,丹波校区作为象牙之塔的分支机构,只不过是一个教育的平台,并不具备在现境行驶武力的权能。我们尊重瀛洲主权,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没有干涉贵国主权的想法。” Bulabulabula…… 在经过长达十五分钟的废话之后,槐诗念着LV10的文案写作在心里准备的腹稿,形象生动的表达了‘关我屁事’四个字的深刻含义。 简单来说,瀛洲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对什么瀛洲边境防御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嫌弃的要命。况且,你们的那些破事儿别想一天到晚的找老实人来顶缸了,烦,真的烦。 至于主权?瀛洲有过这玩意儿么?美洲属国那俩字儿才从脸上摘下来几天啊?印子还没消呢,怎么就出来人五人六的晃荡了?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鹿鸣馆打的什么算盘。 引入丹波,去跟东夏谱系角力,和安房国的臭妹妹琥珀打对台戏。 这手驱虎吞狼玩得溜到不行。 可槐诗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哪怕鹿鸣馆许诺再大的利益都没用。 归根结底,两边看事情的角度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鹿鸣馆想要拿着对付将军的办法对付自己,反过来说,或许这也是对丹波的一次试探——以权力引诱,将槐诗当做野心家,想要从其中窥出丹波的态度。 可丹波校区从头到尾都没任何主动扩张的兴趣。 他自己碗里的东西都还没吃完呢,干嘛盯着锅里的看? 如果正常发展,十年之内丹波都吃不完这一波产业整合和升级所带来的福利和好处,至于十年之后……十年之后,丹波就是现境冶金行业的巨头了,到时候打个喷嚏,瀛洲的工业系统都要抖三抖,何必现在急不可耐的去给鹿鸣馆当枪使? 就算真要参合,也肯定是要找东夏谱系才对,鹿鸣馆你们还是往后稍稍吧。 所以,这里既不能断然拒绝,也不能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要像是钓凯子一样,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暧昧和朦胧感。 只要拿着天文会的规矩当虎皮,做出一副很心动但是不可以的样子,就能作为中立方争取到更多的权益。 这些都是出自当年天国谱系的王牌外交官马库斯的笔记和详细案例,罗素派人整理过之后送来的必读书目。 就算细节上的微操学不会,但这种事情可以交给别人来做,只要槐诗能拿捏住大略的话,就不会吃亏。 如今他也算是现学现用。 看起来效果似乎也不错,最起码使者的源质波动相当有趣——形象的徘徊在‘这事儿可能真的很严重’与‘你他妈的在逗我’之间。 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到离去。 “既然如此的话,在下回去之后一定会详细上书。”鹿鸣馆的使者恭谨道别:“相信再过不久的双方会谈中,一定能够有所进展……” 而在门关上之后,槐诗的笑容也缓缓消散,浮现郑重。 说真的,刚刚有一瞬间他几乎被惊到了…… 【将军】。 上皇有意通过这一次的诸界之战,选出瀛洲武家至高的领袖。 ——瀛洲大君之位! 甚至,话里话外明示暗示,就只差直说:倘若丹波之主愿意和瀛洲加深关系的话,将军之位不在话下。 也得亏那位皇帝能拿得出来…… 应该说是雄心还是狂妄呢?难道在刚刚送走那个美洲人之后,就立刻感受到了孤独,希望床的旁边有个人来陪伴了? 槐诗听了只想笑。 如今上皇已经在瀛洲内部掌握了绝对的主动,在开始了神佛合流的调整之后,他已经是完整的谱系之主。 将军那个称呼已经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听起来有点酷炫的称呼而已,同东夏汉代时的外戚、某个魔法学校的黑魔法防御课老师以及格拉摩根伯爵一样,没什么区别。 风光一时,厚葬一世。 可都是做工具人,凭什么放着理想国不要选你们这群每天在犄角旮旯里窝里斗的地方啊? 更令槐诗疑惑的地方在于,瀛洲谱系究竟想要什么? 不惜拿出将军这样的筹码来。 可拿出来自己就会要么? 鹿鸣馆的愚蠢槐诗早已经深有体会——但同时,他也无比明白,这一份‘愚蠢’的背后反而是机关算尽的精明。 只要能够维护自身的利益,那群家伙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更不介意去做一两回蠢货。 所以,他们觉得自己会有所动摇? 不,但凡对槐诗有所了解的人,便不会想当然的来用权力蛊惑于他吧? 况且,现在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槐诗是罗素板上钉钉的继承者,天国谱系倘若重建,那么他就必然是未来的谱系之主。 一个无权无实的将军之位他看得上吗? 还是说,这又是一次试探,将军之位也不过是他们撒出来的烟雾弹? “真烦啊,这群家伙……” 槐诗打了个哈欠,懒得去想。 回家睡觉! …… …… 三个小时之后,深夜,京都·鹿鸣馆。 坐落于市区之外的庞大庄园,便是掌控整个瀛洲升华者的权力机关。 常年笼罩的肃穆气氛中,大门开启,归来的使者匆匆的上楼,将外衣丢给了侍从之后,走进了深层的雅致和室之中。 “三好回来了么?” 主持会议的是刚刚履任京都所司代的南部忠昌,那个端坐在上首的老人抬眸看过来:“如何?那位丹波之王可有回复?” 使者摇头,详细的回禀。 短暂的寂静里,旁边抽着烟杆的内藤缓缓摇头:“竟然一点也不动心么?虽然年轻,但行事未免过于稳妥和保守,同他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真令人迷惑啊。” “难道这也是演技?”有人问。 “演技或是本质都无所谓,人总是善变,能产生效果就够了。”南部忠昌说,“有可能的话,上皇还是不想同丹波交恶,倘若槐诗能够继任将军之位的,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一个外人?” “上一个将军不也是个外人么?”南部淡然反问:“换一个外人来做,未必更遭。只不过,人家未必看得上。” “南部卿何必妄自菲薄?”参会的另一位老者皱眉:“须知此处终究是瀛洲。” 南部没有回答。 在沉思片刻之后,忽然说:“那件事情处理的干净一些,不要让人抓到收尾。” “还请南部大人放心,那一只化鲸绝对是天然生成,由荒御前从龙三角赶过去……就算再怎么检查,也顶多只是意外而已。” 回禀者微微停顿,苦笑:“只不过,试探出的东西还真是惊人。” 室内的气氛顿时一滞。 所有人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哪怕隔着投影,也能够领会到那种毛发悚然的寒意。 那一道雷光的赫赫声威…… 对于槐诗那样的人而言,等闲一击灭杀化鲸这样徒有形骸的侵蚀种,倒也不算夸张。 可唯独那样的跨度和距离,却令所有在场的人感受到一阵渗入骨髓的不安。 在探镜的俯瞰中,整个过程并没有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并没有过了多久,就已经有详细的报告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所带来的便是骇人听闻的推论。 实际上,戳破了那一层看起来吓人的外壳之后,它的原理反而简单的要命。 只不过是通过鸦群作为沿途的中转,每隔十几公里,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变电站,将这一份力量如同电流一般不断的传递,最终送达链条的尽头而已。 槐诗亲手豢养的鸦群在传递槐诗的源质时,不会有任何的负担,而神性质变则将损耗率降低到惊人的程度。 最终,当源质化的悲悯之枪再度展开时,这一份暴虐的威力便从相隔丹波千里之外的海面上从天而降。 简直好像是通过P2P传输渠道发个压缩包一样简单。 可如此简单的操作,可是除了槐诗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够达成。除了他以外,也没有人拥有这样能够随时在源质和物质之间变化的武装。 以大群作为天命和奇迹的延伸,这毫无疑问是大司命的领域。而这一份天命笼罩之处,风雨雷霆、无远弗届的力量,却是属于云中君的权威! 哪怕还没有四阶,但早已经经历了神性质变的槐诗已经开始逐步探索和掌握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力量…… 并且,试图将他们结合在一处! 只要鸦群所在之处,槐诗随时能够凭借大群的定位和中转,降下雷霆一击。 当大司命的干涉范围和云中君的恐怖执行效率结合在一处时,所形成的便是这样一个随时可以进行超广域打击的怪物! 刚刚那一击,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根据在现场的使者三好的描述和见证,槐诗从头到尾甚至都根本没有任何的吃力的样子。 只是在说话的时候把窗户推开,然后,就好像往楼下丢一个烟头一样,轻描淡写的抛出了自己的武器。 于是,千里之外便降下了毁灭的铁光。 那浩荡的鸦潮就是他手足的延伸,铁翼笼罩之下的大地,就是触手可及之所。 在探镜的俯瞰之下,他们甚至详细的看清楚了整个过程的每一个变化:神性质变之后的悲悯之枪化为激荡之光翱翔在夜空中,笔直的向前,不断的在铁鸦形成的结点之间跳跃中转,最后跨越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距离之后,毫无损耗的将这一份怒火倾斜在了那一片海域之上。 绝杀! 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极限。 这一份力量用于护持现境的话,诚然令人心安。 可要是……他有点别的想法呢? 就算只是坐在丹波不动,可只要槐诗愿意的话……甚至皇居也将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只是这么想一想,在场的众人也忍不住一阵窒息。 感受到头顶之上那高悬的无形剑刃。 “真是令人不安啊。” 南部垂眸,俯瞰着杯中冷却的茶汤,无声轻叹:“这一份潜力……假以时日,说不定比之前的鬼公方还要更加的可怕吧。” 再无人说话。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一个名字 同样的深夜。 静室里,白须的老者凝视着窗外丹波的夜色,神情悲悯。当看到彻夜不息的灯火和喧嚣的建筑工地时,便忍不住无声长叹。 哀民生之多艰。 谁又知道这一片繁华的背后,又有多少人流下了血汗和泪水呢? 如此残暴的统治,榨取着民众的汗水,换取来的繁华,实在是令人作呕。 可当背后的门传来清脆的声音时,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瞬间消失无踪,变得急不可耐,迎上去:“怎么样?那边来消息了么?” “钱已经到账了。” 敲门者说:“我们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予支持,还请放手施为。” “好啊,很好!” 老者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数字,笑容就变得欣慰起来:“非常好,有了这样的支持,这个罪恶城市的末日就要到了!” 明明如此苍老,神情却肃然坚毅仿佛是不屈的斗士一样。 “我们流浪者自由同盟绝对不会放任不管。” 他保证道:“请转告他们……丹波,一定能够扫除阴霾,迎来朗朗乾坤!哪怕夜色深沉,自由的光,终将照在这一座城市之上!” …… 几天之后,丹波,旧城区。 昔日丹波的主体,如今已经被一处处崭新营造出的街区所代替,最后所剩下的,便是这一片还没有来得及拆除的废弃建筑。 如今早已经被时代抛弃的地方,人迹罕见,只有野猫野狗出没,遥遥眺望着远处彻夜轰鸣的建筑工地。 一座荒僻的旧屋之中,亮起的灯光下,老者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对台下充满了戾气的观众们进行着演说。 “朋友们,当你们终日苦劳,挥洒血汗,所赚取到的钱财不过是勉强维生……而真正的果实,却被那些无血无泪的上层肆意的挥霍,支持他们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 依靠着对药剂的垄断,丹波集团正在将我们变成他们的奴隶!通过那些雅库扎的高压统治,怀纸素人强迫我们为他们工作,强迫我们消耗自己的生命满足他永远填不满的贪婪! 依靠我们的血汗,他建起了华丽的宫殿,蓄养着数不清的情妇,还屡屡将罪恶的黑手伸向无辜的孩子们……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就是……” 说到这里,老者已经哽咽,双目含泪,而台下的听众们更是义愤填膺,双目满是怒火。 “大家联合起来,加入流浪者同盟,推翻怀纸的暴虐统治!” 在嘶声竭力的呐喊中,老者举起了双手,向着听众们呼喊:“拒绝独裁!拒绝压榨!” 在老者的引领之下,所有人都狂热的呐喊了起来:“我们要八小时工作制和正常休假和福利!我们要掌控自己的家园!” “开放药剂的配方和供应,还我人权!” “我们要自由!!!” “自由!!” 狂热的呐喊声彻夜不绝。瘾君子们和被吸引来的懒汉闲人们沉浸在未来充满自由和希望的景象之中。 而在屋脊上,如鹰隼一般庞大的黑色飞鸟歪头,将翅膀上紊乱的羽毛梳理完毕,便再度腾空而起。 只留下了空中隐隐的鸣叫回荡。 傻逼。 …… …… “诶,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傻逼真的越来越多了?” 在周末聚餐的时候,上野咀嚼着毛豆,不耐烦的抱怨:“一帮废物每天来工地闹事,街面上最近也越来越乱了。” 一言既出,顿时引发了几乎所有人的抱怨。 只有宅间抿着清酒,斜眼旁观。 反正他早就退休了,再麻烦的事情也搞不到他的心态。 相反,他反而有点担心其他的事情。 “喂,不会是有以前的小子不懂规矩乱搞吧?” 宅间慎重的提醒:“你们可不要搞出什么事情,老大三令五申,不准再重操旧业的。” “呸,重操个屁。” 上野越发的恼火,几乎把啤酒杯给捏碎,“现在的丹波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个都有工作有孩子,要么就是有了相好的……那么多活儿干都干不过来,急着赚钱赚不完,每天都要人赶着才会回家睡觉。哪里有功夫到处乱窜,搞七搞八? 都是一帮外来的混种,从那些个边境来家伙,还有以前的一帮扶不起来的垃圾……大部分都是每天靠着福利混日子,或者干脆磨洋工混饭吃的家伙。 一喝了酒之后到处打架搞事情,前两天还有几个抢劫的,还杀了人,事情闹得可不小。喂,山下,你怎么不说话?你那边就风平浪静么?” 在这里的人里,唯一没有去洗白的,恐怕就只有如今还在林中小屋手下工作的山下了。今天就他到的最晚,西装的袖口和裤脚上还有水泥灰,总不可能是去工地做义工。 那冷淡阴郁的样子到现在也没什么变化。 听到上野发问,也只是淡淡的说道:“敢来我们这里找茬的人倒是没几个,但卖禁药的贩子也越来越多……还有倒卖药剂的。” “据说药厂好像也有人捣乱?” “嗯,听说好像有人要搞事情,但还没进门就已经被打断腿拖出去了……” “哎,不提工作,不提工作。” 宅间听着心烦,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话题,端起酒杯:“喝酒喝酒,可怜我一个退休的糟老头子,还要被你们这群家伙倒泔水。” 一时间,那事不关己的轻松样子,惹的所有人都恼怒起来。 “喂,你这个家伙看不起谁,给我换大杯!” “这是请人喝酒的态度么?” “老板,再拿两合过来!” 遗憾的是,难得的聚会并没有能够像往常一样通宵达旦。在吃了一半的时候,山下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的走了。 剩下的人里有人提议换个地方,二次会,继续喝。 唯独宅间摇着头,借口上了岁数,不打算搀和了。 只是在离去的时候,放慢了一步,悄悄叫过了老朋友。 “喂,上野,你最近手头宽裕么?” 上野摸了摸脑门,愣了半天,很快反应过来:“你不会又要借钱吧?” “最近被看的紧,借我一点嘛!”宅间无奈恳请:“下次聚会还你啦。对了,别告诉我老婆啊!” “狗东西,上次你也这么说!” 虽然有些无奈和不情愿,但上野还是掏出钱包来,还不等他掏钱,宅间就直接抢过钱包,把里面的钞票塞进口袋里。 “反正你都是刷卡的,要零钱做什么,我帮你解决掉!” 老头儿乐呵呵的挥手道别,可走了两步,听见上野无奈的声音:“喂,宅间,不要去那些地方啦。” “好的好的。” 宅间头也不回的摆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上野站在那里,目送着他远去,许久,无奈的挠了挠头,转身走向了停车场。 只是当他拉开自己的车门时,忽然听见了远方传来的轰鸣。 大地陡然一震。 紧接着,浓烟、火光,还有哭喊的声音缓缓升起,将夜空烧亮。 他愣了一下,向着火光来处狂奔而去,穿过小巷,便看到了街道上那一辆在烈火中烧黑的车筐,以及,两侧商店的满目疮痍。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扯起一个呆滞的路人怒吼:“什么鬼?!” “……我、我也不知道。”那个吓坏了的混种几乎快要瘫在地上,指着那辆燃烧的车:“走、走的好好的,那辆车就忽然爆炸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哭喊的声音将呆滞的上野惊醒了。 他回头看向狼藉的街头,冲上去,一个个辨认着那些面孔,大声呐喊着宅间的名字。可是无人回应。 只有孩子的哭喊声从浓烟中响起。 就在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身体下面…… …… …… 当槐诗收到消息,来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在走廊里,那些汇聚在一起的烦躁男人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回头看到那一张冷漠的面孔时,便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站定了鞠躬。 问候的声音不绝于耳。 槐诗垂眸,看了一眼他们手里夹着的烟:“把烟都给我掐了,这里是医院,不要在走廊里丢人现眼!” “是!”上野疯狂点头,不等其他人说话,一个又一个的把他们手里的烟全都抢过来捏碎,从窗户里丢出去,回头冲着槐诗傻笑。 “……” 槐诗摇了摇头,看向宅间的妻女。 妇人恭谨的弯腰行礼:“槐诗先生。” “不必再客气了,宅间夫人。”槐诗摇头,“他人呢?” 妇人摇头,看向了身后的病房:“刚出来,还没醒。” “医生们怎么说?” “还要观察,但运气好,捡回一条命。”妇人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里沉睡的丈夫,眼眶有点发红:“如果送到的时间再晚一点的话,恐怕……” “没事儿就好。” 槐诗叹息,看了一眼宅间狼狈的样子,在确认过生机无碍之后,原本略显阴沉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最后,只能无奈叹息。 “都说了很多次了,这么老了,就别打小钢珠了啊……” 无人回应,那个老男人嬉皮笑脸求饶的样子好像还近在眼前。 槐诗张口想要说什么,许久,却什么都没有说。 转身离去。 当他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消防栓旁边蹲着的美洲流浪汉。 “不是我们!” 劳伦斯的双手举起,尽显无辜:“现在现境的部分是柳东黎负责的,没有他的允许,没人敢乱来。” “那是谁?”槐诗反问。 “呃……”劳伦斯的神情无奈起来:“这我们也……总不能一出了什么事情,就一定要我们背锅吧?” “不然呢?” 槐诗冷淡的敲了敲烟盒,打火机在手指之间转动:“死了三个人,受伤的有八个,一条街因为这个遭灾。有一个小孩子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而我的下属还躺在医院里被抢救…… 然后,你却来告诉我,不是我们做的! 劳伦斯,不是你们的话,就一定是别人,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打电话问柳东黎,总之,我要一个名字。” 他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认真的告诉他: “一个名字。” 被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劳伦斯竟然后颈也开始发凉,愣了一下之后,无奈叹息:“给我一点时间,三个小时。” “半个小时。” 槐诗说,“你可以动作快点,我等你。” 话音未落,劳伦斯消失在原地。 二十分钟之后,流浪汉重新归来,一个已经血肉模糊的家伙,把人丢在他的面前。 好像感受不到断裂四肢带来的痛楚,那个家伙还在痴痴的笑着,眼神迷离,沉浸在什么梦里。 “这什么?” 槐诗拿脚把地上的人翻了个面,明知故问:“迦南的土特产?” 劳伦斯叹息:“这就是那个把炸弹放在车上的家伙,一个嗑药磕疯了的神经病……根本没跑远,还在原地给自己的打针。 脑子已经坏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所以呢?”槐诗看了一眼手表:“你还有九分钟,可以多卖一会儿关子,我有这个耐心。” 劳伦斯翻了个白眼,举双手投降,再不拖延。 “灵理会。” 第九百八十四章 合作会议 灵理会。 槐诗本应该恍然大悟,或者如雷贯耳的,但奈何,他根本听都没听过。 现境的非法组织太多了,多到光牧场主一个人就占了几百页的目录,而且每个非法组织起码有好几个马甲和不同的称呼,互相之间甚至还存在着严重的重名现象…… 导致于,除了最前面的几个和特征尤为明显的几个之外,其他的槐诗根本听都没听过。 但实际上,就大多数的非法组织和教团……几乎也都是土鸡瓦狗。 包括如今跑到丹波来造次的这个。 只是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灵理会所有的资料就发到了槐诗的邮箱里。 一个流窜在边境之间的地下组织,除了装神弄鬼榨取无知信徒的财产和从事遗物走私和非法地狱开掘之外,基本上没什么特点。 几乎天文会不让干的都干了一点,但哪样也不算是擅长。没有底线的事情几乎全都做了,但哪样也都不算是出众。 内部号称奉迎灵魂真理,从这一点上来说,或许是吹笛人信徒,但实际上也根本够不到毁灭要素的边儿。 充其量是外围的外围的外围的那种程度。 成员大概数百人,而领袖不知,其他资料则没有多少。 并不是因为有多神秘,而是因为领袖换的太勤太快,而这个破组织也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根本不值得关注! 如今这么一帮土鸡瓦狗竟然有狗胆跑到丹波来闹事? 槐诗看完资料之后,几乎气得笑了起来。 究竟自己做了什么,才让他们这么看不起自己! “查清楚。” 槐诗甩手,将资料丢给了林中小屋:“从哪儿来的,从什么途径进来的,找了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呆着,有多少人,还有多少人牵涉在这里面……总部在哪里,有几个分支机构,几个成员,全部都查清楚。” “了解。” 林中小屋干脆利落的点头,收起资料,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回头想要说什么,看到槐诗出神思索的样子,愣了一下,放慢了动作为他轻轻关上了门。 很快,槐诗便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抬头看向窗外的城市。 渐渐喧嚣起来的丹波。 他知道林中小屋想说什么——灵理会?别说一个灵理会,就算十个灵理会放在一起,难道就是槐诗的对手么? 那只不过是马前卒。 真正的筹谋者还藏在幕后,藏在见不到光的地方…… 不能因此而懈怠。 可这才是最可笑的事情。 当你选择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时,反而会变成阴暗里那些人的标靶。只要趁你不注意,不论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过来踩两脚……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这样的道理。 槐诗面无表情的俯瞰着窗外,那些灯光无法照亮的地方。 许久,收回视线。 …… …… 与此同时,和风平浪静一如既往的丹波集团相较,旧城区里的老屋之中却有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一个茶杯被摔碎在地上。 “你疯了吗,金田?!” 老者怒不可遏的向着抽烟的男人质问:“你究竟在做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就制造了一场爆炸?” “你慌什么,不过是散播一点小动乱而已,这不是给你们的火势浇一把油么?” 灵理会的主祭淡定的弹了弹烟灰:“如果没有我的话,那个告密者恐怕这会儿就已经站在怀纸素人的面前了,哪里还有你在这里朝我发脾气?” “处理告密者就不能隐秘一点么?就非要爆炸?除了吸引了当局的注意之外,还能做什么?”老者恼怒,冷眼看着眼前的同伴:“上面派你来协助我,可不是让你们给我添麻烦!” “威廉先生,你每天提供的那么一定点源质,根本就不够圣物的消耗,否则的话,也不需要我们自行去寻找资粮了……” 金田的笑容消失了:“我们虽然和你们流浪者同盟合作了这么久,但也不能因为你们耽搁灵理会内部的事物,否则的话,我又何必在对方的眼皮子下玩火? 既然你已经收了那么多钱了,就不要再管更多了,对不对?” 他意味深长的警告:“我们做好各自的事情就足够了。” 威廉的眼角跳了一下,第一次,感觉事情开始渐渐的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外。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收那笔钱…… 这样的想法从心中涌现,很快,又在巨大的金额之下消散了。 “但愿如此,希望接下来不要再节外生枝。” 他冷声说完,拂袖而去。 一直到走出门外之后,才恢复了往日沉毅和平静的面貌。 只是不知为何,在抬头看向远方那一座高耸的丹波大楼时,就感觉好像被一双冷漠的眸子俯瞰着一样。 隐隐不安。 没过多久,这一份心中的隐忧就被更庞大的贪婪所取代。 这一座宛如金矿的城市,很快就会向着他们打开大门…… 迎来自由。 …… …… 短短数日,一晃而过。 丹波并没有因为一次小小的袭击而停滞,相反,根本没有停下过发展的脚步。 街道的修复工作完成之后,建设依旧紧锣密鼓的继续着,一点点容纳着从各处边境不断涌入的外来人口。 药厂的生产也未曾有过任何中断,将药剂分销向亚洲各处,而在其他地方,还有更多的药厂夜以继日的运转。 直到将这一份属于未来的希望送到每个人的手中。 在昔日空旷的港口,如今巨大船舶每日往来,而沉重的矿石顺着铁道送往群山,浓烟巨柱夜以继日的升起,供应着冶炼的需求。 那些涌动的浓烟化为厚重的云层,在海风的吹拂之下,向着群山的深处涌动而去。 很快,它们就在学者的定律所营造的气压变化之中缓缓收缩,原本经过了重重过滤之后的废气同尘埃核结合之后,迅速的吸收着海风里的水汽,化为沉重的雾气和薄雨洒落。 雾气中的虹光映照之下,一粒粒沙尘一般的金属颗粒混合在水雾之中,熠熠生辉。 在群山的核心中,已经有一整座山峰染上了钢铁的色彩。 佩戴着呼吸器的学者们漫步在其中,手持着侦测的仪器,反复确认着上面的读数,叹为观止。 “竟然真的能够通过金属成分来反过来吸附废气中的有害颗粒?铸造者的技术思路确实和现境的有所不同啊。 只不过,用浪费来克制污染,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一点金属成分,连冶炼成果的千分之一都不到,而且还属于可回收的范围,不过是花点力气就能让污染降低百分之四十,你还想怎样?快干活儿!” 监控中心里的主管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你们这帮实习的人就是少见多怪,废水处理区等会儿还要再检测,速度快点,不然晚上只能加班了!” “有加班费么?” “你开玩笑?你以为这里是统辖局?”频道中传来哄笑的声音:“这里是天国谱系啊朋友,大家为了理想做事,过劳死都常见,你还想要钱?” “草,早知道去存续院了……” “存续院确实从来不加班,但他们也没下班这个说法好么?你可别逼逼了,干活儿干活儿!” 对于丹波来说,这依旧是平凡无奇的一日。 而就在群山中的建筑群里,迎来了新的来客。 太田汽车、白州株式会社、浦岛机械制作所、安州电机、川上重工、八角集团、江户电化工业集团…… 汇聚了大半个瀛洲制造业集团代表们汇聚在丹波工业的会议室之中,由经产省召开的合作会议如期举行。 哪怕是怠惰如槐诗,也没办法轻描淡写的缺席这种大型合作会议。只能坐在一群年纪比自己大好几轮的中老年人中间充当摆设。 以示郑重。 当然,具体的合作肯定没办法在短暂的会议期间敲定,还需要各方接下来的漫长沟通和尝试。在这里充其量不过是大家见个面,提出一个意向。 可在会议刚刚开始不久,拜访者们仿佛就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在了解完了具体的细节之后,便直截了当的提出大量的订单需求。 如此直接的姿态,简直和瀛洲人的含蓄传统截然不同,合作的意向和热情强烈到令槐诗也为之意外。 只不过,那一副同进同退的样子,却令他在惊奇的同时,隐隐嗅出了什么意外的味道。 真正主持丹波运营的学者弗里曼的反应也令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作为艾萨克多年的副手,协助运营象牙塔各部门资产的实际操作者,弗里曼从来将自己的地位放的很准确,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越权。 但如此重大的决策,他竟然半点都没有看槐诗意见的想法,一口回绝! “感谢大家的热情,但短期之内,丹波冶炼并没有这么大的生产力能够承接这一批订单。”弗里曼说:“如果各位能够考虑分批的话,我们可以后续详谈。” 好像早有预料,领头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再度提出了新的建议:“我们可以协助生产,向贵方购买专利和使用权。 倘若能行的话,这种数量的订单也不足为虑了吧?” 弗里曼依旧摇头:“抱歉,我们暂时还没有扩大生产的考虑和需要。” “市场千变万化,良机难得,还请贵方再考虑一下。” “我们会考虑的。” 弗里曼微微一笑,平静的将这件事情解过,然后展开了下一个议题。 接下来的,就是漫长的垃圾时间。 双方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浪费口水,但根本没有达成共识和合作的可能,就好像只是礼貌的过来应付一下而已,对于其他方面的合作兴致寥寥。 而在午间会议休息的时候,他跟槐诗终于有了短暂的会面时间。 “这一次状况恐怕不太妙,槐诗先生。” 他直截了当的说道:“他们想要的恐怕不止是供应那么简单。” 第九百八十五章 梦话 在此之前,槐诗也已经对相关的事物有过咨询和了解。 现在也当然不会感觉这是一件什么大好事。 如今所涉及到的,已经是供求双方之间的本质矛盾了。 在千变万化的市场上,供求双方的地位往往也会根据局势和情况的变化而变化。而双方也注定将会围绕着话语权不断的产生摩擦和角逐。 简而言之,谁才是大哥? 平等共赢不过是童话里骗小孩儿的东西,在实际的商业中,丧失主导权就等于任人宰割。不论到时候对方带来的是共赢还是掠夺,恐怕都没有机会反抗。 如今,丹波冶炼的大部分产能其实都在安房地区的冶炼基地,根本吃不下这么大的供应需求。所有参会的集团相当于联合在了一起,以这一份巨大订单作为筹码,要求入局。 往好处说,扩大经营,有钱一起赚。 但如果还有点别的心思呢? 这必然会导致槐诗对丹波冶炼的掌控减弱,同时,丹波对市场也有可能逐渐丧失议价权……虽然那样的未来如今和现在的距离比感冒到肺癌还要遥远,但依旧不得不令人谨慎。 这是短期发展和长期发展之间的考量,两种选择其实都各有优劣。 可弗里曼却在怀疑,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对方可能还有什么后手。 不然的话,每年给战略部门那么多工资是开在狗身上的么? “那就回绝掉吧。” 槐诗手里转着打火机,平静的回答:“不必感到可惜,弗里曼先生,丹波的锅里可不是谁都能来捞肉吃的。” 虽然产生这样的决策并不奇怪,但根据弗里曼对槐诗的了解,这么大一笔财产和赢利,让他放弃的话,肯定会肉痛个好半天,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轻描淡写。 一时之间,难免愕然。 “怎么了?”槐诗问。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我真的以为你会犹豫很久。” “哈哈哈,弗里曼先生你确实想的没错。如果换成什么其他的事情,这么一大笔钱我肯定会肉痛。 实不相瞒,现在偶尔错过了梅塔特隆的打折季和万孽之集的地狱零元购,我都会痛心很久。” 槐诗笑了笑,“但这和那些事情不同。” 那样的笑容无比平静,毫无任何的不舍,令弗里曼微微一愣。 “虽然每个人都觉得这一切来自于我,我从来没将这里当做我的私人产业,也没有那么心安理得。 因为没有了其他人的话,我肯定什么都做不到。”他说,“还有更多的东西成就了我,成就了这一切。” 曾经理想国的先辈们,还有来自象牙之塔的毫无保留的支持,来自命运之书的保护,和来自彤姬的引导……以及,来自所有兽化特征者的支持和信任。 槐诗清楚,这一切并非自己一个人所奠定。 相反,要感谢的人,数不胜数。 如今有了成果,又怎么可能觉得这一切是都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呢? “总要为更多的人做考虑,弗里曼先生。” 槐诗说:“他们值得过的更好。” “真的不考虑一下?” 弗里曼认真的履行自己作为顾问的职责,将所有的利害同槐诗讲清:“毕竟是这么大一笔收益,有了这笔钱入账,丹波的财政状况肯定能够改善许多,如今的基础建设也不会捉襟见肘。 况且,象牙之塔未必怕了他们,商业上的斗争而已,我们并不缺乏经验和成功。有必要的话,绝对能将他们扫地出局。 如果我们回绝的话,瀛洲本土的制造业接下来就有可能会联起手来对我们进行抵制……” “不必再考虑了,一时的窘迫而已,要说我有什么最大的优点,那一定是特别擅长熬苦日子吧? 既然有了注定光辉的未来,我们又何必在现在去赌博?” 槐诗摇头,断然回绝:“未来在我,弗里曼先生,让他们滚蛋吧。” “未来在我?” 弗里曼推了一下眼镜,笑了起来:“这句话值得喝一杯。” “那不如下次来我家聚餐?”槐诗提议,“最近天狗山送了我一批新酒,味道很不错。” “有威士忌么?” “只有几瓶普通的货色啊。”槐诗很快有了主意:“不过这个好说,我回头去拿几瓶罗素的珍藏,就当补大家的加班费了。” “啊这……” 弗里曼愕然。 “怎么,你怕他给你穿小鞋?” “不,我的意思是请务必多拿几瓶。校长他欠的加班费实在太多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大笑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下午的会议,槐诗没有再参加。 反正都毫无意义。 还不如回丹波集团继续摸鱼。 只不过,在傍晚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来自鹿鸣馆的京都所司代。 管辖京都所有升华者事宜的南部忠昌。 在夕阳的昏光之下,身披瀛洲长袍的苍老男人坐在了槐诗的对面,笑容和煦。 “槐诗先生,别来无恙?” 槐诗的笔停顿了一下,对于天阙设计的构思中断了,抬起眼睛看过去,索性将笔放到了一边,直截了当的问道: “为何而来呢,南部先生?” 他可没有和鹿鸣馆的老狐狸们打机锋的习惯,直来直去最好,和这种脏水里泡大的老王八玩心眼反而是最蠢。 况且,他也不打算再未经过顾问讨论的情况下给出任何许诺和保证。 “我想您应该清楚才对。” 南部平静的微笑着:“您似乎对合作方式有所不满,但请不要误会,我们只不过是想要同丹波建立共同的利益而已。” 如此,毫不在意的承认了上午的商谈是自己的所为。 可除了公卿汇聚的鹿鸣馆之外,还有谁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调动那些分别位于瀛洲各处的巨型企业联合起来呢? 对此,槐诗也早已经有了预料。 “说真的,在如何对待丹波的问题上,我们内部也产生了诸多分歧。但不论如何,我们都不愿意放任矛盾激发,引起两方的不快。” 南部坦诚的说道:“相比之下,合则两利这样的状况反而是最好的。我们希望和丹波加深关系,也希望能够同您有更大的利益重合。 您大可不必将我们想得多么龌龊,况且,以如今天国谱系日益增长的体量,我们也不愿意轻易与之为敌。 为何不能成为朋友呢,槐诗先生?” 他说:“我能够保证,这将是双赢。” 双方坦诚相对,丹波赢得了订单,而制造厂商们得到了货源。共同运营,共同维护,结为更深的合作关系,也为将来赢得了进一步合作的基础。 倘若事情发展能够像是南部所说的一样,确实是双赢没错。 而槐诗的神情依旧冷淡,只是反问:“除了双赢之外,我就别无选择,对吧?” “我们抱着合作的想法而来。” 南部重申:“如果您愿意接纳我们的善意,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实际上,并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证明什么。”槐诗摇头,“既然是合作,就应该有合作的基础和不合作的余裕才对。” “挥舞着善意的旗帜,不顾别人同意与否,强行插进别人的领地里,以此博得所谓的友谊和信赖……南部先生,这不是合作的道理。” 槐诗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疑惑的问:“你们是不是把丹波和吉原搞混了?我们这里可没有歌舞伎。” 他并不介意合作。 实际上,只要涉及丹波的民生和未来,他不介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做出更多的妥协。可如今鹿鸣馆却以如此的姿态来谋求所谓的合作? 甚至一来就伸手,想要干涉丹波的命脉。 肉都要捞大块的吃。 凭什么? 你们就这么吃定我了? “看来您对我们还是有所误解,但是没有关系。”南部遗憾的起身,并不恼怒,依旧微笑着回答:“鹿鸣馆的善意将为您保留,不论任何时候您需要合作,我们都会给予回应。 期待下一周的各方会议上您能改变主意。” “我会考虑的。” 槐诗颔首,按下电话,让秘书原缘将这位客人送出门。 会考虑么? 会考虑才怪! 不只是如此,槐诗甚至怀疑,这些日子以来丹波的异常,都有可能是鹿鸣馆搞的鬼。反正总要有一个甩锅对象,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讨厌的呢? 而且,倘若对方真的有什么图谋的话,也必然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不愁抓不到马脚。 …… 从南部走了之后,槐诗就没有怎么干活儿了,反而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然后等到七点的时候,准点下班。 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摸鱼多快乐。 只是,在他走到一楼的大厅时,却听见外面隐隐的喧嚣。 在大门之外,有十几个人高举着牌子,正冲着里面呐喊着什么。 “自由!我们要自由!” “拒绝压榨!” “拒绝血汗工厂!” “大家的丹波,由大家来建设!” 口号喊的一个比一个夸张,让槐诗险些以为自己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而不远处,保安还拦着几个人不让进来。 看到槐诗走出来之后,便呼喊着槐诗的名字,举起手里的资料想要过来。 “做什么的?” 槐诗疑惑的回头,看向原缘,“催电视费的?咱们好像没装有线电视吧?” “不,他们是流浪者自由同盟的人。” 原缘回答:“这些日子来这里好几次了,都说要见老师你,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槐诗皱眉。 那个什么同盟,他倒是有一些印象。 似乎是一个流窜在各个边境之间的兽化特征者组织,号称目的是解放所有混种谋求自由未来,但实际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嘴上喊的凶。但凡他们有点成就,也不至于等到槐诗来了才有丹波了。 屁股下面也不怎么干净。 没有勇气向外争取权力,反而有诸多向内榨取同胞的劣闻…… 自从丹波奠定之后,这一类组织基本上就没了市场,只是槐诗没想到,他们竟然又跑到了丹波来。 “做什么的?”槐诗问。 罕见的,向来注重端庄和仪态的女孩儿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们说代表广大市民,来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力,要求丹波组建市民议会……要代表大家,对药剂的生产进行监督,参与到丹波的运营里。” 槐诗听完,愕然许久,由衷的赞叹。 “……听上去真不错,好像活在梦里一样。” 但凡在澡堂里少泡两分钟,也不至于把这么多水给灌进脑子里去。 就在门口,老者威廉看到槐诗走来,顿时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主动迎上去,伸手:“怀纸先生,我……” 那一只手握在了空处。 就在他的面前,槐诗带着原缘擦肩而过,不曾有任何的停顿。 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彼此谈笑着向前。 至始至终,未曾投来一瞥。 威廉站在原地,笑容渐渐僵硬。 许久,再难掩饰铁青的脸色。 拂袖离去。 第九百八十六章 表态 鹿鸣馆。 “根本没有见人?” 抽着烟杆的内藤听到了下属的汇报,愕然抬眸。 下属颔首:“没错,好像根本没有将那些事情放在眼里一样。” “槐诗那个家伙,已经膨胀到这种程度了么?到底是年轻人,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很好,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沉迷在力量的膨胀里,目无余子,距离民心丧尽的时候也不远了。” 内藤敲了敲烟杆,沉吟片刻,忽然说:“告诉威廉和金田,我们要看到他进一步的成果。” 他说:“越快越好。” “是!” 下属颔首,转身离去。 阴暗中,只有内藤静静的凝视着烟钵中那一点火光明灭。 隐隐的火星照亮了那一双阴冷的眼眸。 …… …… 街道上的风气好像变了。 日渐浮躁。 哪怕是再怎么迟钝的居民,如今也在街上见到越来越多的矛盾和冲突。往日罕见的穿着西装的极道们出没在街头巷尾,而闹事的家伙也越来越多。 生面孔里也有不少熟面孔。 到处都是一个什么自由同盟散发的传单。听说有不少门店也被砸了,原因是看不起外来的混种,或者薪资歧视,还有的干脆是怀疑医生给自己开了假药。 打架斗殴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还有的地方已经开始了罢工。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关上门,让自己家的孩子不要乱跑。深夜的时候听到异常的动静,从工地上刚刚回来的男人们就会醒来,按了按床下面蒙尘未久的武器,忧心忡忡。 不少人都已经向公司或者集团反映过了,但上面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吩咐一切照旧,然后加强了守备。 让人感觉有些没底。 据说,生产也不是很顺利,有好几辆运输药剂的车都出了事故。还有一些已经签订好的供应合同也遭到了反悔。 说是污染超标,违反了环境保护法案,还要接受环境协会的调查什么的。 谁都能感觉到,不安的氛围在丹波悄然蔓延。 一直到四天之后,有一道升腾而起的火光。 在丹波之外,京都的郊区,两辆卡车相撞,藏在货物的炸药被引爆,炸毁了大半个仓库,三人重伤,一人死亡…… 残存的车牌号来自丹波。 又是丹波。 “好的,我知道了。” 槐诗平静的点头,对前来通知的下属说:“善后的工作,就辛苦你们了。” “是!” 下属颔首,转身离去。 只有办公室里,槐诗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向桌子上的报告。 肇事司机是怀纸建造的员工,四十一岁,男,负责为工地运输材料和建筑垃圾,车辆是贷款购买,还有四十一期要偿还。 有一个女儿和刚刚出生的儿子。 老实本分,从来不和人起冲突。哪怕是在丹波最混乱的时候,也没有从事过任何非法活动。 然后,在昨晚加班的时候失踪,又离奇的出现在了京都,尸体上还有用过禁药的痕迹…… “又是灵理会?”槐诗问。 “嗯,他们应该有一件能够操纵意识的边境遗物。”林中小屋回答道:“活动的范围还有他们的上线都已经摸清楚了,总部所在地也有了眉……” “太慢了。”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你应该再快一点。” “我的错。”少年垂眸,没有辩驳。 “不,只是因为你在做事,所以我才能责怪你而已。” 槐诗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反而是我在优柔寡断。” 林中小屋并没有错,他已经做到了最好。 反而是自己太过于苛责。 涉及数十万人的事情,一整个城市内部酝酿的暗流,怎么可能按一下按钮就立刻搞定? 千日防贼,终有疏漏。 不能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要寻找一个一网打尽,将所有隐患连根拔起的机会…… 所以就不得不忍耐和等待。 可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可看到一个个鲜活的人变成死亡通知,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会由衷的体会到自己的软弱和无力。 无法习惯。 哪怕他并不对每个人都具备责任。 “这是我吩咐你做的事情,小十九,你不必愧疚或者不安。”槐诗说:“换成是我,未必能够有那么顺利……你只需要尽力而为就好。” 他说:“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保证。 林中小屋颔首,转身离去。 短暂的寂静之后,槐诗再度听见内线电话的声音。 来自原缘的通知。 瀛洲统辖局的专员前来拜访。 “多余的话,我想不必多说了。” 槐诗凝视着那个坐立不安的专员,“我记得我和瀛洲分部的关系还没好到日常往来送礼物的程度,所以,有话大可直说。” 短暂的寂静中,专员不安的坐在沙发上,扭动了一下身体,磕磕绊绊的说:“由于涉及可能存在的恐怖袭击,不久之前鹿鸣馆向统辖局提交了搜查申请……” “反应倒是挺迅速。” 槐诗好像笑起来了,“丹波是天文会受到承认的现境特殊试点城市,可不归他们管……还是说,你们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专员的脸色越发的紧张了。 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个,这个……事涉瀛洲主权,统辖局不便插手……”被推出来背锅的专员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希、希望双方能够和平解决……” “也就是说,你们站在鹿鸣馆那边的意思咯?” 槐诗了然的颔首,低头看着桌子上那一纸通知,满不在乎:“你让勒内来跟我说吧。” “勒内、勒内部长几日之前已经前往伦敦,参加统筹会议了。” 专员低着头:“瀛洲分部只是按照规定行事,并没有、没有和贵方为敌的想法。” “规定?谁的规定?” 槐诗抬起手,晃了晃那一份通知,“我没看到中央决策室的章啊。还是说,你要用瀛洲统辖局的剑,来砍我这个特等武官?” “在下……在下……只是奉命传达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为难你。” 槐诗冷淡的说,“你只要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同事我不同意就可以了。等勒内从中央决策室回来之后,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专员如蒙大赦,疯狂点头。 就好像从断头铡的下面逃出生天一样,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来。 立刻起身,就想要告别。 可紧接着,却听见槐诗的声音。 平静又好奇。 “但是在这之前,能不能告诉我……” 槐诗俯瞰着桌子上那一张文件,疑惑的问:“是谁通过了这一张申请?是谁签发了这一张通知?” 专员,僵硬在了原地。 在这一瞬间,好像看到地狱的大门从身后打开,无穷尽的黑暗暴虐的升起,将自己的灵魂吞没。 可那不过是幻觉而已。 瞬间的恍惚之后,他已经汗流浃背。 在那里的,只有槐诗的微笑。 如此温和。 仿佛盖住了整个地狱…… …… …… 友善的结束了谈话,体贴的开具了回函,并且礼貌的将专员送到了楼下。 并祝贺他一路顺风之后。 目送着那一辆车亡命一样的逃去。 槐诗坐在大厅里的长椅上,平静的凝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还有大门之外那些举着牌子呼喊的人影。 至此,事态已经完全明显。 来自鹿鸣馆的压力彰显无遗。 通过和瀛洲统辖局之间的关系,对槐诗进行施压,并且全方位的挤压丹波的生存空间。 商业、生活,再到治安……从每一个角落,告诉这个讨厌的外来者,倘若不懂得读空气,不懂得规矩的后果。 甚至并没有诉诸武力,而是形象的为槐诗上了一课。 并等待他的回复。 要么选择妥协,加入鹿鸣馆温暖的怀抱,要么就继续自闭单机,渐渐动摇丹波的根基…… 南部的这一刀确实精准的砍在了槐诗的痛点之上。 诚然,一旦动摇丹波的根基,就会让槐诗陷入被动。 可前提在于——得动摇的了才对。 他播出了手机上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之后,不等待对方说话,直截了当的问:“喂,臭妹妹在么?” 嘭! 另一头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好像上火很久了一样,琥珀烦躁的回应:“有事儿说事儿!忙着呢!” “这事儿你有搀和么?”槐诗问。 琥珀都被气笑了:“你搞清楚,你现在最大的合作伙伴是谁好么?我去怂恿那帮老鬼和你合作,损害安房的利益?我有病么?” “说的也是。”槐诗点头:“倒是不像是脑子不正常的样子。” 电话另一头,琥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我不能和这个王八蛋一般见识。 “听着,槐诗,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知道你现在很想给人添堵,但你要理解,我光是在瀛洲当东夏的走狗就已经血压爆表了,别刺激我了成么?” 她说:“如果这事儿你愿意交给我的话,我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你懂的,东夏谱系也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如今的丹波和太清重工之间的关系已经过于紧密了。 再往下的话,同样也具备着丧失独立性的隐患。 “放心,还没麻烦到我自己搞不定的程度。”槐诗说:“你只要给我几个名字就好。” 琥珀听了又笑了起来:“你这是让我把鹿鸣馆高层的名单给你报一遍?” “没必要那么多,精准打击的话,几个就够了,告诉我领头的那几个。”槐诗说:“我不介意中间多几个和你不太对付的。” 琥珀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头疼的叹息。 “怎么?”槐诗笑起来了,“你想说不需要么?” “我当然不至于把送上门的好处往外推……可是代价呢,槐诗?”琥珀幽幽的说道:“你不收钱,我心里没底。”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槐诗从善如流:“没事儿的话,那我这里就挂断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另一头传来了咬牙切齿的无奈声音。 “等一下。” 于是,槐诗的笑容越发的愉快起来。 第九百八十七章 一个人 “他真的这么说的?” 鹿鸣馆里,内藤已经目瞪口呆,再三确定。 依旧,难以置信。 “他竟然敢和统辖局对着干?”内藤惊叹:“那个家伙,连自己最大的保护伞都要丢到一边了么?实在可笑……” 一旦事情进一步闹大,和统辖局之间的关系破裂,导致失去天文会的认可,没有了律令保护的丹波也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而已。 那个东夏人终于疯了! 很好。 再好不过了。 内藤大笑,很快,抬头再度吩咐到:“事到如今,丹波和瀛洲统辖局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后续就不需要灵理会这样的存在了。” 他说:“派出恶鬼众,将他们全部清理掉,手尾干净一点,不要留下任何线索。” 在沉吟片刻之后,他再度吩咐道:“派几个人去保护威廉,不要让他死了。让他在加两把火……跟他说,等事成之后,我保举他们流浪者同盟在丹波议院里的位置!让他担任议长也不是不可能。” “是!” 下属领命离去。 而内藤,再三端详着眼前的报告,已经忍不住笑出声。已经不需要再动什么手脚了,只要等待栽下的种子萌芽便好。 有什么比坐着看敌人作法自毙还要更愉快的事情呢? …… 两个小时之后,老者威廉愕然的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使者。 “你们说的是真的?” “当然。”使者严肃的转达着来自上峰的话语:“资金也好,国际声援也罢,只要你能打开局面,什么都没有问题。” “请放心吧,交给我!” 再度确认了账户余额之后,威廉微笑着保证:“为同胞流尽最后一滴血,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使者已经无声离去。 而威廉,振奋激昂的走向了前面。 激动人心的演说即将再度开始。 旧城区的老屋沉浸在狂热的气氛里,而远方寂静的夜色中,只有铁鸦的鸣叫隐隐回荡。 …… 涌动的暗流不止局限于丹波内部。 随着连日以来躁动的扩散,多少都吸引了外人的察觉和目光。 早在那之前,艾萨克副校长就有过致电,不过他对槐诗的信心似乎比他自己还要充足一些,除了提醒过本校校区的人力资源充沛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意调动之外,根本没有关心更多。 而就在深夜的时候,槐诗接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来电。 天狗山。 “听说你最近被弄得灰头土脸,很狼狈啊。” 大天狗揶揄的笑声从那边传来:“就连身在边狱之山的我辈都听闻一二哦。” “传扬的很广吗?”槐诗略微愕然:“那这可稍微有点丢人了啊。” “癣疥之疾而已,君子可欺之以方……像槐诗小哥你这样的人,恐怕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了。不必羞愧,说是丢人,倒不如说,这反而证明了你的德行呢。” 大天狗说罢,怪笑了起来:“总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不必担忧,小事而已。”槐诗摇头:“因为这种事情劳动别人才叫可笑,况且,我还不想给大天狗欠人情的机会呢。” “既然如此,那么我辈就不多嘴了,不过毕竟是现境,你可不要乱来啊。” 大天狗捏着下巴,想到这个后辈下手之狠辣,便忍不住啧啧了两声,鹿鸣馆那帮人恐怕也在盼着这样的状况出现吧? 有什么比英雄大开杀戒,残伤平民还要更加令阴谋家们愉快的事情呢? 不过,听语气来看,槐诗也没有大失方寸,不止于此。 他倒是略微有点放心了。 “听说,明天瀛洲的各方会议你要去么?” “当然啊。不是有人很想看我狼狈的样子么?总不好让人失望而归。” “吼吼,看来有好戏可看了啊。” 大天狗了然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提醒:“要小心后院起火哦。” “不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可小心的?” 槐诗平静回答:“我家的后院,可没有什么易燃废品的位置。” 挂断电话之后,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午夜的钟声响起。 算算时间,也是时候清理一下垃圾了。 …… …… “不会再来了?什么意思?” 旧城区,喧嚣的旧屋中,威廉的追随者们再次收到了坏消息。接电话的人愤怒质问:“难道你是要背叛大家么?喂,说话啊!” “老婆要生了,我也没办法呀,下次,下次一定……”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女人高亢的喝骂声,很快,挂断了。 “太过分了,明明这也是为了大家,竟然要临阵脱逃?”负责组织的人恼怒抱怨,一时间激起了一片义愤。 “不要过分苛责,他说不定也是受到了胁迫。” 威廉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大家联合起来也是为了争取自己赢得的权益。越是到这个时候,我们所有人就越是要团结才对,怎么能苛责那些同样遭受蹂躏的同胞呢? 大家要记住,唯有我们真正的掌握了话语权,才能让同胞们自由的站在阳光之下!” “威廉先生说得对!” “明天就让丹波集团好看!” “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好日子到头了!” 一时间,在威廉的鼓舞之下,原本略微有些低迷的士气再度恢复了热烈,充满了希望。 只有老人在扭过头的时候,在光芒找不到的阴影中,脸色浮现出一丝阴沉。 压抑着怒火。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中途退出的参与者了。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人纷纷不见踪影,还有的已经熟悉的人,也用各种借口开始敷衍。 有利可图的时候,一个个热情的要命。可一旦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归根结底,还是这群贱货的日子过的太好了。 不同于往日他在其他地方他所感受的激愤模样,戾气全无,早已经被这看似平和的生活消磨了棱角。 完全是一群不可造就之辈…… 好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有更多参与者留了下来。不论是相信他那一套自己都不信的自由和希望也好,有利可图想要搞一把大的也罢……这群就连其他混种都看不上的渣滓,到底还算是可堪一用。 人都是从众的,总是愚昧,一旦将火点燃,就会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庞大。 水浑之后,哪条鱼还能置身事外呢? 至于成功与否…… 那还重要么? 倒不如说,指望这群自甘堕落、沉迷禁药,为了那么一丁点钱就铤而走险,或者干脆脑子蠢到看不清局势的家伙去成功才叫开玩笑。 都不过是一群炮灰而已,死了活了都无所谓。 可恰恰是他们的存在和形成的动乱,便足以动摇丹波存在的正当性,削弱槐诗身上所存在的那一层光环,将所谓的丹波之王打回原形! 一个乱起来的丹波,真的还需要存在么? 到时候,就是流浪者自由同盟的天下了…… 在反复清点过名单之后,他原本隐隐不安的心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那样不安的预感始终缠绕在他的心中,明明一帆风顺,只是有些微不足道的坎坷,可是却渐渐好像有哪里不同。 局势似乎开始变了。 明明这一套他在各个边境已经玩的无比熟练,可这一次却总有心悸。看似风平浪静,但却仿佛有无形的铁壁竖立起来,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在一点点的合拢。 带来仿佛幻觉一样的窒息。 就好像,为了回应他们一直以来上蹿下跳的表演,那一双高高在上的傲慢眼瞳终于低头,向他看了一眼。 令威廉的心脏为之紧缩。 在送走了那些参与者之后,威廉回到了密室之中,再度召见了自己的亲信。 “人都找好了么?” “放心吧,威廉先生,我们搞这一套是专业的!”抽烟的男人拍着胸脯保证:“明天我们会响应你们的,等信号发过来,各处的人手就会发动起来。让这个城市热闹起来。” “很好,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记住事成之后你们的酬劳。”威廉满意的颔首,然后让下属们将库房中的数十个沉重的箱子推出来。 “明天的时候,你叫你的人带上这个……” 箱子打开之后,黄橙橙的子弹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眸。磨去了编号的枪械,乃至炸弹,散发出诱人的机油味道。 “这可真是大买卖啊……” 抽烟的男人眉开眼笑的抚摸着那些沉寂的钢铁,已经开始迫不及待。 …… 翌日,当太阳的光芒升起的时候,整个城市却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中。 在喇叭和音响的高亢鸣动之下,走上街头的人群汇聚在一起,在威廉的呼喝之下形成了蜿蜒的长龙。 激愤的咆哮和贪婪的吼叫声重叠在一起。 在人群之中,威廉被托举而起,沐浴着阳光,握紧麦克风,向着身前和身后的人群呐喊:“今天,我们联合在一起,是为了争取属于我们自己的权力!夺回我们的自由!同胞们,睁开眼睛吧!看一看这饱受荼毒的一切!看一看孩子们和老母亲的眼泪!” “反对强迫劳动!” 那些人群中的鼓动者们狂热的呐喊着:“自由!我们要自由!!!” “打倒丹波!打倒怀纸集团!” 游行的队列之中,疯狂的气氛已经开始激荡,不断有破裂的声音响起,还有蒙面的人向着两侧的街道,那些紧闭的大门投出手中的酒瓶。 点点火光开始燃烧。 浓烟升起。 平和的城市迎来了躁动和轰鸣。已经有蒙面的人兴奋的砸破了橱窗,冲入店铺里,开始争抢起里面的东西。 还有更多的人再忍不住诱惑,加入了其中。 威廉大笑着,笑容被火光所照亮,再不掩饰笑容之中的贪婪和狰狞。 “很好!就这样!朋友们,让那群暴虐的上位者见识一下我们的骨气!”他呼喊着,引领着游行的队伍,向着远方高耸的大厦走去。 涌动的人群如潮水那样的向前,势如破竹,毫无阻碍。 向前。 然后,戛然而止。 就好像席卷的洪水撞在了堤坝和高墙之上,再无从扩散。 那些躁动的人群纷纷止步,令威廉愕然抬头,可阻拦在前方的并不是千军万马和武装到牙齿的部队和军团。 在宽阔的马路上,空空荡荡。 只有一把椅子,摆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那个男人依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端倪着眼前的叛逆者们。面对着扩散的暴行,他的神情毫无波动,一如既往的平静。 宛如俯视着尘埃那样。 明明只有一个人,只是冷淡的凝视。 便令这暴乱的洪流不敢向前,仿佛冻结了一切。 那一瞬间,威廉失声: “槐诗……” 第九百八十八章 原谅 槐诗。 丹波之王。 此时此刻,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就坐在十字路口上,看着他们。 哪怕是通过亲信再三确认,威廉也始终不敢相信。 只有一个人? 就真的只有一个人,站出来,拦在这群渐渐失控的暴民前方……他想要干什么?力挽狂澜?事到如今才站出来安抚群众? 他以为自己是谁? 简直痴心妄想! 还是说,难道他想要把所有的参与者全部杀光? 这样的话,反而比游行的效果还要更加强烈! 他想要亲手毁了自己创造的丹波? 在愕然中,威廉本能的回头,确认了身后人群中保护者的存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点。示意下属等会儿掩护自己离开。 他可没有和这群炮灰共存亡的决心。 而更多的人,已经在人群中鼓噪了起来,呐喊着各种口号,推动着人群向前。 可这一次,不论他们再怎么在暗中鼓噪和呐喊,原本沸腾的人群却都再无法向前——就好像无形的铁壁于此浮现,阻拦在他们的前面。 有感受不到的严寒扩散,令扩散的火焰冻结。 在那一双眼眸的前方。 然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明明如此低沉,此刻却就好像天和地的鸣动,令整个城市迸发出无处不在的余音。就好像这一座城市也在随之肃然低语,传达到了每个人的耳边。 “可能你们之中有的人还不知道我是谁。”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俯瞰着眼前的人潮,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做槐诗,应该就是你们所声讨和想要战胜的那个家伙没错…… 是我让这一座城市重新复活,食物、饮水、教育,乃至平等的尊严,我给了你们平静的生活。倘若你们想要见我,那么我就会站在你们的面前。 来到这一座城市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你们有任何的话语都可以对我诉说……” 那一瞬间,那一张平静的面孔终于抬起,却令所有注视者的眼眸一阵幻痛,就仿佛正面直视着太阳的万丈光焰一样。 “而现在,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难以看清他的眼神,唯有庄严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告诉他们: “你们应当为之羞愧。” 死寂。 就好像,遗忘了如何呼吸。 因为肺腑中被塞满了坚硬的铁块,凝固的空气充斥了口鼻。当那样如铁的威严降临时,无数灵魂都将为之颤栗。 不止是那些被蛊惑而来的参与者,就连那些混杂在人群中想要推波助澜的人都冻结在了原地。 威廉艰难的喘息着,张口,想要呐喊,想要控诉丹波集团的黑暗和暴虐。 可如今,当烈日的光芒从天而降的时候,他却发现当有的人开始说话,这个世界,就不会允许别的声音存在。 威廉以为自己可以创造局势,当他到来的时候,局势就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这一片土地之上,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权威! 至高无上! 而此刻,在那一双眼眸之前,一切冠以‘勇气’之名的贪婪和憎恶都在迅速的消散。自烈光的照耀之下,不由自主的颤栗。 在烈日的照耀之下,俯首。 可此刻,降临的却并非是暴虐和怒火。 阳光依旧在照耀,并不冷酷,也并不温和,只是平等的笼罩着一切,如此垂怜。 “我并不苛求你们完美无瑕,一切也总有瑕疵。” 在十字路口的椅子上,槐诗平静的告诉他们:“人只要活着,犯错总是难免,也难免遭人蛊惑,一时行差踏错。这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可只要有双眼,就能看到一切的改变,能够明白未来在何方。只要有双手,就能重新创造自己应有的人生。 再怎么辉煌的诺言也和现实无法相比,因为人终究会醒悟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幸福源自于何处……所以,不要担心,也不必害怕。” 他说,“我会原谅你们。” 在那一瞬间,那些凝固的人群中浮现扰动,不止是每一个参与者,就连威廉都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 就好像听见了不可思议的呓语和过分天真的梦话一样。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那一张自始至终未曾有过任何冷意和狰狞的面孔,哪怕是面对失控的暴乱者,也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 “他在撒谎!!!” 威廉嘶哑的咆哮,想要打断他的话语。可是哪怕是调整到最大的音量,也无法遮盖那回荡在所有人耳边的话语。 那是来自槐诗的保证。 “你们有一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回到家里,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重归往日的生活。你们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 在那一瞬间,威廉绝望的发现,自己周围的所有人……眼神之中,竟然有所意动?仅仅只是几句话而已,竟然就让他连日以来所灌输的那么多理念产生了动摇!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威胁我们么!” 在威廉的死命催促之下,人群之中的亲信们开始七嘴八舌的呐喊:“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大家不要怕!!!” “他们是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争取权力!争取尊严!!!” 再度鼓噪起来的声音和喧嚣令威廉微微感到一丝心安,而他真正的依仗,却绝对不是这群乌合之众,甚至不是身后来自鹿鸣馆的保护。 而是远方,两侧高楼之上的黑影。 自上而下,俯瞰着所有的场景,来自电视台的记者们正在迅速的寻找着有利的位置,占据高处。 甚至雇佣直升飞机。 数十台摄像机抬起,对准了这一触即发的一切! 赶快动手吧,赶快动手。 威廉甚至开始祈祷,充满期待,不断的发出信号,示意其他地方的队伍赶快制造骚乱。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藏在人群里的下属‘枪击’自己! 可不论他如何的发出讯号,那些活动在其他地方的队伍却始终都没有回应自己。 只有座椅上,槐诗在轻柔的倒数。 “十,九,八,七,六……” 除此之外,再无声音。 一片寂静。 太安静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如此刺耳。 这一座城市,安静过头了! 安静到……威廉仿佛能听见远方血水滴落的声音。 在其他的城区,在小巷、在医院,在仓库或者公交车场,一具具苍白的尸首躺倒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神倒映着天穹或者是逼仄的天花板。 手里还握着威廉从黑市上买来的枪械。 隐藏在枪身、弹匣和子弹里的定位器还在继续运转着,向外界发出讯号。 由六合会的黑商们亲自卖出去的‘武器’,表现出了良好的作用,并用最快的速度将使用者们送上了死路。 此刻,山下面无表情的巡行在血泊之间,挨个检查,发现还有能喘气的,就冷漠的扣动扳机。在他身后,下属们麻利的提着裹尸袋、拖把、高压水枪,专业无比的清理着现场,将一袋袋鼓鼓囊囊的东西搬上车,送向冶炼厂的熔炉。 冷酷的猎杀早已经结束了,只有对讲机里催促的声音不断回荡。 山下抬起脚,踩落。 卡擦一声,再无杂音。 而在十字路口上,槐诗的椅子之后……两条街之外,武装到牙齿的警察,还有穿着黑西装神情严肃的极道们,早已经严阵以待。 可他们却并不是随时准备冲上去……而是死死的挡在街口的前面。 拦在愤怒的海洋前方! 人群,数之不尽的人群,浩荡的洪流在这一座城市之中漫卷,往日略显空旷的街道早已经水泄不通。 数之不尽的愤怒面孔涌现。 那些让人感觉无害又愚钝的市民们,此刻仿佛野兽那样,面色涨红,双眼遍布血丝,挥舞着手里的铲子、锤子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择人而噬。 在经历了短暂的平和时光之后,那些亲手重建这一座城市的兽化特征者们再度展露出自己最凶恶的那一面……本应该遗弃在过去的那一面! 和如今这看不到尽头的浩荡洪流相比,威廉所费尽心机的拉拢起来的队伍,就连一条小溪都算不上! 警卫们的最前方,上野汗流浃背的挡在前面,努力的阻止着那些狂怒的人群们,不要让他们冲过围栏。 此刻,这里所有的警卫和极道,都不是为了镇压那所谓的游行和反抗,反而在憋着一口老血保护那群傻逼别被发狂的市民们给手撕了。 所有维护秩序的人都在叫苦不迭。 “大爷,大爷,别激动。” “等一下啊,等一下,不要打起来。” “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操,为什么还有人带枪来啊,禁枪禁枪!这玩意儿赶快给我没收掉!” 上野面色骤变,赶忙扑上去,把一个老头儿抗在肩膀上长管猎枪拔过来:“老先生,赶快回去,你这身子骨……” “你瞎了眼了么,上野,连老子都不认识了么!” 暴脾气的老头儿冲在前面对他就是一个巴掌:“当年我跟着生天目会长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拦我的路吗!” 说着,一把,将上野手里的猎枪夺过来。 在恼怒的推搡和撕扯中,这帮老东西干脆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各种龙虎恶鬼的纹身。还有的老头儿,已经揪住阻拦者里的子侄,还是连打带踹,现场教育了起来。 “你妈的,你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卵子了!敌人都砸到家门口了,你还敢拦着我……我可去你妈的吧!” 在最前面,手里抓着两把太刀的枯瘦老头儿站在最高处,向着身后的人群呐喊:“就是那帮狗杂种想要来搞事!干死那帮狗娘养的!” “干死他们!” 人群中传来无数七嘴八舌的呐喊和咆哮:“为了同盟!!!” 相较愤怒的人潮,哪怕是此刻如此众多的警卫也显得过于稀少…… 少到如同一层薄纸。 不堪冲击。 很快,在人群之后,两辆大货车发出高亢的鸣叫,令人潮向着两侧分开,紧接着,悍然撞碎了围栏! 上野站在车头前面,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决堤的洪流。 一拍光秃秃的脑袋。 完蛋。 这可是老大交代的任务啊,怎么办! “上野先生,怎么办?”旁边的下属茫然无措。 “我特么怎么知道怎么办!” 上野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橡胶棍,额头上的青筋早已经在灼热的血液中迸起,狞笑,露出尖锐的牙齿。 “这个时候当然是,别人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说罢,他竟然也举着武器,呐喊着加入了那一片海潮中,消失在涌动的人海中,只留下下属们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啥!” 反应的快的人回头,向着这帮呆逼呐喊:“跟上啊!” 于是,再无任何拘束。 望不到尽头的人海汪洋涌动着,向前席卷,吞没了一切! 第九百八十九章 就这? 而当远方如同雷鸣的呐喊声,和令高楼震颤的无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十字路口前面,原本游行的队伍已经迎来了彻底的缩水! 短短的一分钟不到,就有过半的人悄悄后退,逃走。 留下来的除了威廉的亲信和他花钱雇佣来的人还在犹豫之外,其他的人根本早已经寥寥无几。 而现在,他们终于听见了槐诗最后的话语。 来自丹波之王的审判。 “一直以来,我都告诉你们,来到丹波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槐诗坐在那一把简陋的折叠椅上,就好像端坐在庄严的王座之上那样,向着眼前叛逆者们致以最后的悲悯: “——从现在开始起,你们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你们不再被我所庇佑。 你们要学会成长,同时也要坚强。 独自去面对外面的狂风暴雨。 去认识这个冷酷的世界。 在那之前…… 要领受背叛者的下场! 伴随着扩散的话语,轰然作响的雷鸣迸发。 就从槐诗的身后。 宛如万丈海潮汹涌而至,令所有人愕然的瞪大眼睛。 不是凶神恶煞的警卫,也不是残暴无情的极道。 此刻从槐诗身后走出,是一个个狂怒的混种市民,那些往日里总是带着微笑,沉浸在平和的生活中不远离去的兽化特征者。 甚至有的人身上还穿着百货商店的制服,有的好像刚从拉面摊子上过来,手里抓着漏勺。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贫穷或者富豪。 当面对想要破坏自己平和生活的暴徒时,隐藏在灵魂之中的戾气和凶心就如同火焰一样,从双眸中快要迸射而出。 “——干死这帮臭傻逼!!!”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但凡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 此时此刻,不止是威廉,就连高楼上的记者,直播频道前面的观众,都目睹到了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奇景。 当一整个城市的怒火爆发时,将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警卫?血腥镇压?丹波集团的无情制裁?那种东西有必要么? 甚至不需要去特地做什么。 槐诗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够了。 这一座城市中所蕴藏的狰狞力量,会将一切侵犯者碾压成尘埃! 浩荡的人潮从槐诗的两侧开辟,又在他的前方合拢,瞬间,吞没了那惊慌失措的游行者们。吞没了威廉苍白的面孔。 在这涌动的喧嚣之中,槐诗靠在椅子上,仰头轻叹。 睥睨着天空上的直升机,两侧高楼之上的那些‘记者’们和摄像机,嘴角轻蔑的勾起。 你们说的那个自由…… “——就这?” 三分钟不到,所有人以为会波及到整个城市的骚乱就被无数双愤怒的手掐死在襁褓之中。 五分钟过后,救护车赶到,将那些地上翻滚呻吟的家伙送进医院里去。 七分钟过后,拉面摊子已经在路边重新支起来了。肚子饿了的市民们排着队吃面,吃完之后擦擦嘴还要赶回去上工。 行色匆匆。 不过,每一位经过十字路口时,都会略微的停顿。望向那一张椅子旁边的时候,都会恭谨的问候。 然后坐在那里的人也会微笑着颔首回应。 在礼貌的敲门,将借来的椅子归还之后,槐诗从原缘的手中接过外套,转身登上了等待许久的轿车。 就这样,在摄像机的眺望中,消失无踪。 高楼之上,只有记者们面面相觑,在镜头前方失声。 再不知如何继续解说…… …… …… 一个小时后,京都,鹿鸣馆。 华丽的大门在槐诗面前第次洞开,任由他长驱直入,而在门后,那些往来奔走的人看到那个走进来的身影,都愣在原地。 那一双目光向着此处扫视而来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俯首行礼。 明明是鹿鸣馆来邀请自己参加各方会议,可当槐诗真的到来时,他们又露出如此诧异的神情,简直就好像是过年的时候邀请别人吃饭,却没想到别人真的会来自己家一样。 “装潢不错,可惜,风格有些老土了。” 槐诗环顾着周围的场景,略微跺了跺脚,毫不客气:“一股子霉味儿,你们真应该开窗透透气了。” 在前面引路的侍从表情抽搐了一下,装作没有听到,加快了脚步。 只是头垂的更低了。 最终,来到会议室的大门前时,原缘递上了文件和资料。 可就当她要离去的时候,却听见槐诗的声音。 “你跟我一起。” 槐诗回头说,“你还有工作。” 原缘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槐诗就已经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肃穆的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短暂的静寂,当所有人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便终于察觉到那个迟到的参会者。 脸色,就变得精彩纷呈。 就在汇聚了绝大多数瀛洲边境和势力的会议室内,来自各方的使者和领袖们早已经入席,会议也甚至早已经开始。 南部的讲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槐诗的推门声打断了。 很明显,哪怕身在鹿鸣馆,也早有下属将来自丹波的消息传来,此刻看到槐诗竟然堂而皇之的上门,眼角便不由自主的微微抽搐了一下。 “吼吼,开始有意思起来了啊。” 在长桌的中间,一直心不在焉的大天狗微微抬头,脸上那一张长鼻面具仿佛也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从怀中取出了小小的酒壶,微微晃了一下,细嗅着酒香。 接下来可有好戏看了。 “怎么了?大家怎么不说话?” 好像丝毫没有讨嫌鬼的自觉一样,槐诗走进了会议室里,然后,直接拉开了南部旁边的那一张空椅子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文件丢在了桌子上。 环顾着四周时,神情就分外好奇:“你们似乎很失望的样子,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不,会议才刚刚开始。” 南部回答:“槐诗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那可真是太好了。” 槐诗松了口气一样的微笑:“出了点麻烦事情,我还以为要迟到呢,幸好幸好,没有被那帮废物点心浪费太多的时间。” 在南部的另一侧,参谋内藤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起来。 攥着烟杆的手握紧了。 而南部的气度依旧雍容,只是淡然的说道:“卑下之人总是不知感激,这实属正常。槐诗先生不必烦忧,教晓尔等懂得规矩便好。” “是啊,好心没好报。” 槐诗无奈的叹息:“有些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他连句谢谢都不说,还惦记你家的那点家当……确实是不懂规矩了。” 话语中的嘲弄和恶意几乎满溢而出,令所有鹿鸣馆的成员神情变化。 仅次于劈啪作响的在他们脸上打耳光。 可却没有人有底气反唇相讥。 丹波的热搜都还没下呢,哪儿来的脸? 整个鹿鸣馆,好像只有在左边的臭妹妹还在淡定的喝茶,斜眼看老头儿们丢人的笑话。 南部,岿然不动。 苍老的男人仿佛根本就没有听懂一样,平静的掀起自己面前的资料,开始继续讲话。 “……前面我们提到的边境防卫,根据诸……”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急促的震动声响起。 来自他身旁。 参谋内藤面前的桌子上,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内藤一愣,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面色微变,挂掉电话之后,躬身致歉。 “贵客当前,不要失了礼数。” 南部不快的瞥了一眼自己的下属,继续说道:“根据诸位……” 嗡! 震动声再次响起。 依旧来自内藤面前的桌子,再度令所有人看去,手机依旧在震动,再次震动,屏幕亮起。内藤手忙脚乱的按掉了电话,正准备说什么,可手机又很快再度震动起来。 令南部看过去的视线越发冰冷。 内藤汗流浃背,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桌子对面传来好奇的声音。 “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槐诗托着下巴,满脸好奇看过来,微笑。 笑容充满了恶意。 “看,又打过来了……” 手机再度震动。 这一次,换了一个电话号码。 令内藤僵硬在原地。 电话挂断了,电话又重新亮起,又再度挂断,再度亮起……电话号码不断的变化,可每一个电话号码,都来自于鹿鸣馆的隐秘部队。 ——地狱大江山的恶鬼众! 那些被他派出去铲除灵理会的恶鬼众…… “嗯?你脸色这么这么难看啊?”槐诗疑惑的探问:“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咯嘣! 内藤的脸色铁青,五指合拢,将手机的屏幕捏碎,令不和谐的噪音在瞬间断绝。 “是在下失礼了。” 他起身,向南部鞠躬请罪:“请容许在下退场思过。” 南部面无表情的颔首,正准备批评两句,可这一次,他还没有张口,那惊悚的铃声就再度响起了。 从完全损坏的手机中。 龟裂的屏幕再度亮起,从那些细碎缝隙间流出的,乃是一缕缕猩红,宛如血水那样,不断的闪烁,催促着接听! 怨毒的气息顺着电波传递而来,从其中流露而出,竟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形成了诅咒之种,自行萌芽生长,令那一台破碎的手机不断震动,铃声越发的尖锐刺耳。 鬼来电! 这一次,再不等内藤反应,电话便自行接通了。 从其中,尖锐的哭喊和沙哑的呻吟接连不断的浮现,嘶吼和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有那些含糊的悲鸣。 “内藤大人……我……我好痛苦……救救我……请你……救救我……” “好孤独!好难过!为什么只有我们在受苦!” “好暗……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扭曲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耳边,令内藤的表情抽搐着,难掩惊恐和盛怒。 其他的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只有槐诗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品味着那氤氲的香气,便不由得眯起眼睛。 由衷赞叹。 “好茶。” 第九百九十章 一般货色 于此同时,京都之外,距离市区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 无数葱翠的树木形成了看不到尽头的树海,妆点着峡谷中纯白的建筑,宛如仙境。而大门上悬挂的‘灵魂之乡’的牌子依旧一尘不染。 对外宣称以新型灵魂疗养为噱头著称的疗养院,实际上却是民间宗教团体总部,在这个以各种乱七八糟的宗教团体而著称的国家里,这样的地方并不罕见,倒不如说多到根本数不清。 教主号称圣子的人间转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是隔着垂帘开示世人,驱除灾厄,这一套更不罕见,而往来的信徒和赞助者们也不乏巨富豪商,这一座总部也是耗资数十亿瀛洲币,请著名的建筑大师设计而成。 在信徒们的眼中,这更是人间天国一般的理想乡。唯有追随教主多年的信徒,才有资格奉献舍弃了所有的资产之后,进入这里,过上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耕种栽培,享受远离尘世的美好充实人生,而在死后永远的进入天上的灵魂之乡,永无烦忧。 不论怎么看都不过是普通的骗子集团而已。 清醒的是嗤之以鼻,但也犯不上去跟这种愚者甚众的宗教团体较劲,而各方钱给足了之后,自然也不会有不开眼的警察来找麻烦。 就在正午的阳光下,每日最神圣的时分,礼堂之中,便传来了信徒们虔诚的赞颂和歌唱。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瞎眼今得看见……” 在纯白的礼堂之中,墙壁描绘着一片祥和的景象。 世界大同。 不分人种,不分种族,不分老幼,全世界的人们手拉着手,微笑着眺望充满希望的未来。当点点滴滴的血色从墙壁之上滑落时,便令那些苍白的面孔都晕染出了一缕鲜红。 俯瞰时的眼神,便越发的灵动。 在烈日都无法照亮的黑暗中,无数粘稠的鲜血如蛇那样的涌动着,从那些呆滞的躯壳中丝丝缕缕的流出,化为了猩红的血池。 涌动。 往昔神秘无比的教主,高高在上的祭祀,乃至神圣的使者们,如今沉浸在深邃的血池中,忘我的,放声高歌。 渐渐消融的骸骨昂着头,沐浴着顶穹彩窗漏下的阳光,空洞的眼窝里就洋溢着幸福和安宁的光芒,宛如泥浆一般的漆黑血水从其中流出,穿过了安详的笑容,丝丝缕缕的垂落。 在指挥棒的挥洒之下,令神圣的赞歌攀上了最高潮! “我这不是也挺有音乐天分嘛!” 在最高处的神圣祭坛上,那个指挥着合唱的少年回眸,看向身后的客人们,微笑:“你们说是不是?” 当来自大江山的恶鬼众们闯入灵理会的总部时,所见到的,就是这样狰狞恐怖的场景。 被那一双眼瞳凝视的瞬间,所感受到的乃是来自地狱的恶意和深海的深寒。 瞬息间,将上峰的命令抛在脑后。 任务情况有变…… “走!” 代号青鬼的指挥官后退了一步。 可是已经晚了。 在峡谷之外,阳光骤然断绝,无穷尽的黑暗袭来,升卿的庞大虚影缓缓升起,宛如巨蟒缠绕自己的猎物一样,将整个灵魂之乡环绕在其中。 巨大的双眸向下俯瞰,宛如冰冷的星辰那样,洒下恶毒的光芒。 根植在峡谷最深处无数尸骸和痛苦源质中的秘仪已经将此处完全的笼罩,封锁。 数之不尽的诅咒如雨水那样从天空中落下,将一切笼罩。 庞大狰狞的轮廓从灰色的暴雨中浮现,游走在这一片地狱中,宛如巨人践踏着大地一样,轰鸣回荡。 此处,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甚至早在林中小屋到来这里之前…… “来都来了,干嘛就走呢?” 祭坛上,林中小屋手中那一根用骨头胡乱削成的指挥棒调转,指向了那群呆滞的恶鬼们,微笑:“你们也来一起唱吧!” 那一瞬间,无穷尽的黑暗将一切吞没了。 永恒的哀嚎和凄鸣响起,撕裂了虚假的圣歌,响彻黑暗。 当漫长的颂唱终于结束之后,血池之中,便只剩下无数融化之后的粘稠残骸,彼此纠缠在一起,空洞的面孔上带着痴笑或者痛苦,沉浸在无穷尽的噩梦或者幻想中,再也无法清醒。 很快,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 千百道声音从血池里此起彼伏,在恶类相食的秘仪之下,那些破碎的灵魂沉浸在无穷尽的贪婪里,开始疯狂地吞吃着周围一切的存在。 只有骨质的指挥棒在林中小屋的手中盘旋,像是调羹在大釜中搅动一样,无形的火焰灼烧着一切,到最后,就连深不见底的血池都为之枯干。 只有一团不断蠕动深渊之胎在其中痉挛着,酷似婴儿的畸形身体上,千百张口发出了高亢的哭声和哀鸣。 “质量不足,还是派不上用场啊,靠着这群下脚料,也只能熬出这样的成果了。” 林中小屋擦了擦头上的汗,将断裂的骨头丢到了一边去。 俯瞰着脚下垂死的胎儿,蹲下身,凝视着那一双双怨毒痛苦的眼瞳,忽然好奇的问:“出来这么久了,你们想不想跟家里打个电话呀?” 于是,很快便千百人的哭号声从内藤的手机中响起,无数怨毒的诅咒从紊乱的电磁波中浮现,令鹿鸣馆的会议室在瞬间化为地狱。 “内藤……内藤……内藤大人……” 此刻,就在所有参会者的面前,往昔大江山的恶鬼众们化作货真价实的恶灵,从手机里一点一点的蠕动了出来,拉扯着他的衣角,令他的脸色惨白。 可不等那诅咒降临,瞬间就有暴风凭空涌现,从风声的来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冷哼,令数之不尽的诅咒消散。 风暴收束,卷着一切残骸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片狼藉的会议室,所有人面面相觑。 鹿鸣馆的五阶出手了! 感受到那一道隔着无数墙壁投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槐诗端着茶杯,平静的品位着其中的甜美的滋味。 “造孽哟。” 他同情的感慨:“你们鹿鸣馆也欠工资不发的么?你看人家都上门讨薪了,还被打出去……真的惨。” 一时间,令数道压抑着怒火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槐诗却淡定的放下茶杯。 恍若无事一样,好奇的问道:“不是说要开会么?刚刚说到哪儿了?诶,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 南部面无表情的看了他许久,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示意下属将内藤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给赶出去,恢复了会议室内的平静之后,再度拿起了手中的稿子。 “刚刚我们说到……” 砰!砰!砰! 一连串匆忙的敲门声响起,令南部的五指骤然收紧,脸色铁青,再无法掩饰暴怒和狰狞。 可推门而入的下属不顾那愤怒的神情,疾步上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他的面色就变了。 与此同时,会议室里传来了接连不断的震动声。 来自明日新闻的弹窗提醒。 ——亚洲头条! …… …… 丹波,海港,远方吹来湿润的风。 “一般货色。” “嗯,确实是一般货色啊。” 两个佩剑的武士低头,俯瞰着脚下那几具被剑刃斩碎的尸首,摇头感慨。 保护威廉的几个升华者,甚至一个照面,就被突袭的两位守护者斩杀。天田冷淡的甩去了刃上的鲜血,擦拭刀锋,收剑入鞘。 “鹿鸣馆真的一代不如一代了。”他嫌弃的瞥了一眼旁边脏兮兮的驹川:“还有你,怎么也弄成这个样子?” “啊,抱歉,天田前辈,不小心就有一点兴奋。” 如同老猴子一样的剑客摆手,脱下了沾满鲜血的运动服,丢到一边,可脸上的斑斑血迹却无法用手帕擦干。 刃上的血色仿佛流不干一样,源源不断的滴落下来。 远方传来干劲十足的呼喝声。 脱掉外套的极道们挽起袖管,正在热火朝天的搅拌着水泥。 尘土飞扬起来。 上野擦了擦脸上的汗,忽然问:“喂,我说山下,晚上一起去喝酒吧。我最近发现有一家的烤鱿鱼做得很不错啊。” 山下撑着铲子想了一下,摇头:“我不喜欢海鲜。” “那拉面呢?” “太油腻了,没胃口啊。” “喂,你这个家伙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挑食了?”上野嫌弃起来:“不要像幼儿园小朋友不吃青菜一样啊。” “都是你选的地方太没品位了,不要怪别人。还有,动作快一点,水放的太少了。你真的是在建筑公司上干活儿么?” “我坐办公室的,而且就算是工地也没有每天拿水泥桩子灌人的好么?差不多就行了!” 就在两人身后,封闭的汽油桶里不断的艰难的碰撞声,还有呼喊。 “你看,磨蹭太久了,人都醒了。”上野挠头:“差不多就行了吧?” “……这才灌了几个你就要偷懒了?” “反正多点少点都无所谓,大不了大家匀一下嘛,反正他们又不会在乎。” “那就这样吧。” 山下摇头,回头招手,就立刻有下属将一个水泥桶滚了过来,打开盖子之后,探头出来的是一个惊恐的中年人,想要说什么,紧接着便有机器发动,巨大管道中的水泥奔涌,覆盖了那一张面孔。 盖上盖子,下一个,然后再下一个。 直到最后,面色惨白的威廉被推到前面来,在桶中,奋力挣扎,尖叫,“别,不要,我给你们钱,我有很多钱……一千万!一千万!五千万!五千万也可以……美金!都是美金!” “喂,上野啊。”山下抽着烟,若有所思。 “怎么了?” “要不晚上还是吃拉面吧,有酱油的吗?” “啊,我更喜欢猪骨来着。”上野想了一下,提议:“要不要挑战一下东夏益州的地狱麻辣套餐?” 山下摇头,“要不还是喝酒吧。” “嗯,喝酒吧。” 上野点头,拉动了手闸。在机器的轰鸣中,惨叫声响起,很快,只剩下了含糊的咒骂。桶中的威廉破口大骂:“自由同盟不会放过你们的……绝对不会……呜呜呜……呜呜呜……” 到最后,那一张面孔也被灰色的水泥浆覆盖。 盖子盖上。 半个小时后,速干水泥已经封上了一层厚厚的壳。一排排水泥桶排着队,翻滚到了采砂船的边缘。 “一,二,三!” 噗通一声,水花升起。 大功告成。 远方的海风和煦的吹着,万顷碧波微微荡漾,天空晴朗无云。 是个好天气。 …… 而远在边境灰岸,此刻暴雨倾盆。 流浪者自由同盟的总部,安娜站在电梯里,咀嚼着口香糖,仰望着楼层指示灯的变化。 叮的一声。 电梯门开启。 灯光照亮了少女的红色卫衣,兜帽之下,稚嫩脸颊上勾起了笑容。 向着猎物。 第九百九十一章 假货 十五分钟之前,灰岸的市中心,万丈高楼沐浴着倾盆的暴雨,挺立在狂风之中。在高楼的最顶端,是占据了最高处和最好风景的华丽别墅,庭院之中,雨声密集。 书房里,一片死寂。 “失败了?” 那个往日里神情庄严,面相忠厚的苍老男人失声,“不是说十拿九稳么?” “威廉呢?”他追问,“威廉那个狗东西死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们也正在调查……” “调查调查调查!一天到晚就知道调查!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会长赛德怒吼,奋力摔碎了电话,在室内反复徘徊,许久,终于冷静了下来。 伸手,自有下属递上了新的手机。 在打过几个电话,确认了各方的状况之后,他回到了位置上,陷入了沉思,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丹波的事情我们不能搀和了。” 他抬头,冷声说:“放出公告,就说瀛洲的事情是威廉这个败类一个人做出来的事情,和我们无关,剔除威廉的职位和部门。” “可、可是这样做的话。”下属微微愕然:“倘若威廉回来……” “他能回来么?” 赛德冷笑。 那个家伙惦记自己的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次背着自己和瀛洲那边的交易,还想要拉其他人一起下水? 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好,威廉,乖乖的死在瀛洲吧,将锅背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对你的家人和对其他人都好。 虽然会损失一部分来自瀛洲边境的营收,会让他稍微有一些肉痛,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流浪者自由同盟之所以能够作为一个混种组织在现境这么多边境吃得开,还不就是因为安全无害,和气生财么? 虽然丹波的出现戳破了自由同盟最宝贵的那一层面具,令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营收不断下降……但经过这一次的试探,他们已经察觉到自己和丹波之间庞大差距,再不敢有任何报复的想法。 不止如此,他还准备去舔。 有钱一起赚啊,大家都是为同胞谋取福利,自己手头还掌握着这么多资源和渠道,只要舔的用力,舔的用心,难道还怕赚不到钱么? 就这样,心中火速的决定了未来的方针。 他拿起电话吩咐秘书:“替我接通瀛洲的线路,让人去跟丹波接触一下……找个机会,我要去和他们当面谈一谈。” 电话中毫无任何回音。 一片寂静。 赛德愣了一下,察觉到不对,拿起手机,却发现完全没有了讯号,下意识的起身,在听到外面传来的枪声之后,便迅速警觉发生了什么事情,果断转身,走向密道的方向。 可这一次不论他如何拧动枢纽,都再没有了任何的回音。 只有房间外哀鸣的声音不断响起。 他的面色骤变,伸手,从暗格里取出了武器,小心翼翼的推开书房的大门,看到那个坐在隔间椅子上的人就松了口气。 那是他每年重金所聘请的保镖,在灰岸这个金融中心鼎鼎有名的四阶高手! “怎么回事儿,梅尔——” 修德·梅尔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扼止了他进一步行动:“老板,你就在里面,不要出来,这一次搞不好会很棘手。” 寂静里,只有脚步声从门外缓缓靠近。 枪声不断的响起,又迅速的熄灭,沉闷的倒地声接连不断,到最后,猩红的血无声的从门后流了进来。 令赛德的脸色渐渐苍白。 一片死寂中,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 “请问赛德会长在里面吗……请不要激动,我要进来咯,把武器拿好,不要走火,不要伤到自己。” 一道纤薄到看不到厚度的锋刃自门缝上一闪而逝,令厚重的实木大门无声开启。 展露出后面的地狱。 还有被血染红的卫衣。 兜帽之下,少女张口,吹出了一个泡泡,啪的一声,破碎,糊在了嘴上,又很快被嚼了回去。 瞬息间,修德起身,隐隐的火光缠绕在双拳之上,杀意狰狞。 而阿妮娅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视线从那个完全没有正面战胜可能的对手身上掠过,落在了目标之上。 “你好,赛德先生,应该是你没错吧……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你一定知道我的老师是谁,看你的样子,应该猜到了吧?” 少女微笑:“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我的老师让我来给你一个教训……” “等等!有话好说!” 赛德惊慌的后退了一步,明明有高手在身旁保护,可是却仿佛感受到那一道薄刃的彻骨冰冷,几乎无法呼吸:“请等一下,我可以付出代价,什么样的代价都没问题,我们可以展现诚意!” “如果有接受教训的准备,那就最好不过了。” 阿妮娅点头,遗憾的叹息:“不过很可惜,在宗教裁判所,教训,从来只有一种。代价,也从来只有一个。 而这两种东西都是同一个……” 死亡! 那一瞬间,四阶升华者修德暴起,突进,怒吼,令整个楼层的玻璃轰然破碎,漫天风雨在那狂暴的一拳之下为之扰动。 飓风扑面而来,吹开了阿妮娅的兜帽,散落的长发漫天飞舞。 而她满不在乎的踏前。 任由铁拳突进,最终,停在了她的鼻尖之前。 戛然而止。 “要阻止我的话,用这种打不到人的拳头可不行哦。” 阿妮娅抬起眼眸,看向眼前的保镖:“没关系,不要害怕,如果你觉得在宗教裁判所的暗杀技艺面前保护的了自己的雇主,那你就应该试一试。 但你觉得自己能够成功么?或者说——” 她停顿了一下,咧嘴:“你真的有那样的胆量?” 修德没有说话,神情阴沉着,杀意涌动,可到最后,终究不敢主动发起任何进攻。哪怕他一拳就可以将眼前的少女碾碎! “你要想好,保镖先生。” 安娜打了个哈欠,双手插在口袋里:“倘若你拦在前面的话,你会成为谁的敌人。如果你要阻拦我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明明敌我的差距如此悬殊,可是她却完全毫不在意。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对方的保镖放在眼里。 因为她所代表的从来都不是自己,选择将这一柄刀送到赛德面前的,也从来不是阿妮娅本身。 而是相较眼前的对手,更加强大的东西! 比这种用钱换来的力量更加庞大,也比这种在灰暗泥潭中挣扎的东西更加耀眼的存在…… 就这样,她微笑着,审视着眼前的对手,认真的发问: “——你要与我的老师为敌吗,保镖先生?” 死寂。 男人没有说话。 铁拳颤动着,那究竟又是愤怒还是颤栗呢? “喂,修德!不要听她鬼扯!”赛德的神情铁青,嘶吼:“我们有契约的!我们有合同,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别忘了,这个婊子是来干什么的!” 修德梅尔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 挣扎。 而安娜,踏前一步,伸手,按在了他的拳头:“如果没想好的话,你可以慢慢考虑,我的工作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你来得及。 但是现在,请不要碍事……” 她说,“我要干活儿了。” 就那样,轻描淡写的推开了足以毁灭自己的铁拳,和最后的阻拦擦肩而过……书房里,赛德踉跄的后退,抬起手,奋力的扣动扳机。 打空了所有的子弹。 可子弹不会有用。 他张口,想要说话,可阿妮娅只是略微的抽出了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挥洒,纤薄无形的锋刃掠过,一截舌头就从他的嘴里掉了出来。 嘶哑的呼喊声响起,还有含糊的怒吼和叱骂。 “嘘,不要说话,安静一些。” 少女抬起手指,抵在自己嘴唇面前,然后,弯下腰,摘下后背的上的小小背包,从其中,抽出了一把沉重的手锤。 还有一把漆黑的长钉。 足足有小臂粗细的长钉上晕染着一层层暗红色,经过了无数异端鲜血的浸泡和侵染,几乎变成了漆黑。 紧接着,便有嘶哑的惨叫声响起。 就好像预见到了未来那样,赛德惊恐的后退,跌倒在地,又手足并用的爬起,甚至不顾高度,想要冲出窗外。 可无形的薄刃挥洒,就截断了他双手和双腿的筋膜,只留下了一截小小的伤口。 他跌倒在地,又被粗暴的拉起,左手,压在了墙壁之上。 “不要动。” 阿妮娅的嘴里咬着锤柄,含糊的命令,另一只手拔出了一枚长钉,对着他抽搐的手掌比划了一下位置,紧接着,惨叫声便再度响起,长钉贯穿手掌,勉强固定在了墙上。 然后,她摘下了嘴里咬着的手锤,对准了铁钉。 砸!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嘶哑的尖叫便随着楼板的震动而一同迸发。 “你们难道不是自诩为圣人么?自诩为解救者?” 少女蹲下身,俯瞰着他的眼瞳:“既然如此的话,何妨代替同胞们,背负这一份原罪呢?为何又拒绝这一份于你相称的下场? 在裁判所,这可是最高档的待遇了哦。” 第二根铁钉抬起,对准了他的右手。 赛德嘶吼呐喊,流泪哀求,可是却无法阻止铁锤的砸落。 阿妮娅后退了一步,端详着墙上的男人,比划了一下高度,便松了口气,省得两边高度对不齐还要重新拔了再敲一次。 在墙壁上,赛德再没有了怒斥的声音,在痛苦中流泪,哽咽着哀鸣。 可哀鸣不会有用。 就好像他从未曾理会自己同胞的泪水一样。 “希望和自由,尊严和未来,老师告诉我,这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阿妮娅忽然说:“长久以来,你们以此为生,并以此牟利。压榨自己的同胞,欺骗那些对你们付出信任的人,出卖他们的理想,理所应当的坐在他们的尸骸上享受果实,最后,工于心计的编制出一个个虚幻的泡影……可是却不敢让人看到真的东西。” “因为真的东西一旦出现,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是假货!” 如此,转达着来自丹波之王的话语。 阿妮娅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这样的人,没必要存在与这个世界上。” “——所以,你该死了。” 崩! 最后一枚钉子,贯穿了赛德的躯壳,饱蘸鲜血,楔入铁石之中! 就这样,她转身离去。 半个小时之后,全境知名公益组织流浪者自由同盟的会长、慈善家、自由斗士:赛德·艾顿先生死于自己的书房中。 血尽而亡。 令人疑惑的是,止血急救包就在他的脚下。 只可惜,无人救援。 再过了半个小时,来自明日新闻的重磅消息引爆了全境。 第九百九十二章 请你帮帮我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滚刀肉存在。 总有一些行事肆无忌惮,从不吃亏,也从不在意规则,哪怕稍微不小心碰到沾到都会给自己惹出乱子来的麻烦角色。 就比方说槐诗,槐诗,还有槐诗…… 从金陵开始一路断头,断到成为丹波之王。这一次,灾厄之剑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哪怕被一时的下作手段弄得灰头土脸,但连一个星期都没到,局势就已经完全逆转。只是三言两语就令几乎成型的暴动在瞬间解体,只是坐在十字路口上就调动了一整个城市的力量为自己服务。 这一份几乎刻入无数灵魂之中的威望固然令人叹为观止,可这才是刚刚开始——甚至不到三个小时,灵理会和流浪者自由同盟就已经宣告GG。 报复之凶猛,速度之迅捷,手腕之酷烈,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前面单枪匹马就把灵理会大锅乱炖熬成粥的林中小屋到还好,对于大家不算意外,毕竟是六合会的龙头,虽然夸张了点,但毕竟还在情理之中。 后面的就开始离谱起来了。 因为从头到尾,安娜都没有过掩饰——乘坐公共航班,地铁,逛电玩城,坐出租车,购买特产,甚至还在进入大楼前,在前台登记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就差把杀人者槐诗写在墙上了! 结果灰岸连个屁都不敢放。 整整半个小时,赛德被钉在墙上,血尽而亡,起码有八百个人路过,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把他放下来的。 要说为什么,那可是槐诗啊……那个把大宗师都砍着玩的槐诗啊…… 你们天文会不管管吗? 然后,统辖局中央对策室在半个小时后就做出了回应——具体表现为,他们通过了槐诗对流浪者自由同盟的黄页审批。 行嘛,先杀人后补票,天文会就是这么霸道。 不爽不要玩。 况且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而且,关键不是他们想怎么样,是槐诗想怎么样。 你以为死了就完了? 开玩笑呢! 后面还有挫骨扬灰一条龙服务呢。 和后面引发的连锁反应相比,连赛德艾顿的死都变得无足轻重——就在他被钉上墙的瞬间,明日新闻收到了一份总计四十万字以上、包含了录音、录像、笔记、转账记录乃至超过四千名人证的终极大礼包! 其中包括流浪者自由同盟从成立到现在,这些年以来所干下的所有丑事。 表面上顶着为同胞争取权益的名头,暗中同各个势力、非法组织的暗中交易,贩卖兽化特征者,进行人种试验,在各个地区制造暴乱,挑起族群矛盾,乃至谋杀、诱拐和栽赃……简直数不胜数。 连同被爆出的,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七八个同样号称为兽化特征者争取权力的组织,还有的甚至和一些教团达成协议,定期向他们输送仪式所需要的活祭…… 上万名散落在各个边境的混种受害者站出来作证,只因为那位同他们素未谋面的丹波之王说了一句,请他们帮助自己,他们就义无反顾的站到了聚光灯下。 所引发的波澜几乎席卷了所有的边境。 新闻上传不到五分钟时间,明日新闻爆肝搞出来的专题就靠着点击量和付费订阅冲到了亚洲区域头条,瞬间推送到了每一个用户的手机。 而紧接十五分钟,统辖局的各处干员就喜迎疯狂加班,开始了大规模肃清和行动,不管是床上躺着的、办公室里肝报告的或者难得休假半天的,统统血压拉满,抓出来干活儿。 不止是对各个涉事组织的审查,甚至他们还靠着各种渠道顺藤摸瓜,开始了新一轮的火速打击,不知道有多少个藏身隐秘的非法组织遭了殃。 拜槐诗这一手所赐,不少分部提前完成了一个季度的KPI,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是扎槐诗的小人儿还是立槐诗的牌位了。 所有人都将这视为天国谱系的一次成功的扩张,凭借这一手操作,借由维护人权,令自身影响力再度深入了每一个边境。 只可惜,太早了。 过于鲁莽。 倘若两年到三年之后再这么做的话,肯定不会如此仓促。 如今的天国谱系要将重点的精力投入诸界之战,剩下的人手和精力,根本不足以全盘接收这些组织灭亡之后所留下的势力空白,必然要分出一部分应得的利益出去,未尽全功。 但对槐诗来讲,能早一天是一天。 倘若能够借此多挽救一个人的话,那么损失一部分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因此而暴增的工作量和接下来的纷繁的收尾令副校长阁下颇有怨言,悔恨当初在槐诗面前夸下海口,但在校务处会议上,他还是第一个投出了赞成票。 怕什么? 大不了多搞几个时轴分身出来加班…… 我们天国谱系的人连加班费都不要的,还怕过这个吗? 可以预计,在未来的大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件事儿的热度都不会过去,而天国谱系和槐诗的名字也将再度深入人心。 丹波的形象将再度升华,成为无可动摇的乐土。至于捕风捉影的‘暴动’……呵呵,谁在乎? 这事情可以闹大到这种程度,除了象牙之塔背后的推动,明日新闻的鼎力支持,还有流浪者自由同盟所犯下的罪孽过于耸人听闻之外,令人震惊的是,流浪者自由同盟甚至和现境的官方组织有合作! 在那四十多万字的证据里,至少有十万字是关于这个的! 那么这个幸运的‘小伙伴’是谁呢? 在鹿鸣馆的会议室里,槐诗托着下巴,端详着眼前诸位神情骤变的主持者们,微笑。 而会议室里其他的参会者们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头条专题,点开最前面一条时,便浮现出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私下里会面的录像,双方交易的录音,通过边境反复周转的转账记录乃至背后的支持,以及幕后的指使者…… 包括参谋内藤在内,总共十六人,全部被扒拉了个底儿掉!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臭妹妹琥珀提供的名单。 而最终,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如今的京都所司代——南部忠昌! 或许其中有很多属于捕风捉影,但这不妨碍槐诗公报私仇啊…… “这、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在众人的凝视之下,南部脸色不断的变化,心思电转,很快就做出了决断:“都是下面的人瞒着我做的!我并不知情!” 简直是招牌式的瀛洲甩锅方法。 “嗯,说不定是下属独走呢。” 槐诗恍然点头,好像信了一样,随意的说道:“据说,在这个国家,流行着一种‘意会’的文化。依靠着所谓的意会,通过权力,让下属猜测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去揣摩,去执行……” “槐诗!” 南部大怒:“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什么都没说啊,只是两句感慨而已。” 槐诗冷淡的回答:“作为上司的,不想承担责任,作为下属的,不想履行职责。实话说,这样的气氛,实在是令人作呕。” 南部的表情一阵抽搐,咬牙,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清者自清,我没有什么话可对你讲的!这件事纯粹是捕风捉影,和鹿鸣馆无关!” “你确定?” 槐诗颔首,“倘若这件事情和鹿鸣馆无关的话,那就更好办了——接下来,我就将开始对一切涉及其中的人进行对等的报复,只希望大家不要到时候闹的很难看。” “够了!” 南部震怒拍桌,“太过放肆了!槐诗,你不要忘记这里是哪里!” “这里当然是现境啊,南部先生。” 槐诗说,“一座破园子而已,有些年头,有过辉煌,也有过那么一点似乎很值得骄傲的历史……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么?还是说,难道它河里流着奶和蜜,树上结着无花果么? 我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在哪里,同时,也请你不要忘记我是谁。” “现在,你可以问一下自己。” 槐诗探问,端详着他的面孔:“你知道我是谁么?” “……” 南部的表情抽搐着,阵阵铁青,狰狞的时候似乎要择人而噬,可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只有旁边看热闹的琥珀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现在你终于想起来他是天国谱系的代表,是整个世界所认可的理想国传承者了么?终于发现那一套大棒和甜枣的政治游戏在有些人的身上行不通了么? 指望用高高在上的施舍去换取他的友谊? 你又在做什么美梦? 现在,美梦该醒了,南部先生,好好面对残酷的现实吧。 “总要适可而止的,槐诗先生……” 南部沙哑的说,“难道你就非要逼得大家鱼死网破不可么?” 哪怕话语再如何硬气,可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色厉内荏的本质。倘若不是在会议室这么多人的眼前,而是在什么私下里的地方,恐怕更加不堪的话他都说出来了。 所谓的政客,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生物,廉耻对于他们而言是最不必要的东西。 尤其是瀛洲这样的地方…… “瞧瞧您说的,好像我要怎么样一样。” 槐诗笑了起来,如此柔和:“我当然相信南部先生你是清白的,对不对?” 南部的脸色稍缓。 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槐诗将丢在桌子上的资料,推了过来。 放在了他的面前。 令他的神情一滞,紧接着,听见槐诗的声音。 “不过,总有人要付出代价,不是么?” 他说,“这件事背后的推动者和参与者都在这里,倘若真想要向现境展示贵方的公正与清白,那就请您帮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南部还未曾浮现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如坠冰窟。 第九百九十三章 买单 鹿鸣馆的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不止是南部和他身后的下属,就连其他的参与者都惊愕的瞪大眼睛,后脑勺上不由自主的窜起一股子冷气。 好像看到有人开着车抢完了益州大熊猫基地的粮食储备一样…… 大天狗就差直呼好家伙了。 原本他以为今天来能看到唇枪舌剑,明争暗斗,结果却没想到,槐诗直接把步骤都省了,快进到全盘清算了。 而且还要鹿鸣馆来亲自动手,杀自己人给槐诗整个活儿! 还能有这种操作的么? 这都已经不是骑脸输出了,直接丧权辱国。 南部要敢点头,别说其他人了,下面的人恐怕就要直接开始起头唱‘汨罗渊水乱拍波’,搞不好直接天诛他全家。 一时间,他陷入僵硬,原本低头服软的动作停顿在原地。 而槐诗,仿佛也察觉到南部身后那些几乎快要喷出怒火的眼眸,了然点头:“确实,让南部先生手刃自己的下属,未免有些太不容情……” “还请,高抬贵手。” 南部的神情剧烈抽搐着,僵硬的低下头,挤出了一点勉强的笑容,讨好。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一时的丢脸不算什么,但凡事情能抹过去,都好说。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槐诗瞥了一眼低头的老人,告诉他:“但是,总要表示一下歉意吧,南部先生。您这么低三下四的,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呢……” “……” 南部低着头,僵硬许久,艰难的开口:“对不起,都是老朽的错!” 而槐诗,仿佛没有听到。 只是疑惑的回头,看向周围的人:“我了解的不多啊,瀛洲人的谢罪是这样的么?怎么和我听说的不一样……” 死寂,漫长的死寂。 南部像是石化了一样,手背的青筋崩出,死死的抓着膝盖上的长袍。许久,缓缓的起身,在下属们悲愤的呼喊中,跪在了地上。 他闭上了眼睛。 双手撑地,垂首。 土下座。 “请您,原谅我。” 在这会议室里,只有茶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如此刺耳。 所有参会者面面相觑,未曾想到能够见识到这样的奇景,就连大天狗的酒都从嘴角漏了出来。这阵仗,他活这么大年纪了,可真没见过…… 在窗外的阳光之下,槐诗坐在椅子上,低头,俯瞰着那个跪地道歉的身影。 毫无任何的得意或者嘲弄。 平静一如既往。 只是点头。 “很好,既然知错的话,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他按着南部的肩膀,宽慰道,“按照瀛洲的传统来就好——” 说着,他向身后伸手。 原缘踏前一步,递上了槐诗带来的礼物。 一具修长的木盒,做工典雅,装饰精巧,打开之后,便露出里面铺陈的锦缎,还有一柄槐诗亲手锻造出的怀刀。 精选丹波冶炼厂的特种炼金钢,配镶黄金和美玉,纯白的鲨鱼皮一尘不染。 诚然是家居旅行、馈赠亲友的不二之选。 此刻,送到了南部呆滞的面前。 伴随着槐诗的命令。 “——切腹吧,南部先生。” 寂静被打破了,有人愤然拍桌,起身,想要怒斥,可但槐诗抬头,看过去的瞬间,便被那寒冷的视线所冻结了。 并不狰狞,也并不愤怒,只是平静,如同漆黑的深渊那样,映照出每一个颤栗的魂灵,令他想要说出的话语为之冻结。 僵硬在原地,不敢再动。 “怎么?” 槐诗问,“有事儿么?” 无人回应。 自从他踏入这间会议室以来,那些酝酿在胸臆间的杀意再不掩饰,自睥睨之中流露而出,警告着每一个胆敢打断的人。 谁动谁死! 今天他来到这里,那么就一定要死人。否则的话,难道是来这里故作姿态,教别人懂得仁恕的道理的么? 道理早已经讲完了。 现在应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哪怕一分一厘,一丝一毫…… 槐诗低头,俯瞰着脚下的对手,冷声提醒:“南部大人,展现武士风骨的时候到了,不要让人失望!” “我……我……” 南部茫然的凝视着眼前的怀刀,嘴唇嗫嚅着,难以发出声音。 他想问槐诗是不是疯了,难道你想要引发战争么?可当他看到那一双眼睛的时候,便领悟了那个答案。 这群神经病,完全就没有留过任何的余地! 也不会给他除此之外的选择…… 要么他今天死在这里,要么双方就开始全面战争。 可当他呆滞的回过头,看向身后时,却发现一片寂静里,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辩解。 只有鹿鸣馆最深处传来的冷漠俯瞰。 他终于恍然大悟,苦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瀛洲谱系引发这一场不义之战,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全自己的家族呢? 他闭上眼睛,伸手,接过了槐诗手中的怀刀,拔刀出鞘。 雪亮的刀锋映照着那一张衰朽的面孔,被他咬在了牙齿之间,然后,双手扯开了衣襟,露出胸腹。 端坐。 刀锋刺落的声音如此低沉,令所有人的眼皮子一阵狂跳,伴随着横切的声音,粘稠的液体便流淌而出。 “来!” 南部挺直了身体,昂头,怒视着槐诗。 槐诗漠然不动,只是挥手。 在他身后的原缘走出,拔出沉重的长剑,踏步而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便有一道完美无缺的弧光从空中浮现。 宛如世界运转的磅礴声响自剑鸣中扩散。 庄严的铁光斩断了最后的羁绊。 照亮了他浑浊的眼瞳。 那稍纵即逝的光芒,是如此的绮丽,惊心动魄。 “真美啊……” 南部轻声赞叹,老迈的身体匍匐在地上,再无声息。 只有血色无声扩散。 一片死寂。 原缘手腕微动,振去血色,收剑入匣,回到了老师的身后。 她的工作完成了。 许久,在这只剩下粗重喘息的寂静中,槐诗挥手,掸去了袖口上的血滴,终于从地上收回了视线。 没有猖狂的大笑,也没有冷漠的唾弃。 只是平静。 回眸俯瞰着那些或是呆滞,或是悲愤的神情。 “承蒙大家的错爱,对我倾注了这么多本不该有的期望。以至于,总是想要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轻声说,“可能你们觉得我和你们相同,但实际上,我和各位不一样。我也从没想过和你们做游戏。 这个世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更值得倾注精力的工作去完成,很遗憾,你们不包括在其中。希望大家能够好自为之。” “在最后,就祝各位来日久长吧。” 槐诗起身,扶了扶衣领,礼貌的颔首道别:“我失陪了。” 就这样,他跨过地上的尸体,推门离去。 腐朽古老的大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合拢,宛如雷鸣。 穿过汇聚在门前的人群,踏下台阶,一路畅通无阻。 当那一辆漆黑的轿车消失在山的尽头之后,天穹之上,笼罩了整个鹿鸣馆的巨大瞄准镜标志也渐渐透明,消散无踪。 …… …… 同样的午后,边境伦敦,天文会总部内的休息区。 阴云之下,细雨连绵。 “又在下雨,不论多久都适应不了这样的天气啊。” 罗素轻叹着,从窗外收回视线,拉开了咖啡厅的椅子,对侍者说:“红茶,浓一点,一份提拉米苏,谢谢。” 侍者颔首离去。 在桌子的另一边,看报纸的男人抬起眼睛看过来:“罗素先生,这里有很多空桌子。” “凑一凑嘛,没关系,显得热闹不是。” 罗素微笑,十足热情,只是视线,总是落向对方的喉咙——那一点破裂的瘢痕,“勒内先生,我总觉得我们应该增进一些情谊,才能避免一些误会。”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就变得嘲弄起来:“免得有些人……自讨苦吃。” 勒内冷淡的看了罗素片刻,折起了手中的报纸,只是说:“如果我是你,就要做好面对质询会的准备,而不是跑到别人这里来耀武扬威。瀛洲已经在半个小时之前向中央决策室递交了严重的抗议和谴责。” “没关系啊,我也递交了,而且我还比他们早十五分钟。” 罗素满不在乎的耸肩,舀起一勺甜品:“况且,还有瀛洲统辖局违规操作在前,决策室肯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希望你也做好面对质询会的准备。 哎,你说到时候我们要不要凑一起,说不定互相抄个卷子什么的,我跟你说,可快乐了……” 勒内皱眉,冷漠的看了他许久,才缓缓的说道:“瀛洲分部的事情是下属私自决定,与我无关。” “重点在于,这是‘你的’下属,对不对?” 罗素轻叹:“你还真没辜负你那个瀛洲姓氏啊,勒内部长,这难道是血统作祟,还是作风趋同呢……在面对请示的时候一言不发故作高深,然后让下属来揣摩,出了事情又让人来顶锅,这可真不是好习惯,你应该注意一些。” “更需要注意的难道不是你们那位四面竖敌的灾厄之剑么?”勒内嗤笑,反唇相讥,“凡事做绝会没有朋友的,罗素。” “理想国从来不需要那种废物朋友,只需要他们的服从。” 罗素嘲弄的摊手,“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你们总想着大家和和气气,一起拉着小手自由的生活在美好的世界里……这是哪门子老二刺猿啊,是不是亚撒西过头了? 错误永远不会自己纠正自己,你总需要在中间出一把力……这样,垃圾才会自己滚回垃圾桶里去。 这才杀了一个人而已,你们就叫的像是见了屠宰场的鸡,可有必要的话,还应该杀更多。请你们不要觉得槐诗那个小子好说话,就认为我们是慈善组织好不好?” “未经批准擅自签发黄页,倒逼统辖局的决策,并且闯入瀛洲谱系的总部并逼迫一位重臣自杀……这已经波及到现境的稳定。” 勒内冷声提醒:“希望你能认清事情的严重性,罗素,决策室不会和你过家家。” “作为教育家,我得说这真是一个发人深省的好故事,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里——它形象深刻的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 罗素看着他,怜悯的说,“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你在威胁我?”勒内皱眉。 “当然不是,只是友好的提醒而已。”罗素耸肩,“毕竟丹波就在那里,我们以后还需要和谐相处很久呢。” “但愿如此。” 勒内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向侍应生招手:“买单。” “请在这里签字,先生。”侍应生端上账单。 “啊,我来吧。” 罗素热情的伸手,从勒内手中抽出了笔,然后,顺畅无比的,捅进了他的脖子里去。 噗。 一声轻响。 在侍应生刺耳的惊叫声中,勒内瞪大眼睛,艰难低头,便看到那一根没入自己的钢笔,还有那一只握着钢笔的手掌。 如此稳定。 血色喷涌而出。 紧接着,剧痛袭来! “就当,一个小小的教训吧,勒内先生。” 罗素松开了手掌,拿起餐巾,仔细的擦拭着指尖的血:“我想想,如果这个故事有什么道理需要有小朋友铭记的话,那应该就是……” 他弯下腰,在勒内的耳边低语: “——谁他妈都别想动我的学生,别想!” “嗬……嗬……” 勒内趴在桌子上,剧烈的抽搐着,可是不论他如何呼唤,都没有治愈的光芒从天而降,就好像,他被遗忘了一样。 除了那个瘫软在地的侍应生,甚至,无人注意! 他张口,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呛咳,在纯白的桌布上咳出了一大片血腥,咖啡杯落地,破碎的声音如此清脆。 而罗素,只是静静的俯瞰。 任由那一只痉挛的手掌不断的拉扯着自己,看着他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血中窒息的模样,面无表情。 许久,才缓缓的伸手,拔出了那一根笔,随意的,丢在了他的眼前。 沾着血。 谎言被解除了,于是,这狼藉的一角终于回归到了咖啡厅中,引发一片愕然的回顾和呼喊。治愈的光芒终于降下,将勒内从窒息的绝境中拉回,剧烈喘息。如此狼狈。 “现在——” 罗素递上了账单,“你可以买单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重铸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槐诗接到了罗素的电话。 依旧是一同惯例的有的没的BULABULA,听上去心情似乎还不错,还在哼着歌。 “……哎,既然已经清算过鹿鸣馆,那瀛洲分部那里你就不要再动手啦。” 罗素操着一口纯路人有一说一的强调:“毕竟你也还有一部分编制在统辖局里,大家好歹也算是同事,同事之间就要以和为贵嘛! 听老师一句,算了算了……” “呵呵,我信你个鬼!” 槐诗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又搞了什么事情?” “我能搞什么事情啊?” 罗素无辜的反问,“难道我还能跟你一样去捅人家部长的嗓子眼?老大不小了,槐诗,做事没那么冲动。成熟一点。不要给领导留下坏印象,让人觉得小槐这个年轻人得理不饶人……” 槐诗的眼角一阵狂跳。 “……你仿佛是在逗我笑。” “笑什么笑,不准笑,严肃点。” 罗素严肃道:“我在伦敦可是谈合作的,气氛良好,大家每天下午茶喝的开心又快乐,你可别煞风景嗷……不然谈崩了有你好果子吃。 好,就这样,我先挂了。” 说完之后,他就匆匆挂了电话,令槐诗的表情一阵抽搐。 感觉罗素这老王八又要卖自己啊。 不对,说不定已经卖完了,现在打电话过来让自己冷静点,背后不知道又和统辖局有了什么肮脏的朋友交易…… 算了,他懒得管了。 虽然不收拾一顿瀛洲分部让他有点不爽,但老王八说话了,怎么都要给个面子。 他打了哈欠,刷卡打开电梯,一路向下。 丹波冶炼如今已经初具规模。 此处指已经多少有点电视剧和电影里反派基地的样子了,除了地表上连绵不绝占据了大片领域的建筑之外,地下也开掘出了相当庞大的领域。 有学者在,挖洞就是方便。 只要设计符合定律,给出的材料强度足够,想挖多夸张的空间都没问题,甚至一边挖还可以一边原地将泥土和石材进行转化,连土石运输都省了。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天阙的设计之外,槐诗都沉迷在其中,也就是因为鹿鸣馆的手脚稍微走了几天。 有一说一,种田实在是太快乐了。 哪怕命运之书写起来乏善可陈,可亲身体验却截然不同,看着一片又一片的区域开拓,然后按照计划移入各种设备,最终组装出一台又一台的铸造熔炉,流水线彼此衔接,最终开始生产,看着流水线上源源不断的运转,所带来的成就感简直让人上瘾。 “今天的话,应该是第四条生产线竣工吧?” 槐诗向身旁的主管问道。 “没错,但因为铸造之术的操作我们还没有太多经验,人力有些稀缺,可能暂时达不到原本计划的需求……” “人力缺口?” 槐诗挠头,思忖片刻之后挥手:“去找美洲谱系要。” “呃……” 主管傻了半天:“他们会给么?” “免费培训人才,他们凭什么不给?由我这个当时仅存的铸造者手把手指点,还有大量实习的机会,他们便宜占大了好么。 赶快让他们再送个几百人过来。” 槐诗说:“对了,回头去把美洲实习生的工时再上调两个小时,这样人力缺口不久可以大大缓解了么?然后再帮我问问太清重工,需不需要这一方面的人才,我们可以代为培养,记得告诉他们美洲谱系在这一方面已经遥遥领先了……” 你是人么? 好好的路,主管却差点摔了一跤,只感觉头顶一阵发凉。这也并不全是幻觉,毕竟光秃秃的没有头发…… 这是奔着要让美洲委培的那帮升华者过劳死的节奏啊。 白嫖真的会上瘾么。 “你那什么眼神?” 槐诗回头看过去,神情严肃起来:“我跟你说,地域歧视是要不得的啊。 不论什么人,来了丹波,就是我们丹波的人,众所周知,丹波是象牙之塔的一部分,而象牙之塔则是天国谱系的大本营,天国谱系是理想国当仁不让的代表。 四舍五入,他们也都是理想国的成员了。 大家都要发挥理想国的优秀传统,一不怕苦,二不怕累,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区区加班而已,难不倒我们天国人。” 槐诗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膀,“你要相信他们!” 我不是不相信他们,我是不相信你是人啊! 总管擦着脸上的冷汗,大脑已经把槐诗的长篇大论自动转化成了罗素同款狗叫——反正你们就不当人了是吧? 既然这样,我也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回头就把他们的加班费扣了当餐饮补贴。 于是一桩小问题就这么三言两语的搞定了。 皆大欢喜。 随着丹波的发展,如今冶炼工业的布局也开始越发复杂。 最上面的怀纸工业是由象牙之塔和安房财团和澳洲绿茵三方投资,由槐诗主要控股所组成的集团,而下面也细分出了诸多的组成。 主要可以分为建立在丹波的研究中心,建立在安房的生产基地,还有建立在澳洲的合作部门。 在被鹿鸣馆上过一次眼药之后,槐诗干脆掀桌子不跟这帮臭傻逼玩了,所有对外业务也全都转移到了臭妹妹管辖之下的安房国。反正垄断了澳洲矿产运输,再不济也有太清重工接盘,不愁没有生意做。 有丹波海运这个躺着捞钱的渠道在,丹波也不会没有进项。 况且,研究中心的目标本身就不是产出。 而是技术的研发。 除了进行铸造之术和炼金术以及学者定律的融合试验之外,这渐渐变成了槐诗的私有地——成为了他作为铸造者在现境所制作的最大铸造基地。 在槐诗的申请被通过之后,大量黄昏之乡中的设备在经过深度检查之后,被运送到了这里经过调试之后,重新安装。 只可惜,碍于天文会的黄页警告,铸造之王的留下的核心没办法送进现境里来,永冻炉心也不能再造…… 按照罗素的说法:条件艰苦,你先凑合着用,东西放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搞一个独立边境来。 到时候再腾笼换鸟,想怎么搞还不是你说了算? 至于这里产出,就全部内部供应了。 经过一番操作之后,如今槐诗也算是天国谱系的重要供应商了。 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以权谋私。 由于铸造之术本身就是横跨了学者和炼金术双方领域的地狱技术,除了充分利用物质本身性质的技术之外,也具备着结合地狱灾厄进行淬炼的能力。 虽然不如炼金工坊的精细加工能力,没办法做到轻量化,过于粗笨和依靠外界环境,但有一点好,那就是量产。 只要流水线铺好,那就可以随时进行大量产出。 进行初步的粗加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主要生产也被分成了三块,绝大部分供应铁晶座,进行天狱堡垒的建造。而一小部分精细加工的生产,被别西卜占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奥西里斯的重建可就靠这可怜孩子靠着小水管日积月累,一点一点攒起来了。 有这个基地在,骨架部分只是时间问题了,至于其他的重要设备,恐怕就不是钱和时间能搞定的了。 剩下的那一部分,就是槐诗自己可以随意调动的资源了。 虽然相较总量不到三分之一,但供应槐诗一个人随意挥霍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况且,如今丹波能够成立,除了槐诗自己奠定的基础之外,其他全部仰赖天国谱系而成。如非必要的话,他连自己那一部分也都是供应铁晶座需求的。 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暂时中断了而已。 当专属电梯下到了底部,就已经完全是槐诗的私人领域。 群山之中的深处,丹波工业的最底层。 同时也是现境最为庞大的铸造熔炉所在。 占据了整个研发中心三分之一的经费,调动了象牙之塔的物力,参照着永冻炉心的结构和槐诗自己的铸造熔炉,由单独的发电站进行功能而制造出的庞然大物。 一直到前些日子才刚刚完工。 庞大的大厅之中,除了槐诗的座椅之外,就只剩下了无数延伸向天花板的矩阵。 还有漂浮在半空光柱中的断枪·逝水。 在进阶云中君之前,他所要完成的最后工作。 关于逝水的重铸! 虽然全盘接受了应芳州的传承,但毕竟逝水已经残缺,槐诗也无法掌握应芳州那样刚猛无回、以雷霆为枪的暴戾枪术。 想要真正的掌握云中君的力量,就要先将作为载体的逝水进行升级和重铸,然后将它也转化成自己的源质武装。 修复的阶段用不着槐诗担心。 在下达了指令之后,铸造熔炉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水磨工夫的完成,并且进行了初步的修正。 如今随着光芒的散去,落入槐诗手中的逝水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 并没有完全体的逝水那么长,在保留了逝水的力量之后,同时达成了槐诗的要求,将长度维持在了便于和其他源质武装协同应用的区间。 全长三尺三寸七分,一百二十四厘米。只有逝水原本的一半,正好是槐诗单手握持最为舒适的长度。 除了握柄的区域之外,枪身之上四棱凸起,向前微微收束,最前端的断面已经彻底补平。 这样的形制,已经和枪完全扯不上关系了。 在参照了东夏最强,同样以运用雷霆而著称的麒麟·符残光的双手打神鞭之后,将其完全修整成了锏! 现在,万事俱备。 槐诗挥舞了两下手中的铁锏,回头看向身后。 “房叔,你准备好了么?” 老人微笑着颔首。 第九百九十五章 剥离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一个十八岁少年手握凶器看向自己家里的长辈老人,两眼放光,这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只能说,这画面怎么都不太对劲…… 这当然不是因为槐诗已经丧心病狂到想要拿房叔来试刀,反倒是重铸逝水需要房叔的帮助。 虽然经过了铸造熔炉的修补,填充了断裂的部分,调整到适合自己的长度,但实际上逝水的本质依旧没有变,如今不过是徒具其型。 不论是炼金术源质学中的灵质统一,还是铸造之术里所讲究的天成之品,都达不到需求。 总不能把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掰下来,就说它是个平板电脑。 缺少的东西可以说数不胜数。 逝水也一样。 一度自云中君跌落为湘君后又一度遭遇断裂,最终在应芳州最后的加持之下自凶戾的恨水回归了原本逝水的模样。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它还能够发挥出作用,已经证明了其性能之优秀,和其中所寄托的执念之深厚。圣痕依旧维持着稳定的形状,只是经过了炼金术略微的修补之后就恢复了湘君的模样。 但就和应芳州本人一样,坚定到了固执都不足以形容的程度。 修改起来简直难上加难,常用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将笔记本改成平板的功夫还不如去自己买个平板来的简单快捷,更何况这又不是垃圾佬DIY,而是涉及到神性的炼金术运用。 想要让它更进一步,彻底蜕变重生,那么房叔的帮助不可或缺。 实际上,不止是房叔,就连整个石髓馆其实也一并搬过来了……在创造主的框架内,开了上帝模式,这倒也不算艰难。 真正艰难的是后面。 槐诗打算使用天阙的构架重整逝水,算是自己为自己进阶云中君做一次尝试,而奠定天阙的基础,便是石髓馆本身。 确切的说,是‘灵棺’本身。 在进阶少司命的时候,槐诗已经通过仪式,耗尽了灵棺的效力,但灵棺本身依旧还存在,和石髓馆深度结合,密不可分。 槐诗要做的,就是将两者彻底分开! 倘若以灵棺这样珍贵的材料奠基的话,后续营造天阙的成功率起码能提升百分之三十以上,同时,也能够完美的包容湘君的圣痕,避免它同接下来的再造产生冲突。 其中的每一个步骤彤姬都已经详细无比的给它写下来了,包括具体涉及的原理和理论,可槐诗除了涉及到铸造之术的部分和一小块炼金术之外,其他的完全看不懂。 其中还涉及了学者的领域,然后又进入了玄幻之极的量子领域…… 简单来说,就是将桀骜不驯的湘君当做一只猫放进箱子里,然后让它处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叠加态bulabulabula,紧接着一堆有的没的,一通操作过后,最后就大功告成了。 用不着担心意外,‘猫’是你的‘猫’,房子是你的房子,灵棺也是你的馆,房叔更是你的叔,还是你的爹,你的妈和你的爷,一个人就快要充当了全家的角色了,怎么可能不配合? 只要照着说明书来,就不存在任何隐患,况且还有双倍的预防措施呢。 就算一不小心玩崩了,大不了也就是房子塌了换个房子住,房叔不会有一丁点任何问题。在反复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槐诗才同意了计划的进行。 可事到临头,他总不放心。 况且,拿灵棺去给天阙奠基,他总有种花长辈的积蓄给自己买跑车的负罪感…… “今天感觉时候不太好啊。” 他比划了半天,犹豫的问:“要不咱们明天再说?” “不,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房叔微笑着回答:“想到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在厨房之外帮上少爷的忙,现在我已经活力奋发起来了。” 说着,他还活动了一下身体,摆出了一副健壮的姿势,示意槐诗不要担心。 自发的走进了层层秘仪之后,坐在那一张椅子上。 “我们开始吧。” 他说。 槐诗无声叹息。 虽然事到临头又开始怂了,患得患失唧唧歪歪的样子很丢人,但丢人总比出了什么茬子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强。 再度确认了房叔的状态之后,他低头又将手中的详细过程看了一遍,确认了每一个细节以及每一个部分出现失误时的应对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看向眼前铁椅上微笑的老人,展开五指,遥遥笼罩了房叔的身影。 金铁的色彩从右臂之上浮现,再度构成了存在于灵魂中的熔炉。 “——萃取,开始!” 那一瞬间,低沉的震动骤然涌现。 那是嵌入整个地下,将此处笼罩在其中的庞大铸造熔炉启动的震颤,吞吸着海量的电量与源质,火光自炉心中浮现,迅速膨胀,旺盛燃烧,照亮了一切。 合金地板上的繁复秘仪在源质的灌输之下迅速亮起,层层将那个老人环绕其中,紧接着,迅速褪色和透明的地板之下,便展露出隐藏在下方的庞大建筑。 黑暗里,沉寂的石髓馆轰然作响,无数砖瓦从其中抖落,尘埃飞扬而起。 像是迎来了地震那样。 可那力量并非来自大地的动摇,而是自核心之中迸发,灵棺的矩阵被再度唤醒了,从铁石的覆盖之下亮起光芒。 整个石髓馆都被那宛如电路一般的复杂矩阵所充斥,像是人的血管那样。往昔,融入了庞大建筑中的奇迹此刻再度被唤醒,然后,在槐诗的动作之下,一点点的,剥离而出…… 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就像是从桔子的上面剥出它的白络,却不能损伤到它脆弱的果肉和表皮。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桔子’的主动配合。 啪! 槐诗尾指的小小抽搐令房叔的面孔上凭空绽出了一条血痕。下方的石髓馆中,有一扇窗户应声而碎。 为了保证剥离过程的顺利,此刻的房叔和石髓馆再度结合在了一处,就像是回到了获得独立之前那样。 将自己化为了石髓馆的一部分。 他原本就是石髓馆中所诞生的灵魂,此刻掌控石髓馆,就像是掌控自己的身体那样,不会引发任何冲突。 但代价就是,倘若槐诗搞砸的话,那么他也会在切断连接之前遭遇一定的反噬。 哪怕确定自己一定不会搞砸,可槐诗却不敢承担这样的风险。 眼见他的动作迟滞了一瞬,老人面不改色的抬眸,拭去了脸上的血迹。 “少爷,请继续。” 他说:“区区小伤而已,尚不及厨刀。” “……好的。” 槐诗沉默了许久,颔首。 于是继续。 每时每刻,抽取着海量的电量和源质,供应着熔炉的燃烧,来自铸造熔炉的萃取在缓慢的进行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不留任何后患的,将灵棺从石髓馆之中剥离。 就好像进行一场全身的大手术一样。 战战兢兢。 可反观座椅上的房叔,却平静异常,甚至还淡定无比的在一半的时候掏出了手机,开始给自己的公众号写稿子了。 《每日厨房,尽享健康》。 自从推出以来广受家庭主妇们的好评,平均单篇点击量破十万,每天一道菜,好吃好做还不贵。 只可惜从不带货,让诸多上门的赞助商们悻悻而归。 “今天晚上少爷想吃什么?” 老人随意的问道:“考虑到彤姬女士这两天热量摄入有点超标,不如炖个椰子鸡怎么样?最近到了一批不错的海鲜,让我稍后过去趁着新鲜选一选……”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说什么海鲜了吧?” 槐诗苦笑,歪头在肩膀上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咱们能说点严肃的么?” “那少爷你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 “……”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努力的克制着手抖,颤声说:“咱么还是继续说海鲜吧,我想吃石斑。” “我觉得傅依小姐挺不错。” 房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虽然艾晴女士很好,但总感觉不太会照顾人呢,莉莉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家长不太着调,感觉两边日子以后会有很多摩擦啊。当然,少爷你要是更中意罗娴小姐的话……” “我们不是在说海鲜么!” “海鲜是刚刚的话题了。”老人微笑:“在下只是想和少爷商量一下人生大事而已。” “住口,理想国未建,何以为家!不要腐化我的志向,我的一生已经献给了光荣的天国谱系。女人只会让我拔刀的速度变慢……” “那彤姬女士呢?” 漫长的寂静,头顶的观察窗后面,鸦鸦探头。 “……” 槐诗眼角狂跳着:“房叔,你别再刺激我了,求放过好么!” “果然很难啊。” 房叔忧心忡忡的叹息。 槐诗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拉满。 几乎已经忘记了呼吸,麻木机械的完成了每一个部分,一直到斩断最后的牵扯。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一道漂浮在石髓馆上空中的光芒,首尾相连,交织出无数绮丽而复杂的图案。 几乎无时不刻都在变动着。 从其中酝酿而出的,竟然是灵魂的辉光。 那便是石髓馆的正体。 ——灵棺! “就是现在!” 槐诗挥手,铸造熔炉再度轰然运转,全功率运行,完成了最后的萃取! 钢铁从天而降,笼罩了灵光之光,然后迅速收缩,化为了小小一点,将这失去了形体的奇迹封存,扯入了炉心的炼金之火中。 一旦脱离了物质,那么奇迹就会飞速的消散,回归世界。 像是蒸发的水汽融入风中一样。 必须迅速完成重铸。 槐诗反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铁锏,将其抛入穹顶的炉火之中。 苍白的炼金之火瞬间吞没了一切。 铸造开始! 第九百九十六章 波澜 炼金之火中,逝水的轮廓在瞬间分崩离析。 当束缚着湘君的钢铁化为了涌动的铁水之后,便有浩荡的鲸歌从火中响起,庞大的轮廓自炉心中浮现。 宛如巨鲸那样巍峨庞大的身体,背生双翼,翱翔在烈火之中。 ——鲲鹏! 同时,炼金之火陡然一震,竟然化作了暗红。 再然后,就连火焰也被撕裂,不,应该说,就像是凝固的沙堡那样,被洪流……冲垮了! 无穷尽的暗红从其中喷薄而出,向着四方流淌,弥漫,扩散,瞬间充斥了熔炉的每一个角落,几乎快要撕裂封锁,满溢而出! 地下的设施都在剧烈的震颤。 那不是刻意而为的攻击,在失去了应芳州的主导之后,不过是蕴藏在圣痕中的奇迹遵循炼金术的定律,理所当然的展开了而已。 然后,便化为了无穷尽的海洋。 所过之处,就连钢铁都在飞快的锈蚀、扭曲和断裂,纷纷染上了一层漆黑,就好像地狱的洪流肆虐。 而构成这一切的,乃是数之不尽的悔恨。 悔恨之海! “好久不见。” 槐诗轻叹,仰望着炉心中遨游的鲲鹏幻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当这一份力量作为武器,用以对敌的时候,所感受到的乃是无与伦比的安心和愉快。可当槐诗真正来面对这一份庞大的遗恨的时候,却感觉根本无从下手。 此刻,在熔炉里,灵棺飞速的展开,将湘君的圣痕覆盖。 但已经到极限了。 可是没有逝水的拘束之后,这一份遗恨却根本不会停止,依旧在不断的涌动,扩散,仿佛永无休止。 这样下去的话,一旦灵棺的结构从内部被破坏的话,那么治愈魂魄补全生命的力量就将彻底消散。 届时,就再也谈不上什么天阙之础了。 可如果施以破坏,将鲲鹏击溃的话,这一片悔恨之海定然也将如无根浮萍一样消散。但到时候,重铸也再谈不上了,搞不好湘君的圣痕都会受到损伤。 “这可有些难搞了啊。” 槐诗挠头,轻声感慨:“到最后都不愿意做出改变,上了年纪的老人是不是都有点固执过头?好歹变通一点嘛。” 他翻阅着手中彤姬给的说明书,找到了挽救方案,正准备调动铸造熔炉,开始逐步消磨那一片悔恨的海洋,却发现,扩散的海洋停止了。 灵棺合拢,封锁内外。 那一片来自于石髓馆的矩阵将海洋束缚在其中,然后,向内收缩! 因为在钢铁的座椅上,那个老人抬起了手,展开的五指缓缓合拢。 将这一份悔恨,死死的,握在了手中。 槐诗愕然。 房叔? 有崩裂的细碎声音响起,从老人青筋毕露的手背上,血液流出。 “少爷,或许是我作为人的时光尚且短浅,未曾领悟过什么样才是悔恨……可我觉得,人生不应该是为了悔恨而活。” 房叔抬头,看向了槐诗,神情愉快又欣慰:“到了我这个年纪之后,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是‘现在’才对。” 过去过于沉重,未来又太过遥远。 倘若不紧握现在,只是徒然悔恨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还是早点带女朋友回家吧。” 他无奈的提醒:“不然的话,万一跟罗素先生一样打光棍了怎么办?就算四五十岁了好不容易结婚了,到时候有了孩子,我恐怕也带不动了啊。 我还打算趁着带的动的时候多带几个呢……” “……” 呆滞中,槐诗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无奈。 可不知为何,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尽量吧。” 他摇了摇头:“才十八呢,你着急什么啊。” 伴随着话语,归墟的庞大门扉却在他身后缓缓浮现,张开,海量的源质沃灌其中,令火光自黑暗的最深处重燃。 而槐诗踏前,一步步的迎向了那一片悔恨之海。 向着鲲鹏。 “何必生气,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他展开双臂,向着悔恨之灵致意:“来,倘若哪里有什么失误的话看,如果就请当面指点一下,怎么样!” 槐诗微笑。 高亢的鲸歌声再次响起。 无形的桥梁在两座熔炉之间接续,令收束的海洋呼啸而出,宛如四海决堤,浩荡的洪流中,鲲鹏展开了遮天之翼,顺应着槐诗的呼唤。 从天而降! 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流进归墟,深入到他的意识里。 无穷尽的悔恨之海消失无踪。 一片死寂。 只有槐诗踉跄的后退了两步,弯腰,捂住喉咙,瞪大眼睛,就好像一口气喝光了一整桶的伏特加一样,面孔潮红。 有炽热的烈光从眼眸中放出,就好像两盏探照灯一样! “这个味儿……”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嘶哑:“还行!” 轰! 海潮澎湃的声音从他的躯壳之中响起,令他哆嗦了一下,几乎站不稳。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巨响从归墟中爆发。 在钢铁化的右臂之上,铸造熔炉再次展开,那些繁复的结构迅速的运转着,摩擦出道道火花。 就是现在,以归墟为炉,穷尽四海之水,重铸悔恨! 在铸造之术的牵引之下,遍布了整个地下的铸造熔炉再次启动,自发的抽取着整个丹波的电力储备,向着此处供应。 化为了炽热的雷霆之光,从天而降。 可未曾落地,就被归墟的力量所吸引,没入了槐诗的右手之中。 渐渐的,耀眼的电光消散。 鲲鹏的鲸歌自黑暗中回荡,徘徊,自浑浊渐渐清亮,穿透了归墟的阻碍,响彻大地的最深处。可就连大地也无法封锁那样悠远的歌声。 令天穹为之共鸣! 浓郁的水汽凭空涌现,环绕在槐诗的周围,瞬间化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浓雾之中,澎湃的潮声回荡。 到最后,金铁鸣叫的声音从潮声和鲸歌里升起。 撕裂了一切微不足道的余音,细细的一线,却悠远的在天穹和大地之间徘徊,呼应着远方碧蓝的大海。 无形的波澜以此为基础,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群山无从阻挡,所过之处,在河流中,在湖泊里,在便利店的柜台和冰箱中,在海水过滤场,在汪洋汹涌的海面之上,在一切有液体的地方。 不论是茶杯、水壶、还是任何水面上,都形成了一阵阵向外扩散的细碎涟漪。 就仿佛全天下的水都来自同一个源头那样。 感受到了这一份无远弗届的权威。 于是,风平浪静。 万里无云。 现在,浓雾之中,槐诗抬起头,环顾着四周。 可视线却仿佛顺着雾气在一同的延伸,形成了三百六十度的视野,随着无数缝隙向外绵延,顺着通风管道瞬间遍及了整个研究中心。 看到了数十条巨大的生产线井然有序的运转,数百名睡眠不足的免费劳动力们在怨念的徘徊在岗位之间,同时,看到办公室里锁起门来悄悄打瞌睡的主管…… 槐诗微微皱眉。 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清脆的声音瞬间在主管的耳边响起,伴随着阴森的话语:“上班睡觉,扣钱!” “我不是我没有!” 主管瞬间惊醒,从桌子上爬起,慌乱的看向四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逼真无比的噩梦,冷汗淋漓。 仿佛看到有一双冷酷无情的目光在背后窥探。 再不敢偷懒。 槐诗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收回视线。 当涌动的浓雾随着槐诗的意志迅速消散之后,这一份夸张的感知却没有随之一同消散。似乎只要他愿意,只要有水汽存在的地方,视线都能够延伸过去。 倘若收束为一线,追求极限感知距离的话,顺着地下的暗河,他的视线甚至能够穿过隔在中间的丹波,投入到海洋之中去。 很好,这样以后抓起绩效来就得心应手了许多。 让我看看哪个还敢上班摸鱼划水的…… 不过,这不过是附带的功能而已。 当他低头的时候,便看到五指之间紧握的武器,以悔恨所铸就的源质武装,焕然重生的湘君遗物。 没有任何不协与瑕疵,圣痕和物质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依稀还维持着不久之前的轮廓,可材质却已经截然不同,再无钢铁的色彩,宛如最清澈的流水所凝结而成,内部一抹碧蓝流转,宛如浩瀚的海洋,时而平静,时而波浪滔天。 只是拿在手里微微挥舞,便有暴风向着前方席卷,浩荡的潮声迸发,在封闭的地下空间内回荡不休。 当槐诗随手将它撑在地上的时候,却听见了大地一阵哀鸣,足以近距离承受炮火冲击的合金钢板瞬间弯曲断裂,出现一个大洞。 几乎连带着他一同掀翻! 槐诗骤然色变,连忙把这玩意儿提起来。 虽然入手轻若无物,可他感觉,倘若不加以拘束,这玩意儿的自重就足够在地上凿出一个深邃的裂口,笔直向下。 放着不管的话,哪怕是穿透地壳也不再话下。 同时,从上面传来一阵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抬头看向面前老人。 难以置信。 “看样子,大功告成了啊。” 老人欣慰的颔首:“这样的话,以后少爷出门在外的时候,多多少少也算有在下陪伴在身边了。” 槐诗,沉默着,无言以对。 只能伸手,用力的拥抱了他一下。 “谢谢你,房叔。” “举手之劳而已,能够起到作用就再好不过了。”房叔微微一笑,坦然的接受了来自槐诗的拥抱。 最后,看向了槐诗手中的铁锏,好奇的问道:“它有名字么?” “我想想。” 槐诗端详着手中重生的铁锏,陷入沉思,可莫名的,脑中却浮现出古老的话语:“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他眼前一亮,微笑:“既然是搅动四海的天阙之础,就叫它‘阿房’好了!” 房叔愕然。 在槐诗的手中,沉寂的长锏微微一震,泛起来自潮汐的余音。 宛若欣喜。 如此顺畅的搞定重铸,实在是出乎了槐诗的预料,得益于房叔的协助,甚至比原本想象的还要更加轻松。 如今,新武器入手,源质武装+1。 可喜可贺。 那么,当务之急当然是找个什么地方赶快试一试它的威力和效果,只不过,从来找一个好用方便而且揍起来不心疼的工具人呢? “房叔,麻烦你晚饭多加一个人的。” 槐诗说,“不用准备太多,那个家伙的食欲到时候恐怕不会特别好……” 说着,他掏出手机。 顺畅的翻出了雷蒙德的电话。 愉快的,编辑短信。 【在?饭,来。】 第九百九十七章 饭呢! 阳光,沙滩,仙人掌,还有金陵断头王。 当穿着大花裤衩花衬衫,露着两腿长毛,还带着墨镜的夏威夷观光客雷蒙德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看着眼前的槐诗和他手中的长锏,雷蒙德气的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这个世界怎么了。 究竟我们卡车司机做到怎样你们才会满意。 欺负我一个诅咒缠身的可怜人,你的人性呢!你的良心呢! 说好的大餐,说好的热情款待,说好的宾至如归呢? 大餐是断头饭,热情款待是暴打就算了,合着如归是他妈这么个归法么? 难得来到现境休假,又难得有人请客。两分快乐重叠在一起,应该……应该是什么来着? 后面的他忘了…… “饭呢!” 他愤怒质问,“我的饭呢!” “这才五点多,猴急什么?”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拍了拍身后的擂台:“快上来,自己动,打完之后就喂饱你,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 雷蒙德吧嗒了一下嘴,总感觉这话怎么哪里就不太对呢。 但美食当前,好像骡子前面的萝卜一样,瞬间吸引了他的心神。 大只佬迫不及待的扒拉了大花衬衫和花裤衩,只穿着里面近身的作战T恤和短裤,向着槐诗招手。 “你还等什么呢!”他催促:“搞快点搞快点,我已经饥渴难耐了!” 槐诗端详了他片刻,缓缓摇头。 “你一个人不太够。”他说,“这一次建议带上你的龙。” “……” 雷蒙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想要玩一把大的?这可不是打闹,槐诗。” 虽然雷蒙德本身自己的战斗力就不逊色于任何同阶,但永恒之路可都是氪金玩家,标准的氪的越多越强。 二次元都知道有马无马完全是两回事儿,更何况是骑士呢? 从一开始,这一道路就是针对战争而创作出来的毁灭工具。 不惜工本的堆砌火力,以达到最大的破坏力。 哪怕雷蒙德这个家伙还拖着几百期贷款装咸鱼,可只要卡车在手,后勤供应给的足,隔着几十公里一炮搞掉丹波都不成问题。 他完全无法理解槐诗想要干啥。 那种对练根本毫无意义。 “算了,反正有架空教室,你上来体验一次就知道了。” 槐诗伸手,启动了框架的面板,输入调整参数之后,擂台顿时被一片白光笼罩,架空教室覆盖完成。 然后,雷蒙德刚刚选好了全身装甲,双持大斧,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准备冲上去来一波猪突,就看到,槐诗抬起手。 宛如琉璃所铸就的重型铁锏里,碧蓝的辉光升腾,由明转暗,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被乌云所覆盖,丝丝缕缕的电光在其中闪烁。 暴风雨要来了。 当隔着几十米,槐诗手中的阿房挥落的瞬间,轰鸣巨响就随着他的动作一同爆发。 如同千万道雷霆同时炸裂。 肆虐在天地之间的暴风雨骤然降临,恐怖的狂澜收为一束,顺着阿房的指引,向前迸发而出。 简直就好像被传说中需要铁道才能运输的巨型重炮朵拉的所瞄准一样,在黑洞洞的炮口笼罩中,雷蒙德僵硬在原地,毛骨悚然。 凄白的暴风裹挟着恐怖的洪流,瞬间,将他吞没。 只来得及看到大地龟裂,崩溃,数之不尽的尘沙飞上天空。 然后,雷蒙德就眼前一黑。 进入了第三人称视角。 只看到一道数十米深的巨大裂隙从地上凭空浮现,像是大地的伤痕那样,向着两侧张开,笔直的延伸,瞬间,延伸到了这一片虚构世界的尽头。 而他的身体,已经均匀的变成粉红色的颜料,涂抹在了峡谷裂口的每一个部分…… 尸骨无存。 只是隔空一击,就将他打炸了! “这什么玩意儿?” 重生的雷蒙德呆滞抬头,难以置信:“你把东夏的定海神针给毛了?我操,你这一票干的有点大啊!” “你来的时候看到符残光了么?” 槐诗叹息:“没看到就说明不是,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搞快点,龙呢龙呢?” “我不信,再……” 轰! 雷蒙德又没了。 这一次槐诗很贴心的控制了风暴的距离,只在瞬间打炸了他半个身子,留下脑袋在空中坠落,让他欣赏一下自己自由落体的样子。 “好好好,我信了,我信了,等一下!” 雷蒙德眼见槐诗再次抬起阿房,吓得一蹦三米高,跳下擂台翻出自己的车钥匙。只听到一声滴响,停在马路上的卡车就直接撞垮了围栏,庞大的车身一个甩尾,停在沙滩,紧贴着擂台。 紧接着,远光灯亮起,两颗灯泡仿佛巨龙的眼眸一样,瞥着自己的司机:“WDNMD,老子还在跟人对线呢,一回头发现人都给你丢完了,你行不行啊?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没吃饭么!攒点劲搞他啊……” 如此熟悉的芬芳问候,令槐诗的眼角开始抽搐。 似乎和别西卜关系还挺不错的,一来到丹波之后,红龙就开了无线电台,两边开始娴熟的互相问候起来…… “没我你不行啊,算了……别西卜臭弟弟你往后稍稍,等我干完回来有你好果子吃,别跑嗷!” 别西卜嗤笑:“狗别怂!” “狗再叫!” “……行了行了,搞快点!” 雷蒙德捂脸,直接伸手,抓着车门上的后视镜一拽,整个庞大的卡车顿时一阵轰鸣,无数零件翻卷,顺着雷蒙德的动作覆盖上了他的身体。 转瞬间,卡车的车头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后面装满了挂载武器的车厢。 而在擂台上,雷蒙德已经变成了五米余高的钢铁巨人。 命运之车·战争形态! 没有选择了破坏力最为庞大的攻城模式,而是牺牲了一部分破坏力之后换取了充分的灵活性和适中防御力的单兵形态。 随手一抽,就有一扇巨大的盾牌从卡车的车厢里飞出,落入他的手中。紧接着,沉重的长戟就架在了如城墙一般的塔盾上。 长戟沉重的矛头烧成了灼红,笼罩着一层瑰丽的幻光。 “来啊!” 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雷蒙德的低沉嗓音。 槐诗微笑,抬起手,阿房劈下! 飓风扑面! 装甲内,雷蒙德下意识的瞪大眼睛,整个巨人缩在塔盾后面,可等了半天,却只感觉到一阵狂风吹拂。 能量度数器波动了一下之后,瞬间归于平静。 根本没有任何警报! 可当他抬起眼睛看向前方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槐诗的身影,侧方警报袭来。槐诗一个滑步,出现在了塔盾的侧面,阿房隔空劈斩! 雷蒙德猛然转身。 可这一次依旧只是一阵飓风。 而槐诗,已经擦着塔盾的边,踩着巨人半跪的膝盖飞身跃起,阿房对准了装甲的巨大头颅,砸! 轰鸣再度爆发,无数钢铁碎片飞溅。 胜负已分。 怎么回事儿? “你瞎吗?” 红龙恼怒:“你被人耍啦!” 而雷蒙德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卧槽,你唬我!” 重新开始的瞬间,他恼怒质问:“哪里有你这样的!” 到现在,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槐诗这个狗东西一开始就在逗他玩! 阿房的破坏力恐怖不假,可当连续两次槐诗虚晃一枪之后,他就终于察觉到了被自己忽略的疑点:破坏力夸张的同时,只能说明,源质消耗也会更加的疯狂! 分析器表明他手中的阿房是湘君的圣痕遗物。 天问一系两个分支,大司命为首的一道最著名的就是人多,人海战术横推一切,而云中君一系最出名的是什么? 蓝多!蓝多!还是蓝多! 从阴魂特化的水鬼开始,蓝量就超出同阶的一倍,而且还有巨大的上涨空间。大司命升一级是翻三倍的大群数量,可云中君一系升一级是翻三倍的蓝量! 不然逝水怎么可能退转成湘君之后,还依旧能够形成鲲鹏那样的庞然大物? 也不想想有多大的海才能养得起那样的鱼? 可槐诗不一样啊。 他拿着湘君的圣痕遗物,哪怕能够完美运用一切能力,可他根本就没有湘君的蓝量。就算是有了海王的鱼缸,可没海王的水量啊! 一击把自己打爆,裂缝绵延数十里,甚至催山破城的破坏力虽然夸张,可别忘了,这里是架空区域…… 槐诗刚刚玩的把戏就是一鞭下去把全部的蓝给烧光,说不定还消耗了不少灵魂和神性,直接将他给打爆。 如果不是架空教室的话,就算打爆了雷蒙德,他恐怕也要重伤。 结果靠着分出胜负之后就刷新状态的机制,愣是给他装了半天,没被发现。 “我劝过你啊,你不听,况且,我也没有掩饰啊。”槐诗无辜的微笑,眨了眨眼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么?” “来啊,不来是孙子!” 钢铁巨人挥手,丢开大盾,然后反手拔出了一柄大斧:“今天就让你领教一下刚大木的厉害!” “不好意思,我开过奥西里斯……” “租来的你好意思说!” “可我开过奥西里斯。” “东西都没了,你怎么吹反正也没人管。” “可我开过奥西里斯,两次。” “你特么的够了啊!” 雷蒙德彻底破防了,大怒,钢铁巨人咆哮,背后喷出六道火光,推进而来,炽光大戟横扫。 崩! 轰鸣巨响在阿房和重戟碰撞的地方迸发,阿房毫发无损,而重戟上却崩裂出一条缝隙。 更见鬼的是,雷蒙德的输出频率就没降低过,这一戟下去应该一栋楼也劈开了才对,可槐诗,竟然一步都没有后退! “这啥玩意儿啊?” 震惊卡车司机一整年。 你是怎么办到的? “锏啊,没见过嘛?东夏的一种重兵器,恩,跟欧洲那边的战锤和狼牙棒差不多,专门用来破甲的。” 槐诗淡定解释:“作为一个破甲兵器,本身具备着一定的重量和冲击力也是很合理的。来,不要在意,我们比赛继续。” “快点快点。” 他说:“再晚饭都凉了。” 第九百九十八章 插旗战士永不认输 因为破甲兵器,所以和机甲对着抡就很合理? “合理个鬼!” 雷蒙德冷笑,扫描器已经看到槐诗脚下地层之中扩散出来的波澜,哪里可能上得了他的鬼当:“你再挡一下试试!” 大戟喷射焰光,呼啸推进,同时,重斧斩下,交错着封锁了槐诗的躲闪路径。 两道凄厉的碰撞声在瞬间响起。 槐诗脚下的大地层层龟裂,凭空矮了数米,可同时,大戟和重斧竟然也被荡开了! 而代价,就是他上身的衣服全部碎裂,手臂之上的皮肤遍布密密麻麻的裂痕。 反震的力量。 可关键在于……竟然真的挡下来了! 什么时候这货的爆发这么猛了?竟然能靠着两膀子力气和命运之车硬撼?还是说,这又是什么东西糊弄自己玩? 雷蒙德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每一个装甲驾驶员内心中都存在的阴影和梦魇:今儿个该不会是要被人肉身拆机甲了吧…… 高亢的鸣叫声骤然迸发。 雷达警报。 读数仪上平滑的曲线弧度瞬间暴涨,仿佛平地隆起万丈高峰那样。在显示屏之上,槐诗手中的重锏在迅速的放大,微型探镜揭示出其中所酝酿的狂暴力量。 槐诗赤裸着上身,在龟裂的大地之上踏前,手中的阿房随意的左右挥洒着,旋转,好像舒展筋骨那样。 可是震耳欲聋的潮声却随着他的动作向着四面迸发,无形的波澜涌动,扭曲了空气,最终化为庞大的风暴。 当风暴再度收束的时候,就缠绕在阿房的锏身上。 漆黑的风暴,闪烁电光。 禹步踏前。 砸! 雷蒙德本能的弃斧,重新举盾。 可紧接着,感受到一阵诡异的失重。 就好像在这一鞭的劈砸之下,高达五米、足足数百吨重的装甲竟然也承受不了恐怖的冲击,短暂的脱离了地面,又落地。 两米! 巨响轰鸣。 而他再度举起的塔盾,竟然被阿房如同撕纸一样,扯出了一条大窟窿! 恐怖的冲击顺着盾牌传递到手臂上,令装甲扭曲,钢铁的手臂断裂,迸射出一道道火花。而低沉的震动依旧回荡在命运之车的装甲上,甚至传递到了最深处,令他的眼前一黑。 他总算知道槐诗这狗东西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为什么还要他穿上装甲了。 合着自己就是个靶子,被这王八蛋拿来测试新武器的破甲效果! 和苦痛之锤那种纯粹的破坏力不一样,阿房的重击在于渗透和震荡,就好像冷兵器时代战马上的骑士们交错而过,厚重的甲胄无法阻挡连枷的冲击那样。 隔着钢铁,脆弱的五脏六腑都会在震荡之下破裂出血。 槐诗纯粹依靠肉体的力量,爆发出了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击。 而代价是,一条手臂也随之碎裂扭曲。 反震。 他皱了皱眉头,软趴趴的右臂重新甩直了,一捋,就恢复原状,虽然骨骼的修复还需要个四五分钟,但根本构不成任何影响。 他直接把阿房换到了左手之上。 没有到四阶源质化之前,大不了两只手换着来咯。 小意思。 “不对,你这玩意儿有问题啊!” 雷蒙德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就连你自己都会被震伤……刚刚的冲击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力量!” “是啊,确切的说,是它的力量才对吧。” 槐诗微笑着,再度举起了手中的长锏:“小心一点,长辈的信赖,可是很沉重的!” 这可是天阙之础! 剥离了石髓馆的灵棺重铸之后,构成了天阙的根基。就算这一份未完成的天阙暂时无法展开,但它本身的重量,却可以视作是和石髓馆等同的! 连带着前庭、后院、左右别馆、中央主楼乃至后侧的杂物间、花园,内部的一切家具、陈列、摆设……连同地基深度在内,下方的泥土和岩石! 也唯独是受到房叔的认可和彻底信赖的槐诗才能够无视掉它这一份夸张的自重,随意运用。 倘若毫无任何保留的挥洒,那么它的每一次劈砸几乎都可以视作和一整个石髓馆的质量冲击等同! 刚刚槐诗只是解放了三分之一而已。 倘若没有极意交响的加持用来卸力和引导,槐诗恐怕只是随便挥舞一下就彻底炸了。 这才是不折不扣的重量级破甲武器! 真正能够将这玩意儿运用自如的人,除了东夏的夸父、罗马的阿特拉斯那样规格外的巨力强者之外,恐怕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房叔一个人了。 不过作为年轻人还要指望着自己家的老人披挂上阵,脑子恐怕多少也沾点毛病吧…… “来吧,我们重新再来。” 槐诗喘息完毕之后,左手再度举起阿房:“下半场开始了!” “呵,天真!” 雷蒙德得意大笑:“你从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一个卡车司机要和你近战的幻觉!既然弄清楚了你那把武器的能力,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 低沉的巨响接连不断的爆发,雷蒙德身上的沉重装甲竟然迅速脱落,整个机甲在瞬间瘦了一整圈,甚至连近战武器都抛在原地,直接,腾空而起! 隐藏在装甲之下的发射仓反转而出。 瞬间,雷达锁定,全弹发射! 数百道炽热的光芒化为暴雨,腾空而起,自空中勾勒出一道道耀眼的轨迹,彼此交织,形成了变幻莫测的轮廓和攻击路径。 不止是常规的装药火箭,还有着源质震荡弹,歼击咒弹,乃至分出无数幻影用以迷惑对手的伪装以及活化飞刃乃至激光和速射机炮等等…… 包含数十种远程攻击在内,这是第一人称视角三百六十度毫无瑕疵的板野马戏! 在这弹指间毫不姑息爆发的火力,足以将大半个城市都笼罩在破灭的火光之中。 实在可怕! 只不过……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特别龙套的插旗台词?” 槐诗挠头感慨,站在原地,任由毁灭的光焰从天而降。 然后,潮声再度迸发。 赤红色的海洋,自他的手中涌动席卷而出,浩荡扩散,鲲鹏的鲸歌自深海中奏响,悔恨之海重现! 雷蒙德这家伙是不是忘了。 他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用过湘君的圣痕能力呢! 重重海洋化为壁障,笼罩在了槐诗的周围,猩红如血的海洋中诡影重重,无数庞大狰狞的轮廓游走在其中,昭示地狱的真髓! 而槐诗,只感觉这海还真挺大的。 不养点东西,实在可惜……可奈何他并没有什么鱼。 现在,没有鱼的悔恨之海自地上升起,漫卷在空中,源源不断的向着四方展开,数之不尽的漩涡和暗流自其中运行,将一切毁灭的烈光吞食,包裹,然后扭成粉碎。 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是为阿房! 虽然如今限于能力,还不够将天下囊括在其中,但威震一海还是能做到的! 这便是它作为圣痕遗物,所传承的能力,除了湘君对于液体的惊人掌控之外,同时,槐诗能够无需任何源质消耗,自由调动这一片悔恨之海,化为自己手足的延伸。 至于上限,依旧是和石髓馆等重! 现在,当槐诗挥手,重重海水汇聚,压缩到极限之后,向着远方天穹之上的雷蒙德激射而出! “水?” 雷蒙德在警报之中斜眼,瞥向了两侧显示仪上的参数和解析——经过源质质变,同弱水的性质等同,具备吸收源质的力量,同时破坏力惊人。 天穹上,命运之车·戈耳狄俄斯骤然展开双臂,源质护盾展开。 “——区区高压水刀,不值一提!” 槐诗叹息。 阿德,答应我,不要插旗了好吗?妈妈怕。 叹息声未曾扩散开来,就有轰鸣巨响从远方的天空中迸发,足够近距离防御巨炮火力的源质护盾瞬间崩溃。 紧接着,高压水刀长驱直入,撕裂贯穿了装甲的胸腔,破体而出! 直到现在,鲲鹏的幻影才从游离的水汽和折射出的虹光里浮现,稍纵即逝,却仿佛将整个天穹都包裹在双翼之中。 再然后,坍塌的声音才从突刺而出的高压水刀中传来,寸寸崩溃,沸腾蒸发成浓郁的水雾! “这啥玩意儿?” 卡车司机呕血,傻眼了。 “你们噩梦之眼但凡普及一下初中级的物理教育,也不至于让你吃这个亏。我说你好歹是咱们学校的保安大队副队长,你就不能勤奋一点,考个什么证回来?” 槐诗怜悯的摇头:“众所周知——水,是介质啊!” 真正具备杀伤力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高压水刀,恰恰相反,它只不过是力的载体。 倘若悔恨之海的存在是槐诗手足的延伸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只要它的水波所及之处,便是极意·交响的覆盖范围! 当石髓馆的恐怖重量以水流这一介质达成任意转移的时候,槐诗便能够毫无障碍的通过悔恨之海的覆盖范围,实现整个战场范围的精确打击! “拉开距离是没有用的,除非你把自己的高度提升到平流层之外。” 槐诗挥手,阿房砸下:“重来!” “不可能!” 雷蒙德大怒,咆哮,好像是任何机战动画里恼羞成怒的龙套反派一样,燃烧热血和愤怒,从天穹之上砸落。 不顾阿房的冲击。 卡车司机呐喊:“我要和你同归于尽呀!” 槐诗摇头:“做你的美……” 嘭! 话音未落,槐诗就被砸成了一团肉泥。 字面意义上的泥。 尸骨无存,碎的不能再碎了…… 在大地的深坑之上,唯有雷蒙德装甲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 槐诗呆滞。 刚刚的瞬间,他明明将雷蒙德的驾驶舱彻底打爆了才对,为什么……幻象,还是说? “傻了吧,机甲也会武术,神仙挡不住!” 雷蒙德吹了声口哨,“难道就你会嘛!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只有你一个人会那种开挂玩意儿吧?” 就在槐诗的第三人称视角中,破裂损坏的沉重装甲竟然在迅速的重生,好像被看不见的整备班以千万倍的速度进行着维修和保养。 瞬间,焕然一新。 机舱里的雷蒙德点燃了烟卷,深吸了一口气,吐出。 歪嘴一笑。 ——兽魂显现·源血质变! 第九百九十九章 深渊之口 槐诗傻了。 那是同自己的极意如出一辙的力量,源质技艺的巅峰,完全不讲道理的修改器。 噩梦之眼的那位大阿修罗似乎称之为‘兽魂’? 曾经被艾弗利当做传承弟子,倾囊相授的雷蒙德自然没道理搞不定,但问题是,什么时候? “被你家来的秃顶老头儿打了两顿,回去琢磨了一下就会了。” 提到这个,雷蒙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浮现出一丝肉痛——就是不小心看了一点点,那秃瓢老头儿竟然收了他双倍的钱! 没钱竟然还逼着他去魔金银行办了抵押贷款! 第一次来被你打,第二次去被秃瓢老头儿打,结果第三次来还是被你打……每次来你家吃饭都没好事儿! 你们果园健身房的人简直没一个好东西! 万幸,最后在贷款的压力之下,他好歹是回了一点本。 称之为极意也好,兽魂也罢,名为源血质变的力量其实非常简单粗暴——倘若以电子游戏的形容来说,就是蓝条血条互换互补。 完成形与魂之间的转化。 用源质恢复自己的体力,同时,也可以牺牲体力,回复源质。 对于其他任何人而言都称不上特别强力的招数,顶多偶尔拿来承受一下伤害,客串一下坦克的角色。 可倘若原本就是开坦克的呢? 永恒之路的升华者,每一个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氪金玩家,有着海量资源支配和作为后勤的源质结晶战士! 他们的圣痕将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装甲融合在了一起,无分彼此。 也就是说……装甲的出力,就是雷蒙德的出力;装甲的身体,就是雷蒙德的身体;装甲的燃料箱,就是雷蒙德的蓝条! 一辆能够在近战模式之下燃烧大量源质燃料,迅速修复自己的装甲,同时数十倍增加出力,同时在炮击状态下,牺牲装甲和引擎功率,瞬间数十倍输出的命运之车! 那是唯独地狱生物噩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它完美的弥补了永恒之路升华者最大的弱点——维修十个月,整备十几天,作战却只能十分钟。 只要有源质燃料进行补充,那么它就是永远不需要整备,永远不需要维修,同时永远不会疲倦的永动机器! “哈哈哈哈,一代版本一代神!” 雷蒙德仰天大笑,豪情万丈:“我宣布,这个版本,是我扬眉吐气的时代了!” “卡车司机的好日子,它来力!!!” “前提是你的燃料足够,好么。” 重生的槐诗跨步,近在咫尺,抬手直接打爆了他一条胳膊:“不过是多了一管血条而已,别膨胀过头了!” 铁臂断裂,崩溃,可紧接着,飞散的零件迅速消失在了空气中,被雷蒙德转化为了源质燃料,轰然爆发。 足以钢铁融化的高温扩散。 逼退槐诗。 而一条崭新的胳膊,却又迅速的从缺口之中生长而出,骨架,线缆,仪器,乃至外壳,完美无缺。 “卧槽……” 别西卜羡慕到流泪:“我他娘的怎么就没这么好用的招数。” 要有了这个,我还用得着每天炒股赚钱蹲小水管们,哪怕他把象牙之塔的源质储存库给撬了,也要把奥西里斯搞回来啊! “你学呀,槐诗,你快学呀!” 别西卜急躁催促,恨不得瞬间在槐诗耳边复读十万遍:“你学了这个,咱们想要啥还没有!” “就算我能学得会,我也不是永恒之路的升华者好么,顶了天修复一下归墟和天阙。”槐诗无奈,“咱们就脚踏实地老老实实攒钱不行么?” “攒钱哪里有一夜暴富来得爽!” 别西卜的服务器已经开始升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思想已经开始飞速滑坡:“不行,得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票……咱们把他打残埋进奥西里斯的骨架里去怎么样?种进地里,明年就有奥西里斯长出来了!” “你可做个人吧!” “爷本来就不是人,做点别的东西怎么了!” 某个得意洋洋的卡车司机浑然不知道自己在被脑后插管变成热兵器的结局门前走了一遭,可很快,在激烈的对战之中,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动作,越发的迟滞。 大片的赤红色锈迹迅速的蔓延在命运之车的外壳,神经驾驶的反馈里也接二连三的传来一阵阵关节的钝痛。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一丛丛猩红的结晶竟然就从关节和装甲的缝隙之中生长出来了,就像是骨刺一样,根植在每一个地方。 深入骨髓! 源血质变的重生也变得艰难起来。 “这就是抗性不点满的下场啊。”槐诗幽幽叹息。 诚然,少了的东西可以可以长出来,可多了的东西呢? 纵然有多么厚重的装甲和多么可怕的再生能力,可命运之车的内部依旧有诸多脆弱的部位,就像是人的内脏那样。 悔恨之海的水汽升腾,那些痛苦的源质在阿房的调动之下质变,不断附着在了命运之车的表面,无孔不入。 它们和槐诗源质之中的诅咒结合,就凝结出无数细小的晶核,竟然抽取着雷蒙德的源质,迅速生长,将一切钢铁转化成自身的一部分。 此刻,无惧苦痛的钢铁,竟然也开始百病丛生,在诅咒的侵蚀之中迅速迟滞。 槐诗挥手,干脆利落的一锏砸下! 破甲震荡! 顿时,一道巨大的裂口骤然从装甲的胸前浮现,势如破竹的击溃了装甲,向内,将驾驶舱砸成稀巴烂之后,连后背上都撕开了一道口子。 洞穿! 明明胜负已分,可架空教室却没有重启,破裂的装甲迸发轰鸣,残缺的双臂猛然抬起,双手合拢,便死死的夹住了槐诗手中的阿房。 无数电火花飞迸。 巨人的钢铁眼眸抬起,仿佛在狞笑一样。 “让我来给你整个活儿……”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骤然从装甲的内部响起,漆黑的暗影如同大嘴,从装甲的外层浮现,游走,所过之处,一切诅咒的结晶竟然迅速脱落。 好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样,从槐诗的感应中消失无踪。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装甲巨人的胸前,那一道贯穿的裂口在暗影的覆盖之下竟然在迅速的消失。 就像是擦掉了PS软件里的战损图层,然后露出下面完好无缺的机身一样。 “这是个什么原理?” 槐诗瞬间的错愕,旋即恍悟,脸都绿了,不知道应该惊叹于雷蒙德的胆量,还是该佩服他作死的本领。 “牧场主的诅咒?这都行?” “反正白给的垃圾桶,不用白不用,难道就只能祂吃我,不许我主动点给祂找点零食?” 雷蒙德嘿笑一声,奋力一拳,同阿房针锋相对的硬撼一记,瞬间恢复完整,向着槐诗勾了勾手指,风骚无比的邀约:“来嘛,英雄?”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 已经无言以对。 连毁灭要素的羊毛都能薅的,他这还是第……好吧,第二次见,第一次还是他自己…… 但这得意操作都被人有模有样的学了去,还在自己面前秀了一把,就让槐诗的心情很复杂啊! 有了源血质变的极意之后,雷蒙德生命力可以说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他非但没有趁这个机会,将体内深入骨髓的牧场主诅咒拔除,反而作死的完成了再加工和运用。 通过象牙之塔的研究能力,将诅咒封存转化,像狗一样定期放血喂粮,等需要的时候就牵出来溜溜。 甚至,利用它来自牧场主的恐怖本质,和对一切下位诅咒的压制,来主动诱发它的侵蚀,将‘伤口’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吃掉! “可惜,对于【深渊之口】的利用还处于初步阶段,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武器化的运用,暂时只能拿来做个杀毒软件来使,现在看来还挺方便的。” 雷蒙德玩弄着手中那一团游走的暗影,戏谑的吹了声口哨:“不过这一招是有上限的,一时间承受太多的伤口,吃不过来的话,就会很惨;贯穿伤和钝击还则罢了,但如果遭遇强力的斩击的话,可能还来不及把伤口吃掉,就被斩断了吧。 毕竟【口】的存在,是只局限于本体之上……” 就好像生怕槐诗搞不懂一样,他开始巨细无遗的为槐诗介绍着自己的各种参数和能力的限制,到了比较关键的地方,还会演示和解说。 “你什么意思?”槐诗皱眉。 “我的意思是咱俩都这么熟了,就不用搞那些回合制套路了。”雷蒙德认真的说:“你可以全力以赴把我打爆,因为我快饿死了!” 说着,他操控着装甲展开双臂,扑上来:“快点快点!” 雷蒙德捏着嗓子,振声呐喊: “——我要吃饭饭!” 槐诗如遭雷击,浑身鸡皮疙瘩止不住,恨不得自戳双耳。 别说晚饭,午饭差点都吐出来,直接给吓的浑身通红,血液灼烧,进入了超限状态。 朝着这货的脑门,一鞭砸下去。 当场打爆。 “胡子拉碴的卡车司机肌肉佬,还学别人叠词,恶心死了!”他怒斥,“吃什么吃?你今天还能吃的下晚饭,我名字倒过来写!” “来啊,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得亏来之前我装了数据收集模块,正愁没有免费劳动力来帮我测试呢!” 雷蒙德仰天大笑,震声说:“槐诗,你要记住:今天不是你白嫖了我,是我白嫖了你啊!” “可真他娘的够了!” 槐诗捂脸叹息,握着阿房的手止不住的抖。 自己认识的怎么就都是一帮贱货? 连一个正经的工具人都没有…… …… …… 当天晚餐吃的格外的晚。 原缘和林中小屋一直等到了九点,才看到槐诗拖着死狗一样的雷蒙德从外面回来。 前后被打爆了总计九十一次,可看到饭桌之后,雷蒙德竟然瞬间生龙活虎,满血复活,开始风卷残云的干饭。 反而是槐诗瘫在椅子上,抓着筷子,食欲全无。 明明测试了新武器的能力和效果,取得了满意的数据,得到了完美的结果,可为什么感觉就这么累呢? “少爷不再来一点么?” 房叔关切的问。 “不,你们吃吧。”槐诗呆滞的摇头,“我……胃不太舒服。”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种人我在香巴拉疗养院见多了,胃不好就多吃软饭,多吃软饭就好。” 雷蒙德拍着槐诗的肩膀,一脸不用说我很懂的样子,回头就扫光了餐盘:“哎呀,劳动过后的美食是真的香,让人欲罢不能啊。 房叔,再给我来一碗!” 槐诗面无表情的回头,看着他,正准备挽起袖子亲自为客人下碗面的时候,却感觉到怀里一通震动。 罗素的电话。 这个时候? 他嗅到了一丝意外的味道,起身走出餐厅,接通。 罗素那边似乎心情不错,听上去挺乐呵,在聊过最近的情况之后,就直截了当的问:“你最近有空么?” “嗯?” 槐诗皱眉:“我才刚休息了一段时间,你不至于这么着急的安排我吧?” “这不是人手紧缺么,像你这样的工具……咳咳,栋梁之才,全世界都没有几个呀。” 罗素语重心长的规劝:“况且,除了你之外,其他的人,老师我也信不过呀。天国谱系未来就靠你了呀,守护现境的重担早晚也是要落在你身上的,作为保护世界的英雄人物,你怎么可以年纪轻轻就开始懈怠呢?老师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啊,我可……” “Bulabulabulabula……” 眼看这老王八又开始扯闲篇,槐诗就忍不住翻白眼,“咱们有事说事儿行么?” “准备下地狱吧,槐诗。” 电话里,罗素笑起来,意味深长:“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第一千零章 馈赠 六个小时前,伦敦。 午后,和煦的阳光下,广场边缘的遮阳伞下。 叶戈尔仰头,将浓缩咖啡倒进喉咙里,略显苍白的脸色稍微精神了一些。 可看着桌子对面的人,就忍不住头痛。 “实话说,这事儿闹的很大,处理起来很麻烦,罗素先生,你应该清楚后果才对。” 他叹了口气说,“光天化日之下,天国谱系的领袖和统辖局的分部长在伦敦大打出手,尤其是你和你的学生排着队捅了一位分部长的嗓子眼,好吧,哪怕他有错在先,但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现在如何处理这件事,决策室内部的争议也很大。哪怕羽生部长并没有申诉和要求追究,但还是有很多人要求从严处置的。” “听上去不是很严重啊,至少没有埃及分部长和罗马分部长开片那次严重,不得不说,当时的场面,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罗素捏着茶勺,搅动红茶,一脸云淡风轻。 叶戈尔摇头:“这不是一回事儿。” “这当然不是一回事儿。” 罗素笑了:“至少你们不能将这个当做一次简单的摩擦,对不对?还是说有些人脑子里的权力那根弦总是紧绷着不放松? 你和我都清楚,这件事儿究竟算不算大事儿,就在于最后想要闹多大而已。” 他说:“你们说这是大事儿,那才是大事儿。” 可实际上是大事儿么? 天文会好歹是集合全境的合法武力机构,内部开片的时候还少么?尤其是统辖局的内部摩擦,几十年来就没停过,暗地里几个分部别苗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连中央决策室内部拳脚相向的时候,难道还稀奇么? 没死人就不算事儿。 之前槐诗捅人,其实也不算事儿,小年轻不懂事儿,血气方刚很正常嘛。 但罗素捅就不一样了。 关键在于他的身份如今越发的敏感。名义上来说,他同样是属于天文会的成员,象牙之塔的校长。人脉众多,交游广阔,不论哪里都吃得开,哪边其实都想要拉拢他。 可如今,他已经快要成为天国谱系实质上的领袖,哪怕理想国已经荡然无存,也已经不能再像是过去的立场看待他了。 这事儿于是就变得严重起来。 那一天,统辖局回忆起了被理想国支配的无奈,以及被当做臭弟弟的屈辱……凭什么统辖局是二等人,你们理想国就是人上人了? 这依旧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没得解决,外加伴随着天国谱系的崛起和扩大,必然会试图重建理想国。 而这个过程也必然会伴随着统辖局主导权的动摇。 哪怕双方如今的差距悬殊,统辖局中央决策室作为如今天文会实质上的最高部门,也不可能会因此再度丧失领导地位。 但锅就这么大,你想要吃,还想要吃大块的,两块还不够,那其他人的盘子里不就少了么? 叶戈尔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统辖局里有一部分决定将这一事件作为矛头,向罗素发难,打压天国谱系如今发展的趋势。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不希望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天文会内部产生矛盾。” 叶戈尔直白的说:“天国谱系倘若能够发展壮大,我们自然乐见其成,甚至不吝啬分出一部分的资源供应你们的需求。 如今局势艰难,有生力量自然越多越好。 但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这位统辖局的秘书长,中央决策室的实质代言人说,“我会帮你,但你总要让我对内有个交代。” “交代?怎么交代?” 罗素满不在乎的摇头:“在你竞选会长的时候号召大家投一票么?抱歉,我可没有给竞争对手的拉票的习惯,咱们换个条件吧。” 叶戈尔想要成为天文会实际上的会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从未曾掩饰过这一点。 作为改革派的领袖,他一直以来的主张就是对于天文会内部的构架进行重新改组,同时对日渐臃余的统辖局进行精简…… 想要大刀阔斧的完成如此之多的改变,仅仅凭借着一个用来平衡内部声音的秘书长职位明显是不够的。 空悬多年的会长之位是最佳的选择。 这些年以来,他也是一直致力于此。 这并非是什么狼子野心,只不过是作为政治家的目标和需求罢了——谁还敢说自己从来没想过当天文会会长呢? 他作为一个派系的领袖,有理由,且有义务去争取这个位置。 “罗素,你应该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叶戈尔郑重的承诺,“如果我能成为会长的话,至少在我任期内天国谱系重建理想国不会有任何阻碍。 我知道你对统辖局有所不满,但就算你去竞选,也不可能成功,哪怕你有命运之书也一样。” 罗素沉默。 只是静静的喝着红茶。 许久,轻声叹息。 “换个条件吧,叶戈尔。”罗素摇头,“我对你并没有意见,统辖局这些年的功绩和牺牲也是有目共睹的。 我很清楚,就算是理想国能够重建,在我有生之年里也未必能够恢复往日的盛况。 你确实是会长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不行。” “倘若你能够成功,那么你的命令我就会遵从。倘若我失败了,那么我就会等待下一次的竞选。” 他说,“可如果不是理想国的人担任会长,那么我就不能承认,仅此而已。” 可以接受现实,但绝对不能放弃对于那个位置的执着。 这是理想国所残留下的最后一点骨气了。 哪怕毫无意义,可罗素无法低头。 “传承的重担啊。” 叶戈尔叹息:“我能理解,但我的许诺依旧有效,罗素,我期待天国谱系的重建,也期待理想国的复生。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 罗素摇头笑起来,忽然问:“听人说,这几天决策室提议要提前启动边境防御战线了?” “……” 叶戈尔沉默了片刻,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无声叹息。 为什么他能得知这种机密中的机密,在统辖局内部都罕有人知的消息,而且还要特地跑到自己面前来显摆?拜托你能不能别这么骚? 合着在罗素眼里决策室真就是四面透风的筛子了? 但既然人家都已经大大方方的问了,叶戈尔也没必要在这种明天就要公布的消息上做掩饰。 “压力比预想中的要大。”他说,“虽然青铜之眼还在收集更多的数据,但这一次的诸界之战背后应该有不少于两个毁灭要素参与——已经有不少统治者选择了联手,已经可以预见时局的艰难。 否则,五常也不会在重启会长竞选这件事情上松口。” “那看来事情还真的挺严重。” 罗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喝茶。 就好像闲着没事儿找话题唠嗑一样,让叶戈尔的神情一阵无奈:“我知道你想要占据更多的主动,尽量的得到更多的收益,但你没必要在我跟前来这一套吧?” “熬不住了?”罗素笑了。 “膀胱不好,要上厕所。”叶戈尔说,“咖啡都喝了五六杯了,你总要跟我说正事儿。” “好吧,正事儿就是有关边境防御阵线。” 罗素直白的说:“我有办法扩展三大封锁的范围。” 叶戈尔的动作一滞。 漫长的寂静里,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罗素,沉默。 “怎么?不可思议?”罗素问。 “不,我只是在怀疑你是不是唬我。”叶戈尔直白的说:“你有这个前科,但我希望你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三大封锁对于现境而言,意义重大,哪怕是边境防御阵线的存在也不过是城墙,可三大封锁才是保护现境的根基。 倘若三大封锁的力量能够扩散出现境的范围,那么不论是防守还是反攻,现境都能够占据战略优势。 不论是查拉图斯特拉所带来的物理规则对地狱的混沌现象进行压制,还是彩虹桥的开全图的实时传输,乃至最后万物归亡对于统治者的庞大威胁。 这都将带来堪称庞大的助力。 但关键在于,能实现这一点的却并不多…… “理想国的地狱哨站?”叶戈尔问道。 在理想国全盛时期的工程,在深渊的不同深度中修建了一座座庞大的哨站。它们就像是信号基站一样,在来自现境的力量关键时候进行传输,投送到地狱之中去。 它们作为地狱开拓者们的重要根据地和中转站,曾经发挥过巨大的作用。可随着理想国的崩溃,那些哨站废弃的废弃,毁坏的毁坏,基本上都已经不堪使用,变成废墟。 确实曾经有人提出重启计划,但因为耗资巨大且成功率太低而被否决。 叶戈尔不明白为什么罗素会将它作为筹码拿出来。 “哨站不是那么容易毁弃的东西,除了分支结点之外,一共四十六个特殊哨站,本身就是构建在地狱之上的,和地狱融为了一体。 在当初建造的时候,就考虑过遭遇不可抗力的状况,所以全部都使用了存续院的隐藏技术。 可以需要撤离的时候卷曲自身的维度,归于虚无,内部封闭一百年以上,最大程度保证完整。除非持有启动密钥和地图,否则就算你站在它们面前,你也看不见摸不着……” 罗素毫不掩饰:“所有分布图和密钥都完好无损,天国陨落的时候,我亲手把它们发掘回来,保存到现在。 根据我的调查,主体完整可堪使用的哨站还有二十个以上,只需要简单的启动,就能够完美的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叶戈尔,我会给你们二十个以上的重要战略支点。” 叶戈尔呆滞许久。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消息,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惊愕还是感激。 也不明白,罗素这么做的目的。 “放心,叶戈尔,这不是交易。” 罗素摊手,微笑:“就当做,一份馈赠如何? 我不要求统辖局的回报和感激,也不期待你们给予什么权力和褒扬,我只想让你,让你们决策室里的那帮精于算计的家伙们明白一件事情而已。” ——哪怕理想国已经不在,可想要遗忘它的辉光,没那么容易! 第一千零一章 有话好好说 “理想国的辉光么?” 叶戈尔闻言轻叹,神情就微妙的变得古怪。 诚然如罗素所说的那样。 哪怕天国陨落七十多年之后,这个世界依旧还建立在曾经理想国所奠定的基础,三大封锁依旧被妥善的维护,曾经所遗留的计划也在统辖局和存续院的实施之下有条不紊的缓慢进行。 哪怕是再怎么傲慢的人都无法否认,这是天文会曾经最为耀眼的精华所在,在这个残酷世界上近乎奇迹一般的浪漫灵魂。 不论经历多么漫长的时光,迎来多少改变,现境骨子里依旧存在着理想国曾经的烙印。 可此刻罗素所想要表达的,究竟是‘辉光’还是‘阴影’呢? 倘若以此作为回应的话,这一份大礼定然会让多少人笑的合不拢腿。 但怎么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味儿呢? 隐隐牙疼。 就好像东夏网络上一度盛传的那个段子一样,罗马人的下水道里埋着的油纸包还放着一个工程师,等下水道堵了的时候,就挖出油纸包里让他下去通几下。 可见工匠精神恐怖如斯,你们东夏大大滴不行。 毕竟,谁能料到上家才出了一对儿4,罗素这边就直接甩王炸了呢? 这个牌它不是这么打的啊! 你懂不懂规矩? 可谁都无法拒绝这一份超出预期的丰厚馈赠。 同样,也无法忽略到背后所隐藏的警告。 这一份辉光之下的厚重阴霾。 对于那些不久之前还持有天国谱系威胁论,在会议上喋喋不休的家伙来说,这便是一记狠辣又迅猛的耳光。 就差直接当着全世界直播的摄像头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抽大耳刮子了。 七十多年了你们这帮家伙除了缝缝补补原地打转,不停的开会之外,还搞了点什么?真以为谁都惦记着你们篮子里那点鸡蛋呢? 你们以为什么是理想国? 你们统辖局不敢搞的,我们理想国来搞,你们统辖局不敢捅的,我们理想国来捅,你们统辖局不敢勾搭的统治者,我们理想国来勾搭!你们统辖局不敢养的鱼,我们一养就是五六缸! 这就是理想国,够不够清楚? 偏偏被罗素把脸都抽肿了之后,还得挤出笑脸来夸奖:打得好,谢谢爸爸,爸爸大气,爸爸真好! 至于勒内?谁啊?看他脖子那么长,还不打领带,一定是个骚货,故意勾引你用笔去戳他的……还愣着干什么,快跟罗素叔叔道歉! “你肯定是故意的。” 叶戈尔摇头轻叹。 “啊?什么?” 罗素纯洁的微笑着,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的样子。 只是喝茶。 而叶戈尔的眼角微微一跳,心中忍不住暗骂:这个老王八! 自从一个多星期之前,罗素来到伦敦,就吸引了不知道多少视线,也引发了不知多少警惕。 谁都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这老货在坑完黄金黎明之后马不停蹄的跑到伦敦来干啥。 但大家谁不怕啊? 可结果紧张了半天,他却什么都没有干。 来了这么久,每天就是兜兜转转,走亲访友,和决策室的老朋友、架空楼层的老熟人、存续院的代表,五大谱系的代表,大家每天坐一块喝茶聊天打牌抽雪茄。 简直好像是出来度假的一样。 除此之外,丝毫就没有过任何的行动。 就捏着一把王炸,毫不冲动,默默的等待。 一直等到统辖局最需要他的时候,才顺手捅了勒内的嗓子眼,直接创造出和统辖局的最高层单独见面的机会。 甚至这还是叶戈尔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 想到这里,叶戈尔就克制不住血压。 勒内那个家伙是真的惨啊,惨过惨叫鸡,倒过倒霉熊,这老王八正愁没地方开张呢,怎么就愣是撞到罗素枪口上了呢? 结果这一波,直接让他跟自己的学生里应外合,来了一波伦敦和瀛洲两开花。 回头搞不好还要谢罪。 决策室还得再旁边鼓掌叫好。 算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真的,你弄的我有点头晕,让我缓缓。” 叶戈尔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感觉浓缩咖啡带来的热量和精力已经不够大脑的消耗。在沉思考量了许久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直白的说道:“这件事情实在过于重要,我没办法给你任何保证,希望你不要唬……” 啪! 一个公文箱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叶戈尔愕然。 罗素抬手,示意他打开。 短暂的沉默里,叶戈尔抬起手,按下卡扣,瞬间,公文箱丝滑的开启,里面陈旧的文件乃至四十余把钥匙便直接显示在了叶戈尔面前。 草! 叶戈尔吓得心脏几乎停跳,猛然合上箱子,左右看了一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罗素在行贿呢!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直接拿个破箱子装起来放地上?”叶戈尔失声。 “不然呢?难道要立个排位供起来?” 罗素挥手,毫不眷恋的说:“拿着吧,这是你们的了,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去验证,希望你们能够妥善运用吧。” 叶戈尔没有说话,直接掏出手机,用平生最快的动作将整个伦敦的安保等级跳到了最高,然后把所有能调动的五阶升华者用最快的速度拉到这里来。 剩下的十秒钟时间,几乎漫长到让他流汗。 生怕忽然跳出来一个统治者,当着他的面将这个箱子夺走。 一直到数十道炽热的焰光从天而降,庞大的阴影从虚空中浮现,封锁了整个广场,确保了状况,将那个箱子以最高等级的保全规格带走之后,叶戈尔才松了口气。 靠在椅子上,疲惫的摇头。 “统辖局又被你摆了一道啊,罗素。” “什么叫摆了一道?”罗素端着茶杯瞥了他一眼:“你们还得跟我说谢谢呢。” “……” 叶戈尔不想说话了。 没人能够否认这一份属于天国谱系奉献和馈赠。 毕竟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地狱哨所更深一层的存在,甚至在理想国内部都是独属于命运之书管理者之间的秘密…… 罗素不说,谁知道? 就算是他不拿出来,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可理想国留下的家底,用一点就少一点了。 倘若操作的好,地狱哨所的存在应该能为天国谱系带来如今数百倍以上的收益和优势,而不像是现在,罗素什么都没要,直接就白给了。 他明知道狮子大开口,开多么夸张的条件,统辖局也会捏着鼻子点头。 “谢谢。” 沉默片刻之后,叶戈尔诚挚的保证:“我会尽量给予天国谱系应有的补偿。” “嗯,秘书长的谢谢听上去就是比其他人要舒服许多。”罗素毫不客气的点头夸赞,“至于补偿,就希望多多益善吧,我不会客气。” “到现在,我都有些不敢置信。” 叶戈尔说:“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按照原本罗素一切利益最大化,绝不吃亏,狠下投资百倍收益的风格,绝对不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将哨站系统这么重要的牌打出来。 倘若能够暗中独立完成,用在会长选举的时候,必然会是他的劲敌。 而不像是现在,将几乎大部分功劳都分给了统辖局。 “这说明人总是会改变的,不是么?” 罗素满不在乎的回答:“它们不是我的私产,是前辈们留下的遗物,倘若以私欲对待的话,才是真正的背叛。 天国谱系如今的力量不足以使用它,那么交给统辖局也没关系。 用现境的力量建造的,就应该属于现境。只要能够保证它的运行,只要能够起到效果,谁来使用都一样。” 他想了一下,笑了起来:“前些日子,我从自己的学生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过去的功绩或许很好,但未来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是啊,再没有比未来更好的东西了。” 叶戈尔感慨,难得的点了一杯威士忌:“那就,敬未来吧。” “是啊,未来。”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场会面,就以如此出人预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最后两人再决定了一些细节之后,剩下的就是繁忙的筹备工作和进一步计划的拟定了,不知不觉,工作量好像又暴增了一波。 叶戈尔惆怅的叹了口气,向服务员招手,“买单。” “啊,我来吧。” 罗素热情的伸手,从他手中拿过了签字笔,可拔了一下,没拔出来。 他又拔了一下,却发现叶戈尔的手掌如同铁钳。 死死的抓着那根签字笔。 不肯松。 “……” 罗素抬头,看过去,发现叶戈尔愕然的神情,小小的眼睛写满了大大的警惕和震惊——你想干什么?! “不要冲动啊,罗素。”叶戈尔语重心长的规劝:“咱们有话好好说。” “……” 寂静里,罗素无可奈何的松开了手:“算了,还是你来吧。” 这才几天,勒内PTSD已经出现人传人现象了么? 你们统辖局的人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 …… “总之,后面的剧情就是在决策室会议上,老师我歪嘴一笑,虎躯一震,散发出王霸之气,然后那群老东西纳头便拜的戏码了。 具体来说,就是很爽,非常爽,包括勒内鞠躬道歉的部分,我也都让人录制了高清影像,回头可以让你好好学习。” 电话里,罗素幽幽感慨:“年轻人,装逼还是有失圆融,不成火候,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老人家出场啊。” 槐诗只感觉这老王八晒了一脸,没好气儿的打断他:“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好么?所以,你给我整的活儿,就是让我去加入到这个启动计划里,单独带领一支队伍,去重新激活一个哨站?” “名义上是这样的。”罗素颔首,“而且到时候统辖局也会将你当做首席功臣和主要的代表来进行重点宣传。” 槐诗听着感觉哪里不太对,忍不住微微皱眉:“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当然是老子管他们去死啊。” 罗素淡定的抽着雪茄回答:“不会有人真的以为我会白给吧?咱们天国谱系的工具……咳,栋梁之才,什么时候轮到他们白使唤了? 这一波就让他们帮你去吸引地狱里的火力好了,等出了现境之后,咱们就自己玩自己的。”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完成。” “我就知道。” 槐诗叹了口气,还来不及控诉这老王八的黑心程度,就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还有,关于你的进阶,老师我已经有眉目了。” 第一千零二章 重启计划 “进阶?” 槐诗听见这个词儿,只感觉恍如隔世。 对哦,我还要进阶的哦。 进阶的进,进阶的阶。多么遥远的词汇,有罗素这么一只老鸽子在天上飞,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等不到了。 哦,你在外面浪的骚断腿,总算想起来自己这个当学生的等着进阶很久了? 早干嘛去了? “所以呢?” 槐诗将露台上的椅子拉过来坐下,直接的问道:“海洋神性的材料呢?你从统辖局那里捞到什么好宝贝了?” “一群抠门货,不提也罢。” 罗素啧了一声,摇头说道:“统辖局想拿波塞冬的那个破叉子给你凑数,我没同意。” “啥玩意儿!” 槐诗失声,刚坐下没多久,差点被吓的跳起来。 希腊谱系中的三大神王之一的波塞冬所使用的三戟叉?统辖局的库存里还能有这宝贝就离谱,而且你他娘的还不要就更离谱了! “这都不要,那你还想要个啥!” “放轻松,槐诗。” 罗素无奈摇头,“眼光要放长远,对吧?一个破叉子而已,断了好多年了,放在仓库里吃灰,修正值都被三大秘仪给薅光了,就一个空壳子,除了有点历史能凑合一下当个古董摆在博物馆里赚门票钱之外还能干个啥?” “那也比其他的东西强的海了去了好么!” 槐诗一口老血憋着想要隔着几万里直接吐在罗素这老王八的脸上。 “那可是海王的三戟叉,波塞冬的三戟叉,数遍整个世界,还有几个比这个面子更大的?你还能把东夏的龙脉里养着的那根定海神针给我薅过来不成!” “别忘了,槐诗,天国谱系和其他谱系之间决定性的不同。” 罗素摇头:“彤姬应该告诉过你吧,天国谱系绝大多数的源典,所选取的并非是神明的力量,而是人所见证的奇迹。 不论是以九歌为源头的天问之路还是以尼伯龙根之歌等等为起源的黄昏之路……相较于操持现境威权的天神那一面,所更加注重的,乃是人神的一面才对。 过于丰沛的神性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况且如今希腊谱系都已经被罗马谱系给融合的差不多了,所残存的神性和云中君能不能相容还是另一回事儿。 不过,定海神针我还真找玄鸟商量过……但玄鸟怎么都不同意,毕竟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入赘东夏的样子,所以咱们只能另想办法。” “等等!你是不是刚刚很轻描淡写的把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忽略过去了?”槐诗捂脸叹息一声:“算了,你就直接告诉我结果吧,统辖局最后给了啥?” “一大堆有的没的,都是和天国谱系之间的合作,关于你的就两三条。” 罗素也不卖关子了,直白的说道:“我已经跟存续院谈妥了,你进阶的秘仪就由天文会已经包办:查拉图斯特秘仪已经开始调整指向了——今年现境内所有暴雨洪灾带来的歪曲度里,有一半都算你的!” 槐诗十分震惊。 他十分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惊。 可被这老东西前后逗了这么多次之后,他已经完全麻木了,就连冷气都懒得倒吸了一口气,愣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多夸张的手笔! 通过对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修正,变更这一份破坏的源头,将其导向为槐诗……有存续院在里面搀和,虽然无法想象利用什么样的技术去达成,但绝对不会简单。 那可是笼罩现境,保护整个世界的超大型结界秘仪,竟然为了槐诗一个人的进阶而产生了变更。 就算只有一半也足够夸张了。 四舍五入,就相当于用半个世界一整年的暴雨,为槐诗准备进阶所需要的环境和条件,不仅仅凑够了云中君进阶秘仪的前置,而且一旦槐诗进阶成功,这一份遍及整个现境的歪曲度就会将云中君瞬间推至史无前例的顶峰! 转职瞬间直接满级。 至于歪曲度带来的深渊侵蚀,根本用不着担心,天国谱系对地狱侵蚀的抗性原本就是所有谱系中最高的,而槐诗这个豪华版干脆就已经点满了,放别人身上分分钟凝固的侵蚀程度到他这里甚至还不够他打个哈欠的。 氪金玩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况且,神迹刻印·天问里可是有大量的秘仪是需要大量歪曲度才能释放的,根本不怕没地方用。 一直以来槐诗对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些抵触,没有怎么去刻意收集过,没想到天文会这么麻利,直接就将大半个现境的灾害算他头上了。 相当于天文会趴在现境耳朵上,指着槐诗说:“对,大哥,就是这个逼打的你!” 虽然这么想都不太对味儿,但总会是好事儿……吧? 他揉了揉眉心,心里盘算完,总算消化了消息,接着问到:“现在秘仪有了,回光结晶我也搞定了,天阙的基础打完了,湘君的圣痕遗物也重铸了。 那海洋神性的材料究竟去哪儿找?你该不会是让我直接楞进阶吧?” “放心,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最好的。” 罗素淡定的回答,槐诗手机一震,就有一份标注为机密的资料发到了他手上来。 关于机密作战·哨站重启的安排。 虽然平时里开会开不完,但到了关键的时候,统辖局的反应速度依旧惊人,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就已经拟定好了全盘的计划,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时间安排几乎精确到了小时。 发给槐诗的这一份只包含了他的部分,但其他的大略依旧能够从简介中窥见一斑。 在三天之后,现境时间凌晨四点钟开始,将会有总共一百余支队伍陆续在各处边境集结,并且分批次出发。 为了保证最大限度的将更多的哨所重新激活,统辖局所出动的人手是所有哨所数量的三倍以上,并且每个队伍都肩负着完成自身任务后飞速驰援其他队伍的准备。 为了避免引发地狱中统治者的警觉,人员的数量一再精简,虽然一百多支队伍听上去夸张,但实际上洒进茫茫地狱里之后根本连沙漠里的几颗砂子都算不上。 而届时,天国谱系将要组织六支队伍,参与其中。 为了表示对天国谱系的尊重,届时这些队伍并不由决策室进行管理,而是由罗素进行指挥。甚至原本计划中只是让他们走个过场,分过来的也都是距离现境距离比较近,而且相对比较重要的结点。 但在罗素的据理力争之下,还是争取了不少危险的任务回来。 而负责带队执行这些任务的是哪个小可爱呢? “……” 槐诗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我一个人重启三个哨站?而且跨度还这么远,深度相隔几十以上,你怎么不叫我去送啊!” “哦,你只要去一个就行。”罗素说,“剩下两个你不用去了。” “为啥?”槐诗不解。 电话另一头,罗素端着红茶美滋滋的嘬了一口,翘腿说道:“因为我把学校的地狱校区盖那儿了。” “……” 槐诗表情抽搐。 可恶,被这老王八装到了! 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可只有拿到深度地图和所有哨站的坐标之后,才能发现,那两个在地狱里都偏僻到邪门的哨站竟然都是所有哨站连接现境的关键点! 结果这么多年来,罗素不声不响的就已经把分基地给拍下来了!七十多年了,分基地都已经升到三本了。 结果,现在还拉了统辖局的工具人来给自己把剩下的链接全部打通? 槐诗开始反思:是什么让自己产生了这个老东西有节操的幻觉? “还有呢,剩下的那个呢?”他问道:“哪里是什么地方?” “嗯,我想想,没什么特殊的,就一个很普通的哨站,特别普通,而且还属于距离现境特别远的那一拨,也是风险最大的一部分。” 罗素淡然说道:“风险大,任务重,而且就算失败了也还有其他节点能够弥补和维持,所以开不开并不算特别重要。” “那我去干嘛?!” “重要的当然不是哨站节点啊,槐诗。” 罗素淡然说道:“是哨站旁边的军事基地,恩,以前理想国全盛时期为了进行深渊开拓和探索,在那里拍了一个分部来着。 据我所知,那里的仓库里存放着一大批足够我们挥霍一百年用的物资和地狱材料、乃至武器。当然,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进阶的材料也在那里。” 军事,基地? 理想国的武器库? 槐诗已经陷入了眩晕,目瞪口呆,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光是想一想那所代表的恐怖力量,大脑就已经开始宕机。 “啊,称之为材料未免有些轻蔑,不过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块头。” 罗素继续说道:“从一开始,它就是为了孤军深入地狱探索开拓所打造的战略级武器,集合了当年理想国诸多学者和炼金术师的心血和智慧,数遍人类史,也再没有比它更为出色和更加适合你的进阶物品了。” “还有那种东西?”槐诗茫然:“我怎么没听过?”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可笑之处了吧。” 罗素轻叹:“为了开拓深渊而打造的宝物反而被淹没在地狱之中。 当年在天国陨落之前,它才刚刚完成,匆匆进行试航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就因为理想国分裂而被秘密封存。 那本身就是前线基地的机密项目,独立于外界,我也是在天国的废墟和残骸里才发掘出有关它的资料和存在。” “它的名字叫做《海底两万里》,当然,有更多的人称呼它为……” “——【深度潜艇·鹦鹉螺号】!” 第一千零三章 保证 如今再回顾曾经的天国陨落。 所造成的并不仅仅是理想国的崩溃,而是一个时代所定下的规则也被随之改变,这一份改变不局限于现境,甚至深入了地狱里。 将之称之为坍塌也不为过。 没有一个地方逃得过大厦倾覆的余波。 黄金黎明所引发的分裂虽然是个关键的结点,但不过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将理想国推向崩溃边缘的,恰恰是曾经被给予了厚望的【第四工程·天国】。 第一工程·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代替了诸神的规则。 第二工程·彩虹桥将现境和边境衔接在一处,令整个世界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统和。 第三工程·白银之海,赋予了全人类共有的灵魂,遍及全境,无处不在,对一切渗入的流毒予以压制,最大程度上保护了每一个人的意志。 每一项都是不世的功业。 乃至理想国最后都没有完成的第四工程,天国。 整合了世间一切痕迹和事象记录,收录一切有价值的灵魂和事象精髓的图书馆,存留一切真知和历史,更进一步的,便能够抽取历史上所有英雄与贤者所存留的印记,不断的迭代和演化,创造出救世主那样的存在也不算夸张吧? “实际上,这也不过是第一阶段的天国而已。” 曾经在漫长的旅行中,罗素对槐诗这样说过:“倘若如此的话,它充其量不过是依靠时间就能够完成的工作,虽然很伟大,但却没有资格称之为第四工程。” 纵然如此夸张,但它只是真正伟大之物的基础而已。 一张蓝图。 一把通向未来的钥匙。 一个试验性的产物。 “第四工程的真正目的,以人的力量创造出真正的天国。” “真正的天国?”槐诗听的一头雾水,“河里流着奶和蜜的那种?” “我并非是核心的参与者,因此,我也没办法对你详细的进行描述,但在天国陨落之后,我曾经见过一次灰衣人,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罗素抽着雪茄,轻声叹息:“灰衣人告诉我——所谓的天国,就是没有地狱存在的世界。” 这才是第四工程的真正目的,同时,也是理想国的最终目标,天国谱系之所得名的由来,同时也是它作为工具而言,存在的意义。 摆脱现境生灭的循环,再不必毁灭世界然后进行重塑。 而是永诀地狱。 创造出一个没有地狱存在的崭新世界。 哪怕是罗素,在这么多年的追逐和探索中,也完全无法想象,究竟应该如何完成如此令人绝望的愿望。 如何去做,如何实现,使用什么样的方法达成这一目标。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最后一代天文会会长的失踪而彻底成迷。 不,或许早在天国陨落的时候,就已经宣告失败。 因为黄金黎明的叛变,天国之中一开始就潜伏下了畸变的引子,具备了成为毁灭要素的可能。 漫长的创造之中,它一直隐藏在阴影中,汲取着营养,缓慢萌芽和扩散。 直到天国真正试运行的那一瞬间,来自地狱畸变便从其中爆发而出,所带来的,乃是瞬间遍及了现境边境以及地狱的恐怖污染。 所有连接着天国的机构和重要设备毫无防备的迎来了侵蚀。 不论是汇聚了全境百分之十五运算力的至高终端,还是分部在现境的各处机构,乃至后勤基地象牙之塔、深入地狱的哨站。 每一个地方都被这一柄来自背后的利刃所贯穿。 为了将这一份破坏降低到能够承受的范围,无数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但理想国崩溃的结果依旧无法避免。 而在最后的结尾,是原本作为天国守卫者的佩伦,背离了自己的职责,将牺牲诸多之后保存下来的天国彻底毁灭。 从此,流浪边境,成为了绿日的首领。 时隔七十年,天国陨落给天文会所带来的伤痛,到现在都未曾能够弥合。 而在七十年前,混乱同样也在地狱之中发生。随着天国向毁灭要素转化,所有珍贵的事象记录都短暂陷入了混乱和癫狂。 而三贤人所管理的源质网络为了隔绝混乱,不得不狠心将自身从现境剥离,转为边境,哪怕如此,污染也不可避免。 到今天,暗网都是统辖局的重点监控目标,一旦三贤人无力再控制余毒的扩散,那么为了避免其完成毁灭要素的蜕变,就必须予以最彻底的销毁。 而在同时,绝大多数精魂选择了脱离天国,保存自身,至今不知所踪。或者,干脆就像是二五仔叶芝那样直接摇身一变成为了黄金黎明。 更严重的是,防御措施的失效引发的‘深度倒灌’现象。 诸多深度加深在深渊里引发连锁反应,十几名沉睡的统治者被唤醒,陷入混乱的地狱大群引发了横跨数十个深度的灾难。 绝大多数理想国在地狱中的研究设施都遭遇了袭击。 倘若不是因为深度限制的话,现境甚至可能在最虚弱的时候迎来又一次的诸界之战。 应芳州就是在那个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所在的哨站,为其他人争取撤离的时间而力竭战死。 饶是如此,成功撤回的人依旧十不存一,损失惨重。 “鹦鹉螺号就是在那个时候封存的。” 罗素轻叹:“为了避免它失控或者畸变,试航还没有结束,它就紧急停泊在了基地中,予以隔离……在大撤离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撤离的人员没有回来么?”槐诗问。 “回归者的名单里并没有他们。” 罗素沉默许久,轻声叹息:“大概是死了吧。” “……我知道了。” 槐诗沉默片刻,告诉他:“放心吧,我会把它带回来的。” “不仅仅如此,槐诗,你所肩负的任务比你想象的要更重要。” 罗素说:“所有的队伍中,唯独你,不允许去支援其他的队伍,哪怕求救信号的距离再接近,你也绝对不能有任何动摇,明白么? 你要完成你的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哪怕队友全部死掉,也不能掉头放弃,在必要的时候,你甚至要主动牺牲他们来保全你自己。 你的进阶是第一位的,你的安全同样也是第一位,你要明白,你所代表的不止是你自己。” 罗素问,“这样的任务,你能做得到么?” 槐诗沉默,没有说话。 而罗素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的,冷酷的,等待他的回答。 直到槐诗发出声音。 “抱歉,罗素。”他说,“唯独这个,我没办法向你保证。” 哪怕是萍水相逢的同伴,他也无法保证:能够在对方牺牲在自己面前时,冷酷的转身离去…… 罗素并没有勃然大怒。 只是叹息。 就仿佛早有预料那样,早知道会变成这副样子。 “那就尽量去做吧,用你的方式做,做的漂亮点。” 他无奈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总不能说你做不到就换别人来……对天国谱系来说,你是无可取代的,槐诗,希望你也能够明白这一点。” “听起来又给你添麻烦了?”槐诗问。 “是啊,大麻烦,可摊上你这样的学生我能怎么办?” 罗素自嘲一笑:“要命的是,我竟然还觉得挺开心,作为一个老师,不知应该为之骄傲还是为之惭愧。 总之,你去做事,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实际上,整个任务最危险的并不是去路。 而是返回的过程。 去的时候是隐秘行动,可在所有哨站重启之后,所引发的波澜哪怕是个瞎子恐怕都能感应的清清楚楚。 到时候,参与这一次诸界之战的统治者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他人就算了,槐诗的目标却是最大的,毕竟鹦鹉螺号的体量在那里摆着。 你开着潜艇大模大样的从地狱大群的眼皮子地下路过,可能? 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两个。 要么在所有哨站网络启动之前,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自己的任务,在引发注意之前,就带着鹦鹉螺返回。 要么,就留在基地之中,等待诸界之战结束之后再另行归来,一定安全无风险。 只不过,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作为天国谱系的招牌,在如此重要的斗争之中缺席,本身就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这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吧,槐诗,你自己做的决定,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罗素最后提醒:“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诸界之战的开幕舞台上为你留下一个关键的位置,至于能不能来得及赶回来,完成进阶之后登场,就看你自己的了。” “放心,不就是作死嘛,这事儿我常干。” 槐诗笑了起来。 将电话挂断,他依靠在露台的椅子上,沐浴着远方吹来的海风。 不知为何,心情却渐渐愉快。 …… …… 当电话挂断之后,罗素抬头,看向了艾萨克的投影:“瞧,我早说过,他不会赞同那样的行事方法。” “倘若您执意如此的话,我不会反对,但请通过我的加入申请。” 艾萨克面无表情的回答:“此次任务过于事关重要,我认为关键时刻槐诗会缺乏必要的决断力。” “艾萨克,我不会批准这么荒唐的东西,好吧,尽管我荒唐的时候有很多,但你是副校长,你是我的代理,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化身我的手足,现在你跟我说不好意思,我要去跟着下地狱……那天国谱系的事情我还能交给谁?” “您可以将陈女士或者拉马努金先生调回。” “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且他们没你这样的耐心,除了你之外没人处理的了那么庞大的工作量了。” 罗素无奈:“我知道你很关心,但是放松点,又不是他第一次出门,没必要大惊小怪。你和卡佳骨子里真是一模一样……槐诗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问题在于他是否愿意,更多的时候,他会将自己的情绪和好恶摆在最前面,而忽略了寄托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和责任。” 艾萨克冷淡的说:“恕我直言,这并非领袖的做事方法。” “那应该怎么样?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像我一样走到哪里都讨人嫌么?” 罗素笑了,满不在乎:“恰恰相反,艾萨克,这才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将自我的意志摆在群体之上,不论天平另一端是多么夸张的重量。 他这么做,不是因为有人期望他这么做,而是他决定要这么做。 在我看来,身为领袖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倘若总是轻易而举的被别人的好恶所干涉的话,又如何代替更多人掌控未来的方向呢? 除此之外,他所欠缺的,也无非是一点经验而已。” 在现境另一端的深夜里,罗素依靠在椅子上,微笑着说:“不要着急,你需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做好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好。” 漫长的沉默之后,艾萨克颔首。 “我会的。” 投影消失无踪。 寂静的室内,罗素闭上眼睛,轻声哼起歌来。 第一千零四章 理由 在槐诗和罗素进行过最后的沟通之后,一桩事情就此敲定。 接下来的时间,槐诗也迎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期间,准备着出发前往地狱时所需要的装备补给。 当然,没忘了在临走之前,给亲爱的学生们安排好超级加倍的作业,保证他们不会有精力去捣乱。 原缘的工作量已经爆棚了,小十九最近道场和六合会两头窜也分不开身,因此重点关照对象就变成了问题少女阿尼娅。 沉迷游戏过头了! 尤其是沉迷白嫖老师的游戏过头了。 必须予以管教! 课程交给原缘监管之后,实习丢给小十九之后,生活方面,就交给房叔了——房叔想要带小孩儿——学生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儿——让房叔替我带学生。 这样的逻辑简直毫无瑕疵。 只不过老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槐诗就没有办法了。 他已经尽力了! 而最后要面对的,就是槐诗最头疼的人了。 “你最近是不是躲着我呀?” 彤姬水灵灵的双眼望着他:“是人家哪里做错了嘛?为什么不理我?” “……” 槐诗捂住脸。 “你外面是不是有其他鸟了?” 彤姬仿佛明白了什么,欲语凝噎,泪光闪闪:“宝啊,你在外面有了其他的鸟也没关系,只要偶尔有空回家看看我,鸦妈妈就很满……” “你够了啊!伦理哏越来越过分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还有,从我身上下来,赶紧的!” “我不,我要骑马马!” 此刻,深更半夜,月光之下。 槐诗四仰八叉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保持着这个从窒息的噩梦中惊醒之后的动作。 而彤姬,正盘腿坐在他的胸口,任由槐诗如何挣扎翻腾,都好像粘在上面了一样,毫不摇晃。 挣扎到最后,槐诗先放弃了。 “算了,随你吧。” 他闭上眼,躺平了:“你想干嘛干嘛吧,我困了,要睡觉。” “哎,不要这么冷淡呀。” 彤姬低头,眼睛眨啊眨:“我这不是也感觉到大姐姐的地位受到了动摇,想要赶快增加一下戏份嘛……怎么不说话,生气啦?” 长发如溪水那样从她的肩头垂落,划过槐诗的面孔,挠的他脸上一阵发痒。 只能无奈的睁开眼睛。 “哦,我懂了,这就是叛逆期对吧?” 彤姬恍然:“书上都说了,随着青春期的到来,男孩子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羞于启齿,渴望独立的同时,开始对外面其他的大姐姐产生了好奇心……不知不觉,曾经无话不谈的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厚隔膜。” 这破路你都能开车就离谱! 槐诗感觉自己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被车轱辘来回的在脸上碾。 只能举起双手投降。 “我错了,求求你别开了。” “这就对了嘛,面对大姐姐,要学会坦诚,吃水果吗?”彤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桔子来。 “不了,你吃吧。” “嗯?” “咳咳,我吃。” 槐诗及时认怂,避免了又一场车祸。 直到把一整个果盘都塞进槐诗嘴里之后,彤姬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手,端详着他无奈的样子,忽然问:“槐诗,现在的工作你快乐么?”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槐诗微微愕然,但想了一下之后,还是点头回答:“要说的话,很快乐吧,挺有成就感的。” “看起来倒是挺得心应手的。” 彤姬点头感慨:“虽然在我看来拯救世界什么挺蠢的,但如果你做得喜欢的话,我也没有理由反对。” 槐诗无奈,“这不是你把我丢到象牙之塔来的么?” “啊,确实,不过我原本也只是想要让你有个充实美好的青春,不过现在看来,充实确实充实了,美好不美好另说,但青春干脆就已经没影了啊……甚至连谈恋爱的功夫都没有,姐姐也感觉很难过啊。” “你一点都没有难过,而且你还在笑!”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苦笑,姐姐心里难过啊。”彤姬强行把他的眼睛扒开:“你看,悲伤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 “……” 槐诗根本已经不指望这个女人有良心了。 “所以,你半夜过来就是特地嘲笑我的吗?” “什么啊,这叫做爱的关怀懂不懂?”彤姬揉着槐诗的脸:“别人都把我家傻仔当工具人,都在搀你的身子,只有姐姐我一个,是关爱你的内心呀。如果你有什么悲伤和难过的事情,可以找姐姐我倾诉一下,让姐姐开心开心。” “越来越没良心了!” “可没办法呀,有些事情就只能自作自受,说了你也不会改,劝了你也不会听,我除了嘲笑还能怎么样呢?” 彤姬毫不羞愧:“这也是来自命运的磨砺呀,这么一想你是不是会好受许多?” “半点没有!”槐诗恼怒挣扎。 “那就考虑一下其他的生存方式怎么样?” 彤姬忽然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不止是现在,任何时候,你觉得累了或者痛苦,想要放弃的话,都没有问题。” 她的脸颊近在咫尺,眼睛微微的眨动时候,有轻柔的吐息落在槐诗的脸上。 不容许槐诗扭头躲避。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做的话,那就不必再做了——我想要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槐诗愕然,“不做了?” “对。”彤姬颔首:“不做了。” “那其他人怎么办?” “管他们去死。指望一个连女朋友都没有的人去拯救世界,他们脑子一定有问题。” “天国谱系呢?” “就当白嫖。天问之路又不是他们的专利。” “理想国也不管了?” “时代的旧梦,何必念念不忘?天国陨落的时候你都还没有出生呢,让你去尽责任是哪门子的道理? 况且,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对你说过:瞧,那里有个废墟,我们把大厦重新盖起来吧…… 这不是你的责任,槐诗,只不过是其他人擅自对你的期望。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公交车上给别人让座位一样,如果你乐意的话,那就去动动腿,如果你不乐意的话,那就不起来,让他们等着。” 彤姬说,“如果你非要觉得自己对别人存在什么义务的话,那么就只有对我。除我之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值得你无偿的牺牲和付出了。” “那如果我没有工作了,生活怎么办?” “当然是姐姐养你呀。” 彤姬掏出了钱包晃了晃,“托你的福,姐姐最近赚了一大笔,你想买什么游戏,氪多少单都可以。” “吃饭呢?” “有老房你还担心吃饭?大排面加鸡腿,吃一碗倒一碗。” “女朋友怎么办?”槐诗问:“在家呆着怎么找女朋友?” “女人?”彤姬愕然,严肃的说:“女人只会减慢你打游戏的速度。只有废物才要女朋友,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女人!” “这……”槐诗往后缩了一点。“陡然之间从过劳死社畜变成废宅,是不是变化有点大?” 彤姬说,“只要你喜欢就没问题。” 槐诗沉默许久,忽然问:“可如果……我觉得这么做挺好的呢?如果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呢?” “那就去保护世界呗。” 彤姬淡定回答,“在随时可以放弃的前提之下,尽己所能去做,稍微花点功夫,付出一些心血——不耽搁吃饭睡觉,不耽搁找女朋友,抽出一点空来做就可以了,这样哪怕不小心搞砸了也用不着可惜。” “那你呢,彤姬?” 槐诗执着的问,“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唔,我想想……” 月光之下,彤姬托着下巴,端详着槐诗的面孔,忽然愉快一笑:“如果你要去保护世界的话,那我就来保护你吧。” “……” 槐诗呆滞。 “怎么?是不是惊呆了?”彤姬得意的眨眼睛:“真正的大姐姐当然会无时不刻的支持你,不要爱上我哦~” “可是,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呢,彤姬?”槐诗叹息:“总要有个理由吧?” “因为我是你的契约者啊,槐诗。”她捏着槐诗的脸,理所当然的告诉他:“就好像你是我的契约者一样。”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加亲密的关系。 …… …… 翌日,象牙之塔的校区。 雷蒙德端详着槐诗的样子,疑惑的问:“发生了什么好事么?” “嗯,有人给我买游戏了。” 槐诗步履轻盈。 “我不是说那个,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因为有人给我买游戏啊。”槐诗理所当然的反问:“难道这还不值得高兴么?” “这很值得高兴么?”雷蒙德茫然。 槐诗想了一下,端详了一下雷蒙德的尊荣,不知道为什么,神情忽然怜悯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你是不会懂的。” 雷蒙德的表情抽搐起来。 微妙的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可恨的是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似乎遭到了职场霸凌怎么办! 这象牙之塔不待也罢! 他本来想要歪嘴一笑的,可想到自己沉甸甸的贷款,就只能作罢,没办法,人到中年的悲哀是如此的深重。 更要命的是,被槐诗拍了一下肩膀之后,他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几乎喘不过气。 眼前一黑! “喂,怎么回事儿?”槐诗呆滞,旋即惊恐:“你该不会想要讹我吧?” “你问你自己啊混账!” 雷蒙德剧烈的呛咳,狠瞪了他两眼:“你身上究竟揣了什么鬼东西!” 他眼眶里嵌着的雷达都在疯狂警报,一片血红。 就在槐诗的口袋里。 仿佛漆黑的漩涡一样,无时不刻的拉扯着周围的源质,投入其中,酝酿着灾厄的变化。 那是已经凝结成实体的诅咒! 在触碰到槐诗的瞬间,雷蒙德体内的深渊之口竟然都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这个家伙,究竟在自己口袋里塞了多要命的东西! 第一千零五章 准备 “嗯?你是说这个?” 槐诗伸手,从口袋里似乎掏出什么东西来。 雷蒙德眼眶一红,眼泪几乎流出来。不是吓的是,辣眼睛,瞳孔里的内置探镜已经开始过热了。 在槐诗手中,是两个弹夹。 水晶一样的透明弹夹之内,压着两排子弹,像是由什么金属锻造而成,但又没有任何金属的反光色泽。 反而一片黑暗,将所有的光芒尽数吸入其中。 那是固体?液态?还是一缕飘渺的雾气?或者说它真的具备实体么? 只是在目睹的瞬间,就能感受到魂魄被拉扯的吸引力。 “归墟?”雷蒙德失声:“你这么狠?把自己的归……等等,该不会是陆白砚的那个吧?” “差不多。” 槐诗抛了两下之后,满足了自己炫耀的低级趣味之后,就把它重新封存,丢进了口袋里。 浪费是可耻的,物尽其用才是持家正理。 更何况,那么大一个大司命,难道打死之后就浪费了? 总要发挥一点余热。 主要的原料,就来自于阳生锻造从陆白砚的灵魂中抽出的源质结晶。 大司命的阳生炼了大司命,这可是天问之路有史以来最奢侈的套娃,所得到的,便是这一方集合了陆白砚平生所有怨念和凝固大司命所有的歪曲度之后,变得宛如墨锭一般的诡异存在。 在圈禁之手、炼金之火、铸造熔炉的三重加持之下,全方位萃取,没有一丁点的浪费,就连临死之前的哀嚎和苦痛都被完美的保存在其中。 那一方墨锭本身就包含着陆白砚所有的大群灵魂和深渊画师的造诣,除了携带着大司命本身对地狱生物的可怕杀伤力之外,侵蚀性高的可怕,槐诗用边角刮下来的碎屑在地上随便画了两下,整个空间的深度都开始不稳定了,而被那墨迹沾染的地方更是开始飞速的被源质同化。 倘若槐诗是深渊画师的话,定然能够更加完美的利用好这一份所得,可惜,他只是一个破拉琴的。 切下来五分之一,分成两段,一段送给了小十九做咒物,另一端送给学校油画系那位深渊画师。 剩下的,全部被槐诗以铸造之术炼成了子弹。 使用丹波冶炼下面的那个铸造熔炉,花了足足小半个月的时间才彻底成型。所得到的,就是这十一枚足以媲美统辖局编号咒弹的灾厄结晶。 取之地狱,用之地狱。 最好能再送还给黄金黎明那帮二五仔就再好不过。 “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好好的装包里去啊!”雷蒙德瞥了他一眼才发现不对:“等等,你的包呢?” 往日槐诗出门必备的马鞍包今天竟然不在他身上? “被夏尔玛先生拿走了,他说是要维护和修改一下。” 虽然槐诗用的是’说’,可实际上就是昨天忽然两声敲门,然后家门口被贴了一个纸条,让他把东西拿出来放空地上,再然后,东西就刷一下就不见了。 人都没看着。 交给他倒是没什么问题,这个来自恰舍尔女士背包虽然是地狱生物的馈赠,但改造本来就是他和其他炼金术师完成的,用了这么久了去,确实是应该再打理打理了。 况且,如槐诗这样生存状态点满了的升华者在度过发育期之后,半个月一次的祈物效果已经作用不大。如今有个创造主愿意为自己再进行翻修,那就再好不过。 “不过,他说是今天给我,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槐诗口中的’拿’字没说完,脖子突兀的一沉。 毫无征兆的,挂了一个包来! 漫长的呆滞里,雷蒙德和他面面相觑,愕然:“这是怎么做到的?” “等等,我看看。” 槐诗掏出手机来,用自己的权限连上了象牙之塔的框架,开始搜寻内部探镜的资料,结果拿二百倍慢速去播放录像,依旧看不到任何征兆。 直到槐诗把倍率调整到八百之后,一帧一帧的去看,才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而且还只有两帧! 一帧是他放慢了速度,一手按着头巾,一手把包给挂在槐诗脖子上,另一帧是他转身,按着头巾,摆出了狂奔冲刺的姿势! 然后,就没了…… 只能说创造主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光速而来,光速而走。 看得槐诗开始怀疑人生——来送个东西你都要利用自己的框架局部时间加速,你这是多不乐意和别人说话! 我愿称你为最强自闭症! 槐诗心中腹诽着,还是老老实实的抬头对着天空挥了挥手,表示感谢。 不得不说,夏尔玛真的用心了。毕竟是他当年生态课老师的遗物,没有一点敷衍。 现在看着好像拿着棉签蘸着养护油里里外外清理了好几遍一样,纤尘不染,焕然一新,甚至还修补了皮层掉落的部分,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的瑕疵。 要不是重量和手感一如既往,他都要认不出来了。 而且,外袋里还塞了一本二百页厚的使用说明书! 槐诗拿着往手里一拍,命运之书自动读取,撇除了一些有的没的不重要的信息,一共有两个。 一个是内部空间扩容加减重,扩大到了二十立方米,但可用空间完全没变,因为剩下的空间里夏尔玛塞进去了一整套简易的炼金矩阵和铸造熔炉的外接设备进去。方便槐诗在地狱中随时对自己的装备进行维护,或者根据状况做出准备。 祈物效果重新进行了修正,时间还是原本的时间,但筛除了原本根本用不到的宽广范围,将局限于地狱开拓装备手册中。 地狱里能用得到的东西那里面都有,地狱里用不到的,要来也没用。而质量也比一般民用物品要好了许多。 完全针对地狱探索进行了强化。 而最用心的地方……是肩带内侧——恰舍尔女士的名字,原本在摩擦中已经快要看不见的部分,被重新描金印烫勾勒而出,还使用定律进行了加固和保护。 确保她的名字永不褪色。 “这简直就像是奖章一样嘛。” 槐诗眉开眼笑,没有丝毫的不喜,郑重的将它挂在肩膀上,最后向着天空挥手道别。 “多谢啦。” “哦。” 风中像是传来什么遥远的回应,但是却听不清晰。 像是幻觉一样。 …… …… 两个小时之后,抓紧时间处理完最后的事物之后。 槐诗遵循艾萨克副校长的通知,前往了象牙之塔的底层,昔日的车站处,此刻一片空旷。 只有几个坐在箱子上的人正在聊天,看到槐诗之后便摆手示意。 他们就是这一次同槐诗一起下地狱的本部成员了。 除了雷蒙德这个老牌工具人兼司机之外,其余的人则令槐诗差点惊掉眼球。 “安东教授?” 槐诗竟然没有来得及向其他人打招呼,看向了那个白发苍苍的学者:“你竟然也要去?” “都这一把老骨头了,我想着发挥一点余热。” 来自俄联的老学者摘下烟斗,向槐诗打了个招呼,依旧那么开朗和健谈:“接下来的行程,就拜托你们保护我啦。” 槐诗本能的有点没办法接受。 安东教授可是除了奥莉薇娅女士之外,他在学院里第一位朋友和支持者,槐诗能够这么快的在象牙之塔站稳脚跟,多有仰赖他的帮助和扶持。 虽然没打听过他的年龄,可他孙女都比槐诗年纪大了,去年才刚结婚! 老教授自己不退休,继续在岗位上奋斗就算了,毕竟一辈子教书育人,成果和桃李满天下可能有点夸张,但覆盖大半个现境总是没问题的。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放轻松,槐诗,下地狱而已,我又不是没去过。当年大部分哨站的设计我都参与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东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没了我,谁去帮你们把’它’开回来?” “既然这是您的要求,我不反对。” 槐诗无奈颔首。 确实,安东教授是最合适的成员之一。虽然没有艾萨克副校长所学那么庞杂,但安东一辈子都沉浸在机械领域里,几乎拿下了内部所有学科的学位。堪称一个人就是一个全自动巨型机械加工厂。 鹦鹉螺尘封了那么多年,没有他进行检修和维护的话,说不定就算到了槐诗也开不动。 而接下来的两位则也都是槐诗的熟人。 “好久不见,福斯特先生,格里高利先生。”槐诗抚胸致礼,这里除了雷蒙德都是长辈,他根本不敢摆出什么架子来。 福斯特是来自铁晶座上的机轮长,为了这一次任务特地从大宗师那里抽调过来的。 资深四阶升华者,具备着能够震慑大阿修罗的恐怖战斗力,同时也对地狱探索和生存有在场的人里最丰富的经验。 如今铁晶座已经完全接入天狱堡垒中,根本不具备独立航行的能力,大宗师也抽不出空来,否则他们干脆一艘潜艇过去,两艘潜艇回来了。 作为这么多年来铁晶座机电和动力设备的负责人,福斯特的安排也再恰当不过。 铁晶座就是米哈伊尔以罗素所给出的原型记录再造出来的,局限于物力,相差诸多,只能作为移动研究中心而存在,但内部的构造和大体的运作方式都差不离,熟悉起来也不会有任何难度。 叼着烟卷的老牛仔向槐诗比划了一下手指,打了个招呼,“接下来就听你命令啦。” 至于最后的格里高利。 这位就是不久之前和罗素的公路旅行中,那位在俄联荒野中放羊的炼金术师……他依旧披着皮袍,碰头乱发,瓜子磕了一地,只是没有那群傻羊在身边咩咩叫了。 看到他的瞬间,槐诗就下意识的提了一下裤子,心理阴影庞大。 当初只是接触了半个小时不到,他浑身所有的现代科技设备就全部报废,连裤子的化纤都直接解离,变成原始人。 应该说,归回最古老的时代。 原始咒术的本质,就是炼金术最古老的原型,破坏力最为夸张,同时最接近众神本质的秘仪。 同时,这一类炼金术研究的越是精深,那么炼金术师的体质也会越发的向上追溯,回归到传说中黄金时代的人类状态。 以肉身承载众多奇迹的同时,也会对一切非炼金术的产物进行排斥和压制。最后造成的效果就是但凡只要在他身边,一切现代的成果都会飞速失效,包括裤子在内。 简直是移动的文明EMP。 而且关键在于,这种状态在现境和地狱的优先级都高的可怕,根本没办法使用任何办法压制。 他能出现在这里就离谱! 第一千零六章 现境防御阵线 “你是怎么做到的?” 槐诗惊奇,环顾左右,发现象牙之塔竟然没有炸。 一点事儿都没有。 “别担心,罗素那个老王八给了我这个。” 老牧羊人格里高利抬起了手腕,露出了一个手表模样的环状锁扣,两枚,正在他的双手之上如液体一样不断的流动旋转。 当两个铐环互相碰撞的时候,他周围就隐约浮现了一个球形的空间。确切的说,是无数如同粉尘一般舞动的银辉。 恰如点点星辰。 就好像夏天晒被子的味道是来自螨虫的尸体那样,这无数银辉同样是数之不尽的遗骸所构成。 结合了夏尔玛的‘循环生态’和来自存续院创造主沙赫的造物’原始汤’,做成了这么两个没有任何用处的铐环。 经过原始汤调制的无数硅基细胞组成了繁殖系统,被循环生态固定在格里高利周围,无时不刻的进行自我复制。 然后又迅速的被原始咒术的特性所解离杀死,然后残骸再被回收重制,形成了一个动态循环。 用DOS攻击来对抗EMP,用科学来击败魔法。只要我复制的够快,你就删不过我,从而达成一种生灭的平衡。 与其强行压制混原始术的属性,倒不如主动给它找点事情做,让它忙不过来,就不会再去荼毒其他无辜的设备了。 “虽然在干活儿的时候还是要摘下来的,但只要跑的远一点应该就没关系了。”格里高利摊手:“正好我最近跟石釜学会撕了一场大逼,大家闹的都有点下不来台,跟着你们去地狱避一避风头。” “那就交给你您了。” 槐诗端正颔首,再度正式问候面前的老前辈们,至于最后的雷蒙德,呵,工具人罢了。 这就是探索队全员的阵容了。 据罗素说到了地狱中还会有几波向导等候他们,但主要执行哨站激活和寻回鹦鹉螺号任务的,就只有他们几个。 作为司机和鹦鹉螺号备用驾驶员的雷蒙德;为鹦鹉螺号进行临时检修和整备,确保它能够完整回归现境的机械学者安东,操作鹦鹉螺号内部设备维持它健全运行的铁晶座机轮长福斯特,乃至兼具破坏秘仪和神迹复刻的炼金术师格里高利。 以及,万金油兼队长槐诗。 每个人都具备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似乎唯一可以缺的就是他自己,可偏偏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成就自己而来到这里的。 说真的,他压力山大。 虽然罗素为槐诗所挑选的队伍肯定不会埋雷或者有什么纠纷和矛盾,但正是因为老前辈们的信任和配合,槐诗才有些战战兢兢。 三天的时间,也堪堪足够几个人赶到象牙之塔,但幸运的地方在于大家彼此之间都已经很熟了,并不需要太大的磨合。 三分钟后,艾萨克提着一具箱子匆匆赶到。 箱子打开之后是一排早已经填装完毕的注射器,内部的液体涌动着灰暗的色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东西。 “这是必要的保密措施,内部施加了秘仪,统辖局提供,确保各位在一切情况下不会泄露任务和目标,关键的时候可以提供自毁,避免遭受更多的痛苦。时间有限,各位请自行注射吧。” 依旧是有一说一直来直去的介绍风格,但在这里的所有人差不多也都已经习惯。没有人觉得这是看不起自己闹着不配合,娴熟的拿起注射器,对准动脉扎下去。 啪嗒一声,槐诗感觉一阵灰色的气息在自己的躯壳和灵魂之中扩散开来,笼罩了一切,但又迅速消失了。 但只要他一个念头,经过三次确认之后,就可以瞬间将自己从内部点燃,化为虚无的青烟。 这下可不能胡思乱想了…… 一不小心真的会搞死自己的。 万幸这玩意儿有效期只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自然降解消失,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哪怕提前完成任务归来,也必须进入保密监管,直到所有计划完成。 “多余的话我就不必多说了,衷心期望各位能够平安归来。” 最后的最后,艾萨克后退了一步,抚胸行礼:“祝大家一路顺风。” 伴随着他的话语,顶穹的钢铁向着两侧撤出,一座堪称巨大的飞空艇从其中缓缓垂落。 遵照罗素临走之前的吩咐,由草薙阳子和夏尔玛加班加点,修复完成了的’大家伙’,地狱环境考察飞艇。 内部具备足够持续三个月的深度生存设备和一切必要的工具。在记录中,最远的安全航行距离,甚至穿过了凋零区,深入到了渊暗区之中去。 而在气囊之上还喷吐着大量具备瀛洲特色的特摄怪兽,一看就是出自阳子的手笔。 “拿去用吧。” 叼着烟的老太太将钥匙丢过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反正是一次性用品了。” 三度盘点了所有的补给和物资之后,巨大的闸门轰然洞开。 沉默中,所有人都看向了槐诗的所在。 槐诗轻声一笑,提起了手中的行囊: “我们走吧。” …… 闸门之外,便是无穷尽的光芒。 统辖局所提供的专用彩虹桥通路已经打开,闪烁的虹光卷着飞艇,瞬间,就拉扯着他们消失不见。 不知是否是源质神性质变以后,有了什么新的变化,槐诗这一次竟然从往日的浮光掠影之中清晰的窥见了每一个地方的变化。 在刹那间不知道有多少场景从光芒中闪烁而过,就好像在一瞬间就走遍了现境的每一个角落。 顺着勾连着无数边境和现境的网络,弹指间,他们便已经来到了现境之外。 潮声澎湃。 在天旋地转一般的眩晕过后,便能窥见下方无穷尽的汪洋肆虐,再度来到亚洲边境所笼罩的无尽之海。 可同上一次不再相同。 这一次,头顶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再没有了云层的笼罩。无数闪耀的星辰仿佛已经近在咫尺…… 苍白的、猩红的、墨绿的,让人联想不祥意味的光芒不断的闪耀着。 那是地狱和现境的深度距离。 几乎已经快要近在咫尺! 就在他们身后,彩虹桥的大门里,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庞然大物飞出,宛如巨柱那样,喷薄着焰光,升上了天空之中,同无数悬浮在那里的庞大巨柱组成了看不见尽头的阵列。 彼此之间以虹光为纽带,构成了宛如笼罩在天空之上的巨网。 来自彩虹桥的分支组件在漫长的预热之后,终于再度组成了全新的扩展链路,将来自现境的力量笼罩在这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之上。 “防御阵线就要启动了,我们要加快速度。” 机轮长福斯特回头对着雷蒙德说道:“再晚的话,恐怕就要被关在门里了。” 雷蒙德颔首,将操作杆一拉到底,庞大的飞艇在剧烈的震颤中,迅速开始褪色,如同变色龙一样隐匿隐藏在了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避役涂层启动。 穿过了无数收缩的网眼,向身后的现境发出了最后的讯号之后,飞艇进入了静默状态。 所有人的心头一沉。 从这一瞬间开始,他们将失去一切现境的援助,真正的踏入地狱了。 并非是下坠,而是上升。 向着凶恶降临的群星。 而在他们身后,却传来浩荡又恐怖的波澜,宛如现境崩裂的一样的虚无回音。 并非以声波作为载体,而是将无数源质激荡的涟漪重叠在一起,化为足以令每一个灵魂都淹没在其中的源质潮汐,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就仿佛,歌声一样。 那一瞬间,槐诗愕然回首,自那回荡的节律中感受到某个庞然大物的鸣动。 来自现境的鸣动! 在无数虹桥链路的拉扯和覆盖之下,好像一道道漫长到看不见起点和尽头的锁链束缚在了无尽之海,然后,以无穷大力拉扯着海洋……向内收缩? 不,应该说,就好像盖被子一样。 滔天的海潮漫卷而起,无穷尽的波光顺着链路涌动,自重力和彩虹桥的掌控之下,就如同一床厚被子那样,盖在了被三大封锁笼罩的现境之上! 不止是此处的无尽之海,远在中东地区的融化群山,俄联地区无穷尽的荒野、乃至笼罩在美洲边境之上的永恒白雾。 以一个个边境作为结点,将虹桥链路展开,牵连着边境之间物质化所形成的天地,向内翻卷。 最终,自六面合拢,形成一个自我运转的立方体,彻底将现境笼罩在内。 在这一瞬间,自着穷尽视野也难以观测的宏伟变动中,槐诗终于明白,为何无数边境被视为现境的城墙。 不仅仅是空间和内外上的关系,而是就连边境之间的领域都是城墙本身! 此刻,在堪比宇宙虚空一般的深渊中,凶星环绕之中,便只剩下这视野难以容纳的存在! 和它相较,任何的存在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它就是边境和现境结合之后的世界本身。 ——现境防御阵线! 防御阵线正式启动,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现境正式进入了战争状态。 而在现境的周围,无数边境所组成的外壳之上,已经有数之不尽的阴云缓缓笼罩。 在深度潮汐未曾抵达现境之前,地狱中的统治者和大群们还无法大规模投放自身的力量,但这不妨碍他们已经开始聚集自身的力量,彼此订立盟约,或者开始了沟通。 占据地利的大群之主们已经向着更深处的强大存在发起了邀请。 甚至,有的本身就是渊暗区中某些庞然大物所延伸出的爪牙。 群星之前,层层阴影涌动。 一缕缕宛如极光那样的纽带彼此延伸,纠缠在一处,将漆黑的深渊都笼罩在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里。 可惜,那并非是极乐之门。 而是地狱之梯。 第一千零七章 不幸与万幸 “看来确实有黄金黎明在其中运作啊。”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中转呈着来自青铜之眼的探镜观测结果,在此见证一切的现境高层们之间轻声低语。 不止是天文会的各个部门,同时还存在着来自五常的专员,以及五大谱系的使者。 平静的进入自闭状态的埃及专员身兼两职,还在同身旁神情无奈的统辖局专员进行对接,然后签署一份份协议。 早在这之前,埃及就已经进入了单机模式。 虽然不知道那位法老王究竟同缄默者石碑会面时,双方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先导会竟然通过了他的提案,这就离谱。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六分之一的地狱防御阵线中,黄金沙漠上已经遍布了埃及的大群。 在统辖局的观测中,他们就连法老的寝陵都转移了三分之一过去,堪称坚不可摧。哪怕毁灭要素·阿波菲斯正面撞过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要死法老先死,人家把祖坟都放上去了,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你们是不是人? 投入了其他谱系两倍以上的资源,换取了这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而作为交换,统辖局就不要对埃及谱系和领土内部的事情指手画脚了。 法老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并不值得惊奇或者在意——类似的条件和交换,其他大谱系也或多或少有一些,东夏的龙脉、俄联的圣棺、美洲的太阳历石、乃至罗马的六大奇迹和狼血之地……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点家底不想轻易亮出来。 “拟似星空也已经在现境铺开了吧?” 玄鸟同身旁的法王厅局长抱怨:“你们好歹管管你们那帮天文爱好者,上次诸界之战弄的贴图被看出破绽,结果为了平定世界末日的说法我们花了好久的时间。” “这次一定,这次一定。” 如今的现境的星空,恐怕也已经出现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变化了吧?在天文会的幕布之后,无数星辰的亮度已经高的吓人。 当地狱距离现境越是接近,这一份距离就将在星象之上予以反馈。 反正玄鸟根本不用看,都能想象什么计都罗睺杀破狼漫天乱窜的样子——只能说,这版本环境对于他实在太不友好了。 实力大减,十不存一。 反正他就是对统辖局这么说的,至于别人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哎,大家都在呐。”来自美洲的贵血祭祀坐过来,笑眯眯的说:“前些日子咱们说的那个水事儿……” “不谈,滚!” 一排整齐划一的白眼打断了这个狗屁话题。 而刺耳的警报声也再度从探镜的投影之中响起。 有源质波动宛如井喷那样,从凶恶的地狱群星之间扩散而出,一个巨大的阴影自黑暗中隆起浮现。 展开了那遍布裂痕和畸形增殖的庞大双翼,自深度之间自由的翱翔。 狰狞的躯壳撕裂了笼罩在边境之上的虹光,自从无穷尽的雾气之上浮现,宛如无数蠕动血肉所堆砌而成的诡异面目自黑暗里延伸而出。 向下,俯瞰! 悍然冲撞在了边境防御阵线之上。 所引发的,便是惊天动地的波澜! 没想到,在边境防御阵线完成的瞬间,就引发了来自深渊之中的袭击…… “源质光谱分析出来了,波段和数据库中的吻合。” 青铜之眼的分析员匆忙的调整着探镜的角度,将来者的全貌投影在屏幕上。 自渊暗区中升起的怪物、长生之物、衰朽毒种、食骨者乃至无数称呼中最终的称号…… ——【统治者·腐烂之龙】! 隔着无数边境的阻拦,仿佛也能听见那一道震怒的嘶鸣,还有其中无穷尽的怨恨和愤怒。 纵然无法撼动这厚重的城墙,但依旧癫狂的冲撞着眼前的防御。 无数分裂的血肉从它的双翼中洒落,穿过了白雾,自诡异的大地上迅速增殖,形成了数之不尽的畸变种。 短短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它就已经洒下了超出自己身体重量数十倍以上的血肉。种下了千万倍与自己的畸变和污染。 如同播种疫病那样,让灾厄在雾原之上蔓延。 相隔着遥远的距离,槐诗他们也能够感受到那恐怖的冲击和破坏力。可不知为何,看着观测的影像,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熟悉。 为什么这样的姿态,就像是……永生之兽一样? “它和毁灭要素有关?”槐诗好奇的问。 “确实没错。” 做出回答的是格里高利,老炼金术师说:“根据我从存续院那边得到的推断,永生之兽和腐烂之龙间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系。 你和永生之兽的衍生物有过接触,这样的相似点瞒不过你。” “难道它是永生之兽的子嗣?”槐诗咋舌。 “不,永生之兽并不具备繁殖能力,没那必要。繁殖能力这种事情对于生命有穷的存在才有意义,对永生之兽来说,哪怕是纪元更迭和世界生灭恐怕都能熬的过去,况且它自己都早就活腻了,干嘛生孩子玩?” 格里高利沉思着,组织着措辞:“严格来说,它其实是永生之兽的缔造物,或者,曾经一部分的永生之兽……” 想要为腐烂之龙做出定义,是在是一个难题。 究竟应该称之为永生之兽的‘遗蜕’还是还是’自杀产物’呢? 或者说,一度成功自杀所诞生的失败产物…… 这么模棱两可的说法实在让人纠结不已,但实际上,它就是这么纠结。 永生之兽活腻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而求诸于存续院已经是最后的最后。在那之前,它就已经有过无数次失败的自杀行为了。 有那么一两次,它真的快要成功了。 但最后依旧迎来失败。 用尽一切办法,它都无法杀死自己,只能无限制的让自己逼近死亡,好不容易跨过了那一条界限,最后却又被残酷的生命从边缘拉回。 留在界限另一头的,便是这一具残骸。 名为腐烂之龙的存在。 这一块从本体上脱落的血肉再非永生之兽本身,被大量的生命和死亡纠缠在一处,形成了两者兼备但同时又和两者截然不同的模样。 一言概之,便是【癌变】。 看起来像是活着,可是腐烂却源源不断,明明应该是死了,但却没有死者的安详和宁静。 而这一份死而不僵,生而无活的生命力,一直到今天,都还在不断的凝固着那一份升华的源质…… 无限制的畸变,永不停止的凝固! 同时,带来的便是无限制的痛苦。 那绝对是深渊对于生命所造成的凝固和畸变的最佳标本,淋漓尽致的展露出灾厄的真实形态。 指望那玩意儿具备理智未免太过于奢侈,它从死亡中诞生,同时具备生命和死亡的双重属性和双重痛苦,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解脱。 当它诞生的瞬间,便只剩下了一个目标。 向自己的缔造者复仇! 将这一份无法解脱的痛苦,万倍奉还! “听起来,似乎很好解决啊。” 槐诗呆滞许久,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能让永生之兽把它再收回去?” “……” 沉默里,格里高利的神情就变的很怪:“这个,槐诗啊,一不小心吐出来的东西,再勉强吃回去,也只会吐出来更多……” “好了,别说了,我已经快吐了。”槐诗摆手,完全听不下去了。 “这么一说,你其实和他还算同胞兄弟?”格里高利的神情古怪,“毕竟你身上也有永生之兽的那么一丝丝丝丝丝血肉。” “你这么一说更恶心了!” 槐诗已经快要吐出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终究没有吐出来。 而不幸的地方在于,雷达之上忽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就在深渊中的地狱群星之间,大片的虚空里,竟然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 那些光点迅速的膨胀,形成了一道道涟漪,向着四方激荡。所过之处,不论是尘埃还是草木,乃至隐藏在虚空中的飞艇、战船,以及各种乱七八糟潜伏在侧的诡异生物都在瞬间被‘挤’了出来。 原本空空荡荡的虚空世界,骤然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想要浑水摸鱼的,想要趁火打劫的,想要大发利市的……所有存在都愕然的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邻居! 简直好像是菜市场,都快要人挤人了! “什么鬼!” 槐诗傻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藏着?!” “鬼知道,赶快抓稳扶好!” 雷蒙德惊恐呐喊,咆哮:“有什么鬼东西过来了!冲着我们来的!” 已经没有时间去关注边境防御线和腐烂之龙的战争了。 因为就在他们面前的地狱虚空前方,忽然有一只仿佛占据无尽深渊的眼睛缓缓睁开。 巨大的眼瞳漠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飞空艇。 下一瞬间,毁灭的烈光,喷薄而出! 那毫无任何色彩和温度的光芒,自深渊之眼的俯瞰中向着无边虚空洒落。 不论是来自地狱还是现境,亦或者是在几遍之间左右横跳的大群,乃至远远观望的统治者们都陷入了愕然。 在一片没有声音的死寂里,这一片和宇宙本身相对应的深渊原暗中,只有无数惊恐、茫然和怒斥的声音此起彼伏。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你妈的,搞什么? 再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 第一千零八章 万幸与不幸 泡影碎裂,万物哀鸣。 只是稍纵即逝的轻蔑一瞥而已。 深渊之眼的’火辣视线’所过之处,一切都如同被抛入海中的石灰那样,迅速的溃散开来,扰动着化为尘埃。 其中,也包括槐诗他们。 雷蒙德只来得及一拳头砸碎玻璃,敲下了紧急机动的按钮,紧接着就听见轰然巨响,大量粘稠泡沫从每一个角落中喷出,迅速笼罩住他们,凝结,变成柔软坚韧的介质。 天旋地转。 飞空艇的身影在原地闪烁一瞬,过载驱动,猛然出现在了两个深度之外的另一片区域。 可冷酷的视线余光依旧横扫而来。 飞空艇再震,再次闪烁,甩下一大堆脱落的零件,再次逃离了两个深度,可余光依旧炽烈。 最后,原地轰然爆破中。 飞空艇的核心终于在最后的闪烁中险而又险的避过了那致命的余波。 在弹指间过后,自深度1到深度六之间的区域,一切存在都迎来了毫无偏颇毫无怜悯的毁灭性打击。 连腐烂之龙都被波及在了其中。 震怒咆哮。 逃生者寥寥,狼狈不堪。 “中了!” 就在十六个深度之外,枯萎之王的先驱军团中——纳吉尔法舰队的旗舰上,深渊弄臣兴奋的握紧了拳头。 旋即,便听见了同僚在另一个深度的观测结果:“不对,没有中!” 杂乱的通讯中,传来有条不紊的沟通和汇报。 “覆盖打击完成,绝大多数目标予以消灭。”通告者急促的说:“十六个残片向下坠落。” “东四,西三,深度六,深度九,深度十一……” 旗舰之上的炮火不停。 随着观测者的叙述,开始了小规模的点名。 瞬间,将八个或者是漏网之鱼,或者是大型碎片的玩意儿尽数蒸发,可还有八个的速度尤其快,已经坠入了下方的地狱中。 “行动开始!” 深渊弄臣的沙哑声音响起:“快快快!” “各部合围!” “立刻让泰坦之海配合我们进行抹除!” “千万别放跑了灾厄之剑!” “目标威胁程度极高,发现的瞬间立刻撤离并呼叫大部队援助,必要情况下可以使用最终手段。” “解放现境,活捉槐诗!” “……” 短暂的沉默突如其来,无数问号从源质通讯中浮现,直到发言者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死了的也行。” “反正都能用……” “碎尸万段!!!” 总之,不惜代价,杀了就完事儿了! 伴随着占据了各大势力中间层的深渊弄臣之间达成了共识,数之不尽的大群调动了起来,向着槐诗的所在。 杀意狰狞。 …… …… “侦测到攻击来源,全深度覆盖饱和性打击——是纳吉尔法舰队!枯萎之王的纳吉尔法舰队!” 唐突之间忽然有一只深渊大鳄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 决策室里短暂的死寂之后,便开始了继续有条不紊的运转,一切早已经都有了预案,事到临头还慌什么? 六万一千本预案堆积如山,早已经涵盖了绝大多数突发情况的应对。 此刻哪怕略微有些愕然,但不至于惊慌失措。 但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何一支如此庞大的力量要在这双方根本还没有进行交战的时候暴露出来。 甚至没有攻击边境的寸土,反而先把现境周围的深度全部洗了一遍。 诚然,天文会也不是全无损失,但这么一丁点的损伤根本不值一提。倘若这一支恐怖的力量倘若在关键的时候投入战场的话,不知道会对战况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但毕竟谁也没想到,渊暗区的枯萎之王竟然来的这么快。 快的令人发指。 但这一重要的暗子,暴露的却根本毫无意义。 唯一称得上损失的,便只有两支去往深渊重启哨站的探索队…… 一支来自统辖局,一支来自天国谱系。 叶戈尔面沉如水,只是平静的再度签发了命令书,派出一支新的队伍去接替牺牲者的位置。 而在决策室,众多同情的视线中,罗素依旧同身旁的人谈笑,只是看了屏幕一眼,然后话题继续。 只有细心的人发现,他隐藏在平静下面的……平静。 就很平静。 就真的一点都不慌的! “你都不关心一下?”和他谈话的白城代理都傻了。 “关心什么?” 罗素淡定的抽着雪茄:“我们象牙之塔的孩子,从小锻炼身体,放养在山里,健康饲养,小学就要和别的边境学校的人比拼夏令营,发了九十度高烧都不当回事儿的,辐射废料你知道吧?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当水喝了。 区区深度打击,弄不死他。” 干,你们象牙之塔好他妈怪…… 周围的人表情抽搐起来。 “来,咱们继续聊。刚刚您说的那个进口税率,还是太高了点,不符合市场规律啊。”罗素忽得怅然一叹:“看在我学生刚出事儿的面子上,咱们打个折怎么样?” “这……” 中年男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变得忧伤起来:“实不相瞒,刚刚出事儿的人里,还有我在原暗军团工作的兄弟。 想到他生死未卜,我就坐立难安,不如还是改日吧。” 说着,他就想要起身。 可冷不防就被罗素抓住小手。 走都走不了。 老王八眨巴着大眼睛,诚挚的建议:“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死了学生,你死了兄弟,竟然这么巧,不如就把这事儿给谈定了吧。” 中年人吭哧了半天,咬牙:“只能让一个点,不能再降了,真不能再降了。” “那精加工也交给我们怎么样?” 罗素顺杆子往上爬,“比美洲便宜多了,就当看在你生死未卜的兄弟份儿上,就这么定了吧,还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白城代表吭哧许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那兄弟,也不是亲的……” 就这样,谈话继续。 战备继续。 世界继续。 一切从来不以某个人的生死为转移。 …… …… 六个小时前,深度14,冰涌峡。 漫天霜风之中,一个幽深的裂口忽然从空气中打开,露出了像是某种诡异生物体内一般的昏暗场景。 伴随着青紫色的血肉蠕动,几个沾满粘液的身体从其中钻出,落在地上,狼狈的喘息着。 裂口闭合,消失不见。 那些粘在他们身上的粘液奇异的逆反着重力升起,迅速的消散不见。 当六人从冰雪之中起身时,身上灰扑扑的斗篷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污垢,刚刚在漫长黑暗里的艰难跋涉仿佛幻觉一样。 但真正的跋涉,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斗篷之下的手臂上,原暗军团的徽章显露,来自统辖局的探索队伍,顺位第三十支的哨站激活小队。 领队的上尉罗德·普罗维登斯环顾四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休息三分钟,保持警戒。” 【探索队成员闻语,死亡。】 队员们无言的坐在地上,抓紧时间休息。 虽然借用了以前偶然发现的一道裂隙,直接跨越了十二个深度来到这里,但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 托塞尔抓紧时间调试设备,放出一架无人机,飞向远方,可漫天风雪中隐约只能看到远方的模糊轮廓。 难以分辨细节。 “不行,地狱沉淀的密度太高了,无人机失去讯号。”他抬头报告。 “设备不行,就依靠肉眼。” 罗德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休息时间到,我们该走了。” 【探索队成员阿尔克·塞洛斯死亡。】 队员们无言的收拾着装备,重整行囊,只是在迈步向前时,就在被双脚犁开的冰雪下面,察觉到了什么细碎的东西。 探索队员们戒备的举起武器。 雪粉之下,露出半截枯干的植物根茎,被冻干的花依旧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几乎能够嗅得到荡漾在寒风中的那一缕冷香。 “什么啊,不要神经过敏,只是花而已。” 托塞尔松了口气,收起武器:“我们走吧。” 【探索队成员托塞尔死亡。】 “嗯,走吧。” 他们转身,带队走向了远方的风雪。 【探索队成员尼西亚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前行中,罗德打了个哈欠,忽然感觉到额头一阵钝痛,像是深度速降之后的后遗症一样。 眼前昏花。 可有某种东西却在心里不断的发酵。 不安的预感。 他的脚步猛然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拔出了手枪。 可身后已经没有脚步声传来。 在他的眼前,无穷尽的冰雪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朵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绚烂花朵,甜腻诱人的浓香扩散,无数蝴蝶从他们的口鼻中涌出。 伴随着粘稠的鲜血。 本应该充斥着永恒风雪的地狱中,此刻遍布着无穷的花海。 罗德陷入呆滞。 一根根藤蔓如同蛇一样的舞动着,刺入了探索队的身躯中,千丝万缕的根植,深入骨髓和大脑中,操控着他们的感知,读取着脑髓之中的讯号。 微风吹来,花海涌动着,便发出嘈杂的声音。 “¥%%#&……¥@#¥#@&……这里……这里竟然有天然的通道么,真是奇妙。”那个男女莫辩的声音回荡在罗德耳边,“你们,应该是那个叫做天文会的人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一瞬间,罗德想到了死亡。 【探索队成员罗德死亡。】 进入冰涌峡的四分钟,继第二小队【邮差】,第三小队【云谶】,第二十一小队【白衣】,第二十六小队之后【壁虎】之后,第三十小队【南郡】全灭。 死因:运气不好。 深度速降将他们带到了路过的统治者·无定花海面前,瞬间便被花海所吞没,出师未捷。 万幸的是,仰赖于统辖局的保密措施,所有队员对行动目的一无所知,唯一知晓内容的队长罗德通过激活措施,及时自毁,保守住了秘密。 而万幸中不幸的是,他死的晚了两秒钟。 第一千零九章 搞死他! 短暂两秒钟的犹豫,令少量残缺的记忆被统治者所读取,其中包括两段无关紧要的对话,一首十四行诗,赠与友人的画,乃至少部分关于深度之下的计划内容。 以及,几个奇怪的名字。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啊。” 无定花海陷入短暂的思考,然后放弃了思考,它只是一株株快乐的小花,不擅长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 “你们的大脑很发达,很有用,就交给你们吧。” 它对效忠与自己的深渊弄臣如是说道。 一刻钟之后,深渊弄臣·白斑例行公事的将这些破碎的资料上传到了深渊弄臣所共享的梦境之中。 残缺的资料和残缺的资料混合在一起,和其他烂尾的资料一样,没有任何分辨的价值。 再过了五分钟,警报被人触发,临时会议的邀请发向了十六个深度内的所有深渊弄臣。 有人利用自己的权限,召开了紧急廷议。 在梦境的投影出的殿堂里,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分部在各个深度的深渊弄臣们降临在此处。 疑惑的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怎么回事儿,赫笛?”有人问:“难道有什么枯萎之王紧急御令要向我们转达?” “和我的雇主无关。” 名为赫笛的炼金术师漠然的说道:“出事儿了!” 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是那一份破碎的源质记忆。 还有其中那个被重点标红的名字。 “槐诗?”白斑问:“那个灾厄之剑?” 有人说,“好像工坊主们开了很高的悬赏。” 数十名深渊弄臣彼此交换视线,在诸多弄臣中序列最为靠前的’天成’开口问道:“我倒是听说过,你似乎在他手里吃过亏?” “吃过亏的不止我一个。” 赫笛冷声说,神情充满了警惕,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你们没有跟他接触过,所以不明白——他是个威胁,是个祸患,是个堤坝上的蚂蚁洞,重点是,他要来到地狱了!” 他断然的说:“我可以保证,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对于我们十分糟糕的大事!” 弄臣们愕然一瞬,旋即疑惑:“有那么夸张?” “有那么夸张!” 赫笛断然说道:“我建议近期提高警备,并且对所有地狱入口加强监控,严密搜寻一切痕迹。 准备受加冕者级的应对策略,一旦找到他的行迹,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他们彻底抹除!” 天成沉吟片刻:“理由呢?” “没有理由。” 赫笛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说服诸位提高警惕,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甚至和一份资料本身都不够可靠。 这些全都是主观判断,个人狭见,臆想,猜测,心里阴影作祟,以及,直觉。” 天成摇头,“这并不能说服别人。” “但我可以保证。”赫笛回答。 有人好奇的举手:“他很强么?” “……”赫笛沉默了许久,“他那样的人,无法用强弱来进行区分,我只能说,一旦他出现,不论多小的毛病,最后都会变成大问题。” “听上去有点像是黄金黎明那帮逼。”有人下达了结论。 “差不多,比黄金黎明还离谱。” 赫笛叹息:“信我一次,真的,我遭过这种罪,实在不想遭第二次了。” 短暂的思考之后,弄臣们彼此对视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契约吧。” “那就契约。” 赫笛抬起手,向毁灭要素·吹笛人起誓:“在一切奥秘的见证之下,我们彼此坦诚,紧密联手,且绝不包藏祸心。 我保证,我所说的一切全部是出自理智的判断,我需要你们的援手,在必要的时候,我也定然会付出对等的回报。” 契约完成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来自深渊最深处投来的视线。 来自吹笛人的认可。 甚至……其中还隐含了一丝赞赏? 不论如何,在所有成员必须保证平等和坦诚的廷议中,赫笛做出了许诺和保证,所有人也都必须正视这一件事情。 深渊弄臣们常常以诡诈和阴谋而著称,但与之相对的,还有他们对契约的尊奉,以及他们对资质和能力的推崇。 哪怕对其他东西视若尘埃,但能够来到这个殿堂之中的,必然都是与自身相同的存在,必须予以尊重和重视。 哪怕这一份担忧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证据。 经过了短暂的会议和商讨之后,效忠与各方统治者的弄臣们都投下了自己的筹码。有超过十六个深度的地狱因为槐诗这个名字而动荡起来,开始运转。 仅仅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份残缺资料,便投掷下如此庞大的筹码,堪称疯狂。 可在地狱里疯狂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平和反而才不是常态。 或许是赫笛神经过敏,但不少同僚们却对这样谨慎的态度持有着异常的赞同和认可。 神经过敏谁都会,可谁敢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预感就下这么大的注? 至少此刻,大家成功的得到了共识。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不惜代价,先搞死槐诗! …… …… 在轰鸣巨响之中,槐诗坠落在地。 艰难的撕开了飞空艇内部的凝固泡沫,他灰头土脸的从里面爬出来,又遇到了一波爆炸。 “呸呸呸……”他吐掉嘴里的灰烬,环顾周围:“大家还好吧?” 遇难者们举起了手,示意无事。 由福斯特先生贴身保护的老学者安东一根头发都没掉,只是手里端着的咖啡杯只剩下一个把儿了。 “我还说等会儿去睡一觉,现在看来,恐怕睡不成了。”安东遗憾的耸肩。 不用槐诗命令,其他人就自觉开始请点损失。 幸好,重要物资都是单独放进雷蒙德的命运之车里保管,虽然龙坚持自己摔地上扭到了小指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草薙女士熬夜加班修好的飞空艇没了。 槐诗看完之后,叹了口气:“好消息,我们还有辆车。” “那坏消息呢?”格里高利已经吐了一地的瓜子皮。 槐诗耸肩,抬头看向头顶的阴云:“如果不赶快跑的话,一辆车也快没有了。” 死亡危机阵阵袭来。 那一瞬间,未知地狱的荒原之上,天穹骤然炸裂,无穷尽的阴云应声而碎,宛如钢铁那样崩离。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迅速放大的黑点。 占据天空,阴影笼罩大地,宛如漆黑的毯子那样,向着地上坠落。 那是数之不尽的地狱大群! “啥玩意儿?” 雷蒙德在驾驶室里探头眺望,当眼眶里的雷达汇报了预估数量之后,就瞬间缩回了窗户后面,狠吸了几口空调冷气。 一脚油门踩死。 沉重的卡车轰然一震,翻出六个尾焰喷射器来,狂飙而出! 溜了溜了! 就在此刻,天空中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像是什么诡异生物濒死之前的呐喊,然后,大地之上有阴影凭空浮现,瞬间扩展。 笼罩了方圆百里! 紧接着,大地龟裂,裂隙扩展,就在如同沸腾一般的阴影中,一颗颗眼眸随着粘稠的黑暗缓缓升起。 足足有数米大小的硕大眼瞳中,猩红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呼啸的卡车,数之不尽的眼球互相以粘稠的阴影连接,升起,便组成了一度直抵天穹的围墙。 将这百里之内,囊括在其中。 化为了封禁的牢笼! “万眼之槛!?” 格里高利骂了一句脏话。 这种诡异的封锁实际上是一整个地狱大群联合在一起之后所实现的形态变化,一旦展开之后,便可以视作万众一体,难搞的要命。 每一颗眼球都是单独的个体,防御力本身并不高,可是却能够分享伤害。必要的时候,再怎么夸张的攻击,都会被大群收缩到某个单独的个体上,以个体的崩溃为代价,换取封锁的延续。 几万个眼睛全部都是消耗品。 想要搞定这玩意儿,单次输出的上限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频率。 而关键的地方在于,这玩意儿,完全是一次性的! 一旦展开形态变化,那么不论如何都不可能逆转,在大群的源质全部耗光之后,万眼之槛也会彻底化为灰烬。 烟消云散。 别说是在小规模冲突里,哪怕是在边境防御阵线上,在关键的时候,这样的东西都能发挥出惊人的战略意义的! 结果,就愣是有人用在这里? 就为了把他们拖在这儿? 图什么? “是啊,图什么!” 槐诗恼怒的拍在仪表盘:说好的悄悄的进村的,打枪的不要呢?为什么刚摸进了村就看到父老乡亲们明火执仗的等在那里,人均一把加特林?!而且笑呵呵的摆手:小朋友,我们等你很久咯! 忽然有一种被针对了的微妙感觉…… 轰的一声巨响。 瞬间拔地而起的封锁在卡车的冲击之下骤然变形,然后又强行的将整个卡车弹了回去。 天旋地转之中,不知道有两颗眼球爆裂成酱,但万眼之槛的封锁却坚固如旧! 在短暂的桎梏过后,天空中那些诡异的大群生物终于降临在地上。就像是粘稠的浆液一样,落地的瞬间摔成粉碎,可很快又蠕动成型,向着卡车汇聚而来,纠缠在车胎和车身上,无孔不入的想要渗入其中…… 碎裂的阴云下,有庞大的骨鲸轮廓浮现,腐烂的鲸鱼翱翔在天空中,披着灰黑色麻衣的佝偻轮廓伫立在鲸鱼之上,吹响了低沉的号角。 于是,数之不尽的白色尘埃落下,落入那一片蠕动的淤泥中之后,就迅速的萌发,生长,扩散。 一根根苍白的骨质荆棘就从淤泥中生长而出,转瞬间,白骨如林,遍布大地,血色的果实从枝头坠落,就变成一个个扭曲的畸变种,奋不顾身的向着卡车扑过来。 疫鲸修士和亡种! 先是枯萎之王的纳吉尔法舰队点名,然后又是雷霆之海的招牌大群! 格里高利已经傻了。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甚至无从突破卡车本身的防御,充其量只能造成一些阻碍和麻烦而已。 真正的关键,来自天穹之上越来越庞大的漩涡。 怎么看,怎么都像个传送门啊! 第一千零一十章 黑名单 雷霆天动,地狱轰鸣。 就在所有人的观测里,陡然之间,两只大手从黑云漩涡之中伸出,猛然撑开此方荒芜地狱的缺口,然后狰狞的身体宛如从天而降的山峦那样,从其中探出半截。 凋亡之山! 那是被枯萎之王授予冠戴者位阶的地狱先锋! 仅仅是躯壳,便足以庞大到撕裂地狱的超巨型大群之主……纵然是从大地到天空的夸张尺度,竟然也只够他半截身体通过漩涡探入! 数十只尖锐的手臂上穿着巨大的铜钉,缠绕锁链,杂乱无章的生长在那一具如山的畸变躯壳之上,撑着大地。 干瘪枯萎的头颅上遍布眼瞳,看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便齐齐的锁定了卡车的所在。 伸出手。 狞笑。 而隔着遍布污垢的玻璃,槐诗也在笑。 “既然你们这么急着想死,那没办法了……” 宛如刚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对照着说明书兴致勃勃的变身一样。 新装备可以开伙了! 他甩开别西卜的弹仓,填入了一颗漆黑如墨的子弹。 充满期待的,对准天空。 然后,又被人按下去…… “别急,放着我来。” 老炼金术师的右手压下了槐诗抬起的枪口,左手大拇指抬起,横置,在眼前。 仿佛测量核爆安全距离那样。 在车厢外呼啸而至的飓风和阴影之中,他闭上左眼,调整着大拇指头的位置。直到在视线之中,大拇指的位置恰巧遮蔽了凋亡之山的腰部——那一道天穹之上酝酿着无数雷霆的黑云漩涡。 在他的左手上,银色的铐环瞬间收缩,消失不见。 紧接着,伴随着大拇指的推动,就有摩擦的颤动声音响起,像是用手指强行擦去滴在玻璃上的墨水。 如此的,令人不适。 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伴随着格里高利的动作,天穹之上那无边无际的黑云,竟然也被擦出了一道醒目的沟壑,露出了背后苍白的天空。 联通向外界的漩涡在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便有腥臭的血雨从天而降。 断裂的凋亡之山发出嘶鸣,倒在地上,巨大的内脏从腹腔的缺口中滚出,在大地上堆砌出令人作呕的起伏。 转瞬间,在那一只大拇指的抹除之下,纵然命运之车主炮也无法创伤的凋亡之山,竟然被自己家的传送门腰斩! 所存留下来的痕迹,便只有格里高利大拇指上的一抹尘埃。 原始咒术的恐怖杀伤力于此展露无遗。 只是短短数秒钟的动作,整个车厢里的设备就已经开始飞速老化,但格里高利手忙脚乱的重新戴上铐环时,仪表盘下面都快要冒烟了! 老东西的双手哆嗦的像是鸡爪子一样。 而天穹之上却再度传来碎裂的声音。 有更加庞大的阴影隔着地狱,从天穹之上浮现…… “走走走!” 格里高利连声催促:“再不跑人家真就拖家带口来把我们办了!” “放心,我这就搞定它!” 槐诗回头,看向列车前方的万眼之槛。 蝇王抬起,瞄准,然后,又被人按了下去。 第二次了! 【???】 槐诗愕然回头,看到老熟人机轮长福斯特摇下车窗,一肘打翻了一个爬上来的畸变种之后,从怀里摸出一本厚重的典籍,对着前方拦路的万眼之槛展开。 “康德拉,出来干活儿!” 《Les Miserables》的烫金字迹在书籍上浮现一瞬,无穷黑暗中,沉眠的精魂抬起眼眸。 苍白天穹上,有一道星辰如泪光一般划过。 消散无踪。 随着万眼之槛一起! 铺天盖地的封锁瞬间消失无踪,书页合拢,无数锁链的幻影浮现,收缩。再度被福斯特收入了怀中。 而卡车的尾部,火光再度喷射。 瞬间,碾碎了前方一切拦路的骸骨和淤泥,冲破束缚,飞跃峡谷,从另一端落下,绝尘而去! 断裂的凋亡之山怒吼,撑起身体,数条手臂抓出,想要握住逃离的卡车,可哪怕是努力翻腾,也只能堪堪触及卡车的尾焰。 “哈,临走之前再给你一个惊喜。” 槐诗冷笑,抬起枪口。 这一次,终于没有人把他的枪口按下去了。可不等他瞄准,就听见卡车后面一阵巨响,脱落的装甲下,沉重的炮身探出,雷达锁定,然后全力开火! 轰! 那一只张开的畸形手掌之上,被红龙的吐息弹轰开了一个贯穿的大洞。 血色如雨洒落。 缓缓垂落。 “好耶!” 雷蒙德欢呼,兴奋的吹了声口哨。 探索队的成员们击掌欢庆,只有槐诗还目瞪口呆的回头,看着远方渐渐被抛在尘埃里的敌人们。 还有自己手中的蝇王。 这就完事儿了?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就好像98K加八倍镜刚刚凑齐、龙神还没有拉开裤链、ADC还在路上呢,怎么这团就已经打完了? 蓦然间,就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处的凄凉感。 你们地狱里这群人怎么回事儿? 就这的吗? 能不能再来一个啊? 然后,一直到他们进行深度跳跃之前,再没有任何对手出现…… …… …… 半个小时之后,裂开的天穹下,一道道巨大的锁链垂落,将凋亡之山挂起在空中,数之不尽的狗头人顺着锁链攀爬,拖曳着锁链,在凋亡之山巨大的躯壳上匍匐前行。 在医师们的指挥之下,齐心协力的将断裂的凋亡之山重新拼合起来。 从内脏,到外壳。 很快,庞大的地狱先锋再度恢复完整,只是躯壳上多了一道疤痕而已。 越来越多的地狱大群从此处通路流入,遍及了整个荒芜的地狱。 “是通过某种未知的秘仪对我们的风洞传送进行了干涉,最后,无视了防御之后,通过深度的变化直接将凋亡的腰拽断了。” 采集了现场残留的沉淀之后,深渊弄臣们进行了分析。 “不对,现场残留的源质痕迹有两种。” 在得到了白斑的记录之后,赫笛身后由赫利俄斯的炼金术师们所组成的拟似魂灵集团便分析出了无数蛛丝马迹。 那些幽魂从赫笛的匣中起落,敏锐的搜寻着任何一处痕迹:“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前一种像是神灵的威权,但实际上是炼金术的模拟——应该是原始咒术,而后一种是天国谱系的痕迹,应该是事象炼成的结果,不知道槐诗的身上还携带着什么危险的书籍。” “根据黄金黎明所提供的情报,槐诗手中应该还掌握着天问之路的神迹刻印,以及一整支经过源质质变的大群,所契约的书籍是《战争与和平》,不排除他被授予过白鸠的位阶。” 另一位弄臣补充道:“诚然如你所说,是个棘手的角色。” “不仅限于此次。” 赫笛思索片刻,神情阴沉起来:“预测出现了错误,这一次来的不是他一个人。 根据现在掌握的消息来看,我们要面对的至少有四个人以上——其中至少有一个掌握某种危险秘仪的炼金术师,还有另一个天国谱系永恒之路的升华者……也有可能是被改装过的奥西里斯。 以及,那位最麻烦的灾厄之剑。” “在这时候,这样的强者在这个时候来到地狱里,一定有什么目的。” 梦境之中等待回应的天成了然,看向了另一位弄臣:“现境那边有什么反应么?” “没有,启动防御阵线之后,就没有消息了,甚至没有过多余的动作,依旧在进行布防。” “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才奇怪啊。” 天成自言自语:“除非是统辖局和天国谱系之间的内斗和矛盾已经无法缓和,否则天国谱系的招牌在可观测的深度中遭遇了危险,哪怕是应付,也应该派出两支搜救队才对。 除非一开始就将他们当做弃子?还是说,他们认为,这只是偶然现象,我们的袭击无法危及他们的安全? 两种可能都很奇怪,赫笛,你说的没错,果然有问题。”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赫笛反问:“我所支付的代价,恐怕不足以在有进一步作为了。” “不,接下来我会调拨资源给你的。” 天成沉吟片刻之后,下达了决断:“你继续追,半个小时而已,他们逃不远。” …… …… 十五分钟之后,深度12,地狱·荒滩。 干涸的海床之中,到处是碎石和盐分的痕迹,刚刚结束深度跳跃的槐诗还没喘口气,就看到天穹中再度浮现阴霾。 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相隔数个深度,正在传输而来,想要打开门扉! “有完没完!” 槐诗傻了:“这都追的上来?究竟怎么回事儿?” 没说完,就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的向着自己看了过来,令他陷入茫然。 “仔细思考一下,咱们一支隐秘探索队,就算是揣着什么宝贝,也没道理刚刚进地狱就被大炮打的道理。”机轮长福斯特率先说道。 “而且打完之后还要步坦协同,跑了都还紧追不放,这明显是有仇的。”格里高利补充道。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槐诗老师你可能低估你拉仇恨的能力。” 纯路人老教授安东有一说一的分析道:“有没有可能……” 雷蒙德最后看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好好想想,你究竟得罪过什么人?” “怎么就怪我!” 槐诗大怒:“我这么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大好人,下个地狱而已,难道还能被这么多人集火么? 也不过就是得罪了好几个毁灭要素,七八个统治者,十几个非法教团,一些乱七八糟的地狱组织,什么至福乐土,地狱工坊主、深渊弄臣……” “停!” 格里高利打断了他的话,已经听不下去了。 你搁这儿报菜名呢? 合着你在地狱里仇家遍地?怎么能有人比罗素年轻的时候还讨嫌! 这些个玩意儿里面,普通人但凡得罪一个都死无葬身之地,怎么有人都快成地狱公敌了,还能活蹦乱跳的? 但至少,现在他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地狱黑名单】!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地狱聊天群 黑名单。 在现境中,臭名昭著的地狱悬赏。 由吹笛人的信徒,遍布地狱各个深度的深渊弄臣们发起,联合起来记录小黑账的本本。 作用相当于天文会的通缉榜单,因此经常被各路奇怪的角色拿来当做攀比的标准什么的。 记录在榜单上的人通常都是得罪了地狱各个势力之后被挂以大额悬赏的货色,比方说褚海、褚海、还有褚海…… 毕竟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往地狱里钻的天敌也就这么一个,而且还是所有天敌里最讨嫌的那个。 当然,作为在地狱中也成为权威的悬赏榜单,其作用也肯定不止是实时变换一下排名做个记录。 它本身也是一件威权遗物。 通过无数黑名单之间的连接,所形成遍布地狱的权力之网。 “应该是深渊弄臣通过自己的黑名单发起的悬赏。” 格里高利了然的说:“那一张名单有吹笛人的威权,只要你在地狱里,名单就会有反应。你应该是被六个深渊弄臣联手下了【洞见指令】,仇恨指针会锁定你的位置,三天内都躲不过。” “那怎么办?” 槐诗叹了口气,望了望天上越来越大的黑云,掏出蝇王来拉动枪栓:“想了想也就只能跟他们干一场了……” “等等,卧槽,慢点慢点。” 格里高利扑上去把枪口按下去:“你急什么,你不是大司命么?先分个残影给我,最好的那个,赶快点。” 槐诗不解,但依旧还是依言照做。 很快,影子里便有一个如同他一般的轮廓浮现,栩栩如生的站在了格里高利的面前。 “槐诗。” 老炼金术师忽然问。 “嗯?” 槐诗和残影疑惑的发问,二重声扩散:“干啥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格里高利掰了一下手指,槐诗就感觉自己身上一轻,而残影却猛然一沉——原本有些迟滞的模样骤然灵动起来,仿佛另一个槐诗那样,神采飞扬。 槐诗的一部分源质凭空被挪移到了自己的残影上面去。 就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哎呦,这感觉不错啊。”残影槐诗活动了一下脖子,环顾四周,身上迅速出现了凝固和畸变的症状:“真不错,住在地狱真……” 啪! 老炼金术师打了个响指,槐诗的残影瞬间收束,变成一个巴掌大的狗头雕像从空中落下。 格里高利端详片刻,用一种’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的眼神看向槐诗。 “说真的,畸变之后这么奇形怪状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口中抱怨,但手上却动作不停,推门而出,流畅迅速的在空地上划出了一道看上去无比邪门的祭祀秘仪,然后把雕像摆了上去。 一拍手。 一道白光闪过之后,雕像消失无踪。天上的阴云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而槐诗耳边却传来一阵幻觉一般的咀嚼声。 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儿?”槐诗问。 “没什么,我简单的做了一个牺牲祭祀,把你的替身丢到至福乐土去了。”格里高利淡定的拍手:“等他们打开门发现自己一步到胃之前,应该是暂时摆脱了。” 槐诗目瞪口呆。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是勃然大怒还是感激涕零——这祸水东引的办法也太怪了! 还有,刚刚你是不是把我的源质和残影喂给牧场主了! 怎么就这么缺德的? 但仓促之间实在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 除了别西卜没捞到登场机会还在骂人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 “这么说,我们算是摆脱麻烦了?”槐诗问道。 “那得看对面有多恨你了。” 格里高利回答:“虽然洞见指令有十天的缓冲,但他可以三天之后再请另外六个人来给你再下一次。 你得最好准备,替身这种东西有了防备就没那么灵光了,而且下次他们还可以隔空降……” 他停顿了一眼,看了一眼眼前比地狱生物还他妈更地狱一点的槐诗,把’咒’字吞回了肚子里。 除非一部分精通于此的统治者亲自降咒,否则大部分诅咒到了这货嘴里都能变成补品。 但饶是如此,得罪了深渊弄臣依旧很让人头秃。 “那群王八蛋很难搞的,惹了一个就相当于惹了一群,尤其他们不止喜欢自己上场打,还喜欢摇……” 他又停顿了一下,’人’字儿没说出来。 无话可说。 只有看向槐诗的目光分外诡异:这究竟是个什么奇行种?为啥越说越感觉眼前这个和对面的是一路货色? “啊?怎么了?” 对自己讨嫌程度毫不自知的某人磕着从老炼金术师那里毛来的瓜子儿,兴致勃勃:“你这人说话怎么说半截的,继续继续。” 不仅自己磕,他还磕了喂口袋里钻出来的小白鼠。 转眼半斤就快没了。 别说深渊弄臣了,就连格里高利都想弄死他了——他瓜子拢共才带了三斤,省着点磕还嫌不够,结果槐诗带头,瞬间就被白嫖了一半。气都气死了。 主要是,这货完全就没搞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深渊弄臣这样的存在,可从来都不是用来单打独斗的。 作为毁灭要素·吹笛人的信徒,这些人的来历各异,几乎覆盖了现境和边境和地狱的每一个角落。 不论是大群之主、畸变种亦或者是人类,乃至其他野兽。但凡追逐深渊之智慧,便能领受吹笛人的赐福,得到进入永恒之梦的资格。 放在现境文学里,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聊天群’群员。 在其中,强的不乏统治者,也有不堪风吹雨打,只能在恒温瓶里存活的脆弱存在。但归根结底,这帮家伙从来都不以力量著称,而是依附与更强者。 在更多的时候,在形形色色的地狱和复杂的环境里,这群人都是以辅助者的身份出现。为各位统治者和各个庞大势力提供各种解决方案,甚至亲自参与其中,向伟大存在进行效忠,为其贡献力量。 这是一群能够完美在地狱垄断集团中客串的HR、产品经理、运营、财务等等重要职位的角色。 物以稀为贵。 在地狱里,要说能打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半,但要说有脑子的,实在太少太少…… 正因为他们出色的能力,能够为统治者们提供无法替代的帮助,他们才能够在各个势力之中担任至关重要的中层甚至高层职位。 一旦签订契约,那么必然百分之百执行,好用不贵,谁还不爱呢? 更要命的是,这帮群友极其抱团,很少会出现内斗和损耗的状况,除了少部分时候因为所属势力而敌对之外,更多的时候,都是联合起来互惠互利。 这是一张遍布了整个深渊的权力大网,得罪其中一个,就是得罪了所有。 一切在黑名单上的生物,都会迎来所有深渊弄臣的敌视,连带着他们背后的势力一起…… 时间久了之后,就连统治者们都开始通过名单来下达悬赏。 当然,如果强如褚海,自然可以不在乎,偶尔不高兴的时候甚至可以随便叫俩深渊弄臣来给自己磕头玩。除了躲被窝里咬手绢和扎小人之外,他们也没得办法。 但槐诗看一看自己狗心狗面的样子,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那个待遇…… “我不就是上了一趟赫利俄斯么?凭什么啊!”槐诗恼怒:“就连邀请函都是他们发给我的,怎么去进修一下都能上黑名单的?” “呵呵。”雷蒙德在旁边斜眼冷笑懒得说话。 “黑名单?” 机轮长福斯特嗑完了瓜子之后,一拍脑袋:“上个月我在万孽之集上还买了个副本呢——”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卷轴,满怀期待的展开:“你等我看……卧槽?你排名怎么这么高?” 机轮长震惊失声。 在浩如烟海的名单里,检索槐诗只用了一个瞬间,不是因为这玩意儿效率有么惊人,而是因为…… 【——地狱悬赏·九十一名!】 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全境前百了! 而且还有更进一步的潜力…… 在他前面就是俄联那一支每天都要在地狱里烧杀掠抢个七八次的圣殿骑士团大骑士长,在他后面的是从雷霆之海盗走风暴号角的叛徒冠戴者…… 好些个五阶都排名在一两百名开外,在前百名里,三阶的唯独只有槐诗一个,而且也只有他一个,身上挂了起码八十个地狱的悬赏! 哪怕单个数量不是很多,可叠加起来却丰厚的吓人,堪称众筹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从至福乐土到荒芜国度,从边境到地狱……只要拿了槐诗的头,起码能在二十个深度以上的地狱里换取到这辈子都烧不完的源质结晶和各色宝物。 甚至光是炼狱工坊主们就贡献了一半的份额。 仔细看,里面还有地狱音乐协会和厨魔赛事委员会——两边凑热闹一样提供了两笔悬赏,要求活捉,如果抓到了可以运送到他们手里,价格什么的好商量。 相当于另类的提供了那么一点聊胜于无的保护。 但槐诗怎么都觉得他们都只想把自己关起来,放点作料和诅咒,坐等自己凝固之后加入他们快乐的地狱大家庭里去而已。 只能说,背后的原因令人寒心……就愣是没一个人盼自己一点好。 怎么一出门就被贼惦记上了? “要不咱分分行礼,先回象牙之塔算了!” 槐诗仰天长叹。 不想干了!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决策 半个小时后,惨烈的嘶鸣从漆黑的海水深渊中响起。 在无数锁链的拉扯之下,抽搐痉挛的凋亡之山终于从海洋中爬出,确切的说……从那无穷尽的胃液里。 只剩下一具迅速腐烂的骨架,残存的肌理痉挛抽搐着。 早在半个小时之前,传送门刚刚打开的瞬间,急于报复的冠戴者怒吼着冲进了门后,等大半截身子爬过去之后,终于发现了不对。 紧急刹车,并试图后退。 可惜,已经晚了。 鸭脖子都送进嘴里了,哪里有再松口的可能呢? 仅仅是半分钟不到,等大群们将它从至福乐土中拔出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 赫笛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畸变种,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挥手。 很快,大量的活物便倾倒进传送门后迅速上涨的胃液之海中。 牧场主是慷慨而宽容的神,并不计较弄臣们在餐桌上的冒犯。为了补偿那位尊贵存在餐盘中缺少了的一块甜点,他们又补偿进去了四支地狱大群。 幸好,祂不挑食。 而唯一的获得,就是赫笛手中,那一块遍布裂隙,朝着来者竖起中指的雕塑。 活灵活现的向袭击者们传达了来自远方的嘲讽。 啪! 一声脆响,雕像被赫笛捏碎。 炼金术师依旧面无表情。 “他发现我们了。” 他回头说:“接下来未必简单。” “诚然如此,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放着诸界之战的局势不管。” 白斑转达了来自其他同僚的判断:“根据保守预计,我们只要将他驱赶到地狱深处就行了,随便他怎么弄,无边无际的深渊里自有恐怖相随。” “深度确实具备威胁,但不能指望那样的人会溺死在海中……白斑,那是一条虎鲸,地狱的深海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家园。” 赫笛摇头:“仅仅将他从前线驱赶走的话,是完全不够的,放任一个危险因素游离在外,实在过于轻忽。 必须有人来专门对他进行压制,最好紧追不放。” “倘若他具备你所说的破坏力,那么就绝不能懈怠——这是你所发动的提案,那就将这交给你,有其他的问题么?” “没有。”赫笛摇头。 “很好,天成和小丑对你的决心很赞赏。” “赞赏没有意义。” “放心,会有充足的力量供应你调配,同时,有个人介绍给你。” 白斑神秘一笑,让开了身形,在无边荒土之中,狰狞的机械走兽带着熔炉的高温缓缓走出。 畸变机械种的后背上,来自炼狱的佝偻工坊主咧嘴,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着他微笑。 “看起来,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赫笛先生。” “或许如此。” 赫笛问:“那么你们能为我带来什么?” “首先,呈上微不足道的礼物吧。” 工坊主嘶哑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鲜红的玫瑰,玫瑰的花瓣上仿佛还沾染着露水,可妖艳的花朵乃至遍布倒刺的茎叶上,却翻着金属的光芒。 很快,随着五指收缩,玫瑰被握碎,锋锐的倒刺刺入了工坊主的五指,可混合着血水和花香的汁水却从指缝中流出,点点甘霖,落在了凋亡之山的残躯之上。 那一具庞大如山的骸骨剧烈的颤动起来。 痛苦的咆哮从残存的头颅中迸发。 如此惊恐和绝望。 眼眸和口鼻之间,有炽热的火光喷涌而出,而点点铁光却迅速从它的肢体上萌发,迅速补全了残缺的血肉。 蒸汽、火光乃至漆黑的机油从钢铁化的血肉之中喷薄而出。 熔岩一样的鲜血流淌在石油管道一般的血管中,而被腐蚀殆尽的内脏则以扭曲的机械姿态重生,到最后,狰狞的铁光之山哀鸣着,匍匐在了赫笛的面前。 覆盖着厚重装甲的面孔上,六颗钢铁瞳孔中只有永恒的怨恨和怒火燃烧。 瞳孔的倒影中,显露出赫笛冰冷的笑容。 …… …… 深度十三·甘霖乐土 在充盈着刺鼻毒气的风暴之中,铺天盖地的酸雨笼罩了一切,雨水横流,汇聚成河,澎湃涌动着。 被腐蚀的脆弱砂岩不断的崩塌,落入酸液里,白烟升腾。 在一片覆盖了数百米的钢铁天幕之下,槐诗正托着下巴,看着脚下湿漉漉的石头上,那几个刚刚钻出来的洞。 等着种子萌发。 旁边的锅碗瓢盆已经架好了,就等着菜种好了。 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之后,槐诗的地狱生存指南也已经推陈出新卖到了第四版,而新型改良的种子也和舆岱山联合推出,据说销量在地狱开拓者中已经爆棚,就连统辖局也进行了部分采购和下属部门的配装。 据说舆岱山的升华者们已经不满足于种下去之后可以收获的程度了,接下来下一个版本的开发目标是找个地方种下去直接能快进到四菜一汤……只能说,这帮家伙在种地的热情上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几分钟过后,就听见接连不断的噼啪声从脚下响起,萌发的种子在汲取着酸液和地狱沉淀迅速生长,进入了预定环节的畸变,在迅速的生长出数十米长的根茎之后,不断试图咬人的花苞也开始鼓胀,到最后,变成好几根如同玉米一样的作物。 深渊沉淀全都富集在了外面的叶子,而里面的就是可供食用的部分。 经过槐诗的加工之后,除去了剩余的毒性和残渣,虽然味道依旧感人,但起码在地狱里能有口吃的了。 其实槐诗是能做的更好吃的,但奈何那种会发光的玩意儿大家都不太敢吃,只能遗憾作罢。 一顿简单的便饭结束之后,众人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在观察了两个小时状况,确定没有任何追兵的踪迹之后,槐诗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大家可以先休息几个小时。 岗哨方面,由雷蒙德和福斯特先生换班,格里高利先生休息,我和安东教授看看车的状况。” 各安其职。 戴了防毒面具之后,安东教授一马当先的提起风灯就走出车外去,开始自己的工作。 虽然早已经上了年纪,但老教授的身手却比诸多年轻人还要利落,八块腹肌,武德充沛,至今还担任着学校全甲格斗俱乐部的评委职位,手里拿着扳手和改锥,等闲敲死一两个畸变种不成问题。 槐诗跟在后面,也不用担心老教授会一不小心闪了腰什么。 只要负责打个下手递一下工具就完事儿了。 “没太大问题,外层装甲的内部应力有点失控,出现了几个薄弱点,稍后高温重新调整一下就行。轮胎的磨损也比预想之中要轻很多。” 血迹斑斑的巨大卡车之后,安东举着风灯扫过了一圈,拍了拍红龙的身躯:“这小家伙还健康着呢。” 车身微微一震,好像在回应安东教授的话语一样。 再牛逼轰轰的驾驶员,也不敢得罪自己的整备师,更何况是直接被整备的红龙本身呢,在老教授跟前压根不敢嘴臭的。 无比乖巧。 “原本预计四个深度进行一次整备,现在看来,实际状况乐观了很多,如果不进行高烈度战斗的话,我们如今的储备绰绰有余,但那样天真的想法恐怕根本不现实。” 在请点过所有的储备之后,安东教授回头对他说:“接下来要如何行动,就要看你的命令了,槐诗。” “孤军奋战,失去支援,后有追兵,前方无路……”总结到最后,槐诗自己都忍不住感慨:“听上去真是惨淡。” “毕竟是地狱里嘛,再怎么困难的状况也不会奇怪。”安东平静的凝视着天棚外的酸液雨幕。 永恒荒芜的世界里除了此处的灯光之外,再无任何文明的痕迹。 天穹之上只有永恒的阴云,哪怕穿过阴云,背后也没有星辰,只有一片通向其他深渊的虚无深空。 他们已经身在远离现境的地方,无数时光之前死去的世界残骸之中。 在无数地狱之中,具备着生气,或者说能够看到有什么能动的东西的,其实少之又少。更多的便是这样险恶又复杂的环境,空旷死寂的荒野。或许地下还埋藏着什么秘密,或许其实什么都没有。 就算第二天所有人发现,破裂的地壳后其实是一片片血肉也不会惊奇。 出现什么状况都理所当然。 这就是地狱。 有时候做好了十倍的准备,都未必能够用得上,但万一能够用得上的时候,都会感觉之前的准备完全不够。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如今摆在槐诗面前的难题并不是补给,而是必须变更的计划了。 因为深渊弄臣的悬赏,导致他们过早从深度潜行中脱离,偏离了既定的路线,必须予以修正,或者干脆根据现有的地图制定出新的线路。 否则瞎走下去,只会迷失在深渊里。 而不幸中的万幸,便是由于深度潮汐和黄金黎明所展开的地狱之梯,令无数地狱之间的连接越来越紧密。 他们不必大费周章进行深度潜行,直接在连接的薄弱点就能打开通路,甚至几个地狱会出现物理上的衔接。 而问题就在于此。 根本没有一条路能够让槐诗他们安安静静的回到原本的计划路线上去。 在这一片被称为‘甘霖乐土’的地狱周围,深度向上,就快要靠近诸界之战的前线,同时也是如今最为危险的地方。 而周围的三条路线,也无一不是通往几位统治者的行军路线。 而深度再往下…… 呵呵,再往下的话,就是如今诸多大群之主汇聚,被当做大型中转站的地狱·雷鸣白原! 前有狼,后有虎,左右危崖万丈,下面的深水中鲨鱼游曳。 这就是现在他们面对的状况了。 “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啊。” 休息结束之后的,临时会议上,雷蒙德捏着下巴上的胡茬,无奈叹息:“难道就没什么让咱们悄悄路过的安全路线了?” “除非你在这里再等两个星期。” 机轮长福斯特遗憾摇头。 深度地图就是他负责比照灯塔的信号计算的,无数地狱的实时变动都在他的脑子里,他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 他说两个星期,那么一天都不会少。 可真在这里等两个星期……人恐怕都凉透了,哪里还走得了? 槐诗沉吟片刻,直白的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向下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一片死寂。 “你疯了么?” 雷蒙德:“咱们犯不着往死路上走啊。鬼知道现在雷鸣白原上有多少个大群,这么大一辆卡车,怎么可能绕得过躲得开?” “躲不开那就不躲了,绕不过,就不饶。” “废话,不绕不躲难道还要大摇大……等等,不会吧?” 雷蒙德好像明白了什么,表情一阵抽搐。 麻了。 而寂静里,槐诗搓着小手,露出了属于‘本地人’的微笑。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奇货可居 扑面而来的闷热空气中,无数快要堆积成山峦的宝石结晶折射着缤纷的光芒,每一个切面都映照出了那个庞大的身影。 就在耀眼的火光照耀之下,垂帘之后数十条蠕动的轮廓纠缠在一起,不断有炽热的酸液从黄金之床的边缘滴落,嗤嗤作响。 待到那喧嚣的嘶鸣和呻吟声告一段落之后,破烂的垂帘后面,有臃肿肥胖的身影浮现,随意的擦拭了一下身上的汗水。 看向台阶之下。 赫笛垂眸,平静的等待回应。 “你是说……槐诗?没听过的家伙啊。” 统治着雷鸣白原的大群之主·兹姆捏着下巴,思考着弄臣带来的消息:“算了,无所谓,既然你说要关心,我会帮你监看的。” “感激不尽。” 赫笛俯首致谢。 “不必拘束,既然是尊贵的客人,来到这里,就要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才对。”大群之主咧嘴,拍着肚皮大笑了起来:“如何?我的收藏里,可有你看上眼的么?如果有喜欢的,尽管带去无妨。 她们可都是很会伺候人的哦,哈哈哈哈!” 在大群之主的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娇笑的声音。 只不过那笑声未免过于惊悚。 那些畸变之后的怪物们依偎在大群之主的周围,甩着奇形怪状的肢体发出嗔怪的声音,令大群之主的笑声越发的洪亮起来,震的那堆积如山的宝物也嗡嗡作响。 “……” 赫笛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很认真的思考了半天这究竟是什么羞辱还是丰厚的馈赠,热情的笑容也僵硬起来。 “不敢觊觎大人的所爱,在下也没有那样的需求……” “你们这些吹笛人的信徒,还真是怪啊。” 兹姆摇头,满不在意的抓起果盘中猩红的果实,丢进自己嘴里:“相比之下,我神波旬的教喻就更简单直白了,唧唧歪歪一大堆,尚不如及时行乐,投身于无边的欢畅之中。算了,你下去吧,之后的小事你跟我的下属说就好。” 这帮脑浆都当成液体射出去的白痴,真就一点脑子都没有了,到现在完全就没搞清楚后果有多严重么! 赫笛的眼中闪现一瞬的阴沉,但终究没有发作。 维持着仪态,转身离去。 大门轰然关闭。 可黄金之床的咀嚼声却没有停止。 兹姆揽着自己的‘娇妻美妾们’,肩膀上的双手抓着流水一般送到自己面前的果实,含糊的向台阶发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弄臣不可信任。” 浑身笼罩在牛首装甲中的武士闷声说道,“那群藏头露尾的家伙,总是别有图谋。” “那就随他去,但要看紧一点,别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兹姆擦拭着嘴角的残渣,嘲弄摇头:“一个现境人?呵,今天是一个现境人,明天说不定就是他们军团里走失的人呢……多半是想要用来压价的手段。” 牛首武士颔首,“既然如此的话,槐诗还要抓么?” “抓,当然要抓。” 兹姆吮吸着手指上的浆液,咧嘴,无数锋锐的牙齿泛起愉快的光芒:“不但要抓,还要仔细的抓,认真的抓。 不管是死的,活的,还是什么其他,只要有人想要,那就是宝贝!” 四双眼瞳里泛起了贪婪的光芒。 “嘿嘿,奇货可居呀……” …… …… 阴暗的天穹之中不断回荡着宛如铁幕龟裂的雷鸣,不断闪烁的电光映照下,大地一片苍白,宛如骸骨的灰烬铺就。 长久的昏暗,雷鸣的爆闪,奠定成了这一片地狱的基调。 燥热的焚风从远方不断的吹来。 伴随着火山的轰鸣,铁浆如同熔岩那样在河流中流淌,为这个黯淡的世界带来恒定的光亮。 除此之外,便是荒芜大地上星罗密布的种植园。 那些异类的壁垒之后,无数佝偻的身影在地狱的作物之间蹒跚徘徊,踉跄前行,偶尔倒地之后,便再爬不起来,被嗜血的植株吞吃的一干二净。 漫长的昏睡中,雷蒙德打了个喷嚏,从暴露之后惨遭分尸的噩梦中惊醒。 抬起眼睛,便看到,眼前浮现的诡异面孔。 两颗猩红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酷似狗头的面孔上嘴角勾起,经典黑白配色,咧嘴微笑,尽显邪魅狷狂,顺带露出门牙上的两片菜叶子。 “你看我像个人吗?” 它捏着自己的下巴,忽然发问。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 “别担心,一点都不像!从头到尾就没一个地方是人,跟人沾边的事情,你是一件都没有干过。 你说你哪里像人了!” “那就证明伪装很成功呀。” 槐诗咧嘴,甩着舌头笑了起来。 不,你不是伪装……你是现出了原形! 雷蒙德很想这么说,但俩人距离太近了,槐诗要锤他的话,他实在打不过。 而且,现在他也不是人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牛角,还有已经和过去迥然相异的面孔……不得不承认,他变成了牛头人。 天国谱系本身对地狱就具备着绝佳的适应性。 永恒之路的升华者同样对地狱沉淀的影响和深度所带来的侵蚀有着极高的抗性——如果畸变和凝固有个什么进度条的话,那么普通升华者的进度条是一百,到了六十可能就会畸变,那么天国谱系的进度条起码在一百五之上…… 至于槐诗这个家伙,估计把他丢进厨魔冠军的锅里炖个几十年,才可能出现点什么凝固的症状吧?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如此顺利的伪装成地狱生物。 由于自身圣痕命运之车的影响,在经过格里高利的秘仪之后,雷蒙德自然会向着拉车的神牛靠拢。 至于槐诗……他为什么会变成个狗头人,实在是个未解之谜。 现在,能够抛头露面的就只有他们两个,剩下的三人全部都藏在车里。 而本着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的原则,就连卡车都没逃得过槐诗的毒手。 在安东和槐诗的改造之下,十对轮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饱蘸着血色的十六支诡异的足肢。 装甲之上全部覆盖以皮膜,植入了大量地狱植物之后,就长出了一丛丛诡异的血红色花朵。 钢铁的车身收缩变形,不复往日方方正正的轮廓,变得奇形怪状,车头之上干脆露出了红龙的一张大嘴,狰狞无比。 虽然看上去奇形怪状……可在地狱里,奇形怪状才是常态。 不长得奇怪一点,大家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就只有红龙还在嘤嘤哭泣。 “太过分了,车漆,我刚打的车漆……呜呜呜,回不去了,外面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形状,已经回不去了……” “……” 槐诗沉默许久,看向雷蒙德的眼神就分外古怪:“你平时究竟给它看了些什么鬼东西?” “这怪我么?” 雷蒙德大怒:“你回头问问自己的乌鸦,每一次搭便车的时候带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口味一个比一个重! 像我这种拉拉小手都会脸红的纯爱党,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 那悲愤的意味溢于言表,简直字字泣血,只是,说这话的时候顶着一个牛头,就分外没有什么说服力。 雷蒙德,三十二岁,未婚,单身老司机。 至今没有过女朋友…… “你也不容易啊。” 槐诗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咱们两个单身狗,何必互相伤害呢?” “求求你,闭嘴吧!” 雷蒙德的血压已经拉满,不想说话。 “急什么?还有一会儿才到铁炎城呢,这么长的路,咱俩唠唠嘛!” “闭嘴,不唠,我要睡觉!” 雷蒙德重新戴上眼罩,仰天躺在红龙的车顶上,不想再说话了。 …… …… 深度十九·雷鸣白原 在深度区之中也是诸多地狱交汇的地方,随着深度潮汐上到来,越来越多的地狱与这一片荒漠接壤,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地狱大群。 乃至,更多的财富…… 诸界之战的到来,也令它的地位变得越发重要。 波旬的力量在这里根深蒂固。 狂欢与贪婪的掠夺从不停止,而这一座地狱的核心,便是屹立于火山之下的铁炎城。 在天文会的数据库中记录,这里守备力量一共有四支地狱大群,分别是遍布各个深度地狱的米诺陶斯盾卫,来自冻土的霜骸聚落,被豢养的棘龙大群,乃至本土的霸主石熔魔龙。 除了灰烬一般的泥土适合种植特殊的作物之外,在这里最著名的产出便是武器。从火山中流出的铁浆经过了日夜不断的锻造之后,很快就会通过各种渠道,送至各方统治者的手中。 在日渐迫近的诸界之战中,它已经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中转枢纽和各方交换资源的集市。 统治这里的是波旬的所赐福的冠戴者·兹姆,同时,也是石熔魔龙的大群之主。正因为麾下无数巨型蠕虫一般的石熔魔龙在火山之中日夜钻探,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地狱之铁产出…… 隔着遥远的距离,便能够察觉到大地的震荡。 好像地壳之下有什么庞然大物穿梭一样,低沉的闷响驰骋而过,地面莫名其妙的龟裂,尘埃升腾而起。 越是靠近那一座火山之下熔岩拱卫的城市,雷蒙德脸色就越发的僵硬。 紧张。 哪怕是噩梦之眼的雇佣兵,也从来都是打打杀杀,从来没有过这种大摇大摆送菜上门的经历的。 天空中,徘徊的小型棘龙越来越多,冰冷俯瞰,不时俯冲而下,叼起了道路上的可怜虫升起来,很快在惨烈的嘶鸣中,就会有一阵隐隐的血雨混着尸块洒下。 不知是槐诗的狗头长得实在过于鲜美,还是看上去就像个软柿子,越来越多的棘龙汇聚而来,但忌惮着红龙的大嘴,不愿意轻易试探。 一直跟到了入城前的巨大关卡处。 在漫长的队列和无数奇形怪状的载具和骑乘生物中,红龙的体型竟然也不算突出。而前后那些奇形怪状的地狱生物里,俩人的样子简直称得上可爱。 很多时候,指望那些兽性多于智慧的地狱大群彼此之间能够和谐相处,遵从秩序,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更多的时候,还是由纯粹的暴力和威慑在维持着这一座城市的稳定。 当然,首当其冲的,要给那些入城者们一个下马威…… 无数箭炮的瞄准之下,城墙上,牛首的米诺陶斯大群冷眼俯瞰,未曾因为来了个老乡有任何的温情。 一道冰冷的光芒从墙壁悬挂的巨镜之上落下,一扫而过,没有识破他们的伪装。可不等雷蒙德悄悄的松了口气,便有一道苍白的雾气向着他们飘来。 在恶寒和冰雾之中,霜骸阴灵抬起赤红的眼瞳,漠然发问:“姓名?” “罗素。” 红龙头上的狗头人张口,不假思索的回答。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他来了 “罗素?” 霜骸的红眸似乎微微一滞,像是眉头一皱:“奇怪的名字。” “对、对吧?” 狗头人甩着舌头,磕磕巴巴的说:“有好、好多人跟我说,这名字听、听上去像个老王八……” 霜骸随手登记了一下,冷声问:“哪儿来的?” “刚、刚从无尽之海回来!回、回老家补一点货!大爷您要不要来点,我、我们的货,味道最正,最、最冲!” 说着,狗头人转身,从车斗里拽出了一条蠕动的藤蔓来,咬了一口,那藤蔓仿佛活物一般的挣扎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汁水迸射! 香甜的味道氤氲在空气里。 城头上,好几个牛头人的鼻子动了动,眼神变得贪婪了起来。 “来来来,人人都有份,都是孝敬各位大爷的。我车上一点纯爱都没有,全都是恶堕!哎,您收好,一筐够么?再来一筐吧,这么点怎么够冲,咳咳,吃……” 狗头人谄媚的打开车斗,任由兴奋的牛头人七手八脚的把上面最鲜美的十来筐货色全部搬走,人人有份。 看着他们心满意足的样子,竟然笑得比他们都开心。 霜骸冷眼瞥着它的样子,心里寻思:怕不是个傻的! 可在照顾完牛头人大爷之后,狗头人竟然又凑了过来,肩膀顶了顶霜骸,像是不小心撞到一样。 霜骸的寒意更胜,正准备给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来个教训,就感觉,有个硬邦邦的光滑东西塞进了它的身体里。 源质结晶。 “大爷行个方便,高、高抬贵手。” 狗头人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依旧谄笑。 霜骸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都快空了一半的车斗,还有下面的那几个隐约露出来的箱子,就仿佛明白了什么,冷漠。 “你想贿赂我?” “哪里的话,我跟大爷一见如故,交个朋友,怎么叫贿赂呢?”狗头人甩舌头摇头,又塞了一颗源质结晶进去,压低声音:“出城的时候,还要请列位多多关照呢。” 霜骸掂量了两下手里的源质结晶,一双红眼里闪过了满意的神色。 “很懂规矩嘛,你……” 它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了起来:“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雷蒙德心中一紧,可槐诗笑容不改,又从坏里拿出一包种子塞过去:“新手上路,第一次开车,都靠大爷们的提携,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指点。” “……进城去了市场,别忘记管理的那份,报我的名字。” 霜骸微不可觉的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向着城头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下属搬开了关卡,放行。 “就这么给过了?” 等槐诗回到车上,雷蒙德不敢置信。 怎么忽然就亲如一家了? “不然呢?你以为是天文会?”槐诗低声嗤笑。 指望地狱里的军纪严明怕不是开玩笑,尤其是这里还是贸易量巨大的中转站,看起来森严,实际上跟个筛子似的,槐诗有十万个办法大摇大摆的进去。 尤其是他们游商的壳子下面还套了一层走私贩子的皮。只是,就连槐诗都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的就跟黑产搭上了关系…… 至于出城的时候会不会被这群玩意儿当做业绩给抓了,那就看到时候的办法了。大不了再换层皮。 进去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 就在槐诗的思索中,忽然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等等!” 搬开的关卡停在了原地,有人带着几个牛头人追了过来。 雷蒙德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按向身边,可手腕却被槐诗抓住了,狗头人含笑回头。 “哎,什、什么事儿啊各位?” 霜骸冷冷的扫了一眼他们俩。 黑钱收的太爽快,差点忘记了正事儿。 “这个人,见过么?” 它投影出了一张俊秀的面孔,浮现在两人的面前,“最近很猖狂的一个毛贼,城主专门发了悬赏。” 雷蒙德的脖子僵硬,克制着自己看向槐诗的冲动。 “没、没有!” 这个时候了,槐诗依旧没有忘记自己口吃的人设,轻蔑的摇头:“不、如我好看的,我从来都不记! 况且,长得奇、奇形怪状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好、好东西!” 霜骸的红色眼瞳抖动了一下,宛如抽搐。 ——就您这模样,还好意思嫌别人长得丑? “行,走吧。” 它冷淡的挥手,最后瞥了槐诗一眼:“你最好别撒谎,不然的话,后果很严重。” “好嘞,您放一百个心。” 狗头人谄笑,“这要让我给逮着了,一定送到您面前来!不过铁炎城守备这么森严,料想那种家伙是不敢过来的。” 霜骸满意的点头,正准备走,却听见刺耳的尖叫声忽然响起。 “他已经来了!!!” 就在城头下面挂着的站笼里,一个满头白发的佝偻蛇身怪人双目血红,抓着栏杆嘶哑的向下呐喊:“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它来了,毁灭和死亡……蠢货,你们在自寻死路!大地崩裂,火焰升起,所有的星星都在熄灭,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暗即将降临!” 那癫狂的蛇怪流着口水,在笼子里疯狂的挣扎,尖叫,惹来了诸多视线的围观。 “啊这……” 狗头人愕然。 “别理它,这个月第六次发疯了。” 霜骸不屑的瞥了蛇怪一眼,“以前的时候,还算是个靠谱的占卜师,现在每次有统治者从旁边路过,它就叫的跟个被踩了脚趾头的地精一样。” “一定是药磕多了。” 槐诗赞同的颔首附和:“这种人我见多了。” 它弹了弹手指头,收回视线。 很快,诡异的车辆就汇入城中的怪物里,消失不见。 只有一点微小的菌株在风中漂浮着,很快,落在了笼子的边缘,钻进了溃烂的脓疮里。半个小时之后,在高热中,蛇怪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傻笑着流着口水,再也不叫唤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它喃喃自语着:“灭亡,到来了。” …… …… 说是城市,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具备着巨大堡垒的村庄。 至于期望里面能够有什么居民的,完全就是在做梦里。地狱里从来就没有那样的统治结构,也不存在平民这种东西。 一切的最下层,都是工具。 锻造工具,生产工具,种植工具,交易工具…… 奴隶。 除了效忠于城主的大群之外,便只有外来者,管理者,乃至各种各样的古怪存在。 虽然参与过不少次地狱之间的战争,但雷蒙德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地狱里看到如此庞大的工场——就在城中央,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庞大位置。 炽热的铁水奔涌着,从火山之中混合着岩浆缓缓流出,顺着渠道涌入了巨大的生产工场中去,锻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地狱沉淀的浓度高的吓人。 就连地狱生物恐怕都受不了。 但凡在这里面工作的家伙,恐怕过不了半个月,就会再度畸变成一团烂肉,直接被丢进钢水里去,作为原料和怨恨的供应源,成为无数兵器的一部分。 掌控者、监管者、生产者,构成一种完美又健康的地狱循环。 令人叹为观止。 “这可真是个大家伙啊……” 忽然间,雷蒙德听见身旁的轻声感慨。 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狗头人咧嘴,甩着舌头,仿佛在微笑一样,凝望着那一座巨大的工坊,眼里却闪烁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危险光芒。 贪婪涌动。 雷蒙德打了个哆嗦,只感觉到一阵不妙。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先去市场。” 槐诗拍了拍红龙的脑壳,回头看向身后的车斗:“来都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找几个冤大头,咱们把货给出了!” 会是哪个小可爱得到自己的礼物呢? 槐诗很期待。 …… …… “所有的地方已经通知到了么?” “我们正在派人前往。” “真视之眼呢?小心他们的伪装。” “我们正在努力制作。”牛首武士郑重的说:“在弄了,在弄了。” 保证时的语气可谓慷慨激昂。 但赫笛的脸色却依旧冷若冰霜——指望这群家伙真的当回事儿,恐怕是个妄想,在没有切身体会到槐诗的危害之前,哪怕槐诗真的有可能来到这里,他们恐怕都懒得有所反应。 现在就算有所动作,恐怕也是本着奇货可居的念头,想要大捞一笔。 不论怎么看都不靠谱。 但偏偏碍于兹姆的警惕,无法调动更多的力量进入雷鸣白原,这令赫笛分外烦躁。 尤其是今天征兆越来越明显的仇恨指针。 槐诗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不定已经来到了这一片地狱里,夸张一点想,有可能现在都已经进入了铁炎城了! 他面无表情的行走在集市之间,忽然,脚步一顿,感受到远处传来的隐隐恶意。 在长袍之下,他的指节一阵弹动,那些刺青符文的指节合拢在一处,瞬间,就令集市上一只蠕动的异怪凭空爆炸,血色飞迸。 不止是它,就连整个摊位都已经在血爆之中瞬间蒸发。 而察觉到动手的人是赫笛之后,管理者也没有胆敢上前问罪。 赫笛冷漠的瞥了一眼,却发现死的只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蠢货,内心的烦躁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的浓厚。 但很快,他就开始反省,进入冷静,自己已经快要被槐诗那个家伙弄的神经过敏,不应该如此草木皆兵。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忽然停滞了一下。 落在了自己旁边的摊位上。 在一堆枯草乱麻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古怪东西后面,那个甩着舌头、流着口水,面目可憎的狗头人在抬头,望着自己。 在短暂的对视中,它忽的,诡异一笑。 “——这位客人,要不要买点好东西呀?”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不知死活 “卧槽,你干什么!” 当赫笛靠近的瞬间,雷蒙德已经彻底蒙逼。而车厢最深处,不止是垂眸假寐的福斯特握紧了自己的双管猎枪,格里高利也发出了惨叫。 血压拉满! 妈耶,你这狗东西闲着没事儿去招惹他干嘛! 仇恨指针距离本来就已经太近,秘仪维持不住了,倘若赫笛指向性的拿出来针对一下的话,他根本没有把握拦得住! 倘若不是槐诗一路埋了不少分身和种子在地下,还能产生不少误导效果的话,恐怕在入城的一瞬就已经暴露了。 而就在摊子的前面,面色阴沉的深渊弄臣打量着那个傻笑的狗头人,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天底下的狗头人仿佛都长得一样。 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冷声发问:“你这儿,都卖什么东西?” “您随便看,随便看。” 槐诗甩着尾巴,口水从嘴角漏下来,双手拱了拱面前的摊子:“这可都是难、难得的好东西呀,最适合您这样品位卓尔不、不、不群的强者!” 嘴上快要把摊子上的东西吹上天去,可实际上,但凡稍微有经验的生物都能看出来:那些破毡布上的玩意儿,完全就是一堆烂货! 唯一值得一提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指环和首饰,泛着铜锈,里面还藏着诅咒,怕不是这个狗头人从哪里的坟墓里刨出来的。 在赫笛的视线里,那些恶毒的气息早已经缠绕在了这个狗头人的身上,它却依旧在傻笑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眼看赫笛没说话,狗头人顿时热情的推销起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植物根茎里拔出了好几朵鲜艳的红花,双手举起。 “您看、看看这个!这可是专供前线的烂尾花,难得的上、上等货色!” 明明是看起来清新无比的花朵,但却冒着好像腐烂物一样的恶臭,令人掩鼻。 实际上,在有些地方,这玩意儿完全长得漫山遍野都是,给钱都没人要的垃圾。 不过,对那些炮灰一样到处泛滥的鼠人来说,这玩意儿却是强效的致幻剂和兴奋剂,一旦沾上几乎离不了。 唯一的缺点是磕太多了之后脑子烧坏掉,前面哪怕是个天敌都敢往上冲,但对统治者们来说,反而是加分项了。 “吃、吃了就容易烂尾巴!” 狗头人自己啃了一口,吧嗒吧嗒的嚼了半天,吐在地上:“尾巴烂,头、头上也烂!总之,就是烂! 爽、爽得很!” 生怕赫笛看不上,介绍完一件后,它又抓起另一块朽木桩子:“您再看看这、这个,八百年的断根树,这么粗的尺寸,其他地方已经很难找了!” 赫笛漠然。 同样,不值钱的垃圾玩意儿,除了可以当做劣质毒药的材料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那、那这个呢!” 狗头人又抓起一把苍白的枯草来,热情介绍:“难得的单梗草啊,便、便宜实惠!我这里还有周梗草,年梗草…… 吃上一、一小口,放松身心,愉悦灵魂!” 伴随着他的动作,在垫在地上的破烂毡布下面,就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地狱白瓢钻出来,到处乱爬。 有的爬到了狗头人身上,就被它随意的捏起来,丢进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 “都是好东西啊!”它谄媚的笑着,搓手:“您尽、尽管挑,今天第一天开张,九折大放送!” 赫笛没有说话。 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这种垃圾狗头人的身上浪费时间了,但就在他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却被摊位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视线。 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头盘子,用来装垃圾的垃圾货色,同样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但上面的花纹却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和怅然。 有些地方和赫利俄斯的装饰风格很像,虽然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可却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往昔的一些回忆。 就在那一瞬间,雷蒙德看到:满地乱爬的地狱白瓢里,有一粒灰色的金属爬虫,宛如尘埃那样,悄然附着在了赫笛的衣袍。 悄悄向上爬,一点一点的,落在了赫笛的手腕上…… 狗头人依旧乐呵呵的傻笑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赫笛僵硬了一下,本能的感觉到了一阵不安,狐疑的看向四周。 雷蒙德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就在赫笛皱起眉头,仔细感应时,忽然听见一声近在咫尺的尖锐声音。 ——哔! “什么声音?!” 他猛然抬头,锋锐的视线看向了摊位后面,令狗头人哆嗦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几乎快要抓不稳。 那是一个好像什么奇怪探测器的金属盒子,上面还有一根粗壮的天线,早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又被重新拼凑起来,还冒着火花和浓烟。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赫笛冷声问。 “啊这……” 一脸无辜的狗头人回答:“这个是我在前、前线收的东西,据说叫、叫做处、处、处男鉴定机!” 就好像举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那样,双手举起! 只差天上照下一阵神圣的光芒了。 什么玩意儿? 不止是赫笛,就连雷蒙德和藏在车厢里的三人都傻眼了。 狗头人喜滋滋的摆弄着,得意洋洋:“这个是非、非卖品!宝贝的很! 什么处男,一测一个准!就是最近出了点问题,老是哔哔响。” 说着,他将盒子指向吓傻了的牛头人。 哔! 仪器一声高亢的鸣叫,宛如嘲笑。 然后,仪器调转方向,又指向了赫笛。 哔! 又是一声高亢的鸣叫。 然后,死寂,死寂到来。 雷蒙德:“……” 赫笛:“……” “果、果然坏了!” 狗头人大怒,拿起那东西在手里啪啪啪拍了起来,直到啪的一声,那玩意儿哔哔哔不断,忽然炸开了,浓烟升起,彻底变成了破烂。 差点把摊子也点着! 赫笛,已经血压拉满。 竟然因为一个卑贱的狗头人而感到了久违的怒火! 随手降下了一道三日暴毙的诅咒之后,他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在原地,只有雷蒙德汗流浃背。 许久之后,才终于喘过气来。 已经无语凝噎。 “你下次能别给我整这个幺蛾子了么?”他发自内心的恳请:“我求你,我心脏真的不好,遭不住这个。” “没事儿,多锻炼就好了,我相信你。” 槐诗咧嘴,咀嚼着赫笛赠送的诅咒,眺望赫笛远去的方向,微笑:“以后咱刺激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一颗尘埃都不到的金属爬虫里,所包藏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就连地狱沉淀里的细碎结晶都比不上,混在地狱的泥土中毫不起眼。 现在早已经脱离了赫笛的靴子,回到槐诗手中,被彻底销毁了。 真正重要的,是留在赫笛身上的东西——那一粒在槐诗稀释过数百倍的血液中改造出的细小菌株,现在已经像是染色剂一样,随着其他无数地狱里的细菌一起,沾染在赫笛的皮肤,隐约的渗入了灵魂。 它没有其他任何的作用,只能够单纯的定位而已。 可哪怕是定位,也已经够了。 槐诗心中的坏水儿酝酿着,已经翻腾了起来。 大家互相插个眼,以后的日子眼见是要越来越红火了。 没过多久,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就有一排大摇大摆的身影出现在了市场上。那些市场上的管理者开始了巡逻。 在一些巨大的摊位上,他们不敢造次,但背后没有大腿撑着的小摊位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一时间不断鸡飞狗跳。 而就在经过槐诗面前时,一个嚣张跋扈的鼠人动作忽然一顿,回头,看到那些烂尾花,眼睛都亮了。 “哟呵,都是好东西啊。” 鼠人头目眉开眼笑的挥手,手下们顿时上来一把抱起了摊位上的一大堆东西,话都不说的,直接塞进包里,转身离去。 可还没走两步,一个酷似雷蒙德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响起来。 “这群司马玩意儿没给钱呢!” “……” 瞬间,又是一片静寂,周围所有人都陷入呆滞。 包括雷蒙德。 此刻牛头人正在低头吃东西呢,嘴巴里被占的满满的,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当鼠人们阴狠的目光看过来时,他下意识的摇头辩解:“不是……” 啪! “怎么说话的!” 槐诗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怒斥:“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明明是你说的! 雷蒙德气得一阵哆嗦,几乎快哭出来了,究竟我们这些工具人怎么做你才满意! 而槐诗还像是一个无辜的摊主一样,向着管理者们谄笑:“没钱没关系,交个朋友嘛,对个朋友多条路,对不对?” “嘿,小子,上道儿啊。” 鼠人冷笑着,瞥了他们一眼,看向摊位上剩余的货物:“东西不错。” 顿时,手下们会意的将所有的货物卷起来,直接提走。 可鼠人的视线,却看向槐诗身后,啧啧感叹:“车也不错啊。” 狗头人顿时惊慌失措,“大哥,这可是我的宝贝啊。” “嗯?” 鼠人冷冷的看过来,下属们的手都按在刀剑上,让可怜的狗头人打了个哆嗦,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没关系,送给你。” 它擦着眼泪,哽咽了:“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区区一辆车,这个牛头人我也送给你!” 鼠人冷笑一声,也不客气,十来个下属们就已经直接将摊位掀翻,然后爬上了红龙上面,竟然真的要连车都一块拿走了。 一片混乱中,只有狗头人‘轻一些’的哀求,可临末了,忽然又有牛头人不屑的嗤笑声响起: “哼,腿都并不拢,一看就是卖屁股的烂玩意儿!” 一时间,死寂再度到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在看过了雷蒙德之后,他们却都忍不住,下意识的看向鼠人首领,还有,它的屁股。 “你这个……你这个……” 鼠人开始掉毛的烂脸上已经彻底涨红,然后铁青,到最后完全变成了漆黑,震怒痉挛着,从锋锐的门牙缝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一个两个的,都不知死活!” 他怒吼:“带走!全部带走!!” “等等,等等,大家有话好好说啊!” 狗头人惨叫哀鸣,掉头就想要逃跑,可是瞬间被按倒在地,连带着那个傻帽牛头人还有自己的车一起,被管理者们带走了。 只留下一片狼藉。 漫长的沉默里,左右的摊主彼此对视着,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怜悯。 他们死定了。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铁锅炖自己 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腐臭的空气中永恒回荡着哀鸣和呻吟。 此刻,在火光的照耀之下,鞭挞的声音不断。 在墙壁悬挂的镣铐中,那个半身赤裸的牛头人早已经遍体鳞伤,晕厥了过去。紧接着,便有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激醒。 然后,残酷的鞭挞和蹂躏再度开始。 一直到将鞭子打断,鼠人头目才愤然的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回到椅子上,冷声命令道:“给我打,继续打!可注意点,千万别弄死了!” “我要他生不如死!!!” 那恶毒又阴冷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远处囚笼,凄惨无助的呼唤声顿时哽咽。 “你们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呜呜呜。” 可怜无助的狗头人在擦着眼角,早已经泪流满面:“那可是我的亲兄弟啊,你们要打就打……打轻一点吧。” “千万不要打脸,哎呀,不要打那里啊……呜呜呜,他还是单身啊……可怜我那尚在娘胎的侄儿……” “等等,你刚刚不是说它处男四十年了么?” 旁边牢笼里的囚犯听的入神了,察觉到哪里不太对:“那他孩子哪儿来的?” “这都是爱啊,你懂什么!爱是无所不能的!” 狗头人被真爱所感动,早已经泪眼朦胧:“我这兄弟从小和它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恨命运弄人,分别数十载,心爱之牛过度思念,竟然已经珠胎暗结,正所谓: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 一首定场诗吟罢,狗头人拿起饭碗往地上一拍,如惊堂醒木一般,抹了抹眼角冲出来的眼泪和嘴角的口水,便将一场惊世动人的恋情娓娓道来。 谁能想到,手握餐叉从娘胎里诞生的牛头人,实际上却是牧场主盘子里剩下的牛排转生,而那一日寄住在他家中的表妹,竟然是吹笛人点化的一截残骨。正所谓,一个是阆苑粪土,一个是美玉五花…… 一时间,不止是坐在椅子上悄悄竖起耳朵的鼠人,就连握着鞭子奋力鞭挞的狱卒都被吸引了心神。 就只有卡车里的福斯特一脸复杂的扯下耳机,揉脸。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这也太他妈怪了! 可犹豫了一下之后,又忍不住抓起耳机想要再再听几句…… 现在整个红龙都被丢院子里,等待哪天来个买家上门,或者干脆强买强卖了,根本就没人注意。 藏在车厢里的几个人完全闲的发慌,打牌都打了好几轮了。 至于被吊起来打的雷蒙德,好像都已经被大家忘在了脑后。 反正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儿。 此刻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的牛头人,看起来惨,实际上……也惨。 不过这并不碍事。 好歹是个三阶升华者,而且还是象牙之塔不惜工本培育氪金堆上去的美金战士,如果不是故意的,哪儿那么容易就被打成这样? 就这么点鞭挞和牧场主口水发作时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按摩都算不上。 要不是槐诗死命的在通讯里催促他演的像一点,这会儿他恐怕都要睡过去了。 为了大家,只能让他再牺牲一下。 大不了晚饭多给他加两个鸡腿。 在昏暗中,潮湿肮脏的地牢泥土里,数之不尽的菌株在迅速的扩散,混杂在五颜六色的苔藓中,渐渐的,自内而外的将整个地牢,乃至外面卫所全部覆盖在其中。 纤细的藤蔓扎根在泥土中,迅速的,生根发芽,如同千手万眼那样,将整个区域悄然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整个地牢的看守者总共六十一名,而外面的卫所里连带出入的上百名守卫。 以及,十二个囚犯。 十二个? 这数字未免太少了一点吧? 而且全部都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被抓进来的。 难道说在这一座铁炎城里人人遵纪守法,扬善弃恶,在美洲之前,大家在地狱里就提前过上了人人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幸福生活? 可在他们大厅里,那一口大到足够牛头人泡澡的铁锅是干嘛用的? 槐诗捏着狗嘴,陷入思考。 想到后院里堆积如山的骨殖,还有食堂里压根就不存在的粮食储备,以及挂在房梁上面的可疑腌肉…… 你们这个地牢,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啊? …… 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快,又到时候讲拜拜。 就在槐诗的青楼梦才说到‘雷蒙德一进铁炎城,牛头人再试云雨情’的时候,便有清脆的钟声从地牢中响起。 饭点到了。 不等槐诗书说完,就看到牢门打开,十来个白布包头的鼠人不由分说冲进来,七手八脚把他按住了,捆上绳索之后,就直接拽了出来。 “哎,等等,等等,干嘛呢。” 狗头人惊叫挣扎,像个猪一样被挂在木棍子上,直接就抬走了。 就那么穿门过堂,径直被扛到了一个大厅里,在一张长长的饭桌最前面,那口烧开的锅已经开始冒烟了。 包括鼠人头领在内,监狱里的头目们一应俱全,而在代表波旬的三角徽记之下,还有一个槐诗的本家狗头人穿着什么祭祀一样的长袍,在手舞足蹈的跳大神。 不时便有阴暗的辉光在烧开的大锅里浮现,照亮了一张张手握刀叉的兴奋面孔。 等到槐诗到来,一群人便激动的唱起了赞歌,奇形怪状的面孔上写满了饥渴和贪婪。 眼看就要开饭了……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槐诗急了,“不是有个牛头人么!为什么先吃我啊?” 狗头人祭祀撇了他一眼,不屑:“他肉多,养一养,等过节的时候再吃。” “喂,狗头人不吃狗头人啊。” 槐诗在架子上用力的蠕动起来:“我虽然肉不多,但可以说书的啊。哎,优质养牛你听过没,你每天给牛弹琴说书,让他高高兴兴,时间久了,肉质自然……等等,别急啊卧槽,我还……” 噗通! 不等他说完,便被抛入了沸腾的大锅里。 霎时间,令人心神清爽的寂静到来,所有人心头顿时一畅。 这狗逼总算闭嘴了。 在锅边,狗头人伸手抓起了巨大的调羹,正准备搅拌一下,便看到一长串气泡之后,一个硕大的狗头缓缓浮起来。 在锅里,冲着它眨巴着眼睛。 鼻梁上还挂着一根菜叶子。 “大兄弟,这个水温,好像不太够啊?” 他低头,凑着菜叶子,喝了口汤,吧嗒嘴:“好歹放点蒜苗去去味儿啊,盐起码撒了半罐子,齁死个人,血都不放,就楞煮,口味儿也太重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齐声赞颂波旬的赞歌都停滞了一瞬。 而在沸腾的大锅里,那个狗头人扭来扭去,摇头摆尾,时而狗刨时而蝶泳,换起花样来在里面扑腾。 到最后干脆如同泡澡一般,摊开双手,搭在锅边上,吹起了口哨。 露出个尾巴尖,在水面上扫来扫去。 看上去简直惬意无边。 “感觉不太对啊,老大。” 鼠人愕然,对典狱长低声嘀咕:“要不咱换个吃?” “放肆!” 不等典狱长说话,锅里的狗头人反而勃然大怒,“说吃就吃,说不吃就不吃,我不要面子的吗! 况且,你们这帮烂货,能喝我这种当红偶像的洗澡水,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要懂得珍惜,明白么?” 在旁边,狗头祭祀愕然的伸手,摸了摸涌动的水花,结果被烫的一声尖叫,连爪子上的毛都掉了。 可不等它缩手,就有一条诡异的触手骤然从大釜中伸出,缠绕在狗头上面,瞬间收缩,将它拉进了大锅里。 只听见一声闷响之后,便消失无踪。 “什么鬼东西!” 典狱长下意识后退一步,拔出了自己的斧子。 可嘎嘣一声,原本坚固的斧柄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腐朽,变成了一捏就碎的朽木,连寒光闪闪的斧子上面都长满了五颜六色的锈斑,宛如一张张滑稽的笑脸。 典狱长张口,想要咆哮求援,却骤然一阵呛咳,粘稠的血色和破碎的内脏从嘴里喷了出来。 接连不断的破碎声传来,从头顶,从脚下,从周围……顶穹、地面和墙壁之中,丝丝缕缕的嫩芽迅速的萌发而出,生长,那些吸血藤蔓如同活物一般的招展自己的身体,在这一片炼狱的乐土之中开枝散叶。 然后,向着猎物们露出自己锋锐的口器与锐牙…… 高亢的惊叫声响起,原本手握刀叉准备大快朵颐的地狱生物们瞬间四散,可还没走两步,就已经被吸血藤蔓死死的纠缠住,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在槐诗身后那一片虚无的水雾里,有一只又一只的猩红眼瞳缓缓睁开,狰狞的俯瞰着一切尘埃。 地牢里,数之不尽的花朵在瞬间盛开,纠缠在骨殖之上,扩散浓香。 庞大的暗影在地上游走着,悄无声息的将整个卫所覆盖在了其中,内外封锁,紧接着,真正的地狱于此展现! 伴随着铁釜之中粘稠沉闷的沸腾声,黑暗,粘稠的黑暗便自其中满溢而出,张牙舞爪的爬上了每一个人的脚背,纠缠在他们的肢体和面孔上,千丝万缕的展开,没入了口鼻之中,向内迅速的钻入。 直至深入骨髓。 “跑什么?不是要开饭了么?” 在丛丛暗影和狰狞飞鸟的拱卫之中,槐诗端起汤碗,将它送到了客人们的嘴边,温柔微笑: “来,快趁热——喝了这碗汤,我们就永远都是好朋友啦。”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筹谋 两个小时后,柔和的烛光下,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氤氲在空中。 巨大的餐桌上,罕见的佳肴如流水一样的呈上,消失在兹姆深不见底的大口之中,残缺的骨头和稀疏的油水被丢在桌子下面。 在格栅下面,那些豢养在黑暗里的猛兽们奋力厮杀起来,啃食着彼此的血肉和空中落下的油水,为用餐的主人献上了提神的戏码。 或者,引发了食欲之后,变成了下一道香气扑鼻的大餐。 而就在这晚餐结束之后,兹姆享受着甜点和后宫的服侍,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一点时间,看向宫殿台阶下侍立的牛头武士。 “赫笛在干什么?” “离群索居,除了每天惯例的巡视之外并没有什么行动。” 牛头武士回答:“但今天例外,他在市场的时候和一个外来的狗头人交谈了一会儿,但我们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把那个狗头人抓起来问一问不就是咯。” “在我准备去抓之前,狗头人就被市场的人抓走了。”牛首武士回答。 “嗯,然后呢?” 兹姆等了半天没有半天回音。 牛首武士用一种‘你还能不知道?’的眼神看了他半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群家伙啊。” 兹姆一拍脑门,“最近也太不像话了,什么都吃,我神的教喻也是要精挑细选的,算了,下次再说一下他们吧。” “那赫笛怎么办?” “哼,不省心的家伙。”兹姆冷哼一声,“别放松警惕,再过两天,找个借口,把他赶出去。” …… …… 同一时间,封闭的房间中,赫笛假意没有察觉到隔墙而来的窥视,平静的维护着自己的工具。 不过,算算时间,兹姆那头猪也应该开始不耐烦了吧? 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在雷鸣白原还是太过于显眼了。 更何况,深渊弄臣的身份也足够惹人怀疑。 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槐诗就算不来,他自己恐怕也会被赶出去。 为了计划,也只能暂时不要多做什么多余的举动了。 想到这里,他已经有了决断:在支援到来之前,再让那头死肥猪嚣张一段时间。这一座占据了前线十分之一的军备运转途径的中转站,也该换个主人了。 在所有的东西维护完毕,他又惯例的监看了槐诗的位置,发现仇恨指针没有过移动之后,赫笛的心中一沉。 槐诗应该确实在雷鸣白原没有错。 但这么久没有移动,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他确实被封锁困住了,出不去,第二,那便是他另有目的…… 赫笛闭上眼睛,心中盘算着各种意外出现的可能,并且估算着支援到来的时间。 两天,最多两天,其他深度就能够形成封锁,而自己所呼唤的力量也足够封闭整个雷鸣白原,然后从里到外将这里洗一遍了。 可不知为何,内心中总是有不安萦绕。 莫名的,想起了白日里那个贱笑的狗头人,赫笛的心中一动,从口袋里甩出了几张纸牌,随意翻开,占卜起对方的行踪。 翻开来的纸牌却杂乱无章,丝毫显示不出任何征兆,可其中却隐约有些轨迹倒向了地狱的更深层…… 赫笛微微皱眉:难道说,这是某个统治者的使者? 那么它有什么目的? 他专注凝神,仔细分析,可还没捋清楚对方的来历,就已经先被剧透看到了结果。 死了。 甚至不等赫笛的诅咒发作,对方似乎就死在了意外之中,而内部牵涉到某种贪婪的意味,吞食的象征。 被吃掉了? 赫笛愕然了许久,忍不住摇头,嘲笑起自己过敏的神经。 这里是地狱,有秘密从来不新奇,身负重任的家伙更是屡见不鲜,只可惜,各种唐突意外的惨死、掠夺和蹂躏才是主题。 他不再去关注这些事情,再度投入到了筹备之中去。 确保万无一失的拿下这里。 …… …… 同一时间,地牢里,刚刚洗完一个热水澡的狗头人披着鼠皮毛巾,忽然打了个喷嚏。 “又有哪个小贱货在查我的来历了?” 槐诗摇头,自言自语:“不就拿了你一个船么,干嘛就死盯着不放呢?” 这时候来占卜槐诗的,而且还能触动命运之书反馈的,恐怕也只有赫笛了。 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露了底。 有命运之书在,除非权限大到在现境同天文会等重,否则不论是哪路毛神想要占卜槐诗,恐怕都会被各种错综复杂的乱象给引到沟里去。 厉害一点的能看出槐诗不简单,可顶了天也只能看到槐诗写在命运之书上的人设,确信他真的是一个狗心狗面的狗头人。 “毕竟,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槐诗摇头嘀咕着,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向桌子对面坐着的那一具凝固的霜骸: “姓名?” 源质封印里,那一具笼罩着寒雾和霜华的干瘪尸首在剧烈的抽搐,挣扎着,张口想要放声尖叫,可尖叫却不论如何都传达不到外面去。 “啧,算了,喂公子喝汤。” 槐诗挥手,自有牛头人抄起调羹,舀起满满一瓢黏糊糊的漆黑洗澡水,然后左右两侧的工具人拿着钳子来将它的嘴掰开,强行将健康浓汤灌进了它的嘴里去。 一碗健康浓汤下去之后,它看上去果然健康了很多,就连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大补。 只是眼神却渐渐涣散,浑身的寒雾剧烈的永动,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粉红,在椅子上扭来扭曲像是个蛆。 伴随着呆滞的‘阿巴阿巴’声,彻底失去了神智。 槐诗敲了敲旁边的鸟笼子,便有一只乌鸦蹦蹦跳跳的从里面,然后展开翅膀,猛然化为源质形态后,一个猛子扎进了霜骸的眼窝中,消失不见。 很快,一缕铁光从霜骸的眼眸中浮现。 “噶,圣……噶,圣哉!” 伴随着剧烈的痉挛,霜骸发出一阵兴奋的声音,双臂习惯的扑打了两下:“谢谢兄弟,我我好了!” “好了就下一个!” 槐诗淡定挥手,再看向又一个被搬上来之后开始惊恐抽搐的鼠人,和蔼微笑: “姓名?” …… 大概在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人就已经全部好完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好的特别快就是了…… 总之,时隔几个月之后,槐诗的厨魔料理再次得到了顾客们的一致好评,‘铁锅炖自己’得到了鸦鸦们的一致称赞,甚至还想要来两碗。 只有旁边的雷蒙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总算看出槐诗这个家伙不是人了。 好家伙,又是下毒,又是诅咒,又是拿人去种花,灌了洗澡水洗脑之后还不够,还要让自己的大群来个借尸还魂! 这一整套下来,操作比阴间还要阴间,愣是一点阳气儿都没有。 天国谱系多大的福分才摊上这么一个宝才的? 反正短短几个小时之后,除了几个终于能从车里出来的队友之外,这里是一个正常的玩意儿都没有了。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在城主的眼皮子底下,把地牢连带着外面的卫所都给变成自己的了。 再给他几天时间,怕不是他能给这个地狱从上到下所有人全都给换完。 不只是如此,通过乌鸦们源质形态的寄生和操控,槐诗还从这群热情好客的本地人脑子里挖出了不少好东西来。 就比方说,此刻他们眼前餐桌上铺开的详细地图。 周围大部分的种植园还有零碎的堡垒,乃至铁炎城中绝大部分的地区的大概划分,兵营的位置,内外的守备状况,重要角色的位置,以及最重要的……火山工厂里所有货物储存仓库的位置。 全部都已经标注在了上面。 看到槐诗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放光的样子,雷蒙德的心里就一阵发毛。 “我说,槐宝啊,咳咳……槐诗队长啊,你看,既然咱们这伪装都伪装完了,饭也吃的差不多了。” 他努力放缓声音,温柔的请示:“那咱走呗?” “走什么走?” 槐诗抬头,一脸疑惑的看过来:“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况且我堂堂灾厄之剑,竟然被赫笛那孙子撵的跟兔子一样到处跑,我不要面子的吗?” 确实,现在已经能跑了。 但完全没这个必要。 没有意义。 就算跑了,只要赫笛还活着一天,那仇恨指针在手,他们就只能被撵的东逃西窜,这里可是地狱,不知道什么时候,恐怕就被那家伙给撵进陷阱里了。 被动的逃窜只是慢性自杀。 想要解决,就必须找机会,给这个家伙来个狠的。 ——就算弄不死,也要弄到他吃不了兜着走才对! 雷蒙德的提醒非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吸引了槐诗的视线。 那种夹杂着惊喜、错愕和恍然的视线,看的他后脑勺一阵发冷,习惯性的往后挪了点:“干嘛?我警告你,我虽然是卡车司机,但从来洁身自好,不接受任何潜规则的!” “我说,老雷啊。”槐诗捏着下巴,和颜悦色的说道。 “雷蒙德(Raymond),谢谢。” 牛头人抬手,肃然纠正:“就算简称同样都是雷(ray),但起码请别加老字。 我觉得咱们俩虽然是工作场合虽然是同事,但私下里的交情还没那么好,我们需要保持一点距离。” “嘿呀,你看看你,见外了不是?咱俩谁跟谁啊,那是过命的交情了。” 槐诗凑过来,十足热情的勾着他的脖子,似是无意的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也快进阶了吧?”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微笑: “准备的怎么样了呀?”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我有个计划 “等等,你想干嘛?!” 雷蒙德端倪着槐诗那种快到期末了班主任问复习状况时的微妙表情,不由得浑身一股恶寒。 “我着不是关心你嘛。” 槐诗语重心长的规劝:“你看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要总是沉迷开车,人生要有追求,就比方说,进个阶看看?” “不,我觉得我还可以等一下!” 雷蒙德把头摇的像是电钻一样,几乎带出残影来:“什么进阶,不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进阶的,三阶就挺好!我喜欢三阶!” “我不喜欢啊!” 红龙忽然从窗户里探头进来,眨巴着两盏车灯:“有一说一,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 雷蒙德大怒:“咱贷款都还没还完呢!” “那还不是你每个月只还最低,楞想着摸鱼!” “我这叫大病初愈!”雷蒙德反驳:“正在长身体呢,省点钱多吃点怎么了!况且这么仓促进阶,肯定不稳,万一有什么后遗症。” “小事儿。” 槐诗挥手,“根基不稳就换个根基,车底盘有问题就换个车底盘,头痛换头,脚痛换脚。” 别的路径进阶可能还要操心一下,但永恒之路根本没这个问题。 永恒之路别的没有,模块化那是一绝。 正所谓三分靠打拼,七分靠氪金,讲究的就是一个爱氪才会赢。 显卡不行换显卡,内存不够加内存,两个固态不够使那就再四个固态。 别的路径可能会有高配和低配一锤子买卖,到了永恒之路,甭管你什么人,进阶之后都是白板,想要好东西,那就要氪金掏钱。 这种事情,完全就随意的很。 雷蒙德蒙逼,“就算是根基没问题,材料也不够啊!” 福斯特干咳了一声,看向窗外:“这个,地狱里到处都是材料。况且,用到的东西也都是只追求数量,质量要求不算太高,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也没有能源啊!” 雷蒙德恼怒:“地狱里哪里找电缆?” 安东换了新的咖啡杯之后,正在慢条斯理的磨着豆子,闻言顿时抬头:“这个地方地热资源很丰富,稍微准备一下的话,就能够弄出一个很不错的地热发电站。” “那秘仪怎……” 雷蒙德最后一句话刚说了一半,看到眼珠子放光的老放羊人,顿时无FA可说。 “交给我来!” 格里高利撮着小手,“当年奥西里斯的时候,那群家伙说精密零件太多,没让我搀和,把我气死了。” “我……我积累不够!” 雷蒙德震声说:“戈尔迪乌姆的天命我还没完成呢!进什么阶?” “……” 漫长的沉默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看着他,包括红龙在内——一直看到他尴尬的移开视线为止。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早在百八十年前,雷蒙德的天命就已经彻底完成了——以命运之车为名,戈尔迪乌姆最为著名的逸闻除了是献给大神宙斯的神圣战车之外,便是那象征着命运的戈尔迪乌姆之结。 以山茱萸绳所编制成的结,倘若能够解开这无缝的死结,那么就能够领受天命的加冕,成为君临亚细亚的谱系之王。 最终完成这试炼的,乃是具备着宙斯与阿蒙之血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 他所使用的办法,是拔出剑来,将这一份传承了诸多修正值的威权遗物彻底斩成两截,跨过了众神所赐予的天命之后,以自己的双手统和整个世界! 而自此之后,戈尔迪乌姆的真意便成为了将自我,凌驾于命运之上。 简单来说,就是逆天改命。 突破必死的命运困局,然后打开新的通路,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英雄豪杰。 虽然雷蒙德如今颓成这副鬼样,沉迷卡车司机的生活,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过高光时刻。 以前曾经也是一条鲜衣怒马、轰轰烈烈的少年。 早在他为了拯救自己的伙伴红龙,不惜背叛噩梦之眼,篡夺了献给伊芙利特的石心之后,他就早已经完成了戈尔迪乌姆的天命。 若非如此,罗素也不会伸出援手,让他的圣痕转入天国谱系。 先上车,后补票。 早在进阶之前,雷蒙德的天命就已经搞定了! 一直以来,卡在四阶前面的,反而是他体内牧场主的诅咒。而在领悟极意之后,掌控这一份深渊之口的诅咒之后,他前面根本就是一片坦途,比槐诗还要更顺。 之所以没进阶,一是因为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二就是就是因为这狗逼想要继续摸鱼,楞拖着……假装没这回事儿。 “就这么决定吧。” 作为槐诗替补的副队长福斯特颔首。 除了雷蒙德本人之外,槐诗的进阶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不是嫌弃车不好用,而是这个节骨眼上,倘若载具能够升级的话,对接下来的深渊探索都有好处。 作为象牙之塔的资深工具人,在槐诗之前,雷蒙德一直以能吃苦、能奋斗、活好不粘人的工作态度深受大家喜爱。 如今有了更好使的工具人,也不代表大家要把过去的工具人抛到脑后,相反,早已经有所规划。 但凡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罗素是一门心思想要将他培养成将来天狱堡垒·荷鲁斯的主力驾驶员之一的。 搞不好还是个首席。 和地狱歼灭机装·奥西里斯这种一个萝卜一个坑,认准一个驾驶员别人不让碰的圣痕不同,天狱堡垒荷鲁斯就方便的多,最多可容纳数百名永恒之路的升华者进行各方面的操作,而且人越多,发挥出来的作用就越强。 因为它实在太大了,完全是以统和移动基地、后勤供应和战时指挥部等等功能为目的而设计成的深度移动都市。 一个长了翅膀随时能够跑路的总部。 倘若要对标天狱堡垒的话,那么雷蒙德的进阶就必然不可能是奥西里斯的前置阿努比斯,而是以曾经承载众神,背负烈日、每日深入冥府而闻名的传奇之物。 ——太阳船! “做好准备,咱们搞一把大的。” 槐诗搓了搓手,将地图在桌子上重新铺开,然后拿起笔在上面勾画了一通,“大家过来,我有一个计划……” 我不想要任何计划。 老咸鱼雷蒙德仰天长叹。 这一趟出门不是槐诗进阶么?为什么就忽然之间轮到自己了? 就好像你终于从首席工具人的位置上卸任之后,好不容易抱住了新来的工具人大佬的大腿想要躺赢,结果没想到,自己却从首席工具人变成了首席工具人的首席工具人…… 只能说,人生就像是套娃。 你永远都不知道能套到什么程度…… 想要对抗套娃,只能用更强的套娃! 雷蒙德下定决心。 ——是时候培养属于自己的工具人了! …… …… 半个小时之后,计划沟通结束,再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人解决了其他的疑问,制定了备用的策略。 然后剩下了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福斯特和格里高利抓紧时间蒙头睡觉,而槐诗则和安东走进空空荡荡的地牢里,看着堆积如山的杂物和大量骸骨,彼此对视一眼。 掏出挎包,开始布置临时的工坊,接下来,就要开始手搓地热发电站。 幸好,空间够大。 十五分钟之后,两个人的工作开始。 而在四个小时之后,雷蒙德重新变成牛头人,戴上了头盔,从外面的市场里随便抓了一个倒霉鬼回来喝汤。 一套流程走完之后,倒霉鬼就痴痴傻傻的坐在红龙车顶上,离开了铁炎城,径直向着前线的方向走去。 在别人看来,就是市场管理的那帮狗东西又随便抓了一个人,把货和钱全都毛光了之后,强买强卖了一辆破车,再把人给赶走了。 常规操作,司空见惯。 出城之后一段距离,红龙就开始飙升车速,两个小时之后,就已经通过深度跳跃,重新回到了酸雨和毒云永世笼罩的甘霖乐土。 “距离十六公里。” 在毒雾的遮蔽之下,红龙报告。 雷达的屏幕上显示出十六公里之外一座戒备森严的营地,两支地狱大群驻扎,超过上千个畸变种在外围游曳着。 在营地的最深处,堆放着雷霆之海送往前线的物资储备。 福斯特抽着雪茄,没想到第一个地方就抓了个准儿。 就在他手上的本子里,有槐诗通过市场上的记录所捋出来的消息,所有经过铁炎城中转的运输队伍接下来的目的地和路线。 分配给福斯特和格里高利的任务很简单:找几支队伍,然后,干一票大的! 越大越好。 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他们动手,他们只需要负责跑路就好。 找到地方,找到人,确定了位置。 然后,按照槐诗的嘱咐…… 福斯特打开了身旁的鸟笼,于是,在那一片氤氲着永恒之梦的黑暗里,一双双饥渴的猩红眼瞳浮现。 就在敞开的车窗之后,宛如海潮的呼啸骤然迸发。 数之不尽的铁鸦展翼,翱翔而起,沐浴着毒气和酸雨,升上天空,于是,在灰暗的毒云里,丝丝缕缕的铁光彼此重叠。 紧接着,数之不尽的铁鸦如同炮弹那样,从天穹之上坠落。 掩面的巨响和轰鸣持续了五分钟,相隔十六公里,那涌动的火光将整个灰暗的天穹也烧成了赤红。 五分钟之后,就再没有什么营地了。 红龙驰骋而至,后车厢敞开,一个又一个还新鲜热乎着的人造人就从上面跳下来,冒着酸雨,开始在遍地的焦土中寻找任何还能用的物资,或者,还囫囵着的地狱生物,就地剥皮炮制,割取内脏保存。 半个小时之后,大地之上只剩下一片残骸。 红龙扬长而去。 驾驶席上,福斯特将手里的笔记翻了一页。 下一个。 然后,再下一个。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诱饵 “但这么做有什么用么?” 在收到另一头传来一切顺利的消息之后,雷蒙德问:“我是说,我们创造了战果,我们赢得了胜利,而且造成了破坏,但怎么看对现在的状况都没有什么帮助啊。” “胳膊抬起来一点。” 槐诗手里拿着电钻,正在卸下他贴在胸骨外层的防弹陶板,火花飞迸里,一块打着编号的外壳就从他的身上拆下来。 他说:“一方面,是搜集一点物资,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惹出一点动静来,才能吸引注意。让人知道我在外边。” 雷蒙德皱眉:“有仇恨指针和黑名单在,赫笛真的会相信么?” “他信不信没关系,关键是有人信就足够了。” 槐诗将从金属骨骼下将拆卸下来的仪器放在了一旁,让雷蒙德尽量回归出厂状态,避免进阶时的多余干扰。 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慢悠悠的问:“你觉得当槐诗在其他地狱露面的消息传来之后,本地人还愿意让一个弄臣在自己家后院里蹲着么?” “你想要让他们内讧?” 雷蒙德恍然,但又忍不住怀疑,“这可能么?” “一步吃成胖子当然不现实,但第一步只要种下不信任的种子就够了——我们的对手,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站在一边过。” 槐诗说:“地狱不是现境,这里没有规则。 没有放眼各个深度都行之有效的规则,没有一个恒定的东西能够提供担保,那么就只有通过力量去衡量一切的价值——这就意味着双方除了威慑之外,无法站在平等的地位来看待问题,交流也注定不会有用。 不,语言的沟通性被削弱之后,欺骗性反而增加了……信任无法存在,因为背叛的代价有时候太小了。” 在无影灯的照耀下,槐诗的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你敢信任一个弄臣么?” …… …… 来自无尽之海的投影浮现在赫笛的面前。 “槐诗出现在了我的辖区。” 青眼说:“根据其他人的消息,总共有六支补给队伍遭到了袭击。” “不可能。” 赫笛断然回答:“仇恨指针没有变动过,我确定,他还在我们的封锁之中。” 青眼说:“可事实上就是这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他源质武装的痕迹,全境独此一份,赫笛,你失算了。他已经对我们造成了危害。” 赫笛沉默着,阅读着远方传来的消息,神情渐渐阴沉。 许久,他缓缓的摇头:“不,恰恰相反,他想要掩饰什么。” “理由?” “六支补给队伍?四个营地?一个中转站?” 赫笛翻阅着损失报告,冷笑出声:“或许这对有些人而言是损失,可对他来说,就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青眼,你们不了解他,像他那样的人绝对不会仅仅是造成一点麻烦就会心满意足,相反,他的本性就对庞大的破坏情有独钟,不论他走到何处,都永远会带来混乱和灭亡。 仅仅是一点小小的损失,对他来说根本连开胃菜都算不上。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骚扰任务—— 他这是在试探我们,他想要寻找机会,然后一把全押。 包括这些在内,都有可能是他调虎离山的图谋。” 他冷然回答:“我不会撤除布置在周围深度的封锁,青眼,我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从包围中离去。” “倘若这就是他的目的呢?” 青眼忽然问,“倘若他不想让你撤除封锁呢,赫笛,你该怎么办? 赫笛,我们将后方的人力交给你,是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一个安稳的后方,而不是要所谓的槐诗的人头。 倘若他确定自己藏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可以用自己一个人牵制住数十倍的对手和你所有的精力,那么他的任务就成功了。 剩下的,自然可以交给他的同伴去解决。” 赫笛不为所动:“我坚持我的判断。” 青眼颔首,并没有恼怒,在尽了提醒的义务之后,他只是深深的看了这位新晋的同僚一眼,告诉他: “那么我将会等待你的结果。” 投影消散。 漫长的寂静里,赫笛面无表情。 自青眼的话语中,已经流露出了多数人对他的效率有所不满,或者说,对他如同惊弓之鸟的反应有所嘲弄,甚至打算借此发难的不再少数。 那群家伙,根本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 赫笛沉吟着,通过水镜下达了包围收缩的命令。 必要的时候,强行封锁这一片地狱。 虽然仓促之间的行动有失稳妥,会让人质疑他所代表的枯萎之王是否有趁着诸界之战时的筹备借机吞并其他势力的想法,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其他方面的态度了。 当务之急,是先将一切意外因素都掐灭在萌芽之中—— 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房门之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 以及,引而不发的敌意。 大门推开之后,门外漠然的牛首武士向着过久滞留的客人下达来自主人的指令。 “弄臣,主人说,你的猎物不在这里。” 他说,“你该走了。” 不止是他,在他身后,和外面的庭院中,乃至城市宫殿最深处那些隐隐投来的恶意眼神。 短暂的寂静里,赫笛压抑着胸臆间的怒意,僵硬颔首。 “我知道的,请回报城主,稍后我会自行离去。” “不,就是现在,立刻。” 牛首武士踏前,告诉他:“兹姆大人不喜欢拖延。” “……” 赫笛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使者,牛首武士也按着腰间的长剑,彼此对视,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赫笛缓缓点头。 “好。” 就这样,与其说是礼送,不如说是押解一般。 在大批全副武装的地狱大群的中间,赫笛面无表情的踏上了离去的道路。 只是在离开城门之前,在宽阔的街道上,他们与另一支走向宫殿的庄重队伍擦肩而过。在队伍的最前方,城主的使者陪伴之下,那位披着华丽衣袍的狗头人回头,看向了赫笛。 微微颔首,宛如打招呼那样。 感受到那愕然又刻毒的视线,便咧嘴,露出微笑。 你好,再见。 …… …… 早在半个小时之前,槐诗通过散播在各处的乌鸦收到城中的大群正在向赫笛的所在集结收缩的消息时,便回头,向雷蒙德吩咐:“通知福斯特先生,他们可以回来了,越快越好。” 说着,他按下了桌子上表秒的按钮。 行动开始。 “那么,就祝你们一切顺利吧。” 老教授安东早已经穿戴好了全套的护具,此刻拿起头盔,扣在脸上,就像是即将升空的宇航员那样,挥手道别,然后略显笨重的顺着梯子,爬下了地牢最深处,所挖掘出的庇护所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要一个人呆在那里,等待来自槐诗的讯号了。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槐诗的命令,那些在洗脑之后被借尸还魂的地狱生物们在全城各处开始了行动。 绕过了守卫最森严的城防和关键的紧要位置之后,散布向四面八方。 有一只头戴着铁盔的鼠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食堂,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中,巨大的铁锅里翻涌着没有放血的内脏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这样,它随意的将一个布包抛进了铁锅中,又扬长而去。自始至终,都无人在意。 而在漆黑的下水道里,一丛又一丛野草和古怪的花朵在污水和阴冷的泥土中冒出,悄无声息的探头,数之不尽的菌株和孢子在充斥腐臭的空气中散播,随着恶意一起。 而更多的大群,则渐渐的向着火山之下的铸造工场中汇聚,在巨大熔炉的火光之下,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闭上眼,感受铁鸦们陆续就位,槐诗也重新变成了狗头人的模样。 “最后,就轮到最大的诱饵出场了。” 槐诗仔细的套上了浑身的金银珠宝和肃然的衣冠,回头,向着雷蒙德问道:“我这一身装扮如何?” “比狗头人还像个狗头人。” 雷蒙德发自内心的说道:“简直是狗中之狗。” “谢谢。” 槐诗拍着牛头人的肩膀,由衷夸赞道,“你也不差!” “……” 就这样,他们改头换面之后,从市场的另一头走出,率领着庄严的队伍,堂而皇之的走向了街道。 如同任何一个外来的使者一般,大摇大摆的穿过了内城的大门与重重封锁,走向了火山口旁边的狰狞宫殿。 觐见城主。 而在牛头人守卫们仔细的搜查过全身之后,槐诗昂首阔步,拖曳着累赘的衣袍,走进了大殿之中。 “罗素?” 王座之上,庞大如肉山的兹姆咀嚼着翼蛇的里脊和骨头,冲着王座旁边佝偻的下属嘲笑:“哈,这名字听上去像个老王八!” 顿时,一阵哄笑的声音从大殿里扩散开来。 那些狰狞的怪物们低头,俯瞰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狗头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和食欲。 而就在王座之下,面目狰狞的蛇面主祭瞥了一眼使者送上来的礼单,微微动容,呈上了自己的主人。 在这种时候,能拿的出这么多源质结晶来献礼的肥羊,可实在太少见了。 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殿堂内的气氛略微有所缓和。 而当使者罗素向兹姆转达了来自自己主人的意志时,气氛就越发的热烈。 “五万件咒纹装甲,三千架重弩的部件,十六柄怨骨之锋?” 兹姆翻阅着手中的订单,微微动容,终于从食物中移开视线,看向了那个得意的狗头人:“这么大的订单,还要的这么急,想要如期交付,可没那么容易。 你要知道,排在你前面的还有腐烂之龙的信徒和雷霆之海的巨人,和他们比起来,你的主人,又算哪个?” “和吾主比起来,那一团烂肉和那个畸形侏儒又算得了什么?” 台阶下的使者嗤笑:“下面请容许我为大家介绍:所有狗头人的救主,钢铁地狱永恒的主宰,万物的尽头,湮灭的化身,神圣与辉煌的统治者!” 说到这里,那个狗头人甩着舌头,举起双臂,狂热的呼喊道: “——终末之龙·巴哈姆特! 第一千零二十章 宝贝 寂静。 漫长的寂静。 殿堂里,所有人面面相觑。 “谁?”兹姆探问。 “巴哈姆特。”槐诗郑重的重复了一次。 “哦,原来是巴哈姆特阁下。” 兹姆恍然颔首,然后歪头,向王座旁边的蛇面祭祀低声问:“没听说过,你听说过这个家伙这么?” “没有。” 蛇面祭祀迷惑的摇头,“但深渊中的地狱如同恒河沙数,兴许,也是有的吧?那个狗头人身上统治者的威权祝福的气息做不了假,对方确实是一位至尊至贵的统治者。” 作为波旬的主祭,自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灵魂中那深邃而幽暗的深渊本质,甚至隐隐凌驾于自己之上。 想来这个家伙也一定是那个什么巴哈姆特面前备受信赖的下属吧? 嗯,还是‘深受宠爱’的那种…… 祭祀恶意的猜测到。 而在得到了祭祀的确定之后,兹姆也略微的打消了疑虑,低头端详着那个狗头人,可除了对方很可口很好吃之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虽然没听说过那个什么巴哈姆特的名头,但就当它是个狗头人之王吧。 “如果我为你的主人提供他想要的东西,他又打算怎么回馈我的善意呢?”兹姆冷淡的问道。 “伟大的、神圣的、至尊的、仁慈的……慷慨的巴哈姆特不会亏待任何盟友!” 用了十万个形容词去夸奖自己之后,槐诗昂首,震声说:“您将获得我主人的珍贵友谊!” “……友谊?” 兹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你那个狗头人之王的友谊,有用么?这玩意儿在地狱里值几个钱? 背靠波旬的宠爱,那么多统治者都不敢得罪自己,它算个屁! “除此之外呢?”兹姆不耐烦的问:“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狗头人,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啊这……” 狗头人似是愕然,目瞪口呆。 而兹姆的脸色渐渐阴沉:“这么说来,巴哈姆特一点诚意都没有咯?” 一时间,殿堂之中的恶意再度弥漫,而蛇面祭祀得到了示意,吐着芯子,眸子中寒光迸射:“阁下是来专程消遣我们的吗?” “且慢!” 狗头人慌乱:“在下可以做主,再增加三万份……” “不够!”兹姆甚至没兴趣听完,直接打断:“拿出你的诚意来,罗素,看在你的礼物的份儿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在王座上,那一座肉山一般的城主张口,身后有巨大蠕虫的幻影浮现,遍布利齿的口器中滴落熔岩。 早已经,饥渴难耐! “且慢,且慢!!!” 狗头人惊声尖叫:“宝物,对了,在下还有宝物献上,作为吾主的赠礼,一定会让您满意!” 一瞬的寂静,兹姆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模棱两可笑意。 “哦?”他随意的招了招手:“那便拿上来看看,若是拿一般货色来打发我的话,你便要为你的冒犯付出代价了!” “是,是!” 狗头人泪眼朦胧,表情抽搐着,看上去已经被吓尿了,引得殿堂内的怪物们一众哄笑。 槐诗低下头,握紧拳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 不要跟着笑出声。 本来还愁着怎么把东西送出去呢,没想到对面直接开口要了—— “阿发,阿发,快把宝贝拿进来!” 霎时间,大门开启。 牛头人气宇轩昂的身影浮现,高高的昂着头,雄壮威武的举着托盘,跨步走进殿堂内部——而就在他手中,那覆盖着一层薄纱的托盘上,正散发着一阵阵幽暗深邃的地狱气息。 令人着迷。 在一瞬间,殿堂内的气氛,变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向下俯瞰。 像是鱼上钩了一样。 “大人请看!” 槐诗咧嘴,伸手扯下了托盘上的薄纱,露出了那一顶威严肃冷的狰狞王冠:“这就是……” 兹姆的六只眼睛已经亮了。 像是灯泡一样,释放着贪婪和欲望光芒,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喜悦和兴奋,垂涎。 “这可真是好宝贝啊!” 槐诗一愣,没想到这样的发展,但对方既然喜欢,就证明自己的计划没有出问题,顿时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吹嘘道: “没错,这就是在下千辛万苦,通过……” “够了,不必再说,我已经知道了!” 兹姆骤然拍桌,打断了他的话,兴奋的呼喊:“你们的诚心,我充分感受到了!” 说罢,不等槐诗再说话,他就迫不及待的拍着肚皮,向着槐诗身旁招手:“美人,美人!快过来!” “没错,赶快把宝贝送,等……等一下。” 槐诗呆滞,好像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直到现在,他才看到——诚然,殿堂内绝大多数怪物都觊觎托盘上槐诗所呈上的宝贝,可还有包括兹姆在内的好几个怪物,垂涎和贪婪的目光,好像,都微妙的……有所偏差? 根本看都不看盘子上的东西一眼。 浑身的眼睛睁大了,全神贯注的,看向——还在傻笑的雷蒙德! 【???】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明白,只感觉是不是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们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而兹姆,依旧在兴奋的呼喊,四只手臂向着雷蒙德挥舞,嘴角的口水都滴了下来,可声音却甜腻又温柔,迫不及待。 “美人,别怕,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呃……” 槐诗神情渐渐呆滞。 不止是他,地牢中的庇护所内,远在城外数百公里的红龙车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呆滞的凑近了屏幕。 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只有还在傻乐的雷蒙德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太对,笑容渐渐消失。 “等一下!等一下朋友!” 槐诗僵硬的回头,指了指身后的雷蒙德,难以置信:“呃,他……美人?” 兹姆皱眉。 眼神微微冰冷起来。 似是恼怒。 “你在戏弄我么,狗头人!”他拍桌子,震声质问:“如此绝色,如何称不上美人!” “啊这……” 槐诗整个人都不好了,呆滞的看向憨批牛头人。 绝色? 他? 你认真的吗朋友? “岂止是绝色!简直就是绝色!”兹姆擦着口水,低头看向自己的下属,“莫德,你觉得如何?” 台阶下,素来冷漠的牛首武士竟然也赞同的颔首:“这位美人英伟堂堂,毛发旺盛,双鼻圆润,尤其是这一对牛角,纯天然的光泽和弧度……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嗯了。” 他吞了口吐沫,贪婪的目光无从作伪,“兹姆大人,咱们的契约再延续四百年,您将他赏赐给我,如何?” “赏赐?!说什么蠢话!” 兹姆仰天大笑:“美人的真心,可是要靠自己的诚意去博取的!这样的傻话以后休要再提!但倘若你真的有本领从我的手中将美人的芳心夺走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莫德闻言,望向雷蒙德的视线越发的炽热。 “可这……这宝贝……” 槐诗呆滞的指了指托盘中的王冠,而兹姆满不在意的挥手,“那种东西,虽然稀奇,但没什么好在意的,等会儿随便收起来放进库里就好。” “可他、可他是个公的啊!”槐诗绝望。 “愚蠢!在真正的爱面前,区区性别,有什么不可跨越的!” 兹姆鄙夷的瞥了一眼槐诗:“你果然不懂什么叫做爱啊,狗头人!” “我他妈……” 槐诗只感觉自己碎裂的三观快要完全拼不起来了——当他开始觉得自己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时候,可生活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忽然给他来一刀! 这就是地狱吗? 实在是太可怕了。 “很好,很好!巴哈姆特的诚意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 兹姆探身,岸桌之后的肉山一阵水波一般的抖动,痴肥的面孔上满是沉醉:“美人,我的美人!快到我这边来!” 死寂,死寂里。 雷蒙德艰难的回头,向槐诗投去求救的眼神。 而槐诗,好像没有见到一样,左顾右盼的催促:“咳,咳咳……阿发,还愣着干嘛,没听见大人叫你么! 快过去!” 雷蒙德彻底绝望,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向着槐诗怒视:【你妈的为什么!】 槐诗回以眼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进阶,出卖一下色相而已,怕什么!你看我,一路出卖色相到现在,不也还是美玉无瑕,完璧之身么?】 【这他妈的能一样么?】 雷蒙德一双牛眼泪色朦胧。 【随机应变,我相信你。】 槐诗最后向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就这样,目送着牛头人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被送到兹姆面前。 “美人叫什么名字?”兹姆痴笑。 “阿、阿发……” 雷蒙德艰难的回答,努力挤出了楚楚可怜的样子:“人家叫阿发。” “阿发,好名字,好名字啊。”兹姆揽着牛头人,迈步走向后殿:“走,美人,我们去后面玩游戏,我的房子还是蛮大的,玩累了可以直接睡,没关系……” 在被黑暗吞没之前,雷蒙德回首,向着槐诗投来幽怨的眼神。 而槐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伙伴被那个痴肥恶臭的死胖子带走,一想到他接下来很快就要被做这样那样的事情……自己悲伤的笑容完全停不下来。 当兹姆离去之后,槐诗也被蛇面祭祀带到了偏殿之中,在屏退了左右之后,只留下了牛首武士莫德作陪,双方便开始商讨合作的细则。 狗头人入座之后,神经质的看了看周围:“为了不亵渎吾主的使命,稳妥起见,我还是问一句,这里不会有什么风声走漏出去吧?” 蛇面祭祀得意一笑:“请放心,这里可是绝对不会有人窥探这里。” “那我就放心了。” 槐诗松了口气,瞬间,黑暗席卷,覆盖内外,隔绝了一切声音,紧接着,美德之剑就捅进了蛇面祭祀的喉咙里。 血色飞迸,落在槐诗的脸上,带着熟悉的芬芳。 他长出了一口气,拭去脸上的猩红,看向愕然的牛头人: “呼,舒服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摇篮曲 猝然之间暴起动手。 从槐诗脚下蔓延的阴影迅速化为归墟,封锁内外。 紧接着甩去狗头人的伪装之后,槐诗拔剑,踏着桌子一步突刺,美德之剑贯入蛇面祭祀的喉咙中,将它钉在了椅子上。 可它竟然还没死,浑身上下不断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宝石戒指、骨质项链还有锁骨之下的一枚苍白鳞片迅速的亮起,紧接着又在归墟的压制之下黯淡熄灭。 在腐梦的统治者本质的碾压之下,绝大多数遗物都在瞬间崩溃。 反击胎死腹中。 蛇面艰难的挣扎,可血却被美德之剑的光焰点燃,整个笼罩在焚烧中,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槐诗的另一只手挥洒而出,怨憎之刃暴涨,瞬间跨越了数米的距离,从牛首武士莫德的喉咙前面扫过。 莫德只感觉喉咙一凉,发不出声音,可看到蛇面遭到袭击,便不假思索的向着槐诗奋力一拳! 瞬间,血色从喉咙中飙射而出,可紧接着,还没流出多少来,竟然便已经愈合完毕! 悲观灰暗的念头随着怨憎的劈斩从脑中闪现,令他的动作迟滞了一瞬,但饶是如此,那恐怖的力量也在归墟的封锁之中掀起了阵阵雷鸣。 瞬间和怨憎的刀锋硬撼一击,锋锐的刀锋撕裂了他的手掌,卡死在他了他的手臂中。而槐诗的手臂却浮现出骨节摩擦的声音。 竟然在反震之下脱臼了! 这样的感觉如此久违,可槐诗的动作却不停,踩着桌子飞身而起,愤怒之斧浮现,燃烧的斧刃斩落,瞬间斩断牛角,嵌入他的颅骨中。 和弦挥洒而过。 瞬息间,莫德的身上便浮现出数道交错的深邃斩痕。 但那骨骼实在是过于坚硬,坚硬到槐诗的源质武装竟然也无法将它在瞬间斩断。 不顾贯穿躯壳的悲悯之枪,莫德伸手拔剑,以伤换伤,瞬间,刻满恶毒咒文的长剑就没入了槐诗的躯壳。 “杀了他,莫德!” 椅子上,蛇面不由自主的狞笑出声。 莫德的生命力,哪怕是跳进火山之中也能够迅速重生,想要凭借刀剑杀死他,简直痴心妄想! 可再然后,它终于察觉到不对。 为什么那一把穷尽铁炎城半数诅咒所锻造的利刃,刺入了槐诗胸膛之后,却没有从背后穿出? 反而如同没入泥潭那样,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不论莫德如何死死的紧握,试图拽回。 自这短暂的呆滞中,狭窄的室内骤然回荡起了遥远的潮声,潮声澎湃。 鲸歌隐隐。 而槐诗,抬起拳头,对准了莫德的面孔,一拳挥出! 牛头人嘶哑的怒吼,同样抬起拳头,向着槐诗砸去——紧接着,便有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骨骼碎裂如泥。 可碎掉的却不是槐诗的手臂。 而是牛头人的大半截身体! 就好像被一座从天而降的庄园正面碾压而过那样,在阿房的加持之下,无穷之力也在瞬间分崩离析。 连带着半个脑袋一起,被一拳打成了稀烂! 然后,不等它恢复,槐诗的身体就灵巧的撑着他的肩膀,落在了他的身后,猛然向着膝弯践踏。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声音,牛头人的反关节膝盖连带着凌驾钢铁之上的骨骼随之碎裂。 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在破碎的面孔上,血肉迅速的生长,莫德抬起被怨憎贯穿的手臂,想要攻击身后的槐诗,可钉进手臂的怨憎绽放血色光芒,疯狂的汲取着他的鲜血和生命。 紧接着,一条绳索就出现在槐诗的手中,环绕在它的脖子上,迅速的环绕成结,在槐诗的拉扯之下,收紧! 莫德的愈合在瞬间戛然而止。 牛头人怒吼。 庞大的力量不断迸发,想要挣脱,可却无法逃脱悲伤之索的纠缠。 那旺盛如怪物一般的生命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哪怕足以摧垮城池的力量在束缚和镇压之下,也没有任何的效果。 窒息突如其来。 在那一张残缺的面孔上,遍布血丝的独眼绝望的瞪大。 它想要呼救,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孱弱的嗬嗬声从喉咙里涌现。他抬起手,抓向身后的面孔,艰难的拉扯,但却无济于事。 拉扯着绳索的手掌稳定如铁钳。 渐渐的收拢。 只有沙哑低沉的歌声自耳边响起,回荡在绝望的黑暗里。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槐诗平静的仰望着顶穹,温柔歌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椅子上,美德光焰的焚烧里,蛇面呆滞的瞪大眼睛。 绝望的看着莫德的动作渐渐迟滞,一点一点的被死亡所吞没。 可更令他恐惧的,是莫德身后,那一张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任何变化的面孔,并不狰狞,也并不冷酷。 那样温柔又平静的样子,就像拥抱婴儿一样。 轻声歌唱。 直到在怨憎贪婪的掠食中,他怀中的‘婴儿’再不动弹,槐诗才缓缓的松开手指。 任由干瘪成石块一样的残躯倒地,溃散成了尘埃。 死寂之中,那个来自现境的男人舒展着许久没有活动略显僵硬的身体,将散乱的头发捋起,终于回头,向着椅子上的蛇面看过来。 微笑。 “别看我这样狗心狗面,在现境的时候,我还是个偶像派的来着。” 烈焰焚烧里,几乎快要化为枯骨的蛇面绝望的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只有哀鸣的模糊哽咽随着烈焰升起。 “不要慌,我理解你的迷惑,和恐惧,但不必害怕,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槐诗伸手,按在他的面孔上,似是无意那样,忽然问: “——对了,你听说过巴哈姆特么?” 那一瞬间,蛇面张口,恐惧嘶吼,在槐诗的指缝下,那一双苍白的眼瞳瞪大了,窥见他身后冉冉升起的黑暗。 还有黑暗里的狰狞轮廓。 正向着他,嘲弄咧嘴,吞噬深渊之口开启,吹落绝望之风。 黑暗如海,汪洋肆虐。 …… …… 短短的一分钟时间不到,笼罩殿堂的归墟消失不见。没有触发任何的警报,也未曾引发任何人的注意。 当黑暗消散之后,遍地残骸之中,呆滞的蛇面祭祀缓缓抬头,眼瞳渐渐的恢复了灵动,看向槐诗的时候,便焕发出了狂热的光芒。 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地上,大礼参拜。 “圣哉,巴哈姆特!您是唯一的真神!唯有您才是永恒的主宰!” “很好,接下来我们聊聊其他的吧。” 槐诗抚摸着他的脑袋:“城中除了兹姆之外,是否还存在着其他冠戴者?” “还有六位冠戴者,除了兹姆大人之外,石熔魔龙中还有三位沉睡进化的巨阙长老,棘龙部落中有一头上位的霜祝者,在霜骸聚落里,也有两头冰封木乃伊……” 蛇面祭祀将城内的一切重点人物娓娓道来,毫不隐瞒。 “兹姆大人身上有伪神波旬的赐福,能够召唤它麾下的欲灵为自己作战,除此之外,他隐藏着绝大部分的力量,身上还具备着等同于现境神迹刻印的某种加持……以及,一具用大群献祭牺牲所打造出的孽物装甲,同样也是冠戴者的级别,但力量之强,绝不可等同视之!” 槐诗恍然:“哦?心机阴沉啊,难道贪财好色的样子也是伪装?” “不,这个是真的。” 蛇面祭祀疑惑的回答:“这个有必要伪装么?” 在地狱里,贪财好色不过是正常表现而已,哪怕XP稍微古怪一点,但也没什么需要伪装的必要,要说伪装,反而是如同现境所提倡的那般克制欲望和坚守底线才是真正值得去伪装的东西…… 陷入误区的槐诗为止愕然。 不是,你们这小日子过得也太嚣张了点吧? 想到自己身为现境守护者,每天过着氪个648都要咬牙的日子,而你们这帮狗东西却能够每天狂吃海喝乱草……他的拳头就已经硬了。 “好了,不必多说,带我去宝库。” 槐诗将格里高利准备的假面盖在脸上,瞬间,就伪装成牛首武士莫德的模样,从胸膛前归墟的开口里将那一把大剑拔出来,重新别再腰上。 在归墟里泡了一圈回来之后,洗掉了那些原本不上道的诅咒之后,整个剑刃一片漆黑,隐隐能看到无数猩红的眼瞳开阖,看上去越发的邪门。 只不过,和原本狗头人的扮相比起来,如今莫德的样子看上去虽然威武,但却好像少了点什么。 虽然如此,但暂时拿来糊弄一下别人也凑合了。 一路上,槐诗昂首跟在蛇面祭祀的背后,直入核心,如同往日莫德那样,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在路过的小母牛屁股上摸了一把,却令往日里悄悄和他勾搭在一起的母牛有些失落起来。 而槐诗看到别的牛头人之后,脚步速度越发的加快。 虽然嘴上说的没良心,但实际上他还是有点担心雷蒙德。 行动越快越好,再晚了的话,老兄弟要是痛失贞操可怎么办! …… 与此同时,层层垂帘之后,春光乍现。 “不要嘛,大人。” 牛头人捏着嗓子娇笑,拖延时间:“别那么猴急呀。” 夸张的巨床之上,光溜溜的肉山蒙着自己的四只眼睛,正大笑着同自己的美人捉迷藏。 “快来,美人,听话,让我康康!” 兹姆兴奋的扯下了眼罩,已经迫不及待。 在肉山翻涌的波浪中,巨大的阴影笼罩了牛头人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面孔,雷蒙德眼角闪烁着泪花,在源质通讯中疯狂呼喊:“槐诗救救救救……救救救!!!!” “卧槽你拖延时间啊!这才十分钟不到!” 槐诗无奈:“你就不会唱歌,跳个舞嘛,给他整个有情调的!” “我他妈的有情调至于还单身这么多年么!”雷蒙德悲愤。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那不如你躺平了撅起屁股来请他温柔一点算了。”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的啊!” 雷蒙德习惯性的一阵气冷抖,泪眼朦胧,抱着万一的希望,向着肉山抛了个媚眼:“来点情趣嘛,大人,不要这么粗鲁,要不……人家给你跳个舞吧~” “跳舞?” 兹姆大喜,四只手掌疯狂拍打,满是期待:“好好好,跳一个,美人跳一个给我看看!” 然后,雷蒙德才想起来,自己他妈前半辈子一个臭雇佣兵后半辈子一个臭卡车司机,杀人放火样样精通,可跳舞他会个屁啊! 可一言既出,他又不甘反悔,万一说自己不会跳的话,这丑逼勃然大怒就要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只能绞尽脑汁开始苦思冥想,自己前半生里究竟有没有什么跳舞的回忆,到最后,脑海中却忽然有一个浑身夸张肌肉的夸张身影浮现…… 于是,有一颗名为节操的泪水缓缓从牛头人的眼角缓缓滑落。 一分钟后,在小队的公共频道里,便有《young man》的哽咽歌声响起来……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清洁工 “姓名?” 在尘封的钢铁门扉之上,那一张狰狞的面孔浮雕俯瞰着下方的来者,肃然发问。 就在大门的周围,无数恶毒的陷阱和诅咒早已经抵达了触发的边缘。而在他们身后长廊之上,数之不尽的诡异石雕的眼眸齐齐亮起了光芒。 槐诗愕然。 “怎么回事儿?”他回头问蛇面,“为什么我都下地狱了,你们还是这一套玩意儿?能不能换个新花样来?” “这是兹姆狗贼所设下的防御。” 蛇面祭祀虔诚的回答道:“除了外层的傀儡军团之外和陷阱之外,大门上的面孔就是它孽物装甲的化身,除此之外,宝库的内部也设置着诸多在下不了解的陷阱,一旦触动的话,很有可能直接引发全城的警报,导致……” “行了,我知道了。” 槐诗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仰望着眼前庞大的金属门扉,还有那一张诡异的面孔,手足无措……才怪。 既然想要干一票,怎么可能这么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况且,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最坚实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哪怕兹姆对宝库之外的窃贼又再怎么周密的防卫,可如果宝库里的东西要长腿跑出来,他总没办法吧? 他带着蛇面再度退出了长廊。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槐诗操作了。 事不宜迟。 为了赶快完成计划,保护伙伴那岌岌可危的贞操,槐诗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可听他唱歌那么快乐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很抵触啊?还是说漫长的单身岁月已经让审美扭曲,哪怕说嘴上说不要,可实际上内心却在小鹿乱撞,就好这一口儿? 这么一想,似乎也……也不是不可能啊。 槐诗心里胡思乱想着,然后,双手合十,先希望人没事儿之后,闭上了眼睛。 隔着重重封锁,无穷的陷阱和恶意之后,黑暗的密室里,柜子动了。 就像是有什么活物苏醒了一样。 发出细微的声音,瞬间,令内部的无数恶毒的光线落下,侦测着一切意外的变化,警报蓄势待发。 槐诗的动作微微一滞,没想到内部的防卫同样也没有落下。 旋即,嘲弄一笑。 握紧了拳头。 于是,就在柜子之中,黑暗里,由狗头人罗素所献上的宝物再度微微震颤起来。 那一顶蕴藏着深渊真髓和幽暗气息的王冠微微浮现光芒。 不论是谁看了之后,都会感叹一声好宝贝,只可惜,这玩意儿只是槐诗随手拿着两块破铁片捏出来的样子货。 真正令人感受到神秘气息的,是王冠宝石的内侧,那一颗嵌入基座里的子弹! 由陆白砚的凝固灵魂中萃取出的灾厄。 此刻,如墨的子弹在大司命的呼应之下,被唤醒了,没有雷鸣霹雳和恐怖的震动,只是一声如同幻听一般的细碎声响。 便浮现出一道道纤细到无法观测的裂缝。 当外壳被打破的瞬间,内部涌动如海洋的黑暗便点点滴滴的渗透而出——不同于槐诗这样的影葬和阳生先后两次截然不同的源质蜕变,其他的大司命在进阶的时候并没有回光结晶和来自真正神明的祝福和加持。 无法具备神性质变·光这样夸张的质变,相反,而是在源质质变·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形成了纯粹漆黑的暗! 天问之路最擅长的就是改变地狱环境,重构一切,所依仗的便是对地狱沉淀和深渊精髓的掌控和操作。 因此,这一份经过漫长时光所萃取而出的至暗源质,某种程度上来说,便相当于未曾凝固的地狱真髓。 此刻,从陆白砚的凝固灵魂中所锻造而出的灾厄,被槐诗完全唤醒。 瞬间,无形无质的黑暗如同海潮那样,从衰朽碎裂的王冠中井喷而出,穿透了一切阻拦,向着四周放射,扩散。 所过之处,一切诅咒、现境,乃至防御措施,都悄无声息的被那一份影葬的力量尽数覆盖,吞没,乃至……溶解! 同化! 这一份无比恐怖的侵蚀力就像是由化学学者所萃取出的强酸落在物质上那样,针对着一切灾厄和诅咒,开始了迅速的渗透和同化。 一滴墨水,便足以将浩荡的海洋染上自己的色彩。 令一切化为漆黑! 接触、渗透、侵蚀、同化,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完成。 在那一片如海潮般涌动席卷的黑暗面前,一切陷阱和保险尽数瓦解,融入了黑暗之中,形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最后,那一片涌动的黑暗迅速收缩,化为了一扇模糊的门扉,一个道标。 而在长廊之外,牛头人的身体便在开始迅速的坍塌收缩,稀薄蒸发,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缕微不可觉的阴影。 然后,槐诗向前踏出一步。 ——影葬穿梭! 没有触发任何的警报和陷阱,槐诗眼前一花,就已经来到了宝库的深处,陈列架如林,延伸向四面八方。 而在门外,蛇面祭祀的视线中。 金属大门上的面孔依旧在沉睡,毫无反应。 宝库内,槐诗伸手,化为门扉的阴影源质迅速收缩,经过了阳生塑形之后,再度回归子弹的形状。 得益于影葬和阳生这样便捷的天赋,诅咒子弹在射出之后完全可以随时回收再利用,甚至随着同化的灾厄越多,威力还会进一步提升。 在射击的时候,还能体会到盘核桃一样的成就感,实在是快乐无边。 而接下来,就是更加快乐的搜刮时光了…… 槐诗抬起眼睛,看向周围,眼睛被各色闪闪发光的宝物照亮。 “全部都是好东西啊。” 在千百年里,雷鸣白原所有的贸易积累,所有兹姆无法消化的宝物,全部都在石熔魔龙的天性之下堆积在这里,几乎化为了山峦。 光是数千年才能在某些荒芜地狱中酝酿出的衰败结晶,这里就堆积了整整两个架子。 对于某些负面圣痕来说,这可是千金难买的进阶素材和资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种东西在某个地方放久了,会影响周围环境,提升深度。 这么危险的东西,兹姆根本把握不住,还是得让自己来。 毛了! 用一整支地狱大群作为献祭,经过秘仪,融入骨、血和魂之后锻造出的咒蚀灰铁,锻造高阶遗物和炼金物品的绝佳材料,在这里堆积如山。 这些东西放久了之后,可是会孕育出渴血魔灵那种危险怪物……哦,已经有了,而且还孕育出了十几只,都被封在铁块里。太危险了,收走收走!雷蒙德正好要进阶,就拿来荼毒他好了。 一把充盈着死亡气息,仿佛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诡异骨剑,太危险了,收走收走! 等等,还有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足足有两三吨重的血仇结晶?尤其棱角这么锋锐,万一把他的好朋友兹姆割伤怎么办?太危险了,收走! 能够让火焰属性的大群蜕变的焰火宝玉,足足一整箱,这个太……等等,这个似乎不危险,但也没准呢,万一将来坏了怎么办,收走! 源质结晶?好普通,虽然数量多了一点,有个十几万吧,但怎么配得上宝库的地位,收了! 十六具巨大如山的骨架? 宛如铁和黑曜石雕琢而成,散发着狰狞凶威,内部蕴藏着不知道多么恐怖的灾厄,都是来自石熔魔龙一族的冠戴者遗骸。 这么阴间的玩意儿,吓到小朋友怎么办,收了!回头黄昏之路的升华者进阶时或许还能用得上…… 就在搜刮之中,槐诗的动作一顿,忽然发现不对:为什么自己搜刮了这么多,其中绝大多数的宝物,竟然都和天国谱系有所关联和应用? 然后,他就迟滞的反应过来:像但凡是地狱里的好玩意儿,天国谱系都用得上?哦,不是宝库有问题,是天国谱系太邪门。 那没事儿了…… 在槐诗的身后,归墟的大门洞开,随着他的前进,源源不断的将一座座货架吞没在其中,丢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就连毁灭要素的残渣都能封存的归墟,如今用来装点小玩意儿,问题不大! 唯一可惜的是,宝库里的好东西虽然多,但能和自己的源质武装以及别西卜相提并论的,却一个都没有。 质量未免有些垃圾了一些。 由此可见,这个雷鸣白原实在不太行。 不知道其他统治者的宝库是不是要好一些?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看看才行。 最后,在被封存在宝库最内侧,被数十道封印和保卫措施笼罩的古老羊皮卷,等槐诗充满期望的开盒之后才发现,全部都是来自各个地狱的欠条……卵用都没有! 垃圾玩意儿,撕了! 等到了最后,就连顶穹上的照明的宝珠,脚下铺地的冥府之石,还有墙壁上的浮雕和镶嵌的宝石,也都被槐诗抄着美德之剑给翘了下来塞进裤兜里。 而当槐诗回过头来,看向纤尘不染、一片洁净的宝库时,就不由得露出了身为清洁工的自豪笑容。 看看这光华到仿佛被狗舔过一样的地面,看看这凹凸不平宛如被狗啃过一般的墙面,再看看这能让好几百条狗畅快撒欢的美妙空间。 这一切可都是自己不辞劳苦不怕艰辛所换来的啊! 兹姆收到之后,一定会十分感动吧? 只可惜,槐诗并不打算留在这里接受夸奖,当他拿出那一颗诅咒子弹抛出的瞬间,在宫殿之外的街道之下,另一颗诅咒子弹同时也被唤醒。 一扇通向外界的影葬之门再度洞开。 “溜了溜了。” 槐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空空荡荡的宝库,迈步走向了传送门,然后动作忽然停滞在了原地。 毫无征兆,有一扇古老的镜子从虚空中浮现,映照着他的身影,带来一瞬间的冻结。 槐诗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是已经晚了! 在他眼前的影葬之门无声坍塌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阴冷狰狞的面孔。 赫笛! 紧接着,随着炼金术师手掌抬起,数十柄诡异的利刃从虚空中浮现,撕穿了槐诗的躯壳,将他钉在了地上。 炽热的光芒从利刃之上浮现,彼此交错,构成了刀锋一般的囚笼,死死的将槐诗桎梏在其中。 神迹刻印·塔尔塔罗斯! 曾经希腊众神在深渊中囚禁泰坦的力量于此重现,随着赫笛的杀意一起。 在他最松懈,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瞬间,重创! “你以为我就这么走了?” 潜伏许久之后,猝然暴起的弄臣伸手,扯着槐诗的头发,将他的面孔抬起,面无表情的质问: “你以为有兹姆拦着我,我就拿你没办法?” 撕裂的痛楚中,槐诗呆滞的看着这张面孔,许久,难掩疑惑。 “不好意思,你哪位?” 赫笛的眼神中浮现瞬间的狰狞,手掌握紧,瞬间,交错的利刃焕发出炽热的温度,自内而外的破坏着槐诗的身体,令他不由自主的惨叫:“开玩笑,开玩笑,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你在酝酿诡计,槐诗,我了解你。” 赫笛的手掌没有任何的放松,眼神冰冷:“这点痛楚,对你来说,连打喷嚏都算不上。” “算得上,算得上!” 槐诗惨叫,哀求:“请点,请点,朋友,实话说,我不记得咱俩仇有那么大啊……何必如此念念不忘呢?” 我不就是搞坏了你的阴谋,杀死了你的好朋友,捣毁了你的造神秘仪,然后又偷了你的车么? 才多大的事儿啊。 “有道是,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凡事要往前看啊,不如你看这样,这里的东西咱俩对半平分,你绕我一条狗命,如何?” 槐诗诚挚的恳请:“七三也不是不可以,八二!八二总行吧?总不能你想要九一吧?总得给我留……” “够了!” 赫笛震怒咆哮,打断了他的话,再难掩饰自己的怒火和杀意:“这就是你的计划,槐诗?潜入铁炎城里,偷光他的宝库?然后再悄悄溜走?你指望靠这样的把戏就逃得出我的封锁?你做梦!” “你逃不掉,槐诗!” 他将神迹刻印再度加固,冷声说:“我发过誓,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在那一瞬间,囚笼之中,槐诗面孔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姑且不论代价几何,赫笛。” 他好奇的探问道: “——可如果,我没想着逃走呢?” 那一瞬间,赫笛神情一滞。 而宝库外,呆立的蛇面祭祀遵照槐诗的命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纵声尖叫,呐喊,咆哮。 “来人,有贼啊!!!!!” 紧接着,便有刺耳的警报声迸发,瞬间,响彻了铁炎城的每一个角落,将每一双沉睡的眼瞳从黑暗中唤醒,看向宫殿的最深处。 在迅速靠拢的轰鸣和剧震中,宝库顶穹的尘埃簌簌落下。就像是有什么狂怒的庞然大物,撞碎了重重墙壁阻碍之后,向着此处,从天而降。 “原本,我以为你能忍到我出城才动手呢,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迫不及待……不过,总归没差。” 槐诗微笑着眺望着震颤的顶穹:“瞧啊,赫笛,主人要来抓贼啦。” “你准备好背锅了吗?”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好起来了 华丽的殿堂内,在隐隐透光的垂帘之后上,令人燥热的空气里回荡着兹姆的呼喊和‘美人’的娇笑。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磨人的小妖精? 在一首令人血脉偾张的《young man》跳完之后,兹姆的四颗眼珠子几乎已经烧红了,看着牛头人紧实的肌肉,健壮的身躯,还有那羞涩的神情,不断的喘着粗气。 “美人,乖,过来,让我康康。” “不要嘛。”牛头人含羞摇头:“人家怕。” “不怕不怕,我们一起来做快乐的事情……” 兹姆狂笑着,再也无法忍耐,数条手臂张开,肉山阵阵抖动,向着雷蒙德笔直的扑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牛头人呆滞的面孔,令他绝望的瞪大了眼睛,惊恐呐喊:“救命啊!” “美人,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兹姆怪笑着,扯掉身上的衣服,流着口水张口,露出满口锋锐的牙齿:“我要吃热……” 就在雷蒙德咬牙,准备启动战争形态,拔出手臂的动力双剑和兹姆拼刺刀的时候,就看到兹姆的动作骤然一滞。 原本贪婪的面孔迅速僵硬,到最后变成了难以克制的狂怒。 在刺耳警报声传来的瞬间,雷蒙德面前巨大的肉山就沸腾一般的蠕动起来,紧接着,血肉的伪装被撕裂,数百米长的石熔魔龙从其中钻出,无数复眼中绽放红光,粗大身体上遍布锋锐的棱角和鳞片。 只看得雷蒙德下意识的捂住屁股。 可不等他尖叫出声,兹姆竟然就将难得的美人抛在原地,壮硕的躯干下砸,钻破了地面之后,笔直的冲向了自己的宝库! 那愤怒的咆哮伴随着警报声一起,回荡在铁炎城之中,令大地震颤。 很快,宝库的顶穹应声碎裂。 巨大的口器穿出,狰狞的复眼睁开,便看到了伫立在宝库中的深渊弄臣。 “赫笛?!” 兹姆愕然一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在看到自己比狗舔过还干净的宝库时,就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如丧考妣的尖叫: “我的宝物!我的宝物!!!” 不止是漫长时光他积累下来的宝贝,他下一年的军饷,他的收藏,甚至就连被保存在那里的遗骨都不见了踪影。 “我的父亲、祖父、祖母,还有曾祖父!!!” 这一次,真的是如丧考妣了。 “哇你好缺德哦。” 囚笼里,槐诗惊愕感慨:“怎么连人家的祖坟都要刨的?” 赫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兹姆便终于看到了宝库的角落里,那一堆纷纷扬扬的羊皮纸碎屑。 还有早已经黯淡的下去的律令辉光和签名。 上百个地狱的欠款和订单,乃至那背后所代表的,足够武装上千个地狱大群的武器装备损失。 就好像好几百把瞬间刺入了他心脏中的利刃一样,令兹姆泣血一般的尖叫呐喊,无数猩红的复眼快要气的流下血泪: “——赫笛,我要你死!!!” 石熔魔龙咆哮,宝库的大门剧震,那一张金属面孔竟然凭空飞出,笼罩在了它的脸上,瞬间令那长达数百米有余的庞然大物覆盖上了一层铁光。 在狰狞的身躯之上,无数诡异的咒文环绕浮现,形成一张张诡异的面庞,不断做出或哭或笑的神情,但此刻,每一张面庞上的双眼都满盈着盛怒。 “你死定了,赫笛,你死定了!” 兹姆尖叫着,向着赫笛扑来:“天上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我要你死!!!” 在他浑身,有幽暗的深紫色辉光浮现,化为了无坚不摧的锐爪,向着深渊弄臣刺落。 赫笛面色骤变,竭尽全力的撑起了秘仪,甚至不得已调动了一部分冥狱封锁的力量,阻挡在自己的面前。 只听见一声巨响,整个宝库连带着半截宫殿都凭空爆裂了开来。 赫笛飞身而起,踩着牢笼,向着兹姆怒吼:“蠢货,你冷静一点,难道还不明白么,这是槐诗的阴谋!!! 偷光你的宝库的是槐诗,不是我!” 说着,他将利刃牢笼挡在面前,给兹姆展示其中的囚徒。 “给我看清楚!” 兹姆的动作迟滞一瞬,看向囚笼里,那个在赫笛镇压之下显露出真正面目的男人。 “对对对,是我,我就是槐诗!” 笼子的囚徒疯狂点头,像个被踩了脚趾头的狗头人一样,眼泪和鼻涕都流出来了,生怕兹姆不相信,惊恐哭喊,“不要杀我,呜呜呜,我是槐诗……” 可不知为何,在他的面孔之下,却隐隐浮现出了蛇一般的鳞片,有兹姆无比熟悉的气息从里面传来,令石熔魔龙的面孔开始剧烈的抽搐。 “赫笛,我干你马——” 兹姆咆哮:“那是我的祭祀!!!” 再没有任何犹豫,铁炎城的主宰仰天怒吼,身后的火山剧烈的震动起来,数之不尽的巨大蠕虫身影从其中浮现。 而城市之中,也有无数诡异的身影缓缓升起。 就在城头上,箭塔剧震,一座座漆黑的弩炮从其中升起,满盈着恶毒和诅咒的弩箭焕发寒光。 事到如今,兹姆怎么还不明白。 槐诗? 哪里他妈的有什么槐诗? 都是赫笛这个狗逼的借口,都是他想要盗窃自己宝物所设下的阴谋!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随着兹姆的命令,便有铺天盖地的箭雨呼啸而来,那恐怖的规模还有其中所混杂的咒铁之箭,令赫笛也变了脸色。 迅速拔升了高度,一重重秘仪展开,险而又险的挡住了那几根诡异大群变化而成的箭矢,捏碎,怒吼。 “兹姆,你这个蠢货!仔细想想,难道我会愚蠢到跑到你的宝库里偷你的东西,还被你发现?” 他克制着怒火,嘶哑质问:“如果我要雷鸣白原,我为什么不调集大军来围攻,强制将你印上奴役烙印?更不要提现在铁炎城里一片畅通,就算我要动手,不懂得封锁场地么!” 那悲愤的话语令所有人闻言一滞,毕竟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令人信服。 可话音未落,他就听见囚笼里,槐诗无辜的吹了声口哨。 紧接着,便有大地轰鸣。 就在铁炎城外,隐匿的红龙身体中,车窗摇下,机轮长福斯特探出头来,手中《悲惨世界》的书页展开。 于是,天穹之上,孤星如泪滑落。 曾经被康德拉收进事象记录中的大群于此重现。 在大地上的深邃裂隙之上,便无数只诡异的眼瞳从空气里凭空浮现,笼罩在铁炎城的周围。 瞬间,万眼之槛拔地而起,衔接天穹,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封锁内外!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里,所有人都呆滞的看着赫笛。就好像一进门就看到来福在暴打常威一样,目瞪口呆。 赫笛也愣在原地。 只有囚笼里,槐诗好奇的探头问。 “不是不封锁场地的么?您老这是改主意啦?” 赫笛咬牙,表情抽搐起来,愤怒的收缩封印,无数利刃在槐诗的体内游走,带来撕裂的重创。 紧接着,便有无数震怒的咆哮声响起。 铁炎城剧震。 兹姆已经腾空而起,在后面还有数十道诡异的暗影,铁炎城的强者在瞬间便已经明白了一切,再无任何犹豫,痛下杀手! 一时间,整个天穹仿佛都被烈火所点燃那样,自熔岩的喷吐中焚烧殆尽。赫笛周身的秘仪迅速震颤,层层碎裂。 包括那些边境遗物,都不断的浮现裂隙。 坚城的虚影从神迹刻印中升起,紧接着又迅速的坍塌,轰鸣。 “该死的!” 赫笛回头,向着槐诗怒吼:“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要出门旅个游而已啊,忽然被人追杀,我也很无奈呀。” 槐诗无辜的向着赫笛歪头,眨眼wink了一下: “——毕竟,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哪里没有坏心思! 小狗勾全都是坏心思! 可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他废话了。 因为在半空中,被孽物装甲笼罩的兹姆纵声咆哮,波旬的璀璨辉光笼罩他周围,竟然将一切都映照成了诡异的粉红和令人作呕的深紫色。 无数腐败的灵魂从孽物装甲中升起,化为破空而之的耀眼光芒,层层贯穿了赫笛的护盾,将他的躯壳撕碎。 旋即,深渊弄臣再度重生。 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已然被波旬的诅咒所侵染。倘若不是他早已经转化为了拟似魂灵的话,恐怕此刻早已经兽性大发。 但在围攻之下,他也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赫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在他腰间的魂匣中,曾经赫利俄斯上的炼金术师们所形成的残魂飞出,自他的指挥下迅速展开无数的秘仪,最后重叠,演化为了传承混沌时代的神迹刻印。 形成一支迎风飘荡的旌旗。 紧接着,便有一道道闪光从天而降,隐藏在雷鸣白原之外的军团破空而至。 为首的便是庞大如山峦的钢铁怪物。 在机械改造之后的凋亡之山张口,喷出的炽热的光焰,在地上扫过,瞬间便有恐怖的爆炸扩散。 千百双手掌抓向了飞扑而来的对手。 “你还敢说自己没有阴谋!!!” 兹姆双眼猩红,震怒咆哮,铁炎城的火山怒吼喷发,那些饱蘸着熔岩和烈火的石熔魔龙从深邃的地下爬出,饥渴的撕咬着凋亡之山的身体。 无数大炮从城墙的阵地上被推出,轰然开火。 战争突如其来,将一切吞没。 轰鸣此起彼伏。 血如暴雨洒落。 惊天动地的变化不断迸发,可在囚笼的保护下,槐诗除了被利刃桎梏之外,却根本毫发无损。 此刻充满悠闲的囚笼中,他嗅着风中的血气,由衷赞叹: “好起来辽!”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朋友来了有美酒 告别了往日的沉闷之后,雷鸣白原在轰鸣之中迎来动荡。 就在万眼之槛所笼罩的铁炎城之中,机械化的凋亡之山仰天怒吼,口鼻之中喷出了漆黑的油脂,在空中落下,就点燃了一丛丛碧绿的火光。 火光蔓延之处,城墙上那一个个魁梧的米诺陶斯武士都是发出惨叫,艰难的舞动着肢体,从城头上栽倒下来。 在空中就燃烧成一捧随风飘散的灰烬。 消失不见。 火山震怒,就在大群之中,两只石熔魔龙之中的冠戴者愤然出手,一个从火山中延伸而出,裹挟着浩荡的灼红,在袭击的军团中纵横来去,扩散死亡。 而一条蠕虫身上长满了腐烂的脓疮,缠绕在凋亡之山的躯壳上,大口吐出了猛毒和瘟疫。 那些活化的病菌甚至连钢铁都能够腐蚀寄生,迅速的令金属化的躯壳上长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脓疱。 凋亡之山吃痛,嘶吼。 熔炉过载。 口中喷吐出长龙一般的火焰,扫过魔龙,但没有任何的用处。在足以令灵魂崩溃的痛楚里,凋亡之山的恐怖身体猛然扭转方向,好几只手拽着背上散播瘟疫的魔龙,奋力拉扯,连带着大片铁壳一起扒了下来。 它将巨大的魔龙抓在手中,愤怒的扭转,好像拧抹布一样,挤出的大片污浊的血水,可冠戴者紧接着却又化应声碎成了两段,然后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到最后像是数之不尽的蛆虫一样钻进凋亡之山的身体。 如同山峦的钢铁怪物怒吼,无止境的提升着自己的炉芯温度,哪怕外壳和骨架都要被烧化了,令大片的蠕虫狼狈的钻出,重新的化为了一条缩水版本的巨型蠕虫。 巨大怪物的翻滚,践踏,手掌的拍击。 诺大的铁炎城在瞬间就坍塌了三分之一,可还有源源不断的大群从各处钻出,以及,更多被称为魔龙的蠕虫! 就在凋亡之山稍微松懈的瞬间,地壳的裂缝之下,就有数十条石熔魔龙钻出来,纠缠着他身体,十几条巨大的手臂,双腿,乃至畸变的身躯。 崩裂的火山之后,数之不尽的熔岩像是海洋一般喷薄而出,泼洒在了它巨大的身躯上。 在数十倍石熔魔龙的纠缠之下,凋亡之山被拖在地上,如同四肢和脖颈都被绳索和奔马拖曳的囚徒那样,奋力的挣扎,掀起层层熔岩的涟漪。 在蔓延的熔岩旁,还有更多入群的大群奋不顾身的冲入城中,和米诺陶斯武士的铁壁硬撼在一处。 自天空中俯瞰时,在彼此相接的阵线,就好像变成了一张暧昧又诡异的大口,不断的蠕动着,以钢铁为牙齿,咀嚼骨肉,溢出血色和尸骸。 天空之中,却更加的危险。 在兹姆的带领之下,剩下的冠戴者们围绕着天空中的赫笛猛攻不休。披着孽物甲胄的兹姆身躯无止境的膨胀着,巨大的口中不断喷出了饱含着波旬祝福和癫狂诅咒的恶毒烈光。 而空气,已经在棘龙霜祝者的羽翼之下变成了更胜过液氨的恐怖低温,无数升腾起的血气在空中凝结成了诡异的猩红冰霜,再度牵引着一缕缕寒雾向着大地落下。坠落之处,就有无数锋锐的冰棱迅速的穿刺而出,就像是一座座冰霜的巨树,将一切百米之内的活物冻结成冰雕。 在最后方,还有两头浑身缠绕着破烂绷带的畸形木乃伊冷眼窥伺,粘稠的尸水从它们的绷带下不断的渗透出来,滴落在空中,又像是落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消失不见。 此刻,徘徊在雷鸣白原天穹上的永恒阴云彻底变成了漆黑,看不见任何的雷光。只有一片幽暗之中,传来无数骸骨和幽灵的凄厉咆哮。 在木乃伊的凝视里,接连不断的有畸形的手掌从云层中探出,抓向赫笛的所在,不论如何神秘和复杂的秘仪,在漆黑怪手的拉扯之下,都迅速的分崩离析。 四个打一个,本应该稳赢才对。 但此刻却感觉好像是,被赫笛一个人压着打! 不论是往昔降临与尼罗河之上的血水之灾,还是令呼唤雷霆湮灭一切罪人的神迹刻印,亦或者是分身和各种如同巫术一般诡异的秘仪…… 如今在赫笛的手中,全部如同驯服的宠物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曾经赫利俄斯的首席在将自己也转化为了拟似魂灵之后,非但没有任何的衰弱,反而因为凝固本身所带来的蜕变,更加的贴近了深渊的本质。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便是赫利俄斯一切投入深渊的炼金术师的集合。 他自己就是炼金术的成品,一个活的秘仪,一个活着的神迹刻印! 哪怕是没有大宗师那样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恐怖力量,但只要有充足的准备,他不惧怕任何人的挑战。 谁又知道在来到地狱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又从枯萎之王的麾下得到了多么庞大的物力供应? 此刻,只是瞬间的空隙,镜子的倒影之中闪现的赫笛便已经悍然伸手,按在了一只木乃伊的面孔之上。 瞬间,木乃伊就剧烈的抽搐起来,向内迅速的坍缩。 在凄厉的惨叫中,被琥珀的流体所覆盖,最后凝固在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结晶之中,散发出一阵阵幽暗的气息。 转手,这一枚冠戴者所凝结而成的宝珠,就被他填入了神迹刻印中,变成了献给陨落众神的祭品,凭空涌现的海啸洪流,自空中涌动而过,卷着寒冰之中的霜祝者回归了永恒的海渊。 短暂的死寂之中,赫笛擦拭着脸上的血水,嘶哑的冷笑: “——就凭你们这帮垃圾,也想要和我为敌吗!” 话音刚落,远方裂开的宫殿之后,便有一线黑色的锋芒凭空涌现。 就在数秒钟之前,宫殿之里,无数奴隶的血祭之下,一枚骨质的巨箭已经饱蘸猩红,仿佛水晶雕琢而成的瑰宝。 只是解封的瞬间,就令殿堂内出现了数之不尽的幻象和来自不同骸骨地狱之中的高亢嘶鸣。 痛苦的死亡和畸变的生命,刹那的欢愉和永恒的痛苦。 在波旬的恩赐之下,那一支箭矢已经化为了绝望的结晶,遥遥对准了天空中的赫笛。抓住了他停顿的一瞬,从弩车之上悄无声息的飞出。 毫无征兆的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无数诡异的光芒交织成一片纯黑,撕裂重重防御之后,灌入了赫笛的躯壳。 弄臣的胸腔被粗暴的掏出了一个大洞,紧接着,来自魔性之智的欲念无穷尽的从拟似魂灵之中涌现开来,将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随着他的尖叫,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兹姆的惨烈嘶鸣。 那一支箭矢,在贯穿了赫笛之后,竟然笔直的没入了兹姆的庞大身躯之中去了。 那过于纯粹和过于狂暴的欲念瞬间冲垮了孽物之甲的神智,令这一具经历无穷战争的甲胄迅速的软化,变成了漆黑的淤泥。 而兹姆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在扩散开来的粉色光芒中,有数之不尽的窈窕身影浮现,妩媚的缠绕在了兹姆的身边,轻启红唇,亲吻着他庞大的身躯,然后狂暴的吞吸着他的生命力! “怎么回事儿!妈的,怎么发射了?” 宫殿之下,发射的指挥者颤抖着,感受到了来自主人的怒火,回头,震怒嘶吼:“谁让你们开火的!谁!” 当他回头时,一股恶寒便让他僵硬在了原地。 就在他身后,那一张张渐渐呆滞的面孔上,有粘稠的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滴落下来。 很快,便浮现出了狂热又幸福的微笑,含糊不清的呢喃着:“圣哉,圣哉,赞美永恒的主宰,赞美万物的终焉,赞美巴哈姆特……” 在他们虔诚的赞颂中,有一只又一只的猩红眼瞳从飞鸟的轮廓中浮现,向着他贪婪望去。 黑暗如潮,将他吞没在其中。 很快,指挥者也随之加入了这狂热的阵列中去了。 信仰。 名为信仰的瘟疫在此刻的地狱之中扩散开来! …… 霜祝者嘶鸣。 当赫笛猝然之间遭遇重创,其他冠戴者们开始不惜代价和后果的发起了猛攻。 倘若此刻让他成功的话,那么等待着他们的结局必然是烙上枯萎之王的印记,成为他发动自己永世战争的奴隶之一! 可很快,赫笛就从源质的分裂之中挣脱而出。 就像是削去伤口上的腐肉,他毫不犹豫的将大半个陷入癫狂的自己切裂,淬炼成了一块粉红色的晶石,将波旬的诅咒封锁在其中。 纵然重创,可战斗力却没有丝毫的衰减。 那一张苍白过度的面孔上,此刻早已经满是狰狞。 只要稍加思索,他就明白这诡异的一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望向槐诗的目光满是阴冷:“这就是你的计划? 挑起纷争,坐享其成?你以为这就能杀死我?” 哪怕是在最激烈的战斗中,他都维持着囚笼的坚固,不曾有丝毫的松懈,但凡只要有一点空隙,就无法阻挡影葬穿梭的闪现。 而槐诗的生命力,他更是早有领教——这种货色,哪怕是留下一个细胞,都绝对能够重新长成一个祸害! 低于统治者的诅咒对他不会有用,猛毒和瘟疫更是在为他补充营养。 比一切地狱生物都还要像是地狱生物,比起现境的升华者,更像是一个地狱才能孕育出的妖魔。 哪怕遭遇冥府之牢的囚禁和镇压,在罪罚之刃接连不断的撕裂之下,依旧能说话能喘气,就差高歌一曲。 “别以为你能就这样逃之夭夭,槐诗!” 赫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神恶毒:“我在枯萎之王的地牢里给你留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我保证,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们彼此相伴的时间,会很长很长!” 而囚笼里,槐诗只是垂眸,微笑着俯瞰着这一切,就像是看着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做游戏一样,平静又安宁。 毫无动容。 “赫笛,你在害怕什么?” 囚徒好奇的问,“我难道不是你的阶下囚么?你随时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掌控我的生死,你又在忌惮什么呢? 你应该对老朋友宽容一些。” “朋友?” 赫笛的喉咙里发出笑声,可是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冰冷如枭鸟唳叫。 “对啊,朋友。” 槐诗颔首,宛如月下相逢那样,油然轻叹,“故友相逢,就应该喝一杯才对。” 在那一瞬间,一股恶寒骤然从赫笛的心头涌现。 在囚笼里,槐诗依旧微笑着,可那温柔的表象却终于被撕裂了,所显露出的,是如同深渊本身那样,无穷黑暗,恶意狰狞。 此刻,那个微笑的男人好奇的发问: “——对了,你喜欢喝酒吗?” 伴随着他的话语,原本充斥着混乱和诡异的城池之中,迎来了一瞬的死寂。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化身为光 就像是一切声音都被吞食了。 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混乱的城市中,无数草木生发,来自无数地狱的毒草恶花在血液和斗争的浇灌之下迅速的生根发芽,绮丽的色彩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转瞬间,将整个城市妆点成了奇妙的仙境。 可隐藏在花朵和枝叶之下的,只有骸骨。 撑起仙境根基的,乃是死亡。 在这短暂的死寂里,槐诗感轻叹:“你可能不知道:之前的时候,由于兴趣,我曾经自学过一点调酒。 虽然没有达到专业调酒师的程度,但其实,也没那么难。” 他细嗅着充斥着血气的风,缓缓说道:“首先,你要找几瓶好酒,越多越好,不怕浪费。最好,找一个足够畅饮的大桶……” 在城市之中,锻造工场的大门轰然洞开,照亮了无数大群的眼瞳。 就在一条条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生产线的源头,那如同山峦一般的永恒熔炉在烈火之上翻涌着。 数百米高的庞大巨炉之内,无以计数的钢水涌动在其中,焕发着耀眼的灼红和灿银的辉光。 就像是一座钢铁的火山那样。 将一双双血红的眼瞳照亮。 “圣哉!圣哉!圣哉!” 那些投身于狂热信仰中的大群举起双手,兴奋的呼喊。 “然后——” 槐诗命令道,“为了保证口感,先要向桶中投入足够量的冰块。” 一车车仓库中的源质结晶和深渊沉淀、乃至无以计数的诅咒之石在滑轨之上奔行,连带着巨大的车身一同,坠入湖泊那样涌动的钢水中去了。 迅速的,消失不见。 只有那充斥着灾厄和灵魂结晶的钢水中渐渐焕发出奇异的亮光。 “接下来,就像是炖汤一样。” 槐诗说,“加入基酒与主材。” 就在一众大群之间,一个又一个属于大司命的残影缓缓走出,居高临下的眺望着沸腾的钢水,便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疯狂笑容。 自轨道的悬崖之上展开双臂,迎着扑面而来的焚风,纵身一跃! 很快,它们便悄无声息的被粘稠的钢水所吞没,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如墨一般的黑点从其中缓缓浮现,扩散,展露出深渊一般的晦暗色彩。 归墟的投影浮现,数之不尽的诅咒从开启的大门之中淌溢而出。 无穷灾厄自黑暗中涌动。 “要记得充分搅拌。” 槐诗提醒,“令酒的味道变得纯粹鲜明。” 于是,无形的力量涌动,令那涌动沸腾的钢水为之变化,旋转,自剧震的熔炉内,搅动万钧的钢铁,形成了一道渐渐清晰的漩涡。 自漩涡核心的黑暗里,铁石摩擦的高亢鸣叫迸发,数之不尽的恶意和诅咒彼此磨砺,激化和蜕变出更加狰狞的姿态。 庞大的暗影从钢水的最深处浮现,舒展轮廓,恰似巨鲸游曳在海中那样。 变化不定。 如愤怒的巨牛,驰骋的白马,亦或是头戴冠冕的巨鹿、盘绕的黑鳞大蛇、充斥天地的鲲鹏。 最后,一切又再度隐匿在晦暗之中。 “然后,根据个人的口味不同,随意发挥,加一点柠檬,加一点胡椒,再加一点点盐……” 就在熔炉的两侧,大群集体狂热赞唱,展开双臂,无数铁鸦飞舞,将一件件格里高利精心准备的咒物、红龙货仓中储备的材料,乃至福斯特个人多年以来的收藏。 最后,再加上归墟中洒落的一座座巨大的骸骨。 一切的一切,都迅速的融化在铁光之中。 消失不见。 唯有炉心之中所酝酿出的恐怖灾厄,越显狰狞和狂暴。 只是沸腾时气泡破裂的声响,便化为了撼动整个天地的雷鸣,撕裂顶穹,冲上天空,暴虐的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令双方不由得为止色变。 “在端上桌之前,你需要再一次整理餐桌,点燃熏香,调整灯光,把一切烦心的事情抛到一边。” 在利刃的丛中,槐诗悠然总结道:“要记住,足够的仪式感是享受生活的最好方法。 那富有磁性的低沉话语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如同瑜伽教练和心理医生那样,抚平人内心中的一切躁动和烦闷,让心灵重归宁静。 但此刻,却种下了错乱和惊恐的种子,令人不寒而栗,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骤然发生的变化。 就在坍塌破败的铁炎城里,工厂的流水线上、熔炉的周围、宫殿里、牢笼中乃至城墙之上,接连不断的传来水泡破裂的声音。 在大司命的圣痕催发之下,一切被瘟疫笼罩在其中的信徒们都仿佛神坛之上的羔羊,迎来最后的牺牲和奉献。 与火光之下溶解,自影中埋葬。 肉体、意识、灵魂,此刻尽数在诅咒和瘟疫的催化之下,迅速的塌陷崩溃,化为一道道驳杂而浑浊的源质阴影,遍地流淌,在花海的引导之下,迅速的勾勒出庞大秘仪的轮廓。 将一切,都笼罩在这炼金矩阵之中! 奠定了最后的舞台。 而从其中所迸发的,乃是每一个生命都将为之颤栗的恐怖预感,就好像死亡在瞬间近在咫尺,伫立在这妖艳华丽的舞台上,向每个观众回眸,狰狞一笑。 只是眨眼,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 “快阻止他!” 残缺的兹姆凄厉的尖叫,奋不顾身的催动着断裂腐烂的身躯,撕碎的赫笛的屏障之后,竟然弃仇人与不顾,奋进所有力量啃食着冥府囚笼的外壳。 可牢笼实在过于坚固。 那是为槐诗专门所打造的封印,完全克制着一切大司命的神性和力量,确保将他的灵魂囚禁在其中,无法挣脱。 而且,已经太晚了! “来不及了,快走!” 霜祝者展开双翼,卷着大片的子嗣,想要拉远距离,不止是它,包括在城中,在火山的熔岩里,数百条石熔魔龙,还有战场上数之不尽的大群……此刻都争先恐后的亡命奔逃,想要远离那恐怖的危机。 可就在战场之外,残缺的万眼之槛依旧在坚守着自己的使命,哪怕绝大多数眼眸已经在战争的余波之下黯淡碎裂,却依旧还有大量的呆滞眼瞳不断的闪烁。 自大地的最深处,再到天穹之上,一切都在封锁之中。 无路可逃! 冠戴者们绝望的嘶鸣了一声,舍身扑上,要和那个该死的深渊弄臣同归于尽。 “停下来,立刻!马上!” 赫笛狰狞的嘶吼,握紧拳头,无数利刃不断的贯穿和增殖,几乎要将槐诗撕扯成粉碎。可在囚笼里,槐诗依旧微笑,敲了敲眼前那坚不可摧的牢笼。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所设下的,不过是一旦开始激发,就绝对不可能终止的指令而已。 “现在,您的酒已经调好了,先生。” 恰如任何一个酒保那样,他矜持的在吧台之后向着客人微笑,支离破碎的手掌抬起,打了个响指: “最后,只需要再划一根火柴。” 啪! 一声轻响,看不见的火柴点燃了杯口的酒精,焕发出璀璨的光彩。 正是在那一刻——铸造,开始! 浩荡的源质波动沿着矩阵和秘仪,向着最核心中的恐怖熔炉汇聚而去,无穷尽的闪光里,来自铸造之王的技艺传承于此启动。 瞬间将海量任务予以分隔成独立的单元,然后调动源质和秘仪,将千万份独立的任务同时向前推进,最终又在同一瞬间彻底完成。 万吨灾厄之钢迎来蜕变,就如同在瞬间将无数尘埃升华为结晶一般。 ——【灰之升华】! 在海量的物资供应之下而形成造就炼成的,便是经历过六次配方升级和十二次增添和修补,规模前所未有、当量无法计数,同时,破坏力哪怕是槐诗也难以想象的金属炸弹! 至少这一次,它终于能够媲美传说中的半神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怒火了吧? 可已经没有人会再感叹如此杰出的创作和如此精妙的铸造了,包括赫笛在内,所有人都用尽了最大的速度,想要远离那一座亮起诡异光芒的熔炉。 唯有被留在原地的囚笼里,槐诗撑起下巴,好奇的端详着那渐渐涌现,扩散的光芒。 在那一瞬间,万籁俱寂。 举世漆黑。 黑暗,黑暗,黑暗,黑暗,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喷薄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在未曾体会过的惊悚寂静里,酝酿出仿佛世界毁灭的轰鸣巨响。 不足以弹指去形容的短暂时光里,烈焰灼烧下,熔炉迅速的膨胀,扩大到了夸张的尺度之后,便像是被撕裂的塑料薄膜那样,干脆利落的溃烂干瘪成了一丝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取而代之,是其中所奔涌的光明。 光明降临在地狱里。 自空中俯瞰,在无数如针尖放射的刺眼光焰里,便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泡在迅速的放大,洋溢着跃动的鲜红,在每一颗眼瞳之中舞动身姿,迅速的,又笨拙的,扩散向四面八方。 直到苍白的气浪平地而起,凄厉的波澜浩荡奔涌,席卷,化为潮水那样,冲天而起,奔涌向四面八方。 炽热的焚风所过之处,一切都迅速的僵硬,凋零,在火光到来之前,便迅速的剥落凋零成细碎的尘埃。 恰似海潮来去。 而一朵壮观的花朵,便就这样,从膨胀到极限,骤然破裂的鲜红‘水泡’中跃出,浮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妖娆的展开了这稍纵即逝的姿态。 光芒如潮,吞没一切。 那刺眼的光芒,甚至让疾驰中的赫笛感觉射穿了自己的颅骨,又刺破了躯壳之后,才投影在眼眸之上。 如此的清晰。 哪怕是背身相对,都无法逃离它那妙曼的身姿。 可就在涌动的气浪里,他却看到,一只飘飞的铁鸦如同炮弹一样从正中心飞出来,就那样乘着焚风超车,自毁灭的波澜里灵巧的翻转,翘着小短腿,从翅膀下面抽出了一副小小的墨镜架在鸟喙上,端详着后方紧追而至的烈光。 好像冲浪一般,发出新鲜刺激的呼喊。 “呜~呼!” 妈的,有病! 这是赫笛最后一瞬的念头,无从得知在那一瞬间他有没有在那一瞬间骂出什么有失体面的脏话。 因为光,吞没了一切。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变成了光。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大浪过后 在铁炎城外,隔着万眼之槛的封锁,一个低矮的山坡后面。 架着双管猎枪的福斯特趴在毡布上眺望着远处的状况,而格里高利则闲极无聊的坐在地上拔野草玩。 那些生长着锋锐牙齿的野草和野花脱离大地之后,就奋力的撕咬着他的手指,可他的手指指甲竟然也反过来张开嘴,开始咬拔下来的野花。 “你在干什么?”福斯特好奇回头。 老头儿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最近光吃肉了,补充一点维生素。” “呃,地狱里有这玩意儿么?” “你看长得块头这么壮硕,应该是有的吧?” 格里高利也不确信了起来,吃了好几颗之后,油然感慨:“早知道就把羊也带过来了,不知道它们在高加索过的好不好。” “你养了羊?” “对,很多,相当解压。话说,你们在铁晶座上不养点什么吗?” “倒是有,不过都是实验动物,不能拿来吃,也都在无菌室里,不能随便摸。”福斯特摇头感慨:“食堂的羊肉味道也稀烂,盐放太多,吃多了反而让人高血压。” “那你们真惨。” “谁说不是呢?上司是个重度抑郁症,同事又每天想要拉着你喝奇怪的茶,偶尔有几个正常人,可看到女人没反应,看到地狱生物就两眼放光……都有问题。” “要不要来跟我一起放羊?”格里高利提议:“露营可是很放松的。” “不了,有假期的话,我一般都在夏威夷。” 福斯特点燃了雪茄,眉飞色舞的说道:“沙滩,美人,有酒,还有冲浪板,我能消磨一整个月的时间。” “有肌肉真好。” 瘦巴巴的老头儿瞥了一眼壮硕的机轮长,“对我来说,还是露营更……”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一种莫名的悚然从脊梁之上窜起,令老头儿如同猴子一样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紧绷,瞪大眼睛看向远方。 然后,就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光柱,喧嚣的气浪,还有迅速扩散的焰光。 大地震颤,如同咆哮,不,更像是哀鸣。 绝望的惨叫! 再紧接着,便有肉眼可见的波浪就从大地的尽头涌现,恐怖的动荡里,无数土石如同海潮一样的起伏,化为了潮汐,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所过之处,一切脆弱的建筑,拥挤的种植园乃至丛林或者是其他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尽数如同波涛之中的尘埃一样,被裹挟着落入风中,飞向远方。 短短的瞬间,伴随着恐怖的气浪,就有数百米高的波澜从土中扩散而至。 “啥玩意儿?” 格里高利惊叫,探头:“那他妈的是什么?” “……是浪呀,格雷格。” 在短暂的恍惚里,福斯特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四岁,变成了那个十四岁那年沙滩上的少年。 怀抱着冲浪板,眺望远方时,眼眸就被那起伏的波浪所充斥。 心驰神往。 他说,“大浪来了!” 以肉眼难辨的急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毡布和猎枪,机轮长转身,扯着炼金术师的领子向着后面的卡车狂奔。 “快快快快快快!!!!” 红龙呐喊,厚重的闸门在他们的身后落下,紧接着红龙的车轮倒转,所有燃料填入了喷射引擎之中,在轰鸣之中喷射出炽热的尾焰。 “所有人,全部系好安全带!” 红龙不断的催促:“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 “装甲顶不住么?我们这里距离核心起码有十公里!” “十公里有个屁用!” 红龙尖叫:“雷达探测的爆炸中心,能量层级已经飙升到一万四千吨当量以上了……艹艹艹,这他娘的是连敌我一块一锅端么?” 话音未落,疾驰的红龙就被冲击波掀翻。 如同枯叶那样飘在了飓风之中,狼狈的反转,只听见无数高亢的碰撞声迸发,在摩擦的巨响里,不知道有多少从爆炸中心里飞出的杂物在装甲上留下一道道深邃的划痕。 透过剧烈旋转的窗户,福斯特甚至看到半颗巨大的魔龙颅骨拖曳着焦烂的残躯,从风中飞过,消失不见。 飓风呼号,大地颤抖。 他们坠落在地上,本应该有巨响,可一切巨响都被暴风吹去。只有车身上的秘仪不断的崩溃和重组,勉强的维持了车身的完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肆虐的暴风终于缓缓停止。 等当他们灰头土脸的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铁炎城的轮廓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坑洞浮现在地表。 无数融化的金属如同暴雨那样,从天空中洒落。 崩溃的火山之上喷出残留的余火,粘稠的熔岩如血那样一点点的流出。 晦暗的天穹之下,再看不到任何的敌人。 一整个地狱聚落就这样飞上了天空,散落四方。 在爆炸中央,那一座飞出残破的钢铁顶穹甚至顺着地狱之梯的链接,在跨越了两个深度之后,坠入了另一个地狱的荒野之中。 在爆发时,那耀眼的光芒,哪怕是现境也能够清晰的观测! 更不要说,如今封锁在这个深度周围的地狱军团! 就在雷鸣白原之外,无数大群之间,那一座庞大的炼金釜中传来沉闷的声响。 伴随着漆黑的液体的永动,粘稠的液体里有一张如同死尸的苍白面孔缓缓浮现,破碎的魂灵在秘仪的吸引之下重聚,抬起遍布血丝的眼瞳,展露狰狞。 赫笛重生。 在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回忆起那些临死之前的屈辱记忆,难以克制此刻的狂怒。 “槐诗——” 他压抑着咆哮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嘶哑命令:“吹响号角,命令所有的军团,立刻合围!” “全部进军雷鸣白原!” “出动毁灭巨像,不要放过一草一木!” 于是,黑暗里,传来无数低沉的回音,那是数之不尽的脚步声汇聚在一处,化为了吞没一切的海潮。 而此刻,雷鸣白原。 在焚风笼罩的焦土之上,有一只赤裸的脚掌踩在滚烫的大地。 有幸存者在俯瞰着自己所造就的真正地狱。 “赞!” 槐诗双手叉腰,颔首感慨:“我早想这么来一次了!” 在他的脸上焦烂的血肉迅速剥落,而化为枯骨的手臂上,无数血肉重新生长而出,再度,完美无缺。 当他伸手的时候,便有归墟中的铁鸦探头,长喙上衔着烟卷递上。 随意的抓在手里,擦过一缕猩红的焚风,便随之点燃。 很快,一缕烟雾升腾而起。 如此惬意。 宛如春游一样。 看得出,赫笛为了抓自己实在是下了血本,以足以囚禁泰坦的神迹刻印封锁了自己的圣痕,将自己囚禁在内,还有审判之刃来压制自己的反抗,又增加了数十层秘仪内外封锁,简直毫无瑕疵。 得益于冥府囚笼的坚固,槐诗才能够在那恐怖爆炸的中心完好无损。 不过,在度过了第一波杀伤力最恐怖的高温和冲击波之后,剩下的就要用自己的生命力硬抗了。 万幸的是真空和后续的冲击只是要了大半条命而已,没有将他彻底蒸发。 充其量,不过是没有裤子和衣服穿而已。 不过,其他人未必就有那么好运了。 “我的宝物!!!” 就在槐诗身旁,龟裂的石块后,一只血肉模糊的残缺蠕虫从里面爬出来,目睹到这惨烈的景象之后,便难以克制的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兹姆痛心疾首的嘶吼,“我的城堡,我的工场,还有我的收藏,我的钱!!!” “别担心。” 槐诗弹着烟灰安慰,“你失去的东西,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你身边而已。” “另一种……方式?” 兹姆呆滞的看过来,表情抽搐着,不懂这个人是谁,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没错,你想想看:正是因为它们牺牲了自己,献祭了存在,才换取了刚刚那么耀眼的光明,对不对? 你猜这叫什么?” 兹姆茫然。 “这就叫点亮自己,照亮世界啊!”槐诗赞叹:“如此珍贵的信念,简直是一笔无可替代的精神财富,一定能够在接下来一生中都陪伴着你——” 说着,槐诗拍打着他的残缺的脑袋,温柔安慰:“虽然你的一生未必长久就是了……” 紧接着,不等重创的冠戴者反应过来,锋锐的怨憎就自上而下的贯穿了他的颅骨,将它钉在了地上,瞬间,摧毁了最后的灵魂。 所剩下的,便是饱含着无数深渊灾厄的残躯。 应该说,不愧是冠戴者么? 当槐诗巡行战场的时候,便发现:除了那个只会分裂和玩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用的家伙之外,剩下的家伙竟然全部都从爆炸的最中心幸存下来了。 虽然基本上也都是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槐诗手起刀落,麻利的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全部钉在了地上,环绕在那一汪涌动的金属湖泊周围。 当崭新的秘仪再度展开时,便形成了一个正圆。 一个整个地狱聚落的灭亡,以培植抗衡深渊的天命,get! 四个以上授名者以上的祭品,赋予进阶者对于深渊的抗性,get! 巨量的金属与热量作为材料,方能蜕变出全新的躯壳,get! 同时,一场你死我活直至一方完全被消灭的战争,契合永恒之路的纲要与主旨,get! 一切进阶所需要的条件都已经凑齐了。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 “雷蒙德呢?” 槐诗环顾四周的场景,茫然:“雷蒙德死哪儿去了?” 他一拍脑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我已经天下无…… “咳咳、咳……这里。” 就在地牢的废墟之下,艰难的,伸出了一条铁手。 艰难的,从深邃的通道中爬出,那个面孔浑身焦烂,只有一层层钢铁和残缺零件的升华者终于钻了出来。 张口,喷出了一大团浓烟。 在破裂的硅胶面孔下,眼瞳周围的电火花闪动着,剧烈呛咳。 “我说,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还有队友了?” 哪怕是自从逃脱魔掌之后就争分夺秒的逃命,最后还是慢了一步,只能暂时和红龙同质化的雷蒙德,险些也在那一场爆炸中当场去世。 “不对呀,这个当量是我估计过的,你有红龙的护盾在身上,绝对没事儿的啊。” 槐诗挠头,看向另一头,“你看安东教授不也好好的么?” 在雷蒙德掘开的地面之下,有机械梯升了上来,老人踉跄走了几步,宇航服一样厚重的防护衣上还冒着烟。粘稠的减震层从缝隙中漏出来,遇到空气之后迅速凝结。 “勉强算是……没问题吧。” 安东跌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老腰,无奈的说:“下次请千万提醒我在椅子多装两个避震器。” 哪怕深入地底,建立了三层避难所,也险些没有遭得住爆炸余波。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槐诗尴尬的移开视线,等剩下的两个队友被红龙载过来之后,向着雷蒙德,指了指身旁湖水中沸腾的铁水。 兴奋的搓手手。 “请吧,朋友。” 他说:“咱进阶的时候,到了。” “呃——” 雷蒙德看着溶解了不知道多少地狱大群的铁水,还有湖边无数巨大的尸骸,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头皮发麻。 “稍等一下,我,去个厕所。” “不急。”槐诗拦在前面,微笑:“进阶之后也来得及。” “咳咳。” 雷蒙德缩着头,吭哧了半天说:“今早起来还没有刷牙,不如……” “没关系,咱们天国谱系不讲究沐浴更衣。”槐诗安慰:“哪怕你上了厕所不擦屁股也没关系,地狱也不会在意。” “等一下,我觉——” 雷蒙德还想尝试最后努力一下,槐诗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一剑捅了过去:“差不多得了。” 噗的一声。 美德之剑穿胸而入,从背后突出。 令所有人都愕然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 雷蒙德呆滞抬头,满怀不解:“你干啥?” “啊这……” 槐诗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以为大家进阶都是这样的,就,咳咳,顺手了,抱歉。” 说罢,再不给这个家伙磨蹭时间的机会,他直接飞起一脚,将雷蒙德踹进了金属湖泊中去: “——总之,走你!” 惨叫声一闪而逝。 涌动的铁湖在瞬间吞没了雷蒙德的身影,连带着红龙都不由自主的化为了一道焰光,在秘仪的牵引之下,没入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瞬息间,伴随着磅礴的源质波动,湖水沸腾一般的掀起了无数涟漪。 就在岸边环绕的秘仪之上,残缺的冠戴者遗骸们此刻轰然剧震,躯壳的裂隙之下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残躯龟裂,逝去的魂灵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不由自主的,被卷入了湖水之中去。 眨眼间,涌动的铁湖边贪婪的将一切地狱大群尽数吞没,原本耀眼的色彩消失不见,化为了一片纯粹的漆黑。 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里,有无数幻影浮现。 就像是一架深入深渊更深处的梯子,拉扯着无数的灵魂向着地狱的黑暗中坠落,拥抱永恒的安眠。 无数埃及传说中的冥府幻影从黑暗中升起。 倘若是阿努比斯进阶的话,此刻所浮现的便是四十二位审判之灵的幻影,进阶者要在地狱溶解自身之前,通过它们的考验,述说祂们的名讳,并且将它们的印记铭刻在自己的骨骼之上。 最后,在审判的天平上献上自己的心脏。 但此刻,所出现的却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蜿蜒大河,伴随着隐隐的烟波,便有数之不尽的幽魂从河水之中浮现,怨毒的眺望着那一具漂浮的尸体,不断的伸手,拉扯着他的身躯。 每一次伸手,都将雷蒙德残存的血肉从躯壳中剥离而下。 到最后,就在铁湖所形成的冥河里,只剩下一具泛着金属光芒的纯粹骸骨。 连灵魂都已经消失不见。 可不等最后的恶灵们将他拉向永恒的死亡,一颗饱蘸着龙血的石心就浮现在了他空空荡荡的胸腔中。 奋力的,搏动了一下! 瞬间,天地之间回荡起了低沉的雷鸣。 在那一具空洞的骸骨眼洞中,亮起了血色的焰光,紧接着,无数钢铁所交织成的缎带从虚空中浮现,层层缠绕,将他彻底包裹成了一具木乃伊。 在经过这纯粹死亡的洗涤之后,彻底的舍弃凡躯。 如此,才有资格登上神圣之船! 在木乃伊成型的瞬间,远在黄昏之乡,未完成的天狱堡垒竟然骤然剧震,复苏的核心之中燃烧光芒。 数十道璀璨的光芒从其中飞出,瞬间,穿越了遥远的深度,降临在此处的木乃伊之上,环绕着雷蒙德的躯壳,形成了庄严的铁棺,如船一般,载着他在冥河之上飘荡。 铁棺的表面,一切融入铁湖中的大群都化为了层层叠叠的浮雕,五面之上,分别浮现出了五张冠戴者的面孔。 湍急的冥河里,铁棺漂流,速度越来越快,就好像汲取鲸吞着这一片冥河的投影,迅速的生长,浮现出巍峨巨船的轮廓。 在冥河地狱最黑暗的投影中,一缕光芒悄然浮现。 象征着太阳的烈光。 映照在了地狱之中。 再然后,天破了! 自深度突破的轰鸣巨响,雷鸣白原的天穹浮现出无数裂隙,一双双眼瞳从裂隙之后浮现,狰狞窥伺。 而在大地的尽头,一片又一片的军团像是潮水那样,铺天盖地的向着此处席卷而来。 这投影是如此的逼真。 竟然连槐诗都看不出有任何的虚假!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魔夺道?好酷炫!”槐诗惊叹,“永恒之路的进阶还有这阵仗吗?” “不,我猜……这大概和雷蒙德没关系。” 福斯特的眼神最好,一眼就看到了阵列的最后方,战车上的赫笛,那一张满是恶毒和杀意的面孔。 老水手尴尬的咳嗽一声: “他们要么是组织春游恰好路过,要么就是专门来搞你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地平线的尽头,那一片涌动的潮水还在缓缓摊开,数之不尽的人影化为了漫无边际的灰黑,锁闭的雷鸣白原的所有出口之后,向着此处步步为营的覆压而来。 而就在碎裂的天穹之上,一个个庞大的身影缓缓浮现,正在缓缓挤入这一片狭窄的地狱里。 在秘仪吸引之下,一座毁灭巨像率先从天而降,铁石铸造的死亡巨人高达数百米,浑身青黑,头顶上笼罩着三道彼此交错和重叠的锋锐光轮。 在身后,两道漆黑的羽翼展开。 所过之处,在光环的笼罩之下,大地剧震,无数土石向着两侧翻卷而出。就像是搬动山脉的巨人降临在此处,蹂躏着早已经饱受折磨的大地。 在那之前,无数如同暴雨的箭矢和烈光就已经从天而降。 密密麻麻的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饱和性的打击! 格里高利的脸色苍白,手腕原始汤所形成的镣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排繁复古老的刺青。 此刻,以刺青封存在体内的奇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一座古老沧桑的灯塔拔地而起,焚烧着光芒,将一切袭击尽数化为幻影。 可在远方,源源不断的人潮还在涌动着,仿佛无穷尽那样。 铺天盖地。 “这阵仗,哪怕是五阶都享受不了吧?” 福斯特狠撮了两口雪茄,拿出双管猎枪来,数了数子弹——最后发现这种阵仗,像自己这样专精生存和伏击以及刺杀的家伙根本派不上用场! “我得说,虽然有追兵是在预料之中……但这个反应速度和数量,完全在预料之外啊。” 槐诗,已经彻底麻了。 赫笛这究竟是发动了多少人来搞自己? 光是目前观测之中的地狱大群,就已经不下十万了吧?更不要说后面那些渐渐挤进这个地狱里的超巨型战争兵器…… 所有人的神情都渐渐僵硬。 无法理解,为啥自己一行人只是来地狱里偷个西瓜就要有人拿炮来打? 至于吗! 看向槐诗的目光,就分外古怪起来: ——你小子究竟干了啥?竟然在地狱里有这么多仇家? “那个啥……槐诗,能不能再表演一下那个……”福斯特满怀期待的看向身后的年轻人:“就是那个……会爆炸的那个?” 他比划了一个BOOM的姿势。 “炸弹?”槐诗问。 “对,对,就是那个!”福斯特眼睛亮了:“再来一次!” “我倒是想啊……” 槐诗捂脸叹息。 感情您老人家以为那种东西就是随便放的吗? 光是为了制造出那么大的金属炸弹,他就把抢来的源质结晶和红龙上储备的补给烧掉了一大半,除此之外,还利用了雷鸣白原数百年以来所积累的诅咒和钢水,最后又把大半个城市以及绝大多数大群都丢进了锅里去,超过一半乌鸦领了重生卡,这才熬出来这么一个大炸炸。 就算是他想要再搞一个出来,那也要再有一个冤大头出来付账才行吧? 不然炸谁? 炸自己吗? “那怎么办?” 福斯特拿出悲惨世界,扉页上浮现出一只马赛克狼狗的图像:“要不,我把狼狗叫出来?它最近刚刚过了蜕变期,脾气有点凶。” “稍等一下,我再试试。” 槐诗摇头。 为今之计,只有尽力周旋了。 他硬着头皮,从掩体后面探头。 就这样,抬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挤出万分诚挚的笑容:“且慢,赫笛,我觉得我们中间有一点小小的误会需要解开一下……” “看到了吗?就是那个裸男。” 万军之中的战车之上,赫笛面无表情的抬手,指着槐诗,对身后高耸入云的战争巨象下令:“给我往死里打!” 下一瞬,战争巨象咆哮。 数百米高的金属巨人腾空而起,头顶光环迸发炽热的光芒,紧接着,开启的胸前,巨眼中,迸射出了足以贯穿无数城墙的毁灭光芒! 与此同时,在灯塔之后,冥府的幻影轰然消散,伴随着金属湖泊的炸裂,一座泛着璀璨金光的古老战船从虚空中浮现。 片片甲板宛如龙鳞,火焰一般的光芒环绕在船身周围,两侧数百道船桨搅动着虚空,掀起层层水波。 而就在船首之上,赤红色的龙头浮现狰狞。 如潮水一般的源质波动里。 在神话中,曾经一度承载原初之神力的容器,穿行混沌、背负烈日与众神的奇迹于此重现。 ——太阳船! “看到了吗,槐诗?!” 甲板之上,双手抱怀的雷蒙德冉冉升起,感受着体内那磅礴的力量,不由得仰头,震声大笑:“我已经天下无——草,怎么这么多人?” 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眼前铺天盖地的地狱大群,还有那远处,呼啸而来的毁灭之光。 只来得及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 轰!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太阳船 想象一下。 假如你是一个苦命的佣兵。 从小没爹没娘,为了钱杀人放火了半辈子,最后如同所有佣兵一样迎来无比正常的结局,也就是一个核突的死。 然后,偏偏这个时候你脑子忽然抽了,有了毛病。 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和价值。 忽然想要开始做好事。 于是,看不见尽头的折磨就这样开始了…… 包括且不限于霸王合同、八十年分期贷款、加班、救火、迫害、背锅,以及来自新人的办公室霸凌,还有当工具人,当工具人,和当工具人的工具人。 可以预见,在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工具人的工具人的工具人。 如同祖传惹不起那样,迎来套娃的开始。 而且多半到了那个时候,你可能还是单身…… 这就是被嫌弃的工具人的一生。 每当从长夜中惊醒时,你总会打开手机,看着没有变少的贷款余额,惆怅的点一根烟,开始反思: ——倘若这就是找回良心的代价的话,那这良心是不是有点奢侈过头了? 可苦日子总是能够到头的。 你这么坚信着——只要自己走下去,不要停下来,总有一天,能够迎来光明的未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曾经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的你对我高攀不起。 离开槐家你再无立身之地……什么,你就是龙王?! 总有一天自己能够潇洒的歪嘴一笑,睥睨着大腿上天国牛郎的挂件,不屑冷哼。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熬过了多少多少磨练和辛苦。 终于盼来了一线希望。 自己竟然先进阶了! 进!阶!了!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天,终于媳妇熬成婆,可以奴隶翻身唱赞歌了,可还没等你仰天大笑三声,才刚睁开眼睛,就有十万个人忽然跳出来搞你。 甚至还拿炮来打!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此刻,太阳船上,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烈光,雷蒙德的神情渐渐麻木。 只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如此凄婉和悲伤。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被足以在诸界之战中摧毁重型防御工事的毁灭巨像正面轰击,用脚后跟想一想都感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换做其他人可能当场就连灰都不剩下了。 可当烈光过后,依旧熠熠生辉的太阳船,雷蒙德依旧保持着呆滞的样子。 毫发无损。 只有船边荡漾的水波消散了大半,萦绕在太阳船周围的冥河投影竟然在这一炮的轰击之下快要蒸发完了! 此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雷蒙德傻楞了半天,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竟然还完整囫囵着,难以置信。 不止是他,就连对面的浑身灼红散发恐怖热量的毁灭巨像都迎来了呆滞。 一脸懵逼。 只有赫笛的神情渐渐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了愤怒的声音: “太阳船——” 传说中承载着拉神,环绕现境运转的奇迹结晶,永恒之路代表性的进阶之一,几乎可以视作太阳船这一随着众神一同凝固的威权遗物的人间再现! 在舍弃了诸多神妙和恐怖的攻击力之后,所得到的便是其作为容器的稳定性和坚固——简单来说,因为怕痛全点了防御。 代表性的就是船身周围的冥河,那并非是单纯的投影和某种神秘力量的再现,倒不如说是冥河本身的一部分。 源自地狱最深处的冥河,埃及众神的凝固和陨落之处,那一缕薄薄的水光自翘曲的空间中将太阳船包裹在内。 倘若无法击溃冥河的防御,那么就无法触及太阳船自身! “继续轰炸,不要停!” 弄臣冷声命令:“我倒要看看,一个刚进阶的太阳船能扛得住多久! 就在他的身后,秘仪再现。 又一座毁灭巨像从天而降,不同于刚刚攻坚型的庞大和狰狞,这一座却分外的佝偻和纤细,如同畸变的猴子那样,浑身散发着无数粘稠的深渊沉淀。 降临的瞬间,就不断的发出高亢的嘶鸣。 充满恶毒污染的声波汇聚为一束,回荡在战场之上,便令太阳船周围的冥河水波剧烈的动摇了起来。 “卧槽,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多人?” 雷蒙德欲哭无泪,“我就进了个阶而已,不至于十万个人来搞我吧?” 而就在甲板上,刚刚顺着梯子爬上来的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安慰道:“毕竟永恒之路走的是杀伐之道,用东夏的话来说,叫做有伤天和,引发天怒实属正常。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过意不去。” 雷蒙德心中一暖,本能的颔首:“谢谢啊。” 可说完,他才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 怎么就变成我的错了? “没时间解释了,快开车!”槐诗不等他再问,提高了声音催促:“跑了跑了!” 在远方,魁梧庞大的毁灭巨像再度抽取着周围友军的鲜血和源质,光环燃烧,胸前的巨眼中酝酿起了又一层光芒。 蓄势待发! 这一次真给劈中的话,就真没了! 太阳船轰然一震,冥河之风鼓荡着,令庞大威严的船身毫无征兆的疾驰而出,从静止到快若电光,只用了一瞬,可偏偏在船身上所有人却都没有任何的摇晃感。 仿佛船舷之外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那样。 哪怕是巨眼的锁定竟然都追不上巍峨战船的速度,炽热的光流擦着船帆,飞向了地狱的尽头。 所有人齐刷刷的松了口气。 可不等他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就看到伴随着赫笛的呼唤,一座又一座毁灭巨像从天空中的裂隙中降落,数道巨大的眼瞳已经通过不同的方位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而还有如同巨型蜘蛛那样的巨像抬起腹部,吐出了笼罩了整个地狱的阴暗之网,哪怕是范围提升到了极限,无法维持质量,可在无数丝线的拉扯之下,太阳船的速度竟然慢了一大截。 而就在战车周围,无数咒师和地狱中的怪物们也酝酿着力量,无数幽暗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 照的所有人心里拔凉。 “锁定发射。” 赫笛指着太阳船的船首,杀意狰狞:“那个裸男就是槐诗!” “好家伙,果然是你!” 雷蒙德大怒,瞪向了还在一脸无辜的槐诗,恨不得掐死他:“你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我哪儿知道?” 槐诗色变,惊声催促:“炮呢!你的炮呢,你开炮轰他啊!” “我倒是想轰他,可你也得氪上才有啊!” 雷蒙德欲哭无泪,抓着船舵,奋力旋转,在万军的合围之中甩尾漂移,碾过了大片的地狱生物,顿时血肉横飞。 无数血色被引力拉扯着,没入了冥河的水波里,就化为了太阳船动力的来源,自熔炉中旺盛焚烧。 速度更进一步加快! 可反而凸显出了如今太阳船最大的弱点——它根本毫无反抗能力! 充其量,不过是壳子硬跑得快而已。 哪怕是底蕴充沛,但也不过是增强了车底盘的坚固程度,依旧是个白板,要啥没啥,能有个空调就谢天谢地了,还想要真皮座椅和HIFI音响? 做你的美梦! 在埃及源典的叙述中,太阳船乃是背负烈日,穿行在现境和地狱之间的存在,曾经承载着众神深入冥府,探索地狱的根源。 而永恒之路则对这一点进行了完美的复刻。 它是容器。 承载奇迹的容器。 在战场之上,最重要的,就是携带源质补给,作为核心,对周围的大范围友军提供补助和支援,包括且不限于源质燃料、临时维护、战地医院乃至炮火阵地以及必要时的防御工事…… 理想总是很美好,现实总是很惨淡。 想要实现这些功能,就需要通过大量加装设备的存在。 超大幅度增加防御力的阿图姆装甲,足以同时供应周围数百名高阶升华者源质消耗的蒙图机组、针对重伤者提供治疗和维持生命的伊西丝矩阵、可以进行超广域火力覆盖的赛特作战系统、能够侦测整个深度覆盖整个地狱的透特雷达……乃至足以支撑这一切的拉神引擎。 理论上来说,这些应用在天狱堡垒·荷鲁斯上的装备,只要想办法,那么都能给太阳船挂上去! 奈何,得加钱。 不氪金想要变强,简直就是做梦! 可如今就算想要氪金也没有地方,他们早已经深入地狱,连十个深度内最接近的一个补给站都隔着十六个地狱…… 完犊子了,根本冲不出去! 雷蒙德看着红龙雷达给出的数据,还有赫笛开始收缩的天罗地网,以及眼前数之不尽的对手,忍不住想要上吊。 总共十六座毁灭巨像! 怕不是附近十几个深度里所有统治者的战争武器都给抽调到这里来了。 这个规模的战斗力,都足够在诸界之战上硬碰硬的打一场攻坚战了! 他开始发自内心的好奇:槐诗是如何以一己之力,实现了帮助整个现境吸引火力的嘲讽效果的? 狼狈的逃窜依旧是有极限的,哪怕是速度再快。 就在幽暗的罗网之中,无数大群不惜代价的牵制之下,太阳船终究是没入了重围之中,再难动弹。 紧接着,伴随着赫笛的指挥,数道毁灭巨像的自四面合拢,封锁了一切躲避的途径之后,将他们彻底吞没! 当恐怖的气浪席卷过后,残存在原地无数尸骸之间的,就只剩下了一具破破烂烂的残骸了。 至于甲板上的槐诗,早在轰炸到来的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死了? 战车上,赫笛忍不住探身,仔细观望,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被自己视为强大敌手的家伙,就这样在大军的合围和火力覆盖之下,死了?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此刻在火光照耀之下的船身残骸,没有影子? 那一瞬间,伴随着物质拟像的崩溃,船身的残骸迅速坍塌,变成了一堆金属堆砌成的废铁。 而就在大军合围之外,雷鸣白原的角落里,太阳船的身影再度浮现。 船首之上,雷蒙德得意的大笑。 “傻了吧,爷会分身!” 冥河的水波激荡着,将格里高利的幻术矩阵撕裂,同时,也终于在漫长的酝酿之后,打开了通往更深地狱的航线。 ——深度潜航,即将开始!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再见 未曾想到如此诡异的变化。 就在围攻之中被粉碎的太阳船在显露残骸之后,竟然变成了废铁,而不知何时从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抽身而退的影子才是真正的本体! 一直以来,得益于天国谱系内部的情报封锁,导致外界对于太阳船的了解实在过于稀少,再加上它完全将自身隐藏在冥府审判机装的光辉之后,每一次出动都是都是作为奥西里斯的后勤基地而进行的歼灭战,根本没几个活口留下来。 除了理想国自身披露的情报之外,外人想要得到更多的了解,便只能通过自身的经验和搜集来的线索进行猜测。 有些力量要放在明面上才能构成威慑,比方说奥西里斯的强大力量和破坏力。 而有些东西,则必须隐藏在迷雾里才具备威胁。 就好像作为移动战场指挥中枢而存在的太阳船。 倘若只是依靠单纯的幻象去模拟的话,根本无法瞒得过赫笛的眼睛和无数存在的观察,实际上,一直到那一艘太阳船被击溃之前,其上所蕴藏的力量和奇迹从未曾有过任何的虚假。 那就是真的。 因为不论在源典的叙述和神话里,还是现实之中,真正的太阳船……从来都是有两艘的! 一艘名为曼杰特,一艘名为迈赛克泰特;一艘航行在白天,环绕现境,一艘航行在深夜,深入冥府…… 哪怕是无氪白板,如今永恒之路的圣痕也具备着两种面貌和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光明驱动和冥河模式。 在光明驱动的状态下,雷蒙德能够无限制的向着那一座传说中背负太阳神拉环绕现境的太阳船靠拢。 他的速度可以进一步提升加快,防御进一步提升,同时负载更多的设备,提供更多的资源,在正面作战中可以实现出更强的作用。 而冥河模式则是潜伏作战的专精,将真正的自身变成太阳船之下的暗影,并且通过大量金属物质,拟像出头顶太阳船的实质,从而实现出分身的效果。 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分身,用以躲避无法抵抗的袭击,从而避免损伤。 而更重要的是,冥河模式具备着进阶之后槐诗最为看重的功能——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需要任何外部条件的帮助,就能够实现的深度潜航! 只要一分钟的准备,就能够呼唤冥河,化为航路,借此实现地狱之间的穿梭和深度之间的跳跃! 开传送门,爷跑了! 这才是他们小队接下来在地狱中最大的依仗和支撑。 在最关键的时候,雷蒙德果断的舍弃了绝大部分的身体,抛下了太阳船中不必要的结构之后,留下了拟像分身之后,太阳船遁入暗影之中,藏在战场的鲜血之下,瞬间逃到了雷鸣白原的边缘。 可依旧无路可走,在整个深度被赫笛封锁了的状况之下,唯一的生路便只有呼唤冥河,进入更深的地狱之中…… 就在格里高利的幻象之下,红龙咆哮,但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冥河隐隐翻波,像是声浪传递向了远方。 在太阳船的船舱之内,那一座沉寂的铁棺中再度回响起了遥远的潮声。 那就是曾经雷蒙德的身体。 或者说,太阳船的真正引擎! 就在冥河的澎湃回音之中,环绕在船身周围的波浪渐渐自虚幻化为凝实,向着前方延伸,到最后,两岸的场景竟然都隐隐浮现,还有河流尽头那深邃的黑暗。 此刻他们好像正停驻在某个岸口之上,等待扬帆进发…… 他们正在真正的进入那一道埃及诸神陨落后所形成的冥河中去! 也唯有冥河这样诡异的存在,才能让他们无视了坐标和方向,在没有任何外界条件和数据的状况之下,进行深度潜行。 而在冥河入口出现的瞬间,一切幻象便尽数碎裂,格里高利狼狈的重新扣上铐环,被机轮长从船舷外面拽了回来。 “走走走!” 雷蒙德扬声喝令,红龙展开无形的双翼,飓风凭空吹拂在了船帆之上。而在船身的两侧,数百只船桨便疯狂的划动了起来。 太阳船脱离了岸边,如箭疾驰,向着黑暗里冥河深处,地狱的更深处进发! 船尾,槐诗撑着栏杆,抬起一根手指,向着赫笛。 无声道别。 “你休想!” 战车上,赫笛咆哮,握紧权杖的手掌青筋毕露,条条咒缚锁链凭空浮现,向着太阳船延伸而去,顶端的巨锚破空呼啸,竟然打破了深度的锁定,在巨响里嵌入船身中去。 深度的变化在瞬间停滞。 竟然被卡在了传送门的中间。 最接近的毁灭巨像眼瞳一阵闪烁,再度亮起时便充满了刻骨的憎恨,震怒咆哮,不顾一切的向着太阳船的所在扑了上来。 是赫笛。 他强行夺取了这一座毁灭巨像的意志,伸手握住了锁链,奋力拉扯,伸手捉向了太阳船的船尾。 “什么鬼?!” 雷蒙德骤然色变。 鬼知道那个锁链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在它的拉扯之下,黄金船竟然在倒退! 那完全是针对深度潜航所打造的东西! 也就是说,就连对手进行深度潜行的可能赫笛都做了预案和准备么? 在轨杆的中央,福斯特下意识的拔出了腰带上的血色匕首,倒持着锋刃,抬手欲抛。可紧接着,他就看到槐诗的背影。 还有他微微向身后抬起的手。 于是,投掷的动作便停滞一瞬。 而槐诗,已经顺势从归墟里拔出了蝇王,伴随着五指的弹动,一颗如墨的子弹就填入了弹出的弹仓中去了。 郑重的抬起,对准了眼前震怒的巨人。 微笑。 “思来想去,最后的收尾工作,还是让我自己来比较好。” 槐诗愉快的道别:“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 他说: “——离别是如此甜蜜的悲伤,请让我向你道晚安,直到天明。” 那一瞬间,赫笛勃然色变,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抬起挡在面前。 可是,已经晚了。 扳机扣动,伴随着低沉的轻响,漆黑如墨的子弹便从枪膛之中飞出,悄无声息的穿过了毁灭巨人的手掌,就像是穿过了一层微不足道的幻影,最终,楔入了那一张震怒的面孔。 正中眉心! 巨人的动作一滞。 紧接着,便有剧痛袭来。 “槐诗!!!!” 战车上,赫笛的身体剧烈的抽搐着,五官中迅速的渗出了一缕缕漆黑的墨迹。 而毁灭巨人的面孔也开始迅速的扭曲,自嘶吼中开始了迅速的溶解和坍塌,大司命的神性运转在其中,带来无孔不入的侵蚀和同化。 可这一次,却再没有了任何的收缩和凝结的步骤。 ——而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再度爆发! 这才是大司命的圣痕铸造的咒弹最可怕的地方。 无视一切的防御。 针对一切低于自身纯粹神性的存在,予以不讲道理的压制! 可在经过了铸造熔炉的漫长淬炼之后,究竟又还有多少东西能够比拟的上这一份神性的纯粹呢? 毁灭巨人抬起的手臂根本没有能挡得住那一颗子弹。 因为早在子弹被阻挡之前,拦在子弹前面的躯壳就已经在影葬的力量之下被同化成了子弹的一部分! 此刻,毁灭巨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仿佛被冻结。 可体内却传来了澎湃的回音,像是万钧水波涌动,迅速的膨胀,到最后,自内而外,有数之不尽的漆黑淤泥从龟裂的外壳后喷涌而出。 所有沾染上淤泥的东西都开始飞快的溶解,连锁链之上都浮现出了斑斑锈迹,无声断裂。 巨人坍塌溃散。 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的墨色潮水,在荒原之上浩荡席卷,所过之处,一切大群都迅速的消失无踪。 像是沸水中的油脂那样。 躯壳、意志乃至武器与甲胄,都尽数融入了那一片扩张的墨海中去,再也不见。 在这一颗子弹的同化之下,竟然形成了漫卷整个荒原的恐怖巨浪。一直到最后,稀释到再也无法稀释的程度。 那隐约透明的潮水才在电光的闪耀之下消失不见。 残留在原地的,便只有无数还没有来得及被影葬彻底同化的地狱生物在平滑如镜的大地上艰难蠕动。 看上去就像是溶解了一半的工艺品蜡烛…… 惨烈的面目全非。 而冥河的水波已然消失无踪,唯有河道的沟壑还残留在地面之上。 一片沉默里,只有畸变生物们的哀鸣。 没有人敢说话。 许久,只有战车上,嘶哑的命令响起。 “敲响孽物之鼓,召唤深渊阴云,用风暴吞噬一切!” 赫笛说,“他们走不远。” “可、可是,深度风暴也会,也会干扰到我们的……” 在他身后,苍老的祭祀呆滞,表情抽搐着。 “我说过了。” 赫笛缓缓回头,轻声重复,“敲响,孽物,之鼓。” 在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之上,再不掩饰非人的狰狞和恶毒,可口鼻之间的墨色被拭去之后,那一双眼瞳却依旧被覆盖在黑暗中。 不断的,有粘稠的黑暗从那一双空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下,宛如泪水。 诅咒之泪。 死寂中,祭祀僵硬的点头,不敢再看。 而赫笛,捂住了双眼,手背之上青筋毕露。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便骤然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怒吼。 怒吼在地狱中回荡,永无休止。 那一双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他切断毁灭巨人的连接之前,大司命的凝固神性就已经顺着衔接侵蚀进了他的面孔之中,残忍的夺走了他的双眼。 永远的,纠缠在了他的身上,成为了灵魂中无法剥离的畸变。 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去修复,哪怕是自杀和重生,都无法再抹除。 这一片永恒的痛苦黑暗,便是槐诗最后所馈赠的礼物。 既然舍不得说再见,那便…… ——再也不见吧! 第一千零三十章 风暴 在槐诗的诸多不同的经历中,就算和其他所有载具相比,太阳船的深度潜航也是相当独特的体验。 所有出行方式中,校区里的地狱列车金枪鱼号其实是最稳定和迅捷的,点对点的移动,而且不会有任何的干扰,但前提是必须在彩虹桥的灯塔光辐范围内,并且在目的地建立起同等规格的车站并且竖立信标才行。 相当于需要不断投入资源去维护的地狱高铁,安全便捷,只不过在诸界之战到来的时候基本上所有的路线都已经暂时废弃。 相比之下,飞空艇则更加自由一些,但同时防御力过于脆弱,无法完美适应地狱中的未知变化,原本计划是进入深度10之下的领域之后,便寻找妥当地方安置或者干脆舍弃,换乘命运之车。 虽然罗素做了诸多的预案,包括地狱中的向导和各种意外状况的应对方法,但却并没有将雷蒙德的进阶纳入考虑。 一方面是命运之车的防护效果和本身的能力足以完成任务,而且,一架成熟的载具贸然升级之后,所需要的资源和维护反而会越发的庞大。那么就不得不增加队伍中的成员数量,反而失去了原本任务的隐秘性。 第二个方面是……谁都没想到槐诗这孙子在地狱里竟然有这么多仇人,而且还这么能拉仇恨,更离谱的是刚出门就堵人,从而导致事态完全超出了命运之车的应对范围,必须紧急升级。 尽管如此,进阶所需要诸多材料在红龙的仓库中也有着相当的储备,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槐诗他们的压力。 只是受限于时间和物力,无法专门再量身打造氪金装备了。 原本命运之车的深度航行,是通过地狱之间的物理连接,和寻找两个深度之间,两个地狱最接近的位置,辅佐以格里高利的秘仪进行穿梭。 本身它是没有进行深度潜航的能力的。 这样的方法在低调行动的时候固然没有什么大碍,况且象牙之塔也已经提供了最完美和最节省时间的路线。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已经偏离了正常线路,这时候靠轮子就远不如靠船来的利索。 如今,太阳船航行在地狱之间。 这样的体验就仿佛是在太空那样,令槐诗再度体会到了曾经彤姬对他说过的话语。 ——浩荡群星,便是地狱在现境的投影。 只是在突破了深度的限制,真正深入接触之后,这一份隐藏在永恒冰冷和黑暗的狰狞便越发的浓厚了起来。 令人不安。 此刻,太阳船正沿着冥河的波浪,在黑暗里静静前进。 数之不尽的地狱便像是一片片虚无的幻影那样,散发着微弱黯淡的残光,在他们身后,就是已经遍布裂隙的雷鸣白原。 说不定再过不久,在其他地狱的引力之下,它便会渐渐崩溃,融入其他的荒芜世界中去。 而就在无穷尽的黯淡星辰之间,现境却散发着宛如太阳一般的光焰,在现境防御阵线的笼罩之下,熠熠生辉。 好像是这一片深渊之中唯一的耀眼光明。 吸引着数之不尽的地狱向着它汇聚。 在深度潮汐潜移默化的推动之下,海量的地狱正在向着现境靠拢,彼此嵌合,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庞大领域。 而就在现境周围,已经笼罩一个个厚重的阴影。 而就在这一片深渊的黑暗中,数之不尽的地狱之间,却有隐隐的虹光缠绕着。就像是彩虹桥一样,将各个地狱衔接在了一处。 那便是黄金黎明的杰作。 地狱之梯。 正是因为它的存在,诸多统治者才能在自身的领域上浮之前,派出庞大的先遣军团,令诸界之战的前奏加速到来。 在太阳船的眺望之中,无数极光一样变幻不定的霓虹正如同血脉那样的波动,在其中流淌的,乃是一道道漆黑的暗影。 数之不尽的地狱大群正乘着这深渊的脉搏,向着现境进发。 触目所及,那隐隐笼罩了大半个深渊的地狱之梯里,完全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大群的数量存在。 “数字在地狱里没有意义的。” 福斯特开口解说道:“有些大群之主,只要有足够的环境,就能够轻易的催化出成千上万的子嗣,就像是炮灰一样。 只要有足够的深度沉淀和灾厄可以吞食,它们的数量就是无穷尽的。” “数不完的敌人,听上去真让人绝望啊。”槐诗轻叹。 “正因如此,才有斗志,不是么?” 福斯特笑了笑:“真让这群家伙把现境毁掉之后,想要冲浪,恐怕也只能去地狱里的臭水沟里划拉了。 姑且不论统辖局的储备和计划,倘若所有哨站能够重启,那么战争的主动权就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了,到时候,不论对手有多少数量,在三大封锁之下,都没有意义。” “只希望能够一帆风顺吧。” 槐诗拍了拍刚刚进阶就已经破破烂烂了的太阳船,无奈叹息。旁边正在维修加班的雷蒙德听了恨不得一扳手敲死这个王八蛋。 你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可惜,晚了。 就在槐诗话音刚落,在死寂的深渊里,竟然就隐隐的响起了诡异的声音。 仿佛擂鼓一般。 雷鸣白原在如同心脏那样的搏动,不顾自身的裂隙在迅速扩大,将这诅咒一般的鼓声传递向了深渊的最深处。 “那是什么?”雷蒙德愕然。 “不知道。”槐诗皱眉,催促道:“但我们要快点了,尽快找一个地方停靠下来。” 他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死亡直觉被唤醒了! 如影随形的跟在他的身后,向着脖颈上吹出丝丝缕缕的冷气,恶意狞笑。 哪怕是直觉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所有人的神情都为之凝重了起来。在场的人已经不止一次体会到槐诗对于危险的直觉有多么的精准。 简直准到没有任何道理。 一切有可能会造成死亡的事情都会引发他的反应,那么,也就是说,鼓声……是冲着他们来的! 黄金船加速,向着更深的深度航行,在跨越了两个深度之后,便急匆匆的向着一个笼罩着漫天尘沙的地狱靠拢。 但在那之前,他们所看到的,便是从深渊的最深处迅速上浮的庞大暗影。 像是一片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云层。 数十个庞大的轮廓在其中缓缓的蠕动着,喷吐着饱含深度沉淀的墨汁,他们穿梭在深渊的虚空之中,就像是游曳在太空中的巨兽那样。 无数触手从那一片诡异的云层之中延伸而出。 在鼓声的呼唤之下,沉睡在地狱之间的猎食者们被唤醒了,搅动着深度潮汐,所过之处,竟然就连一道道衔接着地狱的霓虹都为之断裂,数之不尽的大群散逸在深渊的虚空中,又很快被一条条触须卷入了灰暗的云层之中。那些酷似深海生物一般的诡异怪物张开了口器,肆无忌惮的啃食着一切能够吞吃的东西。 到最后,无数眼睛望向了太阳船的所在。 那是无数游荡在深渊中的暗影,聚集起来,足够将一整个地狱都吞吃殆尽的深度猎食者。 所有深度潜航的最大威胁! “要不要这么准?” 雷蒙德咬牙,不顾一切的调转着船舵,调整航向,蜿蜒的冥河在迅速的改道,躲避着它们的视线。 可在这一片空空荡荡的深渊之间,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最接近的目的地,还在一个深度之外…… “你只管开船,办法我来想。” 槐诗掏出了别西卜,默默的数着子弹,可那些阴云中的怪物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 足足一整个大群的诡异巨兽已经盯上了他们。 偏偏是在这虚无的深渊中。 实在不行,就只能再拼一把了…… 就在他们严阵以待的时候,槐诗的双耳,忽然一阵刺痛。 不止是他,此刻,就在太阳船,甚至在不远处的那一片阴云中,都被突如其来的高亢声音所吞没了。 诡异的噪音中混杂着大量令人无法忍耐的尖锐声响,竟然突破深渊中的真空阻隔,钻入了他们的耳膜,然后顺着神经回荡在灵魂里。 令他们眼前一黑。 说不出那究竟像是什么样的声音,可其中所充盈的怨憎与饥渴,却令人毛骨悚然。 在诡异噪音的笼罩中,冥河一阵波荡,几乎有消散的征兆。 是深度。 深度在剧烈的变化! 雷蒙德已经完全无法把握住自己的船舵了! 原本的深度潮汐中骤然涌现一阵乱流,竟然令无数平稳上升的地狱也如同肥皂泡一样产生了动摇。 恐怖的波澜突如其来。 宛如海面之上的滔天巨浪。黄金船像是枯叶一般,被暗流裹挟着,再难掌控自身的航向。 不止是他们。 就连原本紧追不放的那一群深度游荡者,乃至它们所在的沉淀之云,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因为,就在它们的身后,有更庞大的暗影,缓缓浮现! 根本无法去窥探它的轮廓。 因为一切都被包裹在浓郁到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暗中。甚至比深渊要更加的黑暗,更加的狰狞。 就仿佛某个庞然大物被食物所吸引。 迅速的,上浮! 转瞬间,数之不尽的深度仿佛就被那一片黑暗跨越而过,狰狞的暗影已经近在咫尺,无形的大口张开。 鲸吞! 一切都消失在了那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不论是那些被孽物之鼓所吸引而来的深度巨兽,还时他们所在的暗影阴云,在这一瞬,消失无踪。 而渺小的黄金船,却好像是它牙缝中间漏出来的残渣一样,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恐怖的吞噬。 只差一线! 黑暗里,似是有冷漠的视线俯瞰一瞬,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僵硬在原地,但很快,那视线就毫无兴趣的收回了。 似是嫌弃猎物过于渺小。 也太过于寡淡。 黑暗再度消失在深渊里。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摇曳不休的黄金船上,槐诗依旧僵硬着,已经汗流浃背。 “鬼知道!” 雷蒙德欲哭无泪,在雷达的警报声中呐喊:“所有人赶快进船舱里,风暴要来了啊!!!!” 直到现在,被那庞然大物所掀起的暗流,才姗姗来迟的覆盖了一切。 数个深度之内的所有地狱都笼罩在狂暴的变化之中,被悬浮在深渊之中的残渣和破碎的地狱所笼罩,摇摇欲坠。 一切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里。 风暴淹没了一切。 就在天旋地转之中,黄金船像是一艘纸船,身不由己的被卷入其中,飞向了深渊的更深处。 “槐诗!!!” 就在彻底失控之前,雷蒙德回头,嘶哑的呐喊,“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事儿?” 就在船舱门口,槐诗死死的抓着缆绳,回头。 在这最后的瞬间,雷蒙德抱着船舵,深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就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 就这样,用尽所有的力气,他发出最后的控诉: “——你可他妈的穿件衣服吧!!!”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离谱 深夜,伦敦边境。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指挥中心,灯火通明,每一张疲惫的面孔看上去都严肃又凝重。 刚刚刺耳的警报声仿佛还有余音回荡在耳边,不由得令人提心吊胆起来,紧张的盯着屏幕,等待结果。 参会者们仍然是那一拨参会者,反正高阶升华者基本上几周不睡觉不休息也顶多就是打个哈欠的程度,干脆就没怎么瞌睡过。 而其他加班熬夜到死的普通成员们基本上也都被警报声从自己的被窝里拽出来,蓬头垢面的坐在位置上,面面相觑。 尤其是看到刚刚从侧门走出去的那位天敌·提尔时,神经就越发的紧张。 这时候天敌出现? 让人嗅到了不妙的意味…… “发生了什么?”后来的人不安询问:“地狱终于发起进攻了?哪个统治者想要进入边境?还是毁灭要素?” 而等在这里的人也一头雾水。 在青铜之眼没有传来侦测报告的时候,谁都不敢轻易断言。 可边境防御阵线依旧一片平静,如同死水那样,毫无波动,甚至连个摩擦和起火都没有。可安全警报怎么就忽然拉响起来了? 而当青铜之眼的初步报告传递上来的时候,所有人更是面面相觑。 ——地震。 确切的说,是深度震荡。 然后,是席卷了深度10全域的恐怖风暴,令统治者们的先遣军团遭遇了预料之外的重创。 而且由于深度潮汐所引发的地狱汇聚,以及地狱之梯的衔接,令原本局限在一个地狱的地震和一个深度的风暴扩散扩散了数倍,给数十个地狱带来了预料之外的袭击和惨重损失。 就连地狱之梯都出现了中断,可以预见黄金黎明如今已经爆表的血压,还有接下来的可怕工作量。 以及,诸多统治者的惨烈损失…… 并非是什么噩耗,恰恰相反,消息好到让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哪怕是青铜之眼在反复查证之后,也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啥玩意儿啊?” 就好像两军对垒,排兵列阵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大火球从天上掉下来,砸进对面的老窝里一样…… 一时间,如梦似幻的感觉从所有人的心头浮现。 还有更多的人咬牙开始给自己注射活力药剂,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而有的谱系,已经派出了信使开始自行查证,或者动用探镜开始详细观测了。 就在所有人的低声谈话和交流之中,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从侧门悄悄走进来的叶戈尔。老头儿明显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脚上还穿着拖鞋。 而当看到他坐在罗素旁边之后,不远处的玄鸟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罗素,依旧低头玩着手机。 恍然未觉。 叶戈尔面无表情。 这老东西,已经演起来了…… 他低声咳嗽了两声,在罗素终于抬头看过来时,低声问道:“天国谱系……你们象牙之塔,不,槐诗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任务?” “没有啊,怎么了?”罗素似是不解,反问。 一时间,叶戈尔的神情就变得分外古怪。 紧盯着罗素。 罗素也看着他,满怀着疑惑:“怎么,他出事儿了?” “不,他没事儿。” 叶戈尔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但他把雷鸣白原弄炸了。” “……” “……” 短暂的沉默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看向彼此的眼神,就充满了困惑和无数问号,脸上的神情变化,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你特么的在逗我。 一个怀疑你知道,一个怀疑你怀疑我知道…… 娃,套了起来。 “……炸了?” 许久,罗素终究还是打破了套娃循环,再度求证。 “对,炸了。” 叶戈尔颔首,无比确信的说道:“简单来说,他在搞了一个大炸弹,把半个地狱炸上天了。连带着一整个地狱聚落和超过六支大群,以及后续的四个军团……” 啥玩意儿? 那些看过来的视线变得越来越古怪。 几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太离谱了!” 罗素不假思索的打断了他的话,严肃纠正:“我们学校绝对不会接受这种恐怖袭击的指控,槐诗先生向来是我们的模范员工,品行兼优,乐善好施……” 一瞬间的茫然之后,老头儿本能的开始撇清关系。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讲! “行了,罗素先生,我们不是来追究你们的责任的。” 叶戈尔叹息,直接将手里的文档推过去:“既然开口,就肯定有确凿的证据——这是刚刚传过来的资料:现境的哈珀侦测到了一次系外流星撞击形成了爆发,目视光等达到了1.16。 同时,我们在地狱的探镜探测到了深度10左右的一次大型震荡。 并且在现场拍到的有关槐诗的影像和照片。 保守估计,他在毁灭了一个地狱聚落之后,又歼灭了三支以上成建制的地狱军团,并且用某种未知的方法杀死了一群极度危险的深度游荡者……引发了波及了三个深度,数十个地狱的风暴。 从而极大的拖延了地狱的先遣部队的集结速度,并且深度潮汐的乱流令部分统治者的上浮受到了干涉,至少为我们争取到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或者更多。” “……” 沉默,漫长的沉默里,罗素的神情里写满了狐疑。 端详着眼前的叶戈尔。 ——咱俩究竟谁才是洛基? 可他自始至终却都没有嗅到任何谎言的味道,而且,叶戈尔也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逗自己。 可问题是……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哪儿能想到槐诗前脚刚出了个门,还没过几天呢,就整出这么大的一个活儿来? 这要是提前有了准备,他哪里还至于在这里干坐着发呆? 早他娘的杠杆加倍再骗一大波投资,然后开始再赌他娘的一波了。要顺利的话,这会儿恐怕连接盘的冤大头都找好了。 ——哪怕是放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一场值得专门颁发勋章的大捷! 要知道,防线这种东西,能修一分,那么就有一分的效果。 可想修一分,就要出一分的力气。 时间。 时间永远都是重点,永远也都不够用。有这么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多几分把握。尤其是调整各个地区守护者的轮值,并且保证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抽调出足够的人手。 通常的状况就算了,在三大封锁的笼罩范围内,不缺乏火力和支援。 但倘若有统治者出动的话,就需要有五阶升华者顶上,部分极强的可能还需要受加冕者调动修正值,使用威权遗物才能击退或者杀伤。 如今凭空多出了一周的时间,不止是决策室松了口气,前线那些在过劳死边缘反复横跳的人都恨不得给槐诗立个牌位每日烧香。 只求槐诗先生你在地狱里多多整活儿,多多表现。 只有罗素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痛。 曾经有一个骗钱的机会摆在他的眼前,他竟然没有珍惜! “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修正值的分配上,是不是就可以商量一下了?”罗素的眼珠子没转完一圈,便已经麻利无比的举起了大刀片子来,“总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啊,是吧?” “你刚刚还说不承认的……” “哪里的话,槐诗是我们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人品可靠,道德高尚,心地善良,最喜欢的就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种好事儿。况且,这一次执行的还是统辖局的任务,你们总不能光给个口头表扬就算了吧?” 在这个家伙越来越离谱之前,叶戈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行,别说了,除了原本许诺的歪曲度之外,槐诗进阶所需要的修正值统辖局包办了,好吧?” 与其让他漫天要价,还不如自己把条件摆出来。 不然这老王八肯定咬死了不放松。 而这一次,罗素竟然也没有乘胜追击,反而露出怀疑的神色: “你确定?” “那自然,我一个秘书长说话姑且还是算话的。” 叶戈尔颔首,并不在意。 修正值虽然宝贵,但就是应该用在刀口儿上才行,况且,他一个三阶进四阶的升华者,能烧得了多少修正值? 大不了给个双倍嘛。 可不知道为什么,罗素的眼神却看得他有些发毛。 就好像过年的时候看村子口上那一头大肥猪一样。 “你笑什么?”叶戈尔疑惑。 “不,没什么。” 罗素憨厚一笑,“好事儿,都是好事儿。” 叶戈尔沉默了许久,总感觉老东西在搞什么鬼,但又想不明白,便继续说道:“不过,最后,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请讲。” 秘书长沉默片刻,咳嗽了一声,感慨道:“我理解,天国谱系的任务艰巨,而且在所有哨所计划中也是最危险的几个,槐诗小队所要承担的风险也是最高的。” “哪里哪里,都是为现境做奉献,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 罗素矜持回答:“这都是天国谱系的分内之劳,不必在意,只是你看前几天我提的那个边境贸易协定……” “那个再另说!” 叶戈尔忍着呛咳的冲动,艰难的把话题拉回来:“总之,天国谱系能够这时候站出来,给大家做一个表率,决策室也是很欣慰的,也想要拿出来竖立一个典型,不过……” 他揉了揉眉心,从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照片,摆在了罗素的面前,疑惑的问: “——他为什么没穿衣服啊?” 照片上,那个伫立在焦土大地上的男人,双手叉腰,坦荡的迎风而立,映衬着一片毁灭的废墟,说不出的潇洒和俊秀。 只是不知为何,却不着寸缕。 浑身赤裸! “呃……” 罗素的神情僵硬了一下,很快便平静起来,淡定回答:“可能是热的吧。” “热的?” 叶戈尔的眼角抽搐。 “这个,地狱嘛,热一点也很合理……况且,年轻人总有一点不为人知的癖好,偶尔失态,实属正常,并不值得奇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要有所包容和疏导才是。” 罗素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看,他作为山鬼,这是在对现境违规排放废水废料的行为表示自己的失望和愤怒。同时,少穿了几件衣服,以身作则提醒号召大家要降低碳排放,爱护大自然和生态环境……” 一时间,叶戈尔也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忍不住点头。 可没等他回过味儿来,就听见卡擦一声。 闪光灯一闪而逝。 罗素的手已经悄悄的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叶戈尔,已经说不出话。 …… 谈话其实是个体力活儿,尤其是对象还是罗素这种老王八的时候。 当叶戈尔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开始头晕了,万幸的是到最后都保持了警惕,没让这货再从自己手里坑走了什么东西去。 身心俱疲。 可还没走两步,就有工作人员喜气洋洋的迎了上来,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戈尔先生,叶戈尔先生!” 工作人员展示着手中的平板和效果图:“我们的宣传图已经做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重点新闻投放,还有全境宣传。 您看一下,还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么?” 在平板的现实之上,激昂热血的文字之间,便是那一张男子汉屹立在地狱之中的全身像,古铜色的肌肤,随风飘扬的长发,气宇轩昂的神态。 简直如同古典油画中的英雄一样的伟岸。 同时,也一样的不穿衣服。 忽然间,叶戈尔忽然有一种脑溢血的幻觉,眼前发黑。 “怎么样?是不是完美?”工作人员兴奋的说:“这么漂亮的新闻照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看过了?您看这个光影,您看这个线条,简直,无可挑剔!” “……” 面对着快要拍到脸上来的平板,叶戈尔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点,神情皱起,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只有两只手茫然的比划着,数度张口,最终才疲惫的说道:“我理解你们新闻工作者求真求实的精神,可有时候,你们,就……起码……给他画个裤衩……好吗?” “那样式呢?” 工作人员追问道:“您对样式有什么要求么?你看,这种深紫色的三角好一些呢?还是大红色的拳击手样式更好? 或者,我们再大胆一些,还是说,更加契合个人的风格?” 你们他娘的就不能换一张照片吗?! 叶戈尔有心还想要说几句话,可为了自己的血压和寿命着想,已经不想再看了。 只能麻木的捂脸,“你们……你们自行发挥吧……” 于是,事儿就这样定了。 在二十分钟之后,现境,边境,七大洲,八大洋,天文会五常乃至数百个独立边境城邦的覆盖范围内,接连不断的清脆提示声响起。 崭新的明日新闻头条弹窗推送来到了每一位用户的手机屏幕上。 照亮了一张张呆滞的面孔。 简短激昂的文字叙述了这一番敌后奇袭的始末,毫不保留的赞美褒扬了英雄的成就。而最前面的超高清全身照则向每一位阅读者展示了这位当事人的不羁的模样。 尤其是那火辣的样式、大胆的线条、充满童趣的图案和配色,引发了无数少女的芳心乱颤,和好奇。 而在半个小时后,一个崭新的词条登上了今日热搜。 无数人都在疑惑焦虑的等待答案: ——那个粉红色的猪头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莫欺少鼠穷 …… 深度14,幻象泥潭 距离雷鸣白原爆炸还有十五分钟,距离深度风暴到来还有半个小时。 在腐臭的味道中,无穷尽的沼泽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一切都被笼罩在凄白的薄雾中,在雾气的最深处,一片灰暗,时不时能够看到巨大的阴影缓缓行走而过。 可是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只有脚下这一片平台下方的淤泥涌动时,所发出的粘稠声响。 就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上方,十几块木头随意的拼接成了一片粗陋的平台,如同舢板那样,在沼泽的暗流中缓缓在泥泞中飘动。 不知去向何方。 灰色的帐篷旁边,铁桶里燃烧着篝火,烘烤着一片片五颜六色的蘑菇。在油脂的析出之中,蘑菇片张开小口,在铁网上发出一阵阵捏死耗子一样的尖细声音。 带着马头面具的男人随手抓起了一把胡椒粉撒下去之后,又抹了一遍酱汁,一直到那些饱含诅咒的剧毒蘑菇彻底停止了哀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有一说一,槐诗那个家伙虽然缺德,但这食谱弄的是真不错。”托尼抓起一串来,啃了两口,啧啧感叹:“总算不用啃压缩干粮了。” 同伴叹息了一声,也抓起了一串:“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食谱完全记错了,种出来的蘑菇有超过一半都是有毒的啊。” “吕西安你这就不懂了,这不就加点地狱风味儿么?有毒才更带劲儿。”托尼吃的满嘴流油,看向了帐篷里的最后一位同伴。 “你要来一点么?” “你的手艺?算了吧。” 带着镣铐的‘同伴’嗤笑了一声,懒得理会。 托尼耸了耸肩,并不在乎,而是歪头看向远方的迷雾,在稀薄的雾气里,无数诡异的幻象不断浮现,引诱着探索者向着更深处进发。 直到不可自拔,化为淤泥中枯骨,和无数尸骸作伴。 “精彩,实在精彩。” 托尼惊奇的赞叹:“这可比现境的电视剧精彩多了,这个转折,实在是厉害。” 吕西安在旁边无奈的摇头。 碰到这种用毒蘑菇来添味,把诅咒幻象当连续剧来看的同伴,对于一个正经的地狱开拓者来说,实在是饱受冲击。 直到一顿毒蘑菇吃完,托尼抬起袖子,擦了擦马脸上的油,回头问道:“几点了?” 吕西安看了看腕表,“现境时间凌晨三点十五分。” “等了有两天了吧?还不来?”托尼挠头,“难道说那家伙运气不好,出门就掉进统治者的老家里去了?” 吕西安很想说你他娘的在扯什么蛋,但仔细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啊,以槐诗的运气,倒是有可能……” 作为天文会在地狱中安排的‘向导’,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按照既定的路线,原本槐诗应该在一天前和他们会合,然后双方合作,一直到深度区的最底层深度40左右的领域,两边分道扬镳。 可现在看来,计划一开始就出了差错。 槐诗小队迟了一天的时间。 在地狱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有可能是走错了路,也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但也有可能……他们已经死了。 “还等么?”托尼问。 “再等一天。” 吕西安说,“我们有自己的任务,如果到时候他还不到,我们只能出发了。” “那就一天。”托尼回头,看向帐篷:“将军阁下意下如何?” “呵,一个囚徒的意见,有必要在意么?”镣铐之中,将军无所谓的瞥了他一眼:“就算是不同意,难道不也是平添屈辱么?” “说真的,你戴上铐子之后好说话了很多,我真的不想把这玩意儿解下来。”托尼感慨。 “你最好别。” 将军的嘴角微微勾起:“我也没办法保证,会做出什么。” “放心,我跑得快。” 托尼满不在意的打开口袋,继续摆上了一片片新鲜的蘑菇,开始炙烤。可就在第二次还没有翻面的时候,垂眸养神的吕西安忽然手指微颤。 在手腕上,一串各色的珠子中,忽然有一颗浮现阴霾。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 “我们该走了。” “不等了?” “不等了。”吕西安起身,干脆利索的开始收拾东西:“我们要出发了,尽快一些,否则的话,可能会有意外。” 托尼并没有执着追问对方的判断缘由。相反,在地狱探索中,最不需要的就是理由——最需要的,恰恰是信任。 将信任交给足够承担信任的人。 论地狱探索,托尼自知一万个自己加起来都比不上吕西安随便看一眼。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说走,那就走。 “槐诗稍后来了怎么办?” “看不到我们,他们就知道我们已经出发了。”吕西安的动作毫不停顿:“他不是会留在原地傻等的人,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任务。” “我们要不要找个保密盒子把线路图留下来?” “再怎么保密的盒子也有被其他人打开的可能,留下就是给他们留下隐患,该写的该知道的,任务开始之前我就已经把文档发给他们了。” 吕西安扛起背包:“我们要保证双方的安全,最重要的,优先确保双方的任务完成。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那就走吧。” 托尼吹了声口哨。 于是,泥浆涌动,在泥浆之下沉睡的庞然大物缓缓升起,巨蛇张口,将三人吞入腹中,很快,便穿过了一道虹门,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便只有嗤嗤作响的蘑菇片。 三分钟后,庞大的阴影从这一片永恒的泥沼中穿过,所过之处,一切在看不见的烈火中化为了尘埃。 四分钟后,雷鸣白原爆炸。 九分钟后,深度风暴袭来。 十二分钟后,太阳船正式失事,坠入深渊。 二十五分钟后,深度37,锈蚀塔林。 永恒阴霾的天空之下,无数废弃断裂的高塔如同手指那样,向着不存在光亮的天穹伸出。 无数地狱生物的聚落星罗棋布的遍布在那些高塔之下,开掘着往昔的遗物,向着四方贩卖。 而就一片庞大聚落的庄严的大厅里,数十名长老的见证之下,响起一个震惊的声音。 “离婚?” 昂首伫立在下面的佝偻鼠人震声质问:“族长你究竟什么意思?” “没错!” 宝座之上,巨大的鼠人族长瞥着他,“死心吧,秃毛,你一个废物,这么多年了,还是个授名者三段,怎么配得上我家的女儿! 我劝你还是早早认清现实!” “岂有此理!” 佝偻鼠人秃毛的眼珠子都烧红了:“三十年湖西,三十年湖东。 ——大牙族长,莫欺少鼠穷!” 大牙闻言,顿时仰天大笑。 “哈,一个废物,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他挥手,“来人,给我拿下掌嘴!” 一时间,顿时有两个魁梧的鼠人排众而出,将秃毛按在地上打起了嘴巴子。就在上面,大牙欣赏着它狼狈的样子,仰天大笑:“你这样的废物怎么配得上我的女儿?她早已经跟隔壁龙鳞聚落的少爷在一起,连崽子都有了一窝! 我劝你还是乖乖识相,将你父亲的遗物交出来,我以后还可以让你有口饭吃,不然的话,休怪我无情无义!” 在压制之下,秃毛悲愤的怒吼。 尤其是听见心爱之鼠和隔壁狗头人勾搭在一起,甚至有了崽子,双眼顿时血红,一声咆哮,竟然在两个壮汉的压制之下起身。 “好好好,既然你已经无情无义,休怪我无情。” 秃毛挥手,悍然将那两个魁梧鼠人一把捏死,抛在了大牙的脚下,昂首道:“这大牙聚落,不待也罢!” “反了反了!” 大牙怒喝,捏碎了扶手:“离开大牙聚落,锈蚀塔林将无你立足之地!来人,给我拿下!拿下!” 一时间,就在大牙身后,数位长老齐齐出手,可在族群中都凤毛麟角的着衣者,竟然拿不下区区一个秃毛。 反而短短几个回合,便被它悍然击毙。 大牙的眼眸碧绿,骤然射出了一道光线,可是杀手锏却根本没有奏效,反而被秃毛脖子上那个古朴的项链给弹了开来。 “大牙族长,你有眼无珠,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秃毛腾空而起,阴暗的源质波动撕裂了顶穹,声音回荡在聚落之中。 “一颗毒石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秃毛的双手高举,烈光自掌心之中迸发,宛如一颗小小的太阳那样,照亮了大牙惊愕的面孔。 而眼看着昔日那些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家伙如今震惊失色的样子,更是令它心神越发的舒爽。 “毒老助我!” 伴随着他的呼唤,胸前项链里亮起了诡异的光芒,令他手中的那一颗炽热聚合体越发的膨胀。 陡然之间,便传来了突如其来的轰鸣。 有万钧风压从天而降,那不可思议的威势令大牙的双膝阵阵颤抖,跪倒在地上,疯狂叩首求饶。 “哈,现在你知道怕了?” 秃毛歪嘴大笑:“不止是你怕,我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要怕!” 回想起往日无数次暗中演练,未曾有过今日如此的声威与力量,难道是如今破去枷锁,念头通达了之后,自己的力量也随之大进? 顿时他越发的喜悦。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在无穷尽的暴涨,那恐怖的烈光和声势,已经将整个大牙聚落都笼罩在内。 甚至,连天穹都为之碎裂! “毒老你说的没错,我果然是万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可唯独这一次,胸前的吊坠却只是一阵颤抖,没有发出声音,令他顿时一阵疑惑:“毒老你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连你也被我的天赋震惊到了?” “我震惊你马!” 在吊坠里,那个被封印起来的孽物发出惊恐的尖叫,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有东西掉下来了,快跑啊!!!” 就在那一瞬间,秃毛的手中的那一道黯淡的亮光,如同泡影一样,消散无踪。可天穹之上的光明,却越发的炽盛,越发的接近。 雷鸣震荡。 烈日的光芒迸发。 撞开了天穹的裂口之后,向着大地,呼啸而来! 所过之处,层层气浪席卷,不断掀起了一重重雷霆一般的巨响。 当秃毛愕然回首的瞬间,便看到那一道耀眼日轮中所展露的狰狞轮廓。 扑面而来! 它陷入呆滞:“什么玩……” 轰! 光芒爆裂。 秃毛、大牙,数十名长老、鼠人以及大牙的女儿刚刚生下来的那一窝小崽子,以及整个大牙聚落。 在这一瞬间,迎来了一视同仁的灭亡。 大地哀鸣,恐怖的气浪扩散。接连不断的震荡里,数十道断裂的巨塔被夷为平地,彻底消失无踪。 无数棚屋在气浪中惨遭蹂躏,寸寸碎裂,飞向了四面八方。 直到许久之后,恐怖的余波才缓缓停止。 而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牙聚落了,只有从天而降的那一座巨船,半埋在废墟中,熠熠生辉。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天材地宝 剧烈的震荡在短短的半分钟内就传遍了整个锈蚀塔林。 无数断裂的高塔动荡着,但却毫无神异反应。 在这个偏远的地狱中,早已经没有任何土著的存在了,全部都是从其他深度迁徙过来的地狱聚落。 数十个聚落占据了各处资源富集的地带,彼此攻伐,就如同其他诸多地狱那样。 到现在都未曾有过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诞生,只是因为水资源的丰沛才有那么一点点的生息。 一旦那些从云端和塔尖上落下的水源消失,恐怕它们就会再度启程,去往其他的地方。 这才是地狱。 那一道烈日坠落的瞬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短短的半个小时,大牙部落的废墟,就已经遍布人影。来自各个聚落的军团已经封锁了内外。 “宝贝!” 龙鳞聚落的大群之主环绕着太阳船的残骸,兴奋的甩着舌头,口水几乎都滴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宝贝!!!” 根本没多长时间,他的心已经被眼前金光闪闪的大玩意儿所夺走了,除此之外,再无悲喜。 至于刚刚被砸死的亲家公? 那是谁? 得益于龙鳞聚落的地利,他是最先赶到的,同时,带来的人手也是最多的。长青聚落的大群反应速度慢了一点,等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至于剩下的,根本都没有挤进场来。 看着那几十辆还冒着浓烟突突作响的巨大钢铁战车,还有数百名武装到牙齿的狗头人,很明智的选择了退避三舍。 唯有长青聚落的领袖还站在太阳船的残骸前面,出神的仰望。 直到察觉到龙鳞聚落的大群之主投来的阴冷视线。 “这么大的东西,该不会灰刃阁下想要独吞吧?”长青聚落的领袖抬起了竖瞳,冷然问道。 在他身后,大群的骑军们翻身跨上了巨大的蜥蜴,手中的长矛映照着寒光。 灰刃同样不甘示弱,身后的钢铁战车喷出浓烟,调转炮口,对准了这帮‘邻居’们:“先到先得,就是这个道理! 怎么了,难道尊长者你们有什么意见?” 灰衣的雌性蛇人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竖瞳中的寒光越发的冷厉。 可很快,在无意的扫视中,却从遍布裂痕的太阳船上分辨出了一个模糊的印记——那个纯白高塔的徽记,令她的眼瞳微微收缩,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不。” 尊长者的面色骤变,“我没什么意见。” 说着,她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下属们放下武器,准备撤离。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开始渐渐消散。 纵然下属们对尊长者的命令有所不解,但此刻依旧选择了遵从,掩护着尊长者缓缓撤离,六十余名骑兵的阵列森严,没有任何的动摇。 “这就对了!” 眼看着对手竟然夹着尾巴跑了,灰刃顿时得意的大笑,“尔等乖蹇薄命,福慧不足,哪里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宝贝?” “来人,给我把它拖回去!” 他抚摸着金色的船身,口水几乎快滴下来,回忆着那些聚落中从现境流传下来的古籍,忽然就找到了一个十分恰当的比喻。 “——这就叫: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 “实际上,我也这么觉得。” 忽然有一个赞同的声音响起,令灰刃族长得意的点了一下头,可紧接着,就看到,眼前金灿灿的船身忽然裂开了。 展露出无穷黑暗。 一只手从黑暗中缓缓伸出,轻描淡写的,按在了他的头上,捏住了他的脑袋。 紧接着,才有一张苍白的面孔从黑暗中浮现,俯瞰着他呆滞的模样。 似是微笑。 “可问题是在于……” 槐诗问: “——谁才是宝呢?” 灰刃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拔剑,瞬间,将那一只手臂连带着那一张面孔斩成了粉碎,但紧接着,他却看到,从破碎的血肉中,无数粘稠的触须缓缓延伸而出,纠缠在他的身上。 来自深渊的恐怖暗影在黑暗中张开了自己的大口,咧嘴,狞笑。 那样冷酷又残忍的俯瞰,令狗头人惊恐的怒吼,可数之不尽的触须却从黑暗中延伸出来,一点点的纠缠在他的身上,没入了他的口鼻之中,一点点的,深入脑髓。 到最后,残酷的自内而外的,那源自地狱的真髓,灌入了他的灵魂里。 关于痛苦。 关于绝望。 关于愤怒、悲伤和怨憎…… 在数之不尽的晦暗海潮中,他惊恐的挣扎着,呐喊,绝望尖叫,可是却无人听闻,直到最后,彻底被染上漆黑的色彩。 仿佛永恒的漫长折磨,只不过是持续了一瞬。 在所有人的眼中,灰刃只不过是被摸了一下头,便瞬间僵硬在原地,呆若木鸡。紧接着,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浓郁的黑暗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一只又一只钢铁的飞鸟自黑暗中重生,展开双翼,飞上了天空,将整个领域都笼罩在永恒的黑暗里。 将一切来自龙鳞聚落的狗头人,都拉入了来自深渊的恐怖暗影之中。 绝望如同瘟疫一般在传染。 不论是披着多么厚重的铠甲,藏在多么沉重的战车里,这一份以血脉为引的诅咒此刻在疯狂的扩散。 将每一个触手可及的灵魂,都拉入那一片埋葬着无数灵魂的黑暗里。 在永恒的死寂和安宁之中,所有的灵魂都在飞快的崩溃,紧接着,又在瘟疫和诅咒的侵蚀之下迅速的重组。 无数嘈杂的声音回荡在了它们的耳边,不断的蹂躏着他们的意志和抵抗,最终不容拒绝的渗入到了灵魂的每一个地方中去。 渐渐的,那嘈杂尖锐无法忍受的声音,仿佛也变得悦耳起来,就好像无数灵魂狂热的颂唱声那样,让人不由之主的被吸引,想要投入其中。 什么也,不去想。 什么也不思考。 只要全身心的投入这前所未有的幸福中就好。 将一切的灵魂和意志,都交给那狂热的颂歌,都交给那歌声中所不断浮现的伟大名讳。 啊,啊,赞美永恒的地狱之王。 圣哉,圣哉,圣哉,神圣,晦暗,绝望和终结的主宰! ——巴哈姆特! 于是,在这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又一个剧烈抽搐的狗头人忽然停了下来,呆滞的眸子中浮现出炽热的光芒。 嘶哑的嘟哝着什么,到最后,却化作了狂热的呼喊。 “圣哉!圣哉!圣哉!” 触目所及,龙鳞聚落的一切大群,都恭谨的匍匐在地,虔诚的赞颂和歌唱,不敢抬头去仰望那降临的主宰和神明。 而槐诗,终于撑着灰刃的脑袋,从船身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似是终于发觉了自己身上不着寸缕,他随手一抓,铁光在指尖蔓延,很快,就化作了一件灰黑色的罩袍,披在身上。 在阴暗的天穹之下,映衬的那一张俊朗的面孔越发的诡异和晦暗,可眼眸之中,却不时有诡异的光芒闪过,仿佛蕴藏着地狱和深渊的精髓,苦痛和绝望的结晶。 “呼,舒服了。” 他若无旁人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在清脆的嘎嘣声中,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那些惊恐忌惮的蛇人。 就在他抬起手指的瞬间,蛇人骑兵中忽然有一个人影扑了出来。 跪倒在地。 恭谨的致以问候:“槐诗阁下,好久不见。” 槐诗的动作微微停滞。 疑惑的看向面前的这帮蛇人。 “你认识我?” 那位雌性蛇人恭敬的回答:“在下,不,在下的前身,曾经在您的麾下,为您效力。” 槐诗略微思索,瞬间恍然。 他唯一曾经和蛇人打过交道的,就只有在黄昏之乡的时候了,可那时候,蛇人军团的指挥者,那一支军团的尊长者,应该是雄性才对吧? 如果他记忆没错,以前尊长者教自己辨认的特征,他眼前这位尊长者应该是雌性才对? “在为您效力之后,我参与了两位统治者的战争,光荣战死,遗体与种子被运回了永恒之环的怀抱,重生为了四位子嗣。” 雌性的蛇人解释道:“我继承了前身的记忆与地位,按照现境的方式来说,我是他的女儿。” 蛇人军团悍不畏死的原因,就是因为它们躯壳中可以储存记忆的腺体,以及神秘的永恒之环。 只要腺体能够回收,便能够在统治者·永恒之环的孕育之下重生。 在深层地狱中,那位统治者被誉为慈悲严酷之母,盖因她珍惜每一位子嗣,但又从不吝啬他们的生命。 也唯有奋战而死的蛇人才能够得到她的青睐。 尤其是尊长者这样身经百战的武士。 看到自己眼前已经截然不同的尊长者,槐诗一时间也有些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挠了挠头,环顾四周。 “故人相逢,本来应该畅快叙旧的,可惜,这里看来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他问:“方便留个地址么,改天我上门拜访。” “是。” 尊长者回答:“我们的长青聚落,就位于锈蚀塔林的北方巨塔之下,沿途都有标志,倘若您想要来拜访的话,在下随时欢迎。” 眼看对方如此坦荡的态度,反而是槐诗哑然起来。 “不担心我有歹意么?” “倘若槐诗阁下有歹意的话,也不会留我到现在了吧?” 尊长者毫不在乎的摇头:“如同槐诗阁下这样的英雄,也不至于为了图谋在下的聚落而做什么虚伪设计。” “那么,改日再见吧。” 槐诗颔首,挥了挥手,示意已经变成自己大群的龙鳞聚落退散开来,任由它们出入。 就这样,目送着蛇人军团远去。 然后,接下来…… 他环顾着眼前的废墟,还有无数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信徒们’。 刚掉下来就送了一大堆工具人给自己,这运气还真不错啊…… “你们的聚落在哪儿?”他问。 灰刃头也不抬的指了一个方向,距离最近的聚落,城墙高耸,守备森严。 “你家看上去还是蛮大的啊,玩累了可以直接睡。” 槐诗颔首,拍了拍他的脑袋:“行,就那儿吧……还有,你们也收拾收拾,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还能用,别浪费。” 很快,在槐诗的命令之下,龙鳞聚落的全员都发动了起来。 开始将大牙聚落里一切有的没的全部都翻检出来,顺带来抓了一大帮藏在废墟里的鼠人栓了起来。 没过多久,在钢铁战车突突冒烟的声音里,盖上了一层厚毡布太阳船便被缓缓拖动起来,在诸多炽热贪婪的目光中,消失在了龙鳞部落的大门之后。 十分钟之后,就再没有什么龙鳞部落了。 只有巴哈姆特教团·塔林分部的招牌冉冉升起。 …… …… “要我说就他娘的邪门。” 临时改造出的巨大车间里,雷蒙德躺在病床上,磕着源质结晶在快速回血。 可看着眼前这数不清的狂热狗头人,就感觉哪里不对。 他早知道槐诗这家伙很邪门。 但他没有想到过,这家伙来到地狱之后就更加邪门了。 要说天国谱系在深渊里有BUFF加持就算了,可这已经不是BUFF加持,而是直接领先到一个版本了吧? “氪了金就变强,这不是很正常么?” 槐诗淡定的坐在宝座上,享受着狗头人的供奉,甚至还抓着指挥棒指挥着那群狗头人虔诚的合唱圣歌。 同样的调子听都听了几万遍了,指挥起来简直轻松上手。 铁鸦们也早已经飞向了四方,还是搜索这一片地狱的情报。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竟然能够被风暴直接卷到深度37的地方来,距离深度45的哨站直接跨越了大半的距离。 只是哨站的位置略微有些偏远,还需要机轮长对比灯塔的讯号和位置,计算出新的路线来。 而且,太阳船的创伤也需要花时间修正。 不能只依靠雷蒙德的兽魂,同时,安东教授和格里高利也需要进一步排查进阶是否存留下了什么隐患。 整个过程大概要花个几天的时间,他们恐怕只能在这一片地狱里先行落脚。 不然的话,槐诗也懒得把这群狗头人全部都灌注源质,一个个传染成自己的信徒。 要么说,天国谱系的深渊相性好。 来了地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 天问之路本身就擅长对地狱环境进行改造,而槐诗同时还身兼大司命和湘君,后者还没有进阶之前,对地狱的干涉有限,但大司命的分支却包含着对自身大群的全权掌控…… 尤其是搭配上槐诗本身源质中所蕴藏的诸多猛毒和恐怖的诅咒,乃至神性质变所带来的极高的压制力。 遇到这种依靠人数的炮灰大群,简直就跟料理两盘菜没什么区别。 直接归墟展开,然后劫灰洗脑、源质感染、恐惧光环,最后再信仰瘟疫……连下药带调教,一整套下来不用三分钟,对方就会变成巴哈姆特的形状,再也离不开槐诗了。 怪不得彤姬曾经说自己这一条道路最适合的就是非法教团。 第一次完全发挥出大司命所具备的力量,就连槐诗都为此而感到心惊肉跳。这么离谱的能力,万一自己稍微行差踏错,在现境说不定就能搞出不得了的乱子来…… 由此可见,当年理想国的开创者们实在是骨骼清奇。 当大家还在现境争夺修正值陷入时候,就将目光投向了地狱中去寻找远大前程。 都不提其他路径,光看黄昏之路的战争实力、永恒之路的巨型设备,外加上天问之路的后勤供应以及炮灰募集……只要三四个人组成一队,那就是一台活生生的战争机器。 随便丢在哪个地狱里,只要没有统治者压制,那么就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只看雷蒙德就知道了。 刚刚进阶的白板,还先遇上了赫笛的追杀,然后还有深度风暴,几乎坠机一样掉到了深度37的地方来,还直接砸在了地上。 结果愣是屁事儿都没有。 主体框架只是轻度变形,乘客更是除了一点震荡之外分毫无损。虽然诸多仪器受到了损坏,但有源血质变这样的极意在,稍微磕点源质结晶就补回来了。 等安东教授和格里高利检查完之后,用不了一两天就能满血复活。这么结实耐用的工具人,放眼全境,除了天国谱系还能去哪里找?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条件在手。 槐诗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喂,你在想啥呢?” 现在雷蒙德已经有了PTSD,一看到这家伙的眼珠子乱转,就浑身汗毛倒竖,有一种随时会被安排的感觉。 “实际上,就算是在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 槐诗摇头,沉吟着,组织措辞:“只要我的名字还在弄臣的黑名单上一天,他们就随时能够锁定我的位置,对我进行针对。” 雷蒙德愕然:“我们都跑出三十多个深度去了,还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不至于吧?” “可如果想要搞我的不止是赫笛呢?” 槐诗反问。 早在雷鸣白原里,在看到重铸之后的凋亡之山时,槐诗就嗅到了不妙的味道。那种地狱工艺和力量……能够让他联想到的,便是那帮一手导演了黄昏之乡的悲剧终末的炼狱工坊主们。 除此之外,至福乐土那边也不得不纳入考量。 这么一看,自己在地狱里简直举世皆敌。 除了厨魔协会和地狱音乐联合之外,根本没几个帮手。 如今他们只不过是争取到了暂时的喘息时间而已。 况且,在深渊里,可没有什么安全区可以供自己这些人躲藏,想要达成目的,重启哨站和鹦鹉螺号,只靠着逃亡根本无济于事。 免不了和他们会硬碰硬的来上几场。 那么积蓄力量筹备战争就势在必行。 如今有了太阳船这样打不过至少能跑的存在之后,一切计划才有立足的基础。 “那么,关键在于,去哪里找一帮这么好用又不会心疼的炮灰呢……” 槐诗沉吟着,敲打着椅子的俯首。 在眺望着大门外暮色之中的塔林时,便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发现问题 解决问题 几个小时的时间在现境说不上漫长,但已经足够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传遍整个锈蚀塔林的每一个地方。 就在塔林的正中央,为数不多的完整巨塔之下。 占据着最丰厚的资源和最关键的战略位置的聚落之中,阴森的殿堂内,数个诡异的身影环绕。 来自五个强大聚落的大群之主汇聚在此处,商讨着白天里发生的异常。 笼罩着青色火焰的巨大畸形骷髅——死颅聚落的大群之主,同时也是冠戴者的亡骸在听完汇报之后,沉吟了片刻。 “天上掉下来的,金色的船?” “是的,没错。” 回答他的是一滩蠕动的淤泥,在其中三颗巨眼不断的沉浮,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我当时看的很清楚,应该是从更高的深度中掉下来的东西。有可能是诸界之战里某个统治者的宝物……”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已经被龙鳞聚落的人抢先带走了,灰刃的动作很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古怪的巨虫的双翅震颤,发出嗡嗡的声音:“长青聚落的那条母蛇没说什么,恐怕是吃个闷亏吧。” “哼,都是一帮心怀鬼胎的家伙。” 亡骸在听完之后,冷声说:“让龙鳞聚落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今年的血税我们不会再庇佑它了。” “他们会遵从么?” 淤泥之眼用含糊的声音问:“那帮狗头人,都是看到一丁点毛头小利都会忘记自己几斤几两的蠢货。没有任何的脑子,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开始膨胀了。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吐出来。” “不交出来,那就死。”亡骸毫无动容:“一帮狗头人,如果不是能用来挖矿的话,早就拿去抵扣血税。” “可拿下来之后呢?”虫王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共同研究,共同分享。” 亡骸断然的说:“道理你们应该都明白,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枯萎之王的血税一年比一年多,这样下去大家迟早都被征去充军,为他永恒服役。 但凡我们之中能够有一个统治者,都能够有同亡国谈判的机会,不至于任人宰割。” “那么,于此起誓。” 淤泥中的巨眼微微抬起,说:“魔性之智将见证一切。” “诚然如此。” 亡骸面无表情的抬起手。 紧接着,虫主、畸怪与巨型鹰女也同样承诺。 自波旬的见证之下,契约于此成立。 就在血魂之税的庞大压力之下,锈蚀塔林的大群之主们暂时团结在了一处,最大程度上摒弃了内斗。 “那么,先给它们一个警告吧。” 契约成立之后,亡骸说道:“毁掉一半的龙鳞聚落,让那帮狗头人乖乖听话,也让其他的废物不要生出觊觎之心。” “诚然如此。” 这一提议获得了其他冠戴者的一致赞同,甚至并不吝啬在其中出一份力。 “我来吧。” 亡骸率先从破败长袍的袖中抽出了一个摇铃,微微晃动,并没有声音传来。可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感。 黯淡火光的照耀下,他们的影子竟然都开始随之动摇痉挛了起来,仿佛要脱离自己的身体。 还有更多的阴影,从远方汇聚。 在这水泡破裂一般的细碎声响中,豢养在死颅部落地下的无数阴影钻破了泥土,汇聚在大厅里,彼此汇聚之后,就形成了一大片不定型的蠕动黑暗。 在粘稠的声音里,渐渐隆起。 在无数阴影所形成的诡异轮廓里,传来了刺耳的声音。 最后,变成了一张大手。 亡骸漠然的取出了一枚骨币抛出,被大手紧握,紧接着,便有洪流奔涌的声音响起。 由无数散布在各地的影子汇聚成的大群,此刻瞬间结合为一,遵照亡骸的命令,化为了漆黑的诡异巨鸟。 哪怕只是在双翼的笼罩之下,便足以掠夺一切灵魂。 “去吧。”亡骸说:“先夺走一半的生命。” 阴影巨鸟无声尖啸,穿透了顶穹之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黑暗的夜空中,只传来几声乌鸦的困惑鸣叫。 …… …… “进阶很成功,初步检查,没有什么问题。” 巨大的临时车间中,安东教授坐在一具代步用的两足机械,从太阳船的底仓中走出来:“设备运行的都很正常。 你的兽魂无法修复的那一部分精密设施损坏的并不多,我们携带的补给里也有足够的配件。” 雷蒙德顿时松了口气。 比起这个,槐诗更关心其他的事情。 “安东教授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 “我?一切正常,但这样下去,我怕带的钙片不太够吃。” 老教授开了玩笑。 他现在还套在一层厚重的宇航服里。 对于福斯特和格里高利来说,深度39的地方可能只是略微不适,对于槐诗而言,简直气候宜人,可安东教授毕竟是个学者。 虽然有定律去维护灵魂,但本质依旧在普通人的范畴中。 像他这样的人,本应该是坐镇指挥部或者是移动基地里为槐诗他们这群脚男提供支援的,但如今深入地狱,就会倍加艰辛。 如今外面的领域,对他来说,已经是彻底的绝境了。 一旦摘下头盔,不过几秒钟他就会在深渊沉淀的压制之下内脏衰竭,就算及时注射天文会的稳定药剂,也没办法活动太久。 他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宇航服的重量就摆在那里,哪怕有外骨骼的辅助和俄联人的壮硕体格,也绝不可能浑然无事。 雷蒙德最先修复的就是太阳船内部的深度稳定仪和密闭活动舱室,方便他能够脱离了宇航服之后活动稍微自由一些。 “我的事情,我心中有数,支撑不住的时候我会说的。况且,体征监测仪又没办法骗人。” 安东教授抬起手臂,肩膀的小型屏幕上,一切体征数据都维持着稳定,“如今最关键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才对。” 他说,“槐诗,你的计划是认真的么?” 槐诗郑重颔首。 他叹息了一声,缓缓点头,“确实,如今除了这样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赞同。其他人呢?” 福斯特淡定点头:“我没意见。” 格里高利无所谓的耸肩。 然后事情就这么定了。 至于漏掉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大家就都不太在意了。 “那么,大家要补充什么吗?”槐诗问道:“要整合地狱中的生物,形成足够的战斗力的话,中间恐怕还有很多的麻烦。” 要知道,炮灰想要有用,就要建立在自身拥有相当的精英打击力量的基础上的。 否则的话就是纯粹的白给。 “关键还是加强我们自身。”格里高利叹息,“这就回到原本的地方去了。” 在这里的人基本上实力都已经在各自的巅峰了,想要提升,何其困难。最容易突破的雷蒙德已经进阶了,但太阳船的存在只能保证退路。 格里高利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接近大宗师的范畴了,但和其他数十名接近大宗师的炼金术师一样,看上去很接近,实际上也很接近,但就是他妈的跨越不了…… 这种事情完全是看命的。 命里有是就有,命里没有,那就可能真没有了。 至于自己命里有没有?谁都说不准,在现境的记录里,甚至还有临终之际大彻大悟忽然突破了的。 但谁敢说自己有这种好运气? 然后,纸面实力上最强的,则是机轮长福斯特。 天国谱系的神髓之路的四阶巅峰,传承盖亚的十二提坦之一,战斗力自然不用说。 枪在手,单对单他敢硬顶噩梦之眼那位杀戮无算的大阿修罗。 但遗憾的是,他全部都点的是潜行观测和刺杀,别跟我说什么运营,要的就是倾家荡产一波流。 对手的数量一旦多起来,而且还不想排队的话,那么就要开始头秃。 至于槐诗,就已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 想要变强,那么就得进阶,可想要进阶,就要先搞定那帮紧追不放的家伙,可想要搞定那帮家伙,就要先变强…… 到最后,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雷蒙德的所在。 神情诡异。 看的雷蒙德浑身发毛。 “怎、怎么了?”工具人惊恐摇头:“我很努力的,你看,我都进阶了,我也很想帮忙啊,奈何实力它不允许啊。” 可所有人沉思时候,却不约而同的发现,如今最容易增强的,反而还是刚刚进阶的雷蒙德。 毕竟,只要氪金就行了…… 雷蒙德疯狂摇头,双手抱怀:“你们别想了,没有补给站的!” “秘仪的部分我倒是可以解决。” 格里高利遗憾的叹息:“但没有工坊。” 啪一下。 槐诗把马鞍包拍在了他的面前。 炼金术师眼睛一亮,很快又遗憾摇头:“没有上位的触媒和足够完整的大型秘仪,没戏的。” 槐诗没有说话,拍了拍口袋。 鱼丸探头,嘤嘤一声。 但凡是个垃圾工坊,只要搭配上它的存在,那么就是赫利俄斯重生。 “那你也没图纸啊!” 雷蒙德死鸭子嘴硬。 “这你可算问对人啦,大兄弟。”圣甲虫从槐诗的马鞍包里探头,兴奋呼喊:“这我可门儿清啊!” 作为曾经奥西里斯的总控核心,别西卜的数据库里自然不可能全都用来塞评书和相声。里面还记录了诸多永恒之路通用的设备图纸与制造方式。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从旁辅助,精细加工。 “修理车间和大型设备我倒是能够搞定。” 安东隔着头盔挠了挠头:“实际上,如果是简陋版本的东西,凑合一下,也是能搞出来的。” 毕竟是机械全科的学者,现境百分之二十机械学学者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阁下的学阀,按图加工根本毫不费力。 他一个人就是一整个完整的超大型生产车间。 只要有一台车床在,小到收音机,大到战斗机都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图纸、秘仪、炼金术、生产车间,这些我们全都能搞定。”槐诗总结道,“只剩下唯一的问题了。” 于是,所有人都无奈的陷入沉默。 材料。 再牛逼的工坊和秘仪,再牛逼的生产车间,也是需要材料的! 如果拿普通的货色来凑合,哪怕是现境最牛逼的复合钢材,一次过载运行怕不是就要炸干净。 光看看奥西里斯的机体骨架就知道了,几百亿美金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有,难倒是因为制造很难么?不,只要有足够的基础,一点都不难。 可材料难找啊。 像奥西里斯那样劳民伤财的烧钱项目,现在真没人能搞得起了,同样的代价之下,还有更多具备性价比的方式。 奇观终究是难以重现的。 “大家也没必要丧气呀。” 病床上,雷蒙德挠头。 虽然十分不想做工具人,但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目标努力,他自然不至于再泼凉水继续丢人。 “要不,我们可以试试去其他聚落里搜刮一下?”他提议道。 “没可能的,从头开始搜刮的话,几万种不同的材料搜刮到什么时候才个头?”别西卜叹气。 “中转站。”安东说,“当年大撤退的时候,很多中转站没有来得及完全搬空,我们可以试试去碰碰运气。” “交易呢?” 格里高利说:“我在地狱里有几支很熟悉的深度游商,只要钱给的多,他们基本上都能搞得来。” 当然,也有可能将他们也顺手卖掉。 “要不我联系一下铁晶座,让他们派人来送个货?”福斯特问。 姑且不论能不能及时送到,可如今天狱堡垒的建造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时候要抢铁晶座的物资,大宗师是真的会拿着扳手来揍人的。 就在集思广益中,槐诗忽然起身,走向门外。 “你去做什么?”雷蒙德疑惑的问。 “出去透透气。” 槐诗挥手,随意的说,“顺带拿个外卖。” 就在敞开的车间大门之外,龙鳞聚落的巨大广场中,此刻有一只钢铁飞鸟从空中落下,落在了槐诗的肩头,对着他的耳朵嘎嘎说着什么。 槐诗听了,颔首。 摸了摸它的脑袋瓜,掏出一根铁条来。 “做的不错,辛苦你啦。” 乌鸦兴奋的扑打着翅膀,叼起槐诗给的零食跑了。 而槐诗,则抬头看向天穹之上没有任何光芒的阴云,就好像窥见了云层之后迅速接近的阴影巨鸟那样。 充满期待。 能够感受到,那富集在一处的阴影源质! 就好像在厨房里嗅到了食材本身的鲜香那样,在看到的瞬间,便已经食指大动。 可厚重的阴云之后,那一只蠕动着即将扑下的阴影巨鸟动作却忽然停滞,在半空中一个急刹车。 感觉到了来自下方的恐怖威胁。 被那一双眼睛所看到的瞬间,纯粹阴影之兽汇聚成的统合体,竟然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恐惧! 浑身上下,每一寸阴影都在惊恐的颤抖,痉挛着,甚至难以维持外形,从巨鸟的形态崩解为一团诡异的黑暗,疯狂拉升自己的高度。 毫不犹疑的掉头逃窜。 跑了! 像极了某个外卖软件:外卖来了,外卖走了。 现在,外卖距离你三百米,两分钟后,外卖距离你三公里…… 等的人火冒三丈。 你跑什么跑? “来都来了。” 槐诗伸出手,五指缓缓握紧。 在那一瞬间,厚重黑暗的云层一阵波动,便有数十条诡异的钢铁之索浮现,彼此摩擦,迸射火花,向着阴影之兽呼啸而至。 虚无的阴影竟然也被那绳索所束缚,难以挣脱。 无法抵御来自下方的拉扯,以及,归墟的恐怖吸引力! 被扯向了地面,坠落。 被强行固化的身体砸在了地面上,引发巨响。 那一片诡异的阴影开始蠕动,想要再次游曳,逃走,可紧接着,便有一只脚踩在了它的身上。 践踏。 瞬间,来自大司命的上位源质就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制,将它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只看得到,一张近在咫尺的笑脸。 “你看这不巧了么?阴影质变,我也会诶!” 槐诗微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阿房长锏自手中凝聚。 对准了它的‘脑门’。 砸! 巨响再度迸发。 虚无的阴影竟然在这物质的一击之下掀起层层波浪,颤动不休。 然后,再砸一下! 大地动荡,气浪翻涌,狂风吹在了队友们的惊愕面孔上。 就好像站在岸边的渔夫,槐诗手握鱼线和大棒,向着上钩的猎物就是一通娴熟的狠敲。两下过后,阴影便只剩下了震颤,再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 阵阵哀鸣。 它想要臣服。 渴求饶恕,渴求存活。 可惜,晚了。 槐诗笼罩着苍白火光的右手,已经刺入了虚无的阴影之中。 握紧。 源自大司命的天赋于此运行。 强行压制,同化,然后质变。 铸造开始! 庞大的阴影再度波荡和痉挛了起来,发出了一阵阵撕裂寂静的惨烈嘶鸣。原本就连整个广场都无法容纳的蠕动阴影,此刻开始迅速的收缩,然后隆起。 在阳生的覆盖之下,再度迎来了全新质变…… 到最后,足以屠灭整个龙鳞聚落的恐怖怪物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铁锭。 诡异铁锭足足有两人多高,耸立在原地,就像是一整座小山。灰黑色的表面,歪曲的纹理就像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在无声狂啸。 不时有一道晦暗的光华流转而过,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黑暗,寒意逼人。 就这样,在死寂中,槐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浮现灿烂的笑容。 充满了劳动之后的迎来收获的朴实快乐感。 “我寻思着……” 他回头问道,“这下,材料问题也算解决了吧?”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有求于人 阳生强制性对敌人进行源质质变之后,化为阴影,然后再以圈禁之手的灵魂,从铸造熔炉中再造为铁。 转化,储存,再输出。 毫无任何的损耗和浪费,在经历三段变化之后,虚无的源质,就形成了沉重的钢铁。 如此,灵魂的重量便得以通过物质的方式得到衡量。 就这样,一只汇聚了无数影兽的统合体就变成了数十吨的诅咒合金。 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变化下来,不止是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球,就连槐诗都隐隐有些恍惚——这甚至并不是什么崭新的能力,只不过是针对情况对于自身圣痕能力的开发和运用。 理所当然的,如同呼吸一样的就达到了这样的结果。 甚至在槐诗仔细思索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感觉就应该这样才对。 就应该这么干。 这好像就是隐藏在奇迹最底层的某种本能,某种在运用上的倾向。 针对地狱…… 阴魂适应地狱,山鬼提升抗性,少司命豢养大群,大司命则整肃族群,对外则将敌人化为自身成长的基石。 寻常的大司命不具备圈禁之手、炼金之火和铸造熔炉这样的条件,无法完成后半截。 但光是前半截就已经足够吓人。 抽取对手的灵魂,强行质变为阴影源质,收入归墟,不止是补益自身,甚至还可以支援大群和队友。 只要有足够的敌人,那么源质就永无匮乏之忧。 而云中君一系,从河伯开始进阶蓝量就翻三倍,到了云中君之后形成质变,改造地狱,万物以我为轴,搭配上天阙之后,直接就冲着对手脸上拍基地。 两者再配合上神迹刻印·天问,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造统治者! 槐诗再一次的体会到,为何天国谱系会被称为深渊谱系。 它本身就是以地狱开拓为导向驱动的! 甚至和其他谱系不同,在现境反而会感到拘束,只有在地狱里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无限制的接近深渊本质的同时,也在无限制的通过地狱榨取资源。 要知道,‘玩家’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的。 哪怕只是一个数值的变化都足够一帮神经病肝到白天黑夜分不清,更何况是真真切切的变强? 只要怪物掉的素材够多,那么就算屠杀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杀的越多赚得越多,赚的更多就可以再继续杀的更多…… 最后,形成一种诡异的循环。 再度感受到了天国谱系这种地狱特化工具人的便利之后,槐诗摇头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铁锭。 向着安东和格里高利问: “能否请两位评估一下?” “……稍、稍等。” 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安东的两足行走机器里很快就伸出了数十条机械臂,环绕着槐诗提供的样品开始检测。 同时,对照着来自蝇王的数据。 难掩惊叹。 “作为基础材料来说,各项数据都完全没有问题。”安东回答:“如果只是临时使用,不考虑后续的长远,完全足够了。” 格里高利更简单,拿起铁片舔了一口,又咬了两下,最后往地上啐了两口黑色的吐沫,擦着嘴点头: “对于奇迹和灾厄的相性相当好,简直是绝佳导体,你的金属学造诣真不错。这玩意儿能够撑得起绝大多数秘仪的改造。” 槐诗颔首:“也就是说,能用?” “能用。”两人断然的点头。 槐诗再度追问:“那够用么?” “不够。” 回答的是别西卜:“上限太低了,性质不合,撑不起拉神引擎的温度。以及,性质过于单一,而且其他材料也不足,还达不到阿图姆装甲的要求。但作为次级装甲的底层传导矩阵倒是没问题。” 他说:“我们还需要更多。” “那就去找更多。” 槐诗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我出门一趟。” “这么快?”雷蒙德傻眼。 “礼尚往来。” 槐诗瞥向了远方,淡然说道:“人家都送外卖上门了,我总不好白吃白拿吧?况且,我们这不是还有求于人么?” 既然有求于人,就总要殷勤一点才对。 别怕闭门羹,也别怕冷漠的态度,只有多跑两趟路,多多拜访,多说一点好听的话,多带一点礼物,抠门的主人才会大方起来。 才能够,慷慨解囊…… “对了,把补给里的灾祸之币都给我。”槐诗说,“源质结晶给我三分之一。” 太阳船的尾舱开启,红龙的遥控车将槐诗要的所有东西送到面前。 “要我一起么?”雷蒙德问。 “不,你留下,和格里高利、安东教授他们一起。”槐诗摇头,“这里需要一些基础的守备力量在。” 说完,他看向了抽烟的机轮长:“福斯特先生,有兴趣和我一起走一趟么?” “打猎啊。” 擦拭着枪身的机轮长微笑,“我可太喜欢了。” 十分钟后,龙鳞聚落的大门再度开启。 上千名狂热的狗头人挥舞着武器,高举起才刚刚画好的旌旗,钢铁战车重新突突冒气了浓烟,在上面用漆黑的墨迹勾勒出巴哈姆特的神圣徽记。 大群汇聚为潮水,冲入了黑暗中去。 很快,消失不见。 …… …… 半个小时后,尊长者被警报声惊醒。 睁开眼睛,看到了帘后卫兵的投影。 “怎么回事儿?”她问。 “阁下,有人来了,是龙鳞聚落的人,数不清!”守卫惶急的说道:“几分钟之前,他们就闯过了界碑,已经快要到聚落的门前了。” 战争?! 尊长者脑中浮现的第一个结论很快就消失了,她再度问道:“哨位呢?” “对面好像没有掩饰,也没有发起进攻,路过的时候还通知了一声,让他们向聚落报告。还说……” 守卫停顿了一下,“还说,要见尊长者。” “好,我知道了。” 尊长者起身,披上灰衣,吩咐道:“你先去告诉城墙上的人,保持警戒,不要引发冲突。” 几分钟之后,她就在火光之中窥见了停驻在河外的那一支队列。 丝毫没有任何藏踪匿迹的想法,甚至还大摇大摆的合唱着颂歌,高举着火光,展示着自己的阵列。 而就在最前面,熄火了的战车顶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不紧不慢的拨着一串剧毒的野果。 溢出的汁液将他的手指也染成了青绿色。 足以令巨兽哀嚎着死去的果核就那样随意的被抛进了口中,伴随着清脆的咀嚼声,消失不见。 看到城头上的尊长者,便挥手示意。 微笑。 尊长者愣了一下,很快,顺着绳子便下来了,走到了龙鳞聚落的军团前方,直截了当的发问: “槐诗阁下为何而来呢?” “雇佣。” 槐诗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出于某些原因,我要清洗这一片地狱。尊长者,还有兴趣为我效力么?” 尊长者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在下拒绝呢?” “那么就请你们不要搀和到这中间来。” 槐诗平静的回答:“请放心,我并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对往昔并肩作战的人刀剑相对。 你们只需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好。关上门,谁来敲也不要理会,过个几天,一切都结束了。” 短暂的寂静里,尊长者静静的看着槐诗,槐诗也在看着她。 许久,蛇人缓缓的低下头: “您要多少人?” “多多益善。” 槐诗说,“虽然说越多越好,但实际上,我并不会指挥和调遣,一窍不通。所以,具体的战机请你们自行把握。 只要能够完成目标,你们有充分的自主权。” 尊长者颔首:“那么就会有六百名不死军,一千二百名白鳞卫士为您作战。不过,生命有价。 槐诗阁下,您能出多少?” 槐诗抬手。 等待许久的狗头人们便扛起了两个巨大的箱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来。 印着象牙之塔徽记的巨大铁箱中,满是五颜六色的铁片。 由地狱沉淀和灾厄的残渣所形成的货币。 用途众多,通行于诸多地狱之间,受到了游商的广泛认可。 “这是定金。” 槐诗说,“而且,除了源质结晶和遗物之外,一切战利品和领地全部归你们。” 尊长者摇头:“那些地狱里的东西,您拿之无用。况且,有枯萎之王的血税,就算锈蚀塔林给我们,我们也无力支付。” “天国谱系的庇护呢?”槐诗问。 尊长者再度摇头:“现境太远,象牙之塔鞭长莫及。” 槐诗想了一下,想不出什么更具备诱惑力的筹码了,无奈摇头:“那总要让我听听你的条件。” “我们不需要领地,倘若您的计划成功的话,锈蚀塔林我们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需要我为你们寻求退路么?这可有点麻烦。” 槐诗摊手:“我在地狱里仇人不少,可朋友却不多,还是说,你们愿意去投靠厨魔组委会或者地狱音乐协会?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推荐信。” “不,我们可以去其他深度的蛇人聚落,有了战利品和报酬的话,重新撑起一个聚落并不困难。” 尊长者想了一下,开口说道:“但是,除了这些报酬之外,我们还有七百名幼体和一千多个蛋,以及,六十几个受孕者。” 她看向了槐诗,郑重的说:“您要亲自为他们主持蜕变之仪,让它们远离夭折之忧。” 一时间,槐诗也微微愕然。 蜕变之仪虽然不清楚,但应该也是蛇人聚落中用来保证护新生儿和孕妇的稳定的秘仪。 某个程度上来说,槐诗确实是绝佳的人选。 谁让他是少司命呢? 稚子的守护者。 有他主持的话,仪式的效果肯定会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对此,他倒是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可以答应。不过我可从来没做过,无法保证效果。所以,这个不算条件,换一个吧。” “百眼聚落的植骨池,如何?”尊长者说:“如果您有其他用的话,给我们用一次就足够了。” “可以。” 槐诗颔首:“就算没有办法给你们,我也会用其他等价的东西作为补偿。” 短暂的沉默之后,尊长者轻叹一声,恭敬的匍匐在地。 献上了忠诚与礼赞。 “去披甲吧,孩子们。” 当她回到城门前面的时候,便带来了来自槐诗的命令,“战争的时候到了。” …… …… 一个小时之后,燃烧的高塔之下,那一座森严的城寨就已经近在眼前。 来自龙鳞聚落的狗头人们高亢的颂唱着圣歌,一路浑然没有偷袭的自觉还则罢了,可那双眸中不时浮现的虔诚和狂热却令作为友军的不死军有些浑身发毛。 甚至就连那些粗糙的钢铁战车里都传来了嘶声竭力的曲调。 领头的正是往日里仗着有几大聚落庇佑无比猖狂的灰刃,此刻要造庇佑者的反时,完全忘记了曾经的恩惠和震慑,无比狂热的举着大旗走在最前方。 “毁灭的日子到了!” “主宰的使者降临了,祂的灵运行在虚空中,降下终末和毁灭。” “忏悔吧!罪人们,抚摸你的财富,拥抱你的子嗣,去蹂躏你的奴隶,以尽最后的欢畅,盖因毁灭的日子到了!” 那狂热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浩荡的长龙更是绵延不绝,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聚落的视线,可察觉到如此诡异的样子之后,竟然没有人胆敢出来拦路,只是暗中悄悄的窥伺着。 而就在槐诗的战车旁,骑乘巨蜥的尊长者环顾着四周,最后看向远方已经被惊动的城寨。 “阁下,为何率先选这里呢?” 她说,“百眼聚落是锈蚀塔林的五大联合统治者之一,具备着冠戴者的存在,依靠着龙鳞聚落这帮炮灰,恐怕难有什么作用,反而会打草惊蛇。” 战车上,槐诗认真的想了想,抬起手指:“两个理由。” “愿闻其详。”尊长者洗耳恭听。 “第一。” 槐诗郑重的说:“百眼聚落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惹得百姓怨声载道,使锈蚀塔林发生了多少人间惨剧。 今日我们举起反抗的大旗,就是要推翻这种地狱的压迫和统治,重新夺回自由的权利。” “……” 寂静里,尊长者迷惑的扣了扣自己感知听觉的鳞片,只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自由的权利? 那种东西,地狱里有过么? “那……”她疑惑的问道,“第二呢?” “因为离家近。” 槐诗回答,“方便打扫和收拾。” “……” 不知为何,尊长者感觉,相比那些根本就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借口,这恐怕才是真正的理由…… 就在她准备说什么的,却骤然听见风声炸响。 凄厉的鸣叫声中,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在不远处的城头之上,巨大的床弩扣动了扳机,顿时,粗重的箭矢便冲着最前面槐诗的呼啸而来。 尊长者面色骤变,想要拔刀。 可紧接着,却看到云层中有灰黑色的铁光一掠而过。 就仿佛捡到什么好玩的东西那样。 钢铁的飞鸟俯冲而下,锋锐的刀爪拽住了足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大弩箭,拉扯着,足以撕裂城墙的恐怖势能好像在瞬间消失不见,被轻易而举的捏成了三段残渣。 很快,铁鸦叼着沉重的箭头便再度升起,飞入云层之后。 消失不见。 这时候,就看得出两边的差别了。 区别于狗头人们的混乱,就算有信仰支撑,但如今也暴露出兵员素质的低劣。钢铁战车甚至再没有命令的状况下,自行开火进行了还击。 燃烧的粘稠沥青从粗大的炮身中喷出,像是巨大的火球一样,飞在半空中,砸在城墙之上,变成一滩飞溅的淤泥。 根本没有能创造出有效的杀伤。 蛇人那边却依旧波澜不惊,不死军的骑兵们已经按照阵型散开,而高举着盾牌的白鳞卫士们则开始迅速集结,如同铁墙推进那样。随军的萨满则挥洒着茅草,将不知是甘露还是毒汁的水滴撒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严阵以待。 没有足够的秘仪支撑,这帮狗头人恐怕拿去做消耗战的炮灰,长青聚落的不死军和白磷重装护卫,才是攻城拔地的有效力量。 不过,反正槐诗对那帮狗头人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期待,能凑个数打个杂就不错了,比鼠人强的有限。 至于真正用起来顺手又贴心的,恐怕就只能吹喇叭从乐园里摇人了。 不知道很久不见,小猫又给好哥哥们做了多少升级呢? 槐诗突然有些期待了…… “不错,至少不用打招呼了。” 槐诗耸肩,眺望着数百米之外那吹响号角,无数人头涌动的聚落,端详着他们那明显经过大力气修建的坚实城池。 厚重的墙壁足够抵御炮车的冲击,两侧突出的棱堡高塔中还涌动着秘仪的诡异光芒,明显随时酝酿着反击的力量。 甚至,还有一条深邃的护城河,里面层层暗影涌动,早就灌满了嗜血的水生物种。 “看起来对方戒备并没有任何放松。”尊长者轻叹:“阁下,没有大型器械,一时半会儿,我们恐怕很难拿下外层的防御。” “没关系。” 槐诗捏着铁锏,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我们这边不是还有一条河么?” 那一瞬间,他捏着阿房的手腕,微微翻转。 巨响轰鸣。 潮声滔天而起!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大锅乱炖 就在这喧嚣的夜色里,混杂着无数呼喝声,呐喊声,还有嘈杂的尖叫与整齐划一的赞歌声。 此刻,再次多出了一个新的节奏。 潮声澎湃。 宛如万钧海潮席卷着扑面而来,掀起了飓风,令所有人瞬间一滞,惊愕的低头,便看到翻涌起来的洪流。 深邃的护城河里,此刻,竟然开始剧烈的翻涌。 就像是沸腾那样。 不,这就是……沸腾! 无数死鱼和水生物种随着水温的剧烈升高,开始出现在河面之上,腥臭的味道混合在渐渐炽热的水雾里,升起。 像是看不见的阴魂在狞笑一样。 自铸造熔炉所施加的温度中,足以焚化钢铁的热量此刻扩散在了河水之中。槐诗的右臂在瞬间金属化,已经烧成了赤红,恐怖的高温甚至连脚下的战车都开始冒出黑烟。 归墟中,源质结晶在飞快的减少,化为柴薪,投入熔炉里,令这一份恐怖的温度无止境的上升。 直至,河中翻涌的洪流沸腾。 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不到,在刺耳的惊叫声中,沸腾的河流开始涌动着,向着城内翻腾。 就像是蠕动的巨人伸出了双手那样,攀附在了高耸的城墙上,那无形无质的沸水便随之上升,一点点,一寸寸的,逼近了那些绝望的面孔。 直到在督战队的长矛之下,被骤然升起的沸水洪流所吞没! 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阿房的敕令之下,无以计数的沸腾河水逆反了重力,蔓过了城墙之后,向着城寨的内部沃灌而去。 漆黑的黑水里不知蕴藏了多少猛毒和诅咒,销魂蚀骨,在覆盖的瞬间,一切活物便在嗤嗤声里尽数融化。 在两侧的棱堡上,忽然落下数十道凄白的射线,想要将沸水冻结,可被激怒的河水在潮声里迅速蔓延,率先将棱堡所吞没。 远远的眺望过去,就像是两个水晶球里的诡异场景。 灰黑的色彩迅速的蔓延,侵蚀着秘仪,将一切触手可及的灵魂尽数溶解在其中。 到最后,在阿房不断的搬运之下,那一道深谷所形成的护城河竟然被搬空了,尽数顺着空气中的河道,灌入到聚落中去。 肆虐汹涌。 有无形的力量在穹空之中降下,搅动着沸水,令它们翻涌不息,吞没了一寸空隙之后,形成了恐怖的漩涡。 激荡回旋。 在恶意与灾厄的煎熬之下,封闭的百眼聚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口焦热之釜,黑暗的洪流里酝酿着更加诡异和恐怖的东西。 死寂之中,只剩下狂热的颂歌声。 “那究竟……” 目睹这一诡异状况的尊长者下意识的握住缰绳,难以置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这个啊。” 槐诗握着灼红的阿房,想了一下:“以前见过一个老头儿,虽然人品不太行,在做菜是有一手的,所以我就偷学了两手。” 这算是哪门子回答! 这和做菜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东西也是能够偷学的到的么! 尊长者的脑中一片混乱,眺望着被沸水所笼罩的城寨,只感受到一阵刻骨的冰冷。 “偷学终究是偷学的,本事还是不到家。” 槐诗遗憾轻叹:“充其量,不过是造成一点骚乱而已。” 倘若郭守缺在这里,看到这一锅半吊子开水白菜,说不定会被逗得笑出声来。 这哪里算的上是精致的厨魔料理? 不过是徒有其型的大锅乱炖罢了。 顶了天靠着数量把人喂饱,想要真正达到美食的境界,还远得很呢! 但,哪怕只是造成骚乱就足够了。 否则的话,那些龟缩在城寨中的重量级角色,怎么肯轻易登场呢? 此刻,伴随着沸水席卷的轰鸣,自百眼聚落里,有愤怒的嘶鸣声迸发。甚至压下了潮声和洪流的巨响。 尖锐的声响回荡在夜幕之下,引发了耳膜的阵阵刺痛。 城市之中,涌动的洪流竟然渐渐停止了,有一个庞大的暗影缓缓升起,仿佛要从这大釜满溢而出那样。 伴随着一阵阵诡异的恶臭,不知道有多少狗头人口吐白沫,陷入晕厥。 在庞大秘仪的拱卫和支撑之下,巨大的轮廓升上了天空。 赫然是曾经在亡颅聚落中参与会议的那一只三眼泥怪。 此刻,一旦全部展开自己的身体之后,那无数淤泥一般的物质便汇聚成了一颗狰狞巨大的头颅,宛如楼宇,不断的蠕动。 滴落粘稠的浆液。 在淤泥之中,一只只令人惊悚的巨眼不断的浮现,阴冷的望向了敌人的所在。 震怒嘶鸣。 无数恶臭的淤泥从它的身体中落下,在半空中迅速凝结,形成了锋锐的轮廓,向着城外如同暴雨那样洒落。 阿房调转,厚重的蒸汽迅速的凝结成层层水幕,撑起了提防。可紧接着,那一颗粘稠的淤泥巨首便嘶吼着向着它们俯冲而来。 “这年头……厕所也能成精了么?” 槐诗轻叹,一只手撑着阿房,不为所动。 而就在另一辆钢铁战车之上,一张有些年头的毡布毯子已经铺开,上面的花纹早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模糊。 就在上面,又一层的黑色丝绒布上,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猎枪的零件,在一双遍布老茧的手掌中迅速的组装完毕。 摆在福斯特的身旁。 机轮长盘腿坐在毡布上,手里捏着一颗修长的黄铜子弹,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小小的剥皮勾刀,正修正着上面的刻线。 “姓名?” 福斯特忽然问,“那个冠戴者,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身旁蛇人祭祀满怀不解。 “对,名字,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福斯特说,“代号也没关系,蔑称或者是称号也可以,总之,是个称呼就够了。” “五……五眼!” 自庞大的阴影之下,祭祀绞尽脑汁的搜索着,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个称呼:“它自称叫做五眼!” “好的,五、眼。” 锋利的勾刀瞬间笔走龙蛇,随意的在子弹上面写下了两个单词之后,勾刀旋转一周,消失在福斯特的手中。 而那一枚黄铜子弹,已经被填入了枪膛。 随意的对准了天空。 扣动扳机。 “再见!” 紧接着,便有刺耳的哨声从枪膛之中喷出,一缕耀眼的金色光芒展开了双翼,以肉眼难以企及的极速驰骋而出。 自空中,划过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之后,没入了它的面孔。 贯穿了那无穷尽的淤泥之后,从脑后穿出,可紧接着,又忽然一个诡异的转弯,再度反向折身而来! 弹指的瞬息之间,漫天几乎都是那错综复杂的弹道。 无以计数的漫长距离被纠缠在一处,就好像变成了一团乱麻。 再然后,漫天的弹道猛然向内侧收束。 紧接着,便有惨烈的尖叫声从淤泥里响起。数十颗巨大的眼球在瞬间爆裂开来。 坍塌的巨响中,巨大的头颅层层碎裂,纷纷扬扬的洒落! 只是弹指一瞬。 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轮廓惊恐的飞出,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恐惧。 “竟然没死?不对,是死了四次……” 福斯特已经放下了枪,感慨轻叹:“竟然还剩下一个?” 在他的右臂上,有层层叠叠的符文闪现一瞬,形成庄严而神秘的矩阵。 如此夸张的杀伤力,并非是来自猎枪的加持,所使用的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子弹,而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猎鹿弹而已。 这一惨烈的结局,早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注定! 在传承神性的神髓之路中,存在着两大分支——一者的终点是统和了时光之万变,掌握过去阴影和未来警示的柯罗诺斯,而一者的终点则是孕育一切,抚养一切之后又埋葬一切的地母盖亚。 只可惜,不论是掌握一切的睿智还是包容一切的慈悲,这两样,福斯特都没有。 可当初大家还不都是有什么用什么,哪个方便用哪个么? 早知道自己这辈子能混个四阶的话,谁不会精挑细选的找一个最契合的终点啊。 对此,福斯特早就看开了。 四阶也挺好。 五阶能打的猎,四阶也能打,五阶能冲的浪,四阶照样冲。日子都没啥区别。况且他平日里不也就是个在潜艇上烧锅炉的工作么,讲究那么多干嘛? 而在神髓之路中,不论终点走向何处,四阶其实都没有区别——都是同时具备着神明和地狱特征的半神·泰坦! 这甚至并不局限于曾经的十二泰坦之中,而是根据进阶者所献上的供奉与灵魂的契合,得到三位泰坦的血脉与赐福。 在其中,雷打不动的,乃是隐藏在未知中的泰坦,传说中的人之先祖·伊阿珀托斯。他所赐予的,乃是针对地狱的抗性与哪怕在冥狱绝境中也能够生存的恐怖生命力。 除此之外,便是福斯特最羞于启齿的部分了——因为剩下两位赐福于他的泰坦,都是女性…… 在其中,一位是记忆与历史中所诞生的谟涅摩叙涅,而另一位,则是掌管着光辉与启示的女神福柏。 于是,记忆与历史,光辉和启示的奇迹,寄托在了福斯特的双手之中。 这对于深渊考古和地狱开拓而言,诚然是无可替代的绝佳臂助,奈何并不具备着直接的杀伤。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在大宗师的试验中,无数次尝试之后,福斯特终于结合了两者的力量,触及到‘命运’的那一瞬间。 充其量,不过是边缘一般的程度而已。 可是在那无穷的变数和恐怖的压力之中,在福斯特濒临崩溃的那一瞬,留下的,便是铭刻进灵魂深处的领悟。 不可深究,不可描述,同时也不可窥探。 那是无法用圣痕去固化的奇迹,倘若勉强用来形容的,那便是‘灭亡的余荫’,‘通向终结的道路’。 就像传说中命运三女神剪断死者的线一样。 这是一种直觉。 如何,将敌人导向灭亡。 和邪门的诅咒无关,就连福斯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大宗师的结论——这是独属于他的预言。 预言敌人的死,并令预言主动去应验。 看起来像是瞄准射击,可敌人的命运早在姓名被刻上子弹的时候,便已经被死亡的阴霾所笼罩。 扣动扳机,便是激发的步骤,而子弹,也不过是媒介而已——负责将未来的死亡,搬运到现在。 最终所带来的结果,便是死亡。 在以人为目标的时候,这一击的杀伤力堪称恐怖,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但倘若对手非人的话,很多时候,便会出现这种令人无语的状况…… 死了,但没完全死。 死了一多半,但还有那么一部分活着。 “这可就让人有些尴尬了啊。” 福斯特挠着腮帮子,有些失态。 不知道应该说是发挥失常还是运气不好——这个名为五眼的冠戴者,本身就是五个地狱生物通过秘仪所融合形成的诡异怪物! 此刻,当五眼被这一击吓得惊恐逃窜时,不断从空中落下的海量淤泥里边落出了数之不尽的骸骨和腐败内脏…… 甚至就连自己的老巢都顾不上了。 亡命奔逃。 福斯特叹息了一声,从口袋里再掏出一枚子弹,这一次他没有在上面刻名字——已经死过一次的对象,又怎么再死第二次呢? 不等他装弹完毕,天穹的尽头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半空中,急速逃窜的五眼身体剧烈的震颤,猛然凹陷下去,炸开了一个大洞。紧接着,又是一个。 好像有看不见的万钧之物猛然碾压在了他的躯壳之上。 令那一团不定型的泥浆不断的哀鸣和坍缩。 迅速溃散。 可不论如何逃窜和挣扎,都摆脱不了缠绕在身上的那一缕细线——水汽所凝结而成的线,早已经深深的没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而另一端,却缠绕在阿房之上。 地狱诺大,它早已经无路可逃。 每当槐诗的手指在阿房的握柄上敲打一下,便有来自石髓馆的恐怖质量冲击在它的体内迸发! 一下,两下,三下! 雷鸣沉闷,宛如冬雷。 紧接着洒下的却不是雨水,而是无穷尽的淤泥和污染。 五眼的残躯彻底崩溃,再无法维系庞大的躯壳,形成了恶臭的暴雨。 而在数之不尽的尸骸中,只有一具长着十条手臂的畸形躯体被扑下的飞鸟拉扯着,随意的抛回了百眼聚落之中。 从此,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只有熔炉的火光将阴云烧成赤红。 潮声回响。 自釜中再造地狱…… 当铸造再度开始,一切便都在沉闷的沸腾声中迎来终结。 “差不多了。” 许久,许久,当槐诗松开了阿房的握柄时,百眼聚落再无任何声息。 一片死寂里,无人说话。 只有剥落和坍塌的声音响起。 尊长者呆滞看着重归黑暗的城寨。 结束了。 原本预计要配合大型攻城器材,同时出动灰鳞刺客,付出巨大伤亡之后,才能里应外合打开的城防,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仿佛一瞬间经过了千万年的流逝,岁月的蹂躏带来了急速的崩溃和风化。 巨大的闸门轰然断裂,落在地上,锈蚀成尘。 门后的聚落之中,只有一道道废水从其中淅淅沥沥的蜿蜒流出,蜿蜒划过大地,再度回归了护城河里。 当一枚燃烧的箭矢划破黑暗,落入聚落中去的时,便令那沉寂的庞然大物浮现威严的轮廓,映照寒光。 那是一座山。 由冠戴者和无数畸变大群所铸就的钢铁之山! 数之不尽的金属锭层层堆叠。 或是晦暗,或是明亮,其中规格各有不同,材质也相差众多。可当它们汇聚在一处,所散发出的气息,便令一切活物都感受到来自灵魂中的颤栗。 难以呼吸。 “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 槐诗回首,对匍匐在地的信徒吩咐:“动作麻利一些,我赶时间。”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惩戒 在环绕现境的边境区之外,还在深度区之下,远在凋零区的最深处。 在这里,就连深度潮汐的涌动都清晰的可以察觉。 纵然已经变成了瞎子,可那一叶诡异的舢板上,赫笛依旧能够察觉到外面动乱的暗流,以及从深渊的最深处,地狱的最底层所酝酿而出的那恐怖力量。 “我们快到了。” 摇着船桨的黑袍人发出沙哑的声音。 当一层层晦暗的迷雾被暗流所吹散之后,展露在这渺小孤舟之前的,便是庞大到宛如充斥了整个深渊的恐怖世界。 地狱中的地狱。 贯穿了十六层深度之后,以无穷的时光熔铸为一的至上者宫阙。 枯萎之王的领土,名为亡国的所在。 此刻,在地狱之梯的虹光环绕之下,每时每刻都有数之不尽的军团顺着道路向着现境进发。那些大群汇聚在一处的灰黑色,就像是血脉中流淌的血液那样。 一点点的上升。 直到有一天,将整个现境都彻底覆盖在其中为止。 一只苍白骨骼汇聚成的大手从黑暗的最深处伸出,握住了这小小的舢板,可当那五指再度展开时,赫笛便从亡国之外出现在了层层宫阙的最深处。 肃冷的大门之下。 背后便是无穷尽的台阶所形成的觐见之梯。 “这是对于我这种残疾人的破例么?” 赫笛弹了弹袖口上的灰尘,似是嘲弄。而就在他面前,等候在那里的弄臣面沉如水,瞥着他的神情满是不快。 “你来晚了。” “诚然如此,但我还是来了,不是么?”赫笛空空荡荡的眼洞望向了身旁的大门,仿佛能窥见无穷黑暗后那阴森诡异的存在:“我来领受属于我的惩罚。” “你要清楚,你的无能给陛下,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弄臣说:“等待你的后果不会好。” “我知道。” 赫笛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 而守在门前的礼官沉默片刻之后,却并没有让开道路,反而指了指身旁:“既然晚了,不妨再晚一会儿。” 他停顿了一下,瞥向台阶之下匍匐而上的庞大暗影:“先让那个蠢货进去。” 在镣铐和枷锁之下,被数十名魁梧力士拉扯着,那个踉跄的巨人被一点一点的拖曳上来。 越是向上,那庞大的身体就越是颤抖。 纵然作为地狱的统治者,可在这巍峨宫阙之前,却卑微佝偻如尘。 在亡国的疆土之中,统治者并不罕见,可至上的皇帝却永远只有一个。一切胆敢悖逆皇帝意志的存在,都将迎来绝对的惩罚…… 就仿佛预见了终结的到来那样,巨人奋力的挣扎着,浑身上下的所有口器纵声哀鸣,可当一扇大门轰然开启时,一切声音便消失不见。 在最高处,一双眼眸漠然的俯瞰。 很快,被带进去的巨人统治者便再一次被带出来了。 在一具镶嵌着华贵宝石的黄金支架上,精美的挂毯中,巧匠针织惟妙惟肖的重现出那一张满是恐惧和绝望的面孔。 自火焰的焚烧中永世哀鸣。 但却没有声音。 “在蠢货的身上发泄过怒火之后,又新添了一件收藏,陛下的心情应该会好一点。”弄臣说:“你可以进去了。” 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话语。 如此短暂的距离,甚至那声音就好像在枯萎之王的耳边述说一样,可宫殿内却毫无反应,似乎对于臣下揣摩自己喜怒的行为并不在意。 大门,再度开启。 短暂的沉默之后,赫笛低头,迈入其中。 在永恒的黑暗里,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不知究竟是应该痛恨槐诗的所作所为,还是感谢他夺走了自己的双眼? 至少此刻,他为自己是一个瞎子而感到庆幸。 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够感受到,黑暗中那端坐在最高处的恐怖存在,只是俯瞰,便仿佛搅动了黑暗,令赫笛难以呼吸。 “为何觐见呢,赫笛。” 御座上,传来了似是好奇的声音。 枯萎之王垂眸,冷淡的发问:“我记得上一次觐见才过不久。” 死寂里,赫笛向着声音的来处低头,不敢玩弄任何唇舌和话术,直白的回答:“在下,有负重任。” “诚然如此,你应该为之惶恐。” 枯萎之王的语气玩味起来:“可你觉得,我应该为此而震怒么?” “……” 赫笛沉默着,喘息粗重。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他只能够察觉到来自幽暗中的凝视,可是却无法分辨出那样的话语究竟是玩笑还是其他。 唯一能够断定的,是自己的回答,或许便会决定自己的命运。 决定自己是否能完整的从这里离去,或者,变成一张挂毯的同伴…… 可是,不论他如何思索,都找不到任何完全的回答方式。 赫笛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苦涩的回应: “在下,不知。” 嗤笑声从王座上传来了。 无从分辨那究竟是嘲弄还是赞许。 “很好,赫笛,我钟爱你的诚实。”枯萎之王说:“诚实是忠诚的基础,你不曾对我说谎,所以,我也会对你网开一面。” 赫笛僵硬着,不知究竟应该表现出庆幸还是谦逊。 也不敢有任何的回应。 只是匍匐在地,领受属于自己的结果。 “让我们说回原本的事情吧,关于你的失误。” 枯萎之王说:“诚然是一场惨败,而且还耽搁了亡国的进军,纳吉尔法舰队的运行也因此受到了阻碍。 赫笛,你背叛了我对你的期待,也弥补不了你造成的损失,你罪该万死。” “诚如是。” 赫笛回答,放弃了一切侥幸。 “那么,经历了这一场挫败之后,想必你也有所进益吧?” 枯萎之王问:“既然你们这些弄臣们都以自己的博学与善思为豪,那么就让你来告诉我吧——你败在何处?” “迟滞与疏忽。” 赫笛直白的回答:“为了万全的准备,而给了对手发挥的时机,最后又追索不及,令他们逃之夭夭,导致亡国蒙受了失败的耻辱。” “或许如此,但你搞错了一点。” 枯萎之王满不在意的说:“对于亡国,失败从来都不是耻辱。胜败从来都不罕见,但凡有战争,有胜利的人,那么便总有失败的一方。 胜了固然值得大肆宣扬,但败了也不过是寻常,只要不死,总有赢的那一日在。不论是修生养息还是苟延残喘,都是为了等待将来。 但你的罪,不是失败,赫笛。” 王座之上的统治者冷眼俯瞰,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失败并不可耻,恐惧才是。” 那一瞬间,赫笛僵硬在原地。 下意识的张口欲言,可是却不敢说话。 只是颤栗。 他害怕自己说出的话会被断定为谎言,同时,却也在害怕……枯萎之王说的是真的。 “看啊,赫笛,你在恐惧,但你却没有恐惧我,因为你不怕死亡。” 枯萎之王戏谑的大笑:“你在害怕,害怕一个现境人,害怕他给你带来失败!害怕自己重温往昔的耻辱,不能再一次抬起头来…… 赫笛,告诉我,我说的对么?” 死寂里,赫笛呆滞着,脸色扭曲,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也没有辩驳的勇气。 可同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克制怒火。那究竟是被羞辱之后的愤恨,还是被戳穿真正心思之后的恼怒呢? “为何不说话呢,赫笛,你大可畅所欲言。” 漫长的沉默中,王座上的人影俯瞰着他的模样,嘲弄咧嘴:“我欣赏你的才能,但我钟爱你这一副败犬之相却更在其上……简直就像是湿漉漉的野狗躲在屋檐下,寻求庇护一般。 不甘潜伏爪牙,也无法抗拒别人的施舍。 ——不论是打算奋起反抗还是献上忠诚,我都期待着你的作为。” “在下……” 赫笛的手指按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在下惶恐。” “不必惶恐,无需惭愧,也无需害怕,因为我已经欣赏到了你的表演。”枯萎之王探问,满怀着好奇:“我只想知道,你还有没有再次登上舞台的勇气?” “我……我……” 赫笛已经汗流浃背,颤声恳请:“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损失了多少支军团?”枯萎之王问。 “四支。” “除此之外,还有多大的损失?” “数万具咒物,以及六个大群。” “那么,我给你八支军团,双倍的武器和咒物,十二个大群。” 枯萎之王挥手:“除此之外,我把伽拉……算了,伽拉那个家伙一门心思往现境去,未必愿意配合你。就让他去当他的先锋官吧。 除了他之外,你自己从我的麾下选几个人配合你好了。还有,那帮工坊主不是也想要参与么?就让那群废物也出点血吧。” “是。” 赫笛急促的说:“在下定然……” “你不必保证,因为我不在乎。” 枯萎之王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抬了抬手指:“至于这个,就当做你屡败屡战的犒赏吧。” 惨烈的尖叫从台阶之下响起。 就在赫笛的面前,凭空浮现了一枚锈蚀的长钉,瞬间,楔入了他的眼洞之中,深入颅骨,迅速的生长萌发。 带来了深入灵魂的阵痛。 永世相随。 “现在——你可以再度取悦与我了,赫笛。” 伴随着枯萎之王的话语,在赫笛身后,大门再度开启。 当赫笛踉跄的走出大门之后,所感觉到的,便是庞大广场上,无穷尽的暗影。只有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缓缓抬起,宛如点缀黑暗的凶恶星辰。 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在震痛的颤栗中,赫笛捂住脸,笑容渐渐狰狞。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大建出奇迹 “我总感觉有人在惦记我。” 曾经的龙鳞聚落里,槐诗猛然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笃定的说道:“一定是有小姐姐想我了。” “你可算了吧。”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说不定是个男人在惦记你呢?” “那你就应该检讨一下了。”槐诗想了一下,好奇的问:“为什么连男人都没有惦记你的?” “……” 雷蒙德的表情抽搐着,开始发自内心的反思:为啥自己想不开要跟这个小王八纠结这个? 可更悲伤的是,他发现,这都不是第一次反思了。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下一次还是别搀和这种话题了。 “我说,你能快点么?” 他直勾勾的看着头顶的无影灯,四仰八叉的躺在手术台。 胸前空门大开。 确实是,物理意义上的大开没有错。 在自行开启的皮肤之后,下面已经没有了常人的骨骼和内脏,经过了四阶的蜕变,他已经彻底化为了太阳船的一部分,随时可以在血肉和钢铁之间切换。 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就像是终结者躺在机床上等待改造一样。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之后,槐诗这一次已经熟练起来,抄着电动螺丝刀灵活的卸下了螺丝和钢板,然后将其他刚刚制作完成的设备和仪器填装进里面去。 拧好螺丝之后,槐诗拍了拍雷蒙德的胳膊。 不需要吩咐,他便轻车熟路的翻了个身,在后背上,钢铁脊柱弹出了一个接口。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槐诗打开身旁的保温箱,珍而重之的端起一个宛如心脏大小的铁匣,触手冰凉,从箱子里取出来的短短几秒,就蒙上了一层寒雾。 倘若不是戴了手套的话,手指几乎都要冻结在上面。 “忍着点。”槐诗说:“温度会有一点低。” “快点快点。” 雷蒙德咬牙,闭上眼睛,紧接着便面目狰狞,不由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 因为铁匣之中的液体已经尽数注入了他的脊柱中枢,在身体中迅速扩散。 恶寒在瞬间自内而外的将他覆盖。 钢铁心脏在疯狂的跳动,不断产生出熔炉一样的热量,但那热量充其量只能保护住他的灵魂不被这来自灾厄中蜕变的恶寒彻底撕裂,却无法阻挡它的扩散。 在注入完成的瞬间,槐诗就迅速的后退,抬起手臂挡在面孔上。 霜风扑面。 雷蒙德已经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丝丝缕缕的残留液体从铁匣中落下,便令整个简陋的手术室都笼罩在一片凄白里。 倘若不是槐诗的源质质变抗衡着灾厄的侵蚀,他恐怕也被囊括在其中。 饶是有归墟的封锁,整个龙鳞聚落的温度都瞬间下降了许多,令不知道多少狗头人打了个哆嗦,瑟瑟发抖。 ——冥河β型血清。 在槐诗将整个百眼聚落都彻底熬成开水白菜之后,由格里高利萃取出的液态物质,经过和雷蒙德本身的血浆结合和培育之后,得出的成果。 同样是永恒之路高阶升华者的必要配件之一。 在原始咒术中,它的前身被称为冥河之水,因其同时具备着深渊的精髓和物质上的恐怖低温,足以将一切触碰的东西都尽数冻结和毁灭。 但对于太阳船或者阿努比斯,更甚至奥西里斯与荷鲁斯来说上,这却是升华者体内必须具备的血液组织成分。 否则的话,人的神经无以同时串联数万台不同的仪器,传达诸多信息的同时,抗衡机体运转所带来的可怕高温。 它是间隔在灵魂和肉体之间的保护层,确保升华者的灵魂不被过于庞大的奇迹烧毁。 就像是机箱里的水冷液一样。 有了它的存在,才有放心操作和超频的可能,同时也是一系列骚操作的基础。否则就是拿升华者和太阳船的寿命开玩笑。 哪怕是永恒之路,低阶的升华者也承受不了它的恐怖低温和对灵魂与肉体的侵蚀。除非经过了四阶的源质质变,灵魂彻底和奇迹结合,否则贸然安装就是作死。 现在,雷蒙德已经被血浆中的恶寒彻底吞没。 可在厚重的冰层之下,那一双眼瞳却依旧在闪烁着,浮现光彩。 随着时间的流逝,散逸而出的寒气开始缓慢的减少,好像被封锁在那一具躯壳之中,渐渐的令整个手术室气温恢复到常人能够接受的程度。 很快,冰层之下,雷蒙德的手指艰难的动了一动,眼瞳望向槐诗。 求援。 槐诗抄起阿房就……看到冰层下面雷蒙德惊恐的神情,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换成了手术箱里的手锤。 冰层被三下五除二的敲碎,瑟瑟发抖的雷蒙德就从里面走出来,几乎快站不稳。他的身上依旧散发着恐怖的低温,毫无任何血色。 “冻、冻死了我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面孔惨白:“水,有热水么?” “来,大哥,喝铁水,这个劲儿大。” 槐诗抄起一个密封金属桶就塞进他的怀里。 早就准备好了。 现在雷蒙德的体温依旧是零下上百度,寻常的水还没倒进他的嘴里恐怕就彻底冻结了,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不行,还是引擎的功率不够,差点没抗住。” 雷蒙德不停的打着喷嚏,抱着一桶铁水取暖,然后槐诗在旁边不停的给他换新的。 靠着铸造熔炉的热量,心脏的引擎不断加压,好歹是熬过了最难熬的阶段。 归根结底,还是地狱里的条件简陋,否则的话,应该全套仪器连带骨架都换一遍的。 不过临时赶工的冥河血浆也是勉强勾到合格线的东西,后续恐怕也还要换。现在两厢凑合,倒也能勉强过得下去。 和这边冻的快死的雷蒙德相比,车间的红龙却火力满满,在机轮舱的炽热高温中,太阳船咆哮: “草泥马,爷燃燃燃燃燃起来了!!!” “就这?就这?不会吧?” 别西卜操纵着无数的机械手臂进行着整备,同时还通过广播阴阳怪气的输出:“不会吧?不会有什么乡下机体只不过是加了一组辣鸡引擎就这么兴奋吧?” “爷至少有引擎,总比有些人连个引擎都没有,机体都没凑齐!”红龙嗤笑:“怎么了?臭弟弟怎么不说话了啊,破防了?” “你等着,狗东西,我他妈这就把奥西里斯的自爆矩阵给你装上去!” “来啊,谁怂谁是狗!” “狗再叫!” “狗别怂!” “狗再叫!” ……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旁边操控秘仪的格里高利忍不住挠头,看向安东:“这俩从早上骂到现在了,是不是脑袋有什么毛病?” “一个是AI,一个是龙,这不相处的还挺好的嘛,事情没耽搁就行。” 安东淡定的看着大型屏幕上的读数:“二号生产线的运转有些不稳定?” “那帮狗头人的速度太慢了,还是槐诗的乌鸦好使,再让它们多排两班,睡什么觉,不准睡觉。” 格里高利看着秘仪各处辛勤工作的乌鸦们,满意的翘起了腿。 此刻,整个龙鳞聚落几乎都已经变成了一个超大型的生产车间。 在鱼丸自带的秘仪覆盖之下,此处可以视作等同于赫利俄斯内部,隔绝地狱侵蚀。 来自现境的定律运转在此处,覆盖了一切生产的步骤。 从一台卡车储备里搬出来的车床开始,安东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就搞定了第一个车间。 除了铸造和粗加工的部分单独剥离出来交给槐诗之外,其余锻造、冲压和焊接、热处理乃至装配和检测的所有环节就都被他一个人承包。 遗憾的是,电气工程相关的环节对外界的需求实在过于苛刻,无法实现自由生产,部分配件和重要设备只能使用卡车上的储备或者干脆拆掉原本的仪器进行再度改装。 缺口量还是太大。 相比之下,对于人工的需求反而没那么夸张——绝大部分打杂的事情狗头人就搞定了,而生产线上需要配合与精密操作的部分,则由鸦群负责。 在报酬的激励之下,鸦鸦们的工作热情高涨,效果拔群。 顺带一提,槐诗给出的报酬是雷蒙德藏在柜子底下的神秘小碟片…… 项目的进展比预想之中还要更加顺利。 为了真正验证自己是否具备对太阳船的改造能力,他们并没有一开始就好高骛远,只选定了外层装甲的项目。 在槐诗提供了材料和锻造,又经过了安东的再加工和改装之后,最后由格里高利进行秘仪蚀刻和炼成。 全程由别西卜监造。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所有的装甲就已经生产和装配完毕。一切参数全部达标,除了因为生产环节的粗糙导致耐久性不足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可大家也不指望它们能坚挺多久,顶多撑过一个月的时间,就直接回现境进行彻底改装了。 除此之外,安东教授和格里高利还合作试手,用五眼所提供的那一部分珍贵材料和剩下的铁锭,制作出了两套引擎机组。 一套果不其然的报废,而另一套却在前者垫刀积累经验之后险而又险的成功。 如今装配完成,就相当于为太阳船临时增加了一个小型的心脏,直接提升了太阳船百分之三十的出力。 搞的别西卜这两天也有点上头,一直都在嘟哝着什么‘赌船改变命运、大建创造奇迹’之类的鬼话,不停的催促槐诗去地狱里搞几场大屠杀,早日攒出奥西里斯来,再不受红龙的鸟气…… 就这样,在短短的三十六个小时过后,伴随着铸造车间的大门开启,狰狞巍峨的轮廓就伴随着红龙的劲爆登场BGM浮现。 往日金光灿灿的太阳船,此刻已经变成了通体漆黑,比往日膨胀了不止一圈。 层层厚重装甲覆盖在船身之上,顺着传导矩阵,彻底成为了船身的一部分,而模样也太阳船的奇迹催化之下变得宛如龙鳞。 就像是往日的风帆战船一眨眼就跨入了铁甲舰的时代,烟筒里冒着滚滚浓烟,船首却依旧保留着往日龙首的船首像,在船身正中,烙印着巴哈姆特神圣徽记的巨帆无风自动。 两侧的船桨搅动着虚无的冥河之水,也浮现出刀锋一般的光芒。 “好起来了,好起来了!” 哪怕雷蒙德一开始嘴上不要喊得那么凶,可现在却抱着舵盘兴奋的舍不得撒手。 只能说不愧是氪金之路,一分钱一分货,在咬牙氪进去一个百眼聚落之后,立马就鸟枪换炮。 “接下来,差不多该拜访一下剩下的朋友们了啊。” 槐诗捏着下巴,满怀期待的微笑。 一天半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收到百眼聚落覆灭的消息,做出反应了吧?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共享霸业 百眼聚落的陷落并不是秘密。 实际上,就在双方交战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方面的注意,不论是魔眼、水镜、占卜亦或者是什么诡异的方法,所有人都密切的关注着这一场斗争的过程和结局。 可没想到,才一睁眼,就看完了。 没了。 龙争虎斗?没有。 生死搏杀?没有。 只有大锅乱炖,开水白菜。 福斯特的那一枪开的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发毛,而紧接着,槐诗的手段就更令他们的一颗心凉了个透彻。 死则死矣,怎么还带鞭尸的? 到底咱们两边谁才是地狱的来着? 一时间,那两个现境人所带来的恐怖危机沉甸甸的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其中就包括以死颅聚落为首的四位冠戴者……当初放出影兽去袭击可是他们五个冠戴者一同的主意,结果那么大一个五眼,说没就没了。 完全白给。 在五眼凉透的那一夜,不知道多少聚落撑起秘仪,全神戒备,生怕这帮不知道哪儿来的家伙乘胜追击来个斩草除根。 结果那群狗头人竟然就掉头回去了。 甚至还往返跑了好几趟,把堆积成山的铁锭拉回了基地里,至于其他,完全看也不看……这就让人有一种狼不但没来好像还看不上咱们家的悲愤感。 悲愤归悲愤,日子该过还得过。 可日子眼睁睁的就快过不下去了。 毕竟这么大一祸害在自己家旁边蹲着不挪窝,是个人的心里就没底,不是人也没底。更何况前有百眼聚落的惨烈下场,后有来自亡国的血税逼催。 整个锈蚀塔林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死颅聚落内,则气氛阴沉。 “别的没什么好说了,不论对方是什么目的,我们都只有聚拢在一起才能抗衡。” 死颅聚落之主亡骸开口说道:“我愿意遵从契约,率先向你们开放死颅聚落的防守,集合兵力,共同御敌。 希望大家不要在这个时候内讧,团结一处,才有未来可言。” 这时候最慌的毫无疑问就是亡骸了。 谁让它老家距离龙鳞聚落最近呢? 当初它还为了方便把控这帮狗头人,特地命令这帮家伙将聚落迁到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来,结果谁能想到,现在却遭了灾。 老倒霉蛋了。 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屁话可说。 唇亡齿寒的道理所有人还都是明白的,更何况,就算别人把对手耗光了,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一定有把握吃的下么? 在漫长时光的血税压迫之下,锈蚀塔林已经隐隐有了融合的趋势,彼此联合也不是同一天了。 大家谁都清楚,一旦他们自己闹崩了,那么谁都别想继续再掌控锈蚀塔林。也都别想再让别的聚落乖乖听话替自己出那一份血税。 “求援呢?”巨虫开口问道:“亡国难道也坐视不管么?” “现在亡国忙着诸界之战都忙不过来呢,哪里有心思管我们这些人。” 亡骸冷哼一声:“我好不容易联通了渠道,税吏一听我们不是缴纳血税,就开始应付人了。呵呵,你猜他们怎么说?说让我们安心等待,一定会有支援……骗地精呢!靠他们,等我们的灰都不剩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冷了下去。 哪怕都知道这一根救命稻草多半派不上用场,可如今稻草还没用就烂了,心中的愤恨和悲凉又怎么能克制得住呢? 更何况,就算是你不想来,随便应付搪塞两下呢? 也比用这种鬼话来糊弄自己强啊! “既然如此的话,也只有这样了。”虫主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无数扭曲肢体所组成的畸怪和巨大的鹰身女妖也没有了选择了余地。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大家也别吝啬,把自己的家伙底儿都掏出来吧。”亡骸开口:“只希望到时候不要互相扯后腿。” 畸怪含混的开口:“朝山聚落会拿出蛇鼓。” “我会让孩子们带上裂雷矛。”鹰身女妖响应:“可粮食需要你们来供应。” “自然不在话下。” 亡骸颔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除此之外,我想要解封那一件遗物……” 漫长的死寂,冠戴者们面面相觑,忍不住惊愕。 怒声质问。 “你疯了么,你付得起那样的代价么?” 当初封锁那个鬼东西的时候,他们牺牲了超过一半的大群,甚至自己也负伤数百年,才拿下了锈蚀塔林。 哪怕原住民早已经不在,可这一座地狱依旧存留下了最后宝物,同时也是最深沉的诅咒…… 为了一劳永逸,他们用了最彻底的方式封锁危机,如今想要重新开启,就必须献上偌大牺牲,而且到时候,未必还有能力再处置。 “非要如此不可么?”鹰身女妖问。 亡骸的眼洞中闪耀着阴冷的火光,反问:“和现在比起来,哪个更糟一些?” 再没有人说话。 最后,只剩下了满怀着憎恨的低语。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在亡骸的环顾之下,再没有别的声音。 不死不休的战争决议就此通过。 接下来,便是解封的仪式了…… 大量的奴隶和来自各个聚落的畸形儿和祭品都被祭祀们割头放血,投入到死颅聚落正中央那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直到腐臭的血色从其中满溢而出。 经历了一个昼夜的赞颂和主持之后,诡异的光芒从其中涌现,照亮了亡骸的面孔。 封印就快解除了。 亡骸咧嘴,如同狞笑。 它能够感受到,其中所涌现的恐怖力量。 也能够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有巨响从远方迸发,令大地鼓荡,迸发巨响,就像是雷鸣那样升起,在狭窄的天空中反复回荡。 然后,便有狂热颂歌声响起。 在断裂的高塔之下,此刻死颅聚落外的道路上,数之不尽的旌旗高举而起,来自巴哈姆特的神圣徽记在风中猎猎作响。 浑身覆盖着重甲的狗头人背负着旌旗,嘶声竭力的投入到这伟大的赞颂中去,迫不及待的踏上了战争的道路。 往日里成百上千数之不尽的炮灰,此刻聚拢在一起,狂热呼喊和赞唱颂歌时,双眸中便充斥着某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辉光。 狂热的让人头皮发麻。 就像是主人已经打开了笼子,松开了锁链,于是,猎犬们便飞扑而出。漫山遍野、毫无章法,同时也毫无顾忌的扑向自己的敌人! “开炮!开炮!” 亡颅聚落的城墙,指挥者震声呐喊,奋尽全力的吹响了号角。 顿时,数之不尽的熔火从城头的巨炮中喷涌而出。猩红的熔岩散发着滚滚浓烟,自空中划过了一道道弧度,坠落在地上,便猛然爆裂,凭空掀起了无数的气浪。 可根本就没有打到几个人。 甚至没有能够阻止漫山遍野的狗头人继续无脑冲锋。 此时此刻,他们满脑子都是终末之龙·巴哈姆特的伟大辉光,两只眼珠子烧的通红,根本就停都不带停的。 这帮家伙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协同作战和阵列之类的概念,队形就跟撒苞谷一样,毫无规则,不存在任何的战术。 偏偏就是这样徒有其型的散兵线战术,却最大程度上回避了炮火所带来的伤害。 紧接着,从大地尽头浮现的,便是滚滚的浓烟。 倾尽了龙鳞聚落所有收藏之后拼凑出来的钢铁战车突突作响,那些简陋钢铁拼凑成的机械怪物们或是六轮,或是履带,或者干脆如同蜘蛛一样八足的在大地之上匍匐前进。 在经过了安东和格里高利的改造之后,几乎把所有的下脚料都用在了它们的身上,完全迭代更新之后,它们已经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每一辆战车上都飘扬着巴哈姆特的圣徽,烙印着一个粗陋狰狞的硕大狗头,无尽的贪婪蕴藏在其中,冲着眼前的地狱冷漠狞笑。 可那遮天蔽日的烟雾却并非来自于这些渺小的尘埃。 而是更加庞大的黑影。 更加漆黑的、狂暴的、狰狞的……某种更加庞大的诡异存在! 就在城头上,眺望的石像鬼几乎将自己手中的粗糙望远镜捏碎,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艘战船! 就在不死军和白鳞卫士的拱卫之下,一艘货真价实的庞大战船,就在大地之上行进,恐怖的重量碾压在大地之上,便留下了一条笔直的沟壑。 轻柔的水波笼罩在它的周围,便令岩石碎裂,荒丘崩溃,前方所阻挡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蹂躏成泥。 留下了一条漆黑的沟壑。 阴暗的黑云追随在它的周围,无数庞大的铁鸦起落,高亢的鸣叫着,猩红的眼瞳令人不寒而栗。 高亢的汽笛声中,甲板上,无数狗头人在兴奋的呼喊着,甩着舌头,狂喜乱舞的呼喝,乱七八糟的演奏着各种古怪的乐器,在为这嘈杂尖锐的圣歌添加了一重新的诡异曲调。 而黑色的战船,在向前。 向着敌人的所在。 就好像碾压着所有人的心脏那样,每向前一寸,都令人更加的难以呼吸。 直到那庞大的轮廓近在咫尺,城墙之上已经一片死寂。冠戴者们的视线阴冷又忌惮,压制着自己的大群,无数刀锋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 漫天的鹰身女妖已经升起,冲着不远处的鸦群高亢的鸣叫着。 战争一触即发。 “那群该死的家伙……” 亡骸从骨头缝里挤出了震怒的声音:“我们还没有去围攻他们,他们就来自寻死路了么!” 而此时此刻,甲板上,雷蒙德却感觉风光无限。 就在地狱大群的拱卫之中,他端坐在船长的宝座,手托下巴,神情肃然,不怒自威。身后是格里高利和安东这样的顶级辅助。前面左右的则是槐诗和福斯特这样的两大护法。 威风气派自不必多说,心中的酸爽已经让嘴角抽搐到停不下来。 不行,不能笑。 一笑逼格就没有了。 雷蒙德,你要冷静,你要冷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的美好生活还长着呢…… 自从进阶之后,自己的待遇就明显不一样了啊。 回忆起过往的辛酸和悲苦,他的眼眶中就浮现出隐隐的水雾,感动的快要流泪。 好起来了,都好起来了! 而在旁边,格里高利瞥着他又哭又笑的样子,压低声音问安东:“怎么你们学校的司机怎么回事儿? 又哭又笑的,是不是进阶把脑子进坏了?” “没啥。” 安东仿佛明白了什么,拍了拍格里高利的肩膀,不知道多少说啥:“以后的苦日子还长着呢,就……就让他高兴一会儿吧。” ??? 你们象牙之塔是不是有问题? 格里高利一头雾水。 而前面,福斯特和槐诗的沟通就直白效率了许多。 “他怎么了?”福斯特问。 “好不容易摆了谱,这会儿正傻乐着呢,别理他。” 槐诗瞥了一眼妄想出神,嘴角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的家伙,忍不住摇头:“过两天多安排一下,他就清醒了。” 福斯特顿时无话可说。 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司机,满怀同情。 很快,随着漆黑太阳船的渐渐接近,就在城头之上,便有诡异的身影浮现。 在碧绿色火光的环绕之下,身披红衣的亡骸缓缓升起,畸变狰狞的骸骨俯瞰着眼前的阵列。 “现境人,速速退去!” 亡骸嘶哑警告,“倘若想要不自量力的话,那么此处就是汝等的葬身之处!” 在它的身下,庞大聚落中所有的大群已经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就在一片神经紧绷,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氛里,船头上,槐诗站了出来,自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 “亡骸兄且慢,且听我一言!” 槐诗震声说:“今日在下上门,其实是有求于人。能不能请各位帮帮场子?帮在下一个小忙?”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许诺:“我保证,事成之后,死颅聚落不止是可以称霸锈蚀塔林,还可以扬名深渊,纵然是统治者都要另眼相看!” 亡骸愕然一瞬,难以理解这个现境人的癫狂话语,可不知为何,却感受到对面毫不掩饰的诚挚,一时间竟然有些疑惑起来。 难道自己估错了这帮现境人的来意? “你什么意思?” “这个当然简单。” 槐诗微微一笑,指向了脚下的太阳船:“亡骸兄请看,这就是我们巴哈姆特教团新进的一批百眼聚落的装备! 奈何,预算有限,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毕竟五眼兄势单力薄,独木难支,不如请死颅聚落、朝山聚落、云猎聚落的诸位也一同登上船来。 到时候你做船头,它做船尾,大家精诚协力,融为一体,共同纵横地狱、称霸深渊,岂不美哉!” 一时间,死寂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难以理解其中的荒谬。 可当那充满诡异的嗓音回荡在耳边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感觉,这个家伙似乎、好像、也许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心神动摇。 而灵魂的抗性最高的亡骸率先反应过来,挣脱了来自槐诗的蛊惑,双目的火光在震怒中烧成了赤红。 震怒咆哮。 “狂妄之徒!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今天就是你的葬身之日!” 亡骸抬起手指,顿时无数骸骨的自虚空中浮现,竟然堆积成了一道道高耸的骨墙,笼罩在了死颅聚落的周围,将整个聚落化为了一座遍布锋锐棱角的骸骨之城。 无数粘稠的血色从白骨的缝隙之间沁出,炽热的血液中在空中嗤嗤作响,迅速的化为了浓郁的血雾,向着漫山遍野的狗头人覆盖而去。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血雾如同强酸,冲在最前面的狗头人纷纷满地打滚,血肉焦烂,痛苦挣扎了起来。 “我好心好意请你共享霸业,你不同意就算了,还对我恶言相向,甚至还要打人?” 船头上,槐诗无奈摇头,恨铁不成钢:“我这可都是为你们好啊……对了,今天周几来着?” 后半句话是问身后的福斯特。 福斯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周四。” “哦,那没事儿了。” 槐诗抚摸着怀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猫,手指头在它的下巴上挠了两下,令白猫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喵了一声。 霎时间,一道纯白的光环就笼罩在了整个战场之上,所过之处,无数甘露如雨洒落。 区别于战争法典,《和平条约》于此运行。 再然后,惨叫声便开始迅速消失了。 就在血雾中,那些满地翻滚挣扎的狗头人,竟然在诸多错愕的眼神之中重新爬起来了,浑然无事。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看你出手了所以就意思意思,怕你伤心难过一样。 但眼神好的大群,却已经看到那些狗头人的身影开始变化。 就在锈蚀的盔甲和厚重的毛发之下,一切被腐蚀的伤口都在飞速的复原,不只是如此,竟然迅速的生长出了一缕缕了诡异的色彩。 那些扭曲的植物以恐怖的速度生根发芽,扎根在伤口之中,缠绕在狗头人的肢体上,汲取着空中恶毒的血雾,便长出了一朵朵纯白的鲜花,看上去无比圣洁和妖艳。 扩散芬芳。 海量的致幻剂和兴奋剂漂浮在空气之中,数之不尽的细碎孢子带了无比真实的幻觉,将眼前的地狱仿佛也变成了充斥着圣光的天国。 而狗头人们,根本不在乎寄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多么诡异和可怕的玩意儿,依旧在狂热的赞颂着巴哈姆特的神迹,奋不顾身的向前冲锋。 扛着简陋的梯子,一个个攀附在了锋锐的墙壁,向上爬。那如同活尸一般疯狂的模样,简直令同为地狱生物的大群也为之发毛。 偏偏一个个生命力顽强的可怕。 杀之不死。 哪怕是被巨炮轰击,被熔火焚烧到浑身焦烂,很快就又会重生,身上的花朵开的便越发的旺盛和芬芳。 斗志也越发的旺盛。 如此疯狂的进攻,令无数防守者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以克制内心的颤栗。 而在甲板上,尊长者握着刀,远远眺望着此刻那无数攀附在城墙上向上蠕动的诡异洪流,内心在震撼和忌惮的同时,忍不住低声提醒:“死颅聚落毕竟汇聚了五六个大群,想要靠他们的话,恐怕难以攻破,不如让白鳞卫士先……” 毕竟是收了钱的,总要办事。 总要展现一下,否则光划水和摸鱼了,别说槐诗,就连尊长者都受不了。 “不急。” 槐诗揉着怀里的白猫,淡定的说:“攻城不需要你们,之后自然有你们发挥用处的地方。尊长者你命令手下集结,跟在我们的身后就好了。” 尊长者一时愕然:“那,对方的城防……” “很简单啊。” 槐诗瞥了一眼高耸的白骨之墙:“直接撞过去不就完事儿了?” 那一瞬间,太阳船轰然剧震。 在红龙疯狂的大笑声中,高亢的汽笛声迸发。 漆黑的战船轰然向前,引擎飞转,硬顶着城头无数的熔火大炮和阴暗射线,在这短短的两公里的距离中,开始疯狂的加速。 油门踩死。 它在狂笑。 自从进阶以来,一直在跑路,被人按在地上揍,憋屈到现在,根本没有真正发挥的时候如今终于能够登场,从引擎到船舵,它整个龙都已经燃起来了。 别跟我说什么战略战术,也别扯么城墙,什么防御,什么对手。 就是他妈的一个字儿! ——撞! 现在,伴随着呼啸的飓风,恐怖的黑影迅速的放大,直到覆盖在城头每一张惊恐错乱的面孔之上。 再然后,便是一声仿佛撼动了整个天地的巨响。 无数白骨如同暴雨那样洒落,紧接着崩裂坍塌的石墙,还有连带着数之不尽的守卫者,此刻一同都随着这万钧之重的冲击,凄啸着飞上天空,又落下,摔成了粉碎。 当大地的剧烈震荡和席卷的飓风终于停止的时候,眼前,便已经没有什么城墙的存在了。 只有大量坍塌的砖石翻滚着落下。 在太阳船那只是多了几道刮痕的沉重装甲之下,是已经满目疮痍的城防,还有已经彻底坍塌和崩溃的墙壁。 已经不需要什么大门了。 在这热情的冲撞之下,死颅聚落卸下了最后的防备,向着来客们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现在——” 死寂中,槐诗回头,对尊长者吩咐,“你们可以上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当场抓获 没有任何的思考。 就在槐诗话语刚落的瞬间,尊长者便已经本能的转身,劈手夺过了祭祀手中的号角,高举,奋力吹响。 人耳无法听见的高亢声音自毒铜的震颤中迸发而出,尖锐的回荡在了每一个蛇人的耳边,令他们不假思索的执行了来自尊长者的军令。 进攻! 全面进攻! 在坍塌的城墙前方,搁浅在原地的太阳船两侧,有一道白色的洪流席卷而出。是追赶在太阳船之后的蛇人们抓紧了这破城瞬间的关键战机,拔刀突入。 就像是蛇的毒素那样,注入猎物的躯壳中,扩散,带来死亡! 下达命令之后,尊长者将号角抛回祭祀的手中,示意他待在这里随时为自己传达命令,向着槐诗抚胸行礼,后退了两步,直接从船首上翻身跃下,汇入了突进的白鳞卫士中去,呼喝呐喊: “撑旗!” 伴随着她嘶哑的声音,来自永恒之环所授予的珍贵徽记自白茫茫一片中缓缓升起,那包藏着慈悲和残忍的混沌之环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些型似巨蜥的庞大兽类在前进中迸发出了一阵阵蟾蜍般的低沉鸣叫声。 不死军的机动性在攻城战和接下来的巷战中根本毫无意义,如今,所有的骑兵都已经从自己的坐骑上下来,展开双臂,任由扈从将沉重的装甲披在身上,举起了长戟或大盾,在尊长者的喝令之下集结成阵列。 一片混乱之中,城墙之后的大群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有效的反应。 甚至,失去了原本的屏障和地利。 最前面,是那些比常人还要高出半身的巨蜥。由蛇人们所豢养出的异种具备着恐怖的体重和坚硬到足以比拟金属的鳞片。 如今,当扯下骑士之后,它们所背负的便是无数尖锐倒刺耸立的装具,成为了白鳞卫士们所依仗的壁垒。 自那些尸武士的围攻和反击之下,在船头前方的广场上,强行撑起了一片阵地。 再然后,便没有任何战术或者是其他奇计所发挥的场所了…… 只剩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厮杀。 在广场的入口,在四周狭窄的街道之上,甚至那些拥挤到甚至不足常人转身的缝隙里,每一个地狱生物都手握着武器,双目猩红,向着自己的敌人发起进攻。 不存在回避的空间,不存在退让的余地,甚至脚步稍微缓慢片刻都会被身后挤上来的友军践踏而死…… 这是血与肉,铁与骨,爪牙和鳞片之间最简单直白的碰撞。 也是最粗暴残忍的斗争方式。 每分每秒,都有着大量的战损出现,死亡过于常见,甚至无需再去虚数,哀鸣声被咆哮和怒吼的声音覆盖。 残肢和尸骸堆积在一处,覆盖了每一寸争夺的空间。 哪怕是和平条约的覆盖,都没办法暂时降低这每一瞬间都在逝去的死亡数量。 而就在无数白鳞卫士拼死争取来的短暂时间里,广场的阵地之上,六头巨大的蜥蜴嘶鸣着,缓慢又吃力的拖曳着绳索,将一只粗壮的图腾巨柱竖立而起。 图腾巨柱之下,十几名祭祀握着,专注的闭目祈祷,不顾耳畔飞射而过的箭矢还有倒下的同伴。 在最前方,主祭手起刀落,斩下了一个又一个俘虏的头颅。 粘稠的鲜血自四周汇聚而来,攀附在图腾巨柱之上,焕发出耀眼的光彩。 来自统治者·永恒之环的恩赐降下。 自光芒的照射之中,一个又一个的白鳞卫士的身体开始迅速的膨胀,粗暴的肌肉甚至撑破了皮肤和鳞片,变成了半蛇半蜥的巨大怪物,甚至就连武器在他们的手里都仿佛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被抛在一边。 骨质的利爪和口中迅速生长而出的牙齿便是永恒之环所赐予它们的恩典。 猎食鲜血,奋战至死。 而尊长者已经从原本类人的模样化为了彻底的怪物。灰袍被撕破了,数十米长的蛇尾延伸而出,盘绕在图腾柱上。 三股长辫所绞合在一起的长发脱落,光滑的颅骨之上棱角凸起。 六只刚刚生长而出的手臂高举,自祭祀的赞颂和祈祷中,挥洒着充斥着猛毒的火焰,投向四方。 火焰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毒炎焚烧融化,附骨之疽的火焰哪怕只是沾到一点,都会将整个人都吞没在其中! “我早就说过了,我早说过的!” 鹰身女妖嘶哑的怒吼着,浑身羽毛愤怒的颤抖:“就不应该相信那个外来的婊子,就算这群蛇人献上血税和臣服的,早晚有一天也会背叛我们!” 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这群外来的狗杂种就连用来保护自己聚落的遗物都已经搬到了战场上,俨然是已经铁了心跟着现境人,要跟他们不死不休了。 就在涌血的深井旁边,秘仪中,虫王率先展开双翅,嘶鸣着化为铺天盖地的虫群,向着战场上飞去。 再然后,无数肢体纠缠形成的畸怪含糊的发出了一道声音,那些肢体迅速收缩,重叠在一起,变成了虚幻的门扉,然后骤然向内翻卷,整个将自己吞进了里面。 就在城墙边缘,聚落的上空,便有一个畸形肢体所撑起的口子迅速张开,数之不尽的细长手臂从其中伸出,向着下面的太阳船抓去。 福斯特瞪大眼睛等了半天,却始终没见到对方的正体出现。 有了五眼的教训之后,都被那一颗神出鬼没的子弹吓破胆,这帮家伙打死都不肯再直接露头了。 畸怪藏身在诡异夹缝中,只将那些古怪的肢体延伸出来,死死的纠缠在太阳船之上,肢体收缩,竟然令厚重的装甲都隐隐鸣动。 不止是空中,一切视线的死角里,这些诡异的肢体都会延伸出来,像是溺死者的手掌,拉扯着所有能够抓得到的东西或者人,撕扯成碎片,或者整个都拉进夹缝的黑暗里,在无数肢体的挤压之下变成粉碎。 首当其冲的,便是最前面的槐诗。 就好像被惊呆了一样,他毫无反应,被一层层肢体所拉扯,笼罩。 畸怪手臂上无数眼睛顿时浮现出狂喜的光芒,可紧接着却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因为自己并没有能够抓得住什么东西。 反而像是……摸进了一片空洞之中去了,一时间竟然探不到边际?! 就好像此刻船头所伫立的年轻男人,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人形的缺口,在缺口之后,还存在着更加广袤和诡异的空间。 但它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一片黑暗。 一片就连地狱本身都相形逊色,令它不由自主感觉到颤栗的黑暗! 在黑暗里,有什么恐怖的轮廓,在缓缓升起! 那些肢体停滞了一瞬,本能的颤栗起来,迅速的收缩,想要拔出。可惜,已经晚了,所有探入那一片黑暗的畸形肢体都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扯住了…… “???” 槐诗茫然的低头,看向那些摸进自己胸膛的小手,满怀着疑惑和不解:“你怎么往我归墟里摸呀?” 地狱里的冠戴者,都这么热情的吗?! 自己还没说话,怎么就一步到位了? 他挠了挠头,想了一下,还是认真的向着畸怪说了一句: “谢谢啊。” 伴随着诚恳的致谢,来自黑暗的最深处,来自归墟中的恐怖力量越发的狂暴,反向拉扯着畸怪的肢体。 向内! 通往熔炉的大门在这一瞬间开启,炼金之火的炽热焰光充斥了黑暗的每一寸角落,在其中,钢铁的鸣叫扩散。 而畸怪的惨烈嘶吼,从天穹上的门扉中响起。 它奋力的挣扎,拉扯,甚至想要截断自己的肢体,可早在他触碰黑暗的那一瞬间,黑暗便已经看向了它! 狞笑。 此刻,铁索摩擦的声音不断迸发,一道道铁索反向从归墟中延伸而出,纠缠在那些畸形的肢体上,向上延伸,瞬间,没入了天空,束缚在畸怪的每一寸躯壳之上。 向着冠戴者,致以来自大司命的热情问候。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正巧您还是个孩子……想来,也到时候了吧? 就这样,此刻战场上出现了一幕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奇景。 天空的裂口之后,无数肢体和残躯重叠汇聚成狰狞怪物惊恐的嘶鸣着,被锁链一寸寸的从藏身之所中扯出。 向着大地坠落,迅速无比的没入了槐诗脚下张开的阴影之中。 归墟的大门洞开,如一张贪婪的大口,将整个冠戴者彻底吞吃。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当大门轰然合拢之后,一切便都被永恒的封存在黑暗和烈火之中。 再也不见。 直到现在,虫主所分化虫群之云,才刚刚升起而已! 一片寂静中,只有槐诗平静的吹了声口哨,好奇的微笑。 “下一个在哪儿呢?” 在被那一双眼睛所看到的瞬间,虫群所形成的黑云竟然一阵惊恐的抽搐。 很快,无数诡异的飞虫便轰然四散,亡命的逃向了远方,抛下了死颅聚落,竟然连违背契约的惩戒都顾不上了。 倘若汇聚一体的话,他会轻易的被福斯特一枪击杀,可要是化身万千,根本无从抗拒那黑暗圣所的恐怖吸引力。 向前和向后,都只剩下了死! 可哪怕是大家不死不休,可只要我跑得够快,苟的够远,那不就不用死了么? 去他妈的锈蚀塔林,你们现境人太邪门了,我要去亡国,哪怕给枯萎之王当狗都比留在这里被炼成铁锭强啊! 在打定注意的瞬间,虫王便已经四散。 就连槐诗都没反应过来。 没过多久,虫王便察觉到,那死颅聚落之外的天空中,无数翱翔的铁鸦。 那些猩红的眼眸垂落,看着一只只肥大粗壮的诡异虫子。 充满好奇。 能吃吗?好吃吗? 要不……试一下! 怨憎的血光悄然弥漫在那数之不尽的羽翼之间,掠食者们兴奋的呐喊着,呱噪的呼唤着亲友,向着送上门来的外卖发起了冲锋! 开饭啦! “等等,等一下!”虫王下意识的呼喊:“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 再没有时间让它去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饥渴的鸦群,已经吞没了一切。 在看不见尽头的绝望中,只剩下响彻天空的哀鸣。 “救我!救我!!!” 在死颅聚落的最深处,虫主凄惨的呼唤声不断传来,亡骸却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一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 早在它背弃盟约逃亡的瞬间,这个该死的老虫子就上了亡骸的必杀名单。 旁边,鹰身女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惨白,手握着挥舞雷电的裂雷矛,忍不住发抖。明明往日里是不可一世的主宰者和冠戴者,此刻却活像是一只被人从笼子里抓出来的母鸡。 “怎,怎么办?” 鹰身女妖回头看向亡骸,六神无主。 这帮现境的袭击者实在是太凶了,也太离谱过头,原本口口声声要带妹躺赢的家伙在瞬间送了个10比0,这比赛他妈的究竟还怎么打? 亡骸没有说话。 眼洞中的鬼火跳跃,渐渐动摇。 最后,他看了一眼脚下溢血的深井,声音就变得嘶哑:“事到如今,再无可为,走吧。” “走?” 鹰身女妖的眼睛瞬间一亮:“对,用这个秘仪炸了死颅聚落,我们趁势冲出去,他们拦不住我,我这就……” 嘭! 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只惨白的骨手从她的胸前突出,握紧了她的心脏,猛然捏碎。 “走?你们这帮废物……我废了多少工夫,我废了多少时间,才聚合了整个锈蚀塔林,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亡骸紧贴在她的背后,声音阴冷:“而现在,只不过是小小的挫败,你们就哭着喊着,要去给枯萎之王当狗? 与其便宜他,不如送给我吧!” 话音刚落,诡异的亡骸张口,锋锐的牙齿没入了鹰身女妖的脖颈中,奋力的吮吸着鲜血、源质乃至她的灵魂。 鹰身女妖惨叫着,呼唤自己的后裔和大群,徒劳挣扎。 但在城内,无数尸武士早已经瞬间发起了袭击,残忍的将一切活物尽数杀死,只有鲜血奔涌,源源不断的向着深井血池汇聚而去。 在沸腾的鲜血之上,亡骸大快朵颐,终于吸够了灵魂,干瘪的面容渐渐充实,隐约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六只眼睛俯瞰着脚下的血池。 他松开了手掌。 任由鹰身女妖的尸体堕入了鲜血中,化为最后的宝贵资粮……那一瞬间,封锁在死颅聚落最深处的秘仪终于被揭开了。 偌大的锈蚀塔林迎来了剧烈的动荡,数之不尽的断裂高塔中浮现出冰冷的辉光,彼此交错,撕裂阴云,没入了血池深井中去了。 在深井中,有一座猩红的祭坛缓缓升起。 一颗诡异的岩石在上面缓缓的蠕动着,膨胀收缩,散发出无穷的恶意。 宛如心脏。 只是出现的一瞬间,就令整个死颅聚落周边数百里之内所有人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难以呼吸。意识一阵动摇,仿佛灵魂都要脱离自己的身体,飞向岩石中去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亡骸嘶哑的大笑,向着祭坛伸手。 如今,在无数鲜血的灌溉之下,这一份来自锈蚀塔林的力量已经完全苏醒,这一片地狱中沉睡了千万年的遗物,终究是属于自…… 啪! 就在旁边,有一只手掌忽然伸了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如同铁钳。 尴尬的寂静,突如其来。 亡骸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艰难的回过头,却只看到那一张来自现境的年轻面孔。 就好像当场将悄悄翻自己口袋的扒手抓获一样。 槐诗肃然质问: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乱碰别人的东西呢?”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攻敌必救 “别、别人的?” 一时间,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在见证了宝物出现之后槐诗那惊人速度之后,船上的同伴们再度陷入震撼。 就连亡骸都愣在原地。 无法明白。 你究竟在说什么。 唯有槐诗头顶正道的光,依旧凛然如故。 “还想要狡辩?我才刚走开一会儿,就看到你要偷东西!” “……偷?” 亡骸呆滞着,嘴唇颤抖,看向不远处祭坛上那诡异的岩石之心。 只感觉一阵发自内心的荒谬。 “这分明是我的东西!” “你知道个屁!” 槐诗郑重的抬起一根手指:“我,作为天文会的特等武官,来到境外地狱之后,按照开拓管理法第二小则,自然就具备对这一片地狱的开拓权,所有研究成果的署名权,以及所有危险物品的处置权。 怎么能放任你拿这种隐患重重东西去荼毒可怜的地狱生灵?” 更何况,他可是打心底将这群热情的地狱生物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慷慨解囊,无私分享。 自己的船,就是他们的船,自己的归墟就是他们的归墟,自己的成就,就是他们的成就。那反过来说,他们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东西,他们的宝贝,岂不就是自己的宝贝了? 可现在,自己的好朋友,竟然趁自己不注意,想要偷自己的宝贝? “实在是太过分了!” 槐诗怒不可遏:“我明明那么相信你!你怎么对得起我的一片好心!” 轰! 在极度愤怒的状况之下,槐诗抡起石髓馆就砸在了亡骸的脑门上。 阿房巨响。 瞬间,亡骸的骨骼浮现数之不尽的裂缝,竟然没有当场崩溃,而就在死颅聚落中,瞬间却有上千个尸武士被凭空迸发的力量打爆成血雾。 反应过来的瞬间,亡骸的眼珠子就已经烧红了。 震怒咆哮。 “现境人,你欺人太甚!” 槐诗动作不停,阿房再度砸下。 轰! 亡骸的脖颈瞬间断裂,坍塌大半的脑袋挂在肩膀上,城中不知道多少尸武士都在瞬间暴毙。 他的双眸中喷出了实质性的源质怒焰。 “我要杀了你!” 轰! 槐诗没再说话,把他按在地上,举起阿房继续砸。 瞬间,亡骸变成了一滩烂泥,而血池中大量的血液蒸发,令他发出如丧考妣的尖叫:“我跟你拼……” 轰! 大地龟裂,亡骸的残躯消散无踪。 尸骨无存。 在其中,有大半是被阿房所轰击,可还有一部分却是他主动舍弃了自己的躯壳。 抽离所有力量,凝结成了阴魂一般的怨灵,他终于挣脱了槐诗的钳制,逃脱。 紧接着,发动了最后的秘仪! 任由影中的归墟将自己绝大多数力量卷走,它的灵魂顺着炼金矩阵已经流入了祭坛上的岩铁之心! 在槐诗的压制和蹂躏之下,他已经彻底陷入疯狂。 不顾惨重的代价,主动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了那一颗沉睡了千万年的邪物! 瞬间,祭坛上,沉寂的岩铁之心再度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雷鸣迸发。 整个地狱好像都开始微微震颤起来。 紧接着,便有惨烈的嘶鸣响起。 亡骸怒吼,宛如瞬间堕入了无穷折磨的烈火之中…… 在无底深井中,那些涌动的血水骤然井喷,形成了凄红的狂潮漫卷,弹指间,便覆盖了大半个死颅聚落。 来自上位的压制降临! 窒息。 整个锈蚀塔林,数之不尽的残缺巨塔迎来迅速的坍塌,毒花恶草迎来枯萎,畸变的飞鸟哀鸣,隐藏在泥土之下的蛇虫艰难的挣扎着,可很快便迅速的干瘪成一团尘埃。 仿佛一切的生命都被那诡异的心脏所夺走。 令那一颗岩铁的心脏开始再度的活化,石色褪去,重现生机。 无数触须一般的血肉纠缠在一起,从鲜血之中生长而出,当那些残缺的高塔尽数坍塌之后,从心脏周围形成的乃是古怪的畸形骨骼。 到最后,祭坛轰然破碎。 以整个地狱彻底的荒芜作为代价,往昔统治者在死后所遗留的化石,再度重现出原本的轮廓。 可就算是再多的牺牲和风险,都无法重现那恐怖的威严。 此刻,在那庞大的类人躯体完全称不上完整,超过百米的躯壳上,甚至绝大多数地方裸露出嶙峋的白骨,连骨骼之上都遍布着裂痕。 四条手臂中有两条已经齐肘而断,还有一条干脆没有生长出来。 在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内脏和血肉之后,那不过是一具徒有其型的空壳,就连面孔都不完全,只有肿胀的腐肉覆盖了一小半。 但当它抬起面孔的时候,独眸里就涌现亮光。 宛如永恒的雷霆缠绕在那一道瞳孔之中,纵然死去也不曾消散。 ——侏儒之王! 那一具心脏的来源,竟然是来自雷霆之海的统治者! 源自无穷尽的风暴和雷霆所覆盖之处,那一片被誉为雷霆之海的地方,乃是覆盖面积达到了数十个深度的地狱汪洋。 而巨人们的后裔,便是那一片海洋当之无愧的霸主。 早在无数时光之前,他们的世界便已经迎来破灭和凝固。可就算堕入地狱中之后,它们的存在依旧延续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一直持续到了今日,并形成了不逊色于亡国的庞然大物。 他们自称为侏儒,盖因如今数十米的身高已经无法同先祖们千百米的宏伟身躯相较,纵然如此,力量却未曾减弱分毫。 此刻,出现在槐诗他们眼前的,便是放逐者的末路! 在雷霆之海,数之不尽的岛屿中,那些作为统治者的侏儒王们倘若在荣光对决之中失败,便会失去自己一切的权力、配偶与子嗣,背负着耻辱之印的刺青,独自踏上漫漫的放逐之路。 直到有一天再度归来,向着夺走自己一切的敌人复仇。或者,默默无闻的死在某个遥远的地狱之中…… 也许,在数千年、数万年之前,某个伤痕累累的侏儒王来到了这一片荒芜的地狱,迎来自己的结局。 悄无声息的死于诅咒、旧创或者是胜者的追杀。 巨大的尸体倒下,灾厄蜕变,无数尸骨便形成了直入天空的巨塔。 整个锈蚀塔林,便是从它的尸体中生长而出! 现在,当沉寂了千万年的岩铁之心再度跳动的时候,那一具腐烂破碎的躯壳中就涌现出了狂暴的源质波动。 “你们都要死!!!!” 亡骸的癫狂意识从残存的独眸中流露,感受到此刻自我强大的力量还有这前所未有的虚弱,顿时越发的狂暴。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将所有的冠戴者献祭之后,自己就应该能够蜕变为真正的统治者才对! 哪怕是最弱的统治者,依旧是统治者! 可现在只有一个鹰身女妖作为祭品,就算赔上了一整个聚落,所带来的便也只有这样一具样子货……依旧在原地踏步! 而他预定的祭品,从五眼到畸怪,再到虫王,竟然全都被对面给吞了! 没了! 数百年来的谋划连带着家底一起毁于一旦。 现在,亡骸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残存的粗壮右臂抬起,猛然拍在了脚下,将周围无数狗头人和白鳞卫士碾压成了粉碎。紧接着,腐烂的面孔抬起。 独眸中,迸射光芒! 石心疯狂的跳动着,抽取着来自整个锈蚀塔林的生命,令那一只独眼竟然焕发出胜过太阳的恐怖亮度。 就算是此刻震怒无比,但亡骸心中依旧还维系着一分珍贵的冷静——哪怕如今自己已经今非昔比,但倘若浪费挥霍这一份得之不易的力量,依旧有着败北的可能。 必须第一时间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给对方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害,才能够彻底的掌握胜利。 必须,攻敌必救! 重创对方。 换而言之,擒贼先擒王! 在那一只独目的俯瞰之下,整个地狱都尽在眼中,一切细微的痕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槐诗的一切变化。 但此刻,他根本没有将槐诗放在眼中! 一个冲锋陷阵的烂卒子,纵然强大,但不过是真正强者的工具罢了!而手握着猎枪,在远方警惕瞄准的福斯特,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刺客之流…… 那群现境人真正的首领,他们之中真正重要的存在,早已经被他发现了! 那个自从来到锈蚀塔林,就未曾露面,一直隐藏在幕后,谋划这一切的领导者! 那个纵然战争开始之后,端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在属下的重重拱卫中,冷眼俯瞰这一切的现境人…… 真相,只有一个! 狰狞的独眸猛然调转,对准了太阳船,锁定了那个自以为高枕无忧,甚至还在不屑冷笑的对手。 “——受死吧!!!” 那一瞬间,船长的宝座上,雷蒙德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呆滞。 数之不尽的雷霆之光化作洪流,巨响之中,来自雷霆之海无穷阴云中所酝酿出的灾厄降临。 万丈雷光自亡骸的独目中喷薄而出。 整个世界在瞬间一片昏暗,所有阻挡在雷光前方的存在都在迎来了彻底蒸发,余波中的热量扩散,就将数之不尽的废墟和狗头人融化、消散,变成了恶臭的青烟。 所过之处,一切都迎来了毁灭。 这便是侏儒王的怒火。 ——货真价实的,雷霆之怒! 而雷蒙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闪闪的泪光从眼角冲出来,在这一瞬间,本能的从灵魂之中流露出了悲愤和茫然的质问:“草,为什么是我!” 下一瞬间,格里高利所撑起的秘仪如泡影一般消散。 紧接着,太阳船分崩离析,钢铁溶解,彻底报废。 抛弃了实体分身之后,进入冥河模式的太阳船从远方再度闪现,船身之上已经多了一道惨烈的灼痕。 最外层的装甲都在雷霆的轰击之下融化了,铁浆流淌。 在死亡擦肩而过之后,主体依旧还保持着完整,唯有船帆稍显破损,但并没有大碍。可不等雷蒙德松口气,便看到那一道从亡骸眼中射出的雷霆之柱紧追而来。 切割着大地,搅动着岩层,在整个锈蚀塔林中留下了一道深邃的伤疤之后,向着太阳船横扫而至! “想跑?做梦!” 亡骸咆哮,雷光死死的锁定着太阳船的存在,紧追不放。 太阳船的闪现非但没让他打消怀疑,反而让他越发的确信了,在如此重重的保卫之下的才是对方真正重要的角色。 放着近在咫尺的槐诗不管,他一定要弄死这个该死的混账东西! 让他领教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招致的后果! 此刻,太阳船全力驱动,过载运行,不断的漂移甩尾,急速变向,躲闪着后面如同附骨之疽的雷霆。 “你妈的,为什么啊!” 雷蒙德甩着舵盘,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是槐诗那个狗东西在搞你的啊,为什么要迫害我一个无辜的司机! 只有槐诗忍不住翻白眼。 谁让你光顾着装逼显摆了,别说亡骸,是我我也干你好么! “保持速度!” 在逃亡之中,格里高利提醒:“没必要跟它硬抗,他体内的源质度数在迅速下降,侏儒王的灾厄在不断的散逸,很快就会跌到比一般冠戴者强不了多少的水平,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料理它!” “那也能跑得掉才对啊!” 雷蒙德死死的踩着过载驱动的踏板不放松,用进所有的力气将舵盘扭到了底,险而又险的擦过了那一道雷霆之柱的追击。 可速度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维持了! 岌岌可危。 就在那一瞬间,擦过的雷霆之柱却诡异的偏转了一个弧度,迷失了自己的目标,反而扭向了上方,切裂了天穹之上的阴云,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深渊之中去了。 打空了? 紧接着,一声嘎嘣的巨响才姗姗来迟的扩散开来。 当雷蒙德回头的时候,便看到那狂怒挣扎的残缺巨人,还有……缠绕在他身上的锁链! 在刚刚,槐诗手中的悲伤之索便延伸出千万米的尺度,缠绕在了亡骸的双腿、肢体、头颅乃至脖颈之上,迅速的收缩…… “可笑!” 亡骸嘲弄大笑。 他急了!他急了! 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同巨人的力量相抗衡,甚至不足以动摇着庞大的体重,不过是徒劳而已! 它展开双臂,正要将手中的锁链蹦断,紧接着却看到,槐诗后退了一步,反手将阿房甩在了地上。 大地颤栗,哀鸣。 足以同整个石髓馆比拟的恐怖质量钉进了锈蚀塔林的大地,当槐诗的右手从长锏上扫过的瞬间,便有铁光凝结,化为巨大的绞盘。 悲伤之索破空穿梭,缠绕在了上面,眨眼之间就完成了错综复杂的滑轮组。 当槐诗弹指,愤怒之斧的焰光便自地狱中重燃。 庞大的源质化身降临,拉扯着铁索,悍然撞碎了眼前的废墟,撕裂层层阻碍之后,向着远方狂奔而去。 悲伤之索紧绷,绞盘飞转,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无数火花迸射而出。 亡骸的动作戛然而止,扭转的脖颈僵硬在了原地,紧接着,便在着简单的物理学奇迹之下迸发出清脆的声音。 卡啪! 骨骼脱节的低沉声音扩散,雷霆之柱消散无踪。 亡骸眼前一黑,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便是倒地的轰然巨响。 在绞盘的旋转和悲伤之索的束缚之下,它竟然跪倒在地,头颅耻辱的紧贴着大地,难以抬起。 就仿佛面对神明那样。 对着眼前的那个男人,顶礼膜拜! 现在,就在亡骸的面前,那一张面孔终于不再嬉笑了,好像正经了起来。可那样平静的神情,却更令人觉得不安。 就仿佛在俯瞰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尘埃一样,冷淡又高远。 “别站那么高,我不喜欢仰头看人。” 槐诗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似是嘉许一样,告诉他: “你看,现在的样子就顺眼多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慈悲 并不存在什么轻蔑或者嘲弄的语气。 好像只是理所当然的在叙述着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那样。 可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亡骸的独眼中却迅速的浮现出了无数猩红的血丝,狂暴的愤怒难以控制。 残留在那一颗岩铁之心中的傲慢和侏儒王的怒火在一瞬间便吞没了亡骸的最后一丝理智,令他在这前所未有的屈辱之中彻底陷入疯狂。 “你这条……该死的……蛆虫!!!!” 亡骸嘶吼,悲伤之索紧绷,滑轮组和绞盘发出了难堪重负的高亢声响,在火花的迸射里,远方驰骋的愤怒化身竟然动作骤然停滞。 钢铁崩溃的声音传来。 固定在阿房之上的绞盘在轰鸣中崩裂,无数碎片飞散,而侏儒王的残躯终于挣脱了锁链的桎梏,从地上爬起。 抬起了那一只遍布着岩铁之色的手掌,向着槐诗猛然拍落! 轰鸣迸发。 大地如波浪反应,瞬间席卷了整个聚落,无数尘埃飞扬而起。 而槐诗的身影却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 紧接着,自影葬穿梭中再度浮现,依旧在原地,抬起一只脚,踩在侏儒王嵌入岩层的手掌之上,践踏。 而在槐诗松开的五指之间,阿房坠落。 灌注了大司命所有源质的阿房再度浮现出自身全部的质量,瞬间,撕裂了那些肿胀腐烂的血肉,如同钉子一样,将巨手钉在了地上。 亡骸吃痛,嘶吼着,另一只残缺的手掌如同铁锤一样砸下来,粗暴的横扫,瞬间掀翻了大半个聚落的残骸。 他已经彻底的陷入了疯狂! “没必要和他现在硬顶啊。”在槐诗的肩头,圣甲虫疑惑的问:“放风筝不好么?” 源质的连接将来自奥西里斯的观测传递到了槐诗的眼眸之中。 无穷的读数环绕在那一具庞大的身体之上,标出了每一个需要注意的部分,身高、体重、出力大小、源质波动、攻击预警…… 乃至,他体内那如同熔炉一般旺盛燃烧的火光。 曾经由侏儒王所形成的灾厄结晶。 由岩铁之心中迸发而出的力量! 但现在,哪怕是用肉眼观测,都能够察觉到,那一份力量在迅速的衰减和消散,就像是酒精挥发一样。 再过不了多久,甚至用不上两个小时,亡骸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陷入更加衰弱的阶段。 根本没有同他角力和斗争的必要!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到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吧?” 自扑面而来的飓风中,槐诗挥剑,将飓风撕裂:“到时候,可就只剩下一个冠戴者的分量了。” “最新鲜的食材,就要用最快的方式处理才对。” 槐诗踏在废墟上,挽起自己的袖管:“况且,一个样子货而已……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比腐梦那种丢人玩意儿还要强吧?”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块砧板上的死猪肉一样,侏儒王的怒火再度迸发,化为了如有实质的雷光,缠绕在了那一具庞大的躯壳之上,形成了威严的甲胄。 天地之间再度昏暗。 只有无数如蛇一般的电芒自侏儒王的动作中不断的迸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再度毁灭。 而暴风,在侏儒王的右手之中迅速收束,天灾化为了武器,向着大地斩落: “——去死!!!” 自暴风之剑的前方,一切都干脆利落的被飓风和真空撕裂成了尘埃,而在暴风之中的源质变化,则令一切都迅速的在水汽之中腐蚀剥落。 那绝非简单的飓风,而是雷霆之海中那一片永恒天灾的重现。 只不过,和现境记录中真货的破坏力相比,这种虚有其表的东西,实在是…… “……弱的可怜啊。” 槐诗轻叹。 在亡骸的嘶吼中,他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了侏儒王的手臂上,手中,怨憎的血光增殖,挥洒而出,刀锋自劈斩之中延伸,瞬息间掠过了亡骸的脖颈。 雷光与岩石被锋刃所撕裂,腐烂的血液自裂口中迸射而出,可是却未曾能够斩断它的首级,只是在坚硬的骨骼之上留下了一丝斩痕。 亡骸咆哮着,抬起另一只残缺的手臂,按向槐诗的所在。但紧接着却看到那个身影诡异的消失在影中,血色的长刀从空中落下,溃散为无数漆黑的鸦群。 当鸦群再度聚散,他便已经出现在亡骸的身后。 愤怒之斧横扫。 源质化身驰骋而来,燃烧的巨牛裹挟着漫长距离所积攒的动能与愤怒的焰光,撞在了侏儒王的腿弯上,令它不由自主的倒地。 紧接着,白鹿的幻影从空中浮现。 一闪而逝。 便已经掠过了它的胸腔,留下了一道深邃的贯穿伤痕,血色如瀑喷出。 可当亡骸愤怒的转身,想要劈碎那个该死的东西时,便看到站在那里的槐诗,还有他手中所浮现的长剑。 辉煌的焰光自剑刃之上酝酿,迸发,冲天而起,化为洪流,同暴风碰撞在一处,便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风暴,将雷光斩裂,摧枯拉朽的向下。 留下了一道自头顶到脚下的笔直裂口。 几乎在瞬间将它自正中斩成两段。 亡骸僵硬在原地。 颤栗。 感受到那烈光之中针对一切灾厄所蕴藏的审判。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被那一剑所斩灭,可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依旧完整。 被撕裂的只有再生的血肉和内脏。 传承自侏儒王的骨骼却分毫无损! 再如何锋锐的刀剑都无从损坏那一具由雷光和海洋所锻造出的遗骨,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没用!” 他惊喜的看着自己的裸露骸骨的双手,还有完整的身体,嘶哑的大笑:“哈哈,没有用,没有用!!!!” 他狞笑着,向着槐诗再度斩落风暴:“你根本伤……” 轰! 瞬间的闪现,槐诗浮现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手中,沉重的铁锤喷吐焰光,砸落! 无与伦比的源质冲击瞬间自灵魂中迸发。 令他的眼前一黑。 踉跄后退。 竟然再度,跌倒在地! 那是……什么鬼东西! 崩! 钢铁鸣叫,自槐诗的手中迸发。 “对了,我忘记问了……” 槐诗踏前,好奇的问:“【痛苦】和【悔恨】,你更喜欢哪一样?” “——还是说,全都要呢?” 就在他的手中,铁锤和长锏的轮廓缓缓浮现,铁光增长。 苦痛之锤燃烧血火,巴哈姆特之首恶意狰狞。而在阿房的长锏之上,潮声澎湃,鲲鹏的虚影从水汽和虹光之中展露。 只是在出现的瞬间,便自无数散逸的地狱沉淀中掀起了新一轮的风暴。 就像是漩涡那样。 掀起新的潮汐! 那一瞬间,在槐诗的脚下,阴影舞动着,升起,像是澎湃的海浪也那样涌动着,升起,扩张,笼罩了亡骸的面孔。 盖下绝望…… 瞬间,浓厚的水汽化为了白雾,浩荡的鲸歌之中,来自石髓馆的冲击再度降临在了亡骸的躯壳之上。 接连不断的巨响如雷鸣那样迸发,重叠在一处之后,便形成了浩荡的旋律。 ——极意·交响! 在源质和物质的双重蹂躏之下,崩裂的声音自侏儒王的残躯中迸发。 亡骸惊恐的惨叫,下意识的想要护住面目,可是却无从阻挡那不断降临在身上的冲击,苍白的骨骼剧烈的震颤着,竟然浮现出一道道细碎的缝隙。 “等等!我……” 他想要说话,可自眼前浮现的,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瞳,还有砸落的长锏。 在狂风暴雨的冲击中,骸骨如铁一般嗡嗡作响。 紧接着,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 以无处不在的水汽作为介质,来自槐诗力量精准的贯入了侏儒王的躯壳之中,拆分出结缔组织和骨骼之间的衔接,将那些腐败溃烂的黏连组织彻底剥落,紧接着,便在每一道骨骼之间的接缝之中炸裂开来。 首先,是双脚! 紧接着,双腿,再然后,两道脊椎,以及中间衔接的软骨部分,以及四条痉挛的手臂……就像是破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 以苦痛压制灵魂的反抗,再以悔恨摧垮形骸的防御。 将整个对手都变成了一团烂泥。 当浓郁的雾气自暴风中消散,便只剩下了垮塌的声音。 巨人再度倒地。 浑身上下,每一个骨节都已经彻底脱离,动弹不得。只有粘稠的血源源不断的从伤痕中渗出,猩红弥漫。 它已经奄奄一息。 凝固的灵魂早已经濒临崩溃,在苦痛的折磨之中,艰难的发出含糊的声音,不断的说着什么,哀求,可是却听不清晰。 在巨人面前,废墟中,槐诗抬起手臂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向着他看过来。 告诉他: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亡骸愣了许久,好像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什么,神情顿时振奋。竭尽全力的在地上蠕动着,一点点的挪过来。 丝毫不见刚刚的盛怒和顽抗,充满驯服和渴望。 “饶命,饶命!” 他艰难的喘息着,从牙缝里吐露出了模糊的哀求:“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我狗胆包天,忘恩负义,我不该偷您的东西……饶了我吧,饶了我!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槐诗似是愕然,不解的挠头:“我的东西?” “对对对!您的!都是您的!” 亡骸用力的想要点头,却无法动作,可那腐烂的面孔上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诚挚神情,充满了忏悔和自责:“是我不自量力,不识天数和道理,胆敢冒犯阁下,才招致如此下场!还请阁下大发慈悲,我愿意签下奴隶契约,为您永恒征战效力。” 毫无任何尊严,甚至没有丝毫犹豫。 在确定自己败亡的瞬间,亡骸便选择了投降,就算是被百般折辱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只要能够继续存续。 “啊这……” 槐诗有些不忍:“也太委屈你了吧?” “哪里的话!” 亡骸瞪大独眼,满是谄媚:“能够当您的狗,是我的荣幸!只有我配不上您的道理,哪里有什么委屈呢?对,我还有财宝,我还有宝库,就在这里的下面,启动的密钥就在聚落中央的石碑中。还有五眼他们的宝库,我都知道在哪里!” 就好像生怕槐诗不愿意听一样,他不顾自己的呛咳和重创,急速的从口中吐露出了一连串的地点和启动方法。 甚至没有任何拿来做筹码的想法。 只怕他会怀疑自己的诚意! 槐诗听完,眼眸微动,旋即又有些遗憾:“可是,我们天文会是人权组织,不准收录奴隶……” “那我就加入天文会!我加入!我加入!!!” 亡骸仿佛听懂了什么,狂喜,兴奋的说道:“我听说过,现境的组织都喜欢在地狱里找炮灰和外围,对不对? 哪怕再怎么卑贱的职位都没有问题,请让我为您效力!” “……” 一时间,就连远处太阳船上的人都面面相觑。 头一次见到,地狱里的大群之主哭着喊着想要给天文会当奴隶……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什么? “行吧……” 槐诗叹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你。不过,你确定么?天文会的规章制度很严苛的。” “我确定,我确定!” 亡骸蠕动着凑前,嘶声竭力的呐喊:“我一定是生来就是为了给天文会做狗的,能给天文会做狗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如果不能成为天文会的狗,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在漫长的寂静里,槐诗的审视之中,亡骸露出了狂热和谄媚的样子,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任由鲜血流逝,甚至不敢给自己止血。 只会瑟瑟发抖。 恳请着来自审判者的怜悯与慈悲。 直到最后,槐诗缓缓点头:“很好,既然你已经明白了事理,懂得了羞耻,想要挽回自己的错误,那么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他将手掌伸进口袋里。 亡骸继续窒息,呆滞的瞪大眼睛,生怕他从其中抽出一把武器。可当槐诗的手抬起来的时候,手中的却只有一本证件。 荆棘与利刃环绕现境的徽记。 来自天文会的凭证。 就那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天文会的成员了,亡骸先生。”槐诗说,“为此欢呼吧,你赢得了珍贵的救赎。” “是是是,没错!救赎!救赎!” 亡骸几乎喜极而泣,留下了猩红的眼泪,“您的大恩大德,在下铭感五内,一定会……” “接下来,作为你的介绍人,就由我来教你作为天文会成员的第一课。”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告诉他:“希望你能认真学习和聆听。” “一定!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亡骸激动的呐喊:“请您示下,在下一定记入灵魂,每日深入揣摩体会,不敢有任何懈怠。” “不必那么夸张啦。” 槐诗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笑了笑:“只要做到身体力行就好了。” 那一瞬间,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破裂。 在亡骸呆滞的眼神中,槐诗的手臂,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握紧了其中孱弱跳动的什么东西。 握紧。 “一定要记好了。” 槐诗郑重的叮嘱,“作为天文会成员的第一课……” 那就是—— ——为现境,献出心脏! 在那一瞬间,阴影化的源质洪流自从亡骸的躯壳涌现,爆发,将一切吞没。在亡骸的哀嚎之中,归墟的大门缓缓的敞开。 无数黑暗如手掌一样,拉扯着哀鸣的巨人尸骸,将它一点点的,拖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废墟之中,已经空无一物。 只有槐诗,低头看着手中那一颗依旧蓬勃跳动的诡异石心。 满意的颔首。 最后夸赞。 “看来,你已经做到了。”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毁灭与祝福 漆黑的浓烟升上了天空。 当数之不尽的高塔断裂之后,阴云散尽的锈蚀塔林未能迎来晴空,反而被更加浓郁的黑暗所笼罩。 掺杂着刺鼻气息的焦热之风鼓荡在天空之中,卷着滚滚的浓烟,扩散向四面八方。 原本死颅聚落早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如今,在焦土上,庞大的熔炉正在释放着滚滚的热量,像是匍匐在地上的漆黑怪兽。 恐怖的火光已经燃烧了两个日夜。 数之不尽的钢铁飞鸟徘徊在空中,成群起落,拉扯着绳索,将素材整车整车的抛入了熔炉之中。 庞大机械所构成的工厂里,接连不断的传来轰鸣。 头戴着防毒面具的狗头人们早已经浑身被熏成了漆黑,它们在浓烟中行进,将一车又一车还没有冷却完毕的铁锭从流水线上搬运下来,送进另一端的加工设备中,然后很快,另一端的设备便吐出成品,顺着流水线的传送带,送往下一个加工窗口。 冶炼、锻造、冲压、焊接……那些庞大又粗糙的古老型号早已经在现境被彻底淘汰,如今却在地狱里重新派上了用场。 而就在流水线的尽头,数百名人造人在紧急的忙碌着,遵从着来别西卜的指令,匆忙的组装着那些大型的设备。 这些长着羊角还会咩咩叫的人造人全部都是格里高利的储备工具人。 以金羊毛与龙牙兵的奇迹进行复合熔炼,具备着相当的深度适应力。 它们的名字被写在羊毛与金线所纺织而成的卷轴上,以骨灰誊录,在诞生的过程中就被赋予了秘仪。 朝生暮死的躯壳不过是它们的载体,在长年累月的使用和维护中,它们已经具备了操作炼金仪器和进行精密操作的学识和能力。 如今,就在它们的操作之下,原本威武狰狞的太阳船已经面目全非…… 再度解体。 焊接完毕的外层装甲被整个拆除,并且重新回炉再造和进行维护,而船体也在大型吊装设备之下被拆分了开来。 好像被解剖的鲸鱼。 船面建筑全部拆光,船壳切开,甲板掀翻、船架重整,设备仪器,全部被分门别类的平摊在了周围。 诸多不同的舱室结构迎来新一轮的调整,所有的主机、传动层、推进结构、辅机等等设备全部裸露在外。 “太过分了,呜呜呜,太过分了。” 雷蒙德在旁边抹着眼泪:“太阳船,我的太阳船。”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 红龙的船首像就摆在他旁边,斜眼瞥着他:“免费的改装,升级,我都没哭,你哭个啥。大不了回头咱们再改回来。” “我就是哭这个好么!” 雷蒙德一把鼻涕一把泪,越发的悲伤了:“想想回去之后还要再改,这他妈得多少期贷款才还的完啊。 说不定还要再多当九十年的工具人都不止!” 一想到还要再过上九十年那种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都有人拿炮来打你的生活,他就已经万念俱灰。 此刻,伴随着吊机的高亢警报声。庞大的阴影从空中缓缓掠过。 一具覆盖着铁光的巨大龙骨在钢索的牵引之下,缓缓的从空中落下,引发了低沉的轰鸣。 那便是侏儒王的遗骨。 哪怕是归墟和炼金之火都无法处理的坚固物质,对一切灾厄和奇迹都具备着极强传导性的珍贵素材。 临时的熔炉并不具备彻底熔炼他们的温度,但这并不妨碍在改造之后进行再度利用。 尤其是当槐诗将所有骨骼都完美的拆解下来之后。 经过了安东和格里高利这些日子连轴转的再造,已经以重铸之铁为衔接,将那一具骨骼重新拼合起来。 内部铭刻以炼金矩阵作为传导,然后覆盖以六层性质不同的合金作为保护,最后形成的,便是太阳船的全新龙骨! 初次之外,部分神经和血管,也在格里高利的建议之下被保留了下来。 经过了炼金术的处理之后,这一部分素材代替了原本的复合线缆,减轻了他们对高精密芯片和仪器的部分需求,甚至传导的效率更胜以往。 毕竟是曾经的侏儒之王。 就算是重生之后,已经从曾经统治者的地位降下,但其尸骸中依旧具备着诸多令人惊叹的效果。 “简直浑身都是宝啊!” 福斯特眺望着熔炉的位置,啧啧感叹,“都已经烧了两天了,还能源源不断的产出,这也太耐烧了一点吧?” “毕竟是统治者的遗骸,外带四个冠戴者,里面还有锈蚀塔林的绝大部分生命力,不奇怪。” 格里高利吧嗒着嘴,只感觉满嘴都是柠檬味。 太酸了。 谁让人家除了料好之外,工具也好呢? 有圣日耳曼的炼金之火这种纯粹的媒触,还有赫利俄斯的秘仪,就算是一块石头都能榨出油来。 这么好的玩意儿,就算是大宗师都会眼红。 结果呢,槐诗只拿来炼钢、造炸药和搓红瓶,他气都快气死了。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想过给槐诗补补课,结果却没想到,槐诗基础愣是怪到没边儿。 一旦出了金属学和源质学的范畴,其他方面的天赋就相当于没有,就这俩还是靠着圈禁之手和铸造之术给顶上来的,简直偏科偏到姥姥家去了。 光是变化学的高阶基础应用,格里高利就快要讲到脑溢血。 到后来他自己也放弃了。 这种事情,实在强求不来……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远方的轰鸣声中,再度升起了焦热的风。 恶臭的风中,天上的浓烟搅动着,同水汽结合,便洒下了灰黑色的雨,落在地上,粘稠的流淌。 仿佛沥青一样,嗤嗤作响。 在巨大幕布之下,福斯特抽着烟,眺望着雨幕之后依旧滚滚升起的浓烟和火光,还有他们亲自造就的这一切,不由得一声长叹。 “人造的地狱和天然的地狱,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简直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加地狱一点了。” “都是地狱,没什么区别。” 格里高利想了一下,回答道:“不过,我们至少还能从里面选一个。” “咖喱味儿的狗屎和狗屎味儿的咖喱,也没啥好选的吧。” 福斯特靠在躺椅上,用帽子盖住面孔:“我先睡一会儿,晚饭的时候记得叫我……对了,晚饭吃什么来着?” “呃,咖喱?” “……” 沉默中,鼾声从帽子下面响起。 …… 在昏暗中,槐诗伫立在湿热的温室里。 长青聚落的地下,简陋的四壁之上镶嵌一块块形似灰鳞的砖石,彼此重叠,就好像此处已经在大蛇的环绕和笼罩之下。 在砖石上,涂抹着来自深渊的壁画,述说着无穷尽的战争,永恒之环的存在,那位慈悲残酷之母的事迹,乃至无数蛇人战士的伟大功绩…… 对于人来说过于潮湿和闷热的温度,对于蛇人们来说却相当舒适和惬意。伫立在其中,便能够好像隐约听够听见周围地面上无数蛋里传来的细碎声音。 而在萨满们的指挥之下,孕期的雌性蛇人们也怀抱着幼子,安静的站立在外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遵照您的要求,全部都准备好了,槐诗阁下。”尊长者恭敬的禀报:“如果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随时可以吩咐。” “不必了,这样就足够。” 槐诗环顾着四周,没有再要求更多的辅助秘仪和贡品。 原本这里应该有更多的鲜血和更多的祭品,向永恒之环进行祈祷,祈求它降下恩赐,增强幼体的生命力。 但少司命的祝福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槐诗到场就够了。甚至和蛇人的蜕变仪式不抵触,还能相互叠加。 更何况,他还有神迹刻印·天问在手。 虽然不能完全调用,但作为秘仪的媒触而言,再没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少司命的神性了。 而唯一的要求,便是黑暗。 纯粹的黑暗。 不要有任何的光芒。 唯有如此,阴影源质才能以最顺畅的方式流通。 当槐诗将那一顶玉冠取出的瞬间,归墟便已然自行开启,覆盖了整个温室。 一切光亮尽数熄灭,可是漆黑之中,却出乎预料的没有让人感觉到恐怖,反而有一种油然的静谧和安宁。 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就连尊长者也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感受到一阵困倦,旋即惊醒过来,才发现,周围的族人们不知何时都已经垂下了眼睛。 陷入了浅眠之中。 而槐诗就漫步在这一片黑暗里,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拢,敲下了第一个音节。 那一瞬间,仪式,已经开始了。 黑暗中,回声鼓荡着,接连不断的细碎声音重叠在一处,竟然形成了渐渐衰微的节拍。当槐诗第二次鼓手,便有新的力量灌注在其中,令那消散的回声再度演化。 那些细微而低沉的声音彼此重叠。 到最后,便形成了如梦似幻的声音,好像有看不见的魂灵奏响了旋律,鼓声和笛声里,有遥远而模糊的哼唱隐隐扩散。 黑暗中,槐诗闭上眼睛。 随着那曲调的声音,开口颂唱:“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天兰草和细叶,遍布在庭院中,青叶夹着洁白的花儿,香气缭绕。人们孕育着儿女,你为何却忧心忡忡? 来自九歌之中的少司命一章于此由槐诗唱响。 在那颂唱的回荡中,他感受到灵魂中的神性自行运转,竟然隐隐产生了分裂的迹象。 可那并非是崩溃一般的坍塌,而是好像自然而然的现象。 一分为二。 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之后,运转在这一片黑暗中,就仿佛汇聚为了某个妙曼而高贵的轮廓。紧接着,当无数奇迹的光点如甘霖一般洒落时,便有低沉婉转的歌声自神性的运转中响起,与槐诗的歌声相合。 宛如真正的少司命降临了那样。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以兰草指代子嗣与后裔,仿佛逝去之神自遥远的过去向现在投来温柔的眺望,致以祝福。 在那一缕遥远目光的俯瞰之下,一切都被赐予了来自少司命的庇佑。因相逢而欢快,又因离别而悲伤。 大司命和少司命的神性彼此激荡,向着地狱洒下慈悲。 许久,当歌声的余音消散之后,那一片宁静的黑暗也渐渐消散。在隐隐光芒的映照之下,温室内所有的受祝者们才发现眼角的湿痕。 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 蛋壳破裂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幼体们破壳而出,湿漉漉的鼻子抬起,嗅着湿热的空气。 还有那渐渐消散的兰草芬芳。 鸣叫的声音细碎。 充满生机。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出发之前 尊长者惊奇的徘徊温室中,捧起襁褓之中的婴儿,发现原本隐隐的灰黑竟然全部褪去了,变成了一片纯白。 在少司命的赐福之下,驳杂的源质在秘仪的洗练之后再度纯净,就连一些产生细微畸变的幼年蛇人都恢复了正常。 槐诗自己都感觉神清气爽,连日鏖战所带来的压抑状态和灵魂之中的细碎损伤也都消失不见。 在神性的掌控之上别有一番新的收获。 说来惭愧,这是对于少司命来说司空见惯、甚至都快要形成产业的稚子祝福仪式,他这还是第一次用。 根本没这样的体会。 只是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就忍不住开始思考:少司命的祝福和施洗等同,那……自己这一波是不是算做了几百只蛇人的教父? 也就是说,这些蛇人幼体刚刚出生,就算是巴哈姆特教团的编外信徒了? 在恍惚中,他下意识的手抖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一道从深渊中投来的赞许视线,如此的意味深长。 再然后,头顶上就有一道青色的光芒闪现。 飘忽的光芒凝结成一枚鳞片的虚影,再度隐没。 “什么东西?” 槐诗愕然抬头,还没看清楚,就听见跪地叩首的声音不绝于耳。 温室之中一片死寂,蛇人们已经尽数匍匐在地,虔诚礼拜。吓得槐诗差点跳起来:“咋回事儿啊?” “是赐福!槐诗阁下!” 尊长者狂喜的叩拜,两只眼珠子盯着槐诗,几乎快瞪出来:“您得到了慈悲残酷之母的青睐! 永恒之环专程为您降下了赐福!” 【苍翠之标】 在蛇人之间作为尊贵存在的凭证,等同于永恒之环麾下的冠戴者一般的地位! 除非是大型聚落中的主祭和酋长,那些身历万战的斗士,否则绝难得到的统治者垂青…… 那为啥忽然就给自己了? 槐诗挠头。 半懂不懂。 寻思琢磨了半天之后,恍然大悟——这一波啊,是自己在生产队评上了接生小能手,队里给发了个奖状? 这也行的吗? 可奖状给都给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不要。 左右是个荣誉头衔,有了总比没有强。而且有了这个雇用费用还能再打折……这就很香了! 在协助尊长者一一为诞生的蛇人幼体们赐福和祝祷之后,槐诗便离开了地下的温室。 在大门之外的街道上,此刻巨大的蜥蜴们低沉的鸣叫着,身上已经挂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包裹。 聚落中,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收拾着东西。 一条喧嚣的车队在渐渐成型。 在进行过蜕变秘仪和少司命的祝福之后,长青聚落也将要踏上漫漫迁移的道路了。 所有刚刚破壳的幼体和幼年蛇人们,也都在雌性蛇人的保护之下被送到车队的后方小心的保护起来。 槐诗所带来的赐福为他们的迁移减小了不少压力。 毕竟和已经破壳的幼体相比,未出壳的蛋才是最脆弱的,说不定在旅程的颠簸和剧烈的温差之下,就会夭折死亡。 而第一支探路的车队,已经在昨天上路了。 除了接受槐诗雇佣的蛇人之外,接下来的大群也会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后出发。 “这就要走了?” 槐诗望着飞卷的烟尘,“速度真快啊。” “再过几个月,亡国的税吏和军团就要来了。”尊长者说:“只靠我们,难以负担苛刻的血税。” 既然称之为血税,那就不是献血那么温柔光明的东西。 每过一段时间,来自亡国的军团都会对自己所能触及的范围进行周期性的扫荡和巡视。根据情况和位置而言,周期并不确定。 或者百年,或者十年,再或者几个月…… 所过之处的聚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恭敬的臣服,献上税款,要么不自量力的反抗,迎来灭亡。 除非是难以生存的恶劣地区,否则绝难逃脱,可在地狱里都算得上是恶劣的地方,必然也都盘踞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或者残存的灾厄。 想要生存,那么就只能屈服于更强者。 不止是枯萎之王,其他比较庞大和强势的统治者们同样也有着各种自身的领土和定期收取的税赋。 雷霆之海需要大量的奴隶为他们进行永无休止的劳作,腐烂之龙会定期征收畸变,至福乐土更加直接,全都要,所过之地寸草不生,一切都被用来填满那位永恒之神的饥渴…… 相较之下,枯萎之王已经算是难得的仁慈。 他只要血。 确切的说,是生命。 向代表死亡的国度献上自己的生命。 亡国的军团每到一处,精于算计的税吏会根据当地的状况,制定出一个恰好能够持续进行征收的额定标准,其中最优荣的待遇,便是只逢十抽三。 除此之外,最常见的就是半数的生命。 要么加入枯萎之王的军团,将生命献给亡国,永恒效力,至死不休。要么便献上代表生命的血液和源质,满足亡国的需求。 根据献上来的血质和量会进行不同的换算,最低劣的就是狗头人和鼠人这样的廉价之血,而课税的比例也最为惨重。几乎来一次都差点断根的程度。 生的快,收的也快。 简直就像是地狱韭菜一样。 作为深度区的边缘,荒芜的锈蚀塔林,也逃不过亡国的税收——这里的税收是恒定的,需献上同一个冠戴者等重的血。 要么在亡国的军团到来的时候,缴纳等额的血税,要么带走一个冠戴者。 不会有任何例外。 支付不了,整个地狱都被杀尽取血的事情并不罕见。 现在,不止是蛇人们开始迁徙,早在那之前,就已经不知道多少聚落开始了逃亡。在吃惯了冠戴者的大鱼大肉之后,那些小鱼小虾槐诗都懒得管。 “有去处了么?”槐诗问。 “阁下不必担心。”尊长者说:“我们在各个深度都有聚落。已经有两个聚落的人联系过我,不论在哪里,幼体和孕妇都是宝贵的成员。” 在回答的时候,尊长者的表情很平静,对于聚落的远去并无动容。 蛇人迁移并不稀罕。 它们本性就不会在一个地方过久的停留,一旦一个聚落的成员数量过多,无法维持生存,便会主动分裂,进行新的迁徙。 更何况,还会经常被各个深度的大群之主雇佣,去进行作战。 聚散都是常见。 本性冷漠的蛇人并不畏惧死亡,也不在意离别,只要律条与永恒之环的庇护仍在,死后能够回归故土,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原本的主祭已经成为了新的大群之主,代替了被槐诗所雇佣的尊长者,继续领导新的聚落进行迁徙。 而尊长者将作为留下来的不死军和白鳞卫士的领袖为槐诗继续效命,一直到战争结束为止。 不只是如此,他现在还肩负了新的使命。 ——为槐诗征募更多的大群。 钱太多了也烦。 战利品多到用不完。 彻底覆灭了五个冠戴者所在的聚落之后,槐诗自然一并接受了他们所存留的财产,包括他们生命本身。 也包括宝库。 除了大量罕见的材料和宝物之外,其中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灾币和地狱之间通行的等价物。 对于槐诗而言,这些玩意儿除了融掉作为外层装甲之外没有任何的用处。 全部都是垃圾玩意儿。 按照他的打算,这些用不上的玩意儿其实都丢给尊长者他们算了,但财产的数额实在过于夸张,夸张到尊长者仔细算了一笔账:包括自己在内,哪怕卖命十次可能都还不上这一笔奖赏。 基于对槐诗的敬重和自身作为战士的骄傲,她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就地变现。 除了其中一部分作为酬金尾款留给长青聚落之外,其他的所有财产则用来招募其他的大群。 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四个相邻深度的蛇人聚落响应了尊长者的呼唤,愿意为槐诗效力。 有尊长者担保他们的信用和忠诚,槐诗倒是不担心会有麻烦。 更何况现在自己还得到了苍翠之标的册封,对于蛇人们来说,简直就是英雄人物和精神领袖,说不定还有额外的士气加成。 这些事情,槐诗干脆就全部交给尊长者去解决了。 赐福仪式结束之后不久,他就已经返回了如今太阳船的改造车间里。 经过了复杂的外层的冲洗和消杀,槐诗终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走进了气密室之后,娴熟的从冰箱里翻了一罐快乐水出来。 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咸鱼瘫在椅子上,摸出手机,想要看个更新。结果屏幕亮了才反应过来,地狱里根本没信号。 而且之前攒下来的更新也已经全部都看完了。 里面甚至还有一半是请假条! 槐诗眉头一皱:这狗作者每天写那么点,一个月了才写七八万字还发刀,摸的也太过分了吧? 下次就把他绑到地狱来写稿! “这么快就回来了么?” 内层的工作室里,安东捧着一叠设计图走出来,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槐诗,脚步便微微一顿。 “看上去平静了很多啊。”他好奇的问:“是碰到什么好事情了吗?” “嗯?” 槐诗不解,“有么?” “有啊。”老教授点头,“至少看上去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槐诗微微惊讶。 却无又言以对。 身为保卫现境的英雄,天国谱系的成员,却在地狱中肆无忌惮的掀起战争和屠杀,甚至不给敌人留分毫的退路和余地,赶尽杀绝,连灵魂和尸骸都不放过。 他自嘲摇头。 自己这算是在力量和欲望之中开始迷失堕落,为所欲为了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很喜欢地狱。” 槐诗轻叹,“或许我具备着一些并不算好的才能,不过,在这里就能够不必顾忌的发挥,不用担心会伤害到那些我所在意和想要保护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或许,这就是我的阴暗面吧?” “哪怕是阴暗面也很庄严啊。”安东教授感慨。 槐诗笑了:“庄严这样的词,不应该来形容这么残忍冷酷的事情吧。” “如果是应当做的事情,那就要去做。庄重严肃要胜过轻慢敷衍。况且,我们来这里又不是做什么慈善活动。” 安东教授淡定的回答:“炼金术师们总说奇迹和灾厄等价,可我觉得,慈悲和残酷或许也是一体的。 没有人能够完美无缺,槐诗,你不需要因此有什么压力。” “嗯?” 槐诗听完,愕然许久,“……说实话,我还以为安东教授会指责我呢。” “为什么要指责?” 老教授疑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听到您这么保证,我就放松了许多。”槐诗安心的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看来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不,你并不能。” 安东教授已经穿戴好了外部行走装备,回头塞过来一大堆东西:“拿好这些东西,你要过来给我干活。” “啥?”槐诗呆滞。 “这一批完成件的内部应力有点大,你来消除一下,然后这里标注的型号里,不合格品有很多,需要回炉返工,时间有点紧,给你两个小时搞定。” “啊这……” 槐诗试图推卸工作,“炼金术能解决的事情,找格里高利不行么?” “炼金术师做什么都靠感觉,他已经弄坏我两批晶板了,这是最后一批,你放心么?” 安东瞥了他一眼,严肃的说:“要我说:这才是你的阴暗面,槐诗先生,你要学会对懒惰说不,真正的男子汉从来不需要休息! 还有……” “还有?”槐诗抱着万一的期望。 “还有,车床的刀头已经坏了,你得先做一套刀头出来。” 安东催促,“别墨迹了,我急用。” “……” 沉默里,槐诗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 开始思考。 自己现在在地狱里推行八小时工作制还来得及么? …… …… 多亏了亡骸老铁打赏的侏儒王遗骸,如今太阳船的改造进度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省去了槐诗他们不少的工作量。 纯天然,无污染,直接拿来改改就能用。 还补上了大量材料的缺口。 同时,也给了安东和格里高利进一步发挥的余地。 当太阳船再度组装完毕之后,已经变成了连车间都无法容纳的庞然大物。以侏儒王之骨所撑起的庞大轮廓上,覆盖着厚重的装甲,棱角狰狞。 和原本的尺寸相较,已经扩大了一倍有余! 就仿佛沉睡的钢铁怪兽那样,只是匍匐在地上,便像是一座漆黑的山峦。而在正中央的船身上,悬挂着的狗头人正在一点点的重新喷吐着象牙之塔的标记和徽章。 这一次,不止是装甲再度更新换代,还添加了对于战船来说至关重要的主战武器。 在钢索的拉扯之下,几乎和太阳船登长的漆黑炮身还在进行着缓慢仔细的吊装。足足有两米余宽的炮口中氤氲着黑暗,令人瞠目结舌的暴力感扑面而来。 无数由侏儒王的血管改造成的缆线缠绕在上面,没入钢铁之中,像是活物一般的缓慢蠕动着,将炼金矩阵逐步点亮。 在经过四次检测,确认接驳完毕,一切矩阵和仪器运转正常之后,观测室里的众人不由得发出欢呼。 只可惜,受限于能源的稀缺,不能先开他娘的一炮来庆祝一下。 也没有什么大玩意儿让他们来炸一炸。 顿时就没那味儿了…… “但感觉还是有点空余啊。” 槐诗绕着宽阔的甲板转了两圈,总觉得和深渊开发局那帮家伙的标准比起来,如今的火力还是不太够: “要不要再搞几个近防炮?或者干脆再加两个副炮!” “不行,设备不够了。” 安东教授摇头:“我测算过红龙的负载能力,现在光是源质偏斜护盾就占了运算资源的大头。火控雷达的芯片组也太落后了。而且,航控系统还是沿用命运之车时的版本,支持不了更多的扩展接口。” 这还只是如今最紧要的部分。 没办法,什么都缺。 损伤监测几乎没有,紧急维修基本靠手。完整太阳船的常规作战形态,至少需要数十名船员的分工和协调,如今基本上全靠别西卜和槐诗的大群作为调控。 雷达、火控、动力、通信……每一个想要搞上去,都是一个资源无底洞。 “火力的部分我可以想想办法解决。”安东教授叹息,“但在解决配件问题之前,改装进度也只能这样了。” “中转站么?” 槐诗了然。 在地狱里,除了遥不可及的补给基地之外,实际上,还有另一个地方能够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的问题。 当年理想国时期留下的机构。 由于深度倒灌,大撤退时的匆忙,有大量的设备和仪器被遗弃在了各个地狱里。在其中不乏珍贵物资。 哪怕只是回收之后拆解再进行利用,也能够极大的增强太阳船的作战能力。 经过了测算之后,福斯特已经规划出了新的路线。 这就是他们下一步的目的地。 ——深度51,萨马拉第三通信中心。 而在那之前,便是最重要的战利品处置了。 沉默里,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上了桌子上的铁盒。 侏儒王最后的遗骸。 岩铁之心。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都是好事儿 就在四面铭刻着秘仪的铁盒上,还缠绕着悲伤之索的束缚。 丝丝缕缕的黑烟和火星从锁链的缝隙之中不断飘出,映衬的整个物品都邪恶又诡异,仿佛什么囚禁了恶魔的灾祸之盒。 实际上,也差不多…… 在格里高利做好层层防护之后,槐诗才小心翼翼的解开了悲伤之索的封锁。在源质武装的束缚脱离的瞬间,铁盒上数十道秘仪就接连不断的破碎。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恍惚。 难以呼吸。 那是经历雷霆之海永恒雷光的淬炼之后所产生的源质质变,包藏着毁灭与劫灰双重上位质变的力量。 心脏在勃动。 可每当盒子中的心脏勃动一下,所有人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要停跳一拍。 短短几天的时间,足够将冠戴者囚禁其中的封印已经快要彻底垮塌…… 在钢铁和晶体的钳制之下,那一颗岩铁之心依旧在跳跃着,摩擦的声音高亢,一道道火花迸射而出。 哪怕是视线的接触,都会感觉到头晕目眩。 灵魂的颤栗和恐惧。 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不受到干扰的,恐怕就只有具备着神性质变的槐诗了。 它的勃动根本无法抽取自己的灵魂,恰恰相反,纯粹的源质之光反而还克制着这种凝固畸变之后诞生的力量。 短暂的观察之后,槐诗就察觉到了不对。 凑近了。 眯起眼睛端详。 在大概是右心房的位置,竟然多了一条细微的裂缝。 “这是什么?”槐诗问:“它好像在破损?” “正常,这一刻心脏存续到现在,能够维持这么久,全部都是在沉寂期时不断的抽取锈蚀塔林的生命供养自身……” 格里高利得出结论:“现在,它已经被激活唤醒了。只要在继续跳动,就会被动抽取方圆一百多公里以内的源质和生命,修补自身。 这是侏儒王的本能。 我们的封锁和压制无法让它停止,反而会令它对抗封锁的同时,消耗的更快。根本没有办法长久的保存……而衔接在上面的秘仪,也会被它全部破坏掉。” “那怎么办?” 槐诗挠头:“放着出去是个祸害,留下来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不能应用的话,再怎么厉害都是废物一个啊。” “其实要说的话,想要应用也很简单。” 格里高利提议:“只要让它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就好了……找个地方把它塞进去就行。” 一时间,短暂的沉默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到最后,不约而同的看向身后…… 正在埋头干饭的雷蒙德。 饭盆里,雷蒙德感觉到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茫然抬头,就看到几双焕发着诡异光芒的眼睛。 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喂,大家看我干嘛?” 他挠头,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那么大一玩意儿总不可能塞到我这里吧,会坏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漫长的沉默里,雷蒙德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来了。 笑容渐渐消失。 “……草,你们玩真的?” 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想要找个地方跑路,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福斯特就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 像是铁钳一样。 “好事儿。” 机轮长安慰道:“都是好事儿。” “这不是看你没有这玩意儿,想要给你补一个么?”旁边格里高利磕着瓜子,劝告道:“缺啥补啥,总没错。” “况且,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合适啊。”槐诗摊手。 “你咋不自己上呢!” 雷蒙德瞪眼震声:“你归墟不也挺能装的么!你还有一个天阙呢!” “归墟的核心不是联通内外,而是封锁,就算能装的进去,这玩意儿也废了,只能炼成一堆破铜烂铁。” 槐诗解释:“天阙和侏儒王的心脏匹配率并不高,而且,还要为鹦鹉螺号留下空间。况且,我这不是还没有经验么?总要找点东西来试试手。” “那你去找别人啊!” 雷蒙德惊恐:“你找我干嘛!” “这不是咱俩熟么?” 槐诗憨厚一笑:“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吧?” 在这令人心凉的沉默里,他本能的看向团队中唯一的良心,可安东教授察觉到他求助的视线之后,沉默许久,欲言又止。 最后,尴尬的将视线挪开了。 他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挺不错的…… “你呢!” 雷蒙德抱着唯一的希望看向太阳船:“为什么你他娘的也不说话!” “……” 红龙往后挪了一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它总不能说这事儿一开始就是自己提议的吧! “你要接受这个现实。” 槐诗安慰道:“仔细想一想,不也挺好嘛。”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顿稻草。 泪,终于冲了出来…… …… 实际上,槐诗如此的安排,倒也并非纯粹出于迫害。 好吧,至少又百分之六十不是出于迫害。 而是因为雷蒙德实在太合适了…… 往小了说,这不过是一个心脏移植而已,如果其他人的话,还要做摘除手术,可雷蒙德压根用不着——早在几十年前他就没这个东西了。 当年噩梦之眼负责运送给统治者·伊芙利特的石心,乃是由群山所孕育出的宝贵精髓。 可以挽回一切创伤。 可石心只有一颗。 雷蒙德和红龙却有两个。 一个得救了,那么另一个就得死。 雷蒙德选择将未来留给自己的朋友。 在红龙带着他找到象牙之塔的时候,他的体内早已经被牧场主的诅咒彻底吃空了。 永恒之路的圣痕改造挽救了他的命,但同时,他和红龙从此也能在圣痕的衔接之下,共享同一生命。 恰好和其他永恒之路的升华者反过来了,他变成了命运之车的附属。 现在,一个终于可以挽回这一切的机会摆在红龙的眼前,它总不能说‘不可以,因为装了之后雷蒙德的身高至少会变成两米六,将来更加不好找女朋友’去拒绝掉吧? 要什么女人! 真正的司机,从来不需要那种东西! 女人,只会影响我们开车的速度! 只要我的车开的够快,女朋友就追不上我! 就这么决定了。 “来,我给你们按住他的手,你们赶快!” 两个小时之后,红龙的装甲臂扯着自己的司机,把依旧还在哭喊挣扎的雷蒙德按在手术台上,然后槐诗娴熟的就抓着沾满了镇静剂的纱布捂在了雷蒙德的脸上。 生怕效力不够,还往里面加了一大堆自己的毒药和诅咒。 很快,雷蒙德双眼泛白渐渐失去了力气。 在彻底昏迷之前,伴随着无数少女向自己挥手道别的幻象,他最后听见的,是槐诗丧心病狂的大笑,还有电锯旋转的轰鸣…… …… …… 两天之后。 正午,无穷尽的黄沙在焦热的空气中无声的流淌,天空之上缓缓落下了燃烧殆尽的飞灰。 而就在这死寂荒芜的天地之间,一扇巨大的门扉缓缓开启。 来自深渊更深处的通路开启,宛如潮水一般的军团瞬间覆盖了整个大地,天空之上,嘶鸣的怪鸟展开双翼,汇聚成铺天盖地的阴云。 来自亡国的军团浩浩荡荡的开入了整个世界。 可当环顾四周时,一望无际的黄沙之中却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只有一片荒芜和死亡。 “找错地方了?” 最前面的先锋,凝固者皱眉,回头猛然扯起了佝偻的领航者,五指收紧:“你们这帮废物,竟然连地方都能找错!” “不,没有,没有!” 破烂的灰袍之下,领航者的三支手臂艰难的挥舞着,嘶哑的挤出声音:“我、我发誓,没有找错,树形图上显示的就是这里,就是这儿!” “你告诉我这里是锈蚀塔林?” 凝固者的面孔上扯起一丝狞笑:“你在开玩笑?还是说,是我脑子糊涂了,分不清这些破沙子和高塔的区别?”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领航者哭喊:“星、星辰的指示不会出错,我们已经抵达了预定的地方,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才对!” 咔吧。 一声清脆的声音,挣扎的领航者的身体骤然紧绷,紧接着,像是脱线的木偶一样垮塌下去,再不动弹。 凝固者冷漠的将手里的烂肉甩在地上,匍匐在地上的大蛇早已经饥渴难耐,瞬间扑了上去,很快,黄沙之上只剩下了一片迅速干涸的血迹,再看不到任何的残留。 而凝固者转身,恭谨的来到战车旁边,低声禀报:“赫笛大人,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必了。” 战车的帷幕之后,赫笛起身,掀开了垂帘,眺望眼前死寂的世界,神情渐渐冰冷下去。 “我们没有走错地方。” 他说:“这里就是锈蚀塔林没有错。” 就好像,验证着他的话语一样,燥热的狂风漫卷着铺天盖地的尘沙,露出了被掩埋在下面的废墟。 那些坍塌碎裂的塔身就像是被风化了千万年的石英岩,在触碰的瞬间,就塌陷成了一片灰色的沙尘。 死寂之中,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声从再一次死去的世界里吹拂而过,高亢又尖啸,仿佛来自远方的嘲笑声。 “你在警告我么?槐诗……你在炫耀自己的力量?” 赫笛弯下腰,捏着手中散落的黄沙,神情阴沉又好奇,“还是说,你在试图隐藏什么?” 他沉默的思考着。 感觉终于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 这一片深渊中,究竟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现境人,如此的眷恋不舍? 看来,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的咧嘴,露出诡异的笑容。 “至福乐土、腐败教团、炼狱工坊主,还有当年那些被天国谱系打的抬不起头来的家伙么…… 最后,通知黄金黎明。” “他们不是想要还以颜色么?” 赫笛俯瞰着地上骨灰那样的尘沙,笑容冰冷:“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喂?在吗? 一切的神话中都存在着关键的创世环节,所有谱系的源典中,也具备着这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它将决定圣痕的构成和奇迹的基础,以及,如何去理解万物。 不论是沉睡的大神、挥舞着大斧的神圣,运行在水面上的存在、寒冬之中吮吸牛的乳汁的巨人,本质上,都是在阐述万物自神髓之柱中流出的过程。 不论哪个,其实过程都差别不大。 ——在混沌之中,出现了一种力量,将一切打破之后,清者上升,浊者下降,形成了瑰丽的现境世界。 万物有序运转。 可很多神话中却都没有说过……其实,灭世也是一样。 同这一切被创造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 当万象万物迎来最后的终结,曾经升华的一切在地狱之中迎来凝固和破灭,庞大的现境就会四分五裂。 当无数的裂片向着深渊中落下,便形成了所谓的地狱。 那些轻盈的、空洞、无所谓的东西会渐渐剥落,浮在‘浅水区’,而凝固成灾厄的奇迹,就坠入了幽深的海洋里。 向着更深处。 越是精粹、越是辉煌的东西,在凝固之后,便越是沉重,坠落的就更加遥远。 正因为如此,才会形成了所谓深度的概念,以及笼统的分区——人类以灾厄或者奇迹的质量为准绳,去衡量无穷尽的地狱所组成的深渊。 深度区、凋零区、渊暗区、静寂区,乃至诸多诡异的深渊之底…… 以及最上方,无数碎散边境所拱卫的永恒光照之处——现境。 统和了这一切的存在之后,才是整个世界最真实和最完全的样子。 曾经在理想国最繁荣的时期,地狱开拓最为盛行的时候,人类足迹遍布的地方,便是如今深度区的存在。 青铜之眼以深度对众多地狱进行清晰的划分,从其中发现了数之不尽的遗迹、遗物、地狱大群,乃至荒芜的领域。 同时,所有的哨站与探索基地,都建立在这一片深度之中。 但实际上,倘若以海洋学的方式进行理解,这一切都只是地狱大海的上层而已。 浅海区。 在这里能够照射到现境之光,同时,也是残留生机与生命最为众多的场所,数之不尽的大群在荒芜的地狱之中漫游、生长、厮杀和死亡,但是却无法供应真正的猎食者与庞然大物的生存。 而在凋零区中,便已经没有了这么‘温和’的环境,更多的灾厄蔓延在这一片庞大的深度中,再无任何弱者的立足之地。 同时,也是诸多统治者们的战场和领地。 至于更深的渊暗区里,早已经在战争中变得支离破碎,无数庞大的地狱在其中彼此碰撞,在统治者的意志之下酝酿着无穷尽的灾厄和毁灭。 诸多统治者和庞然大物的巢穴便建立在此处。 因为唯有这里的深度,才能够撑起他们所在地狱,和他们所包容的灾厄与力量。 他们的存在过于沉重,所掌握的灾厄精髓也过于庞大,以至于这一份力量反而变成了无形的枷锁,将他们桎梏在深层之中。 唯有来自静寂区的潮汐到来之时,才能够上浮到足够触碰现境的范围之内。否则的话,便只能舍弃绝大部分力量,降下化身。 或者,干脆如同黄昏之乡一样损坏搁浅。 至于更深层的静寂区,已经不存在什么清晰的构成了。 哪怕渊暗区的统治者,也不想去接触那一片无穷尽的混沌之海。在那一片纯粹的混乱和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诡异的存在和恐怖之物。 曾经的理想国,在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庞大损失之后,也只能选择放弃进一步的探索,全线撤回。 唯一所带回的成果,便是名为‘深渊之底’的推测和假说——在静寂区的最深层,存在着就数十个连天敌也会被侵蚀、衰亡的诡异领域。 倘若这一片无尽的深渊存在底层的话,那必然就是地狱的根基所在。一直到后来的旅行者褚海亲自验证之后,它的存在才终于得到了印证。 前会长所留下的预言——二十四个毁灭要素,也正是建立在这一存在之上。 众神的暗影牧场主、混乱和灭亡的化身吹笛人、以及一切深渊智慧和魔兽欲望的结晶波旬……都是从其中诞生。 黄金黎明的出现,也是受到了它的影响。 而根据罗素的推测,就连灰衣人本身也是在前会长的安排之下,掌握了其中的某种力量…… 但一切都隐没在了过往之中,不再为人所知。 如今,在深度潮汐的涌动之下,渊暗区的庞然大物们开始再度的上浮,无穷尽的暗流充斥在地狱之间。 而在其中,有一道小小的波澜,悄无声息的扩散开来。 仿佛一块石头砸进了沸腾的水塘里。 名为槐诗的涟漪,就这样,在弄臣们的推动之下,激起了一片深渊的波纹。 以弄臣们的真理殿堂所形成的网络为基础,自深度区向下、穿过了凋零区,甚至在渊暗区中也留下了隐约的轨迹。 渊暗区·至福乐土。 永恒的圣歌赞颂中,来自神之座的伟大光芒照耀着万物。狂热的信徒们背生双翼,汇聚成看不到尽头的阵列,穿过了层层殿堂之后,踏着献身之阶,走向了觐见的大门。 在天穹之上,无数圣洁的天使们飞舞着,面带着纯真的微笑,衷心的赞颂着这纯粹而高贵的信仰,这世上唯一的真理与真髓。 而当高亢的钟声如同餐前的铃铛一般响起时候,云端的天使长便捧着璀璨的黄金卷轴,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无数猎食天使们匍匐在地,恭谨的迎接着这一份来自神之侧的伟大存在们所下达的旨意。 在神座之下,那些日夜聆听着教诲,侍奉此世唯一主宰的圣灵们,拟定了最新一期的奉献与牺牲! 于是,就在万众瞩目之下,大天使展开了手中的《今日定食菜单·第六则增补》,慷慨激昂的宣布道: “前菜一道,万名信徒,凝固者十六个,祭祀一人,大群六个。熔炉两座,煎烤至微黄,以结晶炭烤,薄盐、油脂不宜过多。” 第一份卷轴交下,受命者感激涕零而去。 紧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总计两份汤品、一份主食、两道配菜……到最后,甜品,需天国谱系成员,槐诗一个。 大天使郑重的将手中的命令交托给了眼前的下属: “勿令圣主久待。” “赞颂吾主!赞颂伟大之王!” 受命的军团之王感动流泪,双手捧起了卷轴,肃然保证:“我将为吾主献上洁净之餐。” “很好,去吧。” 大天使欣慰颔首。 在他们的身后,至福乐土的门扉轰然洞开。 紧接着,数之不尽的猎食天使们呼啸而出,化为洪流,冲向了四面八方。再度笼罩了整个深渊。 …… “这是什么?!” 渊暗区,极乐之地,充斥着呻吟和哀鸣的殿堂里,传来了惊喜的声音。 在镶嵌着珠宝美玉的华丽宝座之上,那个浑身之笼罩着一层薄纱,看上去娇艳欲滴的男人捂住嘴唇,惊奇的尖叫: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腐败教团的大主教,波旬麾下的统治者,被誉为欢宴主人的存在,此刻双眼之中亮起了憧憬和喜悦的星星,双手抱胸,兴奋的呻吟了起来: “啊,啊,这是哪里的小花朵?如此的惹人怜爱!” 就在他的面前,跪地的魔怪高举着手中的卷轴,为他展示着来自弄臣们传递来的影像,披着黄衣的祭祀们指着最中间的那个身影,介绍道:“槐诗,男,十八岁……” “哦哦,是一朵娇花!”欢宴主人惊喜呼喊。 在他的身后,沉浸在欲望和狂欢中的诡异干尸们齐声欢呼:“娇花!” “需要耐心呵护!” 欢宴主人郑重的强调。 于是,干尸们嘶吼:“呵护!” 祭祀一愣,有些犹豫:“可是,弄臣们悬……” “我管他妈的什么悬赏!”欢宴主人冷笑,“一群不解风情的死鬼,哪里懂得什么叫做爱!” 干尸们咆哮,“做爱!!!” “我很中意他!” 欢宴主人吮着自己的手指,痴痴的抚摸着画卷上的身影:“去,将他带给我——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拥有!!!!” 干尸们狂热赞颂。 瞬间,数十名祭祀匍匐在地,肃然允诺:“是!” 而就在祭祀们领命离去的时候,却忽然又被喊住。 “还有。” 欢宴主人指着画卷说,“剩下的三个老帮菜就算了,旁边的那个,也一并带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端详着满脸呆滞的卡车司机,微微颔首:“嗯,丑是丑了些,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倒是在大餐之余,可以做个配菜。” 干尸们高举双臂,兴奋呐喊,“配菜!!!” 很快,大门再度关闭。 自殿堂之中,永无止境的狂欢,再度开始。 与此同时,就在地狱的深处,充满诡异沉淀的浓雾里,污水横流。无数干瘪的尸骸漂浮在污水之中。 而一座漆黑的工厂却在不断的轰鸣着,夜以继日的生产,无数如林一样刺向天空的烟筒里喷出了源源不断的浓烟。 可伴随着远方的信号到来,那一座工厂却轰然鸣动,诡异的收缩,迅速的化为了一座庞大无比的堡垒。 堡垒的地基迅速升起,长出了一条条诡异的金属大腿,配合着履带,在轰鸣之中渐渐远去。 在堡垒的正中央,炼狱工坊主的标志之下,浮现出崭新的编号。 ——NO.77! 今日,沉寂的工坊主们,加入了狩猎! 不止是此处,甚至,不止是黄金黎明、至福乐土,亦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 就在弄臣们的推动之下,不论是雷霆之海的流浪侏儒、隐藏在渊暗区各处的工坊主,亦或者曾经在天国谱系的蹂躏之下分崩离析的余孽们,此时此刻,都不约而同的怀揣着恶意,将视线投向了那一片深度区和凋零区的分界。 名为槐诗的存在! …… …… 深度51·尘埃荒原。 永无休止的灰暗风暴中,漆黑的太阳船轰然向前,自那些锋锐如荆棘一样的石片之上碾过,火星飞迸。 夹杂在风暴中的岩片像是利刃一样,不断的刮擦在源质护盾,可很快,就在偏斜力场的引导下,像是被卷入暗流中的鱼一样,顺着护盾飞向后面,消失不见。 “这不是很快嘛!” 舰桥上,槐诗夸赞道:“才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就已经跨过了四个地狱。按照这样的速度,再过两天,我们就能抵达第三通信中心了。” “前提是没人拦路。” 雷蒙德有气无力的提醒。 现在,他靠在自己加大版的船长宝座上,就像是一只巨熊被强行塞进一个婴儿车里一样。 如今这个家伙的身高已经膨胀到了两米二的程度,而且还在以每天至少十公分的速度增长…… 根据格里高利的估算,手术的结果相当喜人,等雷蒙德和岩铁之心彻底融合完毕,他的身高应该会固定在两米九左右。 此刻,在哭过闹过吊过之后,他已经万念俱灰的接受了现实,告别自己从来不存在以后可能也不会存在的老婆们。 甚至进入了‘不也挺好嘛’的阶段。 确实挺好。 只是,在说起话来的时候,依旧气若游丝,含着一丝悲怆的沙哑,“我要是深渊弄臣,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种事情,担心什么?” 槐诗淡定的磕着从格里高利那里毛来的瓜子,吐了一地,“我们跑的这么快,他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况且,地狱这么大,难道这荒山野岭里还能跳出一个人来砍我不成?” 话音未落,舰桥里,所有人的脸都已经绿了。 你可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咱们难道不是队友么?为什么要把旗子往死里插? 在充分领教过槐诗走背字儿的能耐之后,他们已经不敢不相信神秘的东方力量了……可这一次,他们还没来得及扑上去捂住槐诗的嘴,便有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雷达在高亢的尖叫。 ——未知的灾厄反应,已经近在咫尺! 紧接着,便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舰桥上响起: “请问,槐诗先生在么?”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黑鲸 “我不在!” 槐诗即答,不假思索:“我今天出门去了!” 一时间,死寂降临在了整个舰桥之上,就连红龙的警报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愕然的瞪大眼睛,而福斯特手中的猎枪已经在瞬间填装完毕。 两颗祝祷猎鹿弹蓄势待发。 只等待敌人报上名来! “哈哈,现境人还是这么有趣。” 那个平和的声音回荡在舰桥,不,确切的说,是回荡在整个太阳船内部:“请不要为我而大动干戈,现在的我就在贵方的正前方,还请贵方及时停车,要不然……” 他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就在他们心脏狂跳的时候,忽然说: “要不然,你们就要从我身上碾过去了……” ???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问号从众人的头上升起。 为什么会有人用这么牛逼的语气说这么怂的话! 开玩笑嘛? “没开玩笑,请快一点,我找到你们也很不容易的。”那个无奈的声音说道:“真的,就快碾到了,麻烦你们赶快停车。” “……” 沉默中,雷蒙德看向了槐诗。 槐诗伸手,示意他刹车。 死亡预感并没有出现。 也就是说……要么对方没有敌意,要么,对方可能就真的,完全拿槐诗没办法。 或者,两者兼有? 太阳车戛然而止。 沉重的底盘在锋锐的石棱上划出了一道道火花,很快,火花便消失在了灰暗的风暴里。 “现在,能麻烦槐诗先生出来见一面么?” 那个声音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不合常理,不过,在下腿脚不便,实在没办法登门拜访。” “好说好说。” 槐诗和善一笑,手中动作不停,将诅咒子弹一颗一颗的填进别西卜的弹仓中去。 坐在原地不动。 可是却有一个残影轮廓从他的影中升起,形成了槐诗的模样,踏着铁梯,走入这一片灰暗的风暴中去。 无数锋锐的石片和砂土扑面而来,在飓风之中,足以令人瞬间窒息的恐怖气压下,荒芜的世界若隐若现的浮现出轮廓。 可是,前方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我出来了。” 槐诗说:“你在哪儿?” “我……” 那个声音尴尬的说:“我在你脚下……” “……” 槐诗沉默了许久,弯下腰,抬起脚来,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个,扒开那个石缝,你就可以看到我了。”那个声音说:“麻烦请一点,刚刚有块石头砸下来,我快不行了。” “……” 槐诗的表情阵阵抽搐。 保险起见,直接搓了一把铁铲出来,一把挖下去,在尖锐的摩擦声中,被埋在碎石之下的来者,终于露出真容。 那是一只…… 槐诗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端详——蜗牛? 确实是蜗牛没错。 而且还是一只相当常见的水锈蜗牛,主要活跃在深度之下,一切有水的地方几乎都能看得到,以苔藓为食,而且耐性惊人,十几年的干旱都只能让它脱水冬眠,两滴水下去它就又能活蹦乱跳起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吃。 只要烤干了,毒性和沉淀就都会随着体液一起排出。 肉质相当有嚼劲! 位列于槐诗所推出的地狱食谱第四,是最为常见的肉食来源。而且灰白色的外壳还可以磨粉,用来制作新人升华者补全期的营养药剂…… 一只蜗牛,在跟自己说话? 槐诗挠头。 这是什么幻术么? “对,没错,是我,就是一只蜗牛。” 那个声音说:“自我介绍一下,槐诗先生,我的名字叫做欧德姆——或许你对我有所防备,但看了这个之后,你应该就会打消怀疑。 唔——” 伴随着那使劲儿的闷哼,蜗牛在地上蠕动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可蠕动了老半天之后,却泄了气。 “不好意思,能给我一点水么?”欧德姆说,“这一具身体干渴太久,没力气了。” “……” 沉默里,槐诗颤抖着手,从归墟里,掏出了一瓶水。 “送你了。” 不行了,太惨了,这哥们实在太惨了…… 他受不了了。 原本以为如此神出鬼没的是什么恐怖的大敌或者深渊中的豪杰,可没想到,竟然是一只差点被压死的食用蜗牛。 这就是地狱么? 未免过于离奇…… 一瓶水灌下去,蜗牛就好像打气一样,蹭蹭的长,很快,壳外的肢体就迅速的一阵鼓胀,紧接着,呕吐一样,从口器里吐出了一块黏糊糊亮闪闪的铁片。 铁片之上,正面是理想国的徽记,而背面,则是一只黑色鲸鱼的标志,此刻,正散发着和眼前蜗牛如出一辙的源质波动。 确切的说,蜗牛都能有源质波动就离谱! 而且,根据上面的证明,它竟然还是理想国的地狱下属成员,被授予了职位和编制,和亡骸那种炮灰不一样的正式职工! 现在,在槐诗眼前的,是一只【黑鲸】! 在曾经理想国的研究机构中,大部分活动在深度之下的成员都以动物命名。 其中武装研究员白鸠们姑且不提,赤鹿乃是游荡在地狱之间的行商,为象牙之塔获取资源,灰鹳是改头换面以地狱生物混迹在地狱中执行机密任务的特工。 而最后的黑鲸,则干脆就是地狱里的大群之主。 彻头彻尾的本地人!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 蜗牛说:“我叫欧德姆,一百一十年前加入理想国的编外成员,同时,也是您在渊暗区的向导。 在您的任务计划中,应该有过相关的介绍才对。” 槐诗愕然。 计划? 那种东西,别说应用了,早在他们走出现境的瞬间就没了。 一直以来,都完全被他抛在脑后,以至于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地狱里还有个向导这回事儿! 他从归墟里翻了半天,总算翻出来,在最后面的向导部分才找到欧德姆的名字。 可具体状况完全都没写。 罗素只说到了地方之后它会自行联系自己。 可自己和原本的接头地点已经差了二十个深度了!这还能找上门来? 这追索能力未免太恐怖了点吧? “幸会幸会。” 槐诗下意识的伸手想握手,才发现对方根本没这玩意儿。 总之,在再三验证之后,姑且还算是解除了嫌疑和警戒。 既然是友军,那就自然大大滴好。 朋友来了有美酒。 “请进,请进……”槐诗让开身,引手指路。 可欧德姆在原地,一动不动。 短暂又尴尬的沉默之后,蜗牛低声说:“不好意思,我走不动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一把?” “……” …… …… 十分钟后,舰桥上的桌子上。 欧德姆嘎吱嘎吱的啃着槐诗送上来的菜叶子,两颗垂落的大眼睛终于恢复了那么一点神采。 “哎呀,饿死我了,这一具身体已经冬眠几十年,都快要死了,总之多谢。” 欧德姆发出了畅快的声音,“不过,能够再次看到各位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毕竟之前弄臣们的追杀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再次?”槐诗感觉哪里不太对。 “啊,这个……其实,我们在这之前曾经见过一次。” 欧德姆咳嗽了一声:“不过,那一次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您就把我壳子拔了丢锅里了。要我说,我的味道和咖喱其实不是很搭,您应该试试水煮……煮完之后,大家都说很鲜嫩,撒点盐味道会很不错!” 一时间,槐诗的眼角开始狂跳。 难以理解。 ——合着自己还不知不觉吃过一次友军? “啊,请不必在意,在地狱里想要生存,就总要有一点特长。” 欧德姆解释道:“简单来说,您就将所有的水锈蜗牛都当做我知觉的延伸就好了,作为大群之主,总要有点绝活儿……咳咳,略过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提,我这一次匆忙赶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各位。” 蜗牛停顿了一下,仔细思索,冷静分析,最后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们麻烦大了。” …… …… 作为理想国在地狱中的编外成员,欧德姆的日子其实相当清闲。 虽然是大群之主,但水锈蜗牛实在是也太无害了一点,理想国并没有对他的战斗能力寄予期望。 他基本上也就是为理想国充当一下情报来源,将自己通过水锈蜗牛所窥探到的事情定期汇报一下。 不求回报,也没想过借此获得什么,它属于那种无偿工作的志愿者。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只要水锈蜗牛不彻底灭绝,那它就不存在什么死亡的可能,而整个深度区,但凡有水的地方就总能看到那么一两只,而且一次产卵几万个,又能抗又耐造,生命坚韧。 虽然渺小到几乎没人在乎,最常出现的地方是在饭锅和餐桌里,可这一份顽强的生命力依旧在延续着,哪怕是地狱也无法磨灭。 在这漫长又漫长的生活中,如果不想彻底退化成无知无识的兽类,或者被无聊和枯燥逼疯,那么就总要给自己找一点乐子。 而一百多年以来,地狱里最大的乐子恐怕就只有天国谱系一个了。 到了后面,理想国没了之后,他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就这么咸鱼了几十年,一直到罗素再度联系到它,委托了它向导的工作。 本能告诉它,这一次又有新的乐子了! 果然,命运、不,天国谱系在搞事儿的方面,从来没让蜗牛失望过。 哪怕是中途出了意外,他也一直能够通过水锈蜗牛的感知察觉到槐诗他们一行人的痕迹。就眼看着这帮家伙在坠机之后,非但没有任何狼狈和挫败,反而好像越狱的悍匪、脱缰的野狗一样,一路在地狱里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而现在,因为槐诗的存在,整个深度区和凋零分界,都乱成了一锅粥! 好吧,虽然原本就一直很乱的,但这一次终于乱中有序了起来。 在诸界大战的即将到来的节骨眼,新的风暴竟然再度开始酝酿。 仰赖于曾经老前辈们拉的仇恨,还有槐诗自己的所作所为——亡国、至福乐土、腐败教团、雷霆之海、地狱工坊主、人类展览局、猎杀集团、末日之子、游荡在各个地狱之间的凝固者…… 总计加起来超过十六个势力,三十多个冠戴者、七八十个军团,数百只大群,乃至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角色开始迅速冒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这一片区域靠拢。 大家来到这里,就只有三件事。 ——槐诗、槐诗,还他妈是槐诗! “上一次我看到有人被这么搞的时候,那个人还是没成天敌之前的褚海来着!” 说到这里,欧德姆忍不住喜形于色:“一想到有这么好……咳咳,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就忍不住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不知为何,槐诗从自己这位向导的身上味道了某种糟糕的气息。 名为乐子人的味道…… 你根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吧!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理想国的方式 经过长期以来的心得体会,槐诗已经总结出了一点客观规律——曾经理想国的成员,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大病。 已经逝去的前辈们姑且不说,如今留下来的,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脑子很有问题。 而且问题大的很。 就没一个正常的! 就包括眼前这位编外成员,一提到有热闹可以看,眼珠子就快放出光来了。 “咳咳,虽然是本着热闹来的,不过,我作为向导,还是应该建议各位注意安全,明智一点,及时打道回府才对。”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欧德姆咳嗽了两声,努力摆出了一副很正经的样子来:“我可以提供一条安全的捷径,帮助大家返回现境——放心,很快,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在伦敦吃午饭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这只蜗牛的抽象表情里却早已经写满了’别走别走求你了’的期盼神态。 作为一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蜗牛,欧德姆已经陷入了艰难的挣扎——一边是乐子,一边是职责,实在是让蜗无从抉择。 在沉默中,他偷看着众人的表情。而所有人,也都在看向槐诗。 抉择的时候到了。 可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 压抑着叹息的冲动。 有时候,他会对自己变成工具人深恶痛绝,可有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要重新变成那个无忧无虑的工具人。 至少不用去面对抉择的后果。 倘若这是游戏,他肯定早就挽起袖子干他娘了。 可这并不是游戏那么不痛不痒的事情。一波团战打输了,大家在复活点重启,只不过赔一点经济而已。 可在这和现境远隔五十个深度的地方,一旦输了,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对自己抱有万分信赖的安东教授,牧羊几十年重新踏足地狱的格里高利,原本在铁晶座平静度日的福斯特、为了同伴能够舍弃自己生命的雷蒙德与红龙…… 倘若他贸然轻进的话,所有人都可能会因自己的选择而死。 可要是就这么掉头回去,那他们又将未来和使命置于何地? “……抱歉,我想试一试。” 槐诗轻叹,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想为此发起表决,我不阻拦。” “我没意见。”福斯特抽着烟抬手。 “我随意,反正哪里都是放羊。”格里高利说:“没区别。” “我……我还有贷款没还。” 雷蒙德没说完,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呃,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都不介意多一笔坏账的话,反正我无所谓。” “那就干呗。” 安东放下了不锈钢咖啡杯,慢悠悠的说道:“天底下哪里有敌人还没来,自己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走的道理呢?” “来都来了。” 在说话的时候,老教授的神情平和又静谧,就好像是一个退休了的老工程师在跟人聊晚饭之后去哪里散步一样。 低头剥着瓜子的壳,遍布皱纹和斑点的手指稳定的像是车床,将纤薄脆弱的仁从夹缝中捏出,抛入咖啡的泡沫中去。 氤氲的热气里,果仁无声的浮沉,随着杯中的暗流一起回旋。 “该下决定了,槐诗。”安东说,“这是你的职责。” 于是,在这漫长的寂静里,槐诗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平静。 “那就继续向前吧。” 他抬起头,向所有人说:“请大家把侥幸抛到脑后,不必在去考虑什么退路和安定。 因为我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赌桌之上,包括在座诸位的生命在内。 不论发生什么,敌人有多少,我们的计划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的目的地也不会有任何动摇。 如果有人想要阻拦我们,我们就要将他们的尸骨和掩体一同碾碎。” 就好像能够看得见远方无穷尽的敌人那样,槐诗轻声宣告:“如果地狱要同我们对敌,那我们就同地狱,不死不休——” 没有人说话。 只有四只手掌抬起,平静的附议。 从他们离开现境的那一瞬间开始,不,早在他们领受这一项使命开始,便再没有想过退路这种东西。 要么大功告成,重拾往昔的余晖,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悄无声息的湮灭在某个角落。 不论是哪个结果在未来等待着自己,槐诗都会甘之如饴。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复,欧德姆先生。” 槐诗对蜗牛说:“接下来,轮到你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希望我们都能够不辱使命。” “当然!当然!” 水绣蜗牛狂喜的舞动着触须,丝毫不在意槐诗话语中的那一丝奚落,反而越发的兴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槐诗先生!我可以肯定,你绝对是天国谱系的栋梁之才!” 槐诗被逗笑了,“擅长找死难道也算栋梁?” “别的谱系我不清楚,可在天国谱系,这难道不是大大的优点吗?” 在欧德姆看来,槐诗这一副做派,在理想国那绝对是嫡系中的嫡系,铁杆里的铁杆,搞不好比罗素那货的杆子还要正! 当年那帮子杀进深渊里的家伙,可不就是这副样子么? 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和数十倍于己方的敌人开战根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统治者的坟说挖就挖,几十个纪元之前的遗迹说炸就炸,炸完挖完之后,还要反过来把找上门来的家伙按在地上摩擦。 要么你死,要么你死,要么还是你死! 不懂得妥协,不懂得回避,也不懂得退让,为了自己的天国,不惜在地狱里创造更多地狱。 甚至让怪物们都开始怀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这就是所谓的理想国…… 时隔这么多年之后,欧德姆终于再一次领会到这种熟悉的感觉,几乎兴奋的热泪盈眶。 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和先见之明。 果然,不论什么枯燥无聊的事情只要和理想国一沾边,就会瞬间变得充满乐趣起来! 而一想到自己能够坐在VIP席位上见证一切的始末,欧德姆就激动的浑身发抖,胃口大开,还多吃了一两菜叶子。 美味的程度大大增加了! “那么,遵照契约,我将在此为各位竭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服务。”欧德姆挥舞着短小的触须,如同弯腰行礼那样,向着尊贵的客人们说道:“直到任务或者死亡的终结到来为止。” “无聊的话大可不必多说。” 槐诗直截了当的问,“我的敌人在哪里?” “根据现在的状况进行计算,大概两天,不,一天之后,你们就会遭遇至福乐土的军团,不过在那之前,为了拖延你们进军的速度,最接近的腐败教团已经抽调了附近深度的几只军团,在关键地狱的重要出入口上修葺了全新的城关。” 欧德姆在桌面上缓缓游曳着,体内的重金属在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水银一般的轨迹,勾勒出了具体的深度分布图。 着重标注出了四方不断围堵的城关。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会不惜代价的将你们拖延在这里,等待主力的到来,到时候,一网成擒。” “至于最接近的……” 它的抽象神情变得分外微妙,停在了地图上一座城关前:“保持这个行进速度的话,大概在半小时之后,你们就可以见到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他们?” 槐诗看向舰桥之外,那笼罩了一切的灰暗风暴,充满期待:“毕竟,猎物已经近在眼前。” 暴虐的风暴中,有高亢的鸣叫迸发。 数之不尽的尘沙和石片所组成的恐怖之风里,数十道耀眼的光芒浮现,漆黑的太阳船全力撑起了偏斜护盾,碾过了大地,笔直向前。 撕裂风暴,突破阻隔,再不掩饰任何的行迹。 那激荡的源质波动像是熔炉中的裂变一样,向着四方放射而出。 加速! 甲板之下的庞大空间里,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钢铁摩擦声,沉默的蛇人们展开双臂,在机械臂的辅助之下披挂沉重的装甲,拉下面罩。 在护目镜之后,双眸冷漠又阴沉,浮现杀意的光。 整装待发。 相较此处的沉默,在他们身后的车间中却轰鸣不休。一头头庞大的蜥蜴巨兽在萨满的呼喝之下嘶鸣着走上了传动踏板,顺着仿佛流水线一般的轨道,消失在了重重门扉和黑暗中。 尖锐的声音不绝于耳。 测量、冲压、裁剪、组装、焊接,加载配装……在短短三分钟之后,寻常肉身难以负载的厚重钢铁便笼罩在了它们的身上。 武装从尾巴至爪尖,乃至后背上一门门尺寸夸张的重炮! 咒晶合金所构成的装甲覆盖了每一寸皮肤,来自原始咒术的秘仪激发了最狂暴的兽性,令它们的口鼻之中喷出了炽热的白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渴和兴奋,不惧创伤与死亡! 萨满们穿行在阵列之间,挥舞手中的毒枝,高声吟唱着赞唱着永恒之环,洒下了祝福的甘露。 短短的十五分钟,全力进发的太阳船,便已经跨越了眼前的地狱,从永恒的风暴中突破而出。 在轰鸣声里,大地震颤。 地狱尽头的城关,警钟的声音才刚刚奏响,血色的骸骨之墙上,呆滞的地狱生物们抬头,惊声尖叫。 那些在鞭挞之下修建着墙壁的奴工们愣在原地,甚至连吊索松动,巨石覆压而下都没有察觉到。 很快,便有号角声响起。接连不断的光华流转,覆盖在了城墙之上,令那白骨一般阴森的墙壁浮现出胜过金铁的辉光。 不止是如此,一道道冰冷的光柱拔地而起,像是囚笼那样,阻隔了空中的道路。 当沸腾的铁水浇筑在了数十米高的庞大门扉之上时,最后通过此处的路径便被彻底封闭。 还有更多的巨石不断的堆砌在了门后,死命加固着这个乌龟壳子。 根本不期待任何的建树,也没打算在战争之中取得任何的斩获。守卫在这里的大群之主早在看到太阳船的一瞬间,就做出了最明智的抉择。 “发信!立刻发信!” 食尸鬼督军回头,向着祭祀咆哮:“告诉他们,那帮现境人就在这里!” 用不着交战,只要发信通报,就有六个军团随时支援,而且稍后还会有来自圣主的赏赐……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督军狂喜着搓着手:这一票赚大了! …… “这个规模……有点小亏啊。” 太阳船的船首甲板上,槐诗眺望着远方,估算城中敌人的数量,遗憾轻叹。 不太划算。 在他身后,尊长者单膝跪地,肃然起誓:“日落之前,我将会为您拿下此处!” 槐诗笑了笑,微微摆手:“不必紧张,尊长者,今日太阳不会从此处落下,尽管放手施为便是。” “不过,在此之前——”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让我们先把太阳点亮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太阳船轰然咆哮,庞大的力量从引擎的熔炉之中迸发,推动着钢铁结构缓缓运转。 火花自钢铁的接缝里迸射。 船身之上,那一道庞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炮身缓缓抬起,对准了远方的城关。 二级驱动,源质填装。 质变发生程序启动。 再然后,随着雷鸣一般的心跳声,无数线缆缠绕之下的雷蒙德睁开眼睛,双眸中迸射出和炮膛中如出一辙的电光。 太阳船作战主炮·伊西丝之泪。 ——发射!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幻光 那一瞬间,重重线缆的缠绕之下,雷蒙德的身体却迅速的干瘪了下去。 自魁梧壮硕的巨汉,瞬间变成了枯瘦干瘪的尸骸,可胸腔之下,心脏却在疯狂的跃动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深沉回音。 无数的线缆像是绷带一样,将钢铁骷髅缠绕在其中,拉扯着他,没入了太阳船的核心。 如铁棺一般的引擎舱盖轰然开启,张口将他吞没。 血肉肌理在钢铁上迅速的蔓延,自内而外,令红龙的咆哮声响彻四野,无形的狂潮笼罩在了荒原乃至城关之上。 一个方圆十公里的正圆,精确而完美的数学奇迹。 除了太阳船上在正圆的笼罩范围内,一切活物都在心脏的跳动之下发出哀鸣,鲜血从口鼻中迅速的渗透而出,拉扯着灵魂一起…… 无形的波澜向内收缩,城墙上,数不清的奴工乃至守卫者如雨点那样的坠落,哀鸣的灵魂融入风暴中,没入引擎之内,紧接着,自炮膛之内酝酿。 三度源质质变之后,那些凝固的灵魂已经在熔炉中彻底化为了纯粹的源质,焕发出神圣的辉光。 向外,迸射而出! 紧接着,便有无穷飞沙扑面而来。 就好像在转瞬间,一切都来到了那个尼罗河边阳光炽盛的国度一样。 听不见惊雷巨响,只有扑面而来的黄沙之中泛起潮声和哀鸣,凄婉的笛声自远方的芦苇中扩散开来。 河流的鸣动响彻在了每个人的耳边。 在那一道凭空出现的虚幻日轮映照下,伊西丝的泪水于此流淌在地狱之中。 慈悲之神的眼泪冲垮了一切。 一线灰黑色笔直的向前蔓延,所过之处,一切都在迅速的坍塌中化为了灰黑的泥浆,溶解在深不见底的洪流幻影之中,归入冥河。 腐臭和死亡降临。 在炮口所指的正前方,不论是大地,城关,乃至城墙本身,以及被波及在其中的守卫者们,一切都在迅速的褪色,融入灰黑的色彩里,只剩下淤泥缓慢的流淌。 骸骨和水草从淤泥中浮现开来。 往昔奥利西斯陨落时,伊西丝的泪水化作洪流,慈悲的河水展露狰狞,将整个上下埃及覆盖在其中,夺走了无数的生命为自己的丈夫陪葬。 此刻,以太阳船为支点,往昔的神迹迎来了再度的重现——哪怕相较真正的神迹刻印,这一份威力不足十一,但依旧足够催破一切坚城,肆虐席卷。 伴随着垮塌的轰鸣,城墙剧震,高耸的铁壁之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数十米宽的缺口,缺口之下,只有淤泥在缓慢的流淌。 冥河之水再度荡起清波。 太阳之船运行在这河道之上,向着眼前这可笑的防御前突。 毫不避让。 撞! 气浪卷着碎石飞迸,撕裂无数耳膜的巨响反复回荡在这一片狭窄的空间里,令不知道多少地狱大群被从城墙之上甩出,落在地上,瞬间,骨肉成泥。 而坍塌的城墙后,那狰狞的太阳船依旧完好无损,自上而下,投下了恐惧的阴影。 船首上,槐诗俯瞰着这一切,头也不回的说:“现在,请将胜利取来给我吧。” “必不负您所望!” 尊长者抬头,嘶哑的允诺,起身拔剑,向着身后咆哮。 开启的舱板之后,沉寂的洪流早已经等待许久,无数蛇人的猩红眼瞳里已经焕发出残忍的光芒。 当船身两侧,沉重的舱板放下的瞬间,覆盖着霜色的钢铁洪流便汹涌的扩散而出。 当白磷和铁的光华汇聚在一处,便仿佛暴雪一般的涌动着,形成了万钧的雪崩,滚滚向前! 刺骨的恶寒扩散。 在船舱内,庞大的空间里,阴冷的火光燃烧着。 数十名萨满环绕着火光,狂热的吟诵着赞歌,将一具具敌人的尸身投入其中去,换取永恒之环的眷顾。 很快,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眷顾便降临在子裔的刀锋之上,令一道道血色迅速凝结为赤红的雪花,腾空而起,又迅速纷纷扬扬的落下。 足以令常人在瞬间冻毙的严寒没有杀死蛇人,反而令他们冰冷的血液得以肆无忌惮的燃烧起来,不至于将躯壳焚烧成焦炭! 死亡和冬天,降临在了这一座狭窄的城关里。 苍白和血色迅速的扩散。 在突进的白磷卫士的面前,食尸鬼们引以为傲的坚韧躯壳和无惧苦痛的斗志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而勉强修筑的地利,也在装甲巨蜥的熔火大炮袭击之下瞬间炸裂融化。 摧枯拉朽,向前! 在下属们的重重守卫之下,食尸督军终于自震惊中转醒,勉强驱散了深入骨髓的恶寒和恐惧,可握刀的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 不妙,如果照这个势头下去…… 他已经不敢再想,回头,怒吼:“援军,援军呢?!” “已、已经快到了。” 佝偻的蚁卜师瑟瑟发抖,颤声回答:“他们说,说是在路上了……” 在恍惚中,督军仿佛听见一阵鸽子的鸣叫从喧嚣和呐喊声里响起,连食尸鬼的苍白面孔也在怒火中烧成了赤红。 “妈的,要他们有个屁用!” 没有到达的援军,就不是援军,没有拿到手的好处,就他妈的不是好处! 等他们到了,自己的尸体早就凉了! “要不……撤退吧。” 他的副官颤声提议,可还没说完,督军就猛然回过头去,猩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直到那一张面孔因为惊恐而开始抽搐,督军才冷声说道:“前面缺个督战队,你去吧。” 副官不敢违抗,提起刀剑,就带着援助冲上前去,再没回来。 一时间,帐篷里陷入了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 也再没人敢说撤退或者投降。 不止是督军的凶威,而是圣主的命令! 一旦圣主发怒…… 只是想想,所有人的双腿便一阵发软。 可在这沉默中,远方的巨响已经越来越清晰,直到伴随着低沉的闷响,炽热的气浪撕裂了帐篷,将破碎的皮革卷起。 当督军惊愕抬头时,便听见来自远方的嘶哑咆哮。 在最前方的尊长者,已经带人突入到了城关的最内层。 这个距离……完全已经触手可及! 而在那一瞬间,尊长者,也看到了他。 自破碎的面甲后,那一张覆盖着鳞片的面孔勾起嘴角,笑容疯狂。 “伽卡罗纳!” 她嘶哑的呼喝,“还跟得上么?” “跟得上。” 喘息的魁梧蛇人举起大盾,为她挡下了呼啸而来的标枪。 尊长者问,“我们还剩下几个?” 伽卡罗纳回头,匆忙的数了数跟在身后的亲卫队,呐喊:“十六个!” “好,跟上我,剩下六个的时候告诉我——” 尊长者将遍布裂痕的弯刀叼在嘴上,伸手拔出了沉重的钢矛,高举,劈下,狂暴的劈砸,将眼前食尸鬼的头盔连带颅骨一同砸成粉碎,踏着尸骨向前,笔直的冲进了推进而来的阵列中。 就像是巨石投入了海浪,溅起血的波澜。 在装甲与秘仪的加持之下,那一截弯曲的钢矛横扫,粗暴的将那些胆敢阻拦自己的人击溃。 可在地上,却有倒地的食尸鬼猛然伸手,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腿,卡住了她一瞬。 长矛断裂。 紧接着便有食尸鬼扑上来,奋不顾身的将短剑刺入了装甲的裂口之后,贯穿腹部,从身后突出。 尊长者咆哮,一脚踩碎了地上的阻拦者之后,断裂的长矛反手刺入了袭击者的喉咙,将他贯在了地上。 钉死! 再然后,她便眼前一黑。 在瞬间的恍惚之后,才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凄啸。 箭矢已经贯穿了眼窝。 “杂种,来,同我较量!”她咆哮着,反手粗暴的拔下了眼眶里的箭矢,不顾血流如注,摘下口中的长刀,步步向前! “给我拿下她!”督军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弓弦,向着左右下令:“我要用她的皮做一床毯子!” 数十名食尸鬼拔剑,向着尊长者合围而上,可在尊长者身后,死死紧跟着的亲卫们却奋不顾身的冲上来,为她开辟出关键的空隙。 督军再次拉动弓弦,对准了她的头颅,箭矢呼啸,可这一次,尊长者的独眼却死死的盯着他的动作,抬起了手臂,挡住了这致死的一箭。 完好的手臂装甲都被这恐怖的一箭撕裂贯穿。 只剩下了完好的右臂,死死的握着一柄断刀。 她咬牙,嘴唇裂开至鬓角,毒液从嘴角落下,嗤嗤作响。就像是盯死了目标的疯狗一样,向前冲。 伽卡罗纳跟在身后,瞬间感觉周围的压力暴增,猛然回头时,却发现,不知不觉,一路杀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亲卫只剩下四个了…… 甚至不够再掩护着他们,再度突围。 “尊长者!”他仓皇的呐喊。 尊长者没有回头。 反而加快的速度,踏前,不顾那些阻拦在前方的人,挣脱了保护着自己的残缺装甲,竟然飞身而起,越过了这微不足道的阻碍。 向着眼中的敌人,扑出! “死!” 督军冷哼,放箭,致命的箭矢再度飞射而出,没入了尊长者的面孔,可在空中,她的身体却迅速膨胀,仿佛异化成了一只大蛇。 返祖。 合拢的牙齿,死死的咬住那两截碎裂的箭矢。 蛇眸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 督军愣在了原地,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凄厉的寒芒迅速扩大,占据了视线。 ——斩! 悄无声息的,在这乱战的喧嚣和厮杀的呐喊里,两人错身而过。 尊长者滚落在地,踉跄的想要撑起身体,张口,剧烈的呕出破碎的内脏和鲜血。 而食尸鬼督军,仰天倒下,脖颈之中的血色喷涌而出。 一颗头颅在地上翻滚着。 那一张惊恐的面孔还在茫然的瞪大眼睛,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在天旋地转里,他最后看到的,是尊长者的蛇眸。 还有她身后,太阳船的漆黑轮廓之上,那个冷漠见证着这一切的身影。 日轮的幻光笼罩在那个人的身上。 在眼前迅速吞没一切的黑暗里,变成最后一道光。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恍然大悟。 啊,是太阳…… …… 有那么一瞬间,一切声音好像都突然都消失了。 厮杀和呐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里,所有食尸鬼都呆滞的回头,看向城池的最深处,那个在敌人包围之下的两个身影。 大群之主,消失了? 在伽卡罗纳的支撑之下,尊长者咬牙,抬起了手中的战利品。 “还不投降么!” 她嘶哑的咆哮。滴血的头颅染红了她的面孔,令人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她的眼瞳更加的鲜艳。 数之不尽的蛇人们兴奋的嘶吼咆哮,寒潮迅速的扩散,笼罩了整个城池。 尊长者死死的支撑着身体,就算周围的食尸鬼们尽数匍匐投降或者是被乱刀砍死,依旧没有倒下。 只是昂着头,竭尽全力的望向了远方。 直到船头上,那个身影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千零五十章 赐福 半个小时之后,天穹之上,最后一丝残光褪尽。 一道裂口骤然从大地之上张开。 诡异的巨虫从地壳之下钻出,张口,喷吐出了一道漆黑的阵列,遍布了整个城关。 无数杀气腾腾的大群所组成的军团在深度蠕虫的搬运之下,瞬间跨越了两个深度之后,降临在这一片风暴不休的地狱中。 可一片死寂之中,所有磨刀霍霍的军团都陷入了瞬间的呆滞。 万籁俱寂。 在眼前的,没有激烈的战场,没有惨烈的厮杀,只有遍地狼藉的废墟,霜冻的痕迹尚未消散,消融了无数尸骨的冥河淤泥依旧散发着恶臭的毒气。 乃至,数之不尽的尸体…… 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留在所有援军面前的,便只有一座满盈着尸骨的废墟,静静的散发着衰败和灭亡的气息。 没了,什么都没了。 在最前方,墨绿色的瘟疫铁骑们僵硬在原地,愕然环顾着这一切。到最后,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城关的正中央。 那一道贯穿了所有防御的深邃裂隙。 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蹂躏着大地,一步步靠拢,将高不可攀的森严城关凿穿,粗暴的将一切阻拦之物尽数碾碎之后,一路向着地狱的尽头而去。 所留下的,便只有一道蔓延到大地和风暴尽头的裂痕…… 无数尸骨的空洞眼瞳里已经毫无光彩,仿佛还在呆滞的眺望着这些迟来的援军们,令哪怕身经百战的精锐军团,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们究竟是来捕杀来自现境的升华者,还是不小心闯进了什么诡异怪物的猎食现场? “这里的督军呢?” 遍布着铁锈和干涸血迹的重甲之下,大骑士摘下了面具,遍布疤痕的面孔满是凶戾。 很快,深入废墟的下属们将一颗干瘪的头颅带了回来。 “这帮废物!”大骑士的六指收缩,暴怒的将那一颗头颅捏碎:“就连拖延都做不到,要来何用!” 可就算如此怒斥,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恶寒。 自从接到发讯,到他们赶来,甚至不到一漏的时间……也就是说,在短短的一漏之中,一个占据了地利而且最擅长坚守和防卫的食尸鬼军团,竟然已经被对方屠戮一空,而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敌人却早已经扬长而去。 留下这满地的狼藉,嘲弄着他们这些后来者。 在现场的痕迹之中,不仅观测到神迹刻印的痕迹,甚至对方还具备着超重型攻城兵器,以及不少于五个以上的蛇人大群,以及相关的装备…… 这哪里是那群弄臣所说的,一行路过的现境人、几个走投无路的天国谱系成员? 这分明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大型军团,一颗投进水库和泥塘里来炸鱼的超大型爆弹! 倘若不是理想国早就没有了,他甚至怀疑是那帮神经病重启了地狱开拓计划! 就这,还要活捉? 开玩笑的吗! “我们找到了他们离去的痕迹,应该还没有走远。” 归来的哨骑嘶哑的报告:“要追么,阁下?” “……” 短暂的沉默中,大骑士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将手中的头颅彻底揉成了粉,许久,眼角的寒意浮现。 “继续搜寻现场痕迹,其余的人就地修整,等待后续的援军。” 大骑士冷眼撇着地狱尽头的虹光,嗤笑:“既然他们不自量力想要闯进疤痕区,走一条死路,就让他们再徒劳挣扎一段时间。” 并没有逞一时的意气,因为现场的痕迹而动怒白给。 大骑士甚至不为所动。 怂? 兵法上的事情能叫怂么?这叫潜伏爪牙,静待良机。 瘟疫骑士的冲阵再凶猛,生命再顽强,难道能和那种超大型的战争武器对波?别他娘的开玩笑了。 哨骑颔首,向着身后的下属们发信,顿时便有人四散开来,深入废墟去寻找线索。还有的督战队,则驱赶着奴隶和仆从们,开始清理空地,扎营烧水,为那些疫病战马补充食粮。 只有随军的祭祀气冲冲的走上来,冷声质问:“汝等如此懈怠,难道不怕招致圣主的震怒么?” “大家都是为教团做事,你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对圣主忠心耿耿?” 大骑士嗤笑:“那不如这样,我立刻拔营追击,到时候看在主祭你一片赤诚的份儿,就让你来在最前面打头阵怎么样?这一份功劳我也送给你,半点不沾,你要同意,我立刻向魔性之智起誓,绝不违背!” 祭祀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竖瞳冷冷瞥他的样子,许久之后,没有说话,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而在原地,大骑士也沉默着,看着祭祀的背影。 老东西碍手碍脚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一次,现场牺牲的食尸鬼这么多,也不差一个祭祀吧? 就在他的手掌悄悄按在剑柄之上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巨响,大地的裂隙再度崩裂。 另一只庞大的深度蠕虫钻地而至,巨大的口器张开,一只只披着骸骨护甲的巨大蜘蛛便在枯瘦御手驾驭之下从其中走出。 在他们灰白色的皮肤上,圣主恩赐的血色铭文正散发着黑紫色的光芒,秘仪的诡异波动笼罩了灰袍。 在收到瘟疫军团的信号之后,短短半刻钟不到,竟然便有另一支原本派往诸界之战的蛛灵军团调转方向,被送到了这边来。 而且是竟然清一色的都是受到波旬赐福的祭祀,还配备了白风巨炮,以及,数十米高的畸变巨兽…… 欢宴主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大骑士的手掌不着痕迹的松开剑柄,催马迎了上去。刚走了两步,却骤然感觉到坐骑一晃,好像踩在石缝上了那样,一个踉跄。 可当他低头的时候,却看到地面上缓缓崩裂开来的缝隙。 尘埃跳动。 在不远处,庞大的深度蠕虫竟然开始剧烈抽搐,似乎等不及吐出口中的巨兽,就想要将身体重新缩回了地壳之下! 紧接着,竟然有金色的沙砾从天空之上飘下,落在大骑士的面甲之下。 风中吹来了远方的潮声,带着淤泥腐臭的气息。 “那是什么?” 大骑士愕然抬头,却听见大地之上再度迸发的雷鸣,自远方,视线的尽头,仿佛有山峦推行而至。 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升起,展露出狰狞的轮廓。 “圣哉!圣哉!圣哉!” 自无数狗头人狂热的呼喊,赞颂中,太阳船自地狱的尽头归来,棱角锋锐的装甲之上遍布着猩红的血色。 碾压着大地,如同运行在海面之上,沉重的船首开辟大地,挤压着泥土,就从地面上泛起了一道道粗暴的隆起和波澜。 而就在船身的最前方,一条条铁链紧绷。 在狗头人们粗暴的鞭挞之下,遍体鳞伤的食尸鬼俘虏们口吐白沫,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费力的拉扯着锁链,向前狂奔。 不知究竟是为了拉扯着太阳船前行,还是害怕像其他的食尸鬼一样,被卷进船首之下,碾压成粉碎。 “啊,啊,毁灭之日即将到来!毁灭之日即将到来!” “向巴哈姆特俯首!烈日自深渊中升起。” “追随着审判与灭亡,吾等自死亡中永生!” 伴随着那轰然行进的巨响,数之不尽的狂热呼喊声便嘶哑的颂唱。 在船首,最前方,槐诗眺望着援军的数量,向着身后挥手。 于是,便有烈光从地平线的尽头涌现。 轨道校正结束。 源质锁定完成。 超远程覆盖打击——伊西丝之泪,开炮! 在岩铁之心的轰然鸣动之下,泛滥的洪流自虚空中席卷,喷薄而出,瞬间,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降临在废墟之上。 泛滥的尼罗河洪流随着淤泥一同犁过了大地,同原本炮击的痕迹形成一个锋锐的夹角。 深度蠕虫在瞬间迎来腰斩,庞大的骸骨蜘蛛乃至未曾能够撑起的白风大炮被淤泥吞没,自惨烈的腐蚀和溶解中哀鸣。 并没有因为刚刚的微薄战果而感到满足…… ——太阳船,去而复返! “敌袭!敌袭!” 尖锐的钟声此起彼伏的迸发,那些刚刚才下马的瘟疫铁骑们在长官的喝令之下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整备上马,集结,可不等他们形成组织,天空的阴霾之中,便有数之不尽的黑点浮现。 钢铁的飞鸟展开双翼,自风暴之云中扑击而下! 在源质质变的加持之下,他们的双翼上缠绕着源质武装的辉光,粗暴的驾驭着阴魂的圣痕,近乎同归于尽一般的砸向了大地。 气浪席卷。 伴随着三轮铁鸦的轰炸之后,无数烟雾升腾而起,巨兽们惨烈的挣扎着,废墟已经彻底被夷为平地! 不时还有被埋在战场和废墟上的金属炸弹被触发,给瘟疫骑士带来又一次的伤亡。 “那群现境人?” 大骑士呆滞的眺望着视线的尽头,面孔抽搐着,不知是狂怒还是惊骇,手掌握着的剑柄几乎扭曲变型。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竟然在闯过了封锁之后,没有逃走,反而折身回返,再来进行第二度的战争! 他们竟然胆敢和腐败教团正面对敌? “不要管那些伤员,所有人,向我靠拢,集合,集合!” 暴怒之下,大骑士咆哮,墨绿色的光焰从装甲之上升腾而起,胯下的瘟疫巨兽嘶鸣着,践踏大地。 “让这帮现境人,领教我们的厉害!” 短短的几个瞬间,遭受袭击的瘟疫骑兵们再度重整,掩护着数十只巨型蛛灵和残存的巨兽,向着太阳船的方向发起了反攻! 一道道光环从天而降,加持在他们的身上,大群的力量汇聚,令最前方,大骑士的力量和身体迅速暴涨。 手中欢宴主人所赐下的长剑里亮起紫红色的光芒,贪婪的抽取着鲜血和源质,带来属于瘟疫领域的凝固质变! “敌人发起反攻了。” 船首上,槐诗回头,看向身后半跪在地,等待命令的蛇人:“还能为我赴阵么,尊长者阁下。” 他轻声问,“你还能作战吗?” “当然!” 尊长者颔首,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争和重创,那一张被绷带和缝合线所笼罩的面孔也未曾有半分动摇。 血水从伤口中渗出。 遍体鳞伤的大群之主单膝跪地,虔诚的回应:“我将为您效力,直到您命令我停下为止!” “很好。” 槐诗颔首,伸手,按住了她的面孔:“那就去吧,去叫地狱动刀兵,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平!” 在他的五指之下,惨烈的嘶鸣迸发。 那些绷带和缝合线迅速的断裂,残缺的鳞片在迅速的脱落,而取而代之的是迅速愈合的血肉,以及鲜血一般猩红的结晶之鳞。 第一次的,他向着地狱生物,降下了来自大司命的赐福。 针对地狱、针对一切凝固的杀意运行在了尊长者的躯壳之中,粗暴的改造着她的灵魂和肉体。 在巴哈姆特的虚影笼罩中,磅礴纯粹的神性运转,便带来了无穷尽的力量。 宛如太阳的裂片降临在灵魂之中一样。 令她瞎掉的眼洞,此刻迸射出炽热的光芒。 还有更多的加持,从她身后的白鳞卫士和不死军的身上浮现。 归墟的大门洞开,鸦群席卷,化为源质状态,附着在它们的身躯之中,为他们带来了阴魂的奇迹与力量。 将它们尽数拉进了自己的大群,成为了大司命的延伸! 当槐诗再度抬起手掌时,便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旧的死皮被褪去了。 巨大的伤口迎来愈合,残缺的肢体再度回归完整。 在大司命的神性加持之下迎来了彻底的蜕变,四臂蛇尾的尊长者缓缓撑起身体,锋锐的骨质利刃从四臂之上生长而出。灰烬一般苍白的头发从她的肩头洒落,带着独属于蛇人的冰冷,仿佛舞动的雪花,凛冽的冻气扩散。 “遵从您的意志!” 她抬起锋锐的手指,毫不犹豫的划瞎了原本残存的右眼,而左眼之中所包藏的辉光却越发的狂暴。 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新生的冠戴者咧嘴,饥渴狞笑: “我将为它们,带来灭亡——”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献上头颅! 凭借着来自大司命的神性和赐福,在重生十六次、历经万战之后,尊长者终于跨过了炼狱凡胎和受赐之魔之间的天堑,完成了质的飞跃。 向上追溯。 唤醒了永恒之环所传承的灾厄之血,得以掌握死亡与复苏,慈悲与残忍的蛇之循环。 在她当机立断,撕裂了自己的右眼之后,那一份来自慈悲之母的灾厄之血,便尽数同左眼中大司命所赐下的奇迹统和为一。 对子裔幼体的慈悲和爱护,对敌人的残酷和暴虐,永恒之环的本质通过一体两面的奇迹和灾厄得到彰显,形成新的力量之源。 这是将自我的灵魂寄托于归墟之上的效忠。 此刻的尊长者已经成为了槐诗大群所属的冠戴者。 在以最直接的方式向槐诗表示了忠诚之后,尊长者再没有任何的废话,瞬间腾空而起,如巨蛇游曳在海中那样,驾驭着冻气之潮,环绕着太阳之船飞旋三周。 所过之处,深入骨髓的冻气笼罩在白鳞卫士和不死军的身体之上,便为他们的装甲和身躯覆盖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鳞,根植在血肉之上,以最直白的方式刺激着他们体内的暴虐本性,令一双双眼瞳烧成了赤红,忘我嘶吼和咆哮着。 狂喜乱舞的祭祀们大声的赞唱颂歌,泼洒着来自永恒之环的恩赐,令血脉中的地狱沉淀迅速的升温,带来了越发狂暴的力量。 在那一瞬间,太阳船两侧的闸门轰然开启,便有冻结的白色洪流从其中驰骋而出,紧追在尊长者的身后。 毫不回避,毫不退让,毫不犹豫,就那样,同腐败教团的瘟疫骑兵们碰撞在了一处! 钢铁膨胀的尖锐声音盖过了风暴的咆哮,瞬间便有血色自苍白和墨绿中飞迸而出。 紧接着,精锐的瘟疫骑士们像是热刀切蜡一样,撞破了不死军的拦截,只不过是阵型稍显散乱。 可紧接着,在后面的白鳞卫士就硬顶着十几只巨型蛛灵的秘仪攻击,还有残缺白风大炮的轰炸,挡在了瘟疫骑士的前方,竖起铁墙。 在他们手中的重盾,早已经在格里高利的改造之下,变成了彼此嵌合的装甲切割板,逼迫着瘟疫骑士们绕道而行。 而在两侧的巨型蜥蜴背负着熔火大炮,开始了疯狂的还击。 钻进炮膛里的乌鸦们兴奋的尖叫着,被爆炸的力量弹射而出,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紧张刺激的呼喊,然后被砸进敌阵中去。 新的游戏! 在战场的中央,已经有激荡的气流收束,形成了龙卷一样的气流。那是饱浸毒液的大骑士同飞掠而下的尊长者之间激战。 在大骑士的胯下,幽灵战马翱翔在天空中,丝毫不逊色与尊长者蛇身游曳的灵活。 大量战死的部下未曾令他气馁,那些无数战死的瘟疫骑士反而化作魂灵环绕在他的周围,附着在盔甲之上,形成一张张诡异的面孔发出惨叫。 呆滞的双目饱含着恶毒的诅咒,看向了尊长者的所在。 每一道视线都携带着由欢宴主人酿造而出的源质瘟疫,足以令寻常冠戴者瞬间溃烂、病入膏肓的海量病毒放射而出。 然后,就没有了…… “如此孱弱之毒!” 尊长者的骨刃劈斩,独目中的光芒涌动:“岂能胜过吾等钢铁之强!” 在她的鳞片之间,有无数诡异的奇花和粘稠的色彩迅速扩展,生长,将送上门来的瘟疫迅速吞吃! 紧接着,便放射出愤怒、痛苦、怨憎、悔恨等等恶意的源质触须。 它们就像是一道道诡异的翅膀,痉挛一般的舞动,缠绕在尊长者的身上,形成了不逊色与瘟疫铠甲的活化咒装。 如此的诡异狰狞,可同时,又带着万分的圣洁和肃穆。 仿佛神明的使者降临于此。 绽放万丈光芒。 “什么鬼东西!” 原本占据着优势的大骑士只感觉身体迅速的迟滞,内心中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 透过被魔性之智的秘仪加持的狂欲之眼,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洞见这一份力量的本质。 也正因为如此,才遍体生寒! 那炽热的幻光不过是表象,真正的本质,却是隐藏在光芒之后的无穷阴影。耀眼的不是光,而是那幽深诡异,足以刺痛一切眼眸的黑暗。 归墟的暗影如日轮那样,从她的身上放射而出,几乎笼罩了整个战场! 如此慷慨的向一切灵魂播撒着愤怒、苦痛、悔恨、悲伤和怨憎……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面前的站着的是波旬的祭祀。 可那仿佛要将一切都尽数吞吃、将万物化为食粮的残暴与贪婪,却仿佛牧场主所赐福的牧者。 但是令瞬间一整个大群集体加深凝固和畸变,陷入疯狂的力量,难道不是吹笛人的弄臣最喜爱的手段么? 可这他妈的分明是个蛇人才对! 永恒之环什么时候和毁灭要素的关系这么好了? 一瞬间无数自相矛盾的特征和发现几乎令他陷入了混乱,无法理解。这敌人究竟是现境来的升华者,还是他妈的来自渊暗区的庞然大物!? 时间已经不够他再仔细思考。 大骑士咆哮,闪耀着恶意之光的剑刃斩落,瞬间,将尊长者逼退。 如此优势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兴奋,反而心里一凉。 在不久的之前,他这一剑足够斩断尊长者的骨刃,留下一道重创。可现在,却只能在新生的骨刃之上留下一道斩痕,将对方暂时逼退! 不是对方变得更强了。 是他在变弱…… 在归墟的光芒之下,无形的黑暗早已经如同贪婪的触须,纠缠在了他的身体,敲骨吸髓的吮吸着他的源质和灾厄。 在铠甲之上,那些狰狞的面孔竟然迅速的平静下来了。 就好像被那圣洁的光芒净化了一样,凶狠不再,空洞的眼瞳里浮现出幸福和沉醉的神采,还有的,竟然跟着狗头人一起大声的赞唱起颂歌来。 它们在迅速的从铠甲上消失,反而出现在了尊长者的周围,迫不及待的投入到了永恒安宁的黑暗中去。 自火焰中燃烧殆尽,只剩下恶毒的结晶残留。 再无任何污染。 “怎么了?!”冻气霜风中,尊长者瞬间闪现在他的面前,笑容阴冷:“你引以为豪的力量呢,狂欢者!” 骨刃再度劈斩! 这一次,怨憎的辉光从骨刃上浮现,猩红的刀锋和魔剑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数之不尽的鸦鸣从大骑士的灵魂中响彻,令他的眼前不由自主的一黑。 “你的瘟疫和源质之毒呢,纵欲者!” 蛇人嘶吼,苍白的长发在风中飘荡,洒下了深入骨髓的恶寒,将一切冻结:“拿出你的真本事来,罪人! 拿出你向我的主人挑战的勇气!” “否则的话——” 万钧的力量凭空自骨刃上浮现,就连骨刃都无法承受着庄严伟大之力,分崩离析。而大骑士却已经快要握不住剑柄,双臂一阵麻木,倒飞而出。 但死亡的恶寒,却如影随形的,紧追而来。 锋锐骨刃带着冰霜从尊长者的腕间重生,蛇人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独目中的幻光凛冽: “——就向吾主,献上头颅!” 在那一瞬间,大骑士如坠冰窟,不假思索的握紧魔剑,嘶哑呐喊,赞颂欢宴之王,赞颂那一切欲望和堕落之智的地狱化身,不惜将自己的灵魂撕裂,作为牺牲献上。 黑紫色的光芒再度从魔剑之上暴涨,一只无数眼瞳所聚合而成的幽暗复眼从剑脊的倒影中一闪而逝,地狱最深处的赐福降临。 在欢宴主人的威权之下,万物迎来了腐蚀和衰朽。一切至坚至锐的力量都在无尽的欲望消磨之下迅速驽钝和脆弱,脆弱如琉璃。 转瞬间,尊长者的双臂轻而易举的斩断,自肩头到腹部,大半个身子都被剑锋所劈开。 可在喷洒的鲜血之中,剑刃却戛然而止。 在一双手掌的钳制之下。 “如此……孱弱!” 来自欢宴之王的纵欲之咒没有能够吞噬尊长者的灵魂,反而令她在灵魂的苦痛中越发的狂暴。 两只手被魔剑所斩碎,可还有两只手,已经抓住了这关键的时机,死死的握在了大骑士的手腕之上。 隔着厚重的甲胄,收缩,将钢铁如泥一样握碎,留下了深邃的指印。 劈斩的剑刃被卡住了。 不论大骑士如何奋力挣扎。 奇长的蛇尾层层缠绕,将大骑士的身躯和战马一同笼罩在内,迅速的收缩! 紧接着,伴随着血液流动和血肉粘合的沉闷声音,巨大的伤口在活化咒装的缝合和拉扯之下迅速的合拢,两条崭新的手臂便迅速的从裂口之下重生。 “到时候了。” 在风暴中,咫尺之间,尊长者剧痛抽搐的面孔上浮现狞笑,独眼中的烈光狂暴。新生的手掌,竟然就那样一点点的探向了大骑士的面孔,紧贴在了他头颅的两侧。 头盔之下,大骑士仿佛明白了什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张口想要怒吼和咆哮。可再然后,便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起,头盔和甲胄衔接部分的护颈迅速的崩裂缝隙,钢铁哀鸣。 大骑士的头颅在缓慢的扭转,一点点的,不容动摇的,向着后方。 嘎嘣,嘎嘣,嘎嘣,嘎嘣。 一圈,两圈,三圈…… 风暴在迅速的消散,怒吼和哀鸣的声音渐渐模糊,到最后只剩下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沉闷声音。 就像是从灯座上拧了一个灯泡下来那样。 啪的一声。 在所有瘟疫骑士惊恐的眼神中,瓜熟蒂落…… 疫病战马哀鸣着,被活化的诅咒触须抽干。 而大骑士的残存尸身被尊长者的四手举起,粗暴的拉扯,碎裂。 瘟疫之血喷涌而出,落入尊长者的口中。 涓滴不剩!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没有理会那一柄还插在自己胸前的诅咒之剑,从战场上飞掠而过,降落在太阳船的甲板上。 恭谨的匍匐在地,举起手中的头颅。 向着槐诗,献上了自己的战利品! “辛苦了。” 槐诗颔首,端详着大骑士的头颅,“倒是不错的材料啊。” 在尊长者的手中,那一颗头颅的表情不断变化,仿佛还想要向着眼前的敌人发起怒斥。 可当他身后的黑暗缓缓升起时,那愤怒和杀意便迅速的消散了,难以掩饰的惊恐和绝望从眼眸中流露而出。 在铸造熔炉的火光里,惨烈的尖叫再度响起,炼金之火吞没了一切。 “忍着点。” 槐诗伸手,握住了尊长者胸前的剑柄。 无视了上面缠绕的欲望之咒,连带着尊长者大半的灵魂一起,粗暴拔出! 尊长者咬牙,克制着惨叫的冲动,庞大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和抽搐,再度感受到灵魂撕裂的苦楚。 在槐诗手中,那一柄魔剑骤然释放出一阵阵紫红色的诡异光芒,无数诱人的幻象和呻吟声浮现,可紧接着,便有熔炉的虚影笼罩其上,降下纯粹的毁灭! 来自欢宴主人的怒吼从虚空中响起,又迅速的消失不见。 侵蚀瓦解一切的欲望和大司命的神性在火焰之中开始了针锋相对的厮杀,不过很快,在归墟的粗暴压制之下,这一份支离破碎的诅咒便永恒的消融在了黑暗里。 再然后——铸造,开始! 晶体增殖的高亢声音从炉中迸发,铁水涌动,像是流淌的水银一样,覆盖其上,将原本的轮廓彻底摧毁。 在槐诗手中,魔剑迅速的溶解,到最后,只剩下了纯粹的灾厄结晶,散发着阵阵凶戾的气息。 “虽然粗糙了一点,差了些火候和底蕴,但还算可堪一用。”槐诗倒持着剑柄,对准了尊长者胸前的裂口,“送你了。” 剑刃刺落! 瞬间,活化的铁水如蛇那样,迅速的钻进了冠戴者的躯壳之中,遍及了每一寸血肉。 深入骨髓! 失去的灵魂携带着新的力量,再度归还。 可这一份恩赐和犒赏实在是过于暴虐,也过于庞大。在恐怖的高温焚烧之中,尊长者再无法忍受灵魂里迸发的痛楚,放声嘶吼,自地上剧烈痉挛。 很快,在寒霜和冻气的覆盖之下,熔炉的高温便迅速消散。 尊长者胸前庞大的裂口,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泛着银光的崭新血肉,不仅仅是弥合了裂口,而在【涅槃蜕变】和【生体再造】的技艺之下,将这一份力量融入了尊长者的灵魂与骨髓之中。无数金属一般的神经丛衔接着新生的器官,构成了崭新的循环。 一道道钢铁的纹理从鳞片之上浮现,缠绕着她巨大的身躯,最终,在头顶构成了铁之冠冕。 当尊长者再次抬起手臂,弯曲的骨刃之上便渗出了远胜瘟疫之血的粘稠暗影,无穷恶意汇聚成的诅咒! 难以置信。 如此恐怖的力量! “就当做是你晋升的贺礼吧。” 槐诗微笑着致以谢意,最后看了一眼下面的战场,“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请交给我吧。” 尊长者恭谨的回应。 而那个身影,已经转身离去。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礼物 一刻钟的时间,所有瘟疫骑士被屠戮殆尽。 半个小时之后,漫山遍野的无数狗头人们结束了搜刮,兴奋推着小车,将一切亮晶晶、硬邦邦或者能够刮下那么一点铁末的东西全部带走。 将大群的骸骨投入炭火,将战利品投入熔炉。在狂热的赞颂声里,一双双眼睛被炉火照亮,令狗头人们黑色的毛发上也渡上一层红光。 一个小时之后,太阳船向着远方轰然而去,废墟恢复了死寂。 一个半小时之后,天穹碎裂,无数黑点从天而降。荒芜的风暴从远方吹来,带来了残存在地狱中的哀鸣和远去者的嘲笑。 这一次,没人再敢有任何的懈怠和轻忽。 步步为营。 地狱的军团怀着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戒备着来自太阳船的袭击,大型秘仪的光芒笼罩了天穹和大地。 可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都没有任何的征兆和痕迹。 在远方风声的呼啸里,两位军团的主宰面面相觑,在难掩饰阴沉的脸色……还有彼此甚至不自觉的轻松和庆幸。 兴许、大概,可能……那帮现境人是真的走了……吧? “走了?” 祭坛之上,巨大的铜镜中,显示出了华丽阴森的殿堂,还有宝座上身披薄纱的诡异身影。 俯瞰着匍匐在台阶下的下属。 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两团不可燃干垃圾忽然掉在自己的面前一样,充满了难以理解的诧异和困惑。 欢宴主人思索了半天,终于好像理解了发生什么:“也就是说,你们这么多人,那么多大群……足足五个军团,非但没有拦得住人,还被人杀光了三个,然后——你们就那么的,让他们,拍拍屁股,走了?” 他比划了一个扑打翅膀的姿势,重复问道:“走了?” 支援的大群之主中没有人敢说话,只是沉默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沉默里,欢宴主人托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忽然恍然大悟,忍不住拍着椅子大笑出声: “哈哈哈,这个笑话真不错,我喜欢你们的幽默感,我承认,我刚刚还真有点被你们吓到了! 你们这群小机灵鬼,总能给我想点新花样……好了,不开玩笑了,我要的小可爱在哪里?” 他期盼的翘首探望:“赶快带上来,让我看看,你们没有伤到他吧?” 死寂中,依旧没有人说话。 匍匐在地上的下属汗流浃背,冷汗一滴一滴的从额头上落在尘埃里。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渐渐沉重,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和狰狞。 期盼不再。 “你们,没有开玩笑?”欢宴主人的笑容渐渐消失。 下属艰难的吞了口吐沫,颔首。 “那你们这群废物为什么还他妈的活着?” 欢宴主人手中的酒杯渐渐变形,从无尽欲望和饥渴中酝酿出的酒汁落在地上,如同活物一样的蠕动着,嗤嗤作响。 “他妈的,三个军团!!!” 时隔九十年,在晋升统治者之后,欢宴主人再度体会到了久违的狂怒:“超过六个大群,还全面配备了战争武器的军团,被一帮现境人杀光了? 哪怕是三个军团的猪,两漏的时间也他妈的杀不完吧?!” 铜镜里,暴怒的欢宴主人投出了手中的酒杯,铜镜剧震着,被捏成团的铜杯竟然破空而出,在巨响中砸进了军团领主的脑壳里,瞬间将他的大半个脑壳都掀飞,连带着整个人都翻滚着飞出去。 可很快,领主又重新爬起来,甚至不敢去治疗上靠,手足并用,像狗一样的爬回来,疯狂叩首。 欲哭无泪。 “在下也没有想到啊,圣主,我们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来增援了,没有任何的耽搁……可我、我……” 谁能知道,前面的人竟然白给的那么快呢? 这事儿是真的不能怪他。他接到消息之后紧赶慢赶,一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可谁能想到,啥都没赶上? 还能怪谁? 前面的废物都已经死了,难道还能再把他们从那个现境人的炉子里拉出来鞭尸? 这会儿灰都没了! 总要有个人来背锅,为此而负责。 在地狱里可不存在什么有限责任制,而是残酷的军法连坐,公平公正的审判永远不可能存在,只有上位者的喜怒主宰一切。 他现在心里可恨死那帮狗日的家伙了。你说自己死了就算了,干嘛还连带着他们遭殃? 可为今之计,必须得拿出点什么东西来才行,哪怕是一丁点的收获都行,赶快转移一下圣主的视线,不然自己真的要被贬去奴隶军里劳军了…… “幸存者!” 他急中生智,眼前一亮:“我们还找到了一个幸存者!还有个家伙活着!他一定知道一点什么!” “……” 漫长的沉默中,冷漠的视线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欢宴主人才开口说:“带上来。” 很快,奔马的声音响起。 便随着惨烈的哀鸣,一个铁笼子被拖曳而来,当笼子门被打开之后,里面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食尸鬼就滚了出来。 艰难的哀鸣和喘息着。 痉挛颤抖。 看得出,那帮现境人对它很不错,竟然还给他的伤口包扎和治疗,好像生怕他死了一样。 甚至还用绷带在他的脑袋上打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现在,蝴蝶结早已经被血色染红。 越发的喜庆和滑稽。 欢宴主人冷漠的看了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宝座,手指不耐烦的敲着椅背。 “哑巴了么!” 军团领主奋起一脚,“说话!” “我……我……” 食尸鬼蜷缩在地上,抽搐着,努力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最后,鼓起勇气,望向铜镜之上的统治者投影。 “那个现境人……他、他说……”食尸鬼涕泪横流,“让我给您……带句话……” 欢宴主人的神情微微一滞,挑起眉头。 “他说……他说……” 在哽咽中,食尸鬼剧烈的抽搐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体内迅速生长,膨胀,贪婪的吞食着他的灵魂和内脏,主宰了他的意志。 就像是铁水从熔炉之中流淌而出,令它的双眸里也喷薄出了耀眼的辉光,借着食尸鬼的双眼,向着统治者投来冷漠的一瞥。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它的喉咙里响起,转达着来自槐诗的话语。 满怀着倦怠和嫌恶,以及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他说: “——差不多得了。” 就在那一瞬间,双眸中的烈光终于化为火焰,从口鼻之中喷薄而出,迅速的升腾,将食尸鬼彻底焚烧殆尽。 可就在他的胸膛之中,缝合线之下,一个铁制的轮盘,也终于运行到了最后一格。 有清脆的声音迸发。 叮的一声。 就像是敲响了一个音叉一样,令九地之下,另一个深埋的音叉引发了共鸣。 宛如乐章落幕时的袅袅余音中,大地开始蠕动,如同海波。地狱震颤。一道道裂隙凭空从隆起的大地之上浮现,从其中升起的,乃是毁灭的烈光。以整整两个军团的大群为材料,来自拉美西斯的怒火喷薄而出! 上百吨金属炸药分部在整个废墟之下,以秘仪和铁线构成了的庞大的爆破循环,在一颗小小的火星扩散之上,燃烧的大海撕裂了地壳,向着天空伸出双手。 拥抱地狱! 紧随其后的,乃是无穷的黑暗。 在爆炸的中心,一颗漆黑的子弹悄然裂解,来自大司命的凝固神性从其中流出,瞬间,覆盖一切,侵蚀一切,溶解一切…… 将被冲击所覆盖的一切尽数吞噬! 当惊天动地的震荡席卷而过之后,原本的废墟已经荡然无存,连带着驻扎在周围的一个半军团。 只剩下了一个深邃的大坑,那毫无瑕疵光滑四壁形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半球。而就在正中央,残存的一支柱石之上,只剩下了一扇遍布裂痕的铜镜。 重创的领主匍匐在地上,剧烈的呛咳,吐出了内脏和鲜血。 不敢呻吟。 只是疯狂的向着铜镜叩首,哀求。 遍布裂隙的镜面上,欢宴主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俯瞰着这一切,许久,许久,才幽幽的叹了一声。 “你说,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样一群废物呢……” 在镜子里,有沸腾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某种粘稠的胶质物撕裂了容器那样。 周围祭祀惊恐的尖叫着,夺路而逃。而欢宴主人的身体在迅速膨胀,那一张艳丽又诡异的面孔,数十张遍布利齿的大口缓缓张开,将整个殿堂内的一切活物,吞吃殆尽! 直到最后,黑暗里,只剩下震怒的喘息。 “发动附近深度所有的军团,所有的人手。” 数十个嘶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变成了刺耳的咆哮: “给我追!!!” …… …… “算一算时候,我们的礼物应该送到了吧?” 太阳船的舰桥上,槐诗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不知道反应怎么样?” “正如您所料的那样。” 全程都在最前排欣赏超高清画面的水绣蜗牛说:“孩子很好吃,东西很喜欢。欢宴主人收到之后,已经感动哭了。” “一次出色的反击和警告。” 欧德姆总结道:“根据我的观测,不少闻风而来想要占便宜的家伙们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可以预计,在未来的几天时间内,我们将会得到一段难得的清净。” “不过作为代价……” 它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加严酷的狂风暴雨吧?”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过去的痕迹 “狂风暴雨?” 槐诗的视线从深度图上移开看过来,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像是这样的暴雨?我需要去买把伞么?” “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欧德姆说:“更多的人,更多手握筹码的存在还没有入场……而且别忘了,和真正金碧辉煌的现境赌场比起来,我们这边可能只是一台老虎机而已。 重量级的赌客对于这样的小打小闹不感兴趣,诸界之战才是他们所期盼的舞台。” 槐诗好奇:“如果只是这些货色的话,又算得上什么狂风暴雨?” “如果我没记错,您好像还只是三阶?难道现境的三阶能够都像您一样么?”欧德姆说,“就算是掌握威权的统治者,但彼此之间也有高下之分呢。” “哦,这个我懂。有枯萎之王那样的大佬,也有腐梦嘛!” 槐诗顿时了然,“说起来,欢宴主人算是那一档? “百年以来新晋的统治者,详细的底细倒是没多少人清楚。受限于时间,他并没有能够在渊暗区有所作为,不过,他的威权——永恒狂欢之宴,应该是无限能够接近魔性之欲的力量。 他是由波旬亲自孵化出的深渊之种,被誉为波旬的幼子,受祂钟爱的胚胎……虽然势力范围狭窄,可是手头却有不少波旬赐予的好东西。” 说到这里,它微妙的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看向什么别的地方:“哎呀,看来他被您刺激的不轻,刚刚砸了不少东西啊。” “他脾气不好,怎么是我的错?” 槐诗满不在意:“刚刚说到哪儿了?” “统治者。” 欧德姆说,“有时候,统治者的存在就代表着集团的本身,但必然也有着手足的存在。正如那位向您效力的尊长者一样,统治者麾下的冠戴者们,便是他们意志的延伸……同样,有时候,手足的强健也取决于它所效忠的主人。 有的人是冠戴者,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有些人是冠戴者,是因为他们的老板太强了……不止是统治者之间有高下之分,哪怕是冠戴者,彼此之间的强弱也有可能是云泥之别。” 说到这里,欧德姆无奈一叹:“您看,像我这样的废物点心,哪怕是大群之主,连个狗头人都打不过,实在是地狱生物的耻辱。” “是这样么?”槐诗微微惊讶。 “是啊是啊。” 欧德姆认真点头,抽象的表情分外真诚,毫无虚伪。形象生动的表现出我就是个干饭废物的潜台词。 哪怕槐诗对此一个字都不信。 “总之,通过连日以来的斗争,您的事迹已经成功的在深渊之中广泛传扬。从亡国到至福乐土,您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虽然震慑了不少杂鱼,但这也势必将激起反弹。 哪怕短时间内,上浮的统治者们忙于专注诸界之战,无暇理会我们这样的蝼蚁,但也一定会做出安排。” 欧德姆的视线看向深渊的更深处:“比方说,就在刚才,在欢宴主人的命令之下,腐败教团派出了他们悲貌冠军,那可是波旬所赐福的大群之主,煎熬骑士团的冠军之王…… 哪怕仅仅是他一人,便足以决定一场地狱战争的胜负,希望您不要将他的存在同那些杂鱼混淆。 同样,一位来自至福乐土的受祝者,率领着一整支猎食天使,已经确定盯上了您。那可是牧场主颇为中意的一柄餐叉…… 以及,似乎有两位来自雷霆之海的双子巨人,也将您视为了他猎颅巡礼的下一个目标。 同一时间,黄金黎明似乎也产生了一些调动,但他们目前的重心应该会放在地狱之梯的构建上,不会搀和过深。 短期之内,出于对罗素的忌惮,他们可能会选择谨慎旁观。可您懂得……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一定不介意在您身上捞点利息回来。” “听起来状况实在有些糟糕。” 槐诗感慨,“还能更糟么?” “当然可以。” 欧德姆知无不言:“现在最接近的,应该是当年在天国谱系的追缴下几乎快要死绝的凝固者组织——末日之子。 他们雇佣了一整支黑死军团,已经即将抵达一个深度之内。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工坊主已经带着自己的工厂开始了迅速的上浮。 以及,如您预料的那样……您那位弄臣朋友并没有死心,而且还奔走在深渊之间,试图串联更多的人,将您的存在彻底毁灭。” 说到这里,欧德姆好奇探问:“您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导致他如此的……emmm,执着?” “倒也没什么。就是跟着人拆了他的家,毁灭了他全家准备了几百年的计划,破坏了唯一的成果,似乎顺带还杀了他唯一的朋友?” 槐诗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除此之外,应该没别的了吧?” “……我觉得,可能也不需要别的了。” 蜗牛沉默了很久,敬佩的感慨:“我一直以为您传承了天国谱系的优良传统,结果却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您才如此年轻,竟然就已经青出于蓝,实在是厉害!” “这是在夸我么?”槐诗疑惑。 “当然。”欧德姆衷心的说道:“按照现境的话来说:实在是恐怖如斯,搞不好有’会长之资’!” “……” 槐诗无言以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现实已经足够的惨烈。 实在是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就这样,时光流逝。 在几个小时后,槐诗感觉到太阳船忽然一滞。 自行进中停止。 “怎么了?” 槐诗看向屏幕,皱眉:“有敌人?” 可在屏幕的检测之中,外面的世界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飘渺的白雾,像是薄纱一样,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一片死寂。 万物如同在坟墓中长眠。 “不是敌人。” 安东抬头探望,出神的凝视着薄雾中那个隐隐浮现的轮廓,苍老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的变化,可按在桌子上手掌却那么用力,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用力的抓住和握紧一样。 许久之后,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说,“我们到了。” 在他们前往哨站之前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获取补给和物资的关键所在。 ——深度51,被遗弃了数十年的中转站,萨马拉第三通信中心。 …… …… 最早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俄联谱系所建立的岗哨。 参与神圣东征的骑士们一路杀戮至此,暂且修整,留下了坚实的堡垒,在地狱中盖起了一座简陋的教堂,并且埋葬了战死的同伴。 同逝者道别之后,无回的骑士们去向了地狱的更深处,再不曾有过音讯。 但它的位置却通过教堂的共鸣而被记载下来,留存在俄联的深度地图之中。后来,在理想国开始地狱开拓计划之后,俄联谱系提供了自己的力所能及的一切,包括它的位置。 后继者们在这里重新扎下根基,建立围墙和营寨,以俄联的城市为它命名,然后经过了四十余年的发展,一步步将这里变成了曾经重要的中转站和枢纽之一。 有数十条不同的地狱路径通过灯塔之间的共鸣衔接,形成了既定的轨道和航班日程。 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支撑起了升华者对凋零区的探索,甚至向渊暗区进发…… 在最辉煌的时候,这里常驻着数百名升华者,六个实验室,数十名学者,以及来自各方的炼金术师。 而当槐诗他们到来的时候,它已经在这一片薄雾中沉寂了几十年,再没有任何的访客到来。 原本,按照槐诗最好的幻想,这里可能还会有人在继续坚守。毕竟这里有粮食,有武器,还有储备,足够他们支撑一百年。 当在外来者靠近的时候,他们发起警告,告诉这群家伙,这里是理想国的领地,你们这群小逼崽子最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然老子就要开炮了。 而等自己表露身份之后,老人们可能会激动的流泪,骂人,搬出珍藏的好酒,宿醉,质问他们为何现在才来到这里。 这样,槐诗就能够告诉他们:如今和往日不同,现在,一切都将再度迎来新的转机。 可惜,哪怕当他们来到了面前,这里依旧毫无声息。 满目疮痍。 在太阳船所发射的光源之下,稀薄的浓雾撕裂了,露出了当年的残垣断壁,以及遍布苔藓与尘埃的废墟。 就好像被暴风肆虐过一样。 战争的痕迹依旧残留在这里。 那些没有垮塌的围墙上,还有着被破坏的痕迹。一度过热扭曲的机枪和未曾用完的子弹被遗弃在庭院的基座上,完全被破坏的防御系统早就掩埋在了尘埃里。 更多的,是撕裂的爪痕。 巨大的爪印,遍布了绝大多数地方,狰狞的巨兽从这里驰骋而过,便将岌岌可危的防线,彻底摧毁。 那些曾经呐喊和咆哮的声音仿佛铭刻在了空气中,仿佛闭上眼睛就能够再度聆听。 可一切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下。 都已经逝去。 “都不见了啊。” 安东伫立在残缺的废墟之前,轻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满头白发。 槐诗下意识的伸手想要阻止,可老人却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没关系,我刚刚已经检查过了,这里的定律还在正常运行。况且,空气的指数也都正常,不会有问题的。” “小心为上。” 槐诗提醒,站在他的身边,将归墟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脚下。 “没关系。” 安东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只是……想再看看它而已。” 那个老人推开了残破的大门。 走进内里。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好久不见 并没有什么隐藏的敌人和猎食者。 就像是周围的地区一样,这里荒芜的好像就连地狱生物都活不下去。 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活物的存在。 在门后,顶穹已经坍塌的大厅里,悄无声息,墙壁上挂着的排班表早已经泛黄,桌子也已经支离破碎,滚落在地上的圆珠笔无人收捡,藏进了石缝里。 “真怀念啊。” 安东的脚步停在了墙壁的面前,凝视着看不出原本痕迹的木框,敲了敲中间的位置,回头对槐诗说:“以前的时候,我的名字,就挂在这里。” 槐诗微微一怔。 跟在他的身后,向内。 穿过了破败的走廊,空空荡荡的实验室,还有那些早已经被灰尘落满了的杂乱房间。 墙壁和顶穹到处都是崩裂的痕迹。 看不到什么斑驳的血污或者惨烈的场景,七十年的时间,足够一切都消逝在时光里。 哪怕是废墟也变得温柔起来。 像是坟墓一样的静谧。 最后,老人的脚步停在了庭院里,看着一张残存的长椅。 许久,他拍了拍椅背,弯下腰,从下面掏出了一个藏在夹缝里的铁盒子,打开盒子之后,里面的烟灰就撒了出来。 安东顿时眉开眼笑: “哈,它还在这里……” 他坐在长椅上,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老位置,看向槐诗:“有烟么?” “没带。” 槐诗拍了拍裤兜,尴尬回答:“当了老师之后,总感觉对学生影响不好,所以就打算戒了。” “戒了也好。” 安东满不在意的笑了笑,从防护服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包,捏出最后的一根烟卷,嗅了一下,却不点燃,只是挂在嘴边。 “以前的时候,我的老师也劝过我这些,不过我没有在意。后来做了老师,做了家长,才发现,原来做不好的事情被孩子们看到的时候,真的会有不安和羞愧。” 他抱着曾经的盒子,缅怀的低语:“那时候,我跟着我的老师,来这里实习……说得虽然好听,但实际上,每天只是做一些电工和打杂的活计。 哪怕大家都是为了伟大的目标,可总要有人来负责一些鸡毛蒜皮。我每天的工作就围着电路和闸门打转,最多的工作就是跟螺丝和钉子较劲。 唯一的娱乐只有周末晚餐时的一杯酒,所以,偶尔大家会悄悄背着主管打牌。可牌打多了也烦,毕竟工资不多,没什么钱可以输,只能看看书,日子过的挺没意思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沉默了很久。 低着头。 凝视着盒子里过往的灰烬。 “人总是不知满足的,对不对?”安东轻声说,“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福……” 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 有时候,只有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失去之后,人们才会感受到往昔平静的生活有多么可贵。 人最大的幻觉就是以为一切都可以延续下去,永远不会改变。 可变化总是来得那么快。 令人,猝不及防。 越是向内,就越是能够感受到时间所带来的变化。 曾经的第三通信中心已经不复存在,一切都在战争之中面目全非,有的是被地狱生物所破坏,有的则是人为的销毁。 机房、仓库、控制中心……完整的东西没有多少。可不幸中的万幸是,里面很多东西都可以拆下来修一修继续用。哪怕只是这些,也足以暂时填补太阳船的巨大缺口。 他们没有白跑一趟。 可槐诗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因为自始至终,他只能找到破坏和斗争的痕迹,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的尸骨……散播出去的乌鸦们再三寻找,但一无所获。 所有的遗体都消失了。 伴随着粗暴的破坏,没有剩下任何的残留。 “……可能,大家都撤去其他地方了吧。”槐诗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想要安慰安东。 “或许吧。” 安东教授平静的走在前面,说:“也有可能是被故意毁掉了。” 倘若是撤去其他地方的话,不可能还会留下这么激烈的抗争痕迹。况且,大撤退中所有幸存者的名单就放在象牙之塔的资料库里,不可能这么多年没有音讯。 对此,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天国谱系在地狱里名声这么糟糕,那么多深仇大恨,有人做出这些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尸骨无存而已,早在签开拓协议的时候,大家就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在说话的时候,他正低头清点着仓库里残存的设备和物资,神情如常,没有任何动摇。 “帮我把后盖这里拆开。”他指了指锈死的巨大设备。 “好的。” 槐诗伸手,稍微触摸了一下,感知到了内部的结构和外壳的厚度之后,干脆利落的一刀,切断了那些螺栓。 一人多高的厚重盖板便从主体上脱落下来。 安东打开工具包,小心翼翼的将一具遍布各种芯片的晶板拆了下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埃,再次确认型号之后,将它放进精密零件专用的收纳箱里,才总算松了口气。 “看来我没记错。当初建造这里的时候,因为技术部偷懒,为了清理掉以前的库存,所以给出的设计里,主控中心的定位系统直接用了上一代相控阵雷达的部件混搭。 当时维护起来特别麻烦,大家不知道骂了多少次,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方便了我们。这下火控设备的源质追踪系统也可以完成了。” 槐诗跟在后面打下手,负责将装箱的珍贵物品扛起来。 随着安东一起,找遍了整个基地。 他们就像是拾荒者一样,小心翼翼的拣选着任何还没有彻底损坏的精密仪器和设备。 能够扛走的就扛起来,如果扛不动,就拆开来,装箱送进太阳船的工坊里去。 当经过残破的宿舍时,安东出神的看了很久,跟槐诗指了指自己原本的房间位置。 “那时候,第一批撤退的名额下来。大家把维修部门的名额给了我。不是因为我最重要,是因为我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你看,如果人员需要精简,那就要先裁撤水电工,我就是这么幸存下来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当时走的时候,大家忙得甚至没空说再见。只是催我回到现境之后多打点报告,发点物资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撤退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能回来,包括我。 所以,道别的时候,就没想过无法再重聚。” 老人轻声叹息:“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太遗憾了……”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曾经有个朋友告诉我:相逢和别离总是常见,只要相逢的时候大家曾经尽情欢笑,别离之后,便不必遗憾。 虽然每一次回想起他,总是忍不住难过。可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要同别人道别的话,也一定会像他那样,对离别的友人赠予期盼和祝愿。” 安东听完,沉默许久,轻声笑了起来:“我的老师可能会骂人,他的脾气可没那么好,也从来不会讲什么温柔的话……不过,我现在已经比他更强一点了,他大概也能消消气,好好休息了吧。” 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对槐诗说:“后面的事情,就让你的大群来吧。就按照这张结构图的标注。 基础设施并没有被破坏太多,拆掉之后,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用。” 在他递过来的图纸上,已经表明了拆卸的部分,密密麻麻,没有留下任何的剩余。 槐诗犹豫了一下:“这是他们最后奋斗的地方,全部毁掉没关系吗?” 安东教授的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有用,他们活着的时候都会帮你把这些玩意儿劈柴烧。 况且人都死了,不必讲究这些,就当他们已经同意了吧。” 在这样决定的时候,老人没有丝毫的眷恋和不舍。 只是环顾着曾经多少人一同生存和维护过的地方,好像要将这一切都印入脑海里。 “以前的时候,我的老师告诉我:我们没办法选择如何来到和离开这个世界,但可以选择去为什么而活着——大家都是因为这样的道理,才选择加入理想国。 所以,牺牲和死亡总是常见的,不值得惊奇。” “死掉的人没有能做到的事情,活着的人就要继续做。先辈们无法完成的东西,后辈们就要去完成。 如果有人阻拦我们,那我们就要同他为敌。如果前行者逝去了,那么,我们就要将他们的死变成匕首,去插进敌人的心脏里——” 就好像回应他的话语一样。 远方的薄雾中吹来了轻柔的风,令他的白发微微飘起。 有清脆的声音从窗边响起。 那是逝去的人所遗留下的项链,在断裂的链条上挂着锈蚀的铁牌,早已经无法分辨上面的字迹。 寂静里,安东静静的凝视着随风摇曳的铭牌,忍不住微笑。伸手,温柔的将它捧起,挂在脖子上,同自己的那份一起。 “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再一次的燃起火炉,打造一切吧。” 他低头,轻声允诺:“我保证,消失在雨水中的一切,都会重生在火焰里。” 无人回应。 只有铁片碰撞,发出漫长时光之前细碎回音。 像是往日的欢笑。 好久不见,大家。 我回来了。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疤痕 两个小时后,在太阳船的机械吊臂和铁鸦们的破坏之下,一座座建筑物坍塌在尘埃里。 狗头人们推着小车,在废墟和工地之间循环往复。 蛇人们将运来的砖石捣碎,送上流水线,然后在熔炉之中萃取出当年融入其中的合金和源质。 庞大的钢架结构被吊机拉扯着,从废墟里升起,经过了拆卸和改造之后,送进工坊里去。 还有更多的仪器和设备。 能够使用的,全部带走。无法使用的,全部拆掉,留下部分必要的作为备用件,剩下也都回炉重铸。 再一次的,为太阳船覆盖上了崭新的铁光…… 自始至终,安东都坐在基地的门前,沉默的看着。 见证这一切。 当从那里离去之后,他就回到自己的车间里,开始工作。 就像是早已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休息完了那样,不眠不休,昼夜不断,以令人震惊的效率进行着产出和改造。 对此,槐诗视若不闻。 除了偶尔会确认安东的体征监控之外和必要的睡眠之外,并不阻拦。 不需要有那些毫无意义的关怀和阻碍。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赌上了一切,不止是为了自己和未来,也为了来自过去的传承和重量。 于是,工作继续。 任务也继续。 太阳船轰然向前,行进在地狱中。 …… 越是向后,整个世界,就变得越是古怪。 浓郁的雾气笼罩了一切。 再没见到一个活物,仿佛永恒的寂静里,只有雾气无声的舞动着。 有时会下起雨水,有时候雨水突兀的消失,日和夜的征兆渐渐不再明显,方向也变得越来越混乱。 更重要的是,深度的指数也开始暧昧起来。 变化不定。 有时候仿佛像是在现境,有时候却高的吓人。太阳船随时都开启着最高驱动的深度稳定仪,在最高峰的时候都有些难以负荷。 有时候,似乎有沉寂的城市或者是什么山峦和他们错肩而过。 可当探照灯照过去的时候,却只能窥见一片幻影。 得益于这样的诡异环境,就连后面紧追的追兵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倘若不是欧德姆在这里,还能依靠着沉睡在雾气深处的同族来为他们确定方位和引路的话,他们恐怕也会迷失在这诡异的区域中。 甚至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深度,经过了多少个地狱和什么样的地方。 有时候,大地会突兀的被撕裂,出现裂隙和深谷,黑暗不见底,他们就只能绕道而行,当在太阳船的碾压之下,石子从深谷的边缘崩落,落入黑暗中去,有时候却会突兀的从他们的前方坠落下来。 或者,砸在护罩之上…… “欢迎来到疤痕区,各位。” 舰桥上,欧德姆直白的说道:“看来我们的旅程在渐渐的迎来后半程,实在是可喜可贺。 不过遗憾的是,一旦进入这一片区域,深度的变化就会变得非常诡异。从现在开始起,我除了导航之外,恐怕再没办法向各位提供便捷迅速的返回服务了。 “不止是这里,甚至往上和往下,一直到渊暗区的最深处,都残留着未知的干扰,甚至连进入这里的路径都变化不定。 越是向深处,状况就越复杂。在短时间内,大家不必再担心身后的追兵,专注向前就好。” “这就是深度倒灌所形成的卷曲么?” 槐诗出神的凝视着太阳船之外渐渐诡异的世界——那一片无数地狱的碎片彼此拼合所形成的诡异领域。 这就是从大撤退时期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幻痛。 疤痕区。 随着天国的陨落,毁灭要素·黄金黎明的诞生,当年修正地狱的黄金黎明计划,反而将理想国绝大多数精英葬送在地狱里…… 原本黄金黎明计划,就是第四工程·天国的延伸——为了在天国诞生之后,能够顺畅的进入第二阶段而诞生的附属机构。 其使命,是通过若干个阶段,逐步将深度区改造,将其变成边境的延伸,现境的后花园。 进而向着更深处发起新一阶段的探索——先是深度区、然后是凋零区、紧接着是渊暗区。 这样步步为营,以现境为基础,蚕食地狱…… 诸多遍布在深度区的哨站,也是作为这个计划前期的警戒和防御机构建立的。 在那个时候,现境升华者之间的开拓风潮前所未有的强烈。不止是理想国,属于各个谱系的开拓探索队伍几乎遍及了整个深渊的绝大多数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槐诗的先祖——槐广,便是在那时候的开拓中掘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进而打下了后来槐氏海运的基础。 而就像是所有人知道的那样,不论是理想国、第四工程·天国还是黄金黎明计划乃至根本不起眼的槐氏海运,最后都迎来了落寞的结局。 所成就的,只有从此作为毁灭要素而存在的黄金黎明。 其目的也从维护现境,开拓地狱,变成了覆灭整个世界,令地狱吞没一切…… 就像是牧场主在诞生的瞬间,令诸神迎来了灭亡一样。 理想国也被黄金黎明所颠覆,包括他们曾经在地狱中所创造的一切,也都在深度倒灌被埋葬。 在工于心计的安排之下,天国在上线的瞬间便彻底失控。 不止是现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波澜,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恶意也终于从地狱中爆发。 黄金黎明计划之下,所有为了修正深度而创造出的地狱枢纽,在瞬间,被彻底贯通。 连带地狱一起。 就像是定向爆破一样,从现境的边缘,一直到深渊之底,无数深度之间,被人为的凿开了一道笔直的裂口。 紧接着,现境的引力便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虹吸效应。 最后所造就的,便是来自深渊之底的惨烈井喷…… 来自静寂区的力量像是石油一样,顺着开启的闸门向上喷涌。 那剧烈的动荡不止是提前唤醒了诸多沉寂的统治者,所造就的井喷还将诸多地狱都送上了不属于自己的深度。 就连静寂区的地狱碎片以及沉睡在那里的怪物,也都被一同抛向了现境的方向。 数之不尽的支流汇聚在一处,便渐渐形成了足以撼动三大封锁的恐怖冲击。 最终,在大浪彻底成型之前,所有收到了通知的当事人都必须做出一个抉择…… 是抓紧最后时间的撤退? 还是,在不足百分之五的成功率中赌上一切,不惜牺牲所有,去折身回返,关闭那一扇即将带来毁灭的闸门? 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去考虑这一切。 可最终他们所花费的时间,连半分钟都不到。 欧顿、应芳州、杰拉德、恰舍尔、穆连、亚瑟、尤里、黎静……无数英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义无反顾的踏上了通向死亡的道路。 二十余道防线。 数十个不同深度中的阵地。 以及,来自各个地方的升华者、学者与炼金术师们。 在那一天,在漫长的深度之间,数之不尽的地狱中,那些星辰闪耀的辉煌照亮了井喷的黑暗,阻挡在裂隙的前方。 最终,换取到了足以颠覆灾厄的奇迹。 毁灭之门被再度关闭。 残存的冲击被三大封锁抵御在现境之外,余波在无数地狱之间形成了这一道深邃的伤疤,几十年过去了都一直不曾痊愈。 而作为代价,只有寥寥几个人从那一场短暂的救援中幸存。 理想国的精锐和大量基层成员被彻底葬送。 一切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如今槐诗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存留在地狱中的涟漪。 真正的洪流,早已经湮灭在过去…… 随着逝者们一起。 此刻,槐诗凝视着太阳船之外的白雾,还有那一片坟墓般寂静的世界。 那或许和墓地并没有什么区别。 过去的荣耀、成就,乃至那个辉煌的时代,都埋葬在这一片永恒寂静的世界里。 哪怕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他真正见证这一切的时候,却不知应该为之骄傲,还是为之难过。 “真安静啊。” 他轻声呢喃。 许久,闭上眼睛,在漫长的行进中渐渐睡去。 …… 突如其来的迷梦仿佛一晃而过。 他缓缓醒来。 可是恍惚里,他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歌声。温柔低沉的哼唱回荡在辽阔又高远的世界里。 当槐诗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已经截然不同,再看不见太阳船上的陈设。 只有一片蔓延到视线尽头的荒芜大地。 空无一物的世界好像早已经被遗弃。黯淡的天穹之上,黯淡的光芒洒落,照亮了一切隐约的轮廓。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只有一道红色的裙摆无风而动,优雅的飘荡在空中,就像是火焰在燃烧那样。 还有熟悉的侧脸。 近在咫尺…… 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眺望着一切。 “天穹之上只有太阳和星辰的幻影,黑暗里的大地了无生机……” 那个身影背着双手,同自己的契约者一起凝视着这个世界。 “看呀,槐诗。” 她说,“这就是地狱。” “彤姬?” 槐诗坐在椅子上,茫然的看向四周,难以确定这究竟是什么离奇的变化,还是自己的臆想与幻觉。 “好久不见。” 彤姬低头,向着槐诗眨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笑:“想我了吗?” “你……” 槐诗呆滞,“为什么在这里?” “当然因为你想我了呀。” 彤姬温柔的笑着,一缕垂落的发丝微微飘动,从他的脸上划过,带着熟悉的气息:“于是,我就来了。” 她说:“来到你的梦里。”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梦的解析 梦里? 槐诗瞬间恍然,反应了过来:“你把我拖进这个梦里来了?” “不,正好相反。” 彤姬半强制性的将他推到了一边,挤到椅子上来,揽着他的肩膀感慨:“是你的梦在呼唤我啊,槐诗。 所以,我才能来到这里来。” 她回头,看着槐诗,似笑非笑:“承认你想我了就这么难么,槐诗?” “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说!” 槐诗下意识的摇头反驳,正准备再说什么,却听见身旁感慨的话语。 “说起来,你最近似乎变得有些阴沉了呀。”彤姬轻叹,“连梦都是这么惨不忍睹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以前的时候,好歹偶尔还会有一起和小姐姐们去海滩的梦幻场景呢,哎呀,炎炎夏日,欢声笑语,海浪和冷饮,潮声和排球……现在想起来,真是怀念。” “呃……” 槐诗的身体下意识的紧绷起来了。 不知是因为彤姬靠的太近,还是因为她的话语。 惊恐又紧张! “嗯?别害羞呀,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哦。” 她拖着奇怪的长调,笑容也变得越发愉快:“虽然人数有点多,但内容还是蛮健全的嘛,最多也只有16+的程度,实在是太纯情了点吧?哈哈哈,真可爱。” “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槐诗一阵气冷抖,眼泪几乎流下来。 “我这不是想要给你留一点隐私吗?” 彤姬无辜的眨巴着眼睛,一脸诚挚,浑然不顾自己契约者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我还没说在图书馆、课间操时间、统辖局的休息室还有烛光晚餐的梦呢……” “是我错了,求求你别说了,饶过我吧。” 槐诗双手合十,再不敢造次:“你专门来一次,难道就是为了催我上吊么?” “不,只是好久没出门,感觉你似乎很需要人陪伴的样子,就顺带过来看一看啦。” 彤姬端着一杯不知道哪儿来的奶茶,滋溜的吸了一口,“正好,也让你休息一下。” 槐诗的手中忽然一沉。 凭空多了一杯奶茶。 双倍珍珠,三分糖,完美符合他的口味,而且热气腾腾,就像是真的一样。 他有些好奇的尝了一口之后,却品尝出了自己未曾想到的醇厚和美味。 “梦境连这个都可以模拟出来?” “唔,你就当做某位好心人看到你难过送给你的吧,要记得说谢谢哦。” 彤姬感慨着,看了一眼远处,就好像能够看到另一个现境的梦里,某个排队等了好几个小时的奶茶结果惨遭横祸的倒霉鬼一样……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欲哭无泪的排队者就感觉自己被一个沉重的箱子砸在头上,箱子落地,里面的钞票便落了出来,将他淹没。 而在又一个梦境里,一群正在和警方激烈交火的抢劫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怀里的箱子重量忽然轻了不少…… 无数梦境的泡影仿佛近在咫尺,可又随着她手指的运转而重新隐没在了白银之海的虹光里,归于虚无。 “补充点糖分和热量,对改善心情有好处。” 彤姬将手中的杯子吸空了,随手丢在了空空荡荡的世界里,端详着眼前的地狱,忽然问: “因为疤痕区?” “是啊。” 槐诗叹息:“有时候,虽然早已经知道了,也有过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的时候,却依然会感觉难过。”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为自己选择了结局。” 彤姬说:“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再没有比那样的结果更加让人满足了。至少,胜过无所作为的度过一生,在病床上默默无闻的死去。” “或许吧。” 槐诗沉默片刻,轻声问:“彤姬,为什么会有地狱这样的东西呢?我知道,万物都有结局,可为什么就……” “因为它同样是世界的一部分啊,槐诗。” 彤姬理所当然的回答,“就好像现境一样。灾厄和奇迹一体,苦难和救赎同存。没有什么是凭空出现的,这个世界上也并不存在没有代价的奇迹。 难道你从没有奇怪过么?蛇人、鼠人、米诺陶斯大群……为什么那么多地狱的生物会有现境痕迹? 还是说,你觉得地狱里的大部分智慧生物都长得类似人形其实是天经地义?” 槐诗愣住了。 无法回答。 “不论是人也好,野兽也好,一切生命都因奇迹而成,可奇迹都究竟源自于何处呢?” 彤姬的笑容神秘:“万事必然有因,槐诗,哪怕是远来的风和潮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一定有蝴蝶煽动翅膀,鲸鱼搅动波涛。 你应该去探究原因才对。” 槐诗摇头,越发无奈:“别卖关子了彤姬……难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答案么?” “当然不能啊。” 彤姬爱莫能助的摊手:“有些答案可以直接告诉你,有些答案却只有你自己思考所得出的结论才有意义。 唯独这个,槐诗,自己要去想,你要有自己的答案才对。” “……” 槐诗没有说话,沉默里,他喝着奶茶,许久,摇头:“忽然感觉,还是以前当工具人更方便一些。 至少不用面对这些难题。” “工具之所以是工具,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棋子被摆在棋盘,士兵被投入战场,神明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质都是一样的,被别人的意志和被命运驱使从来没有差别。 槐诗,你一直都觉得一切不由自主,可当你真正具备抉择权力的时候,为何又开始眷恋过去了呢?” 彤姬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 槐诗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去告诉她,自己在害怕。 害怕失败。 哪怕表现再如何强硬,哪怕再如何冷酷,可一旦想到失败的后果,便不由自主的想要逃跑。 倘若有一日,自己辜负了这一份交托在自己的手中的重任,一败涂地,他又该去如何面对那些将生命交托给自己的同伴,还有那些为了他们的未来而牺牲在地狱中的人呢?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吗,槐诗?” 彤姬忽然问。 当槐诗疑惑抬头时,便看到了彤姬严肃的神情。 “槐诗,如果你爱别的什么胜过爱自己,那么总有一天会为了你所爱的牺牲一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说:“可当这些人牺牲的时候,却很少会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也在爱着他们,甚至更胜过自己的生命…… 在我看来,曾经理想国的失败,正是源于这一份过于傲慢的‘无私’。 总有人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切,自己能够搞定所有的问题,然而并不可能——承认自己存在极限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就算是强大如过去的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没办法教你如何避免失败,但我必须提醒你——那就是不要成为那样不负责任的‘渣男’,明白么?” 当说话的时候,她的脸颊便靠近了,轻柔的吐息吹拂在了槐诗的面孔上,那一双眼睛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如此郑重又认真。 如此的,接近。 槐诗僵硬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艰难点头:“我……尽量。” 于是,彤姬满意的颔首,伸手,扶了一下他的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保持这样的心态,记住我所说的话,我保证,槐诗,你一定会有幸福的人生和结局。”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的愉快:“最后,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再给你一个提醒吧。” 在寂静中,彤姬问: “——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槐诗,你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你所知道的这些么?所谓的弄臣,所谓的敌人,所谓的地狱军团…… 你在害怕的,是这样的敌人么?” 彤姬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还是说,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你抛在了脑后?”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的促狭:“以及,当年深度倒灌所引发的井喷,真的没有任何东西残存下来么?” 伴随着那轻柔的话语,梦中的世界剧烈的动荡。 有什么隐藏在思绪最深处的东西,被彤姬的话语唤醒了。 那些一直以来由本能和潜意识所触发的不安和焦虑此刻凝聚为了切实的轮廓,从梦境的最深处升起。 某个被他下意识的遗忘和忽略的东西! 穹空颤抖,大地龟裂。 荒芜的世界泯灭与虚无之中。 伴随着彤姬的离去,梦破碎了。 可在梦境的底层,在更深的梦里,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涌现。 无穷尽的深渊碎片中,纯粹的黑暗在涌动着,有恐怖的阴影从地狱的最深处升起。 深度之间的风暴只是它行进时所掀起的涟漪,庞大的地狱在它的面前不过是泡影。 满怀怨憎和饥渴的鸣叫声扩散开来。 那样的庞然大物,只是惊鸿一瞥,便已经烙印在了槐诗的灵魂中,再无法遗忘——哪怕只是以回忆去呈现轮廓,也足以令整个梦境分崩离析。 此刻,在彤姬的引导之下,它再次出现在濒临破碎的梦境尽头。 再度的,向着他投来冷漠一瞥。 那个怪物…… 太阳船上,槐诗猛然睁开眼睛,剧烈的喘息。 在短短的瞬间,便已经汗流浃背。 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那个在他们逃出雷鸣白原时从深渊最深处所浮现的暗影,掀起深度风暴的庞然大物……竟然还追在他们身后? 不,说到底,那一瞬的相逢,真的是偶然的么? 那么夸张的恐怖之物,是被那群潜伏在深度猎食者吸引过去的?还是说,被太阳船的存在所惊醒?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并非是什么妄想。 在经历了一度的错失之后,那一片黑暗未曾归去,反而嗅着那些残存在深度之间的熟悉气息,满怀着怨憎和饥渴,正向着他们紧追而来!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契约 “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十五分钟后,所有人汇聚在舰桥,听完槐诗的猜测之后,神情都阴沉了下去。 格里高利在沉默中反复的抛着手里的硬币,然后开始抽牌,紧接着又开始拿出灵摆…… 可不论如何占算,都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一般来说,他会将这种荒诞不经的梦话当做胡言乱语,可,如果说这种话的人是槐诗的话,就必须慎重对待了。 谁让他乌鸦嘴总是那么灵验呢? 许久,毫无丝毫收获的牧羊人沮丧的抛下了工具。 “如果你的……预知梦没有出差错的话,这种规格外的恐怖存在,恐怕只有深渊之底那种鬼地方才能孕育出来了。” 在短暂的沉默中,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当年黄金黎明所造成的深度井喷,鬼知道将多少东西抛向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深度。 其数量、质量和规模,毫不逊色于一场突发性的诸界之战,而且还是毫无任何征兆和准备的遭遇战。 没人知道会留下什么残留物。 哪怕在疤痕区之内,所有牺牲者的尸骨也都被尽数毁灭,这一份对于天国谱系的仇恨可谓刻骨铭心。 如今被如此规模的鬼东西盯上。 所有人心中都沉了下去。 “要不,咱们掉头跑路呗?” 旁边菜篮子里的蜗牛小心翼翼的探头。 一时间,所有不快的眼神都落在了它的身上,顿时,欧德姆只能继续埋头啃叶子,装作无事发生。 “那么大的东西,如果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至于一点征兆都没有吧?”福斯特的枪擦完了之后,忽然问:“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啊这……” 欧德姆呆滞:“这个……不在我的监控范围里啊,大哥们,天地良心呀,向导也不能当卫星来使的好么?” 就算是水锈蜗牛的生命力再强大,也不可能在地狱之外的深渊中生存。 指望一群水熊虫去横渡太空,未免有些太过分。 一时间,它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望向槐诗。 “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你寄托不切实际的期望。” 槐诗并没有追究这个:“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够了。” “哎,说的这么直白,真是让蜗有些难过。” 水锈蜗牛的触须挠着自己的头顶,眼睛甩来甩去:“不过请放心,职责是第一位,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遵从约定,将各位送到目的地。 当然,我没法否认自己会从其中获得乐趣啦,但这不也正是‘敬业爱岗’的表现么?” 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恶趣味有任何的羞愧,反而洋洋得意。 虽然来历神秘且有些讨嫌,可这一只蜗牛到现在也未曾损害过他们任何的利益,也未曾触动过槐诗的警报,反而兢兢业业的为他们指引着航路,将向导这一份工作做得有声有色。 不仅有问必答,在说到部分地狱的产出和特色的时候,总能说的头头是道。 如果头上插个旗子走在前面再摇上两下,几乎就让人怀疑这是哪个景点里来的金牌导游。 甚至关键的时候还能变成食物。 简直无可挑剔。 想到这里的时候,槐诗看向它的眼神就分外欣赏起来。 欧德姆浑身哆嗦了一下。 下意识的有些不安。 向后挪了一点。 只可惜,蜗牛的速度实在太慢,看上去和站在原地没啥区别。 万幸的是,槐诗没有说出什么‘不想变成食物的话你就往后退一步’之类的冷笑话,而是好奇的探头,端详。 “出于某些原因,有些事情,我不方便露面,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忙?” …… …… 十分钟之后,急停的太阳船甲板上,崭新的祭坛已经竖立而起。 只不过这看上去却并不像是转呈向某位地狱大能祈求力量的仪式,并不严肃冷酷,没有血祭,也没有牺牲,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联络秘仪而已。 然后,槐诗往上面丢了两块源质结晶和一把灾币。 “好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他回头,对欧德姆吩咐:“至于如何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地狱生物,不用我多教了吧?” “我懂,我懂!” 欧德姆激动的挥舞着触须,“只要别让我吃老虎,扮猪这事儿我可擅长!” “很好。” 槐诗颔首表示鼓励,然后将水锈蜗牛拿起来,放在祭坛的祭品位置上……欧德姆非但不紧张,两只大眼睛反而充满期盼的开始等待。 然后,槐诗想了想,又搓了三根焊条当做充当线香,看上去整个祭坛起码正规了一些。 紧接着,他就摇身一变,身姿迅速佝偻了下去,面孔突出,变成了一个地狱里到处如害虫一样常见的狗头人。 虔诚拜倒在了祭坛的前面。 张开双臂。 深情的呼唤了起来。 “伟大的乐园,世间欢乐与美梦之主,您卑微的信徒在此呼唤,祈请您伟岸身姿的降临,祈请您高深智慧的指点,祈请您无穷力量的展现……” 他要开始摇人了! 伴随着他慷慨激昂的吟诵,炼金矩阵层层点亮,顺着太阳船的衔接,以超大功率的天线进行输出,穿透了疤痕区边缘的迷雾,紧接着,源质广播就在嘈杂的地狱之中扩散开来。 随着天线的运转,槐诗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手里的旋钮,锁定着乐园在自己身上的共鸣,在层层深度之间反复寻觅,最后落向了凋零区中一处偏僻无人的所在。 而一道狐疑的视线,则顺着秘仪的呼唤,向着此处遥遥望来。 疑惑的窥探着四周。 在屏蔽的秘仪之后,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屏住呼吸,如同空气一般任由视线扫过,没有任何异常的征兆。 直到隐藏在幕后的视线确定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有一个幽深的阴影从祭坛之上缓缓浮现。 声音肃冷又威严,宛如来自渊暗区的王者那样,带着睥睨万物的气势,淡然发问:“是谁,在呼唤伟——我操!” 就在阴影浮现的瞬间,槐诗一个健步踩着祭坛上前,直接抓住了那个阴影的脑袋,奋力一拽。 伴随着他的动作,太阳船上蓄势待发的捕鲸鱼叉轰鸣着射出,神性质变之后的源质缠绕在那个阴影之上。 瞬间,穿透了数十个深度之后,强行缠绕在了它的身上,然后,将它向着此处拽来。 降临! 一阵轰鸣巨响之后,祭坛坍塌。 翘着腿抽烟的小猫连带着屁股下面的椅子一同砸在了秘仪中,层层束缚,缠绕,将他压制在其中。 紧接着,数不清的长枪短炮就对准了他的面孔。 在破旧的布偶服上,原本惬意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大哥饶命,等等!” 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小猫便下意识的就举起双手,惊声尖叫:“我不认识槐诗,你们搞错了!我只是路……等等。” 他停顿了一下,察觉到了隐约的违和感,视线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狗头人身上,狐疑: “您哪位?” “……” 沉默里,狗头人缓缓褪去伪装,面无表情:“你刚刚说不认识的那个啊。” 死寂。 小猫的半截烟灰掉在了下巴上,烫出了一个新的黑点。 “啊这……” 他尴尬的呛咳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撑起一副义愤填膺的控诉神情:“我说槐诗啊,你这事儿可不地道嗷,赶快给我松开,咱们这么多年老交情了,你还搁这儿给我钓鱼呢?” “我也没办法啊。” 槐诗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的跟前,丝毫没有松绑的样子,只是好奇的问:“如果不用点招数,你肯见我么?” “那当然是……” 小猫不假思索的回答:“绝对不肯的!” 开玩笑,别人还能不清楚,他哪儿能不知道槐诗又多邪门! 走哪儿哪儿炸就算了,碰谁谁死,谁遇到谁倒霉,擦到就死,磕到就亡,真以为灾厄之剑的这个名字是白叫的? 当年一鱼五吃还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后悔了,干嘛为了洽钱和这个白嫖怪扯上关系呢? 好处没拿多少,反而被一个劲儿的白嫖。 就算你办了年卡,也不能天天来啊! 当初好歹自己搬家跑得快,还有个邪马台替自己挡了灾。可现在哪里去找个倒霉玩意儿当替死鬼? 况且,自从天国谱系的名头这些日子在地狱里越来越响亮之后,所有合作方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开始变得奇怪了。 ——听说……现境那个槐诗……特别喜欢砍头的那个,是你们家的? 他实在很想义正言辞的反驳,可槐诗头上那个乐园王子的王冠不就是当年乐园给送出去的么? 但凡他能早点看出来槐诗那么能造,这事儿他拼着和乐园再吵一次也要拦下来啊。 现在倒好了,躲都躲不开。 两边仇恨已经给绑定了…… 如今整个凋零区和深度区的交界都因为某个天国谱系的成员乱成一锅粥,那么多大群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四舍五入一下,差不多整个深渊有名有姓的势力都在搞他了。 为了避风头,他把只能含泪再次搬家,还忍痛把两家刚刚开张的分店都关了,正是入不敷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时候……不然的话,哪里会沦落到自己亲自出来电信诈,咳咳,那个赚钱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就红了。 只可惜,烟熏的黄渍实在太厚,完全看不出来。 小猫语重心长的说道:“槐诗呀,大家好歹有过一笔露水姻缘,当年也算是如胶似漆,你情我愿,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瞧你说的,咱不是一家人么?” 槐诗翘着腿,淡定的说道:“哪里有没事儿的时候大锅吃饭,有事儿的时候分道扬镳的道理?当然是要死一起死咯。” “喂,你不要太过分!” 小猫恼怒想要拍桌,可被锁链捆着,实在动不起来,只能扭动一下意思意思,表达一下愤慨的姿态:“乐园之路都已经交给新的传承者了,我们和天国谱系的约定已经完成了! 这么多年,我们辛辛苦苦给你们做保管和代工,自己添钱添料,还得负责售后,一毛钱都没要啊! 只是蹭你一点热度而已怎么了? 你们总不能逮住一只蛤蟆就往死里攥吧?” “哦,那这就是第二次交易了。” 槐诗谈了一下烟灰,凑前,认真的说:“我,代表天国谱系,重新同乐园订立盟约。” 小猫悲愤的呐喊:“乐园没空!” 槐诗笑了,“不听听我的条件?” 小猫断然摇头:“我不……” 咚! 话音未落,在他身后,竟然有一片幽暗的轮廓浮现,宛如庞大的城池出现在了层层迷雾中,一道黯淡的彩虹从城堡的塔尖挂过,带来了丝丝缕缕的亮光。 一闪而逝。 唯有那宏伟的钟声回荡在雾气里,渐渐消散。 越过了自己所选择的代理人,乐园的意志降临于此,发起了回应。 小猫顿时大怒。 “你可消停点吧,差不多得了!” 他回过头,在束缚里蠕动了一下,怒斥:“不想想,都这么多年了,谁管过咱们这帮倒霉蛋? 要不是我豁出去不要脸,什么钱都恰,日子早就没法过了。现在好不容易才自由了几天啊,你还巴拉巴拉的往前凑什么热闹啊! 长点记性不好么!” 咚! 浩荡的钟声再次响起,做出了回应。 小猫的布偶服上,表情抽搐起来,不知是羞恼还是无奈,猛然一跺脚,“行行行,你们一个赛一个的有道理,就我是个死抠门的,行了吧?” 咚! 钟声再震。 这一次,柔和的力量拂过,解开了小猫的枷锁,还给它的嘴角重新塞了一根烟,点燃,拍了拍他的肩膀。 仿佛温柔抚慰一样。 小猫闷头抽着烟,不说话,许久,才哼哼了两声,把烟掐了,看向槐诗。 “说吧,条件呢。” 他冷声说:“丑话说在前面,拿出点真东西来,别空口画大饼骗我们这帮倒霉鬼再给你们打白工了,行吧?你们理想国的亏我可是吃够了。” 槐诗想了一下,郑重许诺:“那么,让乐园开遍现境,如何?” 小猫顿时一声冷哼,嗤笑,瞥了槐诗一眼:“修正值那么好赚,那群统治者还打什么诸界之战?统辖局不要面子的吗?你说开就开?” “对。” 槐诗颔首,告诉他:“我说开就开。” 小猫的表情顿时僵硬。 而槐诗的话语,还在继续。 “瀛洲,东夏,美洲,俄联,罗马……小猫,除了埃及之外,你想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 丹波都已经把地皮准备好了,如果不是这一段时间你一直怕麻烦,躲瘟神一样躲着我的话,现在乐园早就在现境开始运营了。 我不会跟你画饼,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无法实现的许诺,但现在如果你愿意答应,我可以把整个拉斯维加斯都交给你。 到时候,你们想盖多少旋转木马和过山车都没有关系,就算是把整个城市都覆盖在乐园里,我都可以帮你们搞定。” “三年。” 他抬起手指,许诺:“最多三年,你们赚到的修正值,就足够乐园暂时摆脱凝固的影响,恢复你们原本的样子。” 不等小猫回答,槐诗凑近了,低声问:“想想看,小猫,你们多少年没晒过太阳了?有多少年没有以原本的模样出现了? 这个机会,就在你眼前。” 他说,“只要你一句话。” 短暂的沉默里,小猫的手微微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似是意动,可紧接着就强行挤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嗤了一声:“就这么点东西,打发叫……” 咚! 低沉的钟声,再次响起。 打断了他的话。 “喂,我这儿谈生意呢,你别插手行么?” 小猫回头,恼怒的呼喊:“亲兄弟,明算账,你——” 话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间,它的动作僵硬在原地,开始剧烈的抽搐。 有某个庞大的意志渐渐挤进了他的躯壳之中,强行的接管了这一切。 就像是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垂死老人一样,小猫张口,发出了迟滞又沙哑的声音,告诉他: “这些,不,重要。” “……”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愣住了,感受到此刻小猫躯壳内涌动的源质。 如此衰微,如此痛苦……像是在泥潭之中艰难的挣扎,死死的抓着一根稻草,却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我可以许诺更多。” 槐诗回答:“但我需要时间去完成。” “那些东西,不,重要。” 小猫,不,乐园的意志艰难的抬起头,宛如梦呓一样的,告诉他:“笑声……孩子们……还有……拥抱和……花……” 当它发出声音的时候,眼瞳里,便仿佛亮起了过去的光。 曾经的盛夏里,那仿佛永恒的灿烂阳光,碧蓝的天穹中飘着缤纷的气球,就像是童话的泡影那样。 过山车、舞会、花车、还有旋转木马。 孩子们兴奋的奔跑在广场,手舞足蹈,和那些微笑的布偶手拉着手时,便有欢笑声传来。 一切都美好的如同一场永不休止的美梦。 可那些遥远的梦,早已经逝去了。 随着欢乐一起…… 乐园不再。 于是,在空洞的眼瞳里,浑浊的眼泪缓缓流下。 “想要,看到。”它沙哑的呢喃,像是祈求一样,望着槐诗:“大家,再一次,在一起,笑。” “……” 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他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许久,用力的点头。 “我会做到的。” 槐诗说,“一定。” 那一刻,小猫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缕欣慰的笑容。 它闭上了眼睛。 钟声奏响。 就在这远方的高亢鸣叫之中,槐诗的秘仪开始剧烈的震颤,崩裂,可通向远方的连接却未曾中断。 就在小猫的身后,那一片虚空骤然扰动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嘶鸣,奋尽全力的,撑开了空隙,不惜将自身化为桥梁,打开了门扉。 在大门之后,沉寂的乐园再度亮起了幻梦的光。 旋转木马歌唱着,再度运转,摩天轮中浮现闪耀的七彩,如日轮一般旋转,黯淡的烟花升上天空,璀璨的绽放了瞬间的光芒。 城堡的大门轰然洞开。 数之不尽的身影从门后浮现,当无数的踏步声重叠在一起,就化为了撼动整个天地的轰鸣。 顺着通向彼方的桥梁,他们向前,欢呼着,赞唱温柔的颂歌,属于乐园的花车巡行再次开始了! 前往属于自己的战场。 “记住你的许诺,槐诗。” 小猫抬起头,向眼前的升华者传达着自身创造者的意志:“从此刻起,乐园,将,与你……同在!” “小猫,你可以亲眼去见证一切。” 槐诗颔首,告诉它: “——我们的契约,至死方休。”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蛇与人 现境,东夏。 阴郁的天穹之下看不到阳光,昏暗里,只有雷鸣声不断,漆黑的云层里不断酝酿着耀眼的电光。 厚重的雨幕不断的从空中洒落,低沉的雨声并没有扩散开来。 因为有更加震人心魄的巨响从面前泛起。 河流。 澎湃的大河在堤坝之下湍急的奔涌,浑浊泛黄的河水乍一眼望不到边际,幽深处只有一片昏暗,哪怕是一座座巨大的探照灯都无法点亮。 就在这极端恶劣的状况下,不断有直升机轰鸣而过。 远方的山丘之间,道路上,看不到尽头的车队正在泥浆之间跋涉着,大量的土石方所带来的重量让车轮深陷在泥泞的地里。 而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呼喝声,那些年轻人的面孔涨红着,奋尽全力,推动着卡车,一点一点的,艰难前行。 还有更多的人群在临时搭建起的营地内外奔走。 在数十公里的堤坝上下巡行。 而就在最前面,撑起的挡雨棚里,沙袋上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正端着饭碗,扒拉着碗里的汤面。 吸溜。 称不上美味的面汤和挂面搅合成一团,塞进肚子里。 丝毫看不出金陵社保局局长的尊贵,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姿和仪态,活像个流浪汉一样。可哪怕是流浪汉,也比周围其他人的样子好多了。 就仿佛一个个刚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一样,那些人浑身的水和泥,躺在地上的毯子上,有的人手里还端着碗,就已经开始呼呼大睡,鼾声四起。除非集合号再次响起,就算是再怎么震耳欲聋的雷鸣都无法将他们唤醒。 就在这简陋的挡雨棚之下,不时依旧有冰冷的雨水被寒风送入,落在脸和头上。 “又下大了吗?” 褚红尘擦了把脸,将碗往怀里揣了一点。 偶尔看向眼前那浩荡大河的时候,眼神就渐渐的冰冷下来。 就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浑浊的泥水涌动着,浩荡向前。 宽阔的江流里,不断的有杂质和泥沙涌动着,那些模糊的暗影汇聚在一起,就仿佛形成了一条绵延了千百里的暗影。 时隐时现。 可现在,那暗影却被阻挡在了堤坝的前面,奋力的挣扎,冲撞,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突破最后的防线。 “是大蛇啊。” 褚红尘吧嗒着嘴,咬着筷子,含糊的感慨:“龙门近在眼前却不得过,一定很愤怒吧?” 雷声炸裂。 如同巨兽愤怒的咆哮那样。 河流里,模糊的暗影再度痉挛,无形的身躯搅动着洪流,令警报声越发的刺耳。 那便是所谓的‘蛇’。 不,称之为龙孽,也不为过吧? 对于东夏这样的农耕民族来说,自远古时期而来,江与河便是希望和生命的化身。正是有了源源不断的水源,才得以灌溉更多的土地,培育更多的农作物,养活更多的人口。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龙这样的图腾存在。 倘若无数耸立的山峦是龙脉之骨的话,覆盖了整个东夏的复杂水系便是龙的身躯,无穷尽的河流如同血液那样,覆盖了整个国度。 所过之处,万物生发。 这便是龙。 正是这一份来自于‘龙’的慷慨馈赠,才令无数生命得以繁衍生息。 所谓的龙脉,便是如此——山川、河流、大地与人,不可缺一。 倘若滋养万物、赋予生命的是龙的话,那么这一份失控的力量和泛滥的洪流,便与蛇无异。 龙与蛇之间的斗争自古至今,从未曾有过停歇。 可以预见,也将延续到未来。 如今,吹笛人给全世界的气候灾难已经显现,不止是大旱和暴雨,所催发出的,便是这一份沉寂了多少年之后的灾厄。 当物质上的灾难同这一份沉寂的灾厄所结合,便将带令沉睡的大蛇自虚无中复生,演化出无数孽物。 不止是此时此刻,此处此地,早在一个月之前开始,这一场遍布整个东夏的战争便已经打响。 人和天灾之间的搏斗看不见硝烟,只有雷鸣和暴雨之下无数人的咆哮,以及阴暗中,渴望化龙的灾厄大蛇和东夏谱系之间的厮杀。 就在挡雨棚之下,披着雨衣的末三匆匆归来,连日和水怪之间的鏖战已经消耗过多,而火焰属性的圣痕则对这种天气分外的厌恶,连带着脸色看上去都苍白了几分。 进来之后,就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起不来了。 “原照,给我来杯水!原照!嗯?原照那小子呢?” 她左顾右盼,眉头皱起:“不是给你做警卫员?难道又翘班了?” 褚红尘憋着笑,指了指大堤下面。 “喏,那不是么?” 末三眯起眼睛,就在泥泞之中,往来的人影里,找了好久,才看到那个浑身泥浆的年轻人。 肩膀上正扛着小山一样的沙袋,跟在队列的后面,匆忙奔走。 原本那张俊俏的面孔早就沾满了泥浆,头发乱糟糟的,根本看不出是本人了。 末三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但还是有些不快:“这小子又人来疯了?” “我安排的。” 褚红尘回答,“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柴,只能坐在营地里摸鱼,要什么警卫,还不如下去派上点用场。 不过那小子倒是比原来靠谱多了,像个牲口一样连轴转了两天,竟然也没抱怨。” “成长了啊。” 末三的神情略微的欣慰起来:“小孩子都是会长大的,这不比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多了么?” “是啊。” 褚红尘赞同的颔首,眼神同情:“可惜,成年人的世界里,会增长的不止是年龄,工作量也是会成长的……竟然还有空去撒尿?等会儿你让人再给他加点活儿。” “……”末三没有说话。 社保局内大家都已经公认:虽然大表哥体贴起来确实很体贴,但不是人起来,也确实不太像是个人。 遗憾的是,不当人的时候比体贴的时候还要更多。弄得小姑娘们都在私下里讨论,这是不是一种新型的PUA手段…… “上游的状况怎么样了?”褚红尘问。 “还是很紧张。”末三喘了口气之后回答:“降雨量还在提升,水位线快要到历史最高了。” “你盯着点,让大家都提起精神,洪涝干旱灾疫,方方面面都紧。这个关头可不能丢人。”褚红尘再度强调,“万一出点什么差错,损失都数不清。” 末三凝重颔首,想了一下安慰道:“全境现在都紧张,咱们再怎么样,也比都比维持谱系那帮货色强。” “你学点好不行么?” 褚红尘翻了跟白眼,不提这个话题,只是问道:“雨师和风伯那边怎么说?” “他们在努力散云,但效果不大。上游的降雨量实在太高了。”末三低声说:“我来的时候听人说,不如干脆把旱魃的那一把威权遗物拿出来。” 褚红尘听了,扒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神情就变得越发凝重:“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又不负责动脑子,想这些干嘛?” “有些人,就是想得太多。”褚红尘嗤笑,“为了解决一时之急,去变相增加歪曲度……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威权遗物不止是威力恐怖。 那种东西,一旦没操作好,就是后患无穷。 不但浪费修正值,还会变相增加现境的负荷。 旱魃一出,大旱千里,洪涝是没了,可接下来十几年的粮食产出也要出问题,到时候不止是内阁,就连过来收尾的存续院都要骂娘。 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在遵守着没有明言的潜规则,那就是威权遗物的克制条约,不在大型歪曲事故的情况下,绝对不在现境使用那种东西。 褚红尘翻出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名单,开始安排:“看来还是玄鸟老头儿最近太忙,没注意思想建设,结果有些人一不管就开始滑坡了,回头还是得再开几个班,深入学习一下。” 教育完了之后再送到边境去干个几年活儿,就知道轻重了。要是还是烂泥巴扶不上墙,那就冷板凳坐到死吧。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都紧张,咱们好歹家大业大,别像是穷鬼一样满脑子赌博。该做的,咱们都要做。不该做的,就不要做。”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有时候规规矩矩的办事儿是多奢侈的事情。一有机会就喜欢赌,赌赢了赚的不多,赌输了损失惨重。 图什么? 褚红尘摇头驱散了无关的思绪,问道:“夸父呢?没溜班吧?” “虽然没谱,但他知道轻重,放心。”末三回答,“照你的吩咐,来之前我都跟他说了,指望下次联谊带你,就乖乖呆在海眼里堵着别动。 按照玄鸟的安排,白泽还是坐镇燕京不动,谛听正在跟俄联和天竺那帮家伙扯皮,青帝老太太还在西北,腾蛇好像另外有活儿,跑的不见影子。” 她停顿了一下,无奈轻叹:“要是老符和小白……” 话音未落,她就注意到褚红尘投来的严肃目光,不再说话。 “这种事情,不是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能解决的。东夏、罗马、埃及、美洲……大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指望一个人或者一个办法去解决那么多问题,根本不现实。只能慢慢来,水滴石穿。” 褚红尘低头,把烤瓷缸子里干掉的面块搅合了一下,胡乱的扒拉进了嘴里,才擦了擦嘴角。 “熬吧。” 他看着眼前翻滚的浊流,那一道蔓延千里的大蛇虚影,面无表情:“看咱们谁熬的过谁。” 无人回应。 只有耸立的堤坝下,暴虐的江河奔流。 …… 就在远处,另一处堤坝的边缘,滚滚浊流的旁边,水花翻腾着。 一块有些年头的防雨布被撑起来,柴火在垒高的灶台里旺盛燃烧,令锅盖下的鲜香越发的浓厚。 “雨打梨花深闭门,燕泥已尽落花尘,小红娘递简西厢去,东阁宴开为压惊……” 在滚滚沸腾的汤锅旁边,坐在椅子上的老汉眺望着江水,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犹有闲心哼唱着老旧的旋律。 掀开锅盖之后,黄鳝浓汤的甜香就止不住的弥漫了开来,不止是令方圆数百米之内路过的人吞了口吐沫,就连翻滚的洪流里,仿佛也涌动着暗影,凑近。 难掩饥渴。 老人不紧不慢的给自己舀了一勺,抿了抿,眉头微微皱起:“还是淡了点……算了,凑合吧。 小猴子们,别看了,过来开饭。” 他敲了敲锅边,向着不远处从雨棚下面悄悄探头的年轻人们招了招手。 年轻人们犹豫了一下,看向身后的班长。 班长蹲在边上抽着烟,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们一眼:“看我干嘛,看纪律,你们一个两个的,还有纪律嘛!” “还有饼子。”老人补充了一句,“热的。” “……”班长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肚子里也开始咕咕叫起来,他也还没吃。 “我炊事班里打杂的。” 老人最后笑眯眯的说,“不算群众。” “……给我来一碗。” 沉默里,班长颤抖着手,掏出了自己的饭盒。 这就是压垮了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办法,汤实在太香了。 很快,一锅炖煮半夜的浓汤就和两筐面饼一起消失在了饥肠辘辘的年轻人嘴里。在集结号吹响之前,班长将一叠收上来的钱和筐子一块还了回去:“谢谢大爷,您弄完也快走吧。这边太危险了,听上面说一会儿还要再涨水。” “嗯,你们去吧,我知道了。”老人点头,只是微笑:“这锅汤还没到火候,我得再熬一会儿。” 班长还想说什么,可没有时间了,只留下了一辆板车之后,就匆匆的走了。 不远处,嗅着残香而来的原照探头,看到那个佝偻的背影之后,脚下一滑,差点被摔在泥里。 下意识的缩头,就想溜走。 可老头儿却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招了招手:“喂,原家的小子,你过来。” 原照僵硬在原地。 过了好久,才分外不情愿的挪过来,点头哈腰,挤出一个笑容,突出一个谄媚:“宗……宗伯您老人家好呀。” “嗯,我很好。” 老人笑眯眯颔首,“正巧,我这里还缺几只鱼来吊汤,你看上去也很好呀。” 就好像看得到瑟瑟发抖的龙马圣痕一样,老人微笑着,明知故问:“小伙子,你的水性怎么样呀?” 沉默突如其来。 原照看了看老人的汤锅,又看了看旁边深不见底的滚滚浊流,还有其中无数游曳的庞大阴影。 吞了口吐沫。 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当老人抬起那一根夸张到足够挂上一个人的巨大钓竿时……眼泪,终于冲了出来。 “这么大的饵,一定会有好东西上钩吧?” 就这样,在惨叫声中,郭守缺微笑着甩杆。 充满期待。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前奏 俄联,高加索山脉边缘,有坍塌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可是却听不分明。 在远方,似乎有惊天动地的浪潮涌动,但却又看不清晰。 整个世界好像要被淹没在了一片窒息的苍白之中,所能见到的,便只有无穷尽的飞雪,厚重的雪片从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 已经持续了一周…… 那些刺骨的冷气顺着肺腑钻进躯壳里,就让灵魂好像也迟钝起来了。厚重的大衣被雪水侵染,又很快冻结,就像是披着一层厚重的装甲一样,让人举步维艰。 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惨白之后,大地之上那些数之不尽的人影也变得渺小起来,像是一个个艰难挣扎的黑点,顺着被层层积雪所覆盖的铁道,艰难的向前。 高亢的喇叭里不断传来了催促。 可传不了多远,就被漫天的飞雪所吞没。 能够听见的,只有身旁人疲惫的喘息、铁锹刺入积雪的沉闷声响,鹤嘴锄和坚冰碰撞的高亢声音…… “快一点,再快一点!” 蹒跚的老人拖曳着一条瘸腿,手里抓着喇叭,向着前方的人呐喊:“雪灾已经十六个小时了!这一批补给必须送过去!” 可在这充斥着繁忙和嘈杂的混乱里,却有一个踉跄的身影扑了上来。 那中年人的脸色惨白,胡须上遍布着白色的霜,早已经麻木的面孔在不断的抽搐着。 “不能再挖了,瓦利亚!不能挖了!”他嘶哑的呐喊:“我们快没有时间了!必须撤退!必须马上……” “你他妈的见了鬼了吗?”老人暴怒,吐沫星子喷在了他的脸上:“你知道我们的任务有多重么?” “雪崩了啊!” 在这一片群山边缘做了十六年猎人的男人几乎快哭出来了:“刚刚那个声音,是雪崩啊,绝对是!等看到就晚了,我们必须撤,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的话,就他妈的继续干!” 在冰天雪地里,那个老人的眼珠子竟然烧得通红,“万尼亚,如果你冷了,我这里有酒,如果你饿了,后面的餐车上烤了面包。如果你困了,就去睡觉,我他妈的可以让你多睡两个小时。 但你不能告诉我我们要停下!” 老人扯着他的领子,以更胜过他的声音怒吼,宛如狮子在咆哮:“米特罗凡已经断电四个小时了,在那里的医院有上百个孕妇,还有几十个重病患……他们的发电机还能撑八个小时,八个小时之后,如果没有人救他们,他们就死定了! 哪怕雪崩了,我们未必会死,但如果我们跑了的话,她们就全完了,知道吗!全完了!” 伊万呆滞在原地,看着他许久,喘息着,再没有说话。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再说不出话来。许久,踉跄的后退一步,坐倒在地上,疲惫的哽咽起来:“我还有一个女儿……她才四岁,四岁啊,瓦利亚……如果我回不去,她怎么办啊……” 铲雪和敲冰的声音未曾断绝,所有人都沉默着,压抑着咆哮的冲动,在霜风的吹拂下,面色却愤怒的涨红。 像是要撕碎这个世界一样。 可在他的悲鸣中,却有温暖的熏香气息传来。 “可怜的孩子,他只是吓坏了。” 黑衣的枯瘦神甫站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在神甫的手中,熏香球无声的燃烧着,在冰冷的世界里扩散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别害怕。” 神甫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像是努力的想要挤出一个慈祥的表情,可映衬着那一张瘦的过分的脸,却越发的古怪。 “你会回去的。” 他的手指沾了一点圣油,轻柔的涂抹在了伊万的额头上,向他保证:“我刚从那边回来,伊万,并没有雪崩,你只是听错了。” “听错了?”伊万呆滞。 “对,是前面工程队在炸开一些坍塌的石头。” 神甫沙哑的告诉他:“你会见到你的孩子,伊万,你的孩子会趴在壁炉旁边的窗户前面,等你回来,到时候,你要告诉她你所做的一切,像是英雄一样。” 他想了一下,笃定的说:“每一个人都会回去,我向你保证。” 伊万呆滞了许久,在那一张称不上慈祥的面孔之前,却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请继续工作吧,各位。” 那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甫俯首,最后道别:“圣灵,一定会护佑你们的。” 就这样,端着手中的熏香球,那位枯瘦的神甫低声吟诵着经文,平静的予以每个人以祝福,再度,走向了暴风雪之中。 在远方,远方,更远方。 神圣的旗帜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低沉的吟诵声扩散。 更多的神甫们跋涉在这一片荒原之上,宛如朝圣一般,组成了间隔久远的漫长的队列。 在群山之上,那一片涌动滚落的凄白凝固在了空中,轰鸣不再。 那一个个孤独的身影就像是楔进大地中的钉子一样,将坍塌的雪崩固定在了原地,再不得寸进。 许久之后,一切重归静谧。 神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在漫天飞雪之后,那艰难向前的点点辉光,垂首致以最后的祝福。 在他的前面,等候的神甫提醒:“伊塞,走了。” “恩。” 伊赛回头,“我这就来。” 就这样,他们转身,再度向前,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风暴在继续。 使命也在继续。 …… 埃及,干涸的尼罗河之上,飘散着淤泥腐臭的气息。 绿洲之外,万里狂沙飞舞。 暴虐的日光笼罩在了天空之上,洒下,令一切都在焦渴之中饱受折磨。无数游离的水汽被干涸的风卷着,飞向了远方。 连续两个星期了,等不到任何的降雨。 在城市之外,漫天的风沙之中,无数金字塔沉寂在阴影之中,最深的黑暗里,无穷尽灾厄的侵蚀中,法老王缓缓张口,发出细微的声音。 像是长叹。 又像是来自无数噩梦之间空隙中的细碎呻吟。 握着权杖的手枯瘦如柴,但始终未曾松开。 就像是挽着国土的缰绳一样。 那么用力。 粘稠如沥青一样的血从他的手中留下,顺着权杖,向下,流入了秘仪的轨迹中去。 于是,那一层笼罩了全境的虹光再度浮现。 就像是护佑婴儿的薄弱胎膜,将整个国境、边境都笼罩在其中,降下了丝丝缕缕的甘霖。 再度,将万里的风沙抚平。 …… 而在万里之外,天竺。 无数漆黑的海潮如铁幕那样,在失控的洋流推动之下,此起彼伏,向着沉寂在长夜中的大地呼啸而去。 可是,在大地的边缘,却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升起。 那朦胧模糊的轮廓投影在夜色中,可是存在感却如此的强烈,就好像唯有那个印记才是整个世界的核心,一切的生命和存在的意义,以及……万物灭亡的归宿! 数之不尽的漆黑海啸汹涌的咆哮着,彼此碰撞,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可是那一切巨响,都在低沉的鼓声中被调伏压制,渐渐细碎,变得难以听闻。 那是有人在踏足,踩着大地,迈出轻灵而矫健的舞步。 天穹之上,万丈黑云碎裂,一缕纯净的月光洒下,照亮了那个半身赤裸的中年人,面目妆以油彩,庄严而古老。 那些卷曲的长发自肩头洒落,如黑暗本身那样摇曳着。 此刻,狂风呼啸着,竟然奏响了笛声。狂怒的大海中,有水波扩散的细碎声音,像是灵魂们的虔诚赞和。 他在跳舞。 自空旷的沙滩之上回旋,踏步,就像是仿效着曾经的大神,重现神威。 不,那就是大神本身。 曾经的神圣残存在世间的倒影。 当他舞动时,万物便沉醉在这蕴藏着无穷尽奥妙的身姿中,无穷尽的苦行与祈愿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扩散。 不知不觉,万丈海潮缓缓停歇。 可他依旧未曾停下。 眼眸低垂。 只是出神的舞动着。 仿佛永无休止。 不止是在此处,不止是在这里。 东夏、俄联、埃及、罗马、美洲、天竺……当太阳落下之后,沉入暗面的世界依旧充斥着喧嚣和动荡。 在一只无形之手的推动之下,灾厄的波澜在高墙之后的世界扩散,激发出层层衰变的涟漪。 可在高墙之外,却还有无穷尽的黑暗在升起。 无尽之海上,来自深渊的遥远轮廓渐渐清晰。 深度之下,有一扇扇黑帆招展,以尸骨和死者的指甲组成狰狞船身破开束缚。数之不尽的亡灵之船拖曳着一根根绳索,跋涉未曾终止。 在深度的潮汐中,纳吉尔法舰队缓缓升起,就这样,拖曳着来自渊暗区的庞大亡国,渐渐上浮。 而在边境的另一侧,是一片昏暗。 就好像宛如漆黑的云层那样,永恒的雷云笼罩在庞大的宫殿之上,如活物一样乘着潮汐。 只是经过,便在地狱之间投下了遮天蔽日的暗影。 就在黑云之上,有千百道宛如经络一般的电光展开,不断的扇动着,像是一道道雷霆之翼搅动地狱,抗衡着来自深渊的引力。 在侏儒王们的意志之下,雷霆之海展翅翱翔,向着现境飞去。 还有一只只诡异的巨鱼摆动身体,形成了缤纷而壮观的洪流,它们不断的汇聚,像是循着洋流寻求繁衍的鱼群一般,所过之处,在层层地狱之间植入了自己的籽,以灾厄孵化出无穷尽的子裔。 然后,被追在后面的深渊大口,尽数吞吃。 漆黑的神圣之光从深渊之低升起,来自至福乐土的圣歌在灾难之间扩散,牧场主的神殿在探镜的观测中浮现出自己的轮廓。 还有更多。 更多。 无数面孔彼此撕咬的巨大肉团、层层巨鼠的尾巴缠绕所形成的畸变之怪、包藏着妖艳和绮丽,看不到尽头的花海…… 更多,更多…… 无数地狱在潮汐中彼此碰撞,数之不尽的黑暗从深渊中上浮。 迫不及待的匍匐爬行着。 向上。 它们在嘶吼,狂热的歌唱。 进军,向着那个被光芒所眷顾的世界! 沉寂的舞台终于即将迎来新的演出。 而在地狱的最深处,层层迷宫的尽头,阴影之中的宝座上,万眼的沉思者垂首,微笑着眺望着一切。 就像是头等席上的观众那样,静静的等待。 不过,偶尔他的目光,会移向另一个方向,落入那一片被迷雾所充斥的疤痕中去,眼神就变得玩味又好奇。 这可是往日难得的消遣…… 在一切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一场好戏可看。而粉墨登场的演员们,又会在命运的嘲弄之下如何抉择呢? 不过,还是太慢。 节奏太过于舒缓,总是还差一点。 吹笛人微笑着,抬起一根手指,点出。 向着自己的弄臣,降下启示。 第一千零六十章 序幕 就在漫长的地图中,沉思的赫笛忽然抬起手,虚无的触感蔓延在空气中,落在深度地图上。 那一根根无形的手指摸索着上面的起伏和位置,追溯着猎物们一路的路线和残留下的痕迹。 就在刚刚,亡国的水镜,竟然捕捉到了大型秘仪的源质波动…… 就在疤痕区之中! 弄臣的心思电转,开始了再一次的推敲。 他们想要依靠疤痕区的环境来甩掉追兵?拖延更久的时间?还是说,想要再来一次反击战? 这究竟是不自量力还是胸有成竹呢? 可总有哪里感觉不对。 眼看着敌人钻进了一条死路里不回头,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嘲弄,反而越发的警惕和不安。 在这诸界之战即将到来的节骨眼上,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槐诗,究竟想要做什么? 疤痕区? 天国谱系? 那群理想国的残党…… 忽然之间,某种奇妙的意味从赫笛心头升起,隐隐的涟漪在思绪中扩散,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明悟。 在那一双漆黑的眼洞里,有阴暗的火光隐隐浮现。 “原来如此么?”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有什么让天国谱系不惜在这个节骨眼上,深入地狱的东西…… 就算是招惹再多的对手,有再多的敌人追在身后,不惜深陷死地,也要找回的东西。 威权遗物?神迹刻印?还是说当年理想国的宝藏? 都无所谓了。 在这个明悟浮上心头的瞬间,最后的一丝阴云便无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在没有任何动摇的决心。 阴暗里,赫笛咧嘴。 无声的狞笑。 “去告诉黄金黎明。” 他向下属吩咐:“让他们把天梯的线路送过来,我要最高规格的,足够抗衡疤痕区的干扰,深入其中的专线!” 他要黄金黎明为自己打造一扇足够跨越数个深度,直接抵达疤痕区最深处的大门!” “可、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去……”下属愕然。 作为地狱之梯的构建者,那群癫狂凝固的疯子可不是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条加急的线路,都要收取比往日昂贵数十倍的价格! 哪怕不是通向现境的也一样! “放心,我不给钱。” 赫笛回头,向着空处冷声说:“你们要免费,而且还要额外提供至少四支军团的支援给我。 不然的话,从现在开始起,我们会停止所有的行动……坐视你们永恒的仇敌再度崛起!” “正如您所愿的那样。” 在下属回话之前,黑暗里,有一个不应该存在于此处的身影浮现。 手杖敲落的声音清脆。 马瑟斯微笑着,抬手扶了一下帽檐,“虽然没有军团,但我精心创造的作品,想必能够满足您的胃口了。” 在他的身后,沸腾的阴影中,有巨兽的轮廓缓缓升起,庞大的双翼瞬间将顶穹撕裂,数十个军团被笼罩在那诡异的阴影之中。 以深渊血系所调配孕育而出的怪物,于此现身! 紧接着,就在渊暗区的深处,飘荡在深渊之间的无何有之乡焕发光芒,一线天梯自遥远的地狱之中降临。 瞬间,撕裂迷雾。 宛如极地霓虹那样绚烂的光芒铺就道路,引导着槐诗他们……通向死亡! …… …… “我们还有多远?” 太阳船之上,槐诗忽然抬头。 如今,全功率运行的太阳船正驰骋在地狱之上,冥河的水波扩散,宛如幻影那样,自荒芜的世界中掠过。 只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欧德姆闭目,感应了片刻,回答:“如今的速度,大概还要四个小时……” “没时间了。” 槐诗摇头,感受到迅速暴涨的死亡直觉,果断直接接通舰桥的通讯:“通知全员,做好战斗准备。 我们的敌人就要到了。” 不止是舰桥之上的雷蒙德,格里高利、福斯特乃至安东都在自己的机舱里抬了头,很快低沉的钢铁摩擦声就从太阳船的每一个角落中扩散开来。 黑暗里,一双双嗜血的眼瞳缓缓亮起。 “等等,前面并没……” 欧德姆愕然。 透过无数水锈蜗牛的感知,他能够察觉到这一片空旷迷雾中所残留的阴影和恐怖,指引他们避开陷阱。 同时,也监控着追兵的行迹。其中,哪怕是最接近的仍旧还有着漫长的距离…… 可紧接着,遍布各个深度的眼睛,便窥见了那一道飞驰而来的虹光。 “天梯?” 它沉默一瞬,语气就变得复杂起来:“这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此刻,疤痕区扰动的深度不再迅速变换。 自虹光的笼罩之下,那些原本暧昧又模糊的混沌地带迅速的陷入了平息。 和彩虹桥同源而出的秘仪运行在深渊中,搅动海量的灾厄,将他们头顶永恒昏暗的天穹撕裂,一道道缤纷的极光蔓延扩展。 紧接着,便有数之不尽的身影从天而降。 宛如暴雨! 就在天梯的引导之下,那些徘徊在迷雾中的军团和敌人们,被源源不断的投送到了他们的前方。 甚至,将他们笼罩在其中,撕裂了冥河的波澜,缠绕在太阳船之上,令他们的行进也渐渐陷入迟滞! “加速。” 舰桥上,槐诗看到屏幕上那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可是却根本看不到任何几个高威胁目标。 全部都是炮灰! “各部门预备,但不要急于出手。”槐诗说,“他们想要消耗我们的时间和精力。” 就像是猎人追逐猎物那样。 不断的放出猎犬,逼迫的敌人仓皇逃窜,自己钻进死角,然后再慢条斯理的举起自己的枪膛…… “杀光对手,活捉槐诗!” 就在大地上,数之不尽的敌人中,一群甩着口水的鼠人兴奋的举起了手中的骨质兵器,眼睛早已经在兴奋剂的作用之下遍布血丝,猩红。 可不等他们兴奋的冲向自己的对手,便看到巍峨的轮廓将稀薄的雾气撕裂。庞大的装甲战船轰然推进。 恐怖的质量向着前方的一切施以蹂躏和破坏。 血色染红的沟壑迅速的向前蔓延。 兴奋的呼喝转瞬间被惊恐的呐喊所替代,在漆黑阴影的笼罩之下,再无路可逃…… 太阳船疾驰在其中,如入无人之境。 但此刻,所有人的内心都渐渐的沉下去——那一片无数敌人所汇聚成的漆黑,好像根本看不到尽头! 就好像真正的海洋一样! 任凭太阳船在其中不断的闪烁,突进,但依旧无法逃脱它的范围。 “有办法进行深度潜航么?”槐诗问。 “有,但对面恐怕巴不得我们这么干。” 雷蒙德咬牙,巨人化的骑士神情渐渐狰狞,隐隐的电火花伴随着牙齿的摩擦,便从齿缝中迸射而出。 冥河展开所需要的是一个相对稳定的深度条件,一旦在这个过程之中,被天梯稍微干扰一下的话,恐怕整个太阳船就会被巨大的深度变化撕裂。 自我瓦解。 就算是大型的支援载具,其终归是有极限的,它的体型过于庞大了,根本无法像是同一位阶的阿努比斯那样产生强力的深度场,随时在六个深度内任意迁跃。 地狱终于向着他们展露出自己最为狰狞的一面。 无穷尽的廉价怪物们被灾厄飞速催化,孕育而出,在天梯的操控之下,抛向了战场。 渐渐,令坦途化为泥潭。 而阴冷的杀机,就隐藏在无穷尽的对手中。 雷达骤然掀起刺耳鸣叫。 “高能量反应!”红龙咆哮。 远方,数之不尽的鼠人中,骤然出现了一个个身高数十米,浑身遍布着缝合线的异种,那些同样是来自鼠人的地狱大群,此刻身上却带着和同胞截然不同的气息。 不止是那膨胀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躯壳,还包括肢体上不断渗出的浓水,乃至一个个完全和鼠人不搭边的异化器官。 那是黑死军团! 亿万计鼠人之中所培育出的怪胎、经历无数手术和缝合之后所创造而出的庞大魔物。 此刻,就在那些缝合巨鼠的拉扯下,无数绳索崩的笔直,嘶吼声此起彼伏。绳索的另一端,没入了大地,就像是拴在什么巨大的东西上,令大地上的泥土在飞速的翻卷。 到最后,一门足足有数米余高的白骨巨炮从淤泥中被凭空拽出。 海量的鲜血从周围漫卷过来,涌入炮身里,化为了腐臭的巨大结晶,自白骨巨炮中飞出。 伴随着轰鸣巨响,太阳船周围的源质偏移护盾隐隐浮现出轮廓。 虚空里炸出了一道耀眼的烟花。 可是却并没有高温扩散,取而代之的是严寒,恐怖的严寒瞬间将大片的炮灰冻结成了石块一样的冰雕。 “有用!有用!” 在最后面,狂喜的瘟疫督军啐了口漆黑的吐沫,尖叫:“给我上,都给我上!给我把这帮现境人全都鲨了! 到时候活捉了槐诗,每个人都发十个臭烘烘的婆娘!” 他兴奋的强调:“要、要多臭,有多臭!” 立刻,就有刺耳的号角声将来自督军的命令传达下去,大量的烂尾草被灌进了炮灰们的嘴里,更多的劣质兵器被塞进它们的手中,将它们推向了太阳船的前方。 然后,更多的缝合巨鼠嘶鸣着,兴奋的拉扯着手中的绳索。 来自统治者·鼠王的赐福降临于此。 ——【万般财宝,皆埋地中】! 黄金如是,白银如是,尸骨如是,死亡,亦如是! 在鼠人鲜血的沃灌之下,一切战场上的获猎,都是向鼠王献上的供奉。 此刻,大地深处已经是通向鼠人魔境的隧道,不止是白骨巨炮和粗制滥造的刀剑,当无数绳索拉扯,便有大量的泥土迅速翻卷,凭空拉扯出一座座巨大的楼车。 由腐木和锈蚀钢铁拼凑出的巨大攻城车上燃烧着熊熊火光,数十米高的庞大身躯已经不逊色于太阳船的高度,就算动起来不断的向下剥落零件,可是在血色的沃灌之下,却还有更多的攻城车从土中如作物一般被牵引拔出来。 数十,成百,上千。 就像是深海之中渐渐升起的暗礁一样,向着太阳船开始了合围—— 就在那一瞬间,舰桥之上,槐诗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指,敲了敲扶手,顿时,便有一扇庞大门扉的虚影从虚空中缓缓升起。 归墟之门,于此洞开!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VIP 当那一片暗影漫卷招展的瞬间,无数拔地而起的楼车顿时一滞。 在神性质变的源质灌注之下,属于大司命的奇迹展开,只是瞬间,就将整个太阳船方圆数公里之内覆盖。 那一份稀薄的领域并未曾造成任何的杀伤,可是却足够对鼠王的恩赐造成影响。 诚然,地中埋有万般财宝,可创造出一切工具。 可倘若财宝无法被埋进土中了呢? 献祭给统治者的鲜血和死亡此刻大半都被分流而去,源源不断的没入归墟之中,凝结成钢。 空空荡荡的仓库里,此刻凭空有火焰涌现,晶铁在迅速的生长增殖,又顺着流水线不断的被送进了加工舱。 哪怕是劣质之血所变成的顽铁,也能够派上自己的用场。 而此刻反观外面,更多还没有成型的楼车开始剧烈的震颤,无法获得足够的血液沃灌,胎死腹中,或者干脆勉强生长而出的孱弱根基无法支撑起庞大的重量。 轰然坍塌。 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的楼车被无数缝合巨鼠拉扯着,运行在战场上,就像是城墙一样,彼此堆砌组合,试图阻挡太阳船的前进。 然后,被摧枯拉朽的碾碎,变成了一地残骸。 可当目睹了这一切之后,瘟疫督军却未曾暴怒或者气馁,反而越发的,喜不自胜。 “很好,很好!”他甩着舌头呼喊,越发的兴奋:“你们做的好,你们做得好呀!给我上,给我上!” “喂,你们在干什么!” 在他身后,几个阴影之中的凝固者神情越发阴沉,这群曾经的末日之子,被天国谱系曾经满地狱追杀的余孽早就无法忍受槐诗他们的张狂了:“我们雇佣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这么走过场,上去送的!” “就、就是要上去送!” 瘟疫督军喜不自胜:“送的越快越好,送的越多越好!” 死的……当然也越多越好! 平心而论,鼠人这样的东西,真的有价值么?除了能生好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用处。可但凡能够存在在地狱中,而不是变成餐桌上的食物,必然是有自身独一无二的用处。 哪怕是数量一旦抵达了某种极限,就足够形成质变了。 活着的不能质变。 死了的,也行! 此刻,大量的死亡,大量的毁灭,大量的尸骨和血都在迅速的落入这一片干涸荒芜的大地之上。 被那一片漆黑的泥土彻底吞吃。 可当脆弱的塔楼被碾碎之后,便有新的塔楼从泥土中拔地而起,越发的庞大,越发的狰狞,越发的狂暴。 无数鼠人死亡之后,便会有一具又一具的缝合巨鼠从泥浆里爬出! 消耗战! 这是唯有被鼠王所眷顾的黑死兵团才能够支撑的起的消耗战。 只要有这一片不断被鲜血和死亡沃灌的大地,便会有越来越多的财宝从坟墓中生长而出。 此刻,在毁灭了数次之后,重生的楼车已经被某种血肉一般的东西所覆盖,外层更是笼罩着宛如骸骨一般的甲壳。 棘手程度也已经从原本的薄纸变成了铁片,甚至,还在不断的随着毁灭和重生暴涨! “请、请放心!收了你们的钱,就一定会帮各位老板办的妥妥当当!” 瘟疫督军眉飞色舞的对雇佣者们讲:“这年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用!是服务!是忠诚! 就算您改十万次需求,只要钱给够,黑死军团,就是您的最佳优选! 喂,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大爷的茶都冷了么,倒茶!倒茶!” 丝毫没有冠戴者的倨傲或者是尊严,他搓着手,直接劈手夺过水壶,给面前的雇佣者们添茶续水,然后开始娴熟的捏肩和捶腿。 就在战场的最外围,如今鼠人们已经搭建好了高台,占据了最佳的观察位,向客人们提供最一流的观赏体验和最高规格的服务。 虽然这服务……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 但重要的是精神! 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 只要有足够的烂尾草给下面的破老鼠们嚼一嚼,就算是统治者它们都敢上去捅两刀……当然捅不捅的成和上面的有没有这个勇气是另一回事儿。 但黑死军团不正是靠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穷横和这杀不完的数量纵横地狱的么? 此刻,就算是再怎么挑剔的老板,看到无数鼠人舍生忘死作战的场景,也会忍不住给个好评和点赞。 末日之子的凝固者们原本阴沉的神色稍缓,竟然不由自主的微微点头。 “继续,只要能抓住槐诗,钱我再给两倍!”为首的凝固者甩了一个钱袋过去:“能不能赚得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瘟疫督军扑在地上接住了钱袋,看到里面露出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灾厄结晶,咬了两下之后,越发的兴奋,回头向着下面呐喊:“还等什么?!你们这帮烂货,开炮!开炮呀!给大爷们听个响!” 号角的鸣叫声随着号令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白骨巨炮从泥土中探头,向着太阳船的所在喷出火光。 混合着血肉的巨大骨弹翱翔在天空之中,甚至有的还长出一只只光秃秃的翅膀,窥伺在左右。 就连瞄准都不用。 海量的骨质炮弹接连不断的撞在了源质护盾上,哪怕是被反震开来,也会展开翅膀再度归来。 就像是DDOS攻击一样,远远不断的用大量垃圾数据来提升护盾的压力,令防御系统的负载迅速提升。 从周围的泥土中,无数巨大的铁球从血水中挤出。 那些足足有两人余高的庞大球体在地上迅速的翻滚着,一个个庞大的缝合巨鼠在磕了药之后甩着舌头,两眼泛白,在里面疯狂的奔跑着,推动着铁球旋转翻滚,紧紧的追在太阳船的周围,就像是弹珠一样,不断的刮擦碰撞着船身上的装甲。 火花飞迸。 还有更多的绳索从铁球上面甩出来,想要挂在船舷上,冲上甲板。可在巨大机械臂的摆动之下,一个又一个的被甩了出去。 “艹艹艹,我才刚补的漆!”雷蒙德狂怒咆哮:“这群玩意儿怎么这么烦人的!”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启动炮击了。 可直到现在,对方依旧没有对他们创造出任何有效的杀伤,只是是一群飞来飞去的苍蝇那样,杀之不尽,挥之不去,但又烦不胜烦。 “别着急。” 槐诗靠在椅子上,平静的说:“再等等。” 等。 等到,对面熬不下去了为止! 那群家伙想要跟他们打消耗战。 可在这里的有一个装配了岩铁之心的太阳船,还有一个满级的大司命,基本上续航能力完全拉满。 消耗,有用么? 更重要的,反而是那些隐藏在暗中还没有出手的家伙…… …… “只靠数量,恐怕难以压垮那样的对手吧?”马瑟斯问道:“需要我帮忙么?随时可以。” “不着急。” 黑暗里,弄臣的眼角流下了漆黑的泪水,可嘴角的笑容却越发的疯狂:“等等,再等一等。 就像是他们在等我们一样……” 哪怕是仇敌近在眼前,赫笛却依旧还保持着克制,死死的压制着自己的杀意,等待着每一个破绽的出现。 可有人,已经等不下去了! 此刻,在战场的天穹之上,终于崩裂了一道缝隙。 神圣的光芒从其中洒落,宛如通向神明之国的道路打开。 数之不尽的黑影从其中飞出。 背生双翼的猎食天使们赞唱着颂歌,汇聚为一道道巨大的环形,从其中扩散而出,无数个模糊的同心圆,隐隐笼罩了整个战场。 将一切,化为了献给伟大主宰和神明的奉献和牺牲。 庄严的祭祀即将开始! 有一个巍峨的身影,缓缓从天穹之后的裂隙中降,背后十六道光之羽翼招展,头顶上辉煌的冠冕迸发亮光。 四只手臂分别持握着长枪、单手剑和大盾,浑身笼罩在厚重肃穆的甲胄中,黄金铸就的面甲之上,是一张泣血的慈悲面孔。 怜悯世人,苦难不尽! 在至福乐土的统治者大天使·慈悲的麾下,名为‘宰制者’的伟大存在降临,俯瞰着尘世间的一切。 很快,长枪抬起。 指向了敌人的所在。 顿时,漫天的猎食天使高声赞唱着颂歌,数之不尽的羽翼天使抬起手掌,握紧了虚无的圣光,投掷而下。 瞬间,光芒之枪的暴雨遍布战场,无数锋锐的利刃死死的插在了护盾上,崩裂无数缝隙。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紧接着,在雷达探测之中,数十、成百、上千的高威胁目标从地平线的尽头浮现。 一道道诡异的灰色雾气从虚无中涌现。 一个个足足有两三米高的枯瘦装甲骑士向着战场走来,就在他们的身上,缠绕着一缕缕灰暗的雾气,如同实质那样。 雾气不断的变化,像是活物,时而如同狰狞的巨蛇,时而化作了战马的模糊轮廓。 那是无数痛苦、绝望和兴奋之中所萃取出的结晶。由腐败教团所豢养出的源质之兽,汲取灵魂,啃食源质的魇雾! 而在那一具具沉重的装甲之内,空空荡荡,只有无数错乱苦痛的源质涌动着,形成了永恒癫狂和永恒煎熬的疯狂灵魂。 此刻,驾驭着魇雾,来自腐败教团的煎熬骑士们踏上了战场! 就像是看不到前面的鼠人军团,也根本不在乎头顶猎食天使们的袭击一样,煎熬骑士们一步步的向前,速度飞快。 魇雾如翼,令他们在战场之上飞纵。 阻拦在前面的黑死军团在瞬间被撕裂,无数源质被迅速的抽走,化为那癫狂魂灵的一部分。 而空中落下的圣光投枪杀不死他们,反而随着装甲的碎裂,令饱受煎熬的灵魂再度发狂。 猩红的触须从甲胄的裂口中延伸出来,不断的啃食着周围的灵魂,弥补自身的完整。 和那群杀之不尽的廉价炮灰不一样,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地狱军团! “好了。” 在那一瞬间,槐诗回头,向安东说:“现在,可以把我们的礼物送出去了。” 厚重的防护服里,老教授露出了俄联人特有的期盼笑容。 抬起手,砸在了眼前大红的按钮上。 一声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钢铁摩擦的高亢鸣叫。 太阳船的甲板迅速的翻转收缩,露出下面直通仓库的发射轨道……以及,轨道上,无数含苞待放的‘花朵’。 不需要GPS导航,也不需要雷达锁定,依靠着最传统的力学和空气动力学,再度缔造出这一份来自现境的战争结晶。 下一刻,那个曾经名为V1导弹的东西拖曳着长长的尾焰,自轨道之上喷射而出,展开折叠的双翼,飞上了这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 然后,向下俯冲而落! 难以估算那一瞬间的数量,究竟是成百,上前,还是上万? 就连安东自己都不知道,在自己设定了自动生产的定律之后,究竟有多少槐诗用完的下脚料被送到了流水线,最后被再度加工成一次性的成品……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来自人造人的汇报:很多,非常多,多到塞满了两个仓库之后,还至少塞满了走廊、和所有狗头人的房间! 现在,在底仓里,无数狗头人几乎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奔走相告,终于不用再睡在炸弹上了。 焕发出十倍以上的工作效率,将这些致命的武器以平生从未曾有过的速度推上发射轨道。 发射,发射,发射,再发射! 一直到天穹之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黑点,才终于清掉了三分之一的库存。 现在,毁灭,从天而降。 “乌拉。” 面罩之后,安东轻声呢喃。 伴随着他的话语,便有数之不尽的恐怖烈光,从地面之上升起! 就仿佛,一瞬间置身在幽暗密集的森林之中那样,不由自主的便令人感觉到世界的庞大和自身的渺小。 只不过,此处的森林并不幽暗,光明遍照。 无数冲天而起的巨树之上,绽放的乃是火焰之花。 静谧不存,只有席卷的焚风气浪,在瞬间,覆盖了一切。 转瞬间,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一道道火光所照亮,难以计数的金属炸药在这一片荒芜的世界里肆虐,扩散,吞没了所有胆敢闯入自身领域的尘埃。 扩散高温和死亡。 留下升腾扩散的尘埃,炽热的焚风,无数如同光点一般闪耀的金属蒸汽,乃至,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的焦土。 一瞬间的死寂,就在爆炸的范围之外,哪怕是不知死活的黑死军团的预备军们都愣在了原地。 而在坍塌的高台之下,大地骤然隆起,灰头土脸的瘟疫督军抬起头来,看到了眼前的场景,不怒反喜。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他们这才上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数量而已! 而且,他能够感觉到,大地之下无数鼠人的亡骸所孕育出的庞大之物,正在缓缓成型! “哈哈哈,各位请看!这就是他们的取死之道!” 一直到这个时候,瘟疫督军依旧不忘服务,喜气洋洋的向着身后介绍道:“如此挥霍自己的力量,看似煊赫,实际上却不过是在自取灭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就可以……” 越说,他越感觉不对。 因为身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应。 当他呆滞的回过头,便看到,无数导弹的残骸,以及,早已经在高温中焚烧殆尽,彻底蒸发的席位。 等等…… 他揉了揉眼睛,愕然:刚刚还坐这儿的VIP呢? 草泥马! VIP哪儿去了?! 答案是,VIP没了。 因为一次来自太阳船的主炮点射…… 堪称精妙绝伦。 “再来一次。” 舰桥上,槐诗指着屏幕上瘟疫督军那一张迅速放大面孔:“这个太丑了,赶快拿走,辣眼睛。” “没问题。” 雷蒙德狞笑,扣动扳机。 烈光一闪而逝,跨越了漫长之后从天而降的电浆体照亮了那一张呆滞的面孔,紧接着,在惨烈的嘶鸣中,冠戴者融化成了灰烬。 “太过分了!!!” 焦黑的大地之下,被血浆所浸透的泥土在迅速的翻涌,一张遍布着诸多缝合线的面孔从里面钻出来,如丧考妣一样的尖叫:“VIP!我的VIP!” 不知是究竟心疼老板还是心疼尾款,尸骸中重生的瘟疫督军心疼的几乎流下血泪来。 “弄他!给我弄他!!!” 督军昂首,向着身后更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缝合巨鼠,愤怒的咆哮:“给老板报仇!!!” 大地翻涌,更多的鼠人从坟墓之中爬出,紧接着,在后面的,便是一门门白骨巨炮,和几乎已经完全活化的楼车。 就在瘟疫督军的胯下,那楼车以苍白的骸骨为骨架,附着以血肉,数之不尽的残缺鼠人像是下脚料一样粘合在上面,形成了不折不扣的巨怪。 “哎呀,似乎更丑了一些。” 雷蒙德啧啧感叹着,展开双臂,就在他的面前,无数悬浮的窗口上浮现瞄准的痕迹,锁定了一个个高危险目标。 来自太阳船的主炮轰击,开始了! 无差别的,向着所有的敌人! 而就在刚刚金属炸弹的覆盖性攻击之中,诸多被卷入轰炸里的煎熬骑士和猎食天使再度从尘埃中爬起。 除了少数被正面击中的倒霉鬼之外,其他的,身上不过是多了两道裂痕,无伤大雅。 而就在天穹的正中,高悬的天使长·宰制者,再度抬起了手中的长矛。 于是,无穷尽的圣光之矛如暴雨一般降临,将那些喷射的导弹自半空中撕裂,甚至还有狂怒的猎食天使早已经扑下来,撕扯着即将爆发的导弹,将炽热的金属炸弹吞入了腹中! 这一次,宰制者终于出手了。 在他的手中,那一柄长枪无穷尽的抽取着来自至福乐土的光明,层层圣歌缠绕在其上,辉煌贪婪的地狱之光汇聚成了隐隐的庞大锋刃。 对准了太阳船。 下一瞬,一线烈光自天穹中闪过。 轰鸣声扩散。 太阳船陡然一震,源质护盾哀鸣着,相隔遥远,便已经难堪重负,紧接着,在崩溃之前,便开始迅速消失。 而甲板上,福斯特面无表情的抬起了猎枪,仰望天空中的辉煌之枪,扣动扳机!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铸日者做得到吗? 两秒钟前,当紧急关闭的源质护盾之后,甲板上,机轮长单膝跪地。 伴随着枪口的抬起,十二泰坦的赐福降临。 人之先祖·伊阿帕托斯赋予了他凝视深渊的双眼,在瞬间,锁定了敌人的所在,窥见了那幽深渊暗的本质。 紧接着,记忆与过去的女神谟涅摩叙涅为他揭示过往的历史,令眼前的世界分崩离析,变成无数碎散的时光碎片。 就在那一双眼睛的观测中,无数延绵的镜头展开,足以令大脑彻底烧毁的信息量每时每刻的都在爆发。 最后,由辉光之女神福柏降下珍贵的启示。 那是世上永恒不变的真理,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是谁,不论在何处——万物终将归于死亡! 于是,一切历史和过去消失不见,所剩下的,便只剩下确定的未来。 黑暗之中,福斯特已经渐渐窥见了来自未来和遥远时光之后的终结,属于宰制者的死亡。 可在那之前,却有无穷尽的恐怖阴影从宰制者的身后浮现,洒下狂乱的辉光。 ——牧场主! 那过于庞大的轮廓早已经将宰制者的存在所覆盖,早在漫长的时光之前,它便同牧场主的食物链融为了一体,密不可分。 它是猎食天使,牧场主是所中意的餐叉,是细密且白净的牙齿,是柔软之舌,同时也是酸臭的胃液和胆汁…… 啪! 启示未曾揭露,便已经泯灭在了混沌之中,随着那幻光消散,福斯特的右眼中传来细碎的破裂声。 一阵昏黑。 粘稠的血丝从眼角滑落,如同泪水。 “有后台真好啊。” 福斯特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却难免抱有侥幸心理。 如今吃了亏也没什么话好说。 没有再贸然刻下对方的姓名,他直截了当的向着穹空之上的宰制者扣动了扳机。 瞬息间,便有一线金属铸就的铁光从枪口中飞出,笔直的升上天空,针锋相对的撞向了从天而降的圣光之枪。 高亢尖锐的摩擦声迸发,扩散,几乎笼罩全境,蹂躏着每一张无辜的耳膜。 再然后,所有人便看到,那从空中坠落的庞大枪锋,竟然被那细细的一线子弹痕迹所贯穿。 无数裂片迅速的从上面崩落,枪锋崩溃,变成了光芒的豪雨,向着大地洒落。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其中蕴藏的永恒饥渴所吞吃,留下一道道漆黑的残痕。 而突出的子弹,却依旧在向上升起。 向着宰制者的面孔。 “可笑。” 天使长甚至没有垂眸,只是手中的剑锋随意的斩落,便自正中将大宗师所锻造的子弹斩为了两截。 弹片的残骸从两侧飞出,可是却没有消失不见,反而活化了那样,开始了再度的驰骋和穿梭! 转瞬间,整个天穹之上便被那飞射的流光覆盖。 一者为横,一者为纵。 那些细密的网格就像是织布一样,将整个天穹都笼罩在其中,为地狱的天穹盖上了一件飘忽如雾的衣裳。 瞬间过后,一切都消失无踪。 只有一个干脆利落的断面隐隐浮现,自那一层飘忽的网格所过之处,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分崩离析。 猎食天使所投出的光矛都被这一层稍纵即逝的网格彻底拦截。 不止是如此,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天使们也迎来了迅速的瓦解。 庄严的甲胄,锋锐的武器,光辉的羽翼,乃至那脓液和腐肉所构成的残躯。 漆黑的血液如暴雨一样洒落。 而清脆的声音终于从宰制者的面甲之上迸发,那一张慈悲泣血的面甲之上,两道交错的划痕缓缓浮现…… “……” 宰制者微微一怔,猩红的双眸再度看向下方。 可在迅速合拢的源质护盾之后,甲板上的福斯特早已经消失无踪,再度隐匿到了黑暗中。 只有滚烫炽热的弹壳依旧在滚动弹跳着,渐渐失去温度。 “跑!”福斯特在通讯中呐喊。 短暂的寂静中,宰制者的泣血之面未曾有任何的变化,唯有面甲之后的猩红眼瞳渐渐浮现狂怒。 在他手中,那一扇描绘着四十六层至福乐土倒影的巨盾缓缓举起,漫天的圣光便骤然收缩,凝结成实质,彰显出神明之国的轮廓。 在其中,天国之门洞开一瞬,万丈威光从其中迸射而出! 刺耳的警报从太阳船之上炸响。 雷蒙德只觉得一阵惊悚从头皮之上迸发,早在那之前,便拉下了闪现穿梭的摇杆。 可紧接着,浩荡的光流便从穹空之中斩落,自地面之上横扫而过,留下了一道深邃的沟壑。 紧追不放! 当神明之国的轮廓随着光芒耗尽而消散,大盾上至福乐土的倒影也陷入了黯淡和模糊。 而大地之上,遍布数十道深邃的裂口。 光芒所过之处,一切都被至福乐土的贪婪之口所吞吃。 仓促之间的闪现令太阳船狼狈的在大地之上滑行,船尾在数之不尽的怪海中划出了一道沟壑。 短短一瞬,太阳船已经穿梭了十六次,才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一波覆盖性的打击。 而代价却是核心引擎的过载,足以令人皮肤烫伤的高温在底仓里弥漫扩散,道道气柱从甲板上的泄压阀里喷出。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搁浅在荒滩的鲸鱼。 早在第一次跳跃时引擎预热的时候,源质护盾就已经瞬间碎裂,船尾上冒出了一阵阵青烟,覆盖在那里的装甲已经不翼而飞。 雷蒙德的表情一阵抽搐。 就在刚刚十六次跳跃中,但凡有一次稍微晚上那么一点点,整个船可能就要被那恐怖的烈光所腰斩! 可不等他喘口气,红龙便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冲击警告!” 太阳船轰然一震,有庞大的活化楼车从翻卷的泥土中爬出,瘟疫督军的丑陋面孔在楼车的顶端浮现,狞笑。 “啊哈,在这里!” 在那活化成巨怪的楼车上,还带着金属燃料的火焰和焦炭,不断的剥落。 但此刻当它张开双臂,就死死的扒住了太阳船的船头,就像是一个扒在火车车头上的逃票者一样,隔着窗户,向着驾驶员露出得意又兴奋的神情。 “抓到你们了!” 回答它是太阳船的主炮,瞬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就像是一根沉甸甸的铁棍那样,砸在了它的面孔上。 “给爷撒手!” 雷蒙德咆哮,巨大的机械臂船首的舱盖里伸出,像是拳击一样捣在活化塔楼的肚子,撕开了它的甲壳,将里面血肉化的传动结构拉扯出来,腐败的内脏和鲜血遍地流淌。 而在太阳船的尾部,十六个喷口瞬间亮起了光芒。 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引擎副机组全力运转,喷射开始! 轰鸣巨响中,太阳船硬顶着督军所融合的楼车向前,悍然冲垮了另外两座楼车的包围。 再然后,对准了督军面孔的炮膛里亮起了雷光。 发射! 就像是砸烂了一个破西瓜一样轻松写意。 但紧随其后的,便是惊天动地的碰撞声,所有人眼前一黑,悍然疾驰的太阳船好像撞在了沉重的山峦之上,戛然而止,恐怖的震荡遍布全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 底仓里,无数狗头人惊恐尖叫着,扑向了那些脱离固定架的导弹,死死的抱住不敢撒手。 在船头,被顶在前面的活化楼车已经在瞬间被撞成了一团烂泥。 可在他们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气。 就连雷达都没有窥见任何东西的踪迹,就好像空气忽然变成了沉重的钢铁,阻拦在了他们的前面。 紧接着,隐藏在虚空之中的敌人仿佛在狞笑一样,伸出巨大的手臂,猛然砸下! 落地的太阳船焕发哀鸣。 甲板之上的一座炮台在瞬间被捣碎,紧接着,伴随着巨力的横扫,残存的机枪乃至外部雷达都被摧枯拉朽的扫平。 无形的力量纠缠在了太阳船之上,强行的,将它从地上拔起,悬浮在空中。 红龙嘶鸣着挣扎,机械臂横扫,空气里,就好像砸中了敌人一样,迸射出一道道火花。 直到现在,当双方近在咫尺,才有恐怖的信号反应从雷达的侦测中浮现。 在出现的瞬间,便无止境的飙升。 近乎达到了统治者的范畴…… “什么鬼东西!”雷蒙德瞪大眼睛。 才看到,面前的空气中,缓缓浮现的轮廓……钢铁所铸就的堡垒,无数指向天空的烟筒里喷射出了漆黑的浓烟,数十条巨大的金属巨腿和足肢将这一座夸张到不可思议的堡垒撑起。 屹立在大地之上。 一条条畸形的钢铁之手,便从城堡的巨门中伸出,将太阳船抱在了怀里。 遍布锈蚀痕迹的城堡墙壁上,有一张模糊而抽象的面孔缓缓突出,额头上现出了来者的标志。 就在地狱工坊主的图腾商标之上,硕大的数字序列。 ——NO.77! 第七十七位工坊主,降临在了这一片地狱中,不,甚至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它就在潜伏徘徊在这一片永恒的迷雾里等待。 等待自己的猎物送上门来。 “偿还利息的时候到了,天国谱系的小白脸!” 在机械工厂的核心,无数杠杆和按钮的包围里,端坐在操作席上的臃肿工坊主咬牙,三只眼睛里满是恶毒和愤怒:“我发誓,总有一天,铸日者那个婊子会迎来像你一样的下场!” 伴随着城堡正面,那一张面孔张开大口,堡垒的结构就开始飞速的变动,自正中裂开,便露出狰狞的大口,猛然咬在了太阳船的侧翼之上。 钢铁摩擦,装甲迸射出火花。 无数旋转的刀片和利刃遍布深深的刺入了装甲的外壳里,任由红龙不断的咆哮,挣扎,粗壮的手臂已经一把抓住了主炮的炮身,强行,掰断! 在雷蒙德的极意之下,装甲开始迅速的修复,可却只能勉强拖延时间。 他们已经在地狱工坊的钳制之中,再难挣脱。 工坊主拉扯着枢纽,高亢的狂笑着,带着恨不得将他们连骨带皮尽数吞吃的恨意,令堡垒化的工厂大口饕餮,无数传动带和流水线不断的将剥离的装甲吞入腹中! 当然,连带着槐诗所抛出的炸弹一起。 咔哒! 一声脆响。 转瞬间,有炽热的烈焰自那一张口中喷出,连带着无数残缺的锯片和结构,洪流一般,就像是呕吐一样。 但此刻,甲板剧震在向着两侧撤出,高台自黑暗中缓缓升起,露出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还有他手里泛起潮声的阿房。 “你好啊,杂种。” 槐诗晃了晃自己的右手,展示着属于自己的铸造熔炉,好奇发问: “还记得这个吗?” 那一瞬间,仿佛被勾起了无数惨痛的回忆,有震怒的咆哮从钢铁工场的喇叭里响起。 紧接着,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惨痛哀鸣。 因为伴随着瞬间的闪现,就在槐诗手中,灌注了全部的源质,将一切转化为质量的阿房,已经砸在了城堡正面的那一张面孔之上。 石髓馆的恐怖质量寄托在了长锏的鞭挞之下,瞬间,自上而下的撕扯出了一道庞大的裂口,令那一张原本就丑陋臃肿的面孔越发的狰狞,痉挛抽搐。 裂口之后,恶臭的油脂和燃料如同鲜血那样的洒落。 “所以说,凡事别高兴的太早。” 槐诗郑重的致以忠告:“你要明白——铸日者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 “而有时候……” 他微微弯下腰,像是准备冲刺一样,微笑:“我会比她做的更好!”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拿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到来。 就算是工坊主,也难以置信。 或许是惊讶于他的狂妄。 如此的,大言不惭…… 区区一个三阶,竟然妄图和统治者比肩。 可不知为何,当槐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工坊主竟然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意,就好像,那个该死的婊子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那样。 但和那个见鬼的女人不一样。 她从来面无表情,哪怕是杀戮和毁灭…… 可槐诗不同,哪怕面对着十倍百倍以上的敌人围攻,无数死亡自眼前发生,却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微笑。 空空荡荡的五指微微握紧。 毫无征兆的,修长的剑刃自他的手中浮现,伴随着他的动作,璀璨的辉光于此汇集,美德之剑的光芒迸射。 撕裂地狱中的永恒长夜。 自光明王所赐福的神性质变灌入其中,便焕发出远胜往日数十倍的辉煌和烈光,轻飘如无物那样,升上天穹,切裂了永恒的阴云和雾气。 那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每一双眼瞳。 可不等工坊主有所反应,槐诗便一步踏出,剑刃向下斩落! 工厂轰鸣咆哮。 操纵室里,工坊主怒吼着,扯下拉杆,令那一张模糊的大口吐出了无数惨白的泡沫,那些粘稠的泡沫飞在空中,就像是一道道迅速生长的藩篱一样,汲取着一切源质、灾厄乃至地狱沉淀,迅速生长。 可当那威严的烈光一闪而逝时,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工坊主都愣在原地。 就好像幻觉一样。 根本毫无杀伤。 唯有凄厉的风声里仿佛传来了远方的嘲笑,令工坊主的面色瞬间涨成赤红—— 那一道看似恐怖和威严的光芒斩击,只不过是个样子货而已! 虚有其表! “不好意思,拿错了。” 槐诗歉疚一笑,右手中美德之剑的幻影消散,再然后,便有一道暴涨的利刃从藏在腰间的左手中迸射而出。 “是这个才对。”他说。 怨憎! 鸦群的鸣叫一闪而逝,转瞬间,怨憎便贯穿了针对源质和能量的泡沫防御之后,跨越了彼此之间几乎不存在的距离,贯入了堡垒正面的庞大面孔之中去了。 四十九点九米长的御神刀通体血红。 无数鸦羽一般的纹理自从锋刃之上浮现,就连和钢铁摩擦的声音都凄厉的像是铁鸦的嘶鸣。 横扫! 极意·交响的加持之下,仿佛就连脚下太阳船的鸣动都统和在了槐诗的躯壳之中,随着他一起,迸发出无穷大力。 高温和震荡骤然从槐诗的身上迸发,将上身的外套和衬衫撕裂,露出了化为钢铁的双臂。 紧握刀锋。 足以同这夸张尺度所比拟的力量自双手中迸发,将刀锋寸寸压下,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一切阻拦,在那一张扭曲的面孔上留下了新的裂痕。 交错如十字。 原本死死咬着太阳船的巨口被这干脆凌厉的横扫所撕裂。紧接着,随着槐诗的转身,刀锋犹如舞踏一般的回旋,收缩又再度暴涨,向着工坊钳制着太阳船的机械臂斩下。 于是,惨叫声未曾中止,便迸发出新的高潮。 当两道巨臂之上出现了撕裂一般的斩痕之后,工坊堡垒就在难以钳制太阳船的行动。在全功率推进的恐怖力量之下,连钢铁都焕发出扭曲的哀鸣。 脱出樊笼! 就这样,在那一张震怒扭曲的巨大面孔前,太阳船再度腾空而起,驾驭着冥河的波纹,疾驰而去。 “别想!别想!!!” 工坊主怒吼,堡垒庞大的身躯迅速转向,粗大的手臂伸出,死死的抓住了船尾,无数绳索从手臂的裂隙中伸出,活化一样纠缠在船身上,收缩。 不顾炮火的袭击。 太阳船陡然一滞,疾驰再度戛然而止,龙骨剧震,扭曲的钢铁发出一阵阵高亢尖锐的声音。 此刻,已经顾不上再节省成本了。 纵然心如刀绞,但工坊主内心中已经觉悟——已经到了不得不大出血的时候了。 从出发到现在,哪怕是等待的过程中,这一座工场依旧在不断的运转,不断的积累着产品。 掠夺、生产、倾销。 这是刻进每一个工坊主本能之中的东西。 正是这一份对于利益的无止境渴求,以及垄断技术所带来的暴利,成就了地狱工坊主们的统治者之位。 在巅峰时期,由编号前十九的十九位统治者为基础,无数分支的工坊分布在不同的深度之间,以供应链条和彼此之间的商贸契约作为连接,构成了一个覆盖了从深度区到渊暗区的庞大生产机构。 数量越多,那么它们所能够发挥出的力量便越强,哪怕是硬撼亡国和腐败教团那样的老牌力量也丝毫不惧。 遗憾的是,工坊主之间从来不存在和谐相处的可能。 汇聚一处的数量越多,他们所需求的利益和报酬便越多,倘若外部所带来的利益无法满足他们的贪婪,那么他们就会开始内部倾轧,有时候甚至战争还没开始就会自相蚕食。 因此,在绝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向着不同的地狱不断的倾销,掠夺着暴利,然后用这一份利润强化自身之后,再去掠夺更多…… 直到拥有了整个深渊为止。 本应该如此才对。 可就在上一次诸界之战上,和雷霆之海的决战告以失败之后,状况就开始急转直下。 被永冻炉心所带来的背刺剧痛尚未消散,那个曾经拒绝了他们邀约的婊子,竟然就从她的牢笼里挣脱出来。 从那之后,日子就开始难过了…… 曾几何时,他们正是看中铸日者所具备的潜力,才选择了慷慨投资。现在,当那个悖逆生产规则的女人开始复仇之后,他们再度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份恒久恨意中孕育出的痛楚。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筹备漫长时光的振兴计划就胎死腹中。 NO.14、NO.9、NO.5,生产序列中残存的十位统治者里,就有三位被她投入了永冻炉心中去,在永恒的折磨里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和利润。 作为NO.14的直属供应商和子集团,NO.77倘若无法在短时间内证明自身的能力和效率的话,恐怕就要被NO.1彻底兼并,失去自身的独立性和商标之后,被强行破产清算。 到时候,不仅仅是仅有的工厂会被强行并入NO.1的永世集团中去,就连他自己也会在契约中的贷款和负债的条款之下,变成格子间里为NO.1处理无穷报表的机畜! 这就是它唯一的机会! 在他忍着心脏抽搐的痛楚,拉下那个红色摇杆的瞬间,活化堡垒之上的那一张巨大面目骤然瞪大眼睛。 口鼻之间喷出了一道道炽热的蒸汽,而无数鲜艳的红幅已经随着高亢激昂的音乐声从工厂的顶端洒落。 打从这一瞬间起,‘地狱购物节’开始了! 无数细碎的呢喃和高亢的嘶鸣从每一个活物的耳中响起,喋喋不休的不断重复着无数优惠措施。 ‘满一千减一千’,‘满八百减八百’,‘机会难得、不容错过’、‘万亿补贴、优惠直减’、‘灾难大放送’、‘二手矿稿买二送一’、‘硅胶老婆免息分期’、‘绝版统治者塑像限量预约’、‘现在领券参与零元抢购活动’…… 数之不尽的诡异声音此起彼伏,搅乱着每一个具备理智的灵魂,带来了无穷的诱惑。 随着铺天盖地的广告散出,堡垒上裂开的大嘴再度张开到了令人惊恐的尺度,无数大大小小的包裹从流水线之上如暴雨一般喷出! 清仓大处理! 那些长着古怪腿脚和足肢的纸箱汇聚成潮,从天而降,转瞬间就落满了整个太阳船的甲板。 而当纸箱包裹被打开之后,从其中溢出的便是无数翻着恶臭的诡异泡沫。 尽管不断变化出无数令人怦然心动的轮廓,可其中的恶意和狰狞却难以掩饰,在出现的瞬间便开始迅速的腐蚀船身的甲板,彼此衔接,形成了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轮廓,几乎将大半个太阳船都覆盖在其中。 倘若在无数传单和广告中所宣扬的乃是遥不可及,需要耗尽所有的资产和借贷才能买得到的奢侈美梦的话,那么此刻,由工坊中所生产出的,便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从一个又一个凝固的灵魂中萃取出的永恒噩梦经过了精细的加工和分割之后,被粉饰以美妙的形态,蛊惑着一个有一个的倒霉鬼深陷其中,直到对方也成为了产品的一部分…… 不需要售后、不需要三包凭证,也不需要任何的标准验证,在购买到商品的瞬间,顾客便已经沦为了新的商品。 这便是地狱的商业规则。 ——NO77·噩梦工坊! 此刻,无穷的噩梦在泡沫中融为了一体,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庞大的怪物,开始迅速的吞吃太阳船。 在噩梦的同化下,厚重的装甲竟然也渐渐透明,被一点一滴的拉入噩梦中去…… 在坍塌的甲板上,槐诗几乎能够想象雷蒙德如丧考妣的惨叫。 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处理来自工坊主的攻击和侵蚀。 因为不折不扣的威胁,就在他的面前。 从天而降! 当辉煌的羽翼缓缓收拢,宰制者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悲悯泣血之面,手中的长矛与剑盾抬起。 对准了眼前的猎物。 “放弃抵抗,现境人。”他肃然宣告:“如此才能以最完备的姿态,走上吾主的祭坛。” 在他身后,无数猎食天使化为阴云,从天穹之上扑下,自工坊主的蚕食之下,开始了猛攻! 而煎熬骑士们笼罩在灰雾之中,已经化为洪流,向着残破的船身席卷而来。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尽数都是敌人。 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短暂的沉默中,槐诗环顾着四周,充满好奇:“说真的,状况还能更糟糕一点么?” 就好像听到了他的期盼和呼唤一样,慷慨的地狱满足了一切关于灾难的愿望。在令人绝望这一点上,深渊,从不让人绝望。 碎裂的天穹之上,骤然有巨响轰鸣。 一道驰骋的雷光乍现。 伴随着海风和鲜血的腥臭阴冷气息,一个足足有三米余高的巨人出现在了甲板的末端,所有在他落点的猎食天使和煎熬骑士都被散逸而出的电光焚烧成了灰烬。 那是来自雷霆之海的猎颅者,被生长月和暗潮两位统治者所祝福的双子侏儒。手握着沉重的战斧,他抬起了两颗截然不同的头颅,看向四周。 “谁是槐诗?” 虽然这么问,可那两双眼睛已经锁定了槐诗的位置,死死的盯着他的头颅,充满了饥渴和垂涎。 “对,没错,就是我。” 在大战降临之前的最后寂静中,槐诗抬起手,好奇的问道:“姑且问一下,你们有先来后到的习惯么? 就比方说——”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宰制者和身后的双子侏儒,提议道:“——排队?” 那一瞬间,宰制者的悲悯假面和双子侏儒的两张面孔上,浮现出如出一辙的狞笑。 答案是,没有!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魔王 刹那间,雷鸣天动。 整个太阳船的上层甲板被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覆盖。黑紫色的雷电与诡异狰狞的圣光齐齐迸发。 并不存在江湖道义这种东西,大家也没有礼貌到一个一个排队来。 对付现境的名门正派,大家果断的选择了并肩子上,趁他病,要他命,哪怕是在势在必得的围攻之中,都未曾有丝毫的大意。 可预想之中的左支右拙和狼狈躲闪,却并没有出现! 恰恰相反,在那一瞬间,不论是宰制者还是猎颅的双子侏儒,都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幻觉——被围攻的,仿佛是自己! 在接触的瞬间,便自狂风暴雨一般的反攻中感到了惊骇,不约而同的撤出了数十米,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槐诗依旧站在原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满是疑惑:“你们不是说要一起上么?” 他停顿了一下,嘲弄发问:“难道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要不你们再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们叫个外卖来?” 那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鄙夷和嘲弄并未引动敌人们的怒火,可在那一瞬间,不论是宰制者还是双子侏儒,都再度疾驰而至。 全力以赴! 在堪比雷电的急速驰骋中,双子猎颅者的口鼻和眼眸之中涌动着耀眼的烈光,手中灼红的战斧迅速的膨胀,铁水溶解,如同拔剑出鞘那样,自其中有来自雷霆之海最深处的永恒雷光迸射而出。 和真正的雷霆相较,那不过是数十米长的短短一支,但此刻那无数灾厄所萃集蜕变出的雷霆所过之处,太阳船上厚重的装甲和废墟都如同泡影一般的被撕裂,化为了尘埃。 手握着长枪与剑盾的宰制者笼罩在圣光中,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拖曳着燃烧的尾焰,自正前方悍然推进,不留下丝毫的破绽! 可不论是哪个,回应他们的,都是毫不留情的刀剑! 在这短暂的瞬间,他们眼中的槐诗仿佛失去了轮廓,变成了一片不定型的阴影。 在那一具消瘦的躯壳中,源质的属性在接连不断的变化着,光和影的交错,叠加为了一片暧昧而复杂的混沌。 难以捉摸。 可在贸然触碰的那一刻,那暧昧的叠加态便被打破,紧接着,便是狂风暴雨的反击洪流。 就好像……在一瞬间,有了三头八臂! 苦痛之锤同雷霆之斧硬撼在一处,迸射出耀眼的火花。可紧接着,便有怨憎突刺而来,自这极其狭窄的空隙中,轻灵的向着两颗头颅的脖颈飞出,留下深邃的凿痕,深可见骨。 可在同时,阿房却从槐诗的手中举起,向着推进而来的大盾劈下。 山峦崩催,江河倒灌。 纯粹的质量将完美的防御砸出了一缝,紧接着,白鹿的幻影一闪而逝,悲悯之枪便已经格开了宰制者的长矛,长驱直入,自甲胄之后的心口上刺出一道深邃的裂口。 血色涌动。 这已经不是在瞬间针对一个目标进行复数次攻击的和弦所能抵达的范畴。 自两位身经百战的冠戴者面前,以一敌二,甚至在同时进行繁复的格挡和反击,没有先后之分,力量的流转与武器之间的配合完美无缺,明明是一个人,在那一瞬间,却像是有七个截然不同的升华者反向对两个踏入现境的对手进行围攻一样! “你们,听过交响乐么?” 在这你死我活的激烈交锋之中,他们却忽然听见了来自槐诗的话语。 平铺直叙,毫无起伏。 可在他们的眼前,那个闪现的年轻人眼瞳中,却亮起了火光,就像是被点燃的深渊那样,疯狂又暴虐。 睥睨着眼前的一切。 “就当是,临时的公开课吧——” 悲伤之索如蛇弹出,束缚在宰制者的甲胄之上,压制一瞬,苦痛之锤砸落,将浩荡的圣光击溃。 而与此同时,阿房前突,硬碰硬的同雷光之斧碰撞,愤怒的火光横扫,斧刃彼此摩擦,迸射火花。 就这样,身体力行的,向着眼前的外行人阐述着艺术的本质。 纵然对于未接触者而言,交响乐这样的东西未免过于复杂,也太过遥远……但不论是谁,都能够通过此刻的体验,深刻的领会到其中的美妙吧? 闭上眼,仿佛便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所席卷而来的浩瀚鸣奏。 弦乐组、木管组、铜管组、打击乐组和色彩乐器组……数之不尽的微妙变化蕴藏在这咫尺之间,不断的变换。 所谓的交响,便是构建在此基础之上,由无数单一的曲调所组成的庞然大物! 现在,愤怒、悲伤、悔恨、怨憎、苦痛……七种截然不同的音色在槐诗手中结合为一,化为洪流! 纵然只有双手不能遍及一切,可在那随心所欲的指挥之下,便有无数残影从他所圈定的舞台之上浮现,响应他的指挥。 奏响旋律!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在这一瞬间,他彻底将自己变成了归墟的入口,大司命的残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从其中涌现,在被赋予了源质武装的化身之后,悍然向敌人发起了攻击。 纵然只有一击之力,可当残影消散的瞬间,便有新的残影从归墟中浮现。 仿佛永无休止。 这便是槐诗从属于自身的极意所开发出的全新应用,超脱出鼓手和禹步藩篱的全新领域。 “做好准备吧,两位。” 短暂的间隙中,槐诗擦拭着鼻孔中渗出的粘稠鲜血,满不在乎的将副作用抛在脑后: “——可现在,我一个人,便是一支乐团!” 那一瞬间,源质燃烧的光芒自他的眼瞳中迸发。 无数残影的拱卫之下,交响,迎来了最高潮。 可令宰制者和猎颅者都无法接受的,并非这超出常理的技艺,而是槐诗的上限! 如此匪夷所思的消耗速度,哪怕具备着十倍以上的源质,也早就应该消耗一空了才对! 哪里有这么多的力量来供应槐诗的挥霍! 直到双子侏儒其中的一个瞥向太阳船外时,才看到那触目惊心的庞大暗影。 就在战场之上,鸦群的覆盖之下,归墟的引力迅速的扩散,将一切破碎的魂灵和散逸的源质扯入那永眠的黑暗里,自炉火中再度锻造为纯粹的暗影结晶…… 正是此刻所有阻拦在前方的对手,用自己的生命,为槐诗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战争并非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同伴。死亡不会夺走他任何东西,反而会给他源源不断的提供力量…… 现在,当苦痛之锤的鼓点余音从空气中袅袅消散,便有震怖旋律从槐诗的挥洒之中诞生。 那是古老而经典的叙事曲,阐述死亡与离别的不休诗篇。 其名为…… ——《魔王》! …… …… 此刻,太阳船的舰桥上,雷蒙德的刺耳哭叫还在扩散。 “艹艹艹,救命,要进来了,进来了!” 被层层线缆缠绕的工具人惊恐的呐喊:“槐诗救我呀!!!” 装甲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前面有地狱工坊主的吞噬渗透,后面有猎食天使和煎熬骑士们的强硬进攻,周围还有一帮杀不完的鼠人在不断的骚扰,哪怕是再怎么猛的战船,也扛不住这么造好么! 最上层的甲板破碎之后,就已经露出了好几个直通内部的裂口,如今就算是放下了防御闸门,将他们隔离在了中间层,也顶不住多久。 要么被工坊主的噩梦彻底溶解,要么就被两帮夹击的地狱军团彻底歼灭。 左右都没有好结果。 明明早已经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可死到临头……雷蒙德还是开始慌了,尤其他现在还被自己的圣痕束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起码让人动一动反抗一下吧! “你可他妈闭嘴吧!”红龙没好气儿的将一根源质管道塞进了他的喉咙里:“给我吃,全都吃掉!一滴都不准剩!” 现在,几乎所有的源质储备,已经全部灌进了雷蒙德的肚子里。 在源血质变的极意加持之下,暴涨的蓝条正在飞速的转化成血条,修补船身上的缺口。可惜,哪怕是临时的紧急维修,也撑不了多久。 在这么下去,被攻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就算如此,依旧还要争取时间! 从敌人的手中…… 此刻,太阳船内部的结构在不断的变换和重组,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在来自自己人的粗暴拆卸中摧毁。 庞大繁复的秘仪随着格里高利匆忙的布置一点点的浮现出自身的轮廓,缓慢的读取着自身的进度。 破裂的巨响接连不断的迸发。 狭窄的走廊上,猎食天使们已经蜂拥而入,粗暴的破坏着触目所及的一切,最终视线落向了最后阻隔在面前的壁障。 在那一瞬间,数十米厚的防御闸门,竟然缓缓升起。 向着外来者们打开了通向核心的通路。 可当饥肠辘辘的侵入者们冲入那一片宽阔到令人吃惊的空间之后,所看到的,便是一堵堵高耸的‘铁墙’。 令人窒息的阵列,便等待在他们的前方。 漆黑的头盔之上,属于天国谱系的徽记上还残留着油漆未干的痕迹。 两米有余的庞大躯壳上,覆盖着厚重的装甲,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空隙裸露在空气之中。 而在他们的手里,刚刚从流水线上分发下来的30MM口径的怪物级机枪上还倒映着蓝汪汪的幽光。 而就在那森严阵列的正前方,却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大型布偶。 在漆黑的嘴洞里,伴随着青烟的弥散,有一只手抓着烟卷伸出来,弹了弹烟灰。 并亲切的向着访客们致以问候。 “——surprise mother fuker!”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延续的战争 当燃烧的烟卷在那两根细长手指之间微微抬起的瞬间,便有无数清脆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化为暴雨来临之前的雷鸣。 雷鸣响彻,无数炽热的闪光从黑暗中迸发。 乐园卫队悍然踏前,铁壁推进。 在他们的手中,机炮疯狂的旋转,吐露出硝烟、光芒乃至沉重的钢铁。 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和修正,那些刚刚从流水线上填装进弹箱中的子弹不过是最普通的咒铁,可当里面所灌注的金属炸药被枪膛秘仪中的符文所点燃,无数粗糙的铁块就顺着膛线回旋,摩擦至赤红。 现在,灼红的暴雨挥洒。 鞭挞着空气,顶穹、舱板,乃至前方的一切! 金属炸药燃烧的雾气升腾而起,那些高温的水银蒸汽飘散在密闭的空间中,像是光雾一般闪耀着。 它们落在脏兮兮的布偶服上,将那些陈年污垢烧去之后,仿佛就连遍布补丁的布偶服都变得光鲜亮丽了起来。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布偶服的大嘴里狠狠吐出了一口青烟,环顾着眼前狂风暴雨中疯狂扑上来的猎食天使,略作思忖,恍然的轻叹: “圣哉!” 轰! 铁壁卫队再度踏前,过热变形的机炮抛下之后,自身后拔出了斧刃和大戟,狂热的随着小猫的话语一同呐喊。 踏着脚下粘稠的鲜血,他们向前,厮杀再启! 而就在太阳船的另一头,宽度不足一米的走廊上,早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猩红,汇聚而来的蛇人们再度开始了反冲锋。 哪怕是被一边倒的屠杀,冷血的蛇人们仿佛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和恐慌,前仆后继的冲向了不可战胜的对手,用自己的生命为效忠者争取短暂的时光。 血泊蔓延如河。 “先生,请跟我来。” 尊长者抬起骨刃,干脆利落的劈斩,面前扭曲封死的大门撕裂,为身后的老人撑开了一道缝隙。 在门后,狭窄的舱室里,无数仪表盘正冒着火花和浓烟,断裂的电路引发了制氧设备的爆炸,而副引擎的断裂传动轴已经飞出了数十米之外,扭曲的轴身刺入了舱板之中,乌黑的机油从上面滴落。 “清理现场,立刻!” 防护服里的安东回头,带着氧气面罩的人造人一个又一个的冲进了其中,粗暴的将无关的东西掀翻,推开上,露出了中心依旧在疯转不休的巨大引擎。 恐怖的高温扩散,宛如熔炉。 “气缸内部温度失控,已经快要炸掉了。”安东咆哮:“红龙,关闭动力!” “温控模块和分控主机已经受损宕机,教授。”红龙汇报:“请立即撤退,教授,稍后我要启动弹射程序了。” “弹射?为什么?这不还好好的么?温控模块搞不定,那就手动!” 安东恍若未闻的踏前,只是拔出了工具箱外面的斧头,外骨骼全功力运行,奋力劈斩,将墙壁撕裂,粗暴的斩断了埋藏在内部的管道。 顿时,汹涌的水流从其中喷涌而出,粗暴的沃灌在上了快要融化的气缸表面,化为了浓郁的蒸汽。 在高温失控的大型引擎上以如此乱来的方式降温,将爆炸的可能抛在了脑后。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只要一点时间……” 老人抛掉了手里的斧头,在浓厚的蒸汽里蹒跚向前,双手按在烧红的引擎上,刺耳的声音不断迸发,无数机械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撑破了天花板,垂落,再度接入了机轮舱之内。 就像是电击起搏器贴心脏上一样,再度的为濒临崩溃的机组注入了新的活力。 “将新的传动轴接过来给我,快点!” 他仰头呐喊。 “来不及了,教授。” 红龙汇报:“B2区即将沦陷,为了保护内层机组,我们必须将整个区域封锁,请马上撤退。” “那就封锁,不用管我!” 安东咆哮,隔着那遍布水雾的面罩,那一张眼珠子仿佛也被引擎烧红了:“十分钟,给我十分钟!!!” “……”红龙沉默了一瞬。 可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的舱门外响起。 “十分钟,对吧?” 福斯特把嘴角被水汽弄的湿溻溻的烟卷摘下来,丢在地板上,“照他说的做,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那就十五分钟。”安东教授头也不回的更正:“搞不好二十。” “喂,别加码啊。” 福斯特无奈耸肩:“说好了啊,十五分钟……别再多了。” 他轻叹着,看着走廊尽头被撕裂的大门,还有灰雾笼罩之下,双眸猩红的煎熬骑士们。 漆黑的装甲骑士们缓缓踏前,手中的剑刃已经被血色所覆盖。 福斯特低下头,将全新的两发猎鹿弹填入枪膛里,最后,比划了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将猎枪扛到肩头,从后腰上,拔出了弯曲的猎刀,倒持。 在寂静里,只有大量的水流从管道中喷涌而出的声音,仿佛潮声回荡那样。 顿时,让人仿佛回到了碧海蓝天之下。 远方吹来了夹杂着血气的湿润微风。 “好想去冲浪啊……” 福斯特轻声呢喃着,眯起眼睛。 在他的面前,灰雾如浪,浩荡袭来! …… …… 甲板之上,混乱的斗争中,乐章的演奏骤然停滞了一瞬,槐诗终于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粘稠的鼻血从他的脸上流下来,落在龟裂的甲板上,便扩散出无穷诅咒,将整个领域都染成了一片毒池。 可对任何地狱大群都足够致死的猛毒对眼前的敌人来说,不过是挥之即去的小小麻烦。 相比之下,还比不上他们身体上那些深邃的斩痕和裂口…… 手臂、胸前,和脖颈,乃至一只眼睛……双子侏儒握着雷霆之斧,好像不知疲倦和痛苦的那样,来去纵横如电。 而宰制者已经抛掉了手中累赘破碎的大盾,四臂握着长矛、长剑和两柄自背后拔出的短刀。 重重残影的拱卫里,槐诗抬起手,将眼角和口鼻中渗出的血色擦去,满不在乎,哪怕大司命的圣痕已经濒临了极限。 “喂,你们行不行啊?” 他抬起眼睛,嗤笑:“难道二打一都要被我反杀?” 宰制者无言,手中的长剑和短刀骤然倒持,穿过了盔甲之上的裂隙,刺入自己的身体。宛如活物一般的金属溶解涌动着,如同大补药一样,被身体咀嚼着吞吃,口鼻之中喷出了耀眼的光芒。 紧接着,天使长四臂握持着璀璨的长矛,宛如彗星突进那样,浑身笼罩在炽热的光焰里,推进而来! 雷霆之海的冻结之风扩散,双子侏儒高举战斧,纵声咆哮,两张口中吟诵着生长月与暗潮的赞歌,受祝的双子沐浴在电光之中,身形再度的膨胀。 在他们的手中,那一柄雷霆之枝也在迅速的增长,分裂,到最后,仿佛是一道雷霆之树被握在他们的手中,暴虐劈斩! 前所未有的庞大压力袭来。 阿房卷着战场之上的血潮,向着雷光横扫,涌动的液体之中充斥着来自石髓馆的重量,相隔数百米,轰然砸下。 美德之剑之上,焰光再起。 在斧刃和长枪所争取的短暂空隙之中,耀眼的光流自其中飞出,硬撼着宰制者所化的灾难星辰。 槐诗抬手,再度牵引着残影奏响了崭新的高潮。 可那宏伟的合奏,却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柄平平无奇的骨刃从槐诗的胸前突出。 阴影之中,浑身缠绕着灰色雾气的煎熬骑士缓缓浮现,只不过,不同于其他的骑士,他没有戴上狰狞的头盔,散乱的长发披在面孔之上,胡子拉碴,看上去如此颓废。 那一张干枯的面容之上仿佛充斥着永恒的悲戚和倦怠,厌恶着尘世中的一切,也厌恶着自己。 ——悲貌冠军! 在潜藏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冠戴者抓住了这唯一的空隙,刺出一剑。 甚至连死亡预感都无法察觉到那阴影之中的窥视和袭击。 瞬间,贯穿心脏! 雷光斩落,彗星轰然而降。 气浪席卷。 可很快,两个身影便倒飞而出。 残影根本毫无停顿,一切反击都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刺所动摇。 而槐诗的手掌,已经死死的握在了胸前贯穿出的剑刃之上。 “你好啊,初次见面——” 槐诗缓缓回头,向着身后的来客疑惑发问,“不如,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一击得中,悲貌冠军毫不犹豫的撒手,抽身后撤,可槐诗影子里所延伸出的锁链却缠绕在他的双腿之上,迟滞一瞬。 紧接着,槐诗的左手虚握,悲悯之枪的锋刃浮现,反向贯穿了他自己的身体,将那一柄骨刃和扩散的诅咒瞬间撕碎,紧追着悲貌冠军的面孔前突。 在那一张永恒悲戚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弯曲的伤痕。 就像是笑容。 “你应该多笑一笑,像我一样,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 槐诗伸手,将胸前空洞中的碎裂骨刃扯出,仰头,长出了一口气:“你看,原本还有些喘不过气,没想到有人帮忙开了个洞。 实在是——神清气爽!” 悲貌冠军并没有笑,浑身的甲胄之下泛起浑浊的声音,脸上的伤痕迅速收缩,而一道道锋锐的骨刺便从甲胄的缝隙中生长而出。 最后,在他手中便多出了一柄狰狞的长戟,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同其他敌人一起。 现在,三倍的敌人,三倍的惊喜。 在短暂的寂静中,槐诗眼前阵阵昏黑,当倾听到脚下和身后那些咆哮和厮杀的声音时,却不由自主的恍惚了一瞬。 就好像残留在此处的过去时光,再度浮现在眼前——如今他们的咆哮声是否和曾经的那些向着未来的呐喊一样呢? 厮杀,斗争,还有鲜血。 在时隔七十年之后,槐诗正站在这一片先辈们斗争过的土地之上! 他们留下的疤痕就在这里,同自己的疤痕一样。 正因如此,才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满足。 就好像,同那些逝者们一同并肩作战。 属于自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属于他们的战争,还在继续! 所以,便绝不能输! “让我们再一次的,同深渊为敌吧。” 槐诗抬起手,舔舐着指尖的血液,轻声呢喃,向着那些埋葬在这一片大地上的英魂。 请你们看着我—— ——请你们,同我一起! 伴随着伤痕的收缩,源质的光焰再次从槐诗的眼眸中浮现。就好像同万军为伴一样,他骄傲的展开双臂,向着敌人们展示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来!” 槐诗昂起头,向着他们宣战,“让我领教一下,地狱的厉害!” 再无需多说什么。 那一瞬间,宰制者、双子侏儒、悲貌冠军,来自各个地狱的冠戴者抬起了自己的武器,向着眼前理想国的余孽,发起进攻! 风暴招荡。 自扩散的气浪里,剑刃和枪锋突刺横扫,不断有金属的凛冽光芒将黑暗撕裂,又将神明之光击溃。 以一敌三! 哪怕身受重创,可却感觉不到害怕。 反而,心潮澎湃! 那些过去的星辰之光照耀还在他的肩膀之上,随着他一起笑着,向着眼前的敌人发起反击。 刀、剑、枪、斧、锤、锏、索…… 明明在这激烈的斗争中,早已经熟悉了槐诗的武器,但此刻冠戴者们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围攻之下,那蕴藏在源质武装的意志还在永无止境的攀升着,随着灵魂的燃烧一起。 越发的狂暴,越发的诡异,也越发的难以揣测…… 可武器,终究只是武器。 身经万战的悲貌冠军毫无动摇,手中的大戟横扫,以伤换伤一样,竟然强行锁住了槐诗招数的变化,为其他人创造出了进攻的空隙。 在经过激烈的交手之后,他们已经窥见了武器变换的间隙,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长锏的鞭挞雷霆万钧,不可硬撼,但尚可从容躲避,怨憎的锋刃嗜血,必须予以偏转和格挡,提防刀锋的长度变化。长枪轻灵,远距离突刺过于迅捷,要提前做出准备。美德之剑的轰击十分棘手,必须拉近距离,予以钳制…… 现在,硬撼了阿房的敲打之后,双子巨人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雷霆之树再度暴涨,劈砸! 而悲貌和宰制者却好像心有灵犀一样,自两侧夹击,封锁了槐诗躲闪的空隙,不惜被怨憎和苦痛重创。 可当槐诗挥手的瞬间,他们却看到一道黑影从他的手中飞出,瞬间暴涨,如蛇那样灵巧的绕过了他们的封锁之后,瞬间,击溃了刚刚亮起的雷光。 惨烈的咆哮声响起。 双子侏儒踉跄后退,有一颗头颅已经在这未曾想到的一击之下被砸了粉碎! 失去了来自雷霆之树的助攻,宰制者和悲貌的攻击已经慢了一步,此刻在残影的反击之下,胸前和右手之上浮现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瞬间后退了一步。 直到现在,他们才看清,槐诗手中的东西。 仿佛蕴藏着无穷尽的悲伤和苦痛,狼首之锤拖曳着如蛇的锁链,凌驾于音速之上,在空中纵横游走,便发出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巨响。 那是一柄…… 连枷?! “事出突然,实在是抱歉。” 在他们的面前,槐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连枷,无奈耸肩:“看看你们,都把我吓的升级了。”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反攻 喜悦是需要分享的。 尤其是对于萌新来说,抽到了一张不认识的卡,通常就会打开聊天群,呼叫一下大佬们,问一问这个好不好用。 这很正常。 一个人的快乐通过分享,就会变成两个人的快乐。 唯有慷慨的分享,才能够创造出更美好的世界。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宝贵的品格和行为,对于大司命而言,更是如此,但又绝不仅仅是这样。 他还会分享更多。 苦痛、怨憎、悔恨、愤怒、悲伤,乃至……死亡! 此刻,在巨蛇与狼首缠绕之下,那个手持着链枷的年轻人一如既往的微笑着,甚至不曾拭去脸上的鲜血。 在那诡异破空的阴影之下,所有敌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恶寒。 “嗯?不过来么?” 槐诗踏前一步,踩着龟裂的地板,“那我就过去咯——” 瞬息间,死亡的黑暗扑面而来。 无穷残影的闪烁之中,宰制者、侏儒双子乃至悲貌只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恶寒! 哪个是真的? 已经毫无意义! 现在,不再是三打一……而是以一凌众,甚至反向发起围攻的一打三了! 转瞬间,突破音速的轰鸣之中,狼首蛇身的链枷锁链便已经环绕在雷霆之树上,束缚着狂暴的力量,彼此摩擦,便迸发出刺眼的火花,可锤首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背后捣向了宰制者的后脑! 悲貌冠军的神情依旧枯槁,纵然此刻惊变,却依旧维持着冷静。手中的大戟突刺踏步,贯穿眼前的残影,抓住了关键的时机,发起反攻。 但在消散的残影之后,却有一柄凶戾而狰狞的大戟正面突刺而来,愤怒燃烧的火焰之光照亮了那一张麻木的面孔,令空洞的眼瞳中浮现惊骇。 愤怒和悲悯于此结合。 沉重的斧刃自长枪的锋芒之上延伸而出,便化为了货真价实的超长型重武器,撕裂了雷霆和圣光,搅动乾坤。 愤怒之斧与悲悯之枪的瞬间融合,便再度形成了全新的面貌。 斧戟! 碰、磕、引,进! 随着槐诗双腕的抖动,如同两条愤怒的大蟒在瞬间纠缠在一处,当斧戟绷直的瞬间,悲貌手中的骨质的大戟上就浮现出无数细碎的裂隙。 瞬间,突破,凿穿了他的肩甲,恶臭的血色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为了无穷尽的蚊蝇,紧接着,又在斧戟之上所弥漫的浓郁花香之中枯萎消散…… 悲貌毫不动摇,前冲,强行挤入了斧戟内侧的范围,自增生的骨殖中再度拔出了两柄短剑。 在他眼前,斧戟的轮廓便迅速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横扫挥洒的怨憎和美德! 槐诗踏前。 两人的手臂碰撞在一处,骸骨和利刃摩擦,火花迸射,照亮了彼此的漆黑眼瞳。一者麻木空洞,一者燃烧如火。 在短暂的牵制之后,槐诗完全将剩下的两人抛在身旁,弃之不顾,拉扯着悲貌,发起了猛攻。 伴随着踏步转身时的短暂回旋,刀剑和骨刃摩擦出两道细碎的火花,紧接着,在槐诗双手中划出了一道微妙的弧度之后,尾端碰撞在一处。 美德和怨憎的锋刃啸叫着,群鸦沐浴着光芒,转瞬间,刀剑便结合为一,形成了桨叶一般诡异的长兵,自槐诗的手中回旋,掀起了鲜血和烈光的风暴。 离心力! 在那一瞬间,悲貌的眼前,槐诗仿佛再度失去了自己的轮廓。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狂暴席卷,迅速扩张的龙卷风,剑刃的风暴向着四方肆虐,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啸叫的利刃所斩成了粉碎。 只是弹指,骨刃之上遍布裂隙,被绞成粉碎! 撕裂了他的胸膛,将他贯在了地上! 宰制者咆哮,不惜硬抗来自狼兽连枷的冲击,忍受着源质动荡的昏沉,强袭而至。 这并非是所谓的队友之间的默契和羁绊,而是近乎唇亡齿寒一般的抉择,倘若悲貌被槐诗在此斩杀,那么接下来毫无疑问便是他们两个了…… 被美德之剑贯穿的悲貌张口,眼耳口鼻之中瞬间深紫色的光流涌动,向着槐诗飞出。 而自血亲之死中清醒过来的侏儒猎颅者已经双目血红,孤独的隐藏着雷电的赞歌,向着永恒凋亡之海献上了自己血亲的最后灵魂和力量,手中的雷光暴涨,横扫! 苦痛之锤的轮廓再现。 愤怒,填装! 笼罩着血火的铁锤喷出了炽热的尾焰,向着雷霆之斧砸下。在触碰的瞬间,蕴藏在其中的无穷愤怒便随着火焰一同迸射而出。 爆炸! 雷火碰撞在一处,掀起滚滚飓风和气浪,那增长扩散的雷霆之枝竟然在瞬间溃散。 在爆炸的轰鸣中,潮声涌动再起,美德的辉光附着与其上,庄严的巨剑自槐诗手中浮现。 仿佛穷尽九州之铁铸此之恨,幽暗的剑刃之上浮现出无数往昔滔天的巨浪。瞬间,吞没了来自悲貌口中喷出的光流,紧接着,七海之重,敲笞天下的威严权柄向着宰制者砸落。 流星一般冲击而来的宰制者撞在了铁壁之上。 在他手中,长矛自正中而裂,胸前的甲胄浮现出深邃的裂痕,漆黑的血色喷涌,倒飞而出。 可不等他飞起,有一只手就粗暴的拉扯着他的脚腕,拽回,自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之后,砸在地上。 抬起脚掌,向下践踏。 轰! 七海之剑的轮廓消散无踪,怨憎重生,缠绕着悲伤之索,在血光里从槐诗手中甩出,贯入侏儒的躯壳之中,自背后穿出。 链刃挥洒横扫,瞬间桎梏了重创的侏儒。 “给我,过来!” 槐诗咆哮,不顾那些笼罩自己的雷光,奋力拉扯,愤怒之斧从手中浮现,抬起,向着猎颅者的脖颈,斩落! 漫天雷光,于此一斩中,尽数消散。 只有血色飞扬而起。 猎颅者献上了自己的头颅。 第一个! 槐诗转身,悲悯之枪横扫,击溃了锋利的骨刃,势如破竹的向着悲貌的面孔刺出! 可那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在枪刃的前方,悲貌张口,发出高亢刺耳的声音。 就仿佛积攒了千万年的悲戚随着咆哮一同扩散,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幽暗的光芒所笼罩,冻结。 如同封印在琥珀里的昆虫。 而凝固的时间里,只有悲貌缓慢的爬起,向前穿行,不顾周身甲胄的碎裂,拔出了一柄利刃。 一寸寸的,刺向了槐诗的面孔。 明明一切应该停滞的才对,他却离奇的看到槐诗的眼瞳微动,望向了自己,燃烧的眼眸之中,满溢嘲弄。 就好像看着什么作茧自毙的蠢货。 令悲貌毛骨悚然。 但直到骨刃刺破了槐诗的额头,他都未曾有任何的反抗——哪怕是神性质变的灵魂能够察觉到这一切,也根本无法反抗。 只是…… 也正在那一瞬间,有清脆的声音从甲板之下响起。 隔着厚重的船身龙骨和六层间隔,黑暗中,涌动的血潮里,猎人无声的抬起了眼瞳,端详着浑然不觉的猎物。 眉开眼笑。 “这一次,看的可是清清楚楚啊……” 在福斯特手中,那一柄遍布划痕的猎枪抬起,随意的瞄准了黑暗里的什么地方——他,扣动了扳机。 咔哒,一声轻响。 那是审判之锤敲落的声音。 先祖赋予双眼,历史赋予记忆,荣光降下启示——自那短暂的一瞬间,有命运的奇迹在枪膛之中完成了酝酿。 底火激发,咒弹飞射,细碎的烈光在枪膛之中闪现一瞬。 离奇的消失在空气里。 然后,再度出现,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和时光的封锁,来到了被悲貌的面前,灼红的弹头在凝固的时间里回旋着,以不可思议的急速突进,照亮了那一双空洞的眼瞳。 永恒的麻木仿佛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惊讶。 可当他不惜代价的躲过了子弹的轨道之后,再次抬头,却发现,另一颗子弹离奇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甚至,比刚才更加的接近! 当第三次徒劳挣扎迎来绝望的结果时,终于有某种冰冷的领悟从他的心头浮现。 ——那是死亡,无法逃避的死亡! 在凝固的时间里,没人听见他是否咆哮,咒骂,或者是呐喊求饶。 一切在瞬间就结束了。 就在他自己所创造的琥珀里,死亡魔弹飞射而过,轻而易举的掀开了他的头盖骨,蒸发了其中沸腾的阴暗和永恒的煎熬,为悲戚和苦痛带来了终结。 在命运所锻造的子弹面前,悲貌的躯壳如薄纸一般被撕裂。 连带着魂灵一起,迎来了泯灭。 啸声消散的瞬间,一切回归了正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悲貌的身体离奇的倒飞而出,头颅碎裂。 在最后的瞬间,破碎面孔之上一直紧抿的薄唇终于张开,露出残缺的牙齿。 像是在笑一样…… 这是第二个! 死寂。 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槐诗低下头,看向脚下踩着的宰制者。 宰制者呆滞着。 忽然发现,他……好像是最后一个了。 “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槐诗微笑着,抽出了苦痛之锤,对准了他的面孔:“一定会,给你一个……痛快。” 就这样,庞大的阴影缓缓升起,笼罩在那一张悲悯泣血的面孔之上。 在槐诗身后,永恒的黑暗涌动着,吞没了最后的圣光。 啪的一声轻响。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 “……所以,反倒是我这里慢了一步么?” 福斯特轻叹着。 就在甲板之下,狭窄的走廊里,血潮和灰浪已经平息——无数支离破碎的煎熬骑士倒在地板和墙壁之上,遍布了每一个空隙。 在这走廊的正中央,浑身被自己的血色染红的机轮长半跪在地上,凝望着自己的成果。 松开五指。 一直被紧握在左手中的猎枪坠落在血泊里。 然后,遍布裂口,裸露白骨的手臂,便轻柔搭在怀里的头颅之上。 在右手手肘的束缚和压制中,最后一个的煎熬骑士还在艰难的挣扎着,奋力,将断裂的长剑不断的刺入他的腹部。 血如泉涌。 福斯特面无表情,左手发力,猛然一拧。 卡擦。 一声轻响之后,怀里挣扎的敌人便再无声息。 死寂中,只有机轮长粗重的喘息,扶着墙壁,艰难的爬起,仰头,将最后的药剂喝掉大半,剩下的全部浇在了腹部乱七八糟的伤口上。 扯下残存的衬衫,将伤口勉强包起来之后,才将最后一根染血的烟卷点燃,深吸了一口。 吐出疲惫的青烟。 就好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在海滨之旁迎来落幕一般。 他最后回过头,望向身后横尸就地的对手们,轻声道别:“下次,大家再一起冲浪吧……” 无人回应。 只有粘稠的鲜血静静的流淌,顺着地板上的缝隙,向下蜿蜒,最后像是淅淅沥沥的猩红小雨。 落在了格里高利的头发上。 还有他脚下,那早已经覆盖了整个底层甲板的秘仪。 “……大功告成!” 牧羊人的眼中饱含着期待的神情,双臂展开,枯瘦的手腕之上,来自创造主的封锁无声消散。 原始咒术,于此展开! 传承自神明的古老刻印于此刻再度运行,在老人沙哑的吟诵声里,过去无数信徒祈祷的声音从空气中浮现,汇聚成浪潮,向着逝去的众神投去了最后的祈愿。 千疮百孔的太阳船骤然剧震,颤抖,痉挛,核心引擎疯狂的运转,浮现出血肉的肌理。 厚重的装甲不断的震动着,彼此摩擦,火花飞迸,一道道鳞片一般的痕迹从划痕之中浮现。 紧接着,烈焰的扩散,一切都沐浴在神迹的火中。 在火焰里,有庞大双翼的幻影缓缓展开,笼罩在战场之上,宛如遮天蔽日那样。 遵照神明的旨意,赋予这眼前的庞然大物以奇迹。 ——活化! 此刻,就在工坊主的钳制之下,无数噩梦所形成的泡沫之中,被鳞片覆盖的太阳船缓缓抬起。 船身两侧,庞大的探照灯里浮现出野兽的竖瞳,迸射烈光。照亮了堡垒工场正面,那一张扭曲的面孔。 “WDNMD,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混合着雷蒙德和红龙语调的嘶哑咆哮从广播中响起。伴随着装甲脱落的高亢声响,就在船首,遍布裂痕的外壳自正中开启,分裂,向着两侧拓展。 就像是一张饥渴的大嘴那样,缓缓张开,大量漆黑的机油从齿缝中泄露而出。 深渊之口于此显现! “搞清楚,不是你吃我——是我吃你!!!” 在癫狂的笑声里,活化的巨船撕裂了无数噩梦所形成的泡沫,硬顶着无数烈光的轰击,狠狠的咬在了堡垒正前方,那一张面孔之上。 惊天动地的巨响扩散。 太阳船和堡垒死死的咬合在一起,翻滚在战场之上,掀起大片的尘埃,令地面上崩裂无数缝隙。 “啊啊啊啊,我的利润,我的年度销售总额,我的库存损耗率啊啊啊啊啊啊!” 臃肿的工坊主凄厉的惨叫着,如丧考妣,眼泪都冲了出来:“松口!松口!你们这帮连剩余价值都没有的穷逼,给我松口!!!” 巨大的钻头和链锯从堡垒的手臂上浮现,震怒的砸向了眼前不自量力的猎物。 一下!两下!三下! 烧红的链锯撕裂了外壳装甲,刺入了太阳船的腹部,无数破碎的机械从其中喷出。可饥渴的红龙却死死的咬着口中的猎物,不肯放松,大口的吞吃着工坊主的仓库和源质储备。 太阳船的最顶端,一片狼藉的甲板上,沉寂的主炮骤然焕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缓缓的,扭转自己的角度。 对准了堡垒上那一张惊恐的面孔。 破裂的甲板彻底开裂,有庞大的机械结构缓缓升起。 数不尽的线缆从黑暗中延伸,像是蛇那样,再度接续被破坏的结构,为它源源不断的注入崭新的力量。 酝酿新的辉光…… 就在烈光无法照亮的阴影中,疲惫的老学者死死的拽着安全绳,让自己不至于在天旋地转中被甩出。 在面罩后面,汗水将白发贴在遍布皱纹的脸颊上,如此狼狈。 可那一双碧绿的眼眸,却依旧明亮,就好像当年那个第一次来到地狱中实习的年轻人一样。 “你好啊,杂种。” 安东轻声问候着,手中,接通了最后两根断裂的线缆。 火花飞迸。 照亮了他嘴角的笑容。 紧接着,整个世界陡然一黯。 因为伴随着钢铁咆哮的巨响,有堪比星辰爆裂的辉光,从主炮中喷薄而出!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你好 当最后的电路被接通的瞬间,那漫长旅程中,酝酿在炉心之中的怒火和等待七十年之后重归战场的悲凉便随着源质的涌动,激发出了如此闪耀的光辉。 主引擎机组,副引擎机组,第三引擎机组……乃至全舰所有的动力此刻都倒向了巨大的炮身,令残缺的主炮烧灼成赤红。 海潮沸腾的声音回荡在那狭窄的腔体之中,到最后,化为了撼动整个天地的咆哮。 凝结成实体的愤怒之光扑向了工坊主,突破撕裂了层层护盾,将那一张面孔瞬间吞没。 下一瞬,干脆利落的焚烧、融化,贯穿,深入了堡垒内部,像是决堤的洪流一样,迅速扩散,仓库,生产线,龙骨、舱板、狭窄的走廊,乃至华丽的大厅和办公室……一切都在光芒之中被烈焰所点燃。 到最后,势如破竹的从工坊之后的墙壁上穿出,便像是突刺的剑刃一样,染上了凄厉的血红。 向着天穹之上放射。 狭窄的一束,竟然突破了三个深度,在晦暗的深渊中形成了稍纵即逝的闪光。 紧接着,才有如同惨叫一般的碎裂声扩散。 那一张被撕裂融化的面孔瞪大了眼睛,奋力挣扎着,数十条手臂和足肢都不断的踩踏在太阳船之上。 仿佛还在用什么地狱里的方言辱骂着什么,可是那声音过于模糊和颤抖,没有人能听得清。 不论对方如何挣扎,如何进攻,红龙都死死的咬着面前的堡垒,不曾松口。 就像垂死的疯狗。 双眸猩红。 当工坊主向着身后的远方呼喊着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也无人回应。只有痛苦的求援信号回荡在深度之间,渐渐消失在疤痕区里。 到最后,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愤恨的咆哮了一声。 庞大的堡垒竟然从腰部自行撕裂了开来,不惜抛弃了重要的组成,残破的堡垒工场终于从太阳船的啃食之下挣脱。 无数噩梦泡沫从裂口中浮现,迅速覆盖了自己的身体,令他再次半透明化,向着源质形态转变。 亡命奔逃。 速度快的就像是没有质量的幽魂。 可哪怕是没有实体的幽灵,也有逃不出的枷锁…… “槐诗!!!!” 那一瞬间,雷蒙德纵声咆哮。 在船尾的甲板,槐诗挥手,将宰制者的尸身抛入了归墟中,紧接着,残影闪现,自安东教授的身后浮现,踩在灼热的炮身之上,抬起自己的右手,遥遥笼罩了迅速远去的工坊。 转瞬间,大蛇的阴影从地上向前延伸。 瞬间,跨越了数公里的距离,自地上升起,凭空缠绕在了噩梦化的工坊之上,悲伤如影随形。 束缚! 在被直接顶碎的甲板之下,有硕大的绞盘升起,甩脱了巨锚之后,同悲伤之索接续在一处。 焊光闪现一瞬,紧接着,无数火花就从飞驰的绞盘上迸射而出。 狂奔的工坊戛然而止,一个踉跄,在悲伤之索的桎梏和拉扯之下,竟然倒退了一步。 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邃且绝望的沟壑。 工坊主怒吼。 残破的堡垒匍匐在地,奋力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除了泥沙和骸骨之外,却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在太阳船的拖曳之下,向后,再度滑出了一步。 太阳船如今,仿佛真的已经变成了太阳。 船身的裂隙中,无数炽热的蒸汽涌动喷出,当巨大的引擎喷口缓缓调转角度,吐出一道道炽热的火光时,恐怖的力量就自锁链之上迸发。 岩铁之心疯狂的吞吸着周围残存的生命,不断的搏动着,每一次都焕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 就这样,将那庞大的堡垒如同货厢一样被拉扯在后面,不断的翻滚,弹动。 到最后,猛然一个刹车,方向调转,紧绷的锁链上无数裂隙浮现,而噩梦工坊已经从地面之上腾空而起,飞上天空,划出了一个惊悚的弧度,击溃了阴云,又在锁链的拖曳之下,向着大地砸落。 自一片还没有死光的鼠人之间,犁出了一道裂缝之后,再度如陨石一般砸在大地上,数之不尽的钢铁零件从其中飞迸。 掺杂着工坊主的哀鸣和惨叫。 在遍地的恶臭泡沫中,噩梦工坊试图重启,残缺的链锯不断的劈斩着身上紧绷的铁锁。 当空荡的天穹之后,一道如泪水般的孤星划过时,那动作,便戛然而止。 庞大又破败的工坊在迅速的褪色,只留下了一道道如同墨迹描绘出的轮廓,失去了重量、色彩乃至厚度。 到最后,变得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页一般。 随着厚重的封面合拢,出现在了福斯特的手中。 ——事象记录·《悲惨世界》! 现在,大地上,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的敌人。 但舰桥上,雷蒙德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便将输出档一推到底,不顾哀鸣的引擎和船壳,甚至为了减轻负荷将大量装甲和损坏的抛下,以近乎自毁的速度疾驰在地狱之中。 因为在天穹之上,碎裂的阴云之后,无穷尽的阴影缓缓浮现。 伴随着号角的喝令,一个又一个的庞然大物,自遥远的深度之中降临,更多的地狱,更多的敌人,还有更多的怪物,正在扑向这一处战场。 无数绮丽如极光一般的霓虹笼罩下,他们就像是蜘蛛网上暂时得到喘息的虫子一样,无法逃脱这仿佛笼罩了整个深渊的恶意。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四……” 舰桥之上,蜗牛带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还有超过四十个军团正在向我们靠拢。” “二十三十四十有区别吗!都是一个死!”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 “好啊。”欧德姆从善如流,建议道:“前面稍微往左拐一点,还差十分钟,以及,有人开炮了——” “啥玩意儿?” 雷蒙德愣了一下,只感觉眼前一黑。 而就在过热的主炮上,槐诗抬头,便看到那从驾驭着阴云而来的庞大暗影,以及那一座宛如游鱼一般追在他们之后的岛屿…… 仿佛被巨人直接从群山之上拔出,抛向了天空,永恒滞留在了天穹之上。 那近乎小行星一般的恐怖规模高悬在黑暗的最高处。 无数自岩壁之上穿凿的宫殿里闪耀着神迹之光,恰似奥林匹斯在地狱中的再现一般,由凝固的炼金术师们在地狱中再造的庄严之山! 以如此凝固和狰狞的姿态,称之为地狱之宫也不为过。 如今的它已经完全自【神迹刻印·奥林匹斯之础】堕落为灾厄的结晶——群魔欢宴之地·塔耳塔洛斯! “向我们的老朋友打个招呼吧。” 魔宫顶端的最黑暗处,赫笛咧嘴,凭借着灵魂的感应,俯瞰着强弩之末的对手,“此处,便是汝等的葬身之地!” 顿时,低沉的鼓声从魔宫之中迸发。 呼应着深渊之中游离的碎片,令遍布霓虹的天穹之上浮现出一颗颗拇指大的焰光。 在天梯的搬运之下,一块又一块庞大的地狱碎片被运送到了这一片深度中,经过秘仪的转化,就形成了无数从天而降的星辰。 燃烧的星辰迸发轰鸣,拖曳着一道道焰尾,自深渊的黑暗中坠落。 像是暴雨一样。 将渺小的太阳船吞没。 大地哀鸣,扩散的火光随着巨大的蘑菇云升起,一切都埋葬在恐怖的温度之中。瞬间的闪现,躲过了第一波的轰击。 可紧接着,太阳船就像是一片枯叶一样,不由自主的在狂澜的余波飞起,自风中翻滚。 笼罩在船身上的秘仪不断的崩裂。 格里高利嘶哑的咆哮,枯瘦的牧羊人像是钉子一样,踩在秘仪的剧震上,双手强行将护罩撑起。 皮肤迅速的龟裂,粘稠的鲜血还未曾流出,便蒸发在了引擎泄露的高温里。 现在已经顾不上是否会影响船身上的科技设备运转了,除了引擎和传动系统还在疯狂运转之外,其他的已经全部被停机。 节约出每一份力量,维持船身的完整。 和毁灭同行的疾驰,还在顽固的继续! 就像是疲惫的野狗在死路上驰骋,死不回头! “那就,再来一次——” 赫笛的五指展开,微微回旋,秘仪的闪光照亮了那一张充满恶意的笑容:“双倍,四倍,还有更多!” 顿时,漫天零落的陨石骤然一滞,坠落的方向开始向着太阳船的所在偏移。 将大地上的挣扎者锁定。 自夜空中奋身一跃,带着毁灭从天而降! “加速,加速!” 槐诗咆哮,手掌按在岩铁之心上,不惜将归墟里储备着的悲貌、宰制者乃至侏儒猎颅者都抛向了那一颗跃动的心脏。 心脏贪婪的将每一滴鲜血尽数吞吃,薄薄的石皮之后,心房中的电光涌动,再度奏响雷鸣。 太阳船的尾部,数十个喷口抽搐剧震着,竟然分裂出了多一倍的数量,焰光喷射,推动着庞大的船体再度加速! 在船身的周围,残存的细碎冥河水波,已经变成了滔天巨浪。 他们在狂奔。 争分夺秒。 可死神依旧近在咫尺。 无以计数的陨石紧追在后面,就仿佛忽略了惯性和势能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被锁定了啊啊啊啊啊啊——” 雷蒙德惨叫着,在大量失血的昏沉之中,死死的抓着操纵杆。而红龙早在几分钟之前,就再没有说过话。 “福斯特把书给我!!!” 通讯里,槐诗向着甲板之下呐喊,喘息的机轮长不顾上稳定自己的身体,解开了腰间的搭扣,铜皮封装的沉重典籍便脱手向着槐诗飞出,落入他的手里,迅速翻动。 事象精魂·康德拉的虚影出现在了扉页上,帮助槐诗推动着书页的反转,然后,迅速的定格在了最后。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甲板上残存的栏杆,向着船身后方无数紧追的陨石,抬起了手中的典籍。 源质灌注。 在细密的字迹之间,那一张凝固的插图再度活化。被赋予了色彩、形体,容貌,轮廓,和体积。 那是刚刚才被封禁在其中的噩梦工坊! 此刻,终归自由的工坊主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了,无数扑面而来的恐怖焰光…… 在那一瞬间,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哀鸣。 “你妈的……为什么?” 下一瞬,工坊就被无数陨石所吞没了。 那些重叠在一起的毁灭力量被彻底引发。 足以硬抗大口径主炮轰击的骨架,足够容纳无数财富的金库,还未曾销售的产品,以及被束缚在生产线上的奴隶,还有每一个工坊主在濒死关头都会启动的茧化生产…… 一切的一切,都在火光之中蒸发,消散无踪。 只有破碎的残骸,划出一道心碎的弧度之后,升上天空,坠落在魔宫之上,钉进了泥土之中。 那是一根残缺的大柱。 在顶端,破碎的壁灯依旧倔强的绽放着最后一丝光明。 在那些线缆的悬挂之下,工坊主变成焦炭的残躯,孤独的摇曳在风中。 最后一滴悲怆的眼泪就这样缓缓滑落。 再无声息。 而就在爆炸的正中心,疯狂闪现的太阳船终究没有能够躲过席卷的余波,无数船体的零件洒落,尾部的引擎爆裂。 在波澜里,他们自地上剧烈的翻滚,划出一道道沟壑之后,就好像撞在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有清脆的破裂声传来。 无数裂隙从闪烁的虚空中浮现,像是被砸坏的玻璃一样,迅速的蔓延,到最后,在毁灭余波的冲击之下,那一道延续了漫长时光的幻象与封锁,被彻底打破! 在封锁之后,浓郁的迷雾如海潮一般喷薄而出。 蔓延。 将残破的太阳船彻底淹没。 消失不见。 …… 剧烈的翻滚和和冲撞,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在天旋地转一般的恐怖动荡里,槐诗只来记得用悲伤之索将所有人都缠在一起,竭尽全力的撑开了归墟。 可在虚弱的圣痕运转之下,就连归墟都再难以维持。 破败的船舱中,一片黑暗里,只有最后的电火花闪烁着。 槐诗喘息着,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裂缝之外的世界……只有一片迷雾,还有隐隐浮现的模糊轮廓。 眼前的一切,几乎令他难以置信。 狂喜。 甚至将身后紧追的敌人们都抛在了脑后。 “我们到了?” “大概。” 地板上,那一只外壳崩裂的水锈蜗牛已经在顽强的生存着,哪怕内脏都从伤口中被挤出来。 槐诗皱眉:“什么叫大概?” “大概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确定。” 欧德姆无奈回答:“早七十年起,周围的区域便再没有任何水锈蜗牛能够存活了…… 所以,你需要做好准备,槐诗阁下,说不定当年那些深度倒灌所带来的怪物们还存留在这里。” 槐诗沉默片刻,冷漠的俯瞰着它:“也就是说,前面也有可能是陷阱,对不对?” “或许。一切皆由您来判断,槐诗阁下。” 欧德姆坦然的回答:“如我这样的地狱生物,不可信才是正常的,存有戒备实属应当。 不过,我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很快您应该就能看到您所寻觅的东西了。” 它停顿了一下,语气复杂: “虽然,结果未必能尽如人意……” …… 此刻,就在荒原之上,那无穷尽的浓雾弥漫着,终于,渐渐消散。 高悬在天穹之上的魔宫微微停滞。 俯瞰着远方的一切。 就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漫长的沉默里,赫笛沙哑的问:“马瑟斯,那是什么?” “那就是曾经的我们啊。” 黄金黎明的凝固者眺望着那迷雾之下的世界,眼神渐渐就变得悲悯又怀念,“或许,这就是理想国的愚昧本性吧。” 赫笛没有说话。 许久,在沉默里,再难克制胸臆间涌动的嘲弄和恶意。 大笑出声。 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 …… 当槐诗再度站在了破碎的甲板上时,远方便吹来的过去的风。 迷雾漫卷着,在爆炸的余波中渐渐稀薄。 可在这里,看不到哨站,也看不到曾经的基地。 遍地的残砖断瓦之间,堆积着无数的庞大尸骨,如同山峦。 大地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所撕裂,留下了一道看不见底的深谷,向前笔直的蔓延,好像要延伸到地狱的尽头去。 就在裂痕的正中央,是一具庞大到仿佛连地狱都无法容纳的尸骸。 凌驾于山峦之上的巨兽。 无数结晶巨柱穿插在它的身体上,早已经黯淡,只有隐隐的辉光闪耀。在它的胸前,是一个恐怖的裂口。 曾经凿穿大地的一击,将那来自深渊之底的恐怖之物彻底杀死了。 存留下来的,便只有着庞大的尸身。 无数血液一般的浓雾便正是从它胸前的裂口中流出,哪怕过了七十年,也未曾流尽…… 而在那一座座尸骨之山的正中间,唯一一片平整的大地之上,只有一片低矮的森林。 墓碑,所形成的森林。 就像是从逝者的骨中长出的鲜花一样,它们无声开放,一直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在墓碑上,那些缠绕的锈蚀铭牌在风中微微摇曳,焕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要延续到永恒中去。 曾经的英魂们长眠于此。 同来自深渊之底的怪物们一起。 守卫着它们的,是一具被尘埃覆盖的钢铁残骸。 像是焚烧殆尽之后,彻底从正中断裂……昔日威严又肃冷的模样变得如此颓败,遍布锈蚀的痕迹。 它早已经,同自己的敌人们一同死去。 无声的陨落在深渊中。 七十年……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 在这永恒的寂静里,所有人仰望着眼前的世界,沉默着,向着曾经逝去的一切献上哀悼。 许久,槐诗疲惫的低下头,忍不住想要笑。 嘲笑自己…… 瞧啊,槐诗,这就是旅程的终点。 你自命不凡,自诩为继承者,如此骄傲的踏上了这一趟远征之路,不惜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想要重建曾经的伟业,想要领受英雄们的遗产。 可英雄们不会有遗产留下来。 当星辰燃烧殆尽之后,所留下的,便只有灰烬…… 你早应该明白: ——面对灾难,英雄怎么会抽身而去? 早在七十年之前,他们就没有想过回头。 纵然再如何严苛的指令,再如何绝望的困境,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 并不期待所谓的救世主到来,也没有将使命留给后继者。当灾厄的洪流倒灌而至,他们便选择同深渊为敌。 自始至终,不曾后退过一步。 孤独的和一切斗争。 哪怕牺牲所有。 如今,除了这一份令人引以为傲的灰烬之外,他们又还能有什么宝物能够馈赠给后来人呢? 再无更多。 可明明毫无所得,槐诗却不觉得失望。 就算此处只有尘埃,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 他觉得或许自己早已经疯了,就像是曾经那些先辈们一样,明明死亡的阴影紧随其后,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时,却忍不住想要为逝者们喝彩。 “今日相逢,何其有幸。” 时隔七十年之后,迟来的后继者伸出手,抚摸着眼前的残骸,致以问候: “你好啊,鹦鹉螺——”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再见 七十年的沉默中,未有任何声音。 那些逝去在过去的魂灵无法再回应来自现在的问候,只有无数墓碑上的铭牌依旧在风中静静的歌唱。 寂静中,槐诗抬起头,仰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 从现境到地狱,短短半个月之内,他们在深渊中渐渐深入,一直到来这里。所经历的艰险和辛苦,同埋葬在此处的前人们相较,简直不值一哂。 到现在,他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只可惜,来的终究还是太晚。 “还能动么?”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各位,我们可能还要再走一段。” “快没油了啊。” 雷蒙德轻叹,拍了拍太阳船的龙骨:“能走多远看多远吧。” “小意思。” 福斯特低头给左手打着绷带,淡定回答:“我可是极限运动俱乐部的资深会员,就是再徒步走个几百公……” “那到时候你得背我一下。”格里高利说,“我腰闪了。” “……算了,当我没说。”机轮长无奈叹气,把没有子弹的猎枪摘下来,递给他:“当个拐棍凑合凑合撑着用吧。” “也行。” 格里高利掂量了一下:“就是沉了点。” 能用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在乎那么多呢? 最后,槐诗沉默着,看向了最前面的安东。 就在那一片低矮的墓碑之间,苍老的教授低头怔怔的看着其中的一个,弯下腰来,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半跪在地上。 宛如同曾经的逝者再度相会一样。 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低下头。 很快,他转身归来。 只留下两支经年的铭牌,缠绕在墓碑之上,仿佛重归故乡。 “还要再休息一会儿么?”槐诗问,“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不必了。”老人摇头,“就像是你说的,相逢和离别总是匆匆,不是么?能够再见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安东最后回头,再看了一眼。 “大家,再见吧。” 他轻声道别。 就这样,他们转身,再度踏上了太阳船的舷梯。 很快,残破的战船再度发动引擎,调转方向,自渐渐稀薄的浓雾之中转身,走出,重新回到那一片荒芜的地狱之中。 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之上。 当天穹中的熔火流尽,大地遍布裂痕和沟壑。 这一片被血染红的世界,笼罩在天梯的璀璨霓虹之下,魔宫高悬着,冷漠俯瞰着这一群再无路可逃的敌人。 地狱里,一片死寂。 只有无数流光不断的从各个深度降临。 来自亡国的庞大军团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地狱的大地之上,早已经展开了阵列,化为了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海洋。 一切出路都被彻底封锁。 再无路可逃。 阴暗的天穹之中,还有数不尽的庞然大物再迅速的靠拢,追溯着来自天国谱系的气息,降临这一片战场! 可就在一片渐渐涌动的晦暗里,却有两道异样的辉光从天而降。 速度飞快。 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了来自各个地狱的阵列和怪物,降临在了太阳船的正前方。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他们的身上穿着白色和黑色的礼服,手里举起了自己的凭证。另一只手中,出示的文书上,加盖着数百个不同的印章。 那是来自诸地狱音乐协会和厨魔大赛的专员。 瞬息间,整个地狱好像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里。 只有无法克制的怒意勃发,就好像看到了搅局者一样! 来者并没有浪费这珍贵的时间,直截了当的向着船头的那个身影讲:“槐诗先生,您有一个选择。” “嗯?” 槐诗磨剑的动作微微一顿,疑惑抬头:“请讲。” “就在刚刚,对于您的事情,协会已经做出了决议。” 地狱音乐协会的专员说道:“有超过四十位以上灾厄乐师一致认可——您具备着令人惊叹的才华,也创造出了诸多凡人难以企及的成果。 倘若您愿意配合,诸地狱音乐协会将会为您提供庇佑。” 在他身旁,黑西服的低矮胖子颔首:“厨魔委员会同样如此。” “这么好啊?” 槐诗想了一下,好奇的问:“那么,代价呢?” 两者对视一眼,抬起了手中的加盖着音乐协会和厨魔组委会的无数印章的文书,向槐诗展示上面的内容。 在文书的右下角,签字那一栏,空空荡荡。 只要槐诗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那么他将同时被诸地狱音乐协会和厨魔组委会的威权所庇佑。 但代价,同样如此。 “您需要领受深渊之印,成为内环的成员。” 两人说:“从此,告别现境,永远留在地狱之中。” 换而言之,领受凝固。 成为地狱的一部分。 “以您的资质,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新生的统治者,哪怕是协会和组委会会长的职务也不再话下。” 专员说:“还请您三思。”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槐诗想了一下,无奈摇头:“抱歉,虽然我对艺术的追求没有过任何的消退……不过,我觉得,已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了。 请容许我拒绝。” “……” 专员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收起了手中的文书,躬身道别:“那么,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感谢您一直以来对艺术的执着追求,我们保证,您的名讳,您所创造出的成果将永远在协会中保留。” “能够如此的话就最好了。” 槐诗微笑着颔首:“再见。” “再见。” 两位专员转身离去,身影随着幽光而飞逝而去。 就这样,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消失在地狱的最深处。 “走了?”小猫问。 “嗯,走了。”槐诗颔首:“不好意思,理智一点,应该选那个的。” “你这个家伙,真的理智过么?鬼才会期待你们天国谱系的人有脑子……” 小猫嗤了一声,抽着烟,语气就变得郁闷起来:“你说,我这算不算投资失败?躲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躲过。这一次,真的是倾家荡产了。” 槐诗摇头:“有我在,你们还可以逃,解除契约,回到乐园中去。” “算了,何必呢?” 小猫摇头,“来都来了,风头不妙就撤资可不是我的习惯,既然要赌,那就要愿赌服输才对。”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认真的说:“槐诗,你要记住你的许诺。” “别想太多,小猫,我并不需要再做什么。” 槐诗头也不回的说:“我们的契约已经收录在太阳船的黑匣里,在黑匣被毁的瞬间,所有讯息就将送往现境——哪怕是我死了,也定然会有人予以执行。” 小猫一愣,似是苦笑:“也好……这样的话,就算死也没什么遗憾吧?” “在以前的时候,我觉得死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了百了,虽然很害怕,总有一天终归是不可避免的。 可现在,我却觉得,死了会很可惜,我还有家要回去,还有人在那里等着我。能活着是最好的——所以,别那么早放弃。”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在死之前,大家都尽量的活着吧。” “那死了之后呢?”格里高利磕着最后的瓜子,无聊的发问。 “死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槐诗笑起来,撑起身体,活动着身体,自无数恶意的凝视之下慢条斯理的热身,踏步向前。 就这样,仰望着天空,招手。 “我就在这里。” 他好奇的问,“赫笛!还有,黄金黎明的家伙……你们,在看着我,对吧?你们,还在等待什么?” 晦暗的天穹上,魔宫自阴云中掀起波涛,酝酿着愤怒的闪光。 而槐诗却展开双臂。 微笑着,向着深渊。 充满期待。 来吧,来吧,我们的战争,还未曾结束。 我们的战场,就在此处! 于是,就在他的身后,最后的残兵败将们,重整阵容,向着地狱拔剑! “我听见了笑声?”赫笛问。 “是啊。”马瑟斯回答:“我们的敌人在笑,并不恐惧。” “我知道,他从来如此。” 赫笛颔首,沉默着,表情自抽搐中狰狞。 “就是那一张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的面孔,最让人讨厌……” 就在那一瞬间,魔宫的最顶端,赫笛焦黑的眼洞里,迸射出愤怒与杀意的光芒,隐隐的火焰笼罩了他的身体,甚至将整个庞大的魔宫都覆盖在其中。 战场之上,数之不尽的骸骨,鲜血,仿佛失去了重力,向着天空中升起,汇聚在魔宫的阴影之下。 庞大的灾厄自从阴影之中缓缓成型,深渊的精髓在这癫狂的炼金术中展露,恐怖的力量在其中无止境的攀升。 直到最后,宝座之上,赫笛的躯壳和灵魂也溶解在火焰里。 旋即,自那灰暗的灾厄漩涡中重生。 无数狰狞的肢体彼此纠缠,仿佛化为了龙之双翼,披着白骨之衣的庞然大物从漩涡里挣扎着爬出,就像是从地狱的子宫里分娩降诞。 以海量的死亡和牺牲,重现来自赫利俄斯的禁忌之术。 这便是赫笛漫长时光以来所准备的力量,地狱序列的最顶端,人造统治者! 以过去的无数罪孽作为祭品,将诞生、成长、再到死亡……无数个自己从过去呼唤而出,投入这炉火之中去,断绝命运的未来。 成就永恒的现在。 ——至上四柱·亚斯塔禄! 在诞生的瞬间,便有无数人的哀鸣从熔炉之中迸发,大地上,一切生命如微尘,黯淡的波澜所过之处,便像是强风之下的麦子一样,无声的伏倒,自肉体和灵魂,尽数在赫笛的呼吸之中被掠夺。 白骨所编织的长衣仿佛铺天盖地,将整个战场笼罩在那永恒的暗影之中。 而就在天穹之上,赫笛崭新的眼眸中却依旧残存着挥之不去的阴翳,来自大司命的诅咒永久的带走了他的一只眼睛。 竟然连如此程度的重生,都无法恢复! “槐诗——” 赫笛咆哮,虚空之中,一只只枯瘦的手掌凭空涌现,向着大地覆压而去,降下宛如雷霆的毁灭! “……” 魔宫之外,躲避那灾厄余波的马瑟斯压着自己的礼帽,眺望着大地上的身影。 回忆起当年群星号上初见的那个少年时,便忍不住摇头。 明明彼此是水火不容的大敌,甚至被这个家伙屡次搅黄了计划,就连伍德曼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中。但马瑟斯却出乎预料的恨不起来。 就像是面对曾经无数阻挡在自己面前的同伴那样。 悲悯的叹息。 “到底是英雄人物,可惜了。” 他挥了挥手,向着身后:“去吧,弗兰肯斯坦——了断你和他之间的恩怨。” 在马瑟斯身后缓缓展开的双螺旋秘仪中,沉寂许久的庞大怪物发出震怒的嘶鸣和咆哮。那精心搜罗了无数深渊血系所培育出的异种抬起了一颗颗诡异的眼眸。 那诡异的躯壳如此枯瘦,还带着树木的纹理,一张张大口遍布周身。 当黯淡的光芒照亮那古怪的巨人,便在天穹上投影出了狰狞的影子——就仿佛是一株通天彻地的巨树。 无花无叶,唯有一道道枯枝愤怒的展开。 自无何有之乡的培育之下,曾经腐梦所诞下的存世余孽以巨人的面貌再度重生,补全了自我的缺陷之后,甚至更进一步! 威权在握! 当他降临的瞬间,无数幻影便从地上拔地而起,无数尸骨之树从龟裂的大地之上破土而出,向上,笔直的延伸,仿佛一直要抵达天穹的尽头那样。 所有被他吞吃的生命,都在那力量之下重生,变成了无穷荒林中的一株。 而现在,四面八方的荒芜之树,便向着正中的太阳船迅速的合拢,无数横生的枝杈形成了再无空隙的封锁。 不存在任何的松懈,在恨意之下,全力以赴! 而在一分钟之前,两个深度之外,某个地狱中,一行旅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回头。 枷锁之中,将军嗤笑了一声,看向前面那个肌肉虬结的老人:“你不出手?” “关我屁事。” 罗老冷淡的摆手,脚步不停:“当老师的,能把学生带出门,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大不了为他流两滴眼泪,将来有机会为他报仇就是了。” “真冷酷啊。” 将军嘿笑了一声,瞥了一眼疤痕区消散的迷雾:“况且,也已经晚了。” 因为在地狱的更深处,更黑暗的暗影中,有愤怒的统治者正在迅速的上升! 怀揣着刻骨的仇恨。 甚至顾不上深渊潮汐的方向,将诸界之战抛到了一边,在嗅到天国谱系味道的瞬间,就掉头笔直的向着疤痕区冲去。 在重重深度之间,无穷诅咒中,是一只遍布疤痕的硕大眼球。 就在眼球的正中央,仿佛曾经被什么东西所重创,至今都无法痊愈,不断的流下混合着丝丝雷霆的腐臭眼泪。 曾经被理想国重创的统治者无声咆哮,这一份酝酿了一百年的恨意,已经化为了实质,搅动着深度的波澜。 疾驰而上。 紧接着……在降临之前的那一瞬间,又戛然而止。 好像被什么庞然大物所阻挡。 悬停在地狱之外。 可在他眼前,除了无数扰动的碎片和地狱尘埃之外,空无一物,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东西的话,那就只有一只……无辜路过的水锈蜗牛。 孤单、无助又可怜,还喜欢看乐子。 如此渺小之物,阻拦在统治者的前方。 “不好意思,能不能稍等一下?”蜗牛可怜巴巴的说。 “……” 短暂的寂静里,很快,便响起愤怒的咆哮:“欧德姆,像你这样的废物,还敢出现在我的眼前?!” “嗯?”蜗牛震惊,“我们当初不是好朋友么?唔,就在我以前……还是统治者的时候?” “朋友?地狱里有这种东西么?”眼球嗤笑,“况且,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被现境的人击败之后,却反过来帮现境人做事的朋友!” “骂人不揭短,何必这样呢?我也是有苦衷的呀。” 欧德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短短的触须挠着自己的大眼,提醒道:“别忘了,当年你还欠我人情……就当给我个面子,回家去睡一觉,当做没看到,好不好?” “不好!” 统治者冷漠发问:“回答我,欧德姆,为何阻拦我?你又在谋划着什么!” “什么都没谋划呀。” 蜗牛无辜的回答:“朋友,你是了解我的啊,我还能为了什么呢?为了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为了更多的乐子。 当然,如果你嫌这样的理由依旧不够,那么……也可以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统治者嗤笑,难以置信:“你?” “是的,没错。” 欧德姆认真的回答,“因为你去了的话,可能会死。” 仿佛描述着什么真理那样,欧德姆郑重的强调:“不止是你,很快,一切去到那里的东西,都会死。 以最惨烈的样子……” 破碎的眼珠沉默了,不知道是否应该嘲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笑话,还是眼前这个该死的鬼东西为了有乐子可以看而说出的谎言。 可很快,它就不必在迷惑了。 因为它在颤栗。 恐惧。 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从躯壳,到灵魂,庞大的瞳孔扩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寒。 不是来自于自己前方,而是身后。 更深的深渊里。 更加幽暗和混沌的地方,那一片永恒静寂的地狱之底,充斥着一切灾厄和绝望的海洋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升起! 它想要尖叫,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当它想要逃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已经太迟。 那个东西,已经近在咫尺。 看不见,感受不到,可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哪怕是在伤口中流出的粘稠脓液也在无声的哀嚎。绝望的尖叫只能回荡在灵魂之中。 比灭亡更加恐怖的阴影笼罩了它。 可很快,它便再克制不住颤抖,几乎想要癫狂的咆哮——因为那无以言语的恐怖洪流已经飞过。 擦着它们的存在。 宛如俯瞰微尘一样,毫不在意,灾厄的激流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吞噬,又抛下这两个侥幸没有挡在自己面前的幸运儿,飞向了远方。 在那一瞬间,疤痕区,天破了。 无数裂口自阴翳的穹庐之上骤然浮现,大地颤抖,天穹动荡,万物仿佛在瞬间齐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 那是地狱,地狱在哀鸣。 纯粹的黑暗如同瀑布一样,自裂隙之后倾斜而入,化为凶戾的海潮,瞬间,向着四面八方漫卷。 而就在无数缝隙所形成的巨大裂口之后,有燃烧的庞大之物轰然砸落! 向着眼前的一切! 在那一瞬间,战场之上,所有人都眼前一黑,数之不尽的怪物在目睹和倾听的瞬间,便已经无声的炸碎。 槐诗只感觉眼眸之中所迸发的剧痛。 他只看到了黑暗,黑暗在燃烧……可那真的是黑暗么?还是肉眼在欺骗自己? 大脑和灵魂在哀鸣,一切感知都背离了他自己,超出掌控,不断的向他呈现出复杂而诡异的轮廓,但却无法以认知的方式将眼前的一切定义。 甚至,他开始怀疑,那个东西真的有形体么? 亦或者,自己已经癫狂。 沉沦在绝望的幻觉里,不可自拔? 可是为什么,却忍不住……想要流泪呢? “那究竟……是什么?” 在深渊之中,颤栗的统治者向着蜗牛咆哮:“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那就是怪物啊,我的朋友。” 欧德姆沙哑的回答,充满了怜悯,又充满了恐惧:“由天国谱系,不,曾经的理想国,由那帮曾经毁灭我们的疯子,为了拯救他们的世界,在死亡之后所缔造出的……真正的怪物!” 在那一瞬间,无穷尽的黑暗仿佛找到了归宿。 自轰鸣之中收缩,汇聚为一束,没入了曾经的战场之上,投入了一具千疮百孔的钢铁残骸中去。 燃烧的烈火之中,锈蚀的钢铁自灾厄中重新聚拢,无穷尽的力量汇聚在其中,形成了往日庄严而森冷的轮廓。 而就在它的身体之上,无数灾厄的结晶汇聚,形成了倒悬的理想国徽章,绽放震怒之光! ——深度战舰·鹦鹉螺号! 无穷尽的痛恨和愤怒重燃。 七十年之前的怒吼,于此再度响彻深渊。 再见英雄!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许诺 在恍然领悟的那一瞬间,槐诗听见自己眼眸崩裂的声音,血色从瞳孔中满溢而出,扩散,就像是将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了一层猩红的网。 不,或许,眼前的世界真的被染红了。 被那愤怒的火与血。 鹦鹉螺在咆哮。 那无穷尽的灾厄黑暗以钢铁的残躯重生,再度点燃火焰,向着深渊的天地焕发轰鸣。 ——憎恨! 伴随着那撼动天地的咆哮声,憎恨自涌动的黑暗里扩散而出。转瞬间,化为了暴戾的波澜,粗暴的将一切阻拦在前方的荒芜之林尽数推平。 所过之处,一切生命和顽石尽数化为了尘埃,大地之上只剩下一道道宛如诡异利爪的掘痕。猩红的泥土翻卷,覆盖尸骸。 紧接着,就在战舰的两侧,庞大的巨口张开,黑暗凝结为钢,凶暴的杀意便形成了火。 如同燃烧的星辰自地狱里升起,瞬间,遍布天空,照亮一切惨白的面孔。血火炸裂,所过之处,一切阴影都被尽数蒸发。 亚斯塔禄的白骨之衣被撕裂了,火光蔓延。 存世余孽震怒嘶鸣,庞大的树之巨人投下了阴影,无穷诡异的枯枝向着鹦鹉螺刺出。 可鹦鹉螺却并不闪避,任由那统治者将自己贯穿,撕裂,千疮百孔。 可在那裂开的黑暗中,鹦鹉螺的船身正前方,骤然有恐怖的辉光亮起。 晶体一般的烈光自从黑暗里喷薄而出,洪流肆虐。 仅仅是自船身裂隙中所渗透出的恐怖热量,便将所有胆敢触碰它身体的枯枝尽数焚烧成灰烬。 而在那光芒轨道所过之处,物质、源质、奇迹和灾厄、敌人乃至大地……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蒸发,自凶暴的恶意中消散无踪。 唯有存世余孽的惨叫迸射。 在焦烂的躯壳上,有一道长达数百米的锈蚀长矛贯穿而过。撕裂了坚不可摧的外壳,将一切血肉和组织破坏。 如同捕鲸叉一样,灌入了猎物的躯壳之中。 血火喷涌。 树之巨人·弗兰肯斯坦咆哮,想要撑起身体,可庞大的阴影已经将他笼罩。 残破的鹦鹉螺俯瞰,瞬间,交错而过。 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声音迸发。 紧接着,便是低沉的咀嚼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就连弗兰肯斯坦的惨叫都变得细不可闻,只有被染红的黑暗战舰咀嚼着掠夺自敌人的肢体,声音粘稠又低沉。 血色自大口之中溢出。 将锈蚀的利齿染红。 树之巨人自正中断裂,被拆分成了两截,血色如海席卷。 紧接着,下半截,又被撕扯成粉末。 尽数吞吃。 而破裂的战舰在迅速的复原,再度重归狰狞,鹦鹉螺咆哮,再度吐出了焰光,自空中纵横挥洒。 轻易而举的,便将亚斯塔禄的庞大身躯切裂。 魔宫哀鸣着坠落,坍塌。 一只只空洞的眼眸从黑暗里浮现,洒落无数恶毒的诅咒。 凶暴的进攻在继续,一切活物都被有条不紊的推向毁灭,精密,又残酷的,将一切敌人尽数绞杀。 不留下任何的蛇虫鼠蚁。 那已经不是斗争了,是蹂躏和折磨,怀揣着无穷的恨意,要将充斥在灵魂深处的愤怒尽数宣泄而出! 再无理智。 就像是癫狂的野兽…… 那便是,无数牺牲者所组成的,名为英雄的怪物! “老师!李先生,还有冰室,冬妮娅……你们在那里么?” 安东撑起身体,仰望着昔日同胞们的癫狂模样,浑浊的血泪便自破裂的面孔上流下。 他嘶哑的呼唤,竭尽全力: “回答我啊!!!” 不论如何去呼喊他们的名字,也再不会有人回应。 甚至未曾回头再看一眼。 只有巨兽愤恨的嘶鸣。 那些曾经闪耀的星辰再也不见了。 存留在他们眼前的,只剩下了地狱的最深处所诞生的怪物。 怪物在猎杀,怪物在蹂躏,怪物在进食。 怪物,在毁灭一切。 就在他们的面前…… 一切早已经面目全非。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看到那样的模样,那个一路面对无数苦难都未曾软弱过片刻的老人,就已经老泪纵横。 “当然是为了我们啊,教授。” 槐诗咬牙,忍受着双眸传来的撕裂灼痛,凝视那凶暴的身影。 还能为了什么呢? 为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牺牲。 在曾经深度倒灌的灾难发生时,经过存续院的计算,就算是押上理想国在地狱中的一切去进行豪赌,成功率依旧不足百分之五…… 因此,才会有大撤退的计划,也因此,才会有无数牺牲所换取到的奇迹。 正因为那壮烈辉煌的光芒,才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痛苦挣扎。 ——不足百分之五的成功率,如何才能变成百分之百? 武器、装备、秘仪、力量,乃至所有的储备……当就算赌上生命也不足以颠覆天平之上的悬殊差别时,所剩下的唯一砝码,就只有灵魂!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当你同怪物战斗的时候,也将变成怪物。 可如果,反过来说的话…… 如果深渊在凝视我的话,那么,我也凝视深渊吧。只要我变成怪物,那么就可以同怪物继续去战斗! 倘若奇迹要用灾厄去换取的话,那么,就将自己,变成灾厄本身! 这就是最后,所有人所做出的决定。 舍弃应有的永恒安眠,拥抱比死亡还要更加残酷的代价。 全员凝固! 那些燃烧殆尽的灵魂不曾留下灰烬,因为他们将最后的所有,也尽数投入到了深渊之中…… 当那些充满苦痛和憎恨的灵魂从漫长的深度之间升起时,便化为了未曾有过的洪流。当灾厄自这宽阔的疤痕中汇聚为一,便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怪物。 然后,将一切敌人,尽数吞食! 现在,七十年前的厮杀,还在继续! 将一切推向灭亡,直到所有都化为乌有。 数之不尽的军团在憎恨的血火中焚烧殆尽,看不到尽头的荒芜之林被歼灭导弹化为虚无。存世余孽与深渊血系所形成的统治者被爪牙所撕裂,鲜血与骨被咀嚼成残渣。 鹦鹉螺咆哮,嘶鸣。 黑暗中无数眼瞳望向了亚斯塔禄的庞大身影,紧接着,如同巨鲸捕食猎物一样,迎着无数秘仪和神迹刻印的轰击,逆流而上! 千疮百孔的身躯悍然撞击在白骨所形成的统治者身上。 锋锐的冲角覆盖着鲜血,轻而易举的,将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尽数撕裂。再然后,拉扯着它,砸在,再度蹂躏,碾压,轰击,撕咬……直至彻底分崩离析。 被血水和残骸所染红的地狱,又被火焰所引燃。 涌动的黑暗里,仇恨癫狂的眼眸看向云端的尽头。 马瑟斯沉默着,闭上眼睛,一直到黑暗扑面而来,也再没有说什么。到最后,叹息着,从怀中率先取出了一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下颌,扣动扳机。 火光一闪而逝。 残缺的躯体从空中坠落,瞬间,被愤怒的巨兽所吞噬。可其中的灵魂,已经消失无踪。 逃走了。 鹦鹉螺癫狂的嘶吼,回眸,看向了漫天的虹光,再度放出了无穷黑暗。粗暴的将那一切虹光尽数撕裂,拖曳着天梯的线路,在利齿之间尽数咬碎。 天梯崩裂。 最后的残留也被彻底洗净,只剩下燃烧的大地,还有无穷尽的血和死骸。 而鹦鹉螺,庞大黑暗所形成的形体不断的冲撞着大地,鞭挞着残存的骸骨,轰击、破坏,令地狱不断发出崩裂的哀鸣。 要将一切敌人,都挫骨扬灰…… 徒劳的毁灭着眼前的一切。 还在愤怒的鸣叫。 就仿佛无数人在嘶哑的呐喊,自疯狂中咆哮。 【敌人!敌人!敌人!】 那撕裂一切耳膜,足以令所有灵魂为之动荡的嘶鸣,回荡在地狱中,怪物在不甘的怒吼,在呼唤: 【敌人在哪里!】 疯狂的鹦鹉螺不断的向着眼前的尸骸发起轰击,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必须,杀死!必须,杀光!必须,杀尽!】 癫狂的吼声回荡在死寂的地狱中。 直到嘶哑的声音响起。 “够了!!!” 在鹦鹉螺的眼前,燃烧的血火中,那个踉跄的身影浮现,向前,不顾那些憎恨的火将自己引燃。 “已经,没有敌人了。” 槐诗喘息着,向着痛苦的黑暗呼喊:“你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一瞬间的死寂,在黑暗里,无数猩红的眼瞳浮现,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剧烈动荡。 洪流吹息而出,令大地哀鸣,几乎将槐诗吹飞。 【使命!】 【使命从不结束!】 黑暗中的怪物震怒嘶鸣,那些凝固的灵魂癫狂的呐喊。 【地狱还在这里!深渊还在这里!】 【必须……必须……要保护……保护……】 【保护……】 不论如何的重复,如何的呐喊,他们都已经再说不出后面的东西了。 不惜变成如今的样子,也想要保护最珍贵的东西。 必须要去保护什么呢? 已经太久了。 战争,使命,还有牺牲,都已经太过遥远。 怪物们,就连为何而死都无法再想起…… 在明悟这一点的瞬间,鹦鹉螺便在颤抖中发出嘶吼,陷入疯狂,不断的冲撞着大地,就好像要将眼前的所有,连同自己一起都彻底毁坏掉一样。 直到最后,再也找不到任何目标,它坠落在地上,痛苦痉挛。 只剩下悲悸的哀鸣。 那是凝固的魂灵在绝望悲哭。 【回家……】 在黑暗中,那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流下了灰色的泪水。眺望着天穹之上来自现境的微光,那便是遥不可及的故乡。 就像是搁浅在荒漠里的鲸鱼。 【家在何处?】 【想要……回家……】 被束缚在深度之下的怪物们嘶哑的哀鸣,回忆着鲜花,回忆着笑脸,回忆着曾经保护的一切。 【何年何月……何日回家……】 【回家……】 “那就走吧,朋友们。” 槐诗伸手,触碰那一颗流泪的眼瞳。 任由手臂自灾厄的腐蚀中衰朽。 告诉它: “——我们回家!” 那并非是虚伪的谎言,也不是什么善意的欺骗。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到地狱中的意义。 倘若这一切都是命运的话…… 辉煌的闪光,将黑暗中的眼瞳照亮。 在血火的焚烧里,槐诗手中,有庄严的典籍浮现。 那一刻,不止是面前的鹦鹉螺,就在太阳船上,所有人,凝视着那绝无虚假的辉光,陷入了呆滞和震撼。 “那是……” 理想国的灵魂所在。 一切事象记录的源头,一切未来的蓝图和基础,天国所遗留下来的核心,天国谱系永恒的源典。 “……《命运之书》!” 格里高利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了呻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硬币,诅咒痛斥:“罗素,你他妈的王八蛋,究竟做了什么!” 那个混账东西,竟然将命运之书的持有者,将理想国真正的未来,天国谱系的救赎所在,送入了地狱里! 可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思考。 在那光芒亮起的瞬间,他便已经在本能之下,单膝跪地,向着那庄严的辉光俯首。 不论是安东、雷蒙德,还是福斯特…… 乃至,凝固的黑暗本身。 天地俱寂,只有沙哑的声音回荡。 “我以天国的名义向你们保证!” 槐诗昂首,向着凝固的魂灵们宣告:“你们的使命和战争已经结束,你们的牺牲绝非毫无意义,你们的功绩无人能及! 接下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有任何敌人阻挡在我的面前,我都会带你们回归家园!” 那一瞬间,命运之书无风自动。 新的誓约和篇章自上面迅速书写而出,紧接着,瀑布一般的姓名从其中浮现,数百,上千,上万…… 曾经牺牲在地狱中的一切,曾经埋葬在墓园中的所有。 一切的姓名尽数被记载在其中。 辉光升腾,将一只只痛苦的眼瞳照亮了,洗去癫狂和绝望,重归澄澈。 黑暗在沸腾。 自高亢的鸣叫里,鹦鹉螺的框架之中,那无穷尽的灾厄像是瀑布一般的冲天而起,向着四面放射而出。 就像是怪物的鲜血那样,流向深渊的最底层。 而剧烈的消散的黑暗里,有无数细碎的光点落下,宛如恩赐的雨水那样,洒向了无数凝固的魂灵。 “回家……回家……” 最后的悲鸣回荡在这奇迹的雨水之间。 那是逝去魂灵们所留下的余音,就像是婴儿诞生时的哭声一样。怪物在渐渐的死去,自这解脱的眼泪中。 往昔的幻影们最后回头,向着后继者们投来祝福的笑容,消失在辉光里。 “老师……” 安东流着泪,感受到虚无的魂灵拍打着自己的肩膀。 老牛仔骑着骏马,自福斯特的身旁驰骋而过,吹了声口哨,将自己的帽子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福斯特愣在原地,许久,缓缓的低下头。 格里高利羡慕的凝视着他们,就好像等待什么一样,许久,摇头叹息,移开了视线:“上了年纪的人,看不得这个啊。” 有清脆的笑声从他身后响起,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 格里高利错愕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笑声远去了。 再不可及。 老炼金术师伸着手,许久,释然的笑起来。 许久,许久,血火熄灭,灾厄散逸,憎恨和愤怒消失无踪,一切再无声息。 只有槐诗跪倒在地上,艰难的喘息,张口,无声的咆哮。 在黑暗里! 肉眼可见的灾厄漩涡笼罩在他的身上,化为了真实不虚的扭曲,向着四面八方辐射,源源不断的侵蚀着他的灵魂。 “喂,槐诗,不要勉强,你……你……” 格里高利手足并用的冲上前来,将一层层秘仪笼罩在他的身上,想要保护他的灵魂不被侵蚀,可一切都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应该劝槐诗放弃的,可是……那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我没事儿。” 槐诗抬起头,面孔上青灰色的毛细血管突出,像是灾厄的咒纹一样,艰难的笑了笑:“小意思,毁灭要素我都吃过,还怕……这么点……” 就算是绝大部分的侵蚀已经随着英雄们自杀一般的奉献而散逸,可凝固的灵魂中所包藏的灾厄却未曾有过减弱。 命运之书可以剥离他们的意识和灵魂,让他们重归安宁。可是这一份凝固,却必须有人承担。 现在,至少有相当于一个统治者的歪曲度寄托在他的身上,那些凝固的症状彻底冻结了大司命的圣痕和灵魂,甚至令鸦群也发出了进一步的蜕变。 归墟里的黑暗暴涨。 就像是千钧重担一样,压在槐诗的意识之上。 “不要紧,只是背锅而已嘛,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 槐诗瘫在地上,笑容抽搐着,咬牙,将一根又一根的钉子,刺入自己的身体,封死了归墟的大门。 超出极限的负荷施加在他的灵魂之上。 现在的他,一旦失控的话,恐怕毫无疑问会蜕变成了什么统治者一类的怪物吧? 漫长时光以来,他所积蓄的那一点修正值,只能当做维系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除此之外,他恐怕再也没办法做什么了。 “都是值得的,对不对?” 他抬起头,看向英雄们最后的馈赠,微笑。 就在黑暗消失之处,一艘残缺的战舰展露出自己的轮廓,框架重归完整,而核心之中,有瑰丽的闪光涌动着。 像是汇聚了世间一切美好的祈愿。 洗去了曾经的苦痛和绝望,重新回归水晶一般的透彻,在阵阵遥远的潮声中,它闪耀着庄严而神圣的光芒,等待着再一次出发的命令。 那便是鹦鹉螺的心脏。 ——深度圣歌·尼莫引擎! 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都静静的凝视着它的模样,许久,许久。 “它真美啊。”安东轻叹。 “谁说不是呢?” 槐诗笑着,努力的昂起头,看向了天穹,那一缕那永恒闪耀的现境辉光。 他们的旅程终于结束了。 前方只剩下了回家的路。 这一次,所有人都要一起…… 第一千零七十章 通信 “嗯,总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槐诗瘫在轮椅上,对着罗素的投影如是说道,“您老有什么想法,可以在下面评论区里和小编分享一下。” 在他身后的荒原上,巨大的鹦鹉螺框架还在嗡嗡震荡。 从太阳船接过来的电缆和仪器将原本哨所的深度雷达组建接通之后,通过深度圣歌·尼莫引擎,透过如今弥漫疤痕区的灾厄云,将信号发往现境。 通过命运之书的第一权限,同象牙之塔里的至高终端形成了一条隐秘又稳定的通讯频道…… 虽然效果比128K的小水管强不了多少吧,但至少比没有强对不对? 而就在投影对面,罗素那一张遍布雪花噪点的面孔,依旧一脸懵逼。 没办法,前后转折太多了,让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许久,老头儿终于捋明白了里面庞大的信息量,也搞清楚之前把青铜之眼吓得快要提前拉响战争警报的深度动荡是怎么回事儿。 但依旧,还是有点懵。 “然后呢?”他问。 “然后就趴窝抛锚了啊。”槐诗摊手,“如您现在所见的那样……残兵败将,不堪一用,诶,雷蒙德,来,对校长笑一个。” “啊?” 扛着铁镐路过的雷蒙德茫然回头,看到罗素,顿时挤出了谄媚的笑容:“哎呦喂,校长,好久不见呐!您老人家身体可好?前些日子说的那个贷款……” “……” 沉默里,罗素缓缓的抬起手,捂住脸,许久,挥手,示意他走开。仰天,深呼吸,许久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 “我发现,槐诗,你总能给我整点新花样出来。” “谁说不是呢?”槐诗耸肩,似是无奈。 “行吧,大概的状况我理解了。” 罗素沉吟着,手指敲着膝盖,许久:“既然这样的话,我会安排地狱校区的人手来接应,你们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现境,还来得及。 不过,鹦鹉螺是赶不上诸界之战了,我们得另想办法。” “呃,这恐怕就是问题所在了。” 槐诗摊手:“我会尽量赶,但赶不上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况且,以我目前的状况,就算回去也只是个摆设。” “你什么意思?”罗素皱眉。 “抱歉,我只是不想再把它丢在这里不管。” 槐诗回答:“我答应过他们,所有人一起回去。哪里有事到临头把工作丢给其他人,自己跑路的道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罗素神情渐渐严肃:“你知道我们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多久么,槐诗? 你知道我为了你的登场,为了天国谱系重整旗鼓的这一刻,准备了多少?你知不知道这对我们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槐诗沉默。 “我甚至没有跟你计较命运之书的事情!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运气好,有深度乱流帮你遮蔽,黄金黎明早他妈的收到讯号,然后全家杀到你面前来了!” 罗素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愤怒质问,“我为你准备了一切,槐诗,他妈的一切! 如今却你对我说,对不起,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为了一群已经死掉的人,我不回去了,你觉得我会同意?” 来自现境的怒吼声通过充满电流声的喇叭传递开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下意识的挪远了一点。 从未曾有人看过罗素这么愤怒的样子。 那个老头儿好像永远轻佻,永远没良心,不会有任何重要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如今当他咆哮的时候,几乎就让人觉得,在那虚无的投影里面藏了一只狮子,随时会跳出来在,择人而噬。 而槐诗,只是平静。 他甚至扣了扣鼻孔,淡定的问:“你不会么?” “我难道会吗?!” “你不会吗?”槐诗再次反问。 “我他妈当……” 罗素的话忽然卡壳,瞪着槐诗,许久,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摊上你这样的学生,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我只想说,彼此彼此。” 槐诗瞥着他的模样:“得了吧,罗素,咱俩都这么熟了,犯不着为了再安排我弄这点套路吧? 你觉得我会心生愧疚?开玩笑,我一点都不会,我还会心安理得,我晚饭都会为了你多吃两碗。 所以,你要是有那闲工夫,不如帮我把修正值的问题解决一下?” “槐诗,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工具人了,要学会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至少体谅一下自己的老师好么?” 一提到修正值,罗素立马就变得抠门起来了:“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老师我大出血也补不上的。” “那就麻烦你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啊,去找几个冤大头来付钱啊,狗大户不是有很多么?”槐诗不为所动:“别跟我说你没打过这个鬼心思,刚才话说一半你坏水儿就开始狂冒了。” 罗素恼怒:“哪里有这么说自己老师的!你心里对我真的有一点尊敬么!” “半点没有,谢谢。” 槐诗即答,“没事儿的话我就先挂了,我这边还挺忙的。” 眼看着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罗素便忍不住一声长叹。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刚刚来学校报道时那个清纯可爱的学生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通话结束,罗素重新回到决策室的位置,都还有一点时迁事移的怅然和无奈。 而在会场,还在低头泡功夫茶的玄鸟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好奇:“看上去心情不错啊,发生了什么好事么?” “嗯?有么?” 罗素端起茶杯,摇头:“不争气的学生又让人头疼了而已,这年头攒点家底儿也不容易啊……喝茶喝茶。” “嗯,喝茶。” 玄鸟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再多问。 可刚下茶杯,他就听见罗素的声音:“诶,你看到叶戈尔去哪儿了么?” “……” 玄鸟添水的动作一滞,神情渐渐古怪。 虽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内心中却本能的对叶戈尔升起了同情和悲悯。 同时,发自内心的开始好奇: ——你们天文会……是不是都特别喜欢自己坑自己? …… …… 想要把鹦鹉螺重新发动起来是个颇为麻烦的力气活儿。 毕竟,经历过七十年前那一场战争之后,如今的鹦鹉螺除了框架和引擎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地狱打击主炮·捕鲸叉、超广域圣歌探测系统,十连装歼灭导弹发射器乃至所有配备的深度鱼雷基本上全都已经长着翅膀飞走了……再也不见。 况且,作为曾经先辈们所遗留下的结晶,它本质上已经变成了类似统治者遗骨一般的超巨型遗物,具备着恐怖的歪曲度。 没有足够的动力的话,根本无法突破现境本身自带的斥力上浮到边境去。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恢复它的航行能力,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稍稍。 万幸的是,有格里高利和安东两大生产力在这里,还有槐诗这个废品回收小能手,以及还有诸多地狱军团慷慨提供的原材料,还有太阳船充当大型维修工程车,重新恢复鹦鹉螺的航行能力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唯一的问题,也只有时间了。 “圣哉!” 灰烬的雨中,熔炉中的火光再次点燃,来自乌鸦们的呐喊此起彼伏。 短短半天的时间,一座崭新的铸造熔炉就在格里高利和安东的协助之下,拔地而起,开始运转。 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工作,而暂时只能当摆设的槐诗则坐在缠满线缆的椅子上,利用自己的灵魂和圣痕充当着媒触的角色。 总感觉这个造型充满了某种即视感…… 而搭配上宝座下面九个浑身笼罩黑烟中领头赞唱颂歌的身影,他的画风就更显得诡异起来。 在浓郁的地狱沉淀所形成的缭绕黑雾中,那九个高达两米的枯瘦身影浑身笼罩着铁光。 庞大的灰色铁翼覆盖在他们的身体之上,就如同兜帽长袍和披风一般,遮蔽了身躯,羽翼的间隙中露出的双手,十指锋锐如刀,带着隐隐的猩红血色。 而双腿则是如同飞鸟一般的弯曲关节,张开的尖爪踩在地上,轻而易举的便在钢铁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划痕。 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乌鸦面具笼罩在他们的头上,弯曲的长喙上寒光狰狞。 可若是仔细观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一张面具是直接长在了他们的脸上,毫无间隙。 两块黑色的目镜后面,根本没有任何血肉的存在,只有来自归墟的黑暗涌动着。无穷尽的憎恨运转在其中,不时迸发出一缕阴暗的光芒…… 都不用别人来说,槐诗看着都感觉邪门的厉害! 这同样,都是来自于前辈们的馈赠。 为了减轻槐诗的负担,那些曾经凝固的灵魂在被命运之书抽离之前,都已经自杀一样,主动的散去了体内绝大多数的力量。 那些漫长的猎杀和吞噬中所形成的灾厄之血如洪流一般扩散,在蒸发和散逸之中,形成了笼罩了整个疤痕区的黑云,再度扰乱的深度,将内部的一切尽数遮蔽,为他们形成了最后的庇护。 短时间内,恐怕谁都无法在深入其中,寻找到槐诗他们的踪影。 可即便是如此,那些蕴藏在灵魂之中的深渊侵蚀,依旧令槐诗这样的负能量核电厂也难堪重负,不得不选择分流——将这一份庞大的憎恨与凝固源质导入了归墟中,间接引发了大群的再度蜕变。 同怨憎之中重生的铁鸦们完美的传承了这一份来自前辈们的遗恨,在结合了大司命的神性以后,如同活化的钢铁一般,变成了半人半鸦一般的诡异模样。 同时,规模也再度暴涨,即将抵达两千的极限。 槐诗心中进阶的迫切感被再度引发。 “可不能再多了啊!” 他忧心忡忡的计算着归墟里的空间,“里面已经被填满了,再多就装不下了……” 不过万幸的是,传承了槐诗的源质和奇迹之后,铁鸦们对于铸造之术也有着本能的相性和亲和,有了它们从旁辅助,铸造熔炉的生产速度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暴涨。 效率惊人。 堆积如山的地狱尸骸被狗头人源源不断的推着小车,送上通往熔炉的传送带。 很快,在铁鸦们的颂唱之中,一座座巨大的合金锭就会在利爪和铁手的搬运之下送上流水线,经过别西卜的操作和加工,变成庞大设备的毛坯。再经过格里高利与安东的精修,最终,红龙机械臂的吊装之下,装入鹦鹉螺的框架之中。 有过在太阳船上施工的经验之后,这一次的速度比以前还要更快。 省略了绝大部分无关紧要的东西,专注于动力设备和外层装甲,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够让眼前沉寂的巨鲸再次动起来。 反正在槐诗进阶的时候,内部的一切都会被崭新的天阙所覆盖,到时候可以再从容加装其他设备。 就这样,在焚烧所形成的灰烬之雨中,焊光不断的闪耀和跳跃。 沉寂的鹦鹉螺在渐渐重归完整,在框架之间,回荡着来自现境的澎湃潮声,宛如低沉的心跳那样。 眺望着天穹的最深处来自现境的隐隐辉光。 而就在繁忙的工作之中,有兴奋的呐喊声从远方响起。 “喂,大家快来看!” 一座碎片堆积成的垃圾山顶端,雷蒙德探头,向着他们挥手,“我捡到一个好东西!” 当众人疑惑的看向他举起的双手时,都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怎么样?” 雷蒙德大笑:“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短暂的沉默之后,格里高利捏了捏胡子,点头:“嗯,确实是好东西。” “是啊。” 安东赞同颔首,“得妥当的装起来。” “做成标本怎么样?” 福斯特提议:“这个我最拿手了!” “太浪费了,毕竟是老熟人了……”槐诗挠头思索片刻,最后建议道:“还是好好炮制一下,让它发挥余热吧。” 就这样,在众人阴影的覆盖中,名为亚斯塔禄的灵魂残片,惊恐的颤抖起来。 赫笛,感受到了绝望……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惊喜 一个小时后,一个刚刚从炉子里精心制作出来,还带着余温的烧瓶,就摆在槐诗的椅子旁边了。 在瓶子里,那一枚狂怒的碎片不断的挣扎着,想要突破瓶身的阻拦,可不论多少次尝试,都只能在瓶子里撞的一团稀烂,然后缓慢的恢复原形。 看上去就好像是在随着乌鸦们的赞歌一同齐舞那样。 分外喜庆。 “赫宝啊,别撞了,妈妈好不容易给你弄一个一居室,撞没了,你出来就只能住归墟里的大通铺啦。” 槐诗托着下巴,端详着他狂怒的样子,好奇的探问:“还是说,你喜欢人多好作伴,热闹一点? 不如我帮你找个室友怎么样?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或者说……稍微奇怪一点的?有需求你尽管提嘛,我又不是什么抠门的人。” “槐诗!!!!” 瓶子中,赫笛的残片发出尖锐的嘶鸣,“你有本事杀了我!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了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干嘛动不动就死啊杀啊的,多吓人?” 槐诗不以为然的摇头,手里晃鸡尾酒一样晃着瓶子,还顶在手指头上转了好几圈,在无聊的枯坐时光里,随意的说道:“咱俩好不容易凑一块,得多唠唠啊。话说,你最近在地狱里过得怎么样?枯王那边有五险一金么?分不分老婆啊? 看你日子过的这么苦,说不定连餐费补贴都没有,差旅费给报么? 要说还是天文会的福利好呀,你看,就连像你这样的编外员工刚刚入职,也能分到豪华单间。” 在烧瓶的矩阵桎梏里,那一片狂怒的肉块不断的变化出各种狰狞的形状,甚至尝试自杀,只不过在原始咒术的契约束缚之下,却完全无法违背格里高利所设下的秘仪。 要么怎么说同行最盼着死同行呢?别看老牧羊人平时一副嗑瓜子的咸鱼样子,折腾起同行来坏水儿却一套一套的,多的吓人…… 据说这还只是试玩版,后面还有正式版豪华版威力加强版黄金收藏版和季票套餐和限量版皮肤呢,不由得让人心生期待。 “放轻松点,朋友。” 槐诗抚摸着手里的瓶子,笑容温柔:“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迷途知返,弃暗投明,为现境的稳定和保卫世界的伟大功业尽一份力。” “别做梦了,槐诗!” 瓶中的炼金术师冷声嗤笑,“你尽可以玩弄唇舌,怎么样嘲弄我都没有关系,但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别想!” “没关系,这种事情,总要你情我愿。你不乐意,我也不勉强。” 槐诗满不在乎的笑着,只是拍了拍瓶子。 宛如笑摸狗头。 令赫笛心中越发的不安,那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在让人摸不透这个该死的家伙心里究竟酝酿着什么诡计。 可接下来的时间里,槐诗却仿佛忘掉了这回事儿一样,开始忙活起新的事情来。 仔细又认真的检查着铁鸦们送到面前的零件,然后一点点的将它们拼凑成了一具威严又狰狞的甲胄。 从无数战利品中精心萃取出的咒铁与灾厄精髓自铸造熔炉的庞大压力之下结合为一,经过了槐诗的组装之后,便如同浑然天成。 无数鳞片形成的徽记盘绕在甲胄之上,宛如孽龙的鳞片那样,当拉下面甲之后,就让人感觉空洞洞的甲胄仿佛也要活过来了一般,无声的呼吸,择人而噬。 只是和成年男子的体格相较,那尺寸未免略小了一些,像是专门为哪个女孩儿量身打造而成。 在仔细的镶嵌上了两枚来自冠戴者的宝珠之后,槐诗便小心的将它放回了箱子里,封装起来。 紧接着,是两柄诡异的短刀,那窄薄的锋刃就好像半透明一样,介于有无之间,每一次磨砺,都令它的气息越发的微弱,难以察觉。 无数尸骨所酝酿的死毒流淌在锋刃之上,辅佐以来自槐诗的诅咒,便成就了那一份恐怖的杀伤力。 同样,小心封装。 最后,槐诗又掏出了一个正好能把瓶子也放进去的盒子之后,将这三个摆在一起,端详着,顿时,眉开眼笑。 充满了期待和成就感。 扑哧一笑。 “喂!你想干什么!”烧瓶中的炼金术师警惕的怒喝。 “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槐诗摆手,忽然说:“你知道么?我有两个可爱的女学生……” 一提到这个,话匣子就仿佛停不下来,开始喋喋不休的向着赫笛描述:大的那个沉稳端庄,小的那个活泼冒失,有时候大的也会冒失一些,反而是小的喜欢躲的远远的看热闹。 都让人放不下心来,又拿她们没有办法。 可不论是哪一个,都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难得出门一趟,当老师的总应该给她们准备点礼物,对吧?” 槐诗炫耀着甲胄和双刀,问道:“这可都是我最得意的作品,用了最好的材料。你看是不是很合适?” “你有病吧!”赫笛嫌恶的骂道。 “这个,恐怕多多少少有一点啦,不过那不是重点……” 槐诗挠头,尴尬一笑:“重点,其实在于最后那个……是个有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不跟人说的家伙。”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忧愁起来:“虽然凡事好像总有主意,很喜欢逞能,可实际上胆子却很小,而且怎么教都不学好。虽然他自己觉得这样也挺开心的,但当老师的总不能放着不管,对吧? 只可惜,该教的,能教的,我都教完了。 所以,我觉得,应该在他出师之前,送他点什么才对。” 说到这里,槐诗看向赫笛的视线,就变得意味深长:“就比方说: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 瓶子里,统治者的残片激烈的震颤起来。 像是发抖一样,在这未曾预料的羞辱之下狂怒,发出尖锐的呐喊,用尽一切肮脏的词汇和恶意去咒骂着眼前的对手。 紧接着,便有漆黑的阴影覆盖了他的残躯。 “你知道么,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透过弯曲的烧瓶表面,槐诗歪曲的笑容缓缓放大,充满期待:“你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 盒子,缓缓合拢。 黑暗隔绝了来自弄臣的咒骂和咆哮。 而槐诗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无声的哼唱着旋律和歌谣。 在他脚下,大地震颤着,铸造熔炉焕发低沉的轰鸣,火光永无休止的燃烧着。 而在洒落灰烬的天穹阴云之后,那些隐约又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像是深海之中的鱼群一样,向着光芒到来的地方。 现境。 …… “深度31!” 来自青铜之眼的观测情报在三分钟之内,就传遍了现境和所有边境:“雷霆之海上浮的速度进一步上升,即将进入深度31的领域。” “这也太快了点吧?” 此刻,象牙之塔的最底层,无数人头攒动的庞大建筑之间,也一片叫苦不迭。 在如今全部边境都防线化的状况下,一切边境都在准备着诸界之战的防御。哪怕得益于罗素的长袖善舞,象牙之塔已经处于了防线的最后方,作为支援和物资中转单元而存在,但应有的战斗都不能落下。 各种超大型的仪器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搬运和转移。 原本在这里就读的大部分学生都被送往了现境的丹波校区之后,研究任务也开始了最后的搬迁。 光是为了忙活这个,原缘这两天就已经快要把眼睛熬红了。 而在象牙之塔的本部,负责物资运送的林中小屋从车里探出头来,示意下属们将后备箱打开:“麻烦各位了,我给大家做了夜宵!” 很快,热气腾腾的餐食就送进了搬运者们的手里。有菜有肉,色泽诱人,而且锅里的浓汤还在沸腾翻滚着。 “啊,有劳林大少啦。” 汗流浃背的搬运者们端着碗,风卷残云一样的扫空:“都一整天没吃点东西了,差点把舌头吞进去。这手艺快比得上槐诗先生了吧?” “哈哈过奖,我还差点呢。” 林中小屋摆手,“吃完之后大家把餐具放下来就行,稍后我会收拾。这边还请大家的速度再快一些,艾萨克先生那边催着呢。 等干完这一波,我给大家申请半天的假期,起码能回宿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加班啊。” “加班加班!” 繁忙的搬运现场,所有人相视而叹了一声,并没有再浪费什么时间。 永无止境的工作再度开始了…… 而就在繁忙的间隙中,林中小屋偶尔也会抬头,看向如今渐渐被暗影所覆盖的天穹,微微出神。 老师,也快回来了吧? ……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象牙之塔。 无尽之海、铁雨荒原、迷雾世界乃至涌动的岩浆和群山之间——每一个边境都在彩虹桥的光芒笼罩之下缓缓的运行着,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便能够隔着薄雾窥见彼此繁忙的模样。 还有大批空荡的边境早已经被森冷的战争工事所覆盖上,狰狞的轮廓对准了天穹上,那缓缓靠拢的庞大阴影。 在无尽之海上,密集的船队依旧在不断的穿行在惊涛海浪之间,来自现境兵工厂中的武器顺着无形的河流,正在一点点的占据防线的每一个地方。 战争。 每个人都知道,即将到来。 而就在伦敦六岛,天文会总部。 一片繁忙,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偏偏有个讨嫌的身影宛如老狗一般左晃晃右晃晃,在每个部门之间娴熟的串门,哼着歌儿,踩着舞步,左顾右盼。 仿佛在寻觅着什么一样。 “我说,叶戈尔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啊?” 就在总部大楼的门口,罗素对叶戈尔的助理说道:“不带这样的嘛,兄弟单位需要一些援助,怎么可以躲着不见人呢?” “啊这……”年轻的女助理表情抽搐着,视线忍不住看向其他地方:“这个在下就不太清楚了,稍后等叶戈尔先生回来我一定会向他汇报您的需求。” “不用了,待会儿我自己去堵他。” 罗素潇洒摆手,微微一笑,最后向着那位助理眨了眨眼睛:“记得让他躲好,因为游戏结束的会很快!” “……” 虽然那话语不靠谱的让人想要表情抽搐,可不知为何,在看到老人那爽朗的笑容之后,助理的脸颊竟然克制不住的微微发红了起来。 只是,罗素在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在人流如织的广场上停了下来。 僵硬住了。 视线,看向了远处广场边缘,咖啡厅里。 就在那十几个茶座的最里面,柜台旁边有一个尴尬的中年人站在那里等待着回复。 就像是出了很久的差刚刚回来,不太适应这里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皮鞋上满是尘埃,手里的公文包也有点破旧了。 脸色困倦又苍白。 需要一杯咖啡来提提神。 可在柜台后面,女孩儿仔细的刷来刷去,许久,抬头无奈的回答:“抱歉,先生您的这张职工卡是属于旧版,我们的系统已经没有办法读取了。” 岂止是旧版。 就在她的手里,那一张带着锈蚀痕迹和贴着几个褪色贴纸的卡牌,还处于上个世代芯片卡的时期,起码已经过期三十年了。 “啊,抱歉。” 等待许久的旅人失望的叹息,拿回卡之后,提起自己的包,并没有多做纠缠,“是我打扰了。” “那个……请、请稍等一下!” 柜台后工作的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说:“如果只是一杯咖啡的话……” 她的动作飞快,拿着自己的卡刷了一下,然后为客人倒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请慢用。” “太谢谢了。” 疲惫的旅人感激的微笑,在咖啡店的最角落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摘下了帽子,小口的抿着咖啡。 袖口脱线的西装沾染了几滴咖啡渍,又被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抹去。 看上去和任何一个疲惫的推销员一样,可怜巴巴。 身影佝偻。 当他抬头,察觉到罗素从窗外看过来的锐利视线,便愣了一下,赶忙讨好式的笑了笑。 而罗素在看清他的正脸的那一瞬间,再克制不住脸上见了鬼一样的惊恐神情。 眼前,骤然一黑。 饶是老王八深不见底的城府,此刻也忍不住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撼里想要骂人。 ——毁灭要素·灰衣人!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宣告 你他娘的怎么在这里? 一瞬间的呆滞过后,罗素瞪大眼睛看向了那个一脸抱歉的家伙,满怀不解和震惊。 而就在咖啡厅里,社畜尴尬的移开视线,露出了可怜无辜又好像随时会过劳死一样的疲惫笑容。 罗素想要骂人,但又无可奈何。 被认为最没有杀伤性可带来的破坏却最为庞大的毁灭要素,灰衣人其令人恐惧的地方,便是自身所代表的这一份来自命运的先兆。 从来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人,竟然会成为了死亡和毁灭到来时的警钟。就像是水上的浮萍一样,被不幸的洪流推着向前,去往何方从来都不由自主。 可以预见,在看不见尽头的有生之年中,他还会为疲于奔命的追逐这一份属于自己的最后工作。 直到工作和他之间先有一个东西消失为止。 在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的瞬间,罗素便已经收回视线,并没有去浪费珍贵的时间去找这个老熟人再去聊天。 而是直接了当的抬起头。 看向了阴暗的苍穹。 在他的手中,一张古老的残页浮现,破碎的事象记录再次凝聚,自他的口中被吟诵而出:“第一位天使吹响了号角,火与鲜血倾倒与大地,烧毁了三分之一的生命与大地……” 那沙哑的话语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便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令整个广场,不,整个伦敦的喧嚣陡然一滞,所有人的双耳刺痛,紧接着,他们便看到,天空化作了血红。 虚无的灾难如幻象那样凭空浮现,向着这一座庞大的要塞都市砸落。 紧接着,又在凝结的瞬间消散无踪。 宛如泡影。 只是幻象而已。 可是那幻象的存在,却令所有具备灵魂的人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恶寒和惊恐,转瞬间,高亢刺耳的警报声从整个天文会的总部中响起。 袭击警报! 可罗素还没有停下来,转手,又抽出了一本古老的典籍,肃声吟诵:“现在,我成为了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顿时,一千太阳的闪光从伦敦的大地之上凭空浮现。 死亡的幻象如波澜一样席卷,带来了稍纵即逝的灭亡之景,但那谎言很快又消散在了风里,只有惊恐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警报越发的高亢。 罗素的动作不停,手中另一本典籍浮现,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我走进一座宽阔的坟场,密集的坟丘让地表起伏不平。棺材都敞开着,里面有烈焰燃烧,传来悲鸣之声……” 于是,大地龟裂,数之不尽的棺木从烈火之中所升起,来自地狱的灾厄与哀鸣扩散。 但这一切很快又消散在了风里。 此时此刻,无以计数的幻象接连不断的出现在了整个伦敦的每一个角落,将突如其来的恐惧塞入了每一个人的怀中。 广场之上,数之不尽的人群四散奔逃,在惊恐的尖叫和呐喊之中。 深度警报触发、战争警报触发、全境警报触发,危难警报触发…… 在这一刻,整个伦敦,仿佛所有的警铃都在纵声高歌,在罗素的意志之下,扩散恐慌和惊惧。 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慢条斯理的走过程了,打电话,呼叫,上报,再传达……究竟要浪费多少时间? 不如干脆利落一些更好! 短短的半分钟时间,整个喧嚣的伦敦就已经陷入了死寂之中,只有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原本繁忙的城市摇身一变,自那无人的街头,数之不尽的堡垒和战争工事迅速的升起。 在罗素粗暴的叫醒服务之下,沉睡的战争巨兽终于从巢穴中抬起头,冷漠的眼瞳向下俯瞰。 整个世界的杀意都好像汇聚在广场中间那个男人的身上。 而就在无数武器的瞄准之间,罗素缓缓的抬起了双手,毫无任何反抗的抬起头,向着那些瞄准镜露出了无害的微笑。 轰! 在验明正身的瞬间,有一个门框凭空从天上砸下来。 怒不可遏的叶戈尔从里面冲出来,甚至还踩着拖鞋,头上的睡帽都没有来得及摘下来,咆哮。 “你他妈的搞什么,罗素!不要以为统辖局的容忍是没有限度的!”他怒吼扯着罗素的领子咆哮,吐沫星子乱飞:“不就是一点预算么?何必呢?我才睡了十分……” “我觉得,你得说句谢谢我。” 罗素依旧微笑着,无奈的摊手,然后指了指叶戈尔身后,比划了一个‘请看’的动作。 叶戈尔疑惑的回头。 然后,便在一片狼藉的咖啡厅里,看到了那一张任何摄像机和瞄准器都无法捕捉到的那个身影。 瞪大眼睛。 一看,再看,三看,疯狂的揉着眼睛,血压飙升。 下意识的就想要摸口袋里的降压药。 “草!” 叶戈尔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清脆声音。 啪! 像是玻璃被打破了一样。 空间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隙,有黄金一般璀璨的剑刃从裂缝之后突出,然后缓缓的向下斩落。 将眼前微不足道的阻拦撕裂。 紧接着,在那敞开的大门之后,便有一个大摇大摆的身影走出来。 那个男人的肤色微黑,浑身佩戴着数之不尽的黄金首饰,将手中璀璨的宝剑收入鞘中之后,竟然看都不看外面的世界一眼。 转身,向着身后的黑暗单膝跪下,虔诚恭迎。 就在黑暗里,有个高挑的身影背着双手走出来,就像是巡查自己的疆域一般,带着挑剔又冷淡的神情。 一张堪称俊秀庄严的面孔同现境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可那宛如深渊本质所凝结早就的双眸,是一片仿佛要吞没一切光彩的纯粹黑暗,轻蔑的倒映着眼前的世界。 “嗯,虽然说来有些唐突,我,心血来潮,决定御驾亲征了!” 来自地狱的统治者随意的向着不远处的两人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吩咐:“尔等凡民不必惶恐,只要跪地恭迎便好。” 你妈的! 枯萎之王!!!! 叶戈尔的血压监控发出了高亢的警报。他的表情抽搐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发现罗素那个家伙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自己身后去了! 甚至还想拿自己当挡箭牌! 血压,我的血压…… “话说回来,这就是这一纪元的现境么?看上去倒也宽阔,只是景色却平平无奇,和往日相较,乏味了许多啊。” 名为枯萎之王的存在收回视线,失望的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身后:“伽拉,你以前不是来过很多次了么?赶快指路,现境的英杰们都在何处啊?” “呃……陛下,咳咳……” 伽拉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察觉到周围无数肃冷的杀意,低声提醒:“咱们好像不小心跑到对手的老窝里啦。” “嗯?那岂不是更好?” 枯萎之王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仰头大笑出声:“上次那个叫做马库斯的男人可是真叫人印象深刻呀,不知他是否还在。” 好像在瞬间,所有的乏味和冷淡都消失无踪,统治者振奋精神,迫不及待的加快了脚步。 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凡民’。 “喂,那边傻愣着的现境人,你们的皇帝在哪里?” 枯萎之王挥了挥手,“暂恕尔等不知尊卑之罪,给你们一漏的时间,速速让他与我来见面!” “……枯王阁下,我们天文会是没有皇帝的。” 叶戈尔抬起手,揉着眉心,努力克制着飙升的血压:“作为对手,如此随意的踏足现境领域,未免太过于轻慢了点吧?” “哦?”枯王微微愕然,忍不住摇头:“竟然连人君都没有?真是狭隘又贫乏的无趣地方。” “哈!” 一个嗤笑的声音响起。 就好像伴随万丈光芒一样,一个存在感无比强烈的身影从彩虹桥降下的通道中降下,身披白色的长袍,低沉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倘若想要觐见皇帝,就应该沐浴更衣,提前呈上拜帖才对。” 罗马的全权之皇帝瞥着眼前的统治者,鄙夷发问:“朕姑且屈尊而至,难道尔等地狱的乡巴佬连礼貌都不懂么?” 一时间,就连躲远看热闹的罗素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问叶戈尔:“你从哪儿把这位给找来的?” 还不是你害的! 叶戈尔瞪了他一眼,罗素拉警报的时候,统辖局和罗马谱系的视频会议才刚刚开始呢! 鬼知道这俩自大狂在一起能摩擦出个什么鬼的火花来! 他只能祈祷这俩千万别在伦敦里打起来…… 不然条条气息垂落压塌万古没关系,把天文会总部给压塌了那可就好玩了! 此刻,两位针锋相对的皇帝陛下彼此端详着对方的仪态,提图斯按着剑柄,昂首冷笑一声:“怎么,专程来仰望朕之威光,竟然连下跪的礼仪都不晓得么?” 枯萎之王毫不在意,歪头向着身后的下属点评道:“瞧啊,伽拉,这一颗头颅仪表堂堂,倒是可以用来点缀收藏。” “真巧,枯王的首级,朕也渴望许久了。” 提图斯咧嘴,鬓间的白发竟然也隐隐泛起了丝丝的猩红。 庄严的冠冕凭空在他的头顶浮现,数千年以来罗马帝国所积蓄的修正值加持与身,雷鸣响彻现境和边境之间,那浩荡的回音震人心魄,仿佛连此刻脚下的伦敦都为之震颤。 无法承受这恐怖的压力。 “很好,放眼全境,如此对手实在难得。” 枯萎之王满心欢悦的摘下自己的斗篷,抛在了伽拉的手中,踏步上前:“时隔六千年,让我再体会一下人之王的力量吧!” 那一刻,整个伦敦的所有观测器都迸发出刺耳的蜂鸣,一个超出判断极限的读数瞬间从虚无中迸发。 自那一具狭小的躯壳里,仿佛有无穷尽的地狱精髓淌溢而出。 就在来自统治者的大笑声里,黑暗如同海潮那样,自伦敦之中肆虐,无视了诸多框架和来自现境的压制。 庄严的甲胄自躯壳之上浮现,苍白之剑自鞘中蜂鸣。 而眼前的世界,则发出了崩裂的声音。 自那畅快的笑声里! 转瞬间,代表罗马威权的利刃同死亡之剑碰撞在一处。 那低沉的剑刃鸣叫声扩散开来,便掀起了宛如风暴一般的浪潮。一道道光芒天穹之上降下,笼罩在周围的建筑之间,如同风中残烛一般,不断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而罗素,早在双方拔剑的时候,就已经拽着叶戈尔躲到更后面去了,难得的是就连跑路的时候都是一副心怀现境、慷慨激昂的模样,连叶戈尔都忍不住在百忙之中赞叹一下这个老王八的演技,实在是成功的过头了。 “诶,你怎么不上呢!”他低声问。 “开玩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留待有用之身重建天国谱系呢。”罗素瞪大眼睛,肃然说道:“你不是要选会长么?你上哇!” 叶戈尔看了看眼前这个全世界寥寥可数的五阶,又看了看自己提个公文包走两公里都要喘气的老胳膊老腿儿,就感觉你他娘的哪里一定有问题。 “我有一条糙计。” 罗素压低声音,严肃的说道:“对付这种地狱里来的歪门邪道,大家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不如干脆大炮开兮轰他娘,先关起门把他恁死在这里。” 我特么倒想啊! 叶戈尔想要一口老血喷在这个王八蛋脸上:还有一个罗马的皇帝在那里呢,谁敢开炮? “大家并肩子上呀!”罗素建议道,“天敌呢?提尔不是在这儿么?现在伦敦起码有十八个受加冕者,大家一起上,我给你们敲锣打鼓呼喝助威!” 这老王八坏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叶戈尔感觉自己的血压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快要脱轨了。 别说大家并肩子上,现在提图斯明显打的正开心着呢,你让别人上去,提图斯怕不是连友军都一起砍了。 况且这他娘的可是伦敦,万一提尔没收住手,一锤子把随便什么机构给干成渣了,他恐怕当场就要被脑溢血送走。 叶戈尔脑子到现在还在嗡嗡响,手里还在疯狂的点着平板上无数刷新出来的协议和条令,下放权限,紧急筹备,抓紧这关键时间把关键机构从伦敦中剥离,送往其他地方。 从枯萎之王心血来潮跑到现境来郊游开始,这事儿就已经离谱到匪夷所思了!鬼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而就在一片动乱中,当罗素看向咖啡厅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灰衣人的身影了。只剩下一杯喝完的咖啡还留在桌子上,压着一张皱皱巴巴的零钱。 “……走了?” 他微微愕然,思索片刻,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在口袋里,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一连串字符便已经顺着至高终端的脉络传递向了象牙之塔,下达紧急的通知和命令。 而现在,外面两个明显是已经开始上头。 嗨起来了! 就连查拉图斯特拉的秘仪都难以在如此接近的距离内维持总部大楼的完整,整个伦敦的深度竟然也开始动荡起来。 当重力锁失衡之后,无数残片和路边的绿植、桌椅,便飘飞在空中,自飓风中回旋,飞射,一片狼藉。 而就在那不断迸发的轰鸣之间,天穹之后,却骤然有漆黑的阴影在迅速的放大。 就像是在宇宙之外有什么恐怖的怪物轰然降临,狠狠的砸在了三大封锁之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还有那震怒癫狂的嘶鸣。 就在无尽之海上,现境防卫阵线无数炽热的炮火中,统治者·腐烂之龙回旋在这现境的边缘,无休止溃烂和生长的躯壳不断的冲撞着眼前的壁障。 任由那恐怖的辉光不断落在自己身上,将大量的身体破坏和蒸发,可紧接着,腐败却进一步蔓延,溃烂的身体和骨架再度重生。 随着深度潮汐的越发强烈,祂的力量在迅速的膨胀和恢复,攀升到了全新的高度。 这一份近乎于永恒的畸变生命力不断的洒下了灾厄的种子,演化出无穷的怪物。巨龙已经将残躯化为武器,怀揣着永恒的愤怒和怨恨,砸在现境的屏障之上。 足以撼动防线的震荡扩散,在海面上掀起万丈狂澜。 激烈的斗争在这一瞬间陡然一滞。 “啧,那头溃烂之虫……” 枯萎之王的笑容渐渐消散,难掩阴沉:“为什么总喜欢坏人心情呢?” “怎么,已经尽兴了么?枯王?” 提图斯戏谑的发问,“我这才刚刚开始呢。” “就当是你运气不好吧,现境的人王,游戏时间结束了。” 枯萎之王随意的摆手,自伽拉手中接过了斗篷,披在肩头:“我可没兴趣等对手慢条斯理的整理阵容,然后来搞什么车轮战……我说的对吧,藏头露尾的诸位?” “枯王阁下请放心,东夏谱系毕竟是六大之一,自有体统与尊严在,说什么也不至于同别人一起围攻的。” 就在长街的尽头,背着手的玄鸟笑眯眯的回答,就像是公园里提着鸟笼围观别人打架的老头儿一样:“两位尽可以继续,我就看看,我不动。” “哈,如此无耻的话说得如此坦荡,倒是令人刮目相看。”枯王哼笑一声,瞥向大厦的顶端,广场的周围,还有远方重重秘仪之中。 一个、两个、三个……到最后,数之不尽的人影,出现在四面八方,毫不掩饰那一份宛如化为金铁的杀意。 “很好,如此旺盛的斗志,如此众多的对手,看来这一路的时光不算虚度。” 亡国的皇帝嘴角勾起,似是嘉许一般的微笑着,细长的眼眸里燃烧着贪婪的火:“那么,就将这当宣战的告示好了,由我来亲自向汝等下达——” “不论是现境还是地狱,吾将再度掌控一切!汝等之土地,汝等之血,还有汝等之灵魂,所有一切,都终将归于吾之手中!” 白骨和钢铁所铸就的王座自统治者的脚下浮现,万军的幻影自虚无中凝结,遥隔着漫长的深度,向着现境投来饥渴的一瞥。 来自地狱的咆哮和呐喊如雷鸣回荡,伴随着至上者的戏谑大笑,令眼前这微不足道的世界为之动荡。 “吾乃枯萎、灭亡与终结之君,亡国之主宰,万王之王!” 王座之上,冠戴白骨与凋亡之君最后向着敌人们投来期盼的目光,“倘若有勇气领受苦果的话,那就让我们在永恒的战争中相会吧。 我保证,只要你们能来到我的面前,不论是谁,我都会慷慨的赐下无上荣光!” 伴随着裂隙的合拢,枯萎之王消失不见。 可就在这一瞬间,有数不清的阴影,自无尽之海上涌动升起! 从永恒波澜的海浪之中,从幽深到通往地狱的恐怖黑暗里,从狂风和暴雨之中…… 遥远的深度之外,一线凄厉的猩红漫卷而来,迅速的扩散。 就这样,将黄金黎明的地狱之梯抛在一边,他们用数之不尽的血色汇聚成河流,从地狱的最深处向着现境抛出。 血河之上,漆黑的船帆自现境的月光之下展开,那些以白骨和死者的指甲所造就的狰狞之船从海洋的尽头缓缓浮现。 以死亡和灭绝为名,来自亡国的纳吉尔法舰队开始上升! 数十,成百,上千……亦或者更多? 此刻,原本空旷的海洋之上,已经被数之不尽的阴暗轮廓所充斥。 在一座座巨大的诡异战舰的前方,无数锁链紧绷的笔直。深水里无数庞大的怪物在奋尽全力,拉扯着这一份过于沉重的惊喜。 “现境!现境!现境!” 船身上的甲板上,早已经挤满了数不尽的大群:“战争!战争!战争!!!” 来自死亡和斗争之国的怪物们在咆哮,饥渴的呐喊,鞭挞着那些胆敢偷懒和放慢速度的巨怪,一双双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远方光辉到来之处。 提前了整整五天的时间,超出了所有观测所的预料。 它们跨越了三十层深度,抛下了无数辎重和累赘的负担,亡国的军团以鲜血铺就了这庞大而狰狞的航路。 随着来自枯萎之王的喝令,悍然冲入了这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波涛中。 在远方,无数边境之间,闪耀群星自轰鸣中升起,紧接着,数之不尽的毁灭烈光降临。 就像罗素在灰衣人消失的那一刻所产生的猜测一般…… 自这一瞬间起,诸界之战,开始了!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等待 强者,遇四抽一,弱者,遇十抽七。 遵从者可享短暂平安时光,悖逆者尸骨无存,血魂具丧。 这便是亡国的铁律,一切未曾归于枯萎之王麾下的生物都必然要遵从的血税,哪怕是无血之辈也要献上魂灵和源质,供应亡国永无休止的饥渴饕餮。 血是柴薪,血是火焰,血是力量,血是通货……在亡国,唯独珍贵之血才是唯一的标准,除此之外,一切都如同尘埃。 抽血为税,夺魂为赋,如此残暴的统治,在地狱中已经属于罕见的仁德——可这一份泽被广大的‘仁德’又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中积蓄了多么庞大的数量呢? 就连亡国的税吏和弄臣都无法理清这天文数字一般的结果。 可现在,虚无的数字变成了切实的存在,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无穷尽的鲜血从亡国之中深处,自地狱里化为了四方通达的洪流,上抵现境,下达深渊,但凡血河所至,一切便都是枯萎之王的领土。 一切都运行在至上亡者的意志之下。 而数之不尽的大群,便搭乘着无穷的血色洪流,向着现境进发。 转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王者亲自为战争带来战争的宣告,在那一瞬间开始,无法回避的战争,便已经来到所有人的面前。 此刻,无尽之海上,血色漫卷,千帆相竟。 就连沉寂的利维坦都被这恐怖的力量所压制,纳吉尔法舰队的力量运行在现境之中——不,那原本就是专门针对现境所打造的武器,昔日北欧众神凝固之后所留下的恐怖遗物! 在奥丁的预言中,在诸神黄昏之时,世界便将毁灭。 当众神面临陨落的困境时,火焰巨人苏尔特尔便会带着无数的亡灵,搭乘着以骸骨和死者的指甲所铸就的战舰·纳吉尔法向着人的世界进发,将一切尽数推入毁灭。 当奥丁的预言被众神试图抵抗命运的行为所扭曲之后,纳吉尔法的存在,便随着众神的陨落,自深渊之中诞生。 那是针对现境而诞生的威权。 它是命中注定毁灭一切的使者,在它的面前,不论是彩虹桥的轰击还是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力量都无法使用分毫。 如此,势如破竹的闯入现境防御阵线最外层的封锁,冲入了无数边境之间。 “现境!现境!” 数之不尽的战船之上,大群狂热的呼喊着:“战争,战争!” 就好像顺遂它们的祈愿一样。 在这一瞬间,战争来了。 阴暗的天穹被无以计数的烈光照亮,就像是星辰坠落一般,点点泪光不断的浮现,靠近,放大,释放出无穷的光焰和热量。 就在统辖局中,架空楼层,机密储存室内。 面无表情的管理员向着地球仪泼下了沸腾的油脂,转瞬间,数之不尽的天火就形成了坠落的暴雨,向着海面上的一切,降下! 毁灭的火光不断的迸发,滔天巨浪涌动肆虐,转瞬间,覆盖了三分之一的阴影。 可战船之上,那狂热的呼喊未曾有过任何的中止。 迎着从天而降的烈火和轰击,大群们的眼瞳猩红,不断的鞭挞着拉船的巨兽,催发着更快的速度。 向着敌人,向前…… 伦敦,统辖局大楼,最底层,遍布着无数山河的立体地图上,操作员从真空管道的邮筒中拆出命令,取出信号笔,自地图的最外侧,再划下了一条线。 顿时,无穷尽的深海里传来大地的咆哮。 深邃的海渊凭空浮现,紧接着,群山自沸腾的洪流中升起,化为铁壁,阻挡在了舰队的正前方。 而星星点点的暗礁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增长。 就在暗礁和群山之下,无数苍翠的绿色绽放,植物以千百倍的速度生长,像是活化了一样,形成了一只只手掌,搬起土石,端起令人瞠目结舌的巨炮,对准了敌人的所在,释放洪流! 黑夜被光芒所撕裂。 燃烧的火焰将天穹烧成了赤红。 而血色弥漫的海洋之上,越来越多的战船从地狱中浮现踪影,投入了这一场无回的狂热征战之中! 而就在亡国的最深处,肃穆清冷的大殿里,归来的王者推开大门,脚步轻快的越过了两侧匍匐跪地的臣属们,只是挥手。 “我回来了,各位,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他摘下了斗篷,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上,探问:“先头部队的情况怎么样?” 王座旁,披着苍白之衣的苍老弄臣俯首,恭谨回答:“如同预料的一般,伤亡惨重。” “诶?不错嘛。” 枯萎之王笑了起来:“再送一倍的军力上去,再热闹一些……渴望投身于战争,渴望破灭和死亡的家伙,地狱里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 弄臣俯首,命令如此执行。 可他并没有离去,而是执着的站在原地,看向了王座上的统治者,疑惑的问:“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其他的了么?” “嗯?”枯萎之王笑了笑,“还有么?” “当然有。” 弄臣提高了声音,走到王座的正前方,跪地:“请斩逆贼伽拉!” “啥?”在王座下面,原本还在嬉笑的护卫愣在了原地。 “倘若不是那个疯子挑唆,以陛下堂堂之尊,如何会轻身犯险,险些被对手所伤。倘若有所闪失的话,亡国何存!” 弄臣克制着怒火,肃声禀告:“如此罪孽,万死莫赎!” “喂,你神经病啊!!!”伽拉狂怒,指着老头儿的面孔一阵怒骂:“陛下不就是出了个门而已么,你……” 弄臣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过来,神情阴冷:“此处乃王座之下,你敢咆哮殿堂轻蔑威权么!” 伽拉的话语一滞,原本的怒斥竟然卡在喉咙里,只是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眯起眼睛来看向眼前的老狗。 两者沉默的对视,直到王座上传来不耐烦的叹息。 “好了,白蛇,别再吵了,我耳朵都要痛。不过是出了趟门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呢?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家伙在,害得我回来时都要小心翼翼啊。” “在下并无……” “我知道你的忠诚与才能,白蛇,可是你们这些弄臣,总喜欢将简单的事情搞的很复杂。我想去,我便去了,就是这么简单。难道亡国中还有比我更大的规矩和道理么?” 枯萎之王摆了摆手,“况且,提前见一见现境的对手们,有所了解,也是一桩好事。” 白蛇微微愕然,旋即俯首,“可有要注意的对手么?” “嗯,倒是个不得了的对手,但好像命不长久的样子……人君的万钧重担啊。” 枯萎之王想了一下,无所谓的摇头:“除此之外,便是一帮锐气尽失的老头子,里面倒是有几个还算能入眼。” “没有见到现境的领袖么?”白蛇瞪大眼睛:“简直是奇耻大辱,对方竟然如此轻慢?!” “啊,好像有吧,我没在意。” 枯萎之王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了然的点头:“应该是个有些古怪的家伙,或许会很难缠……不过,他身旁有个家伙倒是同你很像。 都是为了换取一梦不惜牺牲所有的蠢货。” 他停顿了一下,并不掩饰自己的嘲弄,垂眸俯瞰:“只可惜,有些梦太远了,牺牲的再多也看不到边缘。 其中的苦楚,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漫长的沉默中,白蛇俯首,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王座上的统治者,却兴致勃勃,敲着扶手忽然问道:“被你一打岔,我差点忘记重要的事情……赫笛那个家伙,他不是信心百倍的出发了么?结果如何了啊?” “出乎预料,惨败。”白蛇回答,“全军尽墨。” “那可太遗憾了。” 枯萎之王挑了挑眉头,似是怜悯,可那嘲弄的笑容,比起遗憾赫笛的惨败,更遗憾的是自己在赶路的时候竟然没有能够第一时间直接观赏他悲惨的下场吧? 但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无须在意。 还有更大的乐趣在等待着他。 更大的战争,更大的死亡。 他凝视着虚空中浮现的投影,无声的咧嘴,饱含期待。 在至上者的意志之上,地狱之间,庞大的亡国轰鸣着,顺着那澎湃的血河,再度迅速的上升! 向着现境。 …… ……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的视线好像都落在了那宏大的战争之中。 包括来自象牙之塔的眺望。 得益于来自罗素的提前通知,早在枯萎之王宣战之前五分钟,他们就已经收到了可能的消息,第一时间对一切深度进行观测,并锁定了纳吉尔法舰队的存在。 从而,第一时间发出了预警和通告,在所有人面前成功的露了一把大脸! 在现境防御阵线中,象牙之塔的边境是最底层的运转中枢,并不承担作战职责,但此刻却能在最接近的地方观测到全部的状况。 而在教研室里,基本上没有任务的学者们也都汇聚过来,观看屏幕中的投影。 此刻,无尽之海,肆虐的汪洋里,依旧又不断的天火坠落,乃至群山起陆,阻拦在纳吉尔法舰队的正前方。 超远程炮火覆盖从来没有停止过,带来惨烈的伤亡,可敌人的数量却仿佛无穷无尽那样,一点点的向着深层推进…… “纳吉尔法舰队已经闯入了防线的内侧了,统辖局还不打算进行正面作战么?”有学者疑惑的发问。 “那都是没必要的事情,现在进行正面作战,只会徒增消耗。” 副校长艾萨克还在抓紧时间解决自己今天的早餐、午餐和晚餐,在几乎过劳死的边缘反复徘徊了十几次之后,已经再难维持原本的风度,但领结却依旧一丝不苟,身姿笔直,保持着这一份令人惊叹的自制力。 “虽然提早了五天,亡国发起了袭击,但别忘了,地利优势依旧在我们。” 他抬起手,令屏幕上的投影扩展,揭露出现境防御阵线的复杂构造。 最外层,防御层,纠缠层,中间层,指挥层,以及最后他们所在后备支援层……就像是千层饼一样,环环相套。 而现在,亡国只不过是刚刚穿越了最外层的边缘而已,无数边境之间,还具备着相当长的战略纵深。 而就在防御层的最前方,那一片隐隐的迷雾中,便有一道高悬的白墙缓缓升起,浮现,数之不尽的人影奔走在其上,匆忙的进行着战争预备。 白墙之后,便是武装到牙齿的大群。 学者们的定律和炼金术师的秘仪不断的加持其上,还有创造主的框架将整个高墙尽数笼罩。 而这只不过是注定在无数厮杀中染红的第一防线而已。 艾萨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恍悟。 “统辖局在拖延时间。” 他抬起眼眸,在铸时者的观测之下,无数边境之间的复杂结构,竟然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整,在彩虹桥的引导之下,汇聚成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程度。 就像是数之不尽的泡沫拥挤的被压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一样。 大秘仪·查拉图斯特的框架笼罩在其中,无数附属的线路已经延伸向了更深的地狱里……向着哨站的所在。 短短的一个小时不到,现境,已经开始酝酿起属于自己的反击! 没有理想国的世界,依旧运转如常。 在短暂的沉默里,艾萨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许久,又无力的松开了。 只是无声的叹息。 …… …… 同样,就在深夜里,象牙之塔内依旧充斥着喧嚣。 可在地下的建筑里,却罕见人声,每个人都轻手轻脚,脚步匆匆的穿行在走廊之间,抓时间处理资料或者缴纳任务报告。 这里是白狼最为钟爱的地方。 安静,又空旷,无人在意,同时又永远神秘,就像是下过雪的森林一样,令人安心又惬意。 安娜哼着歌,双手插在红色卫衣的口袋里,脚步轻盈的漫步在这一片寂静里。 趁着办公室的人不注意,悄悄的去摸一把笼子里的宠物仓鼠,或者从盆栽里摘两朵花来随行的插在什么地方,或者,拿走藏在柜子里的零食作为战利品…… 再或者,在无人的大厅里忽然灵巧的挑起一段芭蕾舞。 这个世界的乐趣仿佛永无止境一样,不存在枯燥和无聊。 可今天,在她熟悉的区域里,却闻到了另外的味道……那个带着消毒药水的气味穿过了她的‘领地’,消失在重重闸门之后,她未曾去过的禁区里。 “入侵者?” 安娜疑惑的歪头,看着眼前被打开的大门,还有门后面的寂静幽深的走廊,跃跃欲试。 比起入侵者来,她反而更想要知道老师三令五申不准她随便乱进去的地方里究竟有什么——如今难道不是正好有借口摆在她的眼前么? 白狼愉快的微笑着,脚步如同蜘蛛那样悄无声息的踩着墙壁,笔直的走进了那一片为止的领域。 能够听见精密仪器运转时的低沉电流声,还有巨大门扉后面传来的低沉呼吸。 她下意识的按住了短裙下面的刀刃,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却只看到未曾见过的庞大仪器里亮起的光芒。 唤龙笛内侧的大厅。 还有,在微光之前,那个轮椅上出神端详着远方的老人,白发如雪。 “诶?马库斯先生?” 安娜愣了一下,疑惑的走进来,没有看到陪同的医护人员,瞬间恍然:“你这是又跑出来了么?” “大概是吧。” 轮椅上,那个老人无奈一笑,向着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别告诉他们,否则他们又要来烦我了。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不似往日的呆滞或者癫狂,曾经理想国的外交官好像回归了平静,眼神澄澈又安宁。 就算是坐着轮椅,他也提前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礼服,纯白的布料仔细的熨烫到平整又妥帖。 在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束新鲜的花,静静的散发着芬芳。 透过前方,来自唤龙笛透镜的观测,便浮现出来自深渊中的倒影——在一片晦暗中,那一条迅速漫卷扩张的血色河流。 乃至,战争的幻影! “这是要打仗了么?”安娜疑惑的问,“我听很多人都这么说。” “或许吧,可那与我无关。” 马库斯低头,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怀里的花束,便露出期盼的微笑: “昨晚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欧顿告诉我,有很多朋友要回来了,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们。” 此刻,他凝视着眼前的幻影,可并没有去留意那些过于遥远的战争。在那遥远光芒的照耀下,时间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仿佛都消失了。 皱纹、伤痕和苦痛都已经不再。 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岁月之前,如同少年一样,充满期盼的等待。 安娜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 许久,忽然转身离去了,但并没有过了多久,她就托着一张从外面‘借’来的椅子回到这里来,放在马库斯的旁边。 坐下。 “真巧,我的老师也要回来了。”她眨着眼睛,期盼的问,“我可以坐在这里陪你一起等吗?” 老人微微疑惑:“你的老师也出门很久了吗?” “是啊,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很久没见到人了。”安娜无奈感叹:“真希望他别把碰到帽子的第一根树枝捡回来做礼物……” “听上去真浪漫啊。”马库斯感叹。 “很恐怖才对吧。”安娜摇头,断然的说道:“如果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塞给林中小屋算了。” “那样的话,当老师的人也会伤心吧。” 马库斯认真的劝告道:“如果是老师千里迢迢为你带回来的礼物,要郑重收下才对。” 说着,他伸手,从怀中花束里仔细的抽出了一朵,递给身旁的女孩儿。 “分给你。” 安娜疑惑的接过了花朵,细嗅着上面露水和花的味道,抬头时,便看到老人的微笑,“到时候,就把这个送给他吧。” “嗯。” 女孩儿乖巧的颔首,将椅子搬近了一些,就靠在轮椅旁边。 陪着他一起,凝视着来自远方的微光。 静静等待。 …… 在轰鸣声里,无数支架轰然断裂。 在飞扬的烟尘中,槐诗眺望着远方鹦鹉螺渐渐浮现的威严轮廓。 “差不多,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吧?”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回家 当最后的支架在爆破之中拆除,焕然新生的鹦鹉螺再度浮现在众人眼前时,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 不复往日流线型的完美轮廓,反而变得棱角狰狞,在厚重的装甲覆盖之下,就像是刺向天空的巨柱。 在它的身上,凝固的力量不断的歪曲着周围的环境,令深度稳定仪的数值疯狂的暴涨。 和原本理想国所打造的地狱救赎者不同,它已经快要变成地狱本身…… 伴随着尼莫引擎的启动,隐隐的光芒便从黑暗里浮现,来自现境的潮声泛起。 只可惜,天穹之上已经再没有来自故乡的微光,一切都已经被数之不尽的黑影所遮蔽。他们的世界已经被地狱的云所覆盖。 战争已经到来。 “看起来,我们已经晚了。”槐诗轻叹。 “不论早晚,但凡只要去做,便总来得及。”安东凝视着眼前的鹦鹉螺,许久,伸手,拍了拍它的外层装甲。 “让我们再次出发吧,朋友们。”老人轻声呢喃着,令鹦鹉螺发出了回应一般的低沉鸣叫。 早已经,迫不及待! 在他们的身后,原本渐渐消散的白雾之中,庄严的墓地已经消失不见,所有的坟茔都在乌鸦们的仔细操作之下,迁入了底仓之中。 埋骨圣所的秘仪架设其上,赋予凝固的魂灵以安宁的沉眠。 现在,太阳船的框体结构已经收缩完毕。当完成最后的运行检验之后,便抛弃了绝大多数的载荷和重量,通过预设的轨道,将核心的龙骨和引擎接入了鹦鹉螺之中,代替巨人再度搏动心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最后的收尾业已完成。 现在,经历了漫长又漫长的旅程之后,真正的万事俱备。 他们要回家了。 在登船之前,槐诗回头,看向身后送别的向导,最后致以谢意。 “感谢你一路以来的指引和帮助,欧德姆先生,虽然你钟爱热闹多过钟爱自己的职责,但你依旧完成了曾经的许诺。” 槐诗说:“对此,我深表感激。” “好说好说,何必这么严肃呢?以后来地狱里还可以找我啊。” 欧德姆挥舞着触须,欢快的吹着口哨:“嗯,倘若各位能够圆满回归故乡的话……总之,以后还有这种好事的话,可千万别忘记我!” “……这么跌宕起伏的旅程,说实话,我实在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槐诗忍不住一声长叹,沉默片刻,最后终究还是疑惑的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欧德姆先生,你是为何选择成为理想国成员的呢? 毕竟,理想国在地狱中的名声可并不算好吧?” “为了看热闹啊。” 欧德姆理所当然的回答:“这个理由不足够么?” “倘若只是热闹的话,到处都有热闹可以看吧?” 槐诗反问道:“就算是没有理想国的存在,这个世界对你这样的生物来说,也有足够的精彩……令人羡慕的漫长寿命,不死的生命力,还有这一份几乎无处不在观测,具备着这样的力量,不论去向何方,都一定会有人满足你提出的任何条件吧? 为何要选择我们呢?为何选择理想国?” “啊这……” 欧德姆的触须挠了挠左边的大眼睛,有些尴尬:“我不太习惯这么严肃的话题啊。不过,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不说。” 它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非要找个理由的话,那么大概是我们站在相同的利益之上吧。” 一个地狱生物,对誓愿灭绝地狱建立永恒天国的人说,他们站在同样的利益之上……如此的场景,令人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荒谬。 可欧德姆的语气却那么认真,那么郑重,告诉眼前的男人:“我由衷的希望天国能够完成,槐诗阁下。 真正的天国,真正的第四工程——我当年正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向你们倒戈,加入你们的阵营。” “为什么?”槐诗不解:“难道你就这么痛恨地狱么?” “并没有,就像是现境造就了你们一样,地狱同样也造就了我,就算偶尔会感觉厌烦,可又有谁会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的故乡呢?” 欧德姆好像在笑一样,愉快的回答:“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所设想的天国——那个不存在地狱和灾厄的可怕世界,究竟是如何的姿态,怎样的面貌,又要怎样才能维持下去而已……” 槐诗愕然。 “槐诗先生,对我而言,理想国的人,是为数不多的有趣存在,他们总是……如此的矛盾。” 欧德姆缅怀的感叹:“他们比任何现境的人都要高尚,同时,比地狱里的统治者们更加疯狂。 他们是如此的渴望着地狱的秘密,可又更加的抗拒地狱本身。哪怕无数地狱都曾经是现境,哪怕现境同样都是从地狱上诞生,被深渊所造就…… 而他们,却对此深恶痛绝。” “这就是我加入理想国的理由。” 水锈蜗牛坦荡的回答道:“我想要看到他们,不,你们所造就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模样,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哪怕代价是献上我的生命也没有关系。” “现在,分别的时候到了。在您的故事中,属于我的那一段即将结束,可我会在这里眺望着您所创造的未来。” 最后的最后,曾经的统治者仿佛微微欠身一般,饱含着祝福的道别:“祝您一路顺风,也希望您能够得偿所愿。” “那么,再见。” 槐诗郑重颔首。 “再见。” 水锈蜗牛的缓慢的蠕动着自己的身体,回归地上的水泊里,汲取最后的水分之后,钻进湿润的泥土之下,再度陷入沉眠。 可入住其中的那个意志,已经无声的远去。 不,或许,此刻它正在某处,正在无数地方,观测着这一切吧? 如此,耐心的等待着,理想国的未来,踏上属于自己的舞台。 “走吧。” 槐诗推着轮椅,关上了身后的闸门,向着舰桥上的同伴们微笑:“我们回家。” 回家。 雷蒙德敲下了最后的按钮。 那一瞬间,低沉的震荡从鹦鹉螺的船身中扩散开来。 宛如鲸鱼的长歌一样,久远的回音在时隔七十年之后,再度升上了这一片地狱的天穹。那时逝去的魂灵们轻唱,过去的荣耀在低鸣。 如此,缓慢的,坚定的,背负着过去的根基。 庞大的战舰喷薄出耀眼的光焰。 焚烧大地,驱逐黑暗。 将眼前的一切撞破。 闯入深渊之间。 向着被无数阴云所覆盖的光芒来处,笨拙的飞去。 漫漫归途,自此而始! 回家,回家,回家…… …… …… “看啊,他们走了。” 凋零区,最深处,燃烧殆尽的火堆旁边,双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眺望着那远去的星辰,微笑着。 一只咕咕叫着的白鸽从空中落下,落在少女的肩膀。 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点那升起的星光,缓缓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嗯,我们也走吧。” “要跟紧我,不要再迷路了。” “都说了这一次绝对不会乱走了,符叔你能不能不要再笑?” “噗,不好意思,玄鸟叮嘱了嘛,一定要把你看好,嗯,绳子拿好。”符残光将牵引绳牢牢的系在女孩儿的腰上,最后严肃提醒:“千万别乱跑,说好咯!” “嗯嗯,一定一定。”女孩儿用力的点头,无比诚挚的保证,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前行。 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消失在深渊中的浪漫星辰。 不小心,脚下一滑。 啪! 符残光困惑回头,可牵引绳的另一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可怜无辜的鸽子落在地上,委屈的咕咕了两声。 突如其来的死寂里,东夏最强呆滞的张口,忍不住抬起手,拍在自己的脸上。 感受到了绝望。 不是说好了不乱跑的吗…… …… …… 山脊坍塌,海洋沸腾,燃烧的天穹之中,血色的雨水如泪降下。 无尽之海上,狂澜密布,汹涌的潮水不断的升起,又在漆黑舰队的冲撞之下碎裂,坍塌,冻结的冰山沐浴着猩红的雨,数之不尽的尸骸和船身的碎片在波涛之间飘荡。 纳吉尔法舰队轰然向前。 突破层层障碍。 在它们的身后,亡国的大军嘶吼着,纵声咆哮,紧追在后面,就仿佛蔓延的潮水那样,随着血和扩散开来,看不见尽头。 穹空之上,熔火不断的坠落,毁灭蔓延的波澜,却赶不上血河扩张的速度。 仿佛无穷那样。 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意源源不断的涌现。 漆黑的色彩在所有观测者的探镜成像之中扩散开来,数之不尽的大群组成了那一片无穷尽的黑暗,如海潮一样的涌动,将沿途所经过的一切蚕食殆尽。 而就在亡国的黑潮正前方,纳吉尔法舰队不断的震颤着,无数骨殖从船身上增长,迸发出癫狂的咆哮。 明明伤亡如此惨重,舰队已经减员三分之二,只剩下了寥寥十几艘先锋舰,可是那凶戾的气息却越发的凝实,不断的膨胀,沐浴在诡异的火光中。 如同活物一样。 它在成长,吞吃死亡…… 毁灭、鲜血和斗争,一切都是它生存和成长所需的资粮,这宏大的战争才是它所钟爱和眷恋的摇篮。 越来越狂暴的气息从火焰中升腾而起。 悍然撞碎眼前的山峦,踏破阻挡,此刻的纳吉尔法舰队,已经从原本破烂的模样,变成了棱角狰狞的巨兽。 不断的有尸骸从波浪之中被送向船身,然后被嗜血的战船融合,彻底吸收,化为船板的一部分。 骸骨的苍白色彩里,无数破碎的源质涌动,便形成了灾厄凝结而成的灰黑。 不论是敌人的死亡,还是自己的死亡,都是它成长的一部分。 借助三大封锁的压制和无数炮击所带来的死亡和毁灭,它在统辖局的沃灌之下茁壮的成长,巨帆之上,一只只猩红的眼睛透过了迷雾,便看向了远方海洋之上隆起的防线和高墙。 饱含着贪婪。 就这样,疯狂的灭亡之船咆哮着,引领身后无穷尽的黑潮,向着敌人所在,全力进发! 防线之上,指挥室中,所有人的神情凝重。 倘若不予抵抗的话,敌人必然长驱直入,可倘若进行还击的话,却不过是反向对敌人进行增强。 和这样的敌人作战,恶心到简直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纳吉尔法舰队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了……根据青铜之眼的观测和计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半个小时,它们就将进入第三阶段,然后开始完成阶段的融合。” 来自架空楼层的代表向指挥中心提交了新的情报。 “决策室呢?” 来自铸铁军团的指挥官问:“艾晴女士,决策室没有新的指令么?” “没有,我们恐怕还需要拖延时间。” 代表平静的回答:“减缓真正的纳吉尔法战舰的形成,阻拦亡国的攻势,不惜代价。恐怕你我都是代价的一部分,阁下。 在必要的时候,您将会被授予威权遗物的使用权限,现在,深空军团听从您的指令。” 伴随着她的话语,有彩虹桥的光芒从天而降。 自白城要塞的高墙之外,被猩红所点燃的海面上,凭空有一艘艘战船浮现,在虹光的搬运之下,游荡在边境之间作战的机动军团,深空舰队,于此降临。 无数庞大的巨炮抬起,对准了远方浩荡行进而来的海潮和阴影。 当开火指令到来的瞬间,便有炽热的金属洪流升起,再度将血色的天空撕裂,对一切踏入攻击范围上对手予以最彻底的葬送。 蔓延的黑潮短暂的陷入了停顿,可血河却依旧还在扩散,更多的敌人,更多的大群,更多的怪物从地狱之中上浮而出。 当无限的地狱自这狭窄的区间展露獠牙时,便化为了足以将一切吞吃的狂潮。 六轮全方位炮火覆盖,只能争取拖延到不足十分钟的时间。 当高亢的号角声从白城要塞中吹响时,一座座庞大的巨舰,便全力驱动,逆着洪流,向着远方的黑潮和阴影行进而去! 无回之征,就此开始! “局势不容乐观啊。” 决策室里,玄鸟捏着烟杆,轻叹,烟杆里的火光早已经熄灭,当他凑上去想要抽两口时,却只能嗅到冷去灰烬的味道。 “就这么放弃第四舰队了?”他问。 “罗马的无敌舰队已经准备好了,美洲的复仇舰队也已经完成了集结,但决策室没有通过申请。”白发的俄联大主教回答:“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牺牲的份额了,如此理智又冷酷,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难道,玄鸟阁下也看不清晰么?” “变数太多了,不想看,也不敢看。”玄鸟摇头,将手中的烟杆抛在了桌子上,无声一叹:“就算看,恐怕也看不到。” 主教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勾陈和穷奇都在白城?” “是啊,我听说圣杯骑士团也已经部署完毕了,大家彼此彼此,要慌一起慌,何必从我这里找定心丸呢?” 玄鸟无奈一笑:“不论多少考量,这世上从来只有买定离手的道理,剩下的,就只有等揭盅之后才能知道了。” “等吧。”大主教沙哑的轻叹。 “嗯,等。” 玄鸟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等待,总是最难熬的时光。 和它相比,唯一能够胜过的,恐怕就只有死亡。 现在,死亡已经慷慨的降临在了战场之上。 漫卷的血色狂潮里,不断有火光冲天而起,倘若从天穹之上俯瞰,不过是一副被灰黑和猩红不断吞没的枯燥画卷而已。 那些沉没的战舰残骸没入幽暗冰冷的深海之中,还有更多的,则在爆炸之中拉扯着敌人一同归于虚无。 当爆裂的火光熄灭,在油脂焚烧的海面之上,燃烧的骨船却越发的狰狞。 庞大的船身已经抵达了数千米之巨,黑帆之上无数空洞的眼瞳满盈着癫狂和贪婪,就在亡者之船上,那些火焰里的破碎尸骸骤然再度弥合,逝去的亡魂自地狱的馈赠里再度爬起,永恒的斗争在呼唤着它们。 让它们饥渴的嘶吼着,迫不及待的踏入这一场毁灭敌我的战争! 不在乎任何的结果! 威权遗物·纳吉尔法,踏入第三阶段,即将完成! 可就在白城的天穹之上,庞大的阴影再度浮现,遍布脓疮和溃烂的统治者嘶鸣着,巨龙展开双翼,所过之处,一切都尽数畸变! 脓血和腐肉落入海水中,饱蘸猩红,种下了灾厄和畸变的种子,很快,便长出了数之不尽的异怪。 就像是要将一切都囊括在双翼的阴影之下一样,腐烂之龙贪婪的啃食着属于海水中飘荡的尸骸,甚至就连自己的‘盟友’都不放过,掠夺着无穷尽的地狱军团,畅饮血河! 于是,笼罩着衰亡的躯壳越发的庞大。 饱含痛恨的嘶鸣声冲天而起,仅仅是声浪,就令海洋撕裂出庞大的缝隙,无数海水在惊恐的扰动。 而统治者,已经再度升上天空。 无视了那些不断降临的血火之雨,庞大如山峦的头颅,向着第一防线之上的白城要塞飞去,搅动狂风。 庞大的龙卷从海洋之上凭空浮现,死骸和畸变汇聚,化为了漆黑的风暴。 焕发轰鸣,就这样,向着这些微不足道的虫子,碾压! “草,这他妈的可不在预料范围内啊。” 城墙之上,紧张抽烟的燕青戈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在他旁边,穷奇的身后已经彰显出庞大的轮廓和虚影。 恶兽吮吸着空气中的血气,咧嘴,无声的咆哮。 “怂包,到时候跟我上就行了。”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是怕不怕的事情么?”燕青戈麻了:“十万个分身也搞不定这个吧?” “提尔阁下,劳烦你了。” 铸铁军团的阵列之间,最前方,指挥官拿起了对讲机说道:“请尽量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偏偏是周五么?为什么总是周五呢……” 一个沙哑又疲惫的声音从电流声里响起。 枯瘦的男人踏着台阶,走上了城墙,如有实质的银色辉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令残缺的左臂重生。 在他赤裸的上身,有无数环绕的符文焕发出耀眼的色彩,为那一张苍白的面孔注入了血色,紧接着,炽热如太阳的光芒从就焚烧的眼眶里喷薄而出! 被誉为天敌的存在握紧了自己的万锻之锤,大地震荡,万钧海潮凭空掀起,自狂风之中,他咆哮,手中的铁锤砸下。 转瞬间,贯彻天地的地狱龙卷,便焕发出龟裂的声响。 灰暗的风暴自正中被撕裂了,在最纯粹的力量之下! 可在消散的风暴之后,咆哮的腐烂之龙已经俯冲而下,裹挟着灾变,掠过了无穷的距离,向着白城。 提尔再度踏前一步,宛如巨人一样,身躯迅速的膨胀,手中的铁锤迅速的崩裂,破碎的锤首中,有宽阔激荡的烈光之刃迅速的延伸。 “来吧,来吧,我亲爱的腐龙阁下。” 就在符文遍布的面孔上,提尔微笑着,露出了期盼的神情:“时隔三十年,咱们俩,再见分晓——” 正是那一瞬,当灾厄和神明的力量即将碰撞的瞬间。 刺耳的警报,从第一防线,从指挥室,从统辖局的每一个角落中迸发,猩红的光芒笼罩了一切。 无数人愕然起身,呆滞的瞪大眼睛,惊叫。 因为一个全新的信号,从所有探镜的观测之中,浮现。 庞大的灾厄质量就像是星辰一般,向着战场坠落而来,向着防线,向着现境本身! 恐怖的气息在深渊中搅动,便撕裂了血河的网络,擦过了亡国的边缘,便令那庞大的国度为止震颤。 战场之上,穹空震颤,崩溃,海洋泛起惊悚的狂澜,无数血河在扰动着崩裂。 当识别信号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决策室内传来了愤怒的咆哮和惊叫。 所有人在无法克制脊髓中泛起的寒意: “那是……【毁灭要素】?!” 就好像对于漫长的铺垫早已经厌烦,来自深渊中的真正的毁灭者,于此降临! …… …… “哈哈,晚了,都晚了!” 凋零区的深度里,瓶中的弄臣在狂笑,嘲弄自己的敌人。 就在这深度之间,鹦鹉螺艰难的潜行,背负着庞大的重量,缓慢跋涉。可浪费了这诸多时间,却依旧无法逃脱深渊的束缚,只不过是上浮了区区两个深度而已。 距离现境,还隔着遥远到让人绝望的距离。 更不用提,路上数之不尽的敌人了…… 现境的光芒早已经被黑暗所遮蔽。 血色的河流如同罗网一样,将整个世界包裹在了灭亡的蚕茧之中。 他们就在无数涌动的黑暗之外,再也无法前行。 “这就是理想国的传承者?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宝藏?” 瓶子里的弄臣恶毒的尖笑着:“瞧啊,伟大的鹦鹉螺,一个空壳,一个徒有动力的坟墓,一个徒有其型的样子货……哈哈哈哈,你们费劲千辛万苦,在深渊里找了个什么?垃圾!哈哈哈哈,垃圾!!!” 阴沉的气氛中,格里高利面无表情的看过来:“是瓶子的招待规格不太够么?赫笛先生,我是不是应该优先照顾你一下?” “这难道不是胜者的权力么?” 赫笛嘲弄的回应:“你们尽可将我碎尸万段,各位,但这改变不了你们可笑的处境,还有你们悲惨的未来。 还需要我再强调多少次?你们已经被你们所钟爱的世界抛弃了。 不过你们可以试试努力,说不定,当亡国摧毁你们的世界,当你所爱的人变成骸骨时,说不定你还在路上呢,哈哈哈哈。” 他在狂笑。 充满嘲弄和恶毒,尽情的向着眼前滑稽的对手们献上褒扬和夸奖,期待着他们面孔中浮现愤怒或者扭曲的神采。 可自始至终,槐诗都没有说话。 只是托着下巴,静静的凝视着观察窗之外,无穷浩瀚的黑暗深渊。 直到最后,赫笛的笑声,戛然而止。 “有一点,赫笛,你说的确实没有错。” 槐诗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瓶子里的弄臣,那神情并不愤怒或者阴沉,平静的让人害怕:“鹦鹉螺或许确实徒有躯壳,我们根本不具备足够的技术和力量,真正的将它唤醒。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就在他的手中,展开的五指之间,袖管微动。 一只怯生生的白鼠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了赫笛之后,又迅速的缩回了槐诗的袖管中去。 令瓶子里狂笑的赫笛愣在原地。 “对了,忘记说了。” 槐诗伸手,抚摸着白鼠头顶的绒毛,微笑着告诉他:“你们的车不错,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在瓶子里,愤怒颤抖的黑暗中,那一只残缺的眼睛瞪大了。 瞬间,遍布血丝,睚眦欲裂。 “槐诗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你这个……你这个该死的败类!你胆敢亵渎吾等之圣地么!” 赫笛咆哮,瓶子里的烂肉不断的冲撞着自己的牢笼,怒吼:“还给我!把赫利俄斯还给我!那不是你的东西!” “不,它就是我的东西。” 槐诗在瓶子面前托起那只可怜巴巴的小白鼠,亲昵的同它蹭着脸颊,柔声问道:“你说对不对呀,鱼丸?” 鱼丸吱吱叫了两声,扒拉着槐诗的耳朵,跳到了他的头上,不愿意下来。 甚至,看都不看赫笛一眼…… 难以相信,瓶子中的碎片竟然能发出如此狂怒又凄厉的呐喊,还有震怒的咆哮。 如此的悲惨。 它不断的冲撞着那万无一失的瓶子,甚至激愤之下,令瓶子上都浮现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裂隙。 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赫利俄斯,投入槐诗的怀抱。 而现在,在槐诗头顶,白鼠缓缓抬起了头。 毛茸茸的绒毛缓缓消散,可下面,柔软的身躯却开始迅速的解离,重新化为了辉煌的源质,再度展开。 自其中,无数繁复重叠的秘仪瞬间扩散,将整个沉寂的鹦鹉螺笼罩在了其中。 来自赫利俄斯的神迹刻印运行在这一片陌生的领域之中,令尼莫引擎激烈的运转,潮声高亢。 此时此刻,此地此处,便是诸神所眷顾的领土。 赫利俄斯的再现! 而就在无穷矩阵的笼罩中,槐诗抬头,仰望着被黑暗吞没的现境,展开双臂。 就好像要拥抱眼前的一切那样。 令瓶中的赫笛僵硬。 残缺的眼瞳剧烈的颤抖着,难以置信。 “等等,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又颤抖,满是惊恐:“槐诗!槐诗!你他妈的要干什么!你他妈的胆敢……” “当然是要做你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啊。” 槐诗回眸,那样的神情,如此的意味深长:“这难道不是你们所教给我的道理么,赫笛?在这里,我要向你,衷心的致以谢意和感激。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一定想不到这样的方法,也一定会错过对于天国谱系和理想国最为重要的时刻。” 谢谢你们,告诉了我—— 他微笑着,轻声说: “——现境,是有引力的!” 在那一瞬间,深渊之中,鹦鹉螺剧震。 赫利俄斯的光芒迸射,将幽暗的虚空照亮,庞大的秘仪无止境的抽取着其中所储备的源质,再现曾经所创立的不世功业。 造神秘仪,再度重启! “于此,通令一切,降下大神之灵!” 槐诗抬头,肃声宣告,那低沉的声音自鹦鹉螺之中升起,回荡在绝对虚无的深渊里。 无穷凝固的压制之下,神性运转,向上追溯,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演化。 源自友人的馈赠,自最黑暗的地狱之间,再度重现。 最纯粹的光芒从他的躯壳之中亮起! 哪怕只是点点星火。 可那沙哑又低沉的话语,却回荡在重重深度之间,扩散,令涌动的深度潮汐里涌现出了第二个声音。 “吾乃光,吾乃白昼,吾乃主宰!” 焚烧的烈光里,槐诗艰难的撑起身体,仰头咆哮:“吾乃世间一切普照之源——” 光芒再震,燃烧! 就像是太阳坠入了这永恒的黑暗,暴虐的释放出了万丈光芒。令深渊之底,吹笛人的笑容微微停滞,而在现境的最深处,沉睡的神明自幻梦之中惊醒,向着深渊投入疑惑的一瞥。 因为有人耳无法分辨的浩荡的回音传达在地狱和现境之间,向着这个世界,向着一切,发出了呼唤。 告诉祂: “——吾乃,光明王!” 正在那一瞬间,地狱的最深处,静寂区,消散于虚无中的神魂隐隐重聚。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微微轻笑了一声。向着槐诗,送出了手中的威权。 “交给你了,我的朋友。” “嗯,交给我吧。” 槐诗颔首,看向手中那虚无之光,无声而笑。 这便是这个世界最不具备杀伤,也最不具备任何力量的威权,由巴德尔所遗留与尘世之间的辉光。 只是纯粹的连接着万物,宛如拥抱那样,将一切都温柔的拢入怀中,令万物一体,和谐无伤。 正在那一瞬间,这虚有其表的造神秘仪,终于完成了。 当槐诗抬起头的时候,便有耀眼的冠冕自他的头顶浮现,威严的光轮从背后凝结,辐射向四方。 浩荡的钟鸣响彻深渊。 那是沉寂的鹦鹉螺在纵声呐喊,它喷薄出无穷的光焰,宛如烈日之冕。 光明之神的力量降临于此,将一切黑暗照亮。 并且,向着现境,发出了遥远的呼唤…… 一线微光如同蛛丝一般从鹦鹉螺的日轮中抛出,转瞬间,无止境的延伸,以光的速度在这永恒的深渊驰骋,最后,轻描淡写的接入了现境的柱石之中,为祂带来了槐诗的恳请。 ‘麻烦开一下门,我要回家了。’ 于是,世界仿佛也为之欢笑。 张开了怀抱。 告诉他:欢迎回来! 在这一刻,现境和神明之间永恒的引力再度重现。 无可分隔的呼应像是绳索那样,贯穿了三大封锁、无数防线乃至深度的阻拦,再度将两者接续,拉扯着沉没在深渊中的鹦鹉螺,向上,向着家的地方。 再度进发! 在地狱中,在槐诗的愉悦的笑声里,庄严的日轮开辟无穷黑暗,撕裂潮汐,粗暴的撞碎了一切拦在前面的影子,焚烧着无穷灾厄,闯入了统治者们所造就的黑暗。 向着现境,冉冉升起! 不,更像是坠落一样…… 将往日发生过的灾难进行重演,将自身化为了毁灭之种,无止境的加速,加速,再加速! 直到最后,就连探镜的观测速度都追不上那恐怖的引力。 那是星辰,星辰在坠落。 鹦鹉螺的装甲在燃烧,倾尽了槐诗一切的储备之后所锻造出厚重装甲,在和无穷灾厄的摩擦之中烧至赤红。 不断的有融化的碎片从日轮之下的漆黑之柱上剥落,渐渐的,自肆意的燃烧中,重现往日狰狞的轮廓。 轰鸣自波澜中扩散。 漫卷的血河洪流被撕裂了,洞穿,轻而易举的突破了血色的茧,和亡国的阴影擦肩而过,并在剧烈的摩擦中留下了一道惨烈的沟壑。 眼前不值一提的黑暗被碾成粉碎,无数大群所形成的阴影像是泡影一样化为飞灰消散。 就这样,在无穷深度之间撕裂出了一道笔直的沟壑…… 此刻,就在现境防御阵线的最顶端,那碎裂的天穹之外,燃烧的日轮以恐怖的速度放大,星辰的雏形浮现。 向着无穷边境所汇聚的海洋,向着腐烂之龙和下方漫卷的黑潮…… 以最干脆利落,最直白了当的方式。 ——砸落! 唤龙笛的探镜前面,少女被那恐怖的气息所震慑,像是惊恐的幼兽一样,下意识的呲牙,感受到了身体在颤栗。 “那是什么?!”她惊声问。 可在她身旁,那睡意昏沉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眼睛,怔怔的看着那耀眼的烈光,浑浊的眼泪渐渐从脸颊上滑落。 下意识的,向着屏幕伸出了手。 就像是,要握紧什么一样。 “瞧啊,安娜,他们都回来了。” 他捧着怀中的花束,明明流着眼泪,可笑容却那么满足,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一样,“欢迎回来,我的朋友。” 好久不见。 大家,还记得我吗? 正在那一瞬,统辖局决策室的屏幕上,【毁灭要素·阿波菲斯】的警告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时隔七十年之后,再度重现的辨识代码。 那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呼唤和执念,由无数牺牲者所铸就的荣耀之舟。 理想国·地狱打击序列所属—— ——【天国战舰·鹦鹉螺】!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天动 那赤红色的燃烧星辰从出现到降临不过是短短的弹指一瞬。 在这短暂的瞬间之中,实在是有太多令人震惊和呆滞的变化。可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炸裂的日轮便掀起了滚滚的波澜和光焰,暴虐的扩散,向着四面八方。 庞大的无尽之海也在这恐怖的冲击之中动荡。 浪潮肆虐,海量的蒸汽腾空而起,便形成了浓厚到令人窒息的大雾和灰黑色的云,在云层之中,一个焚烧的狰狞轮廓焕发出了炽热的光芒。 将一切照亮。 扩散的飓风向着四方吹卷,恐怖的震荡令白城要塞的墙壁也浮现出了无数裂隙,更不用提那扩散的血河,乃至无穷尽的黑潮。 一切都在那天穹坍塌一般的恐怖波澜里被粗暴的吹起,撕碎,焚烧成灰尘和尘埃,再融入从天而降的血色雨水之中。 “那是什么?” 东夏、美洲、俄联、罗马,乃至无数独立的边境以及所有谱系的探镜之后,所有人的面孔倒映着屏幕上焕发的耀眼光芒,宛如苍白的幕布,一片茫然。 就算是再如何缓慢的倒放,也只能看到那个在日冕笼罩之下的庞大黑影。 “月面军团的重质量炮?” “哪个边境没通过统辖局批准,动用了威权遗物么?” “罗马的圣山计划?” “还是说,亡国启动了灭亡之索,将一整个地狱投向了现境?” “总不能是玄鸟不顾禁令,强行‘升商而降’了吧?” 当无数思绪杂乱的在旁观者脑中此起彼伏的时候,毁灭要素的预警在系统中被新的情报迅速更替,而这一份时隔七十年的问候,终于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鹦鹉螺号?” “理想国……” “竟然还存留着这样的武器么?” “那是……战舰?” 低沉的喧嚣扩散在决策室里,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疑惑和茫然,不知究竟应该作何表情。 旧时代余辉未曾湮灭在黑暗里,在穿过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它们贯穿了无穷地狱,如此突兀的从天而降! 便迸发出惊天动地的波澜! 仅仅是凭借自身的质量冲击,便将毁灭的火和光,均等的扩散在了这阴暗的战场之上,波澜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的剥落,分崩离析。 就像是海潮之下的沙堡一样。 在这恐怖的动荡之中,很快,便有高亢的怒吼迸发。 就在坠落的最中心。 就在鹦鹉螺的正下方,滚滚海潮惊恐的波荡着,破裂的双翼再度抬起,骨骼之上,腐烂的血肉在迅速的重生。 腐烂之龙抬起残缺的头颅,癫狂咆哮。 破碎的面孔之上,残存的独眸里满盈血光。 当那庞大如山峦的躯体再度挣扎着爬起时,宽阔如平原的背脊上,就已经出现了一道瞠目结舌的裂隙。 就仿佛是一道割裂的峡谷,有粘稠的畸变脓血化为瀑布,不断喷出。 统治者,痛苦嘶鸣! 而白城要塞的城墙外面,天敌·提尔疑惑的看着那位自己预定的对手,又看了看手里燃烧的巨剑,还没回过神儿来…… 茫然。 我还没出力,你怎么就倒下了? 假摔也不带这样的吧? 很快,一个荒谬的猜想从他的心头浮现——难道……它在讹我?! 不会吧,好歹是统治者,不要面子的嘛! 况且就算讹了自己,自己也绝对不会赔钱的啊! 在现境,在边境,在地狱……提尔一辈子干了无数的架,可愣是没遇到过这么诡屌的状况。 为啥大家还没打,就忽然有个东西砸下来,把对面砸趴下了? 运气好? 别开玩笑了,自己又不是传说中东夏千年之前的那位天命龙君…… 在成为天敌之后,提尔还是第一次产生了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 啥玩意儿?咋回事儿啊?究竟咋整啊?! 可很快,他就看到了,在腐烂巨龙的背脊之上,那宛如峡谷一般庞大的裂隙最深处,苍白的骨骼之上…… 就像是钉子一样,楔入统治者骨骼中的东西。 那一艘几乎已经千疮百孔的战船…… 在经历了如此恐怖的冲击之后,竟然还没有摔的粉身碎骨。 除了本身质量好到离谱、那早已经碎裂的日冕和一次性的登神秘仪代替船身承受了绝大部分伤害之外,最为功不可没的,便是腐烂之龙的存在。 简直是他们的大救星! 而现在,弯曲的舱门被从里面一脚踹开。 浓烟滚滚从其中窜出。 “咳咳,刹车踩的不及时,差点还以为要玩脱了,幸好还有个垫子……” 在神迹消散的光芒中,槐诗扶着门框,狼狈的从下面爬了上来,抬头仰望,便看到了腐烂之龙震怒的眼瞳。 近在咫尺! “嗯?这位长得很丑的先生,是你救了我们吗?” 他好奇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在所有探镜的俯瞰之下,露出标准到足够记载进教科书里的道歉用笑容:“你的脸色看上去好难看啊,应该……还好吧?” 答案是,一点他妈的都不好! 脓血和腐肉如同淤泥,从那一张扭曲破碎的面孔之上缓缓流下。猩红的眼瞳里,早已经充满了将眼前的尘埃粉碎十万次的震怒,杀意狰狞! 巨龙咆哮。 声如巨浪,恐怖的狂啸之中,在那一张漆黑的大嘴中,衰变吐息的诡异光芒在迅速的酝酿。 足以将一整个城市都彻底腐化畸变的污染汇聚在那喷吐之中,冲着后背之上那从天而降的鬼东西,席卷而至! 而在那之前,狂风中,槐诗无奈的捋了一把乱飞的头发。 “嗯,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啊。” 他轻叹着,无奈耸肩:“不过,不管你好不好,我都有一些个老朋友,想要介绍你认识一下——” 那一瞬间,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破碎的门扉之中,有浩荡的辉光冉冉升起! 宛如数之不尽的星辰汇聚成河。 回归天穹之上。 那些庄严的灵魂运行在这动荡的渊面之中,欢笑,呼喝,呐喊,悲哭,拥抱这近在咫尺的故乡。 于是,便有了光。 将这被阴暗笼罩的世界,再度照亮! 崩! 扑面而来的衰亡洪流的正前方,槐诗微笑着,倒持阿房,向着下方的船身顿落。 就像是敲下了第一道钟响。 高亢的鸣叫声自鹦鹉螺的躯壳之中奋发,自槐诗的躯壳之中回荡,灵魂接续,圣痕扩展——共鸣,再一次开始了。 呼应着眼前的世界! 紧接着,一切便被充满诅咒的畸变吐息所吞没。但是,在那一道无数灾厄和凝固所汇聚而成的源质洪流中,却有狂怒的癫狂撕裂了黑暗,向着天空飞出! 无穷尽的电光化作巨柱,自腐烂之龙的躯壳中升起,贯穿了天穹和海洋,洒下了暴虐而辉光的光芒! 就在阿房和鹦鹉螺自奇迹的共鸣中结合为一的瞬间,在腐烂之龙的背脊之上,那残破的战船便迎来了最彻底的源质化——从物质的拘束之中解离溃散,被运行于此的力量转化为了足以撕裂一切的雷霆。 此刻,那耀眼的雷光撕裂了畸变的吐息,跨越了地海之间微不足道的距离,将最后的阴云吹散,就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怒龙一样,在群星的簇拥之下,回荡在天穹之上。 而就在那从防线正上方驰骋而过的雷霆里,骤然有一道庞然大物从其中分离而出,掠过了白城的墙壁,砸在了广场上。 太阳船的残骸在刺耳的警报中狼狈翻滚,狼狈的砸在城墙的另一头,过载的仪器里升起滚滚浓烟。 “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无数长枪短炮的瞄准之下,雷蒙德惊慌失措的从舱门里爬出来,高举双手。 前卡车司机悲愤的咆哮:“王八蛋槐诗跑路了,留下三点五……咳咳,留下我们这帮老弱病残在这里! 善待友军,你们可得善待友军啊!” 可那惊慌失措的辩解,很快就被来自天穹之上的滚滚雷鸣给彻底覆盖。雷光如龙,驰骋在天穹之上,掀起了崭新的飓风,搅动海量水汽。 数之不尽的雷霆巨响不断的洒落,那震耳欲聋的高亢雷鸣重叠在一处,就化为了宛如海天鸣动一般的庄严之声。 “以此之愿,再度上达天听!” 无数电光之中,源质化的槐诗展开双臂,向着眼前的一切宣告:“我将于此,断绝四时之祸,奠定天阙之础! 以我之牺牲,铸就万世不易之根基,以我之躯壳,再起风雨雷霆之聚所——” 于是,自雷鸣里,再度掀起七海之潮声。 鹦鹉螺的幻影自天穹之上再现,宛如钢铁巨鲸一样,驾驭着无穷尽的雷光,纵声嘶鸣! “哎呀?玩的这么大吗!” 在石髓馆的沙发上,怀抱着鸡腿和快乐水正打算翘脚看热闹的彤姬瞪大了眼睛,啧啧赞叹:“不愧是你啊,傻仔!” “他、他要干什么?” 白城的要塞之后,福斯特呆滞张口,嘴角的烟卷掉在地上。 “进阶……” 格里高利的眼角疯狂的抽搐着,一时间不知道竟然应该敬佩这一份夸张的胆识勇气,还是应该佩服他作死的能耐。 直接当着统治者·腐烂之龙和亡国大军的面,启动了自己的进阶秘仪,化身为雷霆,重归天穹之上! 他要进阶了! 此刻,腐龙怒吼,双翼展开,升上云层之中,狂怒的挥洒着吐息,巨大的身体将雷云彻底搅碎,在背脊裂口的脓血中,数之不尽的畸变怪物张开翅膀,升起,不断的搅乱着空中的秘仪,要将那一道游走的雷霆重新打回原形,将那个该死的虫子连带着它的灵魂一起,彻底的碾成粉碎! 可没等它如愿以偿,便有银色的流星拔地而起,再度砸在他的背脊之上,万钧之重强行将统治者的高度压低。 紧接着,天敌奋起了手中燃烧的大剑,捅进了它的脖子里。 “我特么算是看明白了!” 提尔瞪大眼睛,怒斥:“你这家伙,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 天敌和龙的厮杀再起。 而黑潮之中,有无数阴暗的流光不断的升上天穹,来自地狱大群的饱和式打击几乎在瞬间便将无穷的雷光吞没。 可雷光却越发的放肆和暴虐,再度重生,暴涨,无止境的延伸,驰骋与雷云和穹空之上! 就仿佛有无穷尽的力量凭空从体内涌现。 槐诗感觉自己的灵魂在电光之中不断的分裂,遍布了整个天穹,笼罩了脚下的一切海洋,将万物都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虽然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修正值,但既然都给了,难道自己还能不用么! 在舞动的电光之中,有万丈钢铁宫阙的虚影从天穹之上渐渐浮现。 那是天阙自虚无中具现。 一切变化,自此而生! 就像是要再造整个地狱一样,数之不尽的机械和钢铁从雷霆中浮现,无穷的繁复结构汇聚在一处,便升起了万丈高塔。 呼啸的潮声之中,尼莫引擎缓缓自虚空之中凝结,落入了高塔中铸造熔炉的位置中,再然后,威严的王座自雷霆之中浮现…… ——黄昏之乡! 那宏伟壮观的奇迹之影撼动了每一个观看的灵魂,令一切注视者都为之惊叹。哪怕是在决策室的指挥中心里,所有人也都忍不住鼓起掌来。 献上赞美! 唯有叶戈尔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最后,在心脏传来的绞痛中,默默无言的捂着胸口,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修正值,老子的修正值…… 王八蛋罗素你不是人,你真他妈的不是人!你一点良心都没有吗!不,那种东西你但凡有一点,都不至于给他妈的兄弟单位挖这么大的坑啊! 短短的一瞬间,已经烧掉足够十个三阶升华者进阶的修正值了,甚至还没够,还在继续烧! 烧的叶戈尔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够了,够了,差不多够了……别再烧了,妈的,怎么还在烧! 都已经快百分之四了! 百分之四啊大哥! 这他妈正在蜕变的是一个统治者么! 当白银之海的缄默者回头,看到叶戈尔抽搐的面孔时,也不由得露出同情的目光,低声问:“要不咱……停了?” “停什么停!” 叶戈尔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让他继续烧!我就不信了,他还能再烧我百分之四么!” “还有,不能让他光白烧了……他不是要进阶云中君么?要下雨是吧,那就把雨全都给他!” “全部?”操作员呆滞。 “全部!” 叶戈尔断然的命令,眼珠子都被修正值烧的通红。 被白嫖是绝对不能被白嫖的,当务之急是减少损失,尽量弥补一下亏空。 要不然这么烧下去,等槐诗进阶完了,那全现境所有调配气候的升华者、学者和炼金术师最近就全都白干了。 合着大家忙里忙外一整年,全都你们天国谱系打工了? 那不行! 今天你们天国谱系生产队的驴,吃了我们统辖局的棒子面儿,那也得来拉一拉统辖局的大磨盘! 吃多少,就给我拉多少! 随着叶戈尔的命令,来自彩虹桥的链路启动,现境的门扉敞开,令云中君的天命随着彩虹桥的运转,笼罩在了现境的每一个地方。 亚洲、美洲、澳洲……平原、山谷、丘陵……每一个地方,每一寸土地之上,那些漆黑的雨云在迅速的消散。 浩荡长河之中,大蛇的虚影发出了愤怒的嘶鸣,可自始至终,都无法脱离龙门的钳制。 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的流逝…… 无穷尽的暴雨,无穷尽的灾厄,一切雨水都在彩虹桥的搬运之下,向着云中君的所在汇聚。 就像是高压的容器之中,忽然有一个泄压阀被打开了,所有左冲右突无法释放的压力便井喷而出! 工具人槐诗,便是那个阀门本身! 在雷光聚拢之下,无穷的黑云再度覆盖在无尽之海的天穹之上,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天阙的阴影之中。 顷刻间,暴雨倾盆。 洪流如注,如瀑,如七海决堤…… 短短的弹指间,那厚重的雨幕里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的间隙,无穷尽的雨水在彩虹桥的推动之下形成了恐怖的高压。 海水、淡水、盐碱水、酸水、王水、弱水、毒水、深渊甜水、冥河之水……现在,整个现境,每一个地方都将那些降临的灾厄之雨尽数推向了此处。 然后,在那阴云中,化为了天瀑! 此刻,当巨柱一般的洪流从云端斩落时候,无穷尽的黑潮里,便泛起了惊恐的扰动,滔天的海浪自四面汹涌而来。 在万丈狂潮的合围之下,一切渺小之物都在那一双双手掌的蹂躏之下化为了齑粉。 一切胆敢向着白城靠拢的黑潮大军,都在汹涌的波涛之间粉碎,可在肆虐的波澜里,却有庞然大物在缓缓升起。 尸骨之舰·纳吉尔法在饥渴的鸣叫! 如此,吞吃着无穷尽友军的死亡,那诡异的怪物在毁灭之中迅速生长,庞大的黑帆上一只只眼睛睁开。 血河托举着它,让它驰骋在狂风之中,向着天穹飞去! 在无穷的血色之中,一艘又一艘的尸骨战船凭空生长,浮现,演化出了看不到尽头的毁灭舰队…… 自灭亡和血中,完全状态的纳吉尔法舰队,终于诞生! 巧合一样。 那一瞬间,就在天阙的御座之上,那个沉睡的年轻人抬起了眼瞳,俯瞰眼前的尘世。 微笑。 云中之君,自此而成! “……唔,好像,有新的技能了?” 好像未曾察觉到在迅速接近的敌人一样,槐诗的手指从扶手上微微抬起,自空气中,按下虚无的琴键。 于是,便有震人心魄的音符自天阙之中迸发。 恰如命运敲响门扉…… 天门洞开。 万丈雷光,迸射而出!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雨和铁 明明是如此耀眼的烈光,却将整个世界映照的一片阴沉。 当惊雷迸发的瞬间,整个世界好像被黑暗所吞没,唯有那一道如同钢铁融化的雷光飞驰而出,瞬间,凌驾于狂风和暴雨之上,自无数媒介之间不断的跳转。 短短的一刹那,便延伸出漫长的距离,宛如大蛇一样,将整个舰队都笼罩缠绕在其中,焚烧着血河,自船帆和骨装之上留下了一道道裂隙和灼痕。 在最前方,纳吉尔法战船骤然一顿。 发出尖锐的鸣叫。 在他的船身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凹陷。 那伤痕看上去就像是…… 一个拳印一样! 裂隙之后的血色和骨骼迅速的翻卷,再度迅速弥合,而就在船首正前方,一根根尸骨手指所组成的狰狞船首像猛然张开,诡异的海妖轮廓抬起头,双目中就喷薄出污浊的血光。 凄厉的光芒自天阙之上横扫而过,便留下了不断腐蚀的血痕和裂隙。 在它的身后,还有更多重生的骨船加快的速度,悍然撞击在天阙外围无数阴云所凝结成的高墙之上,那些随灭随生的投影在碰撞的瞬间当即爆裂,将铁幕一般的云层撕裂,只有尸骨不断的从空中落下,伴随着血河散逸的色彩。 “一道不够么?” 槐诗再度抬起手指,按下:“那就三道!” 天雷振奋! 源自果园健身房嫡传的三重霹雳结合为一,货真价实的力量于那虚无的源质幻光之中迸发而出,再现出昔日在不动明王手中那催坚破城的恐怖气概! ——天崩! 滚滚雷鸣扩散之处,所有人的心脏居然都停跳了一拍。 血河如瀑一般,从正中被撕开了一道庞大的裂隙,海量的骨船投影在这一道雷鸣之下被瞬间扫灭,蒸发,甚至来不及重生。 这一次,甚至不等对方再有所反应。 槐诗的十指连弹,毫不留情的挥霍着这一份来自彩虹桥源质通路中不断传递而来的供应,将海量的雨水卷起,化为漆黑的阴云,然后,在云层里,阴阳激励,雷光迸射。 十道、百道、千道…… 好像无穷尽一样,耀眼的雷霆自暴雨中坠落,当那些无止境延伸的电光彼此碰撞在一处的时候,就迸发出刺耳的音符。 雷鸣奏响旋律,沧海被电光所覆盖。 如今所上演的,乃是毁灭的交响! “这就是……修正值么?” 就连天阙之中的槐诗也不由得为之震撼。 当如今他终于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四阶,掌握了这一份调控四时的天命之后,才终于体会到,往日中只存在于数据和记录之中的力量! 感受到了,所谓修正值的存在! 就在他身后,隔着三大封锁,好像有无穷的大地、天空和雷云在响应着这一份来自云中君的鸣动。 狂风的吹拂,雨水的洒落,洋流的运转,乃至严酷的暴雪,冻结出的冰霜…… 当如今统辖局将几个月来所有的天象更迭的修正值和歪曲度都堆在了他身上之后,他便好像将这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 和这一份庞大的力量相比,任何奇迹都渺小的可怜。 此刻的他,仿佛化身为了现境的一部分,成为了那万般天象的延伸,他便是飓风、暴雨、寒霜与雪的掌控者。 只要一念,这一份来自现境的丰厚馈赠便会转化让云中君的奇迹以百倍、千倍的规模进行展开。 阴云覆盖的领域,竟然扩张至数万平方公里,而且还能够不断的延伸!在搭配上来自彩虹桥的源质供应,一切阴云笼罩之处,他便是一切天象的主宰! 如果再加上…… 这个呢? 槐诗抬起头,庄严的玉冠自他的头顶浮现。 ——【神迹刻印·国殇之冠】!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槐诗轻声吟诵:“薄暮雷电,归何忧?” 转瞬间,那庞大的修正值微不可觉的减少了那么一点点,紧接着,沧海动荡,漫天的暴雨发出怒吼一般的声音。 就好像,拥有生命那样! 在大司命的圣痕之下,万物运转,化为了整体,海洋、暴雨、阴云和狂风化为了全新的循环,同槐诗结合为一体。 再紧接着,自槐诗手中汇聚,将这一份无穷尽的力量暴虐释放! 此时此刻,整个阴暗的天穹都被数之不尽的雷霆所充斥,来自云中的震怒洒落尘世,便引发了灭亡的波澜。 万物在这恐怖的天象之下,都宛如尘埃。 血河崩溃,纳吉尔法船队的踪迹在那无穷尽的雷光鞭挞之下像是狂潮中的一叶扁舟,庞大的裂隙自骨船之上不断扩散。 而在它身后,看不见尽头的黑潮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蒸发! “……这是四阶!?” 白城要塞城墙的最前面,燕青戈僵硬的回头,看向身旁的穷奇,满怀疑惑:“你告诉我这他娘是四阶?” “他是四阶,那我是什么!” “……” 穷奇沉默着,许久,同情的拍了拍这位老搭档的肩膀,“大概是废物吧。” “……”燕青戈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差点哭出声来。 穷奇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的安慰道:“别总是和别人比嘛,往好处想,至少你是五阶啊,对不对?” 这就是杀死骆驼的最后一刀。 燕青戈别过头,悲伤的眼泪,就这样在暴雨中冲了出来。 你妈的,为什么! 在远方的天穹之上,雷鸣声未曾停歇。 在接连不断的轰鸣里,来自纳吉尔法的嘶鸣声渐渐高亢,在不断鞭挞的雷光之下,那千疮百孔的船身,竟然在重生…… 越发的庞大,越发的狰狞。 血河再续。 黑帆之上,无数瞳孔颤抖着,迅速分裂和融合,到最后,竟然难以分辨究竟有多少癫狂的眼瞳汇聚在上面。 每一颗眼瞳,都倒映着这漫天雷光,还有云层之上的钢铁天阙。 愤恨又贪婪的神采浮现。 它已经再度冲天而起,拖曳着无数未曾来得及消化的尸骸,就仿佛庞大的章鱼一样痉挛舞动着,撞破眼前的暴雨和雷光。 这一次,数之不尽的雷霆劈斩在它的身上,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旋即便像是雨水那样被弹开了。 瞬间,洞穿了阴云,正面砸在了天阙之上! 天阙巨响,崩裂开数十道缝隙,但在外层,阴云中却有万丈高墙再度竖起。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槐诗挥手,稳定着动荡的天阙,再度发落雷光,可这一次,已经再也造不成任何的创伤! 进化了? 吞吃着破灭而生的纳吉尔法战舰,本身也在不断提升着自己对各种攻击方式的抵抗能力…… 现在,它已经对过于寻常的毁灭和破坏,已经产生了抗性。 在雷霆一度险些将它彻底摧垮之后,如今已经渐渐熟悉了云中君的进攻,对伤害的减免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 槐诗微微一愣,却听见了幻觉中传来的一声嘲弄冷笑。 那是来自逝水的最后一丝残留…… 倘若应芳州在这里的话,定然会对此,嗤之以鼻! 抗性?防御?重生? 那种东西,有用么? 止增笑耳! 当年,自从应芳州以自己唯一的大群·鲲鹏铸就了云中君的天阙之后,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命硬的对手! 越硬越好! 他的天阙没有任何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在那催化器一般的繁复结构之中,只有数之不尽的电极无时不刻的激发着纯粹的雷霆。 投入了自我的源质和精神,不惜将雷霆与灵魂融合,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同一个目的服务,那就是以最纯粹最果断的方式,将一切敌人彻底歼灭! 倘若万物归一,那么有这‘一’便够了! 再不需要其他! 如此,雷霆得以无止境的【纯化】! 同他为敌,打的越久,那所寄托了源质的雷霆就越是狂暴,杀伤力无限制的向上暴增,直到在自我被这一份过于恐怖的力量毁灭之前,先将眼前的一切对手尽数毁灭! 足够的纯粹,才能足够的强! 这一份来自先辈的经验,槐诗完全无从应用。 这一身驳杂到让他自己有时候都理不清的能力和加持,在应芳州看来,完全就是不务正业的典型,就应该在铁拳之下好好回炉重造一番…… 可惜,时代已经变了。 毁灭,又何如创造呢? “既然质量不足,那咱们,就以量取胜好了。” 槐诗微微一笑,抬眸看向再度冲撞而来的庞然大物,“作为木桩而言,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了吧?” 那一瞬间,他挥了挥手指。 宛如下达了命令那样。 告诉它: “回去。” 轰! 苍白的气浪骤然从天穹之上迸发,狂风扩散,纳吉尔法倒飞而出,庞大的船身剧震,黑帆之上骤然崩裂出一道惨烈的缝隙。 无数眼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所割裂。 而就在船尾,塌陷的骨质甲板之上,炽热的蒸汽自暴雨中缓缓升腾,渐渐浮现出在那一瞬间从天阙中飞出的轮廓。 那是一柄棱角分明的长锏! 在潮声的缠绕之下,焕发出碧蓝的光芒,七海之重,于此降下。这一份纯粹的质量,在触碰的瞬间,便贯穿了船首,撕裂船帆,击溃了无数防御之后,深深的楔入了船尾之中。 紧接着,消失不见。 再然后,天阙再启! 火光自熔炉之中重燃,尼莫引擎全力运转,令那再造而成的黄昏之乡也为之轰然鸣动。 恐怖的引力自其中迸发。 动荡的海潮之中,那些沉没在血水里的破碎尸骨被归墟的引力拉扯着,缓缓升上天空,没入了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阴云。 紧接着,在熔炉的淬炼之下,为了纯粹的钢铁! 就在天阙的内侧,生产,再度开始了。 铸造素体,融入灾厄,影质转化,秘仪铭刻,源质填装…… 随着修正值跳水一般的下降,一具具边境遗物以令所有炼金术师瞠目结舌的自流水线批量化的爆发式产出! 此刻,槐诗再度抬起了手指,漫天暴雨便戛然而止。 数之不尽的边境遗物高悬于消散的阴云之中,如同铁铸的星辰一样,在阴暗的天穹之上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在那森冷铁光照耀之下,纳吉尔法的疾驰戛然而止,凝固在半空。 血河在惊恐的扰动,抽搐!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如此,在神迹刻印的力量之下,为那数之不尽的武器赋予了最后的加持。 “接下来,请让我看一看……” 槐诗期待的低语,“你那所引以为傲的抗性,能支撑多久吧!” 清脆的响指声在死寂的天穹上扩散。 洪流降下!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剑与碑 当消散的暴雨之后,漫天的铁光如星辰一样高悬于天穹之上。 感到窒息的不止是下方的纳吉尔法。 探镜之后,每一只瞳孔都在这匪夷所思的规模之前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而当观测程序将计算结果摆在每一张面孔之前的时候,所有人就再也忍不住狂吸冷气的冲动。 甚至还有点缺氧…… 总计六万四千六百六十四柄! 甚至,还在不断的增多,增多,再增多! 一个超大型炼金工房,一个大宗师,上百名炼金术师再加上上千名学徒,耗费一整年的时间可能都难以完成的数量……此刻,凌驾于天空之中。 在探镜的苛刻放大之下,展露出毫无瑕疵的轮廓。 每一柄,都满盈着纯粹的杀意。 完美无瑕! 这他妈的是什么大型炼金工坊的宣传广告吗? 哪怕是就连叶戈尔,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的心绞痛,趴在屏幕面前,瞪大眼睛,忍不住握紧拳头,想要骂人。 他娘的,石釜学会究竟花了多少钱,我统辖局出双……等等,为什么是我们在出钱?! 绞痛的感觉再一次从胸臆之中浮现。 超级加倍! 血压,我的血压…… 现在,伴随着这世上最痛苦的血压升起,那看不见尽头和规模极限的铁之暴雨,降下了凡尘。 所倾听到的乃是铁雨破空的凄啸。 所能看到的便只有无数水银一般的闪光在坠落时所形成的雨幕,如此的厚重,又是如此的锋锐,就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塞进了碎纸机一样,随着轴承的旋转和刀片的蹂躏,万物都被切成了极细的长条。 从裂隙中所流出的,便只有猩红的血。 毁灭好像变得如此的廉价,如暴雨一样开仓大放送,买一赠十的离奇馈赠降临在黑潮之上,将一切吞没。 惨叫的呼喊和咆哮声都被那钢铁的鸣叫所撕裂了,难以听清。 此刻,在阴郁的天海之间,只有鲜血像是产能过剩又不愿意白白馈赠一样,被吝啬的怪物们源源不断的撒入海中,晕染开一团团令人作呕的暗红。 沉闷的骨骼摩擦声,从深海之中。 重创的纳吉尔法在剧烈的颤抖着,船身之上,遍布着穿刺的钢铁,那些从天而降的斧刃、长剑乃至铁锤和枪锋,数不尽的毁灭方式,已经将整个龙骨与甲板都彻底撕碎、掀翻。 从正中扫成了两段。 可现在,在纳吉尔法凄厉的咆哮声里,白骨战船从深海中升起,然后,颤抖着,再度坠落……自铁雨的轰击之下。 巨响接连不断的爆发。 好像永无穷尽。 自云中君的挥洒之下,铁的锋锐和质量源源不断的转化为了恐怖的杀伤,就算是战争堡垒,在这天基武器一般的恐怖打击之下,也将彻底的化为粉碎! 好像把水果丢进果汁机里一样,在桨叶一般的疯狂劈斩之下,从头到尾遍布着重重叠叠的裂痕,已经完全数之不尽。 到最后,竟然让人开始怀疑……它是如何在这恐怖规模的打击之下还残存着轮廓的? 在见证了如此顽强的抗争之后,所有观看者们,竟然都不由自主的对这一份骨气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认同。 加油啊,开黑船的大哥哥! 站起来! 就仿佛倾听到了无数加油和喝彩一般。 死亡的战舰自骸骨之中再度重聚,从数之不尽的血水和残骸之中爬起,哪怕是已经小了一整圈。 可紧接着,骨甲在铁雨的穿刺和打击之下不断的崩溃,猩红的眼瞳纷纷爆裂成浆…… “瞧瞧那副凄惨的模样啊,各位。” 亡国之中,枯萎之王嗤笑:“这就是我们亡国拿出来的先锋军?被寄予厚望的纳吉尔法,现在却被一艘沉没了七十年的破船蹂躏的像是个只会惨叫的鼠人一样…… 你们所献上的东西,被我期待了这么久的开幕式,难道就是这么滑稽的东西么?” 死寂里,只有跪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殿堂之中的冠戴者们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就连两旁列坐的统治者们神情都阴沉起来,不发一语的垂下眼眸。 而这一份来自至上者的失望,毫无疑问,传递到了纳吉尔法的所在。 令这一件刚刚才完成重生的威权遗物发出愤怒的嘶鸣。 自破开的层层海水之中,黑紫色的炎流骤然扩散,漫卷。 骤然之间,畸形的船身,蠕动如怪物一般的躯壳,乃至装甲之中无数牙齿、指甲和畸形器官所形成的‘内脏’都迅速的从正中开裂。 像洋葱一般层层剥离,露出了船身的最核心里,龙骨之下的阴影。 那一座被浸泡在浓郁血浆中的雕像。 腐烂的木头雕琢出一个佝偻蜷缩的身影,丑陋的身体遍布着疤痕和肉瘤一般的木栉,数之不尽的裂痕笼罩。 而四只枯瘦的手臂捂着脸,悲鸣一样,自恶臭之中蠕动着。 紧接着,那一张隐藏在四手笼罩之下的面孔骤然抬起,向着漫天坠落的星辰,而隐藏在手掌覆盖之下的丑陋面孔和那积蓄了无数时光的恶意便就此喷薄而出。 惨叫一般的尖锐声音将一切其他的响动尽数覆盖。 尽情的,宣泄着这一份恶毒与仇恨。 宛如泣血的双眸抬起时候,此刻它所遭受的所有痛楚和苦难,就化为了实质,锁定了天阙的位置! 漫天铁雨中,骤然有极细的一线凄白升起,逆着铁光,升上天空! 瞬间,没入天阙。 紧接着,坍塌的轰鸣响彻天穹。 自那一线目光贯穿之下,天阙剧震,崩裂的声音不断的迸发,数之不尽的裂隙和伤口凭空出现在了才刚刚铸就的天阙之上! 那是……原本存留在纳吉尔法身上的创伤! 一切纳吉尔法所遭受的损害,都被寄托在这一缕怨毒之光上。 屈辱、痛苦、创伤,乃至死亡,槐诗所施加的一切,此刻都被尽数返还! 槐诗的身上骤然浮现出数十道裂痕,血色渗出,深可见骨。 雷霆和阴云迅速消散,庞大的天阙在迅速的坍塌,崩溃……可与之相对的,是血河之中瞬间恢复了完整的白骨之船。 此刻,血潮漫卷,纳吉尔法悍然撞碎了残破的天阙,数之不尽的钢铁残片从空中落下,坠入海里,迅速的溶解成虚无的阴影…… 血色,已经将天阙覆盖。 层层防御碎裂坍塌,高墙之后,纳吉尔法势如破竹的挺进,凶戾的破坏着沿途的一切。 撕裂最后的防御! 无数猩红的眼瞳从船身之上睁开,怨毒的凝视着槐诗。 近在咫尺! 展开的船壳之后,黑暗的最深处,佝偻畸形的木雕狞笑着,向着槐诗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他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而破碎的御座之上,槐诗也在看着他。 “你好啊。” 云中君平静的抬起眼睛,告诉他:“我有位朋友,想要介绍你……认识一下。” 染血的手指再度抬起,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 啪! 清脆的响指声被那来自天阙最深处的巨响所覆盖。 龟裂的天阙之下,有庞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迅速升起。 遍布裂隙的钢铁战船自铁光和暗影之中跃出,寸寸重铸。 骤然之间,在槐诗的身后,天国战舰的幻影凭空浮现,悍然撞在了纳吉尔法的船身之上,裂开的船身如同遍布利齿的大口,合拢。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伴随着雕像的惨叫再度迸发。 血色如洪流,从天阙的裂隙中喷薄而出! 在天空中、在狂风里,在深海之下和在骸骨中……那些被当做一次性弹药洒出的边境遗物在迅速的消散,化为虚无,一道道阴影凭空飞起,流入归墟,紧接着,归还天阙,重铸一切裂隙。 而在铸造之术的催化里,活化的天阙就像是怪物那样,开始向着内侧收缩。数之不尽的利齿咬合,撕裂了尸骨,饥渴的吞咽着血色,贪婪的啃食着敌人的身体。 渐渐的,恢复本来的面目…… 最终,充斥了整个天穹的猩红里,在流淌的源质之间,钢铁怪物喷涌着苦痛和愤怒所引燃的火光,再度凌驾于狂风和高度之上。 曾经无数憎恨所铸就的怪物,于此重生! ——天国战舰·鹦鹉螺号! 当那一份化为漆黑火焰的憎恨重新燃起的时,整个世界就被刺骨的恶寒所吞没,血河在怪物的蹂躏之下崩溃,而挣扎着坠落的纳吉尔法却再一次被从天而降的黑影所吞没。 尼莫引擎超限运转,无止境的催发着这一份奇迹。 雷霆、霜风和暴雨缠绕在鹦鹉螺的躯壳之上,同它一起,向着敌人发起了惨不忍睹的蹂躏和折磨。 冲撞,击垮,撕裂和吞吃! 没有主炮,那就吐出无穷的铁光,没有导弹,那就降下毁灭的雷霆。驾驭着狂风和暴雨,它驰骋在天穹之上,再现曾经的凶姿! 当那一份沉寂的凶意再度复苏时,没有足够的血食和死亡去飨食的话,便绝不会停止! 现在,歼灭地狱的力量出现在了地狱的前方! 就在战神之剑和腐烂之龙的阴影之下,头顶之上,斗争的边缘乃至核心之中,发狂的怪物毫不顾忌的追逐着自己的猎物。 哪怕是天敌和统治者之间的搏杀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巨大的骨质碎片和血水如暴雨一般从空中不断的坠落,纳吉尔法奋力的挣扎,庞大的船身骤然坍塌,数之不尽的骸骨散落,飞在空中,潜入血河,从另一头重组。 可这一次,当千疮百孔的战船再度浮现时,便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狰狞和狂暴。 反而如同颤抖一般。 黑帆惊恐的鼓起,不断的汲取着血水,而庞大的船头,却终于调转…… 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此刻,亡国的大殿里,一片死寂中,所有人的面色骤变。 因为枯萎之王嘴角那一丝戏谑的笑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失望和鄙夷。 面对着如此的战争和强敌,如此的逆境和反击时刻…… 它竟然,想要逃跑? 何其可耻! “敲响毁灭之钟,唤醒悼亡者,将受创之兽和尸蝶送上去,处决掉那个丢人的东西之后,便发起进攻吧。” 枯萎之王面无表情的挥手,下达了最后的指令,随后起身,再也不看眼前的投影,只是漠然的警告: “尔等,好自为之。” 一时间,大殿内,所有人都恭敬虔诚的低下了头,齐声回应。 亡国的大门再度开启,就在这深度之间的血河里,庞大的暗影迅速的向着现境游曳而去。 在它的身边,无数血水所汇聚成的巨蝶转开双翼,不断的播撒下了湮灭的鳞粉。 而在两位统治者身后,便是数之不尽的地狱军团。 在亡国的怒火之下,冲向了现境! 而就是在那一瞬间,枯萎之王离去的脚步声骤然一顿,在投影中,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 并不仅仅是来自于现境。 无数边境,乃至所有的深度之间,都传来了仿佛崩溃一般的巨响。 不论是亡国的血河脉络,乃至黄金黎明那遍布无数深度的地狱之梯,此刻都开始了剧烈的震颤,浮现出无数的裂隙。 深度潮汐戛然而止! 因为,边境……在膨胀! “那是什么?” 白蛇愕然抬头。 伴随着三大封锁的运转,现境最深处,神髓、变化、源质,三道支柱在迅速的移动着,撑开了全新的领域。 向外! 紧接着,无数深度之间,便有数之不尽的星光,冉冉升起! 冰封之桥、葬骨地、白雪原、晦暗城、锈墟……在整个深度区,无穷的火光被点亮了。 伴随着一把把钥匙的插下,拧转,曾经被埋葬地狱中的哨站自漫长时光的沉寂之后,再度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向着现境,向着地狱,向着彼此…… 就在边境防御阵线之上,深邃的阴云骤然崩裂出了一道缝隙,紧接着是第二道。无数地狱所形成的封锁,在迅速的崩溃! 因为现境的力量,在扩张! 在逝去灵魂的欢歌和呐喊之中,那些沉寂的哨所再度激活了彼此之间的回路和连接,引领着这一份久违的力量在地狱之间奔流着,再度,将它们笼罩在怀抱之中。 回归源泉。 此时此刻,决策室里,一直都在可克制着心绪的叶戈尔终于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狂热的呐喊,紊乱的白发从额头上垂落。 在彩虹桥的推动之下,数之不尽的边境在向外扩张,向着更深的深度,令三大封锁的领域向着地狱延伸。 那足以抗衡深度潮汐的波澜扩散,便轻而易举的将血河撕裂,天梯击溃,将沿途的一切庞然大物尽数推开。 无尽之海上震怒的腐烂之龙骤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挤压着,变成了一团肉酱,彻底飞出了防御阵线之外! 就算是亡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这突如其来的浪潮中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出,地狱的外壳之上,崩裂出了一道道伤痕。 在那光芒所过之处,大半个深度区,三十个深度之内,一切的地狱都被尽数囊括在了边境防御阵线的范围之内。 现境的疆域,在这一刻,笼罩在了深渊之中,覆盖了战场,将一切敌人的通路尽数撕裂! 在漫长又漫长的忍耐之后,来自现境的反抗,终于开始! 当那一片无尽之海上,来自彼方的血色褪尽之后,纳吉尔法的庞大船身被再度抛出,砸在了黑潮之上。 自鹦鹉螺的俯瞰之下,掀起了一片惊恐的涟漪。 此刻,肃冷的铁光自天穹之上再度扩散,自铸造熔炉的转化之下,数之不尽的尸骸在阴云中迅速的化为利刃,对准了下方的敌人们。 暴雨,再度洒落! 不留下任何的空隙,不留下一片死角,云中君的怒火和鹦鹉螺的憎恨自天穹之上迸射而出,再度将一切推向灭亡! 铁雨之下,纳吉尔法嘶鸣着,奋力的吞吃着自己身旁的大群,艰难的,再度恢复完整,想要回头决一死战。 可当它再度升起的时候,天穹之上,已经再无任何的铁雨的存在了。 海天之间,高悬的鹦鹉螺号之上,只有云中君漠然的俯瞰。 在他的头顶,一片空空荡荡里,只有不祥的阴云不断汇聚着,扩散。庞大的熔炉里涌动着火光和雷霆,渐渐铸造出了令人惊悚的狰狞轮廓。 宛如天穹之冠。 “看到了吗,如今断绝汝等退路的,便是曾经理想国所划下的边界……” 槐诗眺望着无数哨站亮起的辉光,伸手,就像是握紧了无形的剑柄那样,对准了下方的白骨之船、黑潮,乃至无尽的海洋。 最后,向着眼前的敌人宣告: “——现在,也请你见证他们所留下的丰碑吧。” 那一刻,当无形的利刃斩落,天穹之上的阴云,便裂开了一道绵延数十里的裂口。数之不尽的雷霆和火焰从其中洒下,将灰暗的一切尽数照亮。 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火光与雷电了。 就在凭空迸发的风暴里,黑暗的裂口之中,有宛如山峦一般的剑锋缓缓伸出,向着尘世,坠落! 难以想象,究竟需要多少的尸骨和死亡,才能转化出如此规模的武器,又是需要多么恐怖的熔炉和火焰去淬炼,才能铸造出如此庄严的锋刃。 没有剑柄,也没有护手,飓风和火焰的笼罩之下,庞大如山的剑刃烧灼至赤红,如同陨石,贯穿了天穹和海洋之间的狭窄间隙,向着战场刺下。 将一切都笼罩在了暗影之中。 就在宛如山峦的剑脊之上,在火焰和雷霆的焚烧中,却不断的有碎片剥落,一行又一行密集的刻痕迅速的浮现…… 那是名字。 数之不尽的姓名! 曾经一切的牺牲者,所有为了阻止深度倒灌而牺牲的奋战者,一切还存留在命运之书的记录中的名字,他们奋战的经历,死亡的战场,乃至最后的抉择……都被记录在这庞大的剑身之上! 他们的牺牲,他们的憎恶,他们的怒火,还有他们归来的灵魂,都伴随着这一剑,向着地狱,斩落! 万钧雷霆,无穷熔火,冻结霜风,涌动的海潮,乃至暴虐之雨……一切天象和灾难在这魂铸的一剑面前黯然失色。 此刻,海天之间,所有见证者的眼前,便只有这唯一的烈光! 凄厉的惨叫声无人听闻,纳吉尔法的挣扎和逃窜无人关心,黑潮的痉挛和涌动也无人在意。 当理想国的丰碑从天而降的瞬间,一切便被尽数笼罩在那耀眼的光芒里。 再无路可逃! 万丈海潮波澜向着四方惊恐的退,但又迅速在恐怖的冲击之下蒸发,连同瑟瑟发抖的黑潮和无穷军团一起。 暴风吹卷,冲上天空,将一切阴霾和血色吹散,令天穹的裂缝之后,照下来自现境的一线光明。 撕裂了风暴和潮汐,穿透了深邃的海洋,那笔直的剑身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深深的钉进了白城要塞根基中所延伸出的岩层之上! 而纳吉尔法,早已经消失不见。 在剑刃的劈斩之下彻底崩溃。 只不过,这一次,它再没有机会重生和再起了。 焚烧的剑刃已经将一切死亡都尽数吞没。惨烈的嘶鸣声在烈焰里渐渐消散,庞大的白骨战船已经被尽数熔炼在钢铁之中。 在剑身之上,还有残缺的轮廓不断的挣扎着,想要逃离,可到最后,只能徒劳的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成为了剑身上无数划痕中微不足道的妆点之一。 见证曾经的荣耀。 “现在,你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去欣赏了。”槐诗轻声道别,看向前方。 现在,当天穹之上,来自故乡的光芒照落时,剑身之上,那些数之不尽的姓名便泛起了金色的辉光。 恰如真正的丰碑那样! …… 寂静,在漫长的寂静里,亡国的殿堂里,没有人敢说话。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深深的低下了头,尽量的隐藏着自己的存在,甚至不敢流下汗水,死死的屏住呼吸。 当至上者的怒火爆发时,哪怕仅仅只是呼吸,都是足以粉身碎骨的罪过! 可并没有预料中的震怒狰狞,也没有他们所为之惶恐的肃冷威严。 在这寂静里,驻足在原地的枯萎之王静静的看着投影中传来的景象,凝视着那一道仿佛通天彻地的丰碑。 许久,肩膀抖动了一下。 再抖动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仿佛一切失望和愤怒都一扫而空,枯萎和凋亡之君端详着那样的场景,便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如此愉快! 甚至,衷心的,为如此的结果献上了自己的掌声和赞美! “陛下……陛下……为何发笑?” 在御座的重重台阶之下,有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抬头,可是却不敢窥探主宰的面孔。只能看到王座旁边,那些枯萎之王的亲军和弄臣们,那些统治者们如出一辙的欢快模样。 就仿佛亡国并没有惨败,反而大获全胜。 甚至比那还更要欣喜。 更加的期待。 “看到了吗?我之臣属!” 枯萎之王大笑着,回头问道:“如此短暂的离别之后,理想国那群碍事儿的家伙竟然还没有死绝,现境还存留着那样的对手……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诚然如是!” 下属们跪地,恭敬的回应,那呼喝声汇聚如海潮,在庞大的亡国之中回荡。 “很好,非常好!如此的对手,实在令人快慰!” 枯萎之王指着投影中,云中君的面孔,对着座下的猎犬命令:“好好看着他,伽拉,作为吾之忠犬,将那一副模样,那一张面孔铭记在心——” “——从此之后,那便是我的敌人了!” …… …… 同亡国的亢奋和战意不同。 当决策室里的欢呼和喜悦终于迎来尾声之后,所有人都看向叶戈尔苍白的面孔,还有他手边已经空空荡荡的药瓶。 气氛渐渐平静。 “结束了?”心脏饱受折磨的秘书长轻声问。 “……” 所有人沉默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竟然也有些不确定:“大……概?” 或许?可能?谁又能料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幺蛾子呢? 可不论怎么样,这一场诸界之战的序幕,已经正式结束了。 可当一切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可以短暂的松口气之后,叶戈尔的神情却越发的茫然。 他端着眼前的平板,反复检查着所有被槐诗拿走的修正值,反复的计算,反复的刷新。 但是不论怎么看,结果,就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数字。 【0】。 没了! 全他妈的没了! 百分之十七的修正值——这几个月以来,全世界所有气象调配所产生的成果再加上来自统辖局的库存,足够让整个世界为之动荡的力量,没了! 就算是全部都在进阶的时候烧掉,也不能够吧! 况且他看的清清楚楚,槐诗根本就没有用那么多,在这么大一笔修正值里,他进阶和战斗时挥霍的,甚至不到百分之五! 可剩下的呢! 只是想到里面如此庞大的缺口,就令叶戈尔的脑血管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 “那么多修正值呢?” 秘书长敲着桌子,愤怒的质问:“给我查!那么多修正值去哪儿了!让天国谱系那帮王八蛋给我适可而止!白薅了统辖局的修正值就算了,总不能用不完还打包带走吧!” “咳咳,那个啥,或许,不用查了。” 在指挥中心的角落里,从头到尾都在淡定喝茶的创造主沙赫终于放下了茶杯,在咳嗽了两声之后,指了指屏幕。 他说,“应该,都在那里了。” 叶戈尔猛然回头。 愣在原地。 只是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屏住呼吸。 此刻,统辖局的探镜俯瞰之下,就在无尽之海上,点点如梦似幻的光芒缓缓升起。 自槐诗的身旁,那贯穿海天的丰碑之前。 归来的灵魂们从鹦鹉螺号中升起。 当耗尽了这一份得之不易的奇迹和力量之后,洗去了深入灵魂的歪曲,摆脱了缠绕在意志之上的凝固,那些逝去的灵魂们沐浴着来自现境的辉光,缓缓升起。 经历了七十年的煎熬和战斗,漫长又漫长的等待和牺牲之后,他们终于诀别了地狱,站在家门前面,回过头,最后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世界,还有曾经所挚爱的一切。 无声道别。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中,那些往昔的英雄们顺应着白银之海的呼唤,踏上了最后的归路。 再不回头。 他们,回家了。 远去的潮声中,槐诗昂首,见证着他们远去的光芒。 直到最后的一丝微光消失不见。 微笑着,轻声道别: “大家,再见吧。”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朋友’ 半个小时前,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时候。 伦敦,天文会中心大楼,区别于人来人往的决策室和指挥中心,在楼顶的休息室里静悄悄。 这里原本是给参会的代表们用来短暂歇息的地方,但正值伦敦遭遇了袭击,又紧接着诸界之战如此仓促的展开,休息室里也不见往日的喧嚣。 只有角落里,几位徘徊至此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坐在桌子边上晒着太阳。 琐罗亚斯德谱系,冰海谱系,凯尔特谱系,亚述谱系,新罗谱系……来自各个小谱系或者是地区的代表们喝着茶和咖啡,隐隐能听见远处会议室里的喧嚣,彼此相谈的时候便忍不住微微无奈苦笑。 在庞大的风暴,也都有略微宁静的角落。 那些无望登上舞台也并不重要的候补们已经不想留在现场陪着别人一同悲喜,而是怀着某种逃避式的默契,来到了休息室里,试图在短暂的休息中能够从纷繁复杂的局面和现实的压力暂时逃离。 就在宁静中,有门开的声音。 “大家都在呢?” 迟来的罗素脚步轻快的走进来,离开医护室之后,额头上还装模作样的贴了创可贴,以显示自己刚刚面对统治者时的辛劳与‘牺牲’。 他捏着铜管,向着桌子旁边的几位招手示意,“有人借个火儿么?” “罗素先生你也来了么?” 桌子前面的老人回头,略微有些诧异。 “是啊,你们不也在这里么?”罗素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明知故问:“会议室里待不住么?” “太难熬了。”老人摇头,引起旁边几位无奈的颔首和附和。 “是啊,真难熬啊。” 罗素轻叹:“看到大家信心百倍,干劲十足的样子,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无所作为的模样,就会忍不住羞愧和无奈。” “天国谱系不准备搀和么?”皮肤微黑的中年人问。 “谁不想搀和呢?奈何没那么大的本钱。” 罗素抽着雪茄,想起自己尚在深渊中的学生,沉默了片刻,微微苦笑:“本小利薄,百废待兴…… 这次恐怕是赶不上了,再等几年吧。” “新生代不是有一位槐诗先生挺不错么?” “他?还嫩了点,再磨练几年吧。” 罗素摆了摆手,谦虚道:“年轻人以后发光发热的机会还多了去呢,冰海谱系不是也培育出一位风暴女士么?” “我最近也在犹豫,要不要让劳拉接受统辖局的招揽和任命。” 那位皮肤饱含日晒和风霜痕迹的大胡子男人摇头叹息:“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限制孩子们的未来……可回头看到逝去师长留下的期待时,又感觉自己如此碌碌无为,竟然连种子都留不住,这又何其难堪呢?” “年轻人总会有年轻人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不问问她自己呢?况且,就算在统辖局,也依然是冰海谱系的成员,不是么?” 罗素开解了几句,对方也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喝着威士忌。 大家只是互相发一发牢骚而已,并没有指望几句谈话能够解决问题。面对统辖局日益扩张和增长的权利,任何一个小谱系都会直观的感受到自身影响力和资源的衰落。倘若不再努力做出一点成绩的话,可能说不定哪天就没有了足够的修正值维系,连传承的源典和先祖们留下的威权都要托庇于天文会的屋檐下了。 到时候失去了自身的独立性,干脆就变成天文会的附属,名存实亡。 纵然心有猛虎,可是却受限于自身的能力和底蕴,无法有所作为,再或者,干脆已经躺平…… 材料、教育、源典、奇迹、炼金术、资金,想要重新振兴一个谱系,所需要的东西数不胜数,更多的还有风险和牺牲。 在天文会的阴影之下,五常的夹缝之中,不是每个人都有罗素这样的运气,手里能接住前辈们留下的好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罗素这样的决心,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挽回昔日的荣光。 如今,大幕徐徐揭开时,大家只能坐在台下,看着重磅角色在舞台上发光发热,慷慨悲歌。 可快乐和悲伤都是别人的,从来和他们无关。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坐在这里晒太阳了。 只能盼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有崭露头角和赢得收获的机会,否则的话,衰败和没落便是遥远又既定的结果了。 “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于一朝一夕。” 罗素抽着烟,宽慰道:“说不定忽然之间,就有一个大惊喜送到眼前来了呢,对不对?总要心怀希望。” “那就借你吉言吧。” 冰海谱系的代表微微举杯,一饮而尽。 得益于罗素的开解和安慰,原本休息室里略显沉闷和阴郁的氛围也消失无踪,无缘于舞台的等候者们在这个回暖的午后静静的晒着太阳,品着茶和酒。 当大家眺望着窗外的世界时,便油然有一种风雨之下彼此抱团取暖的认同感。 所谓的朋友,不就便是这样么? 总要有过相同的境遇,才能互相理解。 在这微妙又放松的气氛之下,彼此之间倒也达成了不少合作的意向和共识,也不算虚度时光。 而等楼下的欢呼声和喧闹终于传到楼上来的时候,短暂的休息时光便迎来了落幕。 “看起来已经结束了啊。”罗素微微抬起眼瞳,看向了楼下,还有走廊里那些奔走的人脸上的喜色。 “是啊。”旁边的人颔首,“似乎是个好结果。” “那我们也回去吧。”罗素起身,将烟卷的火光掐灭,微笑:“总要为英雄们献上掌声与喝彩才对。” 不论如何,到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 只是,当他们走出门外,来到走廊中时,便察觉到了周围人员的诧异神情。那种震惊和疑惑的古怪眼神,令所有人心中都渐渐茫然开来。 不少的人,竟然都在主动的向着他们颔首示意。 “这是怎么了?”有人疑惑的问道:“我们错过了什么吗?” “总不至于是什么大事吧?” 罗素走在前面,淡然回答:“究竟是什么事情,回去不就知道了?难道我们几个忽然就变成主角了?” 这个玩笑令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之后,便不再理会如此荒谬的猜测,走向了决策室中央会议室的方向。 只是,越是向前,便越是能够感受到那古怪的氛围诸多人眼神中的崇敬感,就好像此刻到来的不是一群翘班去喝茶的代表,而是征途归来的英雄一般。 以及,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在看着自己? 罗素心中一沉,忽然有一种诡异的猜测。 这种熟悉的坑爹感…… 他下意识的摸出手机来,还没有来得及看静音模式之下被堆了满屏的消息,就听见大门打开之后无数人的欢呼。 前所未有的热情掌声如同海浪那样,扑面而来,令几个人都愣在原地,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这几张茫然蒙逼的表情好像是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一样,根本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看到以五大谱系为首的队伍走上前来。 在最前面,枯瘦的老人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说什么,下意识的挤出笑容,想要伸手,可是却被羽蛇随意的拍了拍肩膀推开。 然后,径直的走向悄悄落在最后面的罗素。 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 “高明,实在高明!” 羽蛇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和钦佩:“如此奇计,恐怕也只有密米尔能够施展的出来了吧?罗素,这次大家可是狠狠的被你摆了一道呀。” “是啊。”大主教恭贺:“未曾想到,天国谱系还有如此的底蕴和能力,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魄力和英勇,实在不愧是理想国的传承者。” 一连串的褒扬和赞美随着那一张张笑脸将蒙逼的老王八围在了中间,就在这混乱的状况里,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端着茶杯看热闹的玄鸟。 啥玩意儿啊?咋回事儿啊!究竟整了啥?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人眉毛微微挑起,仿佛明白了什么,瞬间表情就变得分外精彩。不过他的嘴唇无声开阖,还是用口型送去了解围的关键字。 ‘槐诗’ 一瞬间,罗素的小手哆嗦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眼珠子下意识转了好几圈,没看到有什么讣告之类的消息之后,才暗搓搓的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在所有人敬仰又热情的目光之中,那略微有些呆滞的表情便无缝衔接上了某种暧昧又神秘的笑意。 宛如智珠在握,胸有成竹。 “哎呀,过奖过奖!” 罗素矜持摆手,不经意的摸了摸怀里的命运之书:“些许小事,只是尽了分内之劳罢了。 哎呀,槐诗那个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有出息,如今终于做出了些许微薄的成绩,我这个做老师的实在是与有荣焉啊……哎呀,我们天国谱系,从来都是这样,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正所谓乐于牺牲,乐于奉献,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本分,哪里有到处宣扬的道理呢! 大家看看我,不也很平常嘛……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如此,他娴熟的摸着羽蛇的手,大力摇晃了起来。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之装逼就对了! 只是在回头时,看到刚刚还相约一起抱团躺平的小伙伴时,便不由得歪嘴一笑。 “不好意思啊,刚才我都是瞎说的,大家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嗷。” 就好像班里那个每天都说自己回家打游戏可是期末时候考了满分的狗东西一样,拿着稿子上台讲话的时候,便露出了能让台下无数人把牙都咬碎的朴实笑容。 “人呢,还是要有上进心的,你看,但凡只要努力,总有收获。总要心怀希望嘛!对吧?对吧?对吧?” 最后挥手,告别了刚刚结识的难兄难弟们,罗素转身,喜气洋洋的拥抱向热情的掌声。 朋友? 没有朋友了! …… …… 与此同时,地狱里,渊暗区的最深处。 “请问,你看到我的朋友了么?” 符残光拿着手里的照片,向眼前奇形怪状的地狱生物展示:“她走丢了,就是这个,小小的,穿着白色的裙子,大概有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充满期待的看向眼前的怪物。 “前几天应该才从你这边路过,你们还有印象么?” 在雷鸣之下早已经化成焦炭的怪物抽搐着,用悲愤的眼神最后瞪了一眼这个神经病,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了。 沉默里,符残光无奈的起身,回头,看着身后尸横遍野的地狱。 便忍不住茫然的仰天长叹。 时间都快赶不上了! 那只鸽子精……究竟去哪儿了啊!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午餐 龙骨山、狼居、白墓、大公所、象形之地、弱水源…… 东夏第一茫然的在地狱中寻觅。 一路探问,一路尸骸,已经有点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手握着照片,不厌其烦的向每一个路遇的生物、铁石、遗迹,乃至野兽昆虫,认真的发问: “请问你见到我的朋友了么?” 答案是没有。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哪里都找不到迷路少女的踪迹。 到最后,绝望的符残光孤身一人,踏上了计划中预定的集结点,风尘仆仆,满面尘埃……和血腥。 几乎无数地狱生物临死之前所残留的凶意和戾气缠绕在他的身上,几乎将瑞兽的福泽之光也覆盖起来。 看上去仿佛就好像一头人形的邪魔。 蹲在营地前面的罗马五阶·赫尔墨斯隔着老远,望见那一道几乎变成猩红巨柱的血气,差点吓得拉响警报。 “怎么回事儿啊?”赫尔墨斯瞪大眼睛,绕着麒麟走了好几圈,“你不对劲!” “不好意思,路上杀多了一点。” 符残光要了瓶水,擦了擦脸之后,问:“大家呢,都到了么?” “啊,差不多就等你们最后几个了。”赫尔墨斯验明正身之后,啧啧称奇:“看上去好狼狈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呃……不好意思,我可能搞砸了。”符残光回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牵引绳,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奈的叹息:“我把我的队友给搞丢了,没找回来。” “嗯?” 赫尔墨斯愣了一下,“你是说,白帝子?” 符残光沉默,眼眶跳了一下。 有种不祥的预感。 “……” 而在沉默里,赫尔墨斯,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不解的说道:“她十六天之前就到了啊,到的比我还早!” 说着,他怀疑的问:“我说,你是不是迷路了?” “……” 符残光的表情一滞,几乎凝固成了一座石像。 而在他肩头,那只奄巴巴的白鸽像是嗅到了什么,忽然拍打着翅膀,发出欢喜的咕咕声,飞向自己主人的所在。 就在那一扇虚无的门扉之后。 那宛如泡影一般的营地里。 一堆杂物箱的后面,有一撮睡翘了的头发,小心翼翼的,探出……窥探。 “符叔,你来啦。” 女孩儿鼓起勇气,挤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回应她的是宛如雷鸣咆哮。 符残光大怒,从身后掏出了八节鞭,雷光噼啪作响,“褚清羽!!!!你给我过来!!!” “我不!” 褚清羽猛然缩头,藏到了箱子后面去,呐喊:“玄鸟说不让你揍人的!我要打报告!你虐待童工!” “你早就过了十四了!算个屁的童工!” 符残光扯着她的耳朵把蹲防的女孩儿提起来,怒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乱跑!不要乱跑!都拿绳子拴起来了,怎么就管不住呢!”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谁让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断点啊,人家可是跑了很久才跑到这里来的,差点一个人走丢!你竟然不关心我,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在怒视之下的小女孩儿就哇哇大哭起来。 如果是社保局里的人,早就体会过白帝子的满分演技,自然都不会吃这一套。可现在,营地的其他帐篷里,不少人都已经震惊的探出头来。 头戴着羽冠的女士神情严肃起来:“符先生,你这样,在美洲,是会被拉去谈话的呀。” “孩子还小,有什么话慢慢说。” “这也太粗暴了一点。” “就是就是。” 明显早来十几天,所有人的好感度都被白帝子给拉满了,此刻在诸多震惊和控诉的眼神中,符残光感受到了久违的高血压。 而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褚清羽装模作样的哭闹声也渐渐停止,只是一双含泪的眼睛扎巴扎巴的看着符残光,令他的眼角一阵抽搐。 “嗯?符先生已经到了么?” 在最里面的帐篷里,一位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士走了出来,微笑着招手:“正好,我刚刚做了午饭,不嫌弃的话,一起?” “……有劳了。” 符残光颔首,肃容回应,回头瞪了身旁的女孩儿一眼,狠狠敲了两下脑壳之后,没再计较她放自己鸽子的事情。 先吃饭。 …… 在地狱里,午饭想要精致起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不过所有人围坐在长桌之前的时候,再挑剔的人也不会计较午餐是否丰盛了。 哪怕是数遍整个现境,恐怕都很难凑齐如此夸张的阵容——东夏第一的麒麟·符残光,第二的凤凰·白帝子;美洲的‘大母·阿温哈伊’、羽蛇之影·特洛修尔、远古回声·缇匹尤雷特;俄联的两位圣灵:智天使基路伯、座天使托罗努斯,他们甚至还怀抱着加百列之杖;罗马的法王厅墨丘利机关的赫尔墨斯、战争宗座马尔斯,身旁还携带着狼血之剑;天竺谱系毁灭一支的首领卡蒂基亚、大宗师萨曼莎,同时也是创造分支的吉祥天……乃至天文会的北欧谱系五阶苏尔特尔、亚述谱系的五阶灰烬之主·努库斯。 就连自闭无比的埃及谱系,也派出了第二亲王,这一代的荒神赛特。 整个现境,诸多成名已久的五阶,汇聚在了这里。 而亲自动手制作了这一顿午餐的,坐在上首的那位年轻女士,却是来自罗马的双子天敌·亚努斯之一,卢基娅! 而既然她出现在这里,那么她的弟弟,双面神中的黑暗面·卢基乌斯肯定也不会远。 只不过那位黑暗之天敌深知自己的固有属性和对其他人产生的影响,不愿意轻易露面,搅扰午餐的氛围而已。 对于符残光来说,基本上,周围看一圈,都是熟人,有的甚至还有过交手,甚至不止一次。 只不过,在天敌的主持之下,大家并没有翻往日的旧账,也并没有不知轻重到在这种场合闹翻。 只不过,有些迟来者,却不那么想…… “我说怎么回事儿,老远就闻到了这股子羽蛇的臭味儿,差点快吐出来了。特洛修尔,像你这样的垃圾现在也能代表美洲谱系了么?” 在门外的黑暗里,一行远来的身影缓缓靠近,伴随着镣铐摩擦的清脆声音。 在最前面,提着风灯的吕西安摘下帽子,向着在座的诸位问好:“路上多有波折,迟到了一会儿,希望没有太晚。” “您来的正好,吕西安先生,午餐刚刚做好,要来一碗么?”卢基娅微笑着邀请。 “金宫之手的午餐,真是诱惑啊,可惜,我在路上吃过了。就不打扰各位用餐的雅兴了。” 吕西安微笑着婉拒,将镣铐的钥匙交给了卢基娅之后,便颔首道别,带着努力消除存在感的托尼一起出去休息了。 “罗先生好久不见。”卢基娅率先看向走在前面的魁梧老人:“看起来,依旧风采非常……要来点么?” “不必,我最近不打算增肌,还没到吃饭的时候。” 老人抽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你们吃你们的就是,不必管我。” “那么,道格拉斯先生呢?”卢基娅问。 “我?不好吃的东西,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囚徒毫不客气的掀起了自己的兜帽,咧嘴,向着在座的人露出嘲弄的笑容:“这么多年不见,可都是换了一圈新面孔啊,特洛修尔那个废物不说,阿温哈伊也换人了么?” “将军阁下,这里没有你的士兵。” 阿温哈伊抬起眼睛看过去:“真希望你在瀛洲呆那么久能学会一点礼貌。” 在她身旁,漠然的特洛修尔低头切割着盘中的牛排,沉默的咀嚼,不发一语,只是那牙齿碰撞的声音像是骨骼摩擦一般,带着森冷的寒意。 作为羽蛇之影,灾厄与亡灵的神明之化身,他自然不至于因为区区口舌之争和一个早就被逐出美洲谱系的家伙废话。 而在卢基娅温柔目光的注视之下,道格拉斯也并没有再嘲弄什么,毫不顾忌自己手腕上的镣铐上,开怀咀嚼起来。 只是,视线从桌子上扫过,看到符残光的时候,便冷了一瞬。 紧接着,看到白帝子,便终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好久不见啊,小姑娘。” 他擦拭着胡须上的酱汁,“你最近还好么?” “啊?” 走神的白帝子抬头,视线看向长桌末端,就好像终于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道格拉斯一样,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令道格拉斯都为之愕然的惊喜笑容。 就好像漫长的时光未曾相逢。 没有掩饰那喜悦和欢快。 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喜的挥手。 “爸爸~” 那清脆的声音扩散开来的瞬间,道格拉斯的神情僵硬在脸上,如同石化。可那一双铁拳的十指,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面色涨红。 就好像,曾经蒙受那位至上之王的赞赏和召唤时一样,那久违的喜悦和幸福充盈在胸臆之间。 心!脏!停!跳! 然后,才发现,符残光和罗肆为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以及,那女孩儿的视线的方向,似乎不太对? 为什么看向自己的……身后? 直到这时,才有一只手掌毫无征兆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嘿!嘿嘿!这位朋友,别傻愣着,麻烦让一让,谢谢昂……” 披着破烂斗篷的旅行者挤进帐篷里来,抛下了背后累赘的背包,挤过了将军的椅子之后,便掀起了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张胡子拉碴的面孔。 “哎呀,我家的小可爱又长高啦!” 他一把,将眼前兴奋蹦跳的女孩儿举起,“在家里有没有听妈妈的话?这次出门没让老符再去找人吧? 对了,你上次数学考了多少啊?怎么还没说清楚就挂电话了?” “呃……” 褚清羽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一下,在这致命三连的面前,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不行啊,要好好学习。”旅行者的神情渐渐郑重:“当年爸爸我数学可是……” “哥说你数学考的还不如我呢。” 褚清羽打断:“他说你学了两年理科怕考不上才换文科去学考古的!” “考古的事情怎么就不算理科了!我们考古研究者可是综合人才,哪里是文理能够区分的?” 恼羞成怒的父亲瞪大眼睛:“小红这破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回头一定好好教育他,还有,你也别想跑……” 说着,他便亲昵的将胡子贴过去蹭蹭蹭蹭,“诶,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有没有?” 于是,便有咯咯的笑声响了起来。 如此清脆。 不远处,长桌的尽头,眼看着父女二人如此亲昵的样子。将军沉默的咬着手里变形的餐叉,将铁片嚼的嘎嘣嘎嘣响。 就像是咬手绢一样。 眼眶泛红,拳头硬了! 可拳头硬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打又打不过。况且,这是能不能打得过的事情么? 时隔了八十多年,继上一次谱系之主竞选失败后,道格拉斯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同一个道理。 有时候,有些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第一千零八十章 星辰与眼泪 预料之外,第二位天敌的到来,令整个营地里的气氛越发的凝重,在这沉默的进餐之中,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而在吃完之后,也没有人离开。 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的等待着。 而主持午餐的卢基娅也并没有说话,平静的在座的每一位送上了茶水和水果之后,便坐了下来。 难熬的沉默里,只有将军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满不在乎低头,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铝管,娴熟的咬掉了雪茄的另一头之后,歪头用火机点燃。 在女儿旁边,褚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 刚刚亮起红光的雪茄无声熄灭。 将军皱眉,再点。 可这一次却不论如何都点不着了。当他放下打火机,皱眉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端着水杯一脸无辜的旅行者。 “有小孩子在呢,当大人的要做个表率。”褚海说,“至少为美洲,对吧?” “呵,美洲?我早就代表不了美洲了,我连自己都代表不了。” 将军举起了双手中的镣铐,拿起看了看指尖熄灭的雪茄,便张口咬掉了一截,咀嚼着辛辣的烟叶,嗤笑着摇头: “如今看来,作为教育的唯一意义,便只有作为前车之鉴了。” “说真的,我还是在第一次地狱里和别人探讨教育问题。” 褚海微笑着,瞥向了长桌中央的某个位置,忽然问:“您老等这么久了,不至于干看着吧? 有没有什么教学心得分享一下?” 就在托罗努斯和吉祥天的中间,两人疑惑的回头,瞬间,便感受到了来自灵魂之中扩散开来的寒意。 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如此明显的目标。 就像是洗碗池里堆积如山的碗筷,好像是办公桌上数不完的待办事项,乃至所有被抛在旁边不曾注意的问题。 明明如此的醒目,如此的……让人无法忽视。 有人坐在那里。 从一开始就在! 只不过,你们不愿意去看而已…… “希望,各位,用餐愉快。” 那个沉默人影的喉咙里,传来呆板的发声器的电流声,就像是缓慢的按动键盘,斟字酌句的谨慎回答:“我,不希望,打扰。” 年龄,无法判断。 性别,无法判断。 长相,无法判断。 至于姓名,更不用说。 那个浑身笼罩在生化防护服的身影,就连面孔上都带着一层厚厚的防毒面具。可在座的人又有什么是只能凭借视觉去观测的呢? 心相探索、盲视、灵魂共鸣,直觉感知…… 一切的一切,所有观测手段,当落在那个人身上的时候,便只能看到一片空空荡荡的虚无。 “初次见面,或者,再次见面。或许,大家,没有印象,但同各位,已经有过,交道,不少次……” 来自存续院的代表如是说道。 不,更确切的来说,他或者她,再或者祂,便是存续院本身。 天文会辖下三大机构中,同理想国的命运记录官,统辖局的局长同等席位的存在,存续院的管理员。 可以用最方便理解的方式去称呼他为院长,或者一切你喜欢的称呼。 反正他不在乎。 没有任何情报,没有任何的记录,更不存在任何流传在外界的消息,存续院是如此慎重的处理着这位管理者的一切情报。 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也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全。 他所代表的,便是天文会的阴暗面,现境一切丑陋收容之处,和所有不为人所知的畸变和破坏。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因为沾染的歪曲值过多,很少会离开存续院,出现在别人的面前。 诚然如同他所说的那样。 再没有人会有食欲了。 当他出现的瞬间,某种足以令常人癫狂的意味就源源不断的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 就在他所在的地方,就已经开始发生了畸变和现实扭曲。 纵然是在这最幽深的地狱里。 血肉化的尘埃在脚下蠕动,漆黑的目镜后仿佛无数诡异的幻影和噩梦此起彼伏的闪烁,厚重的防护服下面,肢体不正常的蠕动着……让人难以分辨,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来也来了,吃也吃了,该有的招待也都体会了。也应该,谈谈正事了。”褚海托着下巴,淡然发问:“我很好奇,天文会将我们召集在此,是为了什么?再次探索深渊之底?”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这种事儿,我一个人就够了,犯不着其他人来帮忙吧?” 并非看不起其他人的意思。 而是对于天文会将自己的女儿也安排在队伍中有所不满。 纵然女儿已经强过了无数人,可当父亲的,哪里有带着女儿上战场的道理呢? “请放心,人数,是超过,需求的。”院长平静的回答,“我们,必须,竭尽所能,不能有,任何,误差,和失败。” 说着,他抬起手,打开了放在面前桌子上的公文箱,从其中取出了一枚U盘,插进了自己脑门后面的接口里。 被封存的记忆再度解压,备份意识经历了十五道验证之后,接入灵魂之中。 于是,密封在脑海深处的机密被打开。 不知是否是提前早就录制好了说辞,就连话语都变得流畅起来。 “召集各位至此,是为了本次诸界之战最关键的作战计划,同时也是存续院中的绝密。” 他以呆板到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给出了答案:“关于【毁灭要素·波旬】的,作战计划。” 一时间,整个长桌之上,迎来了漫长的死寂。 所有人都微微僵硬了一瞬,疑惑抬头。 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可能。” 褚海率先摇头:“波旬具备不灭性,深渊之智与深渊同体,想要根除,除非把地狱里所有有脑子的生物全都抹除掉。 这根本不现实。” 倘若曾经融合和奇迹与灾厄,自寂灭中一瞬永恒,后世再无痕迹和追溯的佛陀可以被称为‘觉悟’的话。 那么,波旬,便是与之相对的‘执迷’本身。 根深蒂固的恶孽、永无休止的欲望乃至自灵魂深处流出的恶念恶意和一切生物与生俱来的残酷本性乃至更多…… 如今遍及深渊中的一切地狱,被无数教团所膜拜的魔性之智,便是永恒的欲望和渴求在地狱之中的结晶和成果。 正如同庞大的恒星会牵引着无数小行星落入自身的引力带一样。 只要其存在,便不断的形成干涉。 这一份来自地狱的引力无时不刻的窥伺着白银之海,寻找着任何的可趁之机,无孔不入的投下来自地狱的阴霾。 作为曾经白银之海的守卫者,褚海对祂的存在再熟悉不过。 正因如此,才更加明白这一计划的荒谬。 “并非形神之上的毁灭。” 院长回答:“拆解,切分,去中心化,收容,封锁,最终,无害化……纵然毁灭要素依旧存在,但以不具备危害能力,最小化其干涉领域,直至最后成功封锁收存。” 褚海摇头:“我姑且不论成功率,你们又如何确定它的位置?” 波旬的乐土从来不曾上浮,哪怕在如此的时刻,依旧隐藏在深度潮汐的波澜之后,隐没在寂静区的最深处。 那一片混沌大海是孕育一切灾厄的温床,同时也是天然的迷宫,倘若毫无准备闯入其中的话,只会迷失在永恒的混乱现象之中,再无退路。 “就像是水文调查一样,褚海先生。” 院长回答:“日复一日的投入染色的标志物,追踪溯源,一直到确定了所有灵魂和源质的流向与归处。 这并不困难,只是水磨工夫而已。” 水磨工夫。 说来简单,可不论是谁,都能体会到背后的残酷之处。 不过,此刻并没有人问,那些染色的标志物究竟是什么。 在存续院,是并不存在任何法律和道德束缚的,因为他们已经被永恒的责任束缚在其中,哪怕是死亡也不可能解脱。 对此,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并非是心血来潮的奇想,而是足以通往成功的计划。” 院长的话语还在继续:“经过先导会的批准许可,八十年之前我们开始进行相关的实验与验算,四十年前初步完成计划,十九年前完成二次审核与推导,并在六年前得五常领事的支持与五大谱系的参与,详细作战计划在一年之前完成。 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褚海先生。” “包括我们?”褚海似笑非笑的问。 “包括你们。” 在院长的公文箱里,有一叠文件浮被取出,落在桌子上,在文件之上,是数十个早已经被当事人所遗忘的签名。 由他们本身所签订的保证! “你们,全部都已经同意了,就在你们出发之前……” “或许如此。” 褚海冷漠的从里面挑出一张,撕碎:“但别忘了,未成年人没有经过监护人的准许,所签署的法律文件可不具备效力。” “当时您也这么说,您表示反对,但您改变主意了。” 院长再次取出了一张加盖了褚海印章的文件,平静的告诉他:“在我们向您展示了七年后的未来验算中所存在的某种可能性之后……” 来自天敌的印记,就在那一张纸上。 于此同时,被唤醒的,还有被兵主所亲自封存与纸上的记忆。 令褚海陷入沉默,再不说话。 死寂之中,只有白帝子疑惑的看着周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下意识的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袖。 可褚海没有回应,就像是石化一样。 “想开点吧。”将军摇头,“小孩子总要长大的,你难道能管她一辈子吗?” “不,我能。” 褚海回头,看过来,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他终于不再笑了。 就像是考古专家握着铁镐端详眼前的标本时那样,露出了某种,仿佛工作状态一样的平静表情。 无悲无喜。 在那一双眼瞳的俯瞰之下,一切都是天意,包括死亡本身,不可抗拒。 那是东夏最古老的杀意、反叛、野心、斗争,乃至罪恶和死亡所造就的狰狞神灵。 生杀予夺,只在一念。 此乃兵主! “……” 将军手指猛然握紧了。 那一双瞬间,就行产生了多少次死亡的幻象呢?斩首、腰斩、车裂、火焚、炮烙、凌迟、穿心……无数的死亡从幻觉之中降临与灵魂和肉体之上,带来真实不虚的痛楚。 令那一双眼睛骤然瞪大了,烧红,浮现出崩裂的声音。 汗流浃背。 好像有血色的浪潮凭空掀起,覆盖了整个世界,将一切都平等的推向灭亡,直到在漫长的死亡之后凝结成标本,再度被开掘而出。 可很快,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幻象便消散无踪。 褚海已经垂下了眼眸。 平静的将那张文件收起,叠好,最后装进口袋里。 好像重归冷静一样。 可那已经无法在隐藏的恐怖质量,却令这门后的泡影世界,不断的发出一阵阵难以负荷的哀鸣。 “现在,请问大家还有别的问题么?”院长问道。 没有人有问题。 不过是战争而已,难道这里还会有人想要转身离去么?早在存续院选择他们之前,就已经预先考察过不知道多少年。 他们每个人都会接受自己的任务,领受这一份职责,并背负这一份牺牲。 不会有任何例外。 “虽然没有别的选择,可做父亲的,唯独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那么可怕的样子啊。” 褚海轻叹,亲吻女儿的额头,予以最后的祝福。 “什么时候开始?”他问。 “很快。” 院长最后一次打开了公文箱,将一台古老的留声机摆在桌子上,当一张崭新的黑胶唱片放入探针之下以后,便有带着些许噪音的古老爵士乐从黄铜的喇叭里传来。 那一瞬间,虚无的记忆带着来自存续院的计划降临在了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就像是要将属于每个人的工作,都烙印进他们的本能里,详细到每一次呼吸。 院长低头看着自己的腕表,沉默倒数。 直到分针和时针重合的瞬间。 他说:“现在。” 那一瞬间,深渊悲鸣。 …… …… 第170号存续院███记录,并██试验计划。 附件03——时间表。 13:00:00,毁灭要素·波旬作战开始。 13:01:02,亚努斯之门开启,连通万魔之殿;同一时间,目击【毁灭要素·波旬】正体。同一时间,战斗开始,███启动。 13:01:07,吉祥天死亡,马尔斯重创,狼血之剑损坏。 13:01:10,卢基乌斯死亡。 13:01:11,卢基娅重创,更替为卢基乌斯。 13:01:13,符残光重创,褚海重创,托罗努斯死亡。目标波旬重创。 13:01:30,波旬重生,████成功激活。 13:01:41,侦测到时间轨迹不正常波动,彩虹桥开始修正。 13:02:00,波旬分裂,计划进入第二阶段,第六备选。 13:02:01,阿温哈伊死亡,缇匹尤雷特死亡,苏尔特尔死亡。 13:02:10,符残光死亡,波旬再度重创。 13:02:36,███秘仪启动,基路伯死亡,加百列之杖彻底毁坏。 13:02:59,存续院下降阶段结束。 13:03:01,创造主庆格尔泰死亡,创造主赫尔曼死亡,大宗师曼文死亡。 13:03:03:███████████████。 13:03:09,褚海第四次击溃波旬核心,同一时间,计划进入第三阶段。 13:03:39,毁灭要素·波旬,解体完毕,无害化完成。 13:03:40,█████████,毁灭要素·波旬,收容结束。同一时间,确认缄默者石碑反应。 作战结束。 13:03:50,撤退结束。 13:04:10,波旬残余组织爆发,深度井喷开始。 13:05:00,魔染现象扩散。 …… 19:09:00,冲击抵达现境,彩虹桥第六、第十九、第二十一链路损坏。 …… 21:00:00,观测记录结束。 …… …… 深夜,伦敦,槐诗从梦中惊醒。 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疑惑的撑起身体,看向窗外。 夜幕之中,忽然有星辰坠落如雨。 那么美。 就像眼泪。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牺牲与未来 葬礼开始的时间是两天之后,下午六点钟。 由于存续院的收尾工作还未曾进行,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筹备,这一次的葬礼仅仅做了内部范围的通告,没有向外公开。 除了各大谱系的代表和成员之外,而作为天国谱系的成员和继任者,槐诗也在罗素的安排之下接到了来自秘书处的通知和邀请,作为陪同,和罗素一起出席。 如同所料的那样,现场的气氛一片凝重,在宽阔的礼堂,现境的投影之下,所有参与者都平静又严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发一语。 归来的天敌褚海沉默的坐在玄鸟的旁边,沉默的凝视着那些铭刻在墙壁上的名字。卢基乌斯与卢基娅兄妹据说还在存续院中接受治疗,未能亲自到场。 原本槐诗还以为能够见到罗老,可那位冷眼看淡了生死的老人并没有到来。在从天文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便再次返回到地狱中去了。 甚至没有再见槐诗的面,只是给他留了一张字条,让他再见到罗娴时,告诉她自己的去向。 个中内情,他不愿意多说,槐诗叹息着将那一份留言收起来。 抬头,看向台上。 略微有些迟来的叶戈尔看上去神情分外憔悴,连日以来太多的事物了,不断的煎熬精神和耐力,偏偏叶戈尔还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有天文会的技术,作用也终究有限。 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一丁点休息的时间,恐怕今天的名单上就要多一个人了。 “今日我们汇聚在一处,共同缅怀逝去的英烈,愿他们的英魂长存,照拂人间。” 在寂静的殿堂中,只有那沙哑的声音回荡。 他念着每一个逝去的名字,那么用力,就像是竭尽全力的从肺腑中挤出一样。 庄严的氛围里,只有那低沉的话语回荡。 “他们的牺牲并没有白费,由于他们的奉献,毁灭要素·波旬得以成功收容。超过两百个深渊教团因此而崩溃,无以计数的凝固者迎来永眠。 梦想病、Ω型嗜虐症、深度症候群、心灵裂变等诸多源质瘟疫和模因传染得以根除。累计的获救者,多达十六万四千余人,甚至还有更多…… 因此而产生的修正值,已经抵达了百分之四十六,还在保持着缓慢同步增长。这都是他们所遗留下的宝物,也将是指引我们继续前行的灯火……” 后面的话,槐诗没有听清。 太过于窒息了。 导致他在漫长的倾听中渐渐恍惚。 直到许久之后,罗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唤醒的时候,他才发现,礼堂之内已经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已经离去。 只剩下他和罗素还坐在这里,凝视着那些铭刻在铁石中的姓名。 “结束了?” 槐诗茫然的问。 “不然呢?”罗素反问:“走了,槐诗,下午还有工作呢……” 槐诗没有说话。 自两日以来,漫长的震撼中,他依旧未曾从那简短的通告中回过神来。 刨除掉无关的修饰之后,那些直白的结果是在是过于冷酷了,总让人心中郁结,无从排解。 他甚至怀疑,统辖局那帮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都有一种按部就班的冷漠感。 令人不快。 “这也太让人心冷了点吧?”他疲惫的叹息。 “官僚机构不就是这样么?”罗素摇头,“对比结果,这都是值得的,槐诗,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况且,对于早有预料的事情,谁又会表现出诧异呢?” “……你……” 槐诗僵硬,“什么意思?” “你知道存续院的风格是什么吗?不是十拿九稳,而是万无一失!” 罗素叹息,“他们等闲不会开口,可一旦开口,只要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那么就绝对一点毛病都没有。 除非绝对的稳妥,否则他们绝对不会轻动,绝对不会冒任何的风险。倘若统辖局是中间平衡派的话,那么它们和理想国就是绝对的两个极端—— 可你有没有想过,明明做了这么多年的计划,怎么会有如此众多的牺牲存在?” 仓促之间,槐诗只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响。 难以理解。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槐诗,牺牲的名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罗素直白的回答:“搞不好,那一份时间表写出来的时候,对波旬进行的作战还没开始呢…… 要我来说,多半,他们每一个人,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收到自己的死讯了。 甚至按照存续院的风格,死亡的时间可能都会精确到分秒。 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槐诗,所有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所有的死亡也必然会有所归属。 他们的葬礼,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举行过了。 今天在这里的,不过是个流程而已……一个公告,一个由官方给出的回答,一份给所有应该知道的人的通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罗素停顿了一下,叹息着,看向远方的天空。 “——因为,真正需要葬礼的人,不在这里。” 当浩荡的钟声青空响起时,便有数之不尽的白鸽升腾而起。 此时此刻,东夏、罗马、埃及、美洲……现境的一切,再度迎来了寂静。 宛如悲悯的默哀。 奏响挽歌。 以如此众多牺牲的奇迹,作为代价。 以这一场斗争所带来的修正值,作为奉献。 以三大秘仪,作为引导—— 天文会的最深处,缄默者石碑之上的光芒,被再次点亮。 白银之海的投影再度浮现,那汇聚了所有人类的灵魂之海涌动着绚烂的海浪,潮声如歌唱。 修正世界的力量,再次于此运行! 令永恒的璀璨之海中,再度泛起波浪。 向着那此刻依旧还在燃烧着战火的边境防御阵线——在无尽之海上、永恒迷雾中、荒原的铁雨里,燃烧的山脉之间…… 也向着地狱。 那些埋葬在风雪和利刃之间的开拓队伍,那些迷失在深度之间的孤独逝者,还有那些微笑着依偎在一处,相拥而死的无畏者们。 在那些自不久之前开始的斗争里,在那些将要延续到未来的战争之中…… 来自现境的静谧的波澜缓缓的扩展。 恰如迟来的母亲一样,温柔的张开双臂,拥抱着每一个徘徊的孤独灵魂,抚平了所有的空洞面孔之上的悲伤和绝望。 最后,微笑着,牵起他们的手。 踏上了归途。 从此之后,回家的道路上,再无险阻! …… …… 半个月之后,东夏,龙脉的最深处,浩荡的长吟回荡。 在那地底奔流的辉煌光焰之中,一座古老的石坛缓缓升起,在重重秘仪的加持之下,绽放幽暗的光芒。 缓缓开启的灵棺中,浓郁的药草味随着气泡不断的升起。 重生者缓缓睁开眼瞳。 便看到玄鸟的笑脸。 “重活一次,感觉如何?” “糟透了。”符残光喘息着,摇头:“感觉就……好像临阵脱逃一样……其他人呢?其他人还好么?” “吉祥天已经寿限到了,提前留下了传承;阿温哈伊和缇匹尤雷特的意识多半已经回归了那位存世神明的怀抱;苏尔特尔的凝固早已经没法逆转了,他是最早报名的,恐怕多半……至于存续院那里,他们有他们的安排,我们外人管不着,但他们也绝对不会让这一份牺牲白费。” 玄鸟轻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海花了很大的功夫,把你带回来的,不要让他的苦心白费。” “我知道。” 符残光沉默了许久,缓缓颔首,“只不过帮忙带了几年女儿,就让人还这么大的人情,太过意不去了。” 说着,正准备起身,忽然,愣在了原地。 “不太对……” 寂静里,他疑惑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渐渐的瞪大眼睛:“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往日里宛如呼吸一般自然顺畅的雷霆回音已经消失不见,而来自麒麟的万世福泽也彻底消耗一空。 圣痕不见。 更重要的是…… “这不是很正常么?哪里不对了?” 玄鸟端起了藏在袖子里的摄像机,对准老朋友呆滞的面孔:“来,看这里,这可是珍贵的纪念……你看看你,活蹦乱跳的,不也很……很……很可爱么?” 扑哧一声。 在寂静里,如此清晰。 在远处,房门后探头的夸父憋不住了,抱着肚子,歇斯底里的狂笑,猛拍大地,便顿时一阵地动山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在摄像机的镜头倒影中,符残光抬头,露出肥嘟嘟的白嫩脸颊,粉粉糯糯,如同小团子一般。 呆滞的看着自己全新的身体。 “什么鬼!” 曾经的东夏第一奶声奶气的尖叫,“为什么我变成了一个两岁小孩子了?” “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潜力大啊!” 玄鸟的神情严肃起来,语重心长的回答:“你是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家里的息壤就剩这么点了,当省则省! 说真的,要不是怕你接受不了,有的东西我都想帮你省略掉……” “老东西,我杀了你!!!” 符残光怒吼着,猛然跳起,奋力一跃,一拳……砸在了玄鸟的膝盖上。 然后,稚嫩的手指一声脆响。 他缓缓的弯下腰。 哇的一声。 疼的哭出声来…… …… …… 在短暂的休养和检查之后,确认了只是肿胀,并没有其他的问题之后,残光‘小朋友’便顺利的出院了。 为了维持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他严肃的拒绝了白泽提供的童装,依旧穿上了自己原本的衣服……只不过袖子和裤腿都卷了好多个褶,看上去分外的古怪。 走着走着,就会不小心从领子里钻出来。 引得路过的某位原姓少年大呼可爱,捏了两把脸之后,扬长而去,浑然没察觉到身后那渐渐冰冷的眼神。 死小子,你等着!等我把等级重新练上去,你他妈的就死定了! 而在玄鸟的办公室里,再度坐在桌子后面,两人终于有空聊起了任务的手尾。 “小白呢?” 刚刚坐稳的符残光直接了当的发问。 “睡着了。” 玄鸟歪头想要点烟杆,可看到符残光现在的样子之后,又无奈的把烟杆放下,惹得前东夏第一又是一阵勃然大怒。 为了避免大家多年的情谊真的毁于一旦,他连忙继续原本的话题:“小白很好,没问题。只是亲眼看到你死了之后,回来之后就涅槃了,估计这一次会睡很长时间。 看来是伤心过头了。” “瞒着她也是没办法。”符残光摇头,稚嫩的面孔露出不相符的沧桑:“死劫呢?原本七年之后的死劫呢?” 玄鸟沉默许久,欲言又止。 符残光瞪大眼睛,几乎从椅子上爬起来,站到桌子上,难以置信:“喂,我都死了一次,麒麟都拿出去了,不会白费功夫吧?!” “放心,放心,不至于!” 玄鸟的神情复杂,摆手,“十成变六成,已经不是绝对的了。况且,还有阿海呢,多半不会出什么茬子。” “那还差不多……” 符残光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桌子上,冷哼:“我早多少年就跟你说过:兵主这种东西,就是饮鸩止渴!不但有伤天和,还要祸及子孙,一个搞不好就是全家死绝,你他娘的就是不听!非要让阿海进阶,现在后悔了吧?” “不然呢?”玄鸟反问:“当年陆吾快要死的时候,东夏谱系是个什么吊样你又不是不清楚?连你都不要命的去逆练神功了,就不许别人牺牲?” 符残光没有说话。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可是相比之前的凝重,现在氛围却轻松了许多。 总算,了去了当年留下的大患。 多少年的等待,多少筹划和准备,凭借着这一份了断毁灭要素的功绩,所得到的修正值抵消了原本日益增长的劫数。 七年之后的凝固之难已经消失了,可相对的……偏偏却变成红鸾星动,还指向了某个让玄鸟分外牙疼的家伙! 干! 这才是让玄鸟最他妈难受的地方。 算来算去,却算漏了最关键的地方……这难道就是命运么? 未免也太离谱了一些吧! 想到这里,他就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花板,然后被符残光一脚踹在脸上。 “别看了,都没剩下多少寿数了,还在看。”符残光瞥着他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气儿不打一处来:“每天看来看去,能看到个什么?” “只希望,能够看到未来吧。” 玄鸟沉默了许久,摇头:“做好准备,残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乱象的征兆已经浮现。 哪怕什么都看不分明,他也能够感觉到:更加残酷,更加狰狞,更加黑暗的变化,在命运的滚滚大潮中缓慢的酝酿着,向着这个世界渐渐袭来。 谁都不知道,留给他们的,还有多长的时间。 “想太多也没用,只能自己吓自己。” 符残光努力的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们这帮老的都死光了,年轻人也已经都成长起来了,未来就交给他们吧。” “谁说的,我还能再干个三十年呢!” “三十年?呵呵,你还能顶个十年都够呛!” “气势上不输就对了,你看人家天国谱系,这一套多熟练呐,我算是学到了。” “算了吧,人家那叫临阵神勇,你这苟成这样,学不来的!” …… 就在这漫长的午后,尘埃簌簌从窗外的阳光里落下。 偶尔,在处理事物的空隙之间,玄鸟会忍不住低头,看向龙脉的最深处,那个无数流光之间纤细的轮廓。 在那朱红巨鸟的双翼幻影笼罩之下,少女静谧的沉睡者,沉浸在漫长的梦中。周身,隐隐雷光浮现。 只差一步最后的一步了…… “睡吧,睡吧,醒来之后,就长大了。” 玄鸟期盼的微笑着,轻声祝愿。 将那些作为代价转移到自己未来之上的阴霾抛在了脑后,不去在乎。 黑暗再多一份黑暗,也依旧是黑暗,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往泥潭里沉的深一点和浅一些,其实都没有关系。 可光明,只需要纯粹的光明,不可染上一丝的瑕疵。 彻底融合了这一份来自麒麟的万代瑞泽之后,最多十年,这个世界上,便再不会有东夏第二·白帝子。 只有最年轻的天敌…… ——天敌·白帝子!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现在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19。” “检查完毕,审核无误,确认预约,放行通过。” 在那一扇古朴门扉的前方,一个呆板的声音对罗素说:“欢迎来到天文会,槐诗先生。” “嗯,倒是感受到了。” 罗素扶了一下领带,向着检验的程序点头:“谢谢啊。” 然后,大门打开之后,便看到办公室里面,叶戈尔那张臭脸。 就好像是加班了半年没有休假,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而且还要面对永无休止的麻烦一样…… 不,已经不是‘好像’了。 应该说就是。 眼看着走进来的老头儿,叶戈尔就忍不住想要揉脸:“我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走个程序么?这人工秘书才刚装上去没两天!” “才两天就可以换了,岂不是更好?” 罗素淡定的坐在那一张叶戈尔最喜欢的躺椅上,还转了个圈,瞥着老朋友抽搐的面孔,就告诉他:“有些程序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证明自己是狗屎。瞧瞧你们弄的这玩意儿,源质识别,声线识别,灵魂识别……搞来搞去,搞那么多,有用么?” “程序的意义就在于遵守,哪怕……好吧,有的时候它就是一坨屎,但总比连一坨屎都不如要强。” 叶戈尔摘下老花镜,滴了两滴眼药水之后,揉了揉麻木的脸:“来吧,朋友,告诉我,你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你们又搞炸了什么?” “瞧你说的,好像不搞点事情我们就不出门一样。”罗素诧异的瞪大眼睛:“我们天国谱系可是以维护现境的安全和利益为准则,从来不胡作非为的!” “是啊是啊,遵纪守法理想国,善于变通统辖局,勇于创新存续院,只要有天文会,现境永无烦忧,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好吧?” 叶戈尔懒得跟他扯皮了,直截了当的问:“你来干啥?” “这不找你打听打听情况么?”罗素嘿然一笑,毫无羞愧的探问。 “所有的情况都在公示里了,你要知道,可以去布告栏,或者安装一个明日新闻APP……那群狗草的,发布时间比我们还早半个小时。” “布告栏?明日新闻?我信那些东西,我还不如去你们休息室里逛两圈,说真的,只要有威士忌和雪茄,有些决策室成员的戒心就会低的可怕……” 罗素不以为意的摇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的,叶戈尔,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样子话,也不是用来哄小孩儿的捷报,而是真正的状况。” 叶戈尔沉默许久,瞪着他,最后,又忍不住摇头,摊手:“体恤一下我,好么,朋友,我他妈的好歹是个秘书长,不是黑市里的情报贩子……我有我的顾虑,我的苦衷,你不能来到我办公室里,就好像去了什么基佬俱乐部,指望五分钟内大家把底裤拔干净,坦诚相待。” “说点能说的呗。”罗素拖着椅子坐过来了,微笑:“我不嫌。” “……” 叶戈尔放下了笔,深呼吸,吸气,吐气,努力克制着自己抄起这玩意人捅别人喉咙眼的冲动。 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面的两叠几乎堆到半米高的文件。 “你想听什么?捷报?噩耗?都在这里了,罗素。你看一眼就知道,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在他左手边,捷报堆积的如同山高。 在他右手边,噩耗享受着同样的高度和待遇,几乎没什么差别。 自从战争打响以来的半个月里,这些报告增加的速度就没有停过。就在两人说话的当中间,还不断的有文件通过真空管道吹过来,被那位担任秘书的人工智障堆积到两叠高山之上。 仰赖与天国谱系的哨站与白银之海的扩张,大量不具备灵魂的常人得以在地狱中进行作战。获得了地利之后,人手之上的紧张也大大的缓解。 但以现境的力量和整个深渊相抗衡。 不论取得多大的优势,依旧无法让人乐观起来。 此刻,就在整个深度三十的范围内,战场之上还发生着惨烈的厮杀,在边境和地狱之间,各个谱系的防守和天文会的调度之下,现境筑起高墙,期望这一次的深度潮汐能够早些迎来终止。 针对波旬的作战成功,为现境打了一剂强心针。 在战场上,他们终于不用再面对腐败教团、宁静学会等等诡异的势力,也不用担心牺牲者的灵魂会被深渊带走。 魔性之智被存续院彻底的打散,予以分割和切除,并且进行了无害化处理。预计在两个周期之后,将会彻底完成收尾。 到时候,流散在深渊之中的凝固灵魂将无法再通过深渊的引力聚合为一,而是在漫长的流散之中渐渐消磨,最后洒落在无穷深度和地狱之间。 化整为零。 而其核心将在存续院的封锁之中永久保存。 或者光荣的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担任被研究者的职位,迎来数不完的乱七八糟的实验。 虽然因为神秘主义和过于残酷的作风让人总是感到不适,但在自闭这一方面,你永远可以相信存续院。 “一半一半,看上去大家都还没动真格的啊。”罗素轻叹,“糟心的日子恐怕还很长……最近各个谱系的动作都有点大,真让我这个老人家心慌。” 心慌? 呵呵。 叶戈尔甚至懒得冷笑了。 纵然各个谱系家大业大,但在对波旬的作战中,也实打实的出了一把血,哪怕和永久铲除了毁灭要素之一这丰厚的成果相比。 毕竟诸多牺牲不是开玩笑的。 也就在这一段时间,所有谱系的内部,都完成了更替。 除了大限将至或者是濒临凝固的那三位之外,其他的牺牲者都或多或少的留下的自身的传承,或者干脆自神灵、龙脉乃至各种秘仪的加持之下重生,得以保全。 按照存续院的风格,当一天工具人,就是一辈子的工具人,物尽其用才是它们的作风。那几位创造主和大宗师究竟是真正的牺牲还是借此彻底转入暗中的机密项目里……谁都不清楚,但那群家伙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就是了。 埃及谱系依旧笼罩在了风沙之中,法老王的寝陵将自身的防区守卫的上稳如泰山,对外公布的状况相当于没有状况。除了统辖局的驻扎特使保证着情况的稳定之外,其他什么都无从得知。 但恐怕天塌了也轮不到他们出事。毕竟在作战的时候,为了保护赛特亲王,埃及居然一口气拿出了六件威权遗物,家底之丰厚,令统辖局都为之咂舌。 凭借着所赚取的修正值,罗马的万神殿里一口气的诞生了三位受加冕者,密涅瓦、维纳斯和阿芙罗瑞忒……禁卫军开始第三次的扩张和征募,并且开始参与前线纷争。 美洲也再不掩饰自己的动作,拿出了筹备了几十年的战争兵器——灭绝之心·太阳历石,正式投入使用的报告已经送到了决策室的办公桌,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少人因为这个吵的不可开交。 俄联的无归骑士团再次重组,一口气降下了六位圣灵,还有大天使军团也已经彻底解封。 而东夏,对外除了宣布纯钧计划进入第二阶段之外,也只发布了一部分内部成员更迭的公告,可掀起的波澜到现在还没平复。 两份成员任免的通告里,首先是原家的老爷子重新出山,唤醒了威权遗物·斩蛇剑,担任了前线作战的指挥。 符残光正式退休,而暂代麒麟位置,对防区事物统筹和管理的,是一位谁都不认识的五阶受加冕者。 所有情报一概不知,唯一透露在外的,只有其代号。 ——【混沌】。 忽然之间,毫无征兆的,就从石头缝里跳出了一个绝世强者来。 这就他娘的离谱。 连续不断的动作打破了漫长时间以来的时局,一时间谁都摸不准未来的趋势和走向,也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你想听的东西,差不多也了解完了。”叶戈尔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问:“接下来也该说一点,我想听的东西了吧?” “哇,你们统辖局家大业大,大过年的,犯得着跟槐诗一个孩子计较嘛!”罗素愕然:“你看他进阶都进了,难道还能给你把修正值给吐出来?” “这种事情可不是把东西放进口袋里就算结束的,总要有所交代。” 叶戈尔的神情凝重:“况且,就算是统辖局的体量,修正值也是珍贵的战备资源。” 虽然在这七十年以来,统辖局通过对现境的维持和整合,积累了不知道多么庞大的修正值,但真正储备的数字,也依旧是机密中的机密。 况且,储备大,支出也大啊。 每天睁开眼睛就有那么多缺口,就算是辗转挪腾,拆了东墙补西墙,又能维持多久?缺口只会越来越庞大。 前一段时间对波旬作战的作战,算是补上了一个巨大的需求缺口,不但是展开了白银之海的范围,还大大加固了现境防御阵线的稳定。 而且一直到今天,还在细水长流的源源不断的创造出大量的修正值,以供应战争的消耗。 如果不是战略上实在不容许冒进的话,叶戈尔都已经想要再撺掇存续院再去杀一个了……最好杀了牧场主,大家能过上好几个肥年,每人都能开着宾利再领上五十个月的工资,岂不美哉? 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别说存续院会不会同意,光是想要杀牧场主这个想法就根本找不到任何实现的可能。 因此,叶戈尔只能另想办法。 如今,他红着眼瞪罗素,千言万语只想汇成一句话。 ——RNM,退钱! 而罗素,开始顾左右耳言它。 钱是不可能掏钱的,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怎么能指望自己这个长工做奉献呢? 思来想去。 羊毛出在羊身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只能把工具人槐诗再拿出来顶个锅了。 “说起来……” 他眼珠子转了两圈,忽然问:“最近存续院,好像要有新动作了?” “……” 叶戈尔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你看,孩子没个工作,整天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游手好闲也不是办法啊。你让他还钱他能拿出什么来啊,归根结底,还是要有个工作,对不对?” 罗素托着下巴,微笑: “要不,您给安排一下?”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二十四小时(1) 我是不是又要被安排了? 在漫长的恍惚和杂乱的思绪中,槐诗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感觉到一阵头疼——被迫害雷达有反应了! 死亡预感一闪而逝。 难道是,老王八又要害我了?! “槐诗先生?槐诗先生?你在听么?” 而就在他的对面,办公桌后面,戴着墨镜的文员从报告中抬起头,疑惑的看过来:“刚刚你是不是走神了?” “不不不,没有!” 槐诗摇头,一本正经,环顾四周时就充满好奇:“这是哪里?” “秘密。”文员面无表情的回答,“不该知道的,你最好不要打听太多。” “话说,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槐诗挠头,凑近了,仔细端详,伸手把他脸上巨大的眼镜扒拉下来,顿时愕然:“你为什么长得跟老柳一模一样啊?” “严肃点,咱们这儿讲话呢!” 文员恼怒拍桌,抢回墨镜戴回了自己的脸上:“老柳是谁,我不认识——回去坐好!” “好好好,生什么气嘛。” 槐诗回到了椅子上,可视线又被窗户外面的景象所吸引。 在隐约吹拉弹唱的喜庆音乐里,忽然有一行穿着黑西装dai着墨镜的人影扛着一个大木头箱子,载歌载舞,望着窗户里的房间,扭来扭去。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快乐又期待。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槐诗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不由自主的向后看了一下:“咳咳,他们是干啥的?” “嗯?那个啊,大概是新来的勤杂工吧。”文员不以为意的拿起了手中的表格:“那么,按照惯例……我需要先问几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期盼的神情,忽然问:“姓名?” “你们可差不多得了吧!” 槐诗狂怒拍桌:“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走了啊!” “好好好,别着急,别着急。” 文员一改之前的冷酷,温言抚慰道:“那么我们直接开始正题吧……槐诗先生,我代表现境,代表天文会,有一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你!” “……” 槐诗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毫无征兆。 尤其是在墨镜后那一道酷似老柳的诡异视线,还有窗外那几个扛着长款大号木头箱子的怪人们的凝视之下……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可紧接着,文员便拍手示意:“接下来,由我为您介绍一下此次任务参与成员,首先,是来自统辖局架空楼层的审查者,艾晴女士,将作为指挥,参与到这一次任务中。” 槐诗一愣,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他惊奇的看向身后,而在门后面,艾晴面无表情的走出,只是瞥了槐诗一眼。 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惹得槐诗一阵羞涩的微笑。 那么生分干啥啊,咱俩都这么熟了,难道还要避嫌的? 紧接着,他就看到开启的大门后,走进了另一个身影。 青春俏丽,生机盎然,宛如一阵春风。 吹得槐诗神经末梢有些僵硬起来。 而文员,恍若未觉的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存续院的新任缄默者,傅依女士,将会在必要的时候,为你们提供辅助。 大家可以互相熟悉一下。” “呃,咳咳……”槐诗干咳了两声,心脏抽搐起来:“会熟悉的,嗯,会熟悉的。” “是吗?那就好。” 文员展颜一笑:“当然,队伍里最重要的,是作为特聘专家而到来的一位创造主,希望大家能够优先保证她的安全。” 他敲了敲按铃,探头说:“莉莉女士,您可以进来了。” “……” 槐诗,原地石化。 他僵硬的,艰难的回过头,看到走廊里走进来的一席白裙,怯生生的看着室内的众人,最后,向槐诗微微一笑,颔首:“槐诗先生,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槐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表情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在身后视线的注视中,在椅子上,止不住的,打摆子。 “槐诗先生?槐诗先生?”文员疑惑的问:“你还好吧?” “咳咳,我……我很好……”槐诗颤抖着回答:“没啥,任务重大,我就是,有点,紧张。” “没关系。” 文员体贴的安慰:“考虑到队内只有你一位作战人员,会有一些难以顾及,所以,我们特地招募了一位作战专家,你们一定会合作的很愉快。” 伴随着他的话语,最后的身影从门后走进,向着槐诗,招手。 “嗯?不打个招呼么?”她挽了一下斜挂在肩头上的长发,笑容温婉:“好冷漠啊,槐诗。” “师、师姐,好久……咳咳,好久不见。” 槐诗沙哑的问候,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恐惧流泪的冲动,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只看到窗外那几个怪人已经再度载歌载舞了起来,好像还在逼近,逼近,再逼近。 几乎快要趴在窗户边上了! 向内探看。 冲着槐诗招手,示意小年轻赶快加入他们……大家一起蹦迪,HAPPY起来! “闲、闲话就不必多说了。” 槐诗提高了声音,努力的端出严肃的神情:“这一次作战任务呢!我已经等不及为现境奉献心脏了!” “啊,都在这里了。” 文员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进他的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大家可以慢慢看,我先走啦。” 说罢,不等槐诗的挽留,在槐诗绝望的目光里脚步飞快的离去,而且还十分贴心的为他带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死寂。 死寂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 看。 看得槐诗捧着文件的手不断的颤抖。 汗流浃背。 “任务呢?不是说要看看么?”艾晴问:“你怎么不打开?” “……是啊,我也很好奇。”罗娴颔首,温柔一笑:“什么事情能够要这么多人出马。” 槐诗,吞了口吐沫。 低头,颤抖的,掀开了硬壳文件的第一页。 然后,七十二磅加粗的猩红字体,就猛然扑向了视网膜,留下了凄厉如血痕一般的烙印,带来了刻入灵魂之中的绝望和警报。 “怎么了?”傅依问:“你怎么不说话啊,槐诗。”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莉莉担忧的问:“槐诗先生,你的脸色好差啊。” 槐诗,喘息,喘息,颤抖着抬起头,冷汗从脸上留下来,像是泪水一样。 在他的手里,不断哆嗦的文件封面上,赫然写着猩红的标题: ——《渣男槐诗处决作战行动》!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或是肃冷、或是温柔、或是纯净、或是单纯,那些俏丽的脸颊之上,不约而同的浮现出某种令人肝胆俱丧的恐怖笑容。 毫无光亮的空洞眼瞳映照着槐诗惊恐的面孔。 再然后,在窗外喜气洋洋的吹拉弹唱里,斧刃、铁锤、长剑、长枪,缓缓举起,向着槐诗,一点点的,逼近,逼近…… 一直到,阴影吞没了那一张绝望的面孔。 槐诗闭上眼睛,只来得及捂脸,尖叫: “你们不要过来啊!!!!” 猛然间,从办公室的沙发上弹起,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上,吓得身旁的少女也愣了在原地,触电一样的将那一只刚刚悄悄伸出来的手缩回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师!老师?” 原缘惊疑的看着槐诗泪流满面的样子,满怀忧虑:“你没事儿吧?” “……” 槐诗惊恐喘息,环顾四周。 许久,才发现,自己在象牙之塔的办公室里,自己的沙发上,浑身上下完美无缺,没有任何的伤口。 窗外,清晨的阳光照耀进来。 鸟语花香。 至于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是梦,是梦而已啊。 哈哈,哈哈哈哈…… 槐诗擦着冷汗和眼角的眼泪,忍不住庆幸的笑出声来。 “没什么,只是,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他抬起颤抖的手微微摆了摆,勉强的笑了起来:“不必担心。” “嗯,好的。” 眼看到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原缘好像也松了口气。 当槐诗问她为什么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客串秘书的少女便神情严肃的干咳了两声,拿起手中的文件:“刚刚到的通知,一位负责协调边境任务的统辖局特派员将在明天上午十点钟抵达象牙之塔,我们需要做好接待。” “嗯嗯,好说,毕竟是统辖局的专员,好好招待就是。” 槐诗接过了通知,随意的看了一眼人名,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住了。 ——艾晴。 “老师?老师?” 原缘不安的探问:“你……还好吧?” “咳咳,我很好,我很好呀!”槐诗提高声音回答:“为师啊,好的不得了!” 原缘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拿起了日程表,报告道:“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一批来自存续院的预备成员,将会在今天来我们这里进行短暂的调查和实习任务,有关方面向我们发出照会,希望我们保证安全。” “咳咳,好说,都好说!毕竟是存……” 槐诗刚接过日程表,僵硬在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崩溃了,那一份名单……那一份名单的最中间。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傅依】! 只感觉两只耳朵开始嗡嗡响,血压拉满! “还、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他的笑容已经变得比哭还难看了:“我……我需要休息。” “啊,还有就是一个您需要亲自出席的会议,有关我们象牙之塔和边境暗网之间的合作协议,相关代表将会在今日中午抵达。” 槐诗,眼前一黑。 “……”他抬起手,深呼吸,颤声问:“代、代表的名字叫什么?” “很奇怪,上面没有写。” 原缘检查着屏幕上的显示,翻过来给槐诗展示:“只有一个标志,上面写着海拉。”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难得的奇景——自己的老师,开始像是触电一样,疯狂的打起摆子来,抽搐,像是死到临头的蛆虫。 “老师?”她终究克制不住自己的担忧,伸手摸了一下槐诗的额头:“你怎么了?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不必。” 槐诗忍着流泪的冲动,捂住脸,哽咽:“已经没得救了……” 不要慌,槐诗,不要慌! 只是纯粹的巧合而已,不要自乱阵脚! 要往好处看,至少…… 他脑子里嗡嗡响的时候,忽然感受到怀中手机一震,等他艰难的打开程序之后,便跳出来了一张自拍。 来自白城车站。 罗娴向着镜头微笑着。 【还有五个小时,就到象牙之塔啦!一起喝个下午茶吗?】 “……” 槐诗,汗如雨下。 双手颤抖着,已经完全停不下来了。 这是梦,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没错,槐诗,不要慌…… 他反复的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瑟瑟发抖。 可当他抬头,看向窗外,却看不到那几个兴高采烈的扛着棺材扭来扭曲的怪人…… 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正趴在阳台上,吃甜筒,观赏着这一切,啧啧称奇。 就好像嗅到了好戏开幕的味道一样。 彤姬,不请自来! “怎么了?”彤姬抬了抬下巴,期待的催促道:“继续呀,继续,姐姐我想看后面的剧情啊!” 而在沉默里,槐诗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再见了,房叔,再见了,世界。 ——我要死了。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二十四小时(2) 死是不可能死的。 俗话说得好,只要不被杀,人就可以活。 当务之急,是不能自乱阵脚! 槐诗在办公室里赛跑一样兜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冷静下来了…… 总之,冷静,槐诗,主神从来不会派发必死的任……我可去他妈的主神吧。他的脑子里现在完全是一团乱麻,在恍惚的幻象里竟然看到一个浑身纹着刺青的瞎子一拳打破万界,笑傲诸天的幻影。 槐诗奋力摇头,却又看到一个扛着古琴跳着电音DISCO的背影从自己身旁扭过…… 绝了。 这特娘的距离精神分裂已经不远了吧! 总之,先别急,坐下来,深呼吸…… 槐诗用尽了这辈子的理智,克制着哭喊着跳楼的冲动,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稍加思索,仔细分析,认真考量,得出结论。 妈耶,我凉了! “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拍在茶几上,吓得不远处原缘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上还显示着给校医处的医生叶苏发出去的半截短信。 【老师发疯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原缘赶忙将手机拿起来,正准备解释,却看到槐诗刷一下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神情诡异又凝重,两只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带着熟悉的温度。 如此接近。 瞬间,少女的脸色烧成了通红,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老、老师……太、太近了……太……” “原缘!”槐诗提高了声音,严肃的说。 “啊?”少女一愣。 “你要记住!”槐诗按着她的肩膀,认真的告诉他:“我,生病了!” “啊?”原缘呆滞。 “对,我生病了!”槐诗点头,更像是在劝服自己一样,神情狰狞:“很严重的病!快要治不好了!” “啊?!”原缘下意识的把手里的手机捏碎了,慌了神,手足无措。 “总之,你一定要记好,不管遇到谁都这么说!今天早,不,昨天晚上,我突发急病,临时要去香巴拉接受治疗了,学校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对了,箱子呢?行李箱呢?对,衣服,衣服在哪儿……家里,算了,没时间了,到了地方再买……” 说完之后,槐诗顾不上其他,将学生抛到了一边之后,就扑向了自己的办公桌,从下面将行李箱抽出来,有的没的一顿乱塞。 紧接着就扛起箱子来推门而出,最后还回头提醒了一句千万别忘了,只留下呆滞的队友还站在原地。 没反应过来…… 崩撤卖遛,一气呵成,简直是人渣中的豪杰。 几秒钟就冲到了电梯口。 电梯一打开,林中小屋就看到老师那一脸狼狈、衣冠不整提着箱子的样子,某种熟悉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令他终于将心里一直以来的隐忧脱口而出: “老师,你终于犯事儿跑路了吗?” “小孩子不懂别瞎说!” 槐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疯狂的按着电梯按钮:“别问那么多,总之我有事儿,先闪了!对了,身上有没有零钱,先借我点,买票……” 说着,直接从林中小屋兜里掏出了钱包,可翻了半天,却发现除了二百块不到的零钞之外,就只有两个钢镚儿了! 你怎么这么穷! 那些作奸犯科赚来的钱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不接济为师一点! “呃,咳咳,遥香……遥香她说先替我收着。”林中小屋心虚的移开视线,弄的槐诗气儿不打一处来。 小小年纪就被女朋友管的这么严,将来指定没什么出息! 你说为师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徒弟! 总之,二百块,二百块也行……凑合了! 这个时候没得计较,槐诗揣进口袋,等电梯开了就笔直的往外冲,结果被林中小屋死命的拽住:“小心啊,小心啊,老师,跑路不能走正门啊,还有……还有,我有要紧事通知你!差点忘了!” “时间紧急,什么要紧事等我回来再说!” “不能等啊,你先听我说……” “不说了,先走了!” 槐诗一把甩开死命拖拽的林中小屋,向着正门笔直的往外冲,可就在正门前面,那狼狈的脚步戛然而止。 一个急刹车,刺耳的声音打破了静谧。 在他身后,林中小屋绝望的捂脸。 而槐诗呆滞,石化,碎了一地。 如坠冰窟。 就在正门前面,一具天文会独有的铝合金行李箱投下了漆黑的阴影。 宛如他的墓碑一样。 棱角方正。 而就在行李箱旁边,面无表情的天文会特派员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一愣,然后,渐渐恍然。 “这是要出门么?”艾晴好奇的问:“是不是我来的不巧?” “不不不,没有!没有!” 槐诗的眼角抽搐,忍住就地倒毙的冲动,艰难的,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你……不是明天到么?” “这可是突击检查啊,槐诗。” 艾晴无奈叹息:“能提前发报告通知照会,就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了,难道还真要大家约定好时间来走个过场?” 她停顿了一下,瞥着槐诗衣冠不整的狼狈样子,还有他身后,努力想要塞进林中小屋手里的行李箱。 眼神就变得锐利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出远门么?” “呃……” 槐诗颤抖的擦了一下冷汗,回头看向林中小屋:“对了,咱是要去哪儿来着?哦,对了,散步,散步,遛个弯,运动一下! 这不是看学生一天好吃懒做没动力,想要强迫他活动一下嘛,负重训练,负重训练哦。” “用行李箱负重?”艾晴笑了。 “对啊!”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办法,槐诗只能铁了心嘴硬下去,把行李箱塞进林中小屋的怀里:“你看,取之生活,用之生活嘛。专门买个哑铃多贵啊,是吧,小十九?” “是啊是啊!” 在老师冷冰冰的目光里,小十九点头如捣蒜,举起行李箱来开始了现场举重,像是触电一样抽搐着,那叫一个赫赫生风,身姿矫健。 “哦?这样的锻炼方法真奇妙啊,回头我会写在观察日志里,建议决策室全境推广一下的。” 艾晴好像信了一样,微微点头,可紧接着,便直截了当的问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躲着我的样子?” “没有没有!哪里的事情!知道你来,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跑呢!”槐诗擦着冷汗,回头踹了一脚学生:“啊,对了,小十九,还不赶快跟姐姐打个招呼!怎么这么没礼貌的!” 林中小屋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妈的,咱俩究竟谁走的孽业之路啊……又当工具人又背锅,真就没人性哦! “艾、艾……女士好。”他艰难的挤出一个槐诗同款心虚笑容。 而艾晴瞥了他一眼之后,便了然的颔首:“我说怎么见到我之后掉头就跑,原来是跑到你这儿通风报信来了……倒是跟他的老师一个样子。” 槐诗回头,愕然看过去,师徒两人的视线一瞬间的交错,槐诗的眼珠子几乎快瞪出来了。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我要说了啊,你不听啊!我还不让你走正门呢!谁知道你跑的这么快……】 可很快,来自孽业之路的直觉就察觉到周围越来越低的温度。 林中小屋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察觉到两人之间渐渐不妙的意味,顿时,在槐诗震惊的目光里,毅然决然的,后退了一步。 然后,再退了一大步! 一直退到安全距离为止! “哎呀,差点忘了!” 他一拍脑袋,语气毫无起伏的说道:“遥香喊我去吃饭了!老师,艾女士,我先走了!” 说罢,在槐诗绝望的眼神里,顶着行李箱,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老师,你顶住,我先撤了! 人来人往的大厅之中,此刻奇异的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疑惑的看向了门前的方向,那位暂代校长职务的校长秘书,以及,来自天文会的特派审查员…… 彼此对视时,氛围如此低压! 就感觉仿佛昔日的理想国和统辖局之间摩擦再起,两位大佬战斗至现境的尽头,条条气息垂落,连地狱都磨灭了…… 可实际上,理想国早没了。 槐诗,也只能瑟瑟发抖。 挤出一个讨好又谄媚的笑容,擦着冷汗,没话找话:“你看这孩子,不懂事儿,一点礼貌都没有,你别见怪哈。”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能先暂时周旋,伺机跑路,当务之急是先顶过统辖局的查岗,再说其他。 可心里的倒计时却在疯狂的消失归零,仿佛一分一秒的将他推向死亡的边缘。 “你好像特别紧张啊,槐诗。”艾晴审视着他的模样,语气意味深长:“你在试图隐瞒什么?” “没!没有!” 槐诗瞪大眼睛,指天画地,震声发誓:“天日昭昭啊,你们统辖局不要血口喷人——槐诗清清白白做人,事无不可对人言,一心一意为现境做奉献,怎么可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你要是有所怀疑的话,尽管查,放心查,只会帮我再证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 旁边传来好奇的声音:“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谈工作呢,别打岔……” 槐诗下意识的推了一把,伸手按住那个肩膀的时候,却发现,触感好像哪里不太对……如此的,熟悉。 就仿佛,似曾相识。 就在瀑布一般的冷汗里,槐诗打着摆子,艰难的,回过头,便看到了……来自罗娴的笑脸。 在这一瞬间,仿佛世间也为之凝固的绝望刹那里。 槐诗,内心再没有任何的温度。 一片拔凉。 眼泪一般的源质从灵魂中流下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庞大的黑暗将自己吞没的恐怖未来。 房叔,咱家的灵棺……还能用么?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二十四小时(3) “好久不见呀,槐诗。” 此刻,刚刚升起的阳光下,风尘仆仆的师姐挥手示意,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谈工作了?” “不,不,没有!” 在艾晴目光的落点里,槐诗触电一样的将手从罗娴肩膀上收回来,打招呼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不、不是说等会才来么?” “因为等不及了呀。”罗娴微笑着回答,“所以,趁你不注意,我就提前加速来啦!” 说着,她比划了一个花朵的手势: “惊喜哦~” “是,是啊。”槐诗努力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强笑:“惊、惊喜……谢谢师姐!” 他发自内心的盼望着赶快有个什么人出现,赶快出现什么事情,比如说罗素暴毙啊,毁灭要素入侵现境啊,或者是象牙之塔遭受袭击啊之类的。 好让大家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实在不行,自己暴毙一个也行,不劳烦小姐姐们动手了。 好在,不用出现这种事情,罗娴就已经不再关注槐诗了。 而坏的地方在于…… 她看向了艾晴。 “可以为我介绍一下吗?”罗娴好奇的问。 “罗娴女士,初次见面。”艾晴平静伸手:“统辖局,艾晴。” “啊,久仰久仰。我很早就听说过你啦。” 罗娴握住了她的手,笑容如同阳光那样澄澈:“不好意思,忽然打扰了你们工作,请不要见怪。” “没关系,我才刚来,要说是我打扰了才对。” 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任何槐诗惊恐的事情发生。 她们礼貌的握手,礼貌的寒暄,并礼貌的交换了联系方式。而槐诗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擦着冷汗,竭力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死亡预感会不断的浮现。 为什么内心之中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慌! 为什么他有一种拿悲伤之索吊死自己的冲动? 可很快,他还没有捋清楚思绪,就察觉到罗娴的视线看过来,充满疑惑:“你还好吧?” “我很好!好的不得了!” 槐诗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肃然回答:“天天教学身体棒!刚刚进阶睡得香!” “你看上去脸色白的有点过头,最近完全就没休息好吧?” 罗娴无奈一叹:“刚刚我说——来的时候光顾着赶路了,才想起来,预定的船票是明天的,所以,今晚我可能会叨扰一下。你这里有住的地方么?” “有啊!” 槐诗不假思索,下意识的邀请:“今晚就住我家,我家又大又舒……” 话没说完,声音就卡壳了。 察觉到了,罗娴身后,传来的,平静目光。 如此的幽深和玩味。 令槐诗,忽然之间……汗流浃背。 在这冻结的时光里之中,他僵硬的扭了一下脖子,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鸣那样疯狂的迸发,蹂躏着脆弱的灵魂和意识。将他在绝望的海洋中渐渐推向死亡…… 而就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急中生智! 在这危机阴影笼罩之中,灵魂之中所浮现的乃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镇定,他的意识高速运转,开动脑筋,发动智慧,得出结论。 握紧了冥冥中救命的一线稻草! “当然可以啊。”槐诗神情镇定如常,淡然说道:“石髓馆里的房间有很多,客人远道而来,自然没有住其他地方的道理。” 说着,他坦荡的,看向了艾晴,诚挚邀请道: “所以,要不要一起?” 远处,悄悄探头的林中小屋只感觉眼前一黑,踉跄后退了一步,冷气吸的停不下来。 牛之力,十段! 宛如能看到两个漆黑的【情商】大字在老师头顶绽放光芒。 如此云淡风轻的雷区蹦迪,如此漫不经心的背水一搏……完全不惧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惨烈景象和翻车的可怕后果。彰显出的就是光风霁月,没有任何世俗欲望的坦荡胸怀。 这就是天文会金牌牛郎的真正实力吗! 爱了爱了! 如此勇猛的踏前了一步,在迷雾之中,可前方究竟是坦途还是深渊呢? 就连槐诗也不清楚。 在这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瞬间中,忐忑的等待,终于迎来答复。 “……好啊。” 好像略微的思索之后,艾晴微微颔首,“正巧,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房先生了。那么,今晚就打扰了。” 说着,她微微欠身,向着槐诗颔首致谢。 咕咚。 槐诗暗中吞了口吐沫。 为什么呢?明明似乎顺利的度过了劫波,可为何内心中越发的不安?究竟是哪里不对…… 甚至就连背后的恶寒都更贴近了一步,几乎趴在他的脖子上,无声的吐出冰冷的呼吸,狞笑。 这让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更加糟糕的决定? 可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哪怕是死皮赖脸、饮鸩止渴,也只能大踏步的向前走。 反正我槐诗做人清清白白,行得正,坐得直,不过是凑巧认识的小姐姐有些多而已……有何惧来! 破罐子破摔之后,槐诗仰头,将头发甩到脑后,整理了一下领口,神清气爽:“我这就带大家……” “不用啦。” 罗娴微笑着摆手:“就不打扰你们谈工作了,随便找个人带我过去就好啦……嗯,我看她就很好的样子。” 随意的,伸手一提。 趁空气不注意,便将藏在柜台后面,悄悄看热闹的安娜捞了出来,变魔术一样,出现在自己的手中。 提着后领。 怀里还抱着薯片下饭的女孩儿还在舔着手上的椒盐,和自己的老师面面相觑。 呆滞。 “哎呀,好巧啊,老师。” 安娜眨巴着大眼睛,试图萌混过关,“你和两个好漂亮的大姐姐在说什么呀?” “真会说话。” 罗娴笑眯眯的摸着她的顶瓜皮,晃了两下,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来自少女的反抗,最后挥手:“我们先走啦,你们慢慢忙……不过,晚饭之前要回来哦,不然我饿了的话就自己做饭啦。” “呃,咳咳,好的,好的!” 槐诗点头如捣蒜,“一定!” 还能不一定么! 万一让罗娴进了厨房,今天象牙之塔就要出现大规模生物灾害事件了啊! 就这样,目送着师姐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余悸未消。 可看向身旁的审查官时,那一颗刚刚放下去的心,又再度提起来。 “说完了?”艾晴问。 “嗯嗯,说完了。”槐诗眨着眼睛,无辜的回答。 “那就开始工作吧,槐诗先生。” 她提起了自己的行李,走在了前面,惆怅的轻叹:“我有预感,这一趟巡检一定会充满惊喜。但愿你没有在暗地里搞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没有!绝对没有!” 槐诗拍着胸脯保证。 这一次,他在说话之前,先左右看了两眼,以防真的有什么意外出现。在确定师姐已经走远之后,再度松了口气,才信心百倍的继续说道:“一直以来,我们天国谱系都秉持着诚以待人、信以立身的准则,以公开、公正、公平的态度进行发展与沟通……”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述堪称废话,一直到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都没说完。 艾晴已经被烦得不行了。 直截了当的推开办公室的门,环顾着里面还算整洁和开阔的环境,微微颔首。 她冲着沙发边,弯腰收拾毯子的秘书问道:“你好,这里是槐诗的办公室么?我是来自统辖……” “老师今天不在家!” 原缘惊恐呐喊。 触电一样的撒手,丢掉手里的毯子之后,少女立正了,红着脸把肚子里的话一口气的全都吐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师他生病去香巴拉了!请改天再来!” “……”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艾晴沉默的回头,看向身后的槐诗。 面无表情。 “你刚刚说‘诚以什么’来着?” …… …… …… 就在通向校区之外的静谧街道之上,此刻出现了多少路人难得一见的奇景。 扛着巨大背包的旅行者提着红衣女孩儿的后领,好奇的观望着各处现境难得一见的风景,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拍两张照片。 最后,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来,再度提起手里的女孩儿,“前面往哪儿走?” “左边,左边,对,左拐,再往前走一截就到了。” 安娜努力的扭动了一下,挤出笑容,毫无野性,突出一个谄媚和温顺,“您,是不是,把我先放下来?” “嗯?这样不好么?” 罗娴不解的晃了一下,低头:“看起来还蛮和谐的诶……我记得,你是叫安娜,对吧?” 女孩儿疯狂点头。 紧接着,便看到她的微笑。 “我很喜欢你哦。”罗娴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饱含期待:“如果我有个女儿的话,希望她能够像你一样活泼可爱。” “……呃。” 安娜僵硬着,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反应,只能干涩的回答:“多、多谢夸奖。” “不过想一下还是算了,因为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罗娴叹息,“又哭又闹,又不听话,总是会不分场合的胡闹一通,想要教训一下,也要缩手缩脚,因为稍微一不注意就坏掉了……还是安娜可爱一些,对吧?” 哪里可爱了! 不会很容易坏掉的地方吗! 安娜感觉自己要炸毛了,吓得,缩成一团。 “看呀,软软的,像是棉花一样,可爱,蓝汪汪的大眼睛,也可爱,还有皮肤又白又滑,都很可爱。” 如此温柔的搓揉着女孩儿的脸颊,满怀着对毛茸茸的喜爱。而就在她的手下,白狼颤栗着,瑟瑟发抖。 眼泪止不住的流。 在那一张甜美微笑的支配之下,幼小的心灵已经被恐怖的阴影覆盖。 小安娜心中,渐渐已经浮现出一个明悟: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是老师……你将来一定会死的很惨啊! 不,搞不好这一天会很快…… 她决定了。 今天就买加急的票回叶卡捷琳娜堡。 跑的远一点。 千万别让老师的血溅在自己身上。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二十四小时(4) 与此同时,象牙之塔的边境车站外。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传来了兴奋的呼喊。 “象牙之塔,我来了!乐园王子,我来了!!!!!” 金发的女孩儿在人流中兴奋的蹦跳,尖叫,拽着身旁的同事疯狂摇晃:“怎么办,怎么办,傅,我好兴奋啊,我好兴奋啊,距离槐诗可能只有两公里啊! 说不定这一次我们能直接见到那位‘灾厄之剑’,不,那位‘领航者’本人啊!啊啊啊,激动死了—— 啊,看看这景色,多么美妙,这空气,是如此的香甜,说不定里面还有两个分子还是槐诗喉咙里呼出来的……哦吼吼吼吼吼!!!” 说到这里,金发的女孩儿就怪笑着,挂在生无可恋的同伴身上像是蛆虫一样扭动了起来。 傅依,面无表情。 “体面点,杰玛,冷静,冷静,别吸了……我刚刚才看到前面的大妈放个屁。” 好不容易,才劝着自己的同伴稍微冷静了下来。至少不像是癫痫病人一样抖来抖去。 她终于长叹了一声。 心累。 你们乐园王子同好会的人,就不能看看场合么? 而一不注意,手里牵着的狗就信马由缰的在车站里疯狂的跑动起来,最后穿过了人群上,笔直的冲向了广场尽头,那个茫然无助的白裙少女。 扑上去! 舔~再舔~狂舔~ “请、请不要……” 那个茫然的女孩儿惊慌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被掀开的裙子,手里的地图都掉在了地上。 而巨大的狗头,已经拱进了她的怀中。 甩着舌头翻白眼。 再然后,少女身后的虚空中,便有巨鹿的轮廓骤然浮现。低头,锋锐的巨角对准了不速之客,后退了两步,刨着蹄子,然后,加速! 嘭! 破狗在嗷呜声中飞上了天空。 巨鹿瞥着它飞远的样子,歪头,不屑的啐了一口,转身消散不见。 只剩下傅依在风中凌乱。 发生了什么? …… “抱歉,抱歉,实在对不起,这破狗实在太不听话了……” 十分钟后,傅依死死的拽着破狗的绳子,陪着笑脸向女孩儿道歉,手足无措的少女愣了一下,像是被那样子逗笑了,捂着嘴摇头。 “没关系,这位……‘槐诗’先生也很可爱,嗯,就是大了一点,有些吓人。”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揉了揉巨犬头顶的绒毛。巨犬顿时兴奋,甩着舌头想要再次扑上来,可是在少女身后,白鹿隐现的轮廓威慑之下,终究还是趴在地上,温顺的摇了摇尾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自来熟的杰玛眼看没有事,顿时贼心又起,提着行李箱,拍了拍傅依的肩膀:“那么,我先闪啦,教授那里,请记得千万……” “懂了懂了,我会帮你请假的。”傅依无力的叹息:“圣地巡礼,对吧?” “哦吼,傅你果然是懂我的!爱你!” 杰玛一个飞吻,拽着行李箱就开始了狂奔,走远了之后还兴奋的挥手道别:“我会给你带王子周边的!” “……哦,那还真是谢谢啊。” 傅依捂脸,已经实在没有了力气。 很快,便察觉到身旁少女担忧的目光:“请问,需要帮忙么?” 帮忙?帮我矫正一下痴汉STK室友的人格么?偏偏她痴汉的还是自己的好兄弟…… 想到这一点,傅依就有一种头皮爆炸的感觉。万一自己认识槐诗的事情暴露了的话,自己未来三年的实习,恐怕就要在杰玛的恐怖阴影下度过了。 彻底成为她的周边工具人,搞不好还要让自己去偷原味回来满足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况且,比我自己这边,你才是需要帮忙的吧? 她看向眼前的女孩儿,总感觉在哪里见到过。 很眼熟。 “我看到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么?”她问。 “我、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迷路了……”名为莉莉的女孩儿尴尬的回答,拿起手里的地图:“而且,这个东西也看不懂。” 傅依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 “……这个……看不懂,也情有可原。”她叹息着说:“你拿的地图,是白城的……” 咔擦一声。 仿佛听见了牙齿咬碎的声音。 那女孩儿在瞬间露出了某种可怕的阴暗神情,嘴里还念叨着某个简短的名字,似乎只有两个字母…… 可很快,对面的女孩儿便镇定了下来,恢复平静和无害。像是公主一样仪态端庄的致以谢意:“多谢,谢……” “傅依,叫我傅就好了。”傅依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请尽管说。” “那个、不好意思……”莉莉犹豫了许久之后,拿出了一个纸条:“请问傅小姐您知道荣冠酒店怎么走么?” “好巧哦。” 傅依愣了一下,眉头微微挑起来:“正好,我也要去诶。” 她拿出了自己实习的凭证,还有来自荣冠酒店的门牌,邀请道:“要不要一起?” “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前我迷路的时候,也经常有路过的大姐姐带我呢,完全不用介意。”傅依得意一笑,牵起了她的手:“走吧,走吧!” 说着,拉起了那个女孩儿,大踏步的走向了地铁的方向。 而就在他们的身后。 车站的廊柱后面。 沉默的妇人忧虑的眺望着她们的背影。 而在她旁边,垃圾桶的盖子忽然撑起,KP探头,“话说,这么放着真的没关系么?” “她又不是小孩子!” ST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轻声呢喃:“一个人出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她总要去学会交朋友……交朋友……” 虽然话这么说,但明显,却又止不住的担心。 袖口上被拽着的蕾丝缀饰已经要变形了。 KP眼珠子一转,就开始怂恿:“要不跟上去看看?我给你个潜行大成功怎么样?而且还可以帮你过心理学……” “那和跟踪狂有什么区别!” ST摇头,抿了一下嘴唇之后,艰难的收回视线:“我们……回家……” “好吧,不过感觉这么回去会错过很多经典剧情啊。”KP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拍了拍手里的照相机。嗯,已经拍到了很多珍贵素材了,有一点损失也无所谓。 可很快,他就察觉到,ST看过来的视线。 就好像看垃圾一样。 “是你把我准备好的地图换掉的吧?”贵妇掏出了手雷。 “啊这……” KP下意识的捂住了怀里的照相机,紧接着,就看到,ST手里的手榴弹丢进垃圾桶里来。 盖子摁住。 一声无数弹片激射所引发的闷响之后,一缕烟雾就从垃圾桶里面缓缓冒出来。 “你就给我待在那里被人送回来吧。” ST最后瞪了一眼垃圾桶,转身离去。 …… …… 荣冠酒店,来自美洲的荣冠集团旗下的高端住宿品牌,同象牙之塔官方签订了协议的招待酒店。 正午,十一楼,餐厅中的窗边位置。 度过了一开始的尴尬和紧张,在验明这位大姐姐并不是什么坏人之后,莉莉就卸下了防备,邀请这位初次见面的好心女士一同用餐。 同时,也渐渐谈论起关于自己的事情来。 “朋友啊。” 在听闻对方来象牙之塔的目的之后,傅依忍不住惆怅感慨。 “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莉莉罕见的露出郑重的样子纠正道:“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 “嗯,能够感觉,一定是一位相当出色的人吧。” 傅依颔首。 虽然不知道那位女孩儿朋友的具体姓名,但也能够从她的描述中感受到,帅气,正直,温柔,深情…… “真好啊,真好啊。”傅依撑着下巴,羡慕的感慨:“我也想要那样的朋友。” 奈何,自己只有一条破狗。 以及,一条不戳不动、戳了也不动的死咸鱼……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不过,千万要小心受骗哦。” 傅依认真的提醒道:“就比方说那种‘晚上吃完饭,要不要来我家坐一坐’,什么‘学校门禁时间过了回不去能不能让我去你那儿坐一会儿’之类的话千万不要相信。” “为什么?”少女茫然。 “因为……”傅依探身过去,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如此这般描述着各种经典渣男战术和目的,乃至最后的结果。 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高热从女孩儿的头顶升起。 就连傅依都一阵惊叹: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害羞的?她这才刚刚说到‘晚上好黑我好怕’的部分啊…… “这……这也太……太快了……” 莉莉颤抖。 看的傅依眼眶一阵猛跳,往后缩了点,小心点啊姑娘,餐叉都给你要撅断了! “真、真的会这样么?” 在震撼之中,莉莉拽着桌布,自言自语着什么‘丑陋的生物本性’、‘为什么字典里从来没提过’之类的话,茫然呆滞。 “冷静,冷静。” 傅依伸手,按在她的手掌之上,就像是心理医生那样,声音沉稳,来自缄默者的力量抚平了躁动不安的意识和灵魂:“不必惊恐,也不必害怕,没什么可羞耻和害怕的,莉莉,只要双方都已经成年,且表示愿意,这就是感情水到渠成的一部分。这属于两人的私密感情关系中更亲密的一部分。” “亲、亲密?”莉莉茫然。 “对,亲密。”傅依柔声说:“就像是拥抱和接吻一样,这是人的天性,你并不需要害怕它。” 在见习缄默者的抚慰之下,莉莉终于平静了下来,似乎已经接受了某种大人世界中的现实,但还是余悸未消。 而傅依,则将颤抖的手藏在了桌子下面,另一只手端起饮料抿了一口。 压惊。 颤抖的手,止不住的抖!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个什么级别的大佬——创造主! 这他娘的是个创造主! 这哪里是她受到了惊吓,分明是自己受到了惊吓好吧! 如果不是确定对方没有在恶搞自己,她现在恐怕已经借口上厕所跑路了……搞什么啊!一个未成年的创造主,还是美少女,这世界未免奇幻过头了吧! 可惜,已经没有跑路的机会了。 就在桌子对面,少女抓住了她的手,紧握,眼神充满了崇拜和钦佩。 “傅小姐,你懂的好多!” “咳咳,呃,一般啦,一般。”傅依难为情的移开视线。 “你、你一定有那、那个经验的吧……”莉莉压低了声音,好奇的问:“能跟我讲一讲,究竟是怎么样的吗?” 我特么…… 傅依绷不住了,想要捂脸。 自己闲着没事儿说这个干啥! 只能说,翻车来的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端水的手,止不住的抖…… 看着这一双纯真又渴求着智慧的眼神,她开始思考:为了维持老司姬的尊严,现在悄悄搜索一下还来得及么?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二十四小时(5) 一顿饭,吃的槐诗心惊胆战。 就连学校食堂的小灶都不香了。 反观坐在桌子对面的审查员女士,则慢条斯理的将餐盘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吃完,自始至终神情都一直平静,看不出欣喜或者是不快。 终于擦了擦嘴之后,抬头看过来。 在她的右手边,桌子上的屏幕亮起,来自审查组的报告递交完毕。 短短两个小时,十六位来自统计部门的人员,已经将从象牙之塔的战备、储存、运转能力,人员、战力以及所有和统辖局相关的项目财务、运转以及阶段评定的审核,已经全部搞定。 效率惊人。 “恭喜你,槐诗。” 她挑起了眉头,似是惊讶:“诚如你所说的那样,你们的工作无可挑剔。所有的成果都值得令人惊叹。 这一次突击审查,或许你们能够在所有边境防御的评定中得到最高评价。” 槐诗的筷子停了一下,下意识的长出了一口气。 就算是有罗素远在伦敦早就通风报信,做好了安排,大家已经为这一趟审查拿出了足够的成果,准备了长久的时间……但在一早上各处的审查之下,槐诗有些有些紧张。 统辖局的突击审查,从来严苛,而当槐诗欠了他们的钱之后,就只会更加严苛——直白点来说,这帮人纯粹就是来鸡蛋里挑骨头的。 更何况来挑骨头的还是自己的老熟人艾晴。 指望她在规矩里网开一面实在过于奢侈,对她来说,哪怕私交再好,工作就是工作,不会有任何的懈怠和宽容……更何况,槐诗感觉,他们的私交可能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万一要是玩崩了…… 当然,断头肯定是不至于的。 但每次想到一个搞不好大家可能就海沟监狱里再见,槐诗就胃痛的要命……只能说,不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重担自己已经背负了太多。 不论是债务还是责任,亦或者……其他。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多久,就从艾晴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不对:“等等,什么叫做或许?” “或许的意思就是——倘若审查官提交的观察报告和工作日志也没有问题的话。”艾晴直白回答:“审查还没有结束呢,槐诗,至少,最后一项还没有完成——” “呃……” 槐诗的头皮开始发麻。 这大概是所有审查项目之中占比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由审查组在突击审查的过程中,通过经验主观的去进行判断,对象的能力是否能够胜任自身的职务和接下来的任务安排。 完全就是送分题。 一般来说,但凡只要在调查过程中的一切还凑合,审查官都不会跟他们过不去,最差也会给个B级以上。 不会让面子上太难看。 可问题在于…… 这调查过程,真得能凑合起来吗? 想一想自己的累累前科,还有无穷后患,槐诗桌子下面的手就哆嗦的停不下来。 “不必紧张,槐诗,我对天国谱系的机密和计划没有兴趣,就算是有人有兴趣,但这一部分也并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艾晴皱眉,郑重的告诉他:“你只要照常工作就好了,我跟在你身边,亲自确定象牙之塔的运转状况。” 就是因为这个才害怕的啊! 一想到自己下午的待办事项还有接待任务,槐诗的血压就开始向着死亡的方向狂奔暴涨。 可看着眼前那一张严肃的面孔,他又实在没有勇气提出咱们能不能换一个人来审查的请求? 真说了的话,是会死的吧?! 就算是当面不死,以后也一定会被小鞋穿到死……或者,被各种乱七八糟的统辖局委派任务折腾到死。 或者一个直截了当的死。 所以,反正都是死,就不能挑个干脆一点的死法么? 光是想一想暗无天日的未来,他心中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怎么了?” 艾晴疑惑的问:“不合适么?” “不,没有!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槐诗摇头,不加思索,断然回答。 就这样,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一脚踹进了死路里。 半个小时之后,他就发现,一条死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甚至开始后悔。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死…… 就在他眼前的敞开门的接待室之后,来自存续院的实习学生们还在兴奋的交流着一路的见闻和猜测接下来的游览事项。 而槐诗,一眼就看到了在里面最内侧,刻意收敛了打扮,混迹在其中完全毫不起眼的好兄弟。 傅依。 以及,她身旁正在谈笑的…… 莉莉? 槐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扶着门,差点站不稳。 “这……这……”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门后面的场景,看向原缘:“这怎么回事儿?” “嗯?老师您是说暗网的那位海拉女士么?” 原缘向内看了一眼,旋即作答:“啊,因为双方似乎认识的样子,海拉女士也报名参加了这一次的导览项目呢。哎呀,真是厉害,不看资料的话,完全无法想象那位女士是创造主,有机会的话真想请教一……嗯?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她疑惑的看向槐诗惨白的面孔,还有额角的冷汗。 “不,你……干得好……” 槐诗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别过头,颤抖的小手悄悄擦掉嘴角漏出来的老血,欲哭无泪。 可偏偏身后还有艾晴的死亡凝视。 他不能借口上厕所跑路…… 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接待室里。恨不得蹑手蹑脚,心中疯狂祈祷没有人看到自己,他走个过场就溜…… 可探出头,便有惊喜的声音响起。 “槐诗先生!” 忘记了场合,还有自己一直以来的害羞和紧张,在看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之后,兴奋的女孩儿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下意识的靠近了,期盼的问候: “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一时间,室内,一片静寂,所有视线都向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落在了他的脸上。 惊奇。 “……嗯,好久不见,莉莉。” 槐诗努力的端出没有世俗欲望的笑容,颔首回应,可后脑勺上冷飕飕的感觉却停不下来。 感受到,来自自己身后,还有莉莉身旁的视线…… 如此的,意味深长。 “嗯?” 傅依探头,赞叹:“这就是莉莉你一直说的好朋友么?哇,竟然是灾厄之剑,真厉害啊。” “哪里哪里,厉害的是槐诗先生才对。”莉莉羞涩的扯了一下裙角,不好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 在傅依那一双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 莫名的,有一种坐在审判台下的惊恐感。 别慌,槐诗,别慌,这只是巧合! 千万要稳住! 不能不攻自溃……就算死,也一定要死出很无辜的样子! 可明明自己本来就很无辜啊,为什么要装啊! 没有等他十万个内心活动走完,傅依便已经主动走上来,微笑着伸手:“‘初次’见面,槐诗先生!能不能请你为我的舍友签个名? 她是可是你的超级粉丝哦——” 说着,她掏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签名本,悄悄的向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示意他不要露馅。 槐诗呆滞。 在这无言的默契里,他感受到了和好兄弟之间彼前所未有的深厚羁绊。经历过来自现实的连番摧残之后,遭遇了这一份体贴的温暖,槐诗感动的几欲落泪。 这就是好兄弟吗! 爱了爱了! 可在最初的感动过后,他却又忍不住慌的更厉害了…… 但究竟哪里有问题呢? 问题就在于,他完全说不出来!!! 明明在温度适宜的房间内,可他却好像在寒冬中赤足行走在脆弱的冰面上一样,只感觉一步踏错,就会死无全尸…… 就连死亡预感也在两个极端之间不断的波动,营造出一种死定了,但又好像不会完全死的胃痛感受。 努力的,在签名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颤抖着递回去。 很快,那个平时明明勇得要死,在意念里疯狂开车,可是见到真人之后就藏在人群中完全不敢露面的金发少女就抱着签名本和签名版金卡,开始痴呆傻笑起来。 完全,就没有察觉到,槐诗泪眼朦胧的期盼目光。 你不是粉丝么! 光要个签名怎么就完了! 甚至不上来说两句的吗! ——来个人吧!不论是谁都好!打破这明明看上去很正常,但是却让自己想要抹脖子上吊的诡异氛围…… 于是,冥冥之中,就好像听到了他的祈祷那样——救星,从天而降! 一个温柔又和煦的声音响起。 “参观的朋友们请注意排队,大家往这里走哦!不要喧闹和拥挤,不要着急,稍后会有专门为大家安排的提问环节和签名时间……” 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帜,身披着临时借来的制服,罗娴,飒爽登场,熟练的向着所有参加游览的人派发着他们的通行证。 每人一张,人人有份。 在剧烈的胃里中,槐诗,感觉恐怖的地狱阴影,再度向自己靠拢了一步。 “娴、娴姐?” “我来帮忙啦!” 罗娴向着槐诗俏皮一笑:“因为呆在房间里很闲,等着房先生招待也不太好,所以洗了个澡之后,就干脆就和安娜一起来做志愿者了!” 说着,她看向身旁的女孩儿:“对不对呀,安娜?” “对对对,就是这样!” 安娜疯狂点头,恨不得把脑袋从脖子上甩出来。 无比乖巧。 不过,望向槐诗时,白狼少女却露出一闪而逝的慌乱模样,无声的求援——老师快救救我! 回应她的,是老师已经泛红了的眼眶。 在窗外正午的阳光下,一滴分明只存在于幻觉中的眼泪,已经从脸颊上落入尘埃,摔成了粉碎。 恰如他的心脏一样…… 为师都已经没有救了。 哪里还能救得了你呢?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二十四小时(6) 在短暂的前半生中,槐诗发现,不论人类如何工于心计,总是会有所极限。当然,其中不包括负债、贷款、倒霉的程度和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恶意…… 短短的五个小时内,经历了来自命运的诸多摧残之后,他已经躺平了。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但凡是人活着,总有人设崩坏的一天。 塌房而已,怕什么! 死则死矣! 况且,死了我一个,至少能分五个人,岂不美哉! 当想通了这一层之后,他就已经放弃了抵抗。 尤其是当他发现这一次本地导览项目安排的第一站,是太一院之后……他就知道,某个黑心女人今天不弄死自己,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了! “第一站就是炼金机构吗?” 存续院带队的导师惊讶感叹:“象牙之塔真是大方啊,这么机密的地方给我们公开游览没有关系么?” 当然不合适啊! 我们就不能换一个吗! 不如去看一下最近学校已经盖好的游乐园,除了死亡过山车、地狱摩天轮、拟真跳楼机等等项目还有幽灵古堡,热歌劲舞,带劲的不行! 保证大家有去无归,有来无回。 槐诗很想这么说,可导览安排都已经发进了每个人的手里,只能含泪点头。 瞧瞧这他娘的日程安排吧! 太一院、铸造中心、古典音乐教室、校长秘书办公室……每个环节都透露出了赤裸裸的恶意,几乎恨不得直接把槐诗推进油锅里。 除了彤姬那个家伙之外,还有谁会整这种要出人命的活儿啊! …… 此刻,就在崭新重生的太一院之外,以天阙的结构所缔造的金属大楼的前方,所有人愕然抬头,仰望着那森严肃冷的轮廓,不禁为这壮观的景象献上惊叹。 就连整个楼身都是由炼金术所缔造而成的奇迹结晶。 这份令人瞠目结舌的手笔,也无怪呼外面都在传太一院的新任主管是一位神秘的大宗师了…… “太一?” 在见习缄默者中,有好学的学生好奇的提问道:“是东夏的那位太一么?” “要说典出的话,应该是由神明赫尔墨斯所传承下的最古老的炼金术源典——《翠玉录》中的记载。 如在其上,如在其下,以此成全太一之奇迹。” 走在前面引路的槐诗已经进入了解说者状态,侃侃而泰:“此处的太一,也可以成之为‘一’、‘总体之全’、‘源流’、‘神髓’等等,所代指的,便是现境三大支柱中,一切神性和奇迹的流出之源——【神髓之柱】的本身。 翠玉录通过这样的方式,向人讲述这个世界诞生的本质。 不过,东夏的太一也是因此概念而生,两者抛除东夏和罗马之间的一些概念误差之外,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在东夏,太一被认为是万物之源,现境至高的掌控者和庇护者,这便是神髓之柱的本身。倘若这一份力量降为神明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便是神明之中的皇帝。 因此,在会在典籍的描述和传承中,以四方中最尊贵的东方进行指代,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东皇太一这一称呼的来源。 因为这一份力量太过于高远,无从触及,因此在大多数秘仪中,都以再度迭代和衍生出的概念——【中皇太乙】作为弥补和代替…… 不过,这就有些说远了。请大家走这边,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展示由我们象牙之塔自行研发的第六代熔灾反应釜,这可是专门用来打造超大型遗物的部件时才会使用的东西……” 槐诗推开了大门,瞬间,伫立在空旷大厅中的庞大轮廓便彰显在所有人的眼前,引发了一片惊呼和感叹。 “是不是很壮观?” 槐诗看着他们已经渐渐将注意力从自己的私生活中转移开来的样子,心中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眉飞色舞,解说的声音也越发的慷慨激昂:“整个熔炉,采用了六期工程打造,光是用来供能的源质回路就有四十一条,除了底部的銤度合金之外,整体由……” 在槐诗所描述的数据和景象之中,所有人渐渐目瞪口呆。 鸦雀无声的寂静里,槐诗却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表情抽搐了一下。 才发现,为什么,所有人没有看里面的熔炉,反而……在看自己? “嗯,确实是很不错啊。” 在他身后,艾晴低头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淡定的称赞。 “对的,尤其是机位的选取角度,也十分讲究。”傅依颔首赞叹。 “曝光和白平衡真是完美。”罗娴点头附议。 “太……太靠近了!” 而莉莉的脸颊,已经完全烧红了,捂住脸,悄悄从指缝里往外看,震惊:“就算是……也太……太……” “……” 槐诗的动作僵硬在原地,呆滞。 啥? 当他终于回过头,看向门内之后,便看到了他刚刚所描述的熔灾反应釜,诚然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壮观,庞大,庄严,巍峨,奢侈…… 以及,反应釜后面的墙上,所悬挂的,如油画一般的庞大照片! 在照片上,夕阳下的午后,象牙之塔交响乐团的练习教室内——身材妙曼的年轻女孩儿们环绕在指导老师的身边,憧憬的目光凝望着槐诗的身影和微笑。 而俊秀的指导老师,则手把手的指点着乐团里的大提琴手,矫正着她的指法与动作……就好像从身后拥抱一般,紧贴着,微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述说着什么。 在窗外的阳光下,女孩儿的脸颊粉嫩通红,如同苹果…… 不知谁人的妙手拍摄,竟然将这暧昧又朦胧的美好氛围彻底截取在照片中,传达到了每一个观赏者的眼前。 啪! 槐诗下意识的关上了门,堵在了门前,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回头看了一眼门缝后面的场景,却发现那一张巨大的照片竟然还在! 彤姬,我要鲨了你!!! 算了,还是你鲨了我给大家助助兴吧。 咕咚。 他吞了口吐沫。 而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有几道令人在意的视线就变得玩味起来,或是好奇、或是淡然、或是茫然,或是……嘲弄。 “哦吼,教学生活好刺激哦,这就是灾厄乐师吗,爱了爱了。” 在人群里,传来一个似是惊叹的声音。 火,拱起来了! 打死槐诗,都忘不了那个语调。 傅依!!! 你去存续院上的是乐子人培训班么! 说好的好兄弟呢!为什么要把我推到火坑里…… “啊哈哈,同事们跟我开玩笑,竟然把乐团指导的照片挂在这里的,大家不要在意,哈哈,不要在意……” 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呆滞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咳咳,我作为象牙之塔的金牌教师,交响乐团的指导老师,和学生们关系融洽,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是……是教导么?”莉莉愕然。 “是呀是呀。” 槐诗疯狂点头,瞪大眼睛,彰显诚挚:“我们音乐交流,都是这样的!” “嗯,确实,槐诗你有时候会很容易忽略掉社交距离呀。” 罗娴托着下巴,油然感慨:“尤其是和女孩子交流的时候,有些话总是会让人会错意。而且,总是热心过头。” 说着,她笑眯眯的看了槐诗一眼,无奈的提醒:“好歹是老师了嘛,稍微注意一点哦。” “是是是,对,对。” 槐诗感动的汗毛倒竖。 而艾晴,则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槐诗身后那个从一开始就视线飘忽的女孩儿,似是无意的感叹:“唔,确实,师生关系良好啊。” “呃,咳咳,嗯,些许小事,大家不要在意。” 槐诗僵硬的迈动步子,带着所有人往前走。 事到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赶快离开‘案发现场’,不然再纠缠下去,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加快速度! “来,接下来我们将参观从赫利俄斯工坊传承而来的【神酒生产线】,象牙之塔的药剂生产中心……现在,我们看到的,便是……便是……便是……” 敞开的大门前,槐诗,汗流浃背。 在门后,那以神酒冠名的壮观生产中心内,无数奇迹调和的涌泉之上,数不完的照片悬挂在墙壁上,几乎已经构成了足够个人开办摄影展览的规模。 而毫无疑问,所有照片的主题。 都只有一个。 槐诗!槐诗!还他妈是槐诗! 甚至,还很体贴的标注出了作品名称。 《槐诗在东夏》、《槐诗在瀛洲》、《槐诗在美洲》、《槐诗在工作》、《槐诗在休息》、《槐诗吃午餐》…… 而就在照片之上,是在东夏的酒桌上同槐诗畅谈的叶雪涯、合作的冷餐会上和槐诗举杯相庆的丽兹、在雨天的汽车里,从槐诗伞下从车里走出的里见琥珀…… 在精准的抓拍和记录之下,每一张照片,都美轮美奂,四目交错时,便显露出说不出的深沉和柔情。 彤姬!!! “哇,好多好成熟的大姐姐哦。”人群中,‘纯路人’傅依啪啪啪鼓掌赞叹:“这也是学生吗?槐诗先生的学生真多呀。” 在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里,槐诗低头,擦拭着血泪。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穿越了千年,感受到了属于凯撒的血泪和悲伤。 布鲁图,连你也有份儿么!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二十四小时(7) 发现好兄弟是乐子人,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但再急也没用。 已经晚了。 布鲁图都把凯撒捅死了。 虽然不知凯撒被自己最信任的二五仔捅死时候的感受是怎样的,但槐诗现在就感觉很慌,非常慌。 尤其是在诸多参观者好奇的视线之下。 社死近在咫尺。 尤其是在社死后面,有可能还站着一个真死的时候。 槐诗感觉头部的温度开始直线上升,几乎冒出蒸汽,每一个脑细胞都在疯狂的运转,每一束神经电流在大脑触凸之间跳跃,每一个意念在灵魂之中激烈的碰撞,迸射火花。 【虚假的智慧】在命运之书的扉页亮起光芒。 那一瞬间,绝境的黑暗被开辟,槐诗,握住了那一线希望之光! 在这短暂回头的瞬间,他的神情就已经从慌乱转为了平和,充满了镇定与平静,宛如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清风拂面一般。 再无世俗的欲望和慌乱,拈花微笑,宝相庄严。 “让大家见怪了。” 槐诗温和的说道,“众所周知,我作为天国谱系的一员,象牙之塔的校长秘书,和其他谱系有所来往,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大家都是好朋友,照个相,充当一下成绩。没想到会被挂到这里来,实在不好意思。”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看向了后方的参观者们,露出营业微笑:“回头也请大家帮个忙,合影留念哦。 倘若能够同各位未来的缄默者的合照挂上去的话,这里的收藏也一定能够更加辉煌吧?” 说着,他歪嘴露齿一笑,牙齿闪闪发光。 不知道晃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一听说等会儿还有合照,还会挂到里面去,前来参观的学生们就变得兴奋起来,能和领航者阁下拍张照片,哪怕是合照,传出去也多有面子啊。 尤其是杰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鼻血都开始狂流。 槐诗心中还来不及松了口气,便看到了……罗娴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朋友吗?” 师姐眺望着那些悬挂在墙壁上的照片,颔首赞叹:“真厉害呀。” 不知究竟是在称赞这好朋友们的规模过于庞大呢,还是在称赞槐诗的交友能力……但不论称赞哪个,都让槐诗心里有点发凉。 心下一横,开始寻思着要不干脆先把琥珀的照片撤了。 区区臭妹妹,何德何能,同我灾厄之剑相提并论……可想到这臭妹妹手里还攥着自己的黑历史,他血压就有点顶不住。 万一传扬出去,那自己岂不是一世清名毁于一旦? “可为什么……槐诗先生你的好朋友,都是女性呢?”莉莉疑惑的问道。 “啊这……” 槐诗的嘴角哆嗦了一下,心思电转,忽然拍手:“你看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让人误会了。照片东西总要分类的,对不对? 其实我还有另外一间房子,专门摆放和男性好友的照片——那可比这大多了,都快摆不下了!” “嗯?” 好像恰巧路过的傅依再次探头,“在哪里哪里?我们可以参观吗?” 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我也很想知道槐诗先生的男朋友有多少呀。” 一定是故意的! 槐诗的笑容瞬间一滞,控制不住的抽搐,很快,化作了惆怅与遗憾:“咳咳,呃……那实在太遗憾了。” 他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那个房间在上一次黄金黎明袭击的时候,竟然遭到了破坏,损毁了。到现在还没有复原。想来是那帮堕落者也在嫉妒我的人缘吧……” “是啊是啊,好遗憾哦。” 傅依毫无感情的棒读道。 就仿佛听到了槐诗祈求的心声一样,看够了他狼狈的样子之后,便不再拱火,笑眯眯的回到了人群之中去。 可就在她身旁,犹豫了许久的金发少女杰玛,忽然伸手,鼓起勇气跳起来。 “槐诗先生,我有问题!” “嗯?” 槐诗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总算挺过了这一茬,接下来就是粉丝的交流时间了。 他重新露出营业用微笑,温和颔首:“但说无妨。” “虽然很没有礼貌,但是我很好奇——” 杰玛瞪大眼睛,震声问:“槐诗先生,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以及,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呢?温柔的?可爱的?能够和你有共同语言的?还是端庄严肃的类型?” 一时间,寂静袭来。 死一般的寂静里。 所有人都好奇的抬起头,向着槐诗望来,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闪闪发光,满盈着求知的渴望。 闻到了! 这是八卦的味道! 况且,还是如今现境风头最劲的灾厄之剑,亲手造就远航者回归事件的领航者!尤其还是被称为天文会金牌牛郎,天国谱系中坚和继承者的槐诗的感情状况! 谁又会不爱呢! 而就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槐诗的笑容僵硬住了,感受到,那些瞬间投来的视线。 瞪大眼睛几乎快要跳起来的少女,微笑的大姐姐,看热闹的‘路人’,乃至笔下不停,全然并不在意这个话题的审查官…… 他干涩的,吞咽着吐沫。 感觉到身后万丈悬崖中吹出来的寒风,死亡预感的阴影,乃至冥河另一头鲜艳猩红的花海…… 一瞬间,短暂的十九年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宛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浮现。 呱呱坠地,牙牙学语,第一次练习大提琴,第一次表演,第一次兼职,第一次成为升华者,第一次战斗,一路到现在,一直到最后的,第一次被分尸…… 一切景象,历历在目。 在幻觉一般的肃冷众生里,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小盒中的安详归宿,盖在身上的一锨锨泥土,那一扇洁白无瑕的墓碑。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你又应该怎么做呢,槐诗? 你想要当三分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是沉默以对,还是,说出心里话! 那一瞬间,槐诗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向着眼前缓缓张开的地狱大门,还有门后的血火和狰狞。 再不掩饰。 “当然有啊。” 他颔首回答,“倘若说爱的对象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 就这样,他长叹一声,抬手按在了胸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说道:“自从成为升华者之后,我的心已经全部献给了现境。 从此之后,再无悲喜。 毕竟,除了这个世界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更值得去爱么?” 唯有远离世俗欲望之后,才能够展露出如此纯净的光芒,宛如太阳那样,璀璨又绚烂。将那些被八卦和下流思想所污染的心灵一颗颗的照亮。 “当然,如果非要说喜欢的类型的话,就是能够同我一起去保护现境的未来,实现大家所有人幸福的人吧。” 当槐诗这么说的时候,脑后仿佛便有一道慈爱的光轮浮现,笼罩万物。 圣母的光,照耀在大地上。 恋爱?谈什么恋爱! 女人只会耽误我拔剑的速度,男人也一样! 我槐诗是那种人吗? 超越了狭隘的感情之后,将一颗心,和一生的精力和心血,全部都奉献给眼前的世界。地狱不平,何以为家! 倘若是其他什么卖脸的货色这么说,或许还有人嗤之以鼻,根本不可能相信…… 但……那可是理想国啊! 多少人疯逼了跑到地狱去一辈子都不回来,还有无数牺牲和奉献早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明证。他们眼前站着的难道不是被誉为理想国最纯粹的传承者,未来天国谱系的顶梁柱么? 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一份善良与慈悲,也同时,不禁为自己狭隘的眼光和格局感到羞愧。 “没想到槐诗先生竟然有这样的胸怀。” 某位审查官轻叹:“实在是,令人钦佩。” 诚挚的赞叹回荡在寂静里,一时间,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献上了掌声,感慨这来自理想国的气度和当代英杰的伟岸。 就在那些尊崇的目光里,能够敏锐的感觉到:惊叹憧憬的、似笑非笑的,温柔宠溺的,还有意味深长的…… 等槐诗带着队伍终于从太一院走出来,再度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忽然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 短短的半个小时,为何就感觉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和智慧呢? 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老师,你……还好吧?”原缘看到他苍白的脸色,难掩忧虑。 “……胃药。” 槐诗的气若游丝:“麻烦请给我胃药。” …… 结果当然是没有胃药可以吃。 姑且不论胃部痉挛和抽搐的痛觉不过是幻觉,就算是真的得了胃病,云中君的胃病,不去个香巴拉或者找青帝老奶奶来,靠校医室叶苏那个蒙古大夫,怕不是要痛到猴年马月去,搞不好整个胃切除。 就在导览间隙的休息时间里,槐诗终于忙里偷闲有了喝水的功夫。 可不只是余悸未消还是做贼心虚,从刚刚开始,怀中的颤栗感依旧无法消散,反而越演越烈。 直到现在,已经到了完全已经无法忽视的程度。 “我是不是得绝症了?”槐诗靠在椅子上,虚弱的问。 “不,老师,你电话响了……”原缘无奈的回答:“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在震,结果你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完全没注意到。” “……” 槐诗呆滞许久,忍不住松了口气。 天可怜见,他还以为自己是哆嗦的太厉害了…… 想来自己作奸犯科这么多次,心理素质应该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才对。 可当他拿起手机之后,就看到了屏幕上那十九个未接来电,还有无数充斥着愤怒措辞的短信提醒。 以及,一个全新的来电。 ——【丽兹】! “你也想来凑一手么?” 槐诗捂脸,感觉自己濒临极限的血压再度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颤颤巍巍的将电话接通。 然后,就听见了来自另一头的咆哮。 “槐诗,你这个王八蛋,你是人吗!”来自美洲的贵血大小姐失态的怒吼:“你知道我联系你联系了多久! 难道又要弄一次始乱终弃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啊!”槐诗吓得几乎跳起来。 “呵,果然伊兹叔叔说的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尤其是你的那张嘴……有用的时候嘴里小丽兹叫的那么开心,准备赖账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了?” “赖账?”槐诗瞬间警觉,“我哪里赖过账了?” 丽兹顿时忍不住冷笑,“你自己看看你发过来的东西是什么?槐诗,我不指望你有良心,你但凡想要尾款,也应该敬业一些吧!” 听到她这么一说,槐诗反而松了口气。 吓死他了! 还以为这美洲女人要抢自己鸡蛋呢!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铸造熔炉么?你急什么?” 这两天,正好是美洲送来的第一批铸造培训参与成员的毕业的时候,同时也是一期合同交货的时间。 按照双方约定,槐诗绝不藏私的将一切铸造之术的技艺倾囊相授,最关键的是,亲自为他们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铸造熔炉。 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在以前黄昏之乡的昌盛年代,一个铸造熔炉可是要老师为弟子匠心打造,耗费诸多时光和苦工才能够完成的杰作。 象牙之塔的条件就摆在这里,凑合过日子还行,你要说富裕的东西,那可是一点都没有。尤其是最近边境防御阵线展开,要维持战备,要供应源质,要运送物资,还要节省开支……每天你不看副校长一分钱都要扣成两瓣花了,头发都掉了好几根。 这情况之下,丽兹还不肯花钱,就算是槐诗想要给她尽心尽力,条件也完全不允许啊! 于是乎,槐诗只能在有限的预算里再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在黑掉了七成的款项来补贴家务之后,成功的用剩下的三成制造出足够二百人使用的铸造熔炉。 嗯,超巨型……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把铸造者送到战场上去,所以,干脆抛弃了所有的微缩结构和便携性,往傻大黑粗的路子上走。 内部的矩阵也能减则减,反正多了那帮学徒也不会用,反而还容易搞坏,所以槐诗贴心的做出了儿童版设计。 而且,为了培养他们精诚合作、携手共进的精神,槐诗还煞费苦心的将原本的单机版改成了家庭共享款。 六人共用,其乐无穷! 划分一下时间,每人每天都能用上四个小时,还能防沉迷,多好?! 这么精心设计的作品,丽兹竟然还不满意?美洲人的良心恐怕都真的被狗吃了…… 掌握了核心科技之后,槐诗发现自己做人就是这么硬气。 反正他们也没怎么见过真正的铸造熔炉长啥样,究竟拿到个啥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能用就行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嘛? 至于自己的,这叫氪金豪华版,你有能耐去找铸日者也给你们整一个啊? “哎,丽兹,这你就不懂啦。” 槐诗叹息,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腿,语重心长的劝说道:“我这可是专门为你们考虑的啊,主要是这个东西呢,有很多种变化,有的时候它很小,有的时候它很大……你需要忍一下。” 第一千零九十章 二十四小时(8)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没良心过头。 在停顿一下之后,槐诗叹了口气,诚恳的建议:“或者,再加点钱,解锁更多新鲜体验,怎么样?” “我觉得我还是亲自来象牙之塔和你的头盖骨加深了解一下比较好。” 丽兹的声音冷漠:“正好,最近玛玛基里雅正好缺一个酒杯……” “这才说到哪儿啊,别着急嘛。”槐诗摇头:“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俩好歹还算有过那么一小段交情在。 况且,你催的那么急,我也没有办法,你要体谅一下,人家也是要恰饭的嘛。” “少特么的给我扯,槐诗!” 电话另一头的母狮子在咆哮:“给我再补一倍的铸造熔炉过来,要不然,就准备跟尾款说再见吧!” 槐诗不假思索的摇头:“顶多十台,不能再多了。” “呵呵!”丽兹冷笑:“你在美洲的游乐园才开始动工,要是不想盖了你可以直说!” “行行行,这两天有点忙,过一段时间我再补偿你好吧?”槐诗再退了一步,“保证让你满足,OK?” 行嘛,大不了给你扩个容,再换个色。 槐诗计算了一下成本之后,又估算了一下后续可以每年收的维护服务费,咬了咬牙:“十五台,再多就算了!” 再多我可就不好意思收了! 反正以常青藤的技术,自己要坑,也只能坑这么几笔,再往后,这群家伙说不定就吃透了技术之后自己研发,更新换代了。 说不定到时候自己这个领进门的师傅都还要饿死。 这不得再让那群臭弟弟们再多掏点钱?! 钱多钱少不重要。 重要的帮助美洲得到了高精尖人才啊,自己也得到了尾款,维护费,专利费,以及,第三期培训班里送来的工具人…… 大家都得到了快乐! 简直是双赢,赢上加赢。 挂完电话之后,槐诗一扫早上以来的郁气,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的抬头……然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脸颊。 她依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微笑着。 端详槐诗。 “好像不小心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啊。” 大姐姐好奇的问:“‘始乱终弃’、‘很小’、‘很大’、‘满足’、‘补偿’什么的……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在意的事件吗?” 槐诗,呆滞。 心肺停滞! “呃……”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吞了口吐沫,干涩的辩解:“这个,众所周知……我……” 可罗娴却并没有听,只是满不在意的摇头,微微一笑:“不过,料想也应该是误会了吧?那种事情,你应该没有胆子才对。” 她停顿了一下,笑意促狭:“难道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学坏了吗?” “……娴姐!” 这久违的信任感和来自大姐姐的温暖,槐诗几乎要感动的泪流满面。 “但是,不可以欺负人呀——” 罗娴弯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轻不重。 就仿佛长姐教训着不像话的弟弟一样,满怀着期待:“作为王子,总要对女孩子要温柔一些才对吧?” “我尽量吧。” 槐诗叹息,想到自己面临的状况,又忍不住一阵头疼。 “还要休息一会儿吗?”罗娴问。 “不,已经差不多了。” 槐诗摇头:“总不好让大家久等。” “那就继续工作吧,槐诗。不必担心其他的事情,你只需要专注自己的事情就好。” 她伸手,将槐诗从椅子上拉起来,满怀期待的告诉他:“可接下来,就请带我参观一下你每天所见证的风景吧。” 在午后的阳光下,她的长发在飞舞的尘埃中微微飘起。 笑意温柔又平静。 眼瞳凝视着这世上独一的王子殿下,便忍不住闪闪发光,像是星辰被点亮了一样。 槐诗沉默了许久,用力的点头。 “嗯。” …… …… 太一院结束之后,便是铸造中心,虽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鹦鹉螺号,但在修复中的太阳船依旧让所有参观的人为之惊叹,献上赞美。 古典音乐教室之后,便是学校的交响乐团,紧接着教务中心、还有框架的外围部分…… 出乎槐诗的预料,彤姬竟然没有再整什么让他想要跳墙的幺蛾子出来了。 一下午的时间,除了最初的意外,其他的地方都顺畅的不可思议。就连好兄弟都仿佛乐子看够了一般,享受着槐诗感激的眼神,没有再拱火。 一直到最后带队伍参观了曾经机械怪兽们和黄金黎明作战的战场,还有那一具留在广场中心的机械怪兽的残骸之后。 槐诗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参观到此为止。 而亲自体验了诸多定律和奇迹变化之后,收集了不少消息的学生们则带着槐诗的合照心满意足的离去。 在明天为期半天的实地考察和修习之后,他们就将要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地方了。 而在队伍里,最为不舍和犹豫的,反而是半路加入其中的莉莉。 一直磨蹭到所有人都快离去之后,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发出声音。 “槐、槐诗先生……” 她压抑着忐忑激动的心情,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槐诗,“晚上,请问你有空么?”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低下头,捏着裙角:“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我知道有一家餐厅……” 槐诗微微一愣。 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两个已经远去的身影。 “抱歉啊,莉莉。”他歉疚的说,“晚上我可能必须回家吃了……” 在短暂的停滞中,他看到眼前少女黯然失落的神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不过,你愿意到我家吃饭么? 房叔已经念叨你很久了,如果你愿意来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 “诶?去……呃,好,我是说当然!” 莉莉几乎兴奋的跳起来,就好像收到的不是晚餐的邀约,而是什么更郑重的请求一样,抓住槐诗的手,用力点头:“我、我愿意!” 旋即,她又开始紧张起来:“可是,第一次上门,需要带什么礼物么?我什么都没有买,需不需要准备一下?” “不必了,一位创造主大驾光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槐诗微笑着回答。 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她身后,那个看了一整天热闹的家伙,就越发的无奈:“看我出了一天的洋相,起码来吃顿饭吧?” “哎呀,第一次见面,就邀请人家吃饭么?”路人小姐想了一下,露出‘惊喜’的神情:“真让人不好意思啊。” “差不多得了。”槐诗摇头叹息,“虽然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原因,但他们都走了,你也犯不着跟我客气吧?” “诶?诶!槐诗先生和傅小姐竟然是认识的吗?诶?”莉莉呆滞,一想到自己下午跟傅依说的那些话,理智就有宕机的冲动。 “可我既不是创造主,也不是审查官哦。”傅依歪头看着他,笑起来:“况且,我去了之后,你不怕会很热闹么?” “怕啊!怕死了!那你来不来?”槐诗翻了个白眼,催促:“你的存档我还留着的,不来就删了啊。” “嗯?那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傅依终于笑起来了,真心实意:“毕竟,你都用这么卑鄙的办法了啊。” 槐诗伸手,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转身走向前方。 带着她们,踏上归途。 或许这个决定真的算不上聪明,也一点也谈不上理智,可作为朋友,如此漫长的分别之后,好不容易能够再度相逢,难道还要故作冷淡和疏远才是对的么? 至于其他,他已经懒得管了…… 他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死得惨就死得惨吧。 至少坦荡…… …… …… 半个小时后,暮色升起之后,灯火通明的石髓馆内。 往日清冷宁静的宴会厅再度喧嚣和热闹了起来,奔走的孩子在地毯上打闹着,在角落的休息区里,刚刚脱掉外套的老师们彼此谈笑着,等待晚餐的开始。 就连一贯冷面示人、不苟言笑的副校长阁下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之下,都稍微的松开了一点领结,嗯,差不多两毫米。 而在经历过热情的问候与招待之后,坐在长桌旁边的艾晴回头,瞥了一眼向小朋友们派发饼干的某人,似是赞叹。 “你家的晚饭,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是啊是啊,人多一点热闹嘛!” 槐诗厚着脸皮点头,回头瞪了一眼蹲在女朋友旁边不肯挪窝的林中小屋:“小十九愣着干啥,赶快把为师珍藏的红酒拿出来给大姐姐助助兴——你看这孩子,今天怎么就不对劲呢,一点伶俐劲儿都没有。” 毫不羞愧的将麻烦甩到了自己学生的身上。 槐诗已经感受到了除了用来迫害之外,学生的另一重妙用,背锅。 而兴致勃勃的上泉遥香还在抓着旁边泪眼朦胧的安娜安慰着什么,探听着下午发生的事情,八卦的神情挡都挡不住。 傅依娴熟的霸占了电视机前面槐诗最喜欢的位置,带着莉莉开始打游戏……为了给新存档腾出位置来,还把槐诗的存档给删了! 看得槐诗一阵气冷抖,几乎快要掉眼泪。 老子中道崩殂的全收集啊——你咋就这么好意思呢! 晚饭还没有开始,安德莉雅就已经拿着一瓶伏特加就着一叠蒜蓉面包,和安东拼起酒来。老教授这才从地狱里回来,刚刚结束疗养不久,结果眨眼就快吹半瓶了,还满面红光的现场写起了十四行诗…… 希望他们开心就好吧。 “难得看到你小子这么大方啊。” 依旧时髦的阳子女士坐在休息区,抽着烟,对槐诗努了努嘴:“既然好不容易上道了一次,还不赶快把柜子里那瓶杀虎拿出来给前辈尝尝?老太太我高兴了,说不定把孙女的联系方式给你呢。” “酒稍后您就自己拿吧,反正东西在哪儿您老都清楚,至于联系方式就算了吧。”槐诗狼狈摇头,愣是不敢接这话茬,回头钻进厨房给房叔打下手了。 然后,又被房叔赶了出来…… 忙里忙外了好半天之后,他终于清闲了下来。 实际上都用不着他去招待,大家来惯了之后,早就不跟他客气了。 只是,当他抬头环顾四周热闹的场景时,便不由得微微一怔。 才发现,曾几何时,空空荡荡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空荡宅邸,如今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鲜活起来。 充盈着笑声和喧闹。 就像是曾经他所幻想的每一个美梦那样,将肺腑中缠绕的孤独和彷徨驱散,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欣喜。 只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让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感受到了往日未曾有过的充实。 “这不也变得挺好了嘛。” 彤姬站在他身边,凝视着这一片由自己契约者所缔造的风景,便回头向着槐诗得意的挤了挤眼睛:“是不是要跟我说一声谢谢?” “那我可谢谢你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解释?” “或许是有,但何必着急现在呢?” 彤姬笑着,伸手,推了他一把,往前:“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槐诗,去享受属于你的时光吧,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槐诗一个踉跄,重新回到了灯光之下,听到了餐桌旁边的呼唤。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彤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将这一份属于他的时光,留给了他自己。 “……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啊。” 槐诗无奈的抱怨了一声,转身走向了等待着自己的朋友们。 融入那一片渴望许久的喧嚣中去,向着每一张灯光下熟悉的笑脸,举起了酒杯:“大家,干杯!” “干杯!!!” 更多的酒杯被举起来,在欢呼与喜悦的赞叹中。 宴会,开始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二十四小时(9) 孤灯,圆桌,战争。 纸牌,猩红,还有在灯光下被阴影覆盖的笑容。 此刻,石髓馆的休息室里,槐诗呆滞的低头,看着手中被诡异色彩所染成四色的一把纸牌,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 “到你了,槐诗。”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在圆桌周围,一张张被猩红覆盖的面孔抬起来,看向他的方向。 微笑着。 宛如投下了死亡的审判那样。 槐诗闭上了眼睛,绝望的吞下了吐沫。 短暂的喧嚣和热闹过后。 幸福不再。 …… 原本的计划是多么的完美。 在槐诗竭尽全力的苦思冥想之下,自无数通向绝望的道路中,得到了唯一的正解——大家一起吃着火锅,唱着歌,欢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可夜晚确实很美好。 也很快乐。 大家每个人都在丰盛的美食款待之下开怀畅饮,享受着这一场宴会,轻松又愉快,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阴霾。 遗憾的是……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再好的饭,也有吃完的时候。 更何况在老前辈们一个比一个凶的拼酒之下,还有不少人在宴会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退场了。 而伴随着他们一个个礼貌的告辞,原本热闹喧嚣的石髓馆渐渐恢复了寂静。 就好像潮水褪去之后,被隐藏的礁石便浮出了水面那样。 当林中小屋不顾老师恳请的目光,拽着女朋友跑路之后,原缘也礼貌的提拎着安娜告辞了。于是,在温馨又舒适的休息室里,就只剩下了今晚留宿于此的访客……们。 夜色渐深。 槐诗也感觉自己的尸骨渐渐冰凉。 在目光注视之下。 “很晚了啊。”槐诗干涩的咳嗽了一声:“也,该休息了啊……” “是啊,晚睡不好,会很伤皮肤的。”罗娴撑着下巴颔首,表示赞同:“不过,偶尔熬一熬夜,也会感觉很有意思啊。” 丝毫不显示疲态。 精神抖擞。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可是却丝毫看不出一点点醉意。 说不定是什么槐诗未知的果园绝技·趁酒精不注意之类的…… “我还有一部分观察报告没有写完,各位请便就好,不必在乎我。”艾晴低头继续在平板上书写着,动作流畅又淡定。 下午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全部搞定了么! 槐诗的心脏抽搐,才总共八百字的玩意儿,你的效率,顶多十分钟不能再多了! 房叔微笑着端着咖啡壶进来,轻柔的放在她的身边,然后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家少爷的求救目光一般,毫无存在感的离去了。 “游、游戏,晚上打的游戏很有意思。” 莉莉抱着手柄,眼神飘忽:“我还想再打一会儿。” 此乃谎言! 在暗网边境,一切信息和程式的汇聚之处,作为现任的维护者,作为事象精魂而降生的人类,莉莉本身就是集合了DM、KP、ST三位主持人所有精髓和所长所缔造而成的创造主,见识过不知道多少模组和规则,点可能会对西部荒野杀杀杀的故事那么沉迷。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如坐针毡的槐诗听到秒针卡擦卡擦的响动。 要不是好兄弟已经去洗漱了的话,现在他可能已经忍不住想要跑路了……对啊,跑路啊!象牙之塔这么多工作,槐诗你怎么忍心副校长一个人加班! 工作! 工作让我快乐! 天国谱系还没有振兴,理想国还没有重建,你怎么可以睡觉! 就在他打定主意今晚去办公室熬夜的瞬间,却听到休息室外那轻快明朗的脚步声靠近,心中忽然一沉。 紧接着,伴随着门被推开的细微声音。 身上还笼罩着丝丝水气的傅依就已经探进头来,刚刚吹干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分外靓丽。看了一眼室内,便露出了令槐诗一颗心沉到谷底的惊奇微笑。 “啊,真巧啊,大家都没睡吗。” 变魔术一样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牌,兴致勃勃的提议:“不如一起来打UNO吧!” 还没等槐诗跳起来反对,罗娴便像是意动那样点头。 “嗯?”她感慨道:“是卡牌游戏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我、这个我会!”莉莉惊喜举手。 槐诗吞了口吐沫,下意识的看向了艾晴,指望冷酷严肃不近人情的审查官阁下能够拒绝这种小孩子把戏,并且最好批判两下。 可当艾晴写完手头的一段,缓缓抬起头时,却似乎感兴趣起来:“大学之后就很久没玩了啊,真怀念。” 她想了一下,点头:“算我一个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槐诗疯狂的咳嗽起来,努力的想要摆出一副严肃郑重的态度,立场鲜明的进行拒绝。 ‘看看这屋子里,哪个不是现境的栋梁,哪个不是天文会的心腹’、‘你们沉迷游戏,外面的就要开始杀人放火了,你们这里打一打牌,无尽之海上说不定就要开始办联赛了!’、‘我灾厄之剑的心都要碎了!’、‘想想看石髓馆外面那一颗老歪脖子树’…… 可等不到他把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就看到,傅依仿佛不经意般的捋了一下头发,于是,另一个盒子就从胸前口袋里冒出了一个尖尖来。 依稀能够看到上面的标题。 【真心话大冒……】 啪! “就UNO了!” 槐诗触电一样的拍桌子,瞪大眼睛:“我可喜欢UNO了!人称象牙之塔UNO小王子的人就是我!” 而当时间跨越到两个小时之后,他看着手中堆积如山的卡牌。 眼泪,便要流下来。 “轮到你出牌啦,槐诗,快点啊。”对面的罗娴催促道。 而槐诗,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家,平静的艾晴,手指头试探性的抓了一张黄牌,又犹豫了一下,又抓了一张红牌,最后,颤抖的手掌递出一张蓝牌: “这、这一张可以吗?” 艾晴淡定的瞥了一眼,甩出了一张蓝牌。 下一个,罗娴。 罗娴的笑容变得越发愉快起来,丢出一张让槐诗眼前一黑的【+4】! 噩梦一般的大转盘,再一次开始了! UNO作为卡牌游戏而言,规则十分简单,甚至只有几句话,牌分四色,各有数字不同,出和上家一样颜色的牌或者同样的数字就可以。出不了就摸牌一张,最先出完牌的人就是胜者。 奈何,其中却还混杂着诸如可以变色的变色牌,如果下家没办法跟就可以让下家多摸牌的【+2】和【+4】牌,甚至可以逆转出牌顺序的逆转牌等等。 而有时候两圈转下来,+4的牌可能一直加到+20以上,直到有个倒霉鬼没办法继续跟下去,而含泪把牌库抽空的现象。 只能说,实在是考验友情、亲情的绝佳良品。 尤其是,当罗娴提议不够刺激,可以加码。最后的输家脸上一定要用记号笔来画上几笔之后……战况,就变得更加紧张和恐怖起来! 最直接的结果是,槐诗的脸上,被已经被红色的记号笔彻底画满了各种古怪的涂鸦,甚至已经延伸到脖子和胳膊上了。 满面猩红如血。 让眼泪也变得分外凄厉。 没办法,上家是艾晴,下家是莉莉,对面还有乐子人傅依疯狂的丢各种道具牌,而罗娴则斗志如潮,疯狂加牌…… 不论是谁遇到这种状况都要哭出声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次有了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第二次有了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第三次有了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第四次也有了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四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 而这四份快乐,又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现在,除了槐诗以外,似乎每个人都很快乐。 你们快乐就好。 他默默的含泪,吃下了【+14】的牌,默默的再次将牌库抽调大半,手中多余的牌堆积如山高。 “UNO。”艾晴丢出了一张红牌之后,宣告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张牌了。 从开始到现在,足足六轮游戏,她从来都没有输过一把。每一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将牌出光的人。 这种简单的数学题搭配着艾总裁超人一等的直觉和分析能力,区区胜利,不过是手到擒来。 反观罗娴,脸上已经被涂了好几笔。 师姐的打牌方式如同本人搏斗时一样,凶狠又直白,压迫力十足,往往让人喘不过气来,手中握着一大叠牌的时候,两圈下来就能够彻底出光。而且在顺势的时候便会疯狂丢道具牌疯狂加码,堪称牌桌炸弹的缔造者。奈何,虽然战斗意识十分敏锐,天赋惊人,可是却总会在预想不到的地方翻车,导致有时候会被意想不到的道具牌从胜券在握打到彻底谷底。 除了槐诗之外,输的最惨的……是莉莉。 按道理来说,作为经年的主持人,玩这种游戏应该手到擒来才对。一个事象操作类的创造主打这种游戏能输,就他娘的离谱。 奈何,她坐在槐诗旁边…… 有时候,就算捏着一手好牌,当看到槐诗手中那堆积如山的牌堆时,总会犹豫着不忍心出。往往槐诗陷入逆风的时候,她的神情就会变得坚定又认真,简直把【不要怕,槐诗先生,我会保护你的!】写在脸上…… 只可惜,其他人却不会手下留情,最后,往往会被槐诗一同拖下水。 而就算是输了这么多次,少女依旧倔强的试图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屡败屡战再屡败,让槐诗感动的忍不住想流眼泪。 而看向桌子对面整个人都快乐起来的傅依时,他眼泪就真的快掉下来了。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她好像一直都没有过任何出色的表现,很普通的抽卡,很普通的出牌,然后很普通的就把牌出光了。 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第二个,往往是第三个,第四个,险而又险的脱离了最后的惩罚之后,留下槐诗和其他人开始最后的比拼。 而她则淡定的在旁边鼓掌加油。 就好像藏在所有人注意力的死角中的幻影一般,毫无威胁,也不怎么具备杀伤性。甚至绝大部分的时候,大家在针对只剩下最后一张牌的艾晴时,往往会忽略掉她手中的牌也在渐渐减少…… 就算是刻意去针对,往往两三圈之后,注意力就会被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什么他娘的叫缄默者啊! 不对,或许,就算是正牌缄默者,也没有如此恐怖的被动能力吧。 毕竟这一桌子上,完全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具备天文会保护矩阵的审查官、掌握了不知多少极意、杀伤力恐怖的魔龙公主乃至专精于事象操纵的创造主,任何操弄心智和修改意识的力量在第一瞬间就会被侦测到,没有任何捣鬼的余地。 如果往可怕了来想,或许从一开始,气氛和走向就在她的把控之中呢?对于氛围的体会,和对于微表情的观察,乃至对于风格的侧写和配合侦测的冷读…… 这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么? 槐诗快羡慕死了。 可似乎,就算是她,也会有翻车的时候。 就在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一夜奋战的疲倦里,她好像略微的一个恍惚,丧失了脱离的机会,反而吃下了+16的牌。 最后,被槐诗险而又险的逆转,沦为了最后一名。 “哎呀,失算了。” 看着手中最后五张牌,傅依遗憾的将它们抛进牌堆里,懊恼感叹:“刚刚应该狠心一点,把逆转牌放出去的。” “输了就是输了!” 槐诗抓着记号笔冷哼,笑得比谁都开心:“赶快把脸伸过来,我来给你加个BUFF!” “让你抓到一次机会就开始报复了,心眼要不要那么小啊。” 傅依摇头,似是早就对槐诗的小心眼心知肚明,撩起头发往前倾来:“不过,好歹是老同学诶,能不能给个机会,至少让我选个图案吧?” “呵呵。”槐诗冷笑:“行啊,你选,不论是《清明上河图》还是《最后的晚餐》,我都画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啦,反正你也画不像。我就要个最简单的吧——” 傅依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画一颗心就好了。” 她微笑着,补充:“红色的那种。” 那一瞬间,寂静扩散。 在投来的视线中,槐诗的记号笔,停滞在半空中,颤抖。 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心中的泪水已然汇聚成了海洋。 再见了,世界,再见了,一切。 人生终结。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二十四小时(10) “嗯?怎么了?” 就好像察觉到槐诗的呆滞那样,傅依微微眨了一下眼睛,通情达理的说:“如果不会画的话,换个其他的东西也可以啊。” “……不必。” 槐诗的动作些微的停顿之后,恢复了顺畅:“只是在犹豫,画在哪里而已。” 就好像端详着角度和位置那样,他伸手,扳起了傅依的下巴,微微颤抖的记号笔终究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傅依微微愕然,但还是闭上眼睛,任由他施为。感受到冰凉的笔尖在额头上落下,游走,稳定又平静,毫无犹豫。 就这样,一笔,两笔,然后,三笔……四笔……五笔……六笔…… 她疑惑的睁开眼睛。 便看到槐诗郑重的神情,无比认真的模样,下笔如有神,顺畅自如。可问题是……为什么画个心而已会有这么多笔划? “还没画完?”她疑惑的瞪大眼睛。 “稍等一下,正在画。”槐诗的动作不停,仔细又认真:“刚画完右心房,已经在画肺动脉瓣了……” “……” 肉眼可见的,傅依的眼眶跳动了一下。 可很快,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的笑出来。 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一笔,就此而落。 “画的还不错诶。” 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掏出手机,端详着额头和侧脸上那一颗栩栩如生的心脏解刨图,抬手留下了一张自拍。 似乎对槐诗的作品颇为满意。 “能行。” 她说:“这个也可以。” 在旁边,莉莉羡慕的端详着,举手要求:“我……也想要一个。” “老是画心脏多重复啊,你可以让他帮你画个脑袋呀。”傅依‘忠实’的建议道:“心肝脾肺也是能多分几份的,还有胳膊大腿呢……是吧?” 在自己的椅子上,几乎快要浑身脱力的槐诗表情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好兄弟还帮自己留下大肠…… 至少能做个刺身呢不是? 很快,短暂的小插曲就结束了。 牌局继续。 对槐诗的折磨也在继续。 有了傅依开的头之后,后续大家的要求也开始越来越奇怪——包括且不限于狗头、鹦鹉螺号、万世牌的卡面、大提琴、游戏机…… 等到终于迎来天亮的时候,槐诗已经身心俱疲。 感觉自己把能画的、会画的几乎全都画了一遍……可恨自己不是个末日画师,也没有过任何研究,不然岂不能画个LIVE2D? 但不论如何,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看到纸牌就要PTSD了。 和这夺命大UNO比起来,他还是更宁愿去地狱里找几个冠戴者干上几架……至少那个更轻松一些。 顾不得补觉。 在吃完早餐之后,他就前往了铸造中心,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以前的时候还会嫌弃事务繁多,怎么做都做不完,可现在他干起活儿来却忍不住开心的掉眼泪。 工作太快乐了。 谁都不能阻拦我工作! 可惜的是,工作却并不能帮助他逃避现实太久。 就在快要到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来自原缘的通知——存续院的实修已经结束了,在采集了本地白银之海投影的变化和数据之后,实习的缄默者们已经准备离去。 一时间,槐诗愣在了原地。 许久。 原缘看着自己老师发呆的样子,轻声咳嗽了一声,过了很久,才看到槐诗终于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低声说了一句,“连午饭的都不吃的吗?” “老师?”原缘不解。 “不,没什么。” 槐诗摇头,将手里的文档合上,放下了笔,“我有点急事,下午回来,这些东西你先处理一下。” 提起衣架上的外套之后,他便匆匆出门了。 原缘疑惑的凝视着他离去的身影。 许久,无奈的看向了桌子上搁置的事物。 叹气。 老师这是又翘班了吗? …… …… “行了,走了,杰玛,别傻笑了。” 荣冠酒店的大堂里,傅依无奈的扯着自己的同事,“好歹擦一下嘴,好么,口水快流到地上了。” “嘿嘿,嘿嘿,我已经好了,我太好了,我好过头了……” 杰玛抱着傅依带回来的那一大叠签名照和周边,舍不得撒手,摸摸这一张,摸摸那一张,哪一张都这么可爱,哪一张都这么迷人。 尤其是这个有灾厄之剑亲手签名的铜铸摆件,啊,这迷人的芬芳,这诱人的色泽,这精致的细节prprprpr…… “喂,你就不能上了车再看么?” 傅依伸手,强行将那些东西抢过来,塞进她的包里,强迫着将她推到门外的出租车。只不过,她还没坐下,便看到马路对面那个伫立在角落里的身影。 正向着她微微招手。 “哎呀!”傅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一拍脑袋:“杰玛,我东西落下了,你先去车站,记得帮我跟导师说一下。” 说着,拍了拍车门,便示意司机先走了。 好在舍友还沉浸在自己不可言说的世俗欲望之中,并没有多问,抱着自己的周边傻笑着被送走了。 而傅依越过马路,端详着槐诗的样子:“这么客气,还专门来送啊?” “总感觉你这句话味道不太对。” 槐诗伤脑筋的叹了口气,“走的这么快么?” “本来就是实习嘛。”傅依说:“到一个地方,吃点东西,干完活儿,然后去下一个地方。能够留两天,还是因为罗素校长愿意让我们开阔一下眼界呢。” “还是有点仓促的……” 槐诗干涩的说:“这一次来不及招待。” “嗯?不也挺好么?”傅依笑眯眯的说,“大家一起聚餐喝点酒,而且还玩了游戏。我还认识了新的朋友。” 槐诗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息。 “抱歉。” “嗯?我有说什么吗?”傅依似是不解,背着手,歪头看着他:“况且,该说抱歉的难道不是我么? 都弄的你那么狼狈了诶,一点都不像是威风凛凛的领航者阁下了。” “那种称呼,就是别人随便给的吧。”槐诗无所谓的摇头:“我不在乎那些。” “你还是老样子啊,槐诗。” “没有变么?” “唔,变了的话,我可能就没那么在意了吧?” 傅依看着他的样子,缅怀的轻叹:“你总是这样啊,槐诗,哪怕距离再近,也总是让人捉摸不清……以前的时候就是这样,自顾自的生活,自顾自的挣扎。如果别人不主动伸出手,你就绝不会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傅依停顿了一下,轻声问,“你是否会在意我呢?” “……”槐诗张口欲言。 “不过,看到你那么慌的样子,实话说,真是让人蛮开心的。” 傅依笑了起来。 她凑近了,垫起脚,看着槐诗的眼瞳,看着自己在那一片迷雾中的倒影,那么清晰:“现在,终于能看到了啊。” 槐诗瞬间的错愕,感觉胸前微动,别在领口的教师胸针就被傅依摘下来了。 猝不及防。 “这个,就当做送别的礼物吧。” 她得意的后退了一步,微笑着晃了一下手中的战利品,“还有,谢谢你的心——我会和这个珍藏起来的。” “竟然搞偷袭的么?”槐诗无奈的问。 “这叫智取。” 傅依眨了眨眼睛,俏皮一笑:“因为某人的关系,没有赶上出租车——可以请领航者先生送我去车站么?” “好啊。”槐诗点头,“我刚考完驾照,技术不太好……什么时候的车?” “反正来得及,你慢慢开都可以。” “那就走吧。” 槐诗转身,走在了前面。走了两步之后,身后的女孩儿便跟了上来。 她微笑着,双手背在身后,握着自己的战利品,脚步轻柔。 像是得意的猫儿一样。 那么自由。 …… …… 在送走傅依之后,槐诗并没有能够在外面浪荡太久。 下午的记者发布会还要他亲自出席。 象牙之塔和暗网之间的深度合作计划,由领航者槐诗作为代表,同创造主海拉签订协议。 在连日以来的筹备之下,整个发布会顺利的召开和结束,槐诗同身旁的少女握手,对着记者的镜头露出微笑,正式宣告双方进入了更深一层的合作关系。 资源统和、技术共享,以及全新领域的开发……所有对外披露的内容,都代表着,天国谱系的版图再一次扩大——这将是三贤人系统回归,昔日理想国的遗留者之间再次进行重组的尝试。 至于能否像曾经那样密切无间的合作,重新统和为一体,就要看双方接下来的举措了。 不论如何,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那个沉寂多年的庞然大物,再度向前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可是,不论发布会时有多么亲密,相聚的时光有多么快乐,当发布会结束,在确认双方事象记录的接口和协议成功开通之后,莉莉终究还是要回去了。 还有更多的工作还去处理。 和游玩与休假相比,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她。 不论她多么想要留在这里。 “就送到这里吧,槐诗先生。” 在码头上,莉莉看到不远处轮船上冒头挥手的KP,停下了脚步,回头向槐诗道别,郑重又认真:“这两天,多有叨扰了。” “哪里的话。” 槐诗歉疚的说,“是我招待不周才对。” “并没有呀。”莉莉用力的摇头,笑容明媚:“游览很好,晚宴也很好,况且,大家还一起打了牌,这些都很好,比我想得都还要好。 只是短短的两天,我就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还认识了那么多新的朋友。 如果以后大家能够再一起玩就好了——” “呃……” 槐诗的眼眶抽搐了一下,无言以对。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见到槐诗先生工作的样子。” 没有察觉到他表情的微妙的异常,莉莉兴奋的继续说着:“还有房先生的招待也很好,别西卜先生还有鱼丸先生,大家都很好。” 不,别西卜就算了。 那个家伙最近高强度在网上和人对线,一张嘴就不能要了。 槐诗越听,就感觉负罪感越重。 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惭愧。 “大家都很成熟啊,都像是大人一样。”莉莉油然感慨:“总感觉,槐诗先生的朋友除我之外,都是让人钦佩和羡慕的人啊。” “不,其实还有很多人是只会添麻烦的家伙,还有人的是秃子。”槐诗安慰道:“莉莉你已经很好了。” “可是,我想要像大家一样,像槐诗先生,和身边其他人一样。” 莉莉扯着自己的衣角:“如果,如果我,能够再成长一些……如果我能够比现在成熟的话……能不能……能不能……” 越说,她的声音越低,到最后,细不可闻。 渐渐沮丧的低下头去。 槐诗踏前一步,伸手想要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她却忽然抬起头来了,深呼吸,鼓起了最后的勇气:“到了那一天,我有话想跟槐诗先生说,到时候也请你一定听听看吧!” 她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受惊的飞鸟一样,展开翅膀,想要逃走。 可眼瞳却始终看着槐诗。 等待着他的答复。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再没有回避,认真的告诉她:“好啊,到时候,不论莉莉有什么想要对我说,我都一定会认真听的。” “我们约、约好了?” “嗯。”槐诗断然颔首:“约好了。” 于是,少女便笑了起来,那么愉快,就像是获得了整个世界一样。 最后,用力拥抱了一下槐诗,然后又后退了几步,挥手道别: “那就再见吧,槐诗先生。” “嗯,再见。” 槐诗颔首,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 直到轮船的踪迹消失在海洋的尽头,怅然的叹息。 “已经走远啦,槐诗。” 在他身后,温柔的声音响起:“差不多应该注意一下身后的大姐姐咯,不然我可是会很挫败的。” 槐诗诧异回头,便看到了远处的罗娴。 她就坐在岸边的长椅上,长发飘扬在海风中,身旁放着沉重的行囊。 向着槐诗,微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NTR现场吗?”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二十四小时(11) “这就是传说中的NTR现场吗?” 如此出乎预料的,趁槐诗不注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罗娴好奇的探问。 槐诗呆滞。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是慌乱或者惊恐辩解,可此刻,却根本体会不到任何不安。当看着槐诗的时候,充盈在那一双眼眸中的只有静谧而温柔的辉光。 令槐诗为之惭愧。 在海风的吹拂中,槐诗忍不住揉了揉脸,无奈叹息:“师姐,你究竟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啊。” “嗯?书里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罗娴疑惑的打开背包,从上面取出了一大堆鸦鸦们进贡的珍藏——包括闪亮亮的玻璃珠,花环,造型夸张的摔角海报,乃至……一大堆必须打上马赛克的小薄本。 只是微微一瞥,就看到一连串诸如‘妇目前犯’之类的不和谐词汇……很快就在槐诗的大怒中被销毁,抹除。 这帮家伙,两天没有肃整群风,怎么就又开始滑坡了呢! 对此,罗娴倒是毫不在意,看着他狼狈烧书的样子,满怀愉快。 “真可惜,刚刚差一点就可以看到表白了啊。”她感慨道,“槐诗,你需要给她一些勇气。” “……” 槐诗羞愧的沉默着,许久:“娴姐,你不会生气么?” “会啊。” 罗娴毫不犹豫的回答:“虽然王子是大家的,但如果不能属于我的话,我就不开心。如果槐诗你告诉我你爱上了其他人,我也一定会难过——” “嫉妒心、独占欲、自私自利,还有无可救药的贪婪……” 她想了一下,就像是无可奈何那样,坦然的说道:“因为,我就是这么糟糕的女人呀。” “并没有的,师姐。”槐诗纠正。 “所以,不可以做让我难过的事情哦,槐诗。” 她伸手,又捏了一下槐诗的脸,轻柔的触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哭的很难看吧。 到了那个时候,我一旦丑态毕露,你是否还会喜欢呢?” 槐诗摇头,认真的告诉她:“不论师姐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里都不会变。” 罗娴笑了起来:“如果我成为坏人呢?成为你讨厌的人怎么办?” “不会的。” 槐诗断然回答:“有我在。” “总是让人这么安心啊,槐诗。”她眯起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的样子,“我喜欢你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相信你啊。”槐诗说。 “那么,就请再多相信我一点吧,再多依赖我一点,也多喜欢我一点。”她凝视着槐诗,温柔的恳请:“今天要比昨天要更多,明天也一样——”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害怕了。” 她的长发在海风中微微飘起,眼眸像是从海洋里升起的星辰那样,闪耀着光芒:“只要你还在看着我,我就一定会留在有你的世界里,留在你所属于的那一边的。” “可是,如果我没有资格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呢,娴姐?” 槐诗惭愧的垂眸:“除了挥霍自己的廉价慈爱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反而对你索取众多,不是吗?” “那就请拿走更多吧,更加的依靠我,直到完全离不开为止。” 罗娴促狭一笑,仿佛阴谋得逞了一样:“就算愧疚,也不能放弃,这或许就是王子殿下的义务吧。毕竟,我已经缠在你身边了嘛。就算是没有约定,我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请做好准备吧。” “听上去真让人害怕。” 槐诗靠在长椅上,庆幸的轻叹:“幸好,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来着。” “唯独这种时候,不像个王子啊。” “时代变了嘛。” 槐诗回头看着她,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在这阳光轻柔的午后,槐诗吹着远方的风,渐渐放松下来。 倾听着身后城市里传来的钟声。 “接下来去哪里呢?”他问。 “或许,有可能去一趟天竺吧,这一次,可能就要真正的到三联城的最深处去了。”罗娴说,“我想要取回被父亲和母亲留在那里的东西。” “罗老呢?”槐诗问,“上一次面都没见,就留下了一个条子,不知所踪,总不可能是去地狱里开班了吧?” “父亲吗?” 罗娴想了一下,了然的说:“他大概也是想要报仇的吧,为母亲,和为自己。” 曾经的天竺谱系的重点,破坏谱系的圣地·卡瓦纳西。 那里曾经是神明垂青之处,如今,早已经在吹笛人的引导之下,堕入了深渊里,徒留残骸,真正的实体,已经陷入了地狱三联城的最深处,被维持谱系倾尽全力的封锁。 曾经罗肆为以自身象征着绝对暴力的极意,将陷入癫狂的老师打入地狱的地方。 往昔的天崩地裂早已经过去,被掩埋在了重重的尘埃之中,各中详情,槐诗从来没有问过,问了罗老恐怕也不会说。 曾经铭刻在那个人身上的痛楚,不论是多么残酷的锻炼和苦行,都无法摆脱。 一度失去过一切之后,对于地狱,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存留的,便只有再如何崇高与神圣的佛法也无法化解的仇恨。 当槐诗为他解决了最后的顾虑之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最后的目标——以这一双曾经击破六道的铁拳,将名为吹笛人的毁灭要素,彻底毁灭! 虽然不知道他和存续院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恐怕参与针对波旬的作战,不过是他对自己复仇的一次预演…… “不过,还是不用担心的。” 罗娴摆手:“父亲他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那么大年纪了,不会像时年轻人一样热血上头什么就不管不顾……他一定有他的打算和计划,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就不用瞎操心了。” “就算是这么说,也还是忍不住头疼啊。” 槐诗揉脸,只感觉自己认识的人,好像一个比一个心大,一个比一个目标长远,反观自己,简直一条咸鱼,沉浸在每天数钱的快乐中不可自拔,早就无可救药了。 就在他们闲谈之中,时光流逝。 一点一滴。 直到远方,客轮之上,汽笛声三度响起,离港的申请却始终没有得到调度中心的答复,茫然的等待在原地。 “看来我得走啦,槐诗。”罗娴说,“这样下去,大家一定等的不耐烦了。” 槐诗沉默着,轻声说:“其实,还可以再休息一天的。” “那明天呢?明天的船也要继续停留么?后天呢?大后天?” 罗娴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微笑:“当然,如果你要很粗暴的把我困起来关在你家里的话,我肯定会配合啦。 但是,你会那么做么?” 槐诗苦笑着摇头。 “好失望,我还很期待的。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 罗娴笑着,伸手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再一次的:“那么,退而求其次——在道别之前,可以请你拥抱我吗,槐诗?” 说着,她展开双臂,期待的说:“就算是我,也会需要王子大人给我力量的。” “随时可以啊,娴姐。” 槐诗伸手,轻柔的拥抱着她,感受到她的呼吸在耳边吹过。 罗娴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暖意,轻声笑着:“拥抱里有别人的味道呀,我可以生气吗?” “可以的。”槐诗颔首,“大发雷霆也没有关系。” “那就,迎接惩罚吧。” 她端起槐诗的面孔,不容他闪躲和逃避,凑近了,紧贴,亲吻他的脸颊,然后,用力的咬了一下。 许久,她才终于松开了手。 后退一步。 看着槐诗呆滞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 得意的笑着。 “请你记住我,槐诗。” 她伸手,触碰了一下槐诗脸上的伤口,“也请你在这里,留下属于我的味道吧。” 就这样,她扛起了自己的行囊,带着被自己夺走的东西,转身离去。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呆滞在风里。 许久,瘫坐在椅子上。 忘记了呼吸。 …… …… 傍晚,机场的茶座。 艾晴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某人。 “你看上去似乎很狼狈啊。” 她的视线从槐诗领口的针眼上扫过,看向衬衫的皱褶,最后脸上银血创可贴没能盖住的一缕伤痕,再加上一路狂奔而来变成一团乱糟的头发。 “就好像……” 她想了一下,戏谑的说道:“经过了强盗的打劫,然后又被狂热的粉丝袭击,再被人咬了一口之后,还要去面对风暴一样。” “呃,大概……吧?” 槐诗喘着气,看到桌子上的瓶装水,顿时眼前一亮,拿过来便开始吨吨吨,一饮而尽。 “总之,一言难尽。”他捏着空瓶子补充道。 “嗯,看出来了。” 艾晴瞥了一眼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手中细长的勺子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我倒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喝一瓶水。” “嗯?”槐诗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里的瓶子,下意识的撒手,又捧起来,最后小心翼翼的将瓶子放回桌子上。 犹豫了一下,又把瓶盖放在了旁边。 摆正了。 坐直。 “哦,不过那瓶我买了还没动,不用担心。” 艾晴仿佛想起来了一样,补充了一句,眼看着槐诗松了口气的样子,最后安慰他:“放心,我没有带枪,也不至于抢你什么东西,或者拥抱和强吻你。” 【!!!】 槐诗石化在椅子上,呆滞。 “啊这……” “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开始说那一套‘众所周知’的理论了?” 艾晴淡然的说:“放心,众所周知,理想国里除了盛产神经病、疯子和理想主义者之外,最多的就是喜欢脚踏好几条船的渣男——和你的前辈们比起来,唔,不论是从数量上还是从进度上而言,你都称得上是保守和无害。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你比较喜欢追求……” 她想了一下,找到了一个词儿:“……质量?” “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艾总你、你不能胡说啊。”槐诗下意识的抓起桌子上的手帕,擦起脸上的冷汗。 擦完,正想说‘你们统辖局怎的红口白牙无凭无据的污人清白!’,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帕似乎是桌子对面那位的…… 而且,她好像一早就把手帕摆在了自己顺手的位置上。 方便取用。 “现在是晚上了,槐诗,等会有雷阵雨,连星星都看不见。所以不存在什么光天化日和朗朗乾坤了槐诗。” 艾晴的双手在桌子上交叠,直白的告诉他:“以及,我作为你前任的上司,就算是现任上司,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对你的……‘交友方式’指手画脚。 当然,或许我们之间还有着一些并不算清晰的密切关系,但这不妨碍你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 毕竟,如今统辖局和天国谱系之间的关系复杂,不论于公于私,我们两个都应该清楚自己的位置,并且保证不会因为自身的身份给外人错误的讯号才对。 你大可不必担忧和害怕。” 她端起了红茶,浅浅的抿了一口:“说这些话,纯粹只是想要告诉你,放轻松一点,我并不会拿枪崩了你或者怎么样——要说的话,你这两天的反应倒是挺有趣,尤其是打牌的时候,实在是,令人开心。” “……” 槐诗呆滞。 “嗯?”艾晴疑惑:“没什么想说的么?” 槐诗依旧呆滞。 手里捏着手帕,只想委屈的擦眼泪——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这个……”他吭哧半天,试图察言观色,但艾晴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都没看出来。 只能试探性的问:“吃了吗?”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其实没必要没话找话,会显得很尴尬。” 艾晴瞥着他复杂的神情,眼角微微挑起:“这次来之前,我本来还以为坐在我面前的会是个枯燥无聊的道德标本。 倒是没想到,能看到你这么鲜活的样子啊……”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唔,除了你的‘人脉’比预料里还要更多一点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槐诗沉默许久,好几次张口欲言。 最终,只能一声轻叹。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不像话的样子。” “不像话倒是没错。” 艾晴颔首,表示赞同:“明明什么都没干,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看得人眼睛疼。”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样子很好。” 她看着眼前茫然的男人,回忆着过去的记忆,感慨道:“总比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好太多了。” 总是垂头丧气,眼眶里含着一包眼泪,明明下一刻就快要哭了的样子,可是却什么都不说。 明明在泥塘里爬不起来,还要装作自得其乐,撑着一副我很好、我很快乐的表情。 还有动不动把一切抛在脑后,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胡来的作风,以及,因此而折腾出乱七八糟的结果。 不论是哪一种,都十足的让人讨厌。 但不论哪一种,都和眼前的男人密不可分。 不过,他已经和过去自己记忆中那个沮丧狼狈的身影不再相同。 似乎变得更强了。 也更加的遥远。 “成长了啊,槐诗。”她轻声呢喃。 “嗯?” 槐诗抬头,没听清。 “没什么。” 艾晴摇头,从身旁打开的公文箱里,拿出了两份文件,从桌子上推过去:“看一看,签了吧。” 说完之后,她就撑着下巴,不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槐诗。 等待他的答复。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得战战兢兢了起来,低头,仔细翻看。 生怕上面是自己何年何月在哪里和什么小姐姐乱搞开趴的记录,或者是自己作奸犯科终于曝光在天日之下的证据,或者是他勾结地狱黑恶势力图谋不轨的痕迹。 幸好,这几样他都没有。 所以,都不是。 第一份,是艾晴所写的观察记录,详细记录了象牙之塔的运行状况,主要成员的才能与经验,乃至槐诗导览的过程。 并没有提及一切无关的东西。 客观,公正,且毫无一字虚假,哪怕是以槐诗公文写作的技能竟然都看不出任何谬误来。 恐怖如斯! 现在,只需要由槐诗亲自签字,确认上面所描述的一切属实,然后,便可以封起来,送往决策室归档。 而第二份…… 是连甲方机构都描黑的古怪文书。 条款详细又复杂,槐诗看了开头之后,就直接开始往下翻,发现足足又十几页…… 而抬头是…… “《机密行动专员聘任合同》?” 槐诗挠头,难以理解:“这啥?” “就是合同啊。” 艾晴回答:“鉴于某些不能告诉别人的原因,除了架空楼层之外,我现在供职于某个不能告诉别人的部门中,时常要去执行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任务和行动。 在有时候,因为某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缘由,我需要你去作为工具,代替我去做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并且确保最后的结果没有人可以去告诉别人。 当然,我会保证你的任务和所作所为,并不会危害你自身的立场和天国谱系,你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就好。” 一连串的话语,好像比合同上的条款还更令人头秃。 槐诗一头雾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条款,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艾晴的脸色,确定没有任何不愉和阴沉之后,才提问道:“那个,能简单点来说么?” “卖身契。”艾晴言简意赅。 “呼,吓死我了。” 槐诗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你要抢我鸡蛋呢。” 拿个卖身契跟拿离婚协议一样,吓得槐诗心脏乱跳。 随手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了过去。 可艾晴没有收下。 只是看着他。 “你确定了么,槐诗。” 艾晴肃声说:“在我拿回这一份文件之前,你还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犹豫,可一旦我将它放进箱子里之后,你很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间段,某个地方,因为我的命令,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死去。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们,你的同事除了你的阵亡通知之外,什么都不会收到。” 槐诗愕然,“这么危险么?” “比这还要危险。”艾晴说,“你应该清楚,我不喜欢夸大其词。” “哦,那没事儿了,我习惯了。” 槐诗摇头,“况且,你需要我的话,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艾晴沉默。 没有再说话。 只是用一种令槐诗发毛的眼神看着他,许久,许久,她才伸手,将合同接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到最后,她依旧沉默着。 只是合上了手中的箱子。 “那么,公务办完,我该走了。” 她轻声说:“万事保重吧,槐诗。” “嗯。” 槐诗颔首,起身:“保重,还有……我是说……” 在这短暂的停顿里,他想了很多用来道别的话,可到最后,却都无法说出口,不知道她要去向何处,也不知道她要去面对什么。 到最后,只能沮丧的重复:“保重。” “嗯。” 艾晴颔首,在离去之前,看向身后还站在那里的槐诗,脚步微微停顿:“下次,再带我在这里好好逛一逛吧。” “好啊。” 槐诗点头,毫无犹豫:“随时随地。” 于是,她好像笑起来了,可在玻璃的倒影中却看不清晰。 只能看到她穿过了检票口之后,消失在廊桥的尽头里。 槐诗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看着统辖局的专机腾空而起,消失在远方的阴云之中。 他捏着手里空空的水瓶。 转身离去。 …… …… “艾女士,请问需要晚餐么?” 在黯淡的灯光下,机组人员弯腰,轻声问。 “不必,我想要睡一觉。”艾晴说:“请在降落之前提醒我就好。” “好的。”机组人员颔首,最后说道:“本次航班将用时四个小时,最终降落地东夏边境石城。过程中可能会因为雷阵雨遭遇不稳定气流,还请您留意。” 如此,贴心的为她关上了门之后,脚步声远去。 艾晴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看着窗户外面渐渐遥远的星星点点,就好像还能看到那个在出发大厅的窗户后面眺望这一切的人一样。 许久,拉上了窗帘。 戴上眼罩,开始了休息。 只不过,她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口袋里的细微震动,略过了屏蔽名单之后,直接传达的呼叫。 她皱起眉头,面无表情的拿起手机,接通。 “哈喽,哈喽!”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兴奋的声音:“哎呀,我的好闺蜜雷达忽然发现你要到东夏来了!请我吃饭嘛!” 在金陵分部里,崭新办公室中的某人得意的在椅子上转了两圈:“好嘛好嘛!我好爱你的!” “就像是爱每一个请你吃饭的凯子一样?”艾晴嗤笑。 “可我也平等的爱着每一个凯子啊。”柴菲很无辜的回答道:“大家又不是爱我的容貌和内心,只是爱着我的职位和消息,那我为什么不能爱他们的钱呢?” “当然啦,那些只是逢场作戏哦。” 她郑重的说道:“唯独我的好闺蜜,有着一颗璀璨的内心,让我爱不释手……呲溜,我们吃家浙州菜怎么样,深三评级哦,我都已经帮忙定好位置了。到时候你只要带上你自己和你的信用卡就行!” 艾晴冷漠,没有说话。 而柴菲,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越发好奇:“怎么了,似乎很烦躁的样子啊?” “我在思考问题。” 艾晴冷淡回答,“不希望被某人打扰,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把电话挂了。” “哎呀,好冷酷啊,是我闺蜜本蜜没错了!” 柴菲越发的热情起来:“这么严肃么?我很好奇!我超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和计划让你这么伤脑筋? 难道你才到架空楼层工作几个月,就打算给自己换一个领导了?” “X女士的工作能力完美无缺,且成就和品格毋庸置疑。想要探听内部消息,大可不必。”艾晴直白的说:“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而已。” “说说嘛,说说嘛!我想听!” 柴菲呐喊:“我超爱听这个!我要听!” 艾晴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再催促。 沉默的等待着什么。 直到艾晴再次发出声音,平静又冷淡:“你去过花园里么?柴菲,你有没有特别中意过某一朵花?” “唔,虽然不太懂,但就好像餐厅里的烤鸭差不多,对吧?” “或许。” 艾晴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有时候,你会在乎某一朵花,你觉得,它很精致,很漂亮。可惜的是,颜色和种类却和你不搭。 它生长的土地,你的家里没有。你所钟爱的气候,也只会让它摧垮。 所以,你会觉得,最好稍微保持一下距离。不必自私,倘若能够欣赏到的话,留在花园里也不错。就算有所怀念,也还可以时常回来看看它。” “嗯嗯。”柴菲好像在点头:“然后呢?” “然后,你发现……” 艾晴说:“花园里的人太多了。” 那么平静的话语,却令柴菲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没有再说话。 许久,她才听见电话另一头幽幽的低语:“既然大家都想要将它搬回家里的话,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二十五小时 深夜,槐诗面无表情的推开石髓馆的大门。 客厅里,房叔回头,“少爷,要吃点夜宵么?” “不用,房叔你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槐诗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忽然问:“彤姬在哪儿?” “休息室。” 老人回答:“她似乎已经等您很久了,看起来您有事要说的样子——我去为两位添一壶薄荷茶。” 他想了一下:“要来点曲奇么?” “嗯,麻烦了。” 槐诗点头,笔直的走向休息室,粗暴的推开了眼前的门。便看到那个瘫在沙发,被薯条、虾片乃至一大堆零食包围的身影。 她还在抱着一盆炸鸡,专心的看着电视。 察觉到槐诗进来,就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槐诗只来得及听见电视中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皱了一下眉头,看向黯下去的屏幕,“你在看什么?” “电视呀。” 彤姬擦去嘴角的薯片残渣,兴致勃勃的介绍道:“是最近收视火热的晚间剧哦——《渣男二十四小时》! 剧情跌宕起伏,有刀有糖,结构紧凑,虽然主角是个渣男,但却让人不由自主的代入其中,既希望他能够被柴刀,又希望他能够化险为夷,唔,虽然两边呼声似乎都很高,我反而是两边都无所谓的中间派啦。” 说着,她邀请道:“怎么样?要不要来参与观赏一下?” “做演员?” 槐诗冷笑,坐在她的对面,直白的问:“导演是谁?你自己么?” “啊这……” 彤姬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似乎难为情一样:“不可否认,我是起到那么一点点效果来着,但也不能全怪我吧?” 啪! 桌子陡然一震。 槐诗再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不快:“太过分了,彤姬!” “嗯?” 彤姬不解,疑惑的问:“哪里过分了?吃了你的薯条么?稍后人家再给你做一份嘛,不要生气。”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彤姬,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恼火。” 槐诗冷声问:“我知道你喜欢戏弄我,喜欢看我狼狈的样子,可就算是你想要看我的笑话,也没必要把她们牵扯进来吧?” “笑话?” 彤姬满不在乎的摇头,“不对呀,槐诗,这是你迟早都要面对的问题才对。唔,我只不过是,帮你把她们……嗯,提前了?” “彤姬——” 槐诗冷漠的打断了她的话。 “好吧,好吧。” 彤姬抬起手,就在他真正发怒之前,打断了他的话语,从沙发上起身,凑前,微笑着:“槐诗,我们来说点严肃的话题吧。” 她抬起手,打了个一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扩散开来,驱散了窗外的蝉鸣、夜色中的虫叫,电子设备中的电流声乃至一切微不足道的杂响。 令一切回归静寂。 只剩下槐诗的呼吸声。 而彤姬,托着下巴,似是戏谑那样,发问:“你可以回忆一下——你有多久没跟我这么说话了?” “嗯?”槐诗皱眉,“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呀,槐诗。” 彤姬似笑非笑的问:“你有多久未曾直白的表现过自己的喜怒,有多久未曾回顾过自身——又有多久的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像个正常人一样了? “我难道不正常么?”槐诗反问,“还是说,你觉得我有病需要治疗?” “有病倒是未必,但正常也不尽然吧?” 彤姬端详着他的样子,怜悯的轻叹:“正常的人不会活的像是话本里的英雄一样的,槐诗,无私,慷慨,又激昂,在光芒中熠熠生辉……诚然一切瑰丽而令人向往,可哪怕是王子殿下也是要上厕所的,槐诗。 除了吃多了染色剂的骡子之外,没人拉出来的东西是粉红色的蛋蛋——” 她摊手,无奈的问:“你可以回忆一下,你进入这样的状态多久了?” “我……” 槐诗茫然。 他想要反驳,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启起,他好像已经渐渐的进入了角色,进入了所有人想象的那个角色之中。 正义,慈悲,强大,无私,又无懈可击,宛如钢铁的英雄降临于尘世那样,带来救赎和解脱。 在学生面前,他是慷慨的老师,在天国谱系内部,他是完美无缺的典范,在所有人眼中,他是理想国的后继者。 代表着即将崛起的一切,和归来的荣耀和辉煌。 “可这样……不好么?”。 “当然很好啊,槐诗,这并没有错,不是么?” 彤姬笑起来了,细长的手指之上,茶杯被抬起,自微妙的均衡之下旋转着,白瓷和金边之上泛起了温润的光。 “可归根结底,这一份变化,又来自哪里呢?” 她疑惑的发问:“你所奉行的,是自我的悲悯,还是天命中赋予的慈悲?你所掌握的,是自己的欲望,还是神性中的准则? 你是那个曾经渴求幸福的少年,还是所有人梦想中的英雄?你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成就这一切,还是一个如同艾晴所说的那样的,‘道德标本’?” 彤姬抬眸,郑重发问: “——你是槐诗,还是云中君?” “我难道不都是么?” 槐诗毫不犹豫的反驳:“这些不都是我亲自造就的么,彤姬?但凡有所成长,必然和过去不同,还是说,我必须像曾经那样的不可?” “这同样又陷入到了另一个极端里啦,槐诗。” 彤姬轻笑:“没有事物恒常不变,只不过,有时候的变化,未必会如同你所料的那样——也未必会倒向你所爱的结果。 丰沛的神性会让你爱所有人,可众多美德中,唯有爱是必须有差别才能显现——到最后,你不便会再爱任何人。 或许所有人都会爱你,但到最后,大家爱上了‘英雄’,就不会有人在爱‘槐诗’。 诚然你现在做的很不错,但你必须对那些外界赋予你的职责和形象,与自己真正的渴求和所爱相区分。 必须明白自己究竟在何处。”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了怅然和无奈:“倘若放任的话,你将沉浸在神性的辉煌和庄严中,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将曾经自己作为常人的一面彻底遗忘,最终变成冷酷无情的正确机器,或者是被命运所主宰的工具人——这样的事情,我已经见过太多了。” “……”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愕然,可这么多年被安排和忽悠的经验在提醒着他,道理似乎是这个道理,但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旋即,他恼怒拍桌:“但这和你折腾我有什么关系啊!” “唔?还不明白么?” 彤姬笑起来:“我只是想要让一些人来提醒你,你究竟是谁而已。” “是么?”槐诗冷眼撇着她。 “是呀是呀!”彤姬认真的点着头,一脸无辜,就好像满怀着无法被理解的苦心和无奈,饱受冤屈一般,十足的难过惆怅。 “呵呵。” 槐诗就静静的看着她表演,不为所动:“我为什么觉得你只是在找乐子看?” “唔……” 彤姬的笑容变得害羞起来,抬起拇指和食指,比划:“当然也无法否认其中有那么一小小部分是出于这个啦。 但除了她们之外,谁能将你从那个光辉伟岸的壳子里敲出,还原曾经那个傻仔的本来面目呢,槐诗?” “你的过去,你的现在,还有你的未来——” 彤姬说:“在你成为升华者之前,在你成为升华者之后,她们都见证了你的所有。槐诗,你要面对她们,就像是面对曾经的自己。” 她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微妙:“迄今为止,你的一生,是同她们度过的一生,不是吗?”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 开始头疼。 但又无言以对,无法反驳,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处理。 正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愤怒,对彤姬,不,应该是……对自己。 “如果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呢,彤姬?”槐诗无力的叹息:“如果她们因此而受到伤害呢,我又该怎么办?” “真的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么?” 彤姬诧异的反问:“难道,你觉得,她们会像是后宫文里一样争风吃醋,彼此妒忌,打的不可开交,然后在你跟前上演宅斗? 得了吧,槐诗。 现在是什么时代?她们又是什么人?” 彤姬扳着手指头,在他面前细数:“孤身一人从监察官开始一步步走进统辖局核心,成为架空楼层关键人物甚至还更近一层握有秘密使命的权力生物;蒙受人类和深渊之爱,兼备凝固和升华之种的公主;虚无中诞生的真实之人,暗网未来之王,事象记录的掌控者与创造主;还有一个被这个世界与白银之海所钟爱的缄默之人…… 就算你真的有所谓的后宫和大奥,都容纳不下她们其中的任意一个。所谓的情爱或许重要,但却无从束缚她们的脚步,也无法让她们成为你的笼中之鸟。 纵然真的有一天,她们发现彼此之间的矛盾无法解决,也不会用所谓的互相伤害去解决问题。更不会愚蠢到指望你的垂怜和恩赐。 这也已经不是你能干涉的范畴,要我说,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的家伙,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不要太高估自己。 顶多会像是一盆花一样,放在花园,搬来搬去。 充其量,唔,不过是个战利品而已。” 彤姬想了一下,察觉到槐诗渐渐苍白的脸色,安慰道:“往好处想——搞不好大家能达成协议,把你四等分了呢,对不对?到时候一块在这边,一块在那边,一块在这里,一块在那里……问题解决!” “这解决个屁啊!”槐诗大怒:“人都死了!” “这就是你要面对的难题了,槐诗。” 彤姬怜悯的摊手:“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但凡你稍微少撩上那么几个,都不至于让你自己下场这么惨烈啊。 你既然享受着四倍以上的喜爱,那么必然要付出四倍的代价才对。四等分已经算是很简单啦…… 不过,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啦,你连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没到呢,干嘛要操心那么远?” “是哦。” 槐诗愕然许久,竟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个黑心女人给拐进沟里了。 大怒。 “你是不是还在糊弄我?” “没有啊。”彤姬疑惑:“不是事情都解释的很清楚么?” “但如果——” 槐诗沉默了片刻,虽然知道没有这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如果,我病入膏肓了呢?如果她们也没有办法让我回归正常呢?” “瞧你说的。” 彤姬托着下巴,笑起来:“那不是还有我么?” 那一副信心十足,十拿九稳的样子,让槐诗越发的恼怒。 “呵?你用什么?”他冷哼,“我可不是那么好搞定的,彤姬,人可是会成长的! 用钱?用美色?金钱于我如粪土,女色于我如浮云!你该不会还以为你那一套所谓的福利管用吧?” “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 彤姬抬起手,从虚空中抽出了庄严肃穆的典籍:“当然是用这个啊,槐诗——”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充满期盼的笑容:“写满你黑历史的命运之书……” 那一瞬间,槐诗,如坠冰窟。 呆滞的瞪大眼睛。 伸手想要阻止……可是,晚了! “可能单纯靠描述,你体会不到啦,所以咱们可以先尝试一下。” 彤姬拿起来,翻了两页,点头:“从你九岁写的奇幻小说的背景设定开始吧!话说,天驱大陆,音律为王,穷苦的少年周诗和姐姐相依为命,唔,那会儿你就有姐控倾向了么?啊,无所谓啦……你看看这个设定,你看看这个剧情,哎呀,真是跌宕起伏,令人赞叹。要不咱花钱出个漫画怎么样?将来说不定动画就一炮而红……” “够了,够了,别说了!” 槐诗双手抱头,几乎尴尬的快要从石髓馆里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已经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你是人吗?!” “当然不是啊。” 彤姬一脸‘我没有良心’的得意神情,“放心,我已经帮你提前做好了十几个副本,包含你从小到大所干的一切傻逼事情,还有你当年内心中对小姐姐们不可言的欲望和幻想,以及那些让人脸红的甜美梦境……一旦你都开始从人性往神性偏转,我就用你的钱,雇你的人,帮你一条龙改编,做个大IP出来。 保证你每一个粉丝,和现境每一个动画、小说、电影爱好者都人手一份。” “大圣你快收了神通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槐诗瘫在椅子上,只是想象一下那样的未来,眼泪就已经止不住的冲出来。 和那样的结果比起来,他宁愿被四等分了算了! 至少死的清清白白…… “安啦,我知道你很感动,不用谢哦,这都是姐姐我应该做的。” 彤姬欣慰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的说道:“毕竟,从你签了契约的那一天开始起,我就得为你一生负责,是不是? 按照契约上的条款,你我将共享荣耀、力量、冠冕与威权。包括,且,不限于……生命,灵魂,乃至一切。”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就变得意味深长:“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槐诗不解的抬起眼睛。 然后,看到了她近在咫尺的脸颊,还有自己在那一双泛着隐隐光芒的眼瞳中的倒影。 一双微凉纤细的手捧起了他的脸颊。 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他张口欲言,但没有发出声音。 有柔软的触感,覆盖了他的嘴唇,如此温暖,又轻柔,就像是满盈着欢喜的雾气那样,闯入了他的意识之中,撼动理智,动摇灵魂,乃至,让他忘乎所有。 哪怕只有短短的瞬间。 一触即分。 “也就是说——” “你是我的私有物,槐诗。” 彤姬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唯独这一点,你没有别的选择。” 说罢,她缓缓抬起头,将额前的碎发挽至耳后,愉快的俯瞰着槐诗僵硬呆滞的面孔,告诉他: “永远别忘了哦。” 就这样,她挥手道别,哼着歌,脚步轻快的踏着细碎的舞步,扬长而去。 只留下槐诗石化在原地。 忘记了灵魂。 当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便忍不住一阵气冷抖。 自己纯洁的身子,自己的清白,自己这么多年的操守,竟然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被那个黑心女人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夺走了! 想到这一点,他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初吻,我的初吻…… 而就在他身后的门外,去而复返的彤姬探出头来,友善提醒:“哦,对了,不用太可惜初吻的那回事儿,毕竟那种东西,你很久之前就没有了嘛。”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抬起的手指比划了一个鸟喙的轮廓,提醒着槐诗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还有自己被这个女人玩弄在鼓掌中的晦暗过去。 以及还将被玩弄很多年的残酷未来…… “晚安~” 她向着槐诗眨了眨眼睛,消失在门后。 只剩下槐诗一个人坐在寂静的休息室里。 脑子里空空荡荡。 一夜无眠。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订单 “……老师?” 清晨,办公室门前,原缘愕然的看着椅子上的那个背影:“你……还好吧?” “嗯?” 槐诗回头,“怎么了?我这不是很好么?” “……” 原缘没有说话,无言以对。 在清晨的细微阳光之下,那个孤独的身影坐在椅子上,就像是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样,在寥落的尘埃中,凝望着远方。可视线却并没有聚焦,而是落向了空落落的地方。 短短一夜不见,却仿佛已经饱经沧桑。 当他回过头,强颜欢笑时,就让原缘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那一份悲苦和惆怅,内心不由得就纠做一团。 短短两天的时间,老师就仿佛是受尽了打击一般,从意气风发的领航者,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怎能不让她这个做学生的感到难过呢?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原缘不安的问。 “是啊,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槐诗摇头,擦拭着发红的眼角,“而有些东西,一旦丢失,就再也回不来了。” 浑浊的眼泪已经不再清澈。 恰如青春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 那个守身如玉的青涩少年已经逝去在了寂静的黑夜里,从此之后,就只剩下了被黑心女人玩弄在鼓掌中的坎坷人生。 在唏嘘和悲叹中,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起自己悲惨的未来。 说不定很快,彤姬就会撕碎一直以来的温柔伪装,兽性大发,将罪恶的魔掌伸向自己,然后,自己就会被关起来做这样那样不可言说的事情,被为所欲为,就这样,庸庸碌碌的度过自己的人生,再无所作为,一直到七八十岁…… 等等,为什么这么一想,还感觉挺刺激的? 他愣了半天,疯狂摇头。 不能再想了。 再想自己也要滑坡了…… “咳咳,区区小事,不提也罢。” 在原缘呆滞的眼神中,他努力的收起嘴角下意识的勾起的古怪弧度,肃容问道:“什么事情?竟然这么早来?” “我、我以为老师你今天也会……休息。”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感觉大受震撼的原缘吭哧了半天,很努力的找了半天措辞试图将自己老师每天划水摸鱼的行为描述的稍微正当那么一点,最后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文件:“所以,我就想着……早点来的话,可以多做一些。” 槐诗听完傻了半天,感动的想要掉眼泪。 什么叫做出淤泥而不染啊! 被无良老师迫害了这么久,还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的工作,不怕苦,不怕累,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儿,而且隔三差五还要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简直是副校长精神的再现,象牙之塔未来的栋梁! 饶是槐诗,此刻良心也不由得感受到一丝丝的愧疚,长叹了一声,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怠惰之后,将原缘手里所有的文件接过来。 这么好的学生,怎么能继续迫害呢? 偶尔也是要自己处理一下的嘛! 两个小时之后,头晕眼花的槐诗抬起头,看着旁边高度仿佛增加了的文件,欲言又止。 开始怀疑人生。 在旁边,暗中感叹老师这一次竟然坚持了这么久实在是太厉害的原缘乖巧的伸手,将代办的文件分走了一大部分之后,为他添上了一壶茶。 很快,她以远超出自己老师的效率,将除了签字盖章之外所有的工作做完之后,将精简至十分之一不到厚度的文件重新放了回来。 “这一部分报表我会先整理,稍后老师看了结果没有问题之后,就可以提交审批了。” “咳咳,既然这样的话……下次不准这样了啊!” 全然忘记了刚刚信誓旦旦的模样,槐诗半推半就的任由她将文件收走,端起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开始喝茶。 正所谓,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学生帮老师处理一下工作,怎么就叫迫害了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自己只是在培养她的能力而已,怎么可能是不想工作呢? 槐诗坐在旁边喝着茶,观赏着自己学生努力工作的样子,油然感慨。 什么叫老师的贴心小棉袄啊! 相比之下,林中小屋那个家伙实在是浪荡过头了。 每天道场和丹波校区两头窜,什么正经事儿都不干,就光惦记着到女朋友家里恰早中晚饭了。 槐诗低头一看,发现手机上竟然还有那个家伙一个未接电话,肯定是又打算请假,忍不住摇头。 回头多加点工作上去。 这么不饱和,怎么当天国谱系的接班人! 实际上,原本,他也没这么多工作要做的…… 如今象牙之塔的绝大部分公务都是由教研室进行处理,最终由副校长来进行裁断的。槐诗所需要负责的,只有丹波校区的一应事项,而现境的大部分工作也可以抛给其他人去管,完全不用他担心。 以他现在在丹波的声望与地位,难道还担心被什么人趁机架空么? 而最近让他忙到头大的,也只有如今在象牙之塔的本部刚刚建造完毕的铸造中心。 部门处于草创时期,人手除了东夏、美洲和罗马送来的那点工具人之外,完全不够用,而正牌的铸造者,更是只有槐诗一个。 尤其是送来上培训班的学员到期之后都是要走人的,根本不堪长久使用,只能自己从炼金术教室那边挖几个学生作为苗子重点培养。 相比这刚刚组建成的草台班子,要处理的事情却多到搞不完。 对此,槐诗只能表示: ——钱太多,烦死了! 自从他突破四阶,成为云中君,并且当着全世界的面儿秀了一波铸造之术爆生产究竟能有多可怕之后,就开始有大量有关边境遗物的订单像是雪片一样不断的刷出来。 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拿着提货单在铸造中心门口想要堵人。 没办法,炼金术产物就是不折不扣的卖方市场,炼金术师稀少的数量和作品产量就决定了这玩意儿高昂的价格。 一个订单排队三年都是常见的事情。 不过,这都是高端市场,讲究的是量身定做和绝对契合,以及最大的减小边境遗物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但低端市场从来都是不管这些的,有钱就有卖。 但问题就在于……大部分都是学徒用来练手的货色,买回去一个玩意儿,别说用几次,摆在那里当摆设久了可能也会出问题。 各大工坊不是没有稳定的量产物,只不过稳定的产出就有稳定的供应协议,那些作品无一不是还没出炉就已经被各大谱系和各个财阀和家族收进口袋里了。想要插队,要么面子够大刷脸,要么钱够多刷卡。 市场永远处于一个不饱和的饥渴状态。 况且,在诸界之战这个节骨眼上,谁不希望自己家的储备更充足一点?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槐诗的珍贵性了。 一个人,就能够达到堪比一整个大型炼金工房一整年啥都不干累到吐血的产量。哪怕那是用修正值给顶上去的效果,实际上数量和生产力对半打个折扣大家也认啊。 尤其他这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主流武器几乎一应俱全,而且还背靠太一院,有无数彤姬的工具人可用,支持高端定制。 而且槐诗一手对珍贵遗物活化维修的技术独步全境,别人想学都没得学。 自然市场竞争力大的吓人。 就连石釜学会的专员都来逛了好几圈之后,反复的对槐诗进行考量—— 如果不是他在石釜学会内没啥根基,偏科偏到姥姥家的话,而且手里还有两个大宗师的命的话,明年年底大宗师的评定时,少不了能捞一个凑数用的提名。 总之,作为一手拉开诸界之战序幕的升华者,槐诗除了风头出尽,博得了无数美名、赞扬乃至仇恨和妒忌之外,最大的收获就是生意好的邪门。 槐诗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发家致富,竟然是靠着军火商。 当然,就好像主播们都是大哥捧出来的一样,散户虽然多,但毕竟构不成数量。想要暴富,那就得靠横财。 而除了海量的散户,十几个大型企业的订单之外,位居于所有客户之上的……便是如今现境五常之一,槐诗的老朋友。 ——东夏谱系! 在这一单生意上,作为代表前来参与洽谈的谛听根本就懒得谈条件。 形象生动的表现出四个字。 财大气粗。 结算等价物不局限于东夏元、源质结晶、首阳山的铜精乃至舆岱山的草药库存……但凡是象牙之塔开口,什么都好说,就算是溢价抵贷款都行。 对于货,压根也就没别的要求。 只要有,他们就收。 不限品阶,只要是边境遗物就行,不限质量,能用就没有问题。不限效果,哪怕是铁棍开个刃也照样买单。 甭说那么多没用的,简单一句话:钱拿走,东西拿来。 简直就好像疯了一样。 不知究竟是吃准了槐诗不会狮子大开口或者滥竽充数,还是究竟怎样,总之玄鸟就一句话:多多益善。 吓得槐诗辗转反侧好几天,不明白玄鸟肚子里究竟是卖什么药。 总不能是闲着没事儿坑自己玩吧? 在寻思了好几宿之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就算是多多益善,起码也是得有个谱的吧? 谛听老兄你好歹跟我交个底,说个数行不行?” 结果谛听端着茶杯想了半天之后,点头说了一句‘也对’,然后就直接把足够槐诗脑溢血的订金打到了象牙之塔的对公账户上。 “先来十万把试试。”谛听说:“好用咱们再说。”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访客 一直到现在,铸造中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产能,都被东夏谱系占着,截止今天,才总共交了八千六百件。 结果第一批实际到货之后,第二天,谛听那狗东西又下单了十万把…… 一直到槐诗终于忍不住跟叶雪涯打了电话。 而叶雪涯,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东夏谱系如今最重要的角色是谁?” “一旦离开谁之后,东夏谱系的运行就会立刻出问题?” “事情不用我说的太细,你自己排个单子就清楚了。” 排行第一的,自然是作为谱系之主的玄鸟。 紧接着,下面便是最强考古学家,天敌褚海。 可接下来呢?白帝子?白帝子再能打,难道东夏就没有能打的了?麒麟?麒麟是牛逼是厉害,但东夏没了照样转。 白泽?某种意义上,那种好到邪门的运气,确实是不折不扣的东夏最强,但东夏除非日子真没法过了,否则干嘛靠运气过日子。 谛听?穷奇?还是说那位横空出世的混沌?亦或者退隐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烛龙? 都不是。 最终的答案,是一位万年被所有人忽略在脑后的小老弟。 【或固我身云色是我】 ——燕青戈 作为东夏五阶的腾蛇,同时身兼受加冕者·勾陈。 在长久的时间里,燕青戈都因为自己过于肉脚的战斗力,被不少人认为是五阶之耻。毕竟是个能输出的人,基本上都比他强。 但这么想的人往往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升华者的本质,是工具人。既然是工具人,那么,好用才是硬道理。 难道玄鸟有白狼钩在手,还真能让谱系里的人把号练废了么? 以及,就算把号练废了,为啥还要煞费苦心的把地位至尊至贵的‘勾陈’给他? 答案是,他人多。 粗暴一点来说:人贼几把多,多到数不清的那么多。 自从出道以来,燕青戈从来就一招打天下——分身,一个不够十个,十个不够一百个,一百个不够干脆就一万个。 根据外界的观测和记录,最夸张的时候,燕青戈的分身甚至能够多达十万。甚至这还远远都不是他的极限,东夏还没用修正值呢,用了只会更多。 十万个分身,就是十万个燕青戈的副本,只要剩下一个都不算死光。而这十万个分身,哪怕是最弱,最无能,最没用的,那也是升华者。 全世界如今升华者在统辖局的统计管理部的测算之下,有一百四十多万人。他一个人就能强行再扩张十万以上! 十万个人,用来开拓地狱,那就是十万个开拓者,用来维护秩序,那就是十万个警察,倘若用以战争…… 十万个具备灵魂和源质,一体同心、共享思维,能够即时转换战略接受情报,而且除非最后一个指挥部里的人死完之前都绝对不会崩溃的升华者,组成的军团。 不折不扣的噩梦。 而这只是他的下限,至于他的上限……不存在上限,只存在氪金的极限。 就看能给多少装备。 氪满神装给他一个没有任何卵用,重要的是,如何去武装十万人……十万人的缺口,就算是玄鸟也要头秃。 哪怕东夏是家大业大,也不能完全围着一个人转吧? 日子不过了吗? 而这时候,当有一个关系良好、出身东夏而且人品巨硬巨靠谱,产量还他娘的爆高的铸造者从旁边悄悄路过时候,就已经注定要被玄鸟盯上了。 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什么叫天作之合? 这他娘的就是啊! 要不是槐诗早就跟天国谱系深度捆绑,拆都拆不开,玄鸟豁出去老脸不要了都要把人给薅回来。 为今之计,除了把送去培训的人数来个超级加倍之外,就是让槐诗先把合同签了。 虽然不知道罗素和玄鸟之间又有什么朋友交易,直接后果就是槐诗未来十几年的产出,基本上都被东夏谱系买断了。 十几年之后也不好说。 那么多的订单摆在眼前,却因为单身时间不够手速不足,导致赚不到钱。这搞得槐诗一度上火眼红,寻思着再去哪里坑上一大笔修正值回来……奈何叶戈尔的降压药也不是白吃的,统辖局现在防罗素跟防贼似的,完全没有得手的可能。 反而槐诗还欠着他们一大笔呢,恨不得隔三差五发个短信催款。这一次艾晴来,也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对此,槐诗只能说‘罗素借的钱跟我槐诗有什么关系’了,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他自己都穷的快倒毙了。 当初进阶是进爽了。 但进阶完了之后,问题就开始出现了。 依靠着统辖局的源质补给和修正值,那槐诗自然呼风唤雨,无比牛逼,堪称想干谁就干谁,能在无尽之海上横着走。 用鹦鹉螺重铸天阙,确实是再好不过,但问题在于——越好的东西,越费钱。 尤其是像鹦鹉螺号这种深度打击战舰,开出门一趟,啥也不干光烧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普通的源质结晶还不行,杂质太多,会让尼莫引擎在超过驱动的阶段出现异常,想要超频,那就得烧更上一层的液化精粹。 这玩意儿全世界最大的产出是白银之海,都不用加工,随便捞一勺上来就是。问题是你捞一勺,全人类的命根子就少一勺。 就算叶戈尔疯了也不可能同意。 那就只能自己加工。 而普通源质结晶和液化精粹的加工比是29.44:1…… 这只是油费,还不包括维护、整备乃至武器补充,每一个项目的每一个数字,都足够让槐诗肝颤。 而更惨的是……槐诗甚至没蓝。 云中君一系最著名的就是蓝多——每次进阶开始,源质储备起码翻三倍,氪金版翻五倍甚至更多——但问题在于,云中君耗蓝也多啊! 打雷下雨不要钱的么? 就算是槐诗进阶之后,源质翻了八倍有余,但依旧没卵用。 在回到象牙之塔,鹦鹉螺号整备完毕之后,他为了配合收集数据,也就全力出手过一次。 耗时十秒钟,铁雨和雷光就把以白城要塞为模板创造的防御工事瞬间推平,甚至找不出一个比拳头大的残片出来。 而十秒钟之后,槐诗就没了。 整个人源质透支,瘫了足足半天,而因此而消耗和产生的费用,令副校长的头发凋零的速度上升了二十个百分点。 最后大家得出结论——槐诗很牛逼,槐诗很厉害,同时,槐诗也很费钱…… 罗素看到结果之后,直接作出了指示: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桔子和冤大头自己长出来再说。 不然的话,大家早就把这个祸害丢到诸界之战的战场上搅风搅雨去了,怎么可能让他留在家里虚度时光。 统辖局不肯买单之前,罗素是绝对不可能点这个头的。 不然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么点家底儿,恐怕就要被自己的学生每天随便来几炮给烧光了,说不定还要倒欠一屁股债,堂堂洛基沦落到晚节不保的下场。 槐诗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作为工具人,竟然也能因为性价比而导致退居二线…… 每天只剩下了看报纸和遛弯。 简直要闲出鸟来。 “难道就没个紧张刺激的活儿来给人搞一搞的么?” 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槐诗瘫在椅子上,无奈呻吟。 然后,他听见了毫无征兆的敲门声。 …… 五个小时前,黄泉比良坂,道场。 在林中小屋播出那个无法接通的电话前十分钟,他看到了,门前面那一辆没有任何凭证和车牌、标志乃至类似型号的黑色车辆。 常年的家族教育和耳濡目染乃至自身出色的作奸犯科的能力,一切带来的直觉,都令他在看到那一辆车的瞬间,内心中隐隐出现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尤其是在他问过门房,门卫们竟然也不知道那辆车的来历,只知道陪同的人来头大的吓人之后…… 他先写好了两条预设短信,将电话按到槐诗的号码上之后,走近了门里。 然后,便嗅到了消毒药水的味道。 在空气中。 如此稀薄…… 但鲜明的,唤起了他六岁时的家庭教育。 在那一天,他看完电视机重播的《超能神鹰》之后,爷爷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捧起自己的书房中,打开了暗室的门,指着架子上的那些东西,让他一一牢记。 第一排到第三排的东西、图案、标志和特征,代表的是绝对不能放走的肥羊,能薅多少薅多少,薅不完叫全家一起来薅,大家一定给分你大头。 第四排到第六排,是林中小屋看到之后掉头就要跑的东西,有多远跑多远,有多快跑多快。包括且不限于原暗军团的标志、毁灭要素的徽记、亡国和雷霆之海乃至永世集团的代表物…… 而最后一排的东西,很简单。 遇到了之后,就别跑了,吃好喝好玩好,抓紧时间找点乐子。如果局势不妙的话,立刻抹脖子,这样可以让你走的轻松一点。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把这些玩意儿他妈的带到家里来! 在其中,包括这区别于其他所有消毒药水的味道,干净、纯粹到甚至连最尖端的无菌室都比不上的气息。 它所代表的地方,只有一个,也唯有那里的人,身上才会萦绕着如此诡异的味道…… ——存续院!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帮忙 当回想结束的瞬间,林中小屋的脚步并未曾停顿。 只是仿佛闲逛那样,松散自在的向前,不着痕迹的溜达了半圈,灵巧又顺畅的掉头,向着大门之外的方向走去。 面不改色,微笑着向每一个认识的人挥手。 然后,裤兜里的手悄悄捏断了向槐诗求援的铜片,最后,拨通了他的手机。 等待音响过一次,就变成了忙音。 一切向外界发出的讯号都被冷漠又仔细的屏蔽。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抬头。 就大门之外的道路上,浮现出一个浑身笼罩在防化服中的诡异身影,他的面孔隐藏在了防毒面具之后,镜片之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浑身缠绕着令林中小屋毛骨悚然的不祥气息。 此刻,诡异的来者正伫立在人流中,但是除了他之外,却无一人在意。 呆板的电子声毫无起伏。 “初次见面,林先生。” 他平静的说:“你可以称呼我为008号,为了避免误会,请不要做不必要的事情。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好意思哈,打扰了。”林中小屋尴尬的笑了笑,就好像不小心走错厕所一样,摆手:“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考虑到你的六次人格模拟都让事情出现了计划之外的发展,请容许我动用六级调整方案,简单来说……” 008号呆板的说:“请你先睡一觉。” 那一瞬间,他手中,出现了一支铅笔粗细的棍状物,对准了林中小屋的面孔。 少年面色不变,瞬间消失在原地,紧接着,便已经出现在了008的面前。 影中的诅咒自指尖探出,收束成型,化为细长之刃,对准了他的面孔,斩落! “蠢货!” 在他手指上,戒指里的赫笛咆哮:“你那点雕虫小技,哪里有资格在存——” 啪! 他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而就在008手中的棍状物前端,放出了如同闪光灯一般的光芒,一闪即逝。 可在光芒笼罩之下,林中小屋却感觉自己豢养在影子里的诸多恶兽,缠绕在灵魂之上的诅咒装甲乃至隐藏在浑身上下的媒介尽数消失无踪。 乃至,圣痕本身。 在短短的瞬间,他就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少年。 然后,僵硬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咳咳,那啥……” 他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误会啊,老兄,这都是误——” 啪! 闪光再现,他的眼瞳渐渐空洞黯淡,失去光彩。 【记忆清除】 【思维整理】 【沉眠设定】 【引力抓取】 在那一根细长的铅笔短棍的挥舞之下,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林中小屋,带着他走进道场里,最后送到了卧榻之上。 鼾声响起。 …… …… 五个小时之后,来自道场的使者恭敬的敲响了槐诗的房门。 “槐诗先生。” 使者恭谨的弯腰行礼,双手奉上了来自剑圣的名刺和拜帖,“老师请见。” “嗯?” 槐诗从椅子上起身。 最近剑圣上泉深居简出,在逐步移交了道场和其他的权力之外,身体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差,根据林中小屋说,已经大限不久了。上皇来了也是称病不见的,怎么好端端的跑到自己这边来了? 但不论如何,礼数上都是不能缺了的。 “以上泉先生的身份和状况,何至于屈尊来此呢?”槐诗接过名刺,颔首回应:“作为晚辈,断然没有让长辈动身上门的说法——今日正好有空,不如带我前往道场拜访吧。” 可使者的话却令他愣了半天:“有劳槐诗先生关爱,老师已经到了,正在楼下。” 当槐诗抬起百叶窗,看向窗外时,便看到停在楼前的那一辆车。 没有任何标志和徽记,甚至没有车牌,也没有人走下来,透过车窗,后面的景象一片模糊,哪怕是以他的目力和感知也无法察觉任何的状况。 更何况,这样的感觉…… 槐诗心中一沉。 “存续院?”他问。 “其他的事情,在下不清楚,也不是在下应该打听和知晓的。”使者俯身恳请:“有劳槐诗先生移步一叙。” “都到了楼下了,难道还能放着不见么?” 槐诗摇了摇头,推门而出。 对于剑圣的来意,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虽然存续院名声恐怖,但他都进进出出多少回了,也没见他们把自己怎么样。 他反而更疑惑,上泉剑圣是怎么跟他们搅合在一起的。 结果,刚下楼,就看到敞开的后座车门之后,脸上还挂着氧气面罩的衰朽老人。在充满浊音的粗重呼吸中,上泉抬起眼睛,向着槐诗眨了眨,以示问候。 而槐诗也颔首行礼。 然后才看向他身旁,除了副驾驶上脸上戴着诡异防毒面具的怪人之外,开车的人,竟然是瀛洲宫内厅的长官。 就在槐诗疑惑的时候,便看到上泉艰难的抬起了一下手指,像是招手一样,示意他凑近一切。 浑浊低沉的声音从面罩后面响起。 “别看了,小子……不用操心……他们……” 剑圣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喘气:“帮我一个……忙……” “杀谁?” 槐诗下意识的看向驾驶席上的宫内厅的长官,让那个中年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脖子根一阵发凉。 可看这个家伙这么肉脚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难度的。 总不能是鹿鸣馆的家伙吧? 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前段时间才杀过一次,不太好下手。 “哈……哈哈……” 上泉被逗笑了:“我堂堂……剑圣……还需要……找你杀人么……” 说到后面,他开始剧烈的呛咳,不再说话,拍了拍身旁的陪护,陪护颔首,自后备箱中抽出了一具细长的铁匣,双手捧起。 打开之后,展露出其中沉寂的长刀。 自被拆解开的长刀之上,浮现出古老的辉光,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刀身依旧雪亮如新,自平滑的刀身之上,隐隐浮现出狰狞的幻影。 杀意昂然。 绝品。 只是一眼,槐诗就能感受到其中酝酿了漫长时光的锋锐,和寄托在之上的凶戾,仿佛择人而噬一样。 就算是在众多边境遗物中,也绝对是位列于最上层的宝物。 就连和自己的源质武装相比,也毫不逊色。 只可惜,其中的源质衰败,好像是遭遇重创一样,已经尘封了太多年没有人使用,奄奄一息。 而看到刀茎之上【三池光世】的刀铭之后,槐诗的眼角便忍不住抽搐起来。 大典太光世。 这他娘的是瀛洲的天下五剑之一! “修……好它……” 上泉问:“能……做到么?” “实话说,有些困难。”槐诗沉默了片刻,直白的说道:“虽然涅槃再造的活化很便利,但能够匹配它的材料恐怕不好找。” “材料由存续院提供。” 副驾驶上的面具怪人开口,电子音毫无起伏:“您只需要开口。” “那我试试。” 槐诗回答:“但未必能够保证成功。” 他合起箱子,最后看了一眼拜访者们: “请跟我来。” …… …… 十五分钟后,铸造中心内已经全部清空。 就在庞大的铸造熔炉之下,苍白的炼金之火已经重新燃起。 槐诗低头看向箱子中长刀,伸手,将所有的部件重新组装完毕,饱经沧桑的利刃在他手中发出细碎的鸣叫。 像是反抗着他的掌控一样,不甘被人所驱使。 可终究没有力量支撑下去,很快,归于沉寂。 而槐诗也在详细的检查之后松了口气。 “只是源质匮乏,内部的奇迹出现了溃散状况而已。”他端详着剑刃,感受着钢铁中的回音:“炼金矩阵和结构并没有任何的损伤,不,应该是被已经维护过一道了吧?工艺相当仔细,根本和原本的部分看不出差别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 哪怕再怎么落魄,也是皇室珍藏的珍贵武器,瀛洲鼎鼎大名的天下五剑,已经和这个国家的历史和过去密不可分的重要遗物。 正因如此,槐诗才疑惑,他们为啥因为这个找自己。 大宗师瀛洲又不是请不起,无非是花费多少的问题。况且,还有存续院在这里,这种基础的维护,根本犯不着找自己这么一个外人。 可既然有冤大头上门来送钱,难道自己还能推到门外不要么? 槐诗毫不犹豫的开出了实际材料五倍以上的单子,就看存续院这帮神神秘秘的家伙愿不愿买单。 结果,当面具怪人打开身旁的箱子之后,槐诗单子上所写的材料一应俱全,甚至还多出了三倍。 这群人,脑子铁定有问题。 但人家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自带材料,还就楞点你小槐来做个一个白水煮挂面,自己一个开门营业的,哪里用得着管那么多? 做就是了。 很快,就在槐诗的维护之下,原本源质衰败的古剑之上再度浮现出如有实质的凶意,锋锐冷冽的气息冲天而起。 古老的剑刃发出阵阵高亢的啸叫,只是随意的挥舞,凌厉的气息就将墙壁和地板上切裂出一道道缝隙。 “幸不辱命。”槐诗倒转长刀,递过去:“还是说,想要进一步看一看效果?” 面具怪人没有接过东西,只是微微点头:“正是为此而来。” “行嘛,就知道你们爱看这个。” 槐诗叹了口气,推开旁边的大门,走进了铸造中心的最内层,层层厚重的墙壁和牢笼所形成的区域之内。 感受着手中遗物传来的阵阵恶意,叹了口气,再度高举而起: “铸造,开始!” 那一瞬间,槐诗的右手之上,钢铁展开,尼莫引擎所构成的铸造熔炉轰然鸣动,海量源质灌注其中,自内而外,覆盖了每一寸钢铁。 赋予奇迹、锻造、重生,乃至……活化! 恐怖的引力从刀刃之上浮现,贪婪饕餮,短短的瞬间就抽走了槐诗三分之一的源质,紧接着,被赋予了足够的力量之后,他手中的大典太光世便爆发出一道又一道挣扎的力量,从他的手中飞出。 瞬间,钉进了地面的正中央。 紧接着,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浮现,狭窄的刀身骤然开始膨胀,一只足足有数米长的庞大臂膀从其中猛然探出,抓紧大地,留下了四道深邃的沟壑。 然后,是第二条手臂,庞大无比的身躯,乃至头颅…… 到最后,在无数铁光的增殖之中,刺耳的咆哮声骤然迸发。 最后的桎梏被粗暴的扯碎。 庞大的阴影缓缓升起,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垂落,冷眼睥睨着眼前不自量力的维护者。 宛如猿猴狒狒一般,可是却穿戴着将军才有的盔甲具足,细长的面孔之上膏以鲜艳的油彩,浑身毛发如铜针一般耸立,彼此碰撞,就摩擦出了一道道火花。 足足有十米余高,头戴着日轮之冠的钢铁凶猿撑起身体,肆意的发泄着狂暴的凶性。 再然后,便抬起手,粗暴的砸向了近在咫尺的槐诗。 槐诗面无表情,正待有所动作,却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有一只枯瘦的手掌从他的身后探出,抬起,微微颤抖的五指展开,硬吃下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岿然不动! 当槐诗愕然回头,便看到身后那个枯瘦的身影。 脸上遍布着皱纹和老年斑,流着口水,白发紊乱,手臂上还残存着留置针的接口…… 剑圣上泉! “很好……槐诗……你做的……很不错……” 明明气若游丝的剑圣,迈步向前,越过了他之后,最后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只要站在一边……就好。” 说着,他伸出手。 在他身后,随从疾步奔驰而至,跪地,双手奉上了一柄平平无奇的太刀。 当太刀落入了那一只枯瘦手掌中的瞬间,竟然便迸发出了不逊色于天下五剑的剑啸潮声! “喂,这么多年不见……” 在白发的笼罩之下,那一张苍老的面孔咧嘴,在细碎的呛咳中发出笑声:“你这个家伙,过的……不怎么样啊?” 巨猿垂眸。 俯瞰着眼前苍白的人类,皱眉,但很快仿佛想起了什么,渐渐恍然,居然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又是你这个家伙啊,上泉——都老成这个样子了,还是不甘寂寞吗?” “对呀。” 剑圣颔首,口水如丝垂落:“像你一样。”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像是剑客一样的死掉吧。”巨猿说:“我来帮你。” “谢谢啦。” 剑圣大笑:“不过,你还差的……远……” 那一瞬间,老人挥剑。 明明是深邃的地下,隔着无数阻拦,可此刻在场的人却分明听见了来自天穹之上的呼啸之声,宛如飓风席卷而过。 紧接着,剑刃一闪而逝,余音扩散,宛如万丈宫阙里传来宏伟的钟声! 振聋发聩! 巨猿踉跄后退了一步,甲胄和躯壳之上,竟然浮现出了一道深邃的裂痕。 “这一式叫做……天城之剑……” 上泉头也不回的问:“看清楚了吗?” 槐诗颔首。 “会了多少?”上泉再问。 槐诗想了一下,无奈耸肩:“只能说……略有所得。” “呵,没悟性的家伙啊。” 剑圣摇了摇头,像是放弃了现场教学的想法,两只手,扶在了剑柄之上,紧握着,高举,对准了眼前的对手。 活化之后的天下名剑,瀛洲历史上无数剑客所存留下来的杀戮结晶! 如是睥睨。 咆哮: “——来!” 大典太光世咧嘴,钢铁巨猿毫不在意自己躯壳上新添的伤痕,酷似人类的双手抬起时,便无尽了虚无的流水之刃,遥遥对准了上泉的面孔。 彼此相持。 死寂之中,只有空气发出一阵阵哀鸣,当虚无的意志自这狭窄的笼中彼此碰撞时,一切都被刺骨的杀意所冻结。 槐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感受到,那一具衰老躯壳中所酝酿的东西…… 衰微的源质,濒临崩溃的灵魂,垂死的肉体,乃至紊乱的呼吸,艰难的心跳……这一切都无法阻挡黑暗中沉睡的力量真正的苏醒。 那个,名为意志的东西。 虚无的意念,此刻逆转了现实,撼动了一切灵魂,慑伏了所有的敌人,正如同烈日一样从那个老人的躯壳中升腾而起,绽放出万丈威光。 此刻,当那剑刃斩落,便迸射出耀眼到令灵魂为之颤栗的恶念与杀意。 缔造死亡! 一瞬间的交错之后,上泉收剑入鞘。在他身后,巨猿的虚影无声溃散。 只留下两截破碎的长刀落在地上,无数缝隙崩裂成碎片。 化为土灰。 再无任何修复的余地。 回到轮椅之上的老人,再度戴上了氧气面罩,来自存续院的药物点点滴滴的流入了他的身体,维系着这一具千疮百孔的肉体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崩溃。 而上泉,再度发出声音: “下一把……” 于是,随从再度上前,向着槐诗奉上铁箱。 层层佛珠的缠绕之下,箱中的利刃依旧散发出阵阵妖邪诡异的气息,血光流转,饥渴的鸣叫着。 刀铭【恒次】。 同样是天下五剑,数珠丸恒次! “……”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忍不住回头问:“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接下来还有三把?”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在存续院的怪人脚下,三具重叠的铁箱悄然浮现。 “请继续吧,槐诗先生。”他说:“数据收集才刚刚开始。”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复健运动 既然存续院说继续,那便继续。 槐诗毫不客气的从箱子里翻了一管源质精粹出倒进嘴里,补充了一下掉下去一截的蓝条之后,把剩下的东西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送上门的羊毛,薅了! 而存续院的来客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看到一般,丝毫不在乎。 只是等待着接下来的数据和结果。 铸造,再启! 这一次,在槐诗手中,数珠丸恒次只是一声低吟之后,便消散无踪,像是蒸发了一样,毫无征兆。 可就在那一瞬间,槐诗却感觉毛骨悚然,听见空无一物的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内心中升起的寒意。 剑圣的轮椅旁边,陪护的随从已经僵硬在原地,感到了近在咫尺的恶寒,浑身冻结。 就在那个白发老人的身后,光芒黯淡的影中,有隐隐的轮廓浮现。 像是头戴竹笠僧侣的僧侣,披着暗红色的法袍,手腕与脖颈之间缠着层层的念珠,而面目却隐藏在斗笠之下的阴暗中。 只有隐隐的血光勾勒出了眼眸的位置。 正低头,俯瞰着那个老人的背影。 上泉毫无反应,甚至连浑浊的眼眸都未曾动摇过一分。 “怎么了,假和尚?”他沙哑的问,“想着,度化我么?” “为时已晚。”僧侣漠然的摇头:“施主尘执炽盛,六根污浊,孽业积深,早已堕阿鼻叫唤之境。佛法,已然无计可施——” “那还等什么?” 上泉嗤笑,敲着膝前的利刃之鞘,故意伸长的脖子,将干枯纤细的脖颈露出来:“早就听说,数珠丸恒次是杀魂诛邪之剑……” 他说,“如我这般邪魔,还请阁下试斩之。” “正该如此。” 染血的僧侣抬起手,摘下了斗笠,自血火笼罩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闻道而喜的狂热,沙哑呢喃: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那一瞬间,血色和邪意褪尽,至纯至净之刃自从鞘中展露,向着剑圣的脖颈,斩! 幻光,一闪而逝。 那速度已经凌驾于电光之上,几可同思绪和念头的运转相比拟,不,比那还要更快。因为斩落的并非是存在的物质,而是由觉悟与慈悲之精髓所缔造的泡影之刃! 剑刃所过之处,一切孽业,一切污浊,等等不净,等等妄心,尽数破灭! 死寂到来。 漫长的寂静里,上泉沉默着,只是微微闭上眼睛,无声叹息。 龟裂的声音响起,在他身后。 持剑的僧侣僵硬在原地,血色流尽,火焰熄灭,那一张模糊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明明被斩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却难以压抑这恐惧的悲鸣。 泡影碎裂,破邪显正之剑无声溃散。觉悟和慈悲斩不去对手的妄心和执迷,反而被灵魂中如铁的极意所斩灭。 “正法?” 上泉摇头,“不过如此。” 在他身后,影中的僧侣无声溃散,只留下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再无光亮。失去了护法和慈悲的神髓之后,沦落凡尘。 再无修复的可能。 “下一把。”上泉困倦的垂眸,“起码来点……让人不会打哈欠的东西吧……” 槐诗回头,看向身后开启的箱子。 三把尘封的利刃在剑圣的低语中铿锵而鸣,邪异、凶恶、庄严……种种气魄如光焰一般扩散。 他闭上眼睛随便摸了一把出来,眉头挑起。 “童子安纲切?” 槐诗轻叹:“这应该能让装逼的老前辈打起点精神来了吧?” 五分钟后,面无表情的上泉回到了轮椅之上。 “下一把。”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然后,就是下一把,再下一把…… 从暴戾凶狠,要将天下一切都握在手中的钢铁巨猿·大典太光世、阴柔诡异,吞吃一切恶邪的护法之刃·数珠丸恒次、将曾经的酒吞封入剑刃,将灾厄化为力量的邪刀·童子安纲切、霸业在握,催山破岳的王道之刃·三日月宗近。 乃至最后,斩尽恶鬼、杀孽无穷的纯粹杀戮之刀·鬼丸国纲……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天下五剑,在剑圣的面前,被尽数斩破。 所动用的,便只有那一手惊鬼骇神的无双剑术,令槐诗大开眼界。 专志成诚,以一念上抵天穹的天城之剑;霸道无双、催城破岳的日之一刀;虚实变幻、延绵无穷的分光泡影;性命相搏、有死无生的崩落之势…… 只是随意的挥洒,就令槐诗见识到自己未曾想象的高远世界。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之后,那一具苍老躯壳中依旧还包藏着斩落日月的雄心,和槐诗无法企及的技艺……无关罗老总是说槐诗缺乏悟性,和真正的强者相比,他所具备的那些才能还差得远。 可谁要跟人比这个啊? 想要打击自己,除非有个人蹦出来拉一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是槐诗拍马都比不上的大提琴曲才行。 可这世界真的还有那样的人么? 唔,或许诸地狱音乐协会的总部里还藏着那样的老怪?但就算有,大提琴这么冷门的乐器,也不会有谁具备如同槐诗这样的造诣吧? 只能说,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怀揣着‘剑圣,不差!’的想法,槐诗随着大流的鼓起掌来。 而站立在场中,踩在那一具渐渐消散的恶鬼尸骸之上,上泉却不为这喝彩和掌声所动,只是回眸,看向那位站在旁边,不发一语的存续院来客。 “如何?” 佝偻的老人沙哑的发问:“老夫这把剑,还可堪入眼么?” “足够。” 自称008的神秘人颔首,电子声毫无起伏:“比预料中还超出三十个百分点,看来衰老并没有让你变弱,和死亡纠缠这么多年之后,反而变得更强……” “强?强在何处?” 上泉嗤笑摇头,“同那种死物对决,只是赢了几场,便称得上强了么?未免太过可笑——所谓的剑术,本质上就是杀人的方法。 也唯有活生生的人才能彰显出其精髓……” 说着,那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了旁边看热闹下饭的槐诗,让槐诗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猴戏看了那么久,总要留点东西下来吧,槐诗?” 上泉呛咳着,似笑非笑:“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完全就没把我老人家放在眼里啊……” “等等!” 槐诗下意识的抬手,肃然说道:“我有一佳徒,姓林名中小屋,天赋绝佳,实力冠绝同门,不如让他来陪剑圣阁下玩两手……” “不可。” 上泉摇头:“那小子我还等着他入赘将来好操持道场呢,万一吓坏了,遥香那丫头岂不是要难过?” “那你怎么不去找麒麟,找原家的老头,去地狱里找罗肆为啊?” 槐诗斜眼瞥着他,到现在,哪里还不搞清楚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狗皮膏药:“剑圣前辈,您老搞复健运动就算了,找点有难度的不行么? 何必拿我这个晚辈当垫脚石呢?” “就是因为绝不会输,才专门找你的呀,槐诗。” 上泉坦然的回答,“不能太强,否则会劳动筋骨,不能太弱,否则根本无法发挥,正好有你,不强不弱,还在我这老朽的解决范围内。” 他想了一下,正色的说道:“此乃兵法。” “好嘛,你们瀛洲的兵法就光教人吃饱了打厨子了,是吧?” 眼看老前辈一想到虐菜,连咳都不咳了,槐诗就感觉今日恐怕是逃不过这一遭,叹息一声:“您老人家想好了?” “哈哈,放心。” 上泉咧嘴一笑:“我会手下留情的。” “不,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下。” 槐诗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拍了拍膝盖屁股不存在的尘土,活动起了身体:“我这块垫脚石除了又臭又硬之外,还有点滑。 你老人家小心没踩稳,反而把脚崴了。” 上泉微微愕然,旋即,忍不住摇头感慨:“我就喜欢你大言不惭的样子,槐诗君,你仿佛永远充满朝气,充满了希望和未来。” 他诚挚的轻叹:“每当遇到你这样的晚辈,都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欢快。” “是吗?”槐诗淡然的走进场中,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敷衍回答:“那可太让人开心了。” “正是如此啊。” 老人停顿了一下,咧嘴,露出了同罗肆为如出一辙的残酷笑意:“尤其是,每当想到再过一会儿,那些充满希望的面孔将会露出怎么样的挫败和绝望的神情,就让我激动的无法克制。 想到有人会在我的打击之下,一辈子都不敢握剑,一辈子在噩梦中颤栗,就让我兴奋的饥肠辘辘,难以饱足…… 当出生的牛犊,真正见过猛虎的凶暴,当夸夸其谈的家伙真正领悟了山岳的巍峨,当见过无数死不瞑目的同行者那惨烈的尸骸,当侥幸在剑刃之下逃生后余生永恒在阴影下度过时……这一份铭刻于弱者心中的恐惧,方才是印证‘强大’的唯一方式!” 明明述说的话语如此的丑恶和狰狞,可老人的神情却如此的肃穆和郑重:“所谓的剑术,所谓的搏斗,所谓的技击……撇去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后,世间一切斗争的方式,都是为此而存在的!” 在寂静中,槐诗忍不住摇头。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道理都没什么兴趣。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我说我其实是个音乐家,你也肯定不会放过我了吧? 所以,我就只有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场外,认真的问:“你们报销么?” 【008】颔首,毫无迟疑。 “十倍。”他说。 那一瞬间,槐诗微笑着眯起了眼睛,再无顾忌。 就这样,向着剑圣,向着现境一切武者都无法逾越的高峰,踏出了第一步。 “如此,赤手空拳么?”剑圣嗤笑:“你的天阙呢,槐诗,你的鹦鹉螺号,为何不拿出来给人见识一下?” “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么,剑圣阁下。” 那一瞬间,槐诗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令整个钢铁建筑,轰然鸣动,层层沉重的结构迅速的翻转,庞大的设备升起、降下,无数线缆迅速的延伸,当一个个庞大的模块彼此碰撞时,就迸发出炽热的火花。 伴随着那清脆的响指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低沉的共鸣。 触目所见,钢铁的天穹和大地,整个深埋在地下的结构,乃至突出在地上的铸造中心,都不过是鹦鹉螺号的延伸。 此处,早已经在天阙的笼罩之下! 现在,庞大的主炮突兀的从槐诗头顶的天花板之上伸出,对准了前方毫无防备的老人。 随着尼莫引擎早已经运转至极限的潮声轰鸣。 悍然开炮!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对决 经过象牙之塔的维护和修整之后,原本鹦鹉螺号所配备的主炮——【跨深度打击质量武器·捕鲸叉】也焕然一新。 虽然由于资金和材料的限制,暂时无法再为它打造原本就连部分小型统治者都能够一击重创和桎梏的专用炮弹,不过大宗师米哈伊尔依然在百忙之中,抛下了即将收尾的天狱堡垒,专门为它量身定做了足足四十八发重质量湮灭咒弹。 当然,那种一发下去能够蒸发掉半个象牙之塔的战争工具是绝对不可能运用在剑圣身上的。 否则的话,一不小心,老前辈没了,槐诗自己恐怕也要玩完。 甚至他就连用来常规洗地地狱歼灭导弹都没有动用,只是纯粹的抽取了源质,在极近的距离,在这短短的瞬间进行了一次聚合打击。 在尼莫引擎的推动之下,数十道源质武装自炉中裂解,海量的灾厄和奇迹彼此碰撞,将光与影的源质质变彻底激发,聚合为动荡的烈光,发射! 大量金属蒸汽凝结成了闪耀如星尘的铁砂,混合在其中,便形成了足以将一切防御尽数贯穿的暴雨。 此刻,浩荡烈光奔流而至,照亮了那个枯瘦的身影。 上泉抬手,漫不经心的划下,潮声戛然而止,仿佛也被剑刃之上涌动的庄严意志所杀死,光流自剑刃之下开辟,向着两侧飞出,烧化了大片的隔热装甲,粘稠的铁浆蜿蜒着流下,嗤嗤作响。 “如同清风拂面,惬意非常。” 上泉撑着剑刃,枯瘦的脖子将头颅撑起,科科怪笑:“槐诗君,你是这么温柔的人吗?真好啊,我最喜欢你这样讲道理的对手啦。” 讲道理? 槐诗面无表情。 这哪里是自己讲道理?分明是对面那个老东西不讲道理才对! “那也是极意?”他好奇的问。 “那也需要极意?” 上泉瞥了瞥两侧焦痕,在呛咳中似是嗤笑:“只是顺应其势,将其如流水一般破开而已,难道还需要更精深的技巧么?” 一滴粘稠的口水从嘴角落下,落在了他的衣领之上。 带着老人所独有的浑浊腥臭。 浸染的痕迹如梅花。 “逃吧,槐诗。” 他含混的说:“我要过去了。” 那一瞬间,死亡预感骤然从灵魂之中迸发。 当枯瘦的老人踏步上前,那一张苍老的面孔就极其突兀的跨越了漫长的距离,近在咫尺。 听不见破空的声音,感受不到脚步和地面碰撞时的细碎震荡,甚至就连紊乱的白发都未曾有任何的飘曳和变化。 就仿佛空间被唐突的省略了。 槐诗的位置也被省略了,连同他的允许一起。 没有征求过他的同意,便有无形的力量将他,送到了他的对手面前。 而在那里,上泉双手中,垂落在地面的刀锋微微翻转,剑刃向上,向着槐诗的下阴、腹部、胸膛、喉咙乃至头颅升起。 并非什么令人惊悚的剑技,只不过是标准到甚至称得上刻板的基础剑术。 ——逆风! 可在上泉的手中,却像是愤怒的星辰挣脱大地,向着天空升起那样,散发出震人心魄的凛然凶威。 大地震荡。 槐诗猛然践踏在地上,身体借势后仰,倒飞而出,险而又险的躲过了这问候般的一剑,紧接着在他脚下碎裂的地板之后,便有焚烧的愤怒巨牛破铁升起,向着剑圣冲去! 钢铁摩擦的声音一闪而逝,上泉面无表情的左踏一步,踩在炽热的地面上,抬起的刀锋便像是等候着对手送上门来一样。 让源质化身在自身的冲击中被从侧面切开。 足以比拟钢铁的肉和骨裂开了一道深邃的缝隙,很快,消散在虚空里。 而不等剑圣再度反应,槐诗便挥手,裂开的顶穹之后,数之不尽的铁块如暴雨那样洒下,在云中君的意志之下,向着上泉砸落! 可他还没有落地,便看到令人心冷的铁光一闪而逝。 成百上千的铁锭立方体便齐齐自正中裂解开来,缺口平滑如镜,脱离了槐诗的掌控之后堆积满地。 而无数碎铁之间,上泉抬起了眼眸。 遗憾轻叹。 “我都叫你逃的——” 就在原地,他抬起剑刃,遥遥对准了半空中槐诗的面孔,摆出了突刺的架势。 下一瞬,剑刃之光有如流星,飞迸向前! 在这不足眨眼的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再度近在咫尺。莫大的压力从剑刃之上升起,如有实质的恐怖意志将空气都彻底封锁,不容许任何的逃避和躲闪。 就那样,向着槐诗的面门,寸寸逼近。 当剑刃之上的铁光从槐诗眼瞳的倒影之上浮现时,那一片漆黑中,骤然又凛冽的雷光升腾而起! 迸发! 巨响轰鸣。 毫无征兆的,一道炽热的电光从天而降,劈向了上泉的身影。 而当槐诗双手合拢的瞬间,无数被切裂的铁锭就在他的意志之下收缩合拢,形成两道铁壁,向着面前的老人碾压着合拢。 紧接着,雷霆碎灭,铁壁自正中齐腰而断,丝丝缕缕散逸的电光散逸。 上泉踩在断壁之上,一只袖子上留下了一道焦痕。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被烧红的剑刃,啐出了一口带着隐隐血丝的浓痰。 “随地吐痰不好吧,上泉前辈。” 槐诗轻叹:“我可听说瀛洲人最讲礼貌了。” “你也没贴禁止随地吐痰的标语啊。” 上泉毫不在意的回答,瞥着他骤然吞吐不定的电光,“唯独这一招,带劲儿起来了啊,小子。” “您能满意最好。” 槐诗微笑:“当然,如果您觉得差不多得了,兴尽而归的话,我也可以举双手欢迎。” “这才是刚刚热身结束呢,槐诗。” 上泉甩手,烧红的剑刃就断成了两截,被他毫不怜惜的抛到了一边,紧接着,向着槐诗勾了勾手指:“听说你这边的货不错,可为什么老前辈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还不主动一点伴手礼献上来呢?” 槐诗忍不住叹气。 老前辈就是老前辈,逼格就是不一般。专门来揍人装逼就算了,竟然还要受害者给提供作案工具。 还整得挨揍都好像是自己荣幸一样。 “别着急啊,阁下,我这边还在准备呢。”他耐心的劝抚道,“只是担心东西有点多,怕您不太好拿。” 话音未落,便有雷鸣再度从顶穹之上爆发。 厚重的水汽逆着大地升上了顶穹,瞬间,就化为了漆黑的阴云,雷鸣电闪,肃冷凄厉的光芒闪耀。 紧接着,一道细长的锋刃便自雷霆的锻造之中缓缓浮现,从云层之中探出…… 再然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短短的几个瞬间之后,漫天的铁光高悬,数之不尽的太刀已经对准老人枯瘦的身影,缠绕着丝丝电光,锋芒毕露。 “您随意。” 槐诗微笑着摊手,“想拿多少都可以。” 那一瞬,漫天铁雨向着大地坠落,瞬间吞没了一切。 可在槐诗的目光之中,一切都仿佛慢得不可思议,在全神贯注的凝视之下,能够看到那老人随意向着天空伸出的手掌。 轻而易举的合拢双指,钳住了一柄直奔面门的锋刃,再然后,便随意的向着槐诗抛出。 轻易的动作,却迸发出足以压制漫天雷鸣的巨响。 自半空中回旋的太刀一路斩碎了不知道多少同类之后,向着槐诗的头颅横扫而至,紧接着,被槐诗握住了刀柄,悬停在半空。 剑刃之上遍布裂隙,瞬间碎裂成尘埃。 可在漫天的剑雨中,那老人大笑着,踏步上前,双手随意的持握着无限量大放送的武器,随意的挥洒,劈斩,便将那些刺向自己的武器,钉在地面上的刀锋尽数击溃。 当两柄太刀在手中的时候,仿佛世界也在随着他的动作回旋。 飓风凭空掀起,向着四面退出。 数之不尽的利刃便在裹挟之下飞出,钉在了每一寸大地之上。 轮椅后面,随从踉跄的后退。 而在无数飞迸的利刃面前,【008】岿然不动,身体如同幻影一样,任由无数利刃穿过,无动于衷。 至于槐诗,已经被风暴所吞没。 没错,难以言喻的、宛如天灾一样、无法躲避的风暴…… 就在他的面前。 在他的感知之中,那个垂垂老矣、仿佛在下一瞬间就即将倒毙的老人,此刻却开始了溶解,崩溃,和扩散。 从人的轮廓中超脱,化为了不定型的、无法言喻的,无孔不入的……风暴! 当两柄剑刃交错着斩落的瞬间,虚无的风暴便短暂的自现实中投影出致命的一隙,可更多的时候,却根本丝毫无法锁定和察觉。 敌在何处? 无处不在!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在上泉的挥洒之下,就连槐诗所缔造出的钢铁,也化为了噬主之刃。 纯粹而基础的剑技,在他的手里,便胜过一切秘技与奥传。 唐竹、逆风、袈裟斩、逆袈裟、横切、突刺…… 明明都是早已经耳熟能详、习以为常的‘节拍’,但在上泉的双手中,却演绎出了槐诗未曾预料的恐怖篇章。 槐诗周身,残影不断的闪现,刀锋、剑刃、斧、戟、锁链和铁锤,源质武装变幻不定,化身显现,又旋即消失。 凌驾于对手数十倍以上的数量,反而被上泉轻而易举的压制在了剑刃之下。 空气中只有钢铁和钢铁碰撞的声音不断的迸发。 在上泉手中,太刀不断的崩裂出一道道缺口,在粗暴的运用之下崩溃,又旋即被他随意的从地上拔出一把,再度向着槐诗斩下! “啊,丝竹悦耳、舞姿妙曼……槐诗,我这难道是在逛吉原的窑子么?都是些不像话的玩意儿啊。” 老人嘶哑的怪笑着,“为何不见鹦鹉螺的炮击呢?还有你的神迹刻印呢?那一把在无尽之海上斩灭黑潮的天阙之剑呢?” “为何不拿出来?” 他踏步上前,枯瘦的身体随意的迫近,击溃了残影之后,前突,手中的利刃随意的透出,贯穿空气,擦着槐诗的面孔飞过,深深的钉进了墙壁之中。 那一张遍布老年斑的面孔之上,双眸早已经在怒火煎熬之下化为猩红,宛如恶鬼:“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才对,小鬼!” 槐诗面无表情,抬手,美德之剑横扫,将上泉劈斩的轨迹封锁:“剑圣阁下不也到现在,都没有动用过圣痕和自己的极意么?” “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 在他的手中,雷鸣再度迸发。 整个铸造中心陡然一震,高亢的巨响在象牙之塔中彼此回荡,数之不尽的烟尘升腾着,很快在创造主的框架之下被抽走。 可在那一瞬间,整个铸造中心的轰然鸣动所迸发出的恐怖力量,雷云之中所酝酿的雷霆,无数利刃的鸣动,已经汇聚在了槐诗的手中。 无限制的叠加! 令那一具化为钢铁结构的手臂也难以负载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伟力,随着铁拳的推进,悍然击溃了上泉双手之中的利刃。 向着他的面孔,毫不留情的砸下。 极意·交响! 那一瞬间,上泉终于……后退了一步。 狰狞的笑容消散。 枯瘦的身体在爆发的飓风里缓缓滑出,宛如凭虚御风一般轻易,很快,再度自刀剑的丛中站定。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到尘埃和碎铁之中走出的那个身影。 浑身缭绕着雷光和火焰,槐诗面无表情的拖曳着手中的庄严长剑,向前。 瞥向眼前的对手。 睥睨。 “——我们果园健身房的人,收拾一个老东西,难道还要靠外挂么?” 第一千一百章 吾乃极意 短暂的寂静中,轮椅后面,随从忍不住颤抖起来。 吞了口吐沫。 气焰。 无形的气焰,自死寂的场中升腾起来了,那是如有实质的怒火,萦绕在那个枯瘦老人的身上,只是虚无的意念,就将大地蹂躏至崩溃,钢铁浮现缝隙。 剑圣之怒。 “真让人难过。”上泉轻叹:“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尊重老人了么?” 槐诗微微耸肩:“我得说,先人身攻击的可是你诶。” “那些事情,无所谓了。” 上泉吧嗒了一下嘴,声音沙哑:“重点在于,我忽然不太想手下留情了。” “彼此彼此。” 槐诗漠然回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自己的技艺竟然被眼前这个老东西拿来跟吉原的歌姬游戏相提并论,这实在是让槐诗有点破防了。 但破防就破防呗。 他急了。 反正槐诗不信,这个老鬼难道还能打死自己不成? 况且,对付这种性格恶劣还喜欢虐菜的老前辈,他可有一套了。 “来!” 他挑衅的勾了勾手指,咧嘴一笑:“让我这个后学末进,来领教一下自己同瀛洲剑圣的差距!” “放心,我会用刀背的。” 上泉体贴的回答,短暂的停顿之后,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含混的嘟哝:“不过……要是被刀背劈死了的话,就怪不得别人了吧?” 槐诗,瞬间的僵硬。 感觉如有实质的恶寒自老人含混的话语之中吐露而出,扩散,如同狞笑的噩梦那样将自己吞没了。 黑暗滚滚泉涌,自那一张苍老而衰朽的面孔之下。 紧接着,随着剑锋的舞动,大地不堪蹂躏,深邃的裂隙向前,笔直蔓延,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带着死亡来到了槐诗的面前。 数之不尽的钢铁汇聚,重重墙壁拔地而起,但紧接着又迅速的被扩展的裂隙自下而上的笼罩在内。 自正中断裂开来。 十六重墙壁被利刃之上缠绕的意志之压轻而易举的斩破,锐利的风切裂了槐诗的脸颊,带来了阵阵的刺痛。 一线光芒透过笔直的裂隙落入,照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看见了那个踏步上前的佝偻身影。 可不等他再度喘息,便听见了再一次的……钢铁哀鸣。 在上泉手中,平平无奇的太刀凄啸着,横挥,顿时,阻拦在他面前的,十六重钢铁墙壁被再度的撕裂。 腰斩! 纵横交错的裂痕化为了绝无误差的十字,在剑刃的劈斩之下,数学之美和毁灭之美被畅快淋漓的展露而出。 而就在崩溃的铁墙之外,那老人的消瘦身影已经鬼魅一般的突进,一步跨越了这足以令残躯绝望的天堑之后,斩鬼杀神的剑锋便已经向着槐诗的面孔刺出! 回应他的是凛冽的雷霆之芒。 宛如举世之光汇聚于此处,就在槐诗的手中,形成了愤怒的洪流。脱手而出的瞬间,便像是应龙驰骋在天穹之上那样,带着纯粹的毁灭向着上泉扑出。 而耀眼的雷光在剑锋的卷动之前也宛如流水那样,被轻而易举的缠绕在那剑刃之上,无从再往前一分,反而被剑刃之上的意志所慑服,反而向着自己的创造者发出反噬! 七海之剑迸发潮声。 在极意的推动和加速之下,纯粹的质量在槐诗的手中挥洒而出。 太刀和剑刃碰撞的瞬间,雷光炸碎,便将无数碎落的铁片融化成浆,照亮了那一张衰老的面孔,还有那一双充盈着诡异黑暗的眼瞳。 “看啊,槐诗。” 上泉的面孔微微凑前,狞笑:“质量不足,数量再多,有什么用?” 以枯瘦的身躯,竟然压制住了槐诗的七海之剑,同这庞大的力量相格,寸步不让。 在他的脚下,大地崩溃,手中的利刃也在哀鸣,但却创造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以如此普通的质量,同结合了阿房和美德之剑双重力量的融合武装抗衡! 在上泉的意志之下。 就算是不堪造就的凡铁,一旦被握在他的手中,也是足以同任何神兵利器相抗衡的杀人工具。 现在,槐诗自己所创造出的太刀,竟然散发出了槐诗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恐怖凶威。 “让我猜猜看,你觉得这是极意?” 上泉怪笑,“太刻板了,槐诗。” 他挥手,轻而易举的将七海之剑荡开在一旁,再度穿刺,在苦痛之锤的轰击之下,轻描淡写的后退了一步,转身,踩着铁锤踏步上前,步步紧逼。 “什么是极意,槐诗?你为何从没有想过呢?” 凄厉的裂痕自墙壁之上扩散,在那一道遥遥劈斩的剑锋之下,槐诗狼狈的后撤,听见风中回荡的沙哑话语:“极意就是喝水,是撒尿,是从筷子上夹起的牛肉粒,是你坚信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一切,本该如此。” 在百步之外,那老人气定神闲的瞥着他狼狈的样子,嘲弄的感慨:“只不过,偏偏有一些‘残疾人’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也应该做不到而已……” 你会问苹果为什么从枝头落下么?你会问星辰为何在夜空中运转么?你会问鸟儿为何天生便会飞翔么? 理想国为何辉煌万丈?统辖局为何能够让一切运转如常?存续院为何能够封锁一切灾厄? 你会问天文会如何能够掌控整个世界么? 哪怕不可思议。 可这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能做,且做到了。 至于其他的,根本无关紧要。 它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也并不存在什么神秘的面纱,它是来自强者的气魄结晶,来自求道者的灵魂精粹,来自剑士的必胜决心…… 路至尽头,极意自生! 仅此而已! “斩裂大地是极意么?劈碎钢铁是极意么?” 在铁雨的席卷和覆盖中,他缓缓向前,恰如闲庭信步那样,随意的发问:“你的交响是极意,可你的节拍,你的共鸣是极意么? 你的这一击难道就能代表极意本身了么?此刻你的呼吸,属于极意的范畴么?你在悄悄酝酿什么?你背后隐藏的鸣动是极意本身么?” 剑圣大笑着,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太刀,斩落。 雷鸣呼喝。 漫天黑云自这一剑下消散,唯有钟鸣的浩荡余音回荡。 天城之剑再现! 恐怖的冲击里让槐诗向后滑出了数米,手臂崩裂,鲜血流出。可他却好像毫无痛楚那样再度冲前,手中的斧戟再度此处。 就在此刻,黑云消散的余音,雷霆湮灭时的哀鸣,整个铸造中心的磅礴响动,乃至象牙之塔框架运转时所产生的波澜。 以及,他的心跳,源质的波动,灵魂乃至圣痕的力量,尽数结合为一。 自这凌驾于往昔的一刺之上,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辉光! 作为回应的,乃是宛如煌煌大日自地平线下升起时的一剑。 万丈辉光,笼罩天地的豪情寄托在这一剑之上。 向着交响的最高潮,斩出! 那是昔日以一击将整个边境·岩流岛斩碎的绝代剑术。 ——日之一刀! “看啊,就是这样,槐诗。” 在恐怖的波澜扩散中,老人的白发在风中舞动着,兴奋的大笑,因眼前对手的突破而感到欢喜: “你将它当成致胜的底牌,却从没有认识到,它就是你自己。 ——记住,吾乃极意!” 明明再度对自己的力量有了全新的理解,明明更近了一步……可槐诗此刻心中却毫无欢喜和愉快。 因为眼前的老人。 就像是自沉寂火山中再度喷涌出的熔岩那样,漆黑的双眸里,仿佛有耀眼的光芒浮现。 “现在,教学时间结束了——” 上泉踏前一步,轻而易举的将槐诗的反击再度击溃,“接下来,是受苦时间了!” 轰! 在刀背的劈斩之下,大蛇和狼首所化的连枷发出哀鸣,被击溃倒飞而出。 怨憎之刃啸叫着,再度刺出,可又被上泉随手格开。 海顿的《黄昏交响曲》在这不和谐音的冲击之下,瞬间溃散。 “过于直白,过于粗暴了,槐诗。”他不屑的摇头:“除了鼓手的用劲方法之外,简直毫无技巧可言。” 可回应他的,乃是命运敲门时惊心动魄的四重音! 七海之剑、爆炸锤、斧戟和诡异的刀剑结合——自平地而起,毫无征兆的击碎了老人的剑刃,将上泉的防御突破,长驱直入。 第一次的,将他逼退了一步。 可紧接着,便在断刃的格挡之下,停在了上泉的脖颈之前。 “这可是艺术啊,老头儿,是你不懂得欣赏吧?” 槐诗摇头,反唇相讥:“有用就行了,就别计较太多了。” 七海之剑再度斩落。 潮声和波澜汇聚在剑刃之上,质量的冲击将老人再度击退,滑出了数米之外。 可依旧,未曾命中自己的目标。 ——脖颈。 “你对断头过于执着了,小子。” 他抬起手掌,摸了摸自己干枯纤细的脖子,就像是麦秆一样,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可正是这一副濒临死亡的残躯,竟然将槐诗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他甩掉了手中的断剑,再度,从地上拔出了一柄,随意的挥洒了两下。 “就让我,来代替罗肆为,教你一个道理吧。”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风险和报酬 刹那间,仿佛,举世静寂。 槐诗的肺腑,在本能的痉挛。 此刻,在他的前方,满怀着嘲弄、戏谑、轻蔑和鄙夷,乃至一切恶意,那干枯的老人躯壳中,散发出了一阵阵令槐诗不寒而栗的死亡预感。 “斩首?断头?” 那个老人珍而重之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就像是呵护着什么难以得到的宝物那样,轻柔又仔细,却令他的对手浑身发毛,忍不住的感受到一阵颤栗。 “倘若要了断敌人,何须那么麻烦呢?” 上泉轻声呢喃:“只要……杀魂便是!” 那一瞬,在他的手中,那一柄完整的太刀悄无声息的,化为了粉末,自扭曲至崩裂,面目全非,再无踪影。 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某种意志和魂魄所凝结出的森冷之光。 双眼无法目击,身体无从触碰,也无法感觉,但槐诗的灵魂中却分明的窥见了那足以逆反真实和虚幻的景象! 那一柄自剑圣的意志之下,锻造而出的虚无之刃。 遥隔数十米,却让槐诗的眼前一黑,就像是普通人站在巨炮的正前方,被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锁定。 被那样的剑刃所对准,完全,无法呼吸—— 现在,手握杀魂之剑的老人,一步踏出,跨越了微不足道的距离,手中的虚无之刃,如清风那样,从槐诗的身上扫过。 带来了如有实质的冰冷、痛楚,被钢铁切裂血肉时的恐怖触感,被夺走生命时的绝望。 圣痕、灵魂、力量,一切都像是背弃槐诗离去了。 都像是待宰羔羊一样。 意识一片空白。 只能在绝望中,眼睁睁的看着那杀魂之剑贯入自己的躯壳,瓦解了他所有的防御,长驱直入,贯穿了归墟和天阙的重重防护。 最终,又在槐诗的灵魂之前,戛然而止。 只是一触及分,留下了来自剑道最顶端所恩赐的颤栗和阴霾,足以铭刻一生的绝望差距。 死寂之中,槐诗僵硬在原地。 眼眸之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意识早已经陷入了空白。 胜负已分! 就在他的面前,上泉最后看了他一眼,摇头。 “灾厄之剑?不过如此。” 满怀着无法全力出手的失望和虐菜之后的满足,他嗤笑着,转身离去。 可当走出两步之后,动作,却戛然而止。 停顿。 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错愕的回头。 在他身后,那个呆滞的年轻人,本应该昏死过去的对手,在杀魂之剑的震慑下彻底晕厥的槐诗。 垂落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再抽搐了一下。 在这决无意识和灵魂的短暂空白中,残存的执念依旧驱动着身体,抬起了手掌。 就仿佛,紧握着无形的手枪。 用尽所有的力气。 扣动了不存在的扳机。 那一瞬间,上泉的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 就仿佛看到了槐诗射出的子弹一样,他握紧不存在的太刀,斩落。明明是并不存在的反击和格挡,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好像产生了铁刃和子弹碰撞时所迸发的高亢声音。 自那一击之后,槐诗便再无动作。 直到经过了许久,那一双空洞的眼瞳中再度浮现出隐隐的光亮,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竭力喘息着。 当他低下头,便看到了自己抬起的手掌。 渐渐恍然。 “看呀,前辈。” 他微笑着,轻声感慨:“就算魂死了,依然会有人能动啊。” 他抬起头,认真的提醒:“别对晚辈掉以轻心啊。” 上泉看着他。 在短暂的沉默中,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沙哑又尖锐,令衰败的肺腑也笑声中呛咳,震出了空洞的回音。 “很好,槐诗,你很好!” 上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意外,摇头赞叹:“只此一剑,未来的世界中,你一定会有不逊色于任何人的成就——或者,不逊色于任何人的死亡。” 槐诗茫然。 看向自己‘握枪’的手。 “这是剑么?” “那只是工具而已,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上泉满不在意的摇头,“况且,你向我所刺出的,难道不是独属于你的反击之剑么?” 就这样,他长叹着,踉跄的,缓缓离去。 走出了倾倒破碎的门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等待许久的医护人员冲上来,再度为那一具濒临死亡的残躯戴上氧气面罩,注入维生的药剂,仔细又匆忙的包扎,修复,但是却无法阻挡上泉身上一道道绽开的裂口。 早已经,濒临极限了。 突破了极限之后,就只剩下了毁灭一途。 “省省吧,没救了。” 面罩之后,上泉含混的说道。 他瞥了一眼身旁那帮徒劳的家伙,最后,看向了008:“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十三天左右,希望你们的安排能够效率一些。” “足够了。”008颔首回答:“那么,要现在跟我们走么?” “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 上泉毫无眷恋的回答:“该走了,不必浪费时间。” 008颔首,在他身后,虚无的门扉骤然洞开。 两行同他一样穿着防化服,带着防毒面具的身影走出来,推开了碍事的医护之后,推着上泉的轮椅,转身走向了那一扇大门之后的黑暗里去。 在最后的最后,上泉,再看了一眼槐诗。 沙哑的道别。 “遥香那个孩子,以后就拜托你照拂了……” 就这样,他消失在门后。 门扉合拢,再也不见。 离别来的如此唐突,又是如此的让人猝不及防。 槐诗呆滞许久。 最后,看向了留在原地的008。 “你们要去做什么?” “一次赌博。” 008的电子声回答:“槐诗先生,您也在备选名单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浮现的数据,并没有评论什么,继续解释道:“这一次,除了对上泉先生状态的考察之外,同时,也需要确认您的状态。” 槐诗被逗笑了,摇头:“我可没答应参加什么老年人夕阳红俱乐部。” “……” 008古怪的沉默了片刻,连死板的电子声中都直白的显露出了一丝同情和怜悯:“罗素先生替您签了名。” “草……” 槐诗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脏话。 他早该想到的,那个老王八消停了这么久,哪里可能放任自己这个工具人在家里闲着没事儿,不做任何安排了? 可平时卖学生就算了,这一次竟然把自己卖到存续院里去。 这就他娘的离了大谱! “当然,您依旧是有权拒绝的。” 008束手在旁边,等槐诗捋清楚了前因后果,再度冷静下来之后,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不过,在那之前,希望您能听我将事情说完——”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抽烟的冲动,将手里早就没油了的打火机转了好几圈,捏在手心里。 “洗耳恭听。”他说。 “你将会参加一场斗争,有可能会面对一个无解的死局,作为工具,作为棋子,在其中战斗,最后,也有可能需要你献上自己的生命。” 008如实相告:“我不否认其中的危险性,毕竟,这一次的行动对于存续院而言,也是一场豪赌。” “可风险越大,收获也就越大,不是么?” 槐诗不为所动,“危险,死亡,牺牲……我当了这么久的资深工具人和棋子,这些早就习惯了。 可是代价呢,008先生?” 他看着008,郑重发问:“您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能够获得什么?” “您当然不会空手而归,槐诗先生。” 就像是机械那样,并没有采用任何的谈判技巧,008直来直去的开出价码:“抛除罗素先生所得的东西之外,倘若您能够成功归来,除了关于尼莫引擎的升级和改造之外,往后鹦鹉螺号所需的液化精粹,都将由存续院提供。”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补充道:“我们提供的并不是最基础的液化精粹,而是六层质变之后的纯粹灵魂·至上精粹。” 槐诗愣在原地。 好嘛,原本的天文数字,现在直接翻了十倍。 十倍的天文数字,也还是天文数字! 只是让他有点难以置信。 “这么大的数字?你确定?”他问。 “只是榨取灵魂就能得到的能源罢了。升华的,凝固的,都没什么区别。” 008回答:“我们在地狱中有足够的基地,专门从事这一能源的生产,以供应存续院本身的消耗。 甚至现境如今所有用至上精粹所制作的源质补剂,包括统辖局的所分发的,原材料都是我们所提供的。” 倘若统辖局的意义在于联通一切和把控的话,那么存续院的特殊属性就注定了,它必然是独立且封闭的。 就算是处于现境之内,那么依旧独立于现境。 财政、产出、需求……一切方面,自给自足,并不依靠统辖局的支持。 哪怕是整个现境明天都毁灭了,那么存续院也依旧能够坚持到自己当初设计时所定下的理论周期。 对于008的话,槐诗并不怀疑。 实际上,他已经有所意动的。 要不要搀和两手…… 毕竟,尼莫引擎的升级和改造也是香的啊! 而接下来,008所开出的价码,就令他再无犹豫。 “除此之外,我们将会为您提供一条线索——” 008说,“关于,【死去的太阳】。”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太阳的残骸 死去的太阳…… 槐诗的动作僵硬了许久,没有说话。 所需的物品乃是【太阳的残骸】,【永燃不灭之火】,【深渊之种】,所需的条件是【诸界之暗】 所需要的仪式是【引燃地狱,焚尽所有】。 最终,自无边的烈火和光芒中重生。 这就是天问之路的巅峰·东君所需要的进阶。 对此,彤姬早已经做出了详尽的解释——在其中,【太阳的残骸】所指代的是来自曾经太阳神所遗留的神性结晶,【永燃不灭之火】乃是烈日永恒的光照之源,【深渊之种】是来自统治者的精髓和力量,而【诸界之暗】则顾名思义,是现境边境和地狱都失去光明的瞬间。 最终,引燃一整个地狱,将一切付之一炬,连同自己在内。 自坍塌的地狱中,化为新的太阳升起,洒落万丈光芒。 成就东君。 应该说,这是独属于槐诗的进阶,比早先东君进阶所需的要求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这也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那一长串清单所罗列的名目之中,就没有一个是好搞定的。 【太阳的残骸】需要寻找到一位太阳神在陨落之前所留下的神性结晶,可问题在于,绝大部分太阳神,但凡是有名有姓的,都在多少年之前被路过的某人给干掉,灰都没留下一捧来。 剩下的里面,也全部都掉进了牧场主的肚子里。想要挖出来,就得跳进毁灭要素的大嘴里自己去找。 【永燃不灭之火】的要求最为笼统,让槐诗寻找不熄灭的火,不被玷污的光。 而【深渊之种】则是需要槐诗干掉起码不止一个统治者,还需要是属性相匹配的,然后把他们的凝固灵魂和威权从他们的尸体上挖出来,在风干之前做成自己的进阶材料…… 而最为折磨人的,就是先决条件——【诸界之暗】。 众所周知,太阳乃神髓之柱的在宇宙之中的投影,想要让整个现境、边境乃至地狱都陷入黑暗,就除非是让槐诗把这一盏灯给关了。 可这玩意儿又不是放在房门旁边的开关,谁都能过去按两把。退一万步来说,这个开关就算能被槐诗摸到,神髓之柱下线一瞬间,鬼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那可是三大封锁的根基! 除非是槐诗打定主意弃明投暗做二五仔,否则绝对是不会考虑的。 只能说,任重而道远。 在拿到这一份清单的瞬间,槐诗几乎想要删号不玩了。 万幸的是,原本最虚无缥缈的一个需求,竟然被他率先所凑齐了——【永燃不灭之火】,所指代的,便是永恒之光。 火焰从来不是重点,恰恰相反,火所创造出的光才是它的本质。 而槐诗手头,却恰好有一整套赫利俄斯的奇迹,以及被大宗师普布留斯所缔造的登神秘仪,所指向的,便是哪怕早已经死了,也依旧随叫随到的好兄弟——光明王·巴德尔! 到时候,槐诗就是光明王的人间化身,手握着他的威权。 永恒之光,根本不在话下。 倘若存续院能够帮忙解决【太阳的残骸】的话,那【深渊之种】的需求,自己也不是不能努力一下…… 反正打不过还不能摇人么? 最近正好还在打诸界之战,统治者虽然不好找,但也总比去茫茫深渊里大海捞针要强啊。 至于【诸界之暗】……就只能指望彤姬的估算没有问题了。 众所周知,对于天文会来说,灭世跟吃饭喝水一样:在每次经过大的调整和动荡之后,比如诸界之战这样的情况,天文会都会花费巨大的修正值,进行现境的再造。将旧的世界解离之后,重新在这基础上,重塑现境。 重装C盘,不应该说是重新换一块C盘。 第十五次灭世计划和创世计划,应该已经在统辖局的筹备之中了。 到时候,三大封锁必然会暂时关闭,神髓、源质和变化之柱也将下线。槐诗未必不能搭个顺风车,找到进阶的机会。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槐诗还未必会头疼,毕竟,但凡只要有路,走一走就是了,坎坷和崎岖也比没路走要强。 但关键在于,他不止得走一条路。 同一时间,他需要准备和接受的进阶,是双重的。 不止是云中君需要进阶,大司命也必须同时进阶。 否则的话,无以成就太一的雏形。甚至,反而还会被自己豪华版的东君进阶所反噬。 在原本的推演和计算中:所有进阶东君的人,之所以会变成一轮无知无识的人工太阳,关键就在于人类之灵魂和意志不论再如何坚定和顽强,也都无法承受如此粗暴和庞大的神之威权。 太过于庞大的奇迹,将升华者的灵魂压垮了。 如今,彤姬还敢肆无忌惮的往上再做加法,除了一开始就让槐诗走了豪华版进阶之外,最大的把握,就是来自于原本专门用来辅助东君,避免失控的另一道圣痕·常曦。 以月神为名,相对于东君的暴虐,常曦乃是慈悲与平和的化身——可实际上,就像是月亮的光芒同样也是来自于太阳的反射一样,这两道圣痕,完全是一体两面。 ‘常曦’这一不存在与九歌之中的外来者,正是彤姬经过了无数次碰壁之后,专门添加在天问之路中的控制机构,为东君量身定做的缓冲层。 其本质乃是被誉为‘日御’的神明·羲和与被誉为‘月母’的神明·常仪两者神性的结合。 最终,形成了足以保护升华者灵魂和意志不至于被日轮焚尽的保护。 否则的话,到时候一旦开始进阶,恐怕槐诗自己都要变成太阳的燃料了,哪里还轮得到成就东君。 为了成就太一的雏形,彤姬这一套面多加水、水多加面,就是死活不肯减料的操作,直接导致了槐诗的进阶从噩梦级的难度,变成了噩梦里的噩梦这种套娃级。 好在她也知道良心过不去,许诺常曦的进阶不用槐诗操心,由自己包揽,否则的话他恐怕就只能感受绝望了…… 而如今,存续院恰到好处的将【死去的太阳】这样的线索摆在了槐诗的面前,就已经给了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只是…… “我能不能问一句——” 他好奇的抬手:“请问,【死去的太阳】所指代的究竟是哪一位?毕竟据我所知,现境的太阳神,大家的死法都比较的……唔,彻底。” “怀疑是正常的,毕竟,就连存续院如今都无法判断其状态。” 008回答道:“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是天竺谱系的太阳神·苏利耶的下落——” “啧。” 槐诗耳边的似乎传来了某人不爽的声音。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听008说道:“数百年前,在神明们选择联合之前,漫长时光中所进行的,便是统和威权的战争。 诸多神明因此而陨落。其中陨落状况最为惨烈的,便是太阳这一领域……虽然苏利耶也未曾能够幸免,不过,由于梵天的提醒,祂在陨落之前,提前将自己的神性和威权转移到了另一处,以备复生。 只不过,计划没赶上变化,由于牧场主的诞生,苏利耶的复生仪式受到了影响和干涉,已经注定无法成功,但也没有完全失败,硬要说的话,在意识离散之后,如今的那位太阳神正处于某种非生非死的阶段——” 008提醒道:“如果您想要寻找太阳的残骸的话,这将是您最好的机会。除此之外,全境恐怕也就只剩下一堆下脚料可供挑选了。” “呵呵,那个狗东西,我就说……气死我了!那帮天竺人跟他们的神都是一个尿性,没一个说话算话、办事儿牢靠的,跑路和划水的办法倒是有十万个。” 对于某个黑心女人怨念的低语,槐诗只能当做没听见。 在思索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我觉得,存续院似乎非常希望我能够参加?” “诚然如此,这将是我们双方开始正式合作的第一步,不是么?” 008并没有掩饰,也不怕槐诗趁机抬价:“除此之外,关于您的进阶,我们也将会在后续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帮助。 不过,如今看来,其他的事情或许并不需要像我们这样不受欢迎的角色来操心太多……” “说真的,这有点溢价了。” 槐诗揉了揉脸,无奈:“作为工具人,我有几斤几两,还是自己清楚的。你们拿出这么多东西来,我有点……怕,你们懂吧?” “倘若以投资而言的话,我们内部已经有人感觉如此的策略过于保守了。” 008沉默片刻,干涩的电子声里似乎也浮现出一丝惆怅:“槐诗阁下,我们迫切的希望见证一位东君的诞生。 毕竟,这个世界不止有天国谱系渴望理想国的归来…… 就算是往昔的庞然大物在短时间内无法再度回归曾经的高度,但这也不是它必须缺失的理由。” “三柱缺其一,不论是对天文会,还是对现境而言,也都不是好事。” 说着,008将一封灰色的邀请函递到了槐诗的手中。 “我们将期待您的答复。” 对此,槐诗只能沉默。 在最后的最后,离去之前,008再问道:“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问题么?” “实话说,有很多。”槐诗耸肩,“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大概具体要做些什么。总要告诉我一点我能知道的吧?” 008抬手,再度从公文箱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为您专门准备的解答书。包括我们的日程安排,您需要负责的部分等等。” “这可真是……”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只能说:“准备周全。” “这就是存续院的风格。” 008淡然回答,“除此之外呢,还有其他么?” 槐诗想了一下,最后问道:“还有个与我无关的问题。” “请讲。” “上泉,他为什么会答应参加呢?”槐诗问,“你们许诺了什么?” 008似乎沉默了一秒钟,但又短暂的让人无法分辨,最终,还是回答道:“我们许诺了他在计划的位置,仅此而已。” “他的目的就是过程本身。” 存续院的使者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里,上泉先生想要一场战斗。一场心无旁骛、能够让他像是一个剑士那样全身心的投入、慷慨赴死的战斗……” “——他想要一场足以匹配剑圣身份的死亡。” 就这样,做出了最后的解答。 008后退了一步,最后看了一眼槐诗,还有槐诗身后的空气,微微颔首,仿佛道别那样。 转身离去。 很快,那个提着公文箱的身影,便消失在洞开的门扉之后。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害怕.jpg 幻觉一样的。 槐诗竟然从008的背影中,看出一丝灰衣人一般的疲惫。 “别想了,不是一个人,虽然那个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彤姬从空气中浮现,神情不快:“毕竟是‘院长阁下’呢。” “啥玩意儿?” 槐诗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来回看着彤姬和那个背影离去的方向:“他?院长?” “啊,应该说院长,还是院长的残留物呢?很难说清楚啊。” 彤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洗干净之后的苹果,嘎巴嘎巴的啃了两口:“存续院就是这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啦,就连院长也差不多。 内部更替从来不对外公布,内部成果也绝不会对外发表,同样,内部的死亡外界从来不可得知——将神秘主义贯彻到底之后,就连存续院内部自己都快要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秘密了。 包括,‘院长究竟是谁’在内。”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院长是谁?”槐诗疑惑,这也越来越离谱了! “如果你是上司,你永远罩在防化服和防毒面具下面,你猜会有几个下属认得你?反正不管怎么样,受到‘存续院’认可的,就是院长本人就是了。” “存续院难道还会喊一声院长不成?” “它倒是不会说话。”彤姬摇头,淡然回答:“不过除了说话之外,恐怕其他的都会吧?不,说不定它真的会说话也不一定,毕竟,对外交流的人工智能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来自哪里…… ‘存续院’是活的,槐诗,并非是指他们所组成的组织和结构,而是那一座建筑本身。 能够封锁如此众多污染物和歪曲值的存在,怎么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堵墙而已呢?它具备自己的意志,也会为自己选择代理人。 而被选择的倒霉鬼,活着的时候永受折磨,死了也要贡献余热,不得安宁。 刚刚你所见到的,便是它所选择的院长,或许是备选,或许是上一代院长的残留物……不管怎么样,那个编号倒是相当靠前就是了。” 她停顿了一下,总结道:“存续院很看重你,槐诗,不论是这个组织还是它本身——不过,这倒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到现在还看不出你的潜质和能力的家伙,不是蠢货就只能是眼瞎了。” “啊哈哈,你这么夸我,倒是有点让人不好意思……”槐诗羞涩的挠头。 “夸工具人好用而已,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彤姬翻了个白眼,“总之,做好以后被纠缠不清的准备吧,谁知道那群家伙揣着什么鬼心思。别以为他们是什么带善人,对那群唯结果论的家伙来说:如果你要足够有用的话,他们甚至敢把毁灭要素塞进你肚子里,然后把你整个人当做监狱一样关起来……” “呃……” 槐诗僵硬了许久:“现在,应该不至于吧?” “放心,将来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应该不至于。” 彤姬淡定的说道:“对他们来说,一次性工具人和长久的提款机,两样哪个更贵重一点,还是分得清的。 毕竟一旦罗素成功恢复理想国,你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谱系之主,将来的理想国之王,再过个几十年,等那老王八翘辫子了之后,你说不定也能去选上一任会长呢。” “那么远的事情,就别拿来给我打鸡血了好么?况且,罗素才一百多,就被你说成老……” 不知道为什么,槐诗的动作忽然僵硬了一下,努力克制着表情抽搐的冲动,然后突兀的换了另一个话题: “那我究竟去不去啊?” “去啊,有好东西拿,为什么不去?”彤姬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就好像知道他塞回肚子里的后半截话是什么一样,让槐诗浑身发毛。 “咳咳,这个,感觉会很危险啊。” 他努力的忽略掉近在咫尺的死亡预感,继续问道:“你看,毕竟存续院也说很危险,不是么?万一回不来了,咱这不就是被私车公用,惨遭折损了?” “唔?害怕了?”彤姬笑起来。 “害怕,害怕。” 槐诗疯狂点头,也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什么,“总之,非常害怕!” “害怕是应该的,但不要担心。” 彤姬摇头:“存续院说的‘危险’,意思是他们只有八成的把握,所以有点慌——就好像学霸考完跟你说好难,我不会了一样——谁相信谁有问题。 危险是肯定有的,不过那帮家伙倒是和某些廉价小说里的主神一样,从来不会给实验目标派发超过能力的任务。所以,但凡努力去做,多少都不会有大问题。” 听到她这么说,眼看她神色无异,槐诗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走了两步之后,又想起刚刚自己的发现,还是忍不住好奇:“彤姬,你那会儿是不是在生气?” “没有啊。”彤姬微笑着摆手:“放心,我不至于背地里生气什么的。” “咳咳,我是说太阳神……”槐诗试探着问:“因为苏利耶?” “没有。”彤姬摇头。 “那就好。” 槐诗点头,安慰道:“往好处想,如果当年你没失手,我这不是就没得用了么?对不对,不至于,不至于……” 彤姬没有再说话了。 沉默的看着槐诗,许久,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我,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你没有。”槐诗用力点头。 明明超级有! …… …… 两天之后,铸造中心,槐诗再三确定流水线的设置无误,铸造工序没有出错,确定了手下那帮实习生确实搞明白究竟如何生产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炼金术的创造过程中片刻离不了炼金术师的维持和看护,可铸造之术就方便了很多,主要有足够的源质供应和恰当的维护,就算是槐诗拍屁股走人,也不影响流水线的运转。 毕竟都是相对比较低端的产品,用不着投入多大的心血和工序。 象牙之塔属于自己的工作,他已经全部照常丢给了原缘,道场那里也用不着他去担心,有剑圣所指定的继承人主持事物,还有林中小屋从旁辅助,以及随身还携带者赫笛这种专业的坏逼,就算是再遭也早不到哪里去,槐诗只要用天国谱系的名义给学生撑腰就完事儿了。 至于安娜……似乎被外面的大姐姐们吓坏了,这两天规矩的不行,甚至没有搞破坏,连饭都少吃了二两。 槐诗只能留下一大堆作业作为抚慰,希望她早日走出伤痛了。 在马不停蹄的处理完了其他所有的事情之后,槐诗坐在石髓馆的桌子上,看向存续院留给自己的那本厚册子,还有面前的那一封邀请函。 陷入犹豫。 按照存续院的说法,如同他愿意接受邀请的话,只要在准备出发的时,将邀请函拆开,他们就能收到消息。 可就在槐诗准备拆开邀请的时候,却听见了门外敲门的声音。 来自昨日快递的快递员微笑着等待。 每次都是在这个人,总让槐诗怀疑他们公司是不是就没有其他业务员了…… “麻烦您签收一下,槐诗先生,就在这里。” 快递员指了指文件的空白处,在确认槐诗收货之后,就毫无存在感的离去。 留下槐诗,和他眼前的纸箱子。 感觉那里好像有问题。 尤其是当他看到发件人的名字叫罗素的时候。 层层包裹的箱子一如罗素本人的恶趣味一样,六层套娃之后,拿在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小盒子,似乎堪堪能够装下一枚钻戒的样子,不禁令槐诗心里有点发毛。 万一这老东西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嗜好,那自己是大义灭亲呢?还是大义灭亲呢? 实在是很难选择啊。 当他十万分不情愿的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只有一颗拇指节大小的玻璃珠子。 半透明,用水晶磨制而成,可粗糙的表面和那些还没有修正的棱角处处透露出了制作者的不用心和敷衍。 “什么玩意儿?” 槐诗拿起来,仔细端详,但是一个恍神,手里的东西就消失无踪。 再也看不见。 就像是阳光下蒸发的泡影一样。 只是当他抬头看向周围时,便油然产生了一丝飘忽和迷茫感,就像是一切都微妙的变了一个模样。 但很快,这样奇异的感觉便消失无踪。 直到槐诗在一堆纸盒子里翻检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罗素那个家伙晃了一道。 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亲自问。 “你究竟给我邮了个什么?” 隔着听筒,能够听见电话另一头隐约的唱片曲调,以及,来自罗素的低沉哼唱,愉快又轻松。 就仿佛思索片刻之后,他才回答道:“唔,就当做一个谎言好了。” “谎言?” 槐诗皱眉。 “对,一个来自洛基的谎言,至于谎言的内容就暂时保密,反正不过是一个预备措施而已,忘了这回事儿就好。” 罗素淡定的回答:“比起这个来,你不是应该出发了么,槐诗?不要让别人久等哦。” “别让你少了乐子才是真的吧!” 槐诗翻了个白眼,挂断了电话,不想理会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了。 直截了当的,撕掉了手里的邀请函。 虚空中并没有洞开门扉。 也并没有地动山摇。 眼睛一眨,眼前的世界就已经大变模样—— 郁郁葱葱的树林,直插天际的高塔乃至熟悉的校园景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封闭空间,一盏盏悬挂在低矮顶穹之上的灯光,一道道粗壮的支柱,灰黑色的地面,还有仿佛要延伸到世界尽头的晦暗空间。 以及,最不容忽略的…… 在他眼前,微笑的贵血少女,深红色的长裙如血那样飘荡在空中。 最后,便是在她的手里,那一柄冲着自己的脑门笔直劈下来的石齿剑! “你好啊,槐诗。” 丽兹赫克莫特如是问候。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问候 当时那一把剑距离自己的脑门只剩下零点零一公分。 但是槐诗知道,下一秒,这把剑就会劈空。 因为他不假思索,就地一个翻滚加滑铲,瞬间撤出了十几步的距离……回头时,便一阵叹息:“你们美洲人打招呼都这么离谱的吗?” “是啊。” 丽兹拖曳着石齿剑,向前,暗红色的石片同大地摩擦,迸射出一缕耀眼的火花,“这可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欢迎仪式,槐诗。” “哇,那可太荣幸了。” 槐诗感动的都忍不住想要拍手:“我以为美洲人都是用大炮来跟人打招呼的……原来‘小丽兹’你这么温柔的吗?” “……” 丽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而眼瞳之上的冷意,则像是寒潮那样,勃发而出! 就像是曾经殴打自己那位便宜叔叔时那样,她咬着牙,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瞬间,破空而至。 “不准——” “叫我——” “——小丽兹!!!” 竟然难以分辨,那三重斩击究竟谁先谁后,还是同一时间迸发而出。 铁光交错,槐诗想要躲闪和后退,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铁光脱离了剑刃之后,竟然便形成了若有实质的轮廓,宛如活物一样的灵动,自行向着槐诗飞来。 甚至配合着丽兹的剑刃,封锁了槐诗一切逃避的路径,逼迫他正面对决。 不得不拔出了美德之剑。 格挡。 火花飞迸。 槐诗愕然:“哇,你玩真的?” “你凭什么会觉得,在你卖了我一大堆破烂之后,我还要对你笑脸相迎的,槐诗?” 丽兹踏前一步,硬顶着槐诗的力量,垂眸俯瞰:“要我说,用石齿剑而不是神迹刻印来打招呼,已经是再克制不过了!” “咳咳,万事好商量嘛。” 槐诗无辜的眨着眼睛:“这个,众所周知——商品,自然是分各种规格的嘛。 您不满意基础款,可以加钱购买升级版呀,大不了再免费送你一年碎炉维修更换服务好嘛?对了,现在加入免费的升级计划,下一代铸造熔炉只要加一点点小钱就可以用旧型号来换购哦……你们美洲人不就喜欢这个嘛!” 说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兴致勃勃的介绍道:“多亏你们的销售策略启发,我们现在正在研发云端铸造中心,客户可以将自己的铸造图纸提交到暗网刚刚搭建好的大型服务器里,进行优化和储存,而且还可以加入我们的共享计划——将自己的铸造熔炉和云端并联,全世界所有的铸造熔炉分出一部分矩阵来,处理超大型的边境遗物铸造问题,造福全世界! 哦,还有,现在加入的话,还可以通过参与铸造,得到有价无市的虚拟铸造币哦……” 丽兹听完,忍不住都被气笑了:“我看起来像是自己掏钱还给你打白工的傻子吗?” “那也得掏钱掏够再说吧,我承认是赚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啦,但也不能当包养的使啊,看看人家东夏谱系多大方,搁你这儿怎么就垄断起来了呢?” 槐诗震声反驳,“况且,人人为我,我为人人,ONE FOR ALL!怎么就叫傻子了!” “那就拜托你先奉献一下吧!” 丽兹冷笑,石齿剑中,美洲虎的幻影无声咆哮,迸发出高亢的剑鸣。 “——以汝残躯,敬献诸神!” 大地崩裂,无穷血色从裂口中喷出,如同瀑布那样落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 此处俨然化为了诸神面前的残酷祭坛,现在,手握着石齿之剑的大祭司抬起眼瞳,看向眼前的祭品。 无处可躲,也无路可逃。 “这一次绝不会让你逃走的,混账。”她冷声低语:“不论你用什么计谋和逃避方式都不会有用。” 那是自从黄昏之乡相遇而来,延续至今的执念。 隐藏在彼此的联盟之下的,隐藏在彼此的理解和认同之下的,比那更深邃,甚至比那要更加庞大的决胜之心! “今日,你我之间,必须要决出高下!” “那个啥,我现在投降来得及么?” 槐诗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毫不犹豫的求饶:“只要别打脸,你要什么都行。 微博置顶道歉都没关系,我写给你写三千字,可以吧?字数多点也不是不能商量……” “那种事情,等我把你那张嘴献给玉米神之后再说吧。”丽兹漠然踏前,“放心,我会留你一口气的。 或者,你赢了我,不也一样能解决问题?” “说真的,干嘛跟一个音乐老师计较这个呢?” 槐诗无奈的挠头叹息:“仔细回忆一下,每次我都是被你压着打诶。你看上次在黄昏之乡,你不也给我穿了个窟窿?胜负很重要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啊,况且,咱俩还跳了个舞呢!”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似乎捅了什么篓子。 不,应该说从无数的锅中间提了唯独不该提的那一壶…… 再一次的,回忆起曾经被再三戏弄的耻辱往事,丽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仔细考虑一下,还是一口气都别留了。”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像你这样的混账,还是彻底的去死吧!” 左蜂鸟之灵自无穷血色中升腾而起,狰狞俯瞰着这血染祭坛上的一切,狞笑着张口,等待着祭品的活祭。 “啊这……” 槐诗呆滞。 他倒是不排斥偶尔活动一下身体的来着,况且,和小姐姐打架谁不爱呢? 可他刚刚才进阶不久,而且也还没有时间适应云中君的出力,万一一个不小心……那岂不就是重大的灾难事故了? 或者,咬咬牙,让她揍一顿算了? 反正她也不可能打死自己,是吧? 可万一不小心真被打死了呢? 他哪里看不出来,对面的丽兹恐怕也早已经进阶了,正憋着劲儿的想要从自己手里讨回场子来。 就在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神游物外的时候,神情越发阴沉的丽兹已经再无法忍受来自对手的这一份轻佻和傲慢。 石齿剑再度斩落,从空气中劈下时,竟然如同和钢铁摩擦一般的高亢声音。 在裂隙之下,血色逆卷,升上了阴暗的顶穹。而锋刃已经近在咫尺,逼近了槐诗的眼瞳。 最终,却在两根骨节粗大的手指面前,戛然而止。 “呼,好险。” 姗姗来迟的老人轻叹,“差点出了外交事故啊。” 在那粗糙如树皮一般的手掌之上,遍布着岁月留下的皱纹,而明明当血肉衰弛之后的也应该随之缩小的骨架,却变得庞大的吓人。 仅仅是那一只手,就足够盖住槐诗的脑袋,捏爆他的狗头。 不过现在,却阻拦在他的前方。 在两人之间,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骤然出现,手中扶着一柄弯曲的铁杖,宽大的骨骼撑起身体,宛如年迈的山峦。 石齿剑戛然而止。 而当老人左手敲在铁杖之上时,清脆的声音就令血色和大地的裂隙消失无踪。 “太让人失望了,丽兹!” 头戴着羽冠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后辈,忍不住摇头痛斥:“我还以为你偷偷跑出来是因为终于长大了想要找个对象告白呢,结果你却在打架……你代表的可是美洲谱系,代表的是贵血传承,你瞧瞧,这像话吗?像话嘛!” 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简直溢于言表。 而丽兹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忍不住斜眼看着他。 毫无尊敬。 忽然问: “你跟人赌了多少?” “当然是梭哈全压!小打小闹算什么样子,我们家丽兹出手哪里有可能……” 老人得意的昂起头,不假思索的回答,察觉到丽兹神情有异之后,顿时干咳了两声:“咳咳,这个赌多赌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看好你的呀!” “那我可谢谢你了啊。” 就好像早就习惯了自己家长辈的不靠谱,丽兹甚至就连发怒的兴趣都没了,只是从他手里拔出了石齿剑。 事到如今,就算是她想抓紧时间跟槐诗打一场,有这个老东西在,恐怕也打不下去了。 留下了一个类似‘下次给我注意点’的恼怒眼神之后,她便再没有废话,转身离去。 而那老头儿,终于笑眯眯的回过头来。 因为苍老而佝偻的身躯是如此庞大,哪怕是半弯着腰,庞大的阴影依旧覆盖了槐诗的面孔,带来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槐诗压抑着吸冷气的冲动,挤出一个微笑。 “那个……您老好呀?” 如果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的话倒还好说,现在还认不出的话,他也不要混了! 美洲谱系的受加冕者,那是如今羽蛇的重要臂助和美洲谱系的内长——世界巨人·特拉尔特库特利! “怎么样,小子?刚刚我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 特拉尔的老脸忽然咧嘴一笑,凑近了,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小伙子,全境像我们家丽兹这样条件的很少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呃……” 槐诗的表情一阵抽搐,下意识的后仰,想要提醒一下:您老嘴里的那位还没走远呢。 只听见破空的轰鸣爆发。 有一柄石齿剑从遥远的暗中飞射而至,毫不留情的劈在了老人的脑门上,火花飞迸,几乎落在槐诗脸上。 而特拉尔却毫不在意的伸手,将楔入羽冠的石齿剑拔出来,笑眯眯的瞥了他两眼,临走之前还回头鼓励道: “好好考虑,我看好你哦。” 啪! 第二柄铭刻着虎纹的长矛就扎了他的老脸上,蹦出了一个火星之后,又被他随意的捞在了手中。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打架的,爱和和平才是真谛呀。” 如是,感慨着,铁杖敲落。 就这样,老人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槐诗一个人留在空空荡荡的诡异殿堂中,环顾四周时,才看到不知何时落了一地的坚果壳、瓜子皮和爆米花碎…… 眼眶顿时忍不住一阵狂跳。 合着刚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儿看直播么! 就在他挠头的时候,听见了来自身后的熟悉声音。 “该走了,槐诗。” 当槐诗回过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男人,神情仿佛永远严肃,领带和袖口一丝不苟,灰黑色的长袍上没有一丁点皱褶,线条流畅的让人感动到落泪。 象牙之塔永远的靠谱,天国谱系永远的顶梁柱,理想国最后的良心…… “副校长?” 槐诗愕然,“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罕见的,艾萨克沉默了几秒钟,眼神竟然稍微漂移了一点。 你绝对一开始就在吧! “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跟我来。”艾萨克主动走在了前面,让槐诗心里一阵拔凉:竟然开始转移话题了! 但过了这一茬,总归也没什么好说的。 都是自己往日留下的老账。 哪里怪得了人家堵门呢? 他跟在副校长身后,踏入了一扇突兀开启的门扉之后,可大门之后,便是一条并不宽阔的走道,走道之外,便是万丈悬崖。 远方幽深的黑暗里,仿佛有低沉的轰鸣传来,无数庞大的模块在锁链和机构的拉扯之下降下或者升起,掀起了冰冷的风。 又一次穿过了一道门之后,他们便像是来到了阳光之下的草坪上。 只是阳光好像毫无温度,远方的景物也过于飘忽。 宛如泡影一样。 “我们这是在哪儿?”槐诗问。 “存续院。” 艾萨克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补充道:“并非是你所去过的外围机构,而是真正的存续院本部之中。” 他推开门,走进了宽阔的大厅之内。 就好像午后的茶会一样,在慵懒而虚幻的阳光之下,在矮桌旁的两位女士正在畅快的谈论着什么。 察觉到他们走进,便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看过来。 其中前方的那位约莫是中年,皮肤略显黝黑,额间一点红妆。看不出温婉柔和的态度,那一双隐隐带着金色的眸子却令人感受到一阵肃杀和不安。而在她的怀中,却抱着一只掰着花生吃的小猴子,正抬起爪子,想要扒拉主人的黄金发饰。 “切莫失礼。”艾萨克低声提醒:“那位是天竺毁灭谱系的难近母,她怀里的是活化神迹·哈奴曼。” “别说的我好像是爱发脾气的老太太一样,艾萨克。”难近母微微摇头,看了一眼槐诗,似是嘉许一般的点了点头。 而就在她身旁,那位毫不掩饰自己年龄的老太太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倒是难得看到你这么拘谨的样子啊,槐诗。” 银白短发如针的老人戏谑的发问:“怎么了,见到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么?” 当槐诗终于看过去之后,便不敢说话,也再顾不上什么领航者的风范和灾厄之剑的气度了,连忙低头,恭谨行礼。 青帝!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主角 “还是这一副觉得自己占了点便宜就直不起腰杆子的样子啊,槐诗。” 对于槐诗的礼貌和敬畏,老太太似乎并不感冒,反而摇头:“脸皮再不厚一点的话,你将来很难有什么出息啦。” “脸皮厚不厚,同我是否尊敬其他人无关。”槐诗毫不在意的回答:“我只是感激您曾经对我的提携而已。” “哈哈哈,还是这么会说话,让人心情愉快。我就当做你是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啦。” 青帝愉快一笑,再没有端出往日那一副傲慢冷漠的样子来,反而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既然来的这么恰好,要不要陪我这个老太婆聊一会儿?” 槐诗正准备婉拒,就听见艾萨克先主动说道:“抱歉,在下还另有要事同槐诗详谈。” “那就下次吧。”老太太爽朗的挥了挥手,“就不勉强你们参与我们这种老年人下午茶会了。” 两位老前辈十分温和,并没有闲着没事儿拿年轻人来展露一下高手风范的想法。 倒是那只猴子趁着槐诗没注意,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嘎嘎嘎叫着就回去了。 得意洋洋。 有难近母在旁边,槐诗也不敢把这死猴子捞起来揍一顿,只能礼貌的颔首道别。 等上楼之后,来到了艾萨克的套间里坐下之后,副校长端过来一杯酒,坐下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问道:“来之前校长给你说什么吗?” “约等于什么都没说。” 槐诗耸肩,摊手问:“所以,能不能先告诉我——有啥事儿?敌人在哪儿?我要杀几个?” “不知道。” 艾萨克摇头,抿了一口威士忌之后,有些忧虑的叹息:“存续院做事,阵仗恐怕不会小。” “您,就没有什么……线报?”槐诗好奇的从沙发上往前凑了一点,挤眉弄眼,就差没把‘您老赶快去未来看一眼,然后回来给我剧透一下’写在脸上了。 艾萨克沉默许久,恰到好处的掩饰了被针对的尴尬,“时轴上的噪音太多,存续院做事,恐怕也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了。” 大家都说一代版本一代神,可每代版本都像他一样被针对的,还真不多。 像是柯洛诺斯这样的BUG,大家闲着没事儿就削一刀,可削了这么多年,依旧这么BUG,就只差把禁赛写到他脸上去了。 没办法,但凡只要一对一,那副校长就是永远的神。强控强输出打不过还读档,对面根本没得玩。 要是团体作战,那大家肯定就要先想法设法把这个角色给BAN了,不然完全没有任何游戏体验。 存续院先下手砍一刀是没有任何意外的,自己这边有的,地狱里也肯定有,如果一旦事情变成两个时间操纵者互相套娃的话,那么就只能变成不存在任何价值的死循环,与结果无益。 但尽管如此,副校长依然代表天国谱系来到了这里,就说明他还存在着其他方面的价值,抛掉升华者工具人的作用不提,如同他这样身兼四十余科顶尖学者身份的人,永远都只会是决策层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这一次作战,您恐怕不会直接参与吧?”槐诗问。 “难说,存续院的神秘主义,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艾萨克疲惫的揉了揉眼眶,明显这些日子没少打听和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只可惜,没有罗素长袖善舞的本事,也拿存续院根深蒂固的保密制度没辙。 槐诗摇头,靠在沙发上,“鹦鹉螺都没有让带,说实话,有些心虚。” “往好处想,存续院不让你带,就说明并不需要。” 副校长摇头,抬了抬手指,忽然之间好几个铁箱就砸在了槐诗旁边。 “你将这些带在身上。” 他挥手,铁箱打开,露出其中密密麻麻的边境遗物,瞬间迸射的光芒几乎闪瞎了槐诗的狗眼。 两只薄如蝉翼的灰色手套,是来自象牙之塔储备库中的边境遗物·不灭之手,号称只要不怕其他部分焚烧成灰甚至能去摸一把恒星内核的防具。 在两侧的是长生之环和衰亡庇佑之翼,两枚戒指一者赋予佩戴者额外百分之六十的生命力,不论多少等比增加,而另外一者则是号称针对一切诅咒防御足以庇佑灵魂的奇迹瑰宝。 而在正中间那一颗五色流转的巨大钻石……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 ——传说中的神迹刻印·虹之眼? 铭记佩戴者的最佳状态,一旦启动,能够六次将佩戴者直接回溯到存档点的外挂级装备! 然后在下面,是为别西卜所准备的一整排统辖局技术部封锁垄断的单兵级最强杀伤武器——编号咒弹。 序列在3000以上的八颗,序列在800以上的一颗,甚至还有一颗序列在百位之内的。 光这几件东西加在一起,就已经是象牙之塔压箱底儿的东西了。 更不要提足足1000毫升的液态源质补给了。 足够槐诗电量充足,全力轰炸十分钟以上…… “艾萨克先生,你不会把学校的秘库储备给悄悄搬出来了吧?”槐诗挠头。 他作为代行校长职权的校长秘书,可从没批准过提取这些玩意儿! 不,里面有些东西他在清单里看都没看到过…… 艾萨克淡然摇头:“放心,我只拿了自己职权范围内的部分,其他的,是我的私人和家族的收藏,如果没有用完的话,记得还给我就是。” “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槐诗有点头晕。 “以防万一而已。” 艾萨克沉吟了许久,直白的告诉他:“我理解你的风格,但希望你不要做太多没有必要的事情,槐诗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严肃强调:“以及,一切听从指挥,明白么?” 槐诗愕然。 “或许罗素先生另有考量,我可能做了多余的事情也说不定。” 他低头看着桌上杯中的冰球,轻叹一声:“但你要明白——你是天国谱系的未来,不应该如此草率。” 从一开始,他就对槐诗参与这样的计划,表示过反对。 但就如同过去那样,他的反对不会有用。 当柯洛诺斯也看不清属于他的未来时,这一份隐藏在心里的不安便令万年肃冷的副校长也为之动摇了起来。 真的有必要如此豪赌么? 难道赌桌之上真的有所谓的常胜么? 他不知道罗素在想些什么,可出于对罗素的信任,并未曾质疑他的判断。不过,这不妨碍他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预防和补救。 对未来的保护。 “多谢艾萨克先生,我会好好使用它们的。”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并没有拒绝这一份来自艾萨克的好意,抬手将它们收进归墟,只是,在数度的犹豫之后,终究还是说道:“倘若未来只存在于温室暖棚里,那种过于脆弱和精致的东西,也不是大家想要的吧?” 艾萨克没有说话。 可是在门外,却有戏谑的笑声响起。 “未来这种东西,首先要有才行。但凡只要有了,就不会太差。” 推开的门后,有一张愉快的面孔探出来:“所以说,神髓之路的传承,除了奇迹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溺爱了吧? 看到后辈在战场上发光发热,艾萨克妈妈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都要醉了,说不定背地里感动的悄悄抹眼泪呢,是吧?” “……”副校长的神情一滞,微微皱眉,却并没有动怒和呵斥,反而像是无奈一样瞥了来者一眼之后,离开了视线。 懒得计较。 首先看到的,就是从皮衣之下延伸到手腕和脖颈上的纹身,荆棘、骷髅头、爱心和脏话,姣好的脸颊上抹着烟熏妆,细长的眼眸和眼线锐利如刀。 就好像刚刚骑着摩托兜风回来的骑士,她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将背包丢在桌子上后,就凑到了槐诗的旁边来坐下,大力的拍打着他的肩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归航那件事儿干得不错啊,小子。 将来如果你想干翻罗素上位的话,教务处我一定投你一票!” “真的?”槐诗喜上眉梢,不知道究竟是在高兴被夸奖,还是听到自己干翻罗素上位有了保障。 “陈女士……” 艾萨克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作为教职人员,起码给后辈做个表率,还有,罗素先生毕竟是校长,这样的话题能稍微注意一下么?” “好吧,玩笑玩笑……但投票那件事儿是真的。” 陈女士咧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酒壶:“要来点么?” 从她拧开的缝隙里,一缕酒精的气息流露出来,毫无酒水的甘美,反而像是燃料一样刺鼻,只是闻了一口,槐诗就感觉肺腑如同火烧。 哪怕不用毒性去衡量,能让云中君都咳嗽的东西,也绝对不是人能喝的玩意儿吧! 而就在他旁边,陈女士已经顿顿顿把那一瓶液体炸药给灌下去了。不知道那酒壶究竟是哪儿来的边境遗物,竟然饮之不绝,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那种充满了暴躁和火药味儿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槐诗只能在惊骇之余,乖巧的给前辈端酒递烟。 要说的话,这还是他和这位女士第一次见面。 【Ms.陈】 真实姓名不祥,她也从来都没说过,据说出身于某个家族,但因为自己的选择舍弃了家名之后,唯一被人所知的便只有这个内部系统的登陆名了。 作为象牙之塔地狱分校的负责人之一,从职务上来说,她同样是学校常务副校长之一。 同时,也是永恒之路的四阶升华者。 和雷蒙德那种刚刚进阶一身白板的打工人不同,人家是早多少年就已经顶配氪满浑身神装的审判天平·阿努比斯! 那可是所有专长都点在战争之上的毁灭者,不折不扣的人形兵器,堪称象牙之塔在地狱中的最强战斗力之一。 只靠她一个人,没有任何的支援和后勤,就硬生生的扫灭了一整个地狱,给象牙之塔开辟出了深度之下的分校基地,而且还维持了这么多年,每年被她歼灭的地狱生物除了能够满足象牙之塔那无底洞一样的研发需求之外,甚至还有余力对外进行销售,创收的金额不仅仅能够满足分校的日常消耗,甚至还攒出了天文数字一样的各种顶尖设备…… 遇到这样的大佬,槐诗只想抱紧大腿,搞好关系。 等什么时候大家喝完酒之后,再一起下地狱里干上几只统治者回来,到时候大家收获二一添作五,还能帮自己攒一攒深渊之种,岂不美哉! 他可太喜欢这样能带队上分的大姐姐了! 而在和槐诗愉快的喝过了一轮之后,陈女士似乎才注意到被自己冷落在旁边的艾萨克,看了看房间,才问道:“看来这一次就是我们三个组团上场了?罗素那个家伙还真是下血本啊。” “不止。” 艾萨克头疼的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如实说道:“具体负责作战的只有你们两个,我主要的职责,还是负责听从马库斯先生的指挥。” 那位曾经理想国的外交官,罗马皇帝的叔叔,在象牙之塔疗养了许久的老人…… “相比于我们这些跑腿的家伙来说,他恐怕才是这一次真正的主角吧?” …… …… 与此同时,统辖局。 在叶戈尔的陪同之下,罗素终于再一次的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在轮椅之上,身着礼服,白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在脑后。 一如往年那样,温文尔雅。 只是,在经过了漫长时光后,早已经满面皱纹和风霜,眼瞳浑浊,像是走神了一样,呆呆的看着远处的空气。对于两位来者,毫无反应。 “马库斯先生?您好?请问您还记得我么?当年我上过您的语言学课?” 叶戈尔问候许久,始终没有得到回音,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舞了一下。 只是引来老人呆滞的一瞥。 嘴角的口水流下。 叶戈尔皱起眉头看向了不远处的002:“既然存续院需要他,可为什么不给他治好?” “马库斯先生拒绝了。” 002淡然回答,“外交官需要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判断,我们不能为了一样就拿走另一样。况且,有问题才需要治疗。 经过检查之后,我不认为仅仅是如此状况,就会阻碍马库斯先生的发挥。” “……好吧。” 叶戈尔克制着挠头的冲动,一脸茫然和呆滞:“也就是说,我们要把前所未有的豪赌,寄托在一位上了年纪之后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身上?” 他停顿了许久,无奈的叹息:“说真的,我有一点……信心不足。” “除了他之外,天文会别无其他的选择,当年订立盟约的时候,签订协议的人里,只有他还存在,也唯有他才能够代表天国和地狱之间的协议。” 罗素掏出手帕,为自己的老朋友擦拭着他嘴角的口水,“忘记自己是谁没有关系,只要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就好了——” 他停顿了一下,弯下腰,蹲在自己老朋友的面前,郑重发问:“我的朋友,你能胜任自己的职责么?” 在轮椅上,老人的眼瞳微微动了一下,向着他看过来。 仿佛大梦初醒。 “罗素?” “对啊,是我。”罗素颔首,“你还好么?” “只是,有点……”马库斯想了一下,摇头:“困了。” “正常啊。”罗素说:“马库斯,你已经老了,每天昏昏欲睡,从一个梦里,到另一个梦里,分辨不清自己是否醒来。” 他轻声问:“可你还能捍卫现境的权益,保障理想国的荣光不堕么?”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老人的嘴角微微勾起。 似是愉快一样。 瞥着他。 宛如漫长的时光之前那般,意气风发。 “工作要开始了吗,罗素?”他轻声呢喃着,宛如呓语。 “是啊,万钧重任,再度交托在你的手中。”罗素颔首,“准备好去面对你的敌人了吗?” 于是,轮椅上,那个呆滞的老人,再度露出了往昔的豪迈笑容。 “——区区出使,不在话下!”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觐见 天穹之上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硫磺的气息充盈在燥热的风中。 在天穹的尽头,不断有无数的闪光坠落,那些饱蘸着地狱沉淀的铁片从空中落下,像是流星那样。 雨水永无休止,坠入了遍布裂痕的荒原。 正如同东夏所防御的无尽之海那样,这里是俄联之外囊括了无数边境的深度显现——铁雨荒原。 曾经一望无尽,足以让机械边境自由漫游的无垠大地,如今已经被漆黑的焦痕和血色所染红。 当诸界防御阵线扩展,将深度区整整三十个深度都笼罩在内之后,这一片无尽的荒原,也随之扩张到了深度之下。 化为了战场。 数之不尽的大群,凝固者,地狱生物,乃至统治者们的行宫降临于此,带来了战争、毁灭,乃至最微不足道的厮杀。 最危险的时候,甚至被突破了第四层防御,触碰现境的边缘。 而在逆转的时候,浩荡的洪流再度将地狱的海潮推平,将来自深渊的一切再度推回了深渊之中。 仿佛永无休止的战争就在这里。 在无尽之海,在笼罩美洲边境的雾之国,在中东的地火领域,在罗马无穷幽深的大地之下无穷地穴之中,也在天竺的迷宫里,埃及的穹空领域…… 这才是真正的诸界之战。 现境和地狱的,人类和深渊之间的斗争。 而就在今天,就在今日,一切风波都诡异的休止。就在所有人不安的戒备和警惕中,来自地狱的无数大群和军团退回了自己的堡垒和宫阙之中。 风平浪静。 一直到,现境的大门开启的那一瞬。 深渊如潮涌动着,无数眼眸投向了那一行降临在荒原之上的身影。 还有那个在罗素的推动下,轮椅上,位于队列最前方的老人…… 他低垂着头颅,手握着曾经的契约。 睡意昏沉。 向着地狱的最深处,那一片笼罩着永恒雷光的领域一步步靠近。 “许多年不见如此壮观的场景了啊。” 边境防御阵线的前方,白发的羽蛇抽着雪茄,轻声说:“只是到来,就令诸王礼敬,令深渊也打开通途……哪怕是谱系之主,也只能沦为陪衬啊。” 在他身旁,玄鸟颔首:“区区一百余年,就能奠定如此伟业和功绩,如此的存在,如何不让人崇敬呢?” 羽蛇微微哑然,失笑:“我以为东夏人会说彼可取而代之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要分时候的。” 玄鸟淡然回答:“世道不平,不妨做一手乱臣贼子,赌上七尺之身,取宇内不世之功。可倘若天下安定的话,何必徒劳为一己野心,搅扰泰平呢?” 他想了一下,终究是轻叹: “现在的世界很好。” “是啊。”羽蛇感慨。 哪怕是谱系之主,在见证这样的场景时,也会感慨理想国昔日之辉煌,天文会今时之雄壮。 就算再如何豁达,可谁还能不羡慕一下呢? 野心家不会拒绝权力,升华者不会拒绝奇迹,而谁又能抵抗的了掌控天下的诱惑? 不论是羽蛇、玄鸟,还是他们身旁自始至终沉默着,不发一语的俄联大教宗,此刻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感慨。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必遮遮掩掩,要酸一起酸。 能够成为谱系之主,他们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奠定了数之不尽的奇迹,他们的创举和他们的能力与才华,全境共睹,这一份才能毫无虚假。 ——可为何奠定如此不世功业的人,不能是我呢? 不过,酸归酸,也就仅仅只会酸一下而已。 诚然,天下太平,无英雄用武之处,最是悲凉。倘若不是时局纷乱、朝不保夕的话,何必有英雄这种东西从血和泪中诞生呢? 天文会倘若坍塌,就算有机会再创不世功业,付出诺大牺牲,失去了诸多袍泽和同伴之后,得到的胜利又还有什么意义? 就这样,在现境和地狱的注视之下,那一行队列缓缓向前。 终于来到了边境的最前方,深渊的界限。 在边界的一头,站着三位谱系之主,而在另一头,重重黑暗里,数个庞大的轮廓缓缓浮现,静静的等待。 轮椅来到了边界的前方。 那个昏昏欲睡的老人仿佛醒来了一样,抬起头,看向了身后的送别者们:“有劳各位了。” 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的颔首,致以敬佩和祝福。 “工作又要开始了啊。” 就那样,马库斯轻叹着,枯瘦的双臂抬起,奋力推动着轮椅,跨域过了那一条边缘,走入地狱之中。 在黑暗里,宛如巨大羊颅一般的骷髅面孔缓缓浮现,眼洞中燃烧着苍白的火焰。 辨认着眼前的男人。 “马库斯先生,久等多时了。”来自雷霆之海的使者开口说道,“吾主宫阙之门已为您敞开。” “那就麻烦来推我一把吧。” 马库斯笑了笑,拍了拍轮椅:“走不动了。” “分内之责。” 羊首使者伸出干枯的爪子,接替了罗素的工作,推着他,向着地狱伸出走去。 在他身后,黑暗中的庞大轮廓也随之运动,脚步踏下时巨响如山崩。 就这样,渐渐远去。 就好像为他准备了专用的驰道那样,仅仅是短暂的时间,黑暗中无穷的景象变动,越过了荒山、赤红的河水,诡异的迷城和无数地狱的显像。 他们来到了无穷尽的阴云之下,雷霆自天穹之上盘绕着,像是数之不尽的羽翼那样招展,游曳,照亮了他们面前的巍巍城阙。 以及那一扇高耸入云的狭长门扉。 在城墙之上巨人们的戍卫之下,无数目光俯瞰而来。 他们已然深入了地狱,来到了统治者的御驾之前。 一路所见的便是森严肃穆的景象,空旷的宫阙之中毫无杂响,渺小的轮椅和使者在巨人们所打造的建筑面前,像是尘埃一般微不足道。 使者恭谨的推着轮椅向前,一直到无穷玉阶之下,那一座重重雷光闪耀的宫阙之前。 “在下,就送您到这里。” 羊首使者抚胸告退:“吾王在殿内等候。” 如此,悄无声息的退去。 留下那通向黑暗顶峰的白玉台阶,还有轮椅上的老人。 马库斯缓缓的抬头,一直到仰头到了极限,再度看到了曾经记忆中的那一座宫殿。 一别经年之后,依旧是如此的威严和残酷。 从来不予任何弱者以怜悯,而是强者去决定一切的意义和存在的方式。 雷霆之海的大君御座,世间至强的架前。 弱者无以觐见那一份庞大的威严,甚至就连靠近都是自己的罪孽。 而现在,他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跨越这一段最后的旅程了。 可再想了一下之后,马库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选择了放弃。 “……走不上去了。”他无奈的问,“就不能来个人扶一下?” 寂静。 许久的寂静,无人回应。 直到最后,像是有人在无奈叹息一样,伸出手。 雷云之上,庞大的阴影和轮廓迅速的浮现,化为了一只仿佛要撕裂整个地狱的巨手,伸出,轻柔的捏住了轮椅和上面的老人,将他托起,跨越了漫长的险阻和艰难之后,送到了宫殿的门口。 一步登天。 现在,为了让他方便,就连门槛都给他拆掉了。 任由他从容的推着轮椅,长驱直入。 然后,便看到了殿堂之中,重重帷幕之下,那个蹲坐在华丽矮桌尽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身影。 那是纯粹以毁灭和破坏,纯粹以自我的力量而言,深渊中当之无愧的最强! 无数人予以认可,无数人予以敬畏和臣服的存在。 雷霆之海的永世霸主,统治者中的统治者,王中之王。 ——雷霆大君! 并非像是其他巨人那样具备着庞大的躯壳和身高,甚至当他坐在这专门为来客所准备的矮桌旁边时,身体的高度不足两米,甚至不如侏儒巨人之中的新生儿。 不论是谁来看,那都是以为一位俊朗而硬派的男子。 赤裸着半身,双臂和胸膛之上铭刻着古老的图腾。 络腮胡修理的无比整齐,短发如针。 双眸像是黄金铸就,闪耀而威严。 “这难道是专门为我而准备的吗?” 马库斯环顾着四周那些现境规格大小的陈设,忍不住失笑:“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大君。” 就仿佛闲极无聊一样,大君抬起手,随意的拣选着那些来自现境的瓜果,丢进自己的嘴里:“我本来想故意给你难堪的。” “我知道。” 马库斯颔首:“觐见大君的必要之礼,我也曾经经历过。不过,这一次又何必帮我呢?” “因为你老了啊,马库斯。” 大君端详着眼前的垂垂老矣的‘老朋友’,那神情不知是感慨还是怜悯:“瞧啊,如此短暂的时光不见,你的躯壳已经变得如此衰败,迟暮又可怜,如同融化在时光中的铁。 尽管如此,可唯独你的灵魂,却依旧如此的美丽,令人心醉……” “哈哈,心醉?我可不那么觉得啊。” 马库斯的嘴角微微勾起,“或许是你们的口味怪呢,大君。” “对于地狱而言,难道还有胜过如此灵魂的珍宝么?” 大君摇头,耐心十足的告诉他:“我的许诺依旧不会变,马库斯,倘若你能来我的麾下,我许你统治者之位。 当你在我的殿堂之中,体会这一份永恒的地狱之乐,你便会明白你所钟爱的一切有多么的短暂和脆弱。” 马库斯微微颔首:“真让人心动。” “但是你要拒绝,对吧?”大君无所谓的摇头:“我不介意你拒绝或者发怒,但是你可以考虑一下。” “还是算了吧,陛下。” 马库斯摇头,不顾两侧统治者们的恶毒视线,微笑着回答:“我的梦很美,你们给我的,比不上它。” 死寂,短暂的死寂之中,矮桌尽头蹲坐的大君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整个雷霆之海都回荡着惊天动地的雷鸣。 宛如来自大君的笑声一般,恐怖的轰鸣回响。 蹂躏着一切耳膜。 “我们两边究竟谁才是地狱啊,马库斯?”大君大笑着,前俯后仰,“我们两边,究竟谁才是疯狂的那一边?” “倘若没有足够的疯狂,何来对抗地狱的决心呢。”马库斯平静回答。 “那便疯狂吧,保留你的矜持和自傲,去爱你所爱的东西,马库斯,唯独你具备我所允诺的特权,如此才称得上是我所认可的灵魂。” 大君颔首,不再试图挽留这不属于自己的瑰宝,而是昂首问道:“那么,马库斯,你作为我的敌人的使者,所为何来?” “旧世界的残骸。” 马库斯直白的回答: “大君,今日我要拿回盖亚的碎片。”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倾国之赌 一言既出,不止是马库斯面前的大君,就在御座之下两侧恭谨匍匐的统治者们,乃至重重帷幕之后,那些投来的诡异目光。 就连天穹之上闪耀的雷光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万籁俱寂。 唯有轮椅上的外交官同自己的敌人对视着。 旧世界的残骸,盖亚的碎片。 那便是来自【毁灭要素·旧盖亚】的残留。 实际上,如果究其整体的话,称之为盖亚或许有所不妥,而要称之为世界的话,或许便会有些夸张。 那只不过是个代称而已。 所指向的,乃是想要毁灭人类的世界。 在这个属于人类的纪元中,由天文会所彻底毁灭的初代世界。 这诚然是无奈之举,毕竟在那之前也没人会想到,世界竟然会存在‘意志’这种东西。 可当失去所有神明所化的墙壁之后,在深渊的辐射之下,现境竟然开始渐渐产生的扭曲……渐渐孕育出了针对子嗣的恶意和针对。 洪水和滔天的海浪、风暴和干旱、熔岩和烈火、天降陨石和荒芜的大地,吞噬一切的诡异大雾乃至地穴之下迅速滋生的黑暗…… 这便是无尽之海、雾之国、铁雨荒原、地火领域等等一切边境根基的由来。 在盖亚未曾被毁灭之前,那就是足以撼动整个世界、毁灭一切文明、杀死所有人类的灾祸根源。 如同残杀子嗣的母亲那样。 当屠刀举起的时候,子嗣除了流泪之外,又还能如何呢? 唯独两者相依为命,才得以从这无穷深度所组成的深渊之上存续。而当其中一者背离这一份责任之后,一切都被推到了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 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倘若世界想要毁灭人类,那么,就将世界先毁灭。 倘若对手过于具备威胁不得不予以杀害,可同时又过于重要,不得不保存的话,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办法…… 【无害化】 第一次灭世计划和创世计划,才是先导会作为学者组织,蜕变为天文会的契机。 在全境力量的推动之下,由人所完成的奇迹。 将旧的世界解体,分隔,再造,然后重新组合,构成崭新的世界。 人为的去模拟地狱的循环,进行了现境的再生。 所直接带来的后果,便是那个想要杀死人类的世界再不存在,三大封锁的出现,崭新的世界因此而成。 现境、边境和地狱,构成了新的循环。 而旧的世界,也彻底死去。 无数碎片沉入了无穷尽的黑暗之渊中。 已经消失的爱、无法消失的仇恨、被子裔所杀死的悲伤、想要杀死子裔的绝望、乃至永恒的痛苦…… 或许,还有某些至关重要的精髓。 但那对那时的现境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而现在,马库斯再一次的旧事重提。 来到了雷霆之海的核心之中,面对哪怕在深渊里也处于最顶端的几个人之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的表达,可清楚么?大君。”他问。 “清晰而直白,并不存在任何误解的空间。”大君颔首,端详着他的样子,那一张酷似人类的面孔上浮现出微妙的神情。 “那为何不回应我呢?” 马库斯发问:“是我的诚意不足么?还是说,我的拜访过于突兀?倘若要遵循旧例的话,你可以将我从这里抛下去,然后让我这一把老骨头从下面爬上来之后,再对你将同样的话说一次。” “我只是在等待而已。” 大君遗憾摇头:“我希望你能犹豫一些,或者,对自己的来意多加思考。情谊难得,马库斯。看在曾经你对我的礼遇和尊重的份儿上,你还有机会收回这句话。” “但来到这里的从来不是我一个人,不是么?” 外交官无视了好意,咄咄逼人,浑然不顾来自至上者的好意。 那一双浑浊的双眸也瞪大了,浮现肃然,嘶哑的宣告:“我所代表的乃是现境,是天文会,是此世一切光荣与意义之结合。 我是你的敌人,大君,你又为何如此轻蔑与我?” 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所发出声音的就不再是一个老人,在沙哑的嗓音里,有某种比铁更坚硬,比太阳还要炽热的意志浮现。 肃然发问: “难道我不足以同汝等为敌么?” 寂静里,只有矮桌对面,那蹲坐的男人无声的轻叹,转身,向着身后的开辟的黑暗,那庞大到仿佛要占据世界的宝座走去。 每走出一步,那硬朗的身躯便庞大一分,天上的雷鸣也奏响了一次轰鸣。 仿佛巨人践踏在大地之上,令一切哀鸣。 直到最后,那突破了大殿的顶端,深入雷云之上的王座,再度浮现出一个足以充斥整个天地的庞大身影。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我便只有正面回应你了,马库斯。” 璀璨的金色双眸从黑暗的巨人面孔之上浮现,向下俯瞰,再不掩饰统治者的冷酷和残忍:“你所欲求的东西,你所讨要的残骸,正在我的手中。” “诚然,被杀死的现境对我无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那毕竟是我的收藏。哪怕在雷霆之海的宝藏之中,也足以排列到前五。 我又为何要将它给你?” 呼啸的狂风和巨响中,轮椅上,那个老人抬起枯瘦的双臂,艰难的撑起身体,抬头眺望着眼前的地狱之王。 “那不如来赌一场吧,怎么样?” 他说:“以契约订立者的名义,我要重启我们之间的,现境和地狱之间的最后一次赌局!” 早在天文会刚刚建立的时候,深度潮汐的涌动引发了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诸界之战,失去神明之墙之后,而盖亚被杀死之后,现境便在无防护。 被现境之光所照亮的地狱里,沉睡的庞大存在们纷纷随着深度的涌动而苏醒。 望向了头顶的世界。 饥肠辘辘。 这便是来自深渊的生灭循环里所演化出的现象。 当一个世界迎来终末时,由这些往昔纪元的残留者们,将再度的夺走一切,毁灭一切,会把残存的一切彻底推向虚无。 这是宛如盛宴一般的饕餮,当庞大的现境坠入了深渊,无数残片化为无数的地狱,而崭新的地狱之王将从深渊里升起。 直到漫长又漫长的时光之后,永恒的黑暗和地狱中,再度孕育出新世界的奇迹。 彼时,正值天文会草创时期,陷入羸弱和衰退状态的现境在面对诸界之战时,所拼劲全力所争取到的,便是一场赌局。 现境和地狱将进行三次赌博。 在第一次的时候,决定了诸界之战的胜负,从而得以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第二次的时候,互有输赢,可奠定了白银之海的基础,同时,也创造出第四计划·天国的蓝图。 而当这第三次诸界之战到来的时候,曾经作为天文会的外交官和代表,马库斯再度行驶了自己所具备的权利。 重启现境和地狱之间的契约。 最后一次赌局。 夺回旧世界的残骸! “哦?” 在那短暂的寂静里,不止是王座之上,就连周围的帷幕之后,那些前来围观的未知存在们也难免发出了些微的扰动。 或是惊讶,或是轻蔑,又或者兴奋。 但其中,并没有一个表示拒绝。 “作为上一次的参与者之一,见证契约的六人之一,你倒是也有这样的权力……”大君垂眸,俯瞰着眼前的对手,手指不屑的弹动了一下:“不过,你有足够令我们心动的赌注么?” “当然啊。” 马库斯淡然回答,抬起手掌,握着那一卷早已经写好的契约。 “以现境防御阵线和它所连带的三十重深度的领域为筹——”苍老的面孔上,有嘲弄的光焰从眼眸中浮现:“倘若尔等能胜,尽可拿去!” “如此,孤掷一注么,马库斯?” 大君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忍不住嗤笑:“失去你们的城墙之后,你们又打算如何进行战争呢?” “上次战争的时候,难道我们有城墙这种东西么?” 马库斯昂首发问:“为何不发一语呢?各位,如此倾国之赌,就在汝等的面前,难道便要像是鼠辈一样,藏在幕后么? 枯萎之王!乐土主祭!弄臣们!永世集团!石之母!晦暗之眼……还有黄金黎明的各位!此刻难道还要默不作声,置身事外么?” 伴随着老人的咆哮和质问,层层帷幕之后,一个又一个的轮廓缓缓浮现,冷眼瞥向了场中的尘埃。 “哈哈哈,有趣。”端着酒杯坐在血色宝座之上的枯萎之王愉快的敲着扶手:“既然有如此豪快的赌局,如何能不搀和一手呢?” “凡夫,汝当慎言。”头戴着黄金假面的乐土主祭漠然的警告:“汝等之末路,圆满之未来,尽在吾神口中。” “哎呀,哎呀,你看这弄的人……多不好意思啊。”高脚椅上的马瑟斯摘下帽子,无奈耸肩:“好歹曾经是老交情了,何必这么不留情面呢?” “吾主已在监看中。”弄臣呆滞的回答:“汝等可尽情表演。” “利润足够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搀和一手。”永世集团的掌控者,工坊主NO.1无所谓的说道。 “我不感兴趣。”宛如巨大雕像的石之母中传来含糊的声音:“你们随意。” …… 伴随着统治者们的现身,仿佛整个地狱的重量都渐渐的降临在了此处,而就在最后,漫长的沉默里,万丈宝座之上的巨人之主,大君随意的弹了弹手指头。 “不够。”他说。 “两边的筹码已经等同,大君。”马库斯回答:“价值出入,并不超过一分。” “诚然如此,但并不足以让我改变想法,马库斯。” 雷云之上,庞大的轮廓低下头,俯瞰着眼前的来者,再无怜悯,只剩下漠然和残酷:“你的筹码,不足以改变我的主意。” “……那么,再加上我,怎么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在轮椅上,马库斯咧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的灵魂就在此处,大君,尽管垂垂老矣,微不足道。 但倘若扭转您的想法,应该已经足够!”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那个佝偻的老人从轮椅上撑起身体,踏前了一步,自豪的展开双臂:“您是否能让理想国的旗帜从我手中落下?” 就这样,在大君的俯瞰之中,他傲慢的昂着头。 等待着最后的回复。 回应他的,乃是撼动了整个深渊的雷霆,回荡在无数地狱中的大笑。 “很好,非常好,你们果然是最好的对手了,足以同我为敌!” 大君满意的颔首,“你想要怎么赌,马库斯,不论是角斗、学识,乃至其他一切所有……我都愿意奉陪。” “那便依旧沿用往日的方式,如何?” 马库斯抬起手,郑重回答:“倘若要决定现境和地狱之间的胜负,还有什么要比这现境和地狱之间的无数事象记录之间的对决要更加真实的呢?” 当他抬起手的时候,有一张卡片的轮廓从衰老的指尖升起,缓缓的回旋着,边框、色彩乃至卡牌之上的图案和名字都变幻不定。 无数灵魂所创造的奇迹,无数堕落所带来的危害,每一场灾厄,每一场救赎,每一场毁灭和重生,都记录在其中! 瑰丽的光芒,照亮了黑暗里的每一双眼瞳。 “那就开始吧,现境人。” 那一刻,深渊鸣动。 王座之上,大君抬起了双手,就仿佛握紧了地狱的轴心一般,万丈雷霆的光芒纵横在无数深度之间,令那浩荡而威严的声音扩散:“昭告地狱,昭告现境,昭告每一寸地方。” “就以汝等的方式,以汝等所求之物作为舞台——” 至上之王在此昭告全境: “决定旧世界归属的深渊之赌,就此开始!” …… …… 那一瞬间,就在存续院里。 槐诗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听见了远方的雷鸣。 自从三日之前,他就被单独安排在检测室中,接受着来自存续院的各项检查和细致到三餐食量和洗澡时间的保养维护。 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而就在现在,大门开启,008迈步而入,脚步匆匆。 “做好准备,槐诗先生。” 来自存续院的通知正式下达:“轮到你们登场了。”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来自深渊 猝然之间,槐诗来不及反应,但本能的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装备。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饭碗,还没吃完,不知道上了战场之后是否可堪使用…… “你确定?”槐诗疑惑的问。 “不用找了。” 008回答:“那些东西都用不上,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总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吧?” 槐诗跟在他身后,穿行在繁复的走廊之间,满怀不解:“保密也应该有个限度才对。” “我们需要你做好准备,确保你的精神状态平稳,随时能够全力发挥。” 008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将作为角斗士,投入到一场战争中去,槐诗先生。 你是棋子和工具,你要战胜你的敌人,要赢得胜利。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要。你们要守望相助,对抗地狱。” 在008后面,槐诗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的头顶。 就仿佛能够看到一个黄橙橙的感叹号从他的头顶浮现。 令人愉快。 “这我可太熟了。” 槐诗娴熟的跳过剧情,直接问道:“敌人在哪儿?杀多少?怎么杀?” “到处都是,遍地都有,你可以杀到杀不动为止,至于断头还是其他,都随您自由发挥。稍后的一切问题你都会在灌注的记忆中得到解答。” 在缓缓开启的闸门之前,008的脚步停止,指了指里面那宛如维生舱一般展开的复杂仪器:“请吧,槐诗先生。” 阴森的灯光下,散发着不寒而栗的气息。 死亡预感似乎开始悄悄冒头。 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槐诗挠了挠头。 大步走入。 舱门合拢,黑暗袭来。 …… 在另一处维生舱前面,陈女士抽着烟,斜眼瞥着身旁的091:“灵魂提取仓?就知道你们这帮坏逼没憋好屁。” 091不为所动,电子声平静:“我保证,这是必要步骤之一。” “那还等什么?” 陈女士一脚踩灭了烟卷,叹息着走进了其中,闭上眼睛:“快点快点。”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数据抽离,开始。 …… 同样封闭的室内,魁梧的老人还蹲在提取仓旁边碎碎念。 “别怕,人都有第一次,难免紧张。爷爷我是过来人,眼睛一闭就完事儿了,咱们正常发挥,别有心理压力。那个安全第一,比赛第二嘛,别总是闷头往前冲……” “差不多得了,干你的活儿去。”重重线缆缠绕之下,丽兹翻了个白眼等他:“我是幼儿园里的小孩么?” 特利尔愣了一下,忍不住挠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在我面前,谁不是呢?” 丽兹沉默,无言以对。 于是,老人便笑了起来,伸出大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保护好自己,万事小心,丽兹。” “我知道,你也一样。”丽兹颔首。 “那当然。” 老人得意的昂头。 舱门关闭。 …… 在昏沉中,看到了无影灯的亮光,还有那几个匆忙狼狈的人影。 “上泉先生快要不行了。”有人呼喊:“静滞带已经无法封锁灵魂,我们必须……” “那就不必封锁。” 一个冷漠的电子声说:“进行灵魂抽取和转移,注入五个单位的外道毒,再进行修补手术之后,转移到精粹池里去,只要保持他的一息就好。”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有冰冷的面具覆盖在受术者的面孔之上,最后听见的,是那毫无起伏的冰冷话语。 好像,寄托着一丝祈愿那样。 “您所欲求的时候到了,上泉先生。”他说,“祝您……武运昌隆。” …… 在这里,在那里,在整个隔断层的准备区里,上千台灵魂抽取舱的前面,一个又一个的身影走入了其中。 重重线缆环绕,冰冷的液态源质灌入其中,将灵魂抽取,转化,保存,自白银之海的投影之下,一道道闪光如星辰那样流淌在黑暗的存续院阴影之中。 飞向了地狱。 投向了属于自己的战争。 而此刻,就在雷霆之海的宫殿中,传来崩裂和破碎的声音。 大地坍塌,石板破碎蒸发,在大君的意志之下,庞大的碎片缓缓在此具现,自半空之中投影出了庞大而枯寂的世界。 就仿佛,死去的现境那样。 满目疮痍。 旧盖亚的碎片依旧还保存着堕落时的样子,自被子嗣杀死之后,便陷入了停滞的时光,只有海量的灾厄和奇迹在其中涌动着,变幻不定。 这便是斗争的战场。 对弈的棋盘。 同时,也是最后的赌注…… 在马库斯的轮椅之后,无数光华从天而降,跨越了漫长的深度之后,虹桥传递,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来自现境的棋手到来。 除了入场之后,就平静的站在马库斯身后的艾萨克之外,还有着其他九位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入选者。 身形略微臃肿的苍老修女,手捧着玫瑰念珠;头巾之上满是宝石缀饰,白须修长的天竺男子;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礼服,带着墨镜的中年人酷似赌徒,乃至在最中间,不起眼的创造主·中岛。 以及,在最后面,左顾右盼,还拿着手机试图自拍的东夏升华者…… ——白泽! “五位正选,五位后备。” 马库斯开口说道:“我们的棋手都在这里了,大君,贵方的选手呢?” 在王座上,大君瞥着脚下的尘埃们,许久,看向了身旁。 “热闹看够了?”他说:“出几个吧,也省得有人酸我代行深渊威权……” “哈哈哈,在我的眼前?你还早着呢。” 枯萎之王满不在乎的嘲弄一笑,随手指了指前面,对身旁的下属吩咐:“白蛇,既然人家假模假样的邀请了,你就代我上去执棋。” 苍老的弄臣弯腰:“必不负陛下所命。” “负了也没什么关系。”枯萎之王随意的摆手,“你不必有压力,全力以赴就是,一场赌局而已,愉悦身心才是正理。 只要不是黏黏糊糊磨磨唧唧让人不快的胶着,不论惨败还是大胜,我都会很满意。” “是。”白蛇苦笑着领命,转身走向棋盘。还听见身后自己所效忠的王者的命令:“喂,那个谁,拿点现境的薯条和虾片来,正好予我消遣。”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手下给自己下饭么…… 白蛇的脚步微顿,压力山大。 “天成,你去。”吹笛人的信使看了一眼身旁的追随者,“但愿你有所领悟。” “是。” 脸色苍白的佝偻弄臣撑着拐杖上前。 “早知道就让爱德华那个家伙来顶这一趟差事了啊。” 马瑟斯长吁短叹着,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盖亚碎片的另一头,向着轮椅上的老人抚胸行礼:“这一次,又要劳您指导了。” 轮椅上,马库斯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投影,无动于衷。 而黄金黎明的背叛者似乎也毫不在意,微笑着,洗着手中出现的牌堆,满心期待。 牧场主所钟爱的统治者——大天使·公义从至福乐土的门扉中走出,接过了来自主祭的命令。 晦暗之眼派出了一名子嗣,蠕动的淤泥中,半具苍白的躯壳浮现,握着手里的卡牌,残缺的面孔上毫无表情。 而最后,在大君的座下,走出了一名披着灰衣的消瘦人影,肤色古铜,遍布着疤痕和刺青,容貌甚至更胜大君的俊美,男女莫辨。只是一目已盲,毫无神采,空洞之中里萦绕着令人不安的阴霾。 来自雷霆之海的统治者,衰败月和苍潮的受祝宠儿,大君的幼子。 曼彤。 就这样,当来自地狱的棋手们渐渐就位之后,王座之上的大君再度发问:“准备好了么,马库斯?” “随时可以开始。” 轮椅上的老人回答。 “那么,就此开始吧,倘若有任何奇计和谋略,甚至任何不被人发现的作弊手段,你都你尽情施为,但是别忘了,马库斯,你同时也是赌注之一。” 大君冷声宣布:“你自己站在了天平之上,可我们的赌局,是实时交割的,你明白么?” “自然。” 马库斯颔首,微笑依旧。 从赌局开始的那一瞬间,场中的局势,便将决定双方赌注的增减和有无。 倘若天文会的情势大好,那么盖亚的碎片也将逐步向现境转化。可倘若不妙的话,包括三十重深度在内的现境防御阵线,也会逐步消失无踪…… 同时,也连带马库斯一起。 他灵魂的状态,将会被胜负的局势所掌控。 升起或者落下,再不由自己。 而是被随着棋手们的对决,徘徊在升华和凝固之间,饱受折磨。 “现在,决出先手吧,各位。” 马库斯抬起眼眸。 现境和地狱的棋手中,有两人齐齐踏前一步。 来自天竺的男子,和枯萎之王座下的白蛇。 站在骰盘之前,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了一眼,先是天竺男子主动摊手,平和的以示谦让。可白蛇却毫不领情,冷淡的伸手拿起骰子,抛出。 六点。 满值! 天竺男子微笑着,也拿起了骰子,洒落骰盘。 六点! 同样也是满值! 双方等值,只能再骰。 在马库斯身后,艾萨克微微皱眉,袖中的手猛然握紧。白蛇抛出的骰子在骰盘中诡异的旋转了一周之后,停顿。 五点。 “看来我运气不错。”天竺男子微笑着,伸手拿起骰子,再抛出。 可骰子却并没有翻滚,从他的手中落下之后,直挺挺的摔在了骰盘之上。 同样,也是五点…… 天竺的棋手愣在了原地,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同样变得意味深长。 而当这一次白蛇再抛时,骰子的结果就变成了三点。 平均值。 漫长的沉默里,天竺男子伸手,托起盘中的骰子,握紧了,向着下面抛落。 骰子像是疯了一样,在盘子里疯狂弹跳,发出尖叫一样的呐喊,回旋的速度飞快。 艾萨克的手指在袖中弹动了一下,可骰子却毫无任何反应,依旧在疯狂的回旋中,在白蛇凝重的目光里。 渐渐缓慢。 可那六面之上的点数却变幻不定,剧烈的震颤,闪烁。 到最后,遍布裂隙,发出破裂的声音。 最终却定格在了四点! “看来是我赢了。” 天竺男子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抬起手,挠了挠自己松弛的眼袋。 那一张保养良好的手掌之上早已经遍布皱纹和老年斑。 陈腐的气息迅速消散不见。 “幸不辱命。” 他对马库斯颔首,看了艾萨克一眼之后,微笑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先后手就此决定! 看不出隐藏在暗中的鲜血。 只有艾萨克不动声色的背着手,藏起了掌心的裂口。 “沙恭尼之骰啊。” 统辖局的中央决策室中,玄鸟怜悯的轻叹,回头问道:“如此的牺牲,是不是过于庞大了一点?” 那是在《摩诃婆罗多》中所记载的史诗战争中,在般度族和俱卢族的血战,坚战五子和持国百子之间的斗争里所酝酿出的神迹刻印。 曾经历史的再现。 巧舌如簧的沙恭尼引诱坚战五子的领袖坚战同自己豪赌,通过自己亲生父亲的骨头所磨制出的骰子,先后赢走了坚战的财产、地位、乃至妻子和兄弟,将神明赐福的维持法度者打入尘埃之中,逼得对方不得不远走他乡。 最终,也因自己这一副为之骄傲的骰子而死在了奎师那的计策之中。 而他的结局,早在他使用那一副骰子的瞬间,便已经注定。 与神明为敌所诞生的业,贸然更改命运所引发的反噬……他所获得的每一分,都将在日后千倍百倍的失去。 使用这一神迹刻印的人同样如此。 得到的收获越是庞大,改变的事情越是惊人,那么日后自身命运中所背负的债和业就越是恐怖。 而在深渊之赌中获取先手的代价,足以令他自己、他的家人乃至他的子孙世世代代都无法偿还…… 永恒沉沦在苦痛之中。 “阿尼德鲁的牺牲是他为现境的奉献,我作为兄长,无权干涉。” 天竺维持谱系的领袖,桑德胡平静的回答:“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不必感怀,玄鸟阁下。” “只是惋惜。”玄鸟轻叹:“不妨碍的话,白狼钩可以暂借。” “不必,维持谱系有自己的方法。” 桑德胡静静的抽着烟,碧绿的眸子满是平静,毫无表情。 或者,早已经将眼泪流完了。 而比赛,已经开始。 不断有星辰随着棋手的意志,坠入了旧盖亚所化的棋盘之中。 在艾萨克手中,那一叠刚刚抽好的六张牌甚至没有翻看,便微微一震,瞬间的闪烁之后,似乎就变得不同,然后再度细碎的闪烁。 在长袍的衣摆之下,牌面不断的变化着,直到最后,重归平静。 他看也不看的翻出了一张哨所,投入了棋盘。 占据了棋盘中间领域靠后的迷宫地区之后,便趁着哨所地牌所带来的费用,抛进了一张升华者——【深夜风暴·陈】。 升华者的灵魂从天而降,没入棋盘之中。 过。 第一回合,不论先后手,双方除了下地牌和抛了几张低费的生物之外,都没有任何的举动。 当务之急是占据棋盘之上所标志出的奇迹源点和重要地形,并不急于交战。可当第二回合到来时候,艾萨克幽幽的目光,就落在对面所占据的那一座凄白笼罩的城池之中。 令白蛇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瞬。 警惕。 却不明白这种不安的预兆从何而来。 直到在那压抑到让人无法喘息的气氛中,艾萨克的手腕翻转,向着被白蛇所占据的城市,推出了一张卡牌。 【乐园王子·槐诗】! “什么鬼!” 白蛇眼眶开始暴跳,大怒:“你那儿来的费用和资源!况且这里也没有你的地牌!” “不,我有。” 艾萨克平静的回答,将另一张卡牌,推向了战场的投影,悬浮在白蛇的面前。 第二回合刚刚开始的瞬间,来自艾萨克的进攻便已经来到了白蛇的面前。 理想国卡组的经典法术。 ——【来自深渊】! 那是以天国谱系和深渊的超强相性之下,所发展出的独有战术,简而言之:指定一张地狱领域中的产费单位,强行征用,成为自己的地牌用以投放生物。使用过后,立即损毁。 你的地很好,但现在,是我的了! 而且等会也不会给你留下! “哎呀,有意思起来了啊。” 枯萎之王捏着薯片的姿势停顿一瞬,微笑。 那一刹那,白蛇所占据的城市中,传来轰鸣坍塌的声音。 地狱之门迅速的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哨所,光芒升起,接引着来自现境的流星。 坠落! 波澜扩散,所过之处,大地迸发轰鸣。 而在升起的烈光中,随着流星的投入,崭新的肉体自烈光之中迅速的铸就而成,脊柱、内脏、四肢、头颅,乃至毛发和衣服。 弹指之间,自黑暗里重生。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简陋的哨站轰然爆裂,消失无踪。 而那一瞬间,槐诗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睁开眼睛。 就这样,工具人被自己无比信赖的副校长,抛进了地狱棋手们的眼皮子底下…… 凄风暴雪,扑面而来。 在眼前的,便是冻结在冰层之中的废墟,被飞雪和寒风淹没的残破城市。坍塌的立交桥之上数十道风霜之柱垂落。 在强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咽的声音。 伴随着槐诗的呼吸,便有珍贵的热量化为袅袅的白雾,升上天空。 这便是早已经死去的世界。 旧盖亚!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瞬间的转移带来了久违的眩晕和茫然,不过,通过来自存续院所灌注的记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前因后果在脑中像是压缩包一样展开,带来了每一个工具人都应有的震撼和感慨。 这一次就真的彻头彻尾的是工具人了? 别人都是打牌,而我就是牌。 干脆一步到位。 而赌注则是接下来诸界之战的走向和现境的安危…… 当他抬起头来,在冰天雪地中深呼吸的时候,便感觉到渗入肺腑的刺痛,前所未有的虚弱让他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而落在身上的雪花每一粒都能带来针刺一般的伤痕。 超低温! 在他的眼前,整个化为废墟的城市都笼罩在了不同寻常的寒冷之中,让人怀疑几乎连灵魂都要被这寒风所冻结。 更糟糕的是,这一具身体…… 只有二阶?! 如今命运之书上浮现出的状态,已经不是他熟悉的状态栏,而是另一张有些久违的卡牌。 【乐园王子】(升华者) 就好像将他的状态固定到了山鬼的阶段那样,除了普通版山鬼所具备的能力之外,其他的尽数消失不见。 而多出了两个固有技能。 山鬼:当置身于森林场地时,槐诗的血量将根据森林的数量翻倍,并每一次攻击都将恢复相当于森林场地数的血量。 王子:敌方女性角色攻防减一,我方所有女性攻防数值加一。 只能说,算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前期角色吧。 毕竟二阶升华者的攻击防御数值也都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是王子的效果敌方减一我方加一的话还算是个不错的技能,但奈何限定女性。 唯一亮眼的是山鬼技能,能够回血且根据森林属性的地牌多少而增加,每次攻击还都带治愈效果。 某些场合之下可以以低廉的费用暂时充当血牛,让炮灰的使命延续的更加长久一些。 比有些只能拿来当玩具的卡强了一点,但也好的有限。 综合评价下来,只能说,普普通通…… 这就是槐诗如今的状态。 除此之外,除了美德之剑以外,没有任何装备,没有铸造熔炉,没有炼金之火,甚至连圈禁之手的能力都无法动用。 完全是个白板。好在愤怒之斧和悲悯之枪他在新秀赛里用过,不至于也跟着回炉。 当在出现的瞬间,他本能的就运转圣痕和灵魂,试图沟通本地的生机,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这里没有任何植物。 所有的活物都早已经死了。 而且,不论他如何感应,都无法从空气中提取到任何的源质,提升不能。 整个人都被锁死在了卡牌状态之中。 甚至由于艾萨克直接抢地丢人的原因,整个人都处于困倦乏力的状态。 最重要的是,他快要冻死了。 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极寒的温度简直每时每刻都在摧残着他的身体,就连升华者都在这连钢铁都要冻碎的恐怖寒冬中支撑不下去了。 所有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只有一件了吧。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猛然跳动了一瞬。 驱散了四肢的痉挛,超限状态开启! 随着热量疯狂的消耗,寒风被沸腾的血液抵御在外,恢复如常。 虽然体力的消耗也在加快,但至少避免了冻死在冰天雪地里的悲惨下场,尤其还有…… 轰! 在那一瞬间,槐诗头顶天穹之上骤然浮现了焚烧一般的火光,惊天动地的巨响扩散里,漆黑的厚重云层仿佛被烧红了一样。 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 裹挟着灾厄和绝望,摩擦出炽热的火光,撕裂寒风,贯穿了坍塌的废墟之后,砸落在地! 宛如殿堂一般的诡异建筑自剥落的陨石中浮现,而在大地裂隙之下,耀眼的火光和熔岩喷薄而出。 ——【降临之殿】! 当回合开始的瞬间,白蛇毫不犹豫的砸下了崭新的场地,紧接着,第二张卡牌从涌动着熔岩的裂隙落下,粘稠的沸腾声扩散。 紧接着,一只扭曲的手掌猛然从熔岩里伸出,按在冻结的大地之上,嗤嗤作响。 在风雪和熔岩的双重笼罩之下,一具具覆盖着漆黑石肤的身躯从熔岩中缓缓爬出,酷似人类的轮廓之上散发着阵阵高热,手握着黑曜石所形成的巨剑和大斧,纵声嘶鸣,所过之处,大地也被点燃了,留下一个个焦黑的脚步。 很快,所有从熔岩中诞生的怪物便齐刷刷的回过头,向着槐诗的所在,遍布利齿的大口勾起,仿佛狞笑一样。 总数一百六十二名。 以白蛇的地狱卡组·法术【共死同生】,串联了其他同阵营的地块之后,获取到了足够的力量,最后,投入了来自地狱的凝固灵魂。 ——【大群·火铸残军】! 此时此刻,焚烧的赤红和漆黑的色彩,已经将槐诗包围。 再无路可逃。 “这就是你想要的?” 白蛇抬起眼睛,看向了对面的艾萨克:“你将你们的吉祥物送到我的眼皮子下面,孤军深入,孤立无援……就是为了让他死的很难看?” “两个错误。” 艾萨克的手指敲打着覆盖在桌面的卡背,平静的回答:“首先第一,槐诗先生并不是什么吉祥物。 第二,或许会有人死的很难看——” 他停顿了一下,那万年庄重的神情就浮现出一丝古怪: “——但绝对不会是他。” 伴随着他的话语,有惨烈的嘶鸣从冻城的领域之上升起。 就在槐诗的面前。 一名火铸魔惊恐的跪在地上,断裂的右腿难以撑起,紧接着,便看到,就在他正前方,槐诗握紧了拳头。 对准了他的脑门。 再然后…… ——三重鼓手·霹雳! 雷鸣巨响轰然扩散,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就那样仰天倒下,迅速的崩溃,变成熔岩和碎石。 只有槐诗缓缓抬起头,端详着围拢过来的敌人们。 忍不住微笑。 “刚觉得冷就有人送炭上门,你们是什么地狱慈善组织来救援的吗?” 在他的脚下,积雪和冰层骤然浮现出裂隙。 一道庞大的波澜在践踏之下扩散,瞬间,掠过了无数坍塌残破的建筑,飞向了远方,消失不见。 可明明如此,在场的所有地狱生物,内心中却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就好像他们已经被某种恐怖的庞然大物吞入了腹中,感受到了毫无来由的窒息。 在他的微笑之前。 “你们的心跳声很好。” 槐诗夸奖道,“虽然很快,它们就不再会跳了——” 轰! 再一道雷鸣巨响从大群之中迸发,自槐诗的脚下,一直延伸到了阵列的末端,所过之处,一切都在愤怒之斧的回旋和劈斩之下分崩离析。 如同伤疤被撕裂那样,如同鲜血的熔岩泼洒而出,焚烧着这一座早已经冻结了无数时光的城池。 而死亡,正在那一瞬间,降临! 在槐诗的手中。 惨烈的蹂躏和虐杀毫不讲道理的降临在了此处,手握着愤怒之斧和美德之剑,槐诗踏前,干脆利落的将眼前一切还能动的东西尽数击溃。 天穹上吹过的风声,大地深处残存的震荡回响,飞雪洒落的细碎杂音,乃至冰冷破裂时的清脆哀鸣。 乃至眼前大群的呼吸、熔岩之心的跳动,还有它们的咆哮。 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严丝合缝的结合为了一体,宛如本该如此那样,在共鸣之下被槐诗握入了掌中。 ——极意·交响! 超越认知的力量此刻降临在了山鬼的躯壳之中。 那并非是什么奇迹所带来的力量,也并依靠来自地狱的恩赐,只是以一个人的意志和技巧,撬动了残酷的现实。 以自我为支点,天地同力! 哪怕如今的身体相较云中君是如此的脆弱,可凌驾于其之上数百倍的力量却随着槐诗的挥洒而肆意的蹂躏着眼前的敌人。 直到最后,无数凝固的熔岩和碎裂的残缺肢体之间,只剩下了唯一的身影。 还有他眼前残缺的降临之殿。 “画风太不协调了啊,朋友。” 槐诗轻叹着,抬起头,就仿佛能够隔着永恒的风雪和黑暗的云层,看到白蛇阴沉的表情那样。 在他的手中,美德之剑亮起了璀璨的辉光。 遥遥对准了面前的降临之殿。 “既然是违章建筑,拆了也没有人会投诉我吧?” 万道流光自剑刃之上汇聚,升腾,融入了槐诗的源质之后,迅速的化为了撕裂阴云和黑暗的烈光。 烈光升腾而起,将这一座沉寂的城市再度笼罩。 照亮了槐诗嘲弄的笑容。 就这样,向着来自地狱中降临的殿堂,斩落! 在轰鸣里,陨石的残骸就此分崩离析,剧烈的坍塌里,巨响回荡着,很快,便再也看不见曾经的痕迹。 只有废墟还存留在废墟里。 和谐的,融为一体。 随着尘埃在寒风中渐渐散去,只有槐诗一人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就仿佛登场的角色一般,向着所有的观众们微笑。 抬起双手比心。 爱你哦~ 只可惜,无人回应。 直到现在,来自副校长的声音才终于从槐诗耳边响起。 “看起来你似乎过得不错。” “哪里哪里,都是地狱老乡们的欢迎够热情。” 槐诗挠了挠头,随意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好奇的问道:“只不过,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起,艾萨克先生你也这么没良心起来了啊。” 艾萨克沉默许久,歉疚的叹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根据出发前校长留给我的建议,在前期资源有限的状况,我需要首先强化陈女士的战斗力,阿努比斯的存在对于整个战局至关重要。 所以,你恐怕只能发挥一下自己的长处了,槐诗先生。” 他说,“随你发挥,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自己去拿。” “那个老王八这么混蛋?”槐诗愕然,“万一死了怎么办?他这是终于要对我这只小猫猫动手了?” “这就是另一个好消息了。” 艾萨克回答:“校长在我的卡组中塞了五张你的牌。” “这意味着,你可以死五次。” 他意味深长的补充道: “至少。”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盖亚之血 简直就好像地狱零元购突兀开抢一般的展开。 足以让股价翻倍的利好消息。 一次变五次。 工具人的使用寿命得到了翻倍都比不上的增长,可喜可贺。 槐诗都觉得自己的性价比开始超值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立刻下单有没有什么赠品相送。 “那还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哦。”他毫无感情的感慨:“高兴的我都合不拢嘴了。” “麻烦越大,责任越大,槐诗。” 老实人艾萨克实在忽略不了自己的良心,沉默许久之后,叹息道:“很遗憾之前准备了那么多东西派不上用场。” “都是应尽之责,艾萨克先生。” 槐诗摇头,“你做好你的工作,我做好我的。剩下的就交给剩下的吧……所以,我的工作总不至于是在棋盘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去讨嫌吧?” 艾萨克沉默了片刻之后,干涩的回答:“有一部分是正确的。” “闲逛还是讨嫌?” “……” 短暂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多久,艾萨克平静的继续说道:“你需要寻找一个东西,在这一片荒废的世界中,距离你最接近的,应该就在你所在的城市之中。” 转换话题了! 槐诗呆滞。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吐槽。 他听见了来自艾萨克的话语:“你应该能够察觉得到,足以动摇这个世界的东西之一,就藏在你脚下城市的废墟之中……” 沉默中,槐诗回头。 看向冻城的最深处。 那一座被冰雪所覆盖的坍塌高楼,还有隐藏在高楼的阴影之中的某种东西。 并没有发出呼唤,也没有彰显过任何的神异。 但理所当然的,却存在着某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庞大存在感。 就像是无数按钮中间那个最大最红的那样,毋庸置疑的特殊让它从废墟之中脱颖而出,吸引着每一道视线。 “找到之后呢?”槐诗问。 “这就是我能向你保证的东西了,槐诗。”艾萨克回答:“就像是我说过的那样: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己去拿。 同样的道理……” 言外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不用在乎什么存续院,也不用在乎战局…… ——拿到之后,那就都是你的! 在短暂通讯结束之后,槐诗重新回顾身后的战场。 高温依旧升腾着,余热未曾消散。 只可惜,久违的温暖并未能够唤醒那些早已经逝去的生机,只是徒劳的消散在了寒风之中。 浪费。 槐诗随手割裂了自己的手指,一滴滴的鲜血落下,没入了余温残存的大地上,很快,一朵朵诡异的花卉和灌木便在这一座死去了漫长时光的城市中生长而出。 汲取着地表的余温,那些来自地狱的花卉迅速的生长着,形成了短暂而烂漫的花海,将所有地狱生物的尸体覆盖之后,又迅速的衰败,收缩,回到了槐诗的脚下。 在他的手腕上缠绕成了一道略显妩媚的花环手链。 有了这些生机补充,接下来至少不必担心寒风和损耗了。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无声感慨。 现在,他总算明白存续院为何不辞劳苦的寻找到诸多不同的人参与进来了。 包括他在内,上泉,丽兹,副校长,青帝、难近母乃至其他他没有见过的更多人。 此刻,在这里的棋子,每个人都有足够以弱胜强的案例。 在固定数值之上的超水平发挥。 或是运气,或者技巧,或是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发挥或者对局势的非人掌控…… 或者,干脆是极意这种不讲道理的外挂…… 以及,每个人都具备着复数张以上的万世牌! 储存着他们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状态的自己,见证了他们自身所奠定的奇迹和伟业……再搭配上,早已经凌驾于过去之上的意识和灵魂。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如今已经走到剑道绝巅之上,造诣已经在无人能够窥探和称量的剑圣上泉,再重新获得了一副年轻的身体…… 搭配上他所具备的种种极意。 还有那只凭着一把长刀就足够杀神灭鬼的剑术。 简直是噩梦! 远方的天穹之上,再度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还有,某种令槐诗毛骨悚然的寒意,从他难以窥探的遥远区域中,酝酿着,升上天空…… 此刻,漫长的距离之外,遍布尸骨的荒野之上,血雨倾盆。 无数灾厄在云层中迅速的汇聚,蜕变,雷宫如同变成了怪物的胚胎一样,在云层中有某种诡异的轮廓迅速的生长。 【血雨降诞】、【裂变白骨】、【万无之境】。 三道重叠的法术牌无止境的搅动着阴云遍布的天穹,洒下倾盆的血雨,千百只粗大的肢体从云层之中深处缓缓伸出。 在如同啼哭一般的刺耳声音里,随意的向着下方的大地抓出,轻而易举的撕裂了山岩、石殿、泥土或者是其他。 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裂口之后,戛然而止。 停顿在了原地。 紧接着,才有拔剑出鞘的清脆声音从大地之上迸发。 倾盆血雨如同被腰斩那样,消失无踪,那个未曾从雷云中降生的怪物发出刺耳的惨叫,无数粗大的肢体从正中断裂,切口平滑如镜,落在了地上。 到最后,雷云之上,才显现出那一道笔直而锋锐的斩痕。 很快,漫天血雨雷云乃至异怪。 在这一剑之下,消失不见。 只有迅速腐烂的庞大肢体还残存着那么几块,像是被风化的巨石一样,狼狈又落魄的翻滚。 此刻,血染的荒野之上,只剩下了那个披着羽织的少年。 还有他手中不堪重负、浮现裂痕的长刀。 “区区天象,何足道哉。” 剑圣抬起手,舒展着那过分年轻的五指,微笑:“虽然工具不堪驱使……不过如此年轻的身体,实在令人畅快。” 【斩山浪客·上泉】! “二十岁?不,十七岁么?可惜不是四十岁啊,少年时,还是疏于锻炼了。” 他握紧了拳头,遍布斩痕的手臂和肩膀之上浮现出一道道青筋,很快,又隐没在了皮肤之下。 不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跨过敌人残留的尸骨,迈步上前。 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崩裂的山体之中,穿过了那无数宛如鸟居一般的骨质框架之后,在幽深的潭水中窥见了最深处,那璀璨之物。 宛如融化的黄金和钻石所能调配极致色彩,变幻不定,闪耀着辉光。 “这便是所谓的盖亚之血吗?” 他沉默片刻之后,恍然的呢喃:“看上去倒是像是特等赏的降临,只是,这一份诱惑力,未免太过于强大了吧?” 此刻,就在他的眼中,倒映着那绚烂的色彩和光芒。 就仿佛是世界本身向着来者展示出了那独属于自身的奥秘之源,揭露了万物的创造和毁灭,展现了无穷的可能和变化。 发出了直达内心的质问。 ——你所欲求的,究竟是何物? 我所求者…… 力量么?权势么?女人或者是剑术么? 不,那些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点缀而已,甚至不足以浪费片刻的思量…… 少年时渴望纵横天下的力量,青年时渴望患难与共的美人,中年时便想要拥有让整个世界臣服的权力,可当垂垂老矣之后,见证过诸多风云变幻和人世沧桑,便会明白,那些都不是自身所求。 走到最后,就连那些长随身侧的佩剑也都纷纷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结局。 这孤独之路的尽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我所欲求的,只要一把可堪使用的剑就已经足够。” 那一瞬间,伴随着剑圣的轻叹,有泪水一般晶莹的弧光从他的指尖浮现。 就好像倾听到了他的愿望一般,世界慷慨解囊。朴实无华的长剑悄无声息的浮现在了他的腰间。 剑刃悲苦长叹一般,微微震颤。 无声的低鸣。 就在那一瞬,庞大的盖亚碎片之上,龙蛇起陆,大地震颤,伴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干涸的旷野从棋盘的正中消失不见。 出现在了现境的那一端。 决策室之中,传来了压抑着的兴奋欢呼,不知道多少人激动的握紧了拳头。 先下一城! “如此的盛事,埃及人没来太可惜了。”在棋盘之前,抽烟的赌徒耸肩,“总感觉他们好像很擅长打牌的样子。” 这个冷笑话正如同他之前所有的冷笑话一样,没有得到听众欣赏。 寂静里,除了万世牌轮转的辉光,便只有此刻旧盖亚的碎片中,那笼罩整个领域的庞大变化。伴随着一张张卡牌的投入其中,数之不尽的奇迹与灾厄互相流转,凝结成型,不断的降下。 而在现境的观测中,修正值和歪曲度也在迅速的涌动着。 拜剑圣刚刚的成功,修正值已经领先了一大截,抵达了百分之六点一的范畴。而此刻,隐藏在碎片中的盖亚之血依旧隐藏着辉光。 那或许就是地母最后的恩赐和精髓所在。 现境所存留的鲜血。 这一场现境和深渊之间的对决和赌局,早已经不是区区游戏的范畴了,而是在棋手的掌控之下,重组整个世界。 以无数代表着双方事象记录的卡牌在其中一次次的斗争,以最纯粹的胜负重新定义这世界中的一切。 宛如拔河一般的拉扯着。 属于现境,还是属于地狱。 此刻,再度有轰鸣巨响从棋盘之中爆发。 来自天竺的衰败男子阿尼德鲁握紧自己的卡组,面如死灰,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惨遭翻盘。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利品被地狱握在了手中。 宛如迷宫一般的城市落向了地狱的那一端。 又失一城…… 就在庞大的殿堂中,瑰丽的金光在猎食天使的头顶凝结出了耀眼的光环。五线谱一般的双翼从他的身后展开。 【至福乐土卡组】 ——地狱圣徒·赞颂者! 棋盘之外,大天使·公义满意的颔首,再度下达了命令。 于是,在将一切敌人尽数吞食之后,那一张洋溢着温柔神采的面孔再度抬起,拭去了嘴角的血迹,满心欢快的,踏入眼前开启的门扉。 门扉的另一头,是冰天雪地的城市废墟……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无名小卒 开场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在时光加速的棋盘之内,现境和地狱的战争已经开始。 “这么快的么?” 决策室里,罗素手指敲打着桌面,轻声感慨。 难以理解。 存续院这一次的风格是不是激进过头了? 太快了,比预想之中的还要更快,在第四个回合刚过之后,双方就开始在中盘开始了交战和厮杀。 步步紧逼。 除了一马当先的东夏之外,美洲、天竺乃至俄联的卡组也已经将自己的重要经济建筑全部拍在了战场的边缘,开始了激烈的拼杀。 相比起来,往日头铁的不要命的天国谱系如今竟然和天竺谱系一同,苟在了战场的后面不急不缓的发育,令人大跌眼球。 不过艾萨克的战术本身就是出于罗素的授意,他倒是并不着急。等攒出了唤龙笛和阿努比斯之后,还不是想打哪里打哪里? 况且,这不是外面还放了一个槐诗呢么! 这种祸害留在家里只会拖累经济,丢出去到对面当毒瘤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 只是,反而是深渊那边所采取的战术让罗素有点摸不着头脑。 两边好像完全调换了一样。 现境的升华者们开始猪突猛进,而深渊的统治者们反而开始稳扎稳打? 是不是拿错真人秀的台本了? “真让人搞不明白啊。” 罗素回头,看向玄鸟,怂恿道:“您怎么看?” 怎么看倒还是另一回事儿,关键在于……要不您瞧瞧用星见之眼再去看两眼? “我不看。”玄鸟哪儿能不知道罗素憋什么坏屁,稳坐如山:“反正又不是我上场,能做的都做了,哪里有大后方指挥前线的道理?” “但是,彻底撒手不管的次数也不多吧?”罗素反问道:“看在咱这么熟的份儿上,有啥安排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 周围的人闻言,耳朵都仿佛竖起来了一样,就连羽蛇都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而玄鸟,稳坐不动。 “都快退休的人了,操心那么多干嘛。” 玄鸟意味深长的瞥了罗素两眼,也不知道这句没有主语的话究竟是在说谁。 “那白泽呢?”罗素追问:“到现在都还没上场,总不至于在预备队里做摆设吧?” “不做摆设难道还要上场么?” 玄鸟淡定的喝着茶,然后甩出让所有人眼珠子掉一地的消息:“她又不会打牌。 你要说吃吃喝喝、旅游自拍、聊猫逗狗,她倒是能手,说不定还能给你分享一下心得。其他的,就算了吧。” 说到这里,明显是回忆起曾经以前,每次有人和她合作完,自己都得给对方报销降压药的惨痛往事,玄鸟的表情就变得欲言又止。 罗素听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屏幕里自己的学生。 不知为何,内心中升起了和玄鸟同款的无奈,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两人长吁短叹的喝起了茶来。 不看了。 心累…… …… “到现在,黄金黎明还是不肯多出点力气么?” 棋盘的对面,甲胄之下的公义瞥了一眼身旁的马瑟斯:“未免太过于怠惰了一点吧?” 马瑟斯平静的微笑着,任由俄联谱系将唾手可得的战略要冲从自己的手中夺走,毫不在意的甩下了另一张地牌: “但有一份辛劳,便有一份收获,阁下,埋头耕耘的时光总是漫长。” “可你的收获又在哪里?”公义问。 “不必着急,还没到时候呢。” 马瑟斯平静回答,察觉到周围队友们冷漠的眼神,似乎也感觉自己摸鱼过头了一样,终于再没有如刚刚那样消磨时间,从自己的牌堆里摸出了一张牌之后,看也不看的抛进了战场之中。 “不过,在庄稼被糟蹋完之前,还是先摆两个稻草人到田里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云层被闪耀的金光所撕裂。 迷雾笼罩的大地之上,骤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在其中,一个枯瘦而沉默的身影缓缓的攀爬而出。 赤脚,踩在了流淌的毒水中,任由它们嗤嗤作响。 可神情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样,平静的近乎庄严。 紊乱的胡须随意的在风中飘飞着。 形容枯槁。 就在圣洁的殿堂正前方,中年的僧侣缓缓的抬起了眼睛,抬起了自己的手,五指弯曲结印,向着大地伸出。 “吽!” 于是,大地哀鸣,万道裂隙凭空涌现,宛如一张大口突兀的从地面上浮现,张开,瞬间吞下了俄联的圣殿,连带着里面的敌人一同。 来不及反抗,甚至来不及反应。 在轰鸣中,大地缓缓合拢,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不断的从地面之下响起,一道道血色从泥土中喷出。 而带来这一切的,只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铜框万世牌,甚至就连名字都没有标注在上面。 【苦行者】 或者,还可以用另一个流传更为广泛的名字来称呼这一张卡牌的主人…… ——外道王! …… …… “呵,区区至福乐土,不过如此!” 万钧巨锤横扫挥舞,在地狱大群之中掀起了一阵阵腥风血雨。 一个魁梧庞大的身影踏着地狱生物的尸骨,从战场之上缓缓走出,身后便是一片惨烈的景象,血色横流。 而依靠着手中的铁锤,年轻的巨汉不屑的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捋到了脑后,一声长叹。 虽然浑身肌肉棱角分明,眉目俊朗又端庄,但是那风骚的样子,却依旧让人忍不住想要打他…… 【裂海巨鲸·王阿宝】 或者说,年轻形态的夸父…… 小小年纪就已经长成一副没有人要的样子。 “宝啊,别骚了好么,腿快断了。”执棋的混沌面无表情的提醒:“少摆姿势。左边的方向支援一下,你还有队友的。” “呵,夸父哥哥我凯瑞全场的好么?” 夸父无所谓的拖曳着铁锤,向着支援的地方赶去,抱怨道:“来个辅助就行了,别那么多乱七八糟人过来,碍手碍脚。算了,别拖后腿就行。” 话音未落,他就感受到从头顶挂过的劲风。 一声巨响之后,数米高的骨咒巨人腾空而起,竟然砸碎了两度墙壁之后,在石碑上撞成了粉碎。 而透过缺口,却能看到里面激烈的斗争场景。 在盖亚之血的晶莹辉光之下,几乎数之不尽的地狱大群占据了整个殿堂内部,高耸的骨咒巨人们怒吼着,不断的扑向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但是却被那孤身一人的少女尽数以铁拳摧垮。 “乖乖,杀颈手……挑腿摔……这年头还有这么靓的咏春,少见呀?” 夸父探头惊叹。 尤其是看到少女那姣好而肃冷的面孔,还有那一双点缀着星辰的眼眸时,便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吔~”夸父瞪大了眼睛:“东夏什么时候有点子这么正的小姐姐了?” “喂……”混沌试图阻拦。 可在求偶本能的冲动之下,夸父已经一声大吼,抓起了铁锤,奋不顾身的跃入场中,向着被围攻的少女大吼: “小姑娘别怕,我来保护你!” 瞬间一锤将拦路的巨人砸碎,一路披荆斩棘的向前,将整个阵列杀穿之后,又炫耀一般的折身杀回来。 七进七出! 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所有的大群在铁锤之下被全部砸成了粉碎。 血泊之中,只有遍体鳞伤的夸父得意的双手叉腰,仰天大笑。 “怎么样?没事儿吧?”他拍着胸脯问道:“哎呀,还是我来晚了,否则怎么会让队友被围攻呢?放心,交给我就好了。有我在,一定保你安全!” 少女愕然一瞬,颔首致谢:“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 “好说好说。”夸父凑过来,搓着手谄笑问道:“对了,姑娘请问怎么称呼啊?” “啊,我么?” 少女愣了一下,似是思索。 “句珏。”她回答道,“句读的句,二玉相合之珏。” “剧绝?哈哈,听上去就好像……听上去一样啊,嗯,好听!” 夸父吭哧了半天,搜肠刮肚找不到什么形容词,简直快把‘有心夸赞,奈何没词儿’写在脸上。 而少女看着他的样子,似是无奈,终究是忍不住摇头叹息。 “你受伤了,我来为你治疗一下吧。” 她伸手取出了针药包,示意夸父低头坐下来,顿时让夸父心里暖暖的。 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来都是免费送水、修电脑和跑腿,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几乎要感动落泪。 尤其是感受到冰凉的小手抚摸在后背的伤口上时,便舒爽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头隐隐泛起。 剧绝?巨嚼?还是说锯觉?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他疑惑的问。 “应该没有吧?毕竟很少有人知道。”在他身后,少女惆怅的感慨:“和鼎鼎大名的夸父比起来,在东夏自然只能是无名小卒了。” “诶嘿,没有啦没有啦。” 他憨厚一笑,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来自身后幽幽的轻叹。 “现在,大家一般都喜欢叫我……青帝。” 寂静,突如其来。 在呆滞里,夸父僵硬的回过头,只看到绿油油的光芒照亮了她面无表情的面孔。 猛毒和生机交叠,形成了木魅之咒的轮廓。 ——【妙手毒心·句珏】!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取材 决策室里,玄鸟的表情抽搐着。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牙疼。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我当初怎么就没把这丢人的玩意儿打死呢?一了百了,多好。 原本他一直觉得夸父虽然憨一点傻一点懒了一点喜欢作死了一点缺乏了女人缘了一点,但起码孩子还是好的,还能拯救一下,大不了多来点挫折教育嘛。 结果那么多挫折没让这憨批醒悟半点,现在反而直接作死撩到姥姥家去了…… 真·姥姥家。 青帝老太太是什么辈分的? 是玄鸟见了都要持后辈礼的大家长!他的老师上一代的陆吾,见到了都要规规矩矩的喊一声句姐…… 结果你这憨批怎么就能载歌载舞的往死路上走呢? 拽都拽不住。 真以为舆岱山后面那一片木魅尸林是凭空长出来的么? 看来之前填海眼给的教训还是不太够。 玄鸟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的决定了未来的安排:等回来再找个由头送去让提尔揍两顿吧…… 这方面,夸父和青帝汇合,超常规的输出和防御再加上不讲道理的治疗手段和回复效果,完全不用担心了。而另一头还有混沌和白泽的配合,也用不着他去操心。 至于场中…… 他的视线,望向了风雪皑皑的冻城之中。 望着降临在那一片死城中的赞颂者,还有走进大楼中的槐诗。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啊。 …… …… 水晶灯的光芒照射之下,大厅里氤氲着柑橘科的芬芳气息。 轻柔的旋律回荡在耳边。 不远处的茶座和酒廊中传来了谈笑的声音。 暖风扑面而来,让槐诗恍惚一瞬。 “姓名?” 前台之后的经理抬头问道。 “……” 槐诗表情的抽搐了一下,回头,看向窗外,窗户外,冰天雪地的死寂城市宛如废墟,寒风呜咽着,冰雪从天上无止境的坠落。 可当他再抬头看向眼前的一切,便油然有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当他踏入这里的那一瞬间开始,仿佛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梦里。 现在,梦里的角色就站在槐诗的眼前。 “姓名,先生。”前台经理彬彬有礼的问道。 “罗素。” 槐诗秒答。 “好的,槐诗先生。”前台经理低头记录着:“年龄?” “……九十?一百多?没留意,你就当我很老了吧。”槐诗叹息。 “十九。” 前台经理继续写道,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低头继续:“性别的话,应该是男没错了。” “放肆,你胆敢假设我的性别?”槐诗的眉头竖起,就差把‘耗跌油’写在脸上。 可满面微笑的前台经理依旧未曾在意。 只是将一张黑色的卡片推到了槐诗的面前。 “很遗憾无法为您再提供住宿和餐饮服务,不过,我猜您也未必是为此而来。”前台经理颔首,微笑道别:“电梯在您的右手边,店长会在顶楼的会客室接待您。” “……” 沉默里,槐诗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黑色卡片,许久,叹了口气,拿起来,转身向着电梯走去。 只是,走了两步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歌舞升平的酒店大堂里,依旧回荡着轻柔的音乐。 “喂,你们还活着么?”他向前台经理问道。 低头处理工作的前台经理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只是弯腰,抚胸行礼。 恭谨的送别。 电梯合拢。 在格调高雅的古老风格环绕之中,电梯内的槐诗感觉自己在平稳的上升,到最后,停在了最顶部的位置。 在开启的电梯门外,只有唯一的道路。 红毯的尽头是一扇洞开的房门。 办公桌的前面,披着黑色礼服的中年人身子笔挺,向着来客微微颔首:“欢迎光临,槐诗先生。” “说真的,我不确定,这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 槐诗环顾着四周,伸手,触碰了一下瓶中的花朵,花朵仿佛也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回馈以真实而细微的喜悦。 “就当做过往残留的幻影也没什么关系吧。” 店长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引手示意槐诗坐下:“像我们这样的幸运儿,能够机缘巧合延续至今,已经是蒙受了奇迹的庇佑。 就算变成了幻觉,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接受。” “这是什么考验么?”槐诗好奇的问道:“你们发布任务,我来帮你们解决,然后解决之后,你们把东西给我,我转身走人什么的……” “啊?” 店长愣了半天,好像发现了未曾预料的道路:“还可以这样么?” “……难道不是这样么?”槐诗傻眼。 “当然不是啊。” 店长摊手:“一群过往的幻影,难道还会有所欲求么?况且,我们想要的东西,早已经有人给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露出了缅怀的笑容。 “相比之下,我反而更加的好奇……” 店长忽然问:“您所求为何物呢,槐诗先生?” 当发出疑问的时候,那一双平静的眼瞳里仿佛充盈着某种瑰丽的辉光,映照着槐诗的灵魂和意识。 不容拒绝的发问。 也容不下任何的谎言。 等待来自那个灵魂最深处浮现回答。 然后,当答案浮现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我想要幸福的度过一生。”槐诗回答。 这样的愿望和渴求,令涌动的盖亚之血陷入了迟滞和沉默。 究竟是太过于渺小,还是太过于贪婪呢? 难以评价,可是却不在实现的范围之内…… “太强人所难了,槐诗先生。”店长尴尬的擦了擦汗:“能换一个么?” “……唔,世界和平?” 槐诗试探性的再问:“或者,抹除地狱?” 店长再度叹息:“怎么想都不现实吧。” “也对,超纲了点。” 槐诗挠了挠头:“容我想想,这个,一时半会儿的,你忽然问,我也想不出来……” “没有关系,您可以认真思考。”店长安慰道:“只要想到的话,随时拿着那张卡来告诉来我都可以。”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忽然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只不过,您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那一瞬间,槐诗的身体中,骤然有死亡预感涌现。 十指收缩,猛然下意识的握紧。 就在极意·交响的感知领域之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杂音! 某个庞大的、诡异的,仿佛圣诗班一般的诡异节律,忽然插入了冻城自有的鸣动之中,然后迅速的篡夺了主位,将一切杂音调伏消去。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 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个声源。 当槐诗猛然回头,看向窗外的时候,便窥见那个自大地之上展开双翼,迅速升起的庞大身影。 ——至福乐土·赞颂者! 而赞颂者,也看向了他。 黑袍之下的苍白面孔,浮现出属于猎食者的兴奋笑容。当他挥手时,便有来自空气的鸣动汇聚与一处,迅速收束。 紧接着,仿佛惨叫一般的声音自指尖迸射而出,向着槐诗,如同巨炮开火那样,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来到了槐诗的眼前。 槐诗不假思索的拔剑,劈斩。 感受到极意中所传递而来的感知反馈——那和自己的交响截然不同,但是又好像某种范围内如出一辙的东西。 虚无的声音和其中的情感被赋予的实质,绝望的惨叫同美德之剑的锋刃碰撞,火花飞迸。 槐诗向后滑出了数米。 眼前的幻境终于被这唐突而躁动的杂音所击溃了,暖意和熏香,乃至典雅的室内装潢都消失无踪。 包括店长在内。 留在这一座破败会客室内的,只有长桌之后一具被冰霜覆盖的骸骨,早已经逝去的死者领口上还别着店长的胸针。 隐隐的遗憾叹息在风中一闪而逝。 可槐诗已经来不及感慨。 呼啸声破空而来。 灰黑色的身影悍然击溃了数层楼板之后,从天而降,砸落在了槐诗的面前。兜帽之下,苍白面孔缓缓抬起,沾染着一丝血渍的嘴角露出了饥渴的笑容。 “初次见面,槐诗先生。” 赞颂者颔首,致以问候:“实话说,这一次会面,在下已经神往许久。” “嗯,毕竟我很有名嘛,预约得花点时间。” 槐诗端详眼前的敌人,可怎么都没有印象,疑惑挠头:“那个啥,咱俩见过么?” “并没有。” 赞颂者摇头,耐心十足的回答道:“您一直都不愿意来诸地狱音乐协会的总部,我因为工作原因,也没什么和您碰面的机会。” 说着,他抬起手,展示出一个音符环绕的权杖标记。 顿时令槐诗恍然。 灾厄乐师! “啊,同行哦,你不早说!可吓死我了……” 他一拍脑门,好像他乡遇故知一般,热情的寒暄道:“您这是在哪儿高就啊?” “至福乐土。” 赞颂者回答:“在圣诗班从事演奏工作。” “好地方啊,山清水秀,养人啊。而且还在毁灭要素手下干活儿,前途远大。”槐诗拍手赞叹:“老兄你条件这么好,结婚了么?” “丧偶许久。” 赞颂者感慨,“孩子虽然有两个,不过都没继承到什么天赋,可惜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你们至福乐土好去处那么多,可惜什么。”槐诗安慰道:“老兄你年轻有为,以后多找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就是了。” “有机会再说吧。”赞颂者摇头,惆怅一叹,“这一次冒昧登门拜访,也是有求于阁下。” “好说好说。” 槐诗把胸脯拍的邦邦响:“大家同为灾厄乐师,哪里什么求不求的,你直说就是了。” “实不相瞒,这些年,在下潜心静修,苦思冥想,想要为吾主创作一篇崭新的乐章,奈何在第 二 章的部分就遭遇难关,困顿许久。 所以,才会特地前来……” 那一瞬间,恶臭的气息在风暴之中扑面而来,赞颂者咧嘴,露出了四颗尖锐的犬齿,再不掩饰肺腑中的渴望: “——取材!” 等待他的,是槐诗手中燃烧的大斧。 还有,蓄力许久之后,令整个冻城都为之鸣奏的交响乐章。 《四季协奏曲·冬》!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所求何物? 锋锐的爪尖和燃烧的斧刃碰撞在一处。 庞大的力量迸发,整个大楼轰然一震,双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来自斧刃之上的冲击和源质的动荡让槐诗眼前一黑,没有经过蜕变的愤怒之斧竟然难以承受赞颂者的异化利爪。 或者说,异化利爪之上所缠绕的五线谱,漆黑的五线谱之中,有一滴滴漆黑的粘稠汁水落下。永恒的痛苦如同毒液一样,随之扩散。 但现在,被愤怒灼伤的利爪,却又迅速的覆盖了一层凄白的冰霜。 冻结! “这是……” 赞颂者呆滞一瞬,看向槐诗。 就在那年轻人的脚下,层层霜华浮现,在这凄风和暴雪所构成的演奏中缓缓扩散。 在具备了云中君干涉四时的体悟之后,交响的演奏已然直接引动了冻城的天象。 这便是经历过进阶和上泉的指点之后,更上一层的极意…… “不是,就算‘同行盼着死同行’也不至于这样吧?”槐诗无奈的问:“咱们刚才不是还唠的挺开心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唔?您不是已经同意了么?在下取材的请求。” 赞颂者舔舐着指尖的霜色,品味着愤怒之斧残留的味道,渐渐迷醉:“为何不成全与我呢,我一定会铭记您慷慨的赞助!” 就在那一双猩红的眼瞳倒影里,眼前年轻人的身上涌动着璀璨光芒——那是无数甘甜美妙的灵感自鲜活的灵魂之中流淌! 令人,食指大动! 垂涎欲滴…… “请施舍于我吧,槐诗阁下。” 他展开双臂,大笑着,扑上:“救我于困顿之中!” 神圣的颂歌自他缠绕周身的漆黑五线谱中浮现,伴随着他的动作,无数高亢的嘶鸣和惨烈的咆哮汇聚为旋律,奏响了地狱的颂歌。 如此强硬的,闯入了槐诗的旋律之中! 就好像听得见那赞颂寒冬的交响曲,切入乐句,打断了槐诗的节奏,步步猛攻。 赞颂者灰袍之下,畸变的身体之上无数琴键浮现,被无形的手指操纵着,再度奏响了地狱的圣诗。 那些粘稠如淤泥的漆黑乐章所过之处,数不清的面孔从其中浮现,在旋律中放声悲鸣,惨烈高歌。 来自至福乐土的地狱灾厄凝结成型,数十只漆黑的利爪像是活物一样,从灰袍之下浮现,游走伸缩,变幻不定。 混凝土墙壁和冻结了漫长时光的坚冰被如同薄纸一样撕碎,眼前的楼宇好像都变成了幼童手中任人蹂躏的玩具一样。 可紧接着,便被斧刃和长剑之上燃烧的光焰一一击溃,斩裂! 天地鸣动! 自从支离破碎的旋律中,由宏伟的鸣奏再度响起。 霜风咆哮,交响再起! 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那一张轻蔑的面孔在他的眼前闪现,长枪呼啸,撕裂了漆黑的利爪之后,在他的胸前留下了贯穿的裂口。 紧接着,五指合拢,向前捣出。 ——三重霹雳·天崩! 轰鸣巨响之中,赞颂者倒飞而出,挡在面孔前方的双臂爆裂成一团血浆,又重新迅速的生长而出。 再然后,那些蔓延的五线谱便在美德之剑的劈斩下焚烧殆尽。 “什么鬼!” 赞颂者失声。 无法理解。 此刻,在环境的限制之下,双方本身的力量几乎可以说微不足道,真正决定胜负的,乃是作为灾厄乐师的造诣,双方对旋律和乐理的把控! 可为什么…… 被压在下面会是自己?! 数百年以来不眠不休的演奏和创作,成为灾厄乐师之后无止境的攀爬和磨练,乃至不惜牺牲一切,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结果,自己的地狱圣诗却被一个年龄不到自己零头的后辈压制?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轰! 弥散的烟尘被撕裂,缠绕着冰霜和火焰的斧刃再度斩落,来自整个冻城的寒意和力量寄托其上,轻而易举的击溃了赞颂者的防御,自他的脖颈之上留下了深邃的斩痕。 血色喷出。 险些被一击斩首…… 可比这更令他不安的,是那骤然变化的旋律和节奏。 “不可能……这不是古典音乐!” 赞颂者咆哮,震怒质问:“这是什么!” “摇滚啊,没听过吗?” 槐诗摊手,满不在乎的回答:“谁规定了大提琴就只能去拉古典了?时代变了,朋友,你得ROCK起来!” “歪门邪道!” 赞颂者怒吼,“你以为凭借这种浅薄的东西,就能胜过我么!” “这还只是摇滚,你要是听了重金属,岂不是要气的全家爆炸?”槐诗摇头:“得了吧,朋友,别找借口啦——” 悲悯之枪突进,节节贯穿。 自那行云流水的挥洒之下,将来自地狱的圣歌彻底撕裂,猛毒在伤痕之中扩散,从赞颂者的身上长出了一从又一从的诡异鲜花。 在槐诗的抛掷之下,贯穿了赞颂者的身体,拉扯着他,倒飞而出,将他钉在了坍塌的墙壁之上。 “我要是你,就会好好反思一下。” 槐诗满不在乎的抬手,拭去脸上的血色,嘲弄发问:“比不过别人,是不是因为……唔,自己专业水平不太行?” “……”赞颂者僵硬。 “就这点水平,做什么灾厄乐师呀。” 他摊开双手,诚挚建议:“不如考虑一下转行,拯救至福乐土,出道当爱豆怎么样?” 那一瞬间,赞颂者的眼瞳几乎收缩成针尖大小。 惨白的面孔在前所未有的羞辱中变成了赤红,铁青,漆黑,乃至抽搐着狰狞扭曲,难以想象一个人的五官能够扭曲成如此莫可名状的样子。 到最后,那一双瞪大的眼珠子,竟然也在无形的怒火煎熬之下爆裂开来。 粘稠如淤泥的血液从其中喷出。 随之而来的,还有令整个冻城都为之颤栗的嘶鸣,无数冰棱碎裂坠落,墙壁和大地震颤着,浮现裂隙。 赞颂者的身体迅速的鼓胀,被自内而外的撕裂。 就像是褪去了旧的衣袍。 一双手从裂开的胸膛中伸出,紧接着,是赤裸的身体,辉煌的双翼从他的后背之上展开,庄严的光环从头顶浮现。 宛如天使降临在人间。 在盖亚之血的力量之下,他终于恢复了往日在至福乐土之中的姿态。 甚至,更进一步……无数深渊的乐章缠绕在他的身躯之上,憎恶、贪婪、渴望,种种不同的意味从其中流淌而出。 彻底放弃了灾厄乐师之间的对决,还有为之自傲的乐律造诣,他要用自己最强的力量,将眼前的这个该死的家伙,轰杀至渣! 扑面而来的飓风中,槐诗已经目瞪口呆。 啥玩意儿啊! 不是说好了同台竞技的么?大家弹琴弹的好好的,你咋就二段变身,掀桌子不玩了? 他急了他急了! 可问题是……我好像也急了! “啊,啊,我感受到了——” 赞颂者的面孔抬起,六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对手:“源源不断的灵感,就在你的血中……拜你所赐,槐诗先生,我终于领悟了!” “那你岂不是要好好谢谢我了?”槐诗不着痕迹的小步后退着,礼貌的摆手:“磕头和拜师就算了,回头有机会,大家摆两桌一起乐呵一下就行了。” “我会的。” 赞颂者抬起手指,狞笑: “——在用你的骨头和血谱写出新的旋律之后!” 轰! 被赋予实质的音波骤然迸发,毫无征兆的形成了漆黑的利爪,向着槐诗的面孔抓出。 瞬间,将槐诗抬起的斧刃击飞,连带着他一起,砸进了千疮百孔的大楼。 在轰鸣之中,槐诗一连撞碎了好几道墙壁,掉进了早已经遍布尘埃的总统套房里。 两具相拥的骸骨从被槐诗砸碎的沙发上落下来,掉在地上,风化成灰。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 槐诗狼狈的爬起来,来不及帮人收敛遗骸,就感觉到头顶传来的低沉风压。 诡异的巨爪在圣诗赞颂里再度凝聚,撕裂了层层楼板之后,向着槐诗拍落,丝毫不在乎长枪所留下的细小伤口,将他砸进地板之下。 接连不断的坍塌之中,槐诗贯穿了层层楼板,坠入了宴会厅。 瞬间的恍惚,他好像再一次坠入了幻境。 在暖风和熏香里,重新布置的宴会厅中,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分享着最后的食物和美酒。 大家在简陋的演奏中手挽着手,无分贵贱,欢快的舞蹈着,微笑着,齐声歌唱,不见疾苦和哀愁。 那便是灭亡前的一景。 可很快,幻影就再度消失不见。 只剩下残破的宴会厅里,尘埃簌簌飞舞,冻结成霜。 有一双皮鞋停在了槐诗的脚边。 “您想好了么,槐诗先生?” 店长的幻影看着客人狼狈的样子,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看来,您这边的时间不等人。” “想好了,想好了!” 槐诗疯狂点头,可是来不及说完,便被虚空中凝结的巨爪再度捞起,握紧,砸向了地板,坠入了满目狼藉的大厅。 他抬起一只手,奋力翻滚,躲过了足以将自己彻底碾成肉泥的攻击。 狼狈喘息。 飞舞的尘埃,店长的幻影再现,指了指槐诗身后的电梯。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头,奋尽全力,狂奔,撞碎了眼前的破碎的铁门,坠入了幽深的电梯井之中。 “你要跑到哪里去,槐诗!”赞颂者撞碎了层层墙壁,尖笑:“幻象救不了你!” 巨大的利爪再度浮现,将眼前的楼宇彻底撕裂,扒开,将一切东西都寸寸撕裂,碾压成尘,不留下任何的可趁之机。 连同着那些幻影一起! 店长无所谓的耸肩,目送着槐诗消失的背影,任由自己最后的残留被利爪撕裂,消失不见。 只有锈蚀的领针从消散的幻影中落下,在细碎的碰撞声中,浮现最后的辉光。 那是漫长又漫长的毁灭之前,来自天文会的徽记…… 当世界毁灭,大地分崩离析,一切都笼罩在没有尽头的严寒里,唯独最后的使命在永恒的幻象之中传递。 将这一份过去残留的火种,送往未来的后继者手中。 此刻,幽暗的坠落中,璀璨的辉光再度从槐诗的眼前浮现,带来了漫长时光之前的礼物。 “槐诗——” 逝去的灵魂轻声问: “——你所求何物?” 槐诗伸手,握紧了那一束光芒。 那一瞬间,最后的阻拦被无数巨爪撕裂,赞颂者的狰狞面孔从裂隙之后浮现。 看到盖亚之血的瑰丽色彩,他僵硬了一瞬,难掩惊恐,可当光芒消散之后,槐诗的手中,却只是多出了一本残破的典籍。 除此之外,毫无变化。 “那是什么?” 赞颂者嗤笑,“你的救星?一本破书?!” 他挥手,深渊的乐章再度奏响,数十只巨爪凭空浮现,毫不犹豫发起攻击。 就在那一瞬,有幻觉一般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 来自槐诗的轻柔吟诵。 沙哑又低沉。 “瞧啊,桑丘·潘沙朋友,那边出现了三十多个大得出奇的巨人!” 于是,在他的手中,那一本褪色的斑驳典籍的封面上,悄然浮现出黯淡的书名。 ——《堂·吉诃德》 此刻,古老的事象记录悄然崩溃,无数光点从其中飞出,凝结为卡牌轮廓。如怒龙一般的电光从卡面中冲天而起,鞭笞着天和地,扫荡一切魑魅魍魉。 雷鸣扩散,将地狱的圣诗和赞颂彻底击溃。 到最后,一个枯瘦的背影,从虚无中走出。 “每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新的垃圾……” 电光缠绕之下,那个长发斑白的中年男子回眸,冷声发问,“小子,你难道对前辈就一点尊敬都没有么?” “哎呀,瞧您说的……” 槐诗耸肩,羞涩的眨着眼睛:“摇人这事儿,这难道不是咱们天国谱系的优良传统吗?” 死寂。 漫长的死寂。 不止是赞颂者,此刻,所有窥见那一道万丈雷光的参战者,乃至战场之外的棋手,以及地狱殿堂和统辖局中的旁观者们,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呆滞之中。 死寂之中,只有罗素嘴角勾起愉快的弧度。 终于明白了么,槐诗? 以盖亚之血为源,以命运之书中的记录予以重现和再造,利用这赌局中现境与地狱双方一同打造的规则,从而跨越时光和生死的限制…… 这才是这一场游戏中,独属于你一个人的金手指! 七十年前,响彻地狱的理想国卡组—— ——【四海雷鸣·应芳州】!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你摇了个啥! 棋盘之外。 一片窒息一般的沉默里,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只有轮椅,昏昏欲睡的马库斯抬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可在棋盘的对面,那错愕伸头,恨不得趴在棋盘上将脑袋伸进战场之中的马瑟斯终于抬起头来,双目遍布血丝。 已经猩红。 就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那样,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将掌心撕裂了,再无刚刚的风度和优雅,嘶哑咆哮: “罗素!!!” 那包含着怒火的呐喊在殿堂内回荡着,就连身旁那位雷霆大君的幼子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挪远了一点。 宛如陷入癫狂那样,马瑟斯奋力的挥舞着拳头,用一切下流的俚语和脏话咒骂着那个根本没有来到这里的人。 咆哮,呐喊,和嘶吼。 捶胸顿足。 最后,颤抖着喘息,紊乱的斑驳头发从额间垂下来,更显阴森和狰狞。 许久,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可哪怕容貌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双眸依旧是猩红,未曾改变。 杀意狰狞。 并不仅仅是他,此刻,远在无何有之乡乃至各个地狱深处以及边境战场之上的黄金黎明成员们,都陷入了难以克制的狂怒。 源自这一份狂妄到令人发笑可是又嘲弄到令人癫狂的挑衅! 就仿佛能够看到那个老王八抓着拐杖,在自己跟前哼着歌跳踢踏舞那样,旋转跳跃我不停歇,顶着聚光灯一个坐地劈叉然后又弹起来,三百六十度转身之后,双手举起了怀中的宝物。 ——看,命运之书! “命运之书就在这!” “诶,就在我这儿~” “我不但有,我还能用,没想到吧,臭弟弟,而且我还可以给别人用!” “诶~你来打我呀?我进来啦,我出去啦,我又进来啦~你打不着,略略略~” 在隐藏了这么多年之后,把黄金黎明才坑出一脸狗血不到三个月,就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给每一个人炫耀。 昭告所有权,甚至,得到了命运之书的认可! 竟然把昔日理想国的圣物和源典——威权遗物《命运之书》的权限开放给这么一个放浪又轻慢的年轻人,随他任意使用。 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 对,他真的是想要气死我……可是我真的好气啊!!! 就连统辖局的决策室上层,坐在内部会议室里的叶戈尔都一阵喉咙发紧,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下层的罗素的方向。 这老王八真把命运之书搞定了? 那自己推动的会长竞选岂不是有可能要黄?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现在瞬间晃了起来。 可命运之书的效果就放在那里,总不会是这老王八故布疑阵吧? 他脑子里一阵乱七八糟的思绪涌动着,到最后,下意识的看向身旁架空楼层的代表·X女士。 “你觉得这事儿有几分可能?”他问。 X女士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的女性,短发梳理的整齐,形容肃穆,从来一丝不苟,此刻闻言,想了想,低头翻了翻手中的档案。 微微耸肩。 结合罗素那个老阴比的惯例,说不定这事儿可能真有个七八分的可能。 但想到自己这个老朋友的高血压史和最近刚犯的胃病,便忍不住叹息,难得的安慰了一句:“往好处想,说不定命运之书认可的不是罗素,是槐诗呢。” “……多谢安慰,我好受了许多。” 叶戈尔说完,沉默了很久,忽然感觉自己血压更高了。 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决策室做秘书的时候,每次秘书长看到理想国的人时那种令人无法忘怀的蛋痛神情。 这就是历史的循环么…… 未免也太沉重了一些吧! …… 并不只是其他的地方引起了骚动,如今,决策室内也浮现出不小的波澜。 眼看罗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起手一个王炸甩出去,都不由得投来了赞叹和震惊的视线,只不过作为各自谱系的主事者,大家都见惯了大场面,未必会失态而已。 虽然罗素成功掌控命运之书的消息确实让人心中十足震惊。 好像上一回合的野蛮人忽然开始造飞机,这一回合你又从农村妇女口中了解到了原子弹的奥秘一样。 但毕竟都是好事儿。 除了感慨一句理想国光复有望之外,也都开始重新考虑起了接下来和象牙之塔的合作方式。 一时间恭贺的声音不绝于耳,而罗素也是那一副区区小事不在话下的样子,让人心里酸的蛋疼。 且容他装一波逼。 谁家还不过年呢? 就只有玄鸟怔怔的看着棋盘之内的战场,许久,挠头,下意识的捏了捏袖子里那一部收录了东夏谱系所有血契、事象记录和精魂传承的《丹青卷》。 “还能这样吗?” 老头儿捏着胡茬,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反正这边下楼出个门就是昨日快递的收货点。 要不……试一下? …… …… 槐诗试了一下。 槐诗觉得应该或许能成。 结果成了! 这他娘的就离了大谱! 他原本只是想要习惯性的摇个人,最好遥个熟悉的厉害的,却没想到,在自己念头转动的瞬间,盖亚之血就自行流入了自己的身体,引动了命运之书,结合了应芳州留下来的记录之后,再度重现出他曾经契约的事象记录。 《堂吉诃德》 紧接着,依托盖亚碎片内的规则重现。 令早已经死去的逝者,竟然再次结合了源质和奇迹重现,近乎复生—— “这就是英灵召唤么?爱了爱了!” 槐诗轻叹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背,很可惜没有三道杠。 而自己命运之书上骤然多出来的一页附录,和上面的【四海雷鸣·应芳州】也在提醒他,没换片场,大家还是在打牌。 那这算啥,连锁召唤?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牌佬。 但大腿来了就对了! 然后,他就察觉到,前面那位老人保无保留的轻蔑眼神——崽啊,全家都对你很失望。 在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赞颂者之后,随手一发雷霆击飞之后,他便不快的向槐诗问道:“这么久了,你就一点长进都没有么?” “咳咳,这个,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槐诗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无言以对。 虽然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喊老前辈来带自己上一波分是理所当然,但回回都喊同一个老前辈,挖坟都专门逮着同一个地方挖,也属实有些不地道。 不能因为人家很强很厉害很照顾你,就不停的薅啊。 可谁让咱俩熟呢,不是? 反正人都摇了,救兵从天而降,那自己这一波不就是躺赢了? 想到这里,他躺的更舒服了。 “规矩我懂,坐着不动别碍事对吧?”槐诗躺着翻了个身,趴下鼓掌助威:“应老前辈,干他!” “……” 死寂之中,应芳州的神情冷漠,看着他,眼眶跳动着,猛然伸手,云中君的引力拉扯着槐诗,直接把他拽起来,提起,抡圆了,对准了赞颂者的方向。 “给我,上去!” 抛! 瞬间,雷鸣迸发,槐诗惨叫着,在半空中狼狈翻滚,毫无反抗之力的甩着舌头翻转三千六百度,脸朝地,砸在赞颂者的跟前。 紧接着,应芳州便抬手,一发雷枪从天而降,电光迸射,四面合围,化为了绝杀的囚笼。 封锁内外。 最后,他才随手掀起一阵风,吹去石头上的灰尘,直接坐了下来,漠然的喝令:“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不止是槐诗,赞颂者都傻了。 这算是什么? 别人都是呼叫天兵天将来救场,你咋就叫了个爹呢? 而且还骂人。 还专门逮着你一个人骂。 你们天国谱系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jpg 但谁他妈还管这个,那从天而降的老头儿不知道是谁,打不过他,可我还打不过你么! 在连番折辱所带来的盛怒之下,赞颂者再不犹豫,重奏深渊之章,无数粘稠的恶毒源质凭空汇聚为利爪,向着槐诗砸下! 槐诗脸都绿了,连滚带爬,狼狈躲闪。 一趟久违的翻滚躲闪,倒是让他重温了大地的味道,可眼看自己喊来的救兵眼睛一眨就变成裁判,这个心理落差他接受不了啊! “您就真不管啦!” 在无数利刃的夹缝里,槐诗狼狈回头,呐喊:“您好歹指点……指点一下啊!” “指点?指点什么?” 应芳州斜眼瞥着他,恼怒质问:“打那种垃圾还要人指点?那你是什么?垃圾吗?自己动脑子!” 于是,槐诗动了一下脑子。 然后发现脑子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没卵用,还是摇人靠谱。 可既然有老前辈压阵,还有死亡凝视盯着,他也不好再继续丢人。 奈何,真的打不过。 光是躲闪就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这还是赞颂者忌惮应芳州突施辣手偷袭,刻意凝神戒备的后果。 结果,防备了应芳州,却防不住槐诗源源不断的垃圾话。 “阿赞啊,阿赞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艺术家,伤了和气多不好啊?” 在无数利爪的围攻,还有乐章所形成的炮击里,槐诗摇摇欲坠,左支右拙,狼狈的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被轰杀至渣。 可结果却愣是只掉了几根头发,除了翻滚太多满头灰之外,一个血口子都没添,而且嘴里还不停的bulabula,好像机关枪一样,就完全没停过。 浪到飞起。 “我说阿赞呀,有道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咱们俩又无仇无怨的,不是啥过不去的槛。等等,难道是我不小心把你家孩子剁了?不对吧?被牧场主吃了你可不能赖我啊!你们企业文化可跟我没关系…… 对了,你卡文对吧?那可简单了,要啥灵感啊,凑一凑音符,找个流行的风格的调子抄一抄,再灌点水进去凑个俩钟头不就完事儿了? 《波莱罗》你知道吧?人家一个乐段翻来覆去能演半拉钟头呢! 你们至福乐土就算有年底绩效和季度KPI,了不得了来个月票,总不至于让你日更吧,对吧?对吧?对吧?” 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都像是苍蝇一样在赞颂者的耳边飞来飞去飞来飞去,不断的来回。偏偏槐诗中气十足,而且还是灾厄乐师,喊句话都余音绕梁,取之不散。而在雷牢外面,还有应芳州的眼神不断的看过来,那锋锐如刀的视线每次扫过去都让他遍体生寒。 一想到自己只是一着不慎竟然落到了如此荒唐的境地,赞颂者就再也无法忍受内心之中那几乎要将槐诗整个人生吞活剥的狂怒: “烦死了!!!” 他癫狂咆哮:“给我住口!” 在猎食天使的身上,圣诗的乐谱迅速的运转,膨胀,瞬间数之不尽的狰狞畸怪从黑暗的海洋中飞出,向着槐诗扑去。 可当那一瞬间,他才发现,槐诗竟然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十步之外? 如此突兀。 不对,什么时候? 可在那一瞬间,笔直的线路之上,竟然再无阻拦。 破绽! 当赞颂者下意识的抬起双臂,收缩防御的时候,便听见风中传来了早已经扩散开来的轻柔吟诵。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 耀眼的光华自剑刃之上升腾,对准了赞颂者的面孔。 也照亮了槐诗的笑容。 “下略……”他说。 直接跳过了所有繁复的步骤和酝酿之后,娴熟的攀升至神性质变的·光的辉煌之流,便在那轻描淡写的挥洒之下喷薄而出。 一切黑暗被势如破竹的撕裂。 宛如长夜在烈光的冲撞之下哀鸣着消散。 转瞬间,像是被抛入了硫酸池之中一般,哪怕没有在这超出预想的冲击之下当场溶解,可皮肤溶解、血肉蒸发和碳化所带来的痛楚却令赞颂者发出惊恐的惨叫。 而就在烈光熄灭的那一刻,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突破了所有僵硬的畸怪和利爪之后,手中变幻不定的武器对准了他的残躯。 漫天的交响节奏重叠在这一瞬。 三重和弦! 这是久违的……龙骧! 三道纵横交错的寒光瞬间闪过之后,赞颂者倒飞而出,双臂和头颅脱落,下半截身体被留在了原地。 腰斩! 可惨烈和怨毒的尖叫却还没有停下,哪怕被极意所重创,但这样的力量还不足够杀死他。 在炸裂的血肉中,他在迅速的复原和恢复,有一双羽翼从后背之上生长而出,在那怨毒的嘶吼之中,他抬起了猩红的眼睛。 死死的瞪着槐诗的所在。 却看到,槐诗身后……雷牢外,那个冷眼旁观的老者,终于缓缓的站起身。 “姑且还算,凑合吧。” 应芳州不耐烦的点评道:“拳脚和兵器功夫虽然花俏过头,但也算得上纯属。至于其他,就算了。” “瞧好了,槐诗。” 他抬起手,遥遥对准了迅速重生的赞颂者:“对付这种喜欢纠缠不清的垃圾,只需要一拳就足够了。” 就好像生怕傻孩子看不明白那样。 每一个动作都刻意的放慢。 每一道源质的变化和流转都毫无保留,丝丝缕缕微不足道的电光缠绕在那五指之间,随着拳头的握紧,阴阳激化。 没有什么隐藏的秘技,也没有任何超出预料的运用方式,更没有琢磨过什么极意之类的玩意儿。 只是理所当然的运用,将那些摆在纸面上的东西和每个人都懂道理不断的重复练习,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一百万次…… 一直到,雷鸣天动! 那细微的电芒一闪而逝,却迸发出了令槐诗双眼都为之烧焦的烈光。 天穹如鼓,迸发浩荡回音。 大地动荡,在这雷霆之下哀鸣。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重生的赞颂者僵硬在原地,呆滞着,瞪大眼睛,死死的凝视着应芳州的所在。 就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样。 死寂之中,只有那躯壳迅速的裂解,连同降临在棋盘之上的灵魂一起,化为灰烬,在风中消散不见。 到最后,那一双呆滞的眼球坠落在地上,依旧映照着那稍纵即逝的惊艳之光。 风中还残留着逝去者的最后惊叹。 “妙哉……”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去留 “妙啊!” 短暂的死寂之中,槐诗如梦初醒,疯狂拍手,给老前辈的表现献上喝彩:“岂止是妙,简直是妙!” 就仿佛体会到天渊一般的差距,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造诣,槐诗感动的摇头晃脑,沉醉其中:“实在是,妙不可言……” “妙个屁!” 应芳州打断了他的马屁,斜眼看过来,不知道这货的脸哪儿来这么厚。 “妙在哪儿了?”他问。 “呃……” 槐诗的视线飘忽起来。 惹的应芳州越发的不快。 别人就算了,他不相信槐诗看不出来。 那对于云中君来说,根本就是普通到再没有其他任何花哨可言的一击,可以说和呼吸一般的本能没什么区别。 阴阳相激,通过源质蜕变,引动最纯粹的泯灭和爆发。 究其根底,抛去所有源质方面的变化,也不过是电击而已。 这种事情,甚至不用云中君来专门动手,就在暴风雨天气里、在发电站和电缆之中,甚至每一家的插座上,都在无时不刻的发生着这样的现象。 现在,只不过是用高压电把人电死了,有什么好妙的? 但凡上过初中物理的人都不会稀奇。 而真正重要的,反而是其中的‘纯粹’。 只是一拳,没有动用任何其他的能力,抛除演示的成分之外,甚至没有任何蓄势和准备,理所当然的便将来自地狱的猎食天使葬送在雷鸣之中。 只剩下灰烬。 同样的招数,槐诗来用,顶多能给对方添上一道焦痕。 千万次演练之后的纯熟和这一份以力破巧的决心和韧性,才是这一击真正重要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漫长时光以来倾注在其中的心血,才令它发挥出远超寻常的效果。 倘若在往日,槐诗定然会惊呼极意。 可经过剑圣的点拨之后,他已经没有往日的狭隘观念。 或许看上去效果超出寻常,可于当事人来说,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好像喝水呼吸一样,有手有脚,就做得到。相比之下,其他健全的人都仿佛残疾一般,只能羡慕仰望。 这一份纯粹的决心和意志,才是在雷霆表象之下,应芳州真正想要展示给槐诗的东西。 结果反观槐诗,明明心里一清二楚,结果却开始没屁憋屁,转移话题,揣着明白装糊涂,让老前辈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 “完全搞不懂,现在的天国谱系变成什么鬼样子。” 应芳州冷声训斥:“一个个偷奸耍滑,只知道阴谋诡计,打不过就跑路,跑不掉就喊人……现在的谱系之主究竟是怎么当的?” “咳咳。”槐诗欲言又止,正准备甩个锅,痛斥一下‘罗素罪大恶极,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就看到应芳州忽然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算了,你别说了,就算说了人也不在这里,再火大也揍不到。” 合着我在这儿就方便你揍了么!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无言以对。 在干脆利落的解决完了赞颂者之后,应芳州挥了挥袖子,直接挂起了一阵狂风,吹去了废墟之中的尘埃。 无孔不入的气流从废墟中扫过,紧接着,槐诗就看到一阵隐约的蓝色微光,静电场已经在细微的水汽和雪花中张开,将大楼笼罩在内。 最后,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就从里面传来,直接跳进了应芳州的手里。 并不是气流托举或者是念动力,只是随意的磁化之后吸引拉扯了过来。这一手轻描淡写的微操功夫,又是槐诗学不来的东西。 这一次,应芳州倒是没有再训斥槐诗,只是低头看着掌心中的东西,许久,轻叹了一声。 抛向了槐诗。 槐诗慌不迭的接住,低头一看,便看到了一个胸针一般的徽记。 黑底的胸针上是金色的天文望远镜的徽记,以及环绕的月桂所组成的符号,代表着现境。 经历过漫长的时光之后,依旧没有褪色,反而在电解之后褪去了上面的尘埃和污垢,变得崭亮如新。 槐诗端详片刻,有点难以置信:“看起来有点像是天文会的标志?” “不是像,就是。” 应芳州回答道:“那是最早的时候,先导会牵头,在各大谱系的支持下成立天文会雏形时的标志——当时选择了在无人区的伦敦六岛组建,以示无国籍无国界之分,地点是格林威治天文台。 对外公布的名称是国际天文学界联合学会。 你手里的,就是草创时期成员的身份标志。” “哇,前辈你好懂哦。”槐诗恰到好处的献上了一记马屁,结果又惹来了老前辈的冷眼。 得,又拍在马腿上了。 “我不清楚现在天文会是什么样子,可但凡你好好看过天文会的历史,这玩意儿都应该是在第一页里。” “……咳咳,这不是工作忙么?”槐诗尴尬的感慨:“您看我今年才十九,自从出道就开始做工具人,事情一茬儿接着一茬,想要补一补文化,也没时间啊。” 应芳州还想要说什么,可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叹息了一声。 罕见的露出‘惆怅’这种对他来说过于软弱的样子。 “为什么初代天文会的成员会在这里?”槐诗问道,“还有,我进来这里之前,还看到了一些……幻影……” “盖亚破碎之前,难道不正是现境的一部分么?”应芳州回答:“有天文会的人,不奇怪,像我这种死在地狱里的家伙也是有的。” 在微风的吹拂之下,在这大楼的最底层,砖石的碎片和沉淀的灰尘之下,那些黯淡斑驳下去的矩阵便浮现在了槐诗的眼前。 应芳州说:“当时,在决定创世计划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表示反对的,可事已至此,却不得不为。 没有先例,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便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后不是成功了么?”槐诗问。 “是啊,可成功不是完美。”应芳州说:“依旧有碎片落入地狱里,带着那些坚守在其中的人一起……” 槐诗陷入了沉默。 当漫长的时光之前,这一切在崩溃中坠入地狱时,那些留守在此处的人望着远方重生的现境渐渐远去的景象,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在其中,有一部分是意外的疏忽,还有一部分,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人。 除了直接参与重组的理想国和作为后备措施的存续院之外,当时的统辖局,有超过四分之一的成员为了保证创世计划的成功而牺牲。” 应芳州轻叹:“那群家伙,虽然有些时候死守条陈,让人讨厌,可他们对职责的执着和坚持,却绝不逊色于其他人。” 说着,他伸出手,稍微触碰了一下那些早已经腐朽的矩阵,和完全已经无法维持的秘仪。 曾经酒店的幻影闪现一瞬,消失不见。可里面已经再没有了人影,空空荡荡,再没有槐诗所见证的那样鲜活。 就像是容器失去了其中的宝物那样,再无价值。 应芳州说:“你所看到的,就是他最后的炼金术。” 以这虚无的幻梦为基础,逝去者将盖亚之血藏在了其中,延续向了未来的此刻,交托在了后继者的手中。 这便是那位无名的先辈所作出的最后牺牲。 倘若恰当的运用这一份力量,未必不能在这绝境里安然度过一生吧?反正现境已经抛弃了自己,天文会也注定无法救援,未来,或许也永远都不会有人再来拜访。 可他终究未曾跨过那一道界限。 而是安抚着其他的遇难者们,建立了最后的营地,互相慰藉和取暖,延续着短暂的时光,牺牲自我,为他们留下了那延续到现在的稀薄幻影和幻梦。 到最后,都未曾背弃自己的职责。 “不要被那些统辖局的官僚笑话骗了,槐诗。 有些人可以成为英雄,光辉闪耀,可别忘了,还有更多的人也在为同样的景愿和未来付出自己的一切。总要有人甘居次位,在不重要的位置去坚守一生。 理想国从不比其他地方高贵,同为天文会的成员,是他们的存在,才能成就我们。” 应芳州回头,告诉他:“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会的。”槐诗颔首。 这一次,应芳州终究没有再训斥什么了,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废墟,带着槐诗走出其中。 在无休止落下的雪粉和凄厉的寒风中,应芳州抬起手,暂时将阴暗的云层分开,展露出远方天穹尽头不断升腾而起的晦暗阴影。 在云中君所传递到槐诗意识中的感应里,他能够察觉到,在这一座冻城之外的周边地区,荒凉天地中不断涌动和蜕变的深渊气息。 灾厄在不断的汇聚,自其它参战者和棋手的掌控之下,地狱的力量渐渐萌发,壮大,不断的延伸。 而就在阵阵宛如狼烟一般蔓延看来的地狱占领区中,就只有一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二阶山鬼抱着自己的金大腿瑟瑟发抖。 “大家都开始拍基地和分矿了吗?恐怕接下来就要爆兵了……” 槐诗思忖许久,尽量用委婉的措辞建议道:“接下来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咱们势单力薄,和他们硬拼没什么胜算。 您看,咱们俩是不是那个……战略转进一下?” “跑路就跑路,还转进,骗谁呢?” 应芳州瞥了他一眼,仿佛读心术一般:“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不识时务也看不懂局势的老古董么?” “啊这……” 槐诗呆滞。 您老人家自己都把话说完了,这可不能怪我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惊喜 原本槐诗还担心应芳州看到地狱和深渊的势力就立刻陷入狂战状态,什么都不管,就要把槐诗揣进兜里杀个七进七出,再秀一把绝代风姿。最后等枯萎之王芳心乱颤,下令不准放箭之后,再杀回象牙之塔,把槐诗丢给罗素那老王八摔个两下。 但现在看来,事情倒是没他担心的那么糟。 虽然没有掩饰对地狱的憎恶,但依旧存留着理智,甚好像至比以前还要更通情达理了一些? “那……”槐诗请示道:“咱们走着?” “不然呢?”应芳州反问:“留下来也无所谓,难道你指望我一个死人来指挥你?” “咳咳,那就走!” 槐诗一拍大腿,“立刻准备撤退!” 经过了短暂的相处时光之后,结合之前的经验,槐诗大概已经摸清楚了应芳州的脾气,命运之书的笔记里已经写好了新版的相处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顺毛捋。 马屁和称赞不会有用,他最讨厌的就是体贴和软弱,就算再怎么迁就他,倘若不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么就不会得到他的赞赏和认同。 相反,他最中意的就是不惧威权的刚强和绝不迷茫和彷徨的独断,哪怕被轻蔑的权威和被驳斥的是自己。 虽然对槐诗将自己擅自拉起来当工具人多有怨言,但也顶多是在后辈不像话的时候难免冷言冷语的打击一下。 只要表现出与自身职责相符的能力和担当,那么他就不吝任何支持。 所以,只要自己支棱起来,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别满脑子抱着大腿就能躺赢的话,那么就不会被老前辈翻白眼。 那么,事不宜迟。 既然现在决定跑路的话,那么就必须先搞清楚具体的位置和周围的状况了。 “艾萨克先生,能麻烦来张地图吗?”槐诗仰头喊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如何和外面沟通,不过起码先问问再说。 在棋盘之外,副校长默不作声。 平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回合。 他的手依旧按在卡盒上,长袖覆盖之下,似乎闪烁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原状,只是向着场中抛出了一张卡牌。 【深渊探镜】 此刻,庞大的盖亚碎片之内,风起云涌的大地之上,有一座庞大的发射架凭空涌现,紧接着,火焰和烈光自火箭之下喷薄而出。 庞大的钢铁之船升上了天空,短短的几分钟过后,节节甩去了烧尽的残骸,飞入天空的最深处。 在那一片涌动着混沌和黑暗的虚空中,收缩在匣中的钢铁造物开始膨胀,六道源质反馈板如铁翼一样展开。 自最高处俯瞰一切,瞬间,将整个盖亚碎片的都笼罩在观测范围中。 遗憾的是,很快便有一道猩红的光束跨越万里而至,将这刚刚升空的卫星烧成了废铁。大地之上,无数大群拱卫之中,魔宫最顶端的高塔上有一只眼瞳缓缓合拢。千百只巨足继续践踏着大地,缓慢的向着远方的战场走去。 不过,在损毁之前,探镜已经将所有的情报和记录,尽数传回了数据中心。在艾萨克的旁边,美洲的赌徒适时的抛出了一张法术卡【光铸讯鹰】,很快,记录在羊皮纸上的地图便在那一道道流光之下飞向了四面八方,来自天国谱系的情报被送入了每一个参展者的手中。 包括槐诗。 上面还极其体贴的标注出了槐诗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周围……层层叠叠的深渊之地。 看的槐诗眼前一黑。 ——自己这特么是直接被丢进了贼窝里么? 原本苍白的地图已经被来自各方势力的色彩染上了各种颜色。 当然,在这刚刚开始没多久的斗争中,大家也还在各自占据战略要冲和资源,还没有来得及发展。 而在各个谱系的迅猛攻势之下,现境似乎局势还算良好,隐隐将六成的领域囊括在其中。 盖亚碎片内部的领域也大的吓人,仅仅是陆地的范围,就超出了东夏的土地三分之一,尤其是周围还存在着湖泊河流乃至海洋以及岛屿的存在。 而如今,隔着双方中间零零碎碎的交战区,现境在另一头,地狱在这一头,而自己……也在这一头。 什么叫孤悬敌后啊? 在冻城之外,往左走一天,就是雷霆之海所敲下的风暴祭坛,往右走个半天多一点,就是亡国的血染之地,屁股后面是永世集团的工场,而再不远的地方,除了晦暗之眼的觐见所之外,便是黄金黎明所洒下的信标…… 甚至信标都足足有四个,完全把四面大部分地区都笼罩在内了,将槐诗的所有举动都监控在内。 这怎么还没开始就被包围了?! 倘若没有应芳州震慑的话,寻常炮灰不会管用的话,恐怕现在就直接有人甩张地卡过来,把炮楼拍在槐诗脸上。 这他娘的不跑能行? 跑! 必须跑,还必须赶快跑…… “只不过,这路未免也太远了一点吧?” 槐诗呆滞的看着地图上和自己最接近的友军位置,美洲谱系建立的大金字塔……中间起码要跨过三分之一的碎片范围。 而且还有诸多标注出的异常区和灾变区,以及地狱占领区。 这还不算在他们行进过程中来自地狱的干扰。 这要不是有金大腿在旁边,这把槐诗就直接坐等撕卡了。 还玩个蛋啊! “不也挺好么?” 应芳州低头看了一眼地图,慢悠悠的说道:“路上有时间能好好教育一下不像话的实习生。” 说着,直接拿过了槐诗手中的地图,将槐诗所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撤退路线全部擦掉,然后,画了一条全新的线路…… 从这里,到副校长所刚刚插下来的【深度中转基地】。 毫无曲折的两点一线。 笔直! 跨过山川湖泊和河流,再穿过六处地狱占地和双方的交火区,毫不动摇的笔直向前,完全将地狱的阻拦和追击抛在了脑后,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放在眼中! “啥?”槐诗呆滞。 “东躲西藏的,像什么话?”应芳州说,“直接打出去就是!” “……”槐诗,无言以对。 “不对。” 很快,应芳州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把地图再次拿起来,擦掉了自己的路线,赞同的说道:“你的担忧,倒也不无道理。” “呼,就是就是……” 槐诗擦着冷汗点头,还来不及再说话,就看到了……崭新的撤退路线。 再无原本嚣张的样子,而是变得……更加嚣张! 舍弃直线之后,数十道转折锋锐的线路就出现在了地图之上,将大半个地狱的领域都涉及在内之后,便形成了令槐诗眼前阵阵发黑的行军路线…… “不是要找什么盖亚之血么?”应芳州一拍图纸,“既然要走了,那能拿的,咱就全都拿了,也省得后面再来白跑一趟。” “妈耶,咱们这是撤退么?” 槐诗端着地图,看着上面标注出的一个个进攻目标,开始手抖。 这哪里是跑路?能拿的全拿走,能杀的全杀光,能干的全都干掉,这就差直接跑到对面的大本营里突脸了。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凶多吉少…… 可看到来自老前辈‘和善’的眼神,槐诗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唔,这大概就是理想国的撤退方式吧。 果然,充满了理想…… “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槐诗摊手:“这路都快十万八千里了,咱们总不能靠两条腿走过去吧?还是说,您老受累,带我飞上一截?” “倘若我还能自由飞纵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撤退了。” 应芳州抬起手,召唤了一阵狂风过来,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令槐诗打了个哆嗦,只不过,狂风很快就消散无踪。 比槐诗预料的还要更快,甚至就好像…… “这一片世界在抗拒云中君的操作,不,应该是抗拒人类本身吧?每一个地方都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槐诗。” 应芳州的神情阴沉:“堕落成这副样子,光是闻到腐败的味道就让人想吐了。” 在盖亚碎片的抗拒之下,云中君的力量无法依势而行,只能强行将天象从碎片的掌控中篡夺过来。 如此操作,也不是没有效果,但就仿佛时时刻刻都拉着绳子同世界角力一样,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槐诗问。 “办法多的是,这城里那么多载具,就不会拿来用么?”应芳州随手一指,不远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汽车和各种交通工具的残骸。 看的槐诗一阵傻眼。 “放了这久了,还能用么?” “不能用就修啊,给我拿扳手过来。” 应芳州挽起袖管,直接走向了前面去,开始娴熟的拆卸起了眼前的车辆,等槐诗在一堆垃圾里翻了半天找到工具箱的时候,车都已经被完全拆完了。 拆解和维修之娴熟,就连旁边递工具的槐诗都跟不上速度,还要被嫌弃:“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惯过头了,连车都不会修……” “咳咳,前辈。”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我是拉大提琴的。” “哦,那你和穆静一定会有共同语言。”应芳州的动作不停,随口说道:“除了升华者之外,是六证灾厄乐师,小提琴,钢琴,单簧管、二胡、东夏古琴和歌剧……”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槐诗,严肃又认真: “以及,他也会修车。” 槐诗两眼含泪,无言以对。 紧接着,就感觉到手里多了一副手套。 “戴上。” 应芳州头也不抬的说:“我教你。” “……” 槐诗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点头,凑过去蹲下来。 “看好了,这里是飞轮,已经坏了,要整个拆下来,你弄的时候要注意一点,别弄坏旁的分电……算了,弄坏了再拆其他车的过来吧。” “我先教你具体的结构好了,你把手放下,别摸我刚拆下来的离合器。” …… 两个小时之后,汽车维修小课堂终于结束。 在拆掉了大半条街的载具之后,一辆怪物一般的机车在油门的拧动之下,迸发出了震人心魄的咆哮。 浓烟滚滚。 在天阙附着之后,源质取代了燃油,以极其精巧和契合的方式,融入了整个机车的传动结构之中。 经过了槐诗临时用各种方法对金属材质的补强之后,稳固性和耐用性都已经更上一层楼。 此刻,在应芳州的驱策之下,机车咆哮着,冲破了封冻的坚冰和寒霜,迎着扑面而来的飞雪和冷风,向着城市之外的荒野行进而去。 那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之上,展露出了不惧艰难的悍勇和坚定。 斑驳的白发在风中飞扬而起。 气宇轩昂。 至于旁边的拖斗里,正戴着粉红色安全头盔蹲在椅子上的乐园王子……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在最后的最后,槐诗吐着那些飞进嘴里的雪沫,决定还是再挣扎一下。 轰鸣声里,他提高声音问道:“我说,前辈,咱们这撤退路线,是不是嚣张过头了啊?” “有吗?”应芳州问。 “当然有啊!”槐诗无奈。 “那就有吧。”应芳州拧动油门,提高了速度,毫不在意接下来的危险:“能做就做,但凡能做一分,就有一分的效果。”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拖斗里的后辈。 “槐诗,我相信你,我也从不觉得你是废材和垃圾。”应芳州认真的说:“你只是懒而已。” “……” 槐诗呆滞。 “放心吧。” 第一次的,槐诗看到应芳州的脸上露出如此愉快的笑容,充满期待:“废材和垃圾不堪造就,不过对付懒鬼,我有的是办法。” 时隔了七十多年之后,槐诗终于体会到了夏尔玛同款的心里阴影。 可是已经晚了。 机车滚滚而去,而他的眼泪,已经消失在了风里。 …… …… “现在看起来,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啊。” 棋盘之外,马瑟斯冷漠的凝视着槐诗他们离去的踪迹,眼神冰冷,再没有装模作样的微笑和温柔。 “瞧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和早已经死掉多少年的老顽固居然开始快乐的末世旅行了,真是,可敬可叹。 只能说‘自以为是’和‘死不悔改’这种东西,完全都属于不可救药的范围。看多了之后已经没办法让人再提起半点兴趣来。”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瞳,看向了棋盘的另一侧。 却没有看艾萨克。 视线落在轮椅上的老人身上。 “那么多人里,马库斯,我自始至终都认为,你是理解我们的。” 来自黄金黎明的使者冷声发问:“不论是曾经是否存在友情或者是认同,你都应该清楚,自己所作出的选择是多么的荒谬——但尽管如此,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有所动摇,对么?” 轮椅上的老人没有说话。 只是垂眸。 怔怔的看着残片的投影中,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 微笑着。 就像是孩子一样。 许久,马瑟斯失望的收回了视线,“既然如此的话,那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在他的手中,那一张翻转不定的卡牌,终于,展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一张完全空白的卡牌! 此刻,就在马瑟斯的手中,事象记录缓缓汇聚,卡面之上便浮现出高塔的虚影,璀璨的金框拱卫其上,而在高塔的虚影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缓缓浮现。 那一瞬间,所有现境的棋手们愕然抬头,只看到一张从未曾出现过的万世牌,就在他的手中如此锻造而出。 “别忘了,‘事象炼成’可不只是现境所独有……” 马瑟斯冷酷的宣告:“做好准备吧,这就是专门为你们所准备的惊喜。” 就在那一刻,最后的称呼从卡牌之上浮现。 ——【天选之人·亚雷斯塔(XVI)】!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针对 在那一张卡牌被轻描淡写抛出的瞬间,来自地狱的灵魂悄然降临在了碎片之中。 在遍布信标和高塔的荒野之上,层层流光汇聚,铸就出崭新的躯壳。 苍白的头发飘扬在风中。 略显消瘦的男子赤足踩在大地之上,眉目俊朗,不见岁月的风霜,眼眉宛如少年,除了身上的黑袍之外,再无其他累赘的装饰。 可就是在他的引导之下,十六张来自黄金黎明的信标和六座灾厄所缔造的高塔之间,却有无穷的光芒涌动着。 彼此交织,化为了一座古老而沧桑的城池。 就这样,继永世集团和渊暗之眼之后,黄金黎明终于降下了属于己方的大本营,将之前漫长的铺垫彻底熔炼之后,形成了来自无何有之乡的投影。 ——遗世独立之处! 纵然身处于灾厄涌动的地狱之中,那庞大的城池依旧如同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只是,每当涌动在其中的气息自城门之中丝丝缕缕的泄露时,就连来自深渊的灾厄都会开始远离,不愿靠近。 酷似圣所一般庄严的殿堂,不过是以深渊精髓所缔造出的另一重魔窟。 在亚雷斯塔的掌控之下,整个城市仿佛也变得鲜活了起来,具有了生命和灵魂。 仿佛两者原本就是一体。 此刻,当亚雷斯塔的手掌抬起时,城市中央,拔地而起的高塔之上,便有浩荡的钟鸣迸发。 惨白的波澜在城池之下蔓延,扩散,最终,勾勒出了巨大的方正轮廓,所过之处,万物都仿佛失去了色彩,永恒的凝固成了石膏状的雕塑。 大地平整,一片苍白,便如同白纸那样,伴随着日照,当遗忘之城的阴影投映其上时,便像是粘稠的墨水一般流淌,数之不尽的细碎字符从地面之上浮现又迅速消失。 只有在苍白色彩的尽头边缘处,才浮现出一层层宛如纸页一般的断层。 偌大的遗忘之城就好像建立在一本摊开的巨书上的立体纸雕,自那难以言喻的精巧中透露出了诡异的美感。 而在亚雷斯塔的手中,也有一本同样轮廓的书籍浮现,旋即合拢,一尘不染的封面之上便浮现出了书籍的名字。 《法之书》 同命运之书如出一辙的气息萦绕其上,令场外的艾萨克面色骤变,袖子的手掌愤怒的握紧了,神情阴沉。 经历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之后,黄金黎明的这群疯子,终究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一方面疯狂的寻觅着《命运之书》的踪迹,而另一方面,也做好了另一重准备。 威权的复刻。 掌握着曾经天国构架的他们,在地狱中穷搜奇迹和灾厄,终于再度创造出能够将一切事象都记录其中的载体。 纵然完全无法同《命运之书》相提并论,也不具备其中历代天文会成员所积蓄的修正值,但依旧足以发挥出一部分原版的效果。 就好像……刚刚槐诗所做的那样! “汝之所为,乃律法之纲要。” 伴随着亚雷斯塔的吟诵,法之书的书页再度翻动,城市之上的高塔再度钟鸣,低沉宏伟的声音里,数之不尽的墨迹从亚雷斯塔的面前凭空浮现,迅速的重组。 演化出了曾经的事象记录。 当外道王的枯瘦身影出现在亚雷斯塔的面前时,僧侣展开的手掌之上,便有一道盖亚之血的辉光飞出。 落入其中。 再度将灵魂赋予了死物记录。 令消散的墨迹之下,一双充斥着混乱和黑暗的眼瞳再度抬起。 黑发黑眼,浑身赤裸的中年男人踉跄的向前走了一步,如同诞生的婴儿那样,跌倒之后,又再度爬起。 张口,剧烈的呕吐,却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只是发出嘶哑的声音,如同咆哮和呐喊。 到最后,终于冷静了下来。 端详着眼前的世界,阅读着灵魂中浮现的消息,嘴角就勾起了愉快的笑容。 “哎呀,从癫狂中回归清醒,人世间真美好。” 他说,“好久不见,亚雷斯塔。” “好久不见,伍德曼先生。”亚雷斯塔问候道:“看来这里的规则,确实让您从灵魂碎裂之后形成的混沌大海里暂时苏醒过来了。” “最好别抱有什么期待,对我现在这种非生非死的状态来说,不过是两段癫狂和绝望之间的中场休息而已。 倘若能够发挥一下作用的话,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伍德曼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身上便披上了一层罗马式的长袍,头戴桂冠,再度展露出七十年前的姿态和模样。 回眸眺望的时候,眼神就渐渐的狰狞起来。 “风里传来了熟悉的味道啊。”他轻声说:“我闻到了罗素的味道,还有他们所培养的那个小崽子……还有……应芳州?他也活了?还是说,跟我一样?” “嗯,您的老朋友们已经久候多时,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吧?” 亚雷斯塔耸肩,“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啊,竟然有人抱有我们同样的想法和计划,实在让人难以预料。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敌么?” “宿敌?七十年前,我们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不过是一群等待被遗忘的孤魂野鬼而已。” 伍德曼嗤笑:“只不过,时隔七十年重开的同学会,还真让人期待。” 亚雷斯塔沉思片刻,轻声感慨:“七十年前我还没有诞生,虽然阅读过一些记录,但始终都不曾亲身经历。现在看来,老前辈们的新仇旧怨之间也没有我插手的余地吧?” “不必在意,也不用试探我,亚雷斯塔,我从来都不喜欢你,这一点也从没有掩饰过。” 伍德曼回答:“不过既然马瑟斯把你丢下来,那么自然是要以你为主。如果有什么命令的话,你也不必客气。” “那么,既然如此的话,那么便确定我们的行动方针吧——” 在亚雷斯塔的手中,法之书再次无风自动,页面之上浮现出了年轻男子的画像。 “……槐诗?” 伍德曼皱眉。 “没错,如今局势不断变化,实话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没有丝毫的把握。毕竟是以整个现境作为对手,发生了什么也不奇怪。 相比之下,反而是这位天国谱系的后继者要更加令我在意一些。 翻遍了他曾经的履历和记录之后,我觉得,相比现境隐藏起来的诸多筹谋,或许这才是我们想要胜利就不得不铲除的对手。” 亚雷斯塔淡然说道:“这是最致命的变数,罗素将胜负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而似乎每一次他能不负众望,哪怕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以最具备效率的方法超额完成的任务。 这一次,或许依旧如同以往……”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队友:“伍德曼先生,我想,这一点你应该亲身体会过才对。” “亚雷斯塔……” 伍德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年轻人,许久,忽然展颜一笑:“你知道么,我开始喜欢你了。” “那便这么决定了?”亚雷斯塔问。 “如你所愿的那样。” 伍德曼颔首。 双方达成了一致。 在这一场赌局之中,暂时搁置那些纷繁复杂的博弈和考量。 在局势明朗起来之前,先竭尽自身全力,不留任何余地的…… 针对槐诗! 团战可以输,罗素那个老王八和他养出来的小王八,必须死! …… …… “我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在刺耳的咆哮声中,槐诗回头,看向身后靠在摩托车上老头儿,补充了一句:“而且被针对的很厉害。”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应芳州毫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催促道:“不敢上就直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这是我不敢上么?!” 槐诗大怒,跳起来指着雷牢之内,那个震怒不休的冠戴者,“我才二阶啊,前辈,你让我打冠戴者,这是让我直接送还差不多。” “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会出手的。” 应芳州双手抱怀,淡然说道:“不必担心受伤,我作为云中君虽然不怎么擅长急救,但起码心肺复苏是不会出问题的。” 都心肺复苏了,还能没问题吗! 槐诗感觉自己的心里在流泪,还是血泪。 别人摇人,都是摇出好哥哥从天而降来救场,而且还有胸大腿长的大姐姐,摇出来的一个赛一个的勤劳肯干,踏实吃苦,温柔体贴。 为啥到了自己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这是摇了个啥。 爹吗…… 这才出门不到四五个小时,他就已经体会到了,当应芳州的同伴实在是需要一点心理素质的,起码抗压能力要好。 夏尔玛先生,我误会你了,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想到那样的究极自闭症在应芳州这里都被折磨的痛不欲生,槐诗就忍不住想要叫个快递,把自己摇出来的救兵打包给铁晶座上送过去。 说不定过个几天大宗师的抑郁症也好了呢! 可现在他心里再怎么腹诽和走神已经没有用了。 老头儿一路带着槐诗,杀进了这一座至福乐土的圣所之后,不由分说,毫无武德的狠下辣手,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就砍瓜切菜一样把所有大群全部蒸发成灰烬,只专门留下了一个发狂的老怪丢给自己。 还美曰其名,锻炼。 这锻炼的折磨难度,恐怕就连斯巴达人都赶不上了吧? “这让我拿什么打啊?”槐诗呆滞。 “别光想着犯懒,槐诗。只不过是个冠戴者而已,我二阶刚进阶的时候,就已经杀着玩了。你难道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到?” 说着,应芳州伸手,无形的力量扯着槐诗的领子,奋力一抛,不顾槐诗的挣扎,直接将他塞进笼子里。 “我不知道教你的人究竟有多敷衍了事,但你的极意,不应该是这么简单才对——” 他抬起眼睛,肃然说道:“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那一瞬间,槐诗来不及说话。 只听见风中震怒的嘶鸣再度迸发,囚笼之中,冠戴者咆哮,沾染着粘稠鲜血的铁锤对准了他的脑门。 轰然砸落!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杂念 仓促之间,槐诗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后仰,一个铁板桥,险而又险的夺过了碎颅而死的惨烈结果。 紧接着就感觉到吹到裤裆里的强风。 才发现刚刚这一一锤砸在自己的双腿之间的地面上,险些误中副车,差点痛失亲朋挚友。 他有心想要叫个暂停,可陷入嗜血癫狂状态的冠戴者却不给槐诗任何的机会。 “去死吧,现境人。” 臃肿肥胖如肉山一般的冠戴者四臂上握着诡异斩骨刀、漆黑铁锅、巨铲和擀面杖一样的铁锤等等让地狱厨魔特别有亲切感的武器,胸前那一张巨嘴咆哮: “我要把你沾上面糊烤成惠灵顿牛排当零嘴儿!!!” “别啊兄弟。” 槐诗狼狈的躲闪,超限状态中,禹步的速度飞快:“我这肉一点肥的都没有,柴的不行,烤不出油来的,你还不如炖汤呢。” “汤!这么点肉,连个作料都算不上,还想炖汤!” 肉山冠戴者狞笑,满脸十几颗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死死的锁定了槐诗躲闪的轨迹,四臂抬起,斩骨巨刀和擀面杖接连不断的砸落,左右合围。 高举的铁锅骤然翻转,海量粘稠的浓香肉汁便从其中喷涌而出,所过之处,宛如熔岩那样,将铁石都烧成了通红,把槐诗齐腰的头发都烧了大半,看上去狼狈无比。 可就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槐诗悍然前冲,踩着突刺的巨铲,骤然凌空越起,手里的愤怒之斧对准了冠戴者头颅,斩下! 血色喷涌,惨叫声迸发。 在极意的加持之下,汇聚了大地回声的斧刃势如破竹的断去了它的头颅,来自愤怒的源质冲击令冠戴者胸前的大口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顾喷涌的鲜血,擀面杖横挥,像是拍苍蝇一样把槐诗砸飞。 槐诗只感觉双手一阵麻木,失去知觉,几乎握不住武器。挡在胸前的美德之剑都浮现出了一道缺口。 而就在他面前,无头的冠戴者端起铁锅,朝着巨嘴里一阵猛倒,肉汤沃灌之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就从断口之上重新生长而出。 “这都行!” 槐诗呆滞。 “傻了吧,爷爷是厨魔!” 冠戴者狰狞的呐喊,双手举起铁锅,猛然砸落,大量肉汁再度从里面喷出来,还裹挟着各种蠕虫一般的诡异寄生物以及不知道哪儿来的残肢断臂。 像是炮弹一样不断的向着槐诗砸出。 ——【骨山扒房·大厨师长】! “别介,我也是厨魔啊,自己人!大家都是厨魔,厨魔不打厨魔……” 槐诗步步后退,狼狈的将那些飞过来的蠕虫和残肢一一斩碎或者拨开,“同行啊,老兄,咱们是同行!” 只是不知道为啥,来了这里之后,似乎总是碰到同行? 但为什么同行总盼着死同行呢? 这就是地狱么? 槐诗都要哭了。 “哈?还他妈用你说,老子闻闻味儿就知道!”大厨师长狞笑:“像你这样的食材,可真是太难找了啊——” 巨嘴之中,粘稠的唾液分泌而出,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不管怎么样,今天你他妈的一定要死!”大厨师长呐喊着,再度狂奔而来:“就算是被那老东西给弄死,老子也要先烤了你!” 说着,斩骨巨刀和铁锅猛然敲击在一处,大量的火星从其中飞迸而出。 在雷牢之内,温度骤然上升。 尤其是脚下的大地,在火星的泼洒之下,飞快的升温,一脚踩上去都能够感受到那迅速涌动的热意。 就好像,忽然来到了煎烤肉类的铁板之上一样。 大量的油脂从铁锅里喷出,令空气中散发出阵阵诡异的浓香,黑胡椒、罗勒叶乃至腌制酱汁源源不断的洒下来。 诡异的诱惑力令槐诗的眼神阵阵迷茫,险些被那巨刀劈成两半。 头皮发麻。 体力和源质在迅速的流失,倘若不是手腕上的花环升级补充,他恐怕早就虚脱或者重创了。 “这他娘的怎么打!” 槐诗恼怒,回头向着雷牢外应芳州呐喊:“不是,光折腾我有个屁用啊,您老究竟想要训练个啥?” “当然是看看你掌握的究竟是个什么花架子啊,槐诗。看着你,如何挥霍这一份宝贵的天赋和力量……身在宝山而不自知。” 应芳州淡然回答:“很好,我感受到你的努力和愤怒了,槐诗,你开始认真起来了。” “认真有卵用么?” 槐诗恼怒反问,擦着横扫的擀面杖挑起,手中的悲悯之枪前突,浩荡的鸣奏自凄啸中迸发,踏前,层层律动收束为一,伴随着枪锋一同,自大厨师长的臃肿身体内爆发,炸裂。 瞬间,刺出了一个大洞,像是被巨炮正面轰击一样。 可大厨师长却依旧不痛不痒,狞笑着,伸手猛然扯住了槐诗的脖子,将他抓起来之后,向着地面砸落。 巨响迸发,紧接着,高举的擀面杖和铁锅的阴影就笼罩了槐诗的面孔。 砸! 那一瞬间,一切杂念都从脑中消失了。 只剩下了……逃! 当槐诗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感受到身后呼啸的飓风,还有铁锅与擀面杖砸在地上的巨响。 他竟然一步撤出了数十米之外。 宛如雷霆。 不对……就是雷霆! 就在他的手足和身躯之上,此刻,丝丝缕缕的电光不断的升腾着,刺激着他的躯壳,不惜破坏肌肉和细胞,将一切隐藏的力量全部激发出来。 刚刚,正是这突如其来的电光加持,令槐诗的动作再度增幅,躲过了必杀的一击。 来自云中君的庇护。 当槐诗回头看向应芳州的时候,却看到老头儿淡然的样子,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继续。 只能继续。 再看着眼前狂怒的大厨师长的时候,槐诗心中平白便多出了一份信心,握紧手中的剑和斧,迎身而上! 然后……便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刺痛! 跟腱、斜方肌、半腱肌…… 小腿、肩膀乃至双臂和五指之上,如同针扎一样,在电光之下所产生的刺痛。 伴随着槐诗的动作变化,那些刺痛的地方竟然也开始不断的转移,但每一个地方,都是重要的关节和发力点,令槐诗的动作顿时变形,险些被铁锅再度砸成肉泥。 什么鬼? 这还是个DEBUFF? 但当他跑路的时候,那刺痛又奇异的消失无踪。 完全无法理解,这是让自己游走缠斗,不要跟对手硬撼? 可脑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瞬间,双腿跟腱和小腿处骤然又一阵刺痛,令他一个踉跄,在原地戛然而止,剧烈喘息。 好像……明白一点了。 “纯化,纯化,纯化,为什么还是不明白?” 应芳州不快的怒斥从雷牢之外传来,“槐诗,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对付敌人,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招数!” 他说,“一击就够了。” “那我也要有像你那样的基本功才行啊!”槐诗恼怒反驳:“这根本就不现实。” “为什么不现实?” 应芳州冷声反问:“还有,谁说……你现在的基本功便不够了?” 那一瞬间,槐诗呆滞。 忘记了脚下的灼痛,险些被那斩骨巨刀的劈斩劈成两段。可脑中骤然涌现的迷雾里,他好像……再度抓住了什么东西。 当他再度躲闪和反攻的时候,刺痛便如同幽魂一般不断的在周身各处浮现,这一次,他终于察觉到了刺痛的由来。 那不是应芳州的鞭挞。 而是云中君加持的副作用……刻意为之的副作用! 通过电流对肌肉的刺激和过载破坏,为槐诗揭示出他未曾注意到的隐患之处。 每时每刻,变幻不定。 得益于升华者肉体和灵魂的深度结合,神经讯号的传输所损耗的时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当战术和决策从灵魂中浮现的时候,槐诗的身体就自然而然的做出了预备和应对的方式。 穿刺?劈斩?后退?强攻?以伤换伤?还是说游走打击,静待良机? 数之不尽的应对方案从脑中浮现时,便带来了更多的选择。 而所牵涉到的肌理运用,便囊括了小腿肌肉,大臂,小臂、脊椎或者十指和双脚…… 在短暂的瞬间,至少有四五个不同的预案在身体之上出现,牵引着每一个部分作出准备,可每一个所需求的都截然不同,进而导致彼此冲突,每一个都无法完全发挥效果,每一个动作在察觉不到的地方互相制肘…… 倘若是罗老在此,一定会为槐诗这一份愚钝的悟性而发笑。 庞杂紊乱的技巧和应对方式,只会让你眼花缭乱。数之不尽的技巧和能够在A4纸上用五号字体写上七八页的极意列表,可归根结底,那只不过是备选而已…… 十种应对方式,已经太多了! 真正所采取的方案,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唯独摒弃一切杂念之后,专注纯粹的一击,才能够真正的发挥出力量的效果! 当恍然惊觉了这一缺陷的瞬间,槐诗脑中便闪过了某种微妙的明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微笑,紧接着就发现…… 根本没有卵用! 刺痛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比刚刚之前还要猛烈,令他一阵狼狈的躲闪。 “你在搞什么,槐诗!”应芳州怒声质问。 就好像师傅已经领进门,可讨嫌的徒弟却开始在门前面反复横跳。 懂了,但没完全懂。进了,但又没完全进。 那忽前忽后的飘逸动作看得人血压飙升,压不住的邪火想要打人。 “我做不到啊!” 槐诗哭喊。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艺术 此时此刻,槐诗的眼泪几乎快悲愤的流出来,狼狈的在猛攻下躲闪,不时因为刺痛而抽搐着。 大道理谁都明白,可能做到的能有几个? 鸽子为什么这么大? 谁知道啊! 他脑子里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又怎么可能精纯一意呢? 除非再来几十年的苦练和琢磨,或者立马给自己做个手术,对脑子和灵魂下点功夫。 否则的话,一个十几年来都满脑子信马由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能钻出什么鬼点子来的人,怎么可能瞬间变成那样的专注一心不生杂念的求道者? 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一档子事儿啊! 正是看穿了这一点之后,当初罗老才放弃了继续往下教,随便他怎么野蛮生长了。 就收了十万块,教这么多亏血本就算了,犯不着和自己的血压和寿命再过不去。 况且,对于斗争和厮杀,槐诗的悟性……也就普普通通那个样,和罗娴相比,堪比顽石,勉勉强强加点印象分,能够得上中人之姿的边儿。 能走到现在的地步,真不是靠自己的悟性才情,是靠着另一边已经高到前无古人的演奏天赋冲上去的。 没有演奏法这种不讲道理的技能,槐诗早就被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哪里能活到现在? “不是我说,老应,我就是一拉琴的啊,了不起来个演奏指挥,你想太多了,这跟我的专业要求完全就不一样!” 槐诗狼狈的躲闪,“真要把自己的思维定死在一个声部和一个乐器上面,交响乐干脆就没法搞了,那我还……等等!” 抱怨的这里,槐诗的灵魂忽然颤抖了一下。 好像有电光闪过一样。 浮现出明悟。 “谁说,多一点,就不能专注了?” 他失神的呢喃,忽略掉了后脑掀起的飓风,腾空而起,再掠过了铁锅中喷出的剧毒腐蚀汤汁。 终于抓住了一点什么。 好像,他又懂了。 “既然同一时间不同的方案会乱的话,那就,安排顺序和主次不就是了?” 同一时间出现不同的声音,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彼此结合之后实现的效果。 四肢百骸,神经和肌肉,乃至源质的运转和灵魂的节律。 就好像高声部、中声部和低声部必须有序结合那样,弦乐组、管乐组、打击乐器组和色彩乐器组…… 各就各位,各安其职,各遵其序。 如此方能顺畅鸣奏。 思绪一路兜兜转转,从迷茫到领悟,再到迷茫,最后再度领悟,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再度回到了原点。 槐诗恍然的低语: “——这不就是交响么?” 再不管浑身不断迸发的刺痛,悲悯之枪撕裂了地上蔓延的肉汁,自烧成赤红的大地分开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槐诗突入,擦过了斩骨巨刀和巨铲的劈砸横扫。 美德之剑再度抬起。 对准了大厨师长的身躯。 头颅?四臂?脖颈?双腿?还是胸前这一张巨嘴? 那些杂念难道很碍事么? 精纯一念难道便非要不可么? 随着念头的转动,刺痛不断从周身泛起,激荡的源质涌动着,毫无止境的灌注,剑刃之上的光芒涌动着,照亮了槐诗的笑容。 那一瞬间,应芳州皱眉,不快的摇头:“错了。” “不,没错——” 槐诗轻声低语,在这短暂的瞬间,踏前一步,向着眼前的对手刺出。 美德之剑鸣叫。 剑刃之上数十道细微的裂隙浮现,铿锵震颤,难以承受这短暂的瞬间所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力量。 不止仅仅是山鬼的力量,头上的天穹,脚下的大地,感知所过之处,甚至就连应芳州的雷牢都微微一震,融入了槐诗所缔造的节奏之中去。 ——天地交响,于此鸣动! 凌驾于雷鸣之上的悠扬音色迸发,自大厨师长的臃肿躯壳中奏响。 瞬间,贯穿。 一个巨大的裂痕从厨师长背后浮现,血色和碎骨喷涌而出。 而大厨师长却恍然未觉那样,依旧狞笑着,巨手猛然扯住了槐诗的手臂,而另一只手中的斩骨巨刀抬起,对准了他的面孔。 这一次,再不会让你再逃走了…… 而槐诗,也没有试图逃走。 依旧,站在原地。 只是抬头,眺望着眼前肥胖的对手,微笑着,就好像战斗已经结束了那样。 紧接着,那一柄即将斩落的巨刀,便凝固在了空气里。 僵硬。 大厨师长的面色骤变,张口想要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 剧烈的震颤,自伤口之上扩散开来,如同波澜一般,令肉浪翻涌着。激荡的力量和节律回荡在了他的身躯之中。 一开始,只是细微而低沉的哀婉声音,宛如呻吟,可紧接着,那细细一线的鸣动却宛如海潮那样骤然迸发,席卷,笼罩了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角落。就连他体内自己的力量和被凝固的灵魂,也被拉扯进了那毫不讲道理的动荡中去,成为了连锁反应的一部分。 以骨骼为管,以肌肉为弦,以内脏为鼓,肺腑化为了号角。到最后,宛如高亢的轰鸣在那剧烈膨胀的肉山之下轰然奏响。 浩荡旋律肆意的驰骋,回荡,破坏着他的躯壳和灵魂,发出了这难以言喻的美妙欢歌。 以传说中女巫起舞施咒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为灵感源头,二百年前的俄联作曲家穆索尔斯基所创作的交响曲,名字叫做《荒山之夜》。 此刻,以大厨师长这臃肿而庞大的躯壳作为舞台,女巫和魔鬼们的鸣叫,黑暗的魂灵们再度登场,伴随着那诡异而庄严的旋律,肆意的扩散在他的身体之中。 斩骨刀、巨铲、擀面杖和铁锅自那抽搐的手臂之上脱落,紧接着,便是皮肤和翻卷的肌肉,乃至,崩溃炸裂的骨骼! 惨烈的嘶吼和尖叫融入了体内扩散的旋律中,竟然也形成了这残酷演奏中的一部分。 血肉如活化了那样,在槐诗的极意之下纵声高歌。 爆裂和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道又一道的裂口从庞大的躯壳上浮现,到最后,大厨师长艰难的跪倒在地,遍布肉褶的脸上,满是呆滞和惊恐。 无法理解。 “那究竟……是……什么?” 而在沉默里,槐诗低头看着他的样子,想了一想,认真的回答: “这就叫艺术。” 雷光一闪而逝。 轰鸣声扩散里,失去灵魂的尸骸便仰天倒下,再无声息。 而槐诗,回头看向消散的雷牢之外。 面色阴沉的应芳州。 笑容愉快。 “如何?”他问。 应芳州没有说话,甚至懒得理他。 他只觉这个人一定哪里有问题。 突破是突破了,但咋就那么气人呢? 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好不容易把这玩意儿领进了至纯之境的大门,结果一眨眼的功夫,这货就倒车出库了,而且还一路狂飚,在未曾预料的路上开始野蛮生长,又发掘出了这种把对手当乐器来使的邪门技巧…… 通过极意整合了自我和环境的力量之后,强行同对方进行共鸣,然后将整个乐章的演奏都在瞬间压缩之后,再灌进对方肚子里。 形象的展示了,什么叫做把对手拖进了同一个领域里然后用娴熟的经验去打败他…… 只是看到槐诗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现在就忍不住想要把这玩意儿揍一顿。可对方超额完成了自己所设下的试炼,却又让自矜前辈身份的应芳州又感觉无计可施。 “还傻愣着干什么?” 应芳州没好气儿的转身,“走了!” “哦哦,好的。” 槐诗颔首,追在后面感慨道:“不过,您刚才看我那一手怎么样?怎么样?在您的点播之下,我果然就醍醐灌顶,瞬间领悟了啊。要不是您的指点,我都还……” 轰! 雷光骤然迸发。 万丈耀眼的烈光从天而降,汇聚在了应芳州的手中,恐怖的热量扩散,将脚下的大地烧成焦黑,融化。 死亡预感从槐诗的心中骤然涌现。 而在那一瞬间,应芳州骤然转身,手握着汇聚了漫天烈光的雷矛,对准了呆滞的槐诗,飞出! 再然后,擦着槐诗呆滞的面孔,飞向了他的身后。 被一只早已经死去的焦烂手掌,握在了手中,将大半截身体烧成了飞灰之后,被彻底握碎。紧接着,地上那一具巨大的身体的手掌猛然探出,按住了槐诗的肩膀。 握紧。 “应先生,您的雷霆好像也跟本人一样,老的不像话了啊。”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残缺的尸首中响起,血肉模糊的焦烂面孔从槐诗的肩膀后面探出来,戏谑的打了个招呼。 腐烂的血肉翻卷着,浮现出了一张未曾见过的中年面孔,可那恶劣的微笑和充盈着癫狂和嘲弄神采的双眸,却令槐诗脑中的另一个名字骤然浮现。 ——黄金黎明·伍德曼! “终于认出来了?” 凭依在残躯之上的伍德曼咧嘴:“好久不见啊,槐诗,想我了吗?” “想啊。” 槐诗微笑着颔首:“我想你死了。” 那一瞬间,美德之剑的轮廓再现,利刃势如破竹的贯入了他的烂脸之中。 烈光迸发!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你也配? 就像是曾经所做过的一样。 不假思索,毫不犹豫的,将利刃刺入那一张面孔中,光焰喷薄,焚烧一切,把那令人作呕的笑容撕碎之后,再顺手搅动一下,再看不出原本的痕迹。 以斧刃劈裂,再以长枪挑起,最后砸在地上之后,补上一发天崩。 血浆和肉沫炸裂开来。 残骸仰天倒下,胸前的大嘴好像十足愉快一半的勾起弧度。 “别激动。” 伍德曼的阴魂依旧停驻于此,“我只是来向你打个招呼,顺带……” 他说,“送个惊喜。” 在那一瞬间,那一具在槐诗和应芳州破坏之下依旧维持着完整的尸身骤然塌陷,收缩,像是被恒星的引力拉扯着一样,臃肿庞大的躯壳坍塌为拳头大小的一点肉块,悬浮在半空之中,鼓动了一下,迸发出了宛如心跳一般的低沉轰鸣。 “闪开!” 应芳州伸手,无穷大力拉扯着槐诗向后飞出,顾不上接住,另一只手抬起,握紧天穹之上落下的雷矛,再度刺下! 轰鸣之中,电光四散。 那焦烂的肉块竟然开始了膨胀。 有一只手,猛然从滴血的肉块之中伸出来,握紧! 古铜色的皮肤上遍布着老茧和疤痕,犹如金属铸造,只是一只手出现,便抵住了应芳州的全力一击。 法术卡·【六道轮回·饿鬼转生】! 遥远的遗世独立之境里,在亚雷斯塔面前,外道王结跏趺坐,身体向内收缩,枯瘦的身体随着呼吸渐渐干瘪收缩,似是瑜伽,可再高明的瑜伽也无法将身体缩小到这种程度。一只手臂已经在这自身的重压和秘仪的引力之下碾压成肉泥,瞬间消失,自从万里之外重构。 那从肉块里伸出的臂膀抬起,细长的五指如同无骨一般的卷曲,结为印楔。 如莲花,如烈火。 ——【吽】! 浩荡飓风在那一拳之下凭空席卷,震慑魂灵,动摇意志,哪怕是在应芳州身后,槐诗也眼前一黑。 被那手印之上所迸发的源质冲击所动摇。 难以呼吸。 棋盘之外,艾萨克微微皱起眉头,手里的一张卡牌在指尖不断的旋转着,终究是再度投入了战场之中。 “陈女士,麻烦你了。” “等等等等——等我一下!” 纷争区,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庞大的装甲巨人呐喊。 在她手中,手中的燃烧的烈光之剑斩落,将面前巨大的巨怪死如破竹的撕裂,抬脚,死死踩住了那一只纠缠不休的巨蛇,双臂抓住了蛇首,猛然扭转。 瀑布一般粘稠的血浆喷出,染红了阿努比斯的金属面孔。 猩红的眼瞳里迸射光芒。 背后庞大的接口和插槽展开,高热蒸汽喷涌而出,大量的冷却液蒸发宛如云雾。而从天而降的卡牌落入她的后背,化作庞大的武器。 伴随着阿努比斯跪坐在地,后背沉重的基座骤然展开,漆黑的炮管节节增长,形成了数百米的夸张尺度。 整个战场轰然一震,数之不尽的鲜血汇聚而来,自阿努比斯的光环之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阴暗气息。 在阿努比斯的投影之中,鲜血、死亡和源质不断的涌动着,在炉芯之中激烈的质变,到最后,凝结为一颗铭刻着胡狼徽记的晶莹炮弹。 ——【超远程打击序列·杜埃之门】 “走你!” 大地哀鸣崩裂,在发射的瞬间,恐怖的高热将阿努比斯的外装甲烧成了赤红,周围所有围拢过来的敌人尽数化为了焦炭。 而庞大的巨炮也在这过载冲击之下分崩离析。 唯有炮弹宛如幻影一样从黑暗中飞出,突破了战场,云层,天穹,在弹指间跨越了四千公里之后,又如同幻影一般从天而降。 砸向了那一只从血肉之中伸出的手臂。 那一瞬间,结印的手掌微微一震,就好像能够感受到从天而降的死亡一般,五指展开,就仿佛要握紧什么东西。 扩散的飓风向内收缩。 宛如通向宇宙真空的裂口自其中开启,无法抵抗的吸引力自掌心之中迸发,无穷尽的拉扯着周围的一切投入其中,尘埃,砂石,鲜血,槐诗的碎发,还有那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 在五指之间,一切都在不断的坍缩,坍缩,坍缩。 乃至那一轮冉冉升起的辉光,也无法逃脱这抵达了‘引力’领域的恐怖握力,在合拢的五指之间分崩离析。 只有指缝之间所露出的恐怖高温和冲击,撕裂了大地,在犁出了四道扩散了上千米的焦痕。 空气如沸。 融化的大地之上,除了应芳州的雷霆纵横之外,便只有那一轮伸缩不定的肉块,在渐渐的挤出那个曾经代表着武道绝巅的轮廓。 就这样,硬撼着雷霆的轰击。 外道王,破空而至! 赤足踩在了溶解的大地之上,却毫无一道伤痕。那以自我意志而向着宇宙定律发起叛逆的肉体如此傲然的挺立在了大地之上。 唯独刚刚迎接了应芳州的雷霆和阿努比斯炮击的右手鲜血淋漓,四根手指已经焦烂断裂,手掌上露出断裂的骨骼,如此惨烈。 除此之外,毫发无伤。 饱经风霜的枯瘦面孔抬起的瞬间,双眸之中便迸射出了凝聚如实质的杀意,隔着应芳州,冲击在了槐诗的灵魂之上。 ——蹂躏! 啪! 一声轻响,槐诗的脸上竟然被如刀锋的视线切出了一道裂口,深可见骨。 紧接着,在槐诗的面前,就多出了一只手掌。 云中君的手掌展开,挡住了杀意凝视,周身缠绕的电光跳跃不定,泛起了怒火的猩红和漆黑。 直到现在,外道王终于看向了应芳州。 似是夸赞。 “不错。” 回应他的,是天穹震怒的咆哮,数之不尽的雷霆从凭空汇聚,向着凡尘刺落,电光雷龙舞动不休,在云层中投影出的鲲鹏轮廓之下。 天阙显现。 如此俯瞰着眼前的敌人,云中君轻蔑垂眸,探问: “——邪魔外道,你也配?” 万丈雷霆自他的手中汇聚,金属的轮廓迅速的增长,延伸,形成介于虚实之间的武装。当那飘渺的枪锋切裂了空气,便迸发出浩荡江河奔流的轰鸣。 恨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如今,往昔的英雄于此再现,向着眼前的对手,再度发起了进攻。 天阙鸣动,漫天的雷霆瞬间收束,无止境的纯化之后,自凄白染成了纯黑,笼罩在了应芳州的身上。 电光一闪! 毫无征兆,外道王的身影在原地一阵闪烁,只听见接连不断的轰鸣彼此接续难以区分,而在那一瞬间,他像是长出了数不清的胳膊一样。 每一只左臂的顶端,展开的五指都结出了不同的印楔,硬撼着那凌驾于电光之上的进攻,不让分毫。 骤然之间,外道王的面孔自从枯黄涨为了通红,张口,纵声咆哮。 狮子吼。 滚滚声浪扩散,寄托了源质和某种未知极意的声浪竟然令电光也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外道王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一连串脚印,深深的楔入了泥土和岩石之中,入土数丈,那怪异而蜿蜒的步伐隐隐能够辨出禹步的痕迹,但又比禹步要更加的繁复和迅猛。 笔直的,向着槐诗……延伸而至! 在那之前,槐诗已经汗毛倒竖,死亡预感笼罩在眼前,如针刺那样令灵魂痉挛颤抖,陷入恐慌。 他的目标……是自己! 可当反应过来的瞬间,外道王已经突入了自己三步之内。 三步,十六米。 或许看起来漫长,可是同外道王这样的对手来说,简直和近在咫尺没什么两样! 在那一瞬间,槐诗脑中所浮现的,竟然是自己第一次去往果园健身房,和罗老试手时的画面。 如此相似。 如此短暂的距离,哪怕是撤退,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只要转身的瞬间,自己就会被一拳打爆,心脏捏成肉泥。 剩下的唯一选择,便只有硬撼! 超限状态,开启! 瞬间,他的面孔烧成了赤红,残缺的长发如针耸立而起。 愤怒之斧的焰光在指尖重燃。 方圆数千米之内,一切仿佛在瞬间都陷入了死寂,再无任何的声音,所有的震荡和波动,所有的鸣动尽数汇聚在了槐诗的胸臆之中。 乃至穹顶之上那阴云中的天阙雷鸣。 得益于自身云中君的经验和来自应芳州的配合,将那一份远超自我千百倍的力量纳入了躯壳之中。 浑身的皮肤破碎,骨骼崩裂,肌理哀鸣,鲜血蒸发。 所换来的,便是这超脱出山鬼领域,甚至同槐诗巅峰时期也绝对不逊色的…… ——极意·交响! 命运的敲门声自在那瞬间重叠在一处。 斧刃和铁拳硬撼。 外道王的金身之上竟然被斩出了一道裂隙。 扩散的轰鸣里,槐诗倒飞而出上,口鼻之中的鲜血喷出,浑身的皮肤炸裂,几乎变成了血人。 而外道王,却停在了原地。 瞬间的愕然。 尽管那交响的劈斩足以创伤自身,但那一拳自己是没有任何留手的,如今,槐诗竟然没有被自己一拳打爆? 在槐诗手中,愤怒之斧寸寸碎裂,消失无踪。 灵魂重创。 在外道王的力量彻底爆发之前,作为传导力量的介质,愤怒之斧就已经在槐诗的意志之下自毁了。 所剩的余波,已经无法再夺走槐诗的生命。 充其量,不过是重创。可是在手腕上花环的生机补充之下,槐诗的血条已经开始了飞速的恢复。 居然活下来了…… 感受到自己名义上的‘徒孙’在那一瞬间所爆发出的力量和极意的运用,向来对槐诗凑数的家伙厌恶之极的外道王也不禁有所改观。 “倒也凑合。” 而在这一瞬的迟滞结束之后,再度纯化的恨水雷枪,已经从天而降! 云中君的怒火和破坏力在这一瞬间展露无遗。 左臂完整的铁拳和枪锋硬撼。 外道王脚下的泥土也浮现出扩散的崩裂痕迹。 在僧侣上身,那麻布所制的衣袍终于无法承受接二连三的冲击,瞬间崩溃,露出了枯瘦干瘪的上身,如同铁丝缠绕而成的一束束肌肉,乃至……在他的胸前,那一道将他开膛破腹的伤痕! 自锁骨至腹部,那刀锋所劈斩出的伤痕如今已经没有血色流出,在超人的肌肉操作技巧之下强行合拢,倘若不注意的话,可能还以为是一根细线。 但在伤口之上,却依旧还残留着斩鬼弑神的恐怖气息,纵然是身怀无上秘乘的外道王也无法愈合,反而在如今的冲击之下,不断的绽开,露出其中被重创的内脏…… 来自剑圣的剑痕,依旧还留在外道王的躯壳之上! ——极意·非想天!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家庭分享装 燃烧的火山之下,庄严而古老的城市笼罩在阴云之中。 不断的有火焰的流光从焚烧的山峦中升起,盘旋在云层之中,像是雨水一样落下,空气里充斥着硫磺和刺鼻的味道。 而在纷纷扬扬如雪的火山灰之下,庞贝城依旧屹立在大地之上。 这是集合了军营、执法所、大浴场乃至神庙在内众多建筑地卡,最终融合而形成的城市。 具备着挥霍不尽的能源与熔火防御的地利,在作坊之内,无时不刻的传来了铁毡和锤碰撞的声音,受祝神兵从其中产出,不断的装备在了每一个大群的手中。 而就在城市的最高处,半山腰上,那漆黑的玄武岩所奠定的堡垒内,此刻却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能喝到这么好的茶。”在有些粗糙的桌子对面,端坐的青年剑客捧起手中的银杯,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馨香在肺腑中缭绕的舒畅感,不由得一声轻叹。 上泉颔首,“还要谢过伏尔甘阁下的盛情款待。” “哪里的话。” 在他对面,披着麻衣的络腮胡巨汉爽朗一笑:“既然有幸相逢,那自然要招待一二才对,只是不知剑圣先生为何会来到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尤其还是用那么夸张的方式……” 提到上泉那从天而降的场景,伏尔甘一脸叹为观止的样子,充满好奇。 “这是什么?”他严肃的问:“难道说,瀛洲谱系说的那个武器……那个人间大炮,是真的吗?” “啊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上泉欲言又止,尴尬一笑,端起银杯一饮而尽。 而伏尔甘则端起桌上那华丽精致的金壶,微微倾斜,便有新的茶水从其中源源不断的流出。而奇特的是,当金壶回转,对准他的杯口时,从其中流出的便是琥珀色的醇厚烈酒了。 “细说。” 伏尔甘凑前:“慢慢说,不着急。” “……实不相瞒,在下是被人一拳打到这里来的。”上泉尴尬的回答,“原本以为对手不过尔尔,结果一着不慎,就翻船了。 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呀。” 啪! 伴随着细碎的声音,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掉进了上泉的茶杯里,激起了一圈波澜,起伏不定。 那是一颗……眼珠子? 后面还牵着一缕神经组织呢…… 伏尔甘呆滞抬头,便看到上泉左眼之后的空洞。 “啥玩意儿?” “哦,没事儿,小问题。” 上泉伸手,淡定的从茶杯里把自己的眼珠拿起来,涮了涮之后,又塞回了眼眶里。两下之后,那空洞的眼瞳就微微转动了起来。 就好像,恢复了原状…… 可随着脑袋的摆动,下巴却又不小心脱节了,掉了下来。 很快又被他扶正。 “真是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上泉轻叹:“忽然恢复年轻之后,便小觑了天下英雄,一不注意就被狠揍了一拳,脑浆到现在都还有点晃悠……盖亚之血恐怕也被拿走了吧?” “一拳?打过来?”伏尔甘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对啊。” 他啜饮着带着隐隐铁锈味的茶水,似是感慨:“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吾辈还需要戒躁戒躁、多多向前辈请益才行啊。” 伏尔甘没有说话。 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客人。 究竟是职业病还是幻觉呢? 在那一瞬间的恍惚中,他眼中所倒映的人影,已经再非那微笑淡薄的身影,而是血海尸山中的猛兽狰狞回眸。 在他的腰间,鞘中利刃的低鸣啸叫。 宛如饥渴长叹。 它说,一定要……斩了他! …… …… 当衣衫碎裂的瞬间,赤裸上身的外道王无动于衷的踏前一步,不顾胸前深入骨髓的旧创,左臂抬起,硬撼云中君的雷霆霹雳。 只是,微微弯腰。 四指断裂、裸露白骨的右手垂落,唯独完好的掌心便抵住了地面。 轻柔的相贴在一处。 宛如摸娑那样。 外道王干瘪的腹部骤然鼓胀而起,如同气球,臂膀微微一震,向下按出。 “——哈!” 紧接着,山崩巨响,自掌下迸发! 大地哀鸣、震颤,痉挛抽搐,在那堪比导弹轰炸一般的冲击冲击力之下,层层波浪自坚实的土壤掀起,如潮一样扩散向四方。 所过之处,不知道多少尘埃和石子飞扬而起。 轻而易举的将力量渗入了百丈之下的大地最深处,爆发! 那一瞬间,天和地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属于云中君的循环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和空隙,封锁在四周的雷牢剧烈的震颤着,被摧枯拉朽的击溃。 僧侣破笼而出。 枯黄的面孔之上还残留着闪烁的电光,干瘪的身体已经踩着虚无的空气,凌驾于天穹之上,向着应芳州捣出的一拳! 万钧雷霆,应声而碎。 阴云之中,天阙激荡,浩荡的鲸歌自云层之海中掀起,鲲鹏的虚影自应芳州的周身浮现,枪锋刺出,毫不退缩的同那铁拳硬撼在一处! 只能看到无穷尽的电光闪烁,不断的自天穹之上纵横。 漆黑的云层寸寸覆压而下,如同铁幕那样,无止境的向着大地靠拢,而就在这越来越狭隘的天地之间,伴随着雷鸣,暴雨倾盆而落。 厚重的雨幕在瞬间笼罩了槐诗所能看到的一切范围,夺走了一切热意,霜华扩展。 而在数之不尽的雨水之中,映照出云中君变幻不定的身影。 难以窥见究竟身在何处。 就仿佛无处不在! 外道王如陨石那样,坠落在地,手足肢体上的冰霜蔓延,又被随意的震碎。 眉头微微皱起。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变慢了? 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是自己被冻结变慢了,而是对方……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恨水雷光一闪而逝,自云层中斜斩而下,所过之处,雨幕也被干脆利落的裁成了两端,而外道王的金身剧震,洪钟大吕一般高亢的鸣叫从躯壳之中泛起。 在暴雨之中,一道雷霆乍现,毫无规律在雨滴之间弹跳、折射、闪现,到最后,整个世界都被那耀眼的电光所充斥。 再然后,天地合拢! 难以想象,究竟是多么恐怖的防御和极意能够抵御住一瞬间数百、上千次的恨水冲击。 而在那一瞬,远胜金铁的躯壳,再度多出了一道道细碎伤痕,粘稠的血液从其中流出,很快,又被暴雨冲去。 宛如剐刑! 自己的苦行所得到的‘金胎庇护’,竟然再一次的被打破了? “纯化……么?” 外道王恍然的轻叹,在那一瞬间,窥见了这雷光的本质。 竟然将敌人也化为了砥砺锋刃的磨刀石? 应该说是狂妄还是恐怖呢? 在天阙的锁定之下,雷霆之枪的杀伤力将会无止境的提升,直到将自我或者敌人其中之一彻底化为灰烬为止。 在那之前,只会越战越强! 既然如此的话…… 那便,打碎天阙! “老应小心!” 那一瞬间,槐诗咳血,狼狈的咆哮。 在外道王直起身体的那一瞬,他便从肌理的运转和动作之中,窥见了熟悉的味道。 同鼓手如出一辙的运用方式,可又凌驾于槐诗的认知范畴之上,甚至比他能够想象的还要更加的粗暴和恐怖。 但这个架势,毫无疑问,没有变过…… ——天崩! 转瞬间,炽热的高温自周身升腾扩散,融尽霜雪。在枯黄面孔之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已经化作血红,宛如火焰燃烧,迸射辉光。 毫无花巧和掩饰。 就那样,向着天穹,捣出自己的一拳! 紧接着,席卷的狂风卷着数不尽的雨水向着四周惊恐退散开来,铁幕阴云剧烈的颤抖,自正中,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 天阙受创。 暴雨戛然而止,夕阳的光芒从裂隙之后照下。 落在僧侣的身上,便好像泛起光晕,映衬的那一张面孔庄严如神佛。 可如今,神佛的眉头却依旧紧皱。 充满困惑。 不对。 刚刚那全力的一拳,应该不止是如此才对! 抵达了外道王这样的领域之后,对自己的所有力量已经完成了完美的掌控,就好像刚刚——那一拳应该在击中之后扩散,将满天阴云都彻底搅碎,彻底将天阙打爆才对。 可是变化却未曾如同他所料,只是反而撕开了一条裂缝就消散无踪。 他抬起眼瞳,看到残存的雨滴从空中落下。 稍纵即逝的一瞬,他窥见了自己在雨滴之中的倒影——枯瘦干瘪的僧侣,眉毛已经泛起雪白。 那不是冰雪冻结的痕迹。 而是……衰老的象征! 可这一具身体应该是他三十岁时,发愿苦行的壮年时期才对! 但如今,当他细嗅风中的时候,便闻到了得到金胎加持的肉身散发出的古怪味道……隐隐的臭味。 他流汗了? 是失血过多?还是旧创?在鏖战强敌的兴奋之下,这一具身体竟然感觉疲惫了? 或许都有,但都不重要。 ——是毒! 当外道王不再控制伤口收缩之后,便终于看到,从浑身伤口中渗出的丝丝鲜血,还有掺杂在其中,如此细微的……墨绿! 梵天加护的金胎,竟然被毒所侵染和损害。 在恍然的瞬间,他的视线便看向了正前方的应芳州,还有他手中雷光缭绕的长枪。 伴随着电光的消散,那一具长枪再度显露出自身的轮廓。 不知何时,已经再非恨水的模样。 遍布裂痕的十字枪锋之上,来自青冠龙的毒液洒落,在地上,便生出了一丛丛烂漫的鸢尾花。 ——悲悯之枪! “傻了吧。” 在金大腿的后面,某个路过的山鬼悄悄探头: “这就叫,家庭分享装!”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加油 谁说自己的源质武装就只能自己用的? 尤其当自己派不上用场之后,将武器交给能够发挥出其最强效果的人,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青冠龙的衰变吐息,原本就不是毒,而是衰败和老化的物质具现,一切沾染上的人,都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衰老。 倘若以游戏机制理解的话,那就是并不对血条动手,而是直接去扣血上限。 哪怕是有外道王这样的抗性,在应芳州那一瞬间千百次的攻击之中,也被击中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一具身体,此刻已经接近寿限了…… 无漏金胎,不攻自破! “原来如此。” 外道王恍然的颔首,并无愤怒,也没有任何的动摇,枯黄的面孔平静一如既往,“此等智慧,着实值得赞赏。” 他说:“槐诗,你做的很不错。” 在那一瞬间,槐诗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欣喜和得意。 死亡预感,再度将他彻底吞没。 仿佛沦陷在漆黑的深渊尽头,魂魄颤栗,难以呼吸。 因为在外道王的眼中,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哪怕近在咫尺的强敌也再不顾虑,只剩下了槐诗一人。 一月、半月、一周、三日、一日…… 感受着自己那飞快衰减的寿命,外道王缓缓的吐出了肺腑中残存的气息。 干瘪的身体如同触电一样痉挛着,迅速的鼓胀,心跳如雷鸣,原本的枯瘦矮小的轮廓节节拔升,到最后,化作从熔炉中走出的巨人,散发出无穷热意。 【极意·赞酒】、【极意·梵行】、【极意·自在清净】…… 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技艺此刻在那一具残躯中涌现和汇聚,维持住了最后的时限,将自身的时光也彻底冻结。 力量以自毁的方式开始膨胀和攀升。 反正剩余的卡牌还有很多,他放弃了回归接受治疗的打算,而是将这一具难堪大用的身体,当做消耗用的道具。 最后要做的,便只剩下了一个。 ——杀死,槐诗! “走!” 比他更快的,是应芳州。 当外道王进入蜕变的瞬间,他的身影就出现在数百米之外,伸手,扯住了槐诗,将他从地上拖起,不顾山鬼的承受能力,奋力抛出。 炮弹破空的巨响迸发。 槐诗甚至来不及惨叫,就快被迎面而来的风压碾至休克,在短短的瞬间过后,便看到一切迅速远离的场景。 阴阳相激,以电生磁,在天阙的弹射之下,他已经变成了电磁炮的炮弹,被发射出去了! 但那一瞬间,外道王已经向前踏出一步。 万丈雷牢彻底撕碎。 恨水自雷鸣之中闪现,刺出,贯穿了他的身体,但他已经毫不在乎,任由云中君的雷霆在身体内肆虐,破坏。 外道王再度跨出一步,践踏大地,庞大的身体在瞬间紧缩成一团,紧接着,脚趾、脚踝、膝盖乃至髋骨,层层加速,迸发出不逊色任何航天飞行器的恐怖加速度。 向着槐诗,飞去! “休想!” 云中君怒吼,霜风汇聚,雨水如刀,阻挡在了那一具残躯的正前方。 可不论是雷牢、风墙、数不尽的雨水和混合在其中的冻结之刃,都无法阻挡外道王的突进。 节节贯穿! 连空气都被撞出了一个人形的缺口,凌驾于音速之上的突进在所过之处留下了苍白而笔直的尾迹。 纯粹的力量在一刻彰显无遗。 硬撼着应芳州的轰击,不顾纯化之刃的反复劈斩和贯穿,哪怕肉身已经在雷霆的穿刺和电光的焚烧之下变得千疮百孔,可竟然依旧毫无任何的动摇和迟滞。 锁血开挂! 在沧海咆哮的浩荡声音里,鲲鹏的轮廓再度从外道王的前方浮现,天阙降下,再度凝成了实体,巍巍雷城和外道王碰撞在一处。 可在瞬间迸发的轰鸣之后,外道王的身影竟然离奇的消失在了原地。 出现在了天阙之后,速度未曾有任何的减缓。 甚至,还在加快! 【极意·裂空】。 在他的正前方,便是坠落在地的槐诗! 紧接着,遍布着伤痕的左手再度抬起,五指紧握。 在那一瞬间,饶是外道王冷漠如铁的内心,也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一缕惋惜。 假以时日的话,未尝不能成为传承衣钵的后继者吧? 可惜了…… 今日,便要亲手将你的灵魂,杀死在此地! ——【极意·摧神】! 刹那间,足以击溃意识,令一切对手陷入永恒沉眠的杀魂之拳,悍然砸下! 电光一闪,钢铁碎裂的哀鸣迸发。 恨水长枪哀鸣着,寸寸碎裂。 纯化到极限的雷霆自其中爆发,将他的左臂彻底击溃,蒸发。 “死来!”外道王毫不犹豫,残缺的右掌再度抬起,仅存的大拇指对准槐诗的面孔,如枪前突! 有冷漠的声音响起,对外道王说: “做梦!” 那一瞬间,血色喷涌而出,染红了槐诗的面孔。 应芳州! 就在槐诗的面前,那个孤傲的身影一震,胸前已经被穿出了一个惨烈的大洞,一条手臂齐根而断。 而漫天雷光,自他的另一只手中收束,对准了外道王胸前的裂口,轰出,渗入肺腑! 电光升腾,自剑圣所留下的伤痕中如瀑布那样喷薄而出,自内而外的将残存的生机摧垮。 外道王的动作,终于停滞在了原地。 再不动弹。 可在被焚烧成焦炭的躯壳之上,那一颗破碎的眼瞳却艰难的眨动了一下,浮现出最后的神采和凶戾。 再然后,便有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 那是来自应芳州的命令。 他说: “——槐诗!” 那一瞬间,在应芳州的身后,槐诗再无任何犹豫,抓紧了这短暂的机会,美德之剑向前刺出,贯穿应芳州的身体。 自下而上,斜斜的刺入了外道王的喉咙,楔入颈椎的缝隙之间。 再向前! 断头! 这便是压垮残躯的最后一根稻草。 啪! 伴随着泡影破碎的轻响,那一颗遍布裂痕的头颅从肩膀上落下,残躯仰天倒下。 再无任何声息。 在最后的瞬间,只留下宛如赞赏一般的惋惜轻叹。 很好…… 伴随着‘涅槃’的中止,外道王的尸身便剧烈的膨胀,崩溃,迅速解体,无穷的血色化为洪流从其中喷出,如同瀑布那样,蜿蜒流淌,到最后,形成了猩红的河流。 槐诗已经顾不上再欣赏那样诡异的风景了。 他以剑刃撑起身体,扶住了倒下的应芳州,将他缓缓的放在了地上。 “喂?喂!老应,听得见么?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槐诗甩手,将手腕上的花环撒开,丢进身后的血河之中,转瞬间,植物的根须在血中蔓延,飞快的生长,竟然开出了一片片漆黑的莲花。 黑底金边的莲花生灭,所有的生机顺着山鬼的网络再度汇聚在了槐诗的手中。 没有先去治疗自己,他转过身,拉扯着那些根须缠绕在了应芳州的身上,想要接续生命。 可惜,不论生机如何灌输,云中君的伤势却依旧没有好转。 在他胸前,被外道王所贯穿的伤痕之中,骨骼和内脏的碎片不断的落出。来自深渊的杀意还残留在其中,徘徊不去。 根本无法生长和愈合! 甚至,就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奄奄一息。 “区区小伤,慌什么慌?” 应芳州抬起眼睛,撇着他的样子,沙哑的怒斥:“不像话!”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什么啊,老应!” 槐诗大怒:“你少装一次好不好?还是说这第二次死了,你还要跟我说你有经验么!就听人劝一次不行吗!” “闪开!” 应芳州的独臂抬起,将槐诗拍开,用尽最后的力气,深入胸前的裂口中,握紧了自己的心脏。 紧接着,耀眼的电光一闪而逝。 嘭!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垂危的身躯猛然一震,血液从伤口中迸出。 紧接着,再一次低沉的声音,第三次,第四次…… 当应芳州的手掌缓缓松开的时候,那一颗遍布裂口的心脏,已经再度恢复了跳动。紧接着,手掌粗暴的从胸前和肩膀的裂口中抹过,强行将外道王破坏的痕迹剜去,在耀眼的电光里,一切伤口都盖上了一层焦痕。 第一次见到这么硬核的外科手术,槐诗已经目瞪口呆。 电击起搏、切除病灶,缝合伤口……俨然不知道处理过多少次,在应芳州手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云中君已经脱离了垂死的境地。 现在,斜眼看过来了。 审视。 “你刚刚……叫我什么?” “呃……” 槐诗眨了一下眼睛,挤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忘了。” “……” 漫长的沉默里,应芳州看着他,许久,轻叹一声,再没说什么。 “扶我起来。”他说。 两人没有在原地久留。 如今的应芳州为了保护槐诗,硬接了外道王全力的舍身一拳,彻底重创,就算是脱离了垂危的险境,不过,不知是什么极意的效果,伤口完全无法治愈,只能勉强维持着状态。 谁都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对手用邪门的方法从天而降。 刚刚他们断头送走的最基础的一张【苦行者】,万一对面反手把真正堕入深渊之后的那一张【外道王】拍出来,他们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将花环再度收回后,槐诗便背着应芳州,一路跋涉。 很快,再度将被留在原地的机车重新从土里挖了出来。 万幸的是,框架还算完好,几个坏掉的零件也都有备用品,稍微拾掇了一下之后居然还能开,质量之过硬,实在是令人感动。 只不过,这一次坐在车斗里的人,是应芳州了。 槐诗拿出一张塞在角落里的摊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了他的身上。而就在动作的时候,却听见应芳州的声音。 “现在的状况,和出发的时候不一样了。” 重伤的云中君轻声问,“还能走么,槐诗?” “走啊。” 槐诗将摊子的边角掖住,平静的回答:“来都来了,对不对?” 应芳州轻声叹息。 “你来决定吧。”他说,“我恐怕保护不了你了,槐诗。” “嗯。” 槐诗伸手,拧动油门,发动机车。 在车身的震动中,他端着手里的头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机械之类的东西,我是会修一点的……” “我知道。”应芳州说。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我也还能再努力一点。” “我也知道。”应芳州点头。 槐诗笑起来,最后对他说:“还有,谢谢你。” “……。” 应芳州沉默了很久。 “嗯。”他说,“我累了,休息一会儿。” 说着,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似是睡去一样。 而槐诗,低头戴上了头盔,拉下了面罩。 “不好意思,艾萨克先生。” 他轻声呢喃,“其他的事情……我不管了。” “嗯?” 副校长疑惑的声音响起。 “这一次,拯救世界的任务恐怕要交给你们了。”槐诗面无表情的说,“我要干死那帮黄金黎明的臭傻逼!”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愉快的笑声响起。 毫无抵触和不快,十足纵容。 “加油!”他说。 于是,机车轰然鸣动。 扬起尘埃。 再度驶向远方。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正事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来自副校长的讯息从另一头死寂的战场之上响起,“陈女士,看来这一头就要看您来操持了。” “唔?这是总算提起点干劲儿了么?” 在蹲坐的钢铁巨人顶端,萦绕着血气的风吹动了金属耳坠,清脆的声音响起。 陈女士叼着雾化器的牙缝里吐出了一口带着柴油味儿的浓郁烟气,咧嘴:“那小子看着懒散,到底还是有心气儿的嘛…… 不过,既然不需要我来辅助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您尽可施为,不论是谁都不会怀疑您的才能。” 艾萨克平静的伸手,再度抛出了一张框架卡牌,将创造主的定律笼罩在那早已经陷入寂静的战场。 层层建筑在血色和地狱生物的尸骨之间拔地而起。 在远方,山峦的巅峰,暴雪覆盖的荒野,深邃的湖泊和汹涌的海洋之上,一座座哨站的顶端亮起了辉光。 数之不尽的光芒在天穹之上涌动,以遍布在碎片各处的中转站为衔接,再度构成了崭新的源质网络。 所过之处,一切血色、尸骨乃至惨烈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万物自辉光之中升腾。 而就在此刻,那遍布裂隙的焚烧痕迹的战场,也仿佛在光芒的净化之下,化为了人间乐土。 一本本展开的书籍之间,汇聚出同无何有之乡别无二致的纯白高塔。 不是由一本书和一人之言而奠定,而是数之不尽的事象记录和历史,所彼此融合,交汇,以事象炼成的奇迹再现。 ——【人智壁垒·象牙之塔】! 往昔的灯火被重新点亮,敞开的大门之后,来自地狱的白鸠们再度归来。 “一切准备就绪,陈女士。” 来自铁晶座的事务长在楼顶向着阿努比斯招手:“所有设备调整完毕。” 顺着滑轨,数十辆维修车拖曳着庞大的钢铁巨人,将它送入了崭新的工坊,在数百条机械臂的笼罩之下,陈旧的装甲自其中拆除,露出了繁复的线缆和结构。 更换熔源热炉,修正骨骼强度,补足源质供应,更重要的是更换雷达和引擎,将崭新的装备如同内脏一般,嵌入沉睡的巨人躯壳之中。 那一张胡狼铁面越发的肃冷狰狞,四目再度迸射出猩红的光芒。 闪烁的电火花从巨大的焊枪之上落下。 陈女士仰望着眼前的巨人,抬起双手,试着握了握拳头,就好像能够感受到此刻巨人躯壳中涌动的力量那样,笑容就变得兴奋起来。 “辛苦你啦,老蒋。” “哪里的话,分内之劳而已。”事务长无奈耸肩:“不过……您如果能换个称呼的话就更好了。” “这不显得咱俩熟么?” 陈女士搭着他的肩膀:“你以前不是也叫我小陈么?” 事务长促狭一笑:“那我叫你小静还是阿雯?” 短暂的沉默里,陈女士的神情渐渐和善:“那咱俩只能去练练了。” “得得得,我不提这茬了,都当了副校长了,还整天要暴打老年人,我看这天国谱系是要完。”事务长摆手求饶:“咱们说正事儿吧。” “正事儿?干架,盖房,摇人,然后去干更多的架,盖更多的房,摇更多的人……这不就是正事儿么?” 陈女士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灵活的做了一下伸展运动,忽然问: “最接近的敌人在哪儿?” “东边。”事务长不假思索的回答:“直线距离一千二百公里,亡国的一处行阙,总共似乎有十六个大群,两个军团,似乎已经有五阶的凝固者降下了,想要啃下来难度不低。” “那不正好么?有难度才有挑战,总比某个家伙要去单挑黄金黎明要简单的多。” 陈女士踩着梯子,跳上了阿努比斯的膝盖,一个灵活的翻身,便踩在驾驶舱的上面,回头问道:“现在来了多少人?” 事务长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刘先生,艾德里安先生,还有藤井小姐都已经准备好了,再过半个小时,白梦应该也回到。 两位白鸠,一位灰鹳,一位黑鲸,这样的阵容应该没问题吧?” “那你呢?” 陈女士问:“你不动一动?” “我原本也想的,奈何,下午茶时间到了啊。”事务长摊手一笑,“恐怕您需要能者多劳了。” “切,都是一帮懒鬼啊。” 她摇了摇头,跳进了驾驶舱里,伴随着钢铁摩擦的声音,蹲坐的钢铁巨人撑开了顶棚,再度伫立在大地之上,踏前一步。 令大地动荡。 无数尘埃飞扬,庞大的广场上,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庞大闸门之后,大地之下的阴暗里,数不清的钢铁框架和轨道上,火花飞迸,伴随着钢铁摩擦的尖啸,狂风从大地的最深处升起。 在钢缆和防尘布的包裹之下,如巨塔一般修长庞大的封闭柜从轨道之下弹出,甚至比阿努比斯还要高出数十米。封闭柜的缝隙里,不断的有苍白的冻气丝丝缕缕的漏出,令整个广场的温度也为之下降。 而当阿努比斯伸出手,接入了系统中时,来自繁复的源质矩阵和密钥便结合在一处。 【MS.陈——账号登陆完毕】 【权限验证完成】 伴随着急促的警报声,封闭柜开始坍塌和裂解,一片片沉重的钢板砸在地上的时候,沉睡在极寒黑暗中的机械却仿佛活物一样,延伸出了数十条线缆,纠缠在了阿努比斯的手臂之上,向上生长,接入了背部展开的数十个插糟之中。 数十道螺栓钉入巨人的骨架,紧接着,焊光飞迸。 金属如同活化一般的拓展,覆盖在阿努比斯的身躯之上,宛如为巨人披上了冲阵的甲胄,严丝合缝,棱角狰狞。 而到最后,在阿努比斯的右手之上,收缩在柜中的庞然大物如同凶戾的野兽那样,焕发轰鸣,将蜷缩的身体彻底展开,化为了九十四米余长的狰狞武装。 “感觉如何?”通讯里传来西蒙斯的声音。 愉快的口哨声响起。 “好的不得了!” “那我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女士’。” “少来,这个称呼就是这帮家伙带起来的。” 驾驶舱里,驾驶员啧了一声,扳下了最后的按键:“老娘的登录名里的MS,就压根不是Miss的缩写!” “这不也挺有意思么?”西蒙斯微微一笑,最后说道:“不论如何,祝你狩猎愉快。” “放心,我会的。” 升华者仰头,任由冰冷的线缆接入脊椎之中,宛如焚烧的痛楚自灵魂中爆发。 在驾驶舱里,那一具渺小的躯壳仿佛在瞬间熔炉的温度中化为了灰烬,取而代之的,是屹立在大地之上的装甲巨人。 在她手中,宛如巨枪的武器顶端喷薄出耀眼的猩红,伴随着挥洒,破空的低啸扩散,便在空气中留下宛如旗帜一般的轨迹。 【验证结束】 【授权通过】 【六级驱动,龙枪形态解放】 【——歼灭回音·唤龙笛,启动!】 就像是过去无数次那样。 阿努比斯张口,吞吐着来自冥府的杀意,无声咆哮。 如是,在耀眼的火光推动之下,腾空而起。 “——Mobile Suit·陈雯静,出击!” …… …… 大泽之地,浩瀚的江流两侧,浓郁的雾气氤氲着,宛如幕布一般将一切都笼罩在内,看不清变化,哪怕靠的再近,能窥见的也只有那飘渺之中不断变换的轮廓。 如山峦,如天上宫殿,如楼宇。 可在迷雾的遮蔽之下,便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 在无数双人都难以合抱的巨树之间,便是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宫殿和楼阁。 而就在大殿的正前方,那一片广场上,忽然有一道流光从天而降。 来自现境的卡牌在此展开。 可这一次,却有四个高矮胖瘦都截然不同的人影从其中落出来,啪的一声,像晕车一样翻滚在地上,脚步踉跄。 “我操,下一次谁去跟超世志反应一下?”被压在最下面的瘦高个剧烈的呛咳起来:“四个人共享一张卡,总感觉挤的慌啊。” “人家还有八百人一张牌的呢,也没见人抱怨,你该找找自己的问题。” “嗨嗨嗨,你踩到我的手了。” “挪一下,我腿快断了。” 最下面的升华者艰难的挣扎,抬起头,看到旁边无奈的等候者时,眼神就亮了起来:“鹿蜀君,鹿蜀君,快拉我一把……” 早生白发的中年人无奈伸手,好歹是将几个纠缠在一起的家伙给拆开。 虽然打过不少交代,但不论多少次,都忍不住让人感慨,四肢不勤到这种程度,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而等几个人爬起来之后,便开始左顾右盼。 “哎呦卧槽,文王灵囿都拍下来了?奇观误国啊!” “这玩意儿不好使,好歹下面挖个几层嘛。你看咱稷下,地下室下面永远都还有一层地下室……” “WIFI是多少?我今天还要组织萌王应援呢。” “鹿蜀君,有伞么?我感觉自己快晒死了。” 眼看着这几个或是指点江山、或是好奇宝宝,或是奄奄一息的样子……鹿蜀就只想要捂脸叹气。 这么过了这么多年了,人都换了两岔了,这一代的【稷下四杰】还都是这个德行? 【青阳】、【朱明】、【白藏】、【玄英】。 以四季为号,所代表的便是在东夏的稷下学宫之中,从神明时代延续到今日的四种传承。 东夏正统炼金术的四种精髓所在。 ——炼丹,铸剑,奇物天工与阴阳变化。 只可惜,这四种里面没一种是需要接触社会的,全部都是家里蹲里的家里蹲。 传承了几千年过后,不知道有多少代传承者刚睁开眼睛就在稷下,一辈子都没想过出门。自从上一代陆吾给拉了网线进去之后,就更不用提了。 除非拿快递,否则往门外挪一步算我输。 这一次能把他们从窝里拽出来,谛听那边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 刨除掉古怪的性情和除了稷下阿宅们之外其他人难以理解的脑回路之外,此刻站在这里的,便是传承了自古至今所有东夏秘仪、法术、铸造乃至一切生产技术精髓的大百科全书,称之为文明的结晶亦不为过。 只是随意扫了两眼,就将鹿蜀之前费尽心思所设计的秘仪底细翻了个底儿掉。 这倒是让鹿蜀心中松了口气,有这样的角色坐镇,接下来的后勤供应便不用自己这个凑数的家伙再操心了。 “各位请跟我来吧,老太太和夸父先生那边还在等着呢。”鹿蜀转身在前面带路:“有工作需要各位辅助。” “需要提前准备什么东西么?” 涉及到专业领域,最善阴阳变化和秘仪法术的玄英问道:“有些仪式还是需要斋戒和焚表的,如果不涉及祭祀的话最方便,但材料不齐的话恐怕会出问题。” “呃……” 鹿蜀的神情一滞,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手:“大家放心,没那么麻烦,只是种树而已。” “种树?”青阳愕然,“那要夸父做什么?” “……” 漫长的沉默之后,鹿蜀尴尬的移开了视线,看向远方。 “被种……”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自然 越是向着后山走,就越是能够感受到灵囿内外的差异。 在鹿蜀的经营之下,灵囿之内的设置虽然有失灵活,略显僵硬,但也完美的利用了地利,没有露出任何的死角和缺失。 但灵囿之外却截然不同,在走出门的瞬间,便仿佛从人的世界中离去,来到了诡异的魔境之中。 狂野的天地和世界在眼前展开。 万物生发,无数草木野蛮的生长着,蛇虫鼠蚁在枝头和草叶之下起伏隐现,走兽和飞鸟的轮廓从远方隐现,戒备的向着他们投来视线。 空气中涌动着纯净的源质。无数树木生机勃勃,令人眼前一亮。 在习惯了盖亚内死板一片的荒芜苍凉感之后,再度来到这样的领域之中,就让人感觉自己好像瞬间活过来了一般。 “竟然是灵地?” 白藏眼睛一亮,手掌摸索着身旁的那些巨树和藤蔓,甚至趴在地上研究着地气的走势和源质的脉动,不自觉的入了迷。 朱明拔出小刀来,切开树皮,吮着刀锋上的汁液,眼睛一亮。 “妙哉。” 风水和堪舆自然也是阴阳变化之中的一种,尤其是铸剑和天工,都有对特殊的环境和土地多有仰赖。 如今他们自然能够感受得到,这一片黝黑的泥土中,不止是万物生发的生机,还积蓄着精纯的死意。 生机死亡彼此流转时,便构成了庞大的循环。 静谧之下是无时不刻的斗争与搏杀,这看似平静的密林,实际上却充斥着常人所无法察觉的喧嚣和激烈变化。 最终,所呈现在眼前的,便是所谓的‘自然’。 仿佛理所应当形成的现象,不见任何斧凿和人工的烟火气,妙手天成。 “别看了别看了,走了!” 眼看着这四个家伙都开始钻进自己的领域里拔不出来,鹿蜀只能无奈的连扯带拽,好不容易,终于将他们带到了仪式所在的地方。 就在这一片密林的最深处,一片苍翠和幽暗之中。 鸟儿在歌唱,花儿在绽放。 而有些倒霉孩子……已经被丢进地狱的火焰里。 “等等……等一下……wait,Please!……あ,やめて……やめろ!おねがい!” 在深邃的土坑里,夸父语无伦次的尖叫着,泪流满面。在层层树藤的束缚之下,艰难的挣扎,像是蛆一样的蠕动着。 花式求饶。 “老太太,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啊……”他哭喊:“我为东夏立过功,我为国家留过血啊,我要见玄鸟,我要见玄鸟!!!” “别怕,老太太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老气横秋的‘少女’握着铁锨,体贴的安慰道:“要找玄鸟,等你能活着回去,自然是能够见到的。 现在先忍忍吧,放心,很快就不疼了……” 夸父依旧在惊恐的蠕动,瞪大眼睛:“很快就死了才对吧!” “死则死矣,有什么好怕的呢?” 将夸父埋了半截之后,句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慈祥微笑:“况且,小学生都知道,总要有肥料,孩子才会长的快啊……” “我也是个孩子啊!我还小啊老太太,我还是单身,连女朋友都没有,我好惨啊!” “那不死你死谁?” 句珏又是一锨土,盖在了他的脸上:“这就是自然啊,阿宝,适者生存,败者食尘……赢家通吃一切,输了的人不但活着没意思,到死可能都是单身。 你总要学会接受现实。” “这么惨烈的现实我不要啊!” 夸父绝望呐喊:“这是哪门子自然啊!一点都不自然好吧!” “那自然是什么?” 句珏淡然反问:“风暴是自然么?洪水是自然么?直立猿人里出现升华者就是自然么?夸父难道便是自然?焚林开荒就不是自然? 总有无聊的家伙喜欢用人类的道德去批判和理解这个世界,要自然规律和现象以自己的那一套慈悲的规矩运转,可是却毫无手腕和能力,喋喋不休的时候,那些话就显得可笑且多余。” 句珏不紧不慢的往坑里添着土,耐心十足的告诉他:“所谓的‘自然’,便是自然而然。 是已经发生且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你眼前的世界。 在自然里,人同草木,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要生存,就需要土壤,想要成长,便需要养分。 一味仁慈忍让,不过是朽木之道,难成大器。 一味苟且偏安,无异于坐待衰朽,不成正果。温室大棚里只有蔬菜和鲜花,可如果要想要成为栋梁,就要到自然中去。 人世中的百代豪杰、不世英雄,便如同参天大树一样,无一不是斗争的证明。 一滴雨露,一道阳光,一粒土壤,一缕清风……想要成长,便要同人去争,去斗,去抢。 无数次争斗的胜利,才成就岁月的年轮。 自然轮回,万物相争。 一生便有一死。 是以,青帝不仁。 在这生机勃勃的灵地里,那些苍翠的大树之下,层层根须所缠绕的,便是数之不尽的尸骨。 此刻,伴随着远方传来的雷鸣,天穹渐暗,层层阴云遮蔽了最后的光芒,只剩下了雷鸣电闪。 没过多少时,便有倾盆的雨水泼洒而下。 蕴藏着猛毒和地狱沉淀的落入森林之中,在雷鸣间隙的寂静里,便有生长的细碎声音不断的浮现。 草木自寒霜之中摇曳。 藤蔓在毒雨之中蔓延。 万物生发。 “运气真好。” 句珏望着阴沉的天穹,微笑着:“是个生长的好天气啊。” 就这样,盖上了最后一锨土。 泥土之下,再无声息。 “还愣着干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告诉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家伙:“该干活儿了。” 耀眼的雷光从天穹之上斩落。 照亮了她的笑容。 在呆滞中,来自稷下的阿宅们哆嗦了一下,点头如捣蒜! 在翻涌的浓雾之上,暴虐的雷雨,持续了足足三天。 方圆千里之内,所有的地气都被稷下的秘仪尽数截留,残留在盖亚碎片之中的猛毒和养分一起向着密林树丛而去。 雷光不断的自阴云之中闪烁着,酸雨和电光洒落,便照亮了重重迷雾中越来越庞大的轮廓。 当最后一天,衰微的雷云斩下最后一道雷光的瞬间。 便有惊天动地的轰鸣从大地之上爆发。 泛滥肆虐的洪流之中,骤然有一只只宛如巨手的枯枝从大地之上伸出,撑开了河水,轻而易举的撕裂阴云,贯穿天穹,傲慢而冷漠的舒展着那庞大的身躯。 自雷击之后,一丛新绿悄然从枯枝上泛起。 紧接着,数之不尽的叶片便在萌发而出,在那消散的阴云之间展露光芒。 宛如山崩一般的剧烈地震和巨响中,大量的泥浆和土壤从沸腾的迷雾里落下,而还有更多的大地和宫阙却在缓缓的升起。 就在巨树的那庞大的身躯和根须之上…… 如此,逆反了重力和常理的束缚之后,崭新的生灵从这破败的世界之中诞生。 庞大的巨树悬浮在天地之间,树冠焕发出万丈光芒,动荡的源质里轮转着生机和死亡…… 宛如日轮一般的虹光缠绕在其上,所过之处,江河沸腾,水汽升腾化作暴雨,笼罩其上,很快又随着枝叶的拨动而无声消散。 “虽然和岱舆山相比,相差甚远,但也勉强够用了。” 句珏看了一眼五指之上的木纹,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当崭新卡牌的流光从天而降时,巨树的根须便从大地之上粗暴的抽取着一切残留的,瞬间,抽光了万里之内的一切所有奇迹,将那一具健硕庞大的身躯重新铸造而出。 【逐日踏风·夸父】! 在重生之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教训,发现自己恢复了完整实力之后,就又开始得瑟起来。 “这么大一玩意儿,是用我种出来的?我就知道啊,老太太,我不一般啊!” 他忍不住一拍大腿,得意洋洋:“什么叫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 “不,你搞错了。” 句珏伸手指了指旁边,怜悯的提醒道:“你种出来的,是那个。” 就在旁边的盆栽里,一株枯树已经迎来凋零,奄奄一息。 微风一吹,枯叶满地。 快死透了。 夸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难以接受这么惨烈的现实。 “至少,结的果子倒是和你本人挺般配,确实是‘亲生’的没错了。” 她随手将枝头落下的果实接住,抛向夸父:“自己拿去吃吧,没事儿别来烦我了。” “不是,那我就……只有这个?” 夸父低头看着手里蔫巴巴的果子,难以置信,指了指脚下的巨树:“可那是什么?” “我不是早说过了么?” 句珏似是轻笑,淡然回答:“这就是自然。” 再不屈从于所谓的世界,新生的自然高悬于天穹之上。 亘古长青。 ——【神迹刻印·扶桑】! …… …… “哦哦,这大自然的气息,真是怀念!” 槐诗趴在悬崖边上,眺望着下方的那粗犷的荒野,无数风化的岩石耸立在暴风之中,可依旧有灌木和野草从龟裂的泥土之中散漫的生长着,尖锐的荆棘和毒刺彰显着来自于大地的仇恨和恶意。 而更加显眼的,便是那些冒着滚滚浓烟行进在大地之上的机械。 那是永世集团所派出的施工队。 庞大又粗糙的挖掘机焕发出刺耳的巨响,在挖掘着大地之上隆起的山丘,在炸药的爆破之下,隐藏在泥土之下的庞大骨架已经裸露而出。 那不知是往昔何种巨兽所遗留的化石最顶端,宛如白玉一般的颅骨上,正隐隐的焕发出绚烂的光芒。 “盖亚之血啊。” 槐诗吹了声口哨。 兴奋的搓手。 干一票的时候,又要到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自己人! 时隔了这么久,一想到又能够久违的黑吃黑,槐诗就有一点兴奋。 但转念一想,自己代表的可是现境,是正义光明又伟大的天文会,旁边还有理想国的良心和清流应芳州,怎么就算得上黑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铲奸除恶,大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并肩子一起上的那种。 跟这群邪魔外道哪里还用讲什么江湖规矩? 遗憾的是现在应芳州身受重创,只能坐在车斗里养伤,没办法再砍瓜切菜的带着槐诗无双。 两人一路驰骋,为了避免黄金黎明的追击,槐诗马不停蹄的开了足足三天,从地狱领域的这一头愣是插到了另一头,半点没朝着现境的站区靠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两个天国谱系天问之路的升华者,来了地狱哪里还想走? 一路烧杀掠抢,根本就没留下半个活口,不止是补给丰富了一波,连摩托车都返修升级了两次。 现在,可终于又让他们逮住了一条大鱼! 这是什么?这是神奇的许愿机器,盖亚的奇迹结晶,四舍五入换算一下,就是自己又可以摇一个人了! 机会难得。 抢到就是赚到。 在副校长发过来的地图,象牙之塔的探镜已经将所有大规模源质反应和奇迹和灾厄的汇聚地标注了出来。 一路上他们不是没有刻意去寻找过,只不过有些地方槐诗靠近就死亡预感突突突跳个不停,而有的早已经被地狱降下的凝固者和大群所探空,一无所获。 开局四五天了,在外面恐怕都已经有四五个回合过去了,好搞到的基本都被人拿走了。 留下来的也都是难啃的骨头。 整个碎片内的广阔天地中,盖亚之血的分部参差不齐,有些特别富集的区域也早已经被人所占据。剩下的也都是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旷野和废墟中,或者干脆沉寂在某些未知的地方,还没有被人发现。 不过,这也并非是好规律——根据炼金术中的定律,越是庞大的奇迹和灾厄,就越是容易被修正值和歪曲度所吸引。 就好像某些游戏里被玩家戏称为‘呀哈哈’的小精灵一样,往往就蕴藏在某些古老年代的物品或者重要的地方,再或者,就像槐诗眼前这一颗那样,深埋曾经横行大地的猛兽残骸之中。 现在,整个挖掘队一样的大群,就环绕在巨大尸骨的周围,用各种工具不断的试图瓦解着那一颗如同蛇颅的坚硬骨骼。 不是巨大的钻头打孔或者是铁锤夯击,那一颗卡车大小的颅骨也没有过丝毫的晃动,炸药上去,只能崩碎一个小小的边角。 带又带不走,炸也炸不开。 简直好像狗偷罐头一样,快气疯了。 光是槐诗看到的,首领在狂怒中,就已经踩死三个负责钻孔的地精了……好,现在是四个了。 “那究竟是什么骨头,这么牛逼?”槐诗挠头。 “或许,便是曾经盖亚所缔造的灾难残留吧。” 车斗里,盖着毯子的应芳州微微抬起眼瞳瞥了一眼:“除了天灾之外,往日现境还孕育出过不少怪物,在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堪比五阶。到后面,怪物不管用之后,盖亚就另外找了办法。诞生了新的灵长……” “什么意思?”槐诗疑惑。 “字面意义上的,灵长类——代替盖亚毁灭世界的工具,代替人类延续在毁灭世界中的种群。一种没有形体的纯粹源质生物,在存续院的档案里,称之为‘耀灵’,因为它们出现的时候,身体就像是某种元素一样,会用火焰、流水、雾气或者雷电组成。 当时,为了灭绝这样的物种,初代先导会将整个英伦地块打到下陷,形成现在的六岛,五分之一个欧洲变成了无人区。天文会的总部,伦敦边境——就建筑在那一片战场上。” 应芳州毫不在意以前签署的保密条令,反正自己都已经死了,保密条令还管得住死人么?况且,眼前的人又不是什么闲汉,而是货真价实的理想国继承人,自己所认可的后继者,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当时有不少耀灵被存续院拿去做为标本保存了,以后你说不定可以在那群神秘主义者的盒子里看到。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在意。” 应芳州说完,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断崖之下的远方:“倒是那里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要么摸过去全鲨了,要么直接明抢,还有什么好说的?”槐诗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这次看我的,老前辈您就安坐帐中,远程支援我就行了。” “好。”应芳州点头。 似是嘉许。 槐诗起身,走到悬崖边上低头探看,依旧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您老可千万注意啊,别睡着了。” “我知道了。”应芳州不耐烦回答。 槐诗点头,按着悬崖边缘爬下去,可往下走了两步之后,还是忍不住探头:“说好了,看我信号啊!” “……” 应芳州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直到槐诗谄笑着缩头。 可没过多久,他又再度探出头来。 “要不……” “滚!” 应芳州实在懒得理他,左手的食指屈起,猛然弹出,只听见‘啪!’的一声轻响,阴阳相激,磁场转化,槐诗整个人就像是炮弹一样,再度突破了风压,弹射而出。 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度之后,bia的一下,砸在了挖掘队伍的施工现场。 一片尘埃升腾而起。 死寂。 只有最前面的地精传来惨叫的声音:“谁炸了!谁让炸了!我这边刚才放好炸……” 话音未落,就有人不耐烦的按下了引爆的按钮。 轰的一声! 火光冲天而起。 而周围浑身笼罩着狰狞甲胄的红皮巨怪,已经端起了手中的手里诡异的骨质火枪,或者是乱七八糟的武器。 对准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 紧接着,便有惊恐的声音响起。 “别开枪,自己人!” 有个高举着双手的人影从尘埃中爬起,瑟缩着走出:“队长别开枪,是我,是我……” 在浑身无数古怪花卉和杂草的缠绕之下,槐诗的面孔已经和刚刚截然不同,同不知道多少植物交换了生机之后,已经干瘪木质化,嘴巴突出,牙齿参差不齐,乍一看,与其说是木魅倒不如说更像个狗头人。 此刻一脸讨好的笑容,向着敌人正中间,那一台蒸汽笼罩之下不断突突突的八臂装甲机器人点头求饶。 就在机器人胸前,开启的简陋座舱里,是个一个穿着黑色礼服,脸上还带着单片眼镜的鼠人。 它斜眼看着槐诗的样子,浮现狐疑。 总感觉哪里有问题。 本来应该立马杀了的,可这个家伙笑的实在太和善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而且好像还很眼熟。 这就让他在扳机上的指头扣不下去。 有些犹豫。 万一搞错了呢? “自己人?你?” 鼠人捋了捋胡子,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质问:“你是哪个部门?屁几的职位?怎么没看到你的工作证?” “啊这……” 槐诗一愣神儿的功夫,就看到巨大机器人后背的发射筒已经对准了自己,连忙回答:“等等等等,我,我不是永世集团的……搞错了,搞错了!我们是……” 他吭哧了半天,震声说:“黄金黎明的!” ??? 一瞬间的寂静,十万个问号从地精、红怪、鼠人还有周围的操作员头顶冒出来。 “对,黄金黎明的!” 槐诗用力点头,咳嗽了两声:“这个啊,我们是黄金黎明所派出的劳军慰问演出队,是上面的伍德曼先生考虑到大家工作过于辛劳,精神不能放松,所以特地安排了文艺汇演!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 说罢,不等这群家伙反应过来,就抬起双手自顾自的扭了起来:“你看,我还会扭秧歌呢,咚恰恰咚恰恰,走进神滴……” 一众大群看着这个载歌载舞的开花狗头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他说啥,好像扭的还挺有意思? 要不,等他扭完了再杀? 只有机甲里的鼠人捏着胡子,眉头渐渐皱起。 “嗯?嗯?嗯?” 在那风骚的舞姿之中,它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大声喊了一句:“槐诗!” 长枪短炮之前,旋转跳跃的生草狗头人下意识的回头。 笑容灿烂:“哎!” “……” 死寂,一瞬间,死寂到来。 只看到驾驶舱里的鼠人的脸色已经变成了赤红、铁青,漆黑,甚至连自己视若性命的宝贵胡子被拽断了都没注意到。 “草!就是你个逼养的把铸日者放出来的!” 鼠人狂怒尖叫,宛如有杀父之仇那样,嘶哑咆哮: “——给我干他!” “啥?” 槐诗呆滞。 轰鸣之中,它猛然将操纵杆一拉到底,八臂巨型机甲的臀部喷出了一道浓郁的黑烟,后背的发射器上,数百颗蒸汽飞弹在刺耳的呼啸中,全弹发射! 数之不尽的轰鸣声延续成一片,接连不断的爆炸将大地都焚烧成了漆黑和赤红。 可当风暴扩散开来,黑烟散尽之后。 在原地的,竟然是一颗瞬间拔地而起的干枯巨树。 层层树藤和诡异花朵的缠绕和拱卫之下,树皮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重新展露出了那一张来自现境的俊俏面孔。 “呼,吓死我了……” 槐诗擦了把冷汗,“幸好,毒都已经下完了。” 话音未落,接连不断的倒地声响起。 在他周围,那些冲上来的大群和怪物里骤然传来惨叫,动作迅速的缓慢了起来,到最后,几乎停滞在了原地。 衰老、病变,乃至蜡化。 寄生在肺腑中的菌丝迅速的生长,从口鼻之中钻出,随着水泡和肿瘤一起,迅速的将宿主打扮成了来自地狱的艺术花盆。 紧接着,一切又迅速的干枯和衰朽,化为尘埃。 只有宛如天地交响的轰鸣从破碎的枯树之中爆发。 一个人影自枪林弹雨一般的密集火力中悍然突入,一拳,硬撼在蒸汽装甲砸下的巨大手臂之上,同那如山一般的装甲角力。 抬起头,向着对手好奇的微笑: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雷来! 只是眼睛一眨,一切就已经面目全非。 微风吹过,所有的下属就像是割草那样一片片的倒下,甚至连个声音都没。 装甲鼠人瞪大眼睛,如丧考妣的尖叫:“我的资产,我的资产,那可都是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工具啊啊啊啊啊啊!!!!” 八臂铁拳握着钻头、刀剑还有巨炮,接连不断的向着槐诗砸下,机枪喷出火舌。 中间还伴随着鼠人的癫狂呐喊。 “给我死!!!” “别急啊,无非是一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那么烦恼呢?况且,你也快了啊……” 在狂风暴雨之中,槐诗灵巧的左右躲闪,扳着手指头,倒数: “五四三二一……” 在五根手指握紧成拳的瞬间。 寂静突如其来。 蒸汽装甲的驾驶舱里,鼠人疑惑的瞪大眼睛,看着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只有旋转的机炮对准了槐诗呆滞的面孔再度吐出火舌。 “死!死!死!死!死!死!”鼠人癫狂的呐喊,双目猩红:“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等等,你怎么还没倒?”槐诗狼狈的躲避着机炮的扫射,无法理解。 “倒?为什么要倒?” 鼠人狞笑,庞大的蒸汽装甲猛然一阵,放出更多的蒸汽,屁股后面喷出更浓郁的黑烟,脚下释放出狂暴的振波扩散。 “死心吧!”它得意的尖笑着:“就靠你那耦合性根本没有的市场战术,根本突破不了我们的护城河!” 吸入肺腑中的猛毒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在那一具佝偻的躯壳中,就连菌株也无法萌芽。 充其量,不过是让那一张面孔上掉了几根毛,多出了一片铜绣。 铁的? 槐诗愕然,旋即反应过来:不对,还是血肉之躯……是这个家伙的身体有问题! “我的项目,我的升职,我的产品,我的期货投资!我的M4总监职位!还有我东山再起的依仗! 都是被你这个王八蛋搞黄的!” 鼠人尖叫,浑身散发出诡异的高热,温度恐怖的像是熔炉一样,令蒸汽装甲也进入了过载状态,在这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狂暴之下,竟然将槐诗彻底压制。 “给我死!” 巨臂横扫,装甲擒抱。 当槐诗仓促躲闪的瞬间,便被猛然前突的装甲撞飞,砸在了巨蛇的骸骨,眼前一黑。 紧接着,他猛然翻滚,险而又险的躲过钻头的凿击。 “喂,你可不要空口白牙的污蔑好人!”槐诗抬起手辩解:“我在地狱里从来没业务的,你们总不能搞什么地狱偶像选拔搞砸了还赖我吧!” “像你这样的蠢货,怎么可能会懂!” 鼠人怒吼,呐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通过产业加持,完成生态沉淀,串联各个部门的业务,最后倒逼市场需求,完成产品的落地……这一切,都被你和铸日者那个王八蛋给毁了!毁了!” 明明说的是人话没错,可愣是让人半个字儿都听不明白。 就在那佶屈聱牙让人眼前发黑的咒骂和呢喃里,地上那些残缺的尸骸,竟然也在装甲的汽笛呵斥之下再度爬了起来。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着槐诗靠拢,进攻。 在他们手里,手里的骨质火枪胡乱的发射着子弹,杂乱无章的流弹甚至比瞄准了再射还让槐诗头疼。 而且嘴里还在嘟哝着‘期权’、‘股份’、‘分红’之类让人头皮发麻的词汇。 双目猩红,饥渴又呆滞。 “这么还带复活的?!” 槐诗傻眼,“你们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就是我们永世集团的凝聚力和忠诚心!” 鼠人骄傲的昂头,震声宣告:“这可都是自愿降薪和集团同甘共苦、共克时艰的优秀员工,你懂个屁! ——只要签了协议,活着的时候,是集团的工具人。死了之后,也是集团的工具死人!” 就在槐诗呆滞的目光中,蒸汽装甲在尸骸之中猛然站定,举起了八臂。 “数据拉通、项目对齐!” 鼠人双手抱怀,昂首呐喊: “——【赋能开始】!” 伴随着那慷慨激昂的庄严话语,所有的行尸走肉都剧烈的震颤起来,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嗬嗬’声,一阵抽搐,被无形的引力拉扯和牵引着,向着鼠人飞去。 在半空中,那一具具尸体被五颜六色的缤纷光芒笼罩,无火自燃到最后,形成了一块块诡异的骨质零件,彼此嵌合,最终,笼罩在庞大的机甲之上。 当光芒消散的瞬间,出现在槐诗面前的,再不是原本粗糙笨重的装甲,而是变成了十数米高,层层骸骨笼罩堆砌的巨型鼠人。 狰狞的面目上,眼洞里燃烧着层层火光。 现在,装甲巨鼠抬起尖锐的爪子,指向槐诗的面孔:“你的用户画像,我已经一清二楚了,槐诗! 同样的打法,不可能对我们永世集团用第二次。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此刻,就在槐诗的感知之中,骸骨和钢铁所形成的巨鼠散发着一阵阵诡异的气息,宛如无形的漩涡一样,将现实彻底扭曲,修改,变成了自己所想要的模样。 这样的征兆,他也在其他的对手身上见到过。 盖亚之血? 简直离了大谱! ——这个家伙,到底用盖亚之血许了什么见鬼的愿望! “既然这样,我也不用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槐诗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冷笑一声,忽然抬起了一根手指,向着天空呐喊:“雷来!” 那一瞬间,骸骨鼠人面色骤变,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 在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中,槐诗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再次伸手指向天空,呐喊:“雷来!” 寂静。 依旧寂静。 只有骸骨巨鼠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槐诗呆滞,不信邪一样,疯狂的伸手戳着天空:“来!来!来!” 然而,并没有任何的雷来。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只有槐诗再度回头,艰难的,向着巨鼠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神情。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他吞了口吐沫,举起双手:“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些误会可以解释一下……” 巨鼠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臂。 层层骸骨之间,一架血肉和钢铁所组成的巨大机炮弹出,疯狂的回旋里,数之不尽的白骨炮弹呼啸而出! 来不及哭喊,槐诗狼狈的抱头逃窜。 …… …… 数公里之外,断崖之上。 机车的车斗里,披着毯子的苍老男人淡定的垂着眼眸,宛如没有听见风中传来的惨叫和求援一样。 肉眼无法窥见的电荷在他周围激荡着,跳跃,形成了庞大的电场。 可引而不发的杀意,却跨越了数十公里之后,将影中悄然靠拢的来客笼罩在内。 那一瞬间,影中刚刚走出的男人僵硬在了原地。 感受到那潜伏在周围的刻骨杀意。 隐隐跃动的光芒在他的面前交织,化为了一道凝固在半空中的雷枪,蓄势待发。 紧接着,有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 “就在那儿,别动。” 应芳州冷声命令:“慢慢的,抬起头来,把帽子摘掉……让我看看你的脸。” “何必这么严肃呢,应先生。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来者似是无奈,缓慢的耸肩,一点点的抬起了双手,将兜帽摘下来,露出了一张遍布胡须的面孔,还有,夹杂着一缕缕苍白的红色长发。 “亚瑟·梅琴。” 来自黄金黎明的成员颔首,向远方的前辈微笑:“不如,让我们都放松一些?” “放松?” 风中传来了嗤笑:“你们可以彻底放松了!” 在所有的雷霆完成锁定的瞬间,晴朗的天空中迸发出浩荡的轰鸣,烈日的光芒黯淡,毫无征兆的,有数十道灼热的雷光从天而降。 弹指间,将一切隐藏在周围的阴影撕裂,焚烧殆尽。 升腾的尘埃里,亚瑟的那一张面孔自虚无中缓缓重组,无奈耸肩。 不知是在惋惜自己的缓兵之计没有成功,还是在遗憾这一场对话的突兀中断。 可彼此的杀意早已经心知肚明之后,所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情。 那便是不留余地的厮杀! 而就在应芳州的脚下,山崖之上传来了刺耳的尖叫,一张大嘴凭空从机车的下方浮现,将应芳州整个吞入了腹中。 可紧接着,巨口便被挥洒的恨水再度撕裂。 车斗里,那个重创的男人瞬间消失,雷霆自天穹之中游走驰骋,在弹指之间,已经从天而降,须发之上的电光迸射。 哪怕胸前还存留着贯穿的裂口,只有独臂存留,可是却依旧凌厉的令山峦也难以阻挡。 所过之处,一切都笔直的洞开了一道裂隙。 最终,锋锐的逝水刺在了一本漆黑的书籍封面之上。 在古老的典籍之后,重组的凝固者抬头,笑容诡异:“作为炼金术师,实在没有和您刀兵相向的勇气和能力……所以,请容许我为您献上区区拙作。”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一具刚刚重组完毕的躯壳再度迎来了变化,弯曲的羊角从额头生长而出,长袍被撕裂了,宛如羊足遍布毛发的双蹄踏在大地之上,而人类的面目,也彻底在地狱沉淀的笼罩之下,化为了某种诡异存在的轮廓。 只是在瞬间,激荡的神性便从那一具异化的躯壳中涌现,赋予了他宛如神明一般的力量和躯壳。 事象记录,于此展开。 ——《伟大之潘神》! …… 而就在另一头,在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和轰炸之中,大地,已经满目疮痍。 在炸药的轰炸之下都纹丝不动的巨大骨骼,此刻也在骸骨巨鼠发狂的进攻之下浮现出裂隙。更不要说弱小无助甚至还摇不到人的槐诗了。 第一次的,他竟然感觉自己在战斗之中,在技巧方面……被一个明显从来没有任何经验的鼠人所压制。 就好像所有的反击策略都在对方的计划中一样! 只是瞬间的疏忽,他的脚腕之上就被一根血肉编制而成的绳索缠绕,拉扯着,不由自主的飞向了半空。 “颗粒度太高了!这种程度的方案,怎么逃得过我们的抓手!” 骸骨巨鼠桀桀怪笑,燃烧的眼眸里闪过无数数据,最后,在瞬间浮现出兴奋:“找到了,你的引爆点!” “引什么玩意儿?” 半空中,槐诗瞪大眼睛。 紧接着,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缠绕在脚上的血肉束缚骤然焕发出炽热的光亮,无穷的热力在其中膨胀。 某种激烈的质变从其中的源质中涌现。 最终,引发了…… ——爆炸! 耀眼的光芒吞没了一切。 火焰扩散,将下方的大地也烧成了漆黑,熔岩在暴风中飞溅流淌。 骸骨巨鼠兴奋的仰天大笑。 就好像正面被火山喷发的恐怖威力所吞没那样,一切活物都将在这恐怖的火力中尸骨无存。 可在渐渐消散的尘埃里,却传来了嘶哑呛咳的声音。 就在爆炸的最中心,凹陷焦黑的大地之上,一个残缺的人影弯腰,剧烈的咳嗽和喘息着。裸露白骨的右腿和脚掌之上,骨骼浮现出一道道木纹,血肉在缓慢的生长和重组。 已经,再非……人的模样。 而是更加贴近于地狱的状态。 纯粹的,山鬼化身。 散乱的头发彼此纠缠,化为枯枝展开,而伴随着一层层焦黑的木壳剥落,便有崭新的叶片和树皮从缺口之中生长而出。 断裂的肢体和被破坏的器官在根须的缠绕之下迅速重组,到最后,在槐诗的身后,数十条如同触手一般灵活的藤蔓延伸而出,惬意的展开,汲取着阳光,扩散着猛毒和生机。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永世集团的风格就是不说人话,是吧?” 山鬼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木头脑壳,似是苦恼:“本来还打算多摸个一段时间,偷个懒,划划水,不想让老前辈知道我进度这么快的……” 槐诗幽幽的叹息着,无奈耸肩: “——拜你所赐,这下又要被塞新的课程啦。” 那一瞬间,令鼠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从那一张诡异的面孔中浮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新的愿望 槐诗,实在不擅长和严苛的人相处。 尤其是像应芳州这种方正古板、眼睛里绝对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更加难办。 倘若前辈对自己嗤之以鼻,觉得自己不堪造就就算了,可偏偏应芳州又对槐诗寄托着甚至比他自己都还强的信心和期望。 自从被召唤出来之后,他几乎就在抓紧一切时间,希望槐诗能够得到更多的进步,将自己所会的一切倾囊相授。 时不待我。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估计他都恨不得变成某种系统挂在槐诗身上,帮他全自动灌顶练功刷技能熟练度,一条龙搞定。 鸡!给我用力鸡!从早鸡到晚!八十个补习班,鸡出一个理想国的璀璨未来! 至少,也要避免自己当年的覆辙…… 而对于自己当年的死因,应芳州的总结只有一点。 ——我不够强! 所以,槐诗你一定要比我强! 至于强多少,强个……四十倍左右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于是乎,为了保证自己不被老前辈的地狱补习班给鸡到猝死,在这繁忙的授课过程中尽量有那么一点喘息时间,槐诗就只能努力降低自己在应芳州心里的资质和期待值。 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什么?别人家孩子能考双百,我们家孩子才刚及格?没关系,他是个智障,他已经很努力了!’。 不过槐诗也知道这不现实,但起码能摸一会是一会儿啊。 自己也没逃课,难道偷个懒都不成? 奈何,这样的美梦,也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鼠人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生活会有多惨烈。 “你知道从早上睁开眼睛开始,一直到晚上闭眼睛之后都不停练习纯化的生活有多么悲惨么?” 槐诗轻叹着,抬起眼眸:“我好不容易偷了个鸡,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抢我鸡蛋呢?” 凄啸声迸发。 在他背后,那一根根触手一般的藤蔓猛然延伸而出,疯狂生长,转瞬间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自突刺之中,藤蔓的表面迅速的硬化漆黑,化为宛如钢铁的质感。 宛如琴弦那样,嗡嗡作响,如泣如诉的低鸣将破空声撕裂,瞬间贯穿了骸骨巨鼠的面孔,刺穿了它的眼窝之后,从后脑穿出。 “什……” 在鼠人失声惊叫的瞬间,那一张泛起木纹的诡异面孔,便已经近在咫尺,毛骨悚然的微笑勾起。 在抬起的右臂之上,数之不尽的枝条彼此缠绕,化为了宛如铁锤一般的巨拳。 扎根在泥土之中的根系,再度下刺,同大地的鸣动结合在了一处之后,无止境的调动着这一份沉寂的力量,寄托在铁拳之上,轰出! 极意·交响! 大地的鸣奏随着藤化铁拳一同脱离了槐诗的右臂,灌入了鼠人的躯壳,在瞬间将骸骨装甲击破,自正中炸裂。碎屑飞迸之中,一个贯穿的大洞浮现,黑烟和蒸汽从其中喷出。 超出自己正常状态的出力,不用在乎和更庞大的领域共鸣会损坏自己的躯壳,以自毁的方式将这一份力量释放出去。 槐诗已经变成了天穹和大地的导体。 肆意的宣泄着这一份恐怖的威力。 那一拳只不过是让槐诗的右手脱了一层皮,可很快,在生机的扩散之下,植物迅速的生长弥合,再无损伤。 紧接着,还未曾落地,在半空中,他的右腿已经抬起。 踹在了骸骨巨鼠扭曲的面孔之中。 践踏! 瞬间,无数裂隙从骨面上浮现,什么护城河,什么防御措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这纯粹暴力的一脚给彻底摧垮。 巨鼠踉跄后退,手中的机炮还在疯狂的旋转着,恐怖的火力喷出。就像是开挂一样,无数巨大的骨质炮弹在空中纵横飞舞,最后都朝着槐诗的方向呼啸而去,无一落空。 而回应它们的,便是诚心正意,向着前方捣出的一拳。 三重霹雳。 ——天崩! 只是一拳,便掀起了狂风巨浪。 苍白的波澜所过之处,一切炮弹都被碾压崩溃,碎片倒飞而出,如同暴雨那样,钉在巨鼠的身体之上,撕裂出无数缝隙。 第一次的,槐诗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了‘天崩’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还有最终所引发的效果。 究其原理,不过是暂时拳上的动能释放在空气中,在短距离内像是炸弹一样扩散开来,从而产生宛如天穹坍塌一样的恐怖效果。 唯有真正通过作弊的方式抵达了这样的程度之后,槐诗才能够深刻的体会到剑圣的意思——如此的程度,根本称不上极意,只不过是‘纯熟’罢了! 熟能生巧! 在手臂之上,那些骨骼和肌理之间崩裂的惨烈缝隙迅速收拢,消失不见,反而再度生长出层层如鳞一般的叶片,在不妨碍灵活的前提之下,硬度补强。 双腿的跟腱,强化。 然后,以过载的方式爆发力量,禹步! 眨眼间,漫长的距离一跨而过。 槐诗已经再度,近在眼前! 背后的藤蔓之手随意的挥洒,穿刺,随意的撕裂了巨鼠手臂之上的机枪,而在无数飞散的零件里,愤怒之斧的光焰重燃。 斩! 命运的敲门声一闪而逝,深邃的裂隙从骸骨巨鼠的胸前浮现。四道裂口纵横交错,击溃了外层的防护,悲悯之枪,前突! 巨鼠合拢的双手在枪刃的前方崩裂,重生的速度难抵破坏,在蒸汽装甲的腰部留下了一道贯穿的伤口。 “就这?就这?不会吧?” 山鬼狞笑着,抬手粗暴的扯开巨鼠的外壳,背后的藤蔓如枪刺入,肆意的破坏着。巨响轰鸣接连不断,鼠人的惨烈尖叫已经细不可闻。 现在两边,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更加像是怪物一些了。 就连槐诗自己都有点不确定,现在的样子,或许,也可以称之为纯化……吧? 只不过是习惯性的投机取巧,想要躲懒,所以,便寄望于通过自己更擅长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最终阴差阳错的抵达了这样的领域。 不过,槐诗所应用的方面却并不是自己这一身繁杂的技巧,而是体内纯粹单一的圣痕。 所谓的专注,对于槐诗来说,有时候会很麻烦。 但有时候,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演奏就足够了。 所以,反过来,引用在敌人身上的技巧,为何不能用于自身呢? 将自我的圣痕也纳入了极意的掌控之中去。 ——予以催化! 打破了二阶升华者和奇迹之间的平衡之后,刻意的引发圣痕的失控,进而改造自身,无限制的向山鬼的方向靠拢。最终,得以突破位阶的限制,彻底将隐藏的力量发挥出来。 提前两个阶段,实现了躯壳的源质异化! 在一口气将外道王所留下的全部生机吞掉之后,如今槐诗的肉体已经无限制的接近了圣痕原型,称之为真正的山鬼亦不为过。 遗憾的是,由于性别原因,无缘与传说中的美貌,只能展露出山鬼的阴暗面就是了。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槐诗歪头,端详着巨鼠颤抖的样子,“吓到了吗?” 伴随着他的话语,远方的雷声再次斩落。 宛如山峦鸣动的巨响迸发,顺着大地扩散而来,依稀能够窥见云中君的怒火焰光,还有另一头的搏杀和斗争。 “老前辈做保镖也很辛苦的啊,还受了伤。”他轻叹一声,“看来没空陪你玩了,咱们,加快进度吧。”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 ——快进! 只是眼睛一眨,好像便有漫长的时光被跳跃而过。 原地蓄力的山鬼已经突兀的来到敌人的面前,硬顶着火焰的喷射和那些炸弹和地雷的轰击,抬起的双臂之上,枝条生长,再度化为了坚硬如铁的巨拳。 悍然砸落! 巨拳和装甲一同轰然爆裂,骸骨巨鼠惊叫着,踉跄,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在槐诗手中,美德之剑的焰光喷薄! 在生机侵染之下化为墨绿色的光焰之剑横扫而过,几乎腰斩一样,将巨鼠给彻底斩成两截。 鼠人失声尖叫。 “对齐!都给我对齐!”它瞪大猩红的眼瞳,尖叫着,忽伸手强行结合了分成两段的身体合拢在一处,那些破碎的骨骼渐渐弥合在了一处,竟然恢复了原状! “这都能拼的起来?” 槐诗感慨:“贵公司的凝聚力不一般啊……啊,用你们的话要怎么说来着?” “可笑!” 鼠人怒吼:“我早就在去中心化之后,完成了内容生态闭环,你这种碰巧站在流量风口上的人,根本损伤不了我的半根毫毛!只要等我的链路……” “差不多得了吧——” 槐诗摇头,不感兴趣的打断了他的话,直白的发问:“整天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有用么?” 鼠人呆滞了一瞬。 被山鬼的冰冷目光所凝视的瞬间,毛骨悚然的寒意便爬上了脊梁。 “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汇和称呼,都是烟幕和掩饰,对不对?” 槐诗不耐烦的戳穿了魔术的伪装:“你的那一套东西,不过是通过盖亚之血,编织出类似创造主的定律来,实现了一个缺陷版框架……本质上,只不过是通过协议或者是契约之类的东西,强行将其他的人,变成你的所属物吧?” “实际上,你只是篡夺了其他人的贡献和心血之后,以成功者自居而已。” 槐诗嗤笑着,告诉他:“什么凝聚力,什么忠诚心,什么一家人……可不论说的有多么好听,一旦你的框架里没有了其他人的话,你就什么也不是。 嗯,除了是个笑话之外……” “放肆!!!!” 在呆滞的骸骨巨鼠中,传来了癫狂失控的刺耳尖叫。 漆黑的浓烟源源不断的从骨头的缝隙里喷出来,太多的血气,竟然将浓烟染成了刺眼的猩红,就像是焚烧一般。 在无数越来越嘈杂的沙哑呢喃声音里,巨鼠的八臂之上缭绕着耀眼的光芒,宛如一个个风洞一般,散发着无形的吸引力,扭曲现实。 盖亚之血所缔造的奇迹就具现在它的拳头之中。 “我决定了,槐诗。” 骸骨巨鼠的缝隙里,传来了嘶哑的声音,饱含着怒火和怨恨:“今天我就要用这一套针对地狱生态而打造的组合拳,将你这张臭嘴彻底撕烂!” 山鬼咧嘴一笑。 似是不屑那样。 站在原地,只是,勾了勾手指。 就这样,在骸骨巨鼠狂奔而来的轰鸣之中,踏前半步,微微的弯下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 共鸣,开始! 那一瞬间,远方的雷霆闪光,大地的震颤,吹拂的狂风,乃至身后那一具沉寂了多少年的尸骸,都幻觉一般的,闪烁了一瞬。 细微的震颤。 那看不见的波澜向内收缩,越是靠近,就越是狂暴,到最后,在空气中都形成了凄白的浪潮,收束在山鬼异化的拳头之上。 槐诗闭上眼睛。 倾听着躯壳内所悍然迸发出的浩瀚鸣动,向着敌人,向着自己的正前方。 一拳! 那一瞬间,鼠人的呐喊咆哮,装甲的轰鸣和汽笛声,乃至巨响霹雳,都被看不见的怪物所吞没了。 只剩下破裂的声音。 从槐诗的手臂之上,龟裂的缝隙骤然浮现,扩大,蔓延,到最后,从指尖开始,连带着半截身体,一同碎裂。 而剩下的半截,也浮现出了诸多深邃的裂口。 只不过,很快在鲜血渗出的时候,便有崭新的肌理从其中生长而出,再度,补全了残缺的躯壳。 只不过,在褪去了一层树皮一般的外壳之后,槐诗的模样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得益于刚刚的挥霍,入账才没多久的生机,就剩下个底儿了。 而就在他的眼前,狂风之中,骸骨巨鼠的最后呜咽随着飞灰一同扩散,消失不见。 随着肢体和躯壳的塌陷,整个装甲都像是公司破产之前的市值一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说起来,刚刚的那个不是艺术,也不是交响,只是随便凑了点高音堆在一起之后的垃圾杂音而已。” 槐诗低头揉了揉手腕,随意的说道:“唔,你就当它是专门为你创作的……《装修》吧。” 就这样,在装修的轰炸之中,残缺的钢铁零件形成的框子也随之坍塌。 一个狼狈的佝偻鼠人从其中落出,口中依旧在不断的嘟哝着一些诸如‘赛道’、‘链路’、‘下沉’之类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词。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产品,我的项目怎么会在上线之前被你腰斩掉!” 它抬起头,歇斯底里的尖叫:“永世集团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和铸日者那个婊子,总有一天,会沦落到比我更加惨烈十万倍的境地!一定!” “真的假的?” 槐诗讶然,“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当天文会的工具人更惨吗?” 随便鼠人这么痛斥或者怒骂,他都无所谓。 就好像永世集团所钟爱的加班和奉献一样。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职业偶像的专业素养同样永不下线,该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该搞定的工作,就一定要搞完。 现在,槐诗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对准了鼠人的脑壳,稍微比划了一下。 “看我,力劈华山!” 一声闷响,鼠人的惊恐尖叫戛然而止。 死寂之中,它低下头,看到踹在自己裤裆上的撩阴腿,颤抖的双腿再难支撑,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 “不是……力劈华山么……” 它呆滞的看着槐诗,喉咙里吱儿了一声,几乎快哭出来。 “啊这,我是逆着劈的啊。” 槐诗挠头,安慰道:“别急,我再给你补个正的。” 说着,将它扶稳了之后,再度举起斧头。 “——力劈,华山!” 嘭! 伴随着破裂的声音,血色喷涌,头颅落地。 还是没有劈成。 断头。 “不好意思啊。”槐诗低头看了一眼鼠人绝望的表情,无奈耸肩:“顺手了。” 血泊里,鼠人的嘴唇最后开阖了一下。 像是骂人。 很快,就被层层生长而出的花卉所覆盖了。 阵阵幽香扩散在风中,令人心旷神怡。 而当槐诗回头,看向后面那个身影时,便露出笑容:“这么快就搞完了?我还说去支援一下呢。” “用不着。” 应芳州的胡须上染着一片猩红,面无表情:“黄金黎明也一代不如一代,看上去像模像样,结果一旦开始搏命就变成了废物点心了。” 槐诗耸肩。 不知道应该是赞同还是无奈。 反正,光他知道的人里,从拼命一方面……还真没几个能拼得过老前辈本人。 可看着应芳州阴沉的样子,又不像是大获全胜的样子。 “没杀掉?”他疑惑的问。 应芳州面无表情的伸手,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从口袋里丢出来。染血的破碎封面上,依稀能够分辨出《生命断章》的字迹。 “有替死的东西,跑掉了。” 他不快的回答,瞥了一眼槐诗身后,眉头皱起:“倒是你的对手……怎么也还活着?” “嗯,还留着一口气。” 槐诗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不着急,养花的话,活着的比死了的好使,细水长流。” “随你。” 应芳州收回视线,再不看一眼,而是抬起手掌,向着旁边在斗争中浮现裂纹的蛇颅,一指伸出。 在天阙中酝酿许久的至锐之光从天而降。 瞬间,在蛇骨凿出了一道笔直的裂口,贯穿! 而应芳州的神情也微微一滞,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自己一击都没有彻底灰飞烟灭。 究竟是受伤影响了发挥,还是自己真的已经老的派不上用场了呢? 他幽幽叹息了一声,伸手,无形的引力将盖亚之血的辉光从其中抽出,收缩为一团,抛进了槐诗手中。 “想好怎么用了么?” 他撑着逝水,坐倒在地上,“机会难得,别轻易浪费,槐诗。” “放心,我早就想好了。” 槐诗微微一笑,低头,凝视着指尖升腾而起的幻光。 所求何物呢,槐诗? 那样幻觉一般的发问,再度从槐诗耳边响起。 他回头,看了一眼重伤的老前辈,轻叹一声,许下愿望。 求求了,来个能治的了应芳州的人吧…… 各种意义上治的了都行。 “最好来个奶!”槐诗最后补充。 那一瞬间,耀眼的光芒从他手中爆发,骤然冲天而起。 无数事象从命运之书中流出,汇聚在了槐诗的指尖,再现出曾经目录之上的一员。 饱经沧桑的古老典籍出现在了槐诗的手中。 紧接着,脱手而出,展开,无数书页在翻动之中,形成了曾经卡牌的轮廓。 而在扑面而来的风沙里,带着泥垢污渍的皮靴就这样踩在槐诗种出的花卉之上,跨在腰间的背包上别着各色工具和绳索,微微摇曳。 苍老的地狱探索者抬起头,再度俯瞰眼前的世界。 死寂之中,槐诗呆滞的瞪大眼睛。 真的……来了个奶……奶? 许久,下意识的弯腰,抚胸行礼。 “好久不见,恰舍尔女士。”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奶奶 此刻,就在飞舞的黄沙之中。 寂静里,伊芙琳老太太的眼瞳微微一动,似是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一样。 只不过,那一双眼瞳里却并没有迷茫和困惑。 在看到槐诗的瞬间,她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嗯?是你么?” 伊芙琳恍然的轻叹:“原来如此……”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样,但却并没有多么的震惊,也没有再说什么。 低头嗅了嗅罐子里的菸草,填进了烟斗中去,慢条斯理,最终,才轻声说道:“还真是,在老太太我的眼皮子底下耍了一波花枪啊。” 感受到其中的意味深长,槐诗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点,想要辩解。 “个中缘由,实在一言难尽……” “无所谓,反正我死都死了,活人的事情也跟我没什么干系,反倒是你更要辛苦一些才对。” 伊芙琳歪过头,吸气,点燃烟斗,缓缓吐出一缕烟雾,忽然问: “她还好么?” “她?”槐诗愕然。 然后,他就发现,烟雾后面的视线就忽然变得锋利了起来。 就好像是指着渣男的刀子一样。 明晃晃的发亮。 槐诗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震声回答:“有劳您老关照,吃得香,睡得着!” “哦。” 伊芙琳微微点头,紧接着问:“那她呢?” “……” 在短暂的沉默里,槐诗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谄笑:“也一样。” “一样啊。” 伊芙琳的轻叹再度意味深长起来,令槐诗在凝视之中越发的战战兢兢。 可到最后,老太太忽然展颜一笑。 “至于那一个,我就不问了。”伊芙琳摘下嘴角的烟斗,似是欣慰的感慨:“你既然还能活蹦乱跳,走到现在的话,那她应该会更好吧?” “吃得更香,睡的更久。”他擦着汗,小心翼翼的回应着老太太的问话:“不是小好,是大好。” 一颗刚刚升起的心,已经沉进了谷底里去。 已经快要泪流满面。 现在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给个绳子让他吊一吊也行……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倘若有人连应芳州都治的了的话,难道还治不了自己么? 得,才摇出了个爹,然后又摇出个奶奶来。 而且还是上的了刀山,下得了地狱,文能研究毁灭要素,武能地狱暴力考古,活着的时候叱咤风云,死了都要让全世界默哀的超级战斗老奶奶! 日子没法过了! 为今之计,只能赶快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把前辈献上去顶一顶缸。 想到这里,槐诗大踏步后退了一步,伸手指向旁边的队友,震声说:“我的事情先不着急,您老快看看——应前辈他受伤了,他血流满地啊。” 在旁边,从一开始就静悄悄没有说话的应芳州僵硬了一下,回头狠瞪了槐诗一眼。然后,就听见伊芙琳的声音。 “嗯?是小应么?” 老太太眉毛微微挑起,端详着眼前头发斑白的男人,“这么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是个送去大体解剖课的素材呢。 怎么?就这么不想和我打招呼么?” 在短暂的沉默中,应芳州再无桀骜,恭谨的垂首: “只是惭愧而已,教授。” “这么重的伤?” 恰舍尔抬起手,随意的掀开了应芳州的衣服,端详着下面惨烈的痕迹,“怎么搞的?这是又顶到某个统治者的炮口前面去了?” “……被外道王打一拳。”应芳州如实回答。 “你们天问一系的家伙,多多少少,脑子都有点毛病,拿个辅助当输出就算了,脑子一热就仗着自己命硬去肆意妄为。唯一一个脑子清楚点的,还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点心……从上到下,就从来没让人省心过。” 老太太毫不留情的伸手,撕裂了着应芳州胸前的伤口,观察着里面的伤势,最后,冷淡的抽回了手指,掏出手帕擦了擦血,毫不留情的说道: “但凡当年教你的谨小慎微,你能学到一个字,也不至于死在我这个当老师的前面。” 应芳州低着头,恭敬颔首: “是。” 眼看着他被老太太训斥的不敢还嘴,后面的槐诗就忍不住捂住脸,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 老应啊老应,你也有今天! 感受这一份痛苦吧! 可没等他幸灾乐祸一会儿,就看到老太太回头看过来,瞥了他一眼。 “笑什么笑,你也没好多少。一个两个都没什么差别,就算将来拿到课上去,也只能用死法给学生当反面教材。 一个死于莽,一个死于浪,一个善终的都没有。当老师的说不定也会感觉到丢人,连葬礼都不愿意去。” “……” 槐诗僵硬的陪着笑脸,不敢说话。 辈分压制在这里,就算挨打也要立正,更何况老太太教训的也没错呢? “算了,人都死了,也没必要再在年轻人跟前讨嫌。” 伊芙琳长叹了一声,伸手,按在了应芳州胸前的裂口之上:“丑话,先说在前面。除了急救之外,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点生物学的定律,你最好做好准备——” “请您放心施为。”应芳州颔首回应。 “不,我的意思是,伤势什么的不在话下。只是,作为老师的职业病,总想让学生牢记教训,所以……” 她想了一下,露出微笑:“过程,会有点痛。” 那一瞬间,伤痛教育,开始了! 应芳州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身体剧烈的抽搐中,脸上的青筋浮起,牙齿碎裂的低沉声音里,难以压抑喉咙里的痛苦嘶吼。 纵声咆哮。 炽热的烈光从他的体内迸发,在轰鸣中扩散,游走的电光肆虐的席卷。 难以克制。 残留在伤口中的极意失去了压制,轰然爆发。 就这样,在槐诗的面前,应芳州的身躯炸成了一片血雾,甚至就连一个指节大小的碎片都找不到。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一片涌动的血雾迅速的收缩,向内,苍白的骨骼,神经的线路,蠕动的血管还有内脏的轮廓迅速的浮现。 到最后,破开的水囊之中,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跪倒在地,踉跄的喘息着。 十指克制不住的颤抖。 可曾经被撕裂的手臂,终究是回来了。还有胸前那个被贯穿的大洞也重新弥合,恢复了完整的状态,内部的伤势再无残留…… 在老太太后面,槐诗的眼角抽搐着,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现在只想倒吸几口氧气,缓一缓。 从来没见过这么粗暴的治疗方法。 既然外道王所造成的伤势难以恢复,那么就彻底将伤口中被云中君压制的力量引爆,然后,在它将应芳州杀死之前……先行一步,将应芳州整个拆碎了。 千刀万剐一样,不留下任何可供破坏的地方,而等极意的力量消散之后,再通过创造主的框架,将他重新拼起来。 还顺带采集了其他的组织,重新培育出了缺失的骨骼和内脏。反正只要灵魂无恙,这点损伤对于云中君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短时间内,你还会虚弱一阵,先躺着吧。” 恰舍尔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套衣服丢了过去之后,又掏出了一张折叠椅出来,撑开来做好,才看向了槐诗。 “既然我们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赌局又开始了。”老太太问道:“棋手是谁?” “是我,恰舍尔女士。” 来自副校长的声音响起,克制着激动,肃然禀报:“十九期,圣心试炼的艾萨克。” “嗯?神髓一系的么?”伊芙琳微微惊讶,颔首说道:“卡佳那孩子跟我提到过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成长到如今的地步了啊。” “仰赖前辈们的余荫而已。”副校长回应。 “唯独谦虚这一点,和你的教母一点都不像。”她摇头感慨。 “既然你们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天国谱系已经开始重建了。”老太太看向槐诗问道:“现在主事的是谁?” “罗素。”槐诗不假思索,即答。 “……” 沉默,短暂的沉默里,老太太似是愕然,就连躺在地上的应芳州都猛然支起身子,眉毛倒竖:“嗯?你说谁?那个备选的书记官?” “……罗素。”槐诗再度回答:“就是您知道的那个家伙没错了。” 这一次,就连应芳州的神情也呆滞了起来。 和伊芙琳面面相觑。 感觉就好像织田信长复活了之后,和丰臣秀吉盘腿坐一块,发现最后竟然是德川家康这狗逼得了天下一般。 感受到来自命运的惊喜。 “……总感觉命途多舛,前途无亮啊。”许久,老太太油然轻叹:“我看这理想国要完。” “实话说,我也这么觉得。” 槐诗疯狂点头附和。 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他都恨不得直接开始‘罗素倒行逆施,惹得天国谱系怨声载道’,‘天下苦老王八久矣’,然后应回二圣,重归象牙之塔了。 到时候老太太做谱系之主,老应做头号工具人,大家一起重建第二理想国,岂不美哉? 不过,这些玩笑话恐怕他们也不会当真。 在短暂的感慨了一番命运无常之后,老太太就再没计较太多。 “发起赌局的是谁?”伊芙琳最后问道:“李心清?马库斯?还是巴蒂斯特?” “是我。” 来自外交官的沙哑声音从棋盘之外传来:“能见到您真好,恰舍尔教授。” “竟然还活着啊,马库斯。”伊芙琳沉默了许久,怜悯的轻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分内之劳而已。” 马库斯回答,像是笑着一样:“总有使命的,教授。” “就别对死了之后还被拉出来干活儿的人说什么使命啦。” 伊芙琳摇头,感怀轻叹,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在详细了解过了情况之后,她便开始着手整理背包中的工具和储备,很快,清点完毕,并没有找到什么之前所存留下的素材。便只能从椅子上起身,看向周围。 在风沙之下,那一具苍白而古老的骨骼。 还有层层花草之中,早已经被覆盖了的小小凸起。 “这是谁的?”她问,“还弄的挺别致。” 槐诗举手。 “介意给我用用么?”老人问道:“我需要一些素材。” “您请随意。”槐诗毫不在意,“需要我把这些碍事儿的玩意儿摘了么?” “不用,就这个样子就好。” 伊芙琳垂眸,凝视着脚下那一片遍布花卉的草地,并不在乎扩散在空气中的毒粉,只是忽然伸手,遥遥笼罩了那一只奄奄一息的鼠人。 五指握紧。 那一瞬间,隐隐的光芒从虚空中涌动,将这一片领域笼罩在内。 属于创造主的框架降临。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汪? 肉眼看上去,完全无法辨别那一处变化的不同。 可在升华者的灵魂看来,这一切却都随着创造主的意志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扭转,称之为味道、气息或者是其他的感觉都没有什么问题。 关键在于,两处的空间,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好像红色的墨水里忽然多出了一片漆黑,蔚蓝的海洋里出现了一处直通海沟最深处的空洞,倾盆大雨之中出现了一隙普照的阳光。 同盖亚的规则截然不同的定律,作用在此处。 紧接着,便是如同神迹一般的现象。 在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无数青草和花卉迅速的收缩,时光逆转一样,自盛开的灿烂阶段,迅速的倒退,再也不见。 洋溢在其中的生机流动着,竟然开始收缩,以某种槐诗完全无法理解,回归了地上奄奄一息的鼠人。 紧接着,惨遭槐诗断头的鼠人便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 断裂在地上的头颅迅速的变化,像是被搓扁揉圆的橡皮泥一样,随心所欲的塑造。时而变成狗头人的模样,时而又化为了一张酷似人类的中年干瘪面孔。 最后,又变回原样。 脖颈和身体再度不可思议的重新接续在了一处。 它悬浮在半空中,在框架内定律的操作之下剧烈的痉挛。 佝偻的身体开始一阵阵的膨胀,触须、水泡、肿瘤,躯壳之上的异化不断浮现,又迅速消失。一切异状和副产物都在创造主的剥离和压制之下被瓦解。 就在这离奇变化中,那鼠人剧烈的抽搐着,猛然仰头,痉挛的面孔上,口鼻之间竟然隐隐有瑰丽的色彩涌动。 似曾相识的气息扩散开来,让槐诗不可置信的凑近了,瞪大眼睛。 ——盖亚之血! “这……什么?” 他指着鼠人,呆滞的问:“怎么回事儿?” “当然是【进化论】啊。” 伊芙琳的五指微微转动,精准的调整着每一处的定律,掌控着一切变化,依旧还能分心给没见识的后辈进行科普,绰有余裕。 “你以为‘框架’是什么,槐诗?”她忽然问道。 槐诗一时哑然。 虽然对相关的概念有所了解,但忽然之间要让他精准的给出一个定义,他竟然发现自己也不知如何叙述。 “呃,作弊用的‘创造模式’?”他试探性的回答了一句。 “虽然有点偏,但也偏的并不算远。” 伊芙琳颔首,淡然解说:“学者,归根结底,就是操作和编制定律的人,当做维护现境这个系统的程序员也没什么问题。 在神明逝去之后,这就是新时代的魔法师。 学习定律、编制定律,改造定律,通过现境这一媒介,最终达成操纵四时、调控洋流,平复地震、熄灭熔岩这样的现象。 不过,成于现境,也受限于现境,一旦离开现境,单独的定律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还必须依靠其他的工具才能运转。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能够代替‘现境’的存在,令定律能够在其中自洽运行的框架便应运而生——所谓的框架,便是仿照现境的结构制作,由定律集合而成,即便是脱离了现境之后也能够独立运转的系统。 每一个创造主,都有自己所专长的领域,最终所成就的便是独一无二的系统和框架。 不仅仅是如此——称之为领域也好,创造模式也罢。 不论其结构复杂精密还是简单直白,但框架本身,就是由无数定律服从在创造主的主轴之下制作而成的修改工具。” “它唯一的作用,便是修改现实。”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太太的笑容就变得越发和蔼:“只要在自身所专场的领域范围中,想怎么修改都可以——” 那一瞬间,鼠人刺耳的尖叫抵达了最高峰。 在那一具破败佝偻的身躯中,有耀眼而瑰丽的光芒重现! “槐诗,你所看到的,就是【进化论】的逆应用。” 伊芙琳轻声说: “——【退化论】!” 现在,最终的退化,开始了。 在创造主的意志之下,鼠人的状态逆转时光,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往昔追述,新的细胞在迅速萎缩,而旧的细胞从死亡中再度复苏。 版本回滚! 强行,转回到它使用盖亚之血以前! 而盖亚之血的瑰丽光彩,也终于从它的躯壳中被彻底抽出,落入了伊芙琳的手中。在完成的瞬间,不堪重负的鼠人便在脱离了框架之后迎来终结,化为飞灰消失无踪。 “这……”槐诗傻眼。 “还能这么玩的么?” 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唔,原来如此。旧世界残留的奇迹精粹么?” 老太太简单的两眼看过之后,就已经将手中之物分析了个透彻,“说是盖亚之血也没什么问题,里面还混合了一部分神髓之柱的衍生物,柱石在创世计划中剥离出的碎片?” 在分析完了之后,她瞥向了槐诗:“别看了,虽然退化论能够把它剥离出来,但本质上这东西已经被使用过了。 状态固化,不存在重塑的可能。” 说着,她抛弄了一下手中收缩为块装物的盖亚之血:“不过,作为奇迹的聚合物,和满愿结晶一样,姑且还算能用。” 她沉思片刻之后,再度抬起眼睛来。 看向槐诗。 那眼神实在是过于微妙,微妙到让槐诗后脑勺一阵发凉,死亡预感突突突猛跳。 “槐诗,你……应该有其他的卡吧?”伊芙琳忽然问。 “啊?” 槐诗呆滞。 “老太太我腿脚不好啊,上了年纪之后,走两步都喘气,总要有个代步工具。”伊芙琳慢悠悠的说道:“正巧,你在这里,也省得我再去找其他的原料和素材……”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槐诗。 神情如此的宝相庄严。 同时,又意味深长。 就好似电视剧里的菩萨一般,端着玉净瓶站在云头,俯瞰着自家车库里跑出来的妖精,露出神秘的微笑。 事已至此,话不必多说。 ——孽畜,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抬起手,试图阻止:等…… 可刚刚开口,从他的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变成了一个困惑的音节。 “汪?” 脑中不由自主的响起了熟悉的电音伴奏‘嘟嘟嘟~、‘哒哒哒~’,槐诗感觉自己的身躯在创造主的框架之下迅速的膨胀,层层毛发迅速的从皮肤之上生长而出,毫无任何的抵触和不适,行云流水的向着地狱的方向演化。 在【进化论】的加持之下,瞬间,就变了一番模样。 而当创造主手中的结晶投出之后,他……它便不由自主的仰天长号了一声,在熟悉的嗷呜声里,一口吞掉了盖亚之血的结晶,紧接着,刺眼的电光就从四肢之中迸发而出。 耀眼的光芒扩散,毛发脱落,化为了坚硬的黑色鳞片,彼此摩擦时迸发火花。 当巨大的身躯再度膨胀时,便在地上投下了往昔魔龙的狰狞轮廓。 到最后,体长数百米的庞然大物张口,将旁边巨蛇的骸骨吞尽,头顶的两根锋锐犄角便迅速生长而出。 如狼如龙。 威严神武的巨兽后背一阵鼓胀,隐隐有庞大双翼的虚影浮现,彼此重叠在一处,由虚转实,形成了一道硕大的光轮。 到现在,刚刚的少年已经化为了足以吞天噬地的庞然大物。 槐诗兽,超进化! 以盖亚之血,召唤出的【创造主·周期】,然后,献祭【乐园王子·槐诗】,投入这已经凝固的奇迹结晶,完成最终召唤。 ——【终末巨兽·贝希摩斯(幼体)】 此刻,那一张璀璨的金光从棋盘之上的卡面浮现,不可思议的浮现出了资源和生物的双重属性,而攻防数值则开始以瞠目结舌的速度暴涨。 宛如超大型的战争武器那样。 堪比楼宇的巨兽在卡面之上仰天咆哮,层层雷光迸射。 而那两个语焉不详的固有技能,更是看得所有人眼皮子疯狂抖动。 【食死】:一切死亡都是它的食粮。吞食地狱生物,将令天国之兽生长。 【吞生】:所有活物都是献给终末巨兽的牺牲。食用灵魂,将令终末巨兽的神性蜕变。 最后,只剩下了简短到让人一头雾水的卡牌描述。 只有两个字。 【——圣哉!】 …… …… 巨兽背后的宏伟光轮,再度有熟悉的颂唱和赞歌响起,浩荡威严响彻天地。 而当卡牌的流光再度从天而降的时候,便有涌动的源质和奇迹从巨兽的光轮之中浮现,汇聚为一体,再度收束,重铸出一具崭新的肉体。 《万世牌大事件卡牌纪念包·驶向腐梦的群星》 ——【审判者】,于此降临! 而当槐诗靠着第二张卡再度返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一只楼宇一般的巨兽趴在地上,甩着舌头和尾巴,向着创造主献媚的场景。 “这合理吗!” 他挠着头。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功能的? 只可惜,贝希摩斯终究是由两位创造主合力所缔造而成的地狱巨兽。虽然作为槐诗兽性的显现,体现出他凝固之后的变化,但槐诗的灵魂毕竟还在升华状态,无法完全转化,只能舍弃乐园王子的状态,以其他的卡牌重归。 否则的话,他岂不是又可以变成大怪物,继续快乐喷吐了? 要么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越老越宝! 不同于应老前辈这样干架方面的金大腿,恰舍尔老太太一出场,车子和房子就立刻都搞定了——现在,在老太太的指挥之下,应芳州已经开始在巨兽的后背上安装自己天阙的基座了。 很快,巍巍天阙的投影在巨兽的后背之上浮现,万丈电光升腾,层层乌云凭空汇聚,雨水和浓郁的雾气落下,笼罩在巨兽周围,以此为根基,形成了崭新的四时循环。 雷鸣扩散。 “除了对地狱生物的研究和一手进化论之外,其他的事情不是我的擅长范围。”恰舍尔老太太轻叹:“除了维护这个大家伙之外,其余的方面我恐怕很难分心了。 小应除了斗争之外,其他的方面也没什么天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槐诗?” “还用说么?” 槐诗低头,看着手中地图上的标注,还有那代表着黄金黎明的数十个据点。 “咱们去和熟人们,打个招呼吧。” 他棋盘的微笑着,轻声呢喃。 “我可想死他们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回去 茫茫雪原之上,远方骤然响起雷鸣。 无数隆起的土丘被飞雪覆盖着,像是猛兽的牙床一样,将萦绕在绚烂虹光下的城堡拱卫在其中。 而冰雪覆盖的大地之下,无数宛如树根一般的组织自城堡的底端扩散开来,来自黄金黎明的炼金矩阵在缓慢的生长着,一寸寸的笼罩这一片土地。 修正深度,改变天象,再塑乾坤。 将这死寂的雪原再造,一点点的……拖向地狱之中。 那些自地面上生长而出的锋锐冰晶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个幽暗的投影,伴随着灾厄的凝聚,来自地狱的大群如同植物一般,从数不尽的冰床中酝酿着,偶尔有早熟的个体会忽然隔着冰层,睁开血红的眼睛。 看向这个世界。 然后,就会发现……琥珀色的‘世界’也在低头看着它。 甚至,还眨了一下。 竖瞳里浮现好奇。 紧接着,庞大的巨掌隔着厚厚的冰霜轻柔的按下,锋锐的爪子如刀刃那样弹出,深深的嵌入了冰层里,切裂,揉碎了。 最后,抬起爪子来,舔了两口上面残留的番茄酱。 呸了一声之后,那庞然大物便兴致缺缺的收回了视线,继续摇着尾巴,甩着舌头,畅快的驰骋在冰雪中。 向着远方…… …… 虹光笼罩的城堡内,层层秘仪的矩阵之间,骤然有一个消瘦的身影浮现。 “伟特先生?” 在秘仪的拱卫中,炼金术师抬起眼瞳:“难得看到您如此匆忙啊,是有什么命令么?” “……” 爱德华·伟特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季先生,很遗憾带来了坏消息——此处放弃,所有人都必须尽快撤离,我会协助你们的。” “什么?” 季山孤微微一愣,眉头皱起:“尸鬼囊泡才刚刚种植完成,现在就要撤离?” “有敌人冲着来了。”爱德华叹息:“我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调动周边的力量。在这之前,必须避免无谓的损失。” “谁?” 季山孤心思电转,脑中浮现出了周边的地图和势力划分,难以置信:“六重罗生门防线都没有顶住? 难道罗马的速度这么快?” “不是罗马。”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不知是幻觉还是如何,爱德华露出了某种……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他说:“是槐诗。” 一时间,不止是季山孤,从外层赶到的多普勒都为之愕然。 受限于闭塞的环境,他们无从对外界的变化随时关注,但上一次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是亚雷斯塔直接动用了外道王去对如今天国谱系的后起之秀进行打压。 可没想到,外道王都是铩羽而归了么? “请稍等。” 季山孤毫不犹豫的点头,指挥着自己的人造人开始收拾所有的实验资料和矩阵的数据,以及重要的仪器。 作为天国陨落之后新晋的内阵成员,他在凝固之后短短十数年就已经抵达了冠戴者的位阶,被赐予‘深渊之婴’的殊荣,有望百年之内晋升第三阵,成为统治者。 不过,这并不意味他就会无脑乱来,也根本不可能膨胀到天不怕地不怕。 身为炼金术师,他可没有和如今天国谱系的灾厄之剑去掰手腕的想法。 跑路不丢人,头铁被砍死才是。死在他手下面的大宗师都有两个了,也不缺自己这么一个添头。 在短短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之内,所有的散布在周围的遗物和重要的秘仪核心就已经被收入了囊中。 将周围的大群弃之不顾之后,季山孤和多普勒等凝固者都已经汇聚在落满飞雪的中庭之中。 在爱德华手中,卡牌的辉光再度浮现。 但是却同绝大多数事象炼金术截然不同——在深入地狱之后,昔日的天国成员们,已经挖掘探索出了和理想国截然不同的运用方式。 伴随着事象精髓的汇聚,在他掌心之上,便有灰色的卡牌浮现。 红衣的男子手握着双头的权杖,冠带着代表着无限的徽记,正向着眼前的见证者们展示神迹。 而伴随着卡面的反转,在他的背后,却隐隐有一只猴子的轮廓浮现,暗示这神迹之后所隐藏的秘密,和这不为人所知的骗局。 塔罗牌——【魔术师】! 神秘、机巧乃至巧思和狡诈……种种意味涌动着,到最后,凝固的神性化为了庄严的投影。 手握着双蛇纠缠的水银之杖,脚踏飞靴,赫尔墨斯的神力在秘仪的呼唤中降下,转瞬间,自从层层暴风雪中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在那闪耀着虹光的道路尽头,遥远的遗世独立之处已经近在咫尺! 踏上那道路的瞬间,几人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庭院中,化为流光飞向远方。 可就在那一刻,漫天的飞雪陡然一滞。 阴郁的气息从灰黑色的天幕之上骤然压下,如有实质的冰冷气息化为铁钳,竟然令魔术师的传送为之一滞。 紧接着,穹庐剧震。 天鼓迸发,浩荡的雷鸣扩散,令天地为之动摇。 灼痛每一双眼瞳的万丈电光便已经从云层斩落,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向着虹光之路劈下。 暴虐之光扩散,魔术师的幻影在瞬间消散。 几人的身影从虚空中被狼狈的挤出,然后,才看到了那个挡在他们正前方的身影。 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 “你们要去哪?” 应芳州抬起眼瞳,冷眼瞥着眼前的仇敌,怀中,恨水之枪铿锵而鸣。 在那一只手掌的握持之下,枪锋自地上横过,划出了一条笔直的界限,从视线的尽头,延伸到了另一头。 宛如无形的铁壁拔地而起那样。 “我们之间的仗还没有开始打呢。” 他平静的命令: “——所以,你们得回去。” 爱德华皱眉,手中的塔罗牌投影再度浮现,扬声质问:“应芳州,你以——” 轰! 话音未落,耀眼的电光便笔直的向前。 撼动魂魄的雷鸣扩散,将空气撕裂,蹂躏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而云中君的雷枪,已经扑面而至。 “或者,干脆一点……” 应芳州咧嘴,在仇敌耳边低语:“死在这里!” 那一瞬间,爱德华只来得及翻手,捧出了一盏金杯,抛向了眼前的雷光,漫天的雷光化为瀑布,灌入其中,却看不见溢出,其中仿佛深不见底。 紧接着,宝剑一般的轮廓从他的手中浮现,俨然是刚刚耀眼的雷霆所铸就,向着应芳州抛出,可是却只惹来了一声嗤笑。 雷霆尽数轰击在了应芳州的身上,只是令丝毫无法造成任何的损伤,紧接着,经过三度纯化的雷光便已经从枪刃之上浮现,刺出! 在那一枪之下,爱德华毫无抵抗之力的蒸发为了飞灰。 可刚刚所争取到的一瞬间,已经让他有所预备。很快,他的身体再度从远方浮现重组,可手中涌动的塔罗牌却已经少了一张。 只是一个照面,就折损了【愚者】。 他的神情阴沉起来:“你以为谁都会让着你么,老东西,不要太放肆!” “那就来杀了我啊。” 应芳州拖曳着雷霆之枪,步步踏前,毫不在意,那笼罩在层层电光之中的身躯已经肉眼难以窥见。 可那一张面孔上的狞笑,却如此清晰:“让我看看,你们这帮废物……从地狱里涨了多少本事!” 弹指间,漫天雷霆洒下,云中君已经化为无穷尽的残影,向着爱德华冲出。 【隐者】、【节制】和【星辰】的辉光接连不断的浮现,此刻雪原之上的世界好像骤然颠倒,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离奇的失重感。 万物彼此分离,而爱德华的身影在一瞬消失无踪,再度出现时,灿烂燃烧的光焰已经从他的周身喷薄而出! 凝固者和云中君之间的斗争在这瞬间开始。 恐怖的余波席卷,再无其他人的容身之所。 可在那之前,便有瑰丽的闪光笼罩着其余的人,裹着他们再度飞回了城堡之中。 死寂里,众人面面相觑。 刚刚哪怕只是短短的瞬间,来自云中君的杀意却如刀一样,深深的刺入了他们的灵魂,令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为之颤栗。 那几乎凝结成实质的仇恨和狰狞…… “究竟哪边才是凝固者啊。” 季山孤捂住脸,在抽搐的指缝间,冷汗无声的流下。 不止是惊恐与云中君的破坏,而是来自于矩阵的反馈……那城堡之外,风雪中渐渐浮现的狰狞轮廓。 大地在轰鸣。 自庞然大物的践踏之下。 庄严的光轮自层层的风雪之中亮起,浩荡的圣歌奏响在这冻结的天地之间。 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在那一瞬间,凝固者们互相看了一眼,神情中浮现出了来自地狱的凶狠和戾气。 绝没有可能坐以待毙—— “唤醒巨像!” 季山孤握紧拳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他们想要战争……那就给他们战争!” 矩阵轰鸣,熔炉之中所缔造的灾厄咆哮着。 自风雪之中凝聚成型。 …… …… “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下本的么?” 贝希摩斯的头顶,槐诗眺望着远方云层中不断落下的云层,无奈的叹气:“你怎么就一个人先上去开怪了?” 抱怨归抱怨,但他哪里还能不了解应芳州。 看到黄金黎明要从自己眼睛前面跑路,他能坐得住才有鬼呢! 此刻,那风雪中的城堡已经近在咫尺。 在耸动的雪地之下,一只只尸鬼破开了囊泡,迅速的钻出,饥渴的嘶鸣着,在号角声的命令下,汇聚为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潮水,向着袭击者涌动而来。 而就在巨兽之上。 槐诗吹了声口哨,抬起手,拍了拍破狗的脑袋。 “来,给他们整个活儿!” 巨兽不满的晃了一下脑袋,甩不掉这个烦人的家伙,便翻了个白眼。 然后…… 贝希摩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审判 冰冷的雪原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恐怖的死寂。 风平浪静,雪落无声。 浩荡天地之间只剩下那遥远又低沉的风声,自巨兽的肺腑之间迸发,就这样,平静的,贪婪的,又永无止境的……吸入! 直到漫天飞雪为之扰动,骤然升腾而起的高温从巨兽的身躯之上扩散,融化坚冰,蒸发雪粉,宛如熔炉那样凶猛的燃烧着。 悠长的气息已经吸至了尽头。 自那一张狰狞的兽面之上,便浮现出了戏谑又期待的笑容。 就这样,向着眼前无穷的尸鬼,张口。 轻柔的吐出了破灭的精髓。 火焰、飓风、钢铁的熔流,乃至狂乱的电浆……万般毁灭收为一束,自贝希摩斯的口中喷薄而出! 万丈光焰之剑凭空涌现。 伴随着贝希摩斯脖颈的晃动,暴虐的挥洒在这一片天地之间,横扫,劈斩,摇晃,焚烧大地、溶解尸鬼,令整个城堡都笼罩在浩荡的毁灭之中。 乃至最后,冲天而起,劈碎了永恒的冰雪之后,展露天光。 那一线落日的余辉洒下,映照在宏伟的光轮之上,便折射出瑰丽的七彩之光,将阴暗冰冷的尘世照亮。 现在,贝希摩斯昂首行进在焚烧的大地之上。 硬撼着无数城堡之中飞射出的炮弹、诅咒和烈光,那些微不足道的进攻只不过是烧焦了两根毛发。 当它再度深吸时,所有烧成焦炭的尸鬼便剧烈的颤抖出来,漆黑的地狱沉淀和灾厄雏形从它们的残躯之中被抽出,汇聚为一束束阴暗的雾气,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大口中。 最后,无数的死亡所组成的虔诚献祭,换取到了一声惬意的轻叹。 “嗝~” 巨兽甩着舌头,回眸,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城堡。 季山孤的眼前一黑。 当那巨兽真正踏入炼金矩阵的范围,将贪婪的意味落在自己身上时,黄金黎明的炼金术师才感受到那一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和云中君所带来的彷徨和惊恐不同,那是仿佛深渊中所萌发的纯粹贪婪。 饥渴,又残酷,要吞尽一切,毁灭所有。 令一切活物都为之颤栗。 “牧场主?” 他失声低语,可旋即又反应过来,哪怕看起来类似,但这一次的对手却和牧场主的神迹截然不同。要说的话,这一份在吞吃中无限制成长的生命力,要说的话,和永生之兽更为类似才对! 可就在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毁灭要素表征之下,却还隐藏着什么更要命的东西……更加令炼金术师为之惊恐的本质!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了。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便再不敢有任何的懈怠和侥幸,唤醒了深埋在城堡之下的秘仪,遍布了整个雪原的炼金矩阵开始了收缩。 舍弃了所有种下去的尸鬼囊泡,那无数根须收缩卷曲在了一起之后,猛然延伸,将埋藏在周围的秘仪尽数激活和唤醒。 所有的源质储备在瞬间被彻底抽空。 取而代之的是大地之下所迸发的低沉震动—— 在城堡的周围,那无数高矮起伏的土丘开始晃动了起来,融化的积雪被摇下,打破冰层,而预热许久的巨像,终于撑起了数百米高的身躯。 在巨石摩擦的低沉轰鸣里,那些如巨牛、飞鸟乃至残缺人形的轮廓蠕动着,伴随着源质的震荡,发出了一阵阵刺耳凄厉的咆哮。 像是垂死的呐喊。 而在贝希摩斯的头顶之下,槐诗陷入呆滞。 他竟然感受到……来自命运之书的震动! 那是属于事象记录的反应。 在他的周围,竟然还有天国记录的存在,可当他环顾整个雪原,极目远眺,却始终难以窥见任何书籍所闪耀的辉光。 只有一只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冰石巨像在迅速的拔地而起,一只只猩红的眼瞳在身躯上游曳,最后锁定了来敌。 根本用不着槐诗的命令和催促,贝希摩斯便已经自发的发起了进攻。背负着天阙的巨兽张口嘶鸣,再度喷薄出炎流,吞没了最前方那一只低矮的巨像。 涌动的钢铁蒸汽带来了比电锯还要恐怖的切割能力,轻而易举的掀开了它的冰壳和石肤,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炼金矩阵。 乃至矩阵的核心之中…… 那一张残破的书页! 这便是命运之书所感受到的碎片……货真价实的碎片! 以事象记录精魂的残骸为基础,赋予了死物以灵智和力量。 触目所见的一切,就是曾经天国陨落时,那些无法再利用的碎片所形成的最后奇迹。而侧耳倾听到的,便是无数精魂垂死之时所散发的悲鸣—— 就像是将垂死者的器官摘下来之后,泡在维生舱里,保持活性一般。 竟然能够将那些失去价值的残骸废物利用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也令槐诗的杀意,再无法克制。 “贝希摩斯,杀了他们——” 审判者冷声下令。 在他的脚下,巨兽的眼瞳抬起,咧开的巨口中,无数牙齿映照着钢铁的寒光。 瞬间的,地动山摇。在破空的巨响中,贝希摩斯毫无征兆的完成蓄力,庞大如楼宇的身躯向前撞出,掀起飓风。 禹步! 紧接着,悍然同庞大的巨像碰撞在一处,令低矮的山峦一阵震颤,向后倒下,在鼓手的轰击和蹂躏之下,寸寸龟裂。 毫无任何的怜悯。 对准了炼金矩阵的核心,那一页哀鸣的残页,张口喷吐。 自升腾的烈焰里,饱受煎熬的记录终于焚烧成了灰烬。 可还有更多的巨像奋不顾身的围拢而来,擒抱、撕扯,或者是劈斩,耀眼的光芒不断的从它们的眼眸之中喷出,在装甲一般的鳞片上留下灼烧的痕迹。 可坍塌的轰鸣却从未曾有过停止。 如此,贪婪的放口饕餮,哪怕落入口中的是厚重的冰壳和铁石,都要吞入腹中,焚烧成灰烬。 贝希摩斯纵声咆哮。 城堡里,季山孤脸上的厉色浮现,在他手里,有一本漆黑的典籍浮现——那是在地狱中所收集的事象记录汇聚成了凝固之后的精魂,其中纪录着无数灾厄凝结缔造出的庞大恐怖之物和那些空想之中才会出现的诡异存在还有万物腐败的真髓。 《蠕虫之密》! 当这本书出现的瞬间,季山孤就毫不犹豫的挖下了一只眼睛,连带着自己一半的灵魂尽数投入其中。 在书本的封皮上,那一张酷似人脸的面孔吞吃着契约者的灵魂和肢体,便张口,睁开了遍布血丝的眼瞳,纵声咆哮。 嘶吼声所过之处,那些巨象的身上纷纷浮现出裂隙,在残缺的记录中,有蠕动的墨迹从碎片里隆起,形成了一只只半透明的源质蠕虫。 汲取着腐败和痛苦而生,书中之虫在诞生的瞬间,便饥渴的张开口器,向着贝希摩斯和槐诗延伸出去! “不行,事象巨兽和书中虫只能拖延一点时间。” 在城堡中,季山孤的身后,多普勒已经拔出了影中的利刃,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送我上去,让我杀了他!” 根据亚雷斯塔的分析,槐诗所有的召唤物都同命运之书相系。一旦失去槐诗所带来的命运之书的衔接,便都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足为患。 如果能在这里将槐诗杀死一次的话,哪怕赔上整个据点都无所谓! 况且,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季山孤毫不犹豫的点头,脚下秘仪再变,闪现的阴影之门在半空中迅速的勾勒成型——可正是在那一瞬间,他们两人的神情骤然一滞,感受到灵魂深处所迸发的剧痛。 像是被看不见的斧头劈在脑门上一样。 神情痉挛着,双目瞪大,昏黑的视界里被血色充斥,两行血泪便已经从脸上缓缓落下。 “什么鬼!” 季山孤嘶哑的咆哮,下意识回头。 便看到,城堡的窗口之外,隔着纷纷扬扬的落雪,就在那些癫狂的巨像和书中虫的围攻之下……那个向着此处望来的身影。 就在贝希摩斯的头顶。 槐诗! “小心——”季山孤瞪大了眼睛。 可是,已经晚了。 早在贝希摩斯冲入城堡边缘的瞬间,槐诗就已经感受到了——隔着层层的防御和阻拦,好几个鲜明无比的气息,还有,从他们头上浮现的标志。 ——【黑函】! 曾经由天文会所下达的杀戮命令,针对凝固个体和犯罪者的清理文书。 这就是槐诗这张【审判者】所携带的固有技能——一旦他进入战场,所有曾经被天文会下达过黑函的对手,都将被强制性的扣除一滴血,并削弱防御。 当审判者驾临城堡周边领域的瞬间,来自现境的判决便从久远的过去中再度显现,标注出了敌人的位置,并在审判者的意志之下,降下惩戒! 现在,他们的审判,在看着他们! “大家好啊,各位。” 槐诗微笑着,轻柔问候,“麻烦开一下门,快递到了。” 在他抬起的手中,扳机扣下。 ——超小型审判装置·蝇王,启动! 紧接着,耀眼的烈光,便从枪口之中喷出。 贯穿了近在咫尺的巨像,撕裂了恶臭的蠕虫,暴风雪之中横跨过漫长的距离之后,击溃了所有微不足道的防御,最终,没入了城堡之中,轰然爆发。 这便是凝固者们所看到的,最后的场景…… 那一瞬间,死亡到来! 伴随着城堡坍塌的轰鸣和巨响,远方肆虐的雷霆也渐渐消散和熄灭。 在渐渐重归寂静的雪原之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片雾气。那浓郁的苍白舞动在冰雪之间,将一切都彻底遮蔽。 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其中响起。 很快,伴随着咀嚼声的消散,那一片幕布般的雾气也随之远去。 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风雪中被渐渐覆盖的巨大坑洞,向着所有观测者昭告这留给背叛者们的结局。 迟来了七十年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会议 “被深渊所占领的大地上。 由无数灾厄缔造而出的地狱领域中,亡国所架设的行阙领地,被一团突如其来的幽深浓雾所吞没。 而胆敢踏入那一片游曳之雾的凝固者,没有一个能够平安归来。 只有号称雷海动潮者的侏儒猎手从裂隙逃离浓雾,向统治者们传达了行阙的灭亡。 被现境人所缔造出的终末巨兽被投入了这一片战场之上……” “够了!” 阴暗的殿堂里,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被不耐烦的话语打断。 黯淡光芒中,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慎好看。 晦暗之眼的使者斜眼看向了亚雷斯塔:“差不多得了,难道还要像现境人打游戏一样,配个旁白么?” “只是活跃气氛而已嘛。” 亚雷斯塔坐在高脚椅上,托着下巴,微笑,另一只手里还捏着暂停的遥控器,“我最近在试图代入对手的角度进行思考。 除了学了点恶趣味之外,竟然也偶有所得。” “嗤……” 怪眼一声冷笑,明显不屑:“你又得到了什么?” “呵,要说的话,只能得到我们双方永远都无法互相理解的结论吧?” 亚雷斯塔冰冷的微笑着,垂眸,俯瞰着脚下的投影。 那渐渐映照出盖亚碎片内部全域的立体投影里,无数地狱所营造的黑暗之间,有一片静谧的白雾舞动在大地之上。 可哪怕是覆盖上千里的白雾,也无从隐匿那其中回荡的轰鸣。 大地所传导的震荡波纹如涟漪那样,从迷雾之下缓缓扩散出来,向着外界揭示出其中所隐藏的恐怖之物。 浓郁的雾气永无止境的从其中涌出。 在那一片白雾所过之处,一切都重归静谧和死寂,一旦被那一片游走的白雾所吞没,所有构建在其中的堡垒和大群,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 就像是蒸发了一样。 连一滴血和一根骨头都留不下来。 磨牙吮血的怪物就隐藏在其中,以那一片扩散的白雾为藏身之处,在地狱之间游走,畅快的吞食和饕餮。 此刻,在遗世独立之处的殿堂里,那些投影至此的参会者们再度见到这样的场景,神情便越发的阴沉起来。 谁会喜欢这种飞来横祸呢? 短短的三天不到,原本应该高枕无忧的大后方就频频传来噩耗。 摊上贼了。 地狱里的大群和凝固者们好好的蹲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结果就被天国谱系的给劫了,劫财劫色就算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见人吃人,见屋拆屋,哪怕是晦暗之眼所精心培育出的咒海毒泉,竟然也被喝了个精光。 尤其是闯空门的家伙还是个能吃能拿的,拿不走的也给砸碎了碾成灰,更兼胃口奇好,生冷不忌。 所过之处,别说地狱的仓库和堡垒,地砖上石头都要刮一层下来,就连花盆的绿植都不放过。 他妈的…… 只是稍微一不注意,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几天的功夫不到,原本硌脚的小石子就已经变成了一颗疮疤,放着痒,摸着疼,挠起来不顶用,捏起来半天看不到效果不说,但绝对酸爽的让人想要流泪。 对于如今的参会者们来说,这几天的损失倒是不至于痛彻心扉,但是问题在于……太烦了!!! 就像是在蚊帐里嗡嗡作响的蚊子一样。 怎么可以这么烦的? 现在,那帮天国谱系的野鬼和遗少已经快要严重的影响到地狱里各个体系的搭建和运转。 根据弄臣们的估算,照着槐诗那帮人的成长速度,再放任下去,再过几天的功夫,如今难除的骚痒恐怕就要演变成无穷的阵痛。 到时候,就真得变成心腹大患了。 尤其是这两天,前线的状况也开始越来越危急,只是经过了短暂的稍作休养和发展,现境的那帮升华者就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发疯一样的将战线向前推进。 尤其是东夏那一边,扶桑升空之后,来自青帝的支援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战场。 再配上一个根本打不死的夸父…… 简直是噩梦! 现在前面一大帮家伙磨刀霍霍,后面还有个家伙心怀不轨的想要找个机会对你的屁股来一下狠的……不论是谁摊上都要骂娘。 狗日的黄金黎明在搞什么! 还在摸?! 如今,降临在此处的投影们,除了沟通状况和协商针对的方法之外,最大的目的,就是对黄金黎明的问罪。 “道理不是这么讲的,对不对?” 亚雷斯塔摊手:“总不能说,我们这些日子送去的支援和协助你们眼睛都不眨的收下来之后,回头又开始说我们不做事……亡国的血骨中继难道我们没有参与营造么?雷霆之海的风暴图腾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晦暗之眼你们喜欢自己玩自己的就算了,永世集团难道就没有用我们的定点天梯了? 至福乐土怎么不说话?从开始到现在,唯一没有成果的不就是你们么?” 在投影之中,西装革履的永世集团部长扶了一下眼镜,淡然说道:“没人否认黄金黎明的贡献,但事情变成这种程度,归根结底,还是贵方的不作为吧?” “外道王的折损我不提了,这些日子,亚瑟和布雷蒙重伤,还有爱德华死亡,以及六个架空领域的覆灭……我方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 亚雷斯塔瞥了对方一眼,冷漠回答:“倘若有人觉得我们不行的话,我们不介意有人向我们展现一下远超我们的才能。” 意思摆在了那里。 你说我不行,你行你上啊? “诶,大家当然不是对贵方有什么怀疑。”永世集团的部长无奈一笑,担当起了和事老:“如今也是想商量出一个章程和办法嘛,总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小问题,就搞得所有人都不安生,是不是这个道理?” 其他人根本没说话,懒得搭理。 好家伙,问罪的是你,讲道理的还是你,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你搁这儿演你们公司开会呢? 而就在亚雷斯塔身后,大门口,伍德曼靠在门框上,笑嘻嘻的看热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只是冷眼旁观。 这时候就显现出地狱和现境的差别了。 诚然,一旦出问题,此类争吵现境更加不可避免,大家没人想要背锅,同样,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可现境不论再如何纷乱,头顶好歹还都压着一个天文会,三大封锁之下,劲儿也都是往一处使的。 哪怕是逆风局,三路被推完了,只要能找到机会,都还有翻盘的可能。 可反观深渊阵营,大家都是统治者,都是地狱之王,甚至还有毁灭要素……谁听谁的?你要构建骨穹,我要降下神明之力,晦暗之眼要万物同化再塑纷争,永世集团盘算着全面垄断,黄金黎明难道不也有自己的算盘? 虽然大家不至于为这个起什么内讧,但甩锅这种毫无营养的垃圾时间也不可避免。 好在,互相甩完锅之后,总要面对现实。 然后,就没人愿意说话了。 只有伍德曼冷笑的声音回荡在门外。 “就算是再难搞,在如今的棋盘之上,不还是一个棋子么?”来自晦暗之眼的代表不耐烦的问道:“干脆一点,下点血本,用咒术直接弄死不就得了?” 咒术? “实在是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伍德曼忍不住大力鼓掌,赞同的颔首:“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试试呢?” 那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嘲弄让首领组成身体的阴影也开始变幻不定,浮现出了隐隐的怒意和阴冷。 但好歹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有性价比的方法,至少用不着劳师动众。 下点本钱就下点本钱。 很快,便有一位凝固数百年的老炼金术师承担了重任——被誉为饲虫师的凝固者精研诅咒和源质污染多年,在地狱中堪称声名赫赫,自从同晦暗之眼之后之后,得到了统治者的点拨和恩赐之后,从溶解之中重生,在冠戴者中也属于顶尖的存在。 秘仪配齐,再送上了由黄金黎明收集来的媒介,以整整一支大群作为牺牲和祭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刚刚降下诅咒还没半分钟,饲虫者就开始满地打滚,刺耳尖叫,浑身骨骼被无形的力量蹂躏着,寸寸碎裂。 甚至就连浑身的替死傀儡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颗傀儡凭空开始自燃,最后像是被浇了汽油一样,连带着诅咒者一同吞没。 “太阳……太阳……” 在火中,饲虫者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兴奋尖叫:“我看到了……太阳……燃烧!我也在……我也在燃烧!” 就这样,突兀的烧成了灰烬。 微风吹来,便簌簌飞扬。 令人心凉。 不止是在这一片世界之内,就连棋盘之外,回归地狱的饲虫者都没有能够留下什么像样的情报和消息。 灵魂,肉体,连带着自己所有的宝物和工坊,在降咒者回归的瞬间,一切都在扩散的火焰里焚烧至虚无。 只有,飞扬的灰烬回荡在诸位参会者的面前,像是嘲笑一样。 不止是其他人,就连看热闹的伍德曼都瞪大了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离谱——是不是夸张过头了? 这他娘的还是云中君?难道说槐诗那小王八跟老王八其实是一路货色,悄悄进阶了东君,憋着一肚子坏屁想要给他们这群来个传统艺能再放送? 值得庆幸的是,没这种可能。 东君的进阶征兆太明显了,哪怕在深渊之底都能够观测到的,根本无从掩饰。 可鬼知道短短几个月里,罗素给他灌了什么猛药,单看如今对方如此纯正的灵魂质变,恐怕东君的进阶早已经板上钉钉,就差一步了! 就算是个天生的当柴火的料子,也不至于快到这种程度吧? 还是说—— 亚雷斯塔的眉头缓缓皱起,和伍德曼彼此对视的时候,便感受到彼此眼中的寒意。 ——在槐诗背后,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重要因素存在?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狩猎? 这突如其来的猜测令两个人内心之中浮现出了久违的不安。 可除了罗素之外,槐诗身后还有谁? 神明?哪个神明?总不可能是黄金黎明所带走的那个吧?玛玛基里亚?亦或者是存续院里的某个标本? 但神明重新活跃的话,无何有之乡应该能够透过神髓之柱的变化窥见迹象才对。 还是说,先导会那群没有自我的活尸? 总不至于是哪个藏身幕后的毁灭要素吧? 无数可能从心头浮现,又迅速被否定。 可当思绪游走到无数假设的尽头时,伍德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种只能依靠捕风捉影的猜测,这种毫无根据的熟悉的味道,还有这种被刻意引导的感觉…… 就好像能够听见隐藏在幕后的洛基尖锐发笑一样。 你妈的! 原本镇定的情绪渐渐开始躁动。 难以克制的,愤怒。 什么事情,一旦掺杂了那个老王八,就开始变得让人蛋疼! 谁知道这是不是洛基所放出来的烟雾,专门故布疑阵,扰动他们的心神和思虑?可同时……又无法区分,倘若这是将计就计的空城计呢,又应该如何?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只要洛基尚存一日,一切涉及到他的情报和消息就都无法轻易取信。想要策应完全的话,就只能通过目前所见到的客观状况进行亦步亦趋的应对。 除此之外,一切猜测都只会倒向最糟糕的结果——因为自己从开始思考未来的那一刻起,可能就已经跳进陷阱! 但不论如何,槐诗的重要性和威胁性也必须再上调一档才对。 甚至,比副校长艾萨克还要更加的棘手…… 不能任由这个家伙再留在这里碍事了! “如同各位所见的那样,槐诗和他所代表的理想国,威胁远远不止如此。” 亚雷斯塔率先开口:“想要解决问题的话,恐怕就不能寄望咒术这么轻描淡写的东西了,‘我们’需要更慎重的对待。” “我们?” 亡国的税务官冷笑,丝毫不给面子:“你们黄金黎明捅出来的篓子,让其他人擦屁股?没有你们倒是更省事儿一点。” “可没有黄金黎明的话,各位难道就不用面对理想国了么?” 伍德曼嗤笑着,眼皮子都不抬的反驳:“要我说,如今你们面对的不是七十年前理想国那一套让人绝望的神话阵容,而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于情于理,各位都要对我们说声谢谢才对。 只不过,再放任下去的话……可未必会如此了。” 话语之中的阴森寒意令整个殿堂内为之短暂一寂,在伍德曼的提醒之下,来自地狱的统治者们仿佛看到了从城头上爬过来的巨大怪物一般。 再一次的回忆起了曾经理想国所创造的阴影和耻辱。 “现在只是两个人——创造主·周期和云中君,一个是学者,一个甚至连五阶都不是,就已经快要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亚雷斯塔淡然的补充道:“倘若再给他一点时间,再让他叫出几个来的话,奥西里斯、黑神和白神、海姆达尔、努阿达……到时候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用我多做提醒了吧?” 不等其他人表态,他率先说道:“在不耽搁天梯建设的前提之下,我们会出动外道王、伍德曼和贝内特,但倘若他还隐藏有什么其他的底牌,未必能够一网打尽,到时候,再有什么后果,黄金黎明都不会再管。” 一言既出,殿堂内所有人的神情都纷纷变化。 慎重、疑惑或者是恼怒。 要么,怎么说是曾经的理想国呢……这一副我梭哈你们随意的样子,倒是和往昔目中无人的姿态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这一次,刚刚在会议上一直置身事外的亡国税务官率先开口了。 “亡国会出动狂猎军团辅助你们的计划,除此之外,那位大人……也对其中一个目标有兴趣。” 宛如干尸一般的税务官抬起空洞洞的眼睛,警告:“希望你们不要不识抬举,擅自抢夺那位的猎物。” 紧接着,牧场主的祭祀说道:“一位圣者会配合你们的行动,但那一只巨兽要留给我们处置。” “雷霆之海会为你们暂时唤醒风暴图腾。”侏儒王冷淡的抛着指尖那一枚精致的金属化颅骨:“倘若有具备价值的猎物,我们不吝出手。” “吾等亦如是。”弄臣沙哑的赞同。 …… 很快,在幽暗的殿堂之中,统治者们的意见再度达成了一致。 ——在真正的大战开始之前,先铲除这流窜在心腹之间的祸患! 只不过,就算是决定了大略,在战争开始之前,却还因为战利品的分配和处置争吵不休。 伍德曼翻了个白眼,懒得浪费时间,只是,在离去之前,却看到了殿堂最深处的场景。 那僻静的阴暗里,亚雷斯塔的神情…… 并不兴奋和狂热,就好像置身事外的雕塑那样。 如此平静。 “啧……” 伍德曼微微皱眉,转身离去。 …… …… 阴暗的天穹之下,大地轰鸣。 雾气仿佛永无止境的涌动着,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难以窥见其中隐藏的凶戾气息,唯有那雾气中萦绕的,一丝一缕无法驱散的猩红,方能彰显巨兽的狰狞。 在地动山摇的巨响之中,贝希摩斯向前。 自云中君缔造的幕布之后,庞大的巨兽也变得如同幽魂那样,难以揣测动向。 唯有进食时的咀嚼声不断的回荡。 令人头皮发麻。 “哎呀,只是迟了几分钟,好像有人的后院就被挖了好大一块啊。”伍德曼怪笑起来,瞥向了阴沉的侏儒王,并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侏儒王冷哼了一声,手中的铁铸颅骨被捏成粉碎,抬起了枯瘦细长的大手,向着那一片投影中的大雾抓去。 就在远方,暴风骤然呼啸。 在雷霆霹雳的轰鸣中,一道波澜骤然从浓厚的大雾之上浮现。风暴图腾的力量在侏儒王的意志之下,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骤然降临,便令大雾如同毯子一般,在无形大手的蹂躏之下,剧烈的抖动。 掀起潮汐。 紧接着,迎来崩裂。 在暴风的绞杀之下,那一场蔓延数百公里的大雾发出裂帛一般的声响,从正中浮现除一道道缝隙,舞动着,迅速消散。 大地之上,贝希摩斯的兽面抬起,丝丝缕缕的雷光在犄角之上闪耀。 只是几个小时,那只怪物竟然再度得到了新的成长! 那副样子,简直比牧场主麾下的那群’受祝之牙’还要更加夸张。 就在迷雾的中央,短短的几分钟不到,大半城阙已经消失在贪婪的饕餮之口中,残存的塔楼还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躯,未曾坍塌,狂风吹过,在统治者们的俯瞰之下发出痛哭一般的声音。 可更令所有人诧异的是,那巨兽仿佛察觉到了从天而降的危机一样,在那之前,便果断抛下了还没吃完的食物,掉头跑路了! 而且相比往日地动山摇的动荡,现在跑路的时候根本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速度还快的离谱。 平日里那一副笨重地样子,根本就是装出来糊弄人的! 倘若侏儒王的反应速度再慢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要给这个家伙跑出包围圈了…… 可现在,已经晚了! 就在一切暴露在天光之下的瞬间,天穹之上便骤然有耀眼的光芒浮现,来自至福乐土的地狱圣人如陨星那样,从天而降! 在他那宛如骸骨一般的双臂之上,缠绕着无数华丽的珠宝,在风中摇曳,而嵌入颅骨之中的宝珠换发光芒。 赞颂地狱之神的庄严旋律在圣者的意志之下奏响,强行压下了光轮之中那嘈杂的声响。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属于真正神灵的唯一声音,再没有给槐诗利用的余地。 紧接着,大地激荡,无数尘埃在崩裂的缝隙之中簌簌升起,虔诚的圣歌呼唤下,一只只惨白的骸骨之手猛然从地缝中探出,攀爬,数之不尽的骸骨堆积,便形成了绵延道视线尽头的诡异奇观。 那是由无数献身奉道的狂信者所形成的牺牲,由数之不尽的骸骨堆积成了无法跨越的铁壁,彻底将方圆数十公里之内的领域彻底封锁的【信者之墙】! 不等地狱圣者再有什么举动,弄臣们的灾厄就涌动在了天穹之上,虚无的空气中浮现森冷墨绿的火光。 ——无明火! 看似火焰,可那一团团焰状的光影本质上是由短时间内深度大幅度加深而从物质中形成的扭曲旋涡,一旦被沾染,哪怕是升华者都无法避免躯体和灵魂的畸变。 此刻,无尽的火光就已经彼此串联,覆盖天穹,隔绝了云中君的天地循环之后,化为盖子,笼罩在信者之墙的顶端。 而大地深处,晦暗之眼的蠕虫们疯狂的搅动着熔岩,迅速穿梭。 天穹、大地乃至四方,一切都在瞬间封锁在内。 这小小的盒子之中,只剩下了无处可逃的猎物。 狩猎的时间,到了! 就在贝希摩斯的正前方,苍白的霜风席卷而过,战马奔腾的浩荡轰鸣从其中扩散而出。 狂猎。 来自亡国的狂猎军团向前浩荡推进,如同海潮! 万军协同,有如一体,当大地都在铁蹄之下为之哀鸣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像是要崩塌一样,沉浸在颤栗之中。 但就在瞬间,却有不屑的冷哼声响起。 巨兽和军团之间,凄厉的雷光骤然迸发,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其中缓缓走出。 手握长兵,睥睨着眼前的阵列。 那一瞬间,庄严的黄金战车上,来自苏美尔的恶魔抬起猩红的眼瞳。 “应!芳!州!!!!” 伽拉握紧了手中的利刃,纵声咆哮。 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前所未有的杀意同时从那一双眸子里浮现,难以分辨是愤怒还是喜悦。 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可是那身影却好像没有听到那样,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如此的轻蔑态度,如此熟悉的屈辱感,令伽拉的笑容越发狰狞,紧接着再不等身后的军团,脚踏着涌动的血浪,瞬间,疾驰而至。 腥风扑面。 “给我死!!!!!” 恶魔尖锐大笑着,黄金之剑斩落! 崩! 在那一瞬间,消散的电光里,那个魁梧的身影终于抬起头,可那一张被火花照亮的面孔,却令伽拉瞬间呆滞。 “啊?你叫我吗?” 夸父茫然的问:“可我不姓应啊……” 终于,在伽拉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找我?” 云中君冷声发问。 紧接着,恨水凄啸,纯化四度的雷光冲天而起,激荡,在漫天无明火之上留下了深邃的刻痕,贯穿! 裂隙之后的天光降下,照亮了巨兽的轮廓。 还有贝希摩斯的后背之上,那几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东夏、罗马、俄联、天竺、美洲,每一张面孔都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便只有他们身上不断涌动的精粹源质,以及,如铁的杀意! 五阶、五阶、五阶、还是五阶! ——全部他妈的都是五阶! 那一瞬间,所有参与的统治者,都不由自主地眼前一黑。 草!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战争! 但凡只要是活着的东西,不论是人类还是怪物,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在突如其来的现实打击之下,开始思考人生、宇宙和世界的意义。 仿佛贤者时间一样。 好比现在。 不只是所有参战的统治者们,就连世界之外的地狱棋手们都陷入了呆滞。 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到哪里去? 以及,最重要的:他妈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WHY?! 为什么他妈的会有这么多的五阶在这里! 东夏的夸父、俄联的圣灵图雷尔、美洲的世界巨人·特拉尔特库特利和西佩托堤克、天竺的阿耆尼……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乎所有进入了碎片之内的五阶全部都已经汇聚在了这一处。 那一片该死的浓雾根本不是为了帮助巨兽隐藏行迹。 甚至,就连贝希摩斯也不过是吸引视线的幌子而已。 背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悄无声息的完成力量的集结,让来自现境的五根手指捏合在一处。 在帷幕的隐蔽之后,握紧成拳! 狩猎? 不,战争。 战争,开始了! …… …… 两天前,坍塌毁灭的城堡之上。 雪花无穷尽的落下,纷纷扬扬,渐渐覆盖了冷去的尸骸。 在山崩一般的咀嚼声里,槐诗坐在坍塌的废墟之上,静静的眺望着远方,随手捡来的铁片在指尖转动着。 只是在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而已。 而当他从思索中再度回到现实的时候,远方的雷鸣也告一段落了。 浑身染血的云中君归来。 看到槐诗期盼的视线,便不快的冷哼了一声。 两手空空。 什么都没有带回来。 “爱德华呢?”槐诗愕然。 “杀了。”应芳州回答:“那个家伙的底牌太多,活着后患无穷,不好留手。趁着虚弱的时候,能杀就要杀。” “一个能用的都没留下啊。” 槐诗叹息,遗憾自己怎么没留个活口。 没办法,黄金黎明不愧是黄金黎明,脖子和脑袋的位置都太正点了,让人忍不住一个顺手就……没有然后了。 “留下也没用。” 应芳州擦拭着脸上的鲜血,面无表情地拔除那些身体里胡乱生长出来的骨刺和畸变组织,冷淡的问:“在这一场赌局里,你还指望能从对手的身上挖出什么能利用的东西么?” 槐诗耸肩,抱怨道:“卡牌游戏就这一点不好,自由度太低了啊。” 哪怕眼前是辽阔无尽的盖亚残片,来自无数地狱的敌人,和集结了整个现境精英的对抗,可本质上依旧是一场掌控在棋手之间的赌局。 以现境的安危为筹,以万世牌所代表的事象记录为棋子,所进行的一场战争。 双方都是以事象记录这样的情报体方式降下,哪怕是死了也能够回归自己的肉体,而且敌我分明,没有任何的间隙可让人利用。 对于槐诗这种喜欢用盘外招和其他手段的人来说,简直是噩梦。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呀。” 槐诗仰天长叹:“好日子,就要结束辽……” 他可没膨胀到以为靠着金大腿就能够在地狱里反复横跳的程度,当要面对的是整个深渊最顶尖的那一拨对手时,哪怕是两条金大腿也不够。 他已经可以预见,未来地狱的疯狂反扑…… “要跑了?”靠椅上,伊芙琳老太太忽然问。 “当然要跑啊,而且要跑的迅速,跑的飞快,跑出水平和精彩。” 槐诗的指尖转着的铁片猛然一滞,停下了,映照着他的笑容:“不过,在那之前……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先搞上一票大的吧?” 就算要跑,也要肇事逃逸才行,这种对面还没发功自己就倒下了的状况未免太丢份儿了。 所以,得想个办法,狠狠的来上他一炮。 “就算是搞事情也要有资本才对。” 恰舍尔泼来一盆冷水:“想清楚一点,就这么几个人,没什么文章可做。老太太我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 “这个时候,只能发挥出天国谱系的传统优势了!” 槐诗一拍膝盖,“咱们摇人!” 姑且不论天国谱系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邪门的优良传统,但从今天开始起,那就是这样了! 于是,就在云中君所展开的大雾之下,来自槐诗的通讯通过副校长的中转,飞向了身后的远方。 “喂?小丽兹在吗?哎呀,别那么生分嘛,咱俩多熟啊!过命的交情!” “喂?青帝老太太在吗?您老可安康吗?这不是想您了么?想让您多多指导……” “喂?罗马么?哦哦,伏尔甘先生,久仰久仰……哎呀,剑圣前辈也在?正好呀……要不要,咱搞一票大的?” …… 短短的五分钟不到,来自槐诗的提议,就已经传达到了每一个棋手和谱系的领导者手中。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摘下眼镜好好揉一揉眼睛,然后问一问槐诗你有没有搞错? 可紧接着,大家又感觉……似乎,好像,也许,有搞头? 而当槐诗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大蛋糕’时,原本还想要矜持一会儿的大家,都不由得开始意动了。 而作为如今盖亚碎片中东夏谱系的领袖,青帝老太太丝毫没有任何掩饰,直截了当的发问: “折腾这么多,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要搞死黄金黎明那帮狗娘养的啊。” “呵呵。”青帝冷笑,丝毫不给面子:“这么将私心置与公任之上,可不像是当家做主的样子啊,槐诗。” “瞧您说的,当家做主,不就是图这点好处么?”槐诗淡定回答:“有时候,私心和公任重叠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脸皮变厚啦,槐诗。”青帝感慨。 槐诗只是微笑,就当做这是老太太表扬自己了。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青帝冷声发问:“既然你都承认是这是私人恩怨了,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难道不是您所乐见其成的么?” 槐诗笑了起来:“既然现境和地狱之间的炸药桶需要一条导火索的话?那为什么这一条导火索,它不能是我呢?” 作为资深搅屎棍子,走哪儿哪儿炸,去哪儿哪儿崩的灾厄之剑,他可对自己的搞事儿本性实在是太了解了。 如今的现境和地狱之间,难道不正是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么?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胜任这一重要职责呢? 青帝再没有说话。 不置可否。 只是在结束通讯之前,最后笑了一声:“虽然还嫩了点,但这幅舍我其谁的样子,倒是有点理想国的味道了。” 于是,从协议达成的那一瞬间开始,两天的时间内,整个现境的阵营都紧锣密鼓的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战争运转起来。 一方面,声势张扬的陈列重兵,不断的袭扰地狱的防线。另一方面,则在暗中做好了转移的准备。 等待着来自远方的讯号。 等待战争的到来…… 而当现在,这一只由现境五指捏合成的铁拳展露在天光之下时,便只剩下了一个结果。 裹挟着漫长时间中所积蓄的力量,毫不留情的,向前捣出! 不要精肉也不要肥肉,更不用细细切做臊子,不是来特地消遣你,只要在你的脑门上开个酱油铺子,红的白的紫的一股脑流出来……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回合的轮转,所有的现境棋手齐刷刷向着对手们露出的,和善微笑。 在他们的手里,捏了三个回合的卡牌不要钱一样的抛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数之不尽的辉光如流星那样,从天而降! 于是,天地动荡! 【框架·万化之境】,来自创造主的定律结合瞬间轰破了地狱的封锁,再度将天地四方打通,将现境的庇护加持在所有升华者的身上。 【神迹刻印·基路伯】,六翼相叠的大天使徽记从天地之间骤然浮现,荡平了一切地狱的诅咒和沉淀,守卫在伊甸之门前方的四棱旋转燃烧之剑从空中毫无征兆的斩落,刺向了大地,顿时令无数浓烟从泥土喷出。深邃的地下,无数蠕虫被焚烧成灰烬,紧接着,惨烈的嘶鸣升起。 再然后,星辰坠落如雨。 无数奇迹的辉光从棋盘之外降下,落在现境和地狱的边界之间,化为了出来自神话之中的军团。 【龙伯卫】、【医院骑士团】、【美洲剥皮军】、【罗刹众】、【深渊白鸠】…… 数之不尽的敌人凭空涌现,令弄臣们的水镜都被捏碎了。 震怒咆哮。 什么鬼! 究竟怎么回事儿? 就为了一个槐诗,整个现境都他娘的要倾家荡产一波流了? 如此仓促又剧烈的变化,弄懵了所有人。 难以理解。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道理! 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源质?哪儿来的那么多储备?他们哪儿来的经济?! 为什么和自己所测算出的数据差了那么多! 中间的空缺是哪儿来的?! 答案,是槐诗给的。 诚然,统治者们的考虑十分周全。 第一时间得出了最正确的结论,理解了槐诗所能造成的破坏力,并且最大程度上集结了力量,意图一举覆灭这一祸患。 唯一忽略了的,是贝希摩斯作为’天国谱系高等建筑物’的产费能力有多么离谱…… 就好像一直以来,总有人会忘记,天问一系其实都是辅助一样。 也总有人会被贝希摩斯恐怖的外表所迷惑,导致忽略了它的本质。 因为太过于同牧场主和永生之兽这样的存在像似,以至于让所有人都产生了误会,以为这只怪物是多么恐怖的战争兵器。 可其实上,它并非是牧场主那样吞吃万物以自有,不曾构建过任何深渊食物链的循环,而生命里虽然庞大和顽强,但和永生之兽相比较,也不过是平平。 恐怖的胃口是为了让庞大的身躯更进一步的成长,而庞大的身躯,是为了更好的胃口和消化。 永无休止的吞吃,永无休止的成长。 这一具身体,就是由无穷源质、奇迹和灾厄结合而成的圣殿! 倘若曾经在魔女之夜里再现的最伟大的奇迹是白银之海的话,那么它就是白银之海赖以存续的容器! 可既然是容器,那就必然说明……放进去的东西,是能够再拿出来的。 好似装满了的小猪存钱罐、长了四条腿的保险箱,带着一张大嘴的银行金库一般……这玩意儿,就是个超巨型充电宝! 现在,仰赖与地狱老铁们的打赏和投喂,经过了长达三天的胡吃海塞之后,庞大如山的贝希摩斯惬意的趴在了战场之上。 甩着舌头,观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战争。 在它的后背之上,庞大的光轮如太阳一般的燃烧着,无穷尽的源质涌动着,释放出万丈光芒。 沉寂的颂歌再度奏响。 ——圣哉!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军争 当圣歌响起的一瞬,一切都截然不同。 战场之上此起彼伏的巨响和轰鸣好像被赋予了实质,在无形的双手操控下,接连不断的迸发,扩散,激荡。 明明是稍纵即逝的惨叫,可是余音却不绝于耳,恨不得绕梁三日。明明是令大地崩裂缝隙的宏伟巨声,可是却还没来得及扩散,便被捏死在襁褓之中,只有一声细弱蚊蝇的呻吟被淹没在潮水一般的嘈杂声响里。 所有声音在这一瞬间好像都失去了原本的规律和形态,在某一双眼睛的俯瞰之下,迅速的变化,生长,或者被残酷的剪除。 最后,化为了无形的刀剑。 属于牧场主的圣歌就这样的在此起彼伏的撼动之下分崩离析,割裂成毫无意义的残章。 仿佛在战争中的茫茫厮杀和斗争之中,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唯一的主轴。 唯一一个声音。 萦绕在光轮之上的赞颂之歌! “放肆!” 地狱圣人狂怒的咆哮,空洞洞的眼瞳里,猩红的光焰激烈的燃烧着。 就在图雷尔和西佩托提克的围攻之下,猛然回头,怨憎的视线看向的那一道庞大光轮的正中——如山的贝希摩斯头顶上。 ——槐诗!!!! 而就在狗头上的平坦处,盘腿而坐的年轻人仿佛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一般,微微抬头。 然后,又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吹着口哨,端起呜呜作响的热水壶,将热水倒进茶杯里,俯瞰着茶叶在水中浮沉的模样。 最后,端起杯子,滋溜一口。 在风中的硝烟和血气里品味着苦涩的茶香。 吧嗒了一下嘴,眉头皱起,随手就把茶水倒进了风里。 继续烧水。 哼着歌,优哉游哉的观赏‘风景’。 明明是自己的挑起来的战争,可是却现在完全置身事外,突出了一个淡定和悠哉——我都花钱雇人来打架了,干嘛还要亲自上场? 一个二阶? 送嘛?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他拍着膝盖,啧啧感叹,最后振臂挥拳,冲着友军高呼:“跟这群邪魔外道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并肩子上,并肩子上啊!!!” 现在别说是深渊里的凝固者们了,就连夸父都忍不住想要一锤打爆他的狗头! 在税务官的怒吼中,尘埃飞扬而起,大地动荡。 宛如黑潮一般厮杀的大群之中,骤然有猩红的血色隆起——无数苍白的骸骨堆积在一处,化为了双头四臂数百米高的亡骨巨像,肆意的践踏着脚下的尘埃,向着贝希摩斯狂奔而去! 干得好,弄死他! 一拳锤死这个王八蛋! 不知道多少友军心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孙子不能死,死了的话,贝希摩斯的源质供应就他娘的没了! 如今整个战场之上,所有五阶挥霍的源质,有一大部分都是来自贝希摩斯的光轮,尤其是进入了战争之后,大量的死亡和尸骸不断的被巨兽所吞噬,化为了源质之源。一旦贝希摩斯被受损的话,大家就要断网了! “想断我WIFI?做你娘的美梦!” 一个恼怒的咆哮声响起。 就在雷霆之海的侏儒猎手的围攻之下,夸父头也不回的抬起了手中金灿灿的钓竿,向着身后抛出。 首阳山铜和龙伯奇迹所铸就的钓竿迎风便涨,瞬间跨越了大半个战场,而那细细一线则在钓钩的引导之下如飞鸟那样翱翔在空中,缠绕在巨骨之上,轻柔一挂。 再紧接着,方圆一里的大地齐齐下陷了六十公分,而在那山峦崩塌一般的轰鸣里,硕大的巨像竟然被那一线所牵扯,随着夸父的拖曳,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被拽着,在战场之上划出了一个回旋,所过之处,数之不尽的大群如同蚂蚁一般被抛到了空中,而坠落的地方,便砸出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而就在裂隙之上,火光再度聚合,再度构成阿耆尼的燃烧轮廓,有人听见这位天竺五阶骂了一句娘。 要不是他反应的快,怕不是要被友军活埋了! 现在,在战场之上,声势最为浩大的既不是夸父,也不是来自美洲的世界巨人,而是战场正中央,血潮之中那一道游走不定的耀眼电光。 如林的雷霆随着云中君的意志不断的从云端刺出,可是却并不消散,反而像是实质一般凝固在空气中,渐渐构成了毁灭的囚笼。 天鼓震荡,奋发巨响! 数之不尽的雨水落下,又化为水汽升腾而起,再度构成庞大的循环。而无数死去的生命,破碎的灵魂,乃至散逸的源质,也被这循环囊括在其中,汇聚在应芳州的手中! ——举万众而奉一! 如同云中君这样控场型的辅助,就是这么讨厌。 一旦循环构成,那么在他的循环中,不论是敌是友,情愿与否,那么都是循环的一部分,都将为他提供力量…… 就好像槐诗的天阙一旦展开,整个战场上所有的死去灵魂都会在熔炉之中被锻造为铁一样。战场越大,人越多,越乱,而消散的源质、奇迹和灾厄越是庞大,那么最后顺着循环而流入他手中的力量就越多! 按照原本的设定,他应该将这一份力量加持在友军之上,令万众再无匮乏之虞。 但对应芳州来说……友军?什么友军? 我没看见! 作为曾经天问之路的输出第一人,拱手让位?不存在的! 你们躺好了,我来C! 现在,六度纯化的雷霆汇聚在恨水之上,肆意挥洒,所过之处,血海分崩,潮水撕裂,挡者披靡! 以云中君的位阶而孕育出的这一份破坏力,几乎已经凌驾在不少五阶之上! 而就在他的面前,正面承受恨水轰击的恶魔,再度堕入了血海之中。可紧接着,又在兴奋的狂笑之中再度升起。 “就是这样!应芳州,就是这样!让我多看看你愤怒的样子,如此的让人愉快!” 伽拉张狂大笑着,遍布黄金点缀的躯壳之上只是多了一点小伤,根本无损分毫! 在他的手里,由枯萎之王所赐下的王爵之剑熠熠生辉,绽放万丈邪光。 ——那便是足以同统治者之尊位相较的犒赏! 作为枯萎之王的侍卫和随从,禁卫军的领袖,在漫长漫长又漫长的时光里,伽拉曾经为亡国立下了不知多少的功绩,枯王甚至将【威权】作为赏赐降下,自亡国的领土之中分封,要将他拔升为统治者的一员。 可恶魔却对这厚重的赏赐嗤之以鼻。 整个深渊,无数地狱,真正的统治者和真正的皇帝只有一人,除此之外,都不过是窜名者而已——这便是他的回答。 究竟是因这一份忠诚而欢喜,而是因为这一份固执而发笑呢?无人知晓枯萎之王的笑声究竟涵义。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将送出的王冠丢到了一边,然后赐下了一柄佩剑,作为对忠犬的奖励。 从那一刻开始,伽拉便成为了‘亡国之手’。 王爵之剑所在之处,所有亡国大军的力量都在这一柄剑刃面前臣服,献上灵魂、肉体、血和骨,乃至一切。 哪怕是其他属于亡国的统治者也一样…… 这便是货真价实的万军之剑,持有此剑,将可以无限制的调动军团和大群的力量,融与己身。 现在,伽拉已经货真价实的,成为了亡国的化身! 如此肆意的宣泄着这一份力量,哪怕是友军也毫不在乎,甚至反手碾死了冲上来碍事儿的蠕虫和异怪,只为了更加酣畅淋漓的战斗! 风暴在利刃的劈斩之下拔地而起,化为龙卷,逆着电光升上了天穹,肆意的游走着,卷起了海量的鲜血和尸骸,妆点这属于战争的舞台。 血色和电光悍然碰撞在一处。 云中君冷哼,手中的电光动荡着,隐隐浮现崩溃的征兆,可很快,电光再度凝聚,自纯白化为漆黑之后,又经过了三度的演变,现在,在他手中已经再无雷霆的轮廓,只有一片弥漫的诡异光晕。 九度纯化! “再来!” 天阙轰鸣,万丈雷光降下! …… 不只是在地狱的腹地之中展开斗争。 不论是现境的棋手们,还是各个谱系的领袖,都绝对不允许如此珍贵的时机被浪费。就在深渊绝大部分力量被牵涉在另一处的时候,敌我边境之上的猛攻再次掀起! 两日的筹备虽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决定性的优势,但是伴随着此刻的猝然发动,战线已经开始向前推进。 天穹之上,神迹刻印·扶桑降下的暴虐轰击,无数木魅已经将黄金黎明所架设在最前方的罗生门防线撕裂。 海量的大群长驱直入,在种种诸如缩地和转移的法术之下,以恐怖的效率向前平推。 就在东线,连续四个牧场被拔除之后,至福乐土的斋戒圈已经岌岌可危。 在圣油焚烧的纯白烟雾之中,来自俄联的东征骑士们咆哮呐喊着,身披厚重的铠甲,胯下的巨马嘶鸣,自无数被豢养的怪物之间纵横来去。 宛如从天穹之上所铲下的无形之犁,耕耘着血色和死亡,所过之处,便在黑潮之中凿出了一条深邃的裂隙。 笔直向前! 自战场的一头,穿凿至另一头,然后,掉头,重新再来一次! 当万军集结为一体时,被圣灵所赐福的骑士们便融为了一体,共享着同一灵魂,同一奇迹,和同一祝福。 马耳他十字的徽章如鹰隼那样,在硝烟之中招展! 而就在这动荡的厮杀之中,却仿佛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一切杂音消失无踪,一切动作都凝固在空气里。 疾驰的骑士团竟然在敌丛之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紧接着,凄厉的惨叫从甲胄之下扩散开来,畸变和凝固竟然在这化为事象记录的军团之间扩散。 只是短短的三个弹指,圣洁的辉光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如液体一般的粘稠火焰,源源不断的从甲胄的缝隙中流出。畸变的巨马缓缓调转方向,向着身后的友军。 悍然倒戈! 此刻,在棋盘之外,原本医院骑士团的纯白已经被尽数染为了黑色…… 随着突如其来的凝固,浮现在棋盘之上的标注竟然也在缓缓的变化,向着棋手们露出嘲弄的笑容。 ——【医院骑士团(伍德曼)】! 从这一刻开始起,这一支精锐的大群便从现境的手中脱离,归属了地狱的阵容,成为了地狱的先锋! 而就是靠着这短暂瞬间所产生的空隙,弄臣们的力量便见缝插针的融入了战场之上,令原本明朗的局势再一次回归到混沌之中! 要说棋手们的心情…… 恐怕就只有’恶心’两个字才能形容了! 他妈的黄金黎明! 就好像曾经面对理想国的地狱生物们一样……现在轮到现境的升华者们怒斥怎么会有这么搞人心态的玩意儿了! 作为黄金黎明的成员之一,如今以《浮士德》作为媒介而降临的伍德曼失去了自己的框架和定律。 现在的他,便是魔鬼·梅菲斯特的化身,所具有的只有两个技能【无形】和【窜变】。 前者让伍德曼不具备实体,无法被物质或者源质的攻击杀死。而后者,则让他在充足的源质供应下,迅速的污染和操控一切具备灵魂的生物。 倘若具备独立灵魂的升华者还稍微有些难搞的话,那么对付这种以数量才能产生质变的大群对于他来说,比打个哈欠还简单! 除非是专长操控灵魂的圣痕和同领域的神迹刻印,否则的话,就是噩梦。 不但杀不死,赶不走,驱之不散,而且一不小心还会被读心、洗脑和污染……就好像一直在耳朵边嗡嗡嗡的苍蝇一样,恶心到家了! 这时候,就要只能上更恶心的了…… 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遇到搞心态的,那就只能用更搞心态的方式恶心回去才行! 那一瞬间,天竺谱系的棋手阿鲁德尼,面无表情地抛出了手中的卡牌。 【精诚所至·石咒仙人】! 来自天竺的维持谱系的五阶升华者,万般苦行和修持的尽头巅峰,万物因果的体现。 ——梵仙! 现在,感受大愿和诅咒的恐怖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咒与誓 在人的时代之前,便是曾经诸神未曾陨落,由神明们占据主导的时期。 向上追溯,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如今组成世界的三大封锁还只有【万物归亡】这唯一铁律,先导会根本连种子都还未曾诞生,万象在诸神的掌控之下运转。 彼时的繁华和残酷早已经在无数流传至现在的神话之中不断被各色人物所讲述和传说。 在那个时候,东夏、罗马、北欧、希腊、阿兹特克、乃至苏美尔以及更多,更多的神明,更多的角色们还未曾退场。 为了争夺天命,为了实现天命,为了摆脱天命,诸神之间的战争和联合轮回不休,一直到最后奠定了陨落的恶果。 在诸多神明之中,如果论及眼光深远和未雨绸缪,那必然是率先做出末日预言的北欧;若是论及灵活变通,那必然是希腊和罗马这两拨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神系;若是论及残酷和斗争,那便是内部也厮杀不休、太阳神前后都换了六波的阿兹特克;要是论及秩序和稳定,那么近乎万世一系的东夏谱系定然首屈一指…… 可哪怕在如此纷繁众多的神明之间,天竺神系,也是一朵不折不扣的奇葩。 这称呼究竟是褒义和贬义,恐怕后世之人也无法下达一个论断。理由无它……实在是天竺诸神们的路子太野了。 野的让人心慌。 要说玩,那天竺神可太会玩了,而且能玩、会玩、敢玩,玩的一次比一次大,甚至就连后来的天竺谱系自己都觉得,就算没有诸神陨落,天竺神系也能给自己玩没了。 一点都不夸张。 什么是天竺? 你们不敢搞的我来搞,你们不敢做的我来做,你们搞的定的我要搞,你们搞不定的我还搞! 而且还硬搞! 为了挣脱天命,天竺诸神可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土方和邪门办法都用过了,只看内部如今分裂成三部完全无法整合的状况就知道,当初大家玩得那叫一个百家齐鸣,奇思妙想不断…… 先是创造、毁灭和维持三相神带头,下面的人则有样学样,发扬光大。光是内部就玩崩了不知道多少次,天竺领域因为死机的原因重启轮回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而玩的多了,路子野了,甩锅和补漏的办法经验自然也就底蕴深厚。在诸神之中,真的是一等一的滑头,只看就连彤姬都在苏利耶那里失了手就知道,老兄们是有一套的。 而就在这样奇葩的环境之下,无数试验中所折腾出的不只是如今早已经分裂的正法和种姓,也还有着被称为’仙人’的恐怖存在。 向上追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大聪明先提出‘苦行’这个’天才创意’的。 通过无穷的折磨和试炼,将部分具备神明血统的凡人推入了难以想象的地狱之中,辅佐以秘议,加持以正法……通过所谓的修行,将灵魂如铁那样反复的锻造,锻造,再锻造,最终创造出就连神明都为之惊叹的辉光。 通过无数次的源质蜕变,将自我的灵魂无限制的打磨,并不向神明所靠拢,而是贯彻一个’我’字,从自我的意志和欲求之中凝练,最终抵达了设想之中的’梵’之境界。 这便是所谓的梵我如一。 然后,诸神就开始麻了——确实,如同他们所猜想的那样,通过这样的方式,人类也能够同三大柱石产生直接的联系,并将自己的灵魂与现境的规则同化,领悟【梵】,几乎可以视为现境的部分化身。 奈何,这个过程是完全不可控的,成就也完全无法预测,包括人格的异化和执念的失控这类的副作用无法避免,一个赛一个的性格乖戾,一个塞一个的肆意妄为,而最终,也会因为过度和三柱接近而产生的注定的自毁现象。 而且,最可怕的就是——由于灵魂的异化,每一个仙人都几乎本能的精通对命运和因果的操控! 在曾经七大仙人尚存的鼎盛时代,整个天竺都被苦行者们搅乱成了一锅粥。发愿撼动上天,诅咒崩裂大地,因为仙人的发愿和诅咒,灭亡和受创的神灵数不胜数,哪怕是湿婆、梵天和毗湿奴都没能逃过,甚至还被逼的轮回转世,或者对仙人低头道歉,磕头认错。 工具人骑在脖子上,不是几乎,是已经变成大爷了! 正因为如此,三大主神才痛定思痛,熬过一段苦日子之后,强行按着仙人这个职业削了好几个版本,一直到灭亡之前刀也没停过。 可即便是如此,以神明血统成就梵仙的升华者,也依旧是所有五阶之中最让人心生忌惮和恐惧的那一拨。哪怕人均寿命不超过五十,但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足以发出令世界和命运为之响应的愿望和诅咒。 在如今分裂状态的天竺谱系内,这是当之无愧的战略级兵器,用一次就少一次的谱系珍宝! 此刻,当石咒仙人的辉光从天而降,就连整个早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盖亚碎片都猛然跳动了一下! 宛如死去的尸身骤然痉挛,焕发出了新一波的诡异活力。天穹骤然化作了血红,风中传来了遥远时光之前遗留而下的哭声,粘稠的血雨凭空洒落,整个边境的战场都好像被浸泡在受到诅咒的恶臭鲜血之中。 明明是仙人,可是却带着令统治者也难以企及的阴森气息。 苍老佝偻,宛如活化石一般的老者盘腿,坐在了空中,枯瘦的躯壳毫无动静,漆黑的眼瞳中空空荡荡,如骸骨一般死寂,甚至就连心跳声都难以分辨。 在他的嘴角,浮现出令地狱大群也为止心寒的诡异笑容。 不见嘴唇开合,便有男女莫辨的沙哑声音响彻天地,如同以世界为喉舌那样,畅所欲言。 “仁慈的梵天啊,我今发大愿!” “——成就一切圆满,灭尽一切邪毒,调伏一切灾障!” 霎时间,血雨消散,天空澄澈,万丈光芒凭空浮现,整个战场在光芒的普照之下宛如化为天国,数之不尽的花瓣片片飘落。 简直,就像割麦子一样! 花瓣所过之处,不论是多么狰狞凶恶的怪物,来自什么地狱的大群乃至凝固者……永世集团的签约员工、雷霆之海的侏儒巨人、亡国中那些早已经死去的尸怪,都瞬间跪倒在地。 甚至就连无知无识的战车和城墙,都齐刷刷的矮了一截,坍塌。 每一张面孔浮现出欢快的笑容,洋溢幸福的光彩,齐声赞颂起了伟大仙人和史诗和那惊天动地的苦行、无穷无尽的福报和这至高无上的正法! 就连血海中的阿修罗和根性顽固的罗刹都能成为正法的守护者,更论其他? 此刻,在仙人的正法感召之下,一切恶孽尽数洗净,所有的地狱军团化为了现境的卫道先锋,争先恐后的向着身后的友军刀剑相向。 啪的一声轻响。 石咒仙人的躯壳一震,隐隐透明了一分,宛如烟雾所凝结而成的那样,越发出尘。 寂灭的进度在命运的反噬之下暴涨了一大截。 而石咒仙人却不为所动,空洞洞的眼眸毫无情绪,映照着远方庞大的斋戒圈。 笼罩了整个世界的寒意突兀降下,仿佛要冻结一切灵魂。 令斋戒圈之内,诸多猎食天使和祭祀的面色骤变,不顾一切的发起了反击和围攻。 可是,已经再来不及…… “不知正法和道理的邪魔呀,汝等不礼敬世间至高无上奥秘的本相,不修持向善和道德的法门,汝等所崇拜的,便是污秽的非法,不净的魔主,也永无神明之洁净与智慧!” 来自仙人的诅咒回荡在天地之间,每一个字都像是山崩和天裂交织而成的惨烈哀鸣,每吐露出一个字,涌动在斋戒圈内的凝固神性便消散一分,到最后,就连至福乐土的投影都浮现出了庞大的裂口。 大地从这一头到另一头,被这恐怖诅咒的余波扯开了笑容一般的裂隙,吞下了大半个斋戒圈,不知道多少猎食天使在尖叫和悲鸣之中被黑暗所溶解,消散无踪! 惊天动地的波澜扩散,覆盖了方圆千里之内。 诅咒结束的瞬间,石咒仙人的身躯无声崩裂出数十道纵横交错的口子,存在感越发的稀薄,宛如泡影,透明的能看清身后的景象。 可终究,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直到天穹的尽头,一道杀意突兀的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在内。 老东西,竟然还活着么? 风中仿佛传来了久违的问候。 宛如古铜所铸就的金身投影浮现,外道王再度降临,铁拳紧握,向着昔日还指点过自己苦行精要的前辈毫不留情的捣出! 遥隔千里的一拳,降下的瞬间竟然令空气凝结成实质,寸寸向内收缩。 足以将原子捏至裂变的力量不讲道理的作用在此处,将周围扑上来的升华者全部蹂躏成尘埃——再然后,便有清冷的鸣叫声一闪而逝。 铁光浮现。 剑刃的残痕消散在空中,连带着外道王全力的一拳一起,消散无踪。 宛如日轮凭空越出地面,耀眼到撕裂所有眼瞳的冰冷光芒拔地而起,向着天穹逆斩而出! “好久不见啊,前辈。” 剑圣面孔从突兀的从外道王的面前出现,大笑,手中凝聚为一线的烈光迸发,宛如浩荡烈日从穹空落下,无处可逃。 “咱俩,重新来过!” ——日之太刀!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敲门声 那一瞬间开始起,从战火绵延的边境再到如今不断剧变的地狱腹地,整个天穹变成了剑圣和外道王所厮杀的战场! 就连虚无的空气都在极意碰撞所产生的动荡里,变成了无形的刀剑,湍急的流动回旋,形成绞肉机一般的残酷领域。 再无一只飞鸟能够升上六千米之上的云层外。 这足以动摇整个战局的变化,不可避免的,令厮杀的升华者们分出了一丝心神。 无关专注与否,不过是乱战之中的本能——谁又能够放任如此凌厉的杀意从身旁飞过,丝毫不为所动呢? 而在那一刻,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僧侣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出了’觉悟者’的辉光。 查尔斯·贝内特! 黄金黎明·原始之路,五阶凝固者——地狱本质和原处黑暗的显现,虚无深渊·阿卜苏! “就是现在!” 不论时局如何变化,都未曾有过任何动摇的凝固者,在这一瞬间,抬起了双手,悄无声息的合十。 啪! 好像气泡被戳破了一样,整个战场,陡然一震。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任何的巨响和震荡,也没有任何的征兆——可当所有升华者感受到身后的寒意,猛然回头时,便看到了……庞大如山的贝希摩斯,已经消失无踪! 连带着头顶上的槐诗一起。 在空空荡荡的大地之上,现在只剩下了一片虚无的黑暗和影子,无法触碰,也无法干涉,宛如最遥远的海市蜃楼。 被吞掉了。 在苏美尔神话中,被冠以太初之源的奇迹以灾厄的面目,于此重现! 天之高兮,既未有名。 厚地之庳兮,亦未赋之以名! 深渊之灵·阿卜苏,正是这一片虚无辽阔的原始之空的具现! 现在,封锁了时间和空间的监牢再次被缔造而出,无穷的空间循环向内嵌套,毫无任何的空隙,构成永恒的迷宫。 如此的封锁,就连曾经突袭象牙之塔的时候,五阶的柯罗诺斯·副校长艾萨克都无法挣脱出来。 隐藏许久之后,贝内特抓住了这难得的时机,狠下辣手! 弹指间,贝希摩斯和外界的联系被切断,连同槐诗一起,坠入这深渊所化的黑暗里。 层层迷宫的最深处,贝内特的身影自虚空中向下俯瞰。 面容无悲无喜。 曾经被誉为最接近觉悟者的僧人,毫不掩饰如今的杀意和决断。 空间和时间所构成的迷宫向内合围,迅速的挤压和侵蚀所有的空间,深渊精髓显现的太初之水如同强酸一样,腐蚀着贝希摩斯的存在,要将它彻底溶解在黑暗之中! 可很快,他的眼神便呆滞一瞬。 因为在太初之毒的腐蚀之下,原本庞大如山的贝希摩斯,竟然开始迅速的缩水……就像是早就把气放完的气球一样,光轮消散无踪,再无外界所表现出的威武阵仗。 它的肚子里根本就空空荡荡,所有的储备早已经被抽空! 只是个样子货! 如今,被彻底打回原形之后,变成了一只牛犊大小的傻狗,在深渊毒水之中试图狗刨,扒拉在一块还没有溶解的巨石上,湿漉漉的甩着屁股。 被晃了! 贝内特自僵硬中醒悟,猛然看向了巨犬的旁边,好像明白了什么。 “槐诗!!!” 无穷涌动的毒水腐蚀之中,一台录音机就这么从槐诗的屁股下面落出来,迅速溶解的过程中,还在不断的播放着’盖亚虽大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的身后就是现境’之类的见鬼骚话。 还有好几张帮助演员加深记忆的台词便签…… 至于槐诗,好像根本还没弄清楚状况。 依旧咧嘴,傻笑着。 在毒池里扭动了一下,抬起手来,用力的挠这发痒的屁股。 于是,被腐蚀的裤子后面,便有一根金光闪闪的尾巴露了出来……随风甩动,如此灵活。 什么鬼! 当破碎的伪装之下,四张酷似猴子的面孔从头颅的前后左右浮现,八只手掌拔出了自己的铁锤、三叉戟、圣瓶、利剑和宝刀等等家伙什儿的时候……哪怕再怎么迟钝的家伙,都应该明白了。 这哪里是天国谱系的工具人! 这他娘的分明是天竺的活化神迹·哈努曼! 不只是贝希摩斯,就连槐诗,都他妈的是假货! 可真的呢! 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贝内特的脑中浮现出了惊悚的领悟和猜测。 ——真的究竟去哪儿了! …… 两天之前,当最后的沟通结束,所有的计划安排妥当之后,代表美洲谱系的丽兹最后发问: “既然所有人都分工明确,各有任务的话,那你呢?” 她死死的盯投影中的老对手,从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上嗅到了更加熟悉的坑爹气息:“槐诗,你去做什么?” “我?” 槐诗微笑着,向着她眨了眨眼睛: “我去送啊。” 就好像大家一起玩游戏一样。 有人中单,有人辅助,有人打野,还有人边路……有的人负责划水,有的人负责抢队友兵线,有的人负责挂机。 而既然总有人要去送的话…… ——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 如今,就在贝希摩斯被原初深渊之影所笼罩的时候,几乎分不清彼此的前后。 地狱的最后方,如今守备最为空虚的遗世独立之处。 那一座苍白城池的大门前,有人摘下了身上的由火神伏尔甘所打造的一次性隐形衣,抬起头,向着近在咫尺的城门露出爽朗的笑容。 在那一瞬间,阴暗的殿堂内,所有的投影猛然回头,刺耳的警报声中,来自大门口的景象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就连一直以来都维持着平静的亚雷斯塔都猛然回过头,眉头皱起。 呆滞。 就在画面之中,如今代表着天国谱系的升华者含蓄的微笑着,好像买菜回来凑巧路过,轻松又快乐。 抬起两根手指。 宛如敲门一般,自空中叩动了两下。 “Knock knock~” 如同曾经那些老笑话和小品节目的开头,以这敲门的拟声词为招呼,向着城池之内的对手们,传达问候。 当当当当! 有人在敲门! 而门内的主人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在这短暂的死寂之中无人发问,只有热情又期盼的清脆声音扩散在着寂静里,期盼着回应。 谁? 谁在门外面! 当然是命运啊,朋友。 仿佛有嘲弄的语调在幻觉之中响起,将这一份轻蔑的笑声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轻声低语。 ——现在,汝等的命运在敲门! 在那一刻,画面中,温柔的微笑再无法掩饰那一份狰狞的恶意,隐藏在俊秀外表之下,那宛如洪流一般的憎恨和愤怒,喷薄而出! 就在山鬼敞开的衣襟之下,那胸前的裂口中,那一枚由俄联谱系慷慨赠予的盖亚之血,再度浮现出瑰丽光芒。 可这一次,绚烂的光芒再不温柔,而是像是烈火一样涌动,将他粗暴地点燃,吞没,笼罩在焚烧里! 灵魂为之颤栗的痛苦在扩散。 槐诗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张口,纵声咆哮。 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再一次从耳边响起。 自他的灵魂之中发出质问。 ——槐诗,所求何物? “我要,变成曾经的……我!” 槐诗捂住抽搐的面孔,挤出了愉快的笑容,就这样,任由失控的力量撕裂自己的肉体,黑暗井喷,自内而外的将他的躯壳尽数焚烧殆尽。 可就在那一片涌动的光焰中,却有嘶哑的声音回荡。 “我将成为理想国的化身!” “我将追随逝去的先驱——” 那是支离破碎的灵魂在无穷的火焰中焚烧,运转,向着天穹、大地,无穷的世界,还有眼前的敌人宣告: “我将再度延续这一份憎恨!” 无穷光焰自这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通向仿佛地狱的裂口——无穷黑暗井喷而出,在黑暗里,死去的怪物们纵声嘶鸣。 绝望、反抗、斗争,厮杀,牺牲,乃至舍弃所有…… 从最深的地狱中所孕育,从最残酷的战场上诞生,从无数拥抱凝固的灵魂里蜕变,从死亡和遗忘中归来! 它再度降临在这个久违的世界上! 在那一瞬间,献祭和互换终于结束。 棋盘上,槐诗的不断震颤的卡牌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撕裂。 可紧接着,破碎的卡牌又在盖亚之血的催化之下,再度重组,不断变化的卡面周围的边框自白银化为黄金,紧接着浮现钻石的璀璨,最终,却失去了一切色彩,凝结为了无光的漆黑。 【审判者·槐诗】,消失无踪。 现在,在那里的只有……无穷尽的黑暗冲天而起! 洪流肆虐,鞭挞大地,撕裂天穹,到最后,滚滚扩散的黑暗里,倒悬的理想国徽记被再一次的点燃。 沉寂的怪物从最深的梦中醒来,猩红的眼瞳如燃烧的星辰。 向着眼前颤栗的尘世,曾经的仇敌,最终宣告。 告诉他们: “我是……鹦鹉螺!” 现在,笼罩在漆黑火焰中的崭新事象记录向着棋盘降下,自无穷灾厄的拱卫和追随中,展露自身的名讳。 ——【审判者·鹦鹉螺】 时隔七十年之后,来自理想国的审判,从地狱的最深处,归来!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仇敌 被血色染红的大地,被火焰烧成漆黑的天穹。 破裂的天地之间,那些逝去的万物。 死去的人,失去的伙伴,牺牲的面孔,那些微笑着的年轻人们倒在废墟中,眼瞳空洞……苟延残喘的老人,悔恨和绝望的战士,默默流泪的伤者,还有更多……更多…… 更多来不及记忆的面孔。 更多,来不及记忆的憎恨!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 憎恨眼前的一切,憎恨自己,憎恨地狱,憎恨一切敌人……憎恨,缔造了这一切的背叛者! 在地狱的最深处,在那一片涌动的黑暗里,有高亢的声音响起。 如此刺耳。 像是悲怆的哭喊同震怒的咆哮重叠在一起,无数人的声音从灵魂中回荡,那些绝望的回忆再度浮现,充斥脑海…… 槐诗闭上了眼睛,可是却无从躲避。 还有更多,更多的力量自这一片他所缔造的黑暗里浮现,从他的灵魂之中,那些失去的灵魂与此重生,通过他的身躯再度降临,通过他的呼吸吞吐绝望,通过他的眼睛观看世界。 于是,那一双眼瞳睁开,燃烧着猩红的火焰。 曾经的一切,再度归来! “——███!!!!!” 如有实质的黑暗轰鸣,展开,再难分辨出真实和虚幻。 甚至就连槐诗的轮廓都难以窥见,那以深渊真髓和人世决心所铸就的怪物不断的变化着自己的身体,突破了人体的藩篱,迅速的调整着庞大躯壳的结构,覆盖着血火的鹦鹉螺之上,一双双癫狂的眼眸浮现。 宛如破海而一般,怪物嘶鸣着从黑暗中飞起,悍然撞向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城门。所谓的高墙,所谓的铁壁,所谓的遗世独立之处,此刻在鹦鹉螺的冲撞之下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瑟瑟发抖。 天地巨响,大地震荡,异化为纯白一片的天地之间,只有这蠕动的墨色狂乱的突进,留下一道道漆黑的残痕。 最后的防御,就此分崩离析! 就在这崩裂的巨响中,殿堂里的众多投影都瞬间暗淡,所有人愕然的看向了亚雷斯塔。 可亚雷斯塔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凝视着远方那升腾至天穹之上的墨色。 许久,许久,平静的面孔上浮现出某种古怪的神情。 像是自嘲的微笑,又仿佛是错愕的怒意,纠缠在唇齿之间,就异化为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狰狞。 明明一开始是十拿九稳的胜局才对,可在这接二连三的展开之下,竟然不知不觉状况就变得不同。 而就在这最虚弱的时候,最空乏的关节,竟然被如此诡异的一招逼迫到了面前! 这就是灾厄之剑么? “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那一张石像雕塑一般的面孔终于灵动了起来。但有让人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此刻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才对,可是他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欣喜和愉快! “抱歉,各位,看来会议要结束了。” 他说:“战争,已经开始了。” 而敌人,就在眼前! 那一瞬间,殿堂内,所有的通讯都被亚雷斯塔单方面掐断,不顾那些人想要说什么,宝座之上的亚雷斯塔闭上眼睛,身影化为流光消散。 而再度出现时候,便已经屹立在了殿堂的最顶端,抬起手,调动来自法之书的力量,令崩裂的城池再度弥合。 黄金黎明的凝固者俯瞰着那横冲直撞的黑暗,再不掩饰自己的行迹和杀意:“来吧,来吧,槐诗,我就在这里!” 回应他的,是要撕裂整个天地的咆哮。 如同呼唤,如同痛斥,如同诅咒……或者,什么都不是,那只是怪物在怒吼,向着自己的猎物和仇敌。 槐诗感觉自己在燃烧,这一具残存的灵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被自己呼唤来的力量! 以盖亚之血为基础,导入来自命运之书的记录——一举抽空了贝希摩斯过半的源质储备,还有其中所有现境无法利用的地狱沉淀和灾厄,再造出了那些充斥着憎恨和绝望的凝固灵魂。 不追求稳固,也不追求长存,而是在这短暂的战争之中,以目前所具备的所有条件,获取最纯粹的杀伤力。 可现在,当这一份从无数凝固灵魂中所锻造出的凶戾意志降下的时候,槐诗竟然也开始感觉……不堪重负! 哪怕和全盛时期的怪物·鹦鹉螺相比,如今的规模甚至不足百分之一。可鹦鹉螺之所以恐怖,不也正是因为这一不会因力量的强弱而变化的憎恨么? 他的这一具身体和灵魂还是太过于弱小了,甚至不足以作为那一份力量的容器,反而被无数灵魂所产生的负面意志同化…… 数之不尽的乱流在黑暗中涌动,无数癫狂的灵魂在本能的撕扯着他的意志。 只需要一瞬间,他就会被彻底湮灭。 可万幸的是,此刻在鹦鹉螺的面前,还有比他要更加重要的东西。 ——敌人的所在! 曾经的背叛者们,就近在眼前! 当发现这一现实的瞬间,无数涌动在鹦鹉螺内部的灵魂乱流瞬间平复——无需商议、无需沟通,甚至无需槐诗去做任何的事情,那些充盈在灵魂最深处的憎恨便整齐划一的指向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自槐诗的意志引导之下,以这一份仇恨为媒介,彻底聚合为一! “既然如此的话……” 鹦鹉螺的最深处,槐诗感受着无穷的力量,意志运转。 涌动的黑暗骤然一震,鹦鹉螺的庞大躯壳撕裂,如同巨兽张口一样,露出其中迅速凝结生长而出的美德之剑。 染为漆黑的美德之剑再无辉煌和流光,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灰黑。 在千万人嘶吼和咆哮中,黎明逝去。 美德不再。 不必顺从的走入那静谧的夜色,咆哮也罢,嘶吼也无所谓,张开双臂,拥抱深渊和地狱的黑暗。 永恒的黑暗,永恒的怪物与此诞生。 再非曾经的耀眼光焰,此刻,激荡的永暗之流从巨口之中喷薄而出——当谦卑堕落为傲慢、忠实异化为谎言、荣誉被舍弃、怜悯被狰狞取代……从凝固的美德中,孕育出的便是胜过世间万般猛毒的罪孽! 殿堂崩溃,黑暗之光所过之处,血色的火焰遍地燃烧,如同一只只手掌那样,疯狂的拉扯着周围的一切。 黄金黎明所精心营造的一切都被笼罩在火焰里。 连同亚雷斯塔一起。 可当建筑被焚烧成灰烬之后,大地却像是纸页一样剥离,露出隐藏在地表之下的无数字迹。数之不尽的事象记录流转其中,曾经历史中所传承的记录再度被重塑。 一切坍塌的建筑向正中收缩,化为巨塔。 高塔的最顶端,亚雷斯塔重现。 “去吧,去吧,悲凉的曲调。” 来自凝固者的低沉吟诵回荡在坍塌的城市中:“沉默吧,一度甘美的乐音,否则我便只能掩面而逃——” 曾经的诗句与此刻再度被吟诵,意味却变得如此嘲弄。 而就在亚雷斯塔的命令中,法之书再度运转,自无穷的事象中调取出了他所要的那一部,凝结为古籍,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吟诵还在继续。 顷刻之间,暴雨倾盆。时光如雨那样,自从穹空之上洒落,那些晦暗的雨水落在黑暗之中,嗤嗤做响。 天地萧瑟。 不逊色于青冠龙喷吐的腐蚀毒流降下,令鹦鹉螺的船身之上迅速浮现出了诸多锈蚀的痕迹,如鳞片那样的装甲迅速的脱落,瓦解。 可紧接着,在暴雨里,无数诡异的花草却从裂隙之下生长而出,点缀在涌动的黑暗之间,迅速的生败,洒下数不尽的鸢尾花。 而在飞散的花瓣之间,震怒的怪物嘶鸣着,已经调转方向,向着高塔俯冲而来! 数之不尽的屏障接连不断的破碎。 鹦鹉螺狰狞的头角上的钢铁迅速生长,在黑暗里铮铮作响,化为了隐隐巨锤的模样,未曾预估到的恐怖力量从其中迸发,所过之处,一切阻拦都被摧枯拉朽的撕裂,就连法之书的封面浮现出一道裂痕。 亚雷斯塔的面色微变,手中的书籍消散,薄伽梵歌的残页浮现一瞬,紧接着,外道王的投影浮现,遥遥向着坠落的鹦鹉螺一拳捣出! 那一瞬间,炽热的尾焰从鹦鹉螺的尾部喷薄。 狼兽的幻影闪现。 黑暗最深处的源质再度质变,所有涌动的灵魂在此刻凝结为最纯粹的质量,来自漫长斗争之中的痛苦和悲怆被赋予了无与伦比的重量。 鹦鹉螺的巨大身躯,已经被淬炼为了槐诗的源质武装。 ——苦痛之锤! 巨锤和钢拳一瞬的碰撞,伴随着扩散的气浪,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发。事象记录所组成的外道王投影竟然也被干脆利落的撞碎,头角断裂的鹦鹉螺已经正面砸在了《法之书》所变化成的巨塔之上,令遗世独立之处的中枢震荡,扩散的余波将苍白的大地撕裂。 而鹦鹉螺却诡异的从实体再度化为了阴影,又自黑暗中再度凝结成庄严的轮廓,理想国的徽记依旧燃烧着。 毫发无损! 如同鬼魅那样,聚散无形。 “请怀念我吧,像怀念死者。”坍塌的废墟最深处,亚雷斯塔的沙哑声音再度响起:“我的心,就埋葬在此处!” 拜伦的诗歌再现。 大地震颤,流转的字迹汇聚在一片空白中,形成了无数秘仪的矩阵,彼此重叠,最后,来自创造主的框架展现。 一道道锋锐的双螺旋水晶柱拔地而起,分隔内外,支撑天地,深渊血系的精髓在其中酝酿——马瑟斯的框架,竟然被亚雷斯塔毫无滞涩的运用而出,甚至和本人就在这里毫无差别。 无数凶恶巨树拔地而起,存世余孽被再造而出,作为战争工具,向着鹦鹉螺瞬间刺出。 宛如婴儿啼哭的声音再次响起,瞬间,数之不尽的根须就将鹦鹉螺缠绕在内,汲取着怪物的力量,发芽生长。 但在鹦鹉螺的怒吼中,猩红的血火重燃。 杀意凝结为了物质。 一道道深邃的裂痕在存世欲孽的躯壳上绽开,宛如被巨斧劈凿那样,迅速的断裂,崩溃。 唯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扩散在黑暗里。 虚有其表的存世余孽无法阻拦他,哪怕是真正的存世欲孽在鹦鹉螺的面前也不过是猎物而已。 可抓紧了这短短的一瞬,在双螺旋框架之外,再造而出的纯白城市里亮起了炽热的光芒。 “看!在那冬之宝座旁,冰山听到台风的警号而抖颤。只要有一块云闪出电光,千万个岛屿都被它照明——” 在亚雷斯塔的呼唤之下,破裂的云层之下,由万丈庄严虹光寸寸升起。 ——天梯! 在遗世独立之处的最深处,法之书的预热终于彻底完成,晋入了全新的阶段。 而统治者的宝冠,已经加持在凝固者的头顶上!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被抛弃者们 统治者! 不只是棋盘内风云突变,就连棋盘之外,深渊殿堂内的诸多目光都饶有趣味的向着此处投来。 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对于外界而言,名为亚雷斯塔的存在都是一个笼罩在云雾之中的谜团。 除了黄金黎明所展现的事象记录证明了确实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之外,其他的,哪怕是同属深渊的存在们都知之不详。 流传在外的情报,却根本完全无法统一。 前往无何有之乡的拜访者里,有人说亚雷斯塔是一位苍老又诡异的老人,可也有人说那是一位美艳而智慧的女士,还有人说他是个傲慢又冷漠的少年……每一个都自相矛盾,但每一个都好像无比确凿。 此刻,短短几秒钟,那位神秘的凝固者竟然就如此顺畅的登临统治者的御座,哪怕是有黄金黎明的底蕴辅助,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要知道,虽然战场是由事象记录所拟化,但事象记录也必然是真实的事物所转化成的情报,绝对不存在修改和作弊的可能。 倘若在棋盘之内能够做到的话,那么在棋盘之外必然也能够随时再现……这又可否视为黄金黎明已经掌握了某种在短时间内创造统治者的能力呢? 现在,纵然是轮椅之上昏聩的马库斯,竟然也微微抬起了眼瞳。 很快,似是明白了什么。 “天选之人……吗?”外交官轻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真是,捏着一张好牌啊。” “地狱之中也有远大前程,不是么?” 马瑟斯淡然回答:“不只是现境在向前的,这么多年来,你们执迷于一个无足重轻的概念,恋恋不舍,却从来不往前看。 当所谓的理想国开始故步自封,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哈,哈哈……或许如此吧。” 外交官微微抬起头,呛咳着一笑,可眼神却嘲弄又冷漠:“和朝气蓬勃的对手们相比,如今衰驰苍老的模样诚然狼狈。 不过,还是请小心些吧。” 他说,“被你们所抛弃的那个世界,可就在你们眼前呢。” 那一瞬间,棋盘中,曾经被抛弃在地狱中的灵魂们,那个曾经被黄金黎明所抛弃的世界,那些牺牲的震怒之灵中,纵声咆哮。 怒吼! 哪怕是统治者的力量,也不足以压制这一份憎恨。 敌人站得越高,敌人的光芒越是刺眼,这一份传承到现在的血恨便越是高亢! 黑暗里,震怒的怪物展开了无形的双翼,苦痛的辉光再现,如陨星那样再度坠落,向着下方那一座不自量力的城池! 风暴凭空掀起。 雷鸣迸发! 高塔之上,已然晋升为统治者的亚雷斯塔面无表情,手中的书卷再现。 风中有沙哑的吟诵传来,展开了古老国都的绘卷,曾经过去的故事再现——关于魔法、关于奇迹,关于某个名为阿拉丁的少年,关于一盏神秘的油灯…… 伴随着万象的述说,阵阵烟雾升腾而起,凭空幻化出庞大的巨灵,无穷的灾厄自那虚无的躯壳中流动着,变幻不定。 “灯神,拦住他们。”亚雷斯塔喝令。 在命令之下,巨灵的猩红双眸回转,锁定了从天而降的敌人,紧接着庞大的身躯便化为了拔地而起的风暴,阻挡在鹦鹉螺的前方。 伴随着浩荡的轰鸣,宛如无数刀锋所形成的风暴和怪物冲撞在了一处。 鹦鹉螺的身躯骤然一震,像是坍塌了一样,无声的蒸发,一缕缕漆黑的烟雾被风暴卷入了其中。 消失无踪! 突如其来的死寂里,传来巨灵惊恐的咆哮和呐喊。 那一道风暴的正中,一缕漆黑骤然浮现,散化为虚无的怪物自那风暴中再度重组,庞大的巨兽张口,贪婪的饕餮着其中的灾厄和源质,就像是自内而外的吞吃着它内脏一样。 自正中,将那庞大的龙卷撕裂,裹挟着海量的血色,破腹而出! 血海洪流从巨灵的残躯中喷出,亚雷斯塔手中,古老的典籍之上骤然出现了一道惨烈的缝隙,稀疏的源质从其中流出,再无神异。 而从天而降的鹦鹉螺,已经再度砸在了城池之上。 暴增的质量在大地之上掀起浪潮,书页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架设在这一座城市中的秘仪不知有多少在这一瞬被碾压成粉碎。 五分之一的灯火熄灭了。 竟然……没有挡住? 亚雷斯塔的眉头微微皱起。 而在凹陷的裂隙中,嵌入大地的鹦鹉螺竟然如水一般的流动着,毫无滞涩,再度凝结成型,腾空而起。 根本就,毫发无伤! 甚至凶戾和狂暴,更胜以往! 在短暂的磨合之后,槐诗已经开始渐渐触及了它的本质——这一份由灵魂和仇恨源质所缔造而成的力量,本身就没有任何的固定形态! 它本身是理想国的遗恨,无数凝固者心中的愤怒所缔造而成的怪物。 自诞生的瞬间,就注定吞吃地狱、灾厄和死亡而活。 之所以拟态成鹦鹉螺的模样,便是因为在漫长的战斗中,它们已经同天国战舰深度结合为一体。因此,能够随时再现出杀伤力最恐怖的姿态。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没有办法变成其他的样子! 固态,液态,和气态,在槐诗的尝试之下,那诡异的姿态不断的变化轮转,渐渐娴熟一般,再无任何的生涩。 无孔不入! 只是瞬间疏忽,便鹦鹉螺再度化为了漆黑的风暴,逆卷而上,吞没高塔。在亚雷斯塔的面前,黑暗里,无数铁片凭空浮现,化为了狰狞的大口。 轰然合拢! 巨响迸发。 在亚雷斯塔抬起的手臂前,合拢的铁齿竟然浮现出裂痕。 那样的姿态…… 外道王?! 同那位屹立在武道绝巅的怪物级老头如出一辙的发力构架从凝固者的身上展露,紧接着,雷鸣咆哮扩散。 鹦鹉螺所化的风暴竟然被一拳掏出了一个大洞。 可紧接着,亚雷斯塔的手臂竟然也分崩离析,化为灰烬。 凝固者微微皱眉。 似是遗憾。 “果然,只是单纯死板的应用,根本无法复刻么?” 他所填装的记录,应该是昔日外道王一拳催垮青岩地狱时的复刻才对,可那狂暴的力量根本无从掌控,只是重现出了百之一二,便几乎要将自己也摧毁了。 只能悬崖勒马。 亚雷斯塔的左肩之下,星币的虚影浮现,手臂再度生长出来,在来自爱德华的加持下,哪怕是被极意所破坏的肢体也在迅速重生。 毫无瑕疵。 深渊血系、维特塔罗、外道王的纯粹一拳,乃至这神乎其神的事象操作……短短不到半分钟,已经从他的手中展露出了黄金黎明诸多成员的得意技艺,令人不寒而栗。 凭借着同伪典《法之书》之间的深度共鸣,他已经和脚下的城市结为一体,作为代表着黄金黎明的统治者,他所掌握的便是这一份包罗万象的威权——所有黄金黎明的成员的能力都能够通过事象再现而出。 就好像,现在。 重生的手掌再度抬起,对准了黑暗中的鹦鹉螺。虚无的事象在那一只展开的手掌之间汇聚,收束为结晶。 “你的性质,我已经明白了——纯粹的源质和情绪的结合么?倒是同你颇为般配。” 亚雷斯塔轻声呢喃:“既然如此的话……那就用这一本,将汝等,彻底埋葬吧!” 《第五元素》! 弹指间,遍布阴云的天穹骤然崩裂,遍洒衰败之雨的云层化为了炼金术的反应釜,无穷尽灾厄涌动着,彼此碰撞,激发出耀眼的光芒。 在雷电和火焰的锻烧之中,无穷的源质之中竟然产生了堪比核子裂变一般的反应,一束束凝结成实质的光芒撕裂了云层所构成反应釜,向着大地洒落! 穷尽了地水火风,投入世间一切要素,以无穷灾厄为献祭,换取到了稍纵即逝的奇迹。 在云层的核心中,一截拇指大小的璀璨结晶悄然生成,其为第五元素,等同于哲人之石,五阶升华者称呼的来源。 可那不稳定的结构中实在是汇聚了太多的源质和奇迹。 根本无法长久的留存。 在诞生的瞬间,最纯粹的泯灭反应,从就其中爆发而出。 就像是恒星的黑子爆发一般的宏伟毁灭降下——近乎无穷尽的热量收束为一线,熔火长针从云端刺下,所过之处,空气也被烧成了赤红,遥隔数十公里,大地之上便浮现出一片片漆黑。 在烈光的照耀和催逼之下,哪怕还未曾正面接触,仇恨所汇聚而成的怪物便开始激烈蒸发。 黑暗摇曳,迅速的稀薄。 可在最深的黑暗里,却有嗤笑的声音响起。 “看起来威风八面,可实际上不就是照抄么?”槐诗嘲弄反问,“搞的好像谁不会一样!” 那黑暗的海潮骤然沸腾,向着那降下的一线烈光扑出! 自无数升腾的幻象之中,浮现出宛如风车一般十二个巨人的身影,还有孤独骑士疾驰的幻象! 慷慨激昂的驰骋着,扑向了既定的灭亡和无法回避的结局。 这便是信仰的终结。 可就在那一道洪流之上,迅速蒸发的黑暗里,却有坚硬的结晶迅速的浮现,重构,棱角狰狞,无穷尽的憎恨化为钢铁,构成了巍巍城阙的雏形! 就这样,以这无穷尽的憎恨和灾厄为材料,填入了命运之书的记录,引导着那些苦痛的魂灵再度构成了新的姿态。 ——天阙显现! 再然后,雷霆招荡,巨响轰鸣,撼动天和地的尖锐声音在无穷电极之间酝酿而出。 就在远方,激烈的斗争之中,应芳州的动作骤然一滞。 不顾近在咫尺的敌人。 扭头回顾。 紧接着,便看到天地好像在坠落的火线之下化为了黑暗,可在这一片黑暗里,却有自己无比熟悉的炽热光芒,腾空而起! 那是独属于云中君的雷电! 而更加熟悉的,是其中的构成,乃至那一份曾经独一无二的运转方式…… “纯化?” 云中君恍然的轻叹,嘴角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竟然真的学会了…… 甚至,比自己还要强! 依靠着鹦鹉螺的特殊性质,在那一片黑暗里,在天阙结构的恐怖增压之下,无穷的量中升华出了最纯粹的质。 最深邃的憎恨里,酝酿出了复仇之光。 那是前所未有的…… ——二十六重纯化! 哪怕只有一瞬! 可在这短短的一瞬中,天地、阻拦、第五元素的热量,乃至遗世独立之处的所有防御,都被尽数贯穿! 世间万物在此刻失去了色彩,唯有暴虐雷光所勾勒出的颤栗轮廓。 有撕裂的声音响起。 来自《法之书》的书脊之上!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天罚之律 当第五元素的毁灭之光和雷霆触碰的瞬间,举世仿佛都陷入死寂。 一切声音都被简单粗暴的剥离,触目所见的,便只有那一万个太阳彼此碰撞时的辉光。 波澜扩散,在碎片之中掀起了堪比移山造陆一般的地质灾难。 大地起伏,浪潮所过之处,只能看到无数尘埃惊恐的飞扬而起,又被空中肆虐的光与热蒸发,消失无踪。 升华者们厮杀的战场被突如其来的暴风所覆盖,千万人的咆哮回荡在耳边,撼动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远在边境战线之上的扶桑观测到了全程的变化,见证了那一线逆袭的雷光是如何冲天而起,拔升尺度,轻而易举的拗断了第五元素的毁灭洪流,将那一线火红寸寸折裂,任其如血液般扩散,奏响了毁灭的轰鸣。 而在击溃了无穷障碍和险阻之后,纯化如铁的雷霆蜿蜒曲折的从空中斜掠而过,如同小孩儿手里的裁纸刀一样,毫无规律的划过了大半个城市和高塔。 坍塌的哀鸣被爆炸的巨响所覆盖。 一切都迅速的在高热的洪流之中坍塌、剥落、消散如尘埃。 当炽热的波澜远去,空气都没有来得及弥合的真空中,只有断裂的高塔废墟,还有那城市的顶端,宛如焦尸一般惨烈的人影。 明明半截身体完好无损,风度翩翩,可被那内敛到极致的雷光扫过的地方,便焦烂成了一团炭块,那漆黑的半张面孔上,依稀还残留着未曾消散的震惊。 很快,血色便如洪水那样喷涌而出。 在棋盘之外,一片死寂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唯有枯王的御座之上,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大笑声。死亡之主抱着自己的薯片和可乐,纵声赞叹,恨不得为这杰出的一击献上掌声。 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阵营。 或者说……从来没在乎过那不值一提的规矩。 发自内心的,为这属于斗争者的绝地反击送上了衷心的赞叹。 外交官的眼眸低垂,毫无反应。 只是嘴角微撇。 仿佛嘲笑那样。 马瑟斯的神情阴沉,再没有说什么。 而在棋盘之内,嘶哑的咆哮自断裂的高塔上扩散。 直到这一刻,亚雷斯塔的残缺面孔上终于浮现出怒意,在他手中,破碎的法之书如同活物一般的嘶鸣。 整个从事象中构建出的城市都在迅速的运转,舍弃了所有坍塌和破坏的秘仪之后,浩荡的力量汇聚在了他的手中,迅速的变化,即将衍生出惊天动地的反击。 但紧接着,他便看到——扑面而来的黑暗! 毫无任何的停滞和空隙,在释放出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击之后,未曾有丝毫的退缩和缓和。 趁他病,要他命!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以为有人就这么完了吧?” 在滚滚黑暗之中,传来槐诗戏谑的怪笑:“不会有人觉得,放完大之后就要站在原地等你回气吧!” 那一张嘲弄的笑脸在迅速逼近的黑暗中隐现。 如此狰狞。 明明是自地而起,可那眼神,却仿佛高高在上的俯瞰。 冷漠又讥诮。 告诉眼前的对手。 ——你还差得远! 鹦鹉螺嘶鸣,黑暗震荡,再度扩散。 鲜血和战果不会让怪物感到满足,只会让无数凝固的魂灵越发癫狂,渴求更多的死亡…… 更多,敌人的死亡! 于是,两道冷酷的光芒再度从其中浮现。 膨胀到数百米高宽的黑暗里,传来庞然机械运转的轰鸣,还有槐诗肆意的大笑声。 既然云中君的天阙能够再造的话,那么……更夸张一些的,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那一瞬间,慷慨激昂的旋律和赞歌奏响! 黑暗如潮开辟,庄严的钢铁巨神展开巨大的双翼,自最深的地狱中升起,向着尘世,破暗而出! 三度死亡无法将祂杀死。 当祂闭上双眸时,冥府便要为之颤栗,当他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世界就要为祂奏响凯歌! 奥西里斯!!! “不可能!” 那一刻,棋盘外,不只是马瑟斯震惊失声,就连沉默的大君和嬉笑的枯王都忍不住挺直了身体,凑近,注目端详。 至福乐土的大天使握紧了长戟,难掩杀意。 弄臣们的嘈杂的低语和怒骂重叠成喧嚣扩散。 可不论观众们如何的震怒和质疑,都无法阻挡此刻的一切的发生。 冥府审判机装·奥西里斯,自地狱中归来! 燃烧巨剑震颤着,焕发出撼动天地的咆哮。 荷鲁斯之刃自憎恨中拔出,向着久别的仇敌…… ——斩! 亚雷斯塔愤怒的嘶吼,完好的左手和破碎的右手猛然合拢,不管如何质疑眼前的这一切,如今所剩下,只有唯一的选择! 挡住!挡住!挡住!挡住! 给我挡住!!!!! 重重绝壁凭空扩散,阻隔在天地之间,在短短的距离之间,形成了数百道屏障,死死的抵在了荷鲁斯之刃的前方! 紧接着,足以令一切肉耳绝望的迎来伤残长假的恐怖巨响扩散。 壁障龟裂! 被势如破竹的斩断。 一重,两重,三重,四重,五重……五重……五重…… 等等? 五重! 就在第五重壁障之上,荷鲁斯之刃,卡住了! 当目睹这一切的时候,亚雷斯塔震怒的神情迎来凝固,难以克制稍纵即逝的庆幸,可紧接着,又被无法言喻的疑惑和茫然所取代。 为什么被挡住了?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为什么能挡住!? 难道这就是奥西里斯?这就是冥府巨人?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还是…… 就在他的眼前,那从黑暗中短暂越出的巨人虚影,在狂风之中震颤着,数不清的装甲像是鳞片一样脱落,在风中粉碎,再度回归涌动的黑暗里。 像是溶解在海潮中的砂像。 迅速坍塌。 这是个……这是个…… 亚雷斯塔的双目泛起了无法克制的猩红和狂怒! 这他妈的,是个假货! “你……的!” 理智和狂怒在不断的轮转,脆弱的神经在两边反复横跳。无数恶毒的诅咒和不堪入耳的咒骂在嘴边流转着,令与生俱来的涵养和风度饱受折磨。 他竟然……被槐诗糊弄了! 又一次,再一次,然后,再来一次! 这前所未有的羞辱如同耳光一样,不断袭来,在他的面孔之上恋栈不去,简直,永无休止! 就好像舍不得这么柔软又正点的地方,要留下来办个年卡一样…… 虚实之间的变化,实在是太过于让人迷惑,就算是读光了槐诗所有的记录,也无法握住那之中脉搏。 不,归根结底……不在于槐诗。 而是奥西里斯。 在目睹道那庞然大物的诞生之后,有了天阙的案例在前,他脑中根本没有怀疑过任何的真假! 这便是曾经欧顿所留下的赫赫声名! 一叶障目。 倘若槐诗能够模拟出天阙,是因为他作为云中君的经验和应芳州的倾囊相授的话,那么奥西里斯的复杂结构,他根本就一窍不通! 而且,鹦鹉螺的纯粹凶戾性质,根本无法再现那无数天才穷尽心血营造而出的繁复系统! 更何况,就算是穷尽了自己这个盗版鹦鹉螺所有的灾厄,也无法将那战争兵器的威严复刻出十分之一…… 太多了,太多的疑点了。 只要稍加思考就能够明白,只要稍微的质疑就可以戳穿,可是……他却忘记了思考。 来自理智的惭愧以马后炮的形势在脑中不断的演绎,寻找着每一个疑点,可是不论再怎么思考,不论再怎么去推测…… 为何,这种浑身发毛的冰冷感觉,未曾消散呢? 还是说…… 在短短的一个弹指之间,亚雷斯塔的面色不断的变化,当某个恐怖的猜测从心中浮现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那一片舞动的黑暗。 疲惫的巨兽之中,来自槐诗的隐约轮廓。 “再见。” 那一张从黑暗中显露的面孔上,所浮现的热情笑意,还有从唇间抬起,向着远方送出的手指。 一个飞吻? 亚雷斯塔茫然的睁大眼睛,无法理解。 可很快,他就发现……那个无形的飞吻,并非是送给自己,而是飞向了自己的身后,城市之外的荒野。 更遥远的山岭,更加遥远的湖泊之外。 直线坐标二百四十一公里之外,终于抓紧最后的时机,赶到预定地点的钢铁巨人。 撑起的龙枪巨炮之后,半跪在地上的…… 阿努比斯!? “呼,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位了啊——” 陈女士的轻声呼出了肺腑中的气息,眯起眼睛,窥见那遥遥飞来的热情一吻,便忍不住啧了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害臊么?阿姨我的年纪,当你妈都够了——” 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张冷峻的面孔上,却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可以嘛,小伙子,有眼光哦! ——只可惜,阿姨是你得不到的女人! 对这热情的感谢,无动于衷,阿努比斯冷漠的扣动了扳机。 无穷血色在阿努比斯的庞大身躯上升腾而起。 【审判原型——歼灭回音·唤龙笛】,启动! 足以同象牙之塔所装备的庞大战争武器和天狱堡垒的主炮立于同一序列的试作型武器,与此咆哮。 以沿路而来所收集的十六个地狱大群的鲜血为祭,无数凝固者的灵魂和死亡为轴心,涌动的高压在长枪型的巨炮中迅速收缩,化为了晶莹剔透的猩红结晶。 伴随着扳机的叩动,大地哀鸣,庞大的裂隙在反作用力的蹂躏之下向着两侧绽开。 而庄严之光,从烧至灼红的枪膛中飞出。 这才是槐诗为亚雷斯塔所准备的绝杀! 当那细细一线猩红之光飞出的同时,阿努比斯身后,庞大天平的虚影骤然一震,天平的一侧,羽毛无声的燃烧成灰烬,而另一侧的心脏,沉入了最幽深的地狱之中! 肃冷沙哑的宣告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来自理想国的裁决降入了每一个灵魂之内。 在那些颤栗的受审判者耳边低语。 【审判之日已至!】 【汝之恶行,诚无可恕。】 【与此昭告四方,此乃罪人之惩,此乃天罚之律,此乃万世不易之权威所在——】 【——此乃,汝之灭亡!】 没有过程,也没有等待,没有任何的空隙,不存在任何躲避和逃亡的空间。 来自因果之上的闭环在叩动扳机的瞬间便已经完成。 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结局。 啪! 一声细微的脆响,从亚雷斯塔的后心之上扩散开来。 仿佛轻柔的拍打,却令他头顶的光环剧烈的震颤,染上了一层漆黑,无数细密的裂纹从统治者的冠冕之上浮现。 崩溃,开始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谢谢你 就像是被充实收获压垮的廉价塑料袋。 无穷的死亡被塞入了那一具躯壳中,令亚雷斯塔的残躯如同吹气球迅速的鼓涨起来,破碎…… 灵魂,肉体,意志,在瞬间迎来了最彻底的瓦解和泯灭。 于此,代表理想国,向黄金黎明,下达宣判! 在这由阿努比斯所精心准备的绝杀之下,灭亡已经无可挽回。 反抗,挣扎,乃至一切预设的办法,一切手段尽数无用。 如此,悄无声息的,化为尘埃…… “你……休想!!!!” 亚雷斯塔怒吼。 就在灰飞烟灭之中,凝固者的眼瞳猩红,死死的握住了自己的死亡和生命,不容许任何人将它从自己的手中夺走! 灭亡,戛然而止。 停滞。 那一张碎裂的卡牌竟然再度弥合! 破碎的光环之下,那一具徒留轮廓的残缺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独目之中的焰光涌动着。 毁灭并没有被驱逐,而是强行转化为事象,冻结在自己的身体中。 就像是将一本书中间,记载着死亡的那一页扯下来,强行接续到了最后面去一样——通过如此诡异的方式,存留于现在。 不过,就在碎裂的卡牌和破碎的躯壳之中,某种同现境、同地狱,甚至同一切已知范围内所有的源质波动都截然不同的意味却缓缓流逝而出。 显现本质! 那样的灵魂,究竟是升华还是凝固呢? 无法判断,也难以理解。 甚至就连其构成都和人类决然不同,但又地狱中的一切不像。 不是人类,因为人类不可能具备那么诡异的性质,也不是事象精魂,因为精魂的源质绝不会如此繁复和驳杂…… 是人造之物?还是天然所生成? 无法判断,无法理解。 还是说,这就是卡牌之上所说的……【天选之人】? 太多的谜团了,也太多的诡异之处。 先是统治者的晋升,紧接着云中君的纯化之光,再然后奥西里斯的唐突登场和幻象的破灭,最终千里之外阿努比斯的绝杀,乃至亚雷斯塔那奇迹一般的复生…… 这短短几个瞬间所发生的事情,让人目不暇接。太过庞大的讯息充斥在所有人的意识中,令这短暂的时光,仿佛也如同好几个日夜的等待那么漫长。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 死亡,不会改变! 憎恨也不会…… 不会给对手喘息的余地,也不会像是动画中的反派一样,留给对手任何的变身时间。 当亚雷斯塔开始恢复的瞬间,那弥散的黑暗便再度收缩,无数即将消散的恨意在仇敌的复苏之下,再度聚合! 鹦鹉螺咆哮。 黑暗如潮,席卷而来! “走开!” 亚雷斯塔的残缺手臂抬起,像是握紧了什么,怒斥。 寒潮凭空迸发,冰霜绝狱的景象浮现。 来自深渊的最深处,号称突破了绝对零度,令灵魂也为之冻结的绝境,被事象记录重现——低温随着那一只手掌的命令,向前飞射而出。 可就在寒潮的正前方,那涌动的黑暗骤然分裂开来,向着四面八方。 无穷尽的黑暗化为了数之不尽的铁鸦,嘶鸣着,自一为众,自寒潮的侵蚀之下分裂,又擦着冰霜的边缘,再度聚合,扑面而来! 归墟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 ——大司命! 在鹦鹉螺的演化之下,黑暗之门在瞬间开启,笼罩了亚雷斯塔的身影。 “痴心妄想——” 凝固者的神情狰狞。 在转瞬间,竟然能做出如此凌厉的变化,不得不让人赞叹。 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早在槐诗拟化天阙的瞬间,他就已经猜测到了如此的可能,如今的变化,对于亚雷斯塔来说,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根本不值得有任何的惊骇或者动摇。 变化无穷、杀之不尽、灭之不完…… 短短的几次交手之后,亚雷斯塔对于鹦鹉螺的诡异性质早已经烂熟于心。 同这样的对手较量,单纯的进攻和防御都只不过是在拖延败北的时间而已,倘若不能以凌驾于其上的力量在瞬间泯灭的话,那么就只能用其他的方法…… 将这出笼的猛兽,再度囚禁在铁笼中去! 用这世上最严密的封锁! 只要将其桎梏,纳入掌控之中,用不了多久,这一份失控的恨意就会将槐诗自己撕扯成粉碎! 刹那间,亚雷斯塔的手指忽然伸出,向上挑起。 好像勾动了万钧之物,令脚下的遗世独立之处为之轰鸣,大地为止翻卷——那架设在层层地脉和灾厄之中的庞大城池随之扭曲! 好像一本摊开在地上的巨大书籍一样。 东方和西方,城市的两截以诡异的姿态,迅速升起——整个遗世独立之处在剧烈的震荡中,再度化为了一部巨书,向着内侧,向着鹦鹉螺,合拢! 在轰鸣之中,以凌驾于电光之上的速度。 遗世独立之处封闭完成。 而就在那之前,无穷的深渊黑暗已经从合拢的巨书中展现——凭借着来自法之书的操纵,对遗世独立之处进行转化。 海量的事象记录被再度具现而出。 在弹指间,一个崭新的地狱从其中被创造而出。 一个,为鹦鹉螺,准备的囚笼! 现在,在无穷的黑暗里,那重生的地狱在迅速的收缩,向内,挤压着每一寸的空间,在外而内的一点点收紧了绞索。 鹦鹉螺不断的变化。 时而群鸦飞舞,时而像是潮水那样弥漫,最后化为了浓厚的黑雾,扩散,但不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一片囚笼的任何缝隙。 虽然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空间,但本质上,这是调动了贝内特的事象记录,所再现而成的甜水深渊。 演化出太初的虚无。 这是在现境诞生之前,永恒空旷和荒芜的深渊! 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后,内部的空间就从数十公里收缩到了数百米的方圆,一切都在这强势的蹂躏之下分崩离析。 鹦鹉螺再无法维持曾经的庄严轮廓。 坍塌。 黑暗不断的涌动,像是愤怒的火山那样。 “能够以如此微薄的力量,借用外力,支撑到现在,甚至差点杀死我……这一场战斗,你足以自傲了。” 亚雷斯塔沙哑的低语,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庆幸还是后怕:“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槐诗,你比我预想之中的,更有威胁。” “嗯?难道你很厉害么?” 在那一片舞动的黑暗中,槐诗的面孔隐隐展露,带着讥诮的笑容:“差点战胜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还是说,你觉得,统治者就了不起? ——那种东西,被人杀的还少么!” 在话音未落的时候,那一片涌动的黑暗,便骤然凝固了。 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从其中涌现,可是却无法突破地狱的束缚,无法再度凝聚成型—— 可伴随着槐诗的话语,无穷的恨意和憎恶竟然开始激荡,彼此碰撞在一处,如铁一样坚硬的凝固灵魂之中浮现出一丛丛耀眼的火花。 光芒涌现。 如此的锋利。 如此的……刺眼! 亚雷斯塔的神情微微一滞,手掌迅速合拢,地狱向内收缩,要将一切都彻底碾碎,还原成最基本的源质沉淀。 可那一瞬间,他竟然发现,向内坍塌的地狱,停滞了!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有某种超出预料的力量,在自内而外的酝酿着,扩散,向外撑出,同这囚禁自己的地狱角力。 向着自己的敌人,嘲弄的冷笑。 “诚然,无数事象记录,几乎可以视为无数手段……实在是变化多端,能将这样的技巧运用到这种程度,你确实很厉害,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的面孔从黑暗中升起,眺望着头顶的地狱和黑暗,好像看得到他的脸一样,满是好奇:“为什么,这么多事象记录中,没有一个,属于你自己呢?” 亚雷斯塔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脸色越发的阴冷。 “那只是假货罢了,亚雷斯塔,是你CTRL+C来的量产物。 就好像在网页上复制了别人的心血之后,改个名字,发到其他地方一样……看起来很厉害,看起来很可怕,可不论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得到了什么样的殊荣,但那都不是你。” “你似乎总有准备,对于各种事情,都有准备的手段。可一旦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意外,就会手足无措…… 为何会这样呢?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幼稚呢? 我一直在思考这一点,到后面,我才明白……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你吧,亚雷斯塔?” 槐诗冷漠的发问: “——自始至终,你都只不过,是在抄袭而已!” 轰! 黑暗剧震,那一片不断迸射烈光的憎恨之海里,属于槐诗的灵魂终于缓缓的升起,踏着无数先辈所奠定的道路,由这无数憎恨所铺垫成的台阶。 他一步步的向上升。 向着地狱的最顶峰。 可在那濒临破碎的灵魂之后,无穷的黑暗开辟,所展露的,竟然是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辉光! 就好像是……太阳! 太阳,从地狱中升起了! 在察觉的同时,毛骨悚然的寒意再度亚雷斯塔的脊髓中窜起,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令他意识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茫然。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云中君?大司命?还是奥西里斯?都不是,都不对……可那肉眼可见的辉光,从最黑暗处所升腾而起的光明。 那是…… ——东君?! 在最后的瞬间,他听见了黑暗中,戏谑的话语。 充满了谢意。 “谢谢你,亚雷斯塔。” 槐诗说,“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创造了,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 倘若没有你的话……又如何去寻找如此完美的时机? 又如何能够,顺畅的完成,进阶东君的秘仪?! 伴随着那得意的大笑声,滚滚黑暗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繁复而庞杂的结构。 四天在上,下设九地,层层叠叠的矩阵充斥期间,其中的每一个细小的部分拆解开来都足以用无穷量的讯息去注解。 那是由彤姬亲手,铭刻在槐诗的灵魂之中,铭刻在命运之书内部的秘仪! 如今,以鹦鹉螺为祭品,无数憎恨和灾厄为源,将一切都囊括在这焚尽万物的秘仪之中,最后,再投入槐诗的灵魂。 能够成功么? 不,应该说,难道还存在成功的可能么?! 不具备独特的性质,不具备操控烈日的神性,也没有承载万丈威光的灵魂,如此仓促,如此匆忙,如此不合规矩的,使用这样的方式去进阶? 难道往成功率的小数点后面数到一万位,能找到个0以外的数字么? 必然是失败。 必然会中道崩殂。 也必然会被自己所创造的奇迹所吞噬。 甚至,最终那一轮汇聚了无穷奇迹和灾厄的太阳,也将迅速的迎来了寿命的终结,如同恒星坍塌一样,向内,收缩…… 演变为无穷的毁灭。 就像是现在那样—— 在槐诗的大笑声中,属于东君的聚变就此开始! 千万道辉光将他的灵魂吞没了,包裹在其中,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辉煌庄严之衣,冠带的耀眼光轮如冕。 就这样,燃烧着,从地狱的最深处,冉冉升起! 向着天穹之外的天穹,向着地狱之外的地狱。 可数不尽的阻隔拦在了他的前面,束缚着那一轮萌芽中的太阳,令无穷伟力不得施展,令孕育而出的巨人无法诞生。 令动荡的奇迹和灾厄,随着燃烧的鹦鹉螺一同,震怒咆哮! 地狱震荡。 一切都湮灭在扩散的火光里…… 遗世独立之处所形成的巨书疯狂的震颤起来,一缕缕漆黑的烟雾从纸页之上升腾起来,在封面上,那一轮代表着太阳的徽记在迅速的膨胀,扩散。 就像是烈日已经近在眼前。 被囚禁与这小小的瓶中! 亚雷斯塔的脸色苍白,破碎的轮廓张口,呐喊。 他调动了所有的力量,压制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可是会有用么?注定毁灭的东君,还有这黄金黎明所缔造的地狱,又有哪个会率先迎来灭亡?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就像是槐诗一样。 当那个神经病用鹦鹉螺进阶的瞬间,双方就已经被一同推到了悬崖的边上! 用注定的失败,换取亚雷斯塔的失败。 用自己的毁灭,去换取遗世独立之处的毁灭! 这就是槐诗的送命计划。 在阿努比斯之后的第二手准备…… 原本他只是想要在大战之中寻找一个空隙——一个十秒钟的空隙,足够自己完成秘仪,进行进阶的时间。 可十秒钟已经太过奢侈了,奢侈到足够无数次毁灭和死亡的发生。 甚至在亚雷斯塔从阿努比斯的惩戒中重生时,槐诗都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 可就像是命运的玩笑一样,亚雷斯塔竟然主动将他囚禁在了封锁之中——甚至,唯恐他有任何的可趁之机,将内外彻底隔绝。 原本只是如同火药一般的爆发,现在,便进阶为了炸弹! 在这密闭且稳固的空间之内,当东君的进阶失败,迎来陨落的瞬间,所产生的恐怖力量,将会在突破这一束缚之后,以百倍以上的破坏力,降临在遗世独立之处…… 现在,究竟是自己先燃烧殆尽,还是亚雷斯塔所创造的地狱分崩离析? 槐诗大笑着,展开双臂,投入那永恒的光焰里。 瞬间,焚烧至虚无! 可是在堪比灵魂泯灭的痛楚之中,他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幻觉,某种自己化为了恒星的感觉——高悬与永恒的黑暗中,释放万丈光芒,照耀一切,生长一切,毁灭一切! 可他却依旧未曾能够彻底融入。 来自盖亚碎片的限制和赌局的规则束缚着他的灵魂,将他同自己所创造的奇迹所隔离,好像石棉防火衣一样,令他在那毁灭一般的烈光中畅快的遨游。 然后,便听见了……世界破裂的哀鸣。 地狱颤抖。 在扩散的光焰之中,浮现出一道道细碎的缝隙,在毁灭的边缘徘徊,却又被狂怒的凝固者层层束缚,镇压。 唯有嘲笑声回荡在亚雷斯塔的耳边,如此的刺耳! 拥抱炸弹的感觉如何? 作茧自缚的感受怎么样? 还有,这一轮太阳的光焰……可曾烫手么?! 在极限到来的瞬间,所倾听到的,只有统治者头顶的光环破碎的声音。遗世独立之处所形成的巨书封面上,崩裂出庞大的缝隙,转瞬间,自内而外的泯灭。 无数碎片,无穷的事象记录在光焰的喷薄之下飞向了远方。 而燃烧的烈日,终于从其中跳出。 槐诗大笑着,张开双臂,拥抱眼前的世界。 盖亚剧震,时隔数百年之后,再度迎来了太阳的光芒。 那庄严的光轮迅速的升上天空,在其中,槐诗抽取着不断互相碰撞和泯灭的奇迹与灾厄,令万丈光焰收束。 在这自我毁灭之前的短短刹那。 拔剑! 向着前方…… 宛如太阳风骤然爆发,无穷尽的热量被震怒的恒星抛出,形成了稍纵即逝的耀斑。而汇聚了所有力量的一剑,已经化为刺痛天地的光芒,自亚雷斯塔的身旁疾驰而过。 抛下坐以待毙的统治者不顾。 向前。 向上。 向着天空的更高处。 那一道道令人作呕的虹色光芒! 串联着所有地狱势力,沟通源质和灾厄,形成罗网的…… 【天梯】! 就这样,在亚雷斯塔、在马瑟斯,在所有地狱统治者和棋手们的怒吼中…… ——斩!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天梯,我的天梯…… 发生了什么? 我在哪儿?我是谁? 以及,这狗东西要干什么!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地狱的棋手们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双眸赤红,怒火中烧。 槐诗,你他妈…… 不止是亚雷斯塔,棋盘之外的马瑟斯也忍不住在心里悲愤咆哮。 他倒是宁愿你砍了亚雷斯塔呢! 在这节骨眼上动天梯,和铲他们的命根子有什么区别! 自从对决开始到现在,黄金黎明憋这么久是干什么?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就只是为了干你们理想国这帮残党么? 还不是为了完成天梯,将整个深渊阵营串联为一体? 合着现在支线任务还没完成,主线就要失败了——有个狗东西放着自己家的WIFI不要,要断大家的WIFI! 好嘛,自己不过,别人也别想过了。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天地同寿! 但现在再多的怒斥和再多的咆哮,也无法阻止那一道骤然升起的日轮了。 可就在天穹之上,骤然有万丈阴云浮现。 宛如支撑整个世界的骨质巨柱自穹空之上毫无征兆的浮现,向着升起的日轮砸落! 风暴图腾! 来自雷霆之海的战争武器,号称在侏儒王的怒火之下将万军覆灭的恐怖武装。 此刻,那巨柱浮现的同时,侏儒王的投影闪现一瞬,似是握紧巨柱,向着尘世砸下。 紧接着,风暴图腾就裹挟着无穷尽的质量还有凄厉的霜色和雷光,向着升起的日轮贯落! 可降下的毁灭无从阻拦升起的毁灭。 庞大的力量势如破竹的撕裂了赝品东君外围的日冕,将涌动奔流的烈光砸成了粉碎。可就在破碎的日轮之后,却有燃烧的白虹飞出! 那是灵魂! 升华者的灵魂! 汲取着烈日的焰光和地狱中的苦痛,蜕变,淬炼,便形成了耀眼的剑刃。 那倾注了全神全心,寄托了无尽怨憎和仇恨的日轮之剑笔直的向前,贯穿了弄臣们投下的万化之境,撕裂层层迷宫,只留下了宛如琴弦颤动的细微鸣音。 悠远又苍凉。 如长鲸嘶鸣的余韵,扩散在风中,不绝于耳。 那是来自鹦鹉螺的大笑,无数凝固魂灵充满冷酷和狰狞的嘲弄之声。 不顾多少从天而降的阻挡,也不管那些追之不及的攻击,更不理会那些如丧考妣的呐喊和咆哮。 燃烧的东君向上,逆着暴增的重力,留下一道赤红的残痕。 天梯剧震,惊恐震颤着,向上收缩。 可是已经晚了。 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九十刹那。 刹那无常。 在这不足一刹的狭窄时光之中,日轮之剑在凝固的世界中升起,代替七十年前死去的魂灵们,向着七十年后的世界,透出这迟来的报复! 现在,业报当头! 一切已无从阻挡…… 现境、地狱、边境、棋盘内外,御座之上,决策室内……乃至每一个关注着这一场赌局的旁观者,都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 看着毁灭一寸寸的向着虹光逼近。 惊奇或是恼怒的咆哮在喉咙中酝酿着,却来不及飞出。 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一道飞速消散的焰光。 看着它所划出的耀眼轨迹。 咬牙。 来得及么?赶得上么?碰得到么?撑得住么? 疑问,无数的疑问和猜想从脑中浮现,可是思绪却来不及运转,一切的意识都被那焚尽的烈光所震慑。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点的接近。 在剧烈的焚烧中,自耀眼至黯淡,自宏伟至细微。 直到最后,那灰飞烟灭的烈光再难追得上收束的天梯,渐渐溃散——无数人恼怒的呐喊,还有数不清的庆幸长叹和喘息。 可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此时此刻,唯有那燃烧殆尽的灰烬里,最后的铁光飞出。 在槐诗的推动之下。 ——向上飞出了一寸! 宛如升空而起的火箭那样,一节节甩去了所有的负累和不必要的重担。东君、日轮、光焰、还有最后的,槐诗…… 在消散之中,升华者微笑着,从空中坠落。 用尽最后的力气,最后向着那一线铁光,挥手道别。 再见了,鹦鹉螺。 再见了…… 他闭上了眼睛,沉入黑暗里。 在最后的那一瞬,他听见了一缕清脆的声音。 七十年的恨意所凝结成的铁光,和那来不及躲闪的虹光,一瞬的触碰。 细碎的声音,如此悠扬。 毫无任何的力量和冲击,也再没有了源质和秘仪。 只有这一份来自鹦鹉螺的憎恶和痛恨,原原本本的,没有丝毫折扣的,在这稍纵即逝的触碰中,传达向了眼前的叛逆们。 在那一刻,天地死寂。 阴暗的天穹之上,如极光一般弥漫的天梯却开始剧烈的颤抖,绚烂的色彩不再,在那一份侵入的意志之下,寸寸化作刺眼的漆黑。 震耳欲聋的崩溃声迸发。 从天穹的每一个角落。 碎裂的虹光像是陨石那样,不断的从空中坠落,砸在地上,如同冰块那样迅速的溶解蒸发。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绚烂的雨水之中。 宛如泪的雨。 ——天梯,陨落! 在连接中断的瞬间,被串联为一体的深渊阵营迎来了如此突兀的分离,甚至来不及反应,海量运转在彼此之间的源质从天梯中泄露,迅速的升腾。 那些孕育在釜中的灾厄还未曾来得及成型,便在黑暗里夭折。 永世集团的中转站、至福乐土的斋戒圈、亡国血殿、雷霆之海的天渊战船,那些遥相呼应的讯号一个又一个的消散,下线。 独自为战。 僵持的局势,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 而战争的咆哮,从边境的每一个地方响起。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神迹刻印·扶桑,燃烧的巨树凌驾于天穹之上,宛如堡垒,率先冲破了斋戒圈的束缚,硬撼着雷霆之海的风暴,突入地狱的深处! 紧接着,大量的青铜巨像背负着火山巨炮,赞颂伏尔甘之名,向着血殿发起了猛攻。 石咒仙人手中的甘露碗骤然翻转。 无穷甘露化为毒水,汇聚成潮,在大地上纵横扫荡。 抓紧这开战以来前所未有的优势,所有的棋手都将手中攥着的底牌抛出,再没有丝毫的保留。 向着地狱的领土,推进! 可再然后…… 一切便戛然而止。 飞扬在大地之上的尘埃,坍塌倾倒的建筑,空气中扩散的气浪,天穹之上破碎的阴云,地狱的反击,现境的推进…… 都随着棋盘内的时光一同凝固。 ——暂停! 死寂。 漫长的死寂里,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殿堂的最深处,那高耸在天地之间的庞大宝座,还有垂眸的大君。 那一只戴着数枚华丽戒指的手掌,微微抬起。 虚按。 将这一切在瞬间冻结。 昏沉的外交官从轮椅上缓缓抬头,看向雷云之中那两道如眼眸一般的耀眼光芒,满是疑惑。 “大君这是玩不起了么?”他微微一笑,不掩饰嘲弄。 “作弊不也是游戏的一环么,马库斯?” 大君毫不在意,风中传来了遥远的声音:“你们的诸多手段,我也没有任何的反对呀。否则的话,我干嘛不在刚刚天梯还没崩溃之前的时候,从中作梗呢?” 毫不在意对手的嘲弄,他淡定的回答:“现在,我只不过是行驶自己的权力而已,你就不必斤斤计较了吧?” “但是这一份权力却不在规则之内。” 马库斯锱铢必较的追问。 “哪怕规则没有写,我作为赌局的参与者来说,自然具备中场暂停的特权才对。” 大君坦荡回答:“虽然暂停的时机对于你们而言并不有利,但这毫无疑问,是得到了我们共同指定的规则所认可。 否则的话,棋盘又何必响应我的命令呢?” “中场?” 马库斯微微一愣,并没有死缠烂打,而是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在您看来,现在就要进入下一阶段了么?” “汝等之作为,诚然令人赞叹,不过,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将胜利拱手相让。” 大君的手指微微敲打着宝座的扶手,在云层中掀起了隐隐雷鸣:“那么,就如你们所愿的那样吧——马库斯,下半场开始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佩戴着诸多戒指的手掌缓缓抬起,五指之间浮现出细微的闪光。 一把钥匙。 “做好准备吧,马库斯,将你们的世界拿去——” 大君的笑意幽暗:“倘若,你们接得住的话。” 就这样,将它投入了棋盘之中。 紧接着,便有无数破裂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处。 隐藏在盖亚碎片之中的封锁,长久以来缠绕在其上的束缚,乃至笼罩在棋盘之上的无数镣铐,都在瞬间脱落,消散无踪。 如是,解开了最终的束缚,令内部停滞了数百年的力量再度运转。 此刻,就在那冻结的世界之中,再度迎来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或者说……回归了现境碎片应有的面貌。 哪怕是早已经死去的盖亚和来自现境的碎片,也依旧具备着现境本身的属性和结构——就在此时,龟裂的大地之下,无数流光窜起。 那是隐藏和凝固的盖亚之血。 如今,在束缚松脱的瞬间,便顺应着运行的汇聚,再度蒸发升腾,活化,飞向四方—— 碎片剧震着,呼应着遥远的现境。 于是,来自现境的力量便再度降临在这一片空空荡荡的世界之中。 就在碎片之上,三道交错的庞大轮廓浮现投影。 宛如巨柱一般,彼此交叉,再度撑起了这个死寂的世界,将万物笼罩在其中。 神髓、变化、源质! ——三柱显现! 在统辖局的观测部门里,此刻浸泡在冷却液之中的服务器组已经开始过载,每秒钟都有足够常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答案的数据和讯息在其中处理,数之不尽的命题闪过,到最后,自屏幕上浮现出了迅速扩张的扇形图。 百分之三十、四十、五十、六十…… ——六成半! 到最后,数字停留在百分之六十六的界限之上,任由小数点后面的数字不断的延伸和增长,再无法让最前面的数值涨动哪怕一分! 此刻,在盖亚碎片内,有百分之六十六的领土已经处于现境的支配之中! 这还是在雷霆大君横插一手之后的数值!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恼怒的呐喊,或者压抑着吐血的冲动——倘若再多一个回合,不,哪怕再多出半天的时间,现境就能够将支配的领域提升到百分之七十,甚至七十五! 到时候,就彻底的尘埃落定,胜券在握了。 而现在,当现境的力量作用于其中之后,深渊的投影开始在碎片中浮现…… 漫天的阴云扩散,无穷雷光遮蔽天穹。 巨鼓被降下的侏儒王再度敲响,唤醒了无穷的灾难——暴雨、狂风、蝗虫、冰霜…… 在乌云之下,江河化为血色,无数骸骨漂浮在其中,构成了永恒死亡的宫阙。 山峦坍塌,露出下方的铁色,喷吐浓烟,无穷活尸一般的傀儡机械从其中蠕动着诞生。惨白如骨的圣洁光芒运行在天地之间,勾勒出了至福乐土的美妙幻影…… 九地之下,深海之中,畸变的生物自熔岩或者海沟里孕育而出,一只只晦暗的眼瞳从人迹罕至的诡异之处睁开。 破碎的天梯在天穹之上闪现一瞬,最终,却无法再度成型。 就像是猝死在襁褓里的婴儿一样,悲鸣着,无声的消散。 只有一座苍白高塔的倒影,从血色的海洋和海市蜃楼中凭空出现,介于有无之间,又仿佛无处不在。 马瑟斯的神情阴沉,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可心中的血泪却根本停不下来。 太过分了! 天梯,我的天梯……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地狱绘卷 在涌动的灾厄之中,重重死境降下,如同跗骨之蛆一样嵌入在了碎片之中,便开始迅速的扩散流毒。 无穷恶意流窜在地脉、洋流和风,来自深渊的污染不断的在碎片内各处浮现,仿佛一个个巨大的霉菌斑点,令人作呕。 但此刻,所有深渊阵营的存在看到这样的景象,内心之中也丝毫没有任何的欢欣和愉快。 姑且不提被现境逼到了这种程度,导致丧失主动。 光是天梯的损失就让所有人心中隐隐作痛,甚至还有弄臣在腹诽大君装逼不看场合:你倒是有特权早点用啊,非要等天梯碎了才拿出来。 逼让你装完了,可亏不还是要吃么? 好了,现在没有天梯居中串联,各个地狱所降下的力量就只能各自为战,无法最大程度彼此协调呼应。 威慑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稍微一不注意,恐怕就要被现境给分割围剿了。 但奈何,实在没有人有那个勇气去当着大君的面提意见。 上一次赶在大君面前说你脑子有问题的人都已经……哦,都已经坐在大君的棋盘对面和他对赌了。 但没有三两三,谁特么的敢跟马库斯那神经病一样,跟统治者当面硬撼啊? 就连马库斯,不也是依靠着昔日理想国作为支柱,才有了在深渊之中纵横捭阖的余地么? 真有弄臣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吹笛人管都不会管,说不定还会在旁边看乐子,嘲笑自己的下属如此没有眼力价儿,愚蠢的足以载入今年的弄臣的创意死法排行榜里。 顺带一提,第一已经被赫笛那个家伙所预定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全盘优势在手的情况下,结果被槐诗绝地翻盘,被鹦鹉螺给硬生生干爆,不论是下场的惨烈还是滑稽,其他人都无从企及。 从他再没办法给吹笛人提供开怀的剧目和演出之后,便被剥离了深渊之印,从弄臣之中除名了。 根据可靠消息——那家伙还被抓回去做成了戒指,堂堂上位弄臣和大炼金术师,沦落到给一个小孩儿上课后辅导班的程度。 怎地一个惨字了得。 有了这么惨烈的前车之鉴,现在的弄臣们看到槐诗,就跟看到天文会的老歪脖子树一样,打心里发憷。 如今他在黑名单上的排名序列,已经上升到了第四十六名。 和原本的九十一相比,堪称进度喜人。 倘若不是他还没有五阶的话,怕不是能进入前二十里去! 简直是活生生的地狱眼中钉。 虽然风评两极分化,但在邪魔外道里,已经属于大家人人得而诛之的正人君子了…… 有机会给这样的家伙上眼药,大家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况且,不是还有一帮理想国的孤魂野鬼顶在前面的么? 就比方说,棋盘之前的…… 马库斯! 那一瞬间,轮椅上,苍老的外交官骤然弯下腰,剧烈的呛咳,遍布皱纹的皮肤痉挛收缩在了一处。 心脏绞痛、肺腑撕裂,手足破碎,血液干涸,灵魂灼烧…… 数之不尽的幻痛降临在那一具风中残烛一般的灵魂里。 他抬起面孔,遍布血丝的眼眸中,眼瞳收缩,浮现出一点点的漆黑。 凝固的征兆! 此刻,在盖亚碎片内的评估报告已经递送到了每一个决策室成员的手里,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老人的轮椅扶手上亮起了数字。 修正值百分之六十六,歪曲度百分之三十四! 这个世界,已经有百分之三十四的地方,被深渊所笼罩…… 同理,作为赌注之一。 马库斯三分之一的灵魂,迎来了地狱的青睐和赐福。 几乎肉眼可见的,精纯到令人窒息的深渊真髓从天而降,灌注在了他的灵魂中,那力量,已经令无数弄臣和冠戴者妒恨到发狂! 地狱仿佛也在为之欢呼。 拉扯着他的意志。 “啧——” 罗马的万神殿之中,注目于此的皇帝皱起眉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按着自己的剑柄。 不发一语。 可是谁都能够感受到,缭绕在皇帝身上的寒意和愤怒。 就在马库斯身旁,自始至终没什么存在感的创造主·中岛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一柄注射枪,顶在了马库斯的脖颈之上,扣动了扳机。 来自存续院的药剂注入灵魂。 强行遏制了扩散的污染和侵蚀,不惜撕裂他的灵魂为后果,将凝固的症状压制在三分之一的左右。 轮椅上的老人痉挛着,从抽搐中忽然僵硬了一瞬,许久,才从喉咙里吐露出呛咳的声音。 斑驳的白发从额前垂落,无比狼狈。 早已经,汗流浃背。 如是,轻描淡写的擦拭着嘴角的污渍和口水,马库斯再度抬起头,冷漠的催促:“怎么了?继续啊。” 于是,在他前面,棋手们收回了关切或是忧虑的视线,再不回头。 唯有宝座之上的大君发出轻笑。 “瞧啊,我的朋友,如此顽固挣扎的姿态,实在让人心折。” 他赞许的轻叹:“不论看多少次,那宛如雷霆一般的耀眼光亮也是如此的让人着迷。” “虽然对您这样的强者不敬是取死之道,但我实在想说您省省吧。” 马库斯微微摇头,叹息:“我已经有要奉献一生的理想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同它相提并论,大君,哪怕是你也一样。” “哈哈,汝等的时光只有短短的百年,一叶障目,有所执着和偏颇也理所当然。马库斯,我不在乎你的轻蔑和失礼,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所赐下的东西有多么宝贵。 在那之前,你尽可挣扎和反抗,但一切不会有用。 就好像你的世界终将沉没一样,你终究会来到这里。” 大君宽宏的微笑着,告诉他: “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 世上最强的武器,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地狱中寿命最长的生物,最古老的纪元里残存的遗物,深渊里最引人发狂的美人,乃至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宝珠、由无数死亡所凝结成的钻石,拯救一切同时又令一切彻底畸变的灾厄和灾厄…… 在雷霆之海,这些东西,应有尽有。 可和其他的地方不同,最美好的东西,只配最强者拥有和享受! 就好像此刻的眼前,那一道现境最为璀璨的灵魂。 哪怕是大君的宝库中,也没有多少能够于他比拟的收藏。 他有充分的耐心去等待。 有朝一日,马库斯心甘情愿的站到自己的面前来。 他有的是时间。 “时间?或许吧……” 马库斯淡然轻叹,“只可惜,那种对我来说所剩无几的东西,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啦。” 伴随着他的轻叹,棋盘之中晦暗的天地,再度绽放光芒! 数之不尽的奇迹从三柱的投影之下洒落。 遍及全境。 照亮了每一张升华者的面孔。 当漫长的前奏结束之后,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们终于真正入主了盖亚碎片。 掌控了这一切。 存续院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们真正的将来自现境的力量作用在这一块碎片中,再度赋予它生命,疏通地脉,再造乾坤。 可作为代价,就是要面对便是要面对局势逆转,还有地狱不惜一切后果的反攻和入侵。为了赢得这一场赌局,所有的统治者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这一块世界砸烂,碾压成粉碎。 想要成就一件事情千难万难。 可想要坏事,只要一颗老鼠屎就够了。 就像是曾经槐诗所做的那样。 现在,只要想到地狱接下来不择手段的各种破坏,所有人就感觉到如山的压力。 短暂的喘息甚至还没有多久,整个世界就已经被弥漫的血色所染红。 潮声泛起。 伴随着骨骼摩擦的低沉声音,那诡异的声响随着弥漫的猩红笼罩了整个碎片,所过之处,无数泥土和坟墓之中的残骸都在微微震颤,沉寂在泥土之中的源质在地狱沉淀的吸引之下,投向庞大而庄严的黑暗殿堂。 【血税骨征】! 在大地的裂隙之中,那亡国行阙所汇聚而成的阴暗城池最顶端,为枯萎之王所架设的御座空空荡荡。 可尽管至上的王者不在此处,但他所颁布的御令却依旧运行在此处。 殿堂之上,数十名征税官和无数阴暗的魂灵叩拜在地,唯有伽拉一人昂首,作为七军之一的代表,他展开手中的卷轴,向眼前的世界传达地狱之王的意志! ——一切死亡,一切骸骨,一切毁灭,都将归于亡国! 鲜血、骸骨、灵魂,一切都是至上之王的所有物! 在枯王御座降下的瞬间,无可更改的命令就已经被植入了碎片之中——自这一瞬间开始,不,甚至在那之前,诸多战死的大群,诸多飘荡在战场之上的魂灵,都被无穷的力量拉扯着,不由自主的投入了那一片货真价实的‘地狱’之中。 一切死亡都将汇聚在亡国之中。 所有破碎的魂灵都将成为亡国的爪牙。 血河在幽深的大地之下澎湃流淌,蔓延。 而蜿蜒的白骨之道自大地之上延伸,道路的两侧,一切领域尽数化为了死者之国土,一点一点的碧绿火焰漂浮在冰冷的空气中,就照亮了一具具从泥土中爬出的行骸。 于此,建立万物之归宿。 哪怕这一份归宿并不安详。 而在世界的另一头,佝偻的巫祝嘶哑的呐喊着,吟唱赞歌,叩拜着天穹之上永恒的阴暗雷光。 晦暗的天穹之下,镶嵌着宝石和颅骨的巨大号角在侏儒们的口中被吹响。 呼应着从云端不断击落的雷光。 来自雷霆之海的统治者豪饮着烈酒,以海上的霜流和十六大日中的降诞月为名,她是雷霆之海的侏儒王。 数十米的身高巍峨庞大,扶着手中的风暴图腾,向着眼前的世界举起鲸角大杯。 于此祝酒。 “吾主权威,至高无上!” 无数大群吟诵着大君的名讳,赞颂着至强者的威名,狂热的呐喊与呼喝。 在惊天动地的雷鸣声中,侏儒王身旁的风暴图腾骤然拔升了一截,又一截,暴涨!到最后,化为了仿佛支撑整个天地的巨柱,令浩荡的雷鸣扩散向四面八方。 “于此,赐予尔等登临绝顶之机,万众之上的成就与希望!” 侏儒王霜月降诞者大笑,洒下了杯中的美酒:“倘若不甘于弱小,倘若不甘于奴役,倘若不甘于困苦,尽可同强者相争,尽可与同族相搏! 这便是赐予尔等凡物的诅咒和福祉——须知,弑杀万众可成一人,但一人远胜乌合万众!” ——【举万成一】! 来自大君的威权于此降下。 那是来自雷霆之海的律令,根深蒂固的法则和至高无上的条率。 强者决定一切,强者战胜一切,强者拥有一切。 剥离了所有的掩饰和伪装,嗤笑所谓的道德和秩序,唯有赤裸裸的力量方能成就权威,方能成就至上之王! 当那威权降下的瞬间,不论现境还是地狱,所有生物的战意骤然勃发,心中的杀意涌动着,眼眸猩红,彼此看向身旁的同类,摩拳擦掌。 变强的欲望、掌控一切的野心,不甘于人下的傲骨……无所谓,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关系,倘若想要成就,那便去抢吧,去杀,去夺走一切! 同类相杀,族亲相害,万物相争! 突破了天然的极限和生来的束缚,哪怕是最弱小的蝼蚁,也能够在这斗争之中不断的变强,无止境的从大君的威权中汲取养分和力量,成为匹敌万物的强者! 只要去争,便能有所增进。只要去杀,就能有所成长。 这才是雷霆之海至高无上的真理。 对于现境而言,宛如养蛊一般的残酷世界! 只要足够的强大,便能够为所欲为。 哪怕是你向着大君发起挑战,只要能够通过试炼,所有的人也都会见证这一场属于最强者的对决。 倘若大君的位置能够更替,那么以后每百年一轮回的今日,便是属于雷霆之海最为盛大和狂热的佳节! 现在,这一片来自地狱的福泽无分彼此的洒向整个尘世,渗入了每一寸泥土之中,鼓动着万物决出最强。 很快,在这无数斗争的意志之间,一个庞大的循环瞬间拔地而起。 来自牧场主的颂歌从圣洁的乐土投影中扩散。 猎食天使们手握着长剑,见证着万物心中生发的信仰和所作出的奉献。 ——地狱食物链,因此而成! 万物相亡、万物相争、万物相食! 紧接着,永世集团的CEO轻描淡写的抛出了手中的卡牌。 让人头皮发麻的连锁召唤开始了,一道道框架笼罩在了碎片之中——【独立注册】、【人事外包】、【庞大赏赐】、【永世福报】、【期权分红】、【冥想灵修】、【幸福劳役】…… 在永恒的利润推动之下,那些冒着浓烟的群山轰然响应,一个个血肉工场拔地而起,无数奴隶在流水线上哀嚎着,不得解脱。 万物相残的真理于此显现。 随着歪曲度的疯狂暴涨,来自地狱的绘卷在迅速展开……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现境辉光 此刻,伴随着亡国的钟鸣,地狱中的存在被唤醒,晦暗的色彩在大地之下漫卷如潮。 可在地面之上,骤然有一道耀眼的光轮升起。 宛如巨大日轮一般的巨大圆盘从天穹之上浮现。 就在漆黑的金字塔顶端,无数地狱大群嘶鸣着,如同流水线的鸡一样,在祭祀刀的劈斩之下,向着早已经陨落的诸神献上鲜血。 于是,天穹之上那无数宝石所妆点的巨型圆盘便渐渐被血色所染红,那些古老的历法和诸神所传承的威权降下。 那是奠定尘世时序,在古老的太阳纪,将时光六度轮回的古老遗物! ——神历! “我呼唤你,当下之王!” 丽兹抬起眼眸,以血妆点着脸上的油彩,展开双臂,向着天穹之上的神历呼喝:“汝乃无常之主!永恒的奴役者,与敌万方者! 吾乃汝之使者,吾乃泰兹卡特里波卡之笛! 现在,倾听我的声音,回应我的话语,践行你的权威和准则!” 就在巨大的神历石盘的正中心,随着贵血祭祀的呼喊,那一张岩石雕刻的面孔便抖落了簌簌尘埃。 在迅速的回旋之中,那一张岩石面孔不断的变化,向曾经的过去追溯,令石盘上铭刻的历法也随之倒转。 跨越了如今的时代,向过往延伸。 从【四运行历】至【四水历】、【四雨历】、【四风历】…… 随着那一张酷似当代羽蛇的面孔从石盘上消失时,便浮现出了阴鸷冷酷的老者面目,向下俯瞰。 暴虐的夕阳之光普照尘世。 万变之王·泰兹卡特里波卡的神力降下在自己的祭祀面前,汇聚为一扇笼罩着层层烟雾的黑曜石大镜。 在飘渺的镜中镜像里,庞大诡异的魔鹰凝结成轮廓,掠走了所有献祭而来的牺牲,凝结为实体,展开了巨大的双翼。 就这样,背负着化为日轮的神历,升上天穹。 【神迹刻印·第一太阳纪】! 自此刻开始,无常之主对深渊的仇视铭刻进了盖亚的残片之中。 昏黄的夕阳之光照亮了黯淡的世界,所过之处,无形的火焰和陨石纷纷降下,猛兽从泥土中钻出,将一切来自深渊的侵蚀尽数蒸发。 血河和雷云被冷酷的阳光所斩碎,燃烧的万丈火焰之墙从现境和地狱之间的边界升起,将所有胆敢跨越界限的大群焚烧成灰烬。 整个世界在烟雾镜的力量之下,被一分为二。 隔绝地狱。 而就在至福乐土的投影之前,骤然有悠扬的旋律伴随着低沉的鼓声响起,充斥着无穷欢欣和安宁的赞颂声响彻天地。 礼敬湿婆、礼敬毗湿奴、礼敬梵天! 枯槁的石咒仙人双腿盘坐,手中托起的甘露碗中浮现无数往昔的幻影和神明的面目,乃至无穷善报和恶业所汇聚成的结晶。 风中传来了无数人的齐声的吟诵和宣讲,述说梵我如一的奥秘和业报轮回的正理,和超脱万物的不二法门。 善法伴随着辉煌的金光笼罩天地,无数仙人们所遗留而下的骸骨从其中缓缓浮现——紧接着,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便有大笑声响起。 石咒仙人的双眸中,无穷的辉光涌现。 他撑起了自己枯槁的身体,向前投身一跃,仿佛投入了无穷的深渊之中。 自坠落之中,剧烈焚烧。 迅速的,消失不见。 可那宏伟浩荡的赞颂并没有停止,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他所发出的那大善的宏愿报以赞赏。 不惜在这棋局之中将自己的灵魂焚烧殆尽,倾尽了所有残留的寿命和善报之后,来自《吠陀》源典中的神迹刻印洒向地狱。 六道轮回,再现! 转瞬间,血河之中,无数狰狞的阿修罗升起,霜风里,罗刹凭空浮现,饿鬼们从荒原的大地上爬出…… 随着石咒仙人的舍身,源源不断的力量向着地狱之中汇聚,宛如给深渊的一剂大补药一样,令黑暗骤然膨胀。 不止是亡国、雷霆之海、永世集团乃至至福乐土和晦暗之眼的黑河,都在这一份慷慨的馈赠之下受益匪浅。 可那一瞬间,棋手们的神情却并非惊喜,而是肉眼可见的开始抽搐,震怒难忍。 还有的巨人和弄臣,已经开始骂人了! 恶心! 太他妈的恶心了! 天国谱系都他妈没这么恶心,这老东西是怎么恶心到这么多人的! 一时力量的增长和地狱大群的出现,不过是表象。 包裹在炮弹之上的蜜糖。 真正本质,是石咒不惜将自我的灵魂焚烧殆尽,永沦无间,凭借着自己的牺牲,印刻在碎片之中的六道轮回! 那个家伙将天竺谱系所有的积蓄,都化为了畜生、恶鬼和阿修罗、地狱四道,投向了这深渊之中。无穷恶孽在石咒的播撒之下,在不同的地狱之中开始旺盛的生长。 可问题在于,我特么的要这玩意儿干啥! 就像是不小心点了一个网页,结果跳出来十万个弹窗一样! 眼睛一眨,一整个垃圾全家桶就装进了硬盘里。 现在来自天竺的杀毒软件、浏览器、压缩包、播放器、日历、壁纸,下载助手……数之不尽的馈赠扩散在深渊的领土之上,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愿意,就塞,就硬塞。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啊! 把四大种姓塞进雷霆之海,把正说善法塞进至福乐土,把六道轮回盖到亡国……什么以万成一,什么地狱食物链,什么996,都不管,号召大家从现在开始躺平。 这啥玩意儿啊! 那些大群就更不用说了,用深渊的地,种现境的粮,而且就算种出来之后也不是自己的,那些阿修罗和罗刹大群杀之不尽就算了,用起来也麻烦的要命,更何况,脑子里先天就带着苦行和修持的秘仪,只要发愿苦行,坚持上几个回合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按照六道轮回的规矩,攒够善报,直接就转生超脱到现境那边的人道中去了,成为天道的走狗和炮灰,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借鸡生蛋! 这帮臭要饭的,连地狱的饭碗都不放过! 只要能恰,就往死里恰。 槐诗送了一次,炸了个天梯就完事儿了,你倒好,还要用深渊送出一个现成的六道轮回来! 如果不愿意放任那家伙的神迹刻印在深渊中渐渐发展,就只能动用己方的威权遗物强行压制和隔离。 地狱还没展开,就已经有一颗钉子砸进了老窝。 落地生根。 好像冷不防一口浓痰吐进锅里一样,不捞不行,捞着更难受。 而紧追着石咒仙人所付出的牺牲,盘旋在天穹之上的扶桑轰然降下,一条条庞大的根须深扎进了大地之中,刺入山峦和地脉。 撑天巨树再涨,万里树冠如云倾盖,将如铁幕一样的灰黑色云层撕裂,在那丛丛枝干和树叶之间,便凭空有一缕缕阳光落下,普照万物。 顷刻间,万物生发,数之不尽的草木自泥土中浮现。 飓风自天穹之上吹落。 在扶桑的最顶端,青帝眺望着石咒消散的方向,面无表情,无声的轻叹。 “这么多年,大家互相看不惯,虽然多有不快,如今也算同舟共济……莫要让他的牺牲白费。”她挥了挥袖子,对身后的年轻人们吩咐:“该做事了。” 在她身后,稷下四杰俯首。 神色肃穆。 【青阳】、【朱明】、【白藏】、【玄英】。 传承千年之后,稷下四杰,本身就是天行四律的寄主和容器! 此刻,在以扶桑为主轴的庞大炼金矩阵中,四杰的面孔骤然龟裂,庞大的辉光自溃散的躯壳中升腾而起,在扶桑的普照之下,飞向四面八方。 沉寂的尘世在这辉光普照之下,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紧接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便从大地和风中渐渐浮现。 扶桑的枝叶之间,普照的光明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清朗而澄澈的夜色,点点星光从树冠的间隙中落下。 七颗星辰的光芒渐渐升上天空,自夜幕之中回旋。 北斗! 此刻,北斗无声运转,便自天穹之上划出了二十四个刻度。 斗转星移。 大地之上,万般萧索在长风吹拂之下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湿润的气息自远方而来,【立春】。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薄雨便从妙曼的云雾中洒下,轻柔的抚摸大地,唤醒沉寂的生机,【雨水】。 那轻柔的薄雨之上,乌云迅速的汇聚,骤然之间,天鼓招荡,浩瀚巨响回荡。扫去一切陈腐和晦暗,撼动天地! 震在上,乾在下。 天上雷鸣,雷天大壮。 【惊蛰】! 一场豪雨骤然下过,天地清新,万物生发之中,勃勃生机扑面而来。寒意和阴冷一扫而空,【清明】。 接下来便是【谷雨】,紧接着来自夏季的炽热洒落大地,【立夏】,而很快,伴随着那炎热时节的流转,当暑气渐尽,丝丝金黄便渐渐扩散,笼罩在大地之上,【立秋】。 冷秋弹指而过,当第一场白雪纷纷扬扬的覆盖了一切,万物收藏。 自那一片绵延到世界尽头的落雪中,一轮生机以去,而又一轮生机自九地之下萌发。 而当如是循环,笼罩天地。 北斗运转一轮之后,春风再起,永无休止。 所过之处,风暴不再,高热和洪流平复,万物调伏,四时有序,天命流转…… 以此东夏之律令,重整天地! 青帝大笑,抛去手中消散的北斗之柄。 【二十四节气】,至此而成! 随着东夏、天竺、美洲,三方动作,这动荡的尘世迎来了人之秩序,来自现境的力量,一点一滴的入主其中。 而眼看着东夏的二十四节气成就,罗素竟然笑得比玄鸟还要开心。 玄鸟回头,看向身旁那一张如同牡丹花一般舒展的老脸,莫名有些惊悚: “你笑啥?!” “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罗素托着下巴,向着老朋友眨了眨眼睛:“现在,存续院他们差不多……应该在考虑我之前的提议了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就在棋盘之中,耀眼的辉光再度降下! 璀璨的金色卡牌在棋盘的最上方回旋。 天穹之中,大司命的神性运转,汇聚成一个庄严肃冷的身影。 【丹波之王】! 在他的脚下,彼方现境中的城市投影缓缓浮现,有他亲手所创造而出的奇迹渐渐融入了这一片旷野之中。 而就在那拔地而起的层层建筑之间,槐诗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还在回忆刚刚那自爆中前所未有的爽快感。 得意的,吹了声口哨。 “呼,虽然出场时间有点晚……但应该还来得及。” 他低下头,看向展开的五指。 还有掌心中,那一枚不知何时多出的棋子,便露出了愉快的微笑:“朋友们,让我们再度升起群星吧!” 那一瞬间,在他的掌心中,黑皇后的棋子上,流过了星辰的光芒。 昔日天文会所奠定的不世功业,于此显现。 【星质之基】 或者,换另一个名字去称呼…… 断绝一切秘仪的秘仪,开创一切技术的技术。 神人世代的转折点。 属于现境黄金时代的辉煌序幕! ——【第一工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星海 如今,以黑皇后的模样浮现的,便是从神髓之柱中所再造而成的现境重器,被誉为【星质之基】的存在。 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载体。 只是其存在和状态,就是天文会中最高的机密,和先导会的位置列于同级。 此刻,它的副本就在自己的手中! 纵然掌心的触感轻盈又飘忽,如同幻影,可槐诗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无形的重量所压垮了。 万钧之重! 这便是历史的结晶。 由存续院截取往昔无数辉煌时光中的片段,所构成的事象记录——对如今笼罩现境的大秘仪进行了全方位的复刻,然后针对盖亚碎片的环境加以改造和删减。 最终,这一份力量被槐诗握在了手中。 就算只是暂时运行在棋盘之中的一次模拟和再造,依旧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出乎预料的是,槐诗没有迷惑,也没有任何的惊诧。 好像早有准备一样。 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当这个东西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手里的瞬间,他的脑中就自然而然浮现了如何使用方法、应用方式乃至注意事项,以及,多达数万字以上的简略版操作指南…… 好像只是灵机一动。 只是脑中的某个思维转了个圈,一切记忆里的碎片就自动重叠在了一起,生成了未曾想象的信息。 墙壁上的花纹,餐盘上的图案,接待人员的微笑,空气中飘荡的香氛,以及过去的记忆,突如其来闪现的想法…… 每一个要素彼此碰撞时,都会出现一大段讯息。而那凭空涌现的记忆迅速的生长,在槐诗无意的联想之中重组完成。 压缩文件,解压完毕! 整个过程结束之后,槐诗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更因此而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 窥一斑而知全豹。 他不知道除此之外,存续院那帮神经病究竟还在自己的记忆里塞了多少自己没察觉到的东西……甚至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识和察觉,不知不觉就被灌注了这么多自己根本没想过的东西。 就像是棋盘上某个不重要的棋子一样,在角落里浪费时光,可当局势忽然迎来变化时,才发现,在多少手之前,自己就被赋予了未曾想象的重要使命。 现在,不止是星质之基被赋予到自己的手中,甚至还配备了中岛公这样最接近棋盘的场外救援,可以随时回答他的任何疑问,给出建议。 可为什么是自己? 还是说…… 罗素这一波又在天花板上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现在罗素坐在决策室的沙发座上,翘着腿端起茶杯微笑的样子。 存续院诚然神秘,不可捉摸。 但其绝对的效率追求和绝对的结果论,还有那鲜明到再无第二家的行事风格,已经让罗素摸到了他们的脉搏。 理想国是完美主义者? 不,理想国只是一帮偏执狂。 这帮神经病才是真正的完美主义者! 他们的工作和庞大的压力乃至高到不可思议的危险性,就已经注定了,一切计划都必然要有所作用,而且必然要以最稳妥的方式,最节省的方法,最高的效率,最完美的应对……去解决问题。 否则的话,根本就不能抵抗其中的风险。 罗素想要从中做什么的话,不会有用。 以存续院的封闭性,哪怕是曾经会长的手都伸不进去,更不要说他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需要配合就好了。 他只要将槐诗送到他们的眼前,他们就自然而然的能够明白——槐诗究竟具备着多么庞大的价值。 才能、天赋、履历、品性乃至手腕。 以及,对时机和机会堪称恐怖的敏感性和魄力,乃至万中无一的幸运和坚忍…… 这么完美的工具人,谁能忍住不用一用呢? 又有谁能不考虑,当局势紧张的时候,让他多发挥一点作用呢? 只要在最恰当的时候,提出这个建议……存续院就不会拒绝。 星质之基? 而除了罗素‘授予’了命运之书权限的槐诗之外,还有谁能够在这个时候,能够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 丽兹?青帝?伏尔甘?石咒?还是其他升华者? 所有的备选加在一起,都不如槐诗方便! 况且,最重要的是,槐诗他……省钱啊! 【丹波之王】! 作为一张种类最为罕见的领袖生物卡牌,虽然没有其他阵营的强势领袖牌那足以决定打法的强力技能,但在经济上却有着一波罕见的强力增幅。 不仅仅是在入场时自带深度-1的特效和对数千里内所有地狱生物无差别的震慑,而是那个无比刺眼的技能。 【牺牲】 在入场的瞬间,坟场区所有同阵营的牌都将回归槐诗的手中。倘若有超过十张牌回到槐诗手里的话,就可以获得第二个技能。 【未来】 所有同阵营的法术和框架,全部可以为0! 哪怕要具现出查拉图斯特拉所需要的奇迹和力量不可估量。 但根据存续院的估算,只要有槐诗的存在,至少可以减免百分之十二的损耗! 只此一人,就能够至少省略所有人九分之一的苦工! 此刻,当槐诗抬起手的瞬间,来自赌局规则的判定就开始了! 棋盘之上,数之不尽的卡牌如同长龙一样,从黑暗里跃出,化为海潮,照亮了每一张呆滞的面孔。 从赌局开始的那一瞬间起,每一张现境所牺牲的卡牌,都尽数从坟场之中归来,再度泛起辉煌之光。 战死的大群和军团,牺牲的升华者,乃至破碎的边境遗物……甚至失去灵魂之后的【石咒仙人】也从最黑暗的地狱中被拔出,得以保存下最后的记录。 深渊的根基在剧烈的动荡,因为海量的死亡被逆转,重新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 倘若在此处之外的话,槐诗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 只有寥寥八九张牌的丹波阵营根本连C级都评不上,只是天国谱系的附属卡组而已——但现在棋盘之中,只有两个阵营存在。 现境和深渊! 现在的他,被天文会所征召,所代表的就只有现境本身! 一切队友,全部都在这同一阵营之中——所有被置入坟场的卡牌,再一次回归了棋手们的手里。 而辉煌如日轮的光芒,从槐诗的头顶上升起。 未来之光,于此普照! 无以计数的源质如洪流那样,从天而降,灌入了他的身体。 在他的手中,黑皇后的棋子缓缓升起。 无数细密的矩阵从其中浮现,重叠在一起的无数事象,在缓缓的苏醒,再度展开! 而在那一瞬,他感觉到灵魂之中的命运之书骤然一震,扉页之上,全新的徽记和状态栏浮现,紧接着,无穷的事象记录倒灌而入…… 宛如七海决堤那样的洪流自灵魂中掠过,可是却没有带来任何的压力。 他已经在避风港之中。 只有耳畔那幻觉一般的声音回荡。 【命运之书衔接完毕】 【验证通过】 【欢迎回来,会长阁下】 【第一工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预热完毕,等待您的命令】 宏伟的蓝图在他的灵魂之中缓缓展开,无穷尽的奥秘和定律在事象之中流转。 槐诗感觉自己溶解了。 可在恍惚之中,他却仿佛变成了整个世界,感受到天地运转的低沉轰鸣。 现在,世界就在他的手中。 等待他的命令。 槐诗睁开眼睛,对它轻声说: “启动。” 在那一刻,灵魂之中的无穷蓝图突破了束缚,向着天空升起,撼动天地,恢弘浩荡之光奏响了历史中的辉煌之章。 万里阴云一扫而空,澄澈的夜幕如水晶一般,倒映着大地之上的光芒。 死去的碎片剧烈的震颤着,无以计数的尘埃飞扬而起,像是响应这久远的欢歌。 三柱投影自此刻运转,将槐诗的身影笼罩在内! 无以计数的烈光,便在此刻,从天而降。 那些所有回归了手中的卡牌,被棋手们再度抛出,向着缓缓展开的大秘仪再度献上奉献和牺牲。 以这来这无数来自现境的记录为柱,再度撑起天的穹庐,再造安稳的大地。 大秘仪·查克拉图斯特拉,于此奠基! 神明以死。 一切都将重新定义…… 在人的手中! 人之世界,自此降临! 此刻,在远方的大地之上,默默抽着烟斗的恰舍尔老太太抬起了眼眸。 凝视着那曾经属于他们的辉煌时代。 那些曾经被自己视为理所当然,仿佛会永恒延续的光芒…… 属于理想国的光芒。 “真遗憾啊,美好的过去已经荡然无存。” 她轻声叹息:“那小子的运气实在称不上好,就算以后能当上会长……哪怕有朝一日,理想国能够重建,这一份辉煌,未必能够归来。 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在棋盘里重温往日的美妙啦。” 可明明是惋惜的话语。 可当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 像是在笑一样。 嘲弄又恶意,充满遗憾的同时又充满了十足的期盼,望向地狱的所在。 诚然,往日的时光十足快乐和美好…… 可这一份快乐,不正是要建筑在对手的痛苦之上才有意义么? 朋友们,让我们再度,重温过去的一切吧! 再度去品位曾经的苦涩和辛酸,再度去仰望那个汝等无法企及的世界。 那个……由我们所创造的世界! 在那一刻,无穷辉光,从槐诗的怀抱中升起。 那是星辰。 数之不尽的星辰! 闪耀的星辰焕发着璀璨之光,一点点的从虚无中在再现,向着天穹升起,令那一片夜幕不再晦暗,令孤独的太阳不再寂寞。 这便是无数先贤所留下的遗产,来自天文会的伟业! 哪怕众神陨落之后的夜空终将黯淡,吾等也将再造星辰! 现在,框定群星存在。 敲下理想之国的基础。 奠定万世不易之功业,再度拯救这个世界……从地狱的手中! 无数创造主所留下的星辰,在大秘仪的支撑之下,向着寂寥空洞的夜空飞出,在黑暗中,将一切照亮! 每一颗星辰,都是来自创造主毕生心血所缔造的框架。 每一道光明,都是人智和人知中所流出的精髓。 力学、电磁、热力、相对论、量子、元素、杂合、无机、有机、结构、界面、洋流、地质、海洋、矿物、进化、遗传、细胞、生命、物种…… 现在,那些铭刻在历史上中的星辰汇聚成了海洋,再度自夜空中闪耀。 普照万物。 重新奠定所有的规则。 充满期冀与祝福的轻叹从槐诗的耳边响起。 那是早已经逝去的灵魂们在远方欢笑。 “于是,我们踏上前往群星的道路,愿回顾时此世辉煌如旧……”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斗争 当远方的星辰升起时,此处黯淡昏沉。 存续院的最深处。 只有一盏孤灯在狭窄的道路缓缓的向前,叶戈尔喘息着跟在后面,已经汗流浃背。 “还有多远?” “就快了。”走在前面的院长步履轻盈,声音毫无波动。 “两个小时之前,你就这么说了。我进门之前,你也好像也跟我这么说。” “如果实话说了,你可能嫌麻烦,不来了。” 院长000头也不回的回答:“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我需要为你增加一些沉没成本,来提升你的主动性……” 在喘息中,叶戈尔目瞪口呆:“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不过放心,但现在是真的快了。” 院长补充道:“就在前面。” “希望如此吧。” 叶戈尔摇头,擦着额头上的汗,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鞋给踹掉,光着脚走路都比这玩意儿舒服。 早知道这么麻烦,他就去换一身宽松点的衣服了。 可早知道这么麻烦的话,他打死都不会来的。 “我说,你们这边就没个什么交通工具么?就算悬崖峭壁开不了车,来个直升机也行的吧?” “在封锁区内,部分定律有时候可能会出现异常,如果你不想坐着直升机开进一个无形的绞肉机里的话……” 院长体贴的问:“据我所知,你是没有备份的吧?” “……实际上正常人都不会有那玩意儿!” “是吗,真遗憾,呵呵。” 浑身笼罩在防化服里的神秘身影很努力的展现出自己接近于无的幽默感。 听得叶戈尔心惊胆战,生怕这家伙停下来忽然说走路太无聊了,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 笑不笑得出来另说。 可他饱受折磨的神经实在受不了这么离谱的场景了。 就这样,在扑面而来的飓风中,他们行进在狭窄的悬崖道路之上,无视了脚下幽深的黑暗,还有黑暗里隐约的诡异回声。 直到最后,前方的身影一滞。 “我们到了。” 院长忽然说。 “哪儿?”叶戈尔茫然四顾,便看到攀上岩石的院长向着他伸出手,将他拽上了那一块岩石。 终于,窥见绝壁之下所升起的光芒。 就在这岩层之下的狭窄天地之间,最幽深的黑暗里,万丈悬崖之下吹来了狂野的风。 在那深邃的大地裂隙中,一道道幽光浮现,如河流那样的蜿蜒,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酷似极地的霓虹一样的诡异色彩,不禁令叶戈尔为之目瞪口呆。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眼前露出了最深邃的伤口那样。 惨烈又壮观。 和之前所看过的一切记录乃至照片都不一样。 这是肉眼所见证时,所能感受到的震撼和颤栗,乃至……恐惧。 这就是现境的裂缝。 在存续院的缝合痕迹之下,这个世界本身所残留的伤痕。 “哇……” 叶戈尔下意识轻叹,“呃,我是说……喔,它真的,那个啥……很……大……” 不论经受过多少高等教育,在修辞学上有多么精深的造诣,可一旦面对如此浩瀚的场景时,灵动的口舌也会被现实所震慑吧? 除了大之外,他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形容词了。 “是啊,确实大。” 院长平静的颔首:“我们现在的距离这一条支脉还很远,要更靠近的话,还得再走很久……但那里已经是侵蚀区了,不配备护具的话,已经不是人类能生存的领域了。 数百年前,天文会就是在那里将盖亚彻底杀死的,七十年前,陨落的天国也是从那里坠入现境的核心之中……” 轰! 伴随着他的话语,远方的大地轰鸣着,好像有山峦坍塌那样。 飓风吹来。 “怎么回事儿?”叶戈尔茫然探头。 “大概是,它在生长吧?” 院长回答:“和四年前相比,这里的景象已经不同,上一次我们实地勘测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条不起眼的分支,现在已经快要和主要的裂缝一般大小了…… 像这样的裂缝,这里还有六条以上。 每年存续院要花费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资源去遏制它的扩张,但收效甚微。” 院长说:“你应该看过我们的报告,但报告终究只是文字而已,这就是我带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戈尔轻叹:“没人会否定存续院的作用,院长阁下。关于创世计划,我们也已经推进到末期了。 到时候会对这边有帮助么?” “或许,但并不能治本。 重塑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叶戈尔先生,奇迹是有重量的,而现境,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这些裂缝就是不堪承受的证据。 当年天国的陨落充其量只能称之为一个诱因,不论多少次生灭,如果不能弥补房屋骨架的强度的话,都只能被动的延缓它诞生的时间而已。” 院长平静的回答:“现在,三柱之间失衡所诞生的后果已经开始体现在现境的外层了,内部的压力恐怕更为惊人。 倘若没有盖亚碎片来进行修补的话,就算有创世计划,也无法根除这样的隐患。” “归根结底,还是天国的本体吧?” 叶戈尔伤脑筋的叹息。 当年杀死盖亚,在这一片土地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而往后,天国的陨落,则是向伤痕中插入了一柄无法拔出的利刃……到现在,状况竟然仅仅是失血,就已经让不知道多少人从梦里笑醒了。 不用说存续院,光是统辖局就要快不堪重负了。 三柱的完整,大秘仪的维护,还有现境的安危,歪曲度的上升,诸界之战的展开,各大谱系的职责和分工…… 无数的工作,每一个工作都足够的重要,每一个搞砸了都会要命。 下面的人可能会在不间断的加班和越来越繁重的工作压力之下骂娘,可上面的人同样也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每当涉及现境……下达每一条命令和每一个决断,背后都是数之不尽的考量和计算。 “我们需要时间,更多的时间。” 叶戈尔揉了揉鼻梁,轻叹:“以及,我们需要胜利,院长先生,哪怕是不择手段的胜利……” “会有胜利的。” 院长平静的回答,自渊暗之中回头,望向身后的虚空。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 在目光所指的方向,遥远又遥远的边境之外。 幽暗的地狱之中。 碎片内,漫天群星展开。 夜空被辉煌的光芒所照亮。 在目睹到这一景象的瞬间,所有的地狱都轰然作响,喷吐出海量的毒流和污染。万丈血光从黑暗里腾空而起,向着展开的群星伸出! 事到如今,谁还不明白现境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今,整个盖亚碎片就仿佛是脱离了现境之后的服务器,这群家伙要在碎片之中,再一次将整个系统ROOT回来。 查拉图斯特拉一旦完全展开,那么一切都将会被现境的规则所束缚。 等槐诗的手中捏着管理员账户的时候,一切不属于这个系统的都是病毒、蠕虫和BUG,只会被一点点的封锁,窒息,最后在种种压制之下,被彻底驱逐出境。 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放任现境将这一具精心缔造的绞索在自己脖子上套死…… 此刻,就在风暴图腾的巨柱之下,侏儒王·霜月降诞者面无表情的抛下了手中的酒杯,伸手,从祭祀的手里接过了一柄古老的号角。 对准了天穹,轰然吹响。 高亢刺耳的号角声掀起暴风,无数涟漪扩散中,如有实质的声音升上夜空,在晦暗之中不断的动荡着,撼动着群星,呼唤着来自地狱中的异怪。 而在号角声的召唤中,庞大的黑暗之门从夜空中猛然开启,一颗诡异的星辰从其中落下。 宛如猩红血肉所堆积而成的,不断的洒下漫天的血雨。 数之不尽的触手从上面延伸而出,搅动夜空,掀起风暴,肆意的回旋在星海之中,令群星为之摇曳。 罗马的万神殿之中,辉煌的剪影闪现一瞬。 骤然之间,便有一轮明月自长弓之上飞出,升上了天穹,同诡异的血星碰撞在了一处。 来自阿尔忒弥斯的神迹刻印笔直的向前,那一道皎洁的月轮散发着来自狩猎女神的杀意,碎散的月光锋锐如芒不断飞出,双方碰撞在一处,令半天夜空都为之动荡。 不仅仅是如此,在幽深的亡国行阙里,一具古老的石棺缓缓开启。 沉睡在其中的妖艳统治者睁开了眼瞳,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诡异展开,不由得震怒的瞪大眼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伽拉你这个混账,之前都在干什么?” 在旁边,同为七将之一的伽拉冷淡的抠着脚趾头,瞥了她一眼,回答道: “打架。” “……” 妖艳女子沉默了许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即将爆炸的怒火。 冷静,拉弥亚,一定要冷静。 千万别跟这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神经病一般见识……为什么偏偏至上之王会钟爱这么愚蠢的家伙! 在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妒忌之中,被誉为血河之蛇的统治者已经顾不上再怒斥这个家伙,庞大蜿蜒的蛇身骤然溶解为无穷升腾的鲜血,随着那血河一起,升上了天穹。 无数庞大的光晕从夜幕之中展开。 那是一缕缕焕发着诡异光芒的菌丝,那些猩红的菌丝从血中萌发,瞬间开遍了大半个夜空,生长出了一块块斑点一般的果实。 果实之上,巨眼缓缓睁开,向下俯瞰。 血河的果实,已经根植在了这一片夜幕之中。 可不等它们在如何迅速的增长,在大地之上,那宛如要覆盖世界的扶桑巨树中,便有一点点耀眼的星辉迅速升腾,汇聚在一处,化为浩荡无穷的大河,从黑夜中蜿蜒而过,直接将血河拦腰斩断! 就在扩散的群星之前,那一道涌动的光焰之河俨然化为了先锋和城防,将所有诅咒的结晶和果实尽数扫灭! 扶桑之顶上,扶桑顶上的青帝不屑的冷笑。 在她手中,那一枚精致而修长的玉簪映照着星汉的辉光,神迹刻印运行其中,隔绝了无穷血色的侵蚀。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老太太悠然轻叹:“你这一条河,还差了点呢。” 断裂的血河之中,巨蛇震怒,浮现出狰狞的身形,同扶桑之上所生长出的天河冲撞在了一起,闪耀的星辉和血滴如雨那样,向着尘世洒落。 远方,那一片被永远的浓烟和污染所笼罩的群山之中,骤然传来了轰鸣。 一座座诡异的飞行器喷吐着烟雾和火焰,带着那硕大的永世集团的LOGO,迅速的向着夜空中升起。 随着沉寂许久的永世集团发力,来自至福乐土的投影在天穹之上缓缓浮现,圣歌回荡,形成了通向乐土的门扉。 庞大的门扉宛如一张看不清模样的面孔。 现在,巨口缓缓张开。 贪婪的,吞噬星辰……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新仇旧恨 就在圣歌的赞颂中,诡异的乐土之门轰然洞开。 那一张模糊的面孔之上,一双空洞的眼瞳睁开,仿佛流淌着无穷的神圣和威严,俯瞰尘间万物。 不拘星辰还是大地,现境还是地狱,亦或者升华者还是凝固者,军团还有大群…… 那一双眼瞳中带着绝无任何差别的慈悲和怜悯。 深渊之爱从那一份充沛而至净的神性之中流露而出,要慈悲的拥抱万物,予以他们以最终的解脱和救赎。 通过……吞吃和消化。 万物在地狱之胃中溶解,欢聚一堂! 现在,大口张开,向着星辰疯狂饕餮。 在神性的引力之下,无数化为星辰的创造主框架都摇曳着,不由自主的被扯向了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 乐土的大门后,最纯粹的光芒涌现,颂唱赞歌! “我说,你们全村吃饭的频率是不是多过头了?” 群星之下,槐诗的神情渐渐阴沉。 甚至再顾不上去处理永世集团所发射的那些飞行器…… 之前雷霆之海的骚扰和亡国的攻击不过需要专心应对就可以解决的对手,而现在,当牧场主的神力显现时,整个查拉图斯特拉的大秘仪竟然开始了衰弱! 就像是被啃食根基一样。 但实际上,和啃食根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要知道,牧场主所代表的乃是众神陨落之后所诞生的地狱之神,某种意义上来说,先天就具备统治万物,干涉现境的能力。 祂所代表的乃是众神对现境的主宰。 而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却是对曾经过往的否定,它作为神人世代交替的证明,乃是人之世界所创作出的宝贵结晶。 它的存在,就证明了这个世界不属于神明,属于人类本身! 现在,已经无法依靠盖亚碎片本身对地狱生物进行压制了——双方的较量已经从对手的搏杀,变成了神意和人意的角力! 如今拓展阶段的查拉图斯特拉根本没有能力去抵抗牧场主神性的侵蚀,倘若放任不管的话,只会让整个大秘仪都被至福乐土的投影所侵蚀覆盖,转化为牧场主的工具和爪牙。 于是,群星运转,渐渐向内收缩。 在至福乐土的压制之下,大秘仪的框架开始向更加稳固和封闭的结构转变。 “不必担心,槐诗先生。” 来自远方的身影响起,一个模糊的投影浮现在了槐诗的面前,身披教袍的大主教肃然说道:“交给我们就好。”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感激颔首:“那就拜托了。” “分内之责。” 大主教的投影消散。 那一瞬间,在现境领域的内侧,庞大庄严的殿堂内,响起了赞颂的圣诗,无数仿佛同至福乐土如出一辙的神圣辉光升腾而起,冲上了夜空,浩荡的涌动着,将整个夜空都点缀的宛如白日。 辉煌之歌响彻。 数之不尽的光流汇聚,向着乐土之门,轰然而去! 明明是赞颂神明的圣歌,其中却蕴含刻骨的杀意,看上去和牧场主没什么区别,可是那涌动的光芒却让至福乐土为之震怒动摇。 开始了,开始了! 棋盘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 早有预料。 终于打起来了! 大家压根就一点都不奇怪。 倘若槐诗对黄金黎明的作战计划有那么一点将私心置于公任之上的意思的话,那俄联谱系这一次来那就纯粹的是借着公事来报私仇了。 别跟我说什么亡国和雷霆之海,别跟我说什么永世集团和晦暗之眼,还有什么吹笛人什么弄臣……这帮神经病的眼睛里就只有三个字,【牧场主】! 别问,问就是地狱东征。 问就是干! 宁愿放着胜利之后的所有收获不要,这帮领受了圣灵祝祷的苦修士们要的就是重在参与! 只要干牧场主,哪怕没有钱,他们也要自带着柴火和煤油跑上十万里地来把对手绑到火刑架上去。 现在,那充盈的辉光笼罩在夜空之中,遍及群星,却对大秘仪的一切扩张都毫不干涉。 仿佛不存在一般,任由乐土之门在星辰之间放口饕餮。 一开始的时候槐诗还有过震惊和茫然。 可很快,他发现,那一张深渊之口不论怎么吃,大秘仪中的创造主框架竟然不见丝毫的减少…… 每一颗星辰在被吞吃之前,都被璀璨的辉光所更替。 仿佛割裂自己的血肉,去投喂地狱。 任由牧场主将这传承千年的神迹刻印尽数吞吃,但却仿佛永远都吃不完,毫无竭尽。 殿堂之中,圣徽下的大主教抬起眼眸,眺望着乐土饕餮的模样,那一张万年冷峻和阴沉的面孔上仿佛也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吃吧,吃吧,这是汝之身体和血,是为众人免罪而舍弃和流出。” 如是,吟诵着圣典之中的话语,但主语却和其中截然不同,完全逆反了经典,近乎堕入了异端的领域。 祭坛之上,几快麦饼和腌鱼在咀嚼声中浮现出一个个牙印,但却丝毫没有变少,反而是旁边的框子中的碎渣在不断的增多…… 当这贪婪的吞吃持续到了某个极限的时候,天地之间,便回荡着崩裂的巨响和轰鸣。 夜空之中的辉光不再。 而乐土之门剧烈的震颤着,骤然浮现出了一道道巨大的裂隙,仿佛饱受折磨和痛苦,巨大的面孔渐渐扭曲,骤然张口,吐出了大量地狱沉淀和灾厄的洪流,还有无数碎散的神性,迅速的消散。 那扩散的污染令扩张的大秘仪发出了警报,可在框架的处理和净化之下,便迅速的消散无踪。 反观乐土之门,却在剧烈的痉挛。 虔诚的圣歌破碎了,变成无数人嘶哑癫狂的呐喊。 这是…… “中毒了?”槐诗惊叹。 没错,那是毒。 针对牧场主所打造,也唯有牧场主的神性才会奇效的猛毒! 漫天辉煌的光芒,都来自俄联谱系的慷慨投喂。 这群家伙都没有掩饰过自己险恶的居心,可在乐土投影中的主祭们却毫无任何的办法,甚至无法停下乐土投影的贪婪饕餮。 当这一份至高的神意开始进食,一切试图阻挡祂的,都只会变成残渣。 可在餐桌之上的食物,却没想象的那么洁净。 那可是都是俄联费尽心思为他准备的‘开胃菜’! 就在漫天的神性辉光中,混杂着数之不尽的奇迹和不同的神性,哪怕和牧场主如出一辙,可构成的方式和其中所蕴藏的意志却又截然不同。 难以理解,为何明明同一个源头,会出现数百、上千、上万的分歧…… 现在,非神论、一性派、三位一体论、二性一论、一志派、因信称义、大审判学说、受洗派、自由派、教条派、遵从论、继承说……数之不尽的学派和理论所孕育出的成果热情的投入了至福乐土的投影之中,令那一片辉煌的天地中不断迎来惊天动地的变化。 自相矛盾、自相依存、互相衍生、互相否定,那些环环嵌套的谬论和看起来仿佛毫无问题的正法混杂在一处。 最终,动摇本质! ——神的面貌如何定义,信徒的祭礼如何举行,三位一体的三者如何区分,又如何有高下…… 原本统一的神性此刻在无数分歧的引导之下,变成了一锅粥,数不清的思潮和派别在投影之中彼此碰撞,彼此攻击,甚至就连乐土子民之间也开始浮现恨意,冷眼看向身旁的异端。 而最令乐土主祭们惶恐的,是圣殿中庄严的造像,竟然浮现出一道裂隙。 裂隙之中,隐隐有诡异的牙齿和粘稠的液体涌动着…… 这一道牧场主的降下的神性已经在无数异端学说的侵蚀之下产生了分裂,倘若维护不周的话,恐怕一旦造像崩裂,整个乐土的投影都会被彻底精分的神性彻底吞吃。 这种状况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只要举行一个大型的祭祀仪式,让神性重新澄澈就好了。 可关键在于,俄联那群王八蛋会给他们修正的时间么? 就在乐土之门崩裂的瞬间,就有数十道燃烧的身影冲天而起,笔直的朝着至福乐土的投影扑过来了! 圣灵! 那是俄联的圣人们的燃烧灵魂,自无数骑士团的意志和信条之中升华而出的战争兵器! 夺回圣地和神髓的战争再度吹响了号角。 现在,双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槐诗已经顾不上去关注那边了。 没有了牧场主的干扰,有了其他谱系的辅助,大秘仪的扩展开始疯狂加速,所过之处,一切地狱的意志都被彻底的压制。 群星照耀之处,一切都在现境的定律笼罩之下。 渐渐的,深入碎片的核心。 而在遥远又遥远的现境,存续院所封锁的地层深处。 那一片破碎龟裂的大地之上,有来自远方的星辰光芒投影而至。 照亮了无穷的黑暗,俯瞰裂隙之中的诡异幽光,漫天的星辰带来了崭新的力量。 在奔走的项目工程室里,不知道有多少学者发出兴奋的呼喊和咆哮! “叫什么叫,都安静点!” 魁梧的创造主坐在最前面,冷声训斥。 他的面孔之上还缠绕着一层层化不开的漆黑,不时有一只诡异的眼睛从黑暗中睁开,又消散。波旬的诅咒无法突破他的框架泄露,那一份力量已经作为标本被保存在了框架之中。 在毁灭要素作战中牺牲的庆格尔泰就坐在这里,压制着控制室内那一片过于懈怠的气氛:“别忘记自己的职责,注意引导,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别让他们的辛苦和牺牲白费!”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呐喊。 学者们早已经握紧了拳头! 蓄势待发。 仿佛有无形的大手从黑暗的穹庐之上伸出,在星辰的光芒照耀之下,弥合大地之上浮现的缝隙。 【第四大裂谷修复工程】,终于开始! 来自盖亚碎片之中的力量,地母所存留的本源,正在一点一滴的回归现境。 归回这一片荒芜干涸的土地。 伤痕正在渐渐收束。 现在,哪怕每一瞬间都有千百里的裂隙在飞速的愈合,可相较那庞大的裂痕,这速度依旧缓慢到让人无法忍受。 效率太低了! 那一片碎片的距离太过遥远,依靠两重大秘仪之间的共鸣,能够传导回来的力量太过于有限…… “稳住,稳住!” 庆格尔泰死死的握着膝盖,几乎像是要捏碎一样,那么用力。 他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盯着下方那一道在渐渐修复的裂隙,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不知是究竟在督促身后那帮年轻的下属,还是向远方的斗争寄托以祝福。 可那断断续续传递过来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渺小。 只是短短几分钟之后,就有轰鸣声骤然爆发,大地呻吟着,竟然横向裂开了两道崭新的峡谷! “什么鬼!给我稳住!稳住!调配组做什么吃的!都死了么!”庆格尔泰回头怒斥。 “调配泄压的回路已经过载了,先生!”学者回头报告:“传递过来的线路刚刚断了两秒钟,现在才重新打开!” “喂!尼芬海姆!尼芬海姆还在么!”庆格尔泰拿起对讲机,呼喊:“说话!” “……” 漫长的寂静之后,现场的频道传来沙哑的喘息。 受创的创造主站在裂隙的边缘,手掌撑起了自己的框架。 就这样,低头俯瞰着刚刚险些将自己和前线基地吞吃的裂缝,他平静的回复:“一些小动荡,不碍事。” 他说,“继续。” 现在,整个裂隙的修复工程已经和远方的大秘仪连接在了一起。 看似修补裂隙,本质上,是盖亚的碎片渐渐回归现境的过程。 一旦开始,便是旷日持久的工程。 存续院已经将现境的修复压在了赌局之上,倘若失败的话,不仅仅是数十年的功夫,主持前线修复工作的四个创造主,乃至数百名学者恐怕都要被裂隙卷入其中,落入天国残存的废墟里去…… “继续!” 庆格尔泰再度下达指令,面无表情:“还没停呢。” 在闪烁的群星之间,数之不尽的定律再次降下。那是地狱中燃烧的灵魂将盖亚的碎片一点点的送往现境。 所以,他们也不能停。 工程,再次开始! …… 而此刻,在碎片的星海中,有一颗摇曳破碎的星辰终于无法承受负载,从夜空之中哀鸣着坠落。 “他妈的,黄金黎明……” 槐诗面无表情的低语。 而彼方,遗世独立之处在嘲弄的大笑声中,冉冉升起!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报复 伴随着一颗星辰的坠落,又一点黯淡的亮光从天空的尽头缓缓浮现。 无根无据,毫无来由,又没有丝毫道理,却好像毒瘤一样扎根在星海之中,混迹在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构架里。 然后,又是一颗…… 随着星辰的陨落,那些无法发光的杂质一点点的渗入了大秘仪的内部,凭借着窃取来的光辉,开始阻塞大秘仪的运转。 暴雨一样的报错提示从槐诗面前悬浮的面板之中弹出。 某种看起来同创造主的框架和定律没有什么格式,越过了识别程序之后,像是藤蔓一样寄生在了大秘仪内。 阻塞运转,引发矛盾,甚至带来还在不断的向内渗透…… 首当其冲的就是物理学分组,在外来定律的干涉之下,几乎在瞬间进入了宕机状态。 “什么玩意儿?” 当槐诗按照说明书操作,通过大秘仪本身的验证程序读取内部的数据里,几乎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六万种永动机的专利和构想…… 紧接着是上千篇关于生物磁场的探讨和超能力开发的论文,以及因此而衍生出来的诸多定律——包括心灵传动、读心术、意志热鸡蛋…… 而重灾区的量子力学模块则被塞满了各种惨不忍睹的诡异成果,什么量子波动速度,量子力学祛斑、量子时间穿越、量子电脑运算、量子永动机、量子热鸡蛋……永动机就算了,还他妈热鸡蛋! 你干点啥不好! 好像什么东西沾上量子之后就立刻万能了一样。 在量子力学的核心,阿尔伯特区的框架之上已经被层层晦暗笼罩,难以运行。 至于化学能源区的水变油之类的诡异定律和数学区那些异想天开只能让人感受到一阵尿意的伟大创举,更是数不清。 数之不尽的垃圾和糟粕,好像街上二流子们不学无术那么多年忽然有一天领受了天启之后要带领全世界迈向新纪元一样。 现在,就在创造主所构建的殿堂里,辉煌的群星之间,数之不尽的邪说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滑稽剧。 哪怕是即时开启了大秘仪的自检程序,迅速的将那些鱼目混珠的垃圾玩意儿清理掉,但一时间竟然也杀之不绝,渗透源源不断。 尤其是升华者里,还有夸父这种经典缺心眼,完全别人说他他信啥的样子,现在已经捡着从天上掉下来的量子种植技术找青帝去献宝了。 老太太,您看我发现了个嘛! 然后,就被一脚从扶桑的顶部踹了下来。 得亏是夸父,否则其他人这样从平流层的高度被一脚下来,就直接可以GG了。 不仅仅此处,如今现境的领域在这渗透之下,也不断的浮现出无数怪异的现象。重力的失控,飓风的肆虐,还有无数植物诡异的异变,乃至飞碟一样诡异的幻想层出不穷。 倘若不是有东夏的二十四节气、美洲的太阳历石乃至万神殿和六道轮回共同支撑的话,槐诗都要怀疑大秘仪是否还能运转下去。 这算是什么? DDOS攻击? 地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先进了? 很快,在嗅到里面那一股子属于黄金黎明的臭味儿之后,槐诗几乎忍不住冷笑出声。 果然,比起敌人,异端才是最该死的。 更何况,是变成敌人的异端! 双倍的该死,双倍的讨嫌! “一帮垃圾……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滚进垃圾桶里去呢?” 槐诗轻声呢喃着,手指从大秘仪的控制面板之上掠过,按照存续院说明书中的设置,开启了应急措施。 鬼知道那群家伙究竟做了多少假象,就连这样的状况也早已经有所预备。 而且还充分的考虑到了槐诗的智商水平,贴心的做成了傻瓜式一键操作。这么体贴的安排,实在让槐诗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恼怒与对方看不起自己的水平…… 很快,来自存续院的防火墙就已经再度在大秘仪的系统中完成了加载,接下来用不着槐诗再去管,它就会自动清除所有的隐患,确保大秘仪内部的稳定和安全。 他终于能够腾出手,来对付那帮不断想要显示自己存在感的王八蛋了。 虽然理论上作为大秘仪的控制者,有了命运之书的验证,槐诗直接就捞到了最高权限,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但这毕竟不是他的玩具。 为了维持框架的稳定,他不可能去刻意制造BUG,直接在现境的领域里搓个黑洞出来丢过去。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两千二的方法实在是过于傻缺。他还不想在赌局结束之后再被存续院枪毙个十来次。 只能换个方法。 “副校长,唤龙笛还能用吗?”他直截了当的发问。 “嗯?” 艾萨克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陈女士配备的只是初代的试做型,虽然理论上能够达到和天狱堡垒的主炮同样的输出和功率,但我们现在并没有那样的条件。” “放心,条件有的是。” 槐诗淡定回答:“没有条件,还能创造条件呢不是?” 话音未落,运转的群星洒下辉光,照亮了现境领域腹心之中那一座冲天而起的庞大白塔,无穷框架中的定律延伸降下,接入! 哪怕是根植在三柱之中的大秘仪,想要发挥出这一份庞大的力量,也是需要实体的存在去容纳和承载的。 可如今,还有什么实体,比得上同一谱系、同一规格早在设计之初就已经将这一可能纳入其中的象牙之塔呢? 在漫长的前期时光,槐诗在敌后不断的左右横跳的时候,副校长就已经将属于天国谱系的哨站和中转基地拍遍了整个盖亚碎片。 所有接敌的任务都交给陈女士,所有骚扰的任务都丢给了槐诗。 有一大帮来自象牙之塔的升华者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效率不断将象牙之塔的信标竖立在这一片大地之上。 现在,手握大秘仪权限的槐诗,放着这一套设施不用才是脑子有问题! 此刻,虚无的星辰绽放光芒,天和地的运转向着中央的白塔倾斜。 无穷尽的源质从现境的领域之上汇聚,毫不客气的抽取着来自碎片内的奇迹和力量,通过数百座哨站作为中转,顺着那些繁复的线路,向着中央汇聚。 【人智壁垒·象牙之塔】! 高塔剧烈震颤,那些纯白的色彩从最外层剥落,就展露出无数游离涌动在其中的辉光。 此刻,坐镇在总控中枢里事务长·西蒙斯已经感受到自己源源不断飙升的血压。 “慢点,慢点!” 他擦着自己的冷汗,向着槐诗的线路呐喊:“你是想要将整个象牙之塔都炸掉么!” “放心,我早就算过了,这点当量,炸不了。” 如此风轻云淡的做出了回答,完全不在乎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危险的本质,海量的源质汇聚在中央的熔炉之内,令无数衔接在其中的仪器都冒出了一道道火花。 过载运行! “对对对!就是这个!带劲儿啊小子!” 陈女士在兴奋的呐喊。 白塔的顶端,阿努比斯的投影疯狂的抽取着来自整个现境框架所提供的力量,整个装甲都烧成了通红。 驾驶舱之内,笼罩在火焰里的升华者咧嘴,死死的握着操纵杆。 就像是握着死亡的权杖那样。 一推到底! 【检测到数据变更】 【冥河序列展开——】 【唤龙笛,形态切换——歼灭回音逆转】 【——毁灭洪流,启动!】 此刻,在阿努比斯手中,唤龙笛的轮廓悄无声息的溃散,化为了尘埃,耀眼的烈光却汇聚成实质,从其中延伸而出。 宛如光铸的巨炮笔直的向前延伸,宛如一柄毁灭所缔造的长剑,遥遥对准了黄金黎明的所在。 炮身所指的方向,一切空气竟然都在无形的压力之下被挤压开来,形成了延续了数百里的真空。 毁灭的光芒酝酿着,等待了最终的指令。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对吧?” 槐诗微笑着,下达了发射的指令:“来,一起来找点乐子吧!” 啪! 一声轻响,再度回荡在天地之间。 仿佛有名为终结的香槟被开启了,喷出了轻盈而梦幻的泡沫。 如同字面意义一样的,毁灭的洪流,自从唤龙笛的炮身之中喷出——来自大秘仪的支持将近乎一小半个现境领域的所有力量加持其上,锻造为了那稍纵即逝的毁灭之光。 现在,收束的烈光向前汇聚。 轻而易举的跨越了现境和地狱之间的界限,贯穿了飓风、暴雨乃至山峦,自从永世集团的群山之上扫过,只是那恐怖的余波就令大半截山峦烧成了熔岩。 姑且不论来自倒霉催的永世集团如何如丧考妣的尖叫和怒骂。 毁灭依旧还在向前。 汇聚了来自群星的光彩,质变到极限的源质转化为了纯粹的光和热。 整个人世的热量被以如此粗暴的方式,投向了遗世独立之处,令那一片空空荡荡的时间瞬间笼罩在了崩溃中。 法之书不断的浮现缝隙,火焰从其中喷涌,将封面和纸页点燃。 就在残缺高塔的顶端,亚雷斯塔冷漠的凝视着烈光呼啸而来,毫无反抗,任由槐诗的报复之光将自己彻底的吞没。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槐诗将自己前期所造就的一切,彻底毁灭。 这就是作为弃子最后的结局。 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成果,还有所有的谋划,都埋葬在这一片迟来了的烈光中。 只是在最后的瞬间,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上,无声的叹息着。 最后呢喃。 留下了引导灾难的遗言。 “吾等所在之处没有上帝,吾等孤身一人……” 当引言颂出的那一瞬,万物寂静。 而在扩散的烈火和光芒之中,残躯崩溃,稚嫩的、苍老的、妩媚的、沙哑的、低沉的、高亢的,数之不尽的声音响起,齐声赞颂。 “吾等,是为大群!” 祂说:“吾等,是为万军!” 在那一具破碎的躯壳之中,总计六百六十六种截然不同的灵魂构成超脱而出,沐浴在毁灭一切的光和热之中。 任由遗世独立之处在毁灭洪流中被彻底摧毁。 在棋盘之上,属于亚雷斯塔的卡牌也笼罩在火焰中。 将旧的形骸烧尽。 新的形态在此展露。 【天选之人·亚雷斯塔(XXI)】! 一个苍老而佝偻的身影从消散的火光之中缓缓升起,展开双臂,拥抱着这充满纷争和动乱的一切。 任由唤龙笛的恐怖火力将自己再度点燃。 重重火焰里,那一张破碎的躯壳里,传来了仇恨的低语。 “——吾乃,【世界】!”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万物为弦 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球。 不论是槐诗突然之间的狠施辣手,还是遗世独立之处的灰飞烟灭,乃至亚雷斯塔的死亡……可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后,统治者便再度复原。 可那究竟是复原还是重生? 亦或者是……某种更替? 要知道,不论是大秘仪乃至其他的探镜,甚至地狱之中的侦测方法,在那一瞬间,都已经确凿无疑的得出了一个结果。 死了! 毫无疑问,正面吃了一发唤龙笛,亚雷斯塔想活着也不可能。 就算是雷霆之海的那位侏儒王·霜月,也不敢说自己硬吃那一炮能有什么好下场,在如今遗世独立之处四分五裂,自身遍体鳞伤的情况下,亚雷斯塔不论从什么道理上来说,都已经改是彻底死透了。 那眼前的这个是谁? 第二个亚雷斯塔!? 哪怕是面目和之前的截然不同,但骨子里却有某种东西如出一辙,那样诡异而阴暗的气息未曾有任何变化。 反而随着面目的苍老而越发的狰狞凌厉。 一时间,所有俯瞰的视线在棋盘的卡牌之上流转,在看到名字之后那个充满谜团的数字时,结合他的话语,一时间都仿佛微微恍然。 【XXI】 罗马数字21 在塔罗牌中所对应的,正是象征着万象圆满和残缺的【世界】! 也就是说…… 之前的那一个编号为XVI的……是塔罗牌中序列17的【塔】? 以此推定的话,那么之前所有有关亚雷斯塔的流言和谜团,仿佛都能够得到证实——在黄金黎明的内部,有关亚雷斯塔的这个称呼,所对应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团体和组织! 其成员应该应该有塔罗牌序列总数的二十二位。 可倘若大阿尔纳牌组之外,还存在着五十六张牌组成的小阿卡纳牌组的话,那数量就会更多…… 但不论什么,都已经够了! “我觉得,回合制已经不适合这个版本了。” 槐诗冷淡的瞥着万里之外那一张得意面孔,食指弹动:“这种套娃游戏,还是到此为止吧——” 就好像剧组里给准备的便当一样。 吃一次就差不多了,拿完快走。 死皮赖脸的留在舞台上算怎么回事儿呢? 份子钱不多,就别带着全家老少一起来吃流水席了。 每当有人开始不体面的时候,就得有其他人站出来……帮你体面一回! 现在,当那一根屈起的食指自拇指的压制下弹出的瞬间,便有赫赫雷鸣自他头顶的星空之中迸发。 宛如群星震怒,擂动天鼓。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有一道闪耀的烈光从天而降,瞬间,跨越了千万里,贯入了老者的面孔中去,撕碎了那一张恬不知耻的笑容,斩断那一颗不知好歹的头颅,焚尽了那一道毫无价值的灵魂。 重生的统治者剧震,头颅已经不翼而飞。 断头! 而就在他身后,坍塌的群山之中,一道绵延万里的焦痕钉进了岩层的最深处。 美德之剑! 修长的剑刃已经钉进了铁石之中,燃烧着,嗡嗡作响! 死寂。 漫天斗争在此刻凝固一瞬。 不止是侏儒王还是血海之蛇,都不由自主的回顾。 震惊于这毫无征兆的一击,还有其中所包藏的破坏力,难以理解,但又充满了忌惮。 仿佛在密林之中听见远方的枪声那样。 什么时候? 怎么回事儿? 就连破碎的边界之间,同剑圣相持的外道王都微微抬动了一下眼皮。 很快,又毫无兴趣的收回视线。 “哇,剑仙吗?” 只有夸父端着望远镜,爬上扶桑的顶端之后,大呼小叫,激动的回头看向青帝:“老太太,咱们东夏有这玩意儿么?” “有啊,当然有。”青帝瞥了他一眼,就好像看着自己家的傻缺孩子一样,充满无奈。 “真有?” 夸父越发惊奇:“我怎么不知道!” “不用你知道,你上你也行。” 青帝微微垂眸,感应着分布在现境领域中的二十四节气,还有那一道跨越了现境飞入地狱中的烈光余波,忍不住叹气:“拿起你的钓竿来丢出去就行。” “只要丢的够快,飞的够远,力气够大……破坏力就越强,哪怕是一块板砖,也能够击落星辰。 更何况是那小子最为出名的源质武装呢?” 现在,随着槐诗的手指再一次弹动。 漫天群星低鸣。 楔入石中的美德之剑消散不见,而愤怒之斧的焰光已经跨越了千万里,劈进了亚雷斯塔迅速复生的身体里。 自上而下,斩裂! 突破了那微不足道的束缚之后,漫天挥洒的焰光划过了一道弧度,最后向着西南方的群山再度坠落。 在大地的轰鸣中,将永世集团的另一座工场地砸成了粉碎。 宛如陨石那样。 这一次,夸父终于看明白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那是……箭? 没错,哪怕用斧、用剑、用铁锤长枪或者是其他的,都没有任何的所谓,本质上,根本没有任何的神奇之处。 只是将自身的源质武装具现构造而出,作为箭矢和子弹,将其在短暂的时间内加速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最终,将这一份力量以动能的方式,彻底爆发出来。 在敌人的身上。 这也行的吗? 现在,随着槐诗再度弹指,悲悯之枪的轮廓在群星之间浮现,庄严的枪刃自无形的束缚中回旋,向着外界抛出了自己扭曲的剪影,难以分辨其中的状态。 而就在槐诗的手里,无数星辰的辉光交错如弦。 绷紧了! 这一份变化不知道令多少学者叹为观止——只是短暂的上手时间过后,他就已经摸索出了最适合自己的应用方式。 在来自物理领域的定律加持之下,凭空创造出堪比加速器一般的结构。 将源质锻造为铁之后,以整个查拉图斯特拉为弓。 将其中为了包容所有的框架和定律而特地留出来的空余缓冲区域作为加速的空间,借用大秘仪的框架扩展生长的力量为弦,积蓄到极限之后,瞬间释放而出! 现在,漫天星辰运转的力量寄托在了长枪之上。 焚烧的钢铁释放出万丈光芒。 咆哮! “哦吼~” 石髓馆里,电视机前面的彤姬端着冰淇淋,微微挑起眉头。 非法改装之后的天线正源源不断的截取着存续院的绝密讯号,将棋盘之内的场景转达到巨大的屏幕上。 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见。 “啧啧啧,应该说是运气好还是悟性高呢?” 彤姬咬着勺子,轻声呢喃:“虽然很早之前就在悄悄培养了,但这样的利用方式都能无师自通的话……距离最后也只差一层窗户纸了啊。” 似是愉快,似是感慨。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叼着勺子,哼着歌儿,彤姬托着下巴,端详着屏幕之中的那一张侧脸。 无声的微笑。 而就在棋盘内,烈光再度飞出。 弹指间,跨越了千万里的距离。 轻而易举的在亚雷斯塔的残躯之上再度凿出了一个贯穿的裂口,宛如正面承受巨炮的轰击那样,令那一具佝偻的尸骨迎来毁灭! 此刻,随着槐诗十指的探出,漫天星辰运转,浩荡的轰鸣此起彼伏,交织出了毁灭的哀歌。 凭借着来自大秘仪的无穷力量。 利用这顺风车的引导……凌驾于电磁炮之上恐怖破坏力不断的从天而降! 焚烧的钢铁汇聚为雨。 接连不断的洒下。 所过之处,不止是黄金黎明,亡国的血河和骨道,雷霆之海的阴云和风暴,乃至弄臣们所构架的秘仪,纷纷在着来自现境的投矛之下迎来崩溃。 可就在无穷火力的扫射中,亚雷斯塔的身体却在不断的重生。 那些分散的鲜血和骨骼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一样,不论再如何庞大的毁灭都无法彻底铲除他的存在。 可这一份顽强,却令风中传来遥远的嗤笑。 “就这?煞费周章变了身,结果就是当靶子么?”槐诗好奇的问:“不会吧,不会吧,好歹是堂堂黄金黎明呢……拿出点真东西出来啊。” 在利刃的贯穿中,那一张苍老的面孔浮现阴沉。 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还要看多久的热闹,伍德曼!” “……热闹这种事情,看多久都不妨碍。” 伍德曼戏谑的声音响起:“关键在于谁倒霉,不是么?” 尽管如此,但依旧有一只庞大的翅膀从天穹的阴霾之下凭空浮现,展开,那些灰色的雾气凭空汇聚,化为了宽阔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羽翼,将亚雷斯塔笼罩在其中。 以为庇护。 一切飞射的流光从天而降的时候,一旦靠拢那一道灰黑的羽翼,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 好像空间都被无止境的拉长了一样…… 到最后,在看不见的跋涉之中,渐渐失去了寄托在上面的动能,无声的焚烧殆尽。 灰黑色的雾气涌动着,展露出伍德曼的面孔。 还有那漆黑的长发和眼瞳。 身披着圣洁的纯白长袍,庄严如神明。 可笑容却充满恶意。 “呼,好久没有用这副样子出现了。” 凝固者抬起手掌,端详着五指,嗤笑:“这算什么,生前的遗像么?” 在他身后,身后的雾气不断变化,自羽翼、火焰乃至破碎的铁片之间不断更替,缓缓展开,令万象自灰翼之下流转。 “至少,暂时‘活’过来了啊。” 他仰起头,深吸着久违的空气。 可在肺腑之间,却依旧残存着曾经垂死时那样的撕裂阵痛,早已经铭刻在记忆和灵魂里,无法消除。 久违的,在七十年之后,他以未曾死去之前的姿态在棋盘之中出现。 曾经被罗素亲手杀死的凝固者,在事象记录的复刻之下,再度重生。 这是未曾沦落为流毒和模因的伍德曼,昔日理想国倾力培育出的创造主,同时也是……五阶升华者! 此刻,在庞大的灰翼之下,一切的动能尽数消弭,不论是来自槐诗的轰击,还是罗马万神殿中射出的月辉,乃至太阳历石中洒下的火柱。 不同于贝内特的深渊封锁那样的封闭,而是充满的灵动的运转,形成了看不见的领域,越是向内,事物的运转就越是缓慢,到最后,近乎停滞。 就这样,冷眼看着那一柄无限制逼近着自己,可是却无法跨越最后距离的剑锋,伍德曼嘲弄的哼笑。 “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他伸手,轻轻一点,随意的将燃烧成空壳的美德之剑击溃,可那笑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扩散开来,就看到了骤然亮起的夜空。 还有,数以倍增的群星! 然后,再度倍增! 在槐诗的手中…… “是吗?” 风中传来遥远的问候,充满好奇:“既然如此的话,那数量多一点点的话……也应该不在话下的,对吧?” 此刻,在槐诗手中,数之不尽的铁光连续不断的跃出。 凭借着大秘仪的恐怖的生产力,甚至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便形成了恐怖的海量。 数之不尽的钢铁升上天空,燃烧着,令那一片星海里充盈着铁的辉光。 照亮了伍德曼渐渐僵硬的笑容。 紧接着,随着槐诗按下的五指一同,慷慨的洒向大地,拥抱万物。 要将一切叛逆…… 千刀万剐!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升座 万点燃烧的铁光升上天空,混入浩荡的星海之中。在数之不尽的群星运转之间,那些放射的辉光紧绷如弦。 于是,冷酷的杀意洒向下方的尘世,无远弗届。 在被数之不尽的光芒锁定的瞬间,哪怕是伍德曼也愣了一瞬,陷入呆滞。 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只来得及浮现出一句脏话。 草……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又是个什么场面? 刚刚那一击虽然声势恐怖,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聪明。 可现在整个大秘仪都在意志之下运转时,便扩张至令人毛骨悚然的规模。庞大到……哪怕是他也感受到一丝颤栗。 什么鬼! 这尼玛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还是个大司命么? 还是说,自己其实死的不是两个月,而是二三十年,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了? 可就算是有人告诉他:有人能前脚弄死你之后,后脚踩着诸界之战的序幕进阶,然后靠着火力覆盖直接毁掉了纳吉尔法舰队,恩,还顺带从地狱里带了几千个死去的升华者回来……他恐怕也会嗤之以鼻。 你跟我搁这儿逗呢? 这合理么! 可现在,他终于想起来……这个世界上,有某些人存在,就是不合理的证明。 比方说天文会,比方说理想国,比方说…… 槐诗! 此刻,不止是地狱中的无数凝固者大群为之震撼,哪怕是槐诗也对这来自大秘仪的恐怖效率感到一丝愕然。 只是一个意志的浮现,群星便自发的运转,实现他的命令,转化他的想法,抽取无穷的力量,缔造出这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 得心应手的过分! 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耽搁任何的扩张和发展,仿佛只是顺路去楼下便利店帮槐诗带瓶可乐回来那样,轻松又简单。 二十四节气、万神殿乃至太阳历石……所有的秘仪和神迹刻印所散逸出的源质,乃至整个现境领域中一切肉眼可见但又微不足道的力量,如沙砾那样,被轻巧又仔细的挑拣出来,一颗又一颗的汇聚在他的手中,就变成了万丈高山。 合群为众,这是大司命! 而通过不断的调配保证循环的运转,将全部的力量,以同一轴心、同一个意志贯通,汇聚在自己的手中,以自己的意志对眼前的一切进行改变…… 合众为一,这是云中君! 瞬间的恍惚里,槐诗几乎怀疑自己背靠的是一座超巨型的豪华版归墟和天阙的集合体。 可当他反应过来的瞬间,才猛然惊觉。 ——归墟和天阙,难道不正是仿照大秘仪的形式所打造出的奇迹么? 自己一直以来所学习、尝试和理解的,好像都是为了掌握这一座大秘仪而进行的前置教学,现在,当自己真正将大秘仪握在手中的时候,才惊骇于自身力量的本质。 耳畔仿佛传来某个黑心女人的愉快笑声。 如此得意。 只是短暂的走神,不足弹指的短短瞬间一晃而过。 现在,随着槐诗的意志,铁的星辰坠落。 夜空之中的雷鸣激荡,数不尽的凄厉白澜便已经扩散开来。 那些燃烧的星辰带着锐利的锋芒,撕裂了黑暗的夜色,迸发出刺眼的光芒。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切裂出了一道笔直的痕迹。 指向大地,数万道痕迹向着同一个点交错。 伍德曼的所在! 现在,星空运转,向着尘世抛出了燃烧之剑! 槐诗你他妈…… 伍德曼已经没有时间再去骂脏话了。 他迅速的抬起手,流转的灰雾再度凝聚成庞大的羽翼,撑起。 肉眼可见的,那些汇聚为洪流的铁光停滞了一瞬。 只不过,这一次的停滞却无法再持续多久。 因为攻击的数量实在过于庞大,而力量更是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 想要耗尽赋予它们的动能所需要的尺度和距离实在是过于庞大,已经无法包容在那一只羽翼之中。 现在,凝结成羽翼的灰雾如潮涌动,化为湍急的流体。 伴随着飓风的扩散,铁光洪流截然不断的没入灰雾里,而灰雾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任由不论多少攻击袭来,都岿然不动…… 大概? 只能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灰雾之翼的规模在不断的收缩,展露出下面被重重撕裂的大地,还有地壳中喷涌出的熔岩。 在铁光的蒸发之下,阴霾迅速的消散。 或许一道、两道不过是玩笑,但在洪流的消耗之下,哪怕是伍德曼在仓促之间,也不得不用尽所有的力量去防御。 哪怕如此,依旧……力有未逮! 稀薄的灰雾后,那一张俊秀的面孔之上已经遍布裂隙。 “给我停下!!!” 他怒吼着,抬起了右手,死死的撑起了坠落的群星。 无数燃烧的辉光一点点的熄灭,但还有更多的利刃贯穿了防御之后,刺入了那一具消瘦的躯壳。 直到最后,雷鸣渐渐消散。 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伍德曼面无表情的伸手,拔出了贯入体内的那几把剑刃,捏成了粉碎。 痉挛的面目上露出了笑容。 如此的愤怒。 “真有你的啊,小子。” 点点稀疏的灰雾从他的伤痕之中扩散,在那丝丝缕缕的雾气萦绕中,仿佛有新的巨翼在黑暗中展开。 遮天蔽日。 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满地流淌的鲜血,沸腾里,有巨蛇的轮廓从其中缓缓升起。 不逊色于统治者的凶威从其中展露,巨蛇嘶鸣着,托着那庄严如神明的凝固者缓缓升起,同远方的槐诗遥遥相对。 在他的脚下,猩红夹杂着灰黑的巨蛇也展开了十一只诡异的巨翼,在黑暗中迅速的扭转,首尾相衔,好像神佛背后的光轮那样,但又如此狰狞。 “啐,原本还以为是罗素那个家伙养出来的小王八,没想到……我收回这句话,槐诗,你比你的老师在这个年纪强。” 伍德曼吐出了肺腑中的淤血,擦拭着嘴角的血色,眼眸中的凶光涌动:“只可惜,强的不够多……” 那一瞬间,巨蛇图腾轮转,涌动的挥舞里,骤然有烈光涌动。 毫无阻碍的抽取着来自地狱的力量,瞬息间,令整个深渊的投影都剧烈动摇起来,紧接着,巨蛇张口,喷涌出贯彻天地的晦暗洪流! 仿佛烧红的铁棍骤然刺入了水桶里一样,空气中传来沸腾的爆响。 毁灭的光芒轰然向前而去! 这一瞬间,无数探镜的分析程序拉响了最高级的警报。 在决策室的巨大屏幕上,无数来自其他机构的分析和资料在上面浮现,可到最后,涉及本质的一切却都近乎隐入了谜团。 好像被某个程序给屏蔽了一样,难以展现。 【机密】! 这他妈…… 不知道多少人瞪着眼睛等结果,可现在发现,阻拦分析的,竟然是理想国曾经遗留下来的命令和权限? 可很快,来自青铜之眼的更进一步分析就送了上来。 这一次的结果就更麻了。 初步分析圣痕来源…… 【天国谱系】! 天国谱系?怎么他妈的又是你们天国谱系?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恼怒的视线看向罗素。 罗素愣了一下,好像反应过来了一样,拍了拍脑袋,露出一副弱小无助又茫然的样子。 “好像是有这回事儿的来着……” 老王八吧嗒了一下嘴,无奈耸肩:“你瞧我怎么就忘了呢。” 没人接话。 谁都知道,天国谱系所宣称的那九条路径,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光是传出来的版本就有三个不一样的,而且每个似乎都好像很有道理,而就在大家接受了这个设定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这群家伙竟然又从箱子底下翻出半条乐园之路来…… 合着你们宣称的这九个是成团的名额是吧?下面是不是还有几百个每天都在研究唱跳RAP的练习生啊? 谁都不知道理想国的葫芦里究竟有多少药,反正怎么说都是他们有道理就是了。 永恒、天问、神髓、变化、黄昏、维持、原始、循环……正如同罗素以前对槐诗所讲述的那样。 这是理想国在天国陨落之前,早已经确定了的八条固定升华之路。 而空缺的第九条,则对外宣称为机密。 实际上,在理想国内部,对于第九条升华之路的抉择也颇有分歧,因其性质和来历都过于敏感,迟疑于是否要公开。 或者,干脆进行更替。 乐园之路便是为此而诞生的预备。 可惜的是,在真正决定之前,理想国就已经在深度虹吸的冲击之下荡然无存。 徒留一帮孤魂野鬼在昔日的废墟之上眷恋不去。 “看来挫骨扬灰还是不太够啊……” 罗素轻叹着,自言自语:“下次得做得再彻底一些才行。” 在看向屏幕上的伍德曼时,那个一直以来都风度翩翩的老人再无笑容,而是浮现出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冷酷和残忍。 杀意狰狞。 他本以为,当伍德曼的正体被自己杀死时,相关的一切就已经彻底断绝,却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重现…… 理想国的阴暗面,天国谱系的黑历史。 并不是故作神秘,而是无法公开,那是曾经天国谱系的设想,未完成的草创——在白冠王沉睡之前,在暗中和先导会共同合作,针对地狱,使用曾经的圣灵谱系和诸神的遗产,针对地狱所打造出的武器。 其本质取自曾经未分裂之前的圣灵谱系,其构架由白冠王一手完成,其本质乃是矶汉拿、亚巴顿、马嫩汉维特、梅丹佐等等一切代表死亡的天使的结合。 为其所配备的大群乃是使用无数死囚和凝固者,将他们如同消耗品一样改造而成的地狱天军,净化军团。 令一切罪人在地狱之中同其他罪人相搏杀,为了现境作恶,将一切扶不上墙的烂泥都废物利用,变成守卫现境的力量。 【天国谱系·原罪之路】! 这一条路的顶端,五阶的正体,便是如今伍德曼的身上所展现的力量! 萨麦尔! 死亡天使·萨麦尔! 现在,一切死亡所汇聚成的黑雾里,代表着萨麦尔死亡本质的巨蛇之轮缓缓升起。 酝酿着无穷怒火和死亡的洪流迸发,如利刃那样,刺入了现境的领域之中! 无数升华者在瞬间感受到了来自肺腑之中的颤栗,来自灵魂之中的恐惧,对于死亡本身的恐惧! 除了槐诗以外…… 自始至终,天地之间,群星拱卫之中,槐诗的表情只是冷漠。 死亡? 家常便饭一样的东西,难道还值得拿来特地述说么? 简直,不值一提! 当丹波之王再次抬起手的时候,运转的群星骤然安定。扩展到极限的大秘仪自夜空之中焕发光芒,在来自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双重操作之下,万物归于创造主的框架引导之中! 整个现境在瞬间被衔接为一体。 在槐诗的手中。 无穷尽的重量寄托在他的灵魂里,只是瞬间,就好像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蒸发! 但仅仅这一瞬间就足够了…… 前所未有的明悟从心中浮现。 当槐诗这个角色作为配件,接入大秘仪之中时,他的作用就不再是搏杀和斗争,而是将大秘仪所过之处的一切都串联为一体。 让现境的力量,以整体的方式,面对地狱的敌人! 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他,就是一具人形的彩虹桥! 哪怕无法隔空投送各处的力量,达到天梯那样的效果,但只是作为粘合剂和缓冲地带来说,便已经足以将四方所有的力量整合在大秘仪的体系之下! 现在,伴随着他的意志,四面八方的辉光升腾。 如同巨柱那样,撑起了天穹! 万物共鸣。 二十四节气之中的扶桑、太阳历石之下的大金字塔,构筑在边境之上的教堂壁垒,乃至汇聚无穷奇迹的万神殿。 如今都在哨站的引导之下,形成了整体! 万象轮转。 这就是豪华黄金版的【极意·交响】! 扶桑的庞大投影从槐诗的周身闪现,无数生机浮现和湮灭,牵动了无形的二十四节气运行,四季轮转。 无形的屏障便阻隔在萨麦尔的冲击之前,迅速的消耗着伍德曼的力量。 神历的投影在丽兹的冷哼中凭空浮现,锋锐的日轮自正中,将那死亡的洪流击溃,吞吃。而万神殿的辉光收拢了一切散逸的灾厄。 短短的瞬间,轻描淡写的借用了来自各方的力量,举重若轻的将来自伍德曼的袭击给消弭在无形之中,甚至还将力量转化之后,再度装填进了象牙之塔的内部。 不过这一次,槐诗再没有理会伍德曼阴沉的神情。 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到脑后,甚至懒得再去看一眼。 只是微笑着,展开双臂。 倾听着无数来自群星之中的声音。 无数清脆的声音回荡,数之不尽的框架和定律从天穹之上延伸而下,接入了各大谱系所奠定的四道支柱中…… 在那一刻,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彻底构架完成! 远在现境的幽深地底,无穷星辰的浩荡光芒彻底照破了黑暗,来自盖亚碎片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灌注进了裂隙之中。 而来自现境的力量,也通过这一共鸣,化为了彩虹一般的桥梁,跨越无穷深度降下。 第二工程·彩虹桥,衔接完毕! 无穷奇迹和力量的灌注之下,大秘仪的正中央,专门为槐诗所打造的操控中枢,迅速展开。 庄严的王座自槐诗的身后浮现。 将他接续其中。 宛如将大秘仪的灵魂迎入这漫天的群星之间那样。 在来自地狱的咆哮之中,无数定律牵引着王座,冉冉升起,向着星空。 ——升座,开始!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放开那个槐诗! 如此的迅速,快的让人无法想象。 在展开之后,短暂的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就已经以恐怖的效率覆盖了全境,没有留给深渊统治者们任何的反应时间。 好像连锁反应。 那样的速度,已经无法以骨牌去形容,反而更像是导火索——没有走任何的弯路,也没有浪费任何一点宝贵的力量,在点燃的瞬间,一切都被以风驰电掣的极速导向了结局。 为了这一天,存续院已经准备了数十年。 考虑到了所有的状况和意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准备,并且制作出了诸多方案,针对性进行实施。 超过十六种备选方案就掌握在场外的创造主中岛手里。 但这一次,哪怕是中岛也在为这一惊喜而感到震撼。 未曾让任何人失望,槐诗以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速度达成了寄托在自身之上的职责。 现在,各大谱系的根基已经稳固。 扶桑、万神殿、圣棺、太阳历石乃至填充内部的六道轮回,都将自身化为了支柱,撑起了人所创造的世界。 根基奠定。 现在,凭借着同现境的大秘仪之间的共鸣,源源不断的力量正在灌入群星之中。 那磅礴的力量运转在星辰之中,接引着中枢上升,向着那一片浩荡的星海。将槐诗的灵魂纳入碎片之内的广博世界之中。 真正的,赋予它以灵魂! 到时候,深渊就将再无任何的立足之处。 当从现境和各个谱系的误导之中清醒过来时,不论哪一方统治者,都再不可能坐视升座的完成。 再不顾任何的后果,爆发出所有的力量,舍弃了眼前的对手和四方的围攻,笔直的扑向了那漫天星光之下冉冉升起的王座。 此刻,就在遍布裂谷的荒漠之中,骤然飓风扩散。 大地之上再度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凹陷。 在凹陷的最深处,枯瘦的老人回头,看向了远处的星空,眉头微皱,后脚掌微微抬起的瞬间,风中便传来了凄啸。 远方,一道裂谷再度从大地之上绽开,向着外道王笔直延伸而出。 外道王回眸,那一只抬起的脚掌再度踏在地上,沉闷的声音里,裂谷的扩展在践踏之下戛然而止。 “您在看哪儿啊,前辈,咱俩还没打完呢——” 裂谷的另一端,那个染血的身影从尘埃里浮现,咧嘴微笑:“还是说,要大发慈悲,饶我一命么?” 竟然还没死? 好烦。 外道王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的对手。 不同于曾经年轻的模样,略显苍老的面孔已经双鬓斑白,微微的皱纹的从眼角浮现。 但脸上所带着的笑容却越发的轻浮和浪荡,身披着往日混迹吉原和酒肆时的彩衣。散落的长发之间甚至还别着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漆花黑梳。 而如此潇洒的风姿,却被胸前那个贯穿的裂口破坏了。 断裂的裂口内,血色不断溢出,内脏已经彻底被打成了乱七八糟的样子,位置都完全错位。在里面,却唯独缺少了那个会不断跳动的东西。 心脏。 被捏碎了。 在半个小时之前。 可他看上去却依旧活蹦乱跳,浑然无事一般,仿佛只是掉了两根头发一般,如今正惬意的瞥着外道王的脖颈。 那一道险些贯穿咽喉的浅浅伤痕。 “不愧是老前辈,真是棘手。” 上泉遗憾的轻叹:“我还以为咱们棋逢对手,如胶似漆,已经加入佳境了。没想到感情如此经不起考验,只是稍微出了点事情,前辈就要弃我而去嘛?未免太过于薄情了一些吧?” “你想死的话,随时都可以。” 外道王没有理会那话语中的调侃和戏谑,只是冷漠警告:“不要碍事。” “啊,放心,正所谓缘为天定,既然前辈要走,在下也不至于如同怨妇一般哭泣挽留,您大可抽身而去。” 上泉捏着下巴上的胡须,似是沉吟,忽然笑起来,满是期待:“只是……前辈您会放心将后背露给我这样的家伙么?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在他的腰间,明明已经被收入鞘中,可剑刃却在饥渴鸣叫,无止境的凶戾气息被束缚在黑暗中,不断的向上攀升。 早已经,迫不及待! 远方,星空摇曳。 一缕流光飞落,黄金黎明的催促再至,被外道王面无表情的捏碎。 “瞧啊,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快请吧,前辈。” 上泉伸手,按住了剑柄,期盼的笑意就变得扭曲又狰狞,展露出恶鬼的本质:“在下已经等不及,送您一程——” 死寂之中,外道王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的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再度,握紧的右拳,抬起,宛如持杵一般,握紧了无形的天地巨力,遥遥,对准了那一张嬉笑的面孔。 在他们头顶的黑暗夜空中,骤然传来巨响。 那是来自地狱的统治者疾驰而过,风暴图腾的力量一闪而逝,万丈雷光笔直的飞向远方的群星,毫无停留。 只留下了扩散的巨响,还有一闪而逝的烈光。 照亮了两人的眼瞳。 还有如出一辙的残酷神情。 沦为荒漠的大地再度发出哀鸣,在灵魂和意志的碰撞之下,寸寸龟裂,波澜扩散。 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一瞬间,死斗再一次开始! 而这样的斗争,现在已经遍布了整个现境的领域! 一切都笼罩在深渊的反扑之中。 烈度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死亡和牺牲已经无法统计,而是变成了一连串不断膨胀的数字,在双方的棋手眼前浮现。 哪怕如今只是赌局,只是如同军演一般的较量,这不断攀升的折损率,依旧让人打心底毛骨悚然。 甚至,还有人在庆幸。 这只是事象记录之间的演化,倘若是真实的话,又有多少灵魂能够承担这牺牲和战损数字背后的重量呢? 此刻斗争的重心,现在已经从棋手的手中滑落,落入了棋子们的肩上。 渐渐升向星空的王座之上,槐诗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膨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 闭上眼睛,依旧能够明见万里,俯瞰数之不尽的斗争和厮杀。 不去倾听,风中的哀嚎和咆哮却不曾停歇,万物动荡的哀鸣回荡在耳边。 双掌十指,所过之处,一切便好像在反掌之间。 无需踏步,一切都已经在他的脚下渐远。 无穷的辉光渐渐拥抱着他,轻柔的挽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往星辰之海。 在他的头顶,群星运转,无需他的命令,辉光不断的降下,框架和定律覆盖在现境的大地之上,降下风暴和陨石,更改河流和湖泊的位置,填平裂谷,隆起山川,在友军的头顶洒下甘霖,又向着地狱泼出熔岩和烈火。 整个现境领域已经变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战争堡垒。 而此刻,运转的星辰之间骤然一滞,风暴和潮声突如其来,地狱的雷霆扩散,风暴图腾的巨柱自天穹之上显现。 侏儒王·霜月降诞者宛如陨石那样砸入了星海之中,撞破了重重防御,突入核心。 二十四节气的压制,地面的炮击阵地,其他升空而起的升华者,一应反击和防御措施所激发的攻击,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雨水一样密集,也像是雨水一样,只能徒劳在那一具遍布无数荣耀之伤的躯体前方滑落。 根本,毫发无伤! 而统治者,已经突入到王座的外重领域。 手中染血的长戟上的霜色和月光浮现,脱手飞出,笔直的贯向槐诗! 在如此接近的距离,看到槐诗的面孔,霜月的眉毛竟然也微微挑起,浮现出遗憾的神情。 “可惜——” 可惜这并非是真实之中的搏杀,可惜,这样的头颅和尸骨无法作为自己在酒宴之上用来炫耀的收藏。 否则的话,如此好颜色,定然能制出一副传世的酒器吧! 可紧接着,就在她和她所中意的‘现境好颜色’中间,骤然浮现出一张乞人憎厌的面孔——古铜的肤色,粗糙的皮肤,壮硕的身躯,一块块棱角分明的肌肉,一双瞪大的牛眼,还有嘴角那不知为啥的兴奋笑容。 “放下那个槐诗,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夸父! 不逊色于侏儒王的魁梧巨人从半空中唐突出现,手中的钓竿甩出,一线细丝轻而易举的缠绕在长戟之上,绷紧了,在首阳山铜所打造的长杆拖曳之下甩出,投向了霜月的所在。 只可惜,没那么简单。 就好像拿铁筷子去捅插座一样,寄托在其上的恐怖电光爆发而出,逆着引线将夸父整个人吞没了。 瞬间,笼罩在毁灭里。 霜月冷哼一声,接住了归来的长戟,再度向着槐诗冲出。 可在那一片消散的电光中,却有一只粗壮的臂膀猛然伸出,所过之处,一切雷光尽数被撕裂,再然后,那一张憨厚又讨嫌的笑容再度从霜月的面前出现。 “大妹子,你坐下,咱俩说说心里话~” 热情奔放的歌声和钓竿的穿刺,以及,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油腻感,一同扑面而来! 妈的,好烦! 霜月怒吼,手中的大戟轰鸣中斩下。 “滚开!” 三分钟后,霜月就开始后悔了。 自己招惹这玩意儿干嘛! 论攻击的话,对方根本不能和雷霆之海的灾厄相比,但防御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之硬,尤其浑身还套了一层木壳,随灭随生,越来越坚韧。 简直就好像一颗牛皮糖,还是被嚼过带着口水的那种。 一旦黏上之后就再甩不掉,如果纯粹的难缠也就算了,偏偏好好一个人还长了一张嘴,不停的bulabulabula。 “伽拉,你们还要傻楞到什么时候!”霜月咆哮。 “老子忙着呢,别烦我!” 回应她的是比她更不耐烦的怒吼。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今夕何夕? 就在另一头,涌动的血河之中,一具具骸骨不断的浮现,源自亡国的大群,威名赫赫的埋骨军团于此出现。 那些数之不尽的骸骨从血和里爬出,汇聚在一处,堆砌成山,便形成了诡异又畸形的巨大骷髅。 宛如楼宇一般的颅骨上戴着璀璨的宝冠,数十条手臂杂乱无章的伸出,而一条条畸形的腿在地上毫无规律的践踏,匍匐,爬行。 毫无任何的防御,任由敌人们耗费力量,去进行不自量力的攻击。 它只是向前,冷漠的从万军之中走过,穿过如林的军团,和大群的阵列,一切就在扩散的瘴气和猛毒之下腐烂成泥。 在它所过之处,沉重的身体挤压着泥土和大地,便开掘出了一条条深邃的鸿沟,血色涌动在其中,随着那巨大的骷髅一同向前延伸。 笔直的突进。 向着现境核心! 丝毫不在意其他的对手,只是一心一意的寻觅着天国谱系的踪迹。 可现在,那如堡垒一般的血河骸骨,却被一双粗大的臂膀唐突的拦腰抱住,抱紧了,双臂向内收缩。 然后,向上,拔起! 无数泥土、岩石所汇聚成的山峦现在竟然长出了四肢,形成了人形。就这样,热情的紧抱着地狱的不死怪物,将它托举着,扛在肩膀之上! 还顺手拍了两下屁股的位置。 仿佛要试一试手感一样。 声音清脆。 紧接着,整个世界的见证之下,对它使出了标准到令人发指的…… 炸弹摔! 在半空中,无数骸骨汇聚成的不死者也陷入呆滞,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飓风。 还有迅速向着面孔砸来的大地! 轰! 数不清的骨骼像是瀑布那样喷出,散逸,那些分散的骨骼迅速的收缩,试图汲取着血河的力量再度成型。 然后,所有人便看到,山峦的模糊面孔之上,便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就这样,后退了两步,再两步。 撤出了十步之外,然后,向着眼前迅速恢复的对手,大步狂奔! 在地壳的哀鸣之中,猛然,飞身跃起。 那起跳时所携带的庞大质量令整个大地像是弹簧床一样的迅速起伏,晃动。 在空中,山峦巨人的双臂和双腿张开,以公里计的庞大身躯洒下了恐怖的投影,笼罩了骷髅的头颅,令那狰狞的面孔陷入呆滞…… 再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坠落! 流星飞坠! 凌驾于核爆之上的恐怖冲击,就此降临在了无数骸骨之上,就连血河都在这可怕的冲击之下陷入干涸,难以接续。 在化为粉尘的骸骨迅速收缩,再度重生。 重重骸骨之中,伽拉的面孔浮现,怒斥: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当然是属于纯爷们的打架方式呀!” 重生的山峦中,一张苍老的面孔从顶端浮现——美洲的世界巨人·特拉尔特库特利! 它抬起了粗壮的双臂,像是撕去外套一样,剥下了山峦最外层的一层泥土和石壳,无数岩石迅速的形成精壮肌肉的轮廓,配合着他的意志,摆出了强而有力的健美姿势。 挥汗如雨。 就这样,他桀桀怪笑着,伸手扯住了眼前的对手。 “来啊,朋友,别急着走呀。” 特拉尔抱着它的脖子,死死的箍住,热烈邀请:“咱们的摔角,才刚刚开始呢!” “滚啊啊啊啊!!!!” 伽拉怒吼。 不是因为打不过,也不是因为战略或者其他,而是因为……这个老头儿好怪啊! 你们现境的摔角是这样的吗?为啥和我知道的不一样?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 以及,我他妈的没有找你啊! 应芳州呢! 应芳州你个王八蛋去哪儿了! 别跑啊,出来面对我! 而另一头,天国谱系的哨站网络前方,守卫在此的应芳州也感受到了某种……发自内心的恶心感。 就在他面前。 那个来自永世集团的大群之主,身披庄重的黑色礼服,脚踩着一双精致的皮鞋,带着金边眼镜,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手里还提着公文包。 毫不躲藏。 “你就是应芳州?” 这位深度区业务部的销售冠军拦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端详了一眼之后,露出不屑的事情: “看上去也不过如此嘛。” 应芳州面无表情的拔枪。 甚至懒得回应。 可再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对手,忽然后退了一步,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干脆利索、行云流水、无比娴熟的…… 跪下了! 一声噗通,销售冠军跪倒在地,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哭泣呐喊,双手伸出,死死的抱住了应芳州的大腿,不放。 “等一下,爸爸!!!!” 销冠猛磕了一个响头,呐喊“爸爸,求你了,你就是我爸爸,求求你,看一眼我们的产品吧!” 他的眼泪鼻涕喷出,嘶声竭力的恳请:“我们永世集团,绝对物美价廉,绝对诚信为本啊,爸爸,咱们和天国谱系都是老相识了,现在还有折扣啊呜呜呜……” 去死! 原本应该一瞬间就把这个无比滑稽的丑角彻底蒸发的。 可当那一双手捧起了一份厚厚的方案,举起在面前时,应芳州的动作却骤然停滞。 在销冠的哭喊中,某种不应该出现的感动和犹豫竟然从心头浮现,打破了原本的纯化心境。 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某种让应芳州为之毛骨悚然的想法——他这么可怜,还这么卑微,看上去很有诚意的啊……要不,可怜可怜他,看一眼? 杀意和动摇在那一张面孔之上不断的浮现。 挣扎。 在谄媚的笑容,卑微的恳请,还有销售冠军的恳请之中,纯化的意志竟然也开始渐渐驽钝。艰难的,一点点,向着那一本送到眼前的产品目录伸出手。 掀开了一页! 欲望! 数之不尽的物欲和贪婪在产品目录之中涌现,粘稠的蠕动着,顺着手指,一点点的爬向了应芳州的身躯。 渗入灵魂! “您慢慢看,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 销售冠军带着眼泪和鼻涕,露出了‘诚恳’的笑容,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目录: “我这里还带了二十套不重样的,您慢慢看,慢慢挑,只要支付一点点源质,就还有精美大礼包哦。” 如此,愉快的欣赏着客人观看目录的模样,挑选货物,期待未来…… 看吧,看吧。 在无穷的物欲中渐渐沉迷,渐渐透支,渐渐贪婪,永无休止的占有和购买。从金钱、到物质,生命到肉体,到最后,连灵魂都抵押出去! 欲望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应芳州的身上响起。 销售冠军疑惑抬头,只看到那一张面孔在贪婪诅咒的侵蚀之下龟裂,可还有更多的贪婪和欲望,从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之后浮现。 宛如海洋。 无边无沿…… 哪怕是销售冠军,也为之瞠目结舌的欲望! 呆滞。 “开玩笑呢吧……” 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点燃了炸药库的导火索一样,明明火焰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蔓延开来,可为何,会感觉如此的惊悚和不安? 等一下,这真的是理想国的利刃么? 还是说,自己搞错了? 可眼前的对手,分明是应芳州没有错,但既然是应芳州,为何会有如此庞大的贪婪和渴求在那一具复生的灵魂之中? 简直是,欲壑难填! 此刻,就在应芳州手中,连那一本记载了地狱中一切产物和灾厄精髓的目录也开始激烈的颤抖,无风自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翻过。 一本,又一本。 在云中君的渴求之火中烧成了灰烬。 直到最后,飞散的灰烬里,那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再度抬起,俯瞰着呆滞的销冠。 雷光涌动。 “真可惜。” 应芳州遗憾的轻叹:“我想要的东西,你这里好像买不到——” “等,等等,我这里还有更……” 轰! 万丈震怒的雷霆拔地而起,升上天空。 在应芳州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个漆黑的深坑,无数飞扬的尘埃里,一只燃烧的皮鞋从空中坠落,掉在远方的泥浆中。 跳梁小丑终于死掉了。 尸骨无存。 可他的目的却依旧达成了。 自己被他拖延在了这里,而对方,已经完成了封锁。 在更远的地方,大地动荡着。 雷霆之海的乌云扩散。 庞大的腐烂之碟展开八对巨翅,洒下暴雨一般的碧绿鳞粉。 在鳞粉所过之处,无穷鬼魅自碧火中爬出,汇聚为海潮,向着应芳州身后的哨站浩荡而来! 扑面而来的风中传来熟悉的血腥气,如此浓郁,带着久违的死亡气息。 还有深渊的恶臭。 而自己身后,只有空空荡荡的哨站。 最接近的支援,也被彻底切断了。 孤悬在外。 而那个他曾经想要捍卫的世界,早已经变成了废墟,只剩下如自己这样的孤魂野鬼在地狱里游荡不休。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再度回到了七十年前。 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相似。 可这一次,他却再没有曾经的狂怒和悲愤。 而是不知为何,大笑出声! 如此满足,如此愉快。 不需要回头,能够感受到,来自漫天繁星的点点辉光——那些光芒照耀再度照耀在他的肩膀上。 宛如很久很久之前那样。 温柔又璀璨。 好像那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又再一次回来了。 他所要保护的一切,再一次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这一次,请你们,看着我吧……” 云中君微笑着,向着那些过去的灵魂们轻声恳请,就这样,拔出恨水,抬头向着远方那无穷尽的大群和军团轻蔑俯瞰。 勾动手指。 这就是最后的宣战: “——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自动档 远方的夜空被雷霆撕裂。 纯化的炽烈辉光升上了夜空,将无穷黑暗开辟,贯入逼近的阴云,浩荡驰骋。 电光如犁,自地上掘出一道道幽深的裂谷,再度冲天而起,形成了锁闭四方的牢笼,将浩荡而来的地狱大群和云层之中诡异的腐烂巨蝶尽数锁入笼中。 睥睨万物的雷霆之中,云中君的身影浮现,漫天烈光收束在手中,化为了奔流的长河,自深渊的投影之中肆意扫荡而过。 槐诗下意识的分神,向着那里看了一眼,眼瞳却被那不快的电光刺痛了。 仿佛听得见来自应芳州的冷哼。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我就当你是关心我吧。” 槐诗叹息着,收回视线,专注于大秘仪的运转之中。 凄厉的呼啸从耳边飞过,斩碎了几根头发,消失在远方的夜空之中。 侏儒王霜月已经陷入了暴怒之中,风暴图腾的伟力不断降下,但却在夸父的纠缠和二十四节气的运转挪移之中纷纷无功而返。 如今双方在十几公里之外大打出手,对于统治者来说,这个距离和近在咫尺已经没什么差别了,但偏偏却越不过夸父这个肉盾,还有他手里那一条完全不讲道理的钓竿。 细细一线绵延万里,金钩纵横抓取万物。 不论是一切有形的兵刃武器,还是无形的烈火和暴风,在钩和线的拉扯之下,都尽数变成上钩的大鱼,难以突破界限。 那是极意么?还是其他? 完全无法判断。 只能说,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明明看上去像是个憨批,可这种大巧若拙的恐怖技艺却好像信手拈来一样,没有给敌人留下一丝空隙。 时不时还回头向槐诗比划个大拇指,眨着眼睛,露出爽朗的笑容。 意思直白又简单——你快看我牛逼吗? 然后,一个走神,直接被霜月的斧刃劈在脸上,金属和颅骨碰撞,竟然迸发出洪钟大吕一般的巨响。 而夸父,只是后退了一截之后抹了把脸,一切就迅速的完好如初。 一切都在迅速的恢复。 如是全力输出了这么久,哪怕是个人都累死了,偏偏这货脸不红气不喘,一点汗都不见流下来,像是永动机一样,耐力高的可怕,怪不得被东夏谱系挂出来当做助战。 这么好的工具人,换槐诗也忍不住想要拿去换个外汇啊。 大秘仪的运转自有定律,有存续院的无穷方案,如今升座的过程也根本不用槐诗任何操心,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吉祥物的角色,安安稳稳的被送进大秘仪的中枢去里,一桩事情自然大功告成,这也才敢胡思乱想。 可一瞬间的走神,远方天穹骤然被一点火光所点燃。 紧接着,赤红弥漫。 庞大的流星拖曳着焰尾,便在夜空之中那一只诡异血肉星球的抛掷之下从天而降,无穷血色从其中滴落,将半截夜幕也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 如是,堂而皇之的闯入了现境的领域。 锁定槐诗。 诡异的在空中绕过了好几个弯,将一切拦截的炮击尽数抛开之后,向着群星砸下! 而毫无征兆的,一面巨大的方盾投影从血色陨星的前方浮现,将那恐怖的冲击尽数抵御在外。 而在槐诗前方,一道熔金流火版的痕迹划过,数之不尽的大群扫灭。 一个枯瘦的身影就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 将所有的袭击者尽数抵挡在外。 头戴着古老的头盔,鬃毛羽冠在风中飘荡者,如火一般燃烧。那老者身披着沉重的环甲,腰佩着短剑,手中的长枪燃烧着光焰,披风自疾驰之中猎猎作响。 在纵横来去之间,至福乐土所投放的巨兽和猎食天使被撕裂贯穿。 而远方,那不断砸下的陨石和烈光,便尽数被手中所举起的方盾所拦截,再没有任何的空隙可趁。 ——罗马谱系,军神·马尔斯! 历经四代皇帝,自从九十年前就已经是罗马谱系中流砥柱的升华者,如今正拦在地狱之前。 只是回头看了槐诗一眼,微微点头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 那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上,残存的右眼遍布白翳,早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之下浑浊黯淡,但此刻,在面对敌人时,便迸射出了凌厉如铁的辉光。 宛如万军相随一样,无穷幻影遍布天穹,传承千年的厚重方阵笼罩在了槐诗的周围。 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站在唯一的缺口之上。 面无表情的,将一切胆敢冲上来的凝固者和怪物,尽数斩杀! 涌动的血河自天穹的尽头漫卷而来,血色巨蛇的身影升腾,突破了扶桑的拦截之后,亡国和至福乐土合流,突进深入,在不顾惜任何的代价。 向着大秘仪的根基发起进攻。 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降临,战火弥漫,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已经被血色所染红,整个平原都已经变成了动乱的战场。 而更要命的是……无数警报忽然从槐诗眼前的闪过! 报错! 原本固定完毕的五层领域之间的循环竟然在同一时间出现了数十个错漏。 除了最深层接续三柱的黑匣【永无之境】之外,延伸出的活动、形成、创造和流出四层领域,内部衡量基准的七大阶段,功能模块分部的三十六天,以及内部总数九十一个区域中,每一个地方都传来了陌生的信号上和根本不在识别范围内的权限! 升座,戛然而止! 在呆滞之中,槐诗发现,竟然有另一个权限出现了大秘仪之中……第二个管理员账号,在迅速的窃取槐诗所有的权限,并不仅仅是篡夺大秘仪的掌控权,甚至还试图侵入命运之书! 什么鬼! 眼看着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大秘仪的最外层浮现,迅速的侵蚀这大秘仪的领域,甚至连杀毒程序都无法检测出来,槐诗就已经目瞪口呆。 这玩意儿的防火墙就这么脆的么? 可哪怕是能瞒得过大秘仪的防火墙,可是却依旧无法绕开命运之书的观测。 那一瞬间,就在扉页上那密集的结构分部,悄然出现了一个未曾记录在大秘仪之中的全新框架…… 它的名字叫做…… ——【世界】! 来自亚雷斯塔的嘶哑笑声仿佛从耳边再度响起。 就在伍德曼的翼蛇之环庇护之下,诡异老者的长袍之下,无穷源质引线延伸而出,没入虚空,遥遥接入了大秘仪之上。 渗入了属于现境的循环! 而那一具佝偻的躯壳便好像是溶解一样,渐渐稀薄。到最后,只留下隐隐的残痕。 宛如泡影一般透明。 而就在半透明的身躯之下,无穷侵染着灾厄的定律涌动着,交织出了属于地狱的人造灵魂。 到现在,终于再不掩饰自己的本质和由来! 这便是【天选之人】! Chosen one、The one、救世主…… 不,它真正的意思,应该是……受选者才对! 所谓的亚雷斯塔,本身便是集合了黄金黎明所有成员的能力,还有他们所掌握的一切理想国的遗产,所精心缔造出的工具和成果! 早在诞生之前,其设计之初的一切目的,便是围绕着现境所打造。 就好像复刻彩虹桥的力量,令其以灾厄为根基,成为接续无数地狱的深渊天梯一样。 【塔】的存在,便是遗世独立之处的根基。 其本身的使命和功能是调动四方力量的支点和中枢,撑起天梯的运转。如今没有了天梯存在之后,便只能将其全盘放弃。 取而代之的,便是针对大秘仪而打造的【世界】。它是一把钥匙,一把用以开启、篡夺和驾驭第一封锁·查拉图斯特拉的钥匙! 此刻,就在他的手中,框架展开,穿透了来自大秘仪的层层验证,开始扩散来自深渊的毒害和感染。 扭转着一切框架的性质,向着地狱,反向加持在统治者们的身上。 称‘地狱矩阵’也罢,‘深渊母体’也无所谓……这便是精心为现境打造的,凝固法则!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不止是棋手们,就连决策室们的观战者们都陷入了呆滞,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震怒还是庆幸。 震怒于黄金黎明那帮狗逼竟然搞出了这种技术,庆幸于,这里只是赌局之内。 倘若一时不察,被应用在真正的现境之上的话…… 诚然,两者之间的体量相差何止万倍,和后果之惨重又何止万倍呢? 倘若这里是空壳和容器的话,那么现境就是沉甸甸的果实,只要在黄金黎明的侵蚀出现一个缝隙,稍微撬动一下…… 结果不堪设想! 但现在关键在于,如何阻止黄金黎明的侵蚀…… 就算是槐诗放着不管,大秘仪也绝对不是任人鱼肉的玩具,没有无何有之乡的支持,对方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在最外层打转,干扰一下升座的过程和进度。 但如果对方顺着大秘仪的衔接,反向对扶桑、万神殿和太阳历石等等支柱展开侵蚀和干涉的话,那么如今现境领域的根基就将被彻底动摇! “必须将对方的活动范围封闭在大秘仪外层的范围里,明白么,槐诗?” 创造主中岛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就按照说明书紧急事项里的备选方案,先将永无之境的黑匣设置为输出状态,调整分部,然后流出层之内的事情可以先冻结不管,封闭内侧之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对方究竟在哪里。 把智能验证和源质识别系统全部打开!” “开了啊!” 槐诗整个人已经麻了:“不顶用啊!” 存续院所设置的验证和识别,根本拦不住黄金黎明的嗅探,一切来自大秘仪本身的验证都难以起效。 归根结底,这帮狗逼对大秘仪的架构和内层实在是太熟悉了! 大秘仪的验证和排查程序,本质上是甄别一切非自体内部的存在,并对所有侵入者产生排异反应。 所采用的验证和识别匹配的素材,也都来自于大秘仪内部。但在地狱矩阵的侵蚀之下,根本起不到效果。 现在,当自动模式没有用的话,就只能切换为手动。 槐诗只能手忙脚乱的将不断各种处理着各种弹出的报错程序,然后将所有能够用上的东西全部都丢进验证库里,根本都来不及看。 可局势依旧在缓慢的恶化,不断的带来一阵阵煎熬。 直到忽然一声刺耳的警报。 ——【检测到外部入侵】! 槐诗茫然低头,看向手中刚刚拿起来的检验文本。 啥玩意儿? 起效了? 就连场外的中岛都愣住了。 “槐诗,你怎么办到的?”他震惊发问:“你用了哪个框架的验证把对面找出来的?” “呃,都不是……” 槐诗看向手头从命运之书里抽出来文本,表情抽搐了一下:“大概是……《东夏道路交通安全法》?” “……” 中岛沉默。 与此同时,亚雷斯塔看着眼前的验证程序,陷入呆滞。 【准驾车型为小型自动档汽车的,可以驾驶一下哪种车型?】 A低速载货汽车 B大型客车 C二轮摩托车 D轻型自动挡载货汽车。 倒计时六十秒,开始。 什么鬼?! 在前所未有的茫然中,来自黄金黎明的受选者,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思考…… 他妈的自动档什么?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你好勇啊 此刻,大秘仪的内部,溶解为框架状态的亚雷斯塔开始思考。 从在无何有之乡的核心中诞生以来,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创造主的教导和无数事象记录的熏陶,被寄托以重任的【世界】,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未曾有过的迷惑。 汽车?汽车不就是现境常见的载具么? 可自动档? 自动档他妈的是什么? 他穷搜自己的资料库,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几条相关的记录。 为什么? 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么无聊的验证问题! 天文地理、化学物理……哪怕是炼金术中最为偏门的晶体萃变他都在无何有之乡的事象记录中有所涉及。 所谓的世界,从一开始的定位就是针对大秘仪所打造的万能钥匙。 可天可怜见…… 开车? 如果说有什么技能是在黄金黎明里绝对用不上的话,那恐怕就只有开车了……天梯他不香么? 如今在迅速逼近终结的倒计时中,他仿佛坐在某个综艺问答节目的席位上保守煎熬的选手,开始汗流浃背。 无从下手,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请求场外援助。 摇人! 他去问贝内特,可在诸多五阶的围攻之下,深渊中的觉悟者也一脸茫然。 “自动档?” 僧侣沉吟许久,好奇的问:“难道是奥西里斯的隐藏模式么?” “……” 他去问外道王,外道王自始至终都无比冷漠。 “车?”外道王在通讯中嗤笑:“你觉得我会开车?” 无可奈何,只能转向最后一个看上去靠谱一点的家伙。 伍德曼。 “你脑子有问题么,傻逼!” 黄金黎明里为数不多的,有过驾驶经验的凝固者大怒:“自动挡就是自动切换档位的车!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培养皿里的试管婴儿迟早要出篓子!连车都不会开,还有什么用!”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上伍德曼的轻蔑了,亚雷斯塔直截了当的问:“那我究竟选哪个?” “我哪儿知道!我当年的驾照是走天文会专线直接到手的!” 伍德曼在混战之中迟缓一瞬,差点被太阳历石的光轮烧掉了半边脑袋,不耐烦的怒斥:“你不会动动脑子,向下兼容么? 既然都已经有了汽车驾驶执照,那还有不能开摩托的道理么!” 亚雷斯塔顿时呆滞。 好像……似乎……也许……是这个道理? 就在倒计时即将终结的瞬间,亚雷斯塔再无犹豫,果断的选择了答案! 【C】! 错误! 警报的刺耳声音瞬间群星之间炸响,亚雷斯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框架就已经瞬间锁闭,向他彻底关闭。 紧接着,来自大秘仪的重重高压降下,防火墙的秘仪掠过,瞬间截断了亚雷斯塔扩散开来的污染,几乎瞬间将他锁定。 什么鬼! 在流出区域,世界的框架狼狈躲闪,迅速拟态变化,刚刚到手的一项权限在瞬间消失无踪,顿时令亚雷斯塔大怒。 伍德曼你他妈……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新的验证问题就已经迅速装配到了每一个框架的接口之中,无数岔路之间数之不尽的问题从他的面前弹出。 【在暂住地初次申领机动车驾驶证的,是否能够直接申领大型货车驾驶证?】【驾驶机动车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规发生交通事故是否属于违章行为?】【请判断图中红色机动车有几种违法行为?】 无数乱七八糟的问题从眼前弹出,令亚雷斯塔原本镇定的心情迅速浮躁起来,怒火克制不住的上涨。 这他妈……这他妈…… 槐诗你这个狗东西已经不是人了!这都他娘的是哪儿来的验证问题! 可但凡是能够搭载在大秘仪里的验证问题,必然是需要有正确答案的,否则其他内部的框架根本无法正常交互。 而且必然是没有经过任何篡改的事象记录,现实中也必然要有解答和受到广泛认可的施行方式…… 亚雷斯塔做梦都没有想过,拦住自己的不是曾经创造主们所留下的残局和心血结晶,而是饱蘸无数东夏司机鲜血和眼泪的科目一…… 可纵然如此,这些问题也依旧难不倒他。 他只要转变策略和自身的结构,观测其他框架彼此产生交互时的结果,便能够记录下正确的答案。 只是,正当他记录到第一千四百道题的时候,却发现……新出现的验证,开始越来越邪门了。 在槐诗发现自己命运之书中的记录竟然也能够被大秘仪所认可之后,验证的诡异程度,就开始以直线速度疯狂飙升…… 【请问高达鲁姆会战中吉翁一方出动了多少艘姆赛级巡洋舰?】 高达他妈的是什么!吉翁又是哪里的鬼!世界有这样的战争么!巡洋舰我知道,姆赛级又是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请问下面哪位角色的声优不是中村优一?】 草泥马,中村优一是边个啊!这些角色他妈的长得不都一样么!除了头发颜色不同之外有区别嘛?有吗! 【请在以下选项中选出某唐性演员未扮演过的皇帝……】 鬼知道啊!而且东夏的皇帝为啥找这一个演员啊,你们不能换一个吗! 【有一个人前来买瓜……请问以上视频中出现了多少句‘萨日朗’?】 够了,烦了,求求你们了,他妈的能换个阳间的问题么…… 【请选出下列有乐园王子出现的照片】 槐诗我要杀了你!!! 我他妈的要杀了你!!! 在亚雷斯塔震怒的咆哮中,源源不断的警报从世界的框架中弹出——再这样犹豫下去,给自己的选择只会越来越少。 等到再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只会被瓮中捉鳖。 必须放手一搏。 现在,【世界】的框架全面展开,暴力破解! 再不顾大秘仪的防火墙的压制,亚雷斯塔的力量在群星之间运转,自那些创造主的框架拦截之下,开始向内疯狂突破。 放弃了撬锁之后,便用大锤砸墙! 失去了隐秘措施之后,不顾自身的飞速蒸发和解离,他顺着七大阶段的枝干,向上疯狂的攀升。 向着大秘仪之中,槐诗所在的位置! 唯一的管理员权限。 取而代之! 短短的数秒钟不到,再不顾惜所有的【世界】爆发出了全力,将防火墙的拦截和框架验证彻底击溃,所过之处,一路在群星之间留下了灰黑色的轨迹,向着内侧,笔直突破。 简直,势如破竹。 甚至,隔着最后的壁障,他已经能够看见,槐诗的灵魂中所流露出的震惊和愕然! 害怕了? 已经晚了! 亚雷斯塔冷笑,骇然突破了最后的防御,向前! 那一瞬间,碎裂的封锁之后,滚滚黑暗,扑面而来! 在那一片辽阔的黑暗里,传来隐隐的心跳声音,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东西…… 隐隐鸣动! 震惊突如其来,亚雷斯塔瞪大眼睛,便察觉到,有什么粘稠、湿润又充满饥渴的东西,扑在了自己的脸上…… 瞬间,扩散。 这什么! 就在【世界】的框架之中,传来了前所未有的警报。 从未曾体验过的痛苦从灵魂之中泛起,原本稀释为源质的身体竟然在黑暗的吞噬之下再度成型,紧接着…… 畸变! 惨烈的尖叫从黑暗深处响起。 很快,又被黑暗所吞没了。 “啊这。” 槐诗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挠头,不知究竟是应该称赞亚雷斯塔的勇气,还是应该怀疑对方的脑子。 “这么勇的吗?” 他目瞪口呆:“不愧是黄金黎明,佩服佩服。” 现在的槐诗,就是大秘仪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作为大司命,彻底融入了漫天群星之中,而他所构成的部分,也正是大司命本身所独有的【归墟】! 他本来以为,自己故意将这个东西放在核心里,黄金黎明会投鼠忌器的。 却没想到,亚雷斯塔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就跳进了槐诗的坑里去,还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框架给展开…… 众所周知,丹波之王的归墟里,只可能有一个东西。 ——永生之兽的血肉! 来自毁灭要素的残留,世间永存之生物,无穷尽生命力的象征,无穷尽畸变和侵蚀性的结晶。 曾经在丹波的大地上,伍德曼所架设的实验里所孕育出的恶果。 他原本还想要将这个东西原物奉还的。 甚至还故意露出了不少破绽。 但却没想到,竟然是亚雷斯塔率先来拆这个包裹。 “反正都是黄金黎明,大差不差了。”槐诗大度的挥手,端详着归墟中涌动的黑暗:“送你了。” 回应他的,只有嘶哑的怒吼! 大秘仪的力量加持其上,令归墟化作了彻底的囚笼,死死的将亚雷斯塔封锁其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亚雷斯塔实现的自己的愿望。 他确实来到了槐诗的位置之上,甚至比那更加的深入,更加的接近掌握现境的威权。 只差最后这永远无法突破的一线…… 就这样,槐诗面无表情的合上了归墟的大门,回头,向着远方怒视而来的伍德曼微微一笑。 抬起手指,温柔的从喉咙上划过。 毫不掩饰自己的这一份恶意和憎恶。 “咱们早晚要见分晓的,朋友。” 他轻声提醒:“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好久不见 简直,不自量力! 目睹了槐诗的挑衅,伍德曼只是冷笑着,没有说话。 一个依靠着大秘仪才能站在自己面前的家伙,难道有什么可畏惧的么? 在太阳历石的压制之下,死亡天使萨麦尔的翼蛇之轮骤然运转,不顾亡国税官的怒斥,直接从血河中抽出了海量死亡的精髓。 无穷劫灰中质变出更上一层的精髓。 如同盐那样。 无数白雪一般的粉末汇聚在他手中,便形成了诡异的投枪,遥隔万里,向着槐诗的面孔悍然投出! 于是,天穹之上便落下了死亡的雨。 数之不尽的骨矛伴着血雨,从空中飞落,所过之处,大地一片荒芜,大群死伤无算,可一切死亡都再度变成新的力量来源。 黑云一般的飞蝗从干涸的大地之上爬出,展开双翼,洒下了死的毒。 就在这一瞬,抓紧了大秘仪那稍纵即逝的停滞,血河之中的统治者骤然显现化身,无穷长蛇从血河中飞出,猛然咬住了至福乐土的佝偻主祭,钻入血流之中。 下一瞬,就突破了马尔斯的阻拦,自凭空涌现出的漩涡里钻出。 两位统治者合力,突施辣手。 在出现的瞬间,血蛇盘绕,形成墙壁,以自己的身体将马尔斯隔绝,而乐土主祭便已经抬起了眼眸。 无穷贪婪的食欲从那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涌现。 到最后,神圣的辉光升腾! 乐土的神迹降下。 深渊巨口浮现,向着槐诗张开,露出通往深渊底层的无穷黑暗。 “这么卑鄙的吗?” 槐诗眼瞳抬起,并不惊恐,反而眼看伍德曼没有上钩,还有些略微的遗憾。 “幸好,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伴随着他的话语。 在他的脚下,晦暗的大地上,钢铁的面孔之上浮现烈光。 装甲鸣动,引擎喷射。 过载驱动开始。 等待许久的庞然大物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六道光翼展开,喷出了无穷焰光,向着天空,向着群星。 向着自己的敌人,悍然飞出! 当那消散的迷雾和尘埃中,浮现出威严的轮廓时,不止是乐土主祭,甚至连血蛇和远方的伍德曼都不由自主的发冷。 毛骨悚然。 ——冥府巨人·奥西里斯!!! 在瞬间的惊悚过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嘲弄,还有被如此轻蔑对待之后的狂怒:他妈的这一套你究竟还要玩多久! “滚开!” 乐土主祭的面无表情的伸手,猛然按下。 万丈圣光如刃刺落,足以比拟耀斑爆发的高温光流在瞬间,焚尽了外层那不值一提的幻象,揭露出藏身其中的庞大装甲——阿努比斯…… 又是阿努比斯,又是这一套! 这种无聊的把戏,实在是够了! 可在光流的焚烧之中,冲天而起的钢铁巨人却未曾有任何的退却和闪避,任由那恐怖的高温将外层装甲在瞬间化为尘埃。 一道深邃的缝隙从阿努比斯的面孔之上浮现。 燃烧的双眸之后,只有一片灰暗的世界,无穷的大雾,乃至奔流的冥河! 潮声澎湃,涌动而出。 在短短的弹指间,阿努比斯无声的崩溃,碎裂,融入了那一片冥河里去,消失无踪。 仿佛能够听见陈女士的咆哮。 在潮声之中,传来了钢铁的嘶吼。 如此,毫无征兆的,启动了禁忌的程序——直接抛弃了常规状态和过载模式,跨入了危险至极的【冥河驱动】的状态! 稍有不慎,不止是阿努比斯,就连驾驶者自身都会无法脱离冥河的束缚,溶解在那一片永恒的死亡里。 可现在,阿努比斯却仿佛早已经尝试过不知道多少次一样,对一切变化都已经烂熟于心,轻车熟路的在冥河的内外不断闪现。 短短的瞬间,数十次深度迁跃交织成了冥河之中的波澜。 浩荡的冥河在天穹之上奔流,贯穿了炽热的圣光,好像幻影一般,毁灭的烈光吞没了它,却无法损伤到它分毫。 而冥河的投影就在阿努比斯的脚下笔直的延续,自毁灭中开辟出了前路,瞬间,阻挡在了槐诗的面前。 深渊巨口被冥河所贯穿。 撕裂。 在涌动的水波之中,那一片仿佛通往永恒寂静和灭亡的河流之中,只有一只钢铁手臂猛然伸出,迅速重组,五指张开。 不对,这是…… 乐土主祭面色大变,向后退出一步,乐土的门扉浮现,将他吞没其中,迅速消失。 可在阿努比斯伸出的五指之间,无数电火花迸射,装甲脱落,高周波动力刃模块弹出,势如破竹的撕裂了一切的防御,不顾乐土大门的迅速合拢,贯入其中! 将乐土主祭攥入了掌心! 拔出! 再然后,五指收缩。 啪! 好像捏爆一个软柿子一样,挤出一片粘稠的猩红残渣。 紧接着,火光在那五指之间燃起,迅速焚烧着主祭的残留,风中传来了嘶哑的惨叫和惊恐的哀嚎。 可是不论如何挣扎,都难以逃脱冥府降下的惩戒。 到最后,迎来灰飞烟灭。 再无痕迹。 就这样,在短短的两个弹指之间,来自至福乐土的主祭便在阿努比斯的手中碎裂成肉泥。 死寂。 突如其来的死寂。 久违的恶寒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令他们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这真的是阿努比斯么? 明明所有的识别和探镜的观测中,眼前的对手,都应该是来自天国谱系的那一台阿努比斯没错才对! 可这扑面而来的凶戾气息,和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还有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作战风格…… 这分明…… 这分明是…… “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没开了,有点手生。” 死寂之中,只有一个明朗的男声响起,“我没来晚吧?” “不,没有。” 槐诗微笑着回答:“我还正在想,怎么跟大家介绍你呢……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必了吧?只不过,这里倒是有个人需要你来专门打个招呼。” 说着,他抬起了手。 在他的手中,沉重的钢铁之书微微颤抖,宛如流泪一样。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你……还好吗? …… 十五分钟前,归于寂静的荒原之上,遍地鲜血。 疲惫的阿努比斯跋涉在巨兽的尸骨之间。 驾驶舱里,除了仪器的滴答声之外,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太过于漫长的斗争,太过于惨烈的厮杀,哪怕是阿努比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 陈女士仰头,将壶中足以充当燃料的烈酒饮尽,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嵌入在颅骨里的运算组建都开始过热了。 可真他娘的够了。 没等她喘两口气,就听见了求援的讯号再次响起。 还有更多的厮杀和战争在远方等待。 “还真是干不完的活儿,拉不完的磨啊。” 她啧了一声,挠了挠湿成一团的头发,无奈抱怨:“罗素你个老王八,忙完这一趟,起码要批我一个月的假,少一天我都不干了!” 可惜,正主根本没法回应。 只有内部论坛上无数赞同的附议。 这一次,在阿努比斯的身后,却有呼喊的声音响起。 匆忙又狼狈。 就在远处,那一辆冒着浓烟的报废的摩托车旁边,尴尬的骑手在踮起脚向着阿努比斯呐喊:“等一下,小雯,等一下!” 陈女士愣了一下,久违的听到了这个自从几十年前开始让自己抵触至极的昵称,短暂的愕然之后便忍不住暴怒。 猛然转身。 “你他妈找……” 话语,戛然而止。 她愣在了原地。 在看到那一张面孔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莫名的某种冲动,却令她忍不住起身,掀开驾驶舱。 不顾这可能是来自地狱的阴谋。 她瞪大眼睛。 忘记呼吸。 就在阿努比斯的脚下,那个穿着机车夹克的年轻人正在向她挥手。 宛如回到了曾经童年时的初见。 漫长的时光和别离好像没有让他发生任何变化,金色的短发依旧如同阳光那样,照耀着她的眼瞳。 像是从光芒里走出来的英雄一样。 闪闪发光。 “不好意思,别西卜不知道去哪里啦。” 年轻人抱着头盔,有些尴尬的挠头,笑了笑:“能麻烦你载我一截吗?” 寂静,漫长的寂静里,陈静雯呆呆的看着他的样子,许久,用力的点头。 “好的。”她说。 明明内心中充盈着重逢的感动和欢喜,可她却忍不住想要流泪,“随时,随时都可以,欧顿先生。” 于是,有温柔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 一如当年,他们相遇时候那样。 “那么,我们走吧。” 他笑着,拉起她的手:“到我们的朋友身边去。” 陈静雯点头,擦去眼泪。 再一次的,牵着他的衣角,跟在了他的身后。 如同当年那样。 追着那个身影,踏向了他所去往的地方。 …… 现在,在招荡的冥河波澜中,燃烧的钢铁巨人展开光翼,再度屹立于星空之上。 向着眼前的地狱和统治者们,昭示自己的存在。 棋盘内外的死寂之中,副校长出神的凝望着那个久违的背影,许久,无声的微笑,轻声呢喃:“欢迎回来,叔父。” 钢铁巨神面孔抬起,似是微笑那样。俯瞰着眼前的世界,向着地狱,还有……曾经并肩作战的挚友与如今不共戴天的仇敌们。 就这样,握紧龙枪,如是问候: “——大家,好久不见。”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我们的战争 大地动摇,远方的巨响未曾停歇。 不断的雷鸣扩散,飓风之中,高耸的象牙之塔微微动摇着,却依旧屹立在大地之上。 而就在白塔之下,那一片深邃的幽暗之中,只有无数仪器的灯光静静的闪烁着,照亮了躺椅上创造主的面孔。 又是一声雷鸣,如此高亢。 尘埃簌簌落下。 伊芙琳平静的低头,用通条清理着烟斗中的残灰,两颗尘埃簌簌落下,落进烟斗里,便令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歹收敛一点啊,那个家伙……” 礼貌的敲门声从门后响起。 “恰舍尔女士,希望没有打扰。” 铁晶座上支援而来的事务长站在门前,微笑。 他环顾着那竖立在黑暗中的一座座医疗舱,还有最前面,那个早已经被打开,空空荡荡的舱体,眉毛微微挑起: “欧顿先生竟然已经上场了?” “是啊。” 伊芙琳低头填烟斗,不快的叹息:“最先睁开眼睛的就是他,听说有架打,裤子都顾不上穿,就骑着小应的摩托跑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是无奈那样的轻叹:“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这一方面,倒是和理想国的神经病很搭。” “嗯?您可是元老和中坚来着,这么说不合适吧?”西蒙斯笑起来。 “难道脑子没问题的人,会一头跳进去这个肯定没好下场的地方么?”伊芙琳摇头嗤笑:“但凡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每天琢磨这些东西吧?” “这么说真是让我有点难过。”西蒙斯坐在她身边,“我当初可是追着前辈们的背影,满怀憧憬的跳进来的呢。” “那不正说明你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么?” 伊芙琳瞥了他一眼,沉默许久,轻声笑起来:“其实,大家都一样……” 她说:“天国陨落之后那几年,我一直都在地狱里,一直到死了,都没想过回到现境。现在想来,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不是因为对于其他人的失望么?”西蒙斯问。 “或许吧,或许呢。” 老人沉吟着,低头看着手中的烟斗,那个送自己烟斗的人也早已经不在世界上,同自己一样。 她想了很久,认真的说:“可更多的,是害怕和孤独吧。” 害怕。 西蒙斯微微呆滞。 “你觉得理想国的人是什么呢,西蒙斯?”伊芙琳问:“英雄?疯子?天才?还是蠢货?” 西蒙斯无言以对,可伊芙琳却自顾自的回答:“其实都差不多。” “在理想国里,并不只有善者,更早的时候,甚至有杀人无算的狂魔和意图挑起五大谱系斗争的疯子,不止是光辉万丈的天才,还有从性格到癖好都全部无可救赎的垃圾。 像我这样的,在里面,只能说……普普通通吧。” 说到这里,伊芙琳笑了起来:“归根结底,什么天才,什么恶魔,什么疯子或者其他的称号,都不过是别人给我们的。 曾经的理想国之内,其实全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虫而已。” 西蒙斯愕然,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你无法理解,对吧?很正常,西蒙斯。”伊芙琳忽然问:“除了铁晶座之外,你还会有其他的地方想要去么?” 事务长沉默着,许久,缓缓摇头。 “那是我选择效力一生的地方,女士,哪怕是死亡,我也会将灰烬留在它的甲板上。” “那是你为自己寻找到的家,不是么?” 老人怜悯的叹息:“西蒙斯,你回不到现境里去,却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有高洁志向,还因为你无法忍受生存在一群常人之间。 这并非你傲慢冷漠,只是因为那里没有你的朋友而已。 哪怕你有一天累了,老了,想要退休了,行走在人群之中,可你会发现,你和周围的人截然不同——他们的所爱,他们的所恨,他们的人生……那都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哪怕给予你无穷的财富和权力,你也只会感受到窒息,就好像被抛进深海里。 你不会感到快乐和幸福,因为你的乐园不在那里……我们也一样。” 她靠在躺椅上,垂眸凝视烟斗里那一点明灭的火光,就好像窥见往昔的光亮那样,如此缅怀。 “我们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却不止是因为高洁而远大的志向,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为了寻找到更多的同伴,更多的朋友,更多的同类。” “我们齐聚于广漠的荒野之中,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也为了自己,创造一片得以容身的家园。” “这就是理想国。” 她微笑着,轻声说:“我们为自己选择的归宿,属于我们的理想之国。” 正因为如此,才彼此信赖,情同手足。 正因为如此,失去之后……才会如此的痛苦。 绝望的在地狱中徘徊,执着的在深渊里摸索,抛下背后往日的废墟,不敢再去看,也不想再去回忆曾经的一切。 我是如此的孤独。 “如梦似幻的幸福岁月总是容易结束,不是么?” 伊芙琳轻笑着,嘲弄这自己:“昔日的美好和辉煌不见,只有徒留痛苦的游魂眷恋不去,满怀痛苦——试问,我们的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憎恨存留呢?” 伴随着她的话语,在黑暗里,那一座座墓碑一般的医疗舱里。 沉睡的灵魂们睁开了眼瞳。 满怀着痛苦和震怒,凝视着眼前的世界。 这便是槐诗全面开放命运之书的权限之后所创造的成果。 以事象记录,再塑逝者的灵魂,创造主的力量,重新赋予他们肉体。 那些来自命运之书中的记录,那些早已经死去的牺牲者,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狗们,那些被自己所信赖的同伴亲手推下深渊的亡者们……再度回到了这个世界! 呼吸着充满刺鼻消毒药水的空气。 推开眼前的门。 湿漉漉的踩在地板上。 就像是从泥潭中再度爬出的落水狗一样,无声汇聚在一处。 当听见远方仇敌传来的呼唤时,神情就变得冷酷又阴沉。 再无任何的温柔存留。 “好久不见啊,各位。” 伊芙琳摘下烟斗,回头,向着久违的同伴们露出微笑:“多余的话,我就不用多说了——我们的敌人就在那里。” 她说:“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沉默。 从地狱里再度爬出的亡魂们沉默着集结成队列,从黑暗中走出,接过了武器和命令,向着远方的战场开拔! 许久,许久,寂静里只剩下伊芙琳一人。 老人静静的坐在自己的躺椅上,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仿佛能看到群星之下那绵延的火光和厮杀的景象。 “看呀,我的朋友们。” 她微笑着,嗅着烟斗中那灰烬的味道,满怀着祝愿:“仇敌已然登场,叛徒们踏上了舞台——” “属于我们的战争再一次开始啦。” …… 现在,动荡的星空之下,冥河招荡! 阿努比斯张口,无声的咆哮。 燃烧的利刃撕裂无穷血色,从天而降。 至福乐土的浩荡辉光在利刃的劈斩之下破碎,雷霆之海的阴云被光翼之上的火焰焚尽,赤红色的轨迹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毁灭。 受创的血蛇嘶鸣,陷入狂怒,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反而迅速拉开。 只能远远的操纵着无数咒术猛攻。 可那些暴雨一般的咒术,在阿努比斯的轻描淡写的劈斩之下,便尽数泯灭与无。 难以想象,阿努比斯的破坏力,能够达到这样的程度。 短短的五分钟,亡国所得意的血黯军团,雷霆之海的风暴亲军、至福乐土的猎食天使,乃至无穷地狱的大群,在那劈斩的剑刃之下尽数的迎来灭亡! 这他妈……这他妈的…… 不止是棋盘内的大群,就连棋盘之外的观战者们都忍不住毛骨悚然——被遗忘了七十年之后,那一份恐怖的震慑力再度归来。 令灵魂都为之发冷…… 明明是一台完全没有变化的阿努比斯,可到了欧顿的手里之后,就恐怖的让所有人为之震撼。 原本陈女士从无数的大群和战争中所磨练出的技艺,就已经让人瞠目结舌,定为心腹大患。可当这一台装甲被欧顿接受之后……所有人便鲜明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噩梦! 在他手中,切换为剑形态的唤龙笛也在高亢的鸣叫着。 完全,不合常理的,在烧毁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部件之后,再度迈入了过载驱动的状态—— 长达十五分钟的冥河驱动刷新了往日的现境的记录之后,超过四百次以上的深度迁跃和审判圣裁,让人怀疑这一架装甲为什么还没有被烧毁。 为什么还能够继续活动。 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可怕!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它还能持续多久?它还能够在如此过载的状态之下安全运行多长的时间? 每一个答案都被阿努比斯不屑的践踏在了脚下! 所能感受到的,除了惊恐和彷徨之外,便只剩下绝望! “欧顿!欧顿!!欧顿!!!” 群星之间,别西卜兴奋的咆哮,“都是一帮垃圾,知道么,你们都是一群垃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没有!!” 在这精魂都为之落泪的狂喜之中,蝇王兴奋的呐喊,用尽所有的力量为欧顿鼓舞着,赞叹着那血海之中的浩荡前行的巨人,不厌其烦的为槐诗解说着每一个战术机动、每一个紧急回避,和每一个惊艳的反攻! 直到那厮杀之中,阿努比斯的脚步忽然停顿,回眸,看向身后的夜空。 向着群星伸手邀约。 等待。 “要来吗,别西卜!” 那驾驶席上的年轻人大笑着呼唤:“光是解说的话,可体会不到驾驶的精髓啊!我还有新的把戏给你看!” 蝇王颤抖着。 钢铁之书早已经热泪盈眶。 星空之上,无穷源质的灌溉终于结束了。 在前所未有的源质供应之下,别西卜的身体已经化作了灼红,钢铁封面之上无穷数据闪现,隐隐浮现出燃尽地狱的辉光。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就绪。 “你的战争在呼唤你了,别西卜。到你登场的时候了。” 槐诗伸出手,微笑着祝福: “去吧,我的朋友。” 漫天星光的接续之下,在他展开的双臂之间,那一部厚重的铁书之上浮现出激昂的辉光。 就在兴奋的呐喊中,幸福的呼唤里,狂热的嘶吼中,《蝇王》从天而降! 穿过了漫长又漫长的等待时光,从地狱到现境,从群星号到现在。 带着燃烧的热泪。 向着自己的挚友,狂奔而去! 宛如流星那样,穿透暴风,从天而降。 “来晚了啊,别西卜。” 阿努比斯伸手,接住那耀眼的光芒,仿佛欢笑一般,问候:“怎么样,日子过的不错吧?” “欧顿你个王八蛋!” 别西卜怒骂:“你知道连根网线都没有一个人等七十年是什么感觉么!你说我过的好不好?” “哈哈哈,看是过的不错了。” 欧顿笑着,拍了拍他的封面:“哎呀,厚度也增长了不少啊……唔,事象精魂也会吃胖么?真厉害啊,嗯,虽然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能不能少臭美一点?” 别西卜冷哼着,想要怒斥什么,可是却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明明攒了那么多怒火和咒骂要留给他,可真正见面时候,却忍不住哽咽:“我、我……我很想念你……” “我知道。” 欧顿点头,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我很想你呀!” “对不起,把你一个人抛下这么久,还让你辛苦了那么多年。但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看到你交到新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逝去的升华者微笑着,伸手,再度邀约:“别西卜,可以请你再同我一起,并肩作战吗?” “那还用说!” 蝇王大笑着回复:“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受得了当你的副官吗?倒是你,现在的身板,受得了爷的六度迁跃机动么?” “那当然是,绰绰有余!” 欧顿微笑着,开启了阿努比斯的内层构架,珍而重之将它填入其中:“那就让我们再来一次吧。” “那个?”别西卜兴奋。 “对,那个!” 欧顿颔首:“毕竟是复活战嘛,酷炫一些的!” “没问题——” 《蝇王》铿锵而鸣:“区区BGM而已,包在我的身上!听好了,这可是我亲手为你打造的,原声大碟!” 回应着挚友的恳请和呼唤。 就在那一瞬间,大地的尸山和血海之中,辉煌的光焰再度涌现,自阿努比斯的每一个裂口之中喷薄而出。 沉寂多年的圣痕自从别西卜的意志之下再度苏醒,蔓延在这一同源同路的机体之中,瞬间笼罩了整个装甲。 再度掌控一切。 自九地之下而起,自九天之上而降。 冥河奔涌。 燃烧的光芒之翼无穷尽的延伸,向着群星,向着地狱,仿佛要将一切都再度囊括在至上者的支配之下。 所过之处,来自的旋律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不顾一切袭来的攻击,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所在。 宛如要将自己溶解的烈火之中那样。 别西卜振奋高歌。 向归来的英雄献上赞颂。 庞大的光轮自巨人的背后升起,通往冥府最深处的裂口再度打开,无穷灾厄如铁那样附着在阿努比斯的身躯之上,为祂加持了毁灭的冠冕。 层层光辉运转,披在祂的身上,便宛如圣洁的白衣。 在过载运转的引擎之上,来自众神的赐福再度显现,而更加响亮的,是那无数铁片摩擦所中所迸发的激荡旋律,响彻天地之间。 如此,向世界宣告审判者的降临。 如此,向尔等昭告灭亡的到来! 将天地化为自己的舞台,令万物聆听自己的话语。 在威严的光轮之下,重生的神明展开双臂,拥抱着眼前遍布战火和硝烟的世界。 这便是为深渊所赐下的审判,为地狱所精心打造的毁灭。 这便是—— ——冥府巨人·奥西里斯!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俺也一样! …… 明明是审判者降临时的威严景象。 但此刻,却仿佛来到了重金属歌手的演唱会,耀眼的光芒在别西卜的恶趣味之上照向天空,而在嘶声竭力的咆哮和钢铁鸣奏出的旋律里,冥河分波,自正中开辟。 奔流的冥河中,庞大的装甲巨神冉冉升起。 要让万物观看,要让天和地都见证审判的到来! 天地清冷,万籁俱寂。 唯有钢铁的铿锵鸣叫化为了此刻的主轴。 无数程序自蝇王中流出,驾驭着源质,展开定律,自熔炉之中愤怒奔涌。奥西里斯的奇迹运行在阿努比斯的机体之上,将这装甲的力量无止境的拔升,向上。 回归原初的庄严面貌。 短短的几个瞬间,以阿努比斯为容器,就在全境源质的供应之下,封存七十年的奥西里斯于此重生。 荷鲁斯之刃展开,向着前方的血蛇。 大地和天穹在剑刃的挥舞之下裂开一线,哪怕是近在咫尺的群星也为这攀升至极致的恐怖破坏力而摇曳。 巨蛇的嘶鸣声响起。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奥西里斯抬起眼瞳的瞬间,奔涌的血河乃至河中的巨蛇尽数凝固在空气之中,天地之间,只有那一线游曳的赤红。 向前,笔直的延伸。 所过之处,血河蒸发,巨蛇自正中被斩裂,紧接着,庞大的颅骨在践踏之下化为了肉泥。 统治者的凄啸消散在风里。 唯有无穷尽的血色从空中落下,化为了粘稠的雨水。 荷鲁斯之刃的劈斩之下,重创的统治者甚至没有机会垂死挣扎。 在瞬间就当机立断的爆掉了这一具身体,再度从亡国的祭坛之上复苏。但在拉弥亚的胸前,那一道深入骨髓的裂口竟然依旧无法合拢! 刺耳的吼声扩散。 无数恨意自从地狱里的领域中升腾,不知多少凶魔和怪物将视线投向了此处,杀意狰狞,可回应它们,却只有那愉快的笑声。 “哈哈,感觉如何,别西卜。” 欧顿问:“听到掌声了么?这么热烈的专场表演,可是很久都没有过了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刚刚热了个身就觉得自己牛逼起来了吧?”蝇王嗤笑:“才几个得分就这样了?你行不行啊欧顿?不会是要退役了吧?” 可尽管这么说,那引擎内涌动的源质熔流,却依旧的如此高亢。 将自己的兴奋传达到了机师的心中。 令那笑声越发的愉快。 “那就,再来两个好了!” 奥西里斯踏着脚下沸腾的血雨,向前,拖曳着庞大的荷鲁斯之剑,向着无穷地狱的阴影发起了再度冲击! 此刻,自星空之上向下俯瞰,大地之上的阴暗也在那燃烧的焰光之前开辟,无数地狱沉淀在火焰中焚烧。 就在冥府巨人的践踏之下,涌动的死河将一切大群吞没。 纵横扫荡。 所过之处,一切都干脆利落的迎来了毁灭。 就在夸父和二十四节气的压制之下,霜月面色骤变,在狂风之中抽身后退,可灼红的剑刃已经自瞬间在面孔上留下了一道疤痕和创伤。 被永恒风暴和寒潮所降下的祝福和秘仪竟然也在剑刃之下被打破。 统治者的面色阴沉,再不顾忌其他,头顶的风暴图腾猛然降下,紧接着,无数血染红的表面迅速裂解,展露出封冻在其中的坚冰。 自厚重的冰层之下,一缕耀眼的电光凝固其中,散发出无穷凶威。 那便是由大君所赐下的吐息! 汇聚了无数地狱残骸而成的雷霆之海,便是大君脚下的宝座,而这,便是由大君的本体所呼出的死亡余烬。 ——来自雷霆之海的最深处,自从无数纪元所酝酿的毁灭里所淬炼升华出的原初之风! 现在,当冰层破裂的瞬间,刺骨的恶寒上就从其中流出,笼罩了方圆千万里之内的世界,令一切封冻在凄白之中。 夸父狼狈的倒飞而出,原本健硕而强硬的身体,竟然也被浮现出一层层冰晶,血肉漆黑坏死,难以愈合。 可更恐怖的,便是从其中流出的那一缕不定型的雷霆。 随着雷霆的消逝,飓风陡然浮现。 当容器被毁灭的瞬间,大君的吐息就降临在这破碎的世界之中,群星在摇曳之中陷入冻结,而就在大地之上,现境的领域迎来了剧震和颤栗。 二十四节气的压制在这地狱之王的呼吸之下被轻而易举的撕裂。 世间至强的伟力降临于此,无差别的扩散毁灭。 万象粉碎如尘,甚至连尘埃都在这灰暗的狂风之中化为了虚无,转瞬间,不知多少建筑在这扩散的洪流之中消失无踪。 就连笔直向前的奥西里斯都陷入了静止,厚重冰层笼罩在他的装甲之上,迅速增长,又瞬间崩裂剥落。 在扩散的焰光里,无穷的风暴竟然也被开辟出了一道裂隙。 可很快,扩散的风暴便迅速收缩,自消散之前再度重聚,在霜月的手中,侵蚀着统治者的身躯,将她彻底笼罩在内。 短短的瞬间,统治者就在其中化为了飞灰,可在风暴里,一具庞大的骸骨却浮现出钢铁的色彩,难以磨灭。 如是,将自我也化为祭品,融入无穷的原初之风内。 隐隐的月光从其中流露,霜月的模糊面孔再度浮现上,无声咆哮。 就这样,硬扛着来自现境碎片的修正,强行突破了棋盘的桎梏,在这碎片之内显露出自己灵魂的真实形态,真正属于统治者的面貌。 不顾那深入灵魂的撕裂痛楚…… “很好,非常好!” 霜月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吐出雷鸣:“当年的遗憾没想到能够在今日补足,就用你的头颅,作为献给大君的庆贺吧!” “……你们雷霆之海的神经病,脑子里除了打架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么?” 撕裂的坚冰之中,燃烧的奥西里斯腾空而起,欧顿无奈的轻叹。可威严的钢铁面目上,却浮现出无以言喻的愉快和兴奋。 他说: “——幸好,我也一样!” 在他身后,展开的光翼高悬与夜空之上,喷涌出万丈焰流,将阴暗的世界再度照亮! 如是,大笑着,睥睨着眼前的统治者,还有她身后无穷的怪物和军团,勾了勾手指。 “你们,一起上吧!” 与此同时,就在远方。 亡国的行阙里,浩荡的钟声在统治者的意志之下,再度敲响。 轰鸣声里,无穷血色升上天空,如巨柱一般,扩散出耀眼的赤红。 受创的血蛇盘绕在晶石一般的巨柱之上,浑身的创口迅速蔓延,扩散,像是蜕下了不值一提的衣袍那样,血肉翻卷,白骨裸露。 而更加刺眼的,是那庞大的蛇骨之上,一行行早已经铭刻在骨髓之中的字迹,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和恩赐! 无法用唇齿和言语去转达,无法纸张布帛乃至铁石去承载,唯有统治者身躯,才能够容纳这一份无上的真理和威严。 这便是枯王的律令! “于此昭告汝等悖逆,苟延残喘终有尽头。至上之王以垂眸观赏,心怀侥幸者尽可挣扎,以骨与血献上滑稽剧目,不甘降服者尽可逃亡,以彷徨和绝望换取最后的犒赏。 ——世间万象所归之处,便是亡国!” 那森冷的话语自拉弥亚的喉咙中升起,抽取着巨蛇的生命,在这狭窄的世界中铭刻下不可违抗的真理。 枯王一念,就此降下。 血河肆意奔流,无数从其中爬出的骸骨眼洞中亮起火光,张口,以枯萎的源质涌动着,为死亡献上赞歌。 就在世界巨人的压制之下,那无数骸骨所形成的巨像仰天咆哮,喷出了无穷的猩红的光芒。 而整个碎片之内的深度,开始以恐怖的速度暴涨! 漫天的群星摇曳,无数框架在挤压之下咔咔作响,就连夜空之上都崩裂出了一道道缝隙。 在枯王的律令冲击之下,首当其冲的六道轮回率先崩溃,三善道之中的天人在地狱的引力拉扯之下,迅速的迎来变化和枯萎…… 弄臣们嘲弄的笑声响起。 不知何时渗入其中的诅咒和地狱沉淀井喷而出,所有大群都在五种不同的衰亡之中,渐渐迎来凝固。 从创造、破坏和维持三支分裂之后,破碎的源典就再无望弥合,从那时候开始,凝固的阴影就时时刻刻追在了天竺的升华者身后,如今只是慢了一步,曾经的惨烈状况便再度浮现。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失去六道轮回之后,还是倾斜的夜幕。 当群星的支点被破坏之后,无数点点星光便开始散乱。 破碎的轮回内,石咒的身影浮现一瞬。 早已经死去的仙人猛然睁开眼瞳,双眸流下血泪。枯槁的躯壳如石,卡在崩溃的六道之间,化为最后的柱石,撑起了坍塌的根基,令倾斜的群星再度回归稳定。 而作为代价,剩余三善道和三恶道都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多少天竺升华者在这动荡的冲击之下化为了尘埃,被凝固所侵染的灵魂狼狈回归了存续院之中…… 先后来自雷霆之海和亡国双重冲击,转瞬间就将大秘仪推进可岌岌可危的处境。 哪怕是石咒仙人舍弃了最后一丁点重生的希望,再度撑起了支点,可却再经不起任何的冲击了。 一时间,分摊到其他支柱的压力却开始暴增。 太阳历石所散发出的无穷热量在渐渐的收缩,维持自身的稳定。而二十四节气被原初之息撕裂之后,扶桑树冠之上的日轮也浮现出一道道裂隙。 青帝面无表情的,坐在扶桑的最顶端。 冷眼俯瞰着无穷黑潮。 万般风霜过后所成就的参天之柱,试看尔等宵小是否能够动摇吧! 就在扶桑之后,无穷星空之下,深渊的暗影骤然浮现! 贝内特双手合十。 阿卜苏的黑暗自地上喷出。 窥准了时机之后,瞬间,将马尔斯连带着至福乐土的怪物们一同,锁闭在了自身所创造出的地狱之中! 不知道多少人面色骤变。 此刻,就在升座即将完成的短暂时间内……无数地狱大群的围攻之下,现境的腹地,竟然出现了短暂的防御真空! 首尾相衔的翼蛇之轮和死亡天使已经越过了重重封锁,长驱直入。 伍德曼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 宛如盐晶所铸就的原罪之枪呼啸而至。 瞬间,贯入了槐诗的身躯! 尘埃落定! “小孩子的大冒险,到此为止了,槐诗!”伍德曼冷漠道别:“该回家了。” “是吗?” 王座之上,槐诗微微抬起眼睛。 紧接着,让人不安的愉悦神情,从那一张面孔上浮现。 一双手,就这样轻柔的、执着的,按在了伍德曼持枪的手掌之上,握紧! “不着急。” 如是,向着远道而来的访客,微笑。 槐诗说: “我可是……等你……很久啦……”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奉献 伍德曼愕然一瞬。 好像在一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并不是自己跨域了无数阻拦,从天而降,将这个小王八钉死在了他那一张该死的椅子,而是自己开着车,唱着歌,来到了饭店。 有人为他打开门,热情好客的端上了咖啡和蜂蜜茶。 和煦微笑。 告诉他,欢迎回家! 草! 当某种诡异的预感从心头浮现的瞬间,他便看到……枪锋贯穿之下,槐诗的身体,陡然溶解! 碎散为无数流光。 升起。 向着头顶那近在咫尺的群星飞出,令摇曳的星辰重归稳定,无数星光如雾气那样洒落,遍及尘世。 紧接着,无穷重压从夜幕之上压下,整个现境都寂静了一瞬。 只听见风中传来无数框架扩展,彼此碰撞所传来的清脆声音,漫天的辉光将无穷黑暗照亮,夜空上的裂隙再度弥合。 动荡的尘世回归安定。 就在大秘仪的笼罩之下,万物有序。 所过之处,不论是石咒残骸独立支撑的最后支点,还是太阳历石、扶桑和万神殿,再度串联为一体! 重整万象。 濒临崩溃的一切在迅速的复原,现境领域彻底展开,盖亚碎片彻底成为了现境的延伸! 而在无数框架的锁闭之下,伍德曼已经彻底冻结在虚空中。 难以动弹。 刺骨的恶寒,在那之前,便已经渗入了伍德曼的灵魂之中去。 升座! 升座竟然……早就完成了! 不对,这不是伪装,而是献祭…… 借着自己的手,脱离程序的束缚之后,所完成的自我献祭! 就在他的眼前,枪锋贯穿之下,槐诗的躯壳在燃烧中迅速崩溃,无穷神性和悲悯从其中流溢而出。 “谢谢你,伍德曼。” 槐诗露出笑容,由衷的,诚挚的,向着眼前的凝固者致以谢意。 就在大笑之中,槐诗展开双臂,拥抱着近在咫尺的死亡。 任由伍德曼绝杀的一击将自己彻底的湮灭! 以自己的生命,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完成了最后的升座! 此刻,伴随着槐诗的死亡,群星之间的王座无声溃散。 可容器的毁灭却并没有引发连锁反应的崩溃,反而令大秘仪的运转开始加速——因为从槐诗崩裂的身体里流出的,并非只有源质和神性的光焰。 还有庄严而古老的轮廓。 世间万象一切意义的凝结,所有记录的归宿,所有正本和现实的复刻…… 那是天国谱系所传承的源典。 正统所在的威权遗物…… ——《命运之书》!!! 在那一瞬间,现境、地狱,乃至棋盘之外的统辖局内,都迎来了一片死寂。 马瑟斯的面色骤变。 就连宫殿的最深处,正在看热闹的枯王都微微抬起了眼瞳,与大君对视一眼。 而在决策室内,不知道多少人一瞬的手抖让滚烫的咖啡落在裤子,甚至连杯子都没有抓稳,不顾脖颈的哀鸣,猛然回头。 瞪大眼睛。 看着那个淡定抽烟的老男人。 难以置信。 从那一张神秘微笑的面孔上,无从窥探隐藏在其中的谋算和决心,但此刻所有人却都忍不住有狂吸冷气的冲动。 这个老王八……这个老王八他…… 为了这一场赌局,他竟然将天国谱系压箱底的老本都拿出来了么! 不止是开放了权限,就连命运之书的正本,都交给了槐诗?! 早在赌局开始之前,他就悄无声息的将所有的砝码压在了天平之上。 等骰盅解开的瞬间,才听见往昔那未曾消散的雷鸣。 如此的,惊心动魄! 现在,在崩溃扩散之前,崭新的支柱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当槐诗破碎的躯壳之后,那庄严之书的轮廓冉冉升起时,便令漫天的群星迸发光芒,宛如迎来了真正的轴心。 就这样,升上天空! “于此,将我一切所有,奉献万物!” 槐诗展开双臂,拥抱眼前的星空,微笑着迎接灭亡:“以灵魂为牺牲,赠与天上群星和人世万象。” 这便是丹波之王,最后的牺牲…… 就这样,带着槐诗的所有灵魂和源质,化为无数的流光,向着夜幕之中那些孤独的星辰们飞去。 以我自身,赋予这庞大的秘仪以灵魂。 弥补一切裂隙,修复动荡的尘世,令一切重归安宁。 无数上散乱的框架和定律,此刻迅速的重归与星空的驾驭之下,随着命运之书上无数书页迅速的翻动,来自槐诗的意志自其中流出,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隔绝地狱,压制凝固,驱散那些风中的灾厄,截断血河和狂风的运转,令一切重归正轨。 天地澄澈,焕然一新。 那些遥远的鸣动此起彼伏,重叠在一处,化为波澜,扩散,将整个世界重新笼罩。 万物欢歌! 崩裂的声音响起。 在框架的冻结之中,翼蛇之轮再度艰难的运转,嘶鸣。 伍德曼咆哮。 双眸猩红。 再一次的,又一次的,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命运之书所戏弄之后,凝固者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不顾一切的展开了身后那化为蛇轮的神迹刻印。 手中的长矛之上浮现出点点血光。 海量的灾厄和苦痛从诡异的锋刃之上涌动而出,碎裂的盐晶之下,浮现出钢铁的轮廓和面貌。 重演神明之死,将尘世的一切尽数弑杀! ——神迹刻印·朗基努斯! “给我他妈的去死!!!” 伍德曼嘶吼着,奋起长枪,对准了天穹之上还未曾隐没在群星之间的命运之书,猛然刺出! 再不顾局外马瑟斯的呐喊和喝止。 他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砸成稀巴烂! 可在那之前,有更耀眼的光焰从群星之间迸发,随着槐诗的身影彻底焚烧殆尽,却又有崭新的轮廓从群星之间汇聚。 短短一个弹指,自大秘仪的灌溉之下再度重铸。 无数辉煌的星光之间,一双冷漠的眼瞳向下俯瞰,铁光自手中生长,转瞬间,便再度,从天而降! 跨越了地和天之间的距离,撕裂了狂风所组成的间隔。 七海奔流的浩荡潮声重现。 汇聚了无穷质量的剑刃燃起纯粹之光,化为流星坠落,从枪锋的旁边疾驰而过,贯入了伍德曼的头颅。 啪! 一声轻响。 剑刃撕裂了微不足道的颅骨,从后脑透出,拉扯着他,向着大地坠落。 在翼蛇的悲鸣之中,轰然坠地。 紧接着,天穹之上的身影才姗姗来迟的坠下。 践踏! 大地龟裂。 伍德曼的身体彻底被踩进了裂缝,面孔在皮靴的挤压之下,深深陷入了泥土之中。只有在嘶吼中艰难抬起的眼瞳,自下而上的,再度看到那一张面孔。 如此熟悉。 槐诗弯下腰,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 微笑。 “咱俩,好久不见!” 他问:“你还好么?” 没有等待回应。 不论他好不好,接下来,他肯定不会好了! 因为苦痛的辉光,自槐诗的手中浮现,紧接着,愤怒如弹,填装完毕! 狼首巨锤猛然睁开了双眸,尾部喷出了赤红的火焰,宛如陨星坠落那样,向着脚下的头颅悍然砸落! 轰鸣里,伍德曼倒飞而出。 可不等他落下,槐诗的身影就已经从半空之中浮现,手中的悲悯之枪再现,和愤怒重叠,狰狞的斧戟斩落,划过了他的喉咙。 一个头颅飞向了空中,紧接着就被一锤粗暴的砸爆。 再然后,链刃飞出,楔进了残骸的胸膛,紧接着,飞出的残骸就在锁链的拉扯之下倒飞而来。 就在原地,槐诗好整以暇的抬起双手,已经摆出了无可挑剔的击球姿态。 手中,浩荡潮汐的回荡再现。 ——七海之重·阿房! 挥手! 轰—— 就这样,干脆利落的,将那一具残骸彻底打爆成一团肉酱! 在这短短的瞬间,不知道多少观测者的眼珠子快要和相伴多少年的眼眶告别,诧异的蹦出…… 当槐诗献祭自我完成的瞬间,另一个槐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现。 然后,就拿着伍德曼,上演了一出虐杀大秀! 各种武器轮番招呼之下,伍德曼甚至还来不及还手,就变成了一团渣。 就直接硬干五阶? 还是理想国时代的五阶? 哪儿来这么生猛的牲口? 在这之前,才刚刚习惯槐诗各种骚操作的观看者们,才终于想起来……这个王八蛋如今全盛时期干架的时候有多离谱! 不但当着腐烂之龙的面进阶,紧接着就干爆了纳吉尔法舰队,最后还把残骸垫在理想国的铁碑下面,不知道给多少地狱大群带来了驱之不散的心理阴影。 这压根就不是那一张【灾厄之剑】,而是如今天国谱系如今最离谱的输出卡,刚刚出炉才没多久的【归航者】! 以四阶就拿下了黄金卡面的代表角色,一手造就了理想国归航的中流砥柱。 ——【归航者·槐诗】! 就在献祭自我,将命运之书融入大秘仪的瞬间,槐诗就当机立断的抛下了这掌控人世的大权,交给了集结在象牙之塔内的存续院学者们。 反正命运之书中有自己的拟似人格,管理员账户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关键时候想要怎么用都没关系。 但如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大秘仪了…… 而是干他妈的黄金黎明! “现在,咱俩可以好好唠唠了。” 槐诗扛起阿房,冷眼瞥着翼蛇之轮下迅速重生的伍德曼,嗤笑:“你不是很喜欢聊天么?不如聊聊,你这么菜,是怎么当上五阶的?” 轰! 巨响再度迸发。 伍德曼的面色骤变,再度后撤,难以置信。 手中的朗基努斯激烈的震荡着,几乎脱手飞出。自己竟然在槐诗一个云中君的打击之下,险些无法握紧武器? 可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槐诗的面孔自他的眼前再现。 冷笑着。 斩落七海之剑! 无穷大力自震荡的剑刃之上传来,令枪锋嗡嗡作响,甚至传导在骨骼和血肉之中,令他背后那一只新生的灰翼竟然也骤然炸裂,分崩离析! 那诡异的震动,倘若在体内爆发的话,足以在瞬间将自己炸成肉酱! 可在那一瞬间,耳边所传来的,却是浩瀚而高远的鸣奏,无穷旋律所汇聚的潮流——就好像自己所面对的并非是槐诗。 而是…… 那一瞬间,伍德曼猛然抬头,看向他头顶那无数辉煌运转的星空。 那伟大乐章的来处。 “哦,竟然听见了么?” 槐诗嗤笑着,再度抬起了手中的锋刃: “这可是整个世界的演奏专场——” 那一瞬间,呼应群星的浩荡鸣动从他的体内迸发。 整个现境的力量灌注在这一具狭窄的躯壳之内,轰然爆发! 这便是将整个世界都化为演奏厅的…… ——【极意·交响】!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从未曾体会过如此惊奇的感受。 宛如同世界化为了一个整体。 日月星辰的运转如血脉奔流,肺腑中的吐息像是化为了暴风,呢喃的话语从云端洒落就成了惊雷。 心脏搏动时,便迸发悠远而浩荡的潮声。 来自大秘仪的共鸣源源不断的将这一份力量降下,精妙的维持在槐诗未曾想象到的上限之前,将破坏力无穷的增强。 现在,天和地的演奏寄托在自己的琴弦之上。 举世鸣动便汇聚在五指之间! 轰然炸裂! 槐诗的身影从原地消失,毫无征兆,只有耀眼的铁光切裂虚空,留下了一道流星那样的灼烧痕迹。 笔直向前。 一直在翼蛇之轮的正前方,爆发! 伍德曼的身影闪烁一瞬,出现在了半空中,神情阴沉,手中的朗基努斯嗡嗡作响。面对这一击,他竟然发现自己绝对不能去正面抵挡! 否则的话,可能连灵魂都会受创! “时代变了的感觉如何,伍德曼先生?” 就在地面上的凹陷里,槐诗抬起头,好奇的问:“有没有很失落?” 就在他的手中,剑刃被那恐怖的力量所蹂躏,已经分崩离析。龟裂的痕迹向上蔓延,顺着手臂爬上了脖颈和面孔。 可很快,在槐诗随意的动作之下,无数龟裂之中浮现涌动的铁光,迅速弥合,收束,消失不见。 将受创的部位瞬间源质化,然后予以重组,令被反震所撕裂的肌理和骨骼彻底痊愈,焕然一新。 四阶之后,这种随灭随生的感觉真好…… 完全将其中巨大的消耗抛在脑后,自大秘仪源源不断的源质灌注之下,大司命和云中君的神性不断的彼此转换,给伍德曼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恶寒感应。 来自于天国谱系内的克制。 干他妈的天问之路! 天知道哪个混账在做完了天阙和归墟的设计之后,一拍脑门,看到还有大片的空余可用,便专门塞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进去。 你猜怎么着?我觉得光设计一个辅助太无聊了,现在的版本他们可以用来专门杀自己人啦~ Surprise! 对于负面源质和诅咒超高的耐受性让这帮混账免疫了天国谱系内绝大多数的DEBUFF的同时,还能将对方的诅咒变成食粮,进一步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搭配上其他形形色色不同的武器、遗物乃至神迹刻印之后,几乎每一个天问之路的升华者都有玩不完的骚操作。 而一旦满足了对环境苛刻要求,解决了源质供应之后,这帮家伙就会从辅助陡然一变,变成了强力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输出! 不行…… 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受创的翼蛇嘶鸣着,巨轮回旋。 在天穹之上,巨大的灰翼再度展开,将槐诗投来的利刃吞没,紧接着,伍德曼手中的朗基努斯倒持着举起,遥遥对准了大地。 五指松开。 于是,手中那一柄漆黑的长枪顺应着重力的呼唤,投向大地的怀抱。 那一瞬间,槐诗的喉咙一紧。 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恶寒浮现,死亡危机的警报炸响。 不假思索的拔足飞奔,瞬间,向后撤出。 可在他头顶的天空之中,哪怕是大秘仪的压制之下,那一柄弑杀神明之枪依旧在迅速的向着他坠落,燃烧着火焰。 迅速的……分裂! 几何倍数一般的扩张,转瞬间,天穹之上已经遍布燃烧的锋芒。 随着槐诗的后撤,便毫无征兆的变换角度,在引力的加速之下,越来越快,甚至,突破了肉眼能及的极限,扯出一道道漆黑的细线,延伸,拉长。 现在,数之不尽的黑色锋芒已经将槐诗死死的锁定,封锁其中,哪怕是影葬穿梭和所分化出的残影也被尽数撕裂。 火花在空气中不断的迸出,那些刀剑和枪锋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槐诗躲避的空间在迅速的缩小。 可尽管如此,伍德曼仍嫌不够,另一只手掌抬起,对准了夜空。转瞬间,数十道耀眼的火光便从漆黑的夜幕之中凭空浮现。 铭刻着无数符文的陨石从天而降。 大地剧烈的震荡,气浪席卷之中,骤然有一道电光冲天而起。 自槐诗的指尖。 天鼓振奋! 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九度纯化的雷霆在天穹之上奏响了毁灭余音,同另一片夜空中劈下的雷霆遥相呼应。 无数扑向大地的弑神之枪在那一瞬间,竟然诡异的停滞在原地,紧接着,尾随着那一道冲向伍德曼的雷霆,骤然逆转,折返! 竟然当机立断的,将自身源质化之后,再度转化为了雷霆。 槐诗向着伍德曼扑出! 连带着身后数之不尽的朗基努斯…… 小王八你他妈…… 伍德曼骂了一句脏话。 眼瞳中血丝如火。 灰翼展开,那一层层黯淡的雾气从羽翼的轮廓崩解,陡然化作狰狞巨龙的模样,头戴冠冕,巨口张开,便有恐怖的极寒从其中喷涌而出。 霜风扩散,冻结一切。 就连源质化的雷霆都难逃停滞,迅速的在空中缓慢,可在那破裂的冰层背后,却传来了一声浅笑。 “薄暮雷电,归何忧?” 伴随着低沉的吟诵,玉冠自槐诗头上浮现——神迹刻印·天问,展开! 蕴藏在那一具躯壳中的力量尽数转化为了雷霆,在天阙的投影之中激化,毫无差别的向着四方爆发而出。 夜空之中仿佛出现了另一道太阳。 那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电光,数之不尽的分支从狰狞的主干上扩散开来,却又纠缠在一处,彼此重叠,就形成了遍布毛刺的巨轮。 耀眼的光焰扩散,自巨轮的回旋和碾压中,将灰雾所凝结成的巨兽尽数蒸发。 伍德曼猛然伸手,五指握紧。 冷漠。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过朗基努斯? 做梦! 那一瞬间,无数朗基努斯收束,便形成了一道千百米长的诡异锋刃,自回旋中,将烈光撕裂,贯穿! 雷光之轮瞬间崩溃,毫无任何抵抗力的,被撕裂成两截。 而枪锋已经深深没入其中…… 但却不见,从另一头伸出。 只有槐诗的面孔从烈光中浮现,如此嘲弄。 风中仿佛传来了熟悉的惨叫和嘶鸣,令伍德曼的面色骤变。 亚雷斯塔? 这是…… 消散的光焰之下,槐诗的身后,一扇庄严的黑暗之门缓缓开启,将朗基努斯所带来的毁灭进入吞入其中。 归墟! 萨麦尔的全力一击,在槐诗的误导之下,尽数刺入了归墟之中,然后,蕴藏在其中的毁灭毫无保留的扩散。 只是瞬间,归墟就隐隐浮现出崩裂的征兆。 竟然难以封锁那一份死亡所凝结成的灾厄之枪。 槐诗能够清晰感受到,就连永生之兽的血肉竟然也在这一刺之下迅速枯萎和凋零。可更加响亮的,是其中所传来的垂死悲鸣。 在归墟的压制和永生之兽的血肉侵蚀双重蹂躏之下,【世界】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结局。 当归墟之门开启的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机会。 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等来的不是队友的救援。 而是来自伍德曼毫无保留的一击! “哇,竟然连自己人都这么狠么?不愧是黄金黎明!实在是厉害!厉害!” 槐诗忍不住敬佩的拍手,丝毫不掩饰嘲弄的笑声。 就在他的身后,归墟的大门再度开启,露出那一道在黑暗里不断盘旋,寻找不到目标的弑神之枪。 对准了正前方的伍德曼。 “——还给你!” 不等伍德曼反应过来,还黏连着丝丝缕缕血肉侵蚀的朗基努斯便已经激射而出! 向着自己的主人! 当海量死亡所汇聚的灾厄被永生之兽的衍生血肉里的生机所中和之后,那一柄漆黑的长枪就仿佛生锈了一样,遍布铜绿和霉斑。 乃至,令伍德曼为之色变的诅咒和猛毒! 翼蛇之轮疯狂旋转,巨蛇张口,死死的咬住了槐诗投出的长枪,无数鳞片迅速灰黑碎裂,从身躯上剥落。 蛇颅迎来了迅速的腐烂,白骨裸露,还在不断的渗出毒汁,嗤嗤作响! 可不等他再度反应。 槐诗的眼瞳,便再一次从他的面前浮现。 七海之剑斩落,撕裂灰雾,劈斩在他面前浮现的框架防御之上。 【真理恒昌】的界域竟然在这纯粹的冲击之下,浮现出一丝丝的裂隙。 在裂隙之外,有差异和震惊的声音传来。 “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堂堂伍德曼,五阶和创造主双料升华者竟然这么水么?” 槐诗一字一顿的好奇探问:“大哥哥,为什么你会被一个四阶打的抬不起头来呀?” 崩! 死亡天使的震怒咆哮化为黑暗之光,从伍德曼的口中喷出,令槐诗不得不后撤了一截距离,暂避锋芒。 可嘲弄的笑容,却越发的放纵。 “生气了?开个玩笑,不至于吧?还是说你每天搞别人心态,结果自己是那种特别容易破防的那种?” 槐诗满不在乎的擦拭着剑刃的灰烬,随意的问道:“对了,当年罗素怎么杀你的?看上去不是很彻底的样子,居然还留下这么多碍事的灰。 还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戏谑:“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都变成这样子了,还有机会得到《命运之书》吧? 哎呀,真好啊,真好啊,这就是‘男人至死都是少年’么?可爱天真的我都要掉眼泪了!呜呜呜,伍德曼,我的伍德曼……” 那温柔和煦的语调,还有那满溢着恶意和残忍的笑容,简直是胜过一切刀剑的劈斩和创伤。 不止是眼瞳猩红的伍德曼震怒发狂,就连诸多棋手和所有通过探镜围观的观看者们都忍不住想要吸两口冰镇的82年氧气。 这他妈的……真的是以温柔善良著称的乐园王子?是以明媚阳光著称的天国牛郎? 别逗了,看看这简直是足以位列世纪缺德场面前十的现场,还有恶毒到连亡国的那个乐子王都忍不住鼓掌的缺德表现,哪里是什么天文会的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这他娘的哪里还是人! 只能说,不愧是罗素那个老王八一手交出来的学生和继承者。 简直……青出于蓝! 一时间,哪怕再怎么冷酷的观众也会忍不住动一动自己的恻隐之心和怜悯之情:伍德曼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遭受如……哦,黄金黎明的狗叛徒啊,那没事儿了。 他妈的加大力度! “槐——诗——” 死寂之中,令万物冻结的杀意扩散。 伍德曼的眼瞳燃烧着,被血色所覆盖,翼蛇嘶鸣着,孕育晦暗灾厄之潮。 可不等他再说话。 在槐诗身后,遥远又遥远的夜空之中。 钢铁的咆哮扩散而来! 连带着……一百六十余米长,重达四百七十吨,由大宗师米哈伊尔亲自铸造的跨深度打击主炮·捕鲸叉! 宛如海潮一般的青波扩散。 长鲸嘶鸣。 ——天国战舰·鹦鹉螺,主炮发射! “嘘,别说话。” 槐诗微笑着,抬起一根手指,凑至唇边,向着伍德曼温柔叮嘱: “用心去感受。”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偿还 倘若仔细思索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再没有什么比所谓的‘心’更加奇妙的东西了。 好像什么玩意儿跟它扯在一块,都会变得时髦起来。 用心可以创造快乐,用心可以解决问题,用心可以带来羁绊。 用心,也可以去感受。 感受爱、友情、梦想、信赖、希望,等等一切微不足道的有的没的。 以及—— ——这一份要将尔等连同整个地狱一起焚烧成灰烬的怒火!!!! 现在,震怒寄托于钢铁之上。 铁鲸嘶鸣。 群星的辉光映照之下,那明晰而澄澈的尘世之间,在瞬间被刺痛一切眼眸的猩红所覆盖。 它们自黑暗中涌动而出,寄托在钢铁之上,便将膛中沉寂的捕鲸叉烧成了赤红,令钢铁展开无形的双翼,毫不可惜的抽取着所有哨站中所传递来的力量,暴虐的行进在人世间,带着毁灭的高热,和无数灵魂所遗留的痛恨。 遥远又遥远的距离在弹指间被抛在了身后。 现在,毁灭随着群星的震怒一同,从天而降,便令万象颤栗,大地动荡。冰冷的星光所映照之处,就连飓风也戛然而止。 无穷重压在那之前,就已经压制在死亡天使的翼蛇之轮上,不容许他有任何挣扎着,也不容许他再回避和逃亡。 业报当头! “看呀,伍德曼先生。” 槐诗眺望着那漫卷的火红从天而降,无数摇曳的光影中,微笑再无温度,只剩下冷酷和残忍:“审判的时候到了。” 现在,审判降临! 翼蛇嘶鸣,巨轮飞转,数之不尽的灰色羽翼张开,彼此重叠,侵蚀着现实。 宛如万丈高楼平地而起那样。 羽翼笼罩之内的界域开始飞速的转化,向着地狱,无穷阻隔凭空浮现。 真理恒昌的框架所独有的恐怖封闭性体现而出,就连大秘仪的压制被抵御在外,一切力量都精准而迅速的运转至关键的环节,在死亡天使的羽翼之下,无数地狱的泡影浮现,组成了具体而微的深渊结构。 无穷深度在捕鲸叉的正前方迅速的增加。 然而,这一切不会有用。 数之不尽的灰暗雾气在炮火的轰击之下溃散,那些飘忽的大翼自烈火之中焚烧殆尽,无穷深度在坠落的凶恶星辰之下,被层层突破和跨越。 伍德曼的减缓和转移不会有用。 因为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时光的消磨和距离的增加而消散,只会在孤独的等待和深渊的折磨中……越变越强! 当漫卷的猩红自无穷深度的消磨中渐渐收束,其中所寄托的源质早已蜕变了不知道多少次,凝结成了连槐诗都为之毛骨悚然的憎恨结晶。 短短一瞬,一晃而过。 只有一声啪的轻响。 宛如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侥幸迎来破灭的声音。 在爆裂溃散的深渊投影之中,所升起的便是响彻了整个碎片世界痛苦嘶鸣。 有蠕动的轮廓从溶解的大地之上升起,在那些深渊沉淀所形成的漆黑浓雾里,受创的怪物在尖叫,再不能压制自己的本质,脱离了人的范畴之后之后,展露出凝固之后的深渊本质。 或者说,那才是伍德曼真正的模样! 如血所凝结成鳞片在星辰的辉光之下展开,七颗狰狞的头颅如扇一般展开,冠带着深渊精髓之冕。十枚诡异的尖角自头颅之上生长而出,当丑陋的肉翼展开时,便将群星的辉光遮蔽,令世界归于永恒黑暗……本应该这样才对。 但现在,一切在怒火的焚烧之下,都变得截然不同。 那充斥了整个天地的怪物在痛苦的挣扎。 破碎的双翼上,数之不尽的血肉洒落,将大地染红。而脖颈之上,则浮现出焦烂的裂口,有四颗头颅已经不知所踪。 残存的三只头颅,犄角破碎。 躯壳也已经在高热的蹂躏之下崩溃,遍布焦痕。 而这,只不过是表象而已……真正重创,是在赌局规则之下勉强弥合的灵魂,竟然自捕鲸叉的冲击和槐诗的恶意侵蚀中,渐渐浮现出裂痕。 无数疯狂的意念在灵魂之中涌动着。 那些各自为战的流毒,再无法在伍德曼的压制下统和,反而被外界所施加的痛苦所挑动,越发的躁动和凶戾。 就像是躯壳中迅速萌发的虫卵,蚕食着灵魂的构架——同时,令巨兽越发的凶戾,狂暴,在不顾惜一切,本能的,要将灾厄和毁灭施加在万物之上。 将眼前的群星吞吃! 连同槐诗一起…… “已经快要失控了么,伍德曼?” 马瑟斯面无表情的呢喃,背在身后的手掌愤怒的握紧了。 赌局的规则终究有所极限,哪怕是重新构成,但却失去了最重要的理智,对于创造主来说,这简直是致命的缺陷。 更何况,还有伍德曼对于命运之书的执着…… 竟然在昔日的敌人们面前展露出,如此的丑态……简直就像是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开始歇斯底里一样,何其可悲! “我还能够支援。”亚瑟梅琴说:“还来得及。” “不必。” 马瑟斯沉默了一瞬,缓缓摇头:“亚瑟,做好你的工作,只要将《万灵药》给他就好。倘若得不到的话,毁掉这一切也是另一种选择。 在那之前,就让他最后放纵一次吧。” 他的神情渐渐冷漠,残酷低语:“总要让那群自矜荣誉的家伙知道——对这一切心怀憎恨的,可不只有他们的理想国!” 于是,就在棋局之中,地狱领域的深处,有一缕诡异的光芒飞出,降落在巨兽的残躯之上。自无数历史记录中所萃取出的治愈奇迹,在凝固之后迎来畸变的事象精魂——《万灵药》! 转瞬间,无数创伤不药而愈,断裂的头颅重新生长而出,一双双畸变的肉翼从庞大的身躯上展开。 重生的怪物再度抬起眼眸,七颗头颅中的癫狂和混乱不减反增。 毫无征兆的,向着槐诗张口,喷出熔尽万物的热流和霜风,猛毒和诅咒扩散,永恒的荒芜降临。 就连现境的领域在它的吐息之下,竟然也被撕裂出了一道缝隙。 永恒的污染和畸变如同种子一样,被植入了他所过的每一寸土地之中,无穷地狱沉淀扩散,就连深度也开始暴涨。 万物向着地狱坠落。 而就在毁灭吐息的正前方,槐诗冷漠的俯瞰着这一切。 大秘仪的辉光降下,整个现境领域的力量加持一人的手中,自大司命和云中君的神性运转中,只是抬手,便有无数雷光从天而降,画地为牢! 将身后的大门关紧,将内外封锁、隔绝,将地狱和怪物,还有自己封锁在其中。 而在囚笼之中,便只剩下槐诗和伍德曼、人和兽、现境和地狱、理想国和黄金黎明的厮杀和战争! “来吧,伍德曼,来吧。” 槐诗抬头,向着仇敌呼唤:“我们之间的账,该了结了。” 连同过去的债务一起…… 那些孩子,那些无辜者,那些被埋葬在丹波泥土之下的枯骨,还有更多,更远,更古老的仇恨。 那些逝去的,那些死亡的,那些本不应该绝望的走向地狱的,还有那些本应该有光明未来的…… 一切! ——你要怎么偿还? 巨兽癫狂的嘶鸣。 庞大的光环从头顶复兴,如蛇那样灰黑的冠冕笼罩,无差别的挥洒着这一份妒忌和憎恨。无数眼瞳死死的盯着槐诗。 那个笼罩在万丈辉光之中的年轻人…… 那些混乱的眼瞳里浮现的神采,究竟是憎恶还是羡慕呢?可到最后,都变成了恶意和嘲弄,就像是看着螳臂当车的傻子那样。 七颗头颅张开,无数混乱的话语重叠在一处,或是呢喃,或是质问,或是嘲笑或者怒吼,到最后,就变成了蹂躏一切耳膜的嘶吼。 巨口之中,凄厉的烈光喷涌! 如同毁灭的利刃,胡乱的挥洒,向着槐诗穿刺,劈斩,足以将整个城市笼罩在灭亡之内,将一切蒸发为尘埃的力量降下! 而万丈宫阙,却从槐诗的脚下,拔地而起。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看那天阙巍巍,究竟是谁人营造? 【神迹刻印·天问】,展开。 天阙的投影降下,黄昏之乡的残酷场景再现,钢铁之墙从虚空之中降临,重重叠叠,在虚无夕阳的映照之下,再现钢铁地狱的辉煌时代。 而就在重重碎裂的铁壁之后的夜空中。 鹦鹉螺浩荡巡行。 槐诗所独有的天阙,昔日理想国所构建的天国战舰,降临于此。 只不过,这一次,再非往日的空壳…… 舰桥内、武器舱、甲板之上、机轮室内,每个部分,每一个角落都亮起了奇迹的辉光,在归还者们的掌控之下。 那些逝去的魂灵们已经重新归来,再度的回归了自己的岗位,向着使命进发! 不止是此处,就连遍及现境领域的每一处哨所之中,就在象牙之塔内的所有位置。 从死亡中归来的灵魂们轻车熟路的再度唤醒了那些沉寂的装置,彼此衔接,令大秘仪的运转越发的高亢和激烈。 还有更多,更多的升华者,再度投身于战场之上! 大秘仪的灵魂,并非槐诗一人所造就。 而是由他们再度撑起! 那个辉煌的时代再度仿佛再度归来,美好的往日重现在这棋盘之中,再一次的将世界的支柱撑起,奠定万世的根基。 哪怕只有这稍纵即逝的短暂时光…… “鹦鹉螺为您效命,槐诗阁下。” 此刻,就在肃静的舰桥之上,两鬓白斑的舰长俯首,向着那个大地之上的身影献上忠诚:“请您下令。” “我们的敌人不就在这里么,各位。” 槐诗抬起手,指向前方:“命令,只有一个——赶尽杀绝! 不留下一片残骸,不留下一块碎片,就连灰烬和尘埃都没有必要存留。 将背叛者,焚烧殆尽! 现在,请让我见识一下鹦鹉螺的怒火吧。” 于是,在战舰之内,无数仪器前,那些被黯淡光芒所照亮的面孔,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通令全舰——” 舰长的沙哑声音从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以理想国之名,向一切叛逆降下毁灭。” 他说: “——全弹发射!!!” 那一瞬,群星之间的铁鲸再度嘶鸣,笼罩全身的装甲升起,裂开,迅速的膨胀,压缩在内部空间里的繁复结构层层展开,便展露出数不清的黑暗虚空,还有其中沉寂了漫长时光的战争武器。 数不清的漆黑炮身从鹦鹉螺的躯壳之下伸出,源质的洪流喷薄扩散,将漆黑的战舰,笼罩在日轮般的耀眼虹光中。 如此庄严。 【全域锁定完毕】 【中央轴心锚定】 【超限增压驱动开始】 【各部门运转正常】 【全体预备】 【歼灭模式,展开!】 在槐诗的意志之下,鲸歌自铁中回荡,十万道烈焰之光升上了夜空,将天穹点燃为白昼,万物在这洪流一般的毁灭火力中颤栗。 一切被彻底淹没,数不清的烈光像是太阳那样,不断的从大地之上升起,又消散,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道凄厉的残痕。 战争在此刻开始,战争在此刻结束。 而毫无怜悯的复仇和蹂躏,才刚刚开始!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许愿 在一轮轮扩散的烈光之中,一切都被耀眼的光芒所吞没。 黑暗无踪。 只有烈焰如洪流一般涌动扩散,迅速膨胀,向着四面八方。 无数尖锐的声音从外侧响起,宛如琉璃破碎。 雷光所铸就的牢笼开始变形,弯曲,浮现出裂隙,紧接着一道道火舌就从其中喷出,将大地烧成了赤红,将天穹之上的阴云撕裂出一个个巨大的窟窿。 还有更多的光芒迸射在天地之间,穿过了激烈的战场,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大群扫灭。一直到万里之外,那细碎的余波在奥西里斯的挥洒之下被驱散。 自统治者的围攻和厮杀中,染成猩红的奥西里斯回眸,眺望。 瞬间的出神。 可很快,在原初之息的笼罩里,他再度被卷入了永恒的风暴之中。在滚滚黑暗中,冰霜与月的残酷地狱拔地而起。 只是短短弹指的一瞬,雷牢之内的世界就好像已经被毁灭了一万次。 再无更多的物质能够存留,一切都在过量的毁灭之下蒸发,足以融化钢铁的焚风在空气中来回鼓动,可再无任何尘埃汇聚。 唯有囚笼的最中央,那一具如石一般干枯的庞大身躯还保持着完整,无数裂隙纵横交错,丝丝缕缕的灰雾从其中升起,扩散,如血那样粘稠。 现在,残缺的七首再度抬起,冷酷的眼眸看向天穹。 一万次的毁灭未曾让它杀死,反而让它越发的狂暴和凶戾。 自烈火和溶解的大地之上,它骤然展开破碎的双翼,令无穷光焰开辟,向着天穹之上的对手飞起。 溃散的灵魂之中,无穷的流毒扩散。 人之原罪汇聚在这一具在深渊真髓中畸变的躯壳里,如火焰那样燃烧着,令七颗头颅纵声嘶鸣。 那尖锐的声音穿透了牢笼,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所过之处,不知道多少人的意识昏沉,灵魂在瞬间崩溃,亦或者是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幻象和欲望里,不可自拔。 渐渐凝固…… 混乱在扩散,连同地狱一起。 只要他尚存一刻,那么就会无止境的扩散这一份凝固和污染。 这才是流毒的本质。 宛如深渊降临一般的恐怖侵蚀力! 而借着无数灵魂沉沦所带来的歪曲度,那枯骨一般的巨龙竟然在迅速的复原,向着日轮之内的鹦鹉螺,张口。 黑暗井喷! 此刻,黑暗如同光芒一般放射,收束,无数死亡的精髓涌动在其中,化为了凋零的吐息。所过之处,深度数值暴涨,一切都在剧烈的变化之下被撕扯成粉碎。 岌岌可危的雷牢被原罪之光所贯穿,横扫。 坍塌。 突破了日轮的防御之后,在鹦鹉螺那过热灼红的装甲上留下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热的引擎机组在动荡和冲击中焕发哀鸣,可如今,在天穹之上,鹦鹉螺却不退反进,尾部的喷射口,再度涌现出耀眼的光芒。 “全体都有!” 来自舰桥之上的嘶哑咆哮响彻了整个战舰:“所有人就地固定,四级冲击预备——2号、4号、6号引擎机组过载驱动。” 舰长凝视着屏幕上无数雪花噪点之间,那一张迅速放大的面孔,神情狰狞。 锋锐的犬齿像是野兽那样露出。 “——给我撞上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有钢铁烧灼着一双双手掌时的嗤嗤声。 就在熔炉一般的机轮舱内,那些操纵阀被再度握紧。 以人的力量扭转,为震怒的巨兽更换心脏——变更引擎机组,开启泄压阀门,调整矩阵结构,再度整备,向着敌人,毫不保留的冲出! 在战舰的最前端,锋锐的撞角像是烧红的利刃一样,已经对准了疾驰而来的萨麦尔。 钢铁嘶鸣的声音压下了巨兽的咆哮。 你要撞? 好,那便撞! 现在,万钧之铁如斧刃那样劈落,向着升空的原罪之兽,只有刺耳的声音不断的扩散,火花在星辰之间飞迸。 无数铁片和鳞甲从空中落下。 粘稠的黑血和燃烧的燃油汇聚在一处,像是暴雨一样洒落尘世。 气浪扩散。 整个鹦鹉螺在瞬间发出扭曲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来自龙骨的弯曲声响。可那一只庞大的巨兽,却在这毫不保留的撞击之下,再度陨落尘埃。 骨骼断裂的残缺之翼无力的在风中摇曳着,垂落。 就在脖颈和胸膛之前,已经出现了庞大的裂口,断裂的骨骼之下看不见内脏在搏动,只有无穷黑暗运转。 显露的瞬间,令周围百里之内的现实也开始扭曲。 碎裂的岩石之内长出腐败的血肉,干枯的植物上浮现一双双空洞的眼瞳,连鹦鹉螺的前端甲板之上,那些被黑暗之血所覆盖的地方,竟然也出现了畸变的痕迹。 那已经绝非生命的结构。 反而像是……怀抱着一整个深渊! 断裂的一只翅膀不能让它知难而退,巨龙回头,毫不犹豫的将翅膀扯下,七口贪婪的分食,而在背后的裂口中,锋锐的骨骼穿刺而出,血肉的筋膜扩散覆盖,新的肉翼重新诞生。 再度的振翅。 向着对手扑出。 可风中,有轻蔑的冷笑声响起。 来自夜空之上的对手。 云中君冷漠的抬起了一根手指。 浩荡的钟声凭空从鹦鹉螺之内迸发,无形的力量将一切创伤迅速修正。 尼莫引擎之中,潮声迸发。 令天穹之上的黑云如帘展开,覆盖四方星野,无穷烈光自云端斩落。 暴雨倾盆! 可所下的却并非甘霖,而是溶解成流体的金属! 像是千万吨的水银从云端洒落,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了冷酷的银白,雷光劈斩而下,将一切畸变的物质都尽数杀死,收入归墟的永恒黑暗中。 而就在狂风暴雨之中,有一柄柄利刃从云端浮现。 上千、上万、乃至十万…… 无穷尽的源质武装带着神迹刻印·天问所施加的诅咒和恶意,向着尘世坠下,飞落,刺出! 整个世界都被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所笼罩。 宛如雷鸣。 天崩!天崩!天崩!天崩!天崩! 无以计数的天崩之意在阴云熔炉之中酝酿,爆发! 一切摇曳的灵魂都被这铮鸣所震慑,难以置信的抬头,眺望着远方那宏伟的奇迹……不,如此凶戾的奇迹,称之为灾厄也不为过了吧? 难以想象,如此恐怖的规模。 早已经……凌驾于曾经无尽之海的毁灭之上! 无尽利刃的穿刺之下,只有原罪之兽的嘶鸣扩散。 一柄柄利刃撕裂了他的躯壳,深深的楔入了骨髓之中,释放其中所寄托的愤怒、苦痛、怨憎、悲悯、哀伤……令流毒震怒,哀鸣,又复现贪婪。 甚至,不顾那些剧烈创伤着自己的利刃,张口,大口的吞吃着钢铁。 黑色的血液从裂口中喷出,将物质溶解,汇聚成湖泊,拉扯着那些钢铁,没入自己体内所孕育的‘深渊’。 仿佛要将无穷的铁雨吞尽。 就连自己的死亡……都要吞入腹内! 到最后,甚至就连自己的朗基努斯都不放过。 合拢的利齿之间,神迹刻印,蹦碎! 而紧接着,撼动天地的巨响迸发。 一柄柄如同利刃一样鳞片从血肉之中长出,吞噬着那些杀死自己的东西,死亡天使再度蜕变,巨尾的末端,一截酷似长枪的利刃延伸而出。 燃烧的冠冕,笼罩在了七首红龙的头顶。 弑杀神明的原罪同深渊中所孕育出的怪物完成了彻底的结合。 面目全非的伍德曼嘶鸣着,向着敌人再度喷出了猩红的吐息,满怀着憎恶。 可回应他的……乃是从漫天阴云之中所延伸出的山峦之刃! 就在鹦鹉螺的最顶端,槐诗伸手,握住了无形的剑柄。 无数铁晶增殖的铿锵之音便从阴云之中连绵一片。 以举世为熔炉,无穷的阴暗源质为铁,以雷霆为缀饰,铭以无数牺牲的名讳,最终,令憎恨和杀意如山降下。 天阙之剑,重现世间! ——斩! 漫天阴云自利刃的扩散之中开辟,扩散的飓风自山峦的催逼之下崩溃,大地哀鸣着,裂开深谷。 宛如高高在上的苍天降下审判。 尘世动荡。 腾飞而起的巨兽再度陨落尘埃,开膛破腹! 在这蓄势许久的天阙之剑下,铁的鳞片和无穷死亡所凝聚成的骨骼在瞬间崩溃,宛如沙砾一样。 末端的朗基努斯之刃彻底断裂,黑血如瀑布那样喷涌而出。 当天阙之刃渐渐消散为源质,重创的巨兽却依旧还在蠕动着,匍匐在地上,爬行,凶暴的啃食着一切碎片。 在躯壳的裂隙之下,破碎的深渊投影中浮现诡异之光。 它还未曾死去! 舍弃了那些破碎的残躯,不顾无穷炮火洒下,它再度撞向了燃烧的鹦鹉螺。在断裂的骨翼之后,黑血不断洒落,消散在风里。 现在,整个天穹都变成了他们的战场。 纠缠,冲撞,焚烧,爆炸…… 爪牙和钢铁碰撞,炮火挥洒,自尘世中犁出了一道道裂痕。 就在群星的冷酷俯瞰之下,这一场迟来的审判,终于迈向了属于自己的尾声。 当庞然大物再度从天穹之上坠落时。 重归寂静的荒原,只剩下崩裂的声音。 在鹦鹉螺从天降下的炮火焚烧中,巨兽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崩溃。 枯萎像是连锁反应一样,在体内扩散。 当深渊的泡影在天国的光芒下破碎时,这一条没入地狱的原罪之路,也迎来了终点。 “这就是结束了,伍德曼!” 槐诗踩在焦烂的大地上,冷漠俯瞰着垂死的巨龙。 抬起的手指落下。 如同审判者敲下铁锤。 最后的捕鲸叉从天而降,将死亡天使最后的残躯彻底钉死在大地之上,光焰涌动着,吞没了一切。 可垂死的巨龙,依旧挣扎着。 向着槐诗。 用尽最后的力量,抬头,张口撕咬。 凄厉的血光在空中一闪而逝,槐诗手中,无数钢铁鸦羽所形成的长刀振去了最后的黑血。 巨龙的头颅,就那样自脖颈之上脱落,自荒芜的地上翻滚。 再无声息。 可在原罪巨兽的脖颈裂口之后,那些喷涌出的黑血里,却有模糊的轮廓再度浮现,舍弃了最后的力量,笔直的扑向了槐诗。 不顾纵横劈斩的刀锋将最后残存的灵魂撕裂。 并起的五指如刀。 深深的刺入了槐诗的心口。 贯穿心脏! “还没结束呢,槐诗——” 伍德曼的苍白面孔从黑血里浮现,憎恶低语:“我有礼物,送给你!” 那一瞬间,最后的灾厄自他的手中浮现。 ——流毒,注入! 来自萨麦尔的灾厄结晶,伍德曼所剩下的流毒精髓,瞬间,跨越了肉体和圣痕的双重隔绝,渗入灵魂之中,扩散…… 另一个意识从灵魂之中升起,再度汇聚成伍德曼的模样,向着槐诗的意识伸出了手。 无视了灵魂自发的防御和云中君体内所形成的源质风暴。 就好像剥洋葱那样,轻车熟路的,层层解离了所有的防御,向着灵魂和意识的最深处而去。 于是,无穷的回忆扑面而来。 笼罩在火焰中的城市,洒下暴雨的天穹。 废墟中嚎啕哭泣的少年。 抱着丈夫的尸体,悲伤欲绝的女人。 失去一切之后,在集束炸弹中焚烧殆尽的枯骨…… 曾经丹波所经历的所有苦痛,还有更多,更多更加久远的过往,云中君陨落在深渊中的背影,创造主死去时的惋惜面孔,无数,无数投降凝固之后永世沉沦的灵魂…… 那个在他们身后依旧闪耀的世界。 还有,更多的死亡。 那些不应该的死亡,那些不应该的绝望…… 痛苦,痛苦,无数痛苦。 汇聚成海洋的鲜血,化为暴雨的眼泪,牺牲的枯骨所形成的山峦,还有悲鸣声回荡所掀起的暴风…… 这便是化为了地狱的世界。 可就在那无穷记忆的尽头,这悲惨世界的最内层,伍德曼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的模糊身影。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她回眸看来,隐约的面孔上似是微笑。 如此嘲弄。 可很快,眼前的一切都尽数消散了。 在灵魂的最深处。 只有辉煌的轮廓再度浮现,照亮了他呆滞的眼眸。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鲜明。 却令他如此的,恐惧! “这……是什么?” 伍德曼呆滞呢喃。 感受到了灵魂崩裂的哀鸣。 “当然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命运之书》呀。” 槐诗垂首,在惊骇的凝固者耳边戏谑低语:“上次不是给你了么,伍德曼?为何要对你们心心念念的威权不屑一顾呢? 要知道——它距离你最接近的时候,可只有,一步之遥。” 就这样,欣赏着那一张面孔抽搐的样子。 端详着那恐惧、迷惑、惊慌和震怒的流转和变化,倾听着从灵魂最深处的懊恼和癫狂中所迸发的凄厉惨叫。 宛如天籁般悦耳。 当他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槐诗的手中挣脱。 当他想要将这一令自己堕入绝望深渊的情报传向外界时,却发现,就连流毒都已经被槐诗的躯壳彻底隔绝。 这是一个陷阱。 从一开始就是! 可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 “清算终将开始,伍德曼。” 槐诗伸手,握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告诉他:“你将是第一个。” “对此,你无需懊恼,也无需悔恨,因为终有一日,黄金黎明会像你一样毁灭,就像是你们曾经毁灭理想国一样。 而在你们的尸骨之上,会有新的理想国诞生。 ——这就是,你们在命运之书上注定的结局!” 就在收束的悲伤之索下,伍德曼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怒吼和声音,却听不清晰。 就这样,在群星的见证之下,渐渐被绞架所吊起。 溃散的黑血被雷光和火焰所焚烧,迅速的蒸发,无法逃脱。 “现在,离别的时候到了。” 槐诗颔首,礼貌的道别:“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也有个‘礼物’送给你。” 就在他抬起的手中,展开的五指之间,无数星辰的光芒落下。 构成了五颜六色的包装盒,彩色锡箔纸所扎成的蝴蝶结缓缓松开之后,便露出其中璀璨又美好的焰光。 这便是最后一缕,专门为伍德曼所准备的,盖亚之血! “许个愿望吧,伍德曼先生。” 槐诗微笑着,告诉他:“从此之后,忌日快乐。” 就这样,吹灭了‘蜡烛’的微光。 那一瞬间,匣中的光芒不见,只留下了一扇小小的银镜。 宛如少女的梳妆镜那样,带着精致的镶边,光滑的镜面照出了伍德曼扭曲的面孔,颤抖的眼瞳,还有眼瞳的倒影中,那个渐渐浮现的身影。 温柔的摇篮曲从耳边再度响起。 跨越了遥远又遥远的道路,从地狱和痛苦的最深处传来。 白裙的金发妇人自永恒的沉睡中回眸,碧绿的眼瞳凝视着伍德曼的模样,却毫无憎恨,依旧那么清澈。 来自天国谱系的威权遗物,由变化之路的奇迹所铸就的昼夜之镜。 可不同于黑神的凶暴和疯狂,宛如母亲一样,总是悲悯,总是温柔。 这便是世间一切灵魂的治愈港湾和所有彷徨和绝望的栖息归宿。 ——白神·佩拉格娅!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归还 那究竟是镜中的投影还是回忆最深处的幻想呢? 难以分辨真实和虚幻。 当银镜出现的瞬间,万物仿佛都变得如同泡影一般飘忽,只有镜中回眸的妇人抬起了手掌,向着绞刑架上的伍德曼,伸出。 跨越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突破了漫长又漫长的时光。 落在了他的额前。 如此轻柔的触碰,却带来了宛如星辰坠落一般的恐怖冲击。 看不见的风暴自那修长白皙的食指之上迸发,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灵魂中无数意识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瞬,几乎有重新分裂出成千上百个槐诗的征兆。 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那幻觉在瞬间就已经消散了。 可紧接着响起的,是惨烈尖锐的嘶鸣,如此高亢。 垂死的原罪之兽在嘶吼咆哮。 无形的风暴被掀起了。 对于槐诗而言只是后退了一步的冲击,在伍德曼的眼中,却已经变成了吞噬了整个世界的恐怖洪流。 在那一根手指的正前方,一圈细微的涟漪扩散,随意引发了无穷的连锁反应。汲取着空气中残存的灾厄和那些散乱的源质,看不见的风暴凝聚成型。 整个现境领域里,那些被凝固所污染和侵蚀的升华者都在瞬间,不由自主的放声悲鸣。感受到冰冷的手术刀刺入颅骨中的幻痛。紧接着,不由自主的,沉浸在了看不见的暖流之中。 丝丝缕缕的晦暗原罪从他们被污染的灵魂中升起,飞向了远方,迎来了净化和泯灭。 可对于伍德曼来说,那样的暖流,却宛如熔岩,将自己彻底吞没。 仿佛近在咫尺的核弹爆炸了。 焚风扩散,万物在动荡中剥落。 七首之龙的残骸剧烈的痉挛着,无数鳞片迅速的化为飞灰,向后吹出,紧接着是血肉,内脏,乃至苍白的骨骼,都凋零为了尘埃。 自纯白的风暴领域之内,再无其他的颜色存在。 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举世寂静。 再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一切都消失在遥远的黑暗中。 只有痛苦,无穷的痛苦,焚烧、冻结、撕裂、碾压、膨胀、针刺、劈斩、虫噬、凌迟、车裂……无穷尽的痛苦像是海洋将伍德曼吞没了。 可痛苦只维持了一瞬。 便消失不见。 仿佛是愤怒的耳光那样,只是偶然间的失态,却并没有延续长久。 当灵魂最深处,那些痛苦的海潮褪去之后,苍白的沙滩上,只有伍德曼艰难的爬行,向前。 痉挛着,挣扎,却已经没有力气动弹。 再非虚无的流毒,也并非凝固者的狰狞姿态,在白神的威权之下,残存的最后意识竟然短暂的回转,再现出往昔的模样。 已经,奄奄一息。 而那一双碧绿的眼眸,依旧在静静的俯瞰。 无悲无喜。 “……佩拉格娅,是你吗?” 他凝视着那一双眼眸,眼神变化,就像是看着往昔的幻梦重现一样,难以分辨是惶恐还是惊喜。 不可置信。 同时,也无法触及。 不论如何的伸出手去触碰,都无法再度感受幻影的温度。 这便是冷漠的距离。 “好久不见,伍德曼。” 佩拉格娅抬起手,挽起额前的碎发,疑惑的问:“看起来,地狱中的远大前程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不是吗?” “哈,蠢话。” 伍德曼艰难的喘息着,摇头:“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美好的地方么?” “当然有啊。” 佩拉格娅回答:“但是,都已经被你们毁掉啦,你还记得吗? 一切坍塌的时候,都由你亲自见证。所有被杀死的人,他们的面孔和眼神,都还留在你的记忆中。 你亲手造就的这一切,伍德曼。” 伍德曼愣在原地。 沉默着,许久,忍不住嗤笑。 如此嘲弄。 “是啊,是我。”他问:“你是来审判我的吗?” “当然啊。” 佩拉格娅颔首:“我不曾遗忘你的背叛,伍德曼,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这是你应得的恶果。” “这副冷酷的样子,真不适合你啊,佩拉格娅。” 伍德曼咧嘴,感受到这一份命运的嘲弄和荒谬:“我还以为,来得会是维塔利那个家伙……哈哈,哈哈哈哈…… 结果,就连永恒悲悯和温柔的白神,竟然也要来做这种脏活儿了么? 真想看看你残忍的样子啊,佩拉格娅。” 他戏谑的问:“还是说,就连你也没有救赎赐给我么?” 漫长的寂静里,无人回应。 只有平静的俯瞰。 佩拉格娅凝视着那一双陌生的眼瞳,并没有憎恨,也没有厌恶。 她伸出手,抚摸着背叛者的面孔。 那么轻柔。 “早在这之前,你不是早就应该明白了么?” 白神弯下腰,在罪人的耳边轻声说:“你们踏上了叛逆的路,前方等待的,只有无穷的深渊和地狱。 哪怕现境就在你们身后,你们也再无法回头。” “我不会大发雷霆,可也已经没有怜悯能够再给你。伍德曼,你要记住,我是佩拉格娅,天国的贝洛伯格,我留给你们的只有诅咒,在你们应得的毁灭中——” 如此平静的叙述,不带任何的憎恶和仇恨,可却带着远比那些东西要更加坚决的执念。 残酷又直白的下达了断论。 “哪怕有朝一日,一切都迎来了毁灭和终结,万物在火焰中焚尽,生命在黑暗里凋亡,一切的罪孽都迎来了清算和审判。 可等待你们的,只会永恒的苦痛和虚无,就在你们亲手所创造的地狱里。” 她说: “——唯独你们,不能得到任何的救赎和解脱!” 当宣判降临的瞬间,灵魂深处最后的一片安宁之处迎来崩溃。 泡影的壁障破裂了,显露出远方无穷的源质风暴。 那些泯灭的流毒,那些他所积攒的原罪,还有更多,来自更多逝去者的憎恨和苦痛,在漫长又漫长的时光里,七十年以来,沉没进深渊中的无穷绝望和念思。 此刻,尽数从命运之书的记录中被再度抽出。 虚无的杀意和情绪被赋予了实质,便形成了足以撼动一切意识的风暴,足以毁灭一切灵魂的晦暗海洋。 现在,在白神的意志之下,那一片足以溶解地狱的混沌色彩掀起滔天巨浪,再度向着这一片最后的堤岸席卷而来。 蚕食着他的灵魂,一点点的剥离他的意识。 宛如千百双痛苦的手,缓慢又残酷的将他撕裂,将他拉向那一片他亲手所造就的绝望之中! 哪怕只会存留在这短短的一个瞬间。 可对落入其中的人来说,便是无穷煎熬和折磨所延续成的永远。 “这便是与你相称的结局,伍德曼。” 佩拉格娅平静的道别,就这样,看着潮汐渐渐升起,一点点的将沙滩上伍德曼所吞没,拉扯着凝固者,坠入了那一片只有折磨存在的永恒虚无中去。 不顾海中传来的哀鸣和哀求,呐喊和挽留。 冷漠的转身离去。 再不曾回头。 一切,都在瞬间迎来了终结。 永恒的审判,永恒的折磨,和永恒的蹂躏。 在那无穷的煎熬尽头,残破的灵魂彻底湮灭。 就连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封闭的石棺之内,那一具干瘪的尸骸也在痛苦的痉挛,黑暗的血液从躯壳中流出,迅速的蒸发,消失不见。 在蔓延的毁灭中,那一具尸体颤抖着,眼瞳骤然睁开。 无声咆哮! 无形的风暴顺着这只存在源质之中的衔接,逆卷而来,紧接着,自悲鸣中爆发! 向着眼前的背叛者们的世界,浩荡席卷,吞没了沿途所见的一切。 警报声响起! 核心之中,沉眠的维斯考特从无穷的长梦中惊醒,可当他想要截断这一道通向赌局的天梯时,却已经晚了。 数之不尽的恶念和善意纠缠在一处,就形成了足以将一切灵魂撕裂,令所有凝固者都为之恐惧的爆炸! 触目惊心的苍白色彩自棺中喷涌而出,轰鸣着扩散,浩荡席卷,在瞬间,将整个地下封闭区笼罩。 只能够听见无数凝固者灵魂爆裂时的哀鸣。 来自白神的愤怒降临于此,引导着那些沉眠了七十年的愤怒和绝望,掀起无形的浪潮,将触手所及的一切都尽数覆盖。 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当许久,许久之后,恐怖的风暴彻底平息时,维斯考特的投影降下,再找不到任何流毒的残余。 在残破的石棺中,那一具尸骸无声的碎裂,化为尘埃。 其中的灵魂,已经不知所踪。 只有一道裂隙残存于此,向下,向着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延伸,笔直的凿穿了层层封锁和束缚,贯穿了封锁。 所有被封存冻结在枷锁之中的灵魂碎片都已经尽数消失。 随着风暴一同远去。 再也不见。 …… 黑暗里,那些充满绝望和痛苦的噩梦里,维塔利骤然睁开眼睛。 在这幻影之内的寂静小镇中,他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听见了崩裂的声音……一道道裂隙,从城镇的四面八方浮现。 天穹之上,无数蜿蜒的白痕交织。 动荡突如其来,笼罩了整个昼夜之镜。 可当维塔利试图的稳定时,却发现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那些幻影,那些保存在泡影之中的破碎灵魂,还有眼前的这个世界,都不再回应他的呼唤。 他狼狈的奔跑在街道,向着两侧寂静的房屋呐喊。 可是却无人回应。 天空,大地,灯火,一切都在迅速的从他的身边远离。 可当一切都消失无踪之后,虚无的世界里,他却再一次看到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幻影。 微笑着,在裂痕的尽头,向着他招手。 碧绿的眼瞳中满是温柔。 维塔利呆滞在原地,僵硬着,像是个傻子一样。 “佩拉……格娅?” 他踏前一步,不敢去触碰那个幻影:“佩拉格娅,是你么?” 回应他的,是轻盈的拥抱。 带着温柔的温度。 如此熟悉。 那么的用力,就好像生怕再一次会从他身旁离去一样,呼唤着他的名字,温热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我回来啦,维佳。” 归来的白神笑着,流着眼泪,“你还好么?” 维塔利迟疑着,怯懦又不安的伸出手,回应她的拥抱,可当再度感受到这熟悉的一切时,便在无法涌动的心绪。 狂喜! 无法抑制的呐喊,回应她的拥抱,沉浸在这短暂的幻梦里。 “跟我来!佩拉格娅,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拉着她的手,维塔利转身,寻觅远去的小镇,要想向展示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要向她再度介绍那些当年的孩子们。 可当他回头时,却发现,自己熟悉的小镇,已经出现在了佩拉格娅的身后。 那些熟悉的孩子们,还有更多,那些遗失在地狱的升华者,那些更多的归来者们,都在看着他,温柔的微笑。 挥手道别。 在那一瞬间,维塔利愣住了。 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等!” 他抬起手,想要制止,却看到眼前佩拉格娅的笑容。 向着自己,忽然伸手,推出。 那么坚决,不容许他有任何的反驳和质疑。 “再见啦,维佳。” 她轻声道别:“这么多年,辛苦你啦。” 在维塔利身后,一扇通向光芒的大门再度被打开。 将那个狼狈的身影吞没。 消失不见。 …… 象牙之塔,大图书馆。 繁忙的工作依旧在继续着,学者们匆忙奔走,核对着从各方传递来的数据,可那些喧嚣的声音没有打扰到柜台上酣睡的老头儿。 那个黑瘦的老头儿流着哈喇子,打着呼噜,把光脚丫子翘在柜台,不时在翻身的时候伸手挠两下。 偏偏周围的人在路过的时候也不敢打扰,反而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 唯独一个惊慌失措的呐喊声未曾有任何掩饰。 阿妮娅狂奔着冲进来,轻灵的从一众拦路者身旁或者是头顶掠过,落在桌子上,差点没站稳,可顾不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就拽着老头儿的胳膊疯狂摇晃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情了!” 等奎师那擦着口水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被她扛着再度狂奔起来,枯瘦的身体在风中摇曳,甩在空中的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啪! 然后,不等他说话,又撞了一下! “轻点!轻点!” 奎师那伸手按住自己的头发,无奈抱怨:“什么事情啊,那么火急火燎的,你那老师又搞出什么乱子了?夭寿啊!连退休的老头儿都不放过么!” “虽然是我老师没错,但这个和那个不一样啊!就是……就是那个……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 阿妮娅语无伦次的回答着,一路踹来了不知道多少门。 冲进寂静的大厅里。 在那里,早就有不少人赶了过来。不论是阳子、雷蒙德,还是安东和其他老师们,都站在远处,呆滞的看着大厅中的一切。 大厅的中央,那一扇数十米高的庄严华丽的巨镜焕发着阵阵的微光,不重往日的沉寂。 可更引人注意的,是镜前那个枯瘦的身影。 两鬓斑白,黑衣如墨,垂落的长袍上缀饰着金线。 庄严又冷酷。 如此熟悉。 “维……塔利?你能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奎师那的眼珠子几乎快掉出来。可当反应过来之后,却忍不住开始狂喜乱舞,呼喝,大笑,手舞足蹈。 奎师那冲上去,拥抱着他,用力的拍着他的后背: “欢迎回来,老朋友!” “嗯。” 那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颔首,“我回来了。” 当他看向面前的巨镜时,曾经冷峻的面孔,早已经泪流满面。 “你看到了吗,佩拉格娅?” 他向着那些远去的幻影呼唤: “我回来啦。”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人间地狱(上) 决策室内,当死亡天使在槐诗手中彻底灰飞烟灭的瞬间,不知多少人发出了兴奋的呼喊。 祸患彻底迎来了根除。 而天国谱系的这一场的绝佳表现,更是让不知道多少人惊掉了眼球。在最后面,凑在一起喝茶的谱系之主们也忍不住拍手恭贺。 “恭喜恭喜。”玄鸟率先看向罗素。 “只是当年的未了之事而已。”罗素摇头:“没什么可庆贺的。” 玄鸟笑了笑:“后继有人,难道不是好事么?” 倘若槐诗之前以昼夜之镜的碎片灭杀流毒,多少有点幸运的成分在里面的话。 那如今,他以四阶的状态,干脆利落的将完全状态的原罪之兽轰杀至渣,挫骨扬灰还再扬了好几遍的战绩,便是实打实没有任何水分的骇人功勋了。 “确实是应该干一杯才对。” 羽蛇吧嗒着寡淡的茶水,略微有些遗憾。 若非是场合严肃的话,应该带瓶珍藏的威士忌来两杯的,结果现在能喝的除了天文会免费供应的狗尿咖啡之外,就只有玄鸟这老抠货那一壶已经换水十来次泡到没味儿了的玩意儿。 你旁边那个茶叶罐子真就是带着凑数的么? 就不能再放点! 他都盯了两三次了,可玄鸟就是装作不明白,他也没办法。 算了,算了,随这老东西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一个问题啊。”玄鸟好奇的问:“完整状态的伍德曼这么硬,当年你是怎么弄死他的?” 话音一落,不知道多少好奇的视线看了过来。 充满了疑惑和八卦的渴望。 对啊! 当年你是怎么搞定的?! 毕竟,密米尔可不像海姆达尔,根本和擅长正面作战搭不上边。哪怕大家都知道罗素当年很生猛,但天国陨落之前,他还是四阶呢,也没生猛到能像槐诗一样,背靠着大秘仪硬干死萨麦尔吧? “啊?” 罗素微微一愣,似是不解:“其实也并不难啊。” 说到当年的往事时,老王八便露出了缅怀的神情,嘴角的柔和笑意也变得令人发毛:“大家只要聊聊天,喝点酒,闲逛的时候,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推进粒子对撞机里去就行了。 虽然前期筹备有点麻烦,但关上门之后,只要按两个按钮问题就解决,还算轻松简单。”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轻声感慨:“唔,说起来,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他都以为怀里揣着刀子准备动手的人只有自己呢……那个表情,竟然没能拍下来永久保存,实在是可惜。” 一片寂静。 玄鸟和羽蛇沉默许久。 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抽空再去吸两口自家的冰镇氧气。 这他妈的算什么轻松简单。 合着当年其他人都毫无防备,就你丫的是先下手为强了……这一副只要我先背刺了别人就用不着担心会被别人背刺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牙根有点发凉。 想一想伍德曼堂堂一个五阶和创造主双料升华者,最后只能憋屈的在无数饱含着灾厄和奇迹的源质风暴里灰飞烟灭的场景,大家都对勒内感受到了由衷的敬仰和敬佩。 得罪了方丈,竟然只是被捅了嗓子眼儿……还能继续活蹦乱跳的讨嫌,实在是福大命大,泼天大的造化。 以及,最重要的,以后和这老王八喝茶,一定要自己选地方! 否则鬼知道会不会一屁股坐在火山口上…… “哎,不说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 罗素摆手,端起茶杯来,微笑: “大家喝茶,喝茶。” 于是,就在战争的短暂间隙中,谈话继续。 可没过多久,桌子上,罗素的手机微微一震。 就在那些尼古丁弥漫的烟雾里,罗素低头看了一眼,又将手机再次翻了过去,平静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白神?”羽蛇了然的微笑:“恭喜。” 罗素沉默了片刻,摇头。 “不。”他说,“是黑神。” 羽蛇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和玄鸟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牺牲可贵啊。” 他轻声感叹,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五阶的回归对于所有的谱系都是大事,并没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地方。 天国谱系也已经不需要再低调隐藏了,大可以站在台面之上,任意行事。 况且刚刚探镜中的景象里,也已经传达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再结合不久之前从深渊里传来的观测报告,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谱。 难掩赞叹。 以事象记录的方式,竟然能够再度唤醒白神,实在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意外之喜—— 这就是命运之书么? 在七十年前,天国陨落时,首当其冲被列入针对名单的,便是同为理想国的变化之路。 对同伴没有任何戒备的黑神率先被维斯考特以吹笛人的匕首刺穿灵魂,形成了扩散的污染,无可阻挡的凝固从变化之路的顶端向下扩散。 为了保护所有被凝固侵蚀的变化之路的成员,幸存的白神燃尽了所有的灵魂和奇迹,将黑神从岌岌可危的边缘拉回,却未尽全功,残存的贤者之石异变为了威权遗物·昼夜之镜。 从那时候开始,佩拉格娅的灵魂就已经变成了威权的容器,庇佑无数灵魂碎片的镜中幻影,延续着苟延残喘的时光。 在漫长七十年里,那些变化之路的升华者日渐凋零。 在失去了来自源典命运之书的校正之后,无可救药的自毁冲动和源质分裂的癫狂已经让变化之路产生扭曲,无法剔除,不论如何徒劳的挣扎,用尽任何办法,最终都难以从凝固的阴影之下脱离,最终只能无奈的走入镜中。 甚至就连有老教母的保护的安娜,也难以逃出这恐怖的阴影。 叶卡捷琳娜对罗素的怨恨里,有三分之二都是因为他的无所作为,无法得到命运之书的书记官根本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 而当槐诗带着真正的命运之书重归天国谱系之后,一切都有了立竿见影的变化。 哪怕现在的他根本无从动用命运之书上的修正值,但只要有它存在,所有失去参照的道路都能够重新找回原本的轴心,再不至于无从下手。 而且,至关重要的是……通过他的亲身经历,将昼夜之镜的记录,再度印刻在了命运之书中! 盖亚之血的重现,对于白神而言,便是第二次机会。 这是将一切重新挽回的希望。 变化之路本身就是最接近灵魂本质的道路,抵达了黑神和白神这样的领域之后,本身就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的实体,可以转化为纯粹的精魂存在。 哪怕是脱离了赌局,有昼夜之镜作为载体,也依旧有通过灵棺复生的可能。 所有人都以为归来的会是白神。 可这一次,佩拉格娅却依旧没有选择独善其身…… 再一次的,选择了,牺牲。 以整个碎片内无数灵魂中涌动的思绪,善念、恶意,乃至将伍德曼自身所积蓄的原罪,作为柴薪,她再一次将自己化为了火焰,将净化的风暴引燃。 顺着天梯的存在,突入无何有之乡,夺回了诸多被封锁和冻结的灵魂碎片之后,重归昼夜之镜。 就这样,以白神的奉献和牺牲为代价,重新代替了黑神,作为昼夜之镜的支柱,补全了诸多破碎的灵魂。 彻底失去了复生的希望之后,将维塔利从苟延残喘的边缘挽回。 这便是由二度的牺牲所换来的奇迹。 变化之路迎来重生,一切镜中的灵魂有了补完的希望。 可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白神的存在。 只有孑然独立的黑神从深渊中归来…… 这究竟是应该庆贺还是哀悼呢? 其中的辛酸和苦楚,除了当事者天国谱系之外,其他人恐怕都难以体会了。 玄鸟拍了拍罗素的肩膀,叹息了一声。 “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不是么?” 罗素轻叹:“这是佩拉格娅女士的选择,没什么可同情的。黑暗里,总会有人点燃自己,为其他人照亮将来,这便是牺牲的可贵——向我们这样的传承者,能做的,便只有不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不必在乎我,还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呢。” 他捏着手里的茶杯,抬起眼瞳,看向探镜中被火焰和动荡覆盖的世界,“还没有结束呢,朋友们,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哪怕局势一片大好。 可未必会是胜利前迎来的黎明。 某种属于洛基的直觉告诉他,最黑暗的时候还没有到。 以他对黄金黎明的了解,那群家伙绝对不是被动的坐以待毙的角色,甚至,恰恰相反,那群狗东西,一定还在酝酿着什么才对……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他思索着,忽然漫不经心的问:“说起来,以存续院的效率——我们的天敌,应该已经就位了吧?” 玄鸟和羽蛇闻言神情一凛。 而在探镜传来的画面之上……浩荡的黑暗如潮展开。 在黑暗的最深处,宛如脚步一般的轰鸣,迸发!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 …… 在那之前。 就伍德曼在风暴中灰飞烟灭的瞬间。 槐诗目送着银镜脱手而去,消失在眼前的虚空里。耳边传来佩拉格娅最后的叮嘱和话语,那是从伍德曼的灵魂里所提取出的某种危险警兆。 被层层秘仪和诅咒所缠绕着的秘密,在提取出的瞬间,就彻底自毁了。其中的内容和有关的一切都尽数不祥。 不过,在那之前,却依旧能分辨出其中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只有一个语焉不详的词汇。 ——人间地狱! 而就当槐诗回眸的瞬间,便看到不远处的身影。 正在看着他。 那一瞬间,恶寒从脊髓中窜出,可那绝非死亡的预兆,而是某种,本质上的厌恶和绝对无法共存的抵触感。 就在他的面前…… 无数碎片从风中飞过,又滞留在了半空,当某个意志降下的瞬间,那些焚烧殆尽的灰烬,再度聚合。 【限制解除】 【人格模拟搭载】 【构成转化再呈现】 【投影完成】 宛如将这个世界化为了幕布,一束微光从虚空中降下,羁留着一切可堪利用的碎片,渐渐拼凑,之后浮现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轮廓。 毫无任何特征的五官,男女莫辨,年龄不详。 唯有眼瞳之中浮现出令人不安的隐隐辉光。 当槐诗毫不犹豫的弹指时,便有万道雷霆从天而降。可当那浩荡的毁灭扫过之后,无数尘埃中,那遥远的投影却依旧存在。 并没有任何实体。 只是虚无本身。 “你好,槐诗。” 从虚空中降下的那个东西勾起嘴角,露出毫无任何情绪存在的微笑,告诉他:“初次见面,我是亚雷斯塔。” 他说: “——你可以称我为,愚者。”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人间地狱(中) 天地寂静,只有远方的风声呼啸。 那些毁灭和巨响都随着投影的出现而被隔绝在外,仿佛在充斥着动荡、火光和雷霆、风暴的世界里隔出了一方小小的温室。 就在投影宣告自己身份的瞬间。 可如此肃穆的气氛中,槐诗的肩膀却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别过头。 扑哧一声。 尴尬仿佛闷屁,总是突如其来。此刻,就连那位亚雷斯塔或者……愚者也微微皱眉,陷入疑惑,难以理解槐诗的反应。 “不好意思,刚刚发现竟然在奇怪的地方和现境的故事联动了,没忍住。” 槐诗摆手:“可惜,伍德曼死的早,否则原罪灰雾还挺衬你……嗯,没事儿,你继续,继续,接下来是不是咱就可以快进到给我起个代号,大家一起开会了?” “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们自然不会拒绝。” 愚者并不理会槐诗话语中的嘲弄,反而耐心十足的说道:“在如今亚雷斯塔的黄金序列中,【死神】、【倒吊人】、【审判】都同你都有着极强的适应性,你愿意来的话,我们愿意退位让贤。以你的才能,就算是【命运之轮】这样至关重要的空缺也能够担任吧?” “听起来你们都在黄金黎明里开起了小部门了?” 槐诗闻言,不禁摇头:“这是什么?内环里面搞内环?套娃套到这种程度,难道年底的带鱼还能多发一条? 既然这么慷慨的话,为什么不把你屁股下面的位置让出来,给我坐一坐?” 直到现在,他终于隐隐察觉到了亚雷斯塔本身那诡异的性质…… 姑且不论其按照塔罗牌的序列所搭建的内部构成,只看操控天梯的【塔】和干涉大秘仪的【世界】,就能够明白。 那绝对从无数地狱工具人里所精心遴选和培育出的成果。 而‘亚雷斯塔们’的存在,对于黄金黎明而言,就是为了毁灭现境而准备的工具箱! 而哪怕忽略了黄金黎明,在所有关于塔罗牌的资料中……最为特殊和重要的,恐怕就是【愚者】的存在了。 序号为0。 塔罗牌中的起始,一切事象和变化的启示和根基。 不论是其他的任何卡牌还是所有的变化,都建立在愚者本身的存在之上。 一直到此刻,棋盘之上都未曾出现属于愚者的卡牌。 并非是对方未曾入场。 而是就连赌局的规则都无法诠释和转录对方的存在,宛如不可再度编译的独立记录一样,不接受任何的改变,却又悄无声息的渗入了规则之中。 来到槐诗的面前。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究竟又是什么鬼东西? 槐诗戒备着,心中浮现不安。 “我的位置?” 愚者遗憾轻叹:“除了永无定型的【恋人】之外,你可以在其他的称号中任意选择,但唯独不可能是【愚者】。 这并非是因为吝啬或者忌惮,而是纯粹因为性质的差异。 我本身,就是由所有序列的成员特质所汇聚成的实体,构成亚雷斯塔这一集体最深层的本质——单纯论个体,又如何概括全面呢?” 槐诗沉默。 只有神情渐渐森冷。 对方根本对自己的存在没有丝毫的掩饰,大大方方的将所有的秘密展现在了槐诗的眼前。 所谓的【愚者】,本身就是亚雷斯塔所有的序列,乃至一切黄金黎明内阵和外阵,以及无数衍生组织成员的潜意识和事象记录所构成。 可以说,由无数亚雷斯塔的意识交融之后,所形成的根基。 倘若亚雷斯塔这一存在所黄金黎明所精心打造出的手足,他便是黄金黎明为自己所创造出的灵魂! 现在,黄金黎明,就在自己的眼前。 初次见面—— 在这短暂的死寂之中,槐诗冷漠的凝视着眼前的存在。 远方惊天动地的巨响和火光升起,大地如毯一般被抖动着,掀起新的褶皱和裂痕。 可在此处却风平浪静。 宛如小小的避风港一样,独立在风暴和海潮之外。 明灭的光芒照亮了两人的眼瞳。 仿佛以灭亡,为双方的会面点亮烛火。 “堂堂愚者,大驾光临,我应该感到受宠若惊么?” 槐诗看着他的脖子,仔细又认真:“还是说,需要我来向您的王座行个礼?” “你想要给我的不是礼仪,槐诗,是刀剑。就像是你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喜悦一样,你只想要将我杀死。 让我猜猜,唔,断头?” 愚者漫不经心的踱步,赤足踩踏在被烧成漆黑的大地上,却一尘不染,因为他和这个世界之间所隔的并非是那小小的一隙,而是从此处到深渊之底的遥远距离。 “我不喜欢谎言,谎言不会有建树,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开诚布公。” 他说,“唯有诚挚才能是交流的前提,交流得到理解,唯有理解才会认同,只有认同,才能让我们发自内心的聚集在一处,共同携手。” “我想要和你谈一谈。” 愚者,不,黄金黎明如是说。 “然后呢?迎来背叛、陨落、血泪,还有死亡。” 槐诗嗤笑:“这样的过程你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就好像,什么时候发生过一样?” “已有之事,势必再有。” 愚者摇头,眺望着远方的世界:“那些都是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倘若有一天,发生在黄金黎明的身上,我也不会有任何例外。 有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就好像你我眼前的这一切一样。” 说着,他挥手,散去了无形的泡影,令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再度从两人耳边炸响。 大地的悲鸣之中,飓风凄啸,远方的滚滚的雷云里,勾勒出了骸骨君主和世界巨人角力时的庄严轮廓。 那是美洲的受加冕者,世界巨人·特拉尔特库特利,无穷大地的化身在此刻彰显出自身的伟岸巨力,以一己之力压制着奔流的血河,与统治者碰撞在一处。 大地在践踏之中坍塌。 很快,裂隙中,粘稠而污浊的液体不断的渗出,晦暗之眼已经在大地最深处植入了九泉,腐败畸变的污染源在不断的扩散,丝丝缕缕的顺着世界巨人的脚踝向上攀爬,不断的腐蚀和渗透,令海量的土石剥落,奇迹衰亡。 可新的毁灭又从穹庐之上降下,无穷天灾从风暴图腾的调动之下不断的生成,笼罩全域。奥西里斯轮廓从风暴中升起,所过之处,一切都以血染成了赤红。 扶桑所撑起的日冕不断的动荡着,渐渐渺茫,向内收缩。 太阳历石的威严光轮在黑暗中左右冲突,碾压着亡国的白骨之道,可更多的畸变却在枯王律令的力量之下不断的扩散。 黯淡的群星之间,一道道裂隙正在缓慢的向着内侧延伸。 战争还在继续。 不会因为槐诗的一场胜利而停止,也不会因为曙光的到来而减缓,反而……迎来了深渊的全面反扑! “真壮观啊。” 愚者轻叹:“天穹碎裂,大地崩溃,骸骨的飞灰和血的味道飘在风里。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变得像是地狱一样。 一切都会有迎来毁灭的一天,不论是多高贵的理想和多么庞大的世界。” “这难道不是你们亲手造就的么?” 槐诗嗤笑:“你们亲手掀起了战争,亲手毁灭了一切,何必又来垂泪默哀?” “不,不应该是这样说吧?” 愚者回头,看着他,无奈摊手:“或许,这其中有我们的一定之因,可黄金黎明却远远没有资格做万恶之源。 况且,战争,难道不是双方共同造就的么?” 他说:“对等的双方,彼此交战,彼此杀戮,用尽一切代价的去毁灭敌人,保存自己,只有这样才叫做战争。 不然的话,只是屠杀和灭亡而已。” 那意味深长的话和无数隐藏在其中的谜语令槐诗忍不住想笑。 不,应该说,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在自己跟前玩这一套? 他早在八百年前他就不感冒了! 麻烦下一次换个漂亮大姐姐的皮肤来好么?至少这样自己还会给个面子,动摇一二呢。 “难道是我误会了吗?” 槐诗问:“黄金黎明大费周章,在地狱中兴风作浪,最后就为了造出一个诗人来,向我用优美的语言描述这一切,以好在将来以后落入文字,永载史册?” “唔,这样也好,但那并不重要。” 愚者随意的摇头,不在乎槐诗的嘲弄:“可是,你真的没有疑惑过么?槐诗。为何,双方是‘对等’的呢?” 在无数尘埃之上,愚者忽然回头,问道:“为何现境短短数千年的历史,就能够同诸多地狱交战?” “为何在这么多次诸界之战里,孤独的现境能够存留至今?” 他问:“靠着所谓的牺牲么?可牺牲难道就是万能?一个筹码焚烧殆尽,也只会留下一个筹码的灰烬而已。” “——但为何,汝等能同深渊相对?” 槐诗冷眼看着他。 不为所动。 “是啊,为什么呢?” 他情绪毫无起伏的点头:“好有道理啊,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我从来没想过呢?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 总不至于是各位身在地狱心在现境,打入深渊就为了做了双面间谍和套娃二五仔吧?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是你们在默默的拖了地狱的后腿,保护了我们,实在是可悲可叹,不愧是黄金黎明,令人敬仰。 要不要我代表现境给你们发个勋章,做两面旌旗?”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虚伪的笑容散去,再无表情:“还是说,咱们赶快略过无聊的嘴炮的环节,开始你死我活?” 七海潮声回荡。 利刃钉入两人之间的大地。 切裂了那些虚伪的态度和无足挂齿的措辞。 冰冷杀意自刃上升起,可愚者却依旧无动于衷。 反而露出恍然和惊奇的样子。 “这就是铸造之术么?和你的灵魂性质实在是绝配。” 愚者由衷的赞叹:“看来你确实是得到了铸日者的完整传承,假以时日,铸造者的成果,一定能够从你的手中复兴。” 如此,他伸手去触碰剑刃,不顾剑刃上,那一重重无穷水汽所构成的锐利之潮。 手掌在瞬间,被绞成了粉碎。 齐腕而断。 可他却毫不可惜。 “除此之外,你一定还得到了更多吧?十三位铸造之王的代表技艺,齿轮皇帝的图纸和构架,甚至还有……永生机器?” 他看着槐诗的右手,曾经铸造熔炉所在的地方,可神情却毫无任何的贪婪,只是平静:“天文会为何没有如获至宝呢,槐诗? 如此惊人的创作,为何只是被束之高阁?” “当数十个纪元之前,青境陨落时,黄昏之乡穷尽了自己所有的潜力,所有的铸造之王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后还要在工坊主们的帮助之下,才能完成永生机器……” 如今,他们的成就却早已经被你们轻而易举的超越,抛在身后。 一个古老的纪元中,一整个世界,通过数十万年而孕育出的最庞大和先进的文明。他们牺牲所有之后得到的宝物,对于天文会而言,竟然只不过是可以用来借鉴一二的技术而已。 而且,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例,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穹境的殖生术、落境的白图、晦海的种澜技艺和彼岸之城的伟大设想……那些东西,对于天文会来说,却只不过是炫耀底蕴的收藏。 无数逝者用尽一生的心血,最终的结晶,却被你们弃之如敝履。 为什么? 只有一个理由,就因为‘我们’是天文会! 哈,何等的傲慢,何等的伟大,又何等的……可悲!” 愚者咧嘴,骤然大笑。 那一张高远的面孔上,浮现出了独属于人类的嘲弄和轻蔑。 “为什么,槐诗!能否请你告诉我——为何现境凭借短短几万年的时间,天文会凭借着数百年的时间不到,竟然已经凌驾在了所有纪元的尽头成果之上? 为何现境以一己之力,能够同从无数灭亡之灾中延续至今的地狱统治者对抗? 难道相较过去无数纪元中的世界,唯有你们是特殊的幸运儿么?可这个世界何曾有过如此慷慨的时候——” “奇迹是守恒的,槐诗,一切都有代价。” 现在,愚者悬立于破碎大地之上,再度向理想国的传承者发问: “可这一份汝等为之自傲的繁荣和昌盛,又是从何而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人间地狱(下) 寂静突如其来。 唯有远方荒芜的风声回荡。 槐诗沉默着,没有回答。 可他却并非是在思考,而是,陷入恍惚。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问题,好像早已经无数次思考过类似的疑惑,可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察觉。 这种感觉却如此的古怪。 耳边好像能够听见某个黑心女人的笑声,几乎可以想象,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 看着画面中的自己。 就像是监考的老师看着走进考场的学生那样。 看着他发卷之前的不安,应试时的惶恐,和落笔时的迷茫。 可现在,当愚者的疑问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焦虑却渐渐消散,不见了。 只剩下了一片平静。 和那个……唯一的答案。 繁荣不会凭空得来,昌盛也不会无由而存在。 炼金术中说奇迹是守恒的,有得必有舍,也绝不会有凭空诞生的奇迹存在。 那么,让现境延续至今,让一切繁荣昌盛,让天文会超越了往昔无数纪元,能够同深渊敌对的原因,又在哪里呢? 当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那个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 ——地狱! 那恍然的神色让愚者的眼神也为之一动,未曾想到他如此接近这个答案,可紧接着,便越发的期待。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对不对?除了地狱之外,还有哪里能够供应如此无穷尽的消耗呢?除了深渊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供汝等贪婪索取? 昔日的天文会将人间建立在地狱之上,却仍嫌不够,还要向更上方建起天国。这一份对明日的渴望和期冀越是深厚,汝等便越是深入地狱,向着更深处…… 为了众生,为了希望,为了理想——一切庄严的冠冕之下,都是可笑的现实。 正是这一份狂妄,才招致今日的恶果!” 他停顿了一下,怜悯发问:“甚至,就连你,槐诗,都未曾发现其中的不正常……难道你不曾好奇? 深渊潮汐,为何会发生? 诸界之战这样放在游戏里只能作为怪物攻城一样的机制存在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现实之中? 为何……” 他停顿了一下,恶意的问道:“之前所有的纪元和所有的时代中,未曾记录过这么荒谬的事情呢?” 就在愚者脚下,大地微微一震。 无数尘埃和细碎的铁砂升起,凭空奠定了数十米长宽的基座,就在两人之间。 紧接着,当愚者挥手时,便有层层黑暗涌动而出,而在黑暗里,无数枝叶从其中萌芽,延伸,向上,化为支柱,紧接着,在枝干的托举之下,宛如星辰一般的矩阵之球自微小的光芒中渐渐生长,到最后,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如此简单明了的结构。 向着槐诗揭示出了现境和地狱之间的关系。 没有三大封锁的存在,天地却宛如胎膜,厚重的壁障笼罩在现境之内,无数代表着神明的光芒自其中运转。 在加速亿万倍的时光之下,现境迅速的生长,然后渐渐衰微,收缩,无数光芒黯淡之后,矩阵之球向内收缩。 崩裂缝隙。 然后……黑暗如潮上涨,顺着枝干向上延伸,渗入了代表现境的球体内,加速崩溃和消散,最后,一切再度重归土壤一般的黑暗里。 直到,新的种子从代表着深渊的黑暗中萌发。 光芒重现。 “看,这就是世界的循环。” 破碎的模型之后,露出愚者的面孔:“不会有地狱,不会有深度的侵蚀,没有其他任何外在影响。 自然生灭,归于尘埃,然后新的种子长成……这才是正常的循环生态! 一切都安宁无忧,槐诗,为何汝等如此惨淡?” 短暂的停顿里,他微笑着,露出狰狞的牙齿,满怀嘲弄大笑出声:“要知道——深渊潮汐,只有在现境迎来湮灭时才会出现。来自深渊之底的浪潮向上升起,再度,吞没一切。 诸界之战,只有在灭世时才会奏响。 深度之中的力量,将世界彻底瓦解,重归深渊!” 愚者的幻影从槐诗身后浮现,低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统辖局不会告诉你们,罗素也不会告诉你,这是所有谱系都在保守的秘密——你们想要保护的世界,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末期!” “现在,毁灭的时候,再度到来!” 虚无的手掌按在槐诗的肩膀上,毫无重量。 可却宛如山峦那样,不容他逃避。 扩散的寒意冻结和肺腑了灵魂,令槐诗的手指震颤着,难以自己。 当最后一块拼图从愚者的手中送出时,无数线索终于彻底的串联而起……因果相衔,构成了无需质疑,也没有任何谎言存在的真相。 关于深渊,关于地狱,关于现境…… 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还有早已经到来的,灭世之战! 现境,早已经迎来了循环的终结。 不,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已经遍布裂隙! 众神的陨落让现境失去了墙壁,进而导致了盖亚受到深渊的侵蚀,最终迎来畸变,而盖亚的死去,则让现境的构架濒临坍塌。 深渊的潮声应召而来。 带来毁灭。 为了延续,为了对抗毁灭,不惜向着地狱更深处去…… “已有之事,势必再有,不是么?” 愚者轻叹:“就像是曾经众神所做的那样,天文会做了同样的事情,甚至做的更彻底,为了发展,为了延续,不惜将自身所在的世界也彻底毁灭!” “这就是创世计划的本质。” 就在愚者的掌控之下,庞大模型中的世界不断的生灭,新的种子一次又一次的萌芽,衰弱的生长,焕发出黯淡微光,旋即,再度泯灭。 “抽取地狱的力量,人为的对深渊进行催化,跨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再度创造出下一个纪元的现境。” “竭泽而渔,揠苗助长,毫无止境的挖掘。 不断的重复,再重复,吃光了一整个世界,再到另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 他咧嘴,嘲弄大笑:“通过无数修正值的掩饰,压制歪曲度的增长,勉力维持着昔日的荣光不堕,渐渐腐烂,渐渐肿胀。 这就是所谓的‘现境’! 这就是天文会向所有人撒出的弥天大谎!” “你们早已经在地狱里了,槐诗。” 愚者冷声说:“不需要深渊,你们创造出了没有未来可言的人间地狱!” 那一瞬间,槐诗好像再度回到了冰冷的宇宙之中。 就在荒芜的赫利俄斯之上,来自普布留斯的大笑声残留在他的耳边。 还有他最后的话语。 “去杀死什么东西去换取自己的延续,我只是做了和你们,和天文会一样的事情而已!” 同在泥潭之内,你又如何能够鄙薄于我呢,槐诗? 普布留斯那个家伙…… 槐诗闭上了眼睛,咬牙,呼出了残存着愤怒的吐息。 ——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么?! “你如果是想要激怒我的话,恭喜你,成功了,愚者。” 他伸手,握住肩膀上虚无的投影,将愚者的手掌甩开:“还是说,你指望凭着这点东西,让我动摇? 是否未免,过于天真?” “哈,哈哈,我看到你了,槐诗,真正的你,你果然是理想国的传承者,马瑟斯没有看错!” 愚者笑起来,乐不可支,并不在意这轻蔑和傲慢,反而欢欣鼓舞:“倘若,我告诉你……如此如梦似幻的幸福生活,终将结束呢?” “你觉得诸界之战能够毁灭现境?”槐诗冷眼相对:“第一次没有用,第二次依旧不会有用,我们会赢下去,只要天文会还存在一天!” “可就算没有诸界之战,和深渊潮汐,现境也不可能再存在下去了啊。” 愚者摊手,直白的回答:“创世计划难道就是万能的么?还是说,一次次生灭毫无代价?天文会不断的催化出新的现境诞生,可为何每次现境存续的时间却渐渐变短? 答案只有一个——每一次的创世和灭世,都是对循环的破坏啊! 每一次揠苗助长催化出的世界,都只会比上一次更加的衰微……你以为存续院如此急不可耐的重启赌局,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盖亚碎片中所存留的现境本源? 可这么点本源又能让这无意义的创造再多延续多久? 二百年?三百年? 终有一天,陷入坍塌的深渊将再无法萌发出新的世界! 根据我们的估算,最多一千二百年之后,就再也不会有新的现境诞生。到时候,等待你们的,便是永恒的荒芜,永远的黑暗和永远的地狱!” 愚者的面孔突兀的浮现在眼前,肃冷的警告:“一切都必须重回正规,槐诗,倘若汝等的世界不毁灭,就不会有未来可言。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短暂的寂静中,槐诗看着他的样子。 肩膀微微颤抖着。 肺腑抽搐。 感受到那由衷的荒谬和来自地狱的嘲弄,忍不住想要笑的眼泪都快调出来! “所以呢,愚者。” 槐诗嗤笑着,难以理解这呼之欲出的喜感:“这就是黄金黎明要代表深渊,作为激进环境保护组织,毁灭现境的理由? 为了……蓝色而清净的地球?” 太可笑了! 不,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丢人的程度了! 曾经槐诗以为他们只是疯子,脑子有问题而已,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们不仅仅是脑子有问题,还有病! 作为叛逆者,舍弃理想国,作为毁灭要素,想要毁灭世界……理由竟然是为了保护环境,为了更‘美好’的未来? “恰恰相反!!!” 咆哮,突如其来。 回荡在这寂静中。 是愚者在呐喊,反驳槐诗的猜测,纠正这一谬论。 那神情中的平静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狂热和骄傲。 以及,某种……熟悉的特质,某种属于理想国的癫狂的神采! “我们做的,就是天文会一直在做的事情啊,槐诗。” 他凑近了,凝视着槐诗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毁灭一切,吞吃一切,哪怕让世界毁灭也不可惜! 属于我们的一切,必将延续!” “黄金黎明的存在,就是为了践行理想国的使命,为了探求吾等人类在地狱中的存在方式——” 就在他的身后,更多的投影浮现。 更多的亚雷斯塔。 或是苍老,或是年少,或是阴沉,或是平静……各有不同。 可每一个,都在看着槐诗。 还有更多——更多的投影。 来自无何有之乡的场景。 那一座庞大的城市中,一个个遥远的身影渐渐清晰,浮现出灵动的姿态,就在深渊之中,就在地狱里…… 好像是凝固者,可又带着和那些亚雷斯塔如出一辙的气息。 可一个个的,却……像是人类一样! 令槐诗,不寒而栗! “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这就是我们啊,槐诗。” 愚者的嘴角勾起,“这就是‘亚雷斯塔计划’的正体。” 他骄傲的向着眼前的对手宣告:“这就是以我们所有的亚雷斯塔为基石,所铸就的伟大成果,属于人类的伟大胜利! 就在地狱里,就在深渊之中!” “七十年以来,不,早在七十年之前,甚至更早,我们就已经在尝试,用尽了一切办法,探索了所有的凝固构造和升华原型,尝试了一切办法,最终,在地狱中所寻觅到的光辉之路——” “这就是人类,槐诗!” 愚者大笑着,“脱离了现境也能够地狱中生存的人类,属于我们的崭新世代,真正被地狱所造就的人类!” “——这就是所谓的,天选之人!” 哪怕是失去了现境,也不必可惜。 哪怕坠入深渊,也依旧能够将这一份辉煌延续到永恒的尽头。 穷尽了一切智慧,不惜任何的代价,耗尽了所有的心血,最终,在地狱中所寻觅到的远大前程! 以塔罗牌命名的亚雷斯塔们,也不过是从其中所遴选出的代表。 他们,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真正受世界所选者! “其中的技术,你在丹波的时候,不是就曾经见证过了么,槐诗?” 愚者愉悦的提醒:“那只不过是临床测试而已,不用担心,我们的技艺早已经成熟,完全没有任何副作用! 参考事象精魂的存在方式之后,辅佐以升华者和凝固者的灵魂构造,保证个体的意志,又保持了曾经的体征和潜力。 而且,再没有寿命的限制和三大封锁的束缚。 永远的,告别死亡。 甚至,就连毁灭要素的力量都能够毫无负担的使用,那些曾经会毁灭我们的力量,无法杀死我们……我们,才是真正的统治者!” “汝等之世界,一味苟延残喘,又能延续多久?瞬间即过的几百年?一旦现境终结,什么都不会剩下!” 愚者断然的说:“已有之事,势必再有!世界必然会被毁灭,这就是真理! 在全境的循环里,狭窄的现境只不过是过程。 唯独地狱才是结果!” “你知道地狱之王是如何诞生的吗,槐诗? 从雷霆之海到亡国、再到如今已经衰败的晦暗之眼和石之母,以及那些不成气候的工坊主……为何他们能凌驾于那些统治者之上? 因为他们之中,无一例外,都曾经是像天文会那样的庞然大物! 可当毁灭到来的最后,他们没有抗拒地狱,而是选择去顺应这一份天命,拥抱深渊,从此永恒的长存。 无穷的地狱就是他们的乐园,难道你没有看到么? 如今天文会所做的,只不过是徒劳的螳臂当车而已,依靠着无数牺牲,不断的延缓那一天的到来,可牺牲不会有用,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只有趁着现境还存留有活力的时候,将更多的力量转化,才能够让更多的人,生存在地狱里…… 不论多少现境更替,我们都将成为深渊的霸主!” “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愚者展开双臂,“我们将会真正的——地狱之王!” 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飞向远方。 向着碎片内的领域。 在群星之间回荡。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骄傲的宣扬着自身的成果,向这所有的存在展现这属于现境的伟大之路。 名为黄金黎明的存在大笑着,将阴影笼罩在星空之上。 向着世界,向着所有人,展示这地狱尽头的荣光。 令所有人震惊抬头。 难以置信。 就连在赌局所在的殿堂里,也响起了喝彩的掌声。 “竟然图谋和亡国么比肩?” 枯萎之王俯瞰着马瑟斯,赞许颔首:“很好,非常好,马瑟斯,我会期待那一天到来。如此乐趣,总是常有,汝等尽可前来挑战! 大君以为如何?” “虽然不切实际,但勇气可嘉。”大君垂眸一撇,并不在意:“不怕被这传承了无数纪元的伟力碾成尘埃的话,尽可一试。” “会有那一天的。” 马瑟斯矜持颔首。 依旧平静着。 而决策室内,突如其来的死寂之后,难以弹压的喧嚣和争论的声音扩散开来,渐渐嘈杂。门外传来了混乱的呼喊,还有匆忙的脚步声。 混乱。 如有实质的波澜,正在随着黄金黎明的宣告,向着所有观看这一场对决的人扩散而出,酝酿着晦暗的洪流。 可就在最上方,却一片死寂。 罗素凝视着屏幕,面无表情。 只有指尖的烟卷上,一缕烟雾缓缓飘荡着,飘忽如薄纱那样,将洛基的怒火藏在了幕后。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你们这帮垃圾……” 难以辨别的细微呢喃,就这样,湮灭在寂静里。 而就在屏幕之上,那满怀着骄傲和肃穆的宣告,还在继续。 混乱的战场之内。 濒临崩溃的世界中,燃烧的灰烬从风中落下。 大地哀鸣。 就在那一片扩散的毁灭里,来自黄金黎明的力量缓缓升起,从开战开始,默默积蓄的漫长时光化为了黑暗,氤氲着,一点点的吞没群星。 令万物重归黑暗。 如此,愚者抬头,向着所有望向此处的探镜不屑一瞥。 向着槐诗,伸出了自己的手。 “倘若你真的是为保护现境的话,那就到我们这边来,槐诗。” 愚者诚挚的邀请:“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所说的,无一字虚言,没有任何的虚假——唯独我们才是天文会的正统,我们才是理想国。 唯独我们是正确的一方!” 短暂的寂静到来。 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一样。 沉默着。 可在这窒息的寂静中,他却好像走神了一样。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去理会近在咫尺的邀请。 他抬起头,看向渐渐暗淡的天穹。 就好像透过棋盘,能够窥见无数遥远的地狱和庞大的深渊一样,那些黑暗中的一切。 “真是搞不明白啊。” 槐诗轻声问:“这个世界,为何会有地狱存在呢?” 在诸界之战开始之前,远在疤痕区的寻觅中,槐诗曾经向彤姬梦里问过类似的问题。 为何地狱无法根除? 为何如此众多的牺牲无法弥补深渊? 可却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就像是以前无数次有关的疑问那样,没有结果,只会得到更多让他迷惑的问题。 彤姬好像总是在通过各种方法,在引领着他去思考什么地方,但却不告诉他问题究竟是什么,答案究竟在哪里。 她期待槐诗会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或者说,她希望槐诗能够为得知答案的那一瞬间,做好准备。 就好像在迷雾和深夜中的小径上跋涉,他蒙着眼睛,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在独木桥上向前。 偶尔迷雾里会传来令人困惑的回声,偶尔在眼罩下面,会看到预料之外的余光。 他会提问,但得不到回答。 那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向前。 你要拥有勇气,槐诗。 去面对这个世界。 现在,当眼罩被人摘下,答案揭晓的时候。 你便不需要惶恐和害怕。 “原来这就是属于理想国的原罪么,彤姬?” 槐诗叹息,为此而难过。 却又忍不住为此而发笑。 如果你爱别人胜过爱自己,那么你便不会再爱任何人。 你所爱的只是虚无而已。 所谓的无私,背面便是冷酷。仁慈反转之后,就成了残忍。信任被动摇之后,只剩下憎恶,理想陨落之后,便会走进地狱。 在永恒的黑暗里寻觅黎明的存在? 何其可笑! 在这寂静里,他的肩膀抖动着,捂住脸,再忍不住嘲弄的声音。 乐不可支。 而就在石髓馆之内,电视机前面,彤姬却早已经起身,靠近那巨大的屏幕,伸手,触碰着那构成槐诗面孔的几个像素。 眼瞳凑近。 充满了期待…… 就像是看到泥土中的种子萌发那样,满心愉快。 很好,槐诗,你果然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你的回答—— 那个属于你的选择! 于是,当沙哑的笑声渐渐消散,槐诗的面孔再一次抬起。 看着眼前的愚者。 看着所谓的黄金黎明。 毫不掩饰,满心赞许的颔首。 “你说的这些真好,愚者,你们的梦想确实远大,充满了未来,美得让人沉醉。或许,你们才是正确的那一边。 简直,无可辩驳!” 他伸手,毫不犹豫的,握住了愚者的手掌。 那么用力,就像是握住了未来那样。 “很……” 愚者微笑,正准备说什么。 却看到……铁光迸发! 轰! 七海的潮声涌动,浩荡洪流收束,随着剑刃一同挥洒而出。 自上而下,斩落! 瞬间,劈碎了那一颗碍眼的头颅,将虚无的投影彻底撕裂,将所有不存在于这里的幻象,尽数扫灭。 无数升腾的尘埃里,满地狼藉中,只有槐诗握着剑。 面无表情的发问: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干脆利落,毫无保留的,以属于自己的方式,给出了答案。 再不留下丝毫的余地! “槐诗——” 愚者的投影重现,笑容渐渐消散:“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 “那证明你瞎啊。” 槐诗瞥了他一眼,耸肩:“不好意思,我没有偶像包袱和形象这种东西,塌房了也属于正常,但往好处想,你们也没买握手券吧? 四舍五入,你还白嫖一次呢,干嘛这么失望?” “你难道就不懂得思考么!” 愚者质问:“你觉得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对你撒谎!” “撒谎或者真相一开始就无所谓。” 槐诗摇头:“你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但我为什么要听我的对手讲话?或许现境终将毁灭,或许你们有远大理想……地狱里确实有远大的前途。 但这和我要砍死你们无关——” 他诚挚的回答:“我只是,很认真的想要砍死你们所有人而已,并没有掺杂其他的因素,希望你们也不要误会。” “失去理想之后,你所行的便是不义。” 愚者震怒:“你又有什么面目,以理想国的传承者自居!” “那就换个名字呗。叫乐园王子俱乐部也没关系,现在加入我还送会员卡。反正我无所谓,其他人也不会在意。” 槐诗疑惑的反问:“况且,既然我是不义,为何会有冠冕加在我的身上呢?” “那只是一条灭亡的死路!” 愚者咆哮:“当毁灭到来的时候,再不会有新的世界诞生!理想国执迷于梦想,统辖局执迷于权利,存续院甚至只是一群行尸走肉……为何就不能去看一看未来!” “人活一世,生存在现在,谁能想那么多啊?” 槐诗昂着头,不耐烦的打断那些喋喋不休的话:“就你们逼事儿多! 现境还存在,也必将存在下去,不论循环是什么样,我们就是如今这个世界的主角。只要我们还没放弃,没有谁能判我们死刑。 也没有人,有资格对我们说——我们必须毁灭才可以!” “哈!又是这一套,又是这种不屑一顾的语气。” 愚者的神情渐渐狰狞:“哪怕是你一生能够荣华富贵,安然终老,可你只不过是还有时间而已……可你的后代呢?未来呢! 有朝一日,当他们面对毁灭时,你又有什么资格,以英雄自居!” “我当然有啊。” 槐诗傲慢回答:“就算是毁灭,那又怎么样?传承的除了理想之外,难道不也还有这一份理想的业报么? 倘若先祖为了维护这一切,都已经燃烧殆尽,那么后代就要接过这一份职责,继续去斗争。去杀死一切要杀死我们的东西,哪怕是地狱! 否则的话,生那玩意儿做什么?” 剑刃再次斩落,将愚者的投影搅碎,斩首! 可飞在空中的头颅却和身体再度居合,狂怒的愚者伸手,扯起了槐诗的领子,咆哮:“明明我们可以在深渊中存续!明明他们也会有远大的未来!” “存续的不过是凝固过后的怪物而已吧?那种选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槐诗的剑刃,再度斩落。 未曾有丝毫的停顿。 然后,才伸手,将留在胸前的那一只手掌掰开,随意的丢在地上,碾成粉碎。 “别再自我膨胀了,愚者。” 他打断了愚者投影的问话,不想要再浪费时间,“这个稳固的世界不是地狱给的,是我们所创造。 它的光芒不是地狱馈赠,是我们亲自点亮。它延续到现在,不是仰赖你们的仁慈,而是由无数牺牲所铸就。 所以,不用再花言巧语了。 也用不着再去述说那些考量和权衡,所谓的前程与未来。” “归根结底,那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冷漠的凝视着愚者重生的投影,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用来掩饰你们的软弱……” “简直可笑!” 愚者挥手,无形的引力迸发,强行将奔流的潮水截断,失望的叹息:“你根本不理解我们的牺牲!” “牺牲?” 槐诗笑了:“那不叫牺牲,愚者。那只是屈服的忍受而已——你们认输了。 所以宁愿选择地狱的痛苦,也不愿意面对失败。” 庄严之剑再度刺落。 钉进泥土之中。 再度奠定了天地的轴心,万物的基础。 令群星在这一意志之下辉煌运转,令万物发出了浩荡的轰鸣。 无数闪耀的辉光洒落,再度照亮了昏沉中的世界。 照亮了战场上无数愤怒的眼瞳。 燃烧的白塔之上,理想国的徽记依旧高悬,自无数哨站之中,那些灵魂未曾有任何的迟滞,依旧在毁灭的波澜之下履行自己的职责。 甚至,懒得去听风中传来的无聊话语。 哪怕地狱重重,毁灭没有穷尽。 可一切却未曾动摇。 “你们看到了么,这个世界。” 槐诗冷漠发问:“那么多地狱,那么多的战争,那么多已经牺牲和死去的人……一直到他们临死前,他们都在保护自己的世界不受损害!” “可你们,却不愿意相信他们能赢!” 他看着愚者的面孔,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早对决开始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输了——背叛了自己的同伴,舍弃了他们追寻一生的梦,否定了他们的牺牲。 你们自以为能够决定现境的命运,用所谓的未来和延续当借口,冠冕堂皇的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槐诗,到我们这边来吧,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可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早在七十年之前,你们选择背叛的时候,就是我的敌人了!” 此刻,那低沉的声音升上天空,在群星的交响之下扩散,令这一份决然的意志降下尘世,向着一切宣告。 “现在,都给我听好了,愚者,或者说亚雷斯塔,还是什么马瑟斯、维斯考特,贝内特、外道王,你们黄金黎明的所有人。 还有雷霆之海,还有亡国,狗屁的工坊主,根本都是垃圾的晦暗之眼,还有根本没听过的什么石之母。 包括所谓的牧场主,包括所谓的吹笛人,包括其他那些无足挂齿的东西——” 冷漠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之上,在棋盘外的殿堂内,在石髓馆的屏幕前,在充斥着喧嚣的决策室内。 在地狱中,在深渊里。 那满盈着轻蔑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究竟会怎样,我也不知道一切究竟变成如何,但唯有一点不会改变! 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是何处,你们和我们之间的战争绝对不会停止,这个世界,只会有一方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正确的那一边!” 清晰的话语在雷鸣之中迸发,居高临下的蹂躏着所有的耳膜,击碎了一切侥幸,冷漠的镇压了所有动摇的灵魂。 带着槐诗的意志。 带着理想国的决心。 以天文会的代理者为身份,向全境宣告! 不会有温柔,也不会有暧昧的妥协存在。 为火焰沃灌油脂,向战争交付薪柴。 向深渊昭示这一份决心,和未曾熄灭的高贵理想。 在咆哮声中,在欢呼声中,那些呐喊或者狂热的呼唤里,群星运转,黑暗无法将灿烂的光芒吞没。 在越是黑暗的地方,那些延续至今的光辉便越是耀眼! 再不容忽略。 “那就来吧,伙伴!” 奥西里斯的大笑声回荡在夜空之下,钢铁之神升上了星空,审判之剑炽热燃烧,向着眼前的统治者们,再度斩落。 还有更多,那些庞大的身影,那些燃烧的星辰之下的升华者。 那些从地狱中归来的逝者,和如今还未曾向深渊低头的生者们,更多厮杀和斗争中的军团…… 如林的阵列向前推行,宛如铁墙再度铸起一样。 那些曾经的欢歌和鼓舞的号角再次被吹响,向着远方。 这个失去了理想国的世界依旧没有认输,辉煌的光芒不曾黯淡,哪怕照亮的家园之外只有深渊和毁灭。 亲爱的朋友们,现在,让我们同地狱对决! 再一次的,踏上战场。 去毁灭一切!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重生之环 燃烧的火焰扩散在大地之上,却好像夜幕也被点燃了。 数之不尽的星辰运行在战场之上,降下冷酷又残忍的光芒,重整阵列,粗暴的抚平了大地的皱褶,弥补天穹的裂痕。 再度将整个破碎的世界串联为整体。 在战争的宣告之下,黄金黎明所洒下的阴霾已经被粗暴的覆盖,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反击浪潮。 宛如整个世界都在呐喊一样。 向着地狱。 铿锵的铁音在深渊里回荡。 可棋盘外,殿堂内却一片死寂。 无关的参会者们颤栗着,不敢发出声音。还有更多的已经将猩红的眼瞳看向现境的棋手们。 空气早已经彻底凝结。 就连喘息声都被扼杀在肺腑之中。 只有一道道威严意志从深渊中降下,升起投影,来自无穷深度中的统治者们向着不自量力的挑战者投来冷漠的视线。 而在这恶意所形成的极寒里,除了眼眸闪亮、喜不自胜的枯萎之王以外,就连殿堂的最中央,那超拔入云的王座上,也投来了如有实质的视线。 似是惊奇。 专注的俯瞰。 许久,大君却看向了棋局另一侧:“虽然实力还差了一点,但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倒是多少有点当年你们的样子了……” 他说:“找到了个不错的传承者啊,马库斯。” “是啊。” 老人颔首,按着膝盖上的毯子,轻声笑了笑:“比我强。” 大君沉默片刻,摇头:“如此才能,受缚于现境,只能徒然走向末路,诚然可叹。否则,假以时日的话,未必不能在此处有一席之地吧?” 轮椅上,昏沉的外交官愣了一下,旋即,呛咳着怪笑起来,喘不过气,口水几乎从嘴角流下来。 “大君,我们是为了毁灭这一切,才来到这里了啊。” 马库斯仰起头,向着云端反问:“一把注定没有意义的破椅子,难道有什么可惜的吗?” 那一瞬间,寂静再次到来。 无数投影猛然抬头,向着此处看来,统治者再不掩饰自己的怒火和杀戮欲望,那些猩红的眼瞳带着从深渊中淬炼而出的凶戾和恶意。 可老人恍若未闻那样,只是平静的抬下巴,任由中岛为他拭去嘴角的口水。 就在他的前面,棋手们面无表情的阻挡在寒潮之前。 迎接来自深渊的风浪。 剑拔弩张。 但此刻,在大君的御驾之前,终究是没有人胆敢放肆,跨过他的意志率先动手。 只有许久之后,天上再度传来惋惜的雷鸣。 “就当如此吧,马库斯。” 大君摆手,慷慨的予以赦免:“汝等理想诚然可嘉,只可惜,用毁灭应对毁灭,用死亡阻止死亡……就算是赢得深渊,所得到的,也只有地狱。 汝等之末路,不在未来,早已经近在眼前。” “且观看吧。” 雷霆大君敲了敲扶手,低沉的鸣动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令寒意蒸发,凶戾不见,扫平了殿内一切的躁动。 无形的力量,再度将所有人钉回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不容造次。 “赌局,还没有结束——” …… 而在赌局之内,战争早已经烧遍了每一寸大地和天空。 一切都笼罩在毁灭和光焰之中。 厮杀再起,自现境的推进之下,向着地狱。 冷厉群星之下,只有愚者的投影静静的远眺着沉浸再度地狱中的一切。 “我明白了,槐诗。你们似乎总是会爱那些会毁灭你们的东西。”愚者说:“譬如酒,譬如自由,譬如所谓的……理想。” 回应他的,是迸发的雷鸣。 就在槐诗的头顶夜空中,无数利刃降下,楔入大地,钉进了破碎的岩石中,如雨后的野花那样生长,扩散。 就这样,将最后的虚伪撕裂了,令那些呱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中场休息已经结束了,愚者,拿出一点作为黄金黎明的骨气来,不要再说那些令人作呕的话了!” 槐诗拔出七海之剑,冷漠催促:“现在,拿起你的武器,面对我! 或者……被我把脖子上的东西砍下来!” 愚者沉默着。 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好啊。” 他说:“既然,你们想要保护你们的世界,那么,就去亲自问这个世界吧……” 就在无数利刃的穿凿和撕裂之下,愚者的最后投影渐渐消散。 回归深渊。 只是在临行之前,却最后回头,向着愚昧的尘世再看一眼。 笑容冷漠又嘲弄: “——看看这个世界,想不想,保护你们?” 那一瞬间,残存的投影,彻底消散无踪。 死寂到来。 就在远方,地狱的领域之中,无穷的灾厄汇聚成潮,如飞鸟那样惊起。光芒无法驱散的黑暗如同井喷,自酷似火山涌动剧烈震荡,向着尘世漫卷,扩散。 瞬间,顺着血河和骨道,扩散,像是怒流奔行在河道之上。 大地的最深处,晦暗之眼所凿出的地狱九泉,被这恐怖的黑暗在瞬间彻底吞噬,溶解,令来自深渊的原暗越发的膨胀,升上天空,如同无数手掌那样,握紧了来自雷霆之海的阴云,抽取着里面无止境的力量,不顾海量大群的哀鸣,瞬间,将那些不具备价值的东西尽数蒸发成尘埃。 唯有黑暗。 如有实质的黑暗,向着现境扩散。 仿佛永恒的深邃黑暗里,回荡着庞然大物轰鸣向前的巨响。 践踏大地。 群星动摇着,光芒衰微。 槐诗的耳边,无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来自大秘仪的报错数据接连不断的弹出。 转瞬间,被黑暗所笼罩的领域内,有三分之一的框架失去了感应,消失不见。 紧接着又是三分之一! 短短的几个弹指,当槐诗抬头眺望时,只看到黑暗的深处,最后的星辰微光被吞没,再也不见。 只有那庞大的轮廓从深邃的黑暗中渐渐显露出诡异的姿态。 当刺耳的哭声从每个人的灵魂中爆发,蹂躏着所有的意志时,便有耀眼的光芒从被黑暗吞没的夜空中亮起。 如同冠冕。 如同光环。 宛如天文现象的一般的辉煌流光从地狱里冉冉升起,勾勒出了毫无瑕疵的正圆,冠戴在那诡异巨物的头顶之上,充斥了夜空,令大秘仪的五层结构崩裂出无数缝隙,在短短的瞬间,人类的群星便在动摇中迅速的暗淡。 只剩下无数风中残烛一般的微光。 “……重生之环?” 决策室内,羽蛇僵硬的回头,看向罗素,瞪大了眼睛,好像要吃人一样:“那个东西,你们竟然真的做成了?” “我哪儿知道。” 罗素抽着烟,闷声说:“天国陨落之前,我也就只是个工具人而已……这种研究部门的高层机密,能够听到一点风声就差不多了,总不可能了如指掌吧?” 虽然嘴上一推二五六,但这阴沉的神情却毫无掩饰的揭露出罗素内心的震怒阴霾。 九十多年前,早在天国正式升起之前,为了完成第四工程,天文会三大部门通力合作,攻克了不知道多少至关重要的前置技术和秘仪。 可天国的体系实在是太过于庞大,甚至就连天文会也无法依靠自身独立完成这样庞大的创举,不得不求助于五大谱系,在诸多项目之上进行共同的研发。 就在其中,同美洲谱系,所进行的一项至关重要的尝试,便是所谓的【重生之环】! 而所针对的对象,便是美洲谱系的创造者——白冠王。 在诸神联合的黄金时代,洞见了其中的风险和恶果,但却无法悬崖勒马的白冠王,选择了背离了自身的职责,另起炉灶和门户,对自身和圣灵谱系的联系做出切割。 然而,哪怕是如此,却依旧无法隔绝来自牧场主的侵蚀和窥伺。 他早已经同圣灵谱系互相纠缠在了一起。 当众神陨落之后,预料之中的恶果,便终于到来。 在深渊之中的,永世之神无时不刻的呼唤着从盘中离去的佳肴,等待他进入地狱,重归自己的乐土之中。 为此,白冠王不知做出了多少尝试。 在祂协助理想国奠定了原罪之路的骨架之后,却遗憾的发现,依旧无法从其中找到延缓侵蚀的方法。 在凝固和畸变的双重威胁之下,无可奈何的白冠王只能选择了最后的方法,封锁自我,进入看不到尽头的永眠。 无限的拖延坠落的那一天。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所启动的计划,便是为了将白冠王从困境中解放的威权遗物——重生之环。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遭遇了重重阻碍。 无法彻底解决牧场主的存在,那么注定无法除去根源,其他所有的尝试都在后续的评估中被证明了不过是在饮鸩止渴。 因此,不得不再退让一步,改为寻求让白冠王暂时苏醒的方式…… 只可惜,一直到天国陨落的时候,都未能完工。 只有一具甚至没有经过测试的试做型。 所有人都以为它在那一场坍塌之中毁灭,就连罗素也将它彻底遗忘,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它就已经被带去了地狱。 现在,结合了来自无何有之乡的禁忌技术之后,谁都不知道它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那群家伙,究竟将什么鬼东西唤醒! 唯有存续院之内,院长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屏幕。 许久。 “做好最坏的准备吧,叶戈尔先生。” 冷漠的电子声从防化服之下响起:“正如同我之前像您说的那样,哪怕万全的准备再多,也依旧有无法触及的未知领域存在。 我们已经将所有的筹码放进了赌桌之中。 接下来,我们就只能祈祷,概率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伴随着那低沉的话语,赌局之内的破碎大地上,万丈裂谷笔直的向前蔓延,飓风扩散。 在无穷黑暗涌动着,如海潮,却骤然自正中开辟。 冠戴着燃烧的重生之环。 高耸在天地之间的庞大轮廓从黑暗中走出。 酷似人形,可哪怕是巨人也未曾有如此惊悚的高度和体量,明明生有四肢,可动作却蹩脚又迟滞,仿佛桎梏在这被称为躯体的枷锁之内那样。 踉跄向前。 蹒跚。 在祂脚踏大地的瞬间,无数山峦一般的巨石如同碎屑一样,升上了天空,逆反了重力,环绕在那庞然大物的左右。 大秘仪的刺耳警报中,四大基本力迎来了最彻底的一击,万有引力的框架从其中彻底崩溃,失控的重力蔓延到了整个碎片内。 不知道多少军团在数万倍的重力之下被碾压成尘埃,也不知道多少建筑被陡然消失的引力抛上天空,摔成了粉碎。 宛如呼吸一般的风暴席卷了整个领域,将一切渺小如尘埃的东西尽数吹飞。 哨站网络在剧烈震颤,五分之一的哨站被黑暗所吞噬。 而大秘仪的群星,也开始迅速的坠落。 这个世界的主导权在以惊人的速度,落入那诡异的巨物手中。 不仅仅是如此,彻骨的寒意从槐诗的心头浮现。 不是死亡预感。 而是由于……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圣痕,在本能的颤栗。 往日驯服的神性在沸腾一样的涌动着,失去掌控,几乎要脱离了他的掌控,向着对手飞去!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和赌局之间的联系,已经彻底断开! 不止是他,此刻,笼罩了碎片的所有规则都在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扭曲,变化,棋手们手中的底牌脱离了掌控,开始崩溃。 笼罩在所有棋子之上的庇护消失不见。 而更恐怖的风暴从碎片之上升起,笼罩了内部的世界,彻底的锁闭内外,切断了一切通向现境的连接。 在存续院内,无数舱体之上亮起了刺眼的警报灯。 碎片之内的世界彻底锁闭,灵魂和肉体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屏蔽! 再没有退路存留。 就在巨物行进的正前方,扶桑凋零,无数根系再迅速的枯萎,而一道庞大的裂口自下而上的从扶桑的树身上炸裂开来。 青色的汁液如血那样喷流,洒落,却再无法沁润干涸的大地。 一切丰沃的土壤都在迅速的沙化。 生机不再。 好像将一切都彻底吞吃了一样,巨物的背后,一道道笼罩天地的光翼,缓缓展开,向着大地万物,覆盖而下! 风暴,扑面而来! “老太太,那究竟是啥玩意儿啊!” 夸父死死的抱住了扶桑的分支,回头尖叫:“为啥长得跟个天使一样?!” 轰鸣之中,扩散的阴影笼罩了大地。 青帝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一步步走进的巨物。 天使? 用那么微小的存在去形容眼前的对手,也未免太过于狂妄。 甚至就连神明的尊位,也无法概括如此庞大的体量吧? “还能是什么呢?” 她说:“那当然是我们的敌人啊。”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燃烧的太阳历石之下,特拉尔特库特利轻叹:“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战场之上?” 世界巨人在迅速的坍塌,大地的化身此刻竟然和大地失去了联系,自剥落的泥土之中,露出了苍老的面孔。 如此,艰难的以铁杖撑起自己的身体。 受加冕者低下头,毫无保留的向着负压而来的对手献上了自己的敬意和尊崇:“初次见面,孕育万物的无垠大地,庇护众生的万象之母—— 事到如今,难道您还不肯放下憎恨吗?” 无人回应。 只有宛如哭喊的巨响,响彻整个死寂的天地。 为子嗣的夭折而悲鸣。 那一瞬间,无数探镜的分析程序终于从统辖局的底层数据库,找到了那个唯一所对应的源质标志。 【分析结束】 【正体判明】 【毁灭要素·旧盖亚】!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奔跑 好像有无形的铁锤猛然砸在脑门上一样。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双耳嗡嗡作响,当窥见那庞大的身影时,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滞,震慑失神。 源自神性的压力源源不断的作用在意志之上,令他几乎在瞬间陷入崩溃。 可就在源质彻底分裂之前,银镜的虚影从他脑后浮现,一层薄弱的微光将这来自万物之母的压制抵御在外,令他短暂的回归了清醒,得以喘息。 可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空荡荡。 大地如毯一样抖动,天穹上的群星如熟透的野果一般坠落。 扑面而来的飓风里传来了渗入灵魂的哀鸣,不断回荡。 这就是……毁灭要素么? 哪怕一直以来游走在不知道多少刀尖之上,多少次作死,多少次同毁灭要素间接产生了接触。可当盖亚真正的出现在槐诗眼前时,那比肩星辰的恐怖高度和掌控世界的可怕威权,依旧令他忍不住颤栗。 不是衍生物,也不是下属,更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延伸。 而是真正的毁灭要素。 养育和庇佑了全世界无数时光的……世界本身! 应该去如何形容呢? 孕育的慈母?庇护的严父?遥远的先祖?亦或者是一切意义本身的结合,真正的所谓的世界! 雨水、狂风、山洪、大地,天空,乃至一切的一切汇聚在一起,最终所形成的庄严面貌。 一切仰赖与现境的力量,出现在了祂的面前,都不过是泡影和虚无。 盖因祂曾经便是现境本身。 被子嗣弑杀的旧盖亚! 现在,当那残存的意识被重生之环所唤醒,从这死去的碎片内再度迎来了生命时,那一份绵延到时间尽头的憎恨和哀鸣便再一次充斥了天地。 自大地震颤的轰鸣中,盖亚向前,向着眼前的领域,伸出手。 要再度的占据一切。 然后,毁灭所有! 无数琴弦崩断的声音响起……在大秘仪所笼罩的领域之内,延伸到大地之上的星辰辉光接连不断的熄灭。 连同着大秘仪的框架一起。 破裂。 在干涸荒芜的黄沙之中,扶桑的无数根系不断的传来哀鸣,在来自盖亚的意志中,冷酷的从碎片体系内部剥离。 数之不尽的裂口在高耸入云的巨树上延伸,扩展开来。 破碎的日冕光环之后,巨干在一支一支的断裂,再无法支撑起自己庞大的体量。 “走吧,都走。” 青帝嘶哑的命令:“不准拖延,不准延误,所有东夏谱系的成员全部撤离扶桑,向俄联的圣棺和天竺的六道轮回迁移,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那老太太你呢?” 混乱之中,鹿蜀呆滞,看着王座上的老人欲言又止。 青帝没有说话。 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那冷漠又锋锐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不容许他再开口说话,楔入了他的意识里,推着他转身离去。 在恍惚之中,鹿蜀踉踉跄跄的顺着云梯来到了地面。 就在撤离队伍的末尾。 可当他回头时,却看到身后剧烈崩塌的巨树,无数裂口之间,宫殿陨入了空空荡荡的树心里,沉入黑暗的最深处去。 所有人都可以逃。 但唯独她……逃不掉。 在那一瞬间,鹿蜀终于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踉跄的转身,想要呼喊,想要回到那一座崩裂的宫阙中,寻找那个孤独的老人。 可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脱口而出的呼唤和呐喊都失去了力气,只剩下了喉咙里的悲鸣。 他回过头,不敢再去看。 背起青帝交给自己的所有东西,转身,嘶吼着,狂奔而去。 在树心中,青帝透过坍塌的大门,望着那些远去的神情,却忽然笑了起来:“都是一群好孩子啊……” “走吧,走吧,不要回头。” 她微笑着,呛咳着,在撕裂的痛楚中闭上了眼睛。 倾听着,那撼动世界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 重生之环的笼罩下,盖亚一步步向前,吞尽了所有的生机,将一切无关的生命尽数毁灭。 最后,向着崩溃的扶桑,伸出了手。 轰! 枯枝所形成的树冠轮廓彻底分崩离析。 紧接着,祂抬起了自己的脚,向着坍塌成朽木的废墟,踩下! 燃烧的飓风扩散。 大地在盖亚那挽歌般的悲鸣中震荡。 一切都在瞬间消失无踪。 可在破碎的宫阙里,青帝却愕然的抬起了眼睛。 最后的瞬间,扶桑的残骸,竟然离奇的从盖亚的践踏之下幸存……就在,远方那好像要将自己灵魂也撕裂的咆哮里。 一条条纤细到看不见轮廓的丝线,已经缠绕在了扶桑的残骸之上。 像是绳索一样,捆住最后的树心。 拉扯着它,将它从黑暗里拔出。 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干涸的大地之上,有燃烧的光芒涌动着。 “给我起!!!!!” 夸父嘶吼,扛着手里弯曲到极限,已经彻底变形的钓竿,向前再度跨出一步。拖曳着扶桑的核心,在地上犁出了深邃的轮廓。 “你傻了么?松手!” 青帝瞪大眼睛,已经再受不了这个憨批了,怒斥:“到现在还分不清轻重么,夸父!” “我不管!” 崩裂的大地上,艰难向前的夸父渐渐的膨胀,破碎的甲胄之下,猩红的汗水从毛孔中渗出,像是火焰一样在燃烧。 不顾青帝的怒斥,夸父死死的握紧了钓竿。 拽着身后的宫阙。 向前。 那一张面孔之上,青筋迸起,又崩裂,却拼凑出了破碎的笑容。 “什么轻重缓急,我不知道!可纯爷们,说话,他妈的就是要算话!” 他喘息着,就像是拖曳着磨盘去亡命天涯的骡子一样,口水狼狈的滑落,跨步,龟裂的小腿踩在大地之上,钉进了地脉里。 “老太太你放心。” 最后,回头,向着宫殿中的老人咧嘴。 “我会……” 夸父说:“我会保护你的。” 就这样,一步,两步,三步…… 大笑着,呐喊着,背负着,拖曳着,满怀着执着和期冀的,向着远方那一轮渐渐陨落的日轮狂奔。 奔跑! 他在奔跑! 宛如远古之时那样,向着烈日的余辉。 大地和脚掌碰撞,便迸发出了遥远的鼓声。 嘶哑的大笑和燃烧的飓风融合,狂放的灵魂驰骋在大地之上,向着远方。 黑暗追不上他,因为天上还有星辰和太阳的光芒。 可天上就算没有光芒也没有关系。 荒凉的世界上,还有他在桀骜的燃烧。 盖亚似是垂眸。 冷酷。 不论多么迅捷的奔跑,自穹空上俯瞰,也不过是蝼蚁在洪流扩散之前最后的挣扎…… 祂再度抬起了脚。 山峦的阴影从天而降,将那个逃亡的背影和树心再度笼罩。 践踏! 而在远方,流星一样燃烧的辉光疾驰而来。 穿过了无穷阴影和浪潮,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钢铁的机神喷薄出耀眼的火光,跨越了狭窄的天地间隙。 自盖亚的践踏之中冲天而起。 绕过脚底,穿过山峦,掠过了盖亚庞大的面孔,环绕而过。 而就在冥府巨人的后背之上,六座导弹发射架瞬间展开,沿途从黑暗里再度洒下了绚烂的星辉。 【目标锁定完毕!】 【长程源质湮灭武装——全弹发射!】 数之不尽的方框笼罩在盖亚的身体之上,紧接着,游荡的‘群星’喷薄尾焰,向着沿路锁定的一切目标呼啸飞出! 耀眼的火光升起。 一点点光芒顺着盖亚的身躯向上蔓延,所过之处,像是一串串火红的蘑菇突兀的生长在岩石上一样,照亮了间隙中的黑暗,扩散毁灭和高温。 令践踏的动作戛然而止。 而无休止的刺耳悲鸣里,飓风再度掀起。 不同于庞大身躯所让人联想的笨拙,毫无征兆的,当警报声响起时,盖亚的巨手就已经突兀的出现在冥府巨人的面前。 七指合拢。 在轰鸣声里,紧急机动冥府巨人再度变轨,从合拢的指缝间险而又险的逃出。 可不等他们再松口气,屈起的‘食指’,便迅速溶解,宛如弹射一样,从‘拳头’上向着欧顿‘刺’出! 火光迸射。 猝不及防之间,冥府巨人只来得及收缩所有的光翼,层层缠绕在身体,进入【木乃伊模式】,强制性的虚化。 但虚化也被盖亚那平平无奇的一指所戳穿。 无数绷带一样的光翼分崩离析,冥府巨人坠落,向着大地。 “外层装甲重创!”蝇王尖叫:“冥河的储备已经快要不够了,你他娘的倒是悠着点啊!” “切,区区重创而已!” 欧顿咧嘴,看着身后那狂奔的巨人,某种莫名的攀比欲望从心头浮现:“如今现境竟然还有这么对胃口的家伙…… 别西卜,加把劲儿,我们也不能输!” “你他妈的倒是看路路路路路啊!” 天旋地转的坠落里,蝇王怒吼:“快要撞上啦!” 轰! 山峦之上浮现裂隙,无数尘埃飞扬而起,冥府巨人如同弹珠一样自山脚向上翻滚,卡在山腰上。 紧接着,灰头土脸的奥西里斯猛然抬头,骤然以极其诡异的鲤鱼打挺的方式,从地上重新站起来。 “再来再来!” 欧顿大笑,不顾额前所流下的鲜血,眼眸之中的烈光涌动:“我已经燃起来啦啦啦!!!!!!” 在晦暗的天地之间,钢铁巨神背靠着身后残存的点点星辰,大笑着,再度拔剑! 与此同时,远方天穹之上,黯淡的日轮骤然运转。 低沉的话语从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通告全员——” 特拉尔特库特利平静的宣布:“30秒之后,太阳历石将正式进入灭绝状态,请所有人做好冲击防护准备。 或许美洲谱系将在今日,与此燃尽。 但请各位抓紧时机。” 他停顿了一下,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了某种愉快的笑容,就仿佛从重担下逃走了一样,最后道别: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们啦。” 就这样,如血的日轮再度升起。 向西而沉!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百分之四 存续院的观测室内,叶戈尔从脸上摘下眼镜,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大秘仪,竟然连任何抵抗力都没有么……” “预料之内。” 院长的双手依旧插在防化服的口袋里,从头到尾没有变过姿势和动作:“大秘仪本身就是依托现境而成,模仿盖亚的功能和构造而打造。不论多么严密的构架,下多少心血,依旧是对盖亚和众神的模仿。 在真货面前,它不具备更高的权限——对于盖亚来说,大秘仪并非是对手,反而是食粮。” 就在他的面罩上,厚重的眼镜内侧,无数读数飞快的变化着,最后在计算中得出了最后的数据。 【复苏程度——百分之九点四六】 和全盛期的盖亚相比,不过只是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残骸而已。 可不论多少,性质之上,便已经让祂豁免了现境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攻击和反制措施。 “当年……我是说当年……” 叶戈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院长:“先导会给我看的档案里,当年的事情是真的么?” “……” 院长沉默了许久,颔首。 “没错。”他说。 无形的屏障在两人周围竖起,院长平静的说道:“当年我们确实是杀死了旧盖亚,使用毁灭要素……” 确切的说,是毁灭要素的融合! 想要毁灭现境,还有什么比毁灭要素的力量更方便呢? 可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却竟然必须要依靠毁灭它的力量,便让人感觉分外的嘲讽和可笑。 全程是由第四代院长亲自操作。 在三柱降下的投影中,强制性的令盖亚展开核心,然后,使用【分解之梦】和【宇宙光】的标本,在人造的微型地狱内进行了融合。 存在于在众生潜意识之中的伤疤,存在于宇宙最深处的凋亡之光——两者融合的瞬间,毁去了理想国的六名创造主和十一个存续院的部门,进而,将盖亚的意识彻底杀死。 可过了这么多年,旧盖亚的悲鸣却未曾停止。 残留的悲痛化作珊瑚云和天上海,在现境的穹空之中永无休止的飘荡。 这份遗恨,绵延永无绝期。 “重生之环的解析已经出来了。” 院长忽然说:“之前青铜之眼猜测的没有错,那个东西,本质上就是活化之后的神之楔。” 通过解析神明的构架,反向创造出了一具空白的身躯,无视了使用者的状态之后,强制性的将使用者活性化…… 当年理想国的研究确实是即将完成了,只差突破最后的壁垒,只可惜,最后阻拦在前面的并不是什么壁垒。 而是牧场主本身……” 作为为白冠王所打造的救赎之物,重生之环就相当于一个容器和小号,能够让白冠王在本体封冻的情况下,以化身的形式自由活动。 是否具备力量并不重要,而是这一份意识能够运转。 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于美洲谱系来说,这便是足以令士气值高涨十倍的象征。 自白冠王之后,对于美洲谱系来说,历代的谱系之主都只不过是暂代,没有谁能够再达到曾经那辉煌的高度。 倘若有朝一日,白冠王能够复生,哪怕是被赶下宝座的羽蛇恐怕也会做梦笑醒。 只可惜,牧场主的侵蚀和吸引力一日不解决,作为重点目标的白冠王就一日不能苏醒,否则只会徒然加快凝固的速度。 当年天国陨落之后,全世界剩下的也只有运气好没有搀和过诸神联合的幸存者,可尽管如此,依旧在第一波的浪潮中被拽向了深渊中去……留下的也基本都是依靠着各种威权和封锁的庇佑,甚至无法动用更多神性。 “是,他们带走的,只有重生之环么?” 叶戈尔想到了某个糟糕的可能:“白冠王的沉眠之地的入口和钥匙,当年理想国也有过备份的……” “不能无视这种可能,但不必担心,白冠王不会被深渊所用。” 院长回答,那平静的语气如同叙述定律一样,简短又直白,令人安心。 倘若黄金黎明想要用重生之环去复活白冠王,姑且不论白冠王是否会配合,就算是没注意着了道,醒了之后第一个要干死的也一定是黄金黎明。 白冠王的赫赫威名,并非是因为其强大的力量,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因为其长远的目光和谋算,三分之一是脱离圣灵谱系之后竟然能够另起炉灶,成功在众神的高压之下在新大陆扎下根基。最后三分之一,则是因为后手。 数不清的后手。 从圣灵谱系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就率先洞见了不远的危机,埋下了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伏笔。而就在美洲谱系建立的过程之中,从他手中拿出的无数契约和不同的见证物,则让众神受限于当年各种场合所允诺下的约定,无从全力下手。 一直到沉睡之前,他也都在为未来做着准备。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存在被重生之环复活之后,是不是有后手能躲的过牧场主的吞噬。 倘若牧场主运气一个不好……让他逃走的话,黄金黎明恐怕就要开始做噩梦了。被这么一个苟了上千年的老阴比盯上,根本和坐在狙击手瞄准镜中间没什么区别。 将白冠王凝固的可能性排除在外之后,叶戈尔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神情却依旧愁苦。 喘不过气来。 就算是不用去和白冠王对敌,但眼前的现实不会改变——盖亚的破坏力依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上一次可以用毁灭要素粗暴的解决,但这一次,又应该如何呢? “总不至于再用相同的方法杀死祂一次吧?” 叶戈尔苦笑。 “为什么不呢?” 院长平静的反问,令叶戈尔的苦笑僵硬在脸上,难以置信的回头。 “我们已经在棋盘中两位升华者的身上,分别植入了永生之兽的骨骼和波旬的孢子,他们的使命就是坚守到最后。 倘若最后没有办法的话,那么就只能将碎片彻底毁掉。” 连同内部的人一起。 毁掉这一场战争,也毁掉自己的战利品。 哪怕无功而返,甚至损失惨重也没关系。 不能独赢的话,那就双输吧! 这就是存续院的决心。 “我总算知道为啥存续院不是选举制了。”叶戈尔捂住脸,沙哑的呻吟:“你们这帮神经病……” “事情还没有恶化到那种程度呢,叶戈尔先生。” 院长毫无动摇的凝视着屏幕,电子声只是平静:“这样的预案,在之前已经有过了。在棋局之中,还存在着战胜盖亚的可能。 哪怕成功率不超过百分之三……” 啪! 在屏幕的旁边,一盏绿灯骤然化为血红,闪烁着,熄灭。 令叶戈尔的神情一滞。 又有一个重点的战略支撑死去了? 可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那一盏灯上的标志。 “剑圣……死了?”他愕然的问。 院长冷漠的看了一眼标志,收回视线。 告诉他: “现在,是百分之四了。” …… …… 半分钟之前,破碎的夜幕下,化为了荒漠的大地之上。 世间绝巅的鏖战,也迎来了最后的结果。 啪! 一声轻响。 寄托着举世凶戾的锋刃,终究在白骨裸露的五指之间停滞。 紧接着,外道王的右拳抬起,悍然捣出。 向着上泉的面孔。 上泉只来得及抬起自己的左手,紧接着,他就再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了,连带着半边面孔一起……失去了知觉。 阻拦在铁拳前方的一切物质,都被干脆利落的彻底碾压成尘埃。 紧接着,连握剑的右臂,也被扯断了,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飞向远方。 可惜。 上泉残存的眼瞳抬起,看向眼前的老者。 还有他喉咙上那一道几乎斩断脖颈的裂口。 就差一点…… 即便是如此,可他的心中却依旧明白。 就算是身躯还完好无损,他也再没有胜利的机会了。 明明已经重归五十四岁的壮年,属于自己的巅峰时期,可当拔剑面对着这样的对手时,却依旧忍不住……害怕! 就像是第一次握剑时,面对师范那样。 在那个面目庄严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了恐惧,以及……死亡。 当闭上眼睛时,就会产生幻觉——他所面对的已经并非是人类,而是一座震怒的万丈高峰。 这个老东西,究竟在深渊里,琢磨出了什么鬼东西? 难以理解。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怪物存在? 此刻,胜负已分。 真正绝巅之上的存在伸出手,握住了上泉的脖子,将他提起。 浑浊的眼瞳里,也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激赏和惋惜。 在刚刚那漫长的斗争之中,他竟然罕见的……再度感受到了久违的颤栗。 实在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斗争。 在外道王的喉咙上,裂口依旧源源不断的渗出鲜血,无法愈合。 不只是这里,心口,双臂,双腿,乃至下阴。所有的关节和致命之处,都在剑锋的贯穿和劈斩下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痕迹。连痊愈不久的灵魂,都自极意之下饱受创伤。 同槐诗那样打肿脸凑数的货色不一样。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被斗争和厮杀所钟爱的人。而上泉所欠缺的,不过只是一点点时间而已…… 倘若假以时日的话,自己未必能够拿下这一局吧? 终究是可惜了。 外道王垂眸,忽然问:“如此良材,为何蹉跎与襁褓中呢?” 执迷于现境的温床,终究无从体会真正的世界。 为摇篮而战的只有婴儿。 唯有真正走入深渊的人,才能明白,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有无穷的世界,可以去追逐真正珍贵的东西。 “上泉。” 外道王忽然问:“要到我这边来么?” 最后的喘息中,上泉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就仿佛思索着什么无法理解的问题一样。 很快,在呛咳着,竟然忍不住笑出声。 就连血水和吐沫也一起从嘴角狼狈的流下来。 “真耻辱呀。” 上泉自嘲的低语:“等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是罗肆为那狗东西的对手么?” 对比那个当年一拳将自己老师打下深渊的家伙。 反而是自己竟然在这里输了一阵? 得知自己的死讯之后,那个家伙,也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吧? 清白一生之后,竟然要背上如此的败绩。 他闭上了眼睛。 “太可……” 嘭! 血色飞溅。 就在铁拳的毁灭之下,上泉的灵魂,连带着残躯一同,灰飞烟灭! 当最后的怜悯被拒绝之后,外道王就再无任何的犹豫。 为这位强敌奉上了自己最后的尊重。 ——绝无保留的最后一击! 挫骨扬灰。 没有留下丝毫的灰烬和残留,就连那一张棋盘之上的卡牌都分崩离析,远在存续院的冻结舱内,沉寂的老人在瞬间化为了粉碎。 毁灭扩散,连同灵魂一起。 死寂的天地之间,只有远方的雷鸣和风声寂寥回荡。 并没有哀叹这强敌的逝去,甚至并未曾因为这得之不易的胜利有过任何短暂的自得。外道王漠然转身,向着远方走去。 下一个对手,在哪里? 远方,陨落的烈日燃烧着,将世界染为了赤红。 血色的光焰,向着盖亚轰然坠落!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挽歌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只剩下了一个色调。 天穹化为血海,大地染做赤红。 残忍而冰冷的光芒从虚幻的日轮上放射而出,笼罩四面八方。 就在代表美洲谱系通告全域结束之后,撑着铁杖的苍老男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风暴和动荡中的世界。 转身,走上了台阶。 那宽大又枯瘦的身板宛如蒙着一层老去之皮的骸骨,一旦握住了手中的铁杖,便会有青筋从衰弛的肌理中迸起。 在骨珠和玛瑙发饰的束缚之下,斑驳的白发从特拉尔的肩头飞起,飘荡在风中。 就这样,一步步的踏着坚实的台阶,走上了大金字塔的顶端。 走上了等待着自己的祭坛。 在那里,面膏以油彩和血色的祭祀静静等待。 肃穆的死寂之中只有鼓声在回荡,仿佛死去多年的心脏再次勃动那样,在祭礼的呼唤下再度苏醒。 饥渴又残忍的意味从黑暗中升起,化为阵阵涌动的烟雾和变幻不定的狂风,笼罩了一切,等待着舍生的祭祀。 “好严肃啊。” 特拉尔微微一笑,手中的铁杖抬起,顿落,楔入金石之中,而披在身上的黑袍也被一同摘下,挂在了铁杖之上。 宛如留下的墓碑一般。 “放轻松点,丽兹。” 赤裸的老人躺在祭坛之上,向着自己的后辈微微一笑:“多笑笑,这张面孔才会同你的美丽相称。” 丽兹沉默着,一言不发。 人的情感仿佛从那一双眼眸中消失了,只剩下如铁的冷酷和残忍。 唯有握着石刀的手掌,轻轻颤抖了一下。 微不可觉。 “怎么了?” 老者咧嘴,仿佛嘲笑一样,早有预料:“害怕了吗?终究是个女孩子,难当重……” 啪! 黑暗袭来。 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向着神明的伟力献上赞颂。 “挖去双眼,献给万变之烟镜——” 那声音本该庄严肃冷,但此刻却无法掩饰沙哑,和话语中的轻颤。 而在金字塔的顶端,血色的日轮骤然放大。 就好像在迅速向着大地靠拢一样,笼罩了整个天穹,将一切囊括其中,丝丝缕缕的血色从特拉尔的双眸中流出,逆着重力,向着天空升起。 汇聚在那无穷尽的猩红里…… 令枯寂的神迹刻印,渐渐灵动。 燃烧的剧痛从灵魂之中涌现,宛如将自己永远的撕裂了一部分,能够感受到被渐渐吞噬的苦痛和颤栗。 可特拉尔却忍不住露出笑容,那一张沾染着血色的面孔渐渐愉快。 很好,丽兹,就是这样,非常好! 你是第一太阳的祭祀,由神明所选择的代行者,不必顾虑那些卑微的仁慈和软弱,唯独你,不可彷徨。 现在,做你应当做的事情吧…… 黑耀石刀再度斩落,自丽兹的手中,将老者长发斩断: “——截断头发,献给无常之风!” 那一束斑白的长发,就那样,随着丽兹五指的松开,飞上了天空,在血日之中焚尽,令日轮中那模糊的轮廓越发的清晰。 就仿佛,隐隐伸出了手,向着下方的大地和祭礼。 等待着真正的开始! 石刀再次被举起,刺落,向着特拉尔的胸口。 刨开血肉,截断骨骼,最后,将怦然跳动的心脏从弥漫的血色中捧出,向着天空举起。落下的鲜血混合着不值一提的眼泪,落入祭坛下的尘埃里。 耀眼的血光已经近在咫尺,如此的暴虐,日轮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仿佛已经降临在了面前,等待着祭祀的虔诚进献。 直到丽兹半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中的祭品。 “——剜去心脏,献给敌万界者!” 那一瞬间,模糊的身影仿佛伸出手,从祭祀的手中接过了这微不足道的礼物,和心脏一起,消失无踪。 嘭! 天穹之上的日轮猛然收缩,宛如心跳一样,迸发出撼动了天地的低沉声音。 而在祭坛之上,特拉尔的残破身躯已经断绝了最后的呼吸。 只有嘴角还残留着微笑,等待最后的奉献和牺牲。 丽兹沉默着,看着他,许久,弯下腰,轻柔的亲吻他的额头。 “再见了,特拉尔先生。” 她抚摸着老人的面孔,最后道别,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献上灵魂,赞颂第一太阳。” 无人回应,只有祭坛上的老者悄无声息的化为飞灰。 风中,似乎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渐行渐远。 只是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了最后的温柔。 “永别啦,小丽兹……” 在天穹之上,太阳历石迸发出轰鸣。 宛如钟声。 膨胀的日轮骤然收缩,宛如冠冕和王座一般,高悬在此世的顶点,疯狂旋转,而就在空空荡荡的日轮正中,一具宛如黑曜石所雕琢而成的枯骨缓缓浮现。 眼眸之中迸射出炽热的光芒,胜过烈日万倍以上! 当古老的混沌时代,美洲的第四纪结束时候,世界万物毁于一旦,只留下虚空。而第一太阳杀死了被誉为世界巨人的巨兽特拉尔特库特利,将它的尸身拆分,一半化为大地,一半铸就天空,开启了全新的第五太阳纪。 对于美洲谱系而言,特拉尔特库特利所代表的,便是世界的本身。 作为美洲谱系的内长,特拉尔天然背负着庇护整个谱系的重担,同时,也是棋盘之中美洲谱系的最强战力。 只可惜,这一份掌控万物的力量,却不会对盖亚有用。 以人身所成就的奇迹,如何能同真正的世界相比呢? 倘若不自量力的话,只会变成盖亚的食物,被彻底溶解进地母的威权之中。 在发觉这一结果的瞬间,特拉尔便已经做出了决断:现在,自己的存在,已经对战局无益,反而会变成现境的漏洞,美洲谱系的弱点……既然如此的话,那便只能将这一份毫无意义的力量舍弃! 随着第五太阳纪的神迹刻印被彻底逆转,美洲谱系将特拉尔所代表的‘世界’,向众神所留下的威权奉还。 当太阳历石将世界巨人的神性吞尽之后,所诞生的,便是将一切尽数毁灭的威光。 此刻,太阳历石高悬于天穹之上。 宏伟的钟声扩散,昭告万象。 世界巨人于此刻燃尽! ——第一太阳,降临! 只是运转,便有万里的大地化为黄沙,烧成赤红,再溶解成结晶。数不尽的地火喷涌,而天穹之上洒下了毁灭的火雨。 宛如真正的太阳,堕入了现境之中那样。 冷酷的焚尽一切! 哪怕下面是自己的国土也再所不惜。 如今,太阳历石已经化为了真正的神舆,满载着第一太阳所赐下的毁灭,在天穹之上游走,而驾驭着这一份毁灭的,便是特拉尔的灵魂! 当血日坠落时候,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毁灭到来之前的静寂。 盖亚的悲鸣停滞一瞬。 重生之环的笼罩下,无数土石所组成的模糊面孔抬起,看向了坠落的日轮,张口,纵声咆哮。 无穷阴暗凭空浮现,形成壁障,无需大司命的神性,只是在一念都不需要的本能之中,便有千万个凌驾于归墟之上的壁垒铸就。 紧接着,千万个归墟都无法比拟的壁垒,就在日轮的冲击之下,焚烧殆尽! 盖亚的威权对祂来说不会有用,这是专门为了毁灭世界而诞生的力量,这是曾经将整个美洲的领域数次清洗和灭绝的第一太阳! 无穷黑暗被血光撕裂。 太阳历石向着盖亚坠落,庞大的日轮里,那一具沉寂的漆黑骸骨仿佛骤然睁开了眼瞳,狞笑。 就这样,从日轮之内,伸出了枯瘦的双臂,抓向了眼前的‘世界’。 拥抱! 带着日心之中无穷聚变所造就的光和热。 就好像远行的游子终于回归了家园,重归母亲的怀抱。可为祂带来的却不是礼物和爱,而是叛逆和死亡! 那一瞬间,烈光将一切吞没。 扩散的气浪掀起大地,蹂躏着山峦和掩饰,在将世界彻底撼动的轰鸣中,庞大的蘑菇云冉冉升起。 而就在毁灭的核心,无穷的光和热中,太阳和世界热切的拥抱,将一切,迅速焚尽和溶解! 盖亚的庞大躯壳在迅速的消散,坍塌,可更多的土石,却在源源不断的隆起。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力量无法杀死祂。 那一份根本没有意识存在的本能,抗拒着再度的消亡。 啪! 就在庞大的重生之环上,一道裂隙缓缓浮现。 从其中,晶莹的光芒落下。 宛如鲜血。 ——盖亚之血! 鲜血不断的流下,落进了破碎的身体上,令盖亚那一具庞大的躯壳在迅速的重生。当泥土的色彩被烧尽之后,所浮现的竟然是铁和黑曜石的光! 而就祂胸前,熔岩从被贯穿的裂口中流出。 在祂的怀里,血色的日轮运转,扩散高热,不断的将祂的身体摧毁,将那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庞然大物笼罩在火焰里。 可即便是如此,盖亚的手臂,依旧未曾有丝毫的放松。 就这样,毫无芥蒂的,以拥抱回应着来自子嗣的拥抱! 吞下了叛逆和死亡之后,纵声悲歌! 不论太阳历石一次又一次的爆发出更胜以往的烈光…… 在扩散的飓风里,恐怖的高热一次又一次的冲天而起,万里之内的一切都被彻底烧尽,大地一次又一次的动荡,可溶解的巨像却依旧维持的原本的姿态。 只是悲怆的嘶鸣,怜悯的拥抱。 平静的领受着这一份来自子嗣的愤怒。 在渐渐浮现裂隙的重生之环上,一缕又一缕的盖亚之血不断洒下。 宛如眼泪的光。 挽歌回荡。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谎话 俄联的圣棺防线正前方,扑面而来的飓风里,战争还在继续。 现境和地狱的厮杀未曾有半刻休止,反而随着大秘仪的渐渐坍塌,而越发的惨烈。堡垒已经被被染成了猩红,无数大群和骑士的尸骸堆积成山峦。 而就在血海和尸山之间,黑衣的大主教沉默的穿行在尸骸之间,抚平了每一双至死不甘的眼瞳。 在远方,还有更多的黑影和军团从地狱的领域中浮现。 “就连太阳历石的火力都不够么?” 当风中的轰鸣再度响起时,圣殿骑士愕然抬头,不顾那耀眼光芒刺痛了自己的眼眸,难以置信。 “不是太阳历石的力量不够,只是特拉尔无法长久的撑起第一太阳的力量。” 大主教平静回答。 太阳历石这样的战争武器,本来就不是仅仅只烧掉一个世界巨人就能够长期运转的威权。 光是每一次启动,就要消耗掉上万个灵魂,每一分每一秒的延续,都是对源质供应的巨大考验。 如今,和现境断绝了联系,没有那么多来自附属地狱的供应,为了避免其他的后辈代替自己,特拉尔选择用自己去填补这一空缺。 可一个世界巨人不足以抗衡盖亚,难道作为祭品所换来的力量就足够毁灭么? 特拉尔对自己牺牲所换取到的结果,恐怕早就心知肚明。 可作为长者来说,难道在己身尚存的时候,就要眼睁睁的后辈们去代替自己,赴汤蹈火? 未免也太可耻了吧?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也只有这一次,他必须赢! 哪怕将自己燃烧殆尽…… “这终究不是美洲谱系一家的事情,也不是特拉尔一个人能解决的范围。” 大主教解下了手腕上的玫瑰念珠,将它递给眼前的骑士:“圣棺的预热已经完成,等座天使的圣灵威权降下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骑士愣在原地,张口想要说话。 可大主教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 转身离去。 很快,在回荡的圣诗之中,这一具佝偻的身体渐渐化为飞灰消散,可那些涌动的光芒汇聚在他的身上,就化为了燃烧一般的羽翼。 脱离了凡物的躯壳之后,活圣人的魂灵再现。 圣典之中,天国和现境之间的壁障应召而来,捍卫神明领域的力量再度降下。 ——神之正义·座天使! 可是比俄联更快的,乃是从天穹之上降下的烈光。 那是足以令所有眼眸为之刺痛和灼烧的雷霆! 激烈又残酷,耀眼又冰冷,绵延千万里,隔着遥远的距离,从天而降。 并非是纯粹的天象,也不是云中君的灾难之光,而是本质更加高远的毁灭,更加接近灭亡的某种力量…… 现在,雷霆如枪,自云端刺落,瞬间贯穿了盖亚的身体。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凝结成实质的毁灭接连不断的穿刺而下。 瞬间,在被太阳融化的领域里竖起了如林的锋芒—— 就在现境的核心腹地之内,曾经被大秘仪所笼罩的庞大脉络再度浮现,万神殿之中升腾起无穷神性。 有模糊的投影从其中浮现,强行撑起了濒临崩溃的大秘仪,化为了支柱,补足了东夏、美洲的残缺部分,稳定了最后的框架。 维持着领域最后的完整。 紧接着,在马尔斯的手里,投枪再度飞出。 向着远方。 当投枪再度从天而降,就形成了雷霆。 带着来自神祖的怒火和威光。 朱庇特、宙斯、奥丁…… 不只是如此,甚至每一柄投枪中蕴藏着出自神明之手的神迹刻印。 就这样,将神灵的力量当做一次性的消耗品一样,毫不顾惜的挥霍! 而就在万神殿之中,无穷神性不断的增长,在秘仪的引导之下,融合,源源不断的为马尔斯供应这一份用于毁灭的力量。 这才是万神殿真正的力量所在——收录了曾经无数神明的鲜血和刻印之后,宛如基因库一样无所不包的恐怖底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不论什么样的神明之力,什么样的神迹刻印都能够通过最基础的神性再度创造和衍生而出。 而作为代价,则是殿堂之上崩裂的一道道缝隙。 粘稠的鲜血从马尔斯的手中滴落,在紧握毁灭的右手上,已经裸露骸骨,白骨也被雷霆所焚烧,崩裂缝隙。 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座天使破空而至,辉煌的光焰中,显露出宛如车轮一般的样貌,羽翼张开,笼罩住了即将燃尽的太阳历石,拖曳着血日离开了盖亚的束缚…… 可当毁灭的高热陷入停滞,无数雷霆贯穿下的地母,却再度奏响撼动整个世界的悲歌。 抬头。 不顾撕裂的身躯,不顾从天而降的毁灭。 世界的化身,毁灭要素·旧盖亚,从枪林之中起身,一步步的,再度向前! 向着离开了自己的子嗣们…… 悲凉呼唤。 万神殿的正前方,马尔斯错愕一瞬,低头,啐出了一口沸腾的鲜血,再度反手,拔出了雷枪,投出! 毁灭的光焰再起! 这一次,烈光从天而降,再度贯穿了盖亚的面孔。 盖亚的脚步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来自神祖的雷霆。 而是因为身后…… 在那一只嘶嘶鸣叫的猴子身旁,苍老的妇人抬起面孔,面色渐渐从饱经日晒的黝黑化作靛青,皱纹褪去。 一头狰狞饿虎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驯服的跪拜在她的面前。 在她身后,一条条手臂如莲花那样展开。 口中突出了如血猩红的舌头,脖子上所悬挂的花环散去伪装之后,就展露出一颗颗被串在项链之上的罗刹头颅! 脚踏着崩裂的大地,手握长枪、宝剑、宝瓶、毒蛇,铁锤,和哈奴曼所化的铜棍。 现在,难近母张口,向着毁灭要素纵声咆哮! 撼动大地、天空。 神迹刻印·巴希之索骤然投出,一道道锁链凭空延伸,缠绕在盖亚的身躯之上,令祂的行进戛然而止。 就这样,死死的拉扯着绳索,同世界角力。 不容许祂再向前一步! 但就在难近母的身后,地狱的海潮涌动不断,已经顺着大秘仪的裂隙,灌入了现境,洪流肆虐。 当曾经代替其他谱系承受了百分之六十以上压力的扶桑崩溃之后,它们便开始长驱直入,在每一个地方肆虐。 在现境的壁障摇摇欲坠时,统治者们的力量便轰然爆发。 将一切推向悬崖的边缘。 而就在崩溃的边境之上,漫卷的洪流之中,只剩下最后的孤独礁石。 那是来自云中君的暗淡光芒。 应芳州。 就在他脚下,腐烂的巨蝶哀鸣着,连同其他的怪物们一起,被雷霆彻底贯穿,再无声息。 可还有更多…… 更多的怪物,更多的敌人,那些来自地狱的海潮,从大地的尽头涌来。 好像永无止境。 在骤然涌动的泥土中,潜伏许久的蛇怪嘶鸣着飞出,可紧接着,便被扑面而来的雷光钉死,化为焦炭。 但还有更多的大群绕过了他的所在,跨过了他所设下的界限,向着他身后冲去。 亡国的号角再度吹响。 大地的尽头,死亡的阵列推进而来。 箭如暴雨,从天而降! 回应它们的,是比箭还要更加暴戾的雷霆! 再一次的,十重纯化! 雷霆招荡,风灾重现,磅礴的龙卷从大地上拔地而起,带着猛毒的雨,将雷霆所毁灭的一切卷上了天穹。 可这一次……却再没有往日的凌厉,反而像是巨兽最后的疲惫喘息。 声嘶力竭。 啪! 孤独伫立的云中君骤然一震,遥远的风中,破空而至的金色箭矢贯穿了他的胸膛,让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粘稠的鲜血从胸前流出,咒毒扩散。 紧接着,亡国的万军之中,领军者再度抬起长弓,拉动弓弦。 箭矢撕裂了风暴,将雷霆击溃,再度没入了云中君的大腿,再难站稳。 恨水刺入泥土之中,强行的,撑起了身体。熟悉的昏沉和眩晕浮现在意识之中,拖曳着他,向着更深的黑暗里。 他狼狈跪地。 喘息。 再没有拔出箭矢的力气…… “啧。” 在他身后,有人再看不惯他这一副丢人现眼的样子,发出了烦躁的声音。 当应芳州缓缓的回过头时,便看到身后那如同石雕一般的轮廓。 好像万年不变一样。 石化的创造主垂眸俯瞰,并不掩饰自己嫌恶的不快。 “夏尔玛?” 应芳州的眼瞳微微抬起,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什么时候来的?” “当然是从一开始啊。” 夏尔玛冷漠回答,说着那些不会有人相信的话。哪怕昔日的同伴如此惨烈,也没有抱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反而好像幸灾乐祸一样。 “来做什么?” 应芳州疲惫的摇头,喘息着,撑着恨水起身,“算了,随你,不要碍事……” 在他身后,创造主沉默着,没有回答。 许久,忽然说:“我来看看你。” 云中君的肩膀颤动了一瞬,背对着他,却没有再说话。 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罗素说,你上一次死的慷慨激昂。” 夏尔玛告诉他:“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样。” 云中君的背影僵硬着,许久,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假的——” 应芳州微微回头,瞥着他的样子,就好像一个被骗了好几次的傻子一样,怜悯的问:“这么离谱的假话,你竟然会信?” 夏尔玛愣住了,呆滞的看着他。 却看到他脸上所浮现的笑容。 那么得意。 “少看不起人了,夏尔玛!” 应芳州抬起头,昂然发问:“难道你以为我会死在你前面吗?”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忍不住叹息。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这么讨嫌呢?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死鸭子嘴硬。 明明都快第三次死掉了,还是一副我才是胜利者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打心底的喜欢不起来。 而一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了这种家伙,千里迢迢的跳进这个赌局里,就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来都来了。 后悔也已经晚了。 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就在如林推进的亡国万军、无数怪物大群们的正前方,云中君撑着手中的遗恨,向着久违的同伴伸出手。 “要来么?”应芳州问:“最后一次。” 夏尔玛看着他的手掌,轻蔑发问:“你?现在还跟得上么?” “蠢话。” 应芳州嗤笑,“一直拖后腿的难道不是你么?” “这才是做梦。” 夏尔玛握住了他的手,最后警告:“这一次跟不上的话,就留在原地抹眼泪吧!” 岩石破裂的声音声音响起,那些脱落的碎片之下,露出了那一张久未见阳光的苍白面孔,还有那一双,被烈光所照亮的眼瞳。 自两人紧握的手掌之间…… 雷霆再起! 那么,就再来一次吧! 那些熟悉的把戏…… 晦暗的天穹,遍布裂隙的大地,此刻迎来了剧烈的震颤。 来自创造主的框架就此展开,囊括万物生机流转的、一切天象和灾害的变迁,将此方天地化为箱庭,无限制的向上追溯,向后延伸,一直延伸到万物的起源和终结。 在无限制封闭的框架内,生命的诞生和衰亡,山峦的迁移和海洋的运转…… ——【框架·创世纪】! 就这样,再度强行将眼前的世界,从地狱的手中夺回,置于自我的掌控之中,重重封闭,隔绝一切污染和侵蚀。 最后,将这一份诞生自万象之内的力量,毫无保留的交托在云中君的手中。 一者为众,一者为轴! 仿佛这便是此世循环,这便是毫无瑕疵的亘古正理! 于是,无穷阴云再度汇聚,鲲鹏纵声嘶鸣,洒落无尽电光,冻结的暴雨笼罩尘世,大地在鸣动里崩裂缝隙。 雷鸣回荡在天穹之上,宛如冷酷的笑声一样,向着地狱。 如是,迫不及待的呼唤。 再一次的,发起挑战。 而云中君的手中,恨水之光延伸至万丈,再度将阴暗中的一切照亮。如是,在现境和地狱之间,再度划出界限。 来吧,来吧,我的敌人…… 来吧,来吧,我的死亡!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嗯? 当灰色的风暴从天穹之上吹起,无穷尽的灰烬便如雨水那样洒落。 星星点点的碧绿火光附着在灰烬上,如萤火那样回荡在天地之间,令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灰黑。而就在那冰冷死寂的世界里,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在灰烬之间,宛如带着枷锁那样,蹒跚向前,饥渴的寻觅着任何一个活物,撕裂,吞吃。 暴雪毫无征兆的吹来,舞动的雪花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张张扭曲的面目。 而繁茂的大树在迅速干枯,腐烂,破裂的树皮下面流出了猩红的血。而就在腐烂的树心里,传来婴儿的刺耳啼哭声。 残存的水泊迅速腐臭,水面中映照出不存在于这里的尸骸。 骤然之间,一只畸形的巨足从云端踩下,将荒林和臭水踏平,然后又是一只…… 破碎的阴云之后,如山的狰狞轮廓浮现,数之不尽的触须从上面落下,毫无规律的寻觅着一切活物的气息。 还有更多,一只又一只蠕动的怪物从这化为鬼蜮的世界里走出。 在弄臣们的注视中,向着整个世界扩散而去。 绝望还有毁灭,这便是吹笛人所赐下的慷慨馈赠! “扶桑之后的蛇山防线也被搞定了么?” 伽拉伫立在骸骨君王的头顶,向下俯瞰:“你们这群家伙,竟然还能有点用处啊。” “无非是上不了台面的一些谋划而已,如何比得上亡国与雷霆之海的大势?” 弄臣从袍中的黑暗里露出苍白的面孔,重瞳俯瞰着下方动荡的世界:“倘若没有盖亚的存在,影境的创造也没那么轻松。” 就在他们的脚下,浊海分波。 深渊之潮顺着现境领域的裂隙,向着那些渐渐黯淡的光芒涌动而去。 抽空了晦暗之眼所创造的九泉,结合至福乐土的神迹之后,在弄臣们的协助之下,死去的盖亚被重生之环再度复苏。 此刻,在水境的投影中,一切都在迅速的分崩离析。 “万神殿被盖亚牵制,已经不足为惧,扶桑崩溃之后,如今最前面的只有俄联那些活死人用自己的棺材撑起的空架子了。” 弄臣微笑着说道:“虽然‘毁灭’耕种不易,可连锁一旦开始,便绝非区区人力能够阻挡,如今在亡国的行军路线之上,再无对手。 如果非要说的话,倒是还有个云中君和创造主在螳臂当车……不过那是您点名要的猎物,我们不便善加处置。” “喔!简直就好像剔骨的肉和没有刺的鱼一样呀。” 伽拉眺望着远方涌动的雷光,还有无穷尽的地狱之潮,嘲弄着那位旧敌狼狈的样子,冷笑:“这下不是只要去屠杀就好了么?”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好奇的问:“我应该谢谢你们吗?” 弄臣俯首,正待谦虚,却听见轰鸣声迸发。 啪! 在反应过来之前,脑袋就已经被伽拉一拳打爆! 紧接着,一柄如镰的黄金曲剑就已经钉进了他的胸口,把他钉在了骸骨之上。苍白的面孔来不及重生,就在凝固者的践踏之下彻底化为了尘埃。 “你疯了吗,伽拉!” 弄臣的阴魂不散,从风中重聚,怒斥:“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在揍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玩意儿啊!” 伽拉,伸手,捏住了虚无的阴魂,扯着他的脖子,凑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 你们这帮狗东西究竟在干什么? 你们闯进了我的游戏,就像是现境那帮破坏别人心情的狗屎一样,拿着自己搞出来的作弊器,自以为了不起的甩着尾巴向我炫耀,看我多么厉害,看我们多么聪明——往酒里撒尿,向盘中垂涎,洋洋得意的丑态可真是够了! 老子从一开始,就应该先把你们这帮搅屎棍全部捏死!” 在那连牙齿都缀饰着种种黄金和宝石的口中,死毒氤氲着,如火焰燃烧,喷出,瞬间吞没了惨叫的弄臣。 “——干架就他妈老老实实的干架,搞出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来,还玩个屁!” 如是,将手中的弄臣挫骨扬灰,连阴魂都不剩下。 伽拉面无表情的抛掉了镰剑,转身走向身后开启的大门。 涌动的血河里,蛇形的统治者抬起巨颅,拉弥亚恼怒质问:“伽拉,你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走了!” 伽拉冷漠的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你喜欢的话,就陪着这帮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去吃自己吧,老子不玩了。 还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你想阻拦我?” 化为血蛇的统治者眼神冰冷,死死的盯着伽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这是独属于他的权力。 来自枯王对于自己这位得力宠臣的赏赐,来自亡国的王权特许——但凡在深渊之中,一切战争伽拉都可随心参与,每一场死亡的宴会都不能拒绝这一位贵客的降临。 同时,也无法阻挡他失去兴致之后转身离去。 来去自由。 只是开启的大门前,伽拉的脚步微微停顿,最后看了一眼远方那耀眼的雷霆。 好像自嘲一般,无所谓的笑了笑。 大门合拢。 伽拉已经消失不见。 拉弥亚收回视线,压下了那个神经病所引发的怒火,巨蛇无声嘶鸣。 血海涌动着,向着现境漫卷。 与此同时,就在远方,那被桎梏在枪林之间的庞然大物,再度,向前踏出了一步。于是,曾经束缚无数罗刹和外道,降服邪魔和凝固者的神迹刻印·巴希之索,彻底崩裂! 当那冠戴着重生之环的庞然大物抬起头的时候,便好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悲鸣和挽歌之中,风暴凭空迸发。 灰黑色的螺旋大柱自盖亚的脚下拔地而起,冲上天空,向着四方扩散,所过之处,一切雷霆都被尽数拔除,触目所及的一切都被风暴的力量彻底削平。 唯有难近母依旧伫立在原地,靛青色的皮肤在风暴中不断迸出火花。 抛下了手中断裂的绳索。 骑乘着饿虎,从风暴中驰骋,向前,掠过了盖亚之后,再度阻拦在了正前方。 神之车轮在燃烧中从天而降,为她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前路,而饿虎踏着飓风,已经冲向天空。 半空中,复仇女神的震怒虚影闪现一瞬。 手中的铜锤砸落! 石鼓低鸣的闷响中,盖亚的铁石之躯动荡一瞬,紧接着,浮现裂隙。同时崩裂的还有难近母手中的铜锤。 足以令山峦化为尘埃的一击,竟然只是让那庞然大物的脚步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祂便已经再度,向前踏出。 巨手生长,毫无征兆的,向着难近母拍下! 万钧之重汇聚在酷似指尖的山峦上,向着下方笔直刺出,和盖亚相较,一切凡人都宛如指尖的尘埃。 可偏偏一粒尘埃,却绝难碾碎。 在饿虎的哀鸣之中,难近母死死的支撑着手中的宝剑和弯刀,靛青色的皮肤已经遍布裂隙,崩裂的眼角,粘稠的血色如泪水那样落下。 老妇人振臂,咆哮。 难以想象那是槐诗曾经所见过的雍容老人,嘶哑的声音胜过无数钢铁的铿锵鸣叫,滚滚声浪扩散。 碾压而下的山峦之手,竟然被向上抬起了,一寸! 然后,再一寸…… 当重生之环炽热运转,盖亚的面目之上,那一双烈光所汇聚成的眼眸垂落,高亢的悲歌再起,世界之重,再度压下! 嘭! 悲歌,戛然而止—— 在骤然迸发的尖锐破空声,乃至紧随其后的轰鸣里。 盖亚的身体猛然间,向后仰出。 地动山摇之中,后退了一步。 而就在抬起的面孔之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根漆黑的钢桩,宛如长钉一样,跨越千万里,破空而至,深深的贯入眼眶之内! 当涌动的尘埃里,难近母回头看向身后,便看到漆黑的夜空之中,冉冉升起的钢铁星辰。 ——天国战舰·鹦鹉螺! “目标命中!” 狭窄的舱室里,观测手趴在探镜前面,嘶哑的呐喊:“参数矫正完成——” 船长抬头,看向了舰桥的正前方,大屏幕下面,槐诗静静的凝视着一切,只是挥手,传达了命令: “引爆。” 于是,贯穿了盖亚眼眶的钢桩焕发出炽热的光芒,轰然爆裂。 所扩散的并非是高热,而是钢铁的结晶。仿佛生长的种子一样,扩散根须,展开枝叶,长出了漆黑的花。 捕鲸叉已然命中目标,那么剩下的就是将这一份痛楚万倍的施加在猎物的身上! 倘若来自现境的奇迹无法损伤盖亚的话,那么就用地狱里的力量吧! 在那一瞬间,【三相转换】开始了。 由天阙所锻造出的利刃,在铸造之王的技艺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狂暴方式在气态、固态和液态之间疯狂转化,扩张着伤口,抽取着泥土之中的铁,像是扎根在盖亚之上一样,瞬间在眼眶中扩张,爆裂,又收缩,开始了链式反应。 所有泥土中的金属都被转化成了炸药,烈焰随着铁花的生长扩散,自盖亚的面孔上炸出了一道贯穿的裂隙。 可没有给祂反应的机会,当海量的冷却液迅速蒸发,化为白雾,从鹦鹉螺上升起时,过载驱动的尼莫引擎再度点燃了火光。 鹦鹉螺主炮,再度发射! 可这一次,从主炮中发射出的再也不是之前的长钉,而是宛如洪流一般迅速扩张的阴云。笼罩了盖亚头顶的天穹。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北斗的斗柄轴绳系往何处?天极的遥远延伸何方? 此刻,燃烧着来自大秘仪的最后供应,神迹刻印·天问的力量将槐诗的力量扩张到了往日千万倍的程度。 陨石坠落的火焰从阴云之中再现。 焚烧着天穹。 熔炉的火焰再度点燃了一切,天阙之剑重现。 斩! 重生之环上的辉光涌动着,就在剑刃正前方的虚空中,无数火花迸射,钢铁凄鸣,好像在看不见的墙壁中缓慢的突进。 难以触及真正的目标…… 可哪怕只能牵引一部分注意力,便已经足够了! 就在舰桥之中,槐诗还在全力维持着天阙之剑的同时,鹦鹉螺便向着后方疾驰而去,一轮明月从阴云之后的天穹上突兀浮现。 来自阿尔忒弥斯的神迹刻印于此展现。 月光如霜。 那澄澈而明亮的月光化为巨柱,将盖亚笼罩在内,将内部的一切彻底冻结。可转瞬间,凝固的月光在盖亚的挣扎之下,裂开了数不清的缝隙。 短暂的喘息时机稍纵即逝,在大地之上,难近母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张口,肺腑中沉寂的火种猛然一跃,从她的口中喷出,形成了看不见尽头的洪流。 来自天敌·青颈所馈赠的力量爆发。 火焰灌入裂隙的内部,在触碰到了物质的瞬间,便毫无道理的迅速扩张,弹指间,竟然将整个盖亚都笼罩在内。 向内焚烧! 在天竺的源典记载中,当毗湿奴和梵天决意相争,一决雌雄,就在双方即将把一切彻底毁灭时,湿婆在两人之间化为了撑天立地的火柱,阻隔了纷争。 倘若湿婆是毁灭的化身,那么,而那火焰,便是毗湿奴和梵天引发的毁灭所具现。 大秘仪坍塌所引发的恶果、深渊军团长驱直入所带来的后患,乃至后续因此而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业报,此刻都以火焰的方式重现,向着盖亚发起反噬。 不止是如此,太阳历石中的火焰重现,黯淡的日轮中,骸骨再度抬起手指,向着盖亚指出,世界巨人的灵魂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再度投出了灭亡之光。 座天使所幻化的车轮运转,从盖亚的头顶出现。 这一次,座天使运载的再非神意,而是拉扯着盖亚的庞大身躯,强行,扯离了地面,截断了祂和大地之间的连接。 凄婉的嘶鸣再度响起。 在围攻之中,盖亚竟然未曾理会那些足以将自己创伤的围攻,而是扭转了面孔,望向了……鹦鹉螺的所在! 燃烧的手掌猛然抬起,遥隔千万里,仿佛触碰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伸出。 握紧! “糟了!” 难近母面色骤变。 就好像世界巨人无法抵抗盖亚的吸引力一样,不论是大司命还是云中君,参照世界运行而创造的天问之路,对于盖亚而言,也是同样! 当这同出一源的奇迹出现在眼前时,不论相隔再远,都无法阻挡这一份本能的吸引和呼唤。 难近母手中的宝剑投出,阻拦在裂隙之前,想要隔断祂对于槐诗的感应,可是已经晚了。 就好像将放学之后浪迹街头的坏孩子堵在了游戏厅的门口一样。 严苛的母亲向着叛逆之子伸出手。 回家的时候到了。 ——给我过来! 那一瞬间,舰桥之上,重重壁障隔绝之下,槐诗如坠冰窟,不由自主的…… 打了个喷嚏。 “嗯?” 座天使的车轮之内,大主教的圣灵愕然抬头。 马尔斯瞪大眼睛,难近母皱眉。 就连日轮中燃烧的特拉尔都忍不住回头。 槐诗也愣住了。 忍不住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一切都完完整整。 难以理解。 好像、似乎、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连原本惊恐万分的大司命和云中君的神性也重归静谧,就好像发现游戏厅门口堵着的那个其实是别人的妈妈一样。 擦了把冷汗,松了口气,然后回到街机前面,继续投币。 而现境的石髓馆内,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黑心女人趴在沙发上,捶着抱枕,已经笑的前俯后仰。 你拿地母的剑,斩太一的官? 经过我同意了吗?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世界之树 浑身发冷的惊悚突如其来,又迅速远去。 当震撼和恐惧从槐诗脑中姗姗来迟的浮现时,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整个世界好像在这短暂的瞬间陷入了某种无以言语的停顿里,只有槐诗尴尬的摸着脑袋,开始思考——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礼貌性的啊上一声,以示尊重? 以及,自己,好像……不受盖亚的压制和侵蚀? 明明是庇佑生灵的大司命和掌控天象和地动的云中君,本质上就是盖亚的延伸才对,如今竟然独立于盖亚的影响之外? 这合适吗? 可当他脑中浮现出无数疑惑的时候,却仿佛有一张无比熟悉的笑容从眼前发现。 令他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一阵无奈。 作为天问之路的升华者,逃出了盖亚的压制,可代价却是被另一个黑心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究竟是悲是喜,实在难以分辨。 可不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慢慢思考的时候了——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的意志就运转与鹦鹉螺之上,下达了突进的命令。 尼莫引擎剧烈的震颤着,炽热的焰光从喷口中飞出,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灼红的痕迹。伴随着宛如漂移一般的剧烈回旋。 那些厚重的外层装甲板从舰身上被甩下,而水银一般涌动的金属从间隙里渗出,迅速在风中凝结,可那一层漆黑的崭新装甲却毫无物质的实感,反而如同虚无的裂隙,贪婪的将一切光芒尽数吞吃。 归墟! 此刻,不用担心盖亚的侵蚀和掌控之后,归墟再度开启,取代了鹦鹉螺的物质防御,化为了新的防御。 当天阙和归墟再度结合,鹦鹉螺的庞大身躯的最前端,骤然裂开了四道裂口,涌动着猩红的血光,宛如眼眸一样,扫向四面八方。 脱离了钢铁的结构之后,沉寂的遗恨再度活化。 随着此刻槐诗不加掩饰的抽取着战场上的残留源质和地狱沉淀,无数的鲜血、绝望和死亡,如同燃料一般涌动在铸造熔炉·尼莫的核心之中,令战舰的速度再度攀升,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道猩红的血色之后,再度从天而降! 穹空之上,原本失去控制的天阙之剑再度弥合无数裂隙,向着下方的盖亚斩落。 在重重围攻之下,虚无的重生之环再无法抵御这一份切实的钢铁之重,在陨星坠落一般的恐怖声势中,灼红的剑刃贯穿了冻结的月光,深深的刺入了盖亚的胸膛,从背后传出。 难近母所释放出的火焰未曾焚毁它的利刃,反而附着在这源质所质变形成的钢铁之上,令整个剑刃如同火柱一般,熊熊燃烧。 此时此刻,崩溃的月光封锁之后,盖亚的双膝跪地,燃烧的手臂抬起,伸向天空,想要抓住疾驰的鹦鹉螺,可是合拢的手掌却握了个空。 挽歌的呼唤,再次无功而返。 而贯穿了躯壳的天阙之剑向刺出,一直深深的没入了大地之中。 竟然将盖亚钉在了大地之上。 “干得好!” 马尔斯喜形于色,向着身后呐喊:“伏尔甘,快点!” “别催,早就准备着了——” 就在落满火山灰的庞贝城之中,燃烧的火山口中传来沉闷的回应,层层熔岩之上,伏尔甘手握着铁锤,奋力的锻打着手中的古老长枪。 割裂了手掌,任由饥渴的金属吞尽了自己的鲜血,铁锤再度敲下! 地火涌动着,焚烧。 在他手中,那一截遍布岁月痕迹的长枪,竟然肉眼可见的少了一截。 “接好了,槐诗!” 槐诗耳边只听见耳边传来了金铁碰撞的高亢声音,海量的源质和未知的神性凭空从他的意识之中涌现,强行将滚烫的神迹刻印塞进了他的手里! 来自于伏尔甘的技艺精髓,传承自锻造之神的惊奇技艺乃至无穷的力量像是烧红的钢铁一样,在他的灵魂里嗤嗤作响。 宛如被伏尔甘附体了一样。 根本不加任何的掩饰,向他展露出未曾想象的种种神妙变化,教授着炼金术和锻造的精髓,催动着他的身体,令他在无穷的感悟中向着天阙之剑再度伸出手。 失去维持之后,迅速溃散为源质的天阙之剑猛然停滞了崩溃,紧接着在伏尔甘的锻造之下迅速的生长。 抽空了庞贝火山所积蓄的所有热量,耗尽了锻造之神所攒下的所有收藏。 伏尔甘宛如癫狂一般的锻打着自己的作品,任由汗水和鲜血源源不断的将自己的力量带走。 当短短的十秒钟之后,伏尔甘最后一锤敲下的瞬间,永恒的火山也陷入了沉寂。 铁砧之上,已经空空荡荡。 遍布裂隙的铁锤从手中脱落,摔成了粉碎。 而伏尔甘已经从曾经魁梧的壮汉,变成了皮包骨头一般的枯瘦恶鬼,瘫倒在地上,只剩下了喘息。 当冲上来的下属们将冰冷的泉水浇在他的身上时,那一具身体竟然也如同钢铁一样嗤嗤作响,撒发出了恐怖的高热。 “早知道要这么累,老子就不来了。” 伏尔甘勉强的笑了笑,还想说什么,最后却疲惫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而此刻,就在战场之上……一切都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以天阙之剑为基础,伏尔甘的创造降下,在地母的悲歌之中扩散,生长。 那究竟是树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在烈火和雷霆的焚烧中,沉重的钢铁扎根在大地之上,深深的楔入了泥土之中,而高塔一般万丈耸立的塔身,则在天穹之上开枝散叶。 而就在中间,无数分支已经渗入了盖亚的躯壳,纠缠在毁灭要素的身躯之上,将它彻底固定在了天空和大地之间。 悬挂! 而就在巨树分出的七根枝干上,亮起了七道截然不同的矩阵。 承载世界,囊括万物。 七道截然不同的神迹刻印,从七个地狱中萃取出的真髓和力量,重构出了这连毁灭要素都能封存在其中的囚笼。 此乃万物之轴、世界之树。 甚至就连北欧众神之父也曾经吊悬七日于其上,无法解脱。 ——神迹刻印·尤克特拉希尔! 现在,在钢铁之树的中央,地母悲鸣着,残缺的头颅缓缓拧转。 独眸里焕发炽热的光芒。 嘶鸣再起! 一道炽热的光芒便已经从祂的眼瞳中喷出,瞬间切裂了大地,在千万里外留下了深邃的裂口,然后升上天空,势如破竹的撕裂了座天使的层层羽翼,在那酷似车轮的神圣躯壳上留下了惨烈的痕迹。 太阳历石重燃光芒,日轮回荡,却难以抵御这悲痛所凝结成的无形利刃,世界巨人的枯骨被撕裂大半,化作燃烧的陨石,坠落大地。 槐诗汗毛倒竖,早在烈光涌动的瞬间,便已经在死亡预感的冲击之下紧急机动。可不论如何在夜空中变换方位,也无法甩脱身后迅速靠拢的那一束烈光。 就在鹦鹉螺即将被焚烧殆尽的前方,万神殿之上,马尔斯再度嘶吼,撑起手中的方盾,降下投影。 追随了战神一生,传承了无数代升华者,遍布刀剑斩痕的盾牌竟然也在地母的悲痛之光中迅速的崩溃。 但这一次,再不用其他人提醒。 难近母已经抓紧了至关重要的机会。 向着眼前的钢铁巨树和毁灭要素踏出三步,充盈这无穷怒火和愤怨的圣痕就已经展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口吐血舌,面目靛青,哪怕同毁灭要素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庞大躯体行走在大地之上,倒持着毒蛇变化成的宝剑,穿刺而下。 再度贯入盖亚的面孔。 烧红的剑刃已经穿过了头颅,深深的钉进树干之中。 悲痛之光迅速熄灭。 因为活化的树身上无数钢铁的触须生长而出,迅速的笼罩了盖亚的双眼,向下生长…… “后撤!后撤!!!” 在剧烈震荡的鹦鹉螺之上,槐诗感受到地母躯壳中孕育的某种波动,面色骤变。 紧接着,他便听见,利刃和巨树的桎梏之中,地母在悲愤呐喊! 大地陡然下陷。 万丈深谷向着两侧裂开,地壳震颤着,崩裂缝隙……不只是大地,就连天空都开始震荡,无数阴云被撕裂。 前所未有的力量拉扯着鹦鹉螺,向下坠落…… 刺耳的警报声里,鹦鹉螺内层的紧急维生系统已经紧急接管了所有的设备,龙骨在刺耳的鸣叫中弯曲。 他们在向下坠落。 重力! 是重力在瞬间暴涨,十倍,百倍,千倍……槐诗身体在瞬间溶解,进入源质化,包裹着鹦鹉螺,催动归墟。 影葬迁跃! 鹦鹉螺毫无征兆的从空中消失,重现,意图摆脱不断扩张的重力异常范围,就在他们后面,塌陷的大地如同巨口一样张开,迅速扩张。 吞没了山峦、河流和战场,在整个棋盘之上都凿出了一道贯穿的缝隙。 转瞬间,千里之内的一切在盖亚的悲鸣里被碾压成尘。 只有桎梏地母的世界之树还维持着原本的形状,不断浮现裂痕。每一次悲鸣和呐喊,都令更多的裂隙从上面扩散。 可就在巨树的最底端,却有苍老的身影死死的握着最后一根扭曲的根须,靛青的面孔在迅速崩裂。 就这样,逆反着千万倍的重力,向上爬行。 当足以抵御无数罗刹刀剑的皮肤在重力的拉扯下剥落,搬动山峦和毁灭的肌理在悲鸣中被撕裂,还有宛如黄金的骨骼存留。 抓住了盖亚身躯。 一点点的,向上,再向上! 一直踏着祂宽阔的肩膀,来到她的面前,将双手之中的宝剑对准了祂的面孔,奋尽全力的刺出! 重生之环的裂隙扩大,海量的盖亚之血从其中流出,可却尽数被世界之树所抽取,弥补自身的裂痕,维持着桎梏的存在。 冰冷的烈光在盖亚的身躯之上蔓延。 “来!” 化为血人的难近母回头,纵声咆哮。 马尔斯不假思索,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向着远方投出。 座天使的辉光在空中运转,接住了利刃,紧接着,瞬间闪现,曾经屠杀无数巨人和地狱大群的利刃出现在了难近母的手中,倒持,再度刺落! 盖亚的悲歌停滞一瞬,世界之树的根须再度生长,缠绕在祂的身躯上,封锁四肢。 太阳历石喷薄光焰,日轮中特拉尔拽住了自己的脊椎,猛然扯下,向着难近母投出,脱落日轮的脊椎化为了一柄石齿剑,在难近母的手中,再度刺落。 世界之树开始了迅速的生长,数之不尽的枝叶缠绕在了重生之环的顶部,将它彻底封锁。 无数岩石从盖亚的身躯之下脱落,破碎的裂口之后,竟然浮现出血肉一般的存在,可很快,在世界之树的缠绕之下,被彻底覆盖。 在座天使所幻化的神之车轮中,大主教伸手,抽出腰间的辉煌之剑,曾经屠杀恶孽龙种的圣乔治之剑再现锋芒。 然后在复仇女神的呐喊中,刺下! 地母的挣扎越发的强烈,挽歌高亢,而世界之树在汲取着盖亚之血,迅速生长,无数枝干顺着盖亚的身躯蔓延。 就像是渐渐合拢的铁棺,一点点的将祂吞入其中…… 远方,毁灭的风暴迅速的蔓延而至。 宛如深海之中孕育的潮声迸发。 “阻止他们!” 察觉到此处的变化,化为毁灭之风的侏儒王霜月舍弃了眼前的俄联防线,再度催动原初之息,混沌的龙卷风暴如同巨蛇一样,拔地而起,向着世界之树飞去。 可在风暴的正前方,黑暗里,一点剧烈闪烁的光芒却在迅速升起,就像是破碎的星辰。 死死的拦在霜月的面前。 冥河涌动着,奥西里斯闪现,审判之剑斩落,将风暴拦腰而断! “抱歉——” 残破的机神抬起千疮百孔的光翼,阻挡在统治者前方。 阵阵浓烟从破裂的装甲下升起,连带着仪器里冒出的火花,可在他身后,稀薄冥河依旧涌动着,连带着将亡国的血河、影境里的诡异存在,永世集团的毁灭集群一同隔离在外。 机舱里,欧顿抬起手,擦去鼻孔里流出的鲜血,满不在乎的抬头,告诉眼前的对手们: “女士们,此路不通!”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我身为钢 冥河涌动,横隔内外。 当鏖战至今的机神再度抬起面孔,双眸之中的森严寒意依旧令统治者们心里阵阵发冷。 哪怕早已经千疮百孔,逼近了毁坏的极限。 可他依旧阻拦在地狱的前方。 破碎的装甲如同皮肤,断裂的线路宛如肌理,而裸露出的枢纽便像是遍布裂隙的骨骼……此时此刻,垂死的巨人却宛如无事一般,迎着破灭的风,笔直的向前。 雷霆之海的风暴和亡国的血海无法将他埋葬。 来自升华者的意志附着在死物顽铁之上,便令早已经濒临崩溃的钢铁巨神再度运转,审判之剑涌动着火焰,轰然鸣动,将影境爬行而至的巨怪撕裂。 就好像撕裂了一张微不足道的薄纸一样。 “刚刚不是还火热的很么,各位?何必去意匆匆——” 在漫天的血雨中,奥西里斯嘶哑的笑着,向着敌人们发出邀请,“别着急,咱们才刚刚开始呢!” 于是,破碎的星辰燃烧着,再度向着深渊冲驰而去! 就在他身后,湍急汹涌冥河洪流隔绝了一切去路,只给对手们留下了唯一的选择。 战争还没有结束。 以这涌动的死亡为界,我们不死不休! …… 在冥河之内,高悬的世界之树上,盖亚嘶鸣,挽歌无止境的向上攀升,如此刺耳。 就仿佛最后的,垂死挣扎。 在世界之树的最顶端,七道神迹刻印迅速的震颤着,闪烁着,难以为继。 无法分辨,蹂躏耳膜的究竟是挽歌还是世界之树的哀鸣。 谁都不知道,在经历了连番重创之后的盖亚,是否能能够被这一具枷锁所束缚和隔绝…… 阿斯加德、尼芬海姆、约顿海姆、穆斯贝尔海姆……使用九道不同的神迹刻印,以九中不同的地狱精髓代替北欧所划定的九界格局。 倾尽了万神殿之内的神性和伏尔甘的锻造,最终环绕以天阙之剑所代表的‘中庭’而锻造成的世界之树! 而唯有代表中庭的部分,才是真正的重点。其余所有的神迹刻印,都是为了压制‘中庭’这一领域所存在的。 曾经为了真正的超脱天命,奥丁穷搜全境,发动了整个北欧神系的力量,打造了这一真正能够将现境囊括在其中的神迹,意图悬挂其上,通过献祭自我而得到三柱之中的精髓,阻止诸神黄昏的到来。 可耗尽一切心血之后,所得到的依旧是虚无。 罗马在赌局之内费尽心血的将它复原,原本只是作为备用,在大秘仪无法成立的时候,将其作为备用的替代。 可现在,倘若棋盘内还存在着什么能够阻挡盖亚的东西,恐怕也唯有它的存在了…… 但是,真的能成功么? 马尔斯死死的盯着远方天地之间剧烈震颤的钢铁巨树。 瞪大眼睛。 一瞬间都不愿意眨。 当倾尽了万神殿的储备和力量之后,如今的他也已经只剩下了撑起身体的最后力气,除了等待之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祈祷。 可祈祷不会有用。 神明已死,就盖亚连都站在了人的对立面,成为了他们的对手。 再没有什么能够庇佑他们了。 他们要站在别人的前面,去保护自己仅存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毁灭的洪流将他们淹没。 在那之前,他便只能撑着自己的长矛,等待结果的到来。 而崩裂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每时每刻,都有不知道多少根须生长而出,可重重覆盖的封锁之上,却又会浮现新的裂隙。那些楔进盖亚之上的刀剑剧烈的震颤着,被盖亚的挣扎所扭曲,弹飞。 恐怖的高热从裂隙中喷出,将难近母的面孔烧成了漆黑。 那一张苍老的脸上再无属于复仇女神的狰狞和残酷,也没有了神佛的庄严和高洁,可在无数伤疤的覆盖之下,唯有一双眼瞳依旧涌动着辉光。 “以此残躯,进献璃伽之主!” 老妇人嘶哑的呐喊,伸手,握紧了哈奴曼所化的铜棍,沃灌鲜血:“大能的圣灵啊,见证于我!” 猩红的血色化作长矛的枪锋,自她手中倒持。 连带着她的脚掌一起,贯入了盖亚的胸膛之中,落地生根! 活化神迹在抽取着她的鲜血和灵魂,展露最后的辉光,弹压着世界之树中传来的一阵阵激烈的动荡。 啪! 一声轻响。 难近母的面孔僵硬了一瞬,浮现裂隙,呆滞回头。 就在盖亚的面孔之上,层层束缚的钢铁根须上骤然崩裂出一道细长的缝隙,向着两侧绵延,生长,扩散! 残酷的天平依旧未曾青睐他们的存在。 哪怕将自我的一切都化为筹码,献祭其上,却依旧无法匹敌盖亚所具备的重量。 啪! 裂缝增长。 座天使的辉光降下,庞大的车轮之上,一双双眼瞳迅速的合拢,活圣人的魂灵从升起,倾尽了圣棺中所积蓄的力量,化为了四方旋转的火焰之剑,钉进世界之树,将神迹融入了这一片活化的囚笼里,令裂隙的扩展减缓了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太阳历石中的燃烧骸骨。 回旋的日轮之上落下一束粘稠如血的焰光,落入世界之树,这便是第一太阳所映照的原初纪元里,毁灭到来之前最后的一线夕阳。 扩散的裂隙,陷入停滞。 可那代表着最后希望的一线夕阳,却在渐渐的干涸流尽。特拉尔焚烧自己,所换来的最后一粒火种艰难的跳跃着,只剩下风中残烛。 这是最后的倒计时。 槐诗瞪大了眼睛,已经忘记了呼吸。 可他忽然听见风中传来的低沉轰鸣,宛如山峦在大地上翻滚…… 阵阵雷鸣里,地平线出现的那个身影。 夸父?! 巍峨庞大的巨人在狂奔。 燃烧着,摆动双臂,宛如翱翔一样,向着世界之树驰骋而来。 所过之处,只有杠铃一样的大笑声回荡。 就在他的身后,锁链拖曳中,遍布裂隙的宫殿涌动着焰光。 那是东夏谱系所铸造的最后神迹的碎片,青帝所遗留下的所有力量。 ——扶桑! “那个蠢货……” 圣棺要塞的维生舱里,氧气面罩下的青帝几乎能够想象夸父如今那一副奔放的样子,忍不住叹息。 是自己太老了? 理解不了年轻人的活力? 不,就算是世界在眼前毁灭,那种憨批应该也不会感觉到害怕吧? 这究竟是缺陷还是优点? 实在是让人无法分辨。 只希望来得及……千万要来得及! 现在,就在所有人的凝视里,夸父再度狂奔,背弃了太阳,向着倒计时的灭亡。奋起最后所有的力量。 呐喊,怒吼,猛然拉扯着肩上快要嵌入骨骼里的锁链,令那残缺的宫阙猛然腾空而起,随着他双臂的挥舞,回旋,向着天地之间的世界之树飞去! “——给我去!!!!” 就这样,拖曳着已经失去力气的夸父,扶桑的残骸如此自由的翱翔在了风里,逆反了千万倍的重力,再度顺应地母的呼应,飞向了世界之树。 只不过,未曾融入盖亚的怀抱,便已经落入了太阳历石的日轮之中! 为黯淡的火焰,充蓄光芒! 最后一点残烛之火,猛然一跃,疯狂的碰撞,扩散,那一道辉煌的烈光笼罩在世界之树上,源源不断的洒下夕阳之光,融入了九大世界的体系之中,封锁加固! 象征着九大世界分部的繁复秘仪从世界之树上重现。 挽歌声戛然而止。 而可比那更高亢的巨响,便从世界之树的封锁响起,猛然迸发,令天和地一阵阵的动荡。 宛如心跳! 海量的鲜血从裂隙之后喷涌而出,沃灌着荒芜的世界,形成猩红的海洋。而在那些迅速收拢的裂隙之下,竟然有一只酷似人类的血肉手臂,猛然穿出! 紧接着,是第二只! 就像是垂死的野兽钻出自己的蝉蜕,褪去死皮。 这已经不是壁虎断尾所能形容的程度了,反而像是在主体即将彻底衰亡之前,器官率先脱离了躯干一样! 令所有人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恶寒。 哪怕是舍弃绝大部分身躯和力量也在所不惜,盖亚要强行从这迅速合拢的枷锁里脱离—— 可就在那裂隙的正前方。 等待着祂的,只有宛如剑刃的寒芒! 这么轻松就想要跑? 没那么简单! 漆黑的舰身之上,庄严的铁光再现,宛如汽笛声一般的高亢鸣叫随着尾焰的喷薄一同迸发。 “通令全舰!” 鹦鹉螺的舰桥之上,天国的领航者抬起手,指向前方:“升起旗帜,调整航向,全引擎机组启动! ——目标,毁灭要素·旧盖亚!” 天阙鸣动,归墟震颤。 抽取着战场之上无穷尽的死亡和源质,倾尽了最后的力量。 就在无数英魂们狂热的呐喊和欢呼声中,来自理想国的燃烧徽记再度从舰身之上升起,引领着满天群星最后的余辉。 没有了仓库中弹药,没有了天阙中的武装,没有了纵横地狱的护甲,但这一切都并没有关系。 可堪使用的武器,还有一个! 他们自身,还在这里! 战争还没有结束,敌人仍然近在眼前,那么,摆在眼前的选择,便只有一个! 加速。 再加速! 狰狞的轮廓从归墟之中浮现,笼罩在舰身之上,在澎湃的潮声之中,往昔的遗恨化为利刃,将整个战舰当做投向毁灭要素的标枪。 突破了大气和重力的束缚,不顾盖亚的悲鸣和震怒,向前! 撞!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礼物 黑暗的世界里,亮起火光。 钢铁的星辰从天穹之上坠落,贯穿了大气,突破黑暗,燃烧着,化为了刺向世界的利刃,打破静寂,在黑暗里洒下了燃烧的火。 将那些被黑暗所笼罩的眼瞳再度照亮。 颂唱着往昔的旋律,延续着曾经的使命,遵从这一份斗争到最后的意志,鹦鹉螺浩荡高歌,扩散波澜,所过之处,将一切悖逆的节律尽数收束其中,奏响弑杀盖亚的交响。 向着天地之间的钢铁之树,向着想要从囚笼中脱离的盖亚。 鹦鹉螺呼啸而出! 在裂隙之后,刺耳的嘶鸣升起。 两只沾染着鲜血的手掌竟然强行将裂隙撑开,从其中,再度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臂,向着鹦鹉螺,五指展开! 拒绝,拒绝,拒绝,拒绝! 宛如无声的呐喊。 ——走开! 万象之母、孕育无数生灵的盖亚,竟然有史以来,第一次抗拒子嗣的回归,要将这一份重归与自身的毁灭,拒之门外! 无数屏障从那展开的五指之前浮现,凌驾于归墟之上千万倍的繁复结构在顷刻之间被缔造而出。 无穷水色弥漫形成护罩,火焰升腾,高温的领域的迅速膨胀,岩石化为铁壁,飓风铸就高墙。 古希腊的四大要素在此刻瞬间奠定,形成了不逊色于任何创造主的纯粹框架,不,哪怕是创造主的框架,也不过是对这一份地母威权拙劣的模仿而已。 现在,当四大要素自中心交融,璀璨的金色光芒就从其中升起。 架空物质·以太! 或者说息壤,或者说是玛纳,或者说是万物之源……这便是能够衍生出世间一切生死万象的原初物质! 现在,最后一缕孕育万物的胎膜形成了屏障,竖立在天地之间,竟然只为了阻挡这从天而降的铁光! 可鹦鹉螺没有丝毫的停滞! “向前!向前!向前!” 舰桥之上,所有的操作员在嘶哑的呼喊。 就在机轮舱的炽热空气中,走廊里的屏幕前面,空空荡荡的武器仓库里,那些高举酒瓶欢呼的中年人,呐喊的年轻人,乃至负手而立,站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的老人。 所有人都已经握紧了拳头。 并不在乎即将到来的毁灭,而是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敌人。 加速! 他们还在加速。 向着敌人,向着自己的灭亡! 在这短短的弹指之间,跨越了天和地之间的漫长间隔,刺破了黑暗,燃烧的鹦鹉螺刺入了弥漫着高热的领域里,贯穿飓风,击溃了水光,将不值一提的铁壁摧垮。 然后,悍然撞击在了以太之壁上! 高亢的轰鸣席卷了整个天地,骤然升起的火光再度点燃夜空,耀眼的烈光里,无数火花飞迸。 剧烈的震荡席卷了整个鹦鹉螺,一时间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在破碎的归墟装甲之下,一道道火光升起,喷出。 龙骨哀鸣着,扭曲。 可就在战舰尾部,喷薄的火焰却未曾熄灭,反而越发的高亢。 尼莫引擎中,潮声化作轰鸣,吞吐着海量的源质,将自我的速度攀升至一切工程师都未曾预料的最高峰。 以太壁障之上,一道细微的裂隙,悄然浮现! 世界之树的枷锁里,那一只抬起的手掌剧烈的震颤着,五指之间浮现裂痕,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 竭尽全力的,维持着以太屏障的完整! 不容许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舰桥内,刺耳的警报声中,槐诗从破碎的仪器之中抬头,口鼻之中涌出了鲜血,剧烈呛咳。 “只不过是回家而已,没必要这么讨厌我吧?”他喘息着,自嘲一笑:“竟然连门都不给我进? 天底下的家长,难道都一个样子吗?” 盖亚嘶鸣。 宛如怒斥,再无怜悯和温柔。 而槐诗从残骸之中,再度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向着世界之树的所在。 就好像,要抓住那一只从裂隙中伸出的手一样。 “别生气。” 槐诗握紧了五指,隔着屏幕,告诉祂:“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说:“其中包括,被抛弃时的愤怒。” 巨牛的虚影从鹦鹉螺之上浮现,愤怒的火光重燃! “无家可归的悲伤。” 漆黑的蟒蛇从归墟中游走而出,缠绕在战舰之上,无声嘶鸣。 “推己及人的悲悯。” 白鹿的轮廓从虚空中走出,踏着无数迅速生长的草木和鲜花,回眸凝望。 “赖以存身的美德。” 骏马嘶鸣着,降下璀璨庄严的辉光。 “孤独挣扎的苦痛。” 在底仓之中,贝希摩斯再度撑起了身体,吞噬着一切地狱的力量,将一切冲击加持在鹦鹉螺之上。 “对于冷酷世界的怨憎。” 鸦群嘶鸣着,无数铁光从黑暗里浮现,扩散的血色附着在舰身上,令庞大的战舰再度增长—— “最后,还有我自己所选择的,家人和职责!” 沧海涌动,潮声回荡,在尼莫引擎之中,阿房的巨鲸掀起万丈波澜,将无穷尽的质量寄托在了这化为利刃的战舰之上! “这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毁灭要素,告诉祂: “现在,区区薄礼,请您笑纳。” 那一瞬间,笼罩着绚烂焰光之中的战舰,悍然前突! 就在高亢的歌声中,钉进了以太之壁,将眼前最后的阻挡贯穿,喷薄着无穷火焰,一点点的向着世界之树刺下! “▇▇▇▇!!!!” 刺耳的声音里,好像有什么话语在回荡,难以分辨,也无法听清。 但那已经没有人会在意。 此刻,就在盖亚的手掌正前方,只有来自鹦鹉螺的轰鸣响彻回荡了整个世界。 无数裂隙迅速的在以太之壁上蔓延,直到最后,轰然崩溃。 悍然贯穿这最后的阻挡,向前! 寄托了所有力量的战舰,和那一只手掌碰撞在了一处。 令那一只抬起的手掌迅速扭曲,五指破碎。 凄厉的呼唤声里,盖亚死死的顶住了这最后的力量,同这近在咫尺的毁灭相持,徒劳的拖延着最后一枚砝码落下的时限—— 可就在那一瞬,槐诗却毫无理由的陷入了恍惚。 思维的运转好像短暂的停滞了那么一秒。 有飞鸟鸣叫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如此遥远。 如此清亮—— 令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大地的尽头……那一线飞掠而来的光芒。 不,并没有光芒。 那只不过是他自己所产生的幻觉而已,他的灵魂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出现,有什么无法用肉眼去观测的事情在发生。 有什么人,从自己身旁缓缓的走过。 当擦肩而过的瞬间,便停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满怀着感激。 传达了最后的道别。 “谢谢你,槐诗。” 似曾相识的声音回荡在灵魂之中。 而不存在的幻光,自由的飞鸟,乃至某种庞然大物从自己身旁穿过时的风声,才真正的扑面而来。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窥见了那稍纵即逝的轮廓。 那个佩剑的老人,身姿笔挺,端庄向前。 散乱的白发飞扬在风中。 像是升腾的火焰那样。 剑圣? 那是……上泉! 他死了? 还是说……他还活着? 在那一瞬间,向着盖亚,上泉拔剑。 …… …… 更久之前。 当外道王一拳打爆了上泉的头颅之后,漠然的转身离去。 可是堂堂此界武艺绝巅,在走出散步之后,脚步却不可思议的,停滞在了原地。 风中传来了细微的低吟。 就在他脚下,那一柄落入泥土中的利刃,在震颤着,鸣叫,血色如泪水那样从刀锋上滑落,述说那残存的遗恨。 一道道缝隙,从锋刃之上扩散开来。 就那样,在风中,化为飞灰。 可在外道王的身后,那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却有某种令凝固的灵魂也为之颤栗的东西浮现。 某种,就连死亡无法毁灭的东西! 当冰冷的风从远方吹来,自夜空尽头那一闪而逝的雷光映照里,便有模糊的轮廓如幻象一般展露。 稍纵即逝。 仿佛是一个束手而立的人影。 如少年,如壮汉,如佝偻的老者。 风中的残痕变幻不定。 唯有那一双澄澈的眼眸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和阴霾。 不是鬼魅,也并不具备源质。 只是单纯的执念而已。 可当那泡影一般的残痕抬起面孔,看向前方时,便有如芒在背的恶寒从外道王的心头涌现。 “这就是,所谓的……剑圣之极意吗?” 外道王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对手,充满了惊奇:“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竟然在肉体和灵魂尽数毁灭之后,还能够继续存留。 可留下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以理解。 哪怕在深渊之中,无数地狱里,也未曾见证过如此的奇景。 这个世界,竟然会存在着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 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便只有虚无的泡影。明明和幻象没什么区别,却带来了如有实质的威压,甚至,更胜生前! 泡影在迅速的成长。 渐渐凝实。 就像是在重铸着自身一样,搜集了飘荡在这个碎片内的死亡和毁灭,所吞下的毁灭和死亡越多,那一分飘渺的幻象,便越是清晰! 而外道王却毫无举动。 并不干涉。 只是等待。 直到那恍然之中的剑圣再度醒来,看向眼前,满怀着疑惑: “竟然不阻拦我么,前辈?” “为何要阻止?” 外道王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按着膝盖,那一双浑浊的眼瞳里洋溢着狂喜和期盼:“我要和你打一场!” “可我已经输了啊。” 上泉洒脱一笑:“在生前的时候未能得胜,难道死之后,便能够有所不同——你赢了,前辈,堂堂正正的同我对决,取得了胜利。 还是说,你觉得现在会有所不同?” 外道王愣住了,端详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分辨出了什么了一样,失望、惋惜、懊丧和恼怒从眼眸中渐渐闪现。 如此珍贵的成果,竟然要如此奢侈的浪费掉? “为何执迷不悟!” 外道王怒斥:“你是不同的,上泉,你应该明白——” 从握剑的那一刻开始,不,从诞生,早在啼哭之前,早在从母亲的孕育之中萌发第一缕意识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 你和那些蝇营狗苟的‘活物’不同! 你具备才能,你同我一样! “你还有机会,上泉。” 外道王最后一次邀请:“到我这里来,你可以得到永生,就像我一样。你会有无穷的时光!” 上泉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眺望远方天地之间的浩荡战争。 许久,许久。 忽然问:“得到永生又如何呢?” 他伸手,指向那主宰这一世界走向的战争。 望着难近母的火焰、奥西里斯的烈光,乃至扶桑最后的牺牲和鹦鹉螺宛如星辰坠落的身姿。 就仿佛拼劲全力,登上了山顶之后,却眺望到了远方无穷尽的世界一样。 不知究竟应该为此满足,还是应该懊丧。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极意 “瞧啊,前辈,人的世界原来是如此的广大。”上泉轻声呢喃,“如我这样的武夫,又是如此的渺小。” 同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相比,渺小到,宛如尘埃! 人生苦短。 从察觉老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他便为此而痛苦,在每一个噩梦里竭尽所能的挣扎,睁开眼睛之后,便忍不住想要流泪。 权力、物质、财富、阶级、尊卑、名望…… 太多的珍贵之物了。 这个世界太过于庞大,庞大的让人绝望。 拼尽全力的度过一生,片刻不曾虚度的日夜煎熬,心怀着期冀和野望向上爬行,可哪怕是取得了再多的成就,得到了在高的地位,也依旧不过是沧海一粟。 人的一生,是渺小的一生。 诞生于啼哭,成长于苦痛,衰弛于岁月,最终,归于死亡。 一切的开始紧靠着一切的终结。 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美酒和美人,幸福和快乐,充实和安宁,都太少了,宛如朝露,当舌尖品位到那一缕芬芳时,便已经化为泡影。 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是贪婪,是为何我不能够长存的痛恨! 还有恐惧。 死亡已经近在咫尺,而时不我待。 不想死,不要死,不能死,用尽全力的握着剑,耗尽所有心血的去挣扎,想要维持自己一生的基业,想要报效曾经先皇的恩德,想要让那个不知廉耻的夷人知难而退。 当晃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一生的创造同真正的伟业不过是尘埃,先皇的恩德早已经随着时光一同消散在风中,就连那个夷人也已经作法自毙,身陷囚笼。 而自己,自始至终,却好像……只是在等待而已。 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何其可耻! 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用尽了所有心思去欺骗自己,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充其量,只是在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 就算是给了自己永生,难道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不过只是同样的,虚度时光而已。 如同食尸鬼一样,享受着子嗣和后辈的奉献,心安理得的滞留不去,直到有一天,就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模样,渐渐的面目全非,再无尊严。 直到变成了另一个再非是上泉的怪物。 为何,便不能堂堂正正的面对属于自己的结果呢? 万物归亡,死亡确实可怕。 哪怕自己同它以剑相拒了这么多年,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想到这一副残躯要归于尘土,也会忍不住想要掉两滴眼泪。 可世间万物,能够存在的基础,就是死亡。 正因为有了死的根基,自己才能爬升到如今的程度…… 深渊之路,诚然远大。 但再怎么漫长的求索,对于求道者而言,倘若高度未曾上升过一寸,那么便只是在黑暗里徘徊。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做些什么。 做什么都好,只要不虚度。 现在,应该他迎来最后的结果了。 “永恒的追逐剑道的巅峰么?听上去真好。” 上泉遗憾的摇头,“只可惜,根本不需要。” 剑道的巅峰? 那种东西,早就在自己脚下了! 何必再浪费时光? “走吧,我自己。” 他微笑着轻叹。 那一瞬间,清亮的鸣叫从风中响起。 令外道王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捂住不存在的剑刃。 可剑刃却未曾向着此处而来,而是……落在了上泉自己的身上! 一道清晰的裂口从幻影之上浮现。 令幻影迅速的模糊,连带着最后的执念一同,斩灭! 在那一瞬间,不止是此处,就在棋盘之外,中岛的手中,一张张卡牌在迅速的破碎,消失……上泉一生的荣耀,世间万象所见证的巅峰,所有关于他的事象记录,包括副本在内,尽数化为飞灰。 飘散。 不止是此处,就在现境和边境,黄泉比良坂,瀛洲,乃至罗马、东夏、埃及……所有有关上泉的回忆都在迅速的模糊,泛黄,所有纸页上的记录尽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繁复又奇妙的故事。 除了寥寥数人还保有着他存在的证据之外,便只留下了最后的道场,和给孙女的温柔拥抱。 如是,悄无声息的向一切道别。 最后,向着外道王颔首。 “永别了,前辈。” 那昂扬的剑客洒脱一笑,望向了前方。 “死亡真可怕啊。” 他说,“我要去死了。” 那一瞬间,属于他的终结,死于他的死亡,化为黑暗之路,从他的脚下浮现。 就这样,他迈动脚步,骄傲的向着自己的末路走去。 穿过了破碎的战场,经过了无数其他的死亡,最后同槐诗擦肩而过,终于走到了道路的尽头,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隐隐浮现的庄严轮廓。 仿佛等待了许久那样,向着他微微颔首。 或许,这便是死亡。 最后一次,向着他举起了无形的天平。 “劳您久等了。” 上泉微笑着,将自己轻若鸿毛的一生投入其中。 然后从另一端,接过了那一柄授予自己的剑。 在他的手里,他用一生所换取来的剑刃,无声的鸣动着。宛如火焰那样,传达着自身的孤独和期盼。 何必再求诸于外物呢,上泉? 这漫长又煎熬的一生,你从来都于剑相伴。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你一生所铸就的成果。 这便是你自己! 当察觉到这一真相的瞬间,上泉便忍不住为这绝妙的领悟和安排而欢喜。 为命运的馈赠献上喝彩。 “竟徒劳拖延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原来我的一生,竟然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么?” 并无沮丧,并无懊悔,而是充满了感激的向着一切致以最后的谢意。 很好,非常好,不,简直完美! 对于自己这样的武夫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那么,请见证我吧,死亡——” 那一瞬间,上泉大笑着,拔剑,向着眼前的虚无,向着面前的世界,斩落:“我一生,就寄托在这一剑之上!” 没有风声,没有寒光。 什么都没有。 虚无的剑刃自这虚实难辨的领域中斩下,毫无花俏,宛如一次平平无奇的稽古和素振,甚至就连任何的奥秘都不存在于其上。 只是普普通通的,唐竹。 如是,收剑入鞘。 他闭上眼睛,专注的,侧耳倾听。 听见风中翱翔的飞鸟远去,夜空中的星辰闪耀,远方吹来的风里,好像传来熟悉的歌声。 回荡在小巷中的轻灵脚步声,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石佛眼角的青苔,落满尘埃的寺庙,空旷整洁的道场。 那些整齐划一的呼喊声。 釜中沸腾的回音,茶杯上袅袅升起的水汽。 还有剑刃归鞘时那悦耳的低鸣。 那些遥远的过去,那些他曾经为之付出一生的功业,那个璀璨又美好的世界,以及铭记于心的无数次胜利…… 一切好像都在渐渐的远去。 只有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当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掠过了战场,当槐诗从瞬间的恍惚中醒来,便听见了那回荡在天地之间的浩瀚低吟。 阻挡在鹦鹉螺前方的手掌,猛然停滞,在战舰的冲击之下被碾压成肉泥。 化为利刃的战舰笔直的向前,喷涌着火焰。 贯入裂隙之中。 将盖亚彻底钉死在黑暗之中! 就在天穹之上…… 世界之树的压制之下,盖亚的头顶那庄严闪耀的重生之环上,才姗姗来迟的浮现出笔直的斩痕。 再造地母的威权,令毁灭要素重生的神之楔,就这样,迎来了碎灭! 这便是剑圣最后遗留给尘世的馈赠。 漫长的时光中同死亡相伴,经历了无数斗争和毁灭,见证了碎片之内无数厮杀,在死亡的尽头,再度攀升至未有之境的剑术! 以这微不足道的灵魂为载体,终于,触及了死亡真髓的力量…… 以自己的死亡,同现境最古老的规则融合。 最后,用自己的灵魂,去将盖亚的灵魂斩断! ——极意·万物归亡! 而在黑暗里,那剑刃的鸣叫渐渐消散。 上泉满足的闭上眼睛,静静的聆听着那最后一缕余音消失无踪,走向了黑暗的最深处,再不曾回头。 就这样,在死亡的邀约之下,他踏上了漫漫长路。 他原本以为这一切会那么孤独,可在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却有一盏盏灯光亮起,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那些曾经逝去的剑士们,那些由他亲自所教导的学生,手持着灯笼和烛火,微笑着,弯腰,向着老师献上问候。 “您辛苦了!” 上泉愕然的,挠了挠面孔,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堂本、铃木、濑户、织田、佐佐木……明明已经是一介老朽,却不知为何,忽然害羞了起来。 哪怕难以分辨是真是幻,却依旧想要为这再度的相逢而落泪。 “大家,久等了。” 他弯下腰,感激的致以回礼。 就这样,他们拥抱着,谈笑着,肩并着肩,走上了漫漫长路。 在崎岖的道路上向前,好像翻过了山岭,穿过了荒野,美好的旅途永无止境。 直到最后,黑暗消失无踪。 一切阴霾不见。 涌动着银光的绚烂海洋照亮了他的眼瞳,潮声回荡在耳边,波澜漫过了他的双脚。 灯火辉煌的世界,闪耀的夜空,还有这无穷尽的归宿之海…… “真美啊。” 他闭上了眼睛。 这便是剑圣的终结。 …… 当遍布裂隙的重生之环迎来了坠落,世间万象仿佛都陷入了寂静。无数耀眼的光芒碎片从庞大的神之楔上落下,带着盖亚的力量,重归世间。 就在鹦鹉螺的贯穿之下,毁灭要素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宛如呜咽。 就这样,盖亚的挽歌,消散在属于自己的灭亡里。 只是在最后那一瞬,囚笼之内的那一张模糊面孔仿佛抬起,黯淡的眼瞳凝望着贯穿心脏的鹦鹉螺。 就好像能够看到槐诗被血染红的面孔一样。 难以分辨,那眼神究竟是憎恨还是悲悯。 只有幻觉一般的叹息消失在黑暗里。 就在世界之树的封锁里,盖亚的躯壳,彻底崩解——失去控制的源质,失去生机的力量,乃至盖亚那渐渐消散的本能,尽数化为了纯粹的光焰,扩散。 无可阻挡的烈光和波澜,扩散。 倘若世界的起源是一场大爆炸的话,那么,世界的毁灭亦如是! 伴随着盖亚的陨落,那失去威权掌控的力量,迎来了最纯粹的泯灭,最终,形成了天文现象一般的恐怖规模。 笼罩一切! 饱经蹂躏的一切都被洪流所吞没,无差别的光和热形成了毁灭的潮汐,覆盖向四面八方。 哪怕是此刻殿堂之上,棋盘也开始剧烈的震颤,无法承载着过于庞大的力量,从所有的掌控和钳制之中脱离。 “就是现在。” 存续院内,院长拿起了对讲机,平静的对另一头通知:“执行编号C761方案。” 当命令下达之后,所得到的,便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瞬间,无穷深度之上,重重地狱黑暗的封锁之内,现境,骤然焕发出了璀璨的光亮——第二封锁·彩虹桥,启动! 绚烂的光芒如柱,悍然突破了无数深度的封锁,向着深渊之中延伸。 蓄势许久之后,此刻全功率启动,掠过了无数壁障和阻拦,贯穿了所有的障碍,飞向地狱的最深处,向着预定的坐标。 从天而降。 瞬间,锚定碎片。 宛如一只手掌,握住了棋盘。 在尘埃落定的瞬间,毫不犹豫的出手,不留下任何节外生枝的余地,甚至将所谓的礼仪和流程都抛在了脑后。 要连带其中的一切,从深渊里一同拔出! 可一切,又在瞬间,戛然而止。 就在棋盘的另一端,有两根手指轻柔的捏合,就好像拔河一样,以此同整个现境角力,令碎片停滞在原地,再无任何任何动摇! “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么?啊,倒是颇有现境的急躁风格。” 王座之上,大君嘲弄一笑,忽然发问:“不过,现在就说结束,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俯瞰着棋盘之内: “余波,可还没结束呢。”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英雄 余波,在扩散。 就如同大君所说的那样。 碎片在哀鸣着,震荡,在双方巨人的相拔之间,崩裂缝隙,却又维持的稳定——明明它是如今双方争夺的重点,可奇异的变成了某种维持着双方不至于彻底爆发的稳定阀。 棋盘一旦破碎,那么所剩下的便只有彻底的战争。 不论是存续院,还是大君,都不希望这一场赌局以如此的潦草的方式收尾。 可在碎片里,光焰招荡。 毁灭的潮汐依旧在扩散。 吞没一切。 荒原、大地、海洋、丘陵、地穴……上至天穹,下至黄泉,这一份悲鸣的陨落无远弗届。 不论地狱还是现境,都笼罩在同样的毁灭里。 在残存的俄联正前方,无数壁障在洪流的冲击之下生灭,墙壁崩裂缝隙,可新的铁壁又在圣殿骑士面前再度展开。 湍急的激流里,偌大的要塞宛如风浪中的小船,在剧烈的动荡里,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颤栗的抬头,凝视着那不断浮现裂隙的壁障。 还有更远处,那些宛如风中残烛一般渐渐熄灭的哨站,还有那些被卷入洪流之中彻底灰飞烟灭的圣殿和建筑…… 更多,更多的一切都在消亡。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 可毁灭的光焰并未曾在瞬间将他吞没。 在那稍纵即逝的刹那里,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影,苍老的妇人展开了十臂,渐渐的在狂风和光焰里剥落。 只是最后回头时,那一张裸露白骨的面孔上,浮现出了某种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再无严肃和冷厉。 宛如温柔的祖母一样。 最后,向着他,无声告别。 在这短短的一瞬里,神之车轮从天而降,逆着洪流疾驰,不顾羽翼迅速的凋零焚烧,卷着夸父,连带着槐诗一同,包裹在内。 紧接着,迅速膨胀的烈光就吞没了一切。 天旋地转的恐怖冲击里,槐诗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瞬间,他只是下意识的……伸手,伸手想要阻拦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能够阻拦。 在剧烈的冲击中,光芒和黑暗一样,将他彻底吞没。 他感觉自己好像昏过去了,可是却并未曾被梦境所眷顾,在无数散乱的思绪之间,只有焚烧的苦痛和折磨。 又过了很久,他感觉到有人在奋力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呐喊着他的名字。 可除了这些之外,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当他艰难的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夸父那一张焦黑的笑脸,看到他有了反应,开心的好像快要开出花来了一样。 “喂,槐诗,喂!”他大声呐喊:“能听见我说话么?” 槐诗剧烈的呛咳,在他的摇晃里,快要吐血里:“还没死……但你不放手的话,就快了……以及,你好丑……” “哈,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他瞥着好像火灾现场里爬出来一样的槐诗,将他从滚烫的碎石上重新扛起来,背在身上,生怕他又睡过去,还在碎碎念:“咱俩谁也别笑谁,我老王年轻的时候,起码也是东夏谱系的偶像派啊?只不过是后面大家审美变得太快,喜欢男友小生的比喜欢我这种硬汉路线的人多了一些……” “难近母呢?”槐诗沙哑的问。 “……” 夸父沉默了一瞬,背着他,踉跄向前:“去世了。” 槐诗还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见身后骤然传来的轰鸣。 在被烧成苍白的天穹和被烧成漆黑的大地之间,渐渐消散的烟尘和风暴里,浮现出的诡异身影。 在如山岳坍塌的轰鸣中,它在缓缓的行进,滴落恶臭的脓血和腐败的体液,头戴着白骨冠冕,血肉如裙一般环绕在祂的身上。 神之车轮和太阳历石的衰微闪光不断浮现,但却难以阻挡它的前进,唯有万神殿的雷霆之枪落下时,才能在它腐败的躯壳之上留下一道贯穿的灼痕。 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可是它却毫不在乎,更多腐败的组织在迅速的再生,拖曳在它的身后,一道道诡异的血色弥漫里,在大地上结出了一个个孕育着大群的囊泡。 充满灰烬的风里飘来恶臭的味道。 那熟悉的气息,却令槐诗近乎再度窒息。 “那究竟是……什么?!” …… …… “盖亚?!” 早在余波散尽之后的瞬间,那诡异怪物从熔岩和烈火中爬出时,叶戈尔就忍不住失声,痉挛的五指已经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捏成团。 “盖亚已经死了。” 院长冷淡的看着诸多预案之中会出现的恶果之一,电子音毫无起伏:“集合了各大谱系之力,用尽了大部分资源之后,由上泉以万物归亡的极意毁去重生之环,最后再彻底的将那一份模糊的意识抹除。 作为毁灭要素而言的盖亚,已经葬身在世界之树中了。你所见到的毁灭,便是她死去时所掀起的波澜。 而你眼前的这个……只是个缝合怪罢了。” 院长停顿了一下,电子音中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厌恶——那究竟是处于对深渊的抵触,还是对这种粗暴的加工方式的不满呢? 无法分辨,叶戈尔也不打算去揣测存续院的价值观。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没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 “别担心,已经它已经失去了毁灭要素的性质。原本被重生之环所唤醒的本能,已经彻底消失。 现在留下来的只是被深渊所污染的残骸。” 从一开始,黄金黎明就没想过能够靠着盖亚无往不利。 作为现境诞生的毁灭要素,他们可太清楚曾经这一帮同伴和同仁的作风和斗志了。 哪怕盖亚如此的庞大和恐怖,但只有百分之十的状态,无法呼唤曾经的诸多力量,只能靠着本能去应对,依旧有着被击败的可能。 那么,不如将更多的心血,放在盖亚死亡之后。 向着那一具属于世界的胚胎,灌注混沌的原初之息,植入不定的影境之血,最终,填补以乐土的贪婪之灵。 倘若波旬尚在的话,甚至还可以赋予祂堕落之智…… 将地狱的精髓注入那一具躯壳之中,当盖亚陨落,那么从其中诞生的,便是属于深渊的统治者! 生养万般恶孽,令碎片化为彻底的地狱。 到最后,那些衍生的血肉充斥一切,吞去所有,在深渊开辟属于自身的地狱之国! “所以……” 叶戈尔抱着万一的期望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一直在发生的事情,叶戈尔先生,战争。” 院长回答:“我们已经为了六种会出现的最糟状况做了预案——包括,旧盖亚的复活。但存续院并不是万能的,没有凭空变出奇迹的能力。” 院长停顿了一下,似是回忆检索:“接下来还存在延续可能的有1730号计划,欧米伽备案,以及针对两个针对地狱之王所做的准备……但我们所有的力量都已经用在了对抗旧盖亚的上面,世界之树以后,棋盘上已无可用之素材。 除此之外,就只有最终的‘衰亡序列’可以动用了。” 衰亡序列——唤醒棋盘内两个毁灭要素的残骸,令其结合。 将一切都彻底的毁灭…… 叶戈尔捏着手中皱成一团的纸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许久,轻叹:“至少我们还有时间,不是么?” 时间? 院长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或许,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一边。 奇迹存留的时刻从不长久,而那些美好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在衰亡序列的倒计时结束之前,他们所做的,便只有等待。 …… 当毁灭的洪流席卷而过,深渊之潮卷土重来。 干涸荒芜的边境大地之上,只剩下最后的孤独信标屹立风里,在动荡中颤栗,摇摇欲坠。 从盖亚的行尸里,无数大群如同孢子那样在迅速的孵化。恰如病菌在腐烂的温床中生长一样,汲取着这一份被深渊所侵蚀的纯粹生命力,无止境的从赤红色的囊泡中爬出。 湿漉漉的身体在焦热的空气中迅速硬化,变得五彩斑斓,如飞禽,如走兽,如同世上一切活物糅杂成的诡异成果。 它们饥渴的嘶鸣,永无止境的冲击着俄联防线的最后堡垒。 黑色的海潮将圣典骑士们的阵列淹没。 还有更多的升华者和军团,正匆忙的沿着道路撤离,向着内侧未曾被深渊所侵蚀的领域,收缩防御。 可还有更多,更多的深渊投影在腐烂的行尸播撒之下萌芽,扩散,种下了毁灭的阴影和灭亡的果实。 自上空向下俯瞰,便能够窥见那迅速收缩的光明,濒临崩溃的阵线,还有守卫在外的最后一点微光。 永无休止的愤怒,永无休止的雷鸣。 阴沉的云层之中,万道纯化的雷光从天而降,如犁一样,自凝固的怪物之间扫过,便有无数恶臭的浆液和焦炭飞起。 可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庞大阴影从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升起。 直到雷霆也感觉到了疲惫。 渐渐暗淡。 在鲲鹏疲惫的鸣叫声里,云中君的身影从暴风中跌落,踉跄的后退,坐倒在了地上,再没有播撒毁灭的力气。 迎来极限。 这一次,是他先撑不住了。 “怎么了?不是刚刚还一副老子办事儿别人别插嘴的样子么?” 框架之中,夏尔玛瞥了一眼他狼狈的样子,毫不客气:“看起来,这一次好像是我赢了啊。” “嗯。” 应芳州想了一下,点头,认真的说: “谢谢你。” “哈,这可真不像从你……” 夏尔玛本能的冷笑,回头正想要冷嘲热讽,却看到了他的眼睛。 疲惫的云中君也在看着他。 那么郑重。 令他愣在原地。 就这样,应芳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恨水之枪捧起,递过去: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啧。” 夏尔玛的神情渐渐阴沉,不耐烦的劈手夺过:“不然呢?难道只是少了个拖后腿的家伙,我就会输?” 应芳州好像笑了。 风中,再没有呼吸的声音。 天穹上的阴云渐渐消散,可不知为何,却有雨水落在夏尔玛的手背上,顺着长枪,落入龟裂的大地。 又一滴。 渐渐覆盖一切,直到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为何直到最后,才让人心里痛快这么一次呢? 难道早点后退一步,就那么难? 夏尔玛想要怒吼质问,可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只有寂静。 在黯淡的天穹之下,框架之外,那些嘶鸣的声音随着地狱的潮水一同,渐渐靠近了,可空气里却仿佛依旧回荡着冷漠的嗤笑声,就像是留给地狱的最后嘲弄。 哪怕他的残躯已经消散在风中。 再也不见。 而耀眼的电光,再次在万物的憎恨中升腾而起。 鲲鹏的精魂从恨水之中升腾而起,环绕在创造主的身边,驯服的执行着主人最后的命令。 就在地狱万军之前,最后的守卫者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呢,对不对?” 夏尔玛闭上眼睛,轻声呢喃:“距离休息的时候,还早着呢。” “——我们,再来!” 于是,仿佛有熟悉的笑声再一次从耳边响起。 就在黑暗的最深处,风雷震怒。 雷光再起! …… …… 就在干涸的血海之中,燃烧的机甲轰鸣着,残破的荷鲁斯之刃斩落,令庞大的血蛇痉挛着嘶鸣。 无以计数的尸骸堆积成山,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巨大的蛇颅便已经脱离了身体,落在地上。紧接着,统治者的首级在牧者之杖的穿刺之下,钉进大地。 装甲践踏,在巨响里,将那一张碍眼的怨毒面孔彻底踩爆! 直到最后,奥西里斯的驾驶者才擦了把脸上的汗水,感慨:“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记仇的家伙……完了,她好像已经记住我了。” “难道你会害怕?”别西卜反问。 “哈,也对!” 欧顿眉开眼笑,“大不了再杀一次。” 伴随着两人之间的对话,风暴呼啸而来,如漆黑的长鞭一样斩落,数之不尽的怪物们嘶鸣涌动着,再度合拢。 别西卜忽然说:“应芳州的识别信号消失了。” “和上次一样啊……” 欧顿沉默了片刻,无奈的笑了笑:“急性子的人总是先走一步,明明大家还来不及打招呼呢。” 别西卜叹息,“或许,我们也会一样。” “听起来就像上次?” 欧顿问道。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别西卜便领会了这一份来自驾驶者的戏谑和淡定,忍不住随之发笑:“哈,就像上次。” 那么,就像上次! 只不过是死亡而已。 那些东西并不能将他们击倒。 在地狱焚烧殆尽之前,冥府巨人不会倒下。 只要这一份使命尚存一日,那么他们就不会回头。 厮杀再一次开始了。 奥西里斯和地狱之间的斗争! 可就在此刻激烈的厮杀里,那些不断响起的报损警报中,别西卜却像是走神了一样,略微迟滞了一瞬,然后,毫无征兆的问: “说起来,欧顿,你后悔过么?” “嗯?后悔?” 紧急机动里,欧顿瞥着空速表,疑惑的问:“后悔什么?” “就是后悔……那些过去的事情。” 别西卜说:“如果不参合天国谱系就好了,你可以回去做圣名传承者,不必跟家人闹的那么僵。 没必要在一群臭傻逼身上浪费感情,为他们而难过。 最后,也不必变成那样。” 短暂的沉默里,欧顿尴尬的愣了一下。 “啊,要说的话,是有点。” 他无奈耸肩,“可要是那样的话,不就遇不到你了么?” “……” 别西卜愕然沉默,就连报损警告的声音都黯淡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西卜。” 欧顿忍不住笑起来,在天旋地转的驰骋中,他沙哑的笑着,眼睛闪闪发光:“不那样的话,或许我会过得很好,但我一定会失去很多。失去很多很珍贵的朋友,其中一定有你一个! 所以,别说那些让人难过的话了——” 燃烧的机神自黑潮中疾驰而过,贯穿了巨大的怪物,从后背穿出,黯淡的光翼展开,高踞与天穹之上,俯瞰万物。 “看啊,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欧顿大笑着,毫不在乎那些数不尽的尘埃:“敌人还要多少有多少,还有更多的对手等待我们去打垮,更多的地狱和深渊……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到腰斩的时候呢!” “你这个家伙,完全不听别人说话是吗?”智能总控无奈叹息:“摊上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是啊。” 欧顿得意的咧嘴,推动操纵杆:“走吧,伙伴!” 咔! 操纵杆毫无反应,机舱锁死,所有警报声尽数消失不见。 令欧顿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别西卜?” 他抬起头问:“你在做什么?!” “做《蝇王》应当做的事情啊,欧顿。” 少年的投影从驾驶舱的屏幕上浮现,酷似欧顿的面容上带着爽朗的微笑,摊手:“机体损失百分之七十二,燃油即将耗尽,嗯,看起来驾驶员也失去了理智的样子。 所以,紧急弹射程序要启动了——” “喂!” 欧顿瞪大眼睛,想要说话,却看到了屏幕上少年流下的眼泪。 那么难过。 可又那么得意。 “没用啦,弹射程序已经启动了,你该走了。” 别西卜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冥河的波澜在机舱之内涌动着,渐渐覆盖驾驶舱,通向彼方的隧道已经打开。 “哪怕你我如今都只不过是虚假的幻影,可一想到,在某个故事里,我也可以为了保护你而死去……我便由衷的感觉到快乐和欣喜。 和朋友离别的痛苦,和朋友重逢的欢欣,还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这样的感觉,都是你给我的。 谢谢你,欧顿。” “这一次,轮到你来送我了。” 在屏幕上,少年向着挚友微笑着,告别。 “再见吧,我的朋友。” 别西卜抬起手掌,微微推出,虚无的光影调动了装甲内部最后的模块,令驾驶舱的胶囊猛然开,迅速凝固的泡沫填满了每一个间隙,盖住了那一张面孔。 就这样,在炸药的推动之下,飞射而出,顺着来自残存哨站的讯号,消失在了冥河的波涛里。 只有最后的呢喃,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机舱里。 “能一起冒险,实在是太好啦。” 就这样,少年转身,最后一块屏幕骤然黯淡,而装甲的残缺面目之上,那一双眼瞳,却再度亮起。 宛如熔炉的火焰重启。 【重生机关·启动】 【引言,降下审判和火焰,直至地狱焚烧殆尽!】 【密钥验证完毕】 【终结代码——冥河归还】 【倒计时00:10:00】 无穷尽的高热从装甲内涌动而出,拉扯着最后的冥河,向内收缩,无穷炽热的光翼之间,残破的奥西里斯张口,钢铁咆哮。 自这最彻底的焚烧中,赤红与苍白交叠之冠从头上再度升起。 三度从死亡中归还之后,震怒的奥西里斯,冥府的主宰者于此再现! 撕裂风暴,践踏大地,烈焰如环,从大地之上升腾而起,扩散,将无穷尽的腐烂之潮笼罩在内。 而震怒的巨神,从天而降! “在舞会结束之前,就让我来教你们吧。” 再无弱点的钢铁之神狞笑着,伸手,捏住了隐藏在万军之中的猎食大天使: “——什么叫做,毁灭!” 轰! 毁灭,降临。 …… …… 远方,爆裂的亮光升上天空。 风暴卷着尘埃席卷而来,在荒芜的大地之上扩散。 槐诗剧烈的呛咳着,感觉到一阵眩晕,紧接着,听见远方传来的轰鸣,当俄联的防线坍塌之后,看不见尽头的漆黑便如同宛如决堤一样,灌入了这一片世界。 肆虐席卷着。 在山梁上面,夸父的脚步停滞了一瞬,疲惫的叹息。 “不能再往前了。” 他说,“防线正在收缩,我们恐怕来不及赶过去了。” 已经,无路可走了。 找了一块石头,放下了抗在肩上的槐诗,他自己也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来。两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都不由得呛咳着大笑起来。 可很快,就连沙哑的笑声也被盖过了。 就在山梁之下的黑潮尽头,巨响迸发。 腐烂的盖亚,轰然向前,掀起深渊的潮汐和波澜……甚至并没有在乎这两只不远处的小小蚂蚁,只是本能的,循着来自灵魂中的饥渴和吸引,向着现境的火光扑出。 “这么大的玩意儿,要说是我妈,也真是离谱啊。”夸父喘息着,仰望着那渐渐逼近的身影:“我妈没这么大个。” “我妈也没有……比喻,比喻你懂么?” 槐诗无奈叹息,“你还走得动么?抛下我,还来得及。” “算了,不想走了。” 夸父靠在石头上,咳嗽着抱怨:“我来的时候,老头子跟我说,这一趟,对东夏来说也是豪赌,而我来说,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可惜,他说话一直都遮遮掩掩的,从来都不说清楚。都已经快要死到临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机会究竟在哪里。 搞不好,老东西一开始就是在唬我吧……” “啊,说不定。” 有可能的话,槐诗简直要举起双手赞同:“越老的家伙,越会骗人。” “是啊,早知道当年从稷下毕业就去社保局了。” 他怨念感慨:“福利高待遇好,加班也少,据说以前在边境带我的班长现在女儿都已经去存续院进修了……而我,这么多年都还没女朋友。” “正常啦,我也一样。” 槐诗想要安慰,却被他狠瞪一眼:“你闭嘴。” “……” “真后悔啊。” 夸父低下头,疲惫叹息:“如果我强一点就好了,难近母也不会死。到现在,也不会这么无能为力。” “已经尽力了,不是么?”槐诗说。 可夸父却没有回答。 只是摇头,许久,才轻声笑了起来:“不是只有理想国才有使命的,槐诗。” 槐诗无言。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像小白那样,一点就透,就能够知道老头子说的机会是什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要是我能像红尘那小子一样,心眼多一点,也不至于总是说错话,让人讨厌。像谛听那样也行,朋友多,像白泽一样运气好,或者,像小狐狸一样格局大一点……” 夸父自嘲的笑了笑:“像我这样脑子缺根弦的,总让大家失望,可大家还愿意带我一起玩,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呢? 我很妒忌,槐诗——” 夸父轻声问:“为什么我不能像你?” “像我一样父母死的早一个人去拉大提琴?” 槐诗翻了个白眼,几乎快要笑出来:“大哥,这年头父母双全就是奇迹了,咱还指望什么自行车啊? 况且,没你背我走这么远,我早就死了好么?” “不一样的,槐诗。” 夸父摇头,“不一样的。” “你好歹还是背靠东夏的五阶呢,羡慕我一个四阶工具人,就离谱。”槐诗摇头:“咱就别想那么多桃子吃了好么? 大家都一样,老兄,没有什么不同。” 夸父愣了一下,看着他,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样,忍不住扑哧一声。 “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那个家伙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根本停不下来。 “喂,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夸父自嘲的咧嘴,感受到这一份来自命运的荒谬馈赠:“我只是刚刚才明白,我其实抱怨那么多,羡慕那么多,其实一直都在想桃子吃。 结果,却没发现——” 他从口袋里伸出手,展开五指,满足的轻叹: “我想要的东西,不就一直在我的口袋里么?” 就在他的掌心里,一颗干瘪的果实微微翻滚。 皱巴巴的表皮看着分外寒碜,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可现在,它汲取着夸父的血液,还有风中回荡的哀鸣和来自世界的呼唤,便却好像幻觉一样,开始渐渐的生长。 渐渐的,丰润饱满,焕发活力。 这就是夸父为种,从扶桑上所结出的果实。 用他的灵魂,他的意识,他一生的所求,所凝结出的结晶。 一颗桃子? “难道这也是你的安排么,老头子?” 夸父轻声呢喃:“拐弯抹角到这种程度,算我服了你!” 他握紧了手中的果实,竭尽全力的,撑起身体,抬头看了一眼远方引领着黑潮跋涉的腐烂盖亚。 终于,跨出了自己的脚步。 再无犹豫! “你去哪里?”槐诗愕然。 “当然是去力挽狂澜啊!” 那个狼狈的男人回头,冲着他得意的一笑:“我说过了,我这种硬汉风格,以前也流行过的!等了这么多年,复古的时候,也该到了。” 就这样,他最后道别。 “保重吧,槐诗。 我要去继续履行我的使命了——” 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转身,向着远方涌动的地狱潮流,无穷尽的敌人,那些嘶鸣的怪物,还有轰然前行的巨大腐尸。 狂风迎面,深渊险恶。 可恍惚中,却仿佛回到了美好的旧时光。 走进了荧幕之上。 就好像,终于成为英雄了一样。 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想。 成为在黑暗前面力挽狂澜的勇士,在邪恶前方屹立不倒的丰碑,面对痛苦绝不皱眉的好汉。就像是电影里那些硬派英雄们一样。 他们不怕痛苦,打熬力气,日复一日的举重、深蹲、马拉松,勤学武艺,风刀霜剑打不动他们,更多的伤痕,会让他们越来越强。 可等他长大了之后,却发现,时代已经变了。 他所向往的硬汉们,已经不再流行。 只有他一个人茫然的徘徊着,追在他们消失的踪迹后面,无所适从。 当那个老人伸手,向他发出邀约的时候,他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呢?现在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时候的,心潮澎湃! “要来吗?” 玄鸟说:“我们可以一起保护这个世界。” “当然啊!” 夸父不假思索的握紧了老人的手掌,几乎,热泪盈眶:“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现在,这一天终于到了。 “是死是活,就看你了,老头子。” 在那驰骋而至的浪潮前方,孤独的捍卫者握紧了手中的果实,“我信你啊!” 我等那么多年。 今天这个逼,我装定了! 他张口,将自己一生的苦果吞尽。 在扩散的剧痛中,向着地狱,无声咆哮。 恐怖的烈焰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轻而易举的将暗潮撕裂。好像有无穷的力量骤然从体内爆发,迅速的膨胀。 将一切焚烧殆尽。 包括自己…… “等等,好像……哪里……” 他瞪大眼睛:“不太对?” 轰! 在黑暗之前,万丈火柱拔地而起,彻底将他焚烧殆尽之后,扩散,将苍白的飞灰撒遍了整个世界。 夸父,消失无踪。 “失败了么?” 玄鸟动作一滞,僵硬在原地,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投影。 几乎忘记呼吸。 就在稷下,幽暗的地宫中迸发出悲怆的钟鸣。 沉寂的丹青卷骤然翻卷,如椽大笔凭空从上面浮现,笔直的掠过了无数记录,落在了卷首,将最前面夸父的名字,彻底抹消! 人死如灯灭。 这一份来自源典的印证,很快就传递到了玄鸟的感知之中,令老人跌坐在椅子上,再没有撑起来的力气。 难以呼吸。 可很快,他就感觉到,袖中的白狼钩震荡不休! 高亢的鸣叫! 宛如嗅到来自现境的共鸣…… 当玄鸟打开怀中的罗盘时,便看到那指针癫狂的旋转,昭示星野之中的动乱,来自各个宫阙之间的剧烈冲突。 乃至……命运的激荡! 那是即将重生的天命,在孕育之中,向着尘世高亢咆哮。 俯瞰万般尘埃! 那一瞬间,棋盘内,拔地而起的火柱骤然分裂,八道截然不同的神迹刻印如同枝叶那样从其中生长而出。 回旋在大地和无尽命运星野的投影之间。 【乾】、【坎】、【艮】、【震】、【巽】、【离】、【坤】、【兑】…… 先天八卦于此重演,无穷的引力从那扭转万象的回旋里迸发,化为了龙卷,笼罩黑潮,大群、军团、怪物、血河、一切微不足道的敌人都如同尘埃那样,被卷入这炼狱的熔炉之中。 化为了尘埃。 只有一个赤红的轮廓,自熔炉一般的炼狱中缓缓浮现。 骸骨、内脏,肌理、皮肤…… 宛如金铁重铸。 将自身,也锻造为了足以毁灭一切的武装! “来!” 那一瞬间,夸父抬起了眼瞳,向着尘世呼唤。 天地剧震,万物动荡。 “来!”他再度呐喊。 山峦移位,七海翻波。 “来!” 当最后的呼唤响彻天地,在稷下地宫的最深处,尘封的古老铜兵骤然震颤,鸣叫着,感应到了这一份来自宿命的呼唤。 骤然裂解,化为了满地的尘埃。 可就在那占据了天地轴心的烈火和风暴之中,万丈寒光骤然延伸,就在夸父展开的双手之中,凝聚成型。 在那一瞬间,威严的甲胄凭空浮现,在天地万物宛如欢歌的浩荡鸣动里,如烈火的红翎自冠上扬起。 流火金眸俯瞰,睥睨万物! 当丹青卷之上的大笔再度落下时,在玄鸟的名字后面,便出现了崭新的名讳! 只是存在,便令整个东夏谱系的圣痕为之一震。 只是书写,便让所有升华者感受到其煌煌威严。 这便是除非赌上自己的生命,否则无从传承的尊号,除非世界坍塌,江山倾覆,否则绝对无法凝聚的天命! 需要的是东夏谱系的倾力支援,需要的是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牺牲一切乃至灵魂的准备。 需要的,这一份……成为英雄的愿望! 当世界濒临崩溃,当万物呼唤救赎,当邪魔占据尘世,当外道篡夺正统。 这一份力量,便会应召而来,将一切,拨乱反正! 东夏五千年的天命之冠。 当之无愧的第一英雄! ——【受加冕者·齐天大圣】!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未来之赌 洪流倒卷。 现在,火中的英雄抬起头,向着远方覆盖天地的黑潮,伸出手。 瞬间,贯彻天地之间的火柱消散,那浩荡的烈焰随着他的意志,化为暴雨降下,将一切再度点燃。 而在他的手中,那一柄平平无奇的铜棍,便开始了无止境的延伸。 向着正前方,轰鸣而来的盖亚残躯,腐烂的统治者。 劈落! 可在万丈光焰蔓延而过,无数剥落的铜锈之后,便显露出宛如游龙一般的字迹——【定海神珍铁】! 足以钉住整个海洋的恐怖力量于此爆发! 统治者怒吼。 头颅乃至躯壳,竟然被这一棍给彻底击溃。 在从腐尸中诞生以来,她竟然第一次的,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堪比神明的伟力前方! “来,老婶儿!” 化为巨人的大圣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臂,光焰之中的面孔似是狞笑:“别着急,咱俩好好的,唠会嗑——” 紧接着,头槌。 轰! 无止境的破坏力,从冲击之中迸发,迅速的扩散,向着黑暗。 数不尽的怪物打不到他,甚至就连在甲胄之上留下一道划痕都做不到。 当那不败的英雄屹立在现境的前方,便以一人之力,将整个地狱拒之门外! 万神殿的神迹刻印再度降下。 连同着燃烧的太阳历石,与残缺的神之车轮一起,绽放烈光,洒下毁灭和反击的火焰。在这接连不断的反击之下,原本崩溃的阵线,竟然再一次的,稳住了阵脚? “绝境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英才,着实令人惊喜。” 大君赞叹着,微微摇头,仿佛怜悯: “可惜,为时已晚。” 如今的毁灭,已经太迟。 因为就在棋盘上,漆黑的色彩早已经开始扩散。 就像是雨后的霉菌一样,重重叠叠。 来自深渊的畸变已经降临在了死去的世界之中,深入骨髓…… 当统治者再度嘶鸣时,腐败的躯壳中就升腾起一阵阵漆黑的烟雾,笼罩一切,扎根在大地之下,天穹之上,笼罩万物。 将那些斗争的光芒渐渐遮蔽,覆盖了一切。 还有更多的深渊之潮,源源不断的从腐烂的身躯中扩散。 她在渐渐分裂…… 溶解! “他妈的,烦不烦!” 大圣咆哮,焰流涌动,自金眸中喷出,切裂了腐烂统治者的身躯,紧接着,定海神针劈下,将那一颗蠕动的头颅彻底打爆! 只可惜,所响起的却不只是哀鸣,还有井喷而出的地狱沉淀。 一味的忍受着来自现境的围攻,那一具缝合怪竟然除了本能的侵染之外,毫不反抗,只是不断的畸变,重生,将自我的深渊之血扩散向整个世界。 然后,拉扯整个碎片的深度,向着地狱演变! 地狱沉淀、焚风、无名火,无数深度之下的诡异景象从大地之上浮现。 而在这迅速地狱化的恐怖景象里,只有弄臣们在风中大笑,欢喜赞叹,送上了来自吹笛人的恩赐。 “汝将孕育万物,汝将生养众多,天上的鸟,海中的鱼,奔走的兽类也要归你统辖……从此之后,便是【混沌之母】!” 现在,地狱降临! 哪怕还有反抗的火光存留,可黑暗,已经彻底吞没了整个世界。 死寂的殿堂里,只剩下了遗憾的叹息声。 来自王座之上。 “看起来赌局就要结束了,我的朋友。” 大君轻叹:“实在是一场精彩的对决,你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 可哪怕将胜负建立在汝等的骗术之上,但从一开始,我们彼此的力量就不曾等同……如今,你还有什么牌能拿出来逆转乾坤呢?” 轮椅上的外交官没有说话。 寂静。 早已经,难以呼吸…… 晦暗的气息从那一具苍老的身躯中浮现,如有实质的漆黑缠绕在他的面孔之上,渐渐猩红的眼瞳颤动着。 凝固已至! 破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不论是存续院的手术,还是各大谱系的宝物,竟然都在接连不断的消散,难以起效。 当艾萨克的长袖之下,手腕微微扭转,便听见了王座上的冷哼。 “自欺欺人的把戏,也该够了。” 啪! 低沉的雷鸣里,艾萨克的口鼻中流下了猩红的鲜血。 在成为柯罗诺斯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轴中的暗流是如此的狂暴,竟然险些将他的灵魂撕裂。 就在他的面前,庞大的棋盘已经彻底的化作了漆黑。 挣脱了彩虹桥的链接,向着黑暗的深渊,一寸寸的坠落。 而随着碎片内深度变化,更多崩裂的声音,从现境周围响起——在统辖局内扩散的警报声里,无数边境彼此之间的繁复衔接,开始了迅速的瓦解和崩溃。 现境防御阵线,开始消亡! 数之不尽的巨大缝隙渐渐裸露,生长,海量的碎片从边境的衔接之间脱落,坠向了深渊,就化为了一道道耀眼的虹光……直到最后,被深度之下的领域,彻底吞没。 赌局终于迎来终结的瞬间。 最后的结算,开始了! 而就在深度迅速暴涨的碎片内,万神殿的最底层。 一间空无一人的仓库中,两座培养仓之上亮起了一盏盏指示灯,照亮了里面两张封冻了漫长时光的面孔。 眼瞳,微微的眨动。 致命的‘标本’正在解冻,只差最后的命令。 衰变序列一触即发。 可存续院内,院长却依旧一动不动,搭在触发器上的手指就像是冻结了一样,纹丝不动,只是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无数数据,寻找着任何一丝转机的存在…… 或者,在终结之前,确认最后的时机。 触发器上的手指下压了一分…… …… “醒醒!” 耳边仿佛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有人摇动着他的肩膀,轻柔呼唤:“马库斯,醒醒!” 他说,“别再睡啦。” 在昏沉中,苍老的外交官再度抬起眼睛。 像是醒来。 空洞的视线掠过了眼前的一切。 并没有在乎那些不值一提的纷争、危局、深渊和地狱,看向远方,就好像能看到不存在与这里的人影一样。 看到那些熟悉的笑脸。 温柔的阳光之下,他们重新相聚在古树之下,彼此欢笑着。 一如往年。 “我这是……在哪里?” 马库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幻象,伸手,想要触碰他们的面孔,可那些面孔如同泡影一样,一触及碎。 如此遥远。 只有轻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当然是在你所选择的地方啊,马库斯。” 有人在耳边说:“在你不愿意醒来的梦里。” 有崩裂的声音响起,从天空和大地之间,令那些面孔渐渐模糊,一切仿佛都在飞快的消散。 昔日的一切,渐渐不见。 连同那些回忆一起…… “别发呆啦,马库斯。” 那个早已经死去的人后退了一步,冲着他笑了笑:“你还有事情要做呢——” 他说:“梦要结束了,你该离开了。” 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微笑着挥手,转身离去。 “等等,等一下!” 马库斯挣扎着,想要从轮椅上起身,嘶哑的恳请:“不要走,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们说!” 可那些身影就那样,从他的身旁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别。 渐渐远去。 消失在阳光里。 他已经追之不及。 “等等我啊。” 他推动着轮椅,蹩脚的跟在后面,狼狈的追逐:“请你们,等等我……” 可是却无人回头。 直到最后,破碎的道路上,只剩下喘息的老人,再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泪流满面。 嘶哑的呐喊。 美好的旧时光啊,请你停一停。 为何要留我一人在这里…… 如此孤独。 那一瞬间,他闭上眼睛,绝望的嘶鸣从灵魂的最深处响起,将这个徘徊了数十年的梦境撕裂。 最后的阳光,消失无踪。 黑暗泉涌。 自老人的躯壳之中。 随着他的悲鸣一齐,爆发! 深渊鸣动! 无数地狱在突如其来的潮汐之中动荡着,焕发出高亢的轰鸣,宛如肃冷的钟声宣告! 向着现境、边境、乃至一切地狱。 昭示统治者的诞生。 就在大君期盼的注视之中,在隔绝一切的无穷黑暗里,只有一双沾满鲜血的双手浮现,缓缓从马库斯的面前抬起,捧起由深渊所降下的庄严冠冕。 以这现境和地狱的赌局为牺牲和奉献,成就无与伦比的灾厄伟业。向着凝固的灵魂,慷慨的授下了地狱的精髓和威权! 只差一寸。 而这一寸……却遥远的像是天渊! 当马库斯再度抬起面孔的瞬间,捧着王冠的血手,停滞在半空之中。 被老人死死的握紧。 连带着,现境防御阵线的坍塌和盖亚碎片的陨落,都戛然而止。 一切都仿佛迎来了冻结。 “我拒绝!” 那个孤独的老人眼前的深渊怒吼:“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哪怕是梦已经醒了,也无所谓。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只要我还在,他们就还在。 不,只要还有人踏着我们所开辟的路向前,那么,我们的故事就还没结束—— 不论是谁,都不能否定他们牺牲的价值,不论是谁,都不能玷污他们所留下的荣誉!不论是谁,都休想夺走我的灵魂! 哪怕是深渊也不可以! 如是,不自量力的,抗拒着近在咫尺的结局。 向着擅自落下帷幕的舞台,发起反击。 令一切都戛然而止。 遵照赌局的约定——倘若盖亚归于地狱,那么,马库斯便要归于地狱。可倘若,马库斯的灵魂对此表示拒绝呢? 天平之上的筹码竟然擅自的,阻挡在结果的前面。 宛如螳臂当车一样,不惜牺牲所有,换取短暂的时间。 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 “赌局已经结束了,马库斯。” 大君怜悯宣告:“你的反抗诚然珍贵,但已经毫无意义,尘埃落定,你终将归于深渊。” “不,赌局还在。” 在血冠之下,老人凝视着被自己阻挡的结果,露出嘲弄的笑容:“所以,规则……还在!” 那一刻,在他身后,艾萨克无声的叹息。 闭上了眼睛。 柯罗诺斯的圣痕再次运转,涌动的神性焚烧灵魂,再度冲破了时间轴之上的无数汹涌暗流。 再无任何犹豫,运转! 粘稠的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渗出,缓缓滴落,染红了他手中的最后一张卡牌…… 卡面之上,曾经所有的图案尽数退去,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 那是赌局开始之前,最后的一天。 艾萨克忽然收到了罗素的消息。 一次在存续院之外的会面,老时间,老地方。 对于校长心中的不安,他早已经有所了解,甚至,他自身的不安还在那之上,尤其是在知道了部分存续院的计划之后。但会面的时候,罗素却根本没有问起任何他所知的事情,甚至没有查探任何的情报,一切对话都未曾涉及机密。 只有一条来自天国谱系的命令交给他。 优先级甚至在存续院和统辖局之上,一旦其他的计划和罗素的命令相悖,那么就无条件以罗素的命令为准。 在暗淡的灯光下,罗素告诉他: “——不论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你都绝对不可以用尽槐诗的卡牌!” “我知道。” 艾萨克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予以遵从。 甚至没有问原因,只是坚决执行。 其实,哪怕是罗素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槐诗作为天国谱系的重要传承者和下一代板上钉钉的谱系之主,可以说是理想国复兴的希望和所有人的未来。 哪怕是孤注一掷的赌局,也必须留下一点点翻盘的血本。 怎么能够如此的将他断送在这一场斗争之中。 可对于他坚决的态度,罗素却露出了某种……近乎嘲弄的笑容。 “不,你不明白。” 天国的洛基端着酒杯,仿佛走神了一样,许久,才轻声说:“你认为,你要为天国谱系留下最后的希望。 但希望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希望是有意义的,是存在价值的,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我相信槐诗的才能。”艾萨克不假思索的回答。 “啊,这一点我们很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罗素摇头:“我要说的,是另外的事情……你以为赌博是什么呢,艾萨克?” 不等他回答,罗素便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赌博,就是骗局——骗术师们的斗技场。大家勾心斗角的摸索对方的底牌,读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寻觅每一个阴谋的气息…… 甚至,有时候早在赌博开始之前,胜负就已经确定了。 所以,智者才不会去赌博。 因为赌博就代表着情况失控之后还怀有翻盘的侥幸,将一切寄托在概率的软弱内心,以及穷途末路、弹尽粮绝之后的无可奈何。” 在寂静里,罗素仰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忽然笑了起来:“可笑的是,有的时候,我们却又必须要去赌。 否则的话,就连机会都没有了……” 艾萨克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罗素最后发出声音:“艾萨克,我将命令交给你,是因为这是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也是唯有槐诗才能做到的事情。” “把准备好的卡组删掉吧。” 他说,“倘若要赌的话,那便不能寄望于过去的荣誉和积累——” “这一次,我们赌未来!” 就像是真正不惜一切代价的赌徒那样,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燃烧着连自己灵魂都要烧尽的火。 “——赌他的未来!” 现在,诚然如同罗素所猜测的那样。 当结果即将揭露,赌上了过去所拥有的一切,却仍然无法倾覆天平另一侧的重量。 当局势已经恶化到快要无可挽回,再无退路时,所能采用的,便只有这最后的挣扎! 抛弃过去,为了现在,向未来寻求可能! 现在,在艾萨克的手中,柯罗诺斯的奇迹再现。 时光奔流。 事象记录在迅速的变化,就在那五指之间——耀眼的光芒浮现! 握紧这一瞬间的宝贵时机,穷尽自己所有的一切,神性、灵魂乃至源质尽数投入进动乱的时轴之中。 以截取自槐诗本人的记录根基,予以催化,以此为凭证,向未来的时光发起最后的召唤! 眼瞳之中的烈光在瞬间燃尽。 躯壳之内空空荡荡。 他的灵魂顺着激流,已经飞向了未来,在无穷的可能性中追溯,再追溯,哪怕这一份意识变得四分五裂,迅速的在时光的消磨中归于虚无。 可千万种可能性里,千万个艾萨克在动乱的时轴中里穿梭,在无数绝路之间寻找寻找唯一的那个…… 直到久远,久远,久远到他自己也彻底迷失的未来之中,传来最后的共鸣。 就像是向着溺水者伸出援手一样。 摇摇投来了一线亮光。 在那一瞬,虚无的时轴彻底坍塌,艾萨克的灵魂从乱流中归来,口鼻中渗出的血色也被那恐怖的反噬所点燃。 照亮了那一张破碎的笑容。 在他的手中,那一张空白的卡牌迎来了迅速的蜕变,转瞬间,自青铜向着白银、黄金、钻石……到最后,再无任何边框去承载那庄严的背影。 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只有侧脸如此清晰。 同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可眼神却变得那么冷漠和高远。 这便是未来的槐诗。 未来的天国之主所得到的万世牌! “槐诗,我将往后一切的未来交托给你。” 艾萨克用尽最后所有的力气,将那一道瑰丽的光芒,投向了棋盘内,连带着最后的期冀和祝愿: “现在,未来就在你的手中——” 虚无的卡牌,落入了即将崩溃的棋盘之内。 那些丝毫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事象记录,毫无保留的融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原本只是虚无缥缈的故事和遥远未来的见证,此刻在最后规则的转化之下,迎来了具现! 令槐诗愕然的瞪大眼睛。 感受到灵魂深处所产生的变化,还有……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力量! 以及,突如其来的…… 变化! 短暂的死寂之中,殿堂之内,存续院的屏幕前,统辖局的决策室,乃至石髓馆中……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棋盘之内的世界。 大君垂眸,阴云之后的面孔似是微微皱眉,枯萎之王却从椅子上起身,顾不上手里漏掉的汽水,瞪大眼睛,期盼翘首。 罗素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烟卷微微颤抖,等待着最后的后果。 而彤姬,在微微的愕然之后,旋即,浮现出某种古怪的神情。 “探求于未来,确实是一招好棋。” 她靠在沙发,无奈轻叹:“只不过,太过于依靠不确定的未来,未必会有预想之中的好结果啊。” 伴随着她的话语,棋盘之内的槐诗骤然一震,脸上浮现出一道深邃的裂隙。 就在他的胸前,归墟的裂隙重现,膨胀——已经无法再容纳节节攀升的力量和那庄严的神性,灵魂在火焰里焚烧,躯壳自伟力中崩溃。 意识在瞬间消散。 灵魂重铸。 而在破碎的裂隙之后,崭新的面目再度凝聚。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久违的世间万象,好像洞彻了棋盘之外的棋手们一样,毫不掩饰那发自内心的讥诮和轻蔑。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抬起了一根手指。 向着眼前的化为地狱的世界点出。 于是,天空、大地、飓风、火焰、地狱、英雄和统治者,乃至一切微不足道的尘埃,尽数冻结。 再然后,万物,失去色彩。 血色猩红,骨的苍白,火焰的灵动和浑浊的狂风,青色的虹光和紫色的眼瞳……所有的所有,都在君临的意志之下,化为了漆黑。 和驳杂的地狱污染不同,那是不论多少腐烂统治者去拼尽全力都难以企及的纯粹! 黑暗。 令深渊为止颤栗的永恒至暗,降临于此。 此刻,欢欣、悲苦、震怒、杀意乃至一切源自灵魂中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有绝望,无穷尽的绝望笼罩了一切。 可在那一片永恒的漆黑里,却仿佛有光! 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伴随着碎片的颤栗和破裂,有某种无需肉眼去辨别便能够察觉的存在在渐渐的凝聚。 仿佛倾尽地狱所铸就的至暗里,庄严的轮廓在冉冉升起。 凌驾于天穹之上。 从深渊里,升起了黑色的太阳! 那究竟是东君,还是什么?! 不,这究竟是太阳,还是无数地狱所铸就的旋涡?! 此时此刻,刺骨的恶寒在每一个灵魂之中扩散,难以分辨,那究竟是现境所呼唤的救世主,还是就连深渊也要为止屈服的地狱之主! 而这一份足以将一切重新颠覆的成就,究竟来自于创造还是灭亡? 可当这令人颤栗的揣测从脑海中浮现的瞬间,仿佛就有充满戏谑的轻笑在耳边响起,如此的嘲弄。 来自黑暗之中。 因为漆黑的日轮,在运转! 恐怖的引力从其中迸发,拉扯着那充斥一切、笼罩万物的永暗,向着内部坍缩塌陷,令万物在这惊天动地的波澜中动荡回旋。 而在永恒的黑暗最深处,一缕轻柔的光芒,缓缓升起! 宛如倾尽了整个深渊的黑暗,去锻造出的一线光芒,当它诞生的瞬间,一切黑暗便再无意义。万物都沐浴在这平静而纯粹的光芒辉光之中,领受恩典! 短短的一个弹指,所有的永暗都在光芒的照耀之下焚烧殆尽。 连带着地狱的沉淀和深度一起—— 在这冻结的世界之中,只有日轮之下,那孤独的身影耸立。 就好像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了那样。 愉快的微笑着。 俯瞰一切。 “不对,不是深渊烈日?” 屏幕前面的彤姬瞪大眼睛,凑近了,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被改变了?” 她愣了一下,就像是见证了整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奇迹那样,乐不可支:“那样的未来竟然也会有被更替的可能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老娘天下第一,天上也他娘的是第一!!!!” 当来自命运的惊喜向着她露出只鳞片爪,她便忍不住欢呼,狂喜,从沙发上跳起,赤足踩在扶手的皮革、冰冷的地板和平滑如镜的茶几之上,回旋,跳跃,宛如舞蹈那样。 当天命的呼唤到来时,她便慷慨的挥手,毫无吝啬。 “拿去吧,槐诗,全部拿去!” 满怀着愉快的跳跃着,舞蹈着,哼唱着久远的歌谣,她凝视着屏幕上的笑脸,告诉他:“终有一日,你将成为太一!” …… 槐诗仿佛再一次的坠入了梦境的最深处。 好像在一瞬间经历了无比漫长的时光,体会了自己所未曾想象的欢欣和悲伤,走完了自己未曾想象的漫漫长路。 得到了很多,却又失去了很多。 可当他仔细回忆的时候,一切却已经不再清晰。 只有当他终于走到了梦境的尽头,才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如火焰的红裙,还要狡黠又愉快的笑脸。 于是,一切仿佛都有了答案。 他无奈的叹息:“又是你搞的鬼么,彤姬?” “唔,或许其中多多少少有我那么一些因素吧,不过,偏偏这一次不是哦。” 彤姬背着手,凑近了,端详着他的眼睛,微微吐息:“虽然接下来的内容对于你这样的纯良少年来说,有些为时过早。 但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是无所谓啦。” 她停顿了一下,满怀着挑衅的望着自己的契约者,轻声问: “不过,你准备好了么?” 当那一双眼瞳凑近,便能够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如此清晰,又如此的紧张。 可紧接着,便看到她恶趣味得逞的愉悦笑容。 只不过,这一次不等他发怒,彤姬便已经握紧了他的双手。 靠近了。 宛如拥抱一样的紧贴。 “去吧,槐诗。”她在槐诗的耳边催促,“该你登场了。” “去向他们展示——” 彤姬说: “——何谓至强!” 槐诗,睁开了眼睛。 过去无数积累所形成的结晶,现在无数牺牲最终所通向的终点,来自遥远又遥远的未来幻影,在这一瞬间,彻底降临! 冠带日轮之冕,身披庄严之袍。 肃冷的面孔之上,双眸如烈日,浮现暴虐之光,照耀万物。 在棋盘之上,那一张翻转不休,变幻不定的卡牌,终于显露真容。 此即为理想国的传承者,天国谱系当之无愧的主宰! 世间万象的掌控者—— ——【天敌·太一】! 此刻,在现境和深渊的见证之下,太一俯瞰万象,露出微笑。 他不知道这一份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无法否定的是,这一份力量源自于自己。 丝毫没有任何的叛逆和桀骜,驯服的在他意志之下运转,如臂指使。 甚至,改天换地,只要一念! “现在,我们来弄点好玩儿的东西吧……” 槐诗轻声呢喃着,仿佛被源质之中的傲慢和庄严所感染,向着寥落的世界轻叹:“首先,要有光!” 于是,遵循本能的指引,日轮运转。 在他展开的五指之间,极尽瑰丽的闪光升起,勾勒出凌厉的轮廓。无穷矩阵从其中浮现,海量的奇迹涌动,化为了一道道繁复的花纹。 那是一柄……宛如晶石所铸就的赤红长弓! 再紧接着,当槐诗的右手向上抬起,日轮之中,所有碎片世界内抽取而来的永恒黑暗剧烈的运转着,向着正中收缩,缓缓落入了槐诗的手里。 当一切深渊的力量焚尽之后,所剩下的,竟然是苍白。这便是倾尽了整个世界的黑暗之后,所形成的素白之矢! “你妈的罗素!!!!” 在这一刻,统辖局内,玄鸟已经忘记了原本的惊喜和赞叹,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的掐住了旁边罗素的脖子。 想要把这个老王八彻底掐死在这里。 亏我还当你是朋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我要杀了你!!! 哪怕早就知道,槐诗进阶东君十拿九稳,可眼看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他又如何能不心痛的狂怒! 刚刚夸父突破带来的喜悦,瞬间消失无踪。 只体会到耶格尔同款心如刀绞。 “等等,等等!” 罗素狼狈的尖叫:“有话好好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 玄鸟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难掩敬畏: “——那是太一的神之楔!” 现在,当纯白之箭在槐诗的指尖扭转,轻柔的搭在了赤红之弓的弦上,世界便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 万籁俱寂。 唯有那紧绷的弓弦被拉开时,源自万物的鸣动和高歌! 天空、大地、星辰,无数依旧在地狱侵蚀下燃烧的斗争之火,无数不甘于坠入地狱的灵魂,那些悲愤的意志,那些燃烧的决心,乃至,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意义,都汇聚在那世界低吟的鸣动里。 这究竟是极意还是其他什么的呢? 难以分辨。 因为所有的所有,都已经完美无瑕的融会在这简单的一举之中。 现在,当弓如满月。 箭在弦上。 被太一所冻结的世界里,只有刚刚诞生的混沌之母在剧烈的痉挛着,绝望颤栗,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眨动着,嘶鸣。 可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整个世界,已经回归了真正的主宰手中。 现在,属于她的宿命和结局,已经在寄托与槐诗的弓弦之上,在纯白之矢的锋刃之上闪耀——它的名字叫做死,它便是终结和灭亡! 一切已经再无悬念。 当槐诗松手的瞬间,万物的低吟便化作了撼动一切的高亢怒吼。 举世之光汇聚在这一箭之上。 就那样,飞出! 如此,轻描淡写的突破了遥远的距离,跨越了层层斗争,越过了无数厮杀和呐喊,向着统治者的胸膛飞去。 如实,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那一具早就应该被彻底埋葬的行尸里。 连带着所谓的混沌之母,一同毁灭! 在统治者绝望的尖叫里,一切腐烂和畸变的身体,连带着她所散步的所有污染,所有她所孕育出的子嗣恶种,地狱大群…… 恰如海潮席卷,一切都在这无形的浪潮中飞灰湮灭。 就连剧烈变化的深度,在这一箭的翱翔中,也被彻底的凝结,被那扩散的力量所扭转,重新,倒回正轨。 就在所有眼瞳的凝望里,那一线光芒冷漠的跨越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将地狱毁灭,将盖亚所带来的一切污染焚烧殆尽。 余势未竭的向上飞出。 突破了所有规则的束缚,自棋盘之上超脱,竟然跨越了虚幻和真实的界限,从虚无的事象记录中飞出。 那随着赌局规则的崩溃而迅速溃散的一线微光,最终没入了大君的手中。 紧握着棋盘的巨手竟然微微一动,竟然缓缓松开。 不顾彩虹桥的力量将碎片再度笼罩。 再不阻拦。 就那样,任由碎片渐渐在现境的拉扯中消散,崩溃的现境防御阵线迅速的重组…… 无穷雷霆之中,大君俯瞰着自己的手掌,便看到了,在自己的指尖,那一点宛如针刺的,灼痕? 就仿佛看到了什么罕见的奇景一般。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为这逆转的一击喝彩! 而就在棋盘之内,槐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就好像奇迹的时间已经结束。 当庄严的日轮缓缓消散,他手中瑰丽的长弓也随之消失无踪,紧接着所感受到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窒息感。 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中关键的一部分那样。 以及,在灵魂几乎崩溃的痛楚中,所浮现的,深深疲惫。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刚他娘的干了什么? 以及…… “虽然说是会有光明的未来,但光明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太吓人了点吧?” 他沙哑的呢喃着,踉跄倒地。 再顾不上远方现境和地狱的最后斗争。 槐诗最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白日做梦 好像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就感觉浑身轻盈又松软,仿佛在温暖的午后小憩结束,如此慵懒。 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果然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 如同他想象的一样,他躺在阴凉的树荫下面,柔软的躺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旁边的茶几上放着果盘和冰镇快乐水。 阵阵微风吹来,鸟语花香。 如此安宁。 唯一不在预料范围内的,就是茶几另一头的椅子上,那个靠在同款摇椅上的中年人。 黑色的长发,肤色微微黝黑,鼻梁高挺,灵动的眼眸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看久了,就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好感和信赖。 身披着宽松的亚麻长袍,胸前还放着一顶颇有既视感的冠冕,令槐诗不由自主的……看直了眼睛。 下意识起身,毛骨悚然。 “唔,醒了?” 中年人微微颔首:“你好啊,槐诗。” “你是……” 槐诗呆滞:“白冠王?” 他暗地里悄悄的翻着命运之书的记录对比,发现,对方的形象似乎自己曾经在梦里见过的白冠王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丝毫没有曾经所见的那么威严冷酷,而是温和又亲切,宛如某个与人为善的大叔一样。 更令他惊奇的,是对方所说出的名字。 “你知道我?” “你见过我,所以我就见过你了。” 白冠王微微一笑:“看上去,倒是比上一次成熟了许多,男人的成长往往总是迅速的,不是么? 才短短的一年而已……” 槐诗环顾四周,看着湛蓝的毫无瑕疵的天空,还有脚下随风微动的芳草,以及看不到尽头的大地,疑惑低语:“我这是在哪儿?” “你的梦里。” 白冠王感慨:“唔,来一趟不容易,毕竟,这可是某位的私人领域……看,那里是她的特等席。” 说着,他微微挥手。 梦境浮现褶皱,有不起眼的伪装色帘子被掀开,露出后面堆满各种玩偶和奇怪纪念品的卧室,在最前面,还有一张松软到让人趴上去就不想起来的巨大沙发。 以及,装满了快乐水的冰箱和堆积如山的零食。 “……”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年头,当神的就一点隐私都不给别人留的么? 你们一个两个来别人家里跟逛商场似的,连门票都不买一张,可真是够了…… “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要说的话,反而是帮你解决了不少后遗症。毕竟,‘彤弓素矰’可不是现在的你能随便使用的东西。” 白冠王弹了弹手指,再度飞出一缕金色的辉光,落向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裂隙。 “放轻松。”他说。 “不好意思,还是有点……紧张。” 槐诗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就算抛去你的身份,你这个长相……也有点……和我看到的不少壁画里的角色……很像。” “嗯?是么?” 白冠王召出一面镜子,捏了捏下巴,似是端详:“在以前,一个神系想要昌盛持久,那么必然需要有人代表众神在人间行走。 就好像现境的商标一样,多多出现。 但偏偏……你的股东比较多,代表者不能有任何倾向。 所以,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形象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干脆用CEO本人的样子呢?” “……” 槐诗已经无言以对。 坐回了椅子上。 没有再说话。 深呼吸。 麻了。 而白冠王也靠在躺椅上,微笑:“你有问题要问我,对吗?” “当然啊。” 槐诗叹息。 于是白冠王在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 直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问:“‘盖亚’背后的人,是你么?” 白冠王笑了。 可槐诗再感受不到之前的和煦。 忍不住,浑身发凉。 这才是他如今心中最为疑惑的事情之一。 倘若重生之环是为白冠王所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那么,必然有白冠王的深度参与,哪怕是彼时他已经陷入沉睡,想要影响到重生之环的工程也是轻而易举。 毕竟,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绝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东西上面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或者是后门。 哪怕是被黄金黎明拿去进行过修改,可重生之环这么精密庞大的东西,怎么可能像塑料小人一样拔个脑袋下来就能换头? 再怎么改,构架在最底层的矩阵和神迹刻印是不会变的。 原本,他只是将这当做黄金黎明的技术高超。 或许只是拿着原本的重生之环做参考,又另外捏了一个呢? 可当白冠王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便不由自主的,让人产生了怀疑——盖亚的复活,背后是否有白冠王的推波助澜? “你知道神明的寿命是多久么,槐诗?” 白冠王忽然问,不等他的回答,抬起手指来说道:“一千年,最长久的神明,生命也只有一千年而已。 相比凡人,显得恒长久远,但相比这个世界,又显得如此短暂…… 一直以来,大家都采用着各种钻空子的方法,通过化身的显现,通过分灵的代替,去减缓自身寿命的消耗。 当然,更常用和更方便的方式,是‘沉睡’,通过长眠,能够停滞自己的时光,去熬过漫漫岁月。 就像是如今的我一样。 一般,各个神系,也只有若干个家伙在履行职务,其他的都会阶段性的进行沉睡,彼此接替,彼此同享自我的研究和技艺,以不同的方式探求超脱天命的方法——其中最多的,就是对世界本身的探索和研究。 也就是你们所称的‘盖亚’,这个名字其实很恰当,那位地母神对此的积累和底蕴,确实是走在诸神的最前端…… 而重生之环的根本,就是对现境本质的利用,和对神髓之柱的模仿,应用在‘盖亚’之上的难度,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他停顿了一下,坦诚的回答道:“当然,其中,也存在着我的默许。” “为什么?” 槐诗皱眉,冷声问:“难道堂堂白冠王也要在现境和地狱中间两头下注?” “要验证如今现境的能力,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么?” 白冠王平静的反问:“现境和深渊的第一次赌局,是由我见证。第二次赌局,有我的签名。赌局的规则和条件的一部分,也是由我所创作——地狱想要唤醒盖亚,我不阻拦,因为这就是游戏规则。 还是说,你看到那位大君和那位枯萎之王,对你们在赌局内的手段有过干涉?” “就算是没有盖亚,难道你们要面对的东西就会简单?要知道,还有一位地狱之王的残骸标本在大君的收藏里呢。” 白冠王端起了茶杯,轻抿:“别那么震惊,槐诗,我只是给出了考验而已。” “就像是你在五月花上验证范海辛和莉莉一样?” 槐诗冷漠的发问:“将人丢进地狱里,最后给那么一点希望在前面,观看人奋力爬行的样子? 那我是否应该称赞你慷慨?” “你觉得人的称赞对神明来说,有意义么?” 白冠王对这嘲讽无动于衷:“倘若人类的生存是建立在本能之上的话,那么神明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天命的轴心。 哪怕同样有喜怒哀乐,但却和凡人截然不同。 比喜怒和自我,更重要的是职责和结果。” “那美洲谱系呢?” 槐诗问:“你也不在乎?” “在乎又如何?” 白冠王依旧平静:“孩子要长大,就不能依赖父母。 我做的已经够多。 哪怕我已经陷入了等同与死亡的沉睡,也依旧以自身为牺牲,为他们隔离了牧场主的侵蚀。甚至,将所有的遗产都留下,以期待他们在离开襁褓之后能够长久。 倘若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无法抵抗温室之外的风霜的话,我能给他们的,也只有毫无价值的悲痛。 或许会你觉得我残忍,可神明本来就应该如此冷酷。” 白冠王说:“既然你们亲自创造了属于你们的世界,那么想要真正的拯救你们的世界,就要靠自己亲自去才行。又何必对一个垂死的老东西报以期待呢?” “哈,有意思!” 槐诗嗤笑,“堂堂白冠王亲自端鸡汤给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这鸡汤究竟要什么代价。” “戒备了吗?无所谓,槐诗,我并不打算从你这里索取什么,至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你有疑问,我就回答。” 白冠王直白的回答:“人是有很多种的,神也一样。和其他的神明不同,我没有什么永存的野心。一千年的奢华享受已经让我心满意足。 相反,我相当喜欢自己被授予的这一份任务和天命。 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延续这个世界。只要对此有助益,我并不在乎手段和后果。” 槐诗摇头:“可同样的,对你而言,延续的世界在现境和还是在地狱,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吧?” “或许是有的,但并没有大到让我无法忍受。” 白冠王耸肩,“不过,倘若还有其他的办法,谁都不愿意跑到深渊里去吧?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考虑黄金黎明的邀约。 最起码,在天文会消失前不会。 毕竟,我对你们所创造的时代和你们的成就,满怀喜爱,不,甚至可以说,钦佩! 你们应该多多加油才是。” 如此真诚的表达了赞赏。 沉默中,槐诗认真的看着他,并没有发现任何惺惺作态的样子,或者,就算有,但他也看不出来。 不过,堂堂白冠王,又何必跟自己这种工具人撒谎呢? 尤其还是签了别人家长约的工具人。 根本无利可图。 还是说这位大哥感觉自己天文会、象牙之塔外加黑心女人三家工具人干的不错,所以要来召自己做个四家工奴? 算了吧…… 他实在没有那个脑力去跟这位从神明时代就开始纵横四方的巨擘去斗什么城府和心机,而且,也不想在自己的梦里和他绕来绕去。 和这种人对话,越简单直白越好。想得越多,只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因此,他开口问道:“那么,你来到这里,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生命?成就?荣耀?算了吧,现在的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白冠王摇头:“我只是来看一眼,被命运之书所认可的人而已。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得到那位前任太一的青睐,也不是谁都有胆量和雄心去重建理想国。” 对于槐诗最大的秘密,他根本毫不在意。 命运之书?他想要的话,早就下手了。 毕竟,槐诗上一次直接改剧本可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白冠王又没死,或者说,还没死透,这种修订和自身相关事象的事情,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只是,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何德何能,能让这种大佬不惜千里迢迢过来瞅两眼? 对此,槐诗,只感觉一阵无奈。 不知究竟是应该惊喜还是提防。 干脆下次在梦境的外面拉一层围栏,然后盖个亭子收门票得了。 谁他妈的都别想白嫖。 可想到全世界最古老最有名的创业王竟然也看好自己的项目,就让他有点震惊。 毕竟,这种事情,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你觉得我能成功?” “谁知道?” 白冠王摇头,“你有足够的资格,未来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甚至你们已经重建了天国谱系——但距离真正的成功还很遥远。 重建理想国不是一句话能做到的事情,也不是兵强马壮就能解决。 你们还需要更多的条件,可更多的英雄出现,就代表着这个世界会遭受更多的苦难……尤其,你们还需要去面对曾经所遗留的原罪。” “简单来说,干挺了黄金黎明那帮臭傻逼之后,再多做好事儿,多当好人就差不多了,对吧?” “……” 白冠王难得无语。 总算体会到了槐诗根性之中那种糙劲儿,为什么能把这么高大上的事情说得像是街头开片。但意思好像又是这个意思,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差不多。”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最后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息:“等有朝一日,你觉得自己真正有资格去重建那一切,有决心踏上那一条路的时候,再来见我吧。” “这可就难说了。”槐诗摇头,依旧保持着距离:“自己家的家务事,何必找外人插手?” “哈,那就随你吧。” 白冠王起身,从怀里取出一根羽毛放在了桌子上,似笑非笑的说:“至于这个,就当做‘门票’好了。 省得有人说我吝啬。” 淦,你们这帮家伙怎么动不动就读心的! 但这个东西是什么? 神器? 你们这些存世真神真是大方嗷! 槐诗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点小期待。 “虽然城府深厚的不常见,但这种‘将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的能力,说不定也是某种罕有的天赋吧?” 白冠王幽幽一叹:“别想太多,有神器我自己都留着了,怎么可能送给你?只是一个简单的赐福而已。 就跟巴德尔给伊兹那小子的一样。 以后你跟美洲谱系打交道的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多少也能赚点好处,只是……别欺负丽兹那孩子太狠了。” 失算了! 原来那臭妹妹背后还有这么硬的靠山? 那自己是不是要把关系搞的更亲近一点? 槐诗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只是念头刚转了两下之后,立马反应过来,立刻掐掉了想法之后,露出纯洁无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 白冠王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至于最后,再说句不招人待见的吧。” 他说:“我不喜欢做背后说人长短,所以这句话你当面转达给她也无妨——小心你的契约者,槐诗。 她想要的,没有那么简单。” 说完之后,那身影缓缓消散。 只留下槐诗在原地一脸懵逼,甚至来不及追问。 啥玩意儿?! 他倒是不至于因为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说几句话就开始怀疑彤姬,内心之中毫不震惊,反而充满了某种古怪的困惑。 什么? 彤姬要搞事情? 这还用你告诉我么吗?! 要是彤姬所想的是世界和平那么简单,他就把之前那把弓给吃下去。 只是,依靠在躺椅上,想起了那个黑心女人,他就越发的心累。 想多了,就更累了。 算了,不想了。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起身,掀开伪装色帘子,趴在了那张自己眼馋了很久的沙发上,闭上眼睛。 再一次的,睡着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酒宴 “你醒啦?” 当槐诗从担架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夸父那张美出鼻涕泡一样的老脸从旁边探出来。 笑开了花。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关键部位,生怕这货来一句‘变性手术很成功’或者‘山鬼的滋味真不错’…… 发现自己纯洁之身依旧美玉无瑕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也不顾担架上的还是个重病号,夸父的大巴掌就趴在了他的肩膀上,吹了声口哨:“赌局已经结束啦!” “结束了?” 槐诗微微一愣,旋即恍然。 确实,在太一鼎定乾坤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余波了,接下来不过就是逆转之后的凯歌高进而已。 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变化。 相比起来,他反而更诧异,自己竟然还在碎片之内…… “灵魂转移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存续院所有的人手都放到现境融合的事情上,一时半会儿是没工夫搭理我们这帮工具人了。 正好,乐得清静。” 夸父感慨道,“你没有看到啊,我大发神威的样子!” 眼看这货喋喋不休的样子,槐诗就开始头疼。 哦,现在不应该叫夸父了,应该叫大圣了……可不知为何,总感觉张不开口,还是叫夸父吧,毕竟嘴熟。 ——受加冕者·齐天大圣! 从此之后,这位憨批兄弟,恐怕就要从以前的肉盾工具人晋升到全境五阶最顶尖的那一拨了! 有齐天大圣的天命在身,水火不侵,刀剑不伤,力能拔山,火能焚海,能大能小,能熬能耗,耐力无穷…… 还有【地煞七十二变】这样全方面的神迹刻印在手,突出的就是一个能打! 能打到不讲道理的程度。 毕竟是受加冕者啊…… 槐诗轻叹。 羡慕。 这玩意儿,天国谱系都没多少,而且相关的资源和资料都被罗素捏的死死的,根本让人摸不清虚实。 而自己恐怕也指望不上了。 毕竟,天国谱系是理想国的众筹项目,历史短暂。而且,这玩意想要白嫖也没办法,毕竟,受加冕者所传承的,便是种种不可思议的‘天命’! 因其特殊,从不遵循常理,而因其从无定型而且多为孤例,无法以圣痕承载。 倘若圣痕是固定的职业,那么受加冕者就是直接由三柱委任的特派员,钦差大臣。并非常设,甚至除非符合某种条件,否则绝不会出现。 而一旦出现,那么就一定是专门用来解决大麻烦。 通俗一点来说——当这个世界出现了巨大的灾祸,导致歪曲度暴涨,那么就会激活现境的免疫系统。 大量的修正值和歪曲度纠缠在一起,这一份矛盾,将会通过各个谱系的原典,催化出不同的天命。 如同金翅大鹏鸟那样,除非人间动荡,山河破碎,文明在蛮夷的蹂躏之下扭曲时,才会在万民呼唤之下诞生,匡扶正统的神圣象征。 如同世界巨人这种美洲版的低配女娲,正式在诸神不断的清洗和重启之后,美洲大陆即将分崩离析时,从海中走出,再度弥补大地的神迹。 如褚青羽那样,直接传承了亲爹兵主的杀伐威权,睁开眼睛就身怀天命的,简直是异数中的异数。 在玄鸟的栽培之下,这一份力量以‘白帝子’的星辰之号凝结成型,至烈至锐,配合不知名的残缺神迹刻印,夸张到能直接斩断时间,简直是副校长的克星。 而齐天大圣,就更简单直白了。 干地狱。 干地狱就他娘的完事儿了。 这就是东夏专门针对深渊所打造的究极工具人。 想要传承曾经的冠冕的话,现境所赐予的天命、必要的局势和时运,乃至升华者本身的匹配度和适应性,每一点都不可或缺。 而且更夸张的是,每一个受加冕者的身上,都携带着曾经原型所创造出的大量修正值。 野生的,纯天然的,没有被天文会监管,就在自己家口袋里,想用就用,不用去层层申请和等待审批的修正值! 而且,这一份修正值还是能够通过天命的传承,传给下一代继承者的! 倘若五阶尚且还要再天文会的强力弹压之下低上那么一头的工具人,那么受加冕者就是实权在握的领军大将,你说话的时候得打些商量,别指望一张纸就能呼来喝去。 至于天敌那样的土皇帝老大爷,就得小心伺候了。 只能说,玄鸟的这一手安排实在是妙到巅毫。 谁能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憨批样子实际上就真和憨批没差多远的夸父这一波忽然就芜湖起飞了呢?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翻身了! 一连串的计划实在是太快,太紧,太吓人。 麒麟战死之后,反手掏出了一个总掌战略的混沌,稳定边防,而靠着原家老爷子镇压了隐患之后,不声不响的,又捧出来了一个齐天大圣,补足了顶尖战力的缺失。 而继承人叶雪涯也已经开始接管东夏内务,不见山不漏水的把一应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至于其他的,分身大帝勾陈自不必多说。谛听才三十多,起码也能再干个五十年,而在内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特事处这样的基层单位里给攒出来的四凶组合也已经崭露头角…… 他太稳了! 短短几年的时间,新老两代几乎就已经快要完成交替。 当年陆吾猝亡之后风雨飘摇的凄凉仿佛还在昨日,可现在,东夏已经不声不响的重新变成了怪物房的头号祸害。 从新罗到缅果,再到瀛洲,原本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发展几年的倒霉孩子们,恐怕现在已经麻的快停不下来。 而自己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老兄弟,恐怕已经变成未来的东夏天敌的候选了吧? 不,玄鸟的安排……自己还是别猜了。 说不定将来再来什么离谱展开,把自己骚到闪了腰。 而槐诗脑子里转了好几圈之后,才发现,夸父还在旁边吐沫横飞喋喋不休的向槐诗述说着自己的光辉战绩和英勇身姿。 什么一手镇压永世集团决战兵器、背负原初之息,依旧无敌于地狱啦之类的话,槐诗都已经听的快缺氧了。 字面意义上的缺氧。 这憨批把自己氧气管给坐屁股下面了! “差不多得了,大哥,大哥——我都知道了。”槐诗叹息着回答:“你牛逼,你厉害,这一波你力挽狂澜好吧!” 回答他的是夸父渐渐冰冷的笑容。 还有捏住他脖子的大手。 就像是看着杀父仇人一样,充满了狂怒。 “那你这王八蛋还抢我风头!” 夸父悲愤怒吼:“我好不容易装一次逼,我容易么我!我这一次回去还有联谊会的啊!我的联谊会C位!我的小姐姐!我连孩子名字都已经想好了!结果现在呢,没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只会问我:哎,当时槐诗是不是在你旁边?他是不是跟照片上一样特别帅? 我他娘的要杀了你!!!! “别,别,大哥冷静,冷静!” 槐诗人都傻了:“都是为了现境,大家都是为了现境。” 好容易等夸父终于宣泄完心中单身狗的悲伤,被护士赶走的时候,还愤愤不平:“你给我等着嗷,臭弟弟! 下次你回东夏,指定妹有你好果子吃!”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放在床头的礼物却没带走。 槐诗端着那个看上去眼眉俱全宛如个小婴儿一般的果子,挠头。 那这一波究竟是有没有好果子吃啊? 算了,不管了。 他闭上眼睛,丢进了嘴里。 来自青帝的馈赠落进嘴里,很快就感受到虚弱的身体里浮现出暖烘烘的气息,虽然没神话里说的那么奇妙,但自己这一具四分五裂的身体,竟然也可堪行动了。 灵魂的裂隙也开始迅速弥合。 神清气爽。 走出帐篷外,便看到了一片涌动的人头,喧嚣和欢呼的声音扑面而来! 就在俄联残破的防御阵线里,巨大的广场上,此刻人声汹涌。 空气中飘荡着欢乐和喜悦的笑声,舞曲的旋律,以及美酒的芬芳。 不时还有熟面孔向着他挥手打招呼。 “喔!” 槐诗愕然:“这是过节么?” “槐诗?” 人群中,陈女士向着他招手:“这边这边!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说着,将一杯啤酒塞了过来。 “来,这是你的,喝!” “哇,我一个重伤的病人,喝这个不好吧?” “讲究那么多干嘛,反正这副身体也是一次性的,喝到暴毙才好。” 陈女士明显已经喝过了好几轮,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两片醉人的晕红:“再过几个小时,这个世界就要被现境融合了,大家也都要走了。 所以,有人提议,趁着最后的时间,组织了一个酒会……结果人越来越多,酒都快供应不上了,哈哈。 很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别管那么多了,干杯!” 啪! 和槐诗的酒杯狠狠撞了一下之后,陈女士仰头将整整两品脱的啤酒一口干掉,舒爽的叹了口气。 大喇喇的拍着他的肩膀,明显对他的表现很是赞赏:“没想到哦,你小子可以啊……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将来牛逼了记得带姐姐起飞啊!” 说罢,忽然凑近了,压低声音问:“看姐姐这么挺你的份儿上,你家那本《蝇王》……过几天能不能借姐姐我康康?” “啊这……” 槐诗呆滞。 想起学校里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看向她的眼神就分外的沉痛。 你这是想看蝇王么? 你分明是馋欧顿的身子! 但是,这跟我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 “尽管借!放心借!”他把自己胸脯拍的邦邦响:“咱俩谁跟谁啊!我的书还不就是姐姐你的书了? 对了,年底跟老王八要预算的时候,要不咱……” 两个人狗狗祟祟的凑在一起,三言两语聊完了要紧的事情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好小子,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太坏了……不过我喜欢! 短暂的谈话刚刚结束之后,更多的人便已经凑了上来。 “大佬大腿还缺挂件嘛?” “我加入天国谱系发自真心啊!你们那儿还缺不缺人?” “去去去,你们罗马的走远一些,我们东夏人还没说话呢。” “放肆,槐诗先生可是我们俄联的受封大骑士!嗦话注意点!哎,啥时候您过来再指导指导?” 一时间,槐诗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围上来的人群所吞没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和他碰杯,说着玩笑话,向着赌局的功臣表示祝贺。 等槐诗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之后,已经快要喝晕了。 走路都有点踉踉跄跄。 只是回头时,看到了坐在角落中的红裙少女。 丽兹。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槐诗走过去问。 “大家高高兴兴的时候,我就别板着脸过去讨人厌了。”丽兹撇了他一眼:“怎么?又想了什么新的鬼话对我说?” “咳咳,算了算了。”槐诗摇头。 自从知道她有个牛逼哄哄的金大腿之后,槐诗就有点发憷。生怕小姐姐反攻倒算,找自己清算清算往日的旧账。 毕竟,当初也是自己不当人在前面,为了逃命什么烂话都敢说出口。丽兹没有跟他不共戴天,已经是好涵养了。 只希望小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给自己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现在,丽兹在看了他一眼之后,眉头微微挑起,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满是好奇。 “你竟然见过陛下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道别 “唔?陛下?” 槐诗蒙了半天,才想起来:“你是说白冠王?” “你身上有祂的气息……”丽兹说,“况且,除了那位,还有谁能被称为陛下呢?” 那可不一定,这年头陛下都不稀罕,我家就有一只,每天三顿炸鸡和快乐水,晚上还要恰夜宵呢。 槐诗本想开个玩笑,可想到梦境里的彼此之间的对话,便忍不住想叹气: “实话说,一言难尽。” “嗯,大概猜得到。毕竟是神灵,再怎么崇敬和亲近,双方也会存在距离。有些话,在陛下离去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似乎对槐诗和白冠王之间的对话有所预料,丽兹并没有表示什么不满或者愤怨,相反,甚至比槐诗还看得更开一些。 槐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们这边还好么?” “还不是那副样子么?赢了,但付出了代价,大家都一样。” 丽兹摇头,抿着自己的龙舌兰,忽然笑了笑:“有时候,真希望有你们天国谱系那样的能力,至少,牺牲者还能存留下记录……” 槐诗沉默,许久,脑中浮现了那位魁梧老人的模样。 没想到,只是一面,从此难见。 “特拉尔先生,他……” “放心,有美洲谱系的源质供应,没有被焚尽,还留了一点灵魂,起码还有回归白银之海的机会。” 丽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人群中那些穿着素净白衣的身影。 “他们才是最惨烈的。” 天竺谱系。 先后失去了石咒和难近母两位五阶,诸多升华者和军团也人人带伤,牺牲数量甚至还在圣殿骑士之上。 在槐诗射出那一箭之后,为了彻底扫灭深渊的残余,天竺直接将残留的六道轮回投入了地狱领域。 将创造谱系的威权遗物·梵天之莲彻底激化之后,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升起的火光彻底扫灭了笼罩全境的血河和风暴。 震怒的轰鸣在碎片之内回荡九次。 将至福乐土的投影彻底湮灭。 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当机立断的牺牲将深渊的反扑击溃,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还要多长的时间去收尾。 “牺牲总是常见,不是么?” 丽兹举起酒杯:“敬牺牲。” “敬牺牲。” 槐诗和她碰杯,将啤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说什么,远处便有人呼喊丽兹的名字了。少女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道别,转身离去。 现在,只有槐诗一个人坐冷板凳了。 他也乐得清闲。 只是,还没坐一会儿,便听见了不远处兴奋的声音。 “嘿,槐诗,这边来!这边来!” 是欧顿。 欧顿在呐喊,一只手还揽着夏尔玛的脖子,往恼怒的创造主嘴里灌酒:“快,快,帮我按住他!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夏尔玛……当年你还欠我六杯呢!” “那是应芳州那王八蛋欠的!” “谁让他跑得快嘛,你又没来得及跑——” 欧顿哈哈大笑,将另一瓶烈酒塞进了槐诗的手里:“干杯!” 就在他身旁,那些幸存的英魂们,那些默默无闻的守护者们,还有更多的人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干杯!” 笑声和喧闹,将槐诗吞没了。 战争已经远去。 而长眠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现在是庆祝的时候了。 …… …… 不知道究竟喝了多久,槐诗吐了好几次,烂醉如泥,摇摇摆摆的拿着瓶子跟欧顿拼酒。 等欧顿被等待太久恼羞成怒的陈女士拽走之后,他再环顾四周,发现竟然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了。 全都躺平了。 鼾声四起。 “就这?就这?就这?” 在夜色之中,槐诗双手叉腰,得意的仰天大笑:“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嗯?看上去还挺有精神啊。” 角落里的桌子后面,抽着烟斗的苍老女士从书页间抬起头,敲了敲另一个杯子,“有没有兴趣和老太太我喝几杯?” 伊芙琳·恰舍尔在看着他。 “嗯?” 槐诗讶然:“我还以为您是那种对酒精这种堕落物品嗤之以鼻的人呢。” “说什么鬼话,考古挖掘的时候,如果晚上没有两杯威士忌的话,恐怕连觉都睡不好啦。”恰舍尔老太太摇头,向着他问:“加冰么?” “算了,我还是喝水吧。” 槐诗苦笑了一声,在昏沉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喝的话,我恐怕真的要倒了。” “哦,那就伏特加吧。” 老太太从善如流的为他换上了清澈透明的俄联名品:“喝这个,这个养人……干杯。” 啪,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槐诗苦笑着,端起酒杯,倒进嘴里才发现,里面竟然真的是温水,顿时对老太太的恶趣味无言以对。 在漫长的沉默里,恰舍尔抽着烟斗,自斟自饮,并没有再管槐诗。 就好像看得出他有什么话想要说一样,静静等待。 直到槐诗勉强清醒了一点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恰舍尔女士,您是理想国的老前辈了,我就咨询一下……你认识一位……唔,头发很长、裙子很黑,有时候还带点红,除了和乌鸦比较亲近之外,还喜欢捉弄人的女士么?” 恰舍尔没有说话。 平静的看了他半天,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才慢悠悠的说道:“你直接报彤姬的名字不就得了? 旁敲侧击的想打听什么呢?” “呃……” 槐诗呆滞:“还真认识么?” “废话,我16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比你久的多——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老太太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给面子:“你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不方便。” “唔?” 恰舍尔抬头,好像从槐诗复杂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一样,忍不住笑了:“行,那你问吧。” 槐诗想了很久,“在您看来,您觉得,她……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 恰舍尔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槐诗傻眼。 “现在想起来,确实是让人怀念啊。”伊芙琳敲着斗里的烟灰,轻叹:“实话说,我理解的迷惑和茫然,槐诗,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 她总是独来独往,露面的时候不多,甚至在后面一度消失了很长时间,就算是当时的理想国之内,也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她。 在天问之路草创的时候,我是作为助手提供过几次意见的,所以才比其他人和她多打了几次交道。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心里有了答案,可很快又会被迅速推翻。” 恰舍尔想了很久,无奈的耸肩:“就算是我能够得到她的眷顾,也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她就是那样的人,除非到最后,否则绝对不会给你答案,也不会让人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样看待你——” “她真的是曾经理想国的成员?” “鬼知道。” 恰舍尔笑了:“她的身份在理想国内部从来没有公开过——除了自己的事情之外,她没有插手过内部的事物,也从来没有以理想国的身份自居。 你就当做……合作关系吧。 她就像是一个路过的旅行者一样,看着我们添砖加瓦、热火朝天的样子,会给出一点意见,会给我们肯定和鼓励。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真正参与到其中去。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她很洒脱。可老了之后,却发现……她或许只是不想和别人再产生联系而已。” 恰舍尔轻声说:“她不想让人了解自己,也不喜欢别人接近。所以,才刻意的和我们保持距离。” 槐诗沉默着,喝着自己的水。 没有再说话。 “唔?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吗?”恰舍尔看着他:“你想问的,应该不只是如此而已吧,槐诗——何必在一个早就死掉的老女人面前遮遮掩掩呢?” “只是,不知道问什么而已。” 槐诗摇头,苦笑:“实话说,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会不安。” 槐诗低着头,疲惫的叹息:“我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如何看待我,所以才会害怕。” 不是害怕她,也不是害怕是否怀揣着什么阴谋。 而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她产生分歧了…… 到时候,自己又应该怎么办?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现在,有人跟我说应该小心她,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小心提防? 可小心就能够避免那样的结果么? 还是从一开始划清界限,大家互相利用会更好? 如果,从一开始……大家就清清楚楚的将话都说尽,你做我的金手指,我做你的工具人,大家一起干一番大事业,这样的关系,是否又会更加明晰? “小心她?” 恰舍尔愣住了,许久,忍不住发笑:“哈,你确实应该小心她,槐诗,比现在更小心一点——” 槐诗呆滞。 可当他抬头,只看到了老太太的神情,那么无奈,就像是看着一个不争气的小孩子一样。 “为什么不小心呢,槐诗?” 恰舍尔疑惑的问:“难道你觉得,她从来没有给过你选择?还是说,你只要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就能够避免那样的未来? 这也未免太蠢过头了。 听好了,小子,倘若一段关系是美好的话,那么必然是需要双方去小心对待和维持,而不是单方面的去坐享其成,患得患失。 渣男有很多种,唯独这种最让人唾弃。” 恰舍尔抬起手,为槐诗的杯中添满了烈酒,告诉他:“你只是想的太多了,槐诗。或者说,你想的还是太少——” “就比方说……”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问:“如果有一天,如你所料的那样,她和你产生分歧,背道而驰,或者干脆刀剑相向的话……那么,现在的你就会远离她么?” 槐诗没有说话。 或者说,这种问题,根本没必要回答。 只是苦笑。 “我是她的契约者,恰舍尔女士。” “这不就对了?” 恰舍尔耸肩,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似是满意。 “别辜负她,槐诗。”老人说:“虽然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你一定是她的‘短暂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去试着更加了解她一点吧。 或许她会有很多谎言,也会试图躲闪,但没有人能永远坚强。 哪怕是她也一样。 她比你想的更脆弱,也更孤独……或许,在以前是她在保护你。但可能再过不久,就应该由你去保护她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会有那一天啊。” 槐诗苦笑感慨。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轻轻点头,自言自语:“我试着再努努力吧。” 再努力一点。 比以前的时候,更努力一点。 比以前的自己,更强一些。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做你应该做的就好,不要去管太多。这才是与你相称的生活方式。” 老人慈祥一笑,抬起酒杯:“干杯。” “干杯。” 槐诗抬手,将烈酒一饮而尽。 就这样,在随意的对饮之中,不知何时,他沉沉睡去。 孤灯之下,老人再度垂眸,视线回到书页之间。 天空之中的星辰静谧闪耀着。 宛如温柔的眼瞳俯瞰。 …… …… 翌日的清晨。 当槐诗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天穹之上所浮现的壮观景象。 就在澄澈的天穹之外,有庞大星辰的倒影缓缓浮现——运行在深渊之上的庄严世界浮现,在三大封锁的环绕之下,那瑰丽的光芒映照着此方的世界。 宛如俯瞰。 无数虹光如同桥梁那样,延伸而来,向着这一片世界,没入了天空,山峦,和海洋之中。 在远方的呼唤之下,一道道流光从碎片中升起,汇聚,最终化为洪流,投入到了渐渐接近的现境中去。 回归源泉。 “这就是现在的现境?”在他身旁,欧顿轻声感慨:“真壮观——不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够。” 那就是他所守卫的世界。 依旧辉煌的一切。 “果然,只有退休了之后,才能感觉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啊。” 逝去的英雄自嘲一叹:“以前累死累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请假和出去飙车玩……现在看来,却只恨自己做的不够多。” “领导的画饼都是骗人的啊,欧顿先生。”槐诗无奈:“其实偶尔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毕竟保护世界这么大的项目,总没有一个人就能把活儿搞完的道理。” “哈,也是。” 欧顿笑了起来:“反正以后的麻烦事情也是丢给你们做了,这下就轮到你们去收拾烂摊子啦。” “分内职责嘛。”槐诗微微一笑。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里,他们静静的凝视着现境的轮廓。 许久,许久。 直到欧顿收回视线,看向槐诗,告诉他:“我们要走啦。” “……” 槐诗沉默了很久,轻轻点头:“嗯。” 可欧顿却好像并不满意。 “别那么难过嘛,抬起头来。” 欧顿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我的决战BGM合集可就交给你啦,你可要加油啊!啊,之前别西卜教了我一个现境的新词,支棱,啊,是支棱起来对吧?” “嗯。” 槐诗点头。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那些逝去的灵魂们汇聚而来,彼此谈笑着,推搡,仰望着现境渐进的轮廓。 风中传来喧闹的声音,那么轻松。 却让人开心不起来。 碎片的一切好像都在迅速的消散和透明,渐渐蒸发。 连带着他们一起。 当故事即将结束之前,属于他们的结局便已经到来。 “看,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槐诗。” 欧顿问,“不说点什么吗?” 槐诗看着他们,沉默着,苦涩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吧。” 欧顿耐心的等待着,告诉他:“随便说什么都好。” 可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呢? 槐诗不知道。 哪怕早已经对如今的分别心知肚明,当这一切到来时,依旧会觉得无力和悲伤。 分别总是常见。 可为何要如此常见呢? 但不知为何,明明如此难过,可看到那些笑容的时候,槐诗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睛时,便好像能够看到那些映照着自己的星辰辉光。 哪怕此刻分别。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回应着他们的期待。 最后道别: “——大家,明天再见吧!” 于是,回应的口哨和笑声便响起来。 那么愉快。 就这样,他们向着槐诗挥手,带着来自后继者的祝福,走进消逝的光芒中。 渐渐远去。 只有槐诗站在原地。 目送着最后的背影和笑容随着光芒一同消散。 许久,他转身离去。 穿过通往现境的门扉,走向了他们所留下的明天。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归来 当盖亚的碎片被光芒所笼罩。 来自现境的彩虹带着碎片缓缓升起,飞向那庞大的世界。 而庄严的殿堂中,渐渐恢复了寂静。 随着赌局的尘埃落定,在黑暗之中,那些降临于此的庞大轮廓便再度消散,隐没进了黑暗里,重新回到了各自的深度。 对于诸多统治者而言,或许这只是无尽岁月中一段偶尔的插曲,一次在漫长斗争间隙中的玩乐,能够从中窥探现境的虚实就已经足够,并没有纠缠不休。 就算是偶有忿怨和不甘的,在宝座上那庞大身影的俯瞰与枯王似笑非笑的视线之下,也不敢造次。 “确实是一次不错的游戏,大君有心了。” 枯萎之王抛着手里被不小心捏成球体的快乐水罐子,嘲弄一笑:“伽拉那个家伙,现在一定后悔的想要吐血了吧?哈哈,在自己走之后竟然还有那么刺激的事情……完全就什么都没赶上嘛!” “总有机会的。”大君淡然的回应。 “要我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就应该多来才对,就跟至福乐土的地狱运动大赛一样,百年举办一次,绝对有趣的很啊!” 枯王遗憾的感慨着,向着现境的棋手们看了一眼:“没想到,区区三次赌约,汝等能带来如此众多的惊喜……我已经越来越期待你们未来的表现了! 一次纪元的生灭,竟然能与如此众多的英杰对决,着实令人心潮澎湃!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脚步轻快的穿过了殿堂,如是离去。 只是,在同马库斯擦肩而过的瞬间,微微停下了脚步,告诉他:“倘若有一天,汝等厌倦了那个枯燥的世界的话,就来找我吧。” 地狱之王最后许诺:“别的我不敢保证,在我的亡国和无数地狱之中,绝对乐趣无穷!” 轮椅上的老人眼眸低垂,微笑着,并没有说话。 而枯王也并不在意。 身影消失在无穷深度间的黑暗里。 寂静的殿堂中,只有那一双雷云间的虚无眼眸俯瞰。 许久,传来了一声叹息。 当庞大王座和那耸立在深渊之中的庄严身影消散,那个古铜肤色的健硕男人再次出现在长桌的对面。 并不掩饰自己的遗憾和失望。 当那一双充盈着无穷雷光的眼神往来,所有现境的棋手们都忍不住毛骨悚然,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躯壳都在虚无的视线中迅速的剥落,风化、化为尘埃。 唯有轮椅上昏沉的老人咳嗽着,抬起眼瞳:“大君为何惆怅?” “失败可耻,为何不能惆怅?” 大君反问,“而即将与朋友分别,为何又不能悲伤呢?” 在呛咳里,马库斯喘息着,忽然笑了起来:“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大君将我当做是朋友么?” “正因为是对等的敌手,才能成为成为朋友,不是么?” 大君肃然的回应:“以汝等之力,三度从对深渊的赌局之中获得了胜利。逆转了庞大的差距,守卫了你们的世界,延续了你们的辉煌,捍卫了你们的成就—— 如此的成就,哪怕是在无穷地狱里也令人震撼。 现境,实在是了不起!” 他说:“马库斯,你再一次的创造了奇迹。” 老人颔首,看着他,忽然问:“我应该为此而得意么?” “当然!” 大君断然回应,“这是你应得的。” “不对。” 马库斯摇头。 并未曾露出笑容。 只是看着长桌之后的地狱之王,苍老的面孔上,神情毫无波动,就好像对此成就未曾有过任何的自豪和得意那样。 “这与我何干呢,大君?” 马库斯疑惑的问:“那是手足的劳作和骨骼的坚忍,肌理付出了代价,血液流出牺牲,而我,只是唇舌。 如今胜利到来时,为何只有我这鼓噪的唇舌才能得到称赞?” 大君没有说话。 似是愕然。 “大君,自始至终,你所青睐的并非是我,而是我所代表的世界。” 马库斯说:“从曾经到现在,你所对敌的,也并非是我一人,而是我身后的所有,是我所有的同伴。 他们牺牲了一切,是为了我能够站在这里,让我代替他们,说出那些他们想要说的话……而像我这样徒有口舌却一无是处的家伙,却依靠这点微不足道的长处远离了战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消逝在深渊里,徒劳呼唤,无能为力。 甚至连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像是过去一样。 就像是天国陨落时的那样。 那些牺牲的人,那些代替自己逝去的伙伴,那些为了保护自己不惜放弃所有的朋友……他们每一个人都具备着远超于自己的价值。 他们每个人,都本应该能创造出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触及的伟业! 却因为自己这样的拖累,被埋葬在旧时光里。 只是想到他们的面孔,马库斯就已经快要……心碎欲绝!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老人依靠在自己的轮椅上,喘息着,艰难的撑起面孔,凝视着自己的对手。 “现在,他们所应得的胜利终于到来了,大君——” 马库斯似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又如何有资格以此自傲呢?” 大君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他。 看着那个在痛苦的梦里徘徊了七十年的亡魂,就好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无奈的叹息。 却又忍不住……想要笑! “因为他们就站在你身后啊,马库斯。” 大君轻叹:“为何不曾回头呢,蠢货!” 那一瞬间,轮椅上的老人愣在原地。 难以置信。 艰难的扭转了脖颈,看向自己的身后。 当大君伸出手指的瞬间,在那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里,吹来了遥远过去的风,宛如海洋泛起了波澜一样。 潮汐涌现。 无穷尽的幻影屹立于此,如同潮水从逝去的时光中席卷而来,汇聚成海洋! 他们微笑着站立在黑暗中。 静静的凝望着这一切。 将最后的思念和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挚友的肩头! 可那庞大的规模,是如此的惊人。 哪怕是稍纵即逝的浮现,便好像,要将整个地狱都彻底笼罩那样,绵延至雷云的尽头。 “你所代表的,便是他们所有的一切,你所成就的,是他们牺牲了所有之后换来的成果——你才是他们当之无愧的化身!” “尽管为之骄傲吧,马库斯。” 大君告诉他:“我说过,这是你应得的。” 短暂的沉默中,马库斯凝望着他们渐渐消散的身影,已经泪流满面,但那笑容却如此的自豪和满足。 “自当如此!” …… …… 来时的礼仪周全,仿佛有深渊开道,无数大群的护送,直达地狱的最深处。归去时却再无任何的显赫声势,甚至未曾有任何的仪式。 但比什么仪式都更加的隆重。 因为随行远送的,只有雷霆大君一人。 如此,站在了地狱和现境的边界之上,他低头,看向了轮椅上的老人,“看来,就到这里了。” 老人郑重的颔首致谢,“那么,在下就此归还了。” “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还在昨日。” 大君叹息:“这一次分别,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是啊。” 马库斯颔首,无奈一笑:“这幅老迈的身体,已经不堪再驱使啦。倘若不是依靠药剂,恐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如何还有力气同大君为敌呢?” “真遗憾啊,马库斯,太遗憾了。” 大君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致以哀悼:“永别了,我的敌人。” “不,是再见。” 马库斯摇头,认真的纠正,告诉自己的对手:“或许我将会狼狈的死去,无法再延续自己的职责,但是,在将来一定会有人接过这一份责任的,大君。 会有人代替我站在你的面前。”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大君沉默的看着他,看着那一双充盈着光彩的眼瞳。 就仿佛能够窥见那绚烂而瑰丽的灵魂一般。 微笑着颔首。 “我会期待的,马库斯。”他满怀着期待,最后道别:“等到那一天到来,就让我们再次为敌吧!” 就这样,在雷鸣之中,他消失在地狱里。 马库斯凝视着他远去的方向,许久,看向了边境另一头的世界。 “走吧。” 他说,“我们回家。” 轮椅再次被推动。 他们跨越了边境,穿过了关卡,通过了检验,回归那涌动着无穷闪光的庞大世界。 渐渐的,那一双浑浊的眼瞳再度被这守护了一生的光芒所照亮。 “真美啊,这个世界。” 马库斯出神的看着那壮观的景象,贪婪的凝望着每一个细节,就好像怎么都看不够那样。 满足的轻叹着。 闭上了眼睛。 “马库斯先生?” 在他身后,艾萨克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马库斯先生……” 马库斯没有说话。 只有寂静到来。 艾萨克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面孔,可是却又不敢,好像害怕将他从这美梦之中惊醒。许久之后,才终于明白了发生什么,嘶哑的呐喊着他的名字,呼唤。 不顾灵魂中的分裂痛楚,强行伸手,想要去再度握紧时间轴,将那一份逝去的时光唤回。 可中岛拦在了他的前面,摇了摇头。 艾萨克看着他,眼神恳请,中岛躲闪着他的视线,已经无能为力。 在这寂静里,有模糊的哽咽声响起。 轮椅上的老人,早已经失去了呼吸。 只有朝阳的光芒,照亮了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如此满足。 大家,我回来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祝愿 当一切喧嚣归于沉寂,存续院的最深处,却依旧繁忙如初。 或者说,现在才是他们最为忙碌和紧张的时候。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不论如何,不能在最后的最后出了闪失。 否则用不了存续院去处理,光是白白牺牲了诸多成员的各大谱系都能把他们活撕了。 “底层构架发来的通知——碎片在拆解之后,已经进入了现境的轨道,再过两个小时零十六分,就会彻底溶解。” “定律协调开始了么?” “正在最后一次验证。” “升华者们呢?” “已经全部撤出来了,就在六分半之前。” “再最后检查一遍,重要的物资和成果也不要落下……” 就在巨大的落地窗外,庞大的空间里的学者们在庞大的屏幕之下紧张的进行这最后的计算和推演。 而在落地窗后面,沙发上的叶戈尔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瘫软。 只感觉汗流浃背。 将整个现境安危压在其上的赌局,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就在大屏幕之下,来自存续院的技术正在将所有碎片内的实验成果不断的抽出,冻结、封存,分门别类的送向了各个部门。 鬼知道存续院靠着这一次赌局薅了多少羊毛,诸多在现境之内无法尝试的实验都暗中在碎片之内进行了推演和实际操作。 而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那两具刚刚传送过来就被迅速封锁的维生舱。 两具毁灭要素的残骸被妥当的收容。 眼看着两具残骸远去,叶戈尔也松了口气:毕竟那玩意儿距离自己不过几百米,一不小心触发了的话,跑都没得跑。 紧接着,就是三枚封存着青色、纯白和赤红三种不同火焰的水晶立方体。 三者彼此辉映着,烨烨生辉。 隐隐已经快要融合为一。 包着头巾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激动,面无表情的从存续院的人员手中接过,转身匆匆离去。 “石咒仙人最后的誓愿、难近母所留下的神性,还有梵天之莲的果实——维持、毁灭和创造,三系的真髓竟然在盖亚碎片内真正完成了融合。” 叶戈尔凝视着这一场景,不由得轻叹:“数百年以来,天竺谱系三系合一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 在这一次赌局之中,诸多惨烈的牺牲,全部都是由天竺谱系一力包揽。甚至根本不愿意让其他人掺和,仿佛迫不及待一般的奔向灭亡。 背后所隐藏的,便是这传承了几百年之后的悲愿——三系融合。 随着天竺诸神的逝去,留给天竺谱系的不仅仅是遗产,还有着源典破碎的诅咒。 数百年来,创造、维持和毁灭三系斗争不休,无法相融,甚至就连天敌青颈也无力弹压。 毕竟,就算是毁灭之力至高无上,难道便能靠着暴力将创造和维持两系彻底压服么?就算是压服了,屈服于毁灭的创造和维持,难道就还能保持本质? 三家之中不乏有识者想要重铸三系,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源典的分裂,本质就是三系彼此差距太大,无法相容。三个截然不同的主轴彼此冲突矛盾,令偌大的天竺也几乎要四分五裂。 徒有庞大的底蕴,自身却挣扎在动乱的边缘。就连谱系内部的凝固数量也因为缺乏源典的庇佑,居高不下。 昔日外道王的凝固便是捅在所有人心窝子上的一刀,至今仍不时隐隐作痛。如今终于能够借此重修《往世书》的裂痕,三系如何又敢轻易放过这失不再来的宝贵时机? 只是牺牲而已。 只要牺牲的话…… 早在赌局开始之前,难近母和石咒,便已经心存死志。倘若以自我的身躯,能够重铸天竺的根基,又有何不可? “……” 叶戈尔沉默着,许久,疲惫的闭上眼睛。 “怎么了?”院长问。 “不,只是看着所有人牺牲奋战的样子,忽然感觉坐在这里等待结果的自己,太过于卑鄙。”叶戈尔自嘲一叹:“太过于,丑恶了。” “牺牲从来不是你的职责,叶戈尔先生,你的任务,是维护这一份牺牲所换来的成果。相比存续院这种见不得光的阴谋机关,你们已经好太——” 院长的话忽然卡壳了。 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忽然说:“刚刚收到消息,马库斯先生去世了。” “……” 叶戈尔呆滞。 “罗素拒绝了罗马的国葬,将他的遗体带回了象牙之塔安葬。”院长说:“一直到最后,他都是理想国的成员。” 叶戈尔闭上眼睛,捂住了脸,深呼吸。 许久,无声的长叹。 “妈的。”他说了句脏话。 曾经的时代所仅存的支柱之一,竟然就这样迎来了凋零。 就在自己的首肯的计划之中。 可我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 “要对天国谱系进行补偿么?”院长问。 “算了吧,罗素也不会同意的。” 叶戈尔惆怅摇头:“追授荣誉是应当的,但对于马库斯先生来说,为现境所付出的牺牲恐怕是理所当然,我们因此而馈赠再多的物质也都只是侮辱。”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恳请:“稍后的,请和我一同致以哀悼吧。” “不必了。” 院长摇头,“我也会出席葬礼。” 叶戈尔愕然。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抛下自己的任务,离开存续院,去参加别人的葬礼。 不惜为此暂时放下自己的职责。 “存续院不是冷漠的结果机器,叶戈尔先生。”院长说:“哪怕是机器,对真正的英雄,也是会怀有崇敬的。” 竟然被存续院这帮理智主义者给鄙视了,叶戈尔无奈的笑了笑,颔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马库斯先生在源泉再会吧。” 或许,这便是天文会最后的浪漫归宿了。 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的中坚成员,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在病床之上善终。 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消逝、慷慨激昂的牺牲,或者是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崩溃……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能够回归白银之海。 穿过了磨难和黑暗,大家得以在归于虚无之后,自那一片永恒的人智之海中再度相会。 “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叶戈尔先生。” 院长冷酷的打断了他的想法,让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还有一分刚刚收到的观测报告书,没有给你。” 防化服里的人影伸手,将两张纸页递了过来:“在之前,归航事件时,我们就有所疑惑。白银之海的涨幅并不正常,我们也未曾接受到反馈的讯息—— 一直到刚刚马库斯先生逝去的时候,我们的探镜终于观测到了结果。” 他说: “——所有理想国的灵魂,并没有回归白银之海。” 漫长的寂静里,叶戈尔低头,匆忙的翻着手中的报告,不断的检查着上面的数据,以期待找出任何一个漏洞。 可最后,他却发现……这一份论证无懈可击到让他绝望。 可没有回归白银之海的话,他们又去了哪里? “白银之海的运作曾经都是理想国负责,对于我们而言,一直是个封闭的黑箱系统。哪怕是到现在,也依旧有不少隐藏的底层规则在运转。 或许这件事与此有关。 毕竟,所有通过了天国谱系试炼的灵魂,都会打上特殊的标记,并不适用于寻常的流程。于他们来说,白银之海可能只是一个中转,最后另有归宿。” 可不去白银之海,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不惜违背了现境的定律,将自我的灵魂和意志彻底消亡,也要去的地方—— “天国……吗?”叶戈尔轻声问。 “恐怕是如此。” 院长颔首。 早已经坠入了现境核心之中的天国。 曾经理想国的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天上之国。 哪怕是早已经陨落,但依旧还有无数灵魂不断的牺牲自我,以期补全这一张属于现境的美好蓝图。 就算是已经再无希望,依旧为后继者们留下了最后的一线可能。 “这么多年了,依旧未曾放弃吗?” 叶戈尔怅然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欲言又止。 “要干涉么?”院长问。 “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保持观测吧?” 叶戈尔说:“这就够了……” 并没有阻拦这一份来自理想国的决心,也没有对这可能会影响三大封锁的牺牲进行干涉。 “哪怕是死了,也会让人头疼。我应该说不愧是理想国么?” 统辖局的秘书长捏着眉心,只感觉一阵头疼,可想到自己一直来所关注的那位年轻人,就越发的头疼了。 “槐诗呢?” “正在抢救。”院长说,“神之楔的力量太过于庞大,他的灵魂和肉体无法承载——” “状况如何?”叶戈尔紧张起来。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院长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好消息是,他的身体和灵魂好像已经对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已经习惯了,稍微来个手术,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重新恢复原状。” “坏消息呢?” “你已经看到了。” 院长说,“槐诗有凝固的可能。” 岂止是有凝固的可能? 在未来的事象记录降临时,那吞噬诸界之暗的恐怖声势,哪里是区区一句凝固就形容的来的? 直接将混沌之母所有的污染尽数覆盖,吞噬,溶解在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 哪怕是统治者也没有那么恐怖的力量吧…… 就算是天问之路的性质特殊,具备类似操纵世界的威权也在情理之中,但那过于可怕的规模和性质,依旧难以让人放心。 只是想起这个,叶戈尔就想要薅头发。 感觉自己的头发余日无多之后,他就想要去拽罗素的脑袋…… 你们天国谱系是不是整活儿整的也太他娘的过头了? 真就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嗷! 你看看槐诗,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年轻人啊,年少有为、嫉恶如仇、踏实肯干,勤劳朴实……在统辖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象牙之塔之后就开始变味儿了呢?! 一定是理想国的风水有问题! 奈何,木已成舟……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已经跟着隔壁的黄毛跑了,徒留自己在原地怀念美好旧时光。 “你打算怎么跟决策室解释?”院长问,“有些人已经想要发起质询了吧?” “解释?解释什么?” 叶戈尔翻了个白眼:“天国谱系的画风有多邪门他们还不知道么?况且,那可是个天敌!要什么解释? 只是有凝固的可能而已,可有凝固可能的人还少么? 美洲的羽蛇、俄联的帕米尔、东夏的白帝子,前些日子又莫名其妙的从白帝子变成了玄鸟。真要一个个查?谁去? 虽然……好吧,虽然这次状况确实有些夸张。但因为不确定的未来就开始在现在打哆嗦的人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槐诗是什么人,难道那帮家伙不知道? 罗素钦定的继承人,天国谱系板上钉钉的下一代谱系之主,理想国的后继者、归航者,灾厄之剑…… 姑且不算他身上那些杂七杂八几乎要笼罩整个现境的关系,也不论他和东夏之间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合作。 但凡有人在现境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全世界所有的兽化特征者就敢把天给掀翻了。 况且,他是什么人,他怎么做事,难道就有人一点都不清楚么? 甚至都不用去地狱。 信不信把他逼急了,人家直接去迦南坐交椅? “放心,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叶戈尔摇头:“未来怎么样,难以预料,但是只要有未来就好了。” 不论是好的未来还是坏的……都行。 院长颔首,“这倒是有统辖局的风格。” “那什么是存续院的风格?”叶戈尔问。 “做好准备,然后等待。” “等待什么?槐诗还是未来?” “都一样。” 院长平静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寂静里,远方传来的声响。 宛如冰山塌陷一般的低沉回音。 就在庞大的屏幕上,来自现境边界的探镜将崩塌的景象不断的传来。 盖亚的碎片宛如星辰那样,环绕在现境的轨道之上驰骋,在恐怖的高速中回旋,无以计数的光芒自那行进之中洒向下方的世界。 就在这人为催化的裂解之中,碎片在不断的崩溃,在彩虹桥的恐怖加速中,被引力的磨盘撕碎,只留下最基础的源质和光芒,融入现境之内。 渐渐消散。 当一切都被抽空之后,就连碎片本身也毫不浪费的得到了利用,精细又冷酷的解离,没有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边角。 “再看看吧。” 院长说,“还来得及再看它一眼。” 就在现境的轨道上,碎片在迅速浮现裂痕,无数外壳剥落之后之后,渐渐露出核心之中那涌动的闪光。 宛如洒落的鲜血。 而就在那破裂的世界,层层光芒里,有模糊的轮廓隐隐浮现。像是什么东西留下的投影,又迅速变换着,让人看不清晰。 可却无法长久存留,就像雾气一般,在迅速的蒸发。只有最后的挽歌,在深度所形成的虚空里扩散。 最终,仿佛回眸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世界,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 再也不见。 再一次的被杀死了—— 这就是这一次赌局的结尾。 “直到最后,也不曾放弃啊。” 叶戈尔叹息,“就这么憎恨人类么,盖亚?” “应该说,恰恰相反。” 院长说:“我们刚刚读取了碎片内部残留的事象——在祂被杀死的瞬间,整个碎片歪曲度曾经短暂的上升到了峰值,就跟当年的现境一样——换而言之,倘若心怀怨恨的话,那么在那一瞬间,碎片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领域,连带着所有的参战者一起,都应该随着祂一齐蒸发了才对。” “祂曾经有机会拉着我们一同坠入地狱,但祂并没有那么做。” 院长说:“或许,直到那个时候,祂都对人类怀有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慈悲’——” 慈悲? 叶戈尔忍不住摇头。 倘若,连‘死亡’都变成慈悲的话…… 他忽然愣在原地,呆滞回头。 只看到院长,依旧那么平静。 “在存续院的档案室里,有过类似的荒诞推论,但都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去支撑,充其量,只是研究间隙中一些一厢情愿的狂想罢了。” 院长说:“有人觉得,旧盖亚要杀死人类,并非是出于凝固侵蚀的疯狂,而是最后的……爱护。” 当航船即将沉没,当无尽的黑暗即将降临,当毁灭即将到来时,温柔的将稚子扼死在襁褓中,令人类能够远离地狱。 为了避免自己的爱子们在地狱中饱受折磨。 逃避那些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的结局…… 逃避永恒的苦痛。 “……”叶戈尔僵硬在原地。 “类似的猜测,在曾经初代创世计划时就有人提出,但甚至没进入会议议题就被剔除。因为毫无意义。” 院长说:“对于‘世界’而言,不存在善恶和道德,用人的道德去衡量别的存在,是自欺欺人。 或许祂曾经是善良的,或许祂对我们怀有什么感情,正如同祂对一切草木和活物一样。或许其中也存在着什么我们能够和平相处的可能。 但结果不会改变。 祂不曾对我们说过话语,也不曾具备过真正的意识和灵魂——面对单方面的毁灭,从一开始,我们就别无选择。 所以,应当做的事情,那就要做,哪怕天崩地裂。 “这话听起来真是充满了存续院的风格啊。”叶戈尔轻声感慨。 “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院长回答:“为了存续,一切的行为都不应成为阻碍。为了统辖,所有条件都必须得到运用。为了理想,任何的代价都可以牺牲。 天文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怪物,因为如果不变成怪物,我们就没有机会和真正的怪物相抗衡了。 而因此而造成的诸多罪孽和恶果,也是理所当然——” 他说:“我们都是背负着这一份早晚都会陨落的原罪而存在的。” 叶戈尔沉默着。 没有说话。 某种程度上来说,理想国的坍塌可以说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不,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都一样。 从一开始,先导会已经有所准备。 追寻理想的国度迎来崩溃、分崩离析,统合万物的组织变质腐朽,看守深渊的守卫变成深渊的一环…… 当你所要保护的是整个世界时,就必须从一开始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都是有可能出现的障碍和困难,并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对此,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的高层,都心知肚明。 “同样的假说,其实存在很多。 祂可能单纯的是想要甩脱人类这样的负担而已,也有可能和深渊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许,只是想要清理掉身上这群贪得无厌的寄生虫……” 就好像是在用存续院独有的方式去安慰他一样,院长最后说:“虽然结果不会改变,但所谓的‘真相’可能有千万种,你尽可以选择你喜欢的那一个。” 叶戈尔自嘲一笑:“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有人情味儿一点的那个。” 院长回头,像是从防护镜后面看了他一眼,“如此直觉的将主观凌驾于客观之上,当初你真应该去理想国的。” “还是算了吧。” 叶戈尔笑了笑:“理想距离我太遥远了。” 或许,曾经很近—— 但他并没有走进其中的勇气,或者说,无法去面对未来会存在的阴霾。 或许每个人都会憧憬开拓者们的背影,但不是只有走上那一条路人生才会有意义。 他已经选择了自己奉献一生的使命,又何必去羡慕其他鱼去往的海洋? 就这样,将新的咖啡喝完之后,他放下了纸杯。 “要走了么?” “嗯,工作不等人,再这么翘班的话,决策室的工作就要爆了吧。” 叶戈尔愁苦的揉了揉眉心:“好想放假啊。” “需要帮忙么?”院长说。 “算了吧。”叶戈尔打了个哆嗦。 存续院的帮忙,一般都专指做手术,各种手术……寿命延续,器官更换,灵魂维护,想想都害怕。 “我已经打算好了,反正就这个样子,等什么时候过劳死了,就什么时候算。”叶戈尔得意一笑:“现在进度还蛮喜人的,等什么时候脑溢血了,就可以放假了。” 不,你会被送过来,手术,全套,三天之内修好,之后再继续…… 院长似乎想要这么说。 但最终仍旧没有打破这位先生的幻想。 谁还能没有个放假的美梦呢? 只是,在临走之前,提起公文包的叶戈尔还是忍不住回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还是盖亚……” 叶戈尔挠了挠濒危的发际线,满怀疑惑:“既然,祂杀死人类,是为了避免更惨烈的后果的话……可到最后,为何祂又心慈手软了呢?” 院长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解释:“对此,也有几种假说和推测——” “别!” 叶戈尔抬手打断,放弃了追根问底:“你就直接说我会喜欢的吧。” “祂放弃了。”院长回答。 “……”叶戈尔微微一愣。 “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祂选择顺从这一份执着。” 院长看着现境的投影,头也不回的说道:“倘若用人的方式来说,应该是期待吧。” 倘若,这是你们的选择…… 那么,就去面对那个世界吧。 去面对未来的苦痛和风暴。 去面对地狱。 去延续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祂选择了放弃。 这便是来自盖亚的最后馈赠。 “听上去真好,不是么?” 叶戈尔最后一笑:“果然,我还是更喜欢这样充满人情味的答案一些啊。” 就这样,他颔首道别,低头戴上了帽子,推门离去。 再度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在冷清的观测室里,只剩下沉默的院长。他静静的观看着来自探镜的投影,望着最后一块碎片消散在光芒中。 不曾移开视线。 在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里,当挽歌的余音渐渐消散。 仿佛有幻觉一般的轻叹在寂寥的黑暗中响起,如此的释怀。 远去之子啊,祝愿你们。 祝愿你们拥有光辉的未来。 未来。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旅行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岁。” 风和日丽的午后,在晴朗的天空之下,这是登船之前的关卡。 工作人员确认的最后的信息之后,礼貌的归还了证件:“抱歉,先生,最近核验比较繁琐。” “没关系,我习惯了。” 年轻人提起自己的行李,微笑道别:“辛苦。” “分内之劳。”工作人员颔首,“祝您旅行愉快。” 年轻人闻言,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最终,只是微微耸肩,“但愿如此。”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关卡之后。 看上去,好像很眼熟。 哪里见过? 许久,工作人员才从那背影身上回过神来,看到后面神情不快的等待者们,连忙歉疚一笑,加快了手续办理的速度。 一直到最后,当漫长的队伍渐渐结束,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的男人才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关卡前面来,递上自己的船票。 眼看着代表着整个豪华游轮最顶层的王室套房的船票,工作人员也露出了最热情的笑容。 “欢迎到来绿松石号,列奥尼德先生,我代表丹波航运欢迎您,希望您别介意这些程序。” “都是为了安全嘛。” 安德烈和煦的摆手,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之下,完成了指纹和面容的识别,中间将手指伸入了一个略显古怪的仪器上,只感觉微微一痛,似乎取了一点血。 如此复杂的程序,饶是作为一个经常飞来飞去的出差狂人,也有些不太习惯。 “最近似乎很严啊。” 他松了松领结,“到处都紧绷着,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安全部门的要求,仪器也是他们配发的,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工作人员无奈:“不过,最近局势不太好,导致有些人总喜欢……铤而走险。我们需要确认每一位客人的身份,保证您的安全。” “最好是这样吧。” 安德烈叹息。 虽然普通人可能感受并不明显,只是感觉工作的压力比往日上涨了一些,而各种方面的限制也多了点。 但对于安德烈这样的人来说,却感受的更加清晰。 作为富豪,他能收到各方面的消息,也能够感受到,某种风暴正回荡在自己所无法触及的更高层。 通过国际期货市场诡异的涨跌、大财团的奇怪动向乃至各种不正常的政府部门运作,他能够不断的感受到风吹草动,但却无法窥见那无形力量的正体。 再没有什么是比这更难受的了。 每每他试图探究,都只会窥见一片迷雾,或者,得到一个让他分外不安的警告。 哪怕是那位雪茄俱乐部里的神秘朋友,也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但却不肯告诉更多。 这令他越来越紧张。 而感觉他有些神经兮兮的表兄,干脆帮他订了这一张票,让他带着女儿出来放松放松。 别他娘的每天跟那群数字打交道了,时间长了,头发都要掉光了。 而一想到女儿,他就更头疼了。 回头呐喊:“丽娜,丽娜,别看那群该死的海鸥了,过来。” “可是,爸爸,你看……” 就在远处,码头边缘的栏杆外面,抓着一把面包屑的少女回头,失望的说:“它们都不愿意过来。 好奇怪。” 就在海岸的远处,那些平日里让水手们烦躁头秃的贼鸟们,现在竟然根本不愿意靠近。 反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飞离了码头。 任凭她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 好像嗅到了什么可怕的味道一样。 少女莫名的想到。 “我说了,别管那些海鸥了。”安德烈催促:“快点过来。” 看在那一张最顶级的船票的份儿上,最后的安检顺序也迅捷又快速,很快两人就得以登船,就在宽阔的甲板,迎宾的侍者已经送上了饮料,每一张笑容都热情又周到。 可女儿却兴致缺缺。 “我不喜欢这里。”她甩着父亲的胳膊:“我们回房间吧。” 安德烈一阵无奈,可想到妻子早逝、自己忙于工作而疏于和女儿相处,导致女儿如此孤僻,就越发的愧疚,柔声劝道:“亲爱的,你总不能每天在蹲在家里吧?像你这个年纪,就算不流连在各个舞会上,起码也应该试着谈个男朋友。” 这才是他最郁闷的地方。 自己家条件也不算差,不,应该说,从自己祖父开始就称得上是家财万贯,到了自己这一辈,也通过从政的弟弟实现了再次的跃升。 而完美继承了母亲基因的女儿也称得上是罕见的美人。 奈何,却根本对男人不感兴趣。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女儿的取向有点什么问题,可关键在于,她似乎连特别亲昵的闺蜜也都没有。 这就令老父亲很头秃了。 “我有男朋友!” 丽娜瞪大了眼睛,强调:“我有很多男朋友!” “好吧,如果他们不是只存在于手机里的话那就更好了,什么时候记得带来给父亲看看。” 安德烈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宴会,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出来玩玩吧,据说还有个什么最近很火的马戏团来做表演……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我想回房间打活动。”丽娜看了一眼手机:“今晚公会战就结算了……” “至少吃点东西。” 安德烈严肃的说。 “好吧。” 丽娜叹了口气,就在她还想努力再争取一下的时候,就看到父亲慈祥的样子:“别闹,亲爱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你看,毛茸茸多可爱。” 伴随着中年人的话语,宽阔的甲板上响起了悠扬的旋律,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可爱布偶娃娃就载歌载舞的向着旅客们走来,送上了礼物。 憨态可掬的样子吸引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力,令苦恼的孩子们不再尖叫。叠罗汉和踩单车的滑稽表演令成年人们也在欢笑之中献上了掌声。 还有一只可爱猫猫模样的布偶娃娃走上来,和丽娜一番亲切互动之后,为她的头发打上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怎么样?”安德烈看着合照回来的女儿,笑容得意。 “哼,一、一般……” 虽然别扭的否认,可手里还是老老实实的收下了布偶最后连带礼物一同送上的传单,隐约能够看到‘小猫乐园世界巡回公演’等等字迹…… 安德列微微一笑,没有再揭穿。 就在这一场甲板上举行的欢迎酒会上,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那些经常在圈内的新闻里出现的面孔,属于投资客的本能顿时跃跃欲试。 很快,借着酒会的气氛,他就已经融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中去,甚至还和其中几位交换了名片,混了个脸熟。 就在旁边的少女无聊的想要的打哈欠。 尤其是,身旁围了好几个看不清眼色的家伙时…… 稍微一不注意,就像是苍蝇闻到肉味一样,迅速的围过来。 好像是将自己当做了没见过市面的小丫头,带着某种只会让人感觉空洞的和煦笑容凑近了,恰当的展开了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话题。 偏偏自己由于礼节原因,没办法直截了当的走开。 而当他们开始吹嘘自己的游艇和家族庄园里的葡萄酒时,她便只能恰到好处的露出‘哇’、‘喔’、‘好厉害’的钦佩神情。 只是,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某种让人不快的味道,就像是发情期的狒狒一样—— “……今年雨季较短,来年这一批新酒的质量……” “发布会的新款……” “美洲港口紧俏,丹波自由港或许……” 呵,男人。 或许只有纸片里的好吧? 她开始走神了。 短暂的恍惚里,她好像又陷入了迟滞,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那些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面孔,仿佛表演结束之后等待回应一样。 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了。 赞赏,羡慕,或者是钦佩。 随便说什么都好,他们喜欢这个。 于是,在狒狒们的期盼里,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张口欲言,却听见尖锐的声音骤然迸发。 就在自己的身后。 不,更像是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仿佛是鲸鱼的惨叫。 有无形的大手忽然攥紧了她的心脏,令她眼前一黑,难以呼吸,寒意在瞬间深入骨髓。 可当她惊恐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只有船舷之外,庞大的集装箱缓缓的运入了展开的货仓里。 笼罩着一层漆黑的毛毡…… 令人心里阵阵发毛。 “那是什么……”她踉跄的后退了一步,难以站稳。 “什么?” ‘狒狒’们的神情疑惑起来。 “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疑惑,令她陷入了茫然和惊恐。 就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隐藏在幕布后面,隐约的露出嘲弄的笑容一样,令她不由自主的喘息。 又来了! 又来! 那些该死的幻觉,偏偏在这个时候…… “抱、抱歉,失陪了。” 丽娜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推开了旁边的人,顾不上打招呼,跌跌撞撞的向前,想要去寻找自己的父亲。 可父亲已经走的太远了。 她追不上。 当她想要呼喊时,幻觉一般的惨叫声再一次响起,令她再没有力气,昏沉依靠在了甲板的栏杆上,缓缓滑倒,坐在台阶上。 人流从她身旁穿过,疑惑的看着她呆滞的样子。 有人礼貌的询问,但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想要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就好像自己的意识已经不在躯壳之中,渐渐遥远,被惨叫的波澜卷着,随波逐流的飘荡,渐渐冰冷,颤栗。 可在那仿佛要被溺死一般的窒息里,却好像有清澈的涟漪扩散开来。 令她不由自主的回头。 挪不开眼睛。 就在她身后,午后的阳光下,那些端着相机忙着四处拍照的旅客中,欢笑的孩子们在可爱的布偶之间奔走着,嬉闹。 可还有更多的,围绕在前甲板的前面。 好奇的踮起脚,抬头探看。 他们不再顽皮或者躁动着吵闹,而是出神的倾听着温柔的旋律。 凝视着那个依靠在栏杆上的侧影。 和煦轻柔的旋律回荡在海风之中,好像便为黯淡的世界再度渲染上了色彩,为天穹上洒下的阳光带来了温度。 大提琴的声音从弦和弓的缠绵中翱翔而出,飞翔在天穹上。 像是飞鸟。 无数幻觉一般的飞鸟翱翔在了她的身边。 她伸手,想要触碰,可飞鸟却如同泡影一般消散。 只有孩子们的歌唱充盈在身旁。 就在轻盈的童谣曲调里,孩子们愉快的歌唱声响起,参差不齐的参与其中,却宛如溪水那样流畅。 歌声回荡在澄澈的阳光下,每一个人的耳边。 “啊,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接我开放。” “小而白,洁而亮,向我快乐地摇晃……” 她仰起头。 像是终于浮出水面一样,望着天穹之上的光亮,喘息着。 渐渐睡去。 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午睡,但好像又只是短短的一瞬。 当她醒来之后,回荡在灵魂深处的惨叫已经不见,如同真正的幻觉那样,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安宁和静谧。 就连呼吸都变得轻松。 在身旁,有人伸手,递上了手帕。 “真是罕见的灵感,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 那年轻人柔声安慰她:“别担心,女士,你会好起来的。” “我……” 丽娜呆滞的,看着他的面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这就像是一场梦:“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陌生的男人想了一下,微微一笑:“我想你可能只是有些晕船,休息一会儿会让你好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远处人群中那个茫然环顾的焦急男人,告诉她:“你的家人在找你,你该回去了。” 说着,他颔首道别,提起自己的琴箱,转身离去。 “等等!”丽娜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却站不起来:“请等一下——” “嗯?”男人回头,疑惑的等待。 丽娜呆住了,她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看着那一张未曾见过的面孔,欲言又止,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抱歉,请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那年轻人便笑了起来。 “槐诗。” 他摘下帽子,微微弯腰:“请不必在意,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琴师而已。” 就这样,他转身远去,消失在人群中。 只有丽娜一人还坐在原地,怔怔的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感觉刚刚的一切都仿佛一场离奇的幻梦。 或许,这依旧是自己的幻觉。 她已经分不清晰。 “丽娜?丽娜!你去哪儿了?” 当惶急的安德烈找到女儿时,几乎快要急疯了:“亲爱的,你还好么?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丽娜缓缓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 “嗯?”安德烈不解。 少女沉思了许久,忽然问:“晚会什么时候开始呢?” 现在还早。 或许自己还来得及整理一下头发,换一条新的裙子。 望着天穹中渐渐散去的阴霾。 她忽然开始期待。 还会再见么? …… 结果,晚会上,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厄夜 换上了父亲为自己买的裙子,翻遍行李之后,勉强找出了一套出发前在父亲要求之下随意塞进去的首饰,最后紧急打电话向堂姐请教了化妆的方法。 谢天谢地,游轮上还有化妆品店。 总之,用尽了所有的方法。 丽娜创造了奇迹! 当晚会开始时,盛装出席的少女几乎焕发出光芒。 并成功的吸引了全场的狒狒! 安德烈这个当父亲的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简直忍不住想抹眼泪。 女儿长大了! 可同时又有一种加急网购猎枪的冲动。 ——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小王八蛋敢勾搭自己的宝贝! 如此期盼又不安的矛盾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可万幸的是,一整晚下来,女儿好像都在左顾右盼,到处转,根本就没有理会过任何人的邀约。 甚至……就连往日里无比专注的自助餐都懒得看一眼。 一直到晚会结束之后,才悻悻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都不说,弄得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电话里的姐姐发出鹅叫一样的笑声:“丽娜长大啦,看上男人啦!你这个蠢货!” 男人?! 什么男人! 安德烈挂断电话之后的半个小时,他第十六次点击了网购猎枪的催单功能! 恨不得直接让对方通过直升机把自己那一把豪华镀金版双管猎枪配合十六发猎象弹今天就送到自己的手里。 磨刀霍霍—— 让我康康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坏种敢勾搭自己家的小可爱! “别问了,爸爸,不关你的事情。” 每一次问到有关的话题,女儿走神时嘴角的笑容就会立刻消失,变得沮丧起来,趴在桌子上或者钻进被子里不说话。 一连接下来的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女孩几乎转遍了整个绿松石号,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一直到她实在忍不住,跑到礼宾部去直接查询乘客名单为止。 “槐诗?” 工作人员露出疑惑的事情,一番检索之后直接调转了电脑屏幕给她看:“抱歉,丽娜女士,乘客名单上并没有这个名字。 我们这一次从俄联到美洲的航程,只有四位亚裔乘客,并没有您所寻找的那位槐先生。 或许是您哪里搞错了——” “不,绝对是这个名字没有错。” 丽娜强调:“而且坏事、怀石还有其他的音节,你们都可以找一下。” “呃……” 工作人员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还有一丝一闪而逝的无奈,被丽娜明显的捕捉到了。 这个家伙,一定知道什么! 她拿出了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谈判技巧,步步紧逼,紧咬不放。 直到最后,终于撬开了那位女士的嘴。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麻烦。 只是稍微挽着手臂撒一撒娇,那位有个和她同样年龄女儿的女士就动摇了起来。 “好吧,丽娜小姐,我承认,我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经理叹了口气,“但您一定搞错了什么,因为如果我记忆没有问题的话,您说的那位槐诗先生,他并不是什么音乐家,而是这一条绿松石号所属的航运公司——‘丹波国际海运集团’的董事长……” 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如果您对此有兴趣的话,我们这里有一本企业文化的册子,或许您在里面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算了……” 丽娜沮丧摇头,转身离去。 看都不想看。 丹波?海运集团?董事长? 一个披着长袍的佝偻瀛洲老男人形象就已经跃然在眼前……指望从一本企业文化的破书里找到自己只是短暂说过两句话的陌生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甚至怀疑,那个人的存在,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太多的幻觉了。 树皮上的怪脸,墓地里回荡的尖锐笑声,偶尔在学校水槽倒影中看到的怨毒目光,还有附着在别人身上的古怪阴影……她早已经习以为常。 心理医生告诉她,这都是她的幻觉。 因为母亲逝去时她太过幼小,导致心灵受到了创伤。 或许,所谓的槐诗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自己偶尔看到了那本册子之后所产生的臆想。 连带着那如梦似幻的相遇一起。 心理医生严肃叮嘱过,一旦出现类似的情形,就必须联系医院进行服药。可茫茫大海她又如何去就医? 只能蔫蔫的躺在房间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再参加外面的活动。 什么都不想看。 直到她从深夜的睡梦中惊醒,恍然惊觉。 不对。 有哪里不对—— 应该说,不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一艘船! 从登上这一艘船的时候开始,那种古怪的感觉就萦绕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现在,宛如鲸鱼惨叫一般的高亢嘶鸣再一次从回忆中浮现在耳边。 在不知何时渐渐泛起猩红的月光之下,她不由得一阵发冷。 毛骨悚然。 当那偶然相遇所带来的光环和错觉消失无踪之后,回忆起自己一路以来的所见和感受,她只能得出一个唯一的结论——这里有问题! 可这究竟是自己精神受创之后的臆想还是什么更可怕的真相呢?她已经无法判断,只是本能的想要求助自己的父亲。 但是当她敲门许久无法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只发现自己的父亲依旧鼾声如雷。 不论她如何的推搡,呼唤,甚至针扎指尖都无法唤醒。 在黯淡的红月照耀之下,中年人在梦中翻了个身,嘴角勾起了令丽娜发毛的笑容。 宛如一切都在梦中得到美满一般,如此幸福。 死寂之中,少女陷入呆滞。 只听见,噩梦中的惨叫声,从远方,再度响起! 有低沉的脚步声从门前渐渐远去。 衣料摩擦的声音夹杂在里面,仿佛在拖曳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在颤栗中,丽娜从蜷缩中起身,鼓起勇气。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 浑浊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走廊。 在毫无动静的游轮之中,充盈着宛如坟墓一般的死寂和寒冷。 丽娜搓着手臂,蜷缩在角落里,悄悄窥探着——那些在白天憨态可掬、温柔可爱的布偶们,到了夜晚之后,僵硬的迈动步伐,在没有光的阴暗船舱之间徘徊。 水晶缀饰的眼瞳里一片空洞。 仿佛巡逻一般,寻找着任何活物的动静。 可保安和海员全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甲板、剧场、餐厅乃至礼宾台,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死去了,只有自己一个活人吐出苍白的雾气。 可看到那些诡异又阴森的布偶,丽娜却忍不住怀疑,自己也要步入其他人的后尘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待在船舱里或许会更好。 可当那似曾相识的惨叫声再次传来时,她就忍不住再度颤栗。 颤栗也无计可施,茫茫大海,想要逃亡也没有地方可去。 只有冰冷的月光在无声的嘲笑。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船舱之内,躲避着那些巡逻的布偶,走进惨叫声传来的货仓时……从拐角另一头走来的布偶,几乎令她惊叫出声! 粉粉嫩嫩、头戴着蝴蝶结的小熊布偶,拖曳着一个厚厚的布袋,几乎迎面向她走来! 原本憨态可掬的面孔上,已经被猩红所覆盖,粘稠的鲜血不断的从它的身上和她手里的布袋中滴落。 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血熊疑惑的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左右环顾。 可终究没有察觉到藏在桌子后面的丽娜。 沉重的脚步声离去。 丽娜吞了口吐沫,看向血色延伸而来的舱门,颤抖着,一步步的,走上去…… 透过了门缝,她看到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从展开的集装箱里,无数锁链的束缚之下,一条条粗壮的触手从黑暗里延伸出来,痉挛着,巨大的口器纵声嘶鸣,扩散出一道道无人听闻的惨叫。 在弥漫的血色之间,一个个布偶手持电锯和各种利刃,正在以无比残忍的方式切割着那个货仓里的怪物。 猩红的色彩扩散。 而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瞳猛然回头,向着门缝之后的丽娜看来。 丽娜张口,想要尖叫。 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捂住嘴,将尖叫掐灭在肺腑中。 但有一只冰冷的手掌比她的反应更快。 捂在了她的脸上。 拉扯着她,向后。 丽娜的心脏瞬间凉透了,颤抖,想要挣扎和反抗,可当回头时,却感觉自己仿佛再一次的产生了幻觉。 看到了那一张这些日子以来不断寻觅到面孔。 “嘘!” 那个名为槐诗的男人揽住了她,抬起手指,凑到唇前,漆黑的眼眸里仿佛闪耀着星辰那样,令丽娜愣在原地。 “冷静。”槐诗低声说。 许久,在角落里,丽娜终于镇定下来,眼泪便忍不住涌出:“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女士。” 槐诗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跟我来。” 丽娜用力的点头,牵着他的衣角,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擦着眼泪,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恐惧过后的庆幸。 哪怕只是看着那个背影,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太好了。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察觉到这里有问题。 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不,他一定是因为这个而来的……为了拯救自己这样的无辜者。 一切都有希望了! 就这样,一路跟着槐诗向前,推开大门,穿过走廊,轻车熟路的走进底仓,和布偶擦肩而过,看着他挥手和熟悉的同伴打招呼,然后推开办公室的门…… 等等,打招呼? 她的脚步停滞在原地。 僵硬。 “嗯?怎么不走了?” 那个微笑的男人回头,疑惑发问:“你还好么?” 在海浪的冲刷中,灯光摇曳,令他脸上变幻不定的阴影也拉长了。 笑容如此诡异。 当四周脚步声响起,走廊的两头都出现了狰狞又阴森的布偶时…… 丽娜的心,彻底冻结。 他们是一伙儿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表演 “好了,到这里就无所谓了。” 槐诗摇头感慨,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动弹,但也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了,差不多也改解释一下了。 “我想,你也应该也有……” 回答他的是刺耳的尖叫和求饶的声音。 “救命啊!!!!!” 无辜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里尖叫哭喊:“不要杀我!!!” 槐诗愣了半天,无奈:“冷静一点,女士,这一块没有别人的啊,就算你喊的声音再大……” 少女越发的绝望。 完了。 全完了。 自己竟然被他带进了龙潭虎穴。 接下来就会被关起来,残忍的对待,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一直忘记外面的世界,成为他解闷的宠……等等,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看着那一张和煦温柔的面孔,竟然开始感觉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丽娜啊丽娜,你怎么可以如此堕落! “我、我……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对槐诗和自己都陷入绝望的少女哭喊着,扑上来,抓着餐刀胡乱的挥舞。 让人看着眼眶发疼。 这就只会弄伤自己吧…… 然后在布偶们看热闹的嘲笑里,被一只手轻易的压制,微微一震,一路都被藏在袖子里的锋利餐刀就脱手落下。 “女士,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们是正规企业。”槐诗感觉开始头秃:“可能你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骗人!你还想骗我!”丽娜悲愤的指着刚刚回来的粉红熊:“我看到了,它浑身都是血!它……它杀人了!” “啊这……” 槐诗和粉红熊面面相觑,无奈的狠瞪了一眼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粉红熊摊手。 大哥,你不是说你来解决么…… 不,现在关键已经不是怎么安抚她了,而是如何避免这艘船上发生的机密被一个因为感知过高而不小心目睹了的小孩子泄露出去…… 不想用自动铅去洗脑的话,只能发动自己的脑筋了! 槐诗,加油! 相信你自己! “咳咳,你……误会了!那是颜料!” 槐诗‘坦然’的回答:“那个是明天魔术节目的红色墨水——温和不刺激,水洗即去,不伤眼睛和皮肤哦。 不信你看——” 说着,他变魔术一样拔出了一把短刀,鸦羽利刃之上缓缓滴落鲜血。 随着自己的动作晃来晃去,随便的对准了槐诗的身上,捅了两刀,和刀锋拔出之后,根本毫无伤口,看得少女瞪大了眼睛。 “看嘛,根本就是魔术道具啊……” 槐诗摊手:“况且,如果对你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干嘛还解释那么多?” 丽娜呆滞着,连掉下来的眼泪都渐渐尴尬起来。 “假的?” “对,假的。”槐诗点头。 “不对,那……它们为什么都那么……那么奇怪!”丽娜执着的追问:“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跑!” “表演结束之后是有杂务的啊,还要清扫干净的。”槐诗叹息:“不弄干净的话,明天怎么继续表演?” “清扫为什么还要穿着布偶装!” “这就叫专业!” 槐诗肃然回答,掷地有声的说道:“STAFF永远不能在顾客面前脱下自己的布偶装,否则的话一旦被小朋友看到自己喜欢的角色是人扮的,岂不是就会梦想破灭? 不止是三十九度的白天、零度之下的深夜不能脱下来,就算是三十岁就高血压,四十岁就走不动路,高峰期每天休息时间只有四个小时,长期营养不良和亚健康状态,但只要在场还有第二个人,就绝对不能露出破绽,这可是我们小猫乐园引以为傲的工作准则!” “……” 丽娜茫然的看着他。 感觉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为什么这么没良心的话,这个人能这么认真的说出口? 可很快,她又察觉到了问题。 再度戒备:“为什么你捂住我的嘴,要把我带到这里?!” 槐诗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腕,给她看指针的时间:“现在晚上凌晨一点,休息时间了啊女士。轮班的员工们都已经睡着。 明天大家凌晨四点钟就要起来准备工作的,现在被你吵醒的话,是会骂人的。” “……那大家呢!”丽娜环顾四周:“大家都去哪儿了?” “都在房间里,包括海员们也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外面没人的。” 槐诗直接拿出手机,给她看屏幕上的暴风雨警报:“白天广播了很多次的,电视里也有滚动通知,极端气候影响,为了安全,大家晚餐之后非必要条件就不要出门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拨打服务部电话……” 说着,他直接打通号码。 就在服务部员工平静的问候声里,丽娜呆滞的看着屏幕。 难道是自己真的想多了? “不对,都是骗人的!”她忽然颤抖了一下,回忆起了关键:“你究竟是谁!乘客名单,乘客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 “我登船时登记的是工作人员,女士。” 槐诗平静的抽出自己的胸卡来,小猫乐园的LOGO之下,他的头像和名字随着指尖一同摇摆:“你们坐船要买票,我坐船一毛钱都不用花,他们还要给我钱的。” “那……那个怪物呢?” 少女颤声问:“货仓里的那个东西……那个怪物,我看到了,清清楚楚!” “……”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狠瞪了一眼粉红熊。 这你娘的都能给人看见! 粉红熊继续摊手,一脸无辜。 熊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咳咳,那个怪物啊……那个怪物……说来奇怪,那个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吭哧着,绞尽脑汁,忽然一拍脑袋:“没错,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样,其实吧——” 他锤了一下掌心,断然的说道:“这就是我们小猫乐园专门从俄联订制的道具!” “道……具?” 丽娜呆滞的复述,难以置信——感觉自己好像被骗得很惨,但他说的好认真,自己是不是应该信一些? “对,道具!” 槐诗震声回答,一脸忧虑的感慨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最近同行内卷起来很吓人的。 我们小猫乐园为了顾客的体验和新的场馆,专门从罗马送往美洲拉斯维加斯怪物乐园的机械怪兽! 定制版,全长二百米,高六十一米,六十一台电机,全身可动,还支持后期改装,有六个不同的形态,自带音响,次时代技术,给玩家们带来沉浸式体验,还可以变身哦! 刚刚你看到的就是我们在测试新的怪兽可动性——对吧?” 他看了一眼粉红熊和旁边的胖胖狗。 两只布偶顿时疯狂的点头。 许久,许久,漫长的寂静里,丽娜将信将疑的看着三人。 最后看向槐诗万分诚挚你一定要信我的表情。 “就像是哥斯拉?” “呃……” 槐诗咬牙点头,“差不多。”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少女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充满好奇:“那……我可以看看么?” 寂静里,粉红熊下面传来扑哧的一声。 胖胖狗已经缩在角落里笑到捶地。 只有槐诗艰难的维持着和煦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了温柔的声音: “当然……可以!” …… 两分钟后,灯火通明的货仓里。 槐诗带着少女穿过了重重大门,走到了敞开的集装箱前面。 就在重重锁链的束缚之下,那一只生长着无数触手、狰狞又丑陋的怪物,果然如同槐诗所说的那样,根本就是一个拔了电源之后完全就不会动了的道具。 可那栩栩如生的外面,一颗颗恶毒的眼瞳,还有庞大的口器,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令少女有些害怕。 “好臭。”丽娜掩着鼻孔:“为什么味道会这么重?” “这……就叫专业!” 槐诗的笑容抽搐了一下,郑重的解释道:“为了逼真模拟,我们使用各种香精拼凑出来的味道,你知道茉莉花香其实和粪便差不多吧……” 他随手扯过了一条触须来,给少女端详:“看,乍一看很可怕,但其实完全是医用硅胶的材质,透过上面的小孔,会挤出液体来,完美模拟海洋生物的触感。摸上温温热热的?热就对了,我们采用了最新技术,保温保湿,追求最大拟真度嘛。” 生怕她不相信,槐诗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自己的游戏机手柄来,对箱子里的道具按了一下:“你看,它还可以吐气!” 道具僵硬着,毫无反应。 短暂的沉默中,槐诗按了一下手柄的按钮。 再按了一下。 “不好意思,可能是信号不良。”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怪物,最后用话语,一字一顿的强调了一遍:“它还可以吐气!” 噗!!!!! 仿佛终于接受到信号一样,庞大的道具怪物骤然好像喷泉一般,从中央的口器中喷出了恶臭湿热的风。 一时间,丽娜都看呆了,忍不住鼓掌:“哇,好逼真!” “是吧?” 槐诗点头:“它功能可多了,你看还可以眨眼。” 说着,他又按了一下手柄。 于是,道具开始疯狂的眨眼。 而且频率高的感人,就好像生怕眨慢了一样会发生什么一样…… 引得女孩儿一阵欢呼和惊叹。 在试验过挥舞触手,翻身,和爬行等等功能之后,大饱眼福的少女最后好奇的问道:“请问它这么大的身体,可以倒立么?” 沉默突如其来。 道具沉默。 槐诗也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的回过头,向着‘道具’鼓励一笑。 “它……可以试试。” …… …… 半个小时之后,倒立、翻跟头、跳康康舞、打拳和学猫叫等等表演终于结束。 在代替小猫乐园尝试了道具怪兽的种种出乎预料的可能性之后,心满意足的少女终于放下了手柄,跟着槐诗踏上了归途。 至于他们背后的大门关上之后,在货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 暴风雨的征兆已经明显。 远方的雷声渐渐靠拢,庞大的游轮在海浪之中不断的起伏着,能够听见舷窗之外传来的低沉风声。 可在船上,却安宁又平静,两人一路谈笑着,聊着有关的话题。 “安格丽娜!” 丽娜终于想起来,认真的说:“槐诗先生,我的名字叫做安格丽娜。” “是个属于美人的称呼。” 槐诗微笑着赞许:“看上去你似乎对古典音乐很感兴趣?” “当然!古典音乐,我可太喜欢了,那么多经典曲目。就比如……就比如……”少女搜肠刮肚,眼睛一亮:“威风堂堂!” “啊,那确实。” 槐诗颔首:“毕竟经过了这么多的时光,那么多创作者的积蓄,总会有适合你的——顺带一提,两首威风堂堂我都很喜欢。” “……” 被揭穿的女孩儿尴尬的隐藏着自己的表情,却看到身后的槐诗脚步停在了原地。 将她送到了客舱入口的大厅。 并没有再向前。 “时候不早了,安格丽娜女士,您该去休息了。” 在远方的雷鸣声里,他微笑着道别:“虽然接下来不是散步的好时候,不过,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安格丽娜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欲言又止。 鼓起勇气,唤住了转身离去的琴师。 “槐、槐诗先生!” 她捏着自己睡衣的裙角,忐忑的问道:“虽然有、有些突兀……但是,可以请您再拉一次琴么?” 她犹豫了一下,说:“为了我。” “……” 不远处,琴师微微愕然,似是未曾预料,可很快,便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当然了,女士。” 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打开琴箱。 沉思片刻之后,轻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 就在这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的静谧中,有低沉的曲调再度响起,宛如午后的阳光再度映照一切一样,在水晶灯的照耀之下,一切都再度变得温柔起来。 宛如雾气一般的旋律氤氲着,扩散。 在女孩儿凝视的眼瞳里,仿佛有光芒缓缓升起,将一切照亮。 古老的旋律拥抱着灵魂,抚慰了一切创伤,将那些徘徊不去的幻觉和无法挣脱的梦魇也彻底驱散了。 哪怕是渐渐靠近的雷鸣和远方不断落下的闪电都不再让人恐惧。 就在这阴暗的汪洋大海上,小小的游轮之中,不论是何处,那些沉睡的人都渐渐陷入了安宁中去。 宛如回归了久违的故乡那样,微笑着拥抱着属于自己的美梦,不再害怕,也不再彷徨。 在温柔的光芒映照之下,哪怕是动荡的海潮和从云端落下的厚重雨幕也无法驱散这一片永恒的安宁。 而就在大厅之外,渐渐肆虐的暴雨中,那些憨态可掬的布偶依旧穿行在甲板上。粘稠的血迹从身后的布袋中渗出,很快,便被暴雨冲刷而去。 就这样,伴随着它们麻利的动作,采集来的恶臭血浆和布袋中被分解的残肢,倾倒进了海洋。 那些猩红渐渐扩散,千丝万缕的顺着海潮去向了远方。 当惊雷从天幕中迸发,稍纵即逝的雷霆,就照亮了灰黑的天穹,还有那阴暗的海洋。 就在那海洋的破碎倒影之中,无数稍纵即逝的诡异阴影从雨幕里迅速的凝聚,浮现。 那些顺着封锁的裂隙,渗透进现境内的地狱沉淀,那些被灾厄所催化出来的怪物和梦魇,在鲜血和祭品的诱惑之下,源源不断的钻出了自己的巢穴。 被饵食所吸引,向着此处飞扑而来! 现在,无以计数的怪物嘶鸣着,盘旋在这一片海天之间。 然后,在阴云之中,它们窥见了此生未曾得见过的……庄严轮廓! 有管风琴被奏响了。 无数簧片和铜管震颤着,迸发出浩瀚而苍凉的音节,顺应着大提琴的节律,与游轮上那渺小而温柔的旋律呼应。 彼此交响。 以鹦鹉螺的钢铁之壳吹奏着代表暴风雨的旋律,来自云中君的力量将整个海域和天穹化为了舞台。 当游曳在漆黑云层之中的庞然大物开始下沉,便有无数雷电勾勒出森严的阴影。 而就在被撕裂的云层之中,那些跳跃的雷霆之间,数之不尽的钢铁双翼缓缓展开。 那些冠戴着铁鸦之面的大群盘踞在鹦鹉螺的船舷之上,翱翔在暴雨和雷霆中,冷漠的向下俯瞰,漆黑的目镜之上倒映着怪物们的踪影。 随着管风琴的浩荡之声奏响,便有一柄柄染血的利刃从鞘中拔出—— “圣哉!” 嘶哑的赞颂从面具之下响起。 那一瞬间,无穷铁光将这暴风雨之夜撕裂。 猎杀,开始!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秘密 当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时,游轮之上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喧嚣。 昨夜的雷鸣和暴雨未曾对客人们造成困扰,反倒是治好了几位乘客的失眠,而且大家似乎都做了一个美梦。 哪怕是再严肃苛刻的人在醒来时会,都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当这美好的一晚结束之后,没有人察觉到了不对,除了昨晚被女儿在惊慌失措之下塞进了柜子里面的安德烈之外…… 顺带一提,等回来之后,安格丽娜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等她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起床之后,才听见来自柜子里的声音。 很遗憾,那并非是来自纳尼亚的邀约,而是亲爹的怒吼。 整整一天的时间,愤怒的安德烈先生都在试图找出自己为什么会从床上睡进柜子里还被反锁的原因。 对此,丽娜小姐当然……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并且试图将原因归结为梦游。 只不过,看着女儿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安德烈心里就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 但他还能怎么样呢…… 只要能看到女儿重新露出笑颜,他宁愿每天都住在柜子里。 小小的插曲并不能影响安德烈先生愉快的心情。 哪怕是在这悠闲的度假里,他也依旧见缝插针的在罗马浴室和歌剧厅的包厢里,同几位新认识的朋友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女儿也比往日活泼了不少,不再流连于手机屏幕和纸片之间。 就连网购的猎枪加急送进了他的手里! 事业、家庭和个人实力,全方面获得了增长!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难道还有比这更愉快的事情么? 答案是有的。 就比方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终于确认了那个胆敢勾搭自己女儿的小王八蛋是谁! “……槐诗!” 在围栏后面,换上了大花衬衫的安德烈带着墨镜,装作一副路过旅客的样子,悄悄探头,看向了前甲板上和丽娜相谈甚欢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的猎枪已经饥渴难耐了! 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顺利的吓哭了旁边吹泡泡的小朋友,引来了一众人诧异的视线。 而在最初的愤怒和怀疑过后,安德烈心中油然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那个小王八蛋,确实长了一张令人自惭形秽的面孔…… 怪不得丽娜会看上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不也挺好嘛的感觉。 自己除了丽娜之外没有其他的孩子,也没有再娶的想法,这些年赚的钱和资产,足够自己死之后她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看这小白脸长得不错,嘴也甜,好像还会拉个大提琴,能逗女儿每天高高兴兴的也不错。 至于人品…… 现实又不是肥皂剧里,自己也不是除了‘你们不能在一起’之外只会无能狂怒的老父亲。只要在俄联,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他变成一个规规矩矩好丈夫。 哪怕是假的呢? 扮一辈子不也就是真的了么? 只是,遗憾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想多了。 自己的女儿倒是有那个意思。 奈何,对方似乎……一直保持在礼貌的距离。 一个流浪马戏团里的乐手,会对一个家财万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不感兴趣? 要么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靠脸吃饭的骗子在故作姿态。 要么就是,哪里有问题! 安德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作为一位道德良好有教养的体面中年人,虽然心中对此无比忧虑,但依旧未曾去轻易的介入其中。 一方面,他希望为女儿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摸摸底。 哪怕在游轮上每日闲逛,但通过自己的秘书和私人侦探以及诸多合作伙伴,对于那位槐诗先生的调查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然后,喜迎结果。 一无所获。 槐诗,男,二十岁,东夏人,一位ABRSM专业级注册大提琴家,堪称年轻有为,现拒绝了东夏爱乐团的邀请之后,任职于小猫乐园的演出部门,从事巡回演出工作。 然后就没了。 就算是简历也够不上边的两行字,就已经是他所能调查到的极限。 出身?家族?经济状况?医疗病史?银行信用等级?一旦到了个人详细状况之后,一切都被隐藏在了迷雾之中。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更令他感到惊悚的,是原本被他当做流浪吉普赛班子的‘小猫乐园’。 钓鱼钓出了个哥斯拉是什么体验? 就是这个体验! 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吓尿。 由东夏和美洲两家背景深厚的银行进行注资,注册地美洲拉斯维加斯,和远古旅行集团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合作。 短短诞生了不到一年,就先后在瀛洲的京都、在美洲的拉斯维加斯、东夏的应天府、罗马的巴黎等等地方筹备、建立和开办了一座座超巨型的游乐园设施,而其影响力已经横跨了数个领域,从娱乐业辐射到制造业…… 而背后的实际掌控者,竟然是一座并不出名的独立大学刚刚建立的投资部门? 这他妈的是什么草台班子!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自己这个金融从业者,竟然对此一无所觉……这已经不是离谱的范畴了。 不论是哪个地方,都只能用两个字‘邪门’去形容。 有问题! 绝对他妈的有问题! 他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去试探船上那些随处可见的可爱布偶娃娃,奈何除了预定的台词之外,其他的任何话都没办法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摘下头套露出脸。 而他们在这一艘船上实际的负责人只有一个。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你看这不巧了么…… 还是槐诗! 现在,老父亲看这个小王八蛋的眼神,已经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了。 终于,就在旅程的后期,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之后,安德烈先生终于开始选择了主动向他搭话。 而那位每天下午都在前甲板拉琴吹风的琴师也并没有拒绝一起去吧台喝一杯的邀请。 表面上来看,两人可以说,相谈甚欢。 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浮和不学无术,也并没有自己所揣测的那样城府深沉,那一张爽朗又明快的笑脸让人如沐春风。 哪怕用最苛刻的滤镜去看,安德烈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相当出色且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年轻人。 可心里却已经沉到底。 大提琴手? 骗鬼呢! 如果全世界大提琴手都有这水平的话,古典音乐早就统治世界了!大家还拜什么神仙,拜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算了。 那么,是哪个大托拉斯集团的商业间谍?身怀秘密任务的特务?或者……墨丘利的成员? 总不至于真的是那位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丹波集团董事长在闲着没事儿来钓鱼玩吧? 万千愁绪汇聚在心中,令他忍不住无声的叹息。 而就在旁边,一杯刚刚调和好的鸡尾酒无声的放在他的面前。 “这一杯我请。” 不知何时站在柜台后面,代替了酒保的大提琴手微微一笑:“恕我直言,您脸上的忧愁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不妨说出来。 憋在心里总是不好。” 安德烈端起酒杯,嗅着自己前所未见的惊艳风味,许久,忍不住摇头苦笑,仰头一饮而尽。 “好吧,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想我最好坦诚一些,也请你恕我冒昧。”他放下酒杯,端详着那一张笑脸,郑重的问: “年轻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安德烈先生。” 槐诗摇头,再度为他端上了一杯:“对您来说,只是一位路过的琴师而已,完全无需挂怀。请尽情享受属于您的旅行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值得烦恼的问题。” 看着中年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槐诗擦拭着雪克壶和杯子,淡定的说道:“看得出您的心中存在着疑惑,以及属于一位父亲的忧虑,不过请放心,这只不过是一段旅程之中的小小插曲——只会有美好的回忆存留,并不值得在意。” 那平静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令焦虑的中年男人渐渐放松。 而最后从桌子另一头推过来的,是一张名片。 “您的女儿具有某种出类拔萃的潜质,也因此需要面对一些其他人不会出现的烦恼。不过在状况稳定之后,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了。” 在离去之前,琴师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您因此产生一些迷茫想要求助的话,可以联系这个号码。” 接下来的事情,渐渐泛起醉意的安德烈已经记不清了。 就这样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远方的港口已然在望。 两艘搭载着消防炮的拖船在游轮的前方喷射出了四道华丽的水幕,向着即将到来的贵客表示了欢迎。 而绿松石号,却并未曾停泊。 这并不是他们预定的靠岸的地点。 只有一艘货船缓缓靠拢,在吊臂的帮助之下,从货仓中取走了一座集装箱,而另一艘没有任何标志的船只则将另一只表演团队送了上来之后,将来自小猫乐园的团队带走。 连同那位琴师一起。 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这只不过是安德烈他们旅行之中一段插曲,或许美好,但终究将会远离。 只是在踏上那一艘船之前,那个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一样,回头微笑着,扶了一下帽檐。 这便是最后的道别。 在船舷边缘,目送着他离开的安德烈忍不住一声轻叹。 就像是目送着自由的飞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油然升起一种为何我不能飞翔的怅然和羡慕。 “那是什么?” 丽娜看着他手中的那张名片,似是好奇:“联系方式?” “不。” 安德烈摇头,低头看着名片上的白塔的LOGO,还有那一行号码,神情复杂:“我猜……这是一所大学?” “听上去值得努力一下。”丽娜笑了起来。 “还早着呢!” 安德烈没好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论是谁都别想从我这里把我的小可爱带走!等着吧,孩子,下次见了他,我一定要让他领会一下俄联拳击的厉害!” “算了吧,爸爸。” 少女无奈摇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等您什么时候能把几十米高的怪物拿来给没见过市面的小姑娘当玩具再说……” “怪物?” 安德烈茫然,“什么怪物?” 夕阳的璀璨光芒之下,少女微微一笑,眨了一下眼睛。 “唔,秘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旅程的尽头 没有标记的货船并没有去往美洲的繁华城市,在靠港短暂的补充了一番之后,便调转方向,踏上了另一条航线。 一直到半天之后,顺着海岸线,抵达了马萨兰特。 就在深夜的荒凉港口之上,早已经有人在冰冷的海风之中伫立许久。 当看到槐诗走下梯子之后,便抬手敬礼。 来自统辖局的接受队伍已经就位。 “欢迎您的到来,槐诗先生。” “谢谢。” 槐诗颔首,同迎接者握手:“大家辛苦。” 就在他们身后,在聚光灯的映照之下,被血迹染红的集装箱被再次吊起,有浑身笼罩在防护服中的工作人员在军人们的保护之下走进了其中,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向着下面挥了挥手。 很快,消息就发了过来。 封装物确认完毕。 状态完好。 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接手的人顿时眉开眼笑。 毕竟这么珍贵的素材还是很少见的,在完全报废之前,一定是能用多久用多久。 “请问一路上有什么危险么?”接手者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封装物是否构成了隐患?” “没有啊。” 槐诗将手中的任务简报递交了过去,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怪物,满意的点头:“我们相处的还是蛮不错的。” 顿时,集装箱里,庞大的怪物收缩成了一团。 止不住的颤抖。 看的研究人员啧啧称奇。 原本这些东西,也都是诸界之战的前线,东夏从深海里捞出来的超大型畸变物,奇形怪状那是理所当然的,没有脑子更是根本不用说。 往往一个劲儿的只会发疯的破坏或者扩散污染,甭管套上多少笼子,给多少教训都不会有什么长进。 而像是这样,两方进行露天交接的时候,一旦察觉到封禁松脱,这些桀骜不驯的怪物们绝对会进入躁动和疯狂的状态,哪里像是现在,简直跟幼儿园放学跟家长回家一样,恨不得连夜扛着集装箱跟着他们跑路。 你究竟对它做了啥…… “唔?不是友好的商量一下,请它安静一点,再帮几个忙就是了么?” 槐诗微笑着给予了好评:“没外面说的那么糟糕,大家不要被刻板印象所误解。它其实很听话,每天吃两顿,拉一次,拉完还会很乖巧的自己再吃掉……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麻烦。 靠着它身上的饵,倒是捕捉到了不少前些日子从裂隙里渗透出来的迷雾灵和畸变生物。清洁效率提高了很多。” 就在大家还没从他话语中的庞大信息量里反应过来时,在他的身后,乐园的布偶们已经一个个扛着巨大的箱子走下来,直接将东西抛在了接受者们的面前。 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量,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那些随便凑合捡来或者拼成的箱子里,到现在还在不断的往外漏着血色的猩红结晶,掉在地上,劈啪作响。 照亮了一片呆滞的面孔。 那些极度痛苦和绝望的源质在死亡的萃变之下,所形成的最后结晶。 “这些东西我的大群好像留了一部分当零嘴儿,多了的也没什么用,就替我转交给统辖局的美洲分部吧。” 槐诗慷慨一笑。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些是珍贵罕见的炼金素材和原料。但对于如今的槐诗来说,完全就只是猎杀之中的副产物。 随便两只手一搓,就多得装不过来。 后面几天的时候,鹦鹉螺的库房满载之后,槐诗压根都懒得再去弄了。 这种程度的源质结晶,直接丢锅炉里烧,都会嫌残渣太多。 而拜这一次行动所赐,在槐诗所选择的航线上,五分之四的深巢迎来了灭顶之灾,不知道多少畸变物的爸爸妈妈们奔着肉味儿出门,却再也没回来,留下空巢孤儿嗷嗷待哺。 而等那些孤儿长大到能够再造成威胁的时候,起码是四五年之后了。 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恐怕就有人上门给它们连老窝带骨灰都一起扬了。 【大扫除】。 这便是这一次覆盖整个现境的行动在执行者们口中的称呼。 就好像过去的时候到了年底,全家总要洗洗刷刷,扫地抹窗,清理清理柜子顶上的灰尘才好过年一样。 整个现境也是同理。 在日益煎熬和激烈的诸界之战影响下,哪怕是有边境防御阵线的存在,也依旧有大量的地狱沉淀和稀薄的灾厄被深度潮汐推动着,渗进了现境之中。 诚然,相比边境防御阵线要面对的压力,不值一提,但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也已经渐渐浮现出了不好的苗头。 不少地区和生物已经出现了畸变的征兆,在人迹罕至的区域,甚至有人提交过大群雏形的目击报告。 当然,这么点小问题,距离真正危害到现境运行还很远,但也不能等到冰冻三尺之后再开始清理吧? 总要未雨绸缪。 因此,在统辖局和各大谱系的协调之下,经过了几个月的筹备,在整个现境内部掀起了新一轮的清理运动——除了针对层出不穷的非法教团而进行的扫邪打黑之外,还要保护城市安全和维护生态环境的目的。 实话说,槐诗对其中第一项其实很感兴趣,不行的话第二项也可以…… 奈何作为最擅长调控环境的云中君,他实在是太适合维护生态的环节了——以及,现境绝大部分谱系,都对于鹦鹉螺的入境申请都表示十分感动并毫不犹豫的进行了拒绝…… 臭弟弟你搞咩啊? 这里可是现境,你别乱来嗷! 现境可不是边境或者地狱,而槐诗又是出了名的一上头就万事不管的那种著名神经病,再搭配上鹦鹉螺这种战略级武器……到时候随便来上一发,怕不是全境都要拉警报。 没办法,现在他已经享受了部分五阶同等待遇——指一旦回到了现境,就算是从丹波往外走几步,也会引发数不清的问题。 而这就直接导致:最后可供他挑选的,只有太平洋上的几块地方。 那既然都是扫,那为什么不扫一扫自己家的航线呢? 还能顺带度个假。 反正这一段时间他也没打算搀和现境的事情,只是在短暂休假期间顺带着接个任务消磨点时间而已。 就这样,带着统辖局所配发的鱼饵,在公海上转了一圈。 白天旅游,晚上干活儿。 具体的就是依靠着怪物那强韧的生命力和可再生性,拿着斧头从它身上剁下那么几块来丢进海中。 在那灾厄气息的诱惑吸引之下,刚刚形成的畸变种根本无法抵抗,几千海里之内的新生儿们都会陷入疯狂,在本能的诱惑之下向着绿松石号追逐而来。 然后被磨刀霍霍的鸦鸦们直接送走。 留下的源质直接煅烧成结晶,留下的残躯也不会浪费,怪物每天出血都怪不容易的,剁碎了给它补补身体。 跟着槐诗走了一路,它不但没瘦,还胖了个几百斤。 忽略掉根本没人在乎的心里阴影之外,简直称得上是小赚不亏。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快,又到时候说拜拜。 虽然槐诗还挺舍不得的,但看那怪物一副几乎喜极而泣的样子就油然有一种挫败感。 他还以为大家的关系还蛮不错的来着。 “到了新家之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 在他最后含笑搓了一下‘狗头’之后,集装箱再度合拢,一切消失在黑暗里。 吊机悬挂的集装箱缓缓落在了车队正中央的重型货车之上。 接下来,它将会在另一支队伍的身上延续自己的职责。由升华者和美洲军团所组成的车队将浩浩荡荡的穿过整个北美北部的荒野,耗时四个月完成初步的杀菌和除虫工作。 而在同时,具备着类似使命的队伍全境还有上百支。 在耗时数年的杀菌和除虫结束之后,更详细的报告将会上传到决策室,变成新一轮行动的参考,二期工程将针对性的对容易滋生灾厄的阴暗区域和孽灵地进行进一步消杀,然后是三期、四期,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和缝隙,最后才是漫长又繁忙的收尾…… 而槐诗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的休假时间已经结束。 在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之后,他也搭乘着一辆统辖局所安排的专车,从马萨兰特离开,顺着古老的公路深入了奇瓦瓦沙漠。 就在遍布风滚草的荒原之上穿行了六个小时,来到了荒漠内侧,一座当地随处可见的水晶岩洞的前方。 在阴暗的天色之下,带着厚重头巾的接待人已经在沙尘暴之中等候多时。 在风声的轰鸣之中,他顶着狂风走上来,对照着资料上面的照片,向着车子里的人呐喊:“姓名……算了,咱还是少吃点沙子别弄这一套了,你得快点,先生,三分钟后彩虹桥的直达线路就要开启了。 上面那帮家伙卡时间卡的太死了,错过这一波,还要再等两个星期!” “别说了,我就喜欢你们这种简略的办事儿方案!” 槐诗几乎感动的抹眼泪。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直接快进了。 在风暴中跋涉了几十米之后,他跟着接待者一同走进岩洞里,等待着他的是一部已经有些年头了的采矿电梯。 当拉下电闸,低沉的轰鸣之中,延伸向洞穴最深处的钢索开始旋转,老旧的电梯也抖落了一阵阵铜锈和尘埃。 从矿洞的最深处,吹来了冰冷又湍急的狂风。 “祝您一路顺风,先生。” 当槐诗走进去之后,接待者奋力拉动了几乎快要锈死的闸门,顺带往上面挂了一把大锁。 最后,敲下按钮。 在轰然巨响之中,槐诗迎来了突如其来的失重。 在渐渐凄厉的狂风之中,他连同整个老旧电梯一起,向着黑暗的深处落下。这坠落仿佛永无止境,在无数钢索和老旧电梯所摩擦出的火花里,能看到粗糙古老的岩壁渐渐的变化,透明,到最后,周围再没有任何的东西,仿佛被抛入了黑暗的宇宙之中。 深度在粗暴的变化,令这一架简陋的电梯不断的哀鸣着。 直到一瞬间,虹光呼啸而来。 黑暗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扑面而来的焚风和毒辣的日光,在耀眼的烈日之下,无穷尽的沙漠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高耸入云的壁垒之后,防空炮阵地源源不断的迸发轰鸣,而血水和怪物的残骸则从空中洒落,形成了一场局部降雨。 一道道漆黑的烟雾如同巨柱一般,从庞大的残骸或者是战争工事之上缓缓升起,延伸向了天空,风吹不散。 而熟悉的硝烟和灰烬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当刺耳的警报声再度响起,无数恶毒的咒术和诡异箭雨从远方呼啸而来,槐诗放下了琴箱,闭上眼睛,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 吹着口哨。 就这样,沐浴在战争的风里。 欢迎来到,诸界之战的最前线。 ——美洲第六防线·索诺拉!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晶格 干涸的荒漠之上,天穹中萦绕着宛如极光一般的瑰丽光芒,还有无数如同霉斑一般蠕动的黑点。 在这一片彩虹桥和地狱血路所充斥的边境之内,风沙永恒的吹拂。 抛锚的战车侧翻在地上,浓烟随着求援的信号弹一同升上了天空,混入了遍布整个荒漠的硝烟之中,毫不起眼。 依托着侧翻的装甲车所构建起的临时防御工事之外,来自地狱大群的嘶鸣声接连不断。 一片笼罩在灰黑色雾气中的魇魔在狰狞的兽群之中游走着,并不急于进攻,反而颇为耐心的消耗着对手的力量,喝令着廉价的炮灰们不断的发起进攻,直到对手彻底的弹尽粮绝。 而就在工事之内,那些遍布血丝的眼瞳死死的盯着射击孔外那些窥伺的兽类,烧红的枪口缓缓变换目标,震慑着那些躁动的怪物。 在轰鸣的枪声间歇,只有沙哑的咒骂声。 少了一只眼睛的工程兵啐着吐沫,抓紧时间拿着焊枪修补着钢板上的裂口,嘶哑的咒骂:“干他妈的送快递。” “干他妈的紧急任务!” “干他妈的紧急支援——老子每天支援全世界,也没见谁来支援一下老子的大学贷款!” 其他的士兵们沉默着,抓紧时间维护着自己的武器,或者是喘息。 坐在最前面的士官长浑身笼罩在沉重又粗糙的动力外骨骼之内,巍巍如岩,并没有理会下属的抱怨,只是沉默的磨着一柄有些年头的匕首。 随着他的动作,便有火花从装甲的缝隙中飞迸而出,在钢铁的骨架上还残留着紧急焊接修补的痕迹,右臂上代表着七颗代表着战功的星状徽记已经在鏖战之中黯淡。 “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 漠然的面孔抬起,士官长命令:“三分钟后,如果空中支援不到,就准备突围。” 一言既出,原本瘫在角落或者趴在地上的士兵们纷纷起身,像是垂死的野狗奋力挣扎,甩动毛发一样,不甘与就此结束。 突击手再度扛起了过热的机枪,冲着工程兵问:“丢你老母,别逼逼叨了,弹鼓呢,给我弹鼓!” “什么弹鼓,没有弹鼓!”工程兵没好气的反问:“给你个屁要不要?” “你扛出来的那一大箱子东西呢?” “两套临时工事,四个急救包,三百发子弹,还有六个维修组件……全他娘的给用了,不然呢?你以为老子是蓝皮猫,翻翻屁股口袋就能摸出神奇小玩意儿来?” 虽然话这么说,但工程兵却依旧放下焊枪,在自己的工具箱里翻找一通,找出两块铜条和一整包炸药,原本遍布血丝的眼睛烧的更红了,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痉挛,口鼻之中渗出了粘稠的血丝。 可就在工具箱里,铜块和火药却被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一颗又一颗崭新的子弹从小小的盒子里喷出来,像是瀑布一样。 没过几秒钟,就堆成了小山。 依靠自己不入流的学者能力,勉强的制作出了这一批质量参差不齐的子弹。工程兵自嘲的笑了笑,抬头想要说什么。 却看战友们扭曲的神情。 那样子不像是震惊和敬佩,倒像是……惊恐。 可直到隐藏在空气中的黑影骤然扑出,阴影笼罩了他的面孔时,才有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轰! 钢铁咆哮的巨响迸发。 在火焰的喷薄之中,沉重的动力装甲瞬间弹射而出,从静止到突击不到短短的0.1秒,瞬间暴涨的速度将会造成高达9个G的过载。 士官长那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在瞬间涨成了赤红,就在这相较于自身极速变得过于狭窄的防御工事内向前突出,又自风暴之中急停。 烧成赤红的钢铁手臂已经向着下方砸落。 瞬间,压制住了那一只破空而来的怪物,铁光从工程兵的眼前一闪而逝,紧接着,粘稠恶臭的血浆便从裂成两段的魇魔尸体中喷出。 万幸的是,工程兵还记得那些死记硬背塞进脑子里的常识,屁滚尿流的向后,捂住了口鼻,没有被血中的毒素所腐蚀。 惊恐的惨叫声被掐灭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了从牙缝里挤出的脏话。 “草!” 再没有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时间,远方魇魔的嘶鸣再次响起,催动了兽群,发起了猛攻。 就在防御工事之内,所有人都在瞬间各就各位,就连刚刚从生死边缘游走归来的工程兵也再度向着子弹扑上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辅佐着突击手进行装填。 轰鸣的枪声再度迸发。 接连不断的嘶鸣、咆哮和惨叫在防御工事之外不断的响起。 自穹空之上向下俯瞰,宛如孤独的礁石被浪潮渐渐淹没一样。远离了防线之后的作战小队已经被地狱的大群彻底封锁在内。 垂死挣扎终究有所极限。 死无全尸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距离最接近的友军都在六十公里之外,疯狂的向着这里疾驰,可在他们的中间至少还隔着两条裂谷。 而就在这时候,怪物们也已经渐渐的放慢的速度。 停在原地。 这是一个精心为救援者们所编织的陷阱。 甚至,这一支小队,也不过是被伪造的求援讯号所吸引来的倒霉鬼而已……在索拉诺这一片只剩下战火燃烧的荒芜边境中,突如其来的死亡实在是太过常见。 而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士官长的冷漠神情依旧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 像是粗糙丑陋的铁块一样。 只是沉默的握着那一柄威力大到不像话的手枪,慢条斯理的填装,瞄准,开火,将任何一个重点威胁目标炸成一团火花。 每一次扣动扳机,都会让外骨骼装甲都为之哀鸣。 足以令骨骼和肌肉都一同哀鸣的反作用力未曾让他的动作变形。 “专注防守。” 他说:“我们还有时间——” 防御之后的士兵没有人说话,只有苦涩的沉默。 因为被保护在最内侧的通讯兵正在对着深度通讯器破口大骂。 再顾不上礼貌了,疯狂催促:“干你老娘,支援呢!火力支援呢!十分钟了,为什么一根飞机毛老子都看不到!” “雷霆之海引发的风暴聚变,气候已经失去控制,一号飞行编队失去消息。” 来自另一头的通讯员怜悯的通知:“二号编队已经从‘幼发拉底’起飞,预计到达时间二十分钟——” “你们这帮狗草的,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老子的骨灰都没了,你们还支援个几把!就不能再快一点么! 再快点啊……” 通讯员怒骂,咆哮,已经快要痛哭流涕,压抑着哽咽,哀求和恳请,可另一头,却只剩下悲悯的沉默。 在这无言的寂静里,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再没有说话。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长官。” 通讯员回头,呆滞的说:“我们已经被放弃了……” 士官长没有说话。 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只是沉默的抬手,扣动扳机,再装弹,瞄准,再一次射击,如同机器一样。 徒劳的向着地狱发起斗争。 直到远方魇魔再度嘶鸣。 那些徘徊在四周的大群们等不到更多的食量,愤怒的呐喊着,魇魔们也失去了兴趣,再无任何的耐心。 随着那些嘈杂又诡异的呢喃声扩散,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仿佛隆起了一个巨大的脓包,肿瘤,紧接着猛然破裂。 在喷涌而出的黑暗里,隐藏在帷幕之后的庞大巨怪遥隔千万里,向着此处的祭品伸出了诡异的手爪。 九根展开的手指和巨大的掌心投下了将一切都笼罩在内的阴影。 向着大地抓出。 孤立无援的士兵们愤怒的呐喊,咆哮着,向着砸落的巨手扣动扳机,喷吐出最后的怒火,但那些子弹好像都被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所吞没了。 连同着愤怒一起,消失不见。 在扑面而来的飓风里,工程兵惨叫着,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 可在那一瞬间,他却只看到了一道贯彻天地的耀眼虹光。 从天而降。 宛如雷霆那样,将重重黑暗撕裂。 令扑面而来的黑暗戛然而止。 巨爪凝固在了半空之中,动弹不得,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所钳制住了。 就在那个突如其来的身影前方。 当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掌,便有万象停滞。 死寂之中,只有琴箱中那微微的弦音回荡,如此清晰。 “不好意思,降落地点似乎产生了偏差……我好像迷路了。” 槐诗回头,向着狼狈的士兵们环顾,疑惑的问:“看识别信号的话,应该是友军——你们……需要帮忙吗?” 工程兵呆滞的看着他。 下意识的点头。 于是,便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抬起的右手五指缓缓收缩,紧扣。 打出了一个响指。 可随之迸发的,却并非是清脆的声音,而是撼动了整个天地的恐怖巨响。就好像雷鸣声突如其来,猛然砸在了这空旷的天地之间。 在拔地而起的黑暗中,有一扇庞大的门扉缓缓开启。 拉扯着巨怪的手爪,向着黑暗的更深处…… 倒拽! 惨烈的嘶鸣和惊恐的尖叫从空间的裂口之后响起,那一只窥伺许久的巨怪在疯狂的挣扎,可当它被归墟的引力所俘获的瞬间,一切的反抗便不会有用。 哪怕是忍痛将自己的那一条手臂撕裂,从伤口中喷出的鲜血也源源不断的化作洪流,飞入了黑暗里。 连同着那些散落在四方的地狱大群一起…… 就像是黑洞那样庞大的天文现象唐突的降临在了这里。 散发出了无可逃避的恐怖引力。 现在,归墟在贪婪的饕餮,吞噬,隔着那一道迅速收缩的裂隙,瞬间,将庞大的巨怪彻底扯入了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 舔舐,咀嚼,撕扯成粉碎! 很快,门扉重新封锁。 一切都重归静谧。 再听不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紧接着,在槐诗的脚下,丛丛绿草扩散,昂然的生机氤氲在空气之中,自无至有的构建起了崭新的生态循环。 为垂死的伤者注入了生命和力量。 唤回了生命。 当所有的士兵们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沉默的士官长就已经上前,敬礼,报上所属:“槐诗先生,晶格小队向您报道。” 似曾相识的名字让槐诗微微一滞,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不由得心生疑惑: “……我们好像见过?” “是的。” 士官长颔首,平静回答:“两年半之前,在群星号上,我曾经受您调遣。” 针对腐梦的那一场战争,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包括当时分配给自己的那一支铸铁军团的作战小队,其令人咋舌的素质和效率,给槐诗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现在分辨的话,对方身上的外骨骼,虽然看上去略显残破,但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槐诗记忆中的晶格小队,应该是铸铁军团所调集的精锐作战组,和眼前看到的却完全不一样。 “怎么就剩下你一……” 他没说完,就停下了。 忽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开窗 对于天文会四大军团之一的铸铁军团来说,怎么可能缺席诸界之战呢? 尤其是参与过对腐梦作战的那些小队,那些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领受了如此众多的资源和优待之后,难道便能够在灾难袭来的时候袖手旁观么? 他们是被寄予厚望的士兵,被精心缔造出的工具,自常人之中所遴选和磨砺出的英雄。 这就是他们的使命。 从踏上这一条路开始,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唯一的结果——在漫长又漫长的战争中,在潜伏作战、暗杀、强攻和无数任务之中渐渐凋零,直到有一天,迎来彻底的消亡。 当晶格1-7孤独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槐诗就应该明白。 他其实明白的。 只是下意识的回避着那个答案。 晶格1-7沉默着,无言,只是抬起了自己的右臂,向槐诗展示曾经的功勋——由晶格1号小队曾经所缔造的一切。 七颗黯淡的星辰,曾经七个保护了一整个城市、十万人以上的生命的任务中所得到的特等功勋。 那些徽章上渐渐剥落漆皮仿佛带着刺痛眼瞳的光芒,令槐诗移开了视线。 无声轻叹。 在晦暗的天穹之下,远方吹来恶臭的风,混合着血腥和灰烬的气息。 一道道燃烧的浓烟从更遥远的大地之上升起,哪怕处于大战的间隙,可那些零碎的厮杀和斗争依旧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 而在大地的另一头,笼罩着仿佛永恒的黑暗和乌云的领域里,还闪耀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雷霆光芒,照亮了大地之上的火山轮廓和奔流的熔岩,以及一座座诡异聚落的轮廓。 黑暗弥漫。 沉默里,槐诗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无数人的埋骨之处。 许久。 “霉味儿有点重了啊。” 他轻声呢喃,“不管怎么样,总得开窗通通风吧?” 晶格1-7和士兵们疑惑,面面相觑,却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然后,便看到了,那个年轻人,再一次的抬起手。 向着头顶充斥着阴霾的天空。 在那一瞬间,阴暗的云层之中,仿佛有浓墨滴入,瞬间扩散,所过之处将一切都染成了漆黑,笼罩万物,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而就在那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里,有庞大的轮廓在无数震怒雷霆的拱卫之中缓缓浮现。 铁鲸浩荡的运行在这一片天地之间,数之不尽的铁翼撕裂阴云,在暴风之中展翅飞起,俯瞰着脚下一切渺小的万象。 而当那浩瀚的管风琴鸣奏从其中迸发,便有宛如鲸歌的悠久回音充斥在天穹之上。 震怒的天阙降临于此。 天门洞开。 向着远方地狱的领域。 紧接着,烈光迸发—— 宛如长河奔流一般的光焰在天穹之上涌动,笔直的向前,毫无弯曲的飞向了天穹的尽头,所过之处,将一切阴霾尽数撕裂蒸发。 切裂! 好像尘封的屋子里,那一扇被钉死的窗户在瞬间打开。 一隙来自现境的光芒再度洒落在这一片荒芜的沙漠之上,照亮了无数人的眼瞳。 紧接着,无穷尽的光和热便照进了黑暗的最深处。 突破了风暴和雷云的阻碍,沉重的捕鲸叉楔入了地狱的大地,自裂解之中,喷薄出了无穷的光明,将一切都卷入了扩散的风暴之内。 一个耀眼到烧穿视网膜的半球形突兀的出现在了那些火山和聚落之间,将一切笼罩范围内的物质烧尽。 再然后,回旋的烈火化为暴雨,向着四面八方洒落,形成了从天而降的‘甘霖’。 润泽万物。 雷霆如巨柱,自天穹之上降下,肆意游走,扩散,化为了一张张巨网,笼罩在了无数聚落之中,将所触及到的一切尽数瓦解为尘埃。 还有更多的冰霜之刃从所过之处的大地之上拔地而起,将沙土和山岩之中隐藏的大群贯穿,撑起,帮助它们能够更好的沐浴这一份现境恩赐的光芒。 直到现在,呼啸的飓风才从远方吹来,卷动着滚滚沙尘,吹过了每个人的面孔。 震怒的嘶鸣从地狱领域中迸发。 不知道多少道狰狞的气息冲天而起,在这突如其来的挑衅中升上天空。 甚至,就连受创的‘大地’,也在巨响里,猛然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火山流淌的熔岩和无数风暴之间,原本被以为是山峦的东西缓缓调转了角度,自泥土之下,撑起了一条条肢体。 庞大的身躯上背负着一座座堡垒,黑铁所浇筑的装甲之上像是还运行着一个个庞大的工场,有浓烟从烟筒里升起。 熔炉的红光将阴暗的云层照亮。 而一座座塔楼和钢铁的炮塔像是针刺一样,遍布全身。 足足有数百公里之巨的怪物苏醒了,从甲壳之间撑开的缝隙中,一只宛如死鱼一样空洞的眼瞳望向了雷霆的来处。 如潮的恶意,席卷而来。 看着槐诗。 而槐诗也在看着它。 在世界的另一头,在警报声中,无数庞大金字塔所形成的防线之上,有一个个代表着美洲诸神的图腾浮现。 神迹刻印蓄势待发。 短暂的凝视只持续了片刻,那怨毒的气息锁定了槐诗的位置,将他的源质波动彻底记录之后,巨兽的眼瞳缓缓合拢。 地狱的领域再度归于沉寂。 而槐诗,也终于移开了视线。 “看来,招呼打的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风衣上的灰尘,招手,唤下了鹦鹉螺的舷梯,最后,看向身旁的晶格小队:“要顺便载你们一程么?” 这一次,不等晶格1-7开口,深知自己家老大什么性格的工程兵直接抓住了槐诗的手,热泪盈眶的点头,震声回答: “要!” …… 接下来的归途充满了平静,再无任何意外的波澜。 毕竟槐诗刚刚到索诺拉防线还不到五分钟,就已经搞出了这么大一个新闻,但凡眼睛没瞎的基本上都已经看到了。 就算瞎了的,也能够感受到令整个边境为止动摇的波澜。 更何况……这还是指挥部紧急状况之下,强行修改了彩虹桥的投放路线,借着这一波现境空投的机会把他直接送到那里去的呢? 有点动静,实在是预料之中。 有了整个防线的威慑和接应,自然不会再出任何茬子。 几分钟之后,他们就已经在大金字塔之后的停机坪上降下。 没等早就等待在旁边的医护人员们将担架上的晶格小队们带走,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冲上来,哈哈大笑,毫不生分的大力拍着槐诗的肩膀。 “你干得好啊,槐诗,你干得好啊!” 只是似乎高兴过头了,一不小心力气有点大,把槐诗半截儿给拍进混凝土里去。 顿时场面就有些尴尬。 槐诗和老头儿眼对眼。 许久,老头儿咳嗽了两声,伸手,把槐诗拔出来,还帮他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哎呀,难得高兴,有点兴奋过头。” “没、没事儿——” 槐诗强颜欢笑,感觉刚刚被捏着的肩胛骨好像有点骨裂了。 万幸,对于云中君来说,这点伤势连破皮都比不上,眨巴一下眼睛就已经痊愈了。 得亏自己反应的快,不然被这老头儿顺手一巴掌整个人都给拍进地里去了。 连个坟头都不用了。 只能说,本地帮会实在太热情了。 他倒是不至于觉得这老头儿是要给自己什么下马威,毕竟对方可是美洲谱系出了名的缺心眼和直肠子,看自己不爽的话,早就直接一巴掌胡脸上了。 连脑袋带灵魂一起干碎了的那种…… 现在,在他眼前的就是美洲第六防线·索诺拉的主持者,同时也是美洲谱系成名多少年的五阶干将。 当代的熊神——理查德·劳伦斯! “早知道你要来,可把我高兴坏了,来来来,咱俩先走着——吃了吗?先去喝点再说……” 劳伦斯招手走在前面,带着槐诗就直接去食堂。 梳理到脑后的长发斑白,胡须在热风里舞动,魁梧的身材投下了庞大的阴影。 跟在他身后,槐诗竟然有一种追逐着山峦奔跑的诡异错觉。 而理查德似乎心情不错。 背着双手走在前面,两条毛腿在大花裤衩里晃荡着,还哼着小调。 说真的,槐诗本来还以为对方会问责,毕竟自己刚刚那一炮如果搞不好的话,说不定地狱领域中的大群会在躁动中再次掀起战争潮汐。但老头儿好像根本不在乎,反而拿着菜单一个劲儿的安利本地军队餐厅中的特调龙舌兰。 不得不说,风味另说,但酒精度数……实在够劲。 喝下去跟嚼刀片子一样。 “放轻松,槐诗,放轻松。” 干掉一客牛排之后,理查德擦着嘴,热情的挥手:“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自己家。”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回头,看着外面无数军装士兵奔走的样子,还有热火朝天的操场,实在难以体会到什么家的温馨感。 况且自己来这里也不是回家的啊! “总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也没必要紧张,工作就是工作。伊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那老小子对你的评价可不低,该用得到你的时候,肯定不会让你坐冷板凳。” 熊神端起自己那一杯,豪爽的一饮而尽:“至于其他的,我并不在乎。” “听到这话实在是让人安心。” 槐诗叹了口气,也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熊神订制版的特调龙舌兰,这味道实在是呛的有点过头…… 同时,也感受到了不少戒备的目光。 还有的人,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抵触。 毕竟,作为一个外来者,槐诗实在是过于显眼。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讨嫌。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镇守 应该如何去概括自己目前的身份? 这个问题,就连槐诗自己都有点头秃。 为了应对诸界之战的局势,并且为了现境做出更多的奉献,不久之前罗素慷慨的大手一挥,将槐诗从天国谱系的工具人变成了全世界的工具人。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私车公用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突兀和违和,毕竟槐诗除了天国谱系的继承者和当代中坚之外,官面上的身份还有统辖局的特等武官呢。 统辖局要调配起来,也就是一张纸的事情。 只不过是之前给罗素和天国谱系面子,没在他们一亩三分地儿动土罢了。 现在罗素那个老王八为了争取更多的曝光度,把自家工具人拿出来给大家使,统辖局自然不会拒绝。 况且,这其中也有着槐诗自身的需求。 蹲在象牙之塔肯定安全,别说安全,只要边境防御阵线没崩,那核心层被保护着的象牙之塔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奈何,安全是安全了,但人基本也废了。等诸界之战结束了,搞不好有乐子人弄个什么世界名画。 以及,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虽然每天嘴上说不想干活儿,但真要让他缩在庇护所无所作为,他反而会浑身难受。 再说了,老在家蹲着,你进阶材料也凑不够啊! 按照彤姬的话来说——你怎么能睡得着觉?!那么多统治者还在外面晃悠,你这个快要进阶的年纪怎么睡得着觉? 因此,躺在香巴拉俩月养好伤之后,他就直接被丢出去满世界做救火队员了。 反正存续院那边准备报酬也要一段时间,不如趁着这一段时间攒一攒材料。就比方说,统治者的残骸啊,统治者的残骸啊,还有统治者的残骸啊…… 这一次特地申请到索诺拉来,不就是听说了似乎最近有统治者在这一片露头么? 找个机会,干他娘的一票大的! 而遗憾的是,尽管槐诗揣着一片救死扶伤、捍卫现境的拳拳盛意,但在其他人看来,却多多少少……有点讨嫌。 谱系军团和地方上普遍排外的风气姑且不提,本身战争就是一件过于惨烈的工作,多么严肃的去对待也不过分。 在未曾了解之前,会有人将他当做过来捞军功和镀金的草包实在是理所当然,可深入了解之后,却有人担心他别有图谋。 这时候顶着天文会的名头来空降支援,是个四阶就算了,偏偏还身份敏感。 您是来做救兵的还是来做监军的? 是嫌兄弟们死伤不够惨烈,还是说,觉得战果不够要扩大一下优势? 不少人都觉得这一波天国谱系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槐诗此子来意不明,需要谨慎对待…… 简单来说,不是自己人。 得防着点。 如果槐诗问心无愧还则罢了,但问题在于……他现在的这个职务,还真的多多少少有点监军的意思在里面的。 毕竟职位在这里,内部待遇天文会也没给低,他每周提交的任务简报是直接绕过美洲,能够直达统辖局决策室的。 尤其是不知道哪儿那个狗东西在还在外面传谣言,说自己喜欢写日记,一个月动不动十几万字。喜欢把真心话都写进日记里,写进日记里的还都是真心话…… 在这种状况之下,能够得到熊神的认可和信赖,着实让槐诗松了口气。 “我早说了,放轻松。” 理查德咧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大体上来说,大家对有你这样的工……咳咳,强力支援到来,还是很期待的,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多多表现。 一丁点风言风语不算什么,毕竟,再没有比军人更认可实在功绩和战果的职业了。这一点上我对你充满信心。” 不,您老对我的信心是不是太足了点? 槐诗汗颜。 总有一种会被这老东西绑在船头撞角上去冲锋,或者送进决战的前锋营里的感觉。 那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新玩具到手的期待和愉快,就好像在说:这么好的工具人到手不用,可惜了! 接下来,老头儿也不再说话,耐心的等待槐诗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然后,粗暴的将两个人的餐盘拨到了一边去,手肘撑在桌子上,微微前倾。 端详着眼前还热乎着的‘支援’。 “那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理查德说:“咱们聊聊工作?” 槐诗耸肩,“实话说,如果工作能放在一开始聊的话,我的食欲会更好一点。” “那么,你对索诺拉防线怎么看?”熊神直截了当的发问。 “固若金汤,戒备森严,实在是诸界之战中不可多得的典范。”槐诗不假思索的张口即答,反正说点好听的又不用给钱,况且,自己难道还真能仗着天文会的背景膨胀到对美洲防务指手画脚了不成? “行了,一嘴的套话,是罗素的学生没错。” 理查德撇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夸赞,“看你也是个聪明的,那我就不罗嗦了——城防、突击队、指挥部、后勤,协调部门,空天支援,环控供应……一共四十多个部门,你想去哪个?” “听您安排。” 槐诗即答:“既然来了做工具,既然是哪里方便哪里合适就去哪儿。” 熊神吧嗒了一下嘴,想了一下,点头:“那就去前线城防吧,荣光之塔最近缺了一个镇守者,年轻人,锻炼一下总没错。” “好。” 槐诗点头。 对于槐诗的职务,就这样在三言两语中敲定了。 出于对天文会的尊敬和重视,熊神先是询问了他对于防线的看法,可人家真正问的是天文会的意见,没有统辖局的授意,槐诗哪里来的胆子满嘴跑火车? 而出于对槐诗的欣赏和对他能力的认可,熊神则直接的问了他的需求。槐诗依旧位置摆的正,姿态放得低。 看得出,老头儿对此很满意。 刺儿头和废物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还不清楚状况、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就膨胀到觉得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开始对状况指手画脚……你基霸谁啊你? 当槐诗摆出一副新人实习、愿意多做奉献融入集体的样子来之后,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城防镇守,就是老头儿给出的答复了。 简单来说,可以类比东夏的南天门守卫巨灵神——看守防线要害,抵御地狱发起的袭击。 首先这职位不大不小,没有大到可以影响战略,但多少也是个高层骨干,而且作为守卫防线的重要职位,也不算辱没槐诗的身份。 其次,这个岗位虽然累了点,每天需要执勤,不能擅自行动,但是能出成绩,能够有所作为,哪怕是没有战事,也自然有苦劳积累。 虽然在地狱进攻的时候,这里是战场的第一线,但毕竟屁股下面就是防线,有多少神迹刻印和高手支援,尤其是云中君和大司命都特别吃环境,能够占据主场便有无穷优势。 不是没有风险,但对于槐诗来说,风险又不算特别大。 以他的能苟程度,怕不是友军死完了自己还能坚挺如初。而能一个照面秒了他的对手,不能说没有,但能遇到那个层次的统治者来潜伏暗中当刺客,别说槐诗,就算是罗素也只能认了。 算你倒霉。 熊神这样的安排,未必没有试试槐诗成色的打算在。 小老弟好好干,有了成绩自然什么都好说,是个草包也没关系,算我给天文会和罗素面子,拿着白给的履历和功勋待够日子就麻溜儿走人。 “好,够爽快。” 眼看槐诗答应的这么利索,熊神越发的愉快,松了松裤带之后,拍着鼓鼓的肚腩:“有什么要求,不过分的尽管提。我职权内能满足的,就绝不会糊弄你。当然,你还是满嘴套话的话,就当我没说。” 对于对自己胃口的年轻人,他从来不介意行点方便。 但如果槐诗还是假正经的话,他也没那做戏的兴趣就是了。 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意味,槐诗陷入了沉吟。 只是略加思索之后,便开口说道:“还真有一个。” “唔?有意思——” 理查德挑起眼角:“说说看,让我瞧瞧你有多大的胃口。” “按照常规来说,城防镇守除了上层指派的副官之外,应该还有一支六十人以内的小队提供调遣——” “是这样没错。”理查德咧嘴:“你想多弄点人?” “不,这一方面我听从防线的安排,只是我想征调几个人过来。”槐诗郑重的说:“晶格小队。” 理查德的笑容微微一滞,脑子里过了一遍相关的情报之后,平静的点头。 “可以。” 熊神点头,“不论是提拔旧部,还是想扶植亲信,念旧情的人总是好相处一些……除此之外还有吗?” “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看以后的事情吧。” 槐诗回答。 于是,理查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之后,丢在桌子上,向着不远处的副官招了招手,自然有人送上了刚刚写好的委任书。 “那么,准备上任吧,镇守阁下。” 索诺拉的指挥官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告诉他:“让我看看,你那一身得到陛下垂青的能耐……”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接过委任书,目送着熊神离去。 为什么感觉白冠王随便给的一个赐福比天文会的调令还好使? 许久,他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迎接自己前往防线的副官,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话说,索诺拉的状况这么恶劣,大家应该不在乎天气状况吧?” 一头雾水的副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然后,从那一天起,他就再没见过晴天……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等待 阴暗的天穹之中,令人耳膜发胀的雷鸣声回荡。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前到后,又从后到前…… 他娘的还是个立体声! 当在那古怪巨响的笼罩中呆久了,恍惚中,就产生一种诡异的幻觉:闭上眼睛,会感觉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庞大铁球在漆黑的云层之后不断的滚动。 时而向东,时而向西。 等什么时候压垮那脆弱的云层之壳,就会将恐怖的质量向着尘世砸落。 倾盆的暴雨无休止的从黑云之中洒下,笼罩了燥热的荒漠,将干涸的沙土变成了泥泞的沼泽,又让泥泞的沼泽冻结成了一片泛着霜色的冰原。 而就在黑云之外,一步之遥的地方,便是足以令人恨不得把皮都扒下来的酷暑和烈日的暴晒。 倘若自外向内的窥探的话,会感觉那倾盆的暴雨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宛如幻觉,只有切实的走进其中之后,才会感受到仿佛被整个世界都彻底抛弃的孤独和惶恐。 雨水笼罩之处,仿佛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风速、气温、地形乃至深度,都已经在无形的意志之下扭曲,构成了异界一般的阴暗领域—— 那一片厚重的雨幕和萦绕在其中的雾气仿佛是活得一样,哪怕是狂风吹拂也依旧毫无任何的动摇,而就在被雨水和雾气所扭曲的阴暗世界里,看久了之后,仿佛便能够隐隐窥见一个个模糊又残缺的阴影。 如同困死在其中的死灵一样,它们徒劳的徘徊着,绝望的嘶鸣湮灭在雨声里。 凄冷的雨水随着阴云一同扩散,游走,所过之处,将一切声音和生机尽数吞噬,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滩滩在烈日暴晒之下迅速蒸发的泥泞。 甚至就连落入其中的大群都消失不见。 只有雷霆间歇中的凄厉惨叫偶尔传来,但很快,又会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一开始的时候,澄澈的雨水还如同水晶一样透明。可在半个月过去之后,所有的雨水和雾气,便尽数染上了一层洗不去的猩红。 到现在,渐渐浮现漆黑…… 现在,就在索诺拉的荒芜大地之上,阴云所形成的诡异魔境在肆意的游走着,就在防线和地狱领域之间,追逐着任何地狱的气息,贪婪的吞噬着所有被卷入其中的生命。 就像是看不见的怪物在捕猎一样。 可当地狱领域中有震怒的光芒升起时,那一片舞动的乌云却又会迅速的消散,远离,或者,转化为冰雪风暴或者翻滚的浊流,渗入泥土之中,消失无踪。 最后,在另一个方向,再度升起。 就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在手中那样,随着那一只手掌的调动,庞大的乌云和暴雨领域就变成了灾厄的风筝,灵动的翱翔在天穹之上,向着地狱投下了不祥的阴影。 而偏偏却又不见深入。 不论黑暗中的怪物们如何咬牙忍耐,翘首等待,那一片乌云也只是在边缘不断的徘徊,磨蹭,反复横跳,不断试探,挑战着那些聚落忍耐的底线。 诶,我进来啦,诶,我出去啦,我又进来啦……你来打我啊?诶,你打不着~略略略~ 草! 你有完没完! 就在燃烧的群山之中,血压拉满的统治者·魔山大公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征调大军,去把那个每天坐在城头吹口哨的王八蛋给碾死了。 如果不是麾下的弄臣和忠犬们死死的拦住,恐怕上百个大群都已经倾巢出动了。 大哥,别去,他们人多。 冷静啊! 冷静! 到最后,大公的怒火,也只能变成群山之中所发射的火炮——同真正的陨石不相逊色的燃烧之岩从火山口中飞出,向着索诺拉防线砸落。 很快,在半空中就被精确的点射消灭。除了暂时驱散了那一场暴雨之外,就只能令荒原之上再度多出几道漆黑的焦痕还有两个大坑。 而就在另一头,现境的防线上,大金字塔上再度升起了璀璨的光芒。慷慨激昂的钟声响彻了整个防线。 活化的神迹刻印自行运转,在荒漠的天穹中投影出宛如海市蜃楼一般的国度,一道辉煌的光芒降下,化为了一枚苍蓝色的羽毛,落向了荣光之塔—— 神恩垂青! 沉寂冷漠的神力被唤醒了,雨神的喜悦如此直白的降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 往日里,仅仅是如此的征兆,就足以令无数祭祀和贵血们为之欢呼和振奋,但现在……所有人就只剩下了麻木。 只能说,不论是什么状况,一旦出现多了,就很难再保持高贵冷艳的形象或者神秘的面纱。 “得,又来了!” 大金字塔中枢的熊神理查德从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挠了挠屁股,不耐烦的抱怨:“几岁了?至于稍微撒两滴就这么兴奋么? 老子天天去厕所那么多次,怎么也不见你高兴高——” 轰! 一道神罚雷霆劈落之后,老头儿的白头发上出现了一根焦痕。 而室内其他的副官和参谋们,就只能低头装作我很忙,不好意思,什么都没看见了。 反正自家上司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连玛玛基理亚都不管,自己操哪门子心? 况且,柠檬之心,人皆有之。 就好像勤劳苦干一辈子终于担任高管之后,发现董事会里有个家伙天天去给隔壁公司的人发OFFER一样。自家传承的神明之力竟然追在别人谱系的牛郎后面一个劲儿的打CALL,这算怎么回事儿? 您老可懂点事儿吧! 难道自己家的孩子不香么?就非要追那外国明星不行? 可惜,只留下了神性本能和源典的雨神哪里管这个。 自从云中君上任第一天开始,兴奋的神迹刻印就自发的开始加持,如果不是权限验证不够的话,差点直接把他接入了索诺拉防线的最内层源质回路中去。 一应供应尽数开放,灌,就愣灌! 连意思意思的血祭都不要的,好似深夜直播间里无名土豪砸下的火箭,也不要你唱歌,也不要你跳舞,就要你该干啥干啥。 下雨,打雷,然后劈死那帮孙子! 劈就完事儿了。 对此,槐诗也很无奈。 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咋脾气还那么爆? 可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想听点响,自己也不好意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吧…… 反正没什么事情可干,就当刷技能熟练度了。 就这样,背靠着美洲谱系的海量源质供应,他开始在这一片战争间隙长草时期的战场上,放养自己的小乌云。 除了在索拉诺又搞出了一片无人区之外吗,还得到了鸦鸦们的一致好评——灾厄结晶多的吃不完,灵魂碎片充裕的熔炉都烧不光,这哪里是地狱,这简直是天堂! 大家好像都很满意。 就只有槐诗闲的快要抠脚了。 每天睁开眼睛都在翘首以盼——为什么还不打起来? 我都来这儿半个月了,再怎么修整都应该准备完毕了吧?还是说对面就打定主意龟缩着就不动了? 不可能啊,每次去串门感觉火气都还挺旺…… 总不至于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吧? 难道是世道变了? 连雷霆之海都开始拉胯了? 想到这里,槐诗一声长叹,瘫在了那一张破破烂烂的躺椅上不想动了。 反正,来了半个月,除了每天给防线写写天气预报之外,就只有一张椅子干坐着。偶尔有胆子大到敢摸过来的怪物,槐诗往往连影子都没见到,就被其他的塔给先点了,别说人头,一根毛都不给槐诗留。 没办法,大家都闲得慌。 战时期间,为了避免情报泄露,连个能上外网的WIFI都没有,娱乐功能也乏善可陈,连鸦鸦们悄悄拿去黑市上卖的小本子都变成了疯狂涨价的抢手货。 好歹槐诗还能依靠天文会的网络,连得上明日新闻的版块,了解一下外界的状况。 结果刚点开就是无尽之海的史诗大捷——受加冕者·齐天大圣力斩统治者·惩戒,在被动迎战许久之后,东夏谱系和俄联同时从铁雨荒原和无尽之海两侧发力,发起反攻,击溃了恩光天使军团,将至福乐土的投影往下推出了十个深度! 头版头条的照片上,夸父那张大脸美的鼻涕泡都出来,旁边被抢了镜头的玄鸟倒是波澜不惊,只是笑眯眯的抽着烟杆,而藏在不起眼角落中的混沌则好似一个路人…… 然后,便是罗马谱系的高歌猛进。 在双方的万军之前,罗马皇帝·提图斯的主动邀战,枯萎之王欣然应战,两个在现境和地狱都称得上是万万人之上的主宰者直接撸起袖子开片,三天打沉了两个地狱,互有胜负。 之后,投下了重注,派出了手下开始单挑。 宛如古罗马的角斗场一样,延续了十日的荣耀对决为罗马赢取了四个深度和总计二十六个地狱的所有权。 俄联将整个铁雨荒原都变成了一座血肉磨盘,移动的巨大钢铁都市和从天而降的地狱熔火之间的斗争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在战况最胶着的时候,满编的两个大型骑士团在一天之内就打空了。 如果不是天文会的督战员死命的拉扯,为了留下两个统治者的头颅,俄联还要再押上两个骑士团,两路强攻! 那群神经病打起架来真的是不要命。 自己不要命,还不让敌人要命。 而另一头,便是天竺的惨状。 当雷霆大君被勾起了兴趣,亲自出手之后,天敌·青颈重创,三连城的溃败重演。所幸的是,在提尔的支援之下稳定了局势。 昨日,维持谱系已经确定,要启动业火封锁——连同自己的边境和地狱一同点燃,在短时间内形成了无法跨越的铁壁防守。 但接下来恐怕就要仰赖其他谱系的支援了。 美洲的第一防线、第二防线,依旧在维持着同诸多深渊联军的交火状态,但有羽蛇的亲自坐镇,依旧稳固,翻不起太大的波浪。 至于埃及…… 埃及,还是那个埃及。 毫无动静,毫无风声,平静的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在自闭单机。但在所有探镜的观测中,代表着法老王的万丈光焰依旧辉煌如旧,未曾因为深渊的入侵有任何动摇。 在诸界之战开启的这几个月以来,整个现境像是火上的铁锅一样,在深渊潮汐的永动中渐渐沸腾。 更加激烈的大战,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谁都摸不清,纷繁复杂的深度暗流中,矛盾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彻底爆发。 “长官!长官!你在上面么?!” 就在黄昏时分,槐诗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塔下的呐喊。 他的副官,古铜色皮肤的少女从台阶下探头,向着他招手:“老头儿叫你开会了——说是要开片了!” “可算来了。” 快要闲出毛病来的云中君眼前一亮,兴奋的搓起小手:“走着!”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暗潮 寂静的会议室内,只有低沉的呼吸声回荡。 就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之下,来自探镜的投影渐渐浮现轮廓,当代表现境的太阳和代表边境的日轮浮现之后,所涌动弥漫的,便是看不见尽头的阴霾。 上下左右,无处不在,自幽暗的深渊之底,攀升而来。 而就在那一片薄雾一般的阴霾中,一点点的浓墨缓缓的浮现,笼罩在东夏、罗马、俄联、美洲、天竺的光芒之上…… 蓬莱、约顿海姆、他施、群山交锋之地,乃至他们所在的索诺拉,无数边境构成了一道道环链,而数之不尽的环链便构成了如今边境防御阵线的正体。 依托三大封锁,将现境的力量辐射到了深度区,获取了前所未有的战略纵深之后,同时也要面对未曾有过的庞大压力。 而现在,那一片舞动的阴霾里,一个个黑点在缓缓的浮现,构成了一道道斑纹一样的存在,正在缓慢的向着现境靠拢。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地狱最深处所升起的黑暗。 宛如涌泉那样。 千丝万缕的黑暗彼此汇聚,重叠,又分化,像是活物一样,向着现境渐渐延伸,从四面八方将这一切笼罩在内。 宛如深海之中的洋流汇聚一样。 可所带来的却不是丰沛的渔期,而是战争的火焰。 就在探镜的庞大尺度观测之下,每一个黑点,都是一整个军团所形成的灾厄投影,每一条斑纹,都是一个统治者的兵力。 每一个分支,都是汇聚了无穷地狱灾厄所形成的毁灭力量…… 只是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而当探镜的投影缩小到索拉诺时的,便浮现出来自青铜之眼的观测报告——深入无数地狱的探索者们提供了第一手数据,通过统辖局的汇集和计算之后,便做出了未来的推演。 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性,将会有两支暗潮的主流向着美洲的各大防线袭来。 长则半月,短则一周。 而原本相对比较侧面的索拉诺防线,届时将承受主要压力,甚至,预计至少将会有三位统治者降临战场。 这可实在是太好—— 咳咳,太艰难了。 长桌最后面的槐诗差点喜形于色,侥幸的是他少少的还是从老王八那里学来了一点演技,能够及时跟得上室内肃然的氛围,不至于被当做二五仔当场打死。 可自己来,还不是专门等着这个么? 就在他暗地里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投影熄灭。 光亮重新浮现,照亮了一张张肃然的面孔。 而就在会议桌最前面的,投影至此的羽蛇敲了敲烟灰缸,环顾四周:“状况,都清楚了么?” “硬仗啊。” 理查德挠着脖子上的老年斑,吧嗒了一下嘴:“硬仗就硬仗吧,这辈子能有这么大的阵仗,也算开眼了。 反正,该打就打。 至于国会的老爷们,也不至于让我们在外面当孤儿呗,对吧?” 这时候跟谱系之主要增援和还能夹枪带棒的挤兑,倒是让槐诗开了眼——原来职场沟通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学到了学到了! 回到象牙之塔就去试…… “该有的都会有,但你报告上那堆离谱玩意儿就别想了。” 羽蛇瞥了他一眼,还能不知道这老东西在憋什么闷屁:“别忘了,第二、第四防线也是主要战区。 你这里连条河都没有,要空中支援就算了,要海军是什么?” “谁说没有河的!” 理查德震声反驳:“最近你是没有看到啊,雨神隔三差五的显灵,而且我们这儿还来了个云中君,不但活儿干得不错,水也是出了名的多啊,每天早上开始哗啦哗啦的流——” “……” 羽蛇翻了个白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如果真落到了这老东西的套路里,这玩意儿能跟自己扯一整天——理查德这老货,能打是能打,要起预算来也是真的狠。已经不是小刀拦路,是大斧硬抢了。每年去一次国会山,一次去三天,走的时候,审计预算的部门眼泪都能流成河。 真信了他的邪,他能把第三太阳都搬到索拉诺来。 为了让他赶快闭嘴,羽蛇只能再次敲敲桌子,瞥了一圈周围,视线,忽然就落在了槐诗的身上。 让槐诗脑后一凉。 难道自己悄悄高兴的样子被看穿了? “我看统辖局的月报,你来了也有半个月了吧?”羽蛇问道:“你怎么看?” 一时间,所有人的诧异视线,都落在了槐诗的脸上。令他一个过来走流程旁听的编外人员开始压力山大。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不按套路来? 也不是他谦虚,你们美洲谱系的防务,怎么就轮到我一个天国谱系的牛郎来指指点点了呢? “呃——” 他往后挪了一点,干咳两声,还是决定谦虚一点:“这里都是前辈和尊长,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还是别了吧?” “不不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听听你的意见。” 羽蛇耐心十足的微笑着,充满鼓励和期望:“战力和经验姑且不论,相对来说,在倒霉这一方面,你比较有经验。” “……” 槐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你妈的,合着是找自己这个倒霉蛋来取经。 但羽蛇这么一说,其他人的神情竟然在瞬间从愕然和不忿,转变为了钦佩敬仰和认同,看向槐诗的目光也变得期盼起来。 这谁啊?这是现境地狱双方驰名的老倒霉蛋。 坐车车炸,走哪儿哪儿塌,碰到谁谁死的灾厄之剑。 你看他才来半个月,咱们就从侧面战场变成主战场了……找他取经准没错! 槐师傅,你看这一波切不切中路?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 我他妈哪儿知道啊! 早知道出门之前就不找彤姬问路了,合着她做的旅行计划就没一次是能平平安安的是吧?他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起码有一半,不,一多半儿是这黑心女人的功劳。 可现在他又没办法解释。 而且,包括羽蛇在内,众多美洲谱系的高层还在翘首以盼。 这时候再不说两句,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想到这里,他只能咳嗽两声,努力撑起一副严肃郑重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瞬间,原本忐忑的神情消失不见,一丝神秘的笑意从嘴角浮现,霎时间,从一个没有底气的愣头青变得宝相庄严。 “关于这个,我有几点看法想要和大家分享和探讨一下。” 他端着茶杯,进入状态之后,慢条斯理的说道:“目前来看呢,状况事态不太乐观。对于索拉诺防线来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如果不及时做出举措的话,未来一段时间将会面临较大的压力…… 我相信,只要我们精诚合作,在羽蛇先生的领导之下,一定能够……但是呢,又不能太过于低估敌人的力量。毕竟还存在着统治者这样的威胁……因此,必须要谨慎对待……但同时呢,又不能过于呆板,被敌人吓破胆……所以啊,还是要……最后呢,我再……还有呢……” 一口气说了半个钟头。 等槐诗意犹未尽的低头喝掉最后一点茶叶根子之后,才放下了茶杯,长出了一口气。 好长时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舒服了。 “……”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之中,羽蛇,副官,参谋,乃至其他参会的五阶们,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互相对视。 他好像说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说。 似乎说了不少很有用的意见,但好像,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他似乎很认真的帮助大家进行了分析,但分析来分析去,仿佛还是这个结果。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时间无声的经过…… 在这沉默之中,理查德挠了一下屁股,端起痰盂吐了一口,斜眼问:“你说几把半天,说了个啥?” “一点浅见。”槐诗微笑着回答。 嗤! 有嘲弄的冷笑从长桌对面响起,几道轻蔑的视线看过来。 就这? 升华者的好恶从来直白,更何况是火药味儿最为浓厚的军队里,对于槐诗有意见的声音和排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停过。 而槐诗却恍若未觉,平静的端起重新盛满的茶杯,神情平静,宛如泥塑木胎那样,神情平静。 反正他又不是来说相声讨掌声的。 根本不在乎。 而羽蛇也只是随意的点了一下,不指望他能有多么惊人的高见,本意是将会议重新扭回正规,只是没想到,这货竟然能唠这么多废话。 一时间他对罗素教学生的能耐有了新的认识。 你妈的,这活灵活现的王八样子……绝对是亲生的! 到这里,会议算是可以继续了,可惜的是,理查德明显不打算放过他。 “得了吧,小子。” 老汉捏着下巴上钢针一样的胡茬,瞥着他:“这里好歹是我们的军议会,不是你磨洋工的地方。” “别再开玩笑了。” 他说,“起码拿点东西出来。” 在长桌的最后,槐诗忍不住叹息。 “何必呢?” 他说:“我只是个外援而已,还是个四阶,何必喋喋不休的抢戏呢?听从指挥不就好了么?” “你是荣光之塔的守卫人,槐诗,你是我亲自挑选的镇守者。” 理查德挑起眼瞳,“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最起码,你要让我满意才行。 说说看吧,你真正的想法——” 当时常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不见,那个白发白须的老男人身上便浮现出令人颤栗的威严气息。 金色的眼瞳像是星辰,口鼻之中吹出胜过寒风的吐息。 明明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身躯却仿佛庞大的充斥了整个会议室,让人感觉只要他稍有动作,眼前的一切便会在无穷的力量之下粉碎,坍塌。 现在,大地和灵魂的守卫者肃然发问,等待着他的回答。 槐诗无奈轻叹。 “好嘛,您都这么讲了。” 他放下茶杯,耸肩:“既然这里我最小,那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还是我先说吧。” “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如何去打,这些肯定轮不着我说话。 但那些也和我没有关系。 我能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从今天开始起,荣光之塔将进入第一序列。 我将会去到防线的最前方。” 冻结一般的寂静突如其来,只有低沉的声音在回荡。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用花言巧语去传达什么。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简单直白一点,用行动去表达。 所以,不论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最前线,直到索诺拉不再需要我为止。 我正是为此而来。” 槐诗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质疑的面孔,微笑着,告诉他们: “至于其他,各位随意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准备 离开已经炸锅的会议室之后,槐诗一路上都很平静。 就只有等在大门口的副官迎上来,瞪大眼睛,俨然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消息,满怀惊奇:“长官,长官,你认真的么?” “不然呢?开玩笑?” 槐诗疑惑的反问:“我来这里又不是度假和旅游的,真要每天喝茶看报纸的话,干嘛不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 “哇——” 副官宛如第一次认识还是一样,诧异感叹:“你好勇哦!” 让人肃然起敬的,不止是直接将荣光之塔直接推到最前线的悍勇和凌厉,还有当着羽蛇的面都毫不掩饰的傲慢。 请别误会,我们天国谱系来这里,就是来找地方干地狱。 只不过凑巧这里是美洲谱系的地盘而已。 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头火起。 刚刚在会议室里那一句掷地有声的‘各位随意’,简直就是直接开了群嘲。 群情激奋。 当场气得拍桌子的人可不止是一两个。 被一个外援当着面甩了这种话,但凡稍微有点血性的人都受不了。 倒不是要当着羽蛇和理查德的面要给槐诗弄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时候还想着内耗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二五仔——而是更加激烈的挑战书。 整个索拉诺就你一个人是来干地狱的? 不就是最前线么? 谁怕谁! 来啊! 咱们一块上,谁先挪窝谁孙子! 只能说,氛围很热烈,理查德很蛋疼——本来只是不喜欢槐诗那一副从罗素那里端来的套话,想逼这小子拿点真材实料的东西出来,别苟着不动,起码让其他人见识见识能耐。 结果就楞没想到这小子端着一副没脾气老好人的样子,反手直接开大,一波梭哈,搞得场面一度无法收拾。 斗志激昂、战意高亢是好事儿,但这他娘的一个两个的当场写申请就离谱。 从城防到陆战队再到空中支援…… 真要把所有申请照单全收,那差不多整个索拉诺的防御力量都到城墙外面去了,还打个蛋的防御战。 不如干脆直接换家,学俄联那帮神经病直捣深渊得了。 况且,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 槐诗敢推着荣光之塔到最前线,是因为他命硬啊……硬是真的硬,苟也是真的苟,搞不好打到最后防线打崩了他还能继续坚挺。 其他的脆皮还是往后稍稍吧。 还有三阶的竟然都敢往上凑——你们心里就对自己没点逼数么? 不过,虽然演了一轮不高兴和没头脑,但这一场原本只是用来通气的军情会倒是意外的取得了成功。 原本还担心防务过于沉重,让索拉诺防线的士气低迷。 现在倒好了,连鸡血都省得打。 会议还没结束,一个两个的都已经开始红着眼睛磨刀霍霍,等着深渊大潮来的时候证明一下谁他妈的才是索拉诺真正的第一纯爷们。 军心可用,士气可嘉,连羽蛇死捂着的预算和支援都松了不少,搞得理查德会议结束之后拍着槐诗的肩膀笑得合不拢腿。 而在回去的路上,后座上,槐诗也察觉到副官频频看来的目光,满怀着好奇和疑惑。 “怎么了?” 槐诗眼睛也不抬的问:“害怕了么?确实,让你这个年纪跑到最前线去也不太合理,现在你去打报告调个位置还来得及。 不然等我申请通过之后,可就来不及了……” “不不不,只是很好奇——长官你皮肤这么好,怎么打理的啊?” 开车的少女愁苦的抬起胳膊,看着自己古铜色皮肤:“也没看到你涂什么防晒霜,还能这么白,我这两天又黑了两度……” “……” 沉默里,槐诗无奈叹息:“所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么?” “担心,担心什么?” 少女疑惑的反问:“上前线么?那无所谓啦,况且,丽兹都跟我说了——你虽然很多时候不是人,但如果出现了什么状况,跟着你绝对最安全。像我这种不会动脑的,只要跟紧你就对了。就算要跑,也等你挂了再说……” “……说得好有道理。” 槐诗竟然无言以对。 而少女也眉开眼笑,感觉受到了夸奖:“我就说嘛,长官你身边一定安全!” 不,我旁边安全不安全不知道,但是你真的没脑子…… 槐诗欲言又止,最后无奈挥手。 随她去吧。 珊德拉·尼永奥。 十九岁,女,美洲谱系升华者,如今槐诗的副官。 当然,真正的名字要比这个更长,和其他地方不同,美洲的贵血传承者的名字动不动几百个字起步,像丽兹和她的叔叔伊兹那样庞大家系中的重要成员只会更复杂。 姓名里除了自己的部分之外,还会包括家族的圣名和先祖的功绩以及历代英雄的名字,而且有时候可能还不止一个。 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称号和职位的话,有时候一个贵血的名字写一遍起码要半个小时,不是浪费时间所能形容的,两军阵前交换姓名完毕说不定都要再补口水润润嗓子再开片,因此,对外交流的时候,在非正式场合,通常会用另一个简略的称呼。 而如今槐诗前面开车的珊德拉,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地位不低。 简单来说,她是丽兹的远房表妹。 如果身份尊贵就算了,关键是能力同样也惊人:小小年纪,就已经三阶巅峰,而且传承的还是美洲谱系中特殊的圣痕之一——山之心。 在更多的时候,它被称为‘受祝巨人’,作为由第一太阳烟雾镜所创造的子裔,天生具备着强大的生命和力量。 而更重要的特点,就是硬。 奇硬无比。 经过了各种炼金仪式和先祖传承之后,还得到了先代英魂的认可,披上了传奇的黑曜石甲胄的同时,也传承了美洲虎武士的尊号。 属于防御叠满的水平。 就算是槐诗,如果不动用其他力量,单纯抡起阿房去敲她的脑壳也会被震的手麻,而她可能只是肿一块,一会儿就消了。 遗憾的是,类似的测试可能其他人也做过,而且做的有点多……导致孩子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从小除了体育课之外就没考过及格分,除了骂人之外学不会其他的外语,不用耳朵做计量单位的话四则运算可能都够呛。 出于对槐诗的看重,理查德在给他安排职务的同时,也匹配了这么一位副官来进行辅佐,不止是帮助他了解本土情况,也是活用她的优势,作为护卫,保护他的安全。 至于槐诗需要不需要,那是另一回事儿了。 况且,保护不了槐诗,槐诗保护她不也一样么? 上分太简单了?没关系,带上这个瑶吧…… 明显老熊平日里没因为她的事儿少掉头发,找到机会之后,干脆就把问题儿童给往外塞。 不过来了荣光之塔之后,俩人相处的倒不错。 槐诗一来不嘲笑她学习,二来还做得一手好菜,比食堂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三来闲着没事儿还有鸦鸦们可以一起打架,珊德拉日子过的乐不思蜀,都不想走了。 至于打架……槐诗就不指望她了。 留着当个吉祥物也不错。 就在回去的半路之上,打瞌睡的槐诗便听见远方传来的轰鸣。 宛如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大地剧烈的震颤,无数砂石从崩裂的缝隙中飞起,庞大庄严的高塔在大地之上行进,运行,所过之处留下了深邃的裂口,可很快,裂口便再度弥合。 当席卷的风暴呼啸而过时,索拉诺防线已经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在经过羽蛇的批准之后,槐诗所在的荣光之塔已经从中后方挪向了正前。而其他所有的高塔和金字塔,也开始缓慢的在大地之上移动起来。 宛如棋盘之上的棋子被无形的手掌推动一样,再度构成了全新的轮廓。 为了应对接下来迅速增长的压力,索拉诺防线渐渐舍弃了原本便利出击的形式,不再试图将自身的影响力辐射到整个边境,开始向全防守的模式变化。 而与之对应的,是地狱领域之中渐渐涌动的黑暗。 抓紧了索拉诺收缩阵线的机会,开始渐渐向外扩张…… 接下来的两天内,整个索拉诺边境,都笼罩在巨大的轰鸣和震荡之中,来自美洲和现境的支援源源不断的抵达,几乎一天一个样子的变化。 到最后,就连原本四处飞扬的沙土也消失不见。 大地在学者们定律的转化之下,变成了钢铁的色彩,无数虹光在天穹之上流动着,灌注源质,编制框架。 涌动的暗潮未曾抵达,战争的鼓点就已经被敲响。 地狱领域中的火光也一日胜过一日的耀眼,无数火山喷薄出炽热的光芒,熔岩流淌,灾厄在扩张范围。 “做好准备吧。” 最前面的荣光之塔顶端,槐诗眺望着无数阴云笼罩的黑暗领域,“在主力到来之前的这些日子,魔山大公也一定不会让我们好过。” 虽然雷霆之海的军法最为残酷。 同时,也比其他地方要更为松散…… 强者为王。 没有价值的东西连当炮灰的机会都没有。 作为先锋军的统领,魔山大公这么长时间未立寸功,肯定会影响到他在雷霆之海中的地位。 不论是为了争取更多的话语权,还是为了避免主力到来之后的问责,亦或者是为了打乱现境的步骤让他们无法从容备战……他肯定都会有所动作。 这两天,槐诗的雨云都在他面前左右横跳了那么多次,吞掉了起码四个聚落,他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是已经被气到暴毙,就是在憋着气想要来个狠的。 而槐诗,表面上镇定自若。 实际上……开始有点慌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前夕 自从升华者出道以来,槐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从现境砍到地狱再砍回现境,奠定了那么多胜利,得到了那么多成果,到现在多多少少也算成了一号人物。 但他也没经历过如此庞大的阵仗啊。 真要事到临头,心里没点不安也是骗人的。 这一段时间来,他满边境的到处跑,当工具人各处救火,但也都是紧急的特殊任务,局部冲突内的防御攻坚、机密货物运送、供应资源保障、排除空中威胁……要说这种超大规模的战争,他远没有那么多的经验。 哪怕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明白各种状况下的应对方略,但现在不是‘猛穿插巧迂回突破防线’的时候了,他自己就是防线,突个屁。 占据了地利优势,却失去了一直习以为常的机动性。 也不可能打不过拍拍屁股走人。 哪怕第一序列如今有数十个支撑点,就算没了荣光之塔也不至于危在旦夕,但到时候真的丢了这么重要的地方,槐诗就算没挂,恐怕也就只能收拾行李回家了。 这种情况,慌是理所当然的,不慌才有问题。 换谁放到槐诗这个位置上恐怕心里都会慌。 可既然理查德觉得自己可以,羽蛇也觉得自己没问题,他也不至于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没有承担这一份责任的能力。 我堂堂云中君,在盖亚碎片里下馆子都不要钱,吃你个雷霆之海的西瓜又怎么了? 于是,风照刮,雨照下。 日子一样过。 该添的堵槐诗一样没少过,丝毫不怕对方盯上自己将来报复。 既然都已经当了MT,那就要把仇恨拉得稳一点。不怕对面来,就怕对面不理自己。 作为索拉诺防线的第一序列,正前方接敌的重要单位,荣光之塔也并不可能孤悬在外,而是直接衔接着防线本身,形成如同棱堡一样的火力支点。 内部除了镇守者槐诗和他的吉祥物副官之外,还额外配备了六名学者和十四名升华者,以及上百名军人。 学者负责维护塔中的框架和定律,而除此之外,全部都是荣光之塔本身的守备力量,负责确保高塔内部的安全。 各种设备和武装在这些日子以来源源不断的搬入塔内,接入矩阵之中,令荣光之塔上方的阴云越发的厚重。 那一片槐诗放养了半个月的暴风雨,如今已经从漆黑中透出隐隐的猩红。哪怕高悬在天穹之上,毫无动作,都让人感觉到内心中的压抑和不安。 不过,对于友军来说,这一份不安反而是安定的来源,毕竟自己人越强火力越猛,自己就越安全的道理没有谁会不懂。 只是,唯一的不方便就是……这鬼地方未免也太潮湿了一些! 在这酷热干燥的沙漠边境之内,荣光之塔里除了安装重要设备的隔离室之外,其他所有的地方湿度几乎都已经爆表。 而且每个小时都还要下一场小雨,到了晚上干脆连守夜都不用,因为层层升起的白雾就已经将整个荣光之塔周边的领域彻底吞没进去。 这段日子晶格小队可是过的前所未有的舒坦。 不用巡逻,不用响应讯号跑几百上千公里去紧急救援,也不用深夜的时候忽然被警报声惊醒,哪怕剩下的任务同样繁重,可以前的日子相比,便仿佛提前步入了温柔的养老生活一样。 虽然知道战争已经近在咫尺,那帮没心没肺的家伙依旧在轮值的空隙换上了大裤衩之后,跑到荣光之塔后面的水沟里玩跳水。 仿佛来到了水上乐园。 虽然有时候珊德拉会兴奋过头,一拳蒸发半个池塘里的水,连带着里面的人都一同吹飞……但其他时候还是蛮好玩的。 有时候的晚上,还会有其他的小队搬着沙滩椅和音响等等各种东西凑过来,大家一起BBQ。 而就在塔顶,槐诗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眺望不远处那些围拢在火堆旁边享受啤酒的身影,静静的吹着风。 许久,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晶格1-7,“你确定不下去逛逛?” 晶格1-7沉默的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擦拭着自己的动力甲胄——自从槐诗帮助他将外骨骼破损的地方修补完成之后,他每天都在擦这个玩意儿。 好像酒吧里端着杯子的酒保一样,永远都擦不腻。 作为小队的队长,晶格1-7在自己的队员心目中具备着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威信,槐诗感觉哪怕是自己都可能无法同他相比。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空降者,而晶格1-7对他们来说,是陪伴自己出生入死,多少次从泥潭中拯救自己的长官。 不过,尽管如此,他似乎依旧刻意的保持着和队员之间的距离,未曾更加深入的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去。 同样,也保留着自己的。 他依旧维持着曾经晶格小队的作息和习惯,并不曾因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而懈怠,但也没有强迫新的队员在日常的训练之外跟上这一套过于苛刻的标准。 而那些繁琐的装甲维护和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仿佛就是他和曾经逝去战友们之间仅存的最后一点链接了。 在剩下的时候,他便无所事事的消磨时间。 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等待战争,或者是死亡。 “要来一罐么?” 槐诗从脚边的箱子里抽出了一听啤酒,那都是珊德拉每次从下面的派对‘掠劫’完毕之后,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上司才送来的‘供奉’。 现在,槐诗随手晃了一下,一层冰晶就爬上了瓶身。 冰爽怡人。 并未曾故作冷漠,晶格1-7接过,仰头干掉了半罐,长出了一口气,“呼,爽快,多谢长官。”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不喜欢说话?” 槐诗好奇的问,“是我的错觉么?” “铸铁军团的准则就是沉默,长官。” 晶格1-7回答:“士兵只需要执行,不需要说话——从新兵服役开始,一直到被调到其他部门,我们都是被这么教导的。 他们说,言多必失。” 在天文会的四大军团里,铸铁军团的数量是最多的,甚至比其他几个军团加起来还要多很多倍。 和其他各有功用的军团不一样,铸铁军团除了正面战场攻坚之外,什么都做,什么都干,宛如万用工具一样,数量最为众多,同时,牺牲也最为庞大。 和槐诗这种空降的新人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老兵,边境防御阵线的重要基石。 那些战争和苦难并没有打垮他,哪怕是其他牺牲者都已经逝去,可在晶格1-7的身上,依旧延续着往昔的某种特质。 平静,又坚定,像是真正的钢铁一样,毫不动摇。 哪怕天崩地裂。 有这样的同伴,所有人都会感觉到由衷的安心。 “实话说,我原本是想要让你放松一点,但你好像并不需要这些无聊的关怀。” 槐诗感慨,再度递过去一罐啤酒:“作为半个老相识,我想要为你做点什么,但恐怕你并不需要。 所以,恐怕我唯一能保证的就只有啤酒管够了。” “啤酒就够了。” 晶格1-7的嘴角好像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谢谢你一直记得他们,槐诗先生。” “……” 槐诗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算得上记得他们。 那只是在群星号上短短的一面之缘。 他们带着作战目镜和面罩,浑身笼罩在武装之内,未曾露出过任何面孔的部分,在那二十分钟里,除了肩头的标志之外,并没有留下让槐诗可以留在记忆里的东西。 如今回忆起来,剩下的竟然只有一个称呼——晶格小队。 他们是1-1到1-13。 至于姓名?性别?年龄? 那些资料早已经被封锁统辖局的保密管理局内,等待故纸堆一点点的枯黄腐败,或许有朝一日,能够能在六七十年后重见天日。 这算是记得么? 他们都是没有名字的人,和更多牺牲在战争中的人一样,和过去那些庞大的牺牲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被人铭记都难以做到。 “让人记住名字,真难啊。”槐诗轻叹,“你不会觉得难过么?” “我们不是为了被铭记才来到这里的,先生。” 晶格1-7平静回答:“从新兵营到铸铁军团,我们有六次退出的机会,可每一次放弃的人都寥寥无几。 我的教官告诉过我——人总有结束,但有的时候,有的结束,会有更意义一些。” 他拉开领口,露出了锁骨上那个黑色的刺青,让槐诗愣了一下。 柳东黎曾经对他讲过,在四大军团之中,除了烈士遗孤之外,最重要的兵员来源之一,就是在内部被戏称为‘赎罪军’的存在。 统辖局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在全境的阴暗角落里遴选,为诸多囚徒和犯罪者打开方便之门,他们会详细评估每个被选中者的状况,倘若你被判断为还有挽救的价值,那么四大军团的大门就会向你打开。 而你将有机会,为自己赎罪。 让烂泥一样的垃圾人生,再次得到意义—— “如您所见,我并非是生来正直的人。” 晶格1-7依靠着身后的装甲,自嘲低语:“我犯过一些错,一些,无法被原谅的错,以至于失去一切…… 有的人对我说人可以重新站起来,但我并不相信,因为宽恕和重生那种事情对我来说,太过遥远。”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可如果能有机会成为英雄的话,谁不想呢?” 哪怕是,被人遗忘也没有关系。 这是槐诗第一次看到晶格1-7的笑容,那么释然,让他无言以对。 是啊,谁不想呢? 难道自己不也是怀揣着不切实际的理想,走到现在的么? “为英雄干杯吧。” 他举起啤酒。 “干杯。” 晶格1-7举起啤酒,一饮而尽。 在阴云之下,他们静静眺望着远方的篝火,分享着最后的啤酒,享受最后的闲暇和空隙。 直到许久之后,篝火的光芒渐渐暗淡。 除了轮值的守卫之外,所有人沉沉睡去。 而在后半夜,槐诗从椅子上睁开了眼睛。 警报声响起。 远方吹来了战争的风。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风来 一开始飓风卷起的时候,防线之上巡逻的岗哨还以为寻常的气候变化。 可当风中传来高亢的号角声时,便不由得勃然色变,按下了紧急警报按钮——当雷霆之海的部署吹响征伐之号的时候,便是大军压境之前最后的灭亡宣告。 并不掩饰这一份贪婪的野心和狰狞目的,体恤的向所有敌人发出了毁灭的预言。 现在,在号角声中,那被压制在边境角落中的黑暗开始涌动。 宛如沸腾了一样。 逆着索拉诺防线所施加的压制,迅速的涌动着,膨胀,扩张——如同奔涌的墨流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漆黑那样。 浓郁的血腥气息渐渐从风中浮现,带着腐烂和死亡的恶臭。 接连不断的崩裂声回荡在空气里。 像是看不见的引线被扯断了。 令大地骤然动荡,破裂的缝隙中,有耀眼的光芒喷薄而出,向着天穹升起——一道、两道、三道……数之不尽的光芒巨柱横隔在膨胀的黑暗的前方,宛如囚笼那样,死死的压制着地狱的扩张。 但很快,在熔岩和群山之中的号角声里,光栅便迅速的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拉扯一样,紧接着,彻底崩溃! 微弱的光芒消散在黑暗里,再也不见。 灾厄洪流,长驱直入! 就在群山之巅,钢铁一般的侏儒巨人捧起数百米长的号角,奋力吹奏,鼓起的胸膛渐渐干瘪,而灵魂仿佛也随着吐息一同脱离了身体一般。 嗜血的号角贪婪的汲取着源质和灾厄,令毁灭的余音回荡,向前,蹂躏着每一个灵魂,甚至,拉扯! 将那些灵魂扯向号角之中永恒的空洞里! 只可惜,没有卵用。 在三大封锁的压制之下,哪怕是雷霆之海的威权也无从同整个现境的质量相较。每一个联通着白银之海的灵魂在这号角声中都感觉到心神摇曳难以自持,可只有丝丝缕缕的源质从意识之中蒸发,还未曾消散,就在框架的维持之下被归入了索拉诺的框架之内。 那无数源质升腾时的瑰丽幻光流淌在索拉诺的防线之上,映衬的半边夜空如此绚烂。 “宛如美人脖颈之上的珠宝一般啊。” 在铁石大厅之中,宝座上的魔山大公垂眸,庞大的身躯宛如岩石,眼眸里升腾着压抑许久的杀意和贪婪。 “征伐之时已然再至!” 低沉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 “——将它,夺来给我!” 于是,群山之间的黑潮掀起波澜,数之不尽的大群嘶鸣着,在号角声中,向着现境的光芒涌动而去! 而就在索拉诺防线的最后方,刺耳的警报声回荡。 军情室内,连续不断的指令已经在号角声响起的瞬间发出,整个沉寂的防线此刻都在低沉的轰鸣之中运转,一轮轮炽热的光芒升上天空,将黑夜点亮成白昼。 战争的预案已经启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展开,只是,在所有人匆忙奔走交换讯息的时候,正中央的椅子上,却空空荡荡。 只有副官平静的站在那一张空椅子的旁边,调动指挥官的权限,为每一封命令书加盖属于理查德的徽记和印章。 “不必惊慌。” 副官的抱着自己的军帽,白发在灯光下泛起铁色,神情平静:“阁下已经早有吩咐——该怎么做怎么做,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们了。” 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位的不靠谱,下属们苦笑着耸肩,投入到繁忙的军情和调遣之中去了。 整个基地都已经在看不见的火焰上熬成了一锅粥。 森严的队列,疾驰的车队,乃至那些扛着沉重仪器奔向前线的人,如同沿着血管奔流的血液那样,去向自己既定的地方。 现在,熄灯之后的餐厅里,一片空旷里,只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坐在落地窗的前面。静静的眺望远方夜空中弥漫的黑暗和火光,平静的抽着烟卷。 在桌子上的烟灰缸旁边,是一瓶刚刚开启的龙舌兰。 ——熊神·理查德! “真是个适合狩猎的好天气啊。” 老人摸着下巴短短的胡茬,轻叹:“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在他的脚边,那一柄夸张的巨锤兴奋的震动着。 丝丝缕缕的猩红从符文中渗出。 早已经,迫不及待! “等等,宝贝——” 理查德抚摸着它的锤柄,轻声呢喃:“再等等。” 于是,等待。 而槐诗,也在等待。 等待海潮将自己吞没…… 当黑暗的世界向自己迈步向前,极目远眺所能望见的一切黑暗都向着此方覆压而来,无穷尽的敌人汇聚成阵列,阵列形成了波浪,而无数波浪化作海潮,在飓风之中驰骋而至的时候,就会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宛如尘埃。 “这就是战争么?” 在荣光之塔的最顶端,槐诗轻叹:“波澜壮阔的样子,真漂亮啊。” 现在,黑暗在他面前泛起波澜,无穷恶意和灾厄缔结成了战争的潮汐,无边无际的地狱军团向着索拉诺涌动。 掀起了令人窒息的风。 在这短暂的恍惚之中,如此壮阔的景象,令槐诗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美感,简直就好像…… “我操!” 震惊的呼喝声从他耳边响起,珊德拉震声惊叹:“好多!” 她停顿了一下,震慑于这壮观的景象,点头补充了一句:“好他妈的多!” “……” 沉默里,槐诗无语的回眸,欲言又止。 许久,无奈的挥了挥手。 算了,随她去吧。 你开心就好。 而在恶臭的风里,隐隐的轰鸣声传来。 就在潮水之间,有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数十上百米高的巨兽在泥浆里奋力钻动,透过泥潭的传送,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阵列之中再度出现。 那一副半人半兽的姿态如此狰狞,在出现的瞬间,便有酷烈的寒意或者火光扩散,笼罩在它们的头顶或者脚下。 山龙! 魔山大公所豢养的魔龙军团竟然投入了战场! 一次性的,将数百只足以摧垮一切城墙的山龙投入了这一场进攻之中。 现在,山龙以繁多的巨足或者坚韧厚重的蛇腹缓缓向前,在无数大群的拱卫里,一步步的向着防线靠拢。 “三十公里——” 荣光之塔的观测室里,工程兵嘶哑的呐喊。 槐诗漠然不动。 可在荣光之塔的后方,如林一般耸立的巨炮阵列已经迸发出愤怒的咆哮——在大地之上,转瞬间生长出数百道妖艳的焰光,沉重的炮弹划破了光芒和黑暗交杂的夜空,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天而降。 紧接着,便有一朵朵菌蕈状火花从粘稠黑暗的地狱潮汐中生长而出,扩散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血气焚风之中,大群越发的躁动,加快了速度。 “二十公里——” 在火炮的远程打击之中,埋藏在地下的无数地雷不断的被触发,一道道恐怖的火焰龙卷拔地而起,转瞬间,将数不清的大群卷入其中化为了灰烬。 可还有更多的波澜从火光中走出。 那些惨叫的怪物们在地上翻滚着,艰难爬行,不敢慢下来。而慢下来的废物们则在大军的践踏之下彻底变成了肉泥。 最前面,焚烧着的焦烂山龙嘶鸣,张口,喷吐出烈火。 可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炮弹就贯入了那一张大口中,两个弹指之后,膨胀的烈火之内,血肉炸弹爆发,猩红漫卷。 残缺的尸体倒下。 可更多饥渴的怪物们加快了速度。 就在它们的身后,地狱的领域里,群山之间的巨炮也毫不手软的开始了覆盖性的轰击。 一只只巨眼从秘仪之中睁开,诡异的射线和炮火在夜空之中交错,耀眼的烈光擦过了荣光之塔,砸在了防线之上,被骤然升起的护罩抵消。 只有飓风席卷。 “十……十五公里!”工程兵汇报的声音开始颤抖。 以常人的视线,已经彻底将那足以令灵魂颤栗的恐怖规模纳入了眼眸中。 在地狱的领域里,群山之中的熔岩喷涌,一只只巨大的长蛇,或者诡异的泡状怪物从火山口中缓慢的爬出,展开双翼,或者舒展身体。 飞上了天穹。 渐渐的,遮蔽了黑暗的天穹,向着索拉诺防线疾驰而至。 甚至,比那些只能用来吸引火力的大群要更快。 无数背生双翼的猩红色巨蛇就已经如同电光一般的,来到了防线之上,嘶鸣的喷吐着毒液或者是吐息。 在它们的后背上,如同蚂蚁一般的匍匐着无数黑点。 现在,那些黑点从身躯上抖落,向着下面的敌人们嘶鸣着,兴奋的扑出。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不远处迸发。 协同之塔! 在逼近的地狱阵列之前,终于忍不住,开了第一炮。漫天扩散的霜色瞬间冻结了数十只巨蛇,撕裂了它们的身体。 可还有更多的巨蛇远远不断的扑来。 “九,不对,八,八点四、八点三……八公里!” 槐诗漠然不动。 残缺的蛇尸从他面前坠落,破碎的眼瞳在短短的瞬间,映照出那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面孔,只是平静。 更多,更多的巨塔焕发轰鸣! 当被赋予了开火自主权之后,敌人触碰到火力区域边缘的瞬间,便有无数毁灭的烈光洒下,向着不见尽头的黑潮。 荣光之塔沉默。 涌动的阴云笼罩在荣光之塔的顶穹之上,丝丝缕缕的猩红在漆黑中浮现。 无数射线和炮火的光芒映照里,他向下俯瞰,望着渐渐靠拢的黑潮,打火机缓慢的在指尖翻转着,像是钟表的指针一样。 等待。 更多的烈光和毁灭不断的从两侧洒下,可支援的炮火却无法完全覆盖荣光之塔的空缺。 在警报声中,动流之塔上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槐诗!槐诗你在么!”的声音回荡:“收到请回答!” “我在。”槐诗说,“一切正常,无需担忧。” “你还在犹豫什么!”支援的友军恼怒的发问:“别磨蹭了!” “别着急,再等等。” 槐诗回答:“建议你也再等等。” “等?” 动流之塔的顶端,中年人动作微微一滞,愕然回眸,隔着数十公里,他望着槐诗的侧脸:“等什么?” “等风。” 槐诗回头看着他,轻声回答。 “三公里!” 工程兵的汇报像是尖锐的呐喊一样,颤抖。 那一瞬间,槐诗指尖旋转的打火机微微停滞。 抬头,看向天空。 于是,风来。 在天穹之上,庞大的雨云此刻焕发雷鸣,如活物那样咆哮。 在云中君的意志之下,酝酿许久的飓风从凭空迸发,狂乱的波澜自空气中扩散,化为扩散的狂风。 卷着无数尘沙,飞向远方的潮汐。 无数地狱的大群所汇聚成的潮汐竟然也在飓风的吹拂之下微微停顿一瞬,可紧接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便被克服。 同地狱中的恶劣气候相较,简直是清风拂面! 酣畅淋漓的厮杀在前方呼唤。 就在狂热的呐喊中,它们狂奔着,挥舞着利爪和刀剑,数之不尽的怪物们涌动向前。 然后,无声的,倒了下去。 如同风中的麦田那样,掀起了灭亡的涟漪。 因为有死亡之风吹来。 长风几万里。 当有形之风顺着整个防线吹过之后,无形之风便令地狱的海潮化作了死水。 自那灭亡的波澜里,难以计数的菌株在血气和灾厄的源质中疯狂的增殖,变异,根植在每一具血肉之躯和虚无的灵魂之中,迅速的扩散。 看不见的瘟疫狂潮已经在飓风的席卷之下,笼罩了不知多少的大群,从飞沫、从鲜血、从呼吸,从视线,从意念之中,以几何倍数疯狂的暴涨。 半个月以来,收集无数死亡和鲜血之后在阴云中所铸就的猛毒如今化作无形之潮,逆流而上,覆盖了触目所见的一切。 令一切呼吸衰竭,心脏停滞,肺腑僵化,鲜血凝固…… 死亡。 看不见的死亡在扩散,一个,两个,四个,八个…… 迅速腐败的怪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爆炸,紧接着数不清的草籽便从血肉之中根植,生长,萌芽。 令绿草繁花处处盛开。 残酷的战场化作温柔的乐土,一切都美好如天国。 沁人心脾的芬芳在白骨和猩红之间扩散,五颜六色的绚烂菌株爬上了一张张蜡化的面孔,身披彩衣的瘟疫便行走在死亡所幻化而成的花园之中,向着踏入其中的游客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而就在无数绿茵之后的索拉诺防线,第一序列的所有高塔都陷入了寂静。 原本兵临城下的敌人在瞬间便悄无声息的迎来灭亡,而灾厄的连锁还在无数大群之中不断的扩散。 暂时已经没有了开火的必要。 此刻,所有人愕然的环顾着死亡无声蔓延的恐怖景象,还有荣光之塔上,那个年轻人俯瞰时的微笑面孔。 只感觉恶寒从背脊之上窜起。 他妈的…… 究竟哪边才是地狱?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雨 人和人的悲喜或许在某一瞬间,确实是相通的。 不止是从过去到现在,或者,从现境到地狱,乃至,从友军到……对面,都不由得浮现出了同一个念头。 ——我们中出了一个二五仔!!! 早已经习惯了槐诗的邪门风评的索拉诺友军们还好,大家好歹已经有了免疫力,可对面的阵营哪里见过这么夸张的场面? 在前线,震怒嘶鸣的山龙头顶,六目督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肉眼去看那一片绿草繁华的仙境,自然美不胜收。可对于他这种天生具备着六种不同视觉的地狱生物来说,那无数满溢的猛毒和诅咒几乎都快要井喷出来了。瑰丽变换的色彩焕发刺眼的光芒,在瞳孔中渲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和漆黑。 “你妈的——”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青蕈夫人那个表子养的东西投敌了! 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早在诸界之战刚刚开幕的时候,那贱货好像就因为把大本营搬的太靠前,被现境给一锅端了? 可除了她之外还能是谁? 万彩之蝶?蚀幕?晦暗之眼的青眸? 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号从心头浮现,很快就被他给一一否决。不是说他没想过这有可能是现境的升华者搞出来的,可如此根正苗红的灾厄气息和那骨子里的贪婪和凶戾,根本就是深渊真髓的展现好么! 难道除了利维坦和伊芙利特那几个家伙之外,现境还招募到了新的狗腿子? 还是说,魔山大公的麾下有内鬼?! 一连串的猜测从脑中浮现,可惨烈的现实已经摆在眼前。 仓促之间,如此重大的损失,不论真相如何,他都必须做出应对,否则回去等待他的就不是风刑,而是直接塞火山里当燃料了…… 现在,就在他的眼前,由他负责的炮灰们还没有摸到城墙的边缘,就已经像是狗头人们秋收时的烂尾草一样,一片一片的被收割,烂在地上变得臭气熏天。 而且,瘟疫还在迅速的扩散—— 如果说生化武器除了残忍到丧尽天良之外没有别的缺点的话,那么它最大的优点也是物美价廉到丧尽天良的程度…… 尤其是槐诗针对凝固灵魂和地狱灾厄专门筛选出来的变种,同时具备着菌株和源质的双重形态,靠着半个月以来数十个聚落的奉献,已经将传播和致死拉满,放着不管的话,再过两天的时间,说不定大公搜刮了十几个地狱所募集来的炮灰就全都死光了…… “烧掉!全部烧掉!” 六目督军嘶吼。 当它奋力拉扯着缰绳,带着倒刺的绳索便深深的嵌入了山龙的脑髓之中,令巨兽吃痛,在癫狂之中张口。 海量的火光从巨兽的口中喷出。 不止是这边,几乎所有的军团中,都有炽热的火光亮起,涌动的热量无差别的向着前线那些已经毫无声息或者是还在哀鸣打滚的怪物们泼下。 在烈火熔岩之中,绿草繁花被付之一炬。 黑色的海潮再度涌动而来,那些干脆已经被点燃了的怪物们在督军们的威逼里,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开始乱窜,一个个的在火焰里烧成了枯骨。而还有更多的怪物已经在饥渴中踩着破裂的骸骨重新涌来,呼吸着氤氲着猛毒的空气,再度死去。 然后,很快……便有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骸,从烈火之中再度爬起。 饥渴的嘶鸣着。 蹒跚向前。 就仿佛炉中的炭火长出了双腿一样,在本能的饥渴和诅咒的催发之下,向着现境的光芒扑出。 卷土冲来! 在高塔之上,槐诗的神情依旧平静。 只是略微有些遗憾。 没想到,这才几分钟不到,就这么快被针对了。 瘟疫虽然好用又方便,但归根结底,只能杀死它们一次。而对死了的东西,就没那么管用了…… 自己还是对地狱的道德底线抱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只可惜对方好像根本就没那玩意儿。 原本生化武器除了恐怖的威慑性之外,便是对敌方后勤的毁灭性打击,死了的还好,活着的那就是永恒的负担。 结果,遇到这种活着的当死了的使、死了的还能继续使的对手,就只能造成‘一点’麻烦,效果‘不大’。 现在,就在远方充满恶意的号角声中,不知道多少惨死在猛毒之下的尸骨被唤醒,遵循着残存的怨毒恨意,数之不尽的尸骨再度向着荣光之塔蹒跚而来。 难以想象,当‘来都来了’和‘人都死了’这两大杀伤性武器碰到一块之后,竟然是前者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而在荣光之塔上,槐诗依旧不慌。 伸手,好像触碰着远方吹来的暴风那样。 风已经来了。 接下来的,便是雨了。 当风暴之中的五指握紧的瞬间,恐怖的轰鸣从雷云之中迸射,天鼓奋发! 大地和天穹如毯,在这突如其来的动荡中,竟然也泛起了微微的波澜。 凄厉呼啸的狂风中,寒意渐渐深重。 当涌动的深渊之潮终于触及了高塔的边缘时,只看到苍白的塔身最顶端,那个俯瞰的身影。 “快下雨了,回家吧。” 槐诗垂眸,体贴的提醒:“窗户还没关好呢——” 轰! 倾盆暴雨,凭空笼罩了一切! 此刻,荣光之塔的最顶端,那一团停滞了半个月以上的阴云仿佛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一样,瞬间扩张,炸开,宛如灰黑的浊流,在天空上漫卷,瞬间将天穹都遮蔽,令一切光芒都消失不见。 暴雨倾盆,吞没了一切。 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厚重的雨幕并非单纯的从天而降,也有,拔地而起! 自泥泞的大地之上,无数水滴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逆着重力,缓缓的升上天空。一滴、两滴、三滴,形成一串,千百串的凄白霜色向着天空漫卷。 重归阴云的怀抱之中。 所过之处,只有惨叫和嘶鸣声扩散,所有的尸骸竟然在雨水的沁润之下,迅速的崩溃,像是溶解一样,飞快坍塌。 残存的灵魂碎片随着雨水一同,飞向了天空,汇入了那一扇永恒无光的阴暗之门中。 是归墟。 归墟在呼唤。 抽取着生命、死亡乃至具备价值的一切,贪婪的将所有迈入领域之内的东西都纳入了这庞大的网络和循环之中。 融为一体。 现在,就在阴云笼罩之处,那一片更胜似地狱的黑暗里,属于云中君的魔境缓缓展开,将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吞没。 当随手洒出的瘟疫被六目督军自以为解决之后,送上来的所有土鸡瓦狗,也都被这一场熄灭所有灵魂的暴雨所吞没。 谁都未曾想到,保卫在现境之光前方的,竟然是如此恐怖的黑暗! 顷刻之间,究竟有多少大群被那一片阴暗的雨幕所吞没呢?成千?上万?还是更多? 那哪里是一片乌云,分明他妈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六目督军刚刚浮现的笑意僵硬在脸上,当他左右环顾,试图让其他督军去探一探这个邪门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发现同僚们投来的冷酷神情。 就好像看着一个快要被魔山大公塞进火山里当燃料的死人一样。 你妈的! 督军怒骂着这帮根本就靠不住的狗东西,猛然回头,看向山龙之后所拖曳的庞大楼车——那无数白骨堆积成的高耸祭坛,来自地狱的咒师悬浮在一道道惨绿的光芒中,不断的向着大群洒下嗜血或者是癫狂的诅咒,让他们不惧死亡的扑向防线。 大量的灵魂结晶在他们祭坛的炉火之中燃烧着,还有更多的祭品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被斩下头颅,驳杂的源质洪流无休止的供应他们挥霍,让他们发挥出往日千万倍的力量。 哪怕只是随手一道灵魂催化,都能令无数炮灰变成几乎无法被杀死的狂战士。 当然,这些祭祀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对抗来自防线的反击。 眼看着对方好像还无所事事的悠哉样子,六目督军就已经感受到血压的飞速蹿升,勃然大怒。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派来对付他们的么?” 它向着祭祀怒吼:“快对啊!用你的秘仪对死他啊! 而祭祀,好像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 四条胳膊抓着骨灰、血肉乃至各种符咒和遗物,投入到面前沸腾的漆黑坩埚中,奋力的搅拌着,口中念念有词。 汇聚了海量鲜血和灵魂的坩埚里,庞大的灾厄渐渐浮现轮廓,恐怖的阴影从祭坛之上升起,渐渐凝聚成型。 “去吧,去吧,吾子吾爱,畅饮鲜血,饱餐魂灵。” 祭祀狰狞的大笑着,望向那一片阴云。 然后,便发现,阴云之下的塔顶,好像也有人在看着它,似是警惕。 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么? 哈,晚—— 槐诗抬起食指,向前点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雷,巨响,震荡,光,灭亡,蒸发…… 在那短短的瞬间,残存在督军脑子里的便只有这些完全无法衔接的破碎场景。 我是谁? 我在哪儿? 究竟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可当他在颤栗之中回神,呆滞的抬头时,却只能看到,那一道隐隐残留在空气中的深蓝色残痕…… 以及,从荣光之塔到地狱领域之间,被掘开的深邃鸿沟。 无数地狱大群所汇聚成的海潮,笼罩着数百层防御坚如磐石的祭坛,掌握了无穷力量的祭祀,乃至他召唤出来的恐怖身影,连带着那一条焦痕上的一切,都尽数消失无踪。 只有苍白的灰烬飘飞在风中。 于是,风里便传来了死灵最后的悲惨尖叫。 “嗯?” 塔顶,槐诗茫然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刚刚好像感觉有人在偷看自己,就顺手劈了一道雷过去,下意识的就用上了老应教的纯化技巧。 结果,好像有点……夸张? “这就是战争么?” 荣光之塔的顶端,云中君俯瞰着现境和地狱之间的惨烈厮杀,隐隐恍悟:“原来只要割草就行了啊。” “嗯,好像还挺简单的。” 那么,就再来一发—— 槐诗再度伸出手,向着远方呆滞的六眼督军,露出微笑。 你好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雷电 诡异的幻光一闪而逝。 无数游离电子所构成的湛蓝辉光在空气中舞动,勾勒出了那一道笔直的残痕。 随着飓风、骤雨之后,紧接着,在索拉诺的天穹中响起的,便是撼动所有魂灵的雷鸣。 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入了静寂。 只有被束缚在这狭窄天地间的雷鸣在奋力的挣扎,上下翻飞,余音便化为了蹂躏一切耳膜的巨响。 当飓风紧随其后的吹过,雷霆所过之处便在瞬间化为飞灰。 大群、军团、山龙,乃至督军,一同消失无踪。 甚至没有任何遗言。 幸运的是,也毫无痛苦。 遗憾的告别了这个并不美丽的世界。 而无数随风飘散的骨灰,便令整个地狱海潮都停滞了一瞬。 肉眼可见的,变慢了。 在饥渴中癫狂的大群或许不会察觉擦肩而过的毁灭,那些沉浸在厮杀欲望中的军团也没有察觉到那一道恐怖的烈光。 可就在海潮之中,山龙的头顶,那些督军们无比清晰的见证了自己同僚的结局,毛骨悚然。 以至于,甚至忘记催促和逼迫麾下的炮灰去吸引火力。 妈的,哪儿来的狙? 而当白塔之上的那一双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便由衷的感受到了从脚后跟窜上了后脑勺的寒意。 草,坏了…… 其实惊恐不止是他们。 在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雷霆甚至令索拉诺防线的框架都拉响了警报——如此恐怖的源质质变竟然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出现。 没有读条,不需要酝酿,毫无任何征兆,简直就像是在黑夜中被厉鬼接近了三步之内以后,才姗姗来迟的发现背后的诡异身影一样。 哪怕是带着友方的标记,依旧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而更恐怖的是,当主持框架的创造主去察看荣光之塔的消耗时,才发现——从开战到现在,槐诗根本就没有调动过任何索拉诺防线分配下来的源质配额。 甚至还……反过头来,通过荣光之塔为防线补充了超过六千份的源质结晶? 虽然和如今维持框架所消耗的天文数字比起来微不足道,可天底下哪里有打起仗来竟然电表倒转的道理? 你们天国谱系的还他妈的是人吗? 现在,令敌我双方都不断心惊肉跳的雷鸣,再度从索拉诺的天穹之下升起,回荡。 惊鸿一瞥的雷光再现。 应该说惊鸿二瞥,或者说三瞥? 已经没有督军还有空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槐诗再度抬起手指。 清点着那些山龙或者是骨质祭坛之上的显眼目标。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 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微笑: “——就送你走。” 轰! 当那一座暴雨笼罩之内的白塔再一次浮现出湛蓝的辉光时,不知道多少督军的意识中窜起了惊悚的寒意,不由自主的想要尖叫。 像是看到怪物的小女孩儿一样的惊恐从心头浮现。 可当他们看到那一道雷光并没有向着自己飞来时,竟然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忘记了满心的戾气和凶恶,仿佛从怪物口中大难逃生的幸存者一样,恨不得相拥而泣。 可被瞄准的倒霉鬼已经快要泪流满面。 你妈的,为什么是我! 那一瞬间,从心头浮现除了绝望的质问之外,便是本能的躲闪。 瞬间,舍弃了坐下的山龙。 形如腐烂之鸟的督军嘶鸣着展开了五只翅膀,奋力的闪动,身体诡异的扭曲,向内坍缩,竟然在瞬间,消失在原地,自数百里之外闪现。 仰望着远方吞没了山龙的雷光时,颤栗才姗姗来迟的浮现。 可不等他喘口气,便从远方同僚的双眸中,窥见了某种未曾见过的意味。 那在残忍角逐的地狱中太过于罕见了,也太过于软弱,以致于它没有发现,那种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同情’。 紧接着,它才发现,追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东西……竟然,会拐弯?! 就在天穹之下,撕裂了山龙和潮汐的雷光浩荡向前,然后,毫无征兆的转折九十度,跨越了数百公里之后,如同巨蛇一般,张口,将它彻底吞没。 飞扬的灰烬之中,再也不见。 在惨烈的前车之鉴下,山龙之上的督军们瞬间消失不见,隐藏进无穷尽的潮水中。 甚至已经有反应的快的咒师和冠戴者吹起了大雾,以浓郁到不见五指的雾气遮蔽了自己的存在,亦或者纷纷藏进了阴影和其他的领域之中。 打死都不再露头。 只是疯狂的催促着麾下的军团和大群,向着荣光之塔发起进攻,不惜一切代价。 诅咒泼洒,秘仪加持,亦或者是威逼利诱,许下重筹。 现在已经不是吝啬这帮炮灰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已经达成了共识,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一座该死的白塔推平! 但凡那破玩意儿只要还在一分钟,它们都不敢再出现在任何显眼的地方,只能像是乌龟一样藏在幕后…… 再耽搁下去,这一副暂避锋芒的样子很可能被军法官判定为‘畏战’。 到时候等待着自己的,恐怕只有魔山的熔炉…… 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槐诗发现,自己竟然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整个战场百分之四十以上的仇恨!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是因为距离太远,暂时干不到他。 现在,无数的大群都在舍生忘死的扑向荣光之塔,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灌入暴雨领域之内的数量都在不断的上涨。 哪怕是云中君的暴雨再如何宽广,可是,想要保持天象级的压制和奇迹的力量,毕竟有所局限。 想要以荣光之塔的力量清理掉如今战场上所有的对手,简直就像是一片抹布试图洗掉一整个体育馆一样离谱。 压力在迅速的暴涨。 槐诗的脸色渐渐凝重,猛然发现一件令他分外不安的事情。 坏了! ——炮灰杀的太多,归墟里都快要装不下了! 这种未曾经过过滤和转化的灵魂碎片里有太多的灾厄和杂质,直接送到索拉诺防线反而会影响框架的运行效率。 只能想办法,自己消耗掉…… 浪费! 太他妈的浪费了! 眼看着无数稍微萃取一下就能产生出无数劫灰、诅咒结晶、血石等等素材的灵魂碎片被天阙粗暴的转化为斑驳源质,槐诗的内心就在抽搐。 早知道把小十九带上了,自己装不下还可以塞给他……有师傅这一锅汤,还能少了他两吨大骨头? 只可惜这孩子乖蹇薄命,没有这个福分。 太可惜了。 “原来战争居然是这么费钱的事情么?” 槐诗痛心感慨,再度抽取天阙中的源质,忍痛弹出了一道雷霆。电光横隔上百里,将一整个山龙连带着周围的军团都彻底蒸发。 这一次他甚至都懒得纯化了。 这种还没有来得及净化的驳杂源质,甚至没办法质变三次一样,完全就是下脚料。 可接下来不断从战场上劈落的雷光,已经在深渊的战争潮汐之中撕裂出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裂隙和大洞。 直到群山吹出愤怒的吐息。 厚重的山岩之下,有一只庞大而冷酷的眼瞳缓缓的抬起,锁定了那个连日以来令人无比厌烦的气息。 原来是你…… 群山的最高处,宝座上的魔山大公抬起了猩红的双眸,迸射烈光。 手中的权杖敲落。 “——不知死活!” 崩! 在低沉的碰撞声中,统治者的威权降下。 在炮火中染成绚烂色彩的夜空化为赤红,自无数猩红的焰光里,有庞大的轮廓从深度之间缓缓浮现。 流星?陨石?还是……小行星? 当那翻滚的巨岩带着炼狱的熔岩从天而降的时,所有人都在恐怖的风压中感觉到眼前一黑——那是从一整个地狱上剥离下来的物质碎片! 在无穷深度之间,数之不尽的地狱中,被魔山大公的引力所俘获的战利品! 同时,也是连日以来他所积蓄的众多弹药之一。 不,或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但哪怕是如此,也已经足以对荣光之塔形成灭顶之灾。 现在,当天文现象级的恐怖冲击从天而降的时候,便有炽热的光芒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可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害怕。 死亡预感毫无动静。 那个东西杀不死他…… 因为有不逊色于陨星的耀眼辉光从大地之上升起! 就在索拉诺防线之后,空空荡荡的餐厅里,老人再度端起了酒杯,平静的一饮而尽。而他的脚边,那一柄鸣啸的巨锤已经消失不见。 当白雪毫无征兆的从天穹之上飘落,便有熊吼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大地咆哮。 巨熊的虚影瞬间的浮现,抬起巨掌,随意的拍下! 就像是拍苍蝇一样。 就在整个索拉诺防线的加持之下,熊神之锤同陨落的地狱碎片硬撼在了一处,可出乎预料的,却未曾有任何的巨响。 在触碰的瞬间,熊掌之上迸发的力量,就已经将整个巨岩拍成了溃散的尘埃,令整个战场被从天而降的火雨笼罩在内。 隔着无数舞动的猩红,巨熊的幻影蹲坐在防线之上,望着地狱的领域。 然后,轻蔑的勾动了一根手指。 你瞅啥? 于是,群山震怒。 瞅你咋地! 大地之上骤然浮现裂隙,黑暗里的无数火山竟然肉眼可见的,拔高了一米! 然后,再一米! 在地动山摇的恐怖波澜之中,槐诗便看到,庞大的地狱领域,向着现境靠拢了一步…… 就好像终于厌恶了这漫长的等待,就在群山之下,一只只诡异的足肢伸出,渐渐撑起那恐怖的重量,向前踏出,便掀起了横扫整个战场的飓风。 被厚重岩石和层层钢铁笼罩的群山之上无数熔岩不断的流淌。而就在山峦之上,一门门夸张的巨炮向着防线喷出火光! 当铺天盖地的毁灭浪潮从天而降,荣光之塔宛如一叶扁舟,被疯狂的摇晃。 槐诗用了半个月所豢养的暴风雨瞬间千疮百孔,在炮火的轰击之下,就连白塔之上浮现出一道裂隙。 而防线之上护罩也在迅速的崩溃和重生。 框架内无数警报拉响。 而就在战场的另一头,恐怖的波澜和巨响不断的迸发。 随着熊神发起挑战…… 魔山大公,应邀而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遛狗不牵狗,等于狗遛狗 陡然之间,原本过于宽广和辽阔的边境仿佛都变成了巨兽厮杀的狭窄铁笼。 当群山迈动脚步,灾难级的飓风便回荡在这个闭塞的盒子里,卷着不知道多少尘埃和怪物一同冲上了天空。 就这样,向着索拉诺防线靠拢。 只是跨出一步,却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倾覆而来,向着自己…… 万丈巍峨将一切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暴虐俯瞰。 用不着命令和呵斥,甚至用不着威慑和驱使,只要向前踏出一步,便推动着看不见尽头的怪物之海向着现境挤压而去。 世界的两头仿佛在向中间靠拢,收缩,当战场渐渐变得狭窄,汇聚在这一片区域中的炮火、厮杀和死亡就变得越发密集。 数之不尽的尸骨已经覆盖了大地,那些死去之后依旧化作尸骸厮杀不休的怪物们汇聚为浪潮,涌动着,逆着一层层炮火的覆盖打击,越过了高塔的防御,已经攀附在城墙之上。 向上爬行。 远远眺望时,便好像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在向上蔓延。 在每一粒水雾都是嘶鸣的怪物,每一道滑落的水滴都是狰狞的大群。 当魔山撼动大地,深邃的裂谷蔓延到城墙之下,便有巨大的蠕虫从其中钻出,厚重的甲壳和皮肤任由刀剑和火焰的摧残。 庞大的口器张开,撕咬啃食着防线或者高塔之上的护罩,张口喷吐出源源不断的自己的子裔和其他‘搭便车’的玩意儿。 而哪怕敌人已经近在咫尺,斗争已经迫在眉睫,可所有人却都忍不住分神,看向远方——那好像已经快要近在咫尺的燃烧群山。 群山依旧在迈步。 一只只冷酷的眼瞳从山体之上睁开,漠然的俯瞰着眼前尘埃般的万象。 “……好他妈的大。” 槐诗感觉自己被珊德拉的没文化病毒传染了。 可他实在就没有想到:魔山大公竟然就……真的是一座山? 就算是统治者,这个头未免也太过夸张了吧? 可很快,他就察觉到其中的区别——并非如此,就连此刻活化的群山,恐怕也只是他的武器。 就在群山的最巅峰,他能够窥见那宛如星体一般狰狞燃烧着的庞大灵魂,汇聚成实质的灾厄随着那灵魂向着四周辐射,将群山笼罩在内。 令山岩和大地化为自己的肢体。 转化。 现在,山峦便是他的座驾,他的战车,同时,也是他的手足。 他在不断的转化着周围所有的物质,聚拢在自己的周围,掠夺着战场上的一切岩石和物质,甚至就连槐诗所创造出的气象都在恐怖的引力之下渐渐的流失。 现在,就在前进之中,群山之顶的大公也依旧在不断的抽取周围的物质,塑造为燃烧的巨岩,向着防线投出。 然后在神迹刻印的轰击之下,化为流星的雨,在战场之上掀起新一轮的重创。 当索拉诺的框架和魔山的火力碰撞在一处时,一切活物都变成了巨人脚下的蝼蚁,在他们的脚步之下颤栗,恐惧着所有投下的阴影,祈祷自己不会被巨人随便一脚踩死。 “去吧!去吧!” 魔化的群山之上,大公张开双臂,戏谑大笑:“吾之子嗣,吾之血裔,奠定汝等功勋之时已至,现在,汝等可尽情征伐——” 回应他的,是一座座火山口中所喷涌出的高亢声音。 在激烈涌动的熔岩中,骤然有一只只手掌从其中探出——拖曳着沉重的锁链,戴着厚重的铁石枷锁,那些被束缚在熔炉和火焰里的怪物们爬出了自己的囚笼,纵声嘶鸣。 那些猩红的眼瞳看向了现境的辉光。 滴落熔岩的巨大身躯迅速的虚化,化为烈光,腾空而起,盘旋在阴暗的天穹之上,宛如活化的陨石一样。 半人半火焰的诡异巨人们拖曳着自己脚下断裂的锁链,肆意的宣泄着被囚禁的愤怒和这漫长时光里所积蓄的癫狂和力量。 “卧槽,你们怎么养小孩跟养狗似的?” 槐诗愕然感慨,完全就没估到地狱的画风竟然如此特殊,竟然闲着没事儿把孩子拴起来丢岩浆里泡着玩? 这算什么? 地狱少年宫游泳早教营吗? “你们带孩子实在有一手啊!” 槐诗的‘赞叹’话音未落,就察觉到从天而降的恶意袭来。 当魔山大公随手向着自己这个方向指出时,那些徘徊在云端的‘恶犬’们竟然有好几个忽然看了过来。 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他,火焰升腾。 瞬间,扑击而下! “卧槽,这么听话的么?” 槐诗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究竟是贫穷的生活早早的磨平了少年的棱角,还是说,你们地狱的小孩儿连叛逆期都没有? 短短的瞬间,从火山之中飞起的熔岩巨人们便已经化作流星,拖曳着长长的焰尾,从天而降! 轰鸣声不绝于耳,防线之上不知崩裂出多少缝隙,甚至在第一序列有一座高塔都从正中被那恐怖的冲击摧折。 而就在荣光之塔的头顶,厚重的阴云被那一个个巨大的火球烧出了好几个大洞。 裹挟着恐怖的温度和质量,熔火巨人们已经闯入了这一片阴暗的领域。令暴雨蒸发,狂风紊乱,笔直的向着高塔砸落。 “现在遛狗都不牵绳了,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啊——” 槐诗感慨着,抬起手,握紧无形的剑柄,铁光汇聚。 “不好了,长官!” 惊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珊德拉从台阶下面探头呐喊:“不好了!” “啊?” 槐诗下意识的回头,“怎么了?” 说完,才想起来前面好像还有客人要招待,便抬手向着塔外挥了挥,“不好意思,你们先等一下。” 突兀的,按下暂停。 令一切戛然而止。 燃烧的巨人们在那停滞的雨幕中凝固在原地,就连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都在雨水之中冻结,炽热的焰光舞动着,依旧保持着那狰狞的姿态。 “出什么事情了?”槐诗回头问。 在他身后,珊德拉瞪大眼睛,举着一具几乎比她自己还要高的盾牌,震惊的展示:“你看你看,长官,我才发现……我的大盾它竟然长毛了!长了好多!” 说着,将传承千年的黑曜石大盾送到槐诗的眼前。 那一丛丛墨绿色的霉菌遍布在大盾上,照得槐诗表情一阵抽搐。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空担心这个? 在愕然的同时,他忍不住对眼前的少女油然升起了一阵敬佩。 能够粗线条到这种程度……你他娘的说不定还真是个人才! “不过看这绿意葱葱的样子,好像很健康啊。” 槐诗凑近端详,建议道:“有考虑种个蒜苗什么的吗?” “怎么会这样!” 珊德拉瞪大眼睛,紧张万分:“昨天我睡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它都不理我了……该不会是坏了吧?” “都说过你很多次了,吃了东西一手油就别随便乱抹了,这都包浆了!而且最近天气还这么潮,长点毛出来可太正常了。 哇,你多久没维护过了?这味儿可够冲的……” 槐诗凑近一闻,感觉被熏了一个跟头。 这冲天而起的怨气,不知道她的先祖究竟用这玩意儿弄死过多少人,缠绕在上面的仇恨和怒火几乎已经凝结成了实质,满溢出来了。 放着不管别说长毛,有一天长出两只眼睛来都不奇怪。 稍微检查了一下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脏过头了,让寄宿在里面的美洲虎圣痕不愿意再回应她,回头稍微洗洗道个歉就完事儿了。 得知祖传的大盾并没有坏,只是习惯性抽风发脾气之后,少女便顿时眉开眼笑,最后,才注意到塔外天空中悬停的访客。 愣了一下。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不不,没有。” 槐诗摆手,端详着她颇为匀称的体型,满意的点头:“你来的正好,帮个忙。” “嗯?” 珊德拉不解。 紧接着,就看到槐诗向着天穹招了招手,然后,厚重的阴云里就缓缓垂下了一条绳索,落进槐诗的手中。 “我这边招待客人,有点腾不出手,我看你力气挺大,你先帮我牵着它,别让它飘到其他地方去。” 槐诗叫过珊德拉,将悲伤之索在她手上缠了两圈,嘱咐她一定要握紧:“才养了半个月,还没养熟,它脾气有点大,你小心点。” “哦,好办好办,小事一……操!” 珊德拉闻言,松了口气,可还没说完,在槐诗松手的瞬间,便骤然色变。 整片滴血的积雨云中所蕴藏力量在失去槐诗的控制之后,轰然爆发,在槐诗手中看上去轻飘飘和气球一样,可实际上入手的瞬间,便像是拽住了一辆疾驰的列车。只是瞬间的迟滞,便险些将她从地上拔起来,甩到天上去。 轰! 山之心的圣痕运转,守祝巨人的庞大力量从那纤细的身躯之中展现,整个荣光之塔都在践踏之下震颤不休。 大力出奇迹! 少女的面色涨红,咬牙,将自己和整个巨塔融为一体,强行扯住了这一份即将爆发的力量。 而槐诗,终于腾出空来,看向被冷落许久的客人们。 微笑。 “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回忆着刚刚的话题,恍然,“喔,好像是遛狗不牵绳的问题?” 在半空中,层层雨幕的贯穿之下,熔火巨人仿佛感受到从心中骤然升起的恶寒,奋力的挣扎,雨幕的间隙中,一束束火苗喷涌而出。 但很快,随着冰冷雨水的收缩,消散无踪。 当槐诗的双手缓缓合拢,丝丝缕缕的水线就在十指之间扩散开来,融入了千丝万缕的雨幕之中,将一颗颗熔火巨人笼罩在其中。 然后,温柔的,向着中间合拢—— 咔!咔!咔! 当那十根细长的手指交叉在一处,缓缓的合拢,便有整个石髓馆的质量自雨水的媒介之中降下,残酷的向内挤压,收缩着每一寸空间。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苍白的雨水之后响起,很快,便被湮灭在了嘈杂的声音之中。 就好像变魔术一样。 魔术师掏出了幕布,遮住了那些择人而噬的狂犬,然后双手一拍,啪的一下,恶犬就消失不见。 如此神奇。 当最后,当槐诗合拢的双手再度打开时,便有一缕耀眼的电光从掌心之中浮现。 只剩下经过归墟和天阙的融结与萃取之后,九度纯化的苍白雷霆缠绕在指尖。 如此驯服。 可只是存在于此处,便焕发出,要将一切黑暗都彻底焚尽的炽热烈光! 现在,槐诗的手指再度抬起,在雷霆的缠绕之下,比划出手枪瞄准一般的姿势,遥遥对准了黑暗中缓慢靠近的群山。 向着群山的最顶端,魔山大公,槐诗柔声呼唤: “看这里,孙贼诶!” 啪! 他扣动了看不见的扳机。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孩子还小 整个战场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死寂。 但肯定不是因为槐诗那一声被淹没在杂响之中的呼唤,而是比那更加高亢有力的轰鸣巨响。 宛如万丈海潮在天穹之上漫卷,阴云之后传来阵阵宏伟的回音,遍及尘世,无远弗届。 自烈光之中所迸发的巨响轻而易举的压垮了所有不值一提的声响。 而比声音更快的,是凌驾于光速之上的雷霆。 无数渺小电荷的转移和交换汇聚在一处,便构成了宏大奇迹的正体,当这一份从无数灾厄中所萃取出的雷光从槐诗的指尖脱手飞出的那一瞬间,便迅速的膨胀,伸展,蔓延,展露出本来的面貌和狰狞的轮廓。 苍蓝的水色自指尖的那一点扩散,宛如奔涌的江河。 七海决堤的巨响之中,雷霆化为了洪流,跨越了阴云、飓风、暴雨、火焰乃至一切,浩荡奔流,所过之处,将一切尽数吞没。 滚滚长江东逝水。 千古遗恨自纯化九度的雷霆中再现,令这一份激化到极点的纯粹源质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漆黑。 电光如铁,犁过大地,切开了空气,贯穿了山峦,令熔岩分波,将威严的高墙和华丽的宫殿撕裂,飞入! 瞬间,吞没了王座上的统治者—— 令那一张刚刚浮现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渐渐铁青。 此刻,就在魔山渐渐靠拢的阴影之下,整个索拉诺防线都在炮火和陨石轰击之下震荡不休。大地、天空乃至眼前数不清的虫豸……一切都在魔山阴影之下颤栗。 连日以来所忍受的屈辱,正在十倍、百倍、千倍的偿还给了自己! 现在,你们就要付出代价! 可就在他全神贯注的同索拉诺上方笼罩的框架角力的时候,毫无征兆的背刺便从天而降,好像生怕他看不见一样,直截了当的糊在了他的脸上! 啪叽一声! 庄严的华服在瞬间破碎,头上那一顶最珍爱的宝冠浮现裂隙,而宛如岩铁一样的面孔之上则浮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漆黑。 死寂,突如其来的死寂出现在了殿堂之中。 只有魔山大公手中,那一只破碎的酒杯里,来自地狱的琥珀黑酒缓缓滴落,粘稠的,落在地上。 嗤嗤作响。 来自云中君的一击在跨越了如此遥远的距离之后,甚至未曾造成什么像样的伤害。 好像个臭鸡蛋一样。 根本不破防。 嗯,倘若忽略掉其中足以让人癫狂的侮辱性的话…… “你这个……” 当魔山大公面无表情的回头,透过宫殿的裂隙,望向荣光之塔时,那一份来自统治者的杀意便形成了实质的压力。 在那一双猩红眼瞳的俯瞰之下,所有魂灵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颤栗和惊恐,近乎分裂一般的痛楚迸发。 来自魔山大公的怒火降临。 而槐诗,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样。 还保持着刚刚作案的姿势…… “哎呀,手滑了。”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下,旋即展颜一笑,露出无辜又纯真的神情,诚挚道歉:“不好意思哦,别生气。 你一定不会跟我一般计较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跟我这样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吧?” 被那样真诚的眼神看着,魔山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觉。 仿佛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低语—— 忍忍吧。 这不是很正常么? 当你开着房子到处炫的时候,就很难避免会有臭小孩儿来砸你家玻璃。 说不定还恰巧踩了你刚抹好的水泥地,拔了你种的富贵竹,踩在你墙头撒尿,最后冲你吹口哨。 让你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小孽畜给当灯泡一样踩死。 但就算当场逮住有能有什么办法呢? 孩子还小,都跟你道歉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斤斤计较? 丢不丢人! 当然,假如你要实在不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的话…… 荣光之塔的顶端,槐诗依旧诚挚微笑着,可原本比划成手枪的五指却缓缓收缩,握紧成拳,最后,行云流水的翻起一根中指: “——那你就来打死我呀?” 一瞬间的死寂。 所有仰望到这一幕的大群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连督战队的皮鞭和利刃都不管,惊恐的向外逃窜。 因为火山在震怒的咆哮。 无数炽热的毒雾和熔岩从群山的裂隙中喷出,将天空烧成了赤红。 统治者眼中的世界瞬间蒙上了一层猩红。 双眸血色。 在久违多年之后,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这难以克制的怒火。 哪怕是理智在告诉他:不过是雕虫小技,根本无足挂齿,大敌当前,不能分神,必须忍耐,忍耐三年,忍…… 我可去你妈的吧! 在那一瞬间,放着近在咫尺的变化之塔不管,震怒的群山竟然扭转了方向,向着侧方的荣光之塔轰然而去。 去弄死这个小王八! 早在群山的阴影降临之前,宫殿中的大公就已经抬起了手中的权杖,指向了槐诗的所在。 由陨落统治者的遗骸所铸就的威权遗物绽放万丈邪光。 偌大的荣光之塔在瞬间笼罩在前所未有的震荡之中,轰鸣声里,无数裂隙顺着塔身向上蔓延。 云中君的领域在威权的冲击之下瞬间撕裂,脱离了掌控的阴暗领域中,无数土石沸腾涌动,庞大如山的颅骨自九地之下升起,双眸之中燃烧着猩红的光焰。 以山为骨,以火为魂。 山之蛇的骸骨于此重现,短暂的复生,庞大的身躯游曳而出,重重缠绕在高塔之上,将荣光之塔和索拉诺之间的联系彻底切断。 而巨蛇之颅自碎裂的阴云之中垂落,俯瞰着眼前微不足道的对手,张口,虚无的黑暗里,无穷灾厄涌动,化为了毁灭之火。 魔山大公狞笑。 给爷死!!! “啊这……” 就在塔顶,槐诗愕然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好像吃惊于敌人的报复来得竟然如此迅速。 也惊叹与对方……常识竟然如此的缺乏。 ——难道你不知道,打了小孩儿,是会来家长的吗? 当在蛇颅的毒火喷吐、死亡预感从心头再度浮现的瞬间,他居然一点都不慌,甚至眺望着魔山大公的狰狞神情,还有点想笑。 这个距离……差不多,应该够了吧? 烈光一闪。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砸在了槐诗的脚边,楔入铁石之中,嗡嗡作响。 蛇颅呆滞了一瞬,喉咙中所酝酿的毁灭之火消散无踪。 当它呆滞的低头,才看到,贯穿了自己残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 铁锤? 泛着霜色的铁锤嵌入了荣光之塔的顶端,饥渴的啸叫,就在无数符文之间,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紧接着,破空的巨响才从天穹之上爆发。 在迟来的飓风中,巨大蛇躯一震,仓促之间所缔造出的骸骨便如同沙砾一般崩溃散落,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 可已经没有人在乎这里的变化了。 因为有更加骇人的变化,就出现在荣光之塔的正前方。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字面意义上的突兀景象在瞬间降临。 就在魔山的左侧,高耸的防线轰然塌陷——在庞然大物的冲击之下,无数巨大的碎石如同暴雨一样向外飞出。 如此的,急不可耐。 甚至懒得等待框架为自己敞开大门。 它飞奔,疾驰,乃至——冲撞! 当扩散的飓风吹飞了浓烟,便有狰狞的轮廓浮现。 那是同魔山相较也毫不逊色的恐怖体积,无数岩石和泥土幻化而成的披甲之熊,当抽取了索拉诺防线绝大部分力量所形成的庞大身躯挺起身躯,便向下,投出了漆黑的阴影。 笼罩了魔山大公的呆滞面孔。 “好巧哦!” 燃烧的巨熊咧嘴,如人一般狞笑着:“咱们,又见面啦!” 热情的呼唤,没有来得及得到回应。 因为紧接着,这一颗由索拉诺防线所全力发射出的熊型炮弹,便已经悍然撞击在了群山之上! 抱一个! 紧接着,物质和物质之间最纯粹的碰撞引发了足以令整个防线的深度都为之动荡的波澜。 浪潮冲天而起,向着四方,扩散—— 草!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 他只来得及将旁边发呆的珊德拉按在地上,匍匐,紧接着,就感受到动乱的潮汐从后背刮过。 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他的口鼻之中都渗出了粘稠的鲜血,可还没有来得及流下,就已经彻底蒸发在风中。 倘若不是那一柄铁锤的加护,首当其冲的荣光之塔恐怕就在那恐怖的冲击中被甩飞了。 大地破碎,幽深的裂谷东西延伸,瞬间延伸千里。 而群山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在这纯粹的冲击之下,巍巍魔山已经难以支撑庞大的身躯,向着侧方倾塌,数之不尽的岩石和裂片飞起,毫无规则的洒向战场。 那些从灭亡波澜之中挣扎着,好不容易再度爬起的怪物们,再度迎来了灭顶之灾。 如此恐怖的破坏,令巨熊本身也浮现出了诸多庞大的裂隙,难以维持自己如此夸张的体型——哪怕是大地守护者,依旧有所极限,不可能无止境的扩张。 但现在老头儿已经根本不管这个了! 一波将魔山‘压倒’在地之后,便骑在了装甲山峦之上,纯粹靠着自身的重量,压制着魔山的动作,然后抬起两只熊掌,没头没脸的照着挣扎的魔山抡下去! 拍! 就楞拍! 由纯粹的钢铁和黑曜石所形成的巨爪,每一次拍落,都在魔山之上砸出巨大的裂隙,而每次抬起的时候,都要顺带扒拉一点东西下来。 或者,干脆将一整个火山,从魔化的山峦之中扯出—— 开膛破腹! 熊神的圣痕和熊神的威权遗物,再加上索拉诺防线不计代价的源质供应,所形成的,便是肉眼可见的恐怖破坏力。 直到接连不断的庞大冲击中,被按在胖揍的魔山大公终于反应过来,怒吼着,操纵火山向着巨熊发起反击。 可熔岩之手,却毫无阻拦的,贯穿了巨熊的身体。 就像是撕裂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泡影。 紧接着,数之不尽的泥土和岩石便从熔岩巨手中向下坍塌,滑落,巨熊崩解,消失不见。 可当魔山大公难以置信的时候,便看到无数坍塌的土石中所浮现的一点寒光。 荣光之塔的顶端,巨锤骤然腾空而起,向着远方飞去。 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无数未曾来得及落下的岩石,落入了那个狞笑的老人手中,而那从天而降的老人,已经扑入了宫殿之内。 就在半空中,铁锤高举,对准了魔山僵硬的面孔。 “熊的力量!!!” 砸! 第一千二百章 来都来了 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 魔山大公感觉自己的心态快崩了。 明明自己这一段日子搜刮了那么多炮灰,然后还造出了一身极品装备,本以为兵强马壮,是八百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结果,从战争一开始,就一路邪门。 往日那些自己甚至不屑与去正眼看的家伙竟然开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左右横跳,让人火大上头。 而海量炮灰用那么久,甚至没有摸到城墙的边。 等到自己受不了,亲自上阵之后,才发现对面一点武德都没有,全他妈的都是套路。 此刻眼看一个乞人厌憎的大只佬抓个锤子就跳出来,他眼睛都瞪直了——说好了堂堂正正的来比试一场呢? 还要不要脸! 可现在,铁光铺面,已经不由得他再去犹豫。 就在他手中,权杖猛然横挥而出,裹挟着万钧重力横扫,熊神巨力同魔山的重量碰撞在一处,澎湃的气浪将魔山大公建造数百年的宫殿彻底倾覆在了尘埃中。 眼看自己的无数收藏和功勋埋入尘埃,魔山大公看着理查德的眼珠子都烧红了,锃亮。 天堂有路你不走! 如果理查德真要像是前些日子一样死守着索拉诺阵线不放,他可能还会头痛,可如今对方竟然膨胀到胆敢踏入自己的领域之中。 真以为自己是近身之后任人宰割的弱鸡么? 简直…… “……不知死活!” 魔山大公狞笑,权杖一震,将熊神之锤格开,紧接着,层层厚重的甲胄就覆盖在了残缺不全的庄严礼服之上。 在统治者的意志笼罩之下,群山震动着,无穷尽的力量汇聚而来。 轻而易举的将熊神压制在下。 而手中浮现利刃的权杖,已经变成了古老斑驳的重剑,再度崭露锋芒! 在从雷霆之海授勋魔山之前,他可是纵横地狱的灰血骑士! 而眼看着对手的气息越来越强,理查德的笑容竟然越发的愉快,白须如火焰那样升腾着,无风自动。 “对啊,老兄!” 他抿着胳膊上裂口渗出的血,大笑:“这才带劲!” 耀眼的光环从他的头顶浮现。 来自索拉诺防线的源质灌注从天而降,令巨熊的虚影再度浮现,这一份非人的力量无止境的向上攀升。 诚然,使用熊神化身的话,应对庞大的对手定然更加得心应手……可眼前的魔山大公最擅长的就是转化物质,侵蚀本质。 真傻到用那么笨重的形态和他去对拼,那才是不知死活,恐怕打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成魔山的一部分。 哪里有抡起锤子来开瓢爽快! 更何况……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嘲弄:“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一个人了?” 万丈血焰,陡然从死寂的夜空之中降下! 猩红的火柱里,手握长矛的枯瘦男人走出,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鏖战,胸前还残存着一个贯穿的大洞。 而就在破碎的人皮之下,只能看到无穷鲜血涌动,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剥皮之主·希佩托特克!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来自美洲谱系的强援从天而降! “来的好慢。” 熊神咧嘴:“我差点等不及,一个人去送了。” “别急啊,理查,我这边可是十万火急赶过来了啊。” 剥皮之主手握着黑曜石刀和长矛,脚下血色如海涌动着,倒映着他毫无温度的笑容,还有无数尸骸惨烈挣扎的幻象。 “来的时候,羽蛇让我告诉你赶快动手……” 他说,“迟则生变。” “两个人就胆敢在魔山之上同我为敌么?” 眼看对方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魔山大公几乎气得笑出声:“很好!非常好!今日便让尔等领受雷霆之海的力量!” 伴随着嘶哑的咆哮,魔山的最深处,雷鸣的巨响迸发。 无穷熔岩所汇聚的庞大山体中再度迸发出崭新的力量,纯粹的黑暗自他身上升腾而起,在双方的围攻之下,竟然毫无动摇! 而无穷的引力,再度向外迸发! 作为统治者,他所被赐下的威权便是转化和吸收,确切的说,是聚合。 将一切地狱之力聚合在自己的身上,哪怕是无数尘埃汇聚在一处,也能够堆砌成巍巍魔山! 只要魔山尚在,他便毫无匮乏的可能,反而占据了天时地利。 当高亢的号角声再次从山巅吹响,来自魔山大公的命令毫无阻碍的传达到了每一个大群和军团的灵魂之中。 喝令所有的怪物舍生忘死的向着近在咫尺的防线发起进攻! 就在开启的山缝之中,再度流出无数的黑潮,如同蚁群那样密密麻麻的攀附在了索拉诺防线之上。 双方的交火并未曾因为三人的对决而暂时休止,反而越发的惨烈和胶着。 每时每刻,都有无穷鲜血泼洒,死亡那样稀疏平常的现象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当魔山和防线都重叠在了一处之后,再无任何战场纵深可言,所剩下的便只有最直白的厮杀。从高空中所见,只有漆黑和猩红的色彩不断舞动着,在沸腾的战争大釜中掀起一片片的泡沫和涟漪。 魔山大公嘶哑的大笑。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疆域在随着大群的进攻不断蔓延,无数的死亡和尸骨融入了魔山的土地,为他带来了源源不……等等? 为什么忽然断了一下? 在厮杀中,他的动作迟滞一瞬,头盔险些被熊神的巨锤砸了个正着! 正当他大怒反击的时候,却发现,来自魔山的供应,竟然……又他妈的断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那么好运了,被剥皮之主的毒蛇之矛瞬间刺穿了甲胄的缝隙,在胸前留下了一个血流不止的腐败伤口。 可在匆忙的躲避中,他的鼻尖,却在无数硝烟和熔岩的恶臭中,闻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花香。 如此芬芳和甜美。 哪怕再怎么细微,可依旧令人着迷。 闭上眼睛,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油然浮现在眼前…… 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 “混账!!!!” 此刻,就在魔山的山顶,那一片遍布硫磺的焦土之中,竟然渗出了一丛丛刺眼的嫩绿,迅速的生长和扩展,借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和鲜血,生根发芽。 远远望去,仿佛一顶充满生机的帽子一般。 无数鲜花从其中冒出,缠绕在尸骨之上,旺盛生长,远远望去,竟然一时间让人心醉神迷。 而就在那一片美不胜收的花草之间,勤劳的园丁仿佛察觉到他震怒的视线,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老乡,我又来啦! “我要杀了你!!!” 魔山大公嘶哑的怒吼上,强行分心,升起山峦巨手向着他压下,可那一张讨嫌的笑容瞬间闪烁,从阴影中消失,又瞬间从另一片地方钻出来,然后开始麻溜无比的种草。 他根本追之不及。 现在,来自大司命的生态圈已经随着槐诗一路上不断的影葬从穿梭,漫山遍野的洒落在了魔山之上。 就趁着兵荒马乱一片混乱的时候,从一个个战场之间神出鬼没的闪现,根本不和任何敌人纠缠,只是一路上将无数生机洒下,埋入土中,然后便有一片又一片的嗜血植物迅速的生根发芽,彼此衔接在一起,汲取着原本属于魔山的力量,疯狂生长! 绿了!绿了!全他妈的绿了! 更令他感觉到惊悚的,不是来自战场的源质供应变少,而是自己和魔山之间的连接,竟然也开始随着无数花草的生长而变弱了。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刀子藏在厚重的山体之下,耐心无比的将他所有埋藏的脉络一根根的斩断。 随之而来的,就是灵魂之中的衰弱。 仿佛被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有一根吸管伸进来,贪婪的将灾厄的精髓撮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啃食着自己! 可自己偏偏被两个该死的家伙纠缠在一处,没有办法脱离! 只是想到这一点可能,他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可他不是没想过转移战场,可当他每次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剥皮之主就仿佛未卜先知一样,看向了他想要移动的方位,提前封堵和拦截……而与此同时,熊神便会磕了药一样疯狂猛攻,逼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去应对。 而槐诗,负责在不远处搔首弄姿,吸引他的注意力。 打我呀~来打我呀~诶,你打不着~ 气不气?就问你气不气! 此刻,就在山腹之中,无穷岔路和迷宫之间,那些阴暗的洞穴和走廊里,已经被苔藓和无数藤蔓所笼罩和覆盖。 黑暗。 归墟的黑暗如同洪水一般的蔓延,悄无声息的渗入到了每一个地方。 感受到那纯粹的深渊精髓和厚重的地狱灾厄源源不断的流入自己的天阙中去,槐诗就忍不住兴奋的搓起了小手。 赚了啊,赚了啊,这一把可赚的真不少! 现在他就连之前不得已浪费掉的那些驳杂源质都不心疼了。 反正干架是不可能干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干架的,只有种草种花才能维持的了生计的样子。 正面战场那么多防线和神迹刻印,根本不缺自己这一个,而魔山大公那边自己的等级还够不着,去了也是添倒忙,还不如深入敌后,打一点野食回来,也算是曲线支援了! 想到这里,他就立刻又操纵天阙往魔山里面猛撮了两口。 这可是统治者的灵魂本源,自己进阶所需要的‘深渊之种’,哪怕和进阶所需要的数量比起来太过稀少,但起码是个肉啊! 还要什么统治者的遗骸? 鲜切的岂不更好?! 现在他看向魔山大公的眼神都变得温柔如水起来,恨不得立马回象牙之塔去摇人,来把他抓回去养着了。 否则找遍地狱,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这么好吸的? 只可惜,属性不太搭,抽多了也没用。 想到这里,他遗憾的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轻拿轻放嗷,都给我小心一点!千万别磕到碰到了!” “圣哉!!!” 鸦群呐喊,齐声回应。 此时,一群扛着一整套八成新灾厄熔炉的鸦鸦们从战场的边缘悄悄路过。 紧接着,另一群扛着巨大宝箱的鸦人也悄悄路过…… 然后再一群……又一群…… 就在魔山大公悲愤的视线中,他的宝物,他的收藏,他的战利品,甚至还有他昨天刚换的裤子——就在他的眼前,被一群耀武扬威的乌鸦人,拆迁一样的全部扛走了! 眼看着自己的家底儿以如此迅捷的速度蒸发,魔山大公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不知何时,心中从一开始的狂怒,变成了无助的祈求。 别搬了,求求你,别搬了,给我留点吧! 好像听见了他的祈祷,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有乌鸦再从里面钻出来了。 哦,不对,原来后面还有一个,正扛着自己的宝座…… 你妈的!!!!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大过年的 九成新的炼狱工坊出品的源质萃取炉,好东西,带走带走! 嚯,这么大一块血仇结晶,好几吨,就用来做秘仪的配件,太浪费了,砸碎了拿走,回头零碎着送给小十九,能送好几年呢。 哎呀,竟然还有整整一仓库的诅咒之刃?这么危险的东西,我作为现境的守护者岂能坐视不理,没收没收! 这么大的蜕变祭祀所?用来给低级大群整体进化的好宝贝啊,拆碎了装车带走。那个谁,别忘记把地板也撬了,打包! 嗯?怎么还有一条还没洗的破裤衩子……算了,回头大群里转发抽奖送了吧。 还有三个仓库的晶体魂灰?被石釜学会垄断好多年的炼金素材啊,而且纯度还这么感人,把桌椅板凳先放下,把这玩意儿先塞进归墟里,能塞多少塞多少,塞不进的全部扬掉…… 这把椅子不错,收起来,回头放我办公室!还有那一套遗物级的桌椅纸笔也别忘了,回头可以送原缘,这么听话懂事儿爱学习的闺女,当然要多多鼓励。 全套九十一件收藏级古董餐具,收起来,收起来,房叔可喜欢这个了! 左边那张毛皮也别落下,俄联冬天那么冷,回头给安娜做个皮袄! 未知炼金药剂?看上去挺像生发剂,老柳那边可以再送点…… 大家到时候人人有份! 现在,感受到如今大群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感知和视角,槐诗幸福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多少年了? 自从他出道,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哦,之前在地狱里的不算。 反正毛就完事儿了! 没看到连魔山大公都没意见么?他不反对,咱们下馆子的还跟他客气什么! 过年啦!今天算是过年啦! 仿佛寂寞的空虚被填满,感受到归墟中那前所未有的充实感,槐诗心头渐渐涌起一股暖流,看向魔山大公的眼神便越发的和蔼慈祥。 多好的孩子啊,长得还挺别致。 这要是能带回家拴起来养着,简直一本万利啊! 遗憾的是,对方看上去不像是能弃暗投明的样子,没有那个为现境当牛做马的福气,可惜可惜…… 诶,这画不错啊! 就这样,在魔山大公那几乎快要滴出血来的怨毒凝视中,轻描淡写的将墙上的壁画整个铲下来,卷好,塞进了背包里。 “别担心嗷,我看你油画都掉色了,帮你带去保养一下,放心,弄好了就还给你。你先忙,先忙……” 槐诗扛起背包,憨厚一笑,再度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只有源源不断的花草绿茵从魔山之上四处生长开来。 天穹之上不知何时落下了细碎的小雨,同充满绝境的地狱不同,那充满生命力的甘霖雨水润泽着一切的土地,带来了春日的微风和生机。 轻柔的抚摸大地,令数之不尽的种子生根发芽,迅速的开放和凋谢。 转瞬间之间仿佛便经历了千百年。 粗壮的树木已经从焦黑的土地拔地而起,绿草如茵,层层扩散。 带着旺盛生命力的美景,此刻发生在魔山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里,就像是癌症的病灶一般,不论魔山如何愤怒的扑灭,都会迅速的重生和转移。 那些深邃的根系已经扎入了地脉,彼此衔接,哪怕是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也能够繁荣生长。 凭借着来自索拉诺框架的支援,无以计数的源质在归墟之中孕育为生机之海,洒向了魔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侵蚀着地狱的领域。 当那数千种精挑细选出的植物在山鬼的栽培之下扎根时,无穷的流毒便已经注定笼罩群山。 短短的不到十几分钟,魔山大公就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警告和危险的预兆,几乎每一寸土地之上都已经有不属于他的芽孢深种。 他甚至抽不出空来将这些外来的入侵物种转化为魔山的一部分,只能调动熔岩,救火一样不断被动的去扑灭。 同时,还要分心两用,同时面对来自两位现境顶尖五阶的围攻。 还有他们身上所携带的神迹刻印和威权遗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一次距离索拉诺防线如此接近,第一次即将取得丰厚的战果,两种不同的快乐重叠在一起,非但没有带来如梦似幻的幸福,反而变得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辛酸。 雷霆大君,我好苦啊! 其实不只是他,就连远在索拉诺防线中的创造主潘恩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离谱和邪门。 不止是槐诗那无底洞一般的源质需求速度,还有眼前这丰沛到让人怀疑探镜机构出了问题的战果。 原本槐诗发起申请的时候,他还觉得多少是个云中君,能够削弱一下对方的主场优势也算是为熊神提供支援了。 但却没想到结果离了大谱。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不到,大司命所播种的生态圈就已经侵占了整个魔山系统的百分之二点一!哪怕听上去和总体相较依旧微不足道,可恰恰是这百分之二点一,却卡在了关键的结点和部分。 成事远远不足,但败事却已经绰绰有余。 生态系统的侵蚀,已经开始渐渐对魔山的循环造成断裂和创伤! 更令创造主潘恩薅光头发都想不明白的一点是……吞掉了起码足够上千个升华者发狂的地狱沉淀和灾厄灵魂之后,你咋还没有凝固呢? 不仅没有凝固,甚至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偷能拿能抢,根本没有对自己地狱生态圈所传递来的负面反馈受到任何影响。 这合理吗! 你对得起我刚刚叫来的救护车和医疗兵么? 现在,在索拉诺的探镜侦测里,槐诗整个人已经从原本的纯白变成了漆黑,黑的发光发亮,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道道经久不散的侵蚀痕迹。 可明明指数的邪门程度都已经快要赶得上统治者了,但在源质识别那一栏里还是‘升华者·槐诗’。 有生以来第一次,潘恩捏着下巴端详着手里的陪伴了自己六十多年的万象分析仪,产生怀疑。 ——这玩意儿,该不会是坏了吧? …… 现在,正当槐诗正在带着鸦鸦旅行团快乐零元购的同时,有的人心态已经崩了。 时断时续还掺杂着无数诅咒与病毒的源质供应宛如换了一个天竺供应商一样,让魔山大公渐渐心浮气躁,而鸦鸦拆迁队的粗暴搬运和挖掘,更是对心态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尤其是当感受到自己的军械库再这样下去都快要被洗劫一空的时候,魔山大公的表情抽搐着,终于忍不住,震怒咆哮! 原本三米有余的身高进一步的拔升,浑身森严的甲胄之下冒出了猩红的火焰。 不止是他的自身,就连整个魔化的群山都陷入了激烈的动荡中,大地之上浮现出无数裂隙,地火喷涌,凄厉的焰光拔地而起,冲上天空。 此刻,火焰宛如一道道顶起阴暗天穹的巨柱那样,自战场之上缔造出惊悚的奇观。 那毫无控制的野火不仅仅将漫山遍野的绿草奇花付之一炬,令不知道多少鸦人重创溃散回归归墟,也连带着将诸多建筑和宫殿一同笼罩在其中! 就连他自己的大群,把守着关键地点的禁卫队都未曾能够幸免。 当这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进行‘高温消杀’开始的瞬间,偌大的魔山便仿佛活了一般,迅速的蠕动着,仿佛变成液态一样诡异的结构,张牙舞爪的向着索拉诺防线扑去! 压垮高墙,绞杀巨塔,冲入腹地。 十六座山体熔炉瞬间爆发出了未曾有过的火力,将大司命的侵蚀彻底扫灭之后,以近乎自灭的方式为了魔山大公提供海量的火力。 多少年的收藏和多少精心培育在火山之中的子嗣化为了烈焰的柴薪,如今,魔山大公的力量再度攀升上了新的台阶。 而如此深重沉痛的代价,却令魔山大公心如刀割! 这可是他将来在深渊军议中拔升序列的依仗和底蕴,此刻却轻易的被空掷在这里…… “死!死!死!死!死!!!!!” 烈火之中的统治者咆哮着,剑刃劈斩,在熊神的铁锤之上留下了深邃的凿迹,恐怖的重击紧接着撕裂大地,万丈飓风凭空卷起。 “你们都要死!!!” 那锋锐的气息随意的挥洒,隔着数十公里,竟然将远方的磐石之塔拦腰阶段! 剥皮之主所划下的血海围栏被纯粹的恐怖力量所撕裂,魔山大公踏破血海,斩裂无数尸骸,自燃烧中升上天空,剑刃再度斩落。 这一次,就连最喜欢硬碰硬的熊神都面色骤变,不敢轻攫其锋。 在魔山大公剑刃所指的方向,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分崩离析,只留下深邃的贯穿裂口,在群山的正中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就在远方,被余波所波及的那一截防线便已经悄无声息的化为了尘埃。 而当魔山大公再度回眸,冷冷的望向了两人时,便有刻骨的寒意从他们的心中浮现。 这王八蛋……怎么这么快就拼命了? 可再疑惑也已经没有时间去犹豫,当灰色的长剑再度斩落,阻拦在前面的剥皮之主无声狂啸,身上残存的人皮便彻底分崩离析。 失去了那一层人皮的束缚和控制之后,身体内部涌动的血色宛如瀑布一般,井喷而出,再无法维持人形的轮廓,化作了一个迅速扩散的漩涡。 可就在漩涡里,有一只猩红的巨手猛然伸出。 在那一只巨手上,毫无任何皮肤的覆盖,无数肌理和筋膜暴露在空气中之中,只是目视便能够感受到那无时不刻的恐怖痛楚。 而更异常的是,那一只巨手竟然有七根长短不一但又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手指头。 现在,当七根手指猛然合拢,哪怕是癫狂的统治者也被剥皮之主的这一击所短暂的桎梏了片刻。 “理查德!!!!” 血色漩涡之中,传来了嘶哑的呼唤。 回应他的,是熊神的奋尽全灵全力之后的雷鸣咆哮。 充斥了整个狭窄天地的熊神虚影再现,笼罩在了老人魁梧的身躯之上,而就在他的手中,原初造物之石所打造成的巨锤焕发出万丈光芒。 来自现境的遥远回音从天穹之上浮现。 宛如美洲之重都寄托在了这一锤之上,前所未有的质量引发了微型的天体现象,物质的坍缩令光线为之扭曲,最后,仿佛在理查德的手中形成了一个黑洞的雏形。 现在,朝着魔山大公的脑门。 砸下! “别想——” 血手桎梏里,魔山嘶吼,甲胄之下的血肉涌动着,竟然从肩部猛然刺出了一条手臂,掌心里托着一具诡异的青铜颅骨,主动迎向了那声威恐怖的一击。 啪! 足以令整个魔山拦腰而断的恐怖一击敲在了诡异的颅骨之上,所发出的竟然只是一声闷响。 而那正面吃下了所有威力的诡异颅骨眼眸中骤然亮起了碧绿的火光,张口发出声音:“六万年!” “我给,我给!” 魔山声音惶急,好像生怕它反悔或者是怎么样,不敢违背无数时光前所定下的契约。 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凄厉的惨叫便从魔山的甲胄之下迸发,好像有贪婪的大口在啃食着他的灵魂一样。 可明明如此痛苦,魔山却依旧忍不住狂笑出声。 望向剥皮之主和理查德的目光越发的嘲弄和恶毒。 “你们一定会付出代——” 啪! 一缕电光悄无声息的从他眼前划过。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一柄璀璨庄严的长剑,便已经自雷霆一般的极速中破空而至,透过头盔的缝隙,贯入了他的后脑勺,然后再从脸上穿出。 令那一张扭曲的面孔显得越发的滑稽。 美德之剑! 当在这短暂的死寂中,魔山大公缓缓扭头时,便看到不远处恰巧路过的槐诗。 神情无辜又茫然。 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不好意思啊。” 槐诗双手合十,诚恳致歉:“你这个后脑勺长得实在是太正点,就忍不住顺手帮你做了个造型。” 他停顿了一下,又可怜巴巴的补充道:“不过别担心,这个伤害其实不大,只是个制导……你不会生气吧?” 你不会生气吧……生气吧……气吧……吧……吧…… 那一张令人憎恶到极点的笑容伴随着诡异的回声,好像在魔山大公的眼前迅速放大,扭曲,回旋,变形,到最后覆盖了那一双被鲜血充盈的眼瞳。 火山喷发的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杀意如火,字面意义上的,火焰,从魔山大公的口鼻之中喷出,那凝聚成实质的愤怒和癫狂竟然令他的力量再度拔升到了崭新的境界。 可他丝毫无法感受到喜悦。 心中所充盈的,便只有连同整个世界一起都要彻底毁灭的愤怒! 又是你!!! 又是他妈的这一套! 还什么‘正点’,还什么‘顺手’,还什么‘制导’,还什……等等,制导? 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什么制导? 仿佛要回答他心中那微不足道的疑惑一般,天穹之上,如铁一般的铅灰色云层缓缓从正中开辟。 就在充斥毁灭和动乱天穹之上,有庄严的钢铁战舰破云而出,锋锐的棱角倒映着远方的战火,便有肃冷的铁光映照在大地之上。 而就在战船的最前方,展开的装甲之后,那延伸而出的漆黑炮身已经被烧成了亮白。 熔炉之中被重重束缚的毁灭烈光涌动,遥遥照亮了统治者呆滞的眼瞳。 以形象生动的方式告诉他: 当然是……这个【制导】! 自在漫长的等待之后,鹦鹉螺号喷出了恶毒的烈光。 伴随着美德之剑的鸣动和呼唤,存续院特供版重质量捕鲸叉,从天而降!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人都死了 当凄厉的焰光从天穹之上降下的瞬间,整个天穹仿佛都被渲染成了猩红的色彩。 如同粘稠的鲜血在玻璃上缓缓流淌,留下了一层经久不散的污迹。 而在漫天的血污之中,只有一线铁光似缓实疾的坠落。 丝丝缕缕的电光缠绕之下,厚重而修长的如剑锋刃自烈光中浮现,重质量弹·捕鲸叉浮现正体。 不断剥落的铁锈之后,便展露出宛如深渊一般的永恒漆黑。 在那一片宛如虚无的漆黑里,闪耀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如此梦幻,但却让魔山大公的灵魂为之颤栗。 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恐惧! ——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可更令他惊恐的,是那一瞬间,槐诗所看向自己的眼神。 仿佛看着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 端起注射器的时候,笑容里便充满了祝福和期待。 这一针下去之后,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你会不会死? 我很好奇! …… 倘若世界上有一个投票选出最良心的甲方的话,那么存续院绝对能够位列第一。 哪怕良心这个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 不还价、不砍单,不指手画脚,不克扣预算,不论是预付还是尾款的到账速度从来都如同闪电。 绝不拖欠。 太阳的残骸还需要一段时间去准备,但他们所允诺的报酬‘至上精粹’,在赌局结束之后没过一周就送上门了。 实际上,送来的是一套全新的植入型附属秘仪,还附带了包含了一位创造主和一位大宗师的全套安装服务——最后,双方协力,通过两个月的时间,为鹦鹉螺的动力系统制定了一整套升级方案。 对于槐诗的疑问,存续院直截了当的表示:这可不能怪我们,考虑到你搞事的能力和跑路的速度,要是定期上门送水不但耗时耗力,而且恐怕赶不上你消耗的速度。 所以,大家开会研讨琢磨了一下,不如一步到位。 干脆把直接印钞机给你。 想要多少,自己印吧。 在经过秘仪的转化和两位大宗师的加持之后,鹦鹉螺可以说是焕然重生,内部系统和配件和之前象牙之塔所作出的维护相比,简直有了质的飞跃。 不仅仅是采用了存续院诸多的禁忌技术,确保工程能够顺利完成,而且,为了最终确保质量的可靠,在进行龙骨改造的时候,存续院还特地拿出了一部分盖亚逝去之后遗留在碎片里的残骸。 最后,在鹦鹉螺的架构之内,培育出了一条真真正正的……龙脉之骨! 同东夏的龙脉一样,具备着源质和物质的双重特征同时,也天然具备着现境的威权延伸——也就是说,如今的鹦鹉螺已经可以等同视为现境的一部分。 提升的稳定性和引擎出力尚在其次,真正的目的,便是在鹦鹉螺内部创造出足以让名为【边狱模块】的新设备完美运作的环境。 简单来说,这玩意儿就是一台便携版的至上精粹生产机。 只要有个大司命将它纳入归墟的衔接,将各种凝固的灵魂和源质塞进去,经过重重工序加工和提纯之后,它便可以直接萃取出最纯正的至上精粹,以供应鹦鹉螺航行和作战的消耗。 而作为附带条件,存续院将会变成往后鹦鹉螺唯一指定维修和保养4S店,确保这一套技术不被滥用,且处于监管和可控的状态中。 否则统辖局恐怕会第一个爆炸。 不止是因为这一套不能见光的技术,而且还因为槐诗的敏感身份。 毕竟,以鹦鹉螺的恐怖火力,一旦加装上这玩意儿,再搭配上槐诗这样的云中君,几乎就等同于一个人造统治者。 唯一的短板……竟然就只剩下他作为人类的身份。一旦他抛弃升华,转为凝固的话,将会造成的破坏规模完全就是噩梦级,根本想都不敢想。 早在上一次赌局里,槐诗最后所表露出的凝固可能,就已经让决策室里不少的老顽固血压拉满,要是不插上这一条,没有存续院为他背书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睡不着。 事实上,如果他们知道中岛公看在老交情的份儿上还顺带给槐诗搞了个什么东西的话,那现在就应该开始失眠了。 “反正边狱模块都给你装了,光用来生产至上精粹也浪费了一点,不如把萃取剩下的废料也帮你提纯一下吧。不过你可千万别随便乱丢到天阙里然后再生产成什么一次性武器啊,哈哈哈,开玩笑的……” 前脚刚刚装完,中岛后脚就帮他把模块内部的系统重新ROOT了一遍,解锁了很多说明书上没有的功能之后,意味深长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走人了。 留下槐诗一个人看着这个从没有人玩过的船新版本,跃跃欲试。 和至上精粹那投入和产出比悬殊到吓人的效率比起来,这才是,存续院真正给出的赠礼! 从归墟的源质供应之中,将槐诗所吸收、汲取乃至保存的所有诅咒、病毒、灾厄雏形、地狱沉淀乃至深渊精髓尽数剥离,萃取,浓缩,再加工。 最终,灌入海量的源质之后,便形成某种纯粹到足以令槐诗为之颤栗的未知质变。 哪怕是倾尽槐诗全力所形成的炼金遗物也不过是这一份毁灭力的容器,甚至根本不用任何的激发,倘若制作完毕之后放着不管,它也会迅速的引发源质裂变,连带着鹦鹉螺一起炸掉。 槐诗甚至怀疑,至上精粹才是这玩意儿的副产物才对。 边狱模块根本就是为鹦鹉螺号自身缺失的武器系统所量身打造的升级! 有云中君的天象领域和大司命的转化效率,在战场之上,源源不断的死亡和地狱生物所贡献的灵魂和源质,其产生的至上精粹,能够让鹦鹉螺续航的时间向上翻出三倍有余。 而在整个过程中所产生的无数地狱沉淀和深渊精髓,以及所有凝固灵魂里所残存的结晶,都会在边狱模块的萃取之下,变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唯一的缺点,就只有那足以让槐诗倾家荡产的源质消耗了。 成功的让每一炮都轰在敌人的身上,痛在槐诗的心里。 而当源质消耗都挂在美洲谱系的账上时,这一份心痛就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而双倍的快乐就变成了如梦似幻的幸福。 现在,幸福终于来敲门。 它不止敲门,还随着边狱之炮一齐,从天而降! 和已经背对着战场,对着手机摄像头摆出V字手势准备去记录美好时刻的槐诗不同,魔山大公的破碎面甲之下,那一张原本威严冷酷面孔已经彻底扭曲,两眼中的血丝几乎从瞳孔中蔓延飞出。 有刺耳的咆哮声冲天而起。 在剥皮之主的血手钳制之下,他奋不顾身的挣扎,想要抬起手中的诡异颅骨,抵御这从天而降的毁灭冲击。 可理查德怎么可能再给他这种机会。 一锤无功之后,熊神的庞大投影再现,美洲之重寄托于铁锤之上,再度朝着他的面孔砸出,倾尽全力! 在最后的瞬间,魔山大公最后发出的,是一声短暂又凄厉尖叫。 无数音节凝结在那短暂的嘶鸣中,构成了古老的复杂的地狱语言,倘若展开的话,便是几乎哽咽的质问和呼唤。 【你还他妈的还在等什么?】 【大收割者!!!】 当嘶鸣声响起的同时,整个索诺拉,一切灵魂都感觉到无穷尽的冰冷袭来。 宛如被骤然之间抛入了凛冬的寒风中那样。 瑟瑟发抖。 因为足以令一切生命都迎来凋亡的恐怖暗影,从虚无中浮现。 理查德、剥皮之主、槐诗,珊德拉,所有防线前方的升华者,防线之上的守卫军,甚至是防线之后的后勤部队。 一切生灵、活物,带血气的,能呼吸的,有意志的,就算是卑微如虫豸的存在,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槐诗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强行挤入了这一片世界。在出现的瞬间,便已经垄断了所有阴影、衰亡的源质变化。影葬穿梭失去响应,就连归墟都在迎来了剧烈的震荡。 而整个世界,唯一能够抱有自己影子的存在,便只剩下了魔山大公。 整个边境的影子汇聚重叠而来,便从他的影子里升起了个高达数米、身披黑袍的消瘦轮廓。兜帽的黑暗之下,七只眼睛冷漠的俯瞰着眼前的生灵。 手中那一柄蓄力许久的古老镰刀缓缓举起。 怒吼进攻的理查德、血水倒影之中的剥皮之主、战局之外的槐诗,乃至整个魔山上的生灵,在那一瞬间,都感觉有致命的锋芒悬停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一切生命已经不由自主! 等待死亡! 这便是来自雷霆之海的统治者,毁灭了无数地狱、杀戮无穷生灵的侏儒王! 在深渊中,他是诸多统治者闻之色变的恐怖刺客,而在雷霆之海,他被誉为死亡之月和血潮之子。 ——大收割者! 现在,第二个统治者,降临战场! 不,他早已经来了。 从这一场战争开始,大收割者就随着魔山大公来到在了这个战场之上!早在主力到达之前,雷霆之海的支援者就已经赶到了索拉诺,参与了这一场进攻。 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凭借着魔山庞大的能量反应遮蔽自身的存在,隐匿在魔山大公的影子之中,窥伺着这一切的变化。 等待着美洲谱系的底牌出尽,能够一锤定音的时刻到来! 现在,当魔山大公迎来了真正的危机,在他的呼唤之下,影中的大收割者终于展露行迹,蓄势已久的镰刀早已经暗中锁定了一切重点目标的灵魂。 可在现在,他从理查德的脸上看到的,却不是恐惧和震惊,而是某种……幸好,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嘲弄。 还有,看到肥鱼上钩时的欢欣—— 咔啪! 有清脆的声音,从大收割者身后响起。 毫无征兆的,一只手臂从他身后伸出来,露出了半截衬衫的袖口。当修长的五指展开,便露出了掌心中那一枚古老的怀表。 在表盘上,复杂而庄严的双蛇徽记微微焕发亮光。 按下按钮。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在冻结的时光里,槐诗能够看到悬停在眼前的尘埃,停滞的飓风宛如浑浊的玻璃一般,塑造出肉眼可见的气旋。 在理查德的老脸上,白须之间的笑意满是嘲弄。 而在魔山凝固的神情之后,大收割者的身体仿佛在微微的震颤,抽搐,自凝固的万象之中挣扎,仿佛要回头,看清背后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而很快,有一只稳定的手掌便按住了他的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便有一截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剑刃,从大收割者的胸前穿出! 背刺! 没有血色喷涌,甚至凝结成实质的灾厄结晶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留下了既定的重创。 可在大收割者身后的来者却未曾有任何停滞。 行云流水的再度拔出了一柄剥皮匕首,以令人惊叹的娴熟和流畅方式,抹过了大收割者的脖子,切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帮助他能够顺畅呼吸。 倘若能够动弹的话,槐诗几乎忍不住要为这艺术一般的斩首方式献上掌声。 但一切,还没有停止。 好像生怕这样的伤害还不够一样,来者又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柄好像是用来伐木的锈蚀手斧,对准了他的脑门,劈下,将那一张隐藏在黑暗里的面孔劈成了两截。 紧接着,一柄古老而诡异的燧发枪对准了大收割者的心脏,扣动扳机。 弹丸没有飞出,便已经离奇的从枪膛中消失不见。 再然后,信手抛出了四枚截然不同的护符,飞向四面八方的护符猛然炸裂,在浓雾之中,便有四只干枯又饥渴的手掌伸出,拉扯着大收割者的四肢,拖曳。 干脆利落的将他的四肢尽数拔去,迅速的拖曳着残肢消失在浓雾之中。 最后,一面槐诗看上去无比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石盘凭空的从大收割者的头顶浮现,铭刻着五纪历法的石盘运转,化为了烟雾之镜。 千丝万缕的血色从镜中延伸而出,爬上了大收割者的面孔,拉扯着他的头颅,消失在烟雾之镜的后方。 石盘消失。 大收割者的身后,那位不告而来的袭击者伸手进自己的羊毛绒马甲里,抽出了一个叠好的黑色尸袋,抖开。 娴熟的将大收割者残存的遗体套进袋子里,扯着拉链封口,再度折叠,塞回口袋中。 好像生怕不够一般,又掏出了一瓶圣水,到处泼洒清理了一遍,才拔起了大收割者留下的镰刀,转身走人。 而刚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从魔山大公的手里把那一枚诡异的颅骨也摘了下来,好像摘果子一样,在槐诗心碎欲绝的眼神中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最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的方向。 似是嘉许。 “干得不错哦,年轻人。” 羽蛇夸赞:“未来可期!” 就这样,那位美洲的谱系之主,现境天敌转身离去。 正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的消失在虚空里。 紧接着,时间再度恢复流动。 尘埃飘荡,风暴吹过,魔山大公嘶哑的呐喊声尚未来得及扩散,就感觉到手中一轻,保命的宝物已经连同身后的援军一同消失无踪。 没了! 在绝望的眼神中,只有呼啸砸落的铁锤,猛然收缩的血手,还有从天而降的天罚之光! 就这样,最后的焰火,冲天而起。 耀眼的火光笼罩了大半个天空,那动荡的源质波动,就连现境都能够清晰观测。 巍巍魔山震颤着,崩裂一道巨大的缝隙,自下而上,紧接着,哀鸣一般的回音扩散向整个边境。 坍塌,开始了。 在无数崩裂出缝隙中,黑暗的雾气如同海洋一般奔涌而出,笼罩了整个战场,无穷的地狱灾厄加持,并没有让那些嘶鸣的怪物和大群感觉到任何的兴奋,反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在他们的感知中,那个凌驾在战场最高处的暴虐意志已经消失无踪。 魔山荡然无存。 当失去统治者的主持之后,除了少数训练有所的精锐军团还能够维持编制和军纪,且战且退之外,更多的便是无法阻挡的逃亡和混乱。 就在染血的防线之上,嘶哑的呐喊声响起。 每个人眺望着坍塌的魔山,都再也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兴奋欢呼,狂喜乱舞。 就在战斗结束之后,舞动的血色重新汇聚成剥皮之主的模样。 这位支援者并没有任何喘息或者休养的想法,在确定周围并没有其他的隐患之后,便向理查德和槐诗颔首致意,便再度化为血色洪流,飞向天外,奔赴其他的战场。 而理查德在喘息了许久之后,终于起身,拔起了自己的铁锤,看着下面被锤成烂泥的残骸,不屑的啐了口吐沫。 “妈的,垃圾玩意儿,竟然跑了……” 他能够感知到,在刚刚最后的一瞬,发生在魔山大公躯壳之内的转移。 当察觉到大收割者和那一枚威权颅骨的消失之后,魔山大公果断的舍弃了这一份自己积累了数万年的家当。 将连同这一具躯壳在内一切,尽数抛弃。 现在恐怕已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重新复苏了吧? 但狼狈成这个样子,恐怕也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想恢复实力,等个几百上千年,看大君给不给你机会再说吧…… 不论如何,这一场战争,都是他们赢了。 虽然过半的防线被战火摧毁,但有了大收割者的死亡和魔山大公重创这样的战果,完全称得上是一场让美洲颜面倍增的大捷,倒也不枉美洲谱系蹲了这么久的草丛挖了这么久的坑。 要说意外的话,恐怕就只有…… 想到这里,他看向身后。 然后,就看到手里抓着半截大公权杖,苟苟祟祟往归墟里塞的槐诗。 察觉到他的视线,槐诗动作僵硬了一下,想了想,又把那半扇刚刚捡起来的‘魔山排骨’抛到一边,无辜的看向其他地方。 吹口哨。 企图蒙混过关。 “你在干什么?”理查德斜眼看着他。 “咳咳,呃,这个……” 槐诗咳嗽了两声,努力端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虽然阵营不同,大家不共戴天,但毕竟死者为大嘛。我准备拿点纪念品回去,逢年过节,也好祭拜一下。” 嗯,顺带弥补一下各种意义上被你们谱系之主抢了‘人头’的心理创伤。 得亏自己反应的快,不然就连排骨都没得毛了! “别太过分了啊,小子。” 理查德都快被气笑了,按住他的肩膀,凑近了:“当着我的面想吃独食?别忘了,这里可是美洲!” 槐诗下意识的口袋,向后缩,可是却躲不过那一张老脸的逼视,一咬牙一跺脚,“一九不能再多了!” 理查德冷笑:“我九?” “好!” 槐诗震声回答:“就这么说定了嗷!” 不等理查德说完,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将一大包东西塞进他的怀里来,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样。 等到老头儿反应过来,看着怀里的包裹,表情便开始一阵阵的抽搐。 心如刀割。 血亏……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收尾 实际上,就算嘴上占了便宜,槐诗也并没有真的敢九一。 一方面是害怕老头儿一怒之下把自己锤死,另一方面,真是没那么大脸去拿。 确实,战后仔细盘点一下,大家都得承认槐诗的作用和关键时刻的诸多亮眼表现。 但这贡献虽然说小不小,可要说大,也真不算大。 在整个战争之中,真正抗住魔山攻势是索拉诺防线,顶住无数地狱大群的是第一、第二、第三序列的所有高塔和守军,而顶住魔山大公的是理查德和剥皮之主。 槐诗确实手里人头一大把,但那种炮灰,换个其他人来,算差到不知道哪里去,但依旧能够完成赋予荣光之塔的战略任务。 作为士兵和工具,完成任务就已经够了。 至于其他的超额惊喜,只是锦上添花。 美洲谱系为了这一场胜仗筹备这么久,哪怕在第一、第二防线吃紧的情况下,依旧挤出了这么多的支援来供应索拉诺,甚至在第一防线坐镇的羽蛇都亲自跑到这里来蹲草丛。 而承担主要压力的第一、第二防线,现在也都还在战火之中。 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可以说都下了巨大的本钱。 而从开始到结束,槐诗知道自己只是敲了一波边鼓,主要风险基本上都被熊神和剥皮之主承担,才能让他在旁边如此轻松的打一波游击。 连DKP都没多少,就别来抢装备了。 况且,老头儿着实对自己不差,没必要吃相那么难看。 他来这里难道就是图这点东西么? 何必闹的太难看呢。 如今在这一场战争短暂结束之后,再回过头来看:作为索拉诺的指挥官,理查德肯定对全盘计划都门儿清,把自己到第一序列,根本就是送了一份抬抬手就能拿走的功勋给自己,自己就别给脸不要脸了。 差不多毛一点就得了,还要啥自行车。 因此,欣赏够了老头儿恼羞成怒吃瘪的样子之后,槐诗就乖巧的让鸦鸦们把东西端上来,给长官先挑。 不过,那些价值不大但又比较罕见的古董和收藏,他就懒得再走流程,直接当着理查德的面就揣兜里了。 理查德看在眼里,不但半个字儿没说,还给槐诗批了个条子,从忙到吐血的后勤部里专门调了两辆运载卡车给他,方便他把东西拉走。 反正都是古董餐叉、纸笔墨水还有这货当着他面刮下来的壁画,那些玩意儿要来没用,养护起来还麻烦,与其给防线后面那帮闻风而来的二道贩子占了便宜,还不如让槐诗拿去当纪念礼品。 甚至,还大方的让槐诗的大群也参与到了战场的清理过程中去…… 当然,挖出来的东西也都是要按照市价向防线购买的,不可能白给,顶多看在熟人的份儿上给你个折扣。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里,索拉诺防线的友军算是开了大眼了。 就连那些负责战场清理工作的承包商都他妈没见过这么能抠的! 几乎每天天不亮,那群带着乌鸦面具的奇怪大群嘎嘎叫着,扛着铁锹、铁镐和小推车冲上了战场。 不怕残兵,不怕地雷,也不怕诅咒和陷阱,漫山遍野的到处跑,热火朝天的开始了挖掘、拆卸和爆破。 但凡被它们扫过的地方,别说是战利品,就算是一根铁片都剩不下来,只剩下一个又一个的大坑。 八百年的拾荒流浪汉都没它们这么能捡! 而令友商们心安的是,这些来抢饭吃的鸦人相当的懂规矩,基本从来和其他队伍没发生过任何的争执,而且对那些诸如损坏战车、巨型火炮乃至各种有油水儿的大件看都不看。 就算是偶尔过线,也会很礼貌的喊着圣哉过来,举着牌子向现场的负责人询问,你们挖完的地方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免费帮你们收拾,出来的大件儿全都归你,你们不要的东西我们拿走…… 而它们要的,基本上也都是一些残破到没有任何价值的武器碎片、腐坏的大群尸体、怪物的骸骨等等根本没什么利润,大家都懒得去挖的玩意儿。 不用管饭,不用给钱,而且有时候还帮你查缺补漏,自带小黄本,丰富队伍的精神娱乐,最后出的橙全都归你,只要边角料。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人敢信,直到真的看到鸦鸦们整理过的战场之后,才将信将疑的同意了几次……后来,大家就开始集体真香了。 有时候甚至为了争夺这样的免费劳动力,几支队伍私下里还会打破头。直到鸦鸦们推出了排号服务之后,争端才算解决。 而就在热火朝天的回收工作里,战场也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被清理一空。 到最后,只剩下魔山的残骸留在原地,一时半会难以清理。 而在挖掘工程队就位之前,刚刚丢下铁锹的鸦群,再一次带着头巾和水壶,推着小车闪亮登场——这一次,不拿东西了,而是来劳动奉献。 还白送免费的沉淀清理服务。 然后,它们在每天防线见了鬼一样的视线中,开始包场种菜。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防线之外的惨烈战场就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数不清的植物一夜之间生长而出。 庞大的生态圈在以环境管控部门做梦都要笑醒的速度清理着所有地狱侵蚀和深渊扭曲的区域。 而种出来的作物,大家对半分,甚至槐诗那一半也直接以友情价当场返销防线,还附赠天国谱系的萃取和加工服务。 防线不收的,则被一车一车的拉向了象牙之塔。 这样清理、种植、销售和加工一条龙程序下来,所有搀和进里面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到最后,后勤部发现,这帮丧心病狂的大群甚至连土都不放过。 就在魔山核心,那些常年在深度之下,被统治者的气息沁润之下异化的土壤,也被槐诗盯上了。 看在之前大家的良好合作关系的份儿,防线直接就以一个便宜到令人发指的价格直接打包送了。 而接下来天国谱系的操作直接骚断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腿。 在拿下批文之后的当天,甚至连那些土都不拉,扛着各种建筑工具的鸦群们带着现境送来的铸造熔炉和几十个学徒,直接就地在魔山的脚下面盖起了一整座冶炼基地,架起铸造熔炉,六条生产线日夜不停的连轴转。 一车一车的沉淀淤泥和异化土壤被送进去,混合着之前搜刮起来的武器碎片和没有价值的大群骸骨,然后迅速的处理成了各种大型的钢构和堆积如山的咒阻合金砖。 等槐诗以不到同行们三分之二的报价和不到他们十分之一的成本,拿下了防线一大半的维修业务的时候,丹波集团已经包括建设、冶炼、水务和药品行业在内的十几家分厂在美洲挂牌营业了…… 近有珊德拉这样的‘本地人’担任保证,上有理查德这样的地头蛇保驾护航,远有荣冠集团牵线搭桥,还有伊兹这样的贵血寰转各方,槐诗作为一个外来者,竟然在索拉诺混的如鱼得水的同时,还以顺畅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的将天国谱系的力量在美洲得到进一步的扩展和延伸。 并且,在第一波项目迅速的开花结果,大家完成了就地分赃,升华了情谊和信赖之后,便火速开始了下一波的朋友交易…… 战争时期,一切从简,大家PY起来也分外惬意,有能力自然一切好说,没有能力的废物点心也不用浪费时间。 有些往日比较敏感的事情现在甚至都不用遮遮掩掩,直接在台面上就把事情解决了。 而就在这骤然缓慢下来的短暂时光中,槐诗也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回音。 就在魔山袭击战结束一周之后,来自统辖局的专员在美洲谱系人员的陪同之下直接空降索拉诺防线,带来了来自一封来自决策室的通知。 在通知之中,统辖局对槐诗的战绩表示了嘉许,对槐诗取得的战果表示了祝贺,对槐诗所付出的贡献表示了肯定。 在一堆有的没的套话之后,便是真正的重头戏。 一具只有槐诗自己才能开启的铁箱。 ——天文会发奖励了! 而就在送走了专员之后,回到了房间的槐诗便开始对着眼前的箱子搓起了小手。 兴奋不已。 不容易啊,不容易。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这宝贝给盼来了。 而就在验证了指纹、源质和圣痕特征之后,才终于开启的卡文迪许特制保险箱内的,只有大量柔软的填充物。 以及,中间一个漆黑的圆柱形铁瓶,还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意。 看上去就像是东夏老年人最爱的保温热水瓶。 “哇,长官,你也到了泡枸杞的年纪了么?”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珊德拉探头惊叹,看了半天槐诗之后,好像懂了什么,微微点头:“也对,毕竟你有那么多女朋……” 啪! 话没说完,就被槐诗面无表情的敲了脑门。 察觉到来自长官的安排视线,珊德拉顿时闭嘴坐直了,眨巴着大眼睛,乖巧。 只是,看向保温瓶的视线依旧难掩好奇。 “究竟是什么东西?” “姑且算是……炼金素材吧。” 槐诗伸手,端起保温瓶,缓缓的拧开。 看似轻盈的保温瓶入手沉重,胜过钢铁,瓶口和盖子摩擦的声音高亢又刺耳,在转动起来的时候,生涩的阻力几乎摩擦出火花。 而等槐诗废了老半天力气,终于拔开的瞬间,刻骨的阴冷就瞬间席卷了整个荣光之塔。 哪怕是提前槐诗进行过报备,也有不知道多少视线瞬间投来。 戒备。 而就在荣光之塔内,层层定律的防护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阵眩晕和恍惚,难以呼吸,脚下的影子开始迅速的稀薄。 而更令人难受的,便是那幻听一般,从耳边,不,从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 嘭!嘭!嘭!嘭! 宛如心跳。 当槐诗伸手,探入瓶内那几乎液化的黑暗中时,便握紧了其中的血肉,缓缓抽出。 在他的五指之间,鲜活的心脏依旧在缓缓的跳跃着。 散发着来自统治者的凶意和戾气! 而感受到来自归墟中的饥渴和鸣动,槐诗就再难控制自己的笑容…… 终于到手了! ——来自大收割者的影之心!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心脏 【影之心】 这是统辖局技术部所给出的称呼。 源自雷霆之海的大收割者的心脏,统治者的畸变器官,汲取了不知道多少灾厄之后所形成的歪曲结晶。 而可贵的是,它并没有像是绝大多数统治者残骸那样因为脱离主体太久而失去活性,散失力量。 也就是说…… 槐诗心中浮现了某个古怪的猜测:在羽蛇将大收割者四分五裂,打包带走的时候,他可能……还是活着的。 这究竟是生命力足够顽强,还是羽蛇刻意为之呢? 各种模糊的可能实在太多,难以揣测,但直接结果恐怕就是美洲多了一大堆可以用来进行各种试验和建造的新鲜材料。 而槐诗,手里也多了一颗还热气腾腾的心脏。 哪怕失去了凝固灵魂的指挥和运用,在脱离束缚的瞬间,它就已经开始本能的试图掠夺周围的阴影,转化为负面源质。 倘若换另一个抗性不足的升华者在这里,恐怕在第一个瞬间就被心脏所散发出的引力所溶解,整个人连带灵魂和圣痕,一切都溶解为阴影属性的源质,流入这一颗勃动不休的心脏内。 紧接着,便是周围的一切活物,方圆十五公里内的所有生灵……倘若不予以压制和针对的话,可能在汲取了足够的源质之后,引发新一轮的爆发,导致影响领域进一步扩张。 在附带的说明和警告中提到过——在没有任何阻拦的实验环境内,仅仅这一颗心脏就能够将一整个贝塔型防护实验室转化为地狱。 而就在心脏内部,已经形成了隔绝外界的固定领域。 根据创造主的观测,在九个不同的心房和特殊结构的作用之下,它具备着恐怖的封闭性和独立性,不受外界的干涉和影响,甚至,已经演变成了独立的超微型地狱。 经过测量,常规深度为71,根据状况的不同,会在69和74之间波动。 并非无力制造出更可怕的深度,而是由于在这个深度区间,所有的阴影质变的源质都会处于最为活跃的状态。 目前现境所知晓的,十九种不同的高阶段阴影属性源质质变里,有十四种必须要相关深度产出的材料或者直接的深度环境才能够完成。 甚至就连归墟的内部结构和运转方式,都是参考类似的环境而成。 具备如此危险的性质,影之心被评定为一级禁忌物品也是理所当然。万一搞不好,有可能会酿造成毁灭一整个边境的灾祸。 根据天文会的法令——一切相关的研究,倘若不具备技术部所颁发的最顶级实验室资质,那么都会被判定为非法,所有的监察官都可以在无审批的状态下直接下达黑函,不会有任何的阻挠。 常规而言,以私人身份拥有这种东西,直接就可以上重点监控名单的。 为了从美洲谱系的手中换取到它的存在,槐诗也忍痛‘大出血’了一把,连这一次所有的战利品基本也全部交了,那半截威权遗物的权杖都没有留下,甚至还动用了伊兹在高层的那一点PY关系。 饶是如此,依旧阻碍重重。 毕竟,一只统治者虽然说小不小,但说大也就那么点大。而在炼金术师们近乎疯狂的探究之下,基本上就没有哪个部分是没用的。 哪怕是头发丝都能编制成咒绳,或者融入某些素材中制作成最顶级的源质矩阵载体。 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宝。 但偏偏市场需求这么庞大,但能够得到的供应又少之又少,毕竟也不是每个天敌都能像羽蛇这种老阴比一样去每天蹲草丛的…… 这种东西就算是有了,一般都谱系内就瓜分完了,哪里轮得到槐诗这个外人。 如果不是他牌子硬人品好,还有天文会的渠道,否则的话,能分个脚趾头盖就谢天谢地了。 尽管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当影之心入手的瞬间,槐诗心中便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像是他所猜测的那样,自己归墟的源质质变和大收割者具备着高到夸张的相似和相容性。 只不过,不同于天问一系的兼容并蓄,对方的源质质变专长于阴影质变和死亡属性,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层楼。 对于大司命一系的圣痕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是更适合的材料了。 想到了这里,槐诗的心中就对雷霆之海浮现出深厚的感激之情。 似乎每次遇到他们似乎都有好事,就连战场对决遇到两个都能捡到这种便宜。 前有魔山送钱,后有大收割者送命。 这是哪里来的地狱带善人么? 爱了爱了! 在验明素材质量之后,槐诗便毫不犹豫的打开归墟。 漆黑的门扉从他身后拔地而起,带着无数诡异浮雕的肃冷青铜之门轰然洞开,从其中流出的滚滚黑暗让珊德拉下意识的往外蹦了大一截,险些拉响深渊入侵的警报。 紧接着,在少女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中,便看到千丝万缕的漆黑从其中延伸而出,缠绕在槐诗手中的影之心上。 宛如血脉接驳一样,没入其中。 而在槐诗的手中,影之心在愤怒的跳动着,本能的反抗和挣扎,恐怖的低鸣回荡在荣光之塔上下,让所有人眼前阵阵昏黑。 可那丝丝缕缕的黑暗却随灭随生,前仆后继的缠绕在心脏之上,反向侵蚀着统治者的残骸,任由它不断的抽搐反抗,强行接续其,根植,寄生,然后蔓延。 到最后,那一颗愤怒勃动的影之心从槐诗的指尖缓缓升起,被扯向了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 大门瞬间紧闭。 可回荡在灵魂和意识中的幻觉心跳声也依旧未曾消失,依稀从远方遥遥传来……从槐诗的胸膛之中。 “长、长官……” 珊德拉躲在自己的大盾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头:“你……还好么?” “嗯?我还好啊,怎么了?” 槐诗不解。 就在她的惊恐凝视里,一层淡淡的漆黑从槐诗的衣领下蔓延出来,顺着脖颈,爬上面孔,随着肌理的起伏和骨骼的轮廓,占据了大半张面孔。 连那和煦的笑容都变得阴森诡异起来,仿佛要择人而噬,如此狰狞。 究竟是同属性阴影质变对下位的天然克制,还是大收割者的诡异力量呢? 只能说,不愧是羽蛇亲自从草丛里蹲来的统治者,这一份来自心脏的恐怖侵蚀力,对归墟的压力,竟然已经胜过了永生之兽的次代衍生物血肉。 现在,槐诗的双眼也已经彻底漆黑。 当那一双眼眸抬起,头顶黯淡的灯光就开始迅速的闪烁,紧接着骤然炸裂破碎,在最后的瞬间,珊德拉看到槐诗的影子蠕动着,如同活化的怪物那样井喷扩展,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了阴暗之中。 甚至,还在向外延伸,顺着走廊肆意奔流,向上,向下,穿过了每一个缝隙,覆盖了所有的领域,一直到吞没了整个荣光之塔,将白塔也化为了灰黑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被束缚在了云中君的领域之内,无从泄露。 而珊德拉,毛骨悚然。 她艰难的吞了口吐沫,喘息,汗流浃背。 感觉自己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含进了巨口之中,无形的獠牙之间,便是灵巧而贪婪的舌头,层层缠绕在灵魂之上,每一次轻柔的触碰,都带来了深入骨髓的颤栗。 往昔曾经引以为豪的防御和坚挺,现在却无法带来丝毫的安心感。 就好像只要槐诗稍微动念,自己就会被碾压成粉碎一样。 她已经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来看这个热闹…… 丽兹说得没错,长官他虽然大部分时候看上去像个人,但实际上变态的程度真得好可怕啊! 该不会是在统治者血肉刺激之下快要兽性大发了吧…… “您、您先忙……” 她挤出了一个抽搐的笑容,后退了两步:“我今天出门衣服好像还没收,我先走、走、走了。” “嗯?不多留一会儿么?” 槐诗疑惑,不解的问:“昨天不是你说今天来这里吃晚饭的么?我还打算炖汤呢……” 当热情邀请的时候,他身后的黑暗便随着呼吸而缓缓膨胀,一只只猩红的眼睛俯瞰而来,带着饥渴和贪婪的神采。 仿佛等着菜肴自己长腿走上餐桌那样。 充满期待。 “不,不用了。” 珊德拉小心翼翼的后退,摇头的速度胜过了拨浪鼓,艰难的笑着:“我已经饱了,不饿,长官你自己吃就好,我先走啦,明天请假,拜拜——” 小步磨蹭到门口之后,便像是脚后跟着火了一样扛起盾牌,狂奔。 一直跑到门口,看着身后那一片薄雾一般涌动的黑暗,她才松了口气。 哪怕知道槐诗并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依旧忍不住本能的害怕,想要逃跑。来自灵魂中的颤栗到现在依旧徘徊不去。 仿佛能够感受到虚空中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有沙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记得带伞。” 在黑暗的最深处,云中君微微一笑,敲着摇椅的扶手,告诉她:“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炽热的烈光从头顶云层之中猛然跳出,雷电横过。 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霹雳。 冰风呼啸而来。 并没有任何先兆,就在夕阳昏光未散的午后,滚滚浓墨在天穹之上涌动着,瞬间,将整个索拉诺吞没在其中。 没过多久,毫无温度的雨水便从那一片黑暗里,从天而降。 富有节奏的雷鸣巨响回荡在天穹之上。 宛如心跳。 当在城防的高墙之上,一座座探照灯抬起,炽热的光芒照向阴暗的云层时,便从那一层层云雾汇聚而成的黑暗里映照出某种诡异的轮廓。 宛如勃动的血管一样。 粘稠的阴影在灾厄之云中缓缓的流转,自云层里那宛如熔炉一般的高温里缓慢的游走,彼此衔接时,就编制成狰狞又诡异的轮廓。 每当有耀眼的雷光闪过,便短暂的照亮了其中那怪异的侧影,而每一次电光的纵横,便在大地之上留下了一个深邃的漆黑焦痕。 而就在云层之上,庞大的鹦鹉螺奏响鲸歌,再度巡行,自阴云中激起一道道涟漪。 船舷两侧,飞舞的鸦人拖曳着巨大的箱子,源源不断的将海量的地狱沉淀和灾厄结晶倾倒进了雨云之中。 无数从战场上凝结成的诡异素材落入了那一片泛起涟漪的云层中,最终,形成了星星点点的亮光,为那一片庄严的黑暗提供更多的点缀和素材。 现在,当冰冷的雨水洒落尘世,便有恐怖的温度在熔炉之中升起。 天阙鸣动。 铸造,再度开始了……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调令 “几点了?” 在昏暗里,帐篷里的士兵打着哈欠钻出脑袋,只看到依旧一片阴暗,潮湿的空气充斥在口鼻间,难以呼吸。 “两点。” 执勤的哨兵环顾四周,眼睛里满是血丝,不耐烦的回答。 “哦。”年轻人呆滞的点了点头:“换班还早,那我再睡一会儿……” 回答他的是敲在脑门上的空水壶。 “睡个屁!” 哨兵翻了个白眼:“不是凌晨是下午!这都下午两点了。” 接替者呆滞:“那你怎么不叫我换班?”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能睡?” 熬了两天没闭眼的哨兵嚼着烟叶,怨念的看了一眼天空:“这鬼天气,根本他妈的睡不着……” 轰! 话音未落,阴暗天穹之上的雷鸣再度扩散。 震动的空气仿佛在摇曳着大地,令头发丝都在那低沉浑厚的余音中为之晃动和摇曳。 涌动的浊流从观测所旁边的山崖之下涌动而过,卷动着腐烂的残骸,湍急奔行,最终汇入远方在两天之前出现的浅滩,大量污浊的泥浆堆积,隐隐的绿色从这一片荒芜多年的沙漠里萌芽,竟然快要形成一片沼泽了。 当泛滥的生机覆盖了每一个地方,海量的蚊虫就率先到处飞舞了起来,在走兽生灵的身上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肿包。 而在偶尔冲刷到乱石堆里的污水中,竟然已经隐约看得到虾米的踪迹。绝迹多年的水锈蜗牛再一次从石壳下面爬出来,沐浴着雨水,抓紧时间繁衍子嗣。 明明是一片勃勃生机的场面,可是却压抑的让人心慌。 就在连日不断的暴雨、大雾和霜雹之中,整个索拉诺防线都被浓厚到化不开的潮湿热意所覆盖。 那一张阴沉的天幕根本就没有过任何的变化,灰蒙蒙的一片,如同铅板一样,压在所有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触目所及见的,阴云之下的世界,却再无任何柔情可言。 泛起铁光的山川,涌动着水银色彩的湖泊。 棱角锋锐的细碎钢砂夹杂在灰色的雨水中洒下,像是从云层后的巨大机械里抖落的尘埃。好像看不见的双手,将整个世界一点点的刷成黯淡的银白。 而在这之前,二十四小时毫无间断的雷声就已经令部分神经衰弱的士兵们陷入了失眠和间歇的狂躁之中。 安眠药和烟酒的申请量以倍数在暴涨。 整个索拉诺好像被拖进了一个巨大的工场中,在云层之后的不断变化的恐怖阴影里,迎来了切削、煅烧、加工和再组装。 一切都被阴霾和暴雨所笼罩。 阳光不再。 就连往日习以为常的暴虐日晒和充满尘沙味道的空气现在都变得如此温柔,让人缅怀。 头一次,短暂的修整期竟然让人感觉如此漫长。 “这样下去,不如赶快上前线算了……” 嚼着烟草叶子的哨兵啐了口吐沫,烦躁的抱怨。 “喂……”同伴提醒。 “怎么,连个好觉都不让人睡,抱怨两句怎么了?”哨兵不耐烦的回头:“难道还能一个雷劈死我么?” 轰! 天穹之上,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驰骋而过,恐怖的声浪里夹杂着什么怪物惨烈嘶鸣的咆哮,让人的脸色煞白。 而同伴,终于抬起手,指向了远方:“你看那个……” 就在幕布之外的暴雨之中,一闪一闪的光芒。 像是萤火虫一样的飞舞,翱翔在天地间的暴雨中,当无数细碎的光点汇聚在一处,便化为了如梦似幻一般的场景。 那是……什么? 哨兵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捕捉,却感受到指尖一阵刺痛。 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当他惊慌撒手,便看到,从指缝里升起的微光。 那是一粒细碎的……铁砂? 挣脱了大地的束缚,那些散落在尘世之中的钢铁尘埃仿佛展开了无形的双翼,在雷声的呼应之下,成千上万,汇聚成闪耀的星辰之海。 就这样,逆着暴雨,向着天穹升起。 在无形的引力拉扯之下,没入阴云。 滚滚雷鸣的声音消散,当双耳里嗡嗡的余音消散之后,却未曾听见新的巨响再度涌现。 死寂的天穹微微震颤着。 破裂。 一线缝隙突兀的从云层浮现,烈光如瀑布一般的洒下,切裂了黑暗,照亮了那些呆滞的眼瞳。 天亮了。 崩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的,阴云在迅速的收缩,溃散,连同着暴雨一起。 当久违的阳光重新笼罩了这个荒漠世界时,一切却仿佛变得截然不同——绿草如茵的大地绵延向了世界的尽头,一株株树木错落的散播在那些荒原之间。 澎湃的河流在河床的残痕里畅快的奔流着。 恰如春天突如其来。 荒芜不在。 “那个小子,干得不错嘛。” 在钢铁城墙的边缘,随手摘了个苹果吃的熊神眺望着短短半个月便焕然一新的世界,嘿然一笑:“虽然花里胡哨的很麻烦,不过看着倒是舒服了不少。”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在无休止的暴雨和天象变化之下,早已经干涸多年的世界,竟然再度浮现出隐隐的生机。 崩溃的生态圈被再度重建,数之不尽的生机在这一片曾经被深渊侵蚀的土地上再度绽放。 这一番在融合统治者残骸时还顺手投桃报李的行为,倒是不枉理查德这一段时间为他敞开供应的源质储备。 只是,让熊神遗憾的是,整掇成这么精致的样子,再打起仗的时候,恐怕又一次会毁于一旦吧?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让那些孩子好好放松一下吧…… “通告各处驻扎,各部轮流休假半日。” 理查德吐掉了果核,回头对身后的副官吩咐:“难得的好天气,都出去转转吧。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说着,他背着手,哼着歌,走下台阶去。 残存的雨水从天上坠下,在平滑如镜的钢铁墙壁上滑落,映照着崭新世界。 远方吹来了清新的风。 暴风雨再次到来之前,是个晴天。 …… 而就在防线的最前端,荣光之塔,依旧被层层涌动的阴暗所覆盖着。千丝万缕的漆黑舞动,向内缓缓收缩。 在那一片阴暗的领域最中心,沉睡了漫长时间的槐诗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看到眼前软趴趴甩来甩去的马脸。 “你醒啦。” 塑胶面具脸上长满了苔藓的托尼老师吹了声口哨:“感觉如何?” “托尼?” 槐诗愕然,瞪大眼睛,这货什么时候摸自己旁边的? 为什么自己一点感应都没有? 还有…… “你脸上怎么长毛了?”槐诗惊叹:“好绿!” “这么潮的天气,能不长毛么!” 托尼怨念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一觉睡舒服了,害我在这边等了快两天……今天你要再不醒的话,我恐怕就要找你那几位绯闻女友过来看看谁才是能吻醒睡美人的真爱了。”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想到这么怪东西在自己旁边蹲了两天,就不由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完整。 神情满怀戒备。 “你想干什么?” “是我问你想干什么才对……” 托尼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身上:“你能把特效先关了么?还有,你手里那玩意儿究竟是个啥……” 槐诗疑惑的低头。 然后,才发现,从自己脚下延伸出的黑暗。 伴随着轻柔的呼吸,他的阴影如同火焰一样的舞动着,难以定型,自人的轮廓和庞大野兽之间不断的变化。 凝结成实质的黑暗就从变化之中扩散而出,宛如丑恶又狰狞的血管,可看上去又仿佛是什么诡异的捕食器官。 本能的扩散,分化,千丝万缕的延伸向四面八方,试图触碰一切触手可及的生命。 在槐诗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有丝丝缕缕顺着砖头缝快要没入到托尼的影子里去了。 而不知为何,当现在槐诗再度看向这个熟悉的马脸怪人的时候,却幻觉一般的嗅到了前所未有的甘甜和美妙气味。 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于是,黑暗高涨。 槐诗感觉,只要自己动念,狂喜的阴影就会如潮涌出,瞬间吞没眼前的托尼,将他四分五裂,彻底溶解。 可这莫名的饥渴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在神性的矫正之下被循序铲除。 影之心本能中那一部分属于统治者的贪婪仿佛也随之融入了归墟中,一时间让槐诗不知是好是坏。 “不好意思,一时半会儿还不好控制。” 槐诗尴尬一笑,五指微微紧握,活化的黑暗迅速收缩,回归了他的阴影中去,只是依旧有丝丝缕缕不断的冒出头来。 而托尼仿佛也察觉到自己在某种危险的边缘走了一遭,下意识的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绿毛。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拔出武器。 本能的感觉到蕴藏在槐诗躯壳中的诡异力量和那宛如海潮一般狂暴的侵蚀性,甚至,比资料中所记述的影之心正体还要更加离谱。 而更令他感受到威胁的,是槐诗手里的那个玩意儿。 只不过是拳头大小的钢铁之物。 难以分辨,那精巧至极的机械造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可外形看上去却好像和一颗常规的心脏差不多。 此刻,就在槐诗的手中,它依旧在缓缓的勃动着,齿轮运转,金属瓣膜膨胀和收缩,一层层粘稠的液态阴影源质随着心房的运转从血脉的断口中流出,诡异的消失不见,不知究竟去向了什么地方。 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其中的心跳声。 如此低沉。 那声音回荡在自己的灵魂和意识之中,令他的呼吸也随之紊乱,不由自主的在心脏的牵引之下渐渐急促。 到最后,竟然难以分辨那声音究竟是来自于槐诗的手中,还是自己的胸膛里。 可在他试图调动颅骨里的芯片,分析和对比数据库的时候,那一颗心脏又随着槐诗五指的收缩而消失无踪。 只留下他不知何时已经宛如擂鼓的心跳声在孤独的鸣奏。 就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那么激烈。 “那究竟是什么鬼?” 托尼余悸未消的盯着槐诗空空如也的掌心,到现在还忍不住后怕——竟然让自己一个男人对槐诗感觉怦然心动? 太可怕了! 这个家伙,猎食范围已经进一步扩大了么……继老人小孩儿通杀之后,就连自己都不放过了?! “啊哈哈,一个刚刚做好的小玩意儿而已,不用在意,不用在意。” 槐诗尴尬一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之后,正色说道:“那个啥……托尼啊,等那么久,吃了吗?” “……” 转移话题都这么生硬的么,大哥?好歹敷衍我一下好吧? 马脸之下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 不过他终究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槐诗这家伙画风不正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塌了决策室的老爷们去操心,关自己这个工具人什么事情? “紧急调令,哥们。” 他懒得再从寒暄开始瞎扯,直截了当的从口袋里抽出一封调遣命令书来,在槐诗眼前展开:“美好的休假时光结束了。” 托尼同情的说:“该加班了——” 叮~ 槐诗仿佛听见一声轻响。 新的任务!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福音圣座 这么快? 这些日子,统辖局对自己的态度渐渐变化槐诗也有所感受。 从一开始的极力争取到如今的态度暧昧,隐隐又有那么一点冷处理的感觉在——就好像是对清纯可爱的青梅竹马暗地里隐藏的另一面已经有所察觉,产生了怀疑。 热度衰减。 一时间竟然让槐诗怅然若失,内心之中竟然隐隐升起了某种幽怨。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么?你再努努力说不定我就动心了呢……况且,人家只是偶尔去一些黑漆漆的地方放纵了一下而已,你怎么就这样了呢? 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甜头,坚定一下他的信心和追求的动力? 况且,自己最近还看上了这一季新出的限量版统治者系列包包,正好还缺几个冤大头来付个费。 要不下次牺牲一下,请吃顿饭好了。 说不定只要喝醉了泪眼朦胧的叹几口气,抱怨两句罗素那个家伙不懂年轻人的心思,就能多拉一批免费无息贷款回来呢…… 这些有的没的荒诞念头偶尔也会在槐诗的脑袋里转个几圈。 当然,想法距离实施中间至少还差十个深渊之底到现境的距离。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和统辖局之间的关系依旧处于某种暧昧的状态中——大家表面上其乐融融,但实际上还处于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是我不说的套娃循环里。 明面上的针对和审查自然不至于,但考虑到槐诗凝固的可能之后,也势必在某些时候会有所保留。 而这个时候天降大任? 这就让槐诗有点茫然。 而且还换了托尼来发通知,少了艾总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和偶尔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竟然让槐诗有点略微遗憾。 你们就拿这个来通知干部的? “啥玩意儿?” 槐诗疑惑:“又有安排了?” “没错,你被暂时征调了,又一次,唔,欢迎重归原暗军团,不过这次军衔是【上校】了,恭喜恭喜,水涨船高,不过除了津贴和阵亡抚恤多了点之外其他的好像都没啥变化,但总归是好事儿嘛。” 托尼利索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崭新的配套肩章和证件,连带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一同拍进他的手里。 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向新晋高级工具人槐诗表达了恭贺之后,直接的告诉他:“总之,咱们可能有个大活儿要处理一下。” “大活儿?” 槐诗捏着命令书,看着眼看着上面的印鉴和痕迹,确认是决策室签发之后,越发的不解:“多大的活儿?” “emmmm,比之前你干的那个魔山还要大个……十来倍吧?” 伴随着托尼的话语,槐诗手里那一本小册子上缓缓浮现墨迹。 在验证了指纹、源质和圣痕之后,一行漆黑的字符便从空白的封面上缓缓浮现。 ——《福音圣座作战计划书》 死寂。 漫长的寂静里,槐诗低头看着封面上的标题,许久,克制着自己狂吸冷气之后对着托尼HAFUHAFU的冲动,怀疑的问: “你们,认真的吗?” 托尼沉默,无奈颔首。 这下,槐诗彻底没话说了。 这他娘的才刷了几天的经验,怎么就要被丢到主战场去了? …… …… 两天之前,天竺,空界。 灰暗的云雾之中,充斥着无穷尽的焰光。 当埋入边境的业火被点燃,整个深度10以下的领域都被埋葬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火焰里。无数的物种、遗迹乃至战场的残骸都尽数化为了焦炭,只有代表着死亡的火焰仿佛永恒盘旋,焚烧着一切还未曾变成灰烬的东西。 混合了数十个深度的灰暗领域变成了一片火海。 根据青铜之眼的估算,七十年内,这一场火焰都没有消退的可能,二百年之内,都不要想着重新开拓和利用。 甚至,如此海量的源质焚烧令内部的环境和定律已经产生了不可修正的异化。 此处已经化为了绝境。 哪怕是隔着四个深度之外,高耸的黑岩铁壁之上,依旧无时不刻的能够窥见那一片涌动的光芒。 伴随着空界的彻底焚烧,随之毁灭的便是上千个地狱军团和数之不尽的深渊大群。 甚至有两位统治者都因此而身受重创。 雷霆之海的进军速度一度受挫,甚至,主力也调转了方向,不再在这一片现境所创造的地狱上浪费宝贵的时光。 而作为代价——空界、地界、天界,天竺谱系所构建的三重防御,已经率先失去了外围最庞大的领域,只能依靠天界去勉力维持防线,保持底层地界的完整。 如此沉重的抉择,让所有参与者心中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痛苦的疑问——这真的值得么? 或许。 可倘若不全面放弃空界,等待着三界防线的,恐怕就是雷霆之海的长驱直入。疲于应对的天竺谱系就算是耗尽所有的积累,恐怕都无法抵挡诸界至锐的兵锋,甚至就连现境防御阵线可能都会在这一点的要害之创,引发全线的崩溃。 没有人能够承担那么恐怖的后果。 为了抵抗地狱,他们只能去创造更加残酷的地狱。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别无选择。 如今,在烈火焚烧中依旧屹立的无数僧侣的残骸,那些在飓风之中永恒回荡的沙哑诵经声未曾有过任何的动摇。 依托着这一片无穷尽的绝境所构成的业火封锁,天竺谱系得以争取到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却依旧未曾放下任何警惕。 就在如今天界的最前方——作为观测站而存在的黑岩壁垒,已经在天文会的接管之下,进入了紧急战争状态。 庞大的探镜系统未曾在那一片火海之中移开片刻,二十四小时最高级的观测输出,焚烧着海量的源质结晶,死死的锁定了那个在火焰之中缓缓靠拢的诡异阴影…… 无穷的烈火涌动着,如潮水一样,从两侧开辟。 然后,展露出那一张诡异的巨大人面。 空洞的双眸仿佛倒映着近在咫尺的现境,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期盼笑容。当那嘴唇自深渊之中微微开阖,便吐出出宛如洪流一般的凄厉歌声。 高亢又尖锐的声音回荡在业火之中。 无孔不入的烈火无法将它焚烧殆尽,反而在它那无穷的质量前方被碾压开辟。 在这绝境之中,超过了观测尺度的恐怖巨物嘶哑的颂唱着世上唯一的真神,万物的终结和起始,一切意义的集合和一切生命最终的归宿。 业火无法将它焚毁,因为它才是货真价实的地狱。 ——那是一整个活化的地狱! 当随着星辰一般的自转,诡异的人面隐没进了暗处之后,无数涌动的黑暗里便再度浮现出一张畸形的狮子面,然后是诡异的公牛和骸骨所形成的鹰首。 狮子、公牛、鹰和人面…… 四张巨大的面孔在地狱之上轮番浮现,这便是牧场主降临在至福乐土中的四种化身! 象征这祂如同狮子一样吞噬地上活物,如公牛一样饕餮草木啃食世界,如巨鹰一样食尽天上的飞鸟之后主宰权威,到最后,如人一般将狮子、公牛和鹰一同食尽。 而深渊食物链的真髓,便这四者之间轮转中展露无遗…… “拉响战争警报。” 在探镜的正前方,投影之下的老者抬起手,发布命令:“唤醒【阿贾伽瓦】和【妙见神轮】,向统辖局发出警报。” 他停顿了一下,沙哑的说: “——告诉他们,‘福音圣座’出现了。” 此刻,在火海之中,耀眼的光之冠冕凭空浮现,加持在了那活化地狱的正上方,妆点的人面越发神圣肃穆。 无数重叠在一处的刺耳圣歌高亢迸发。 在涌动的火海中,那一座地狱堡垒上的无数兽面和人脸不断变换着,空洞的眼瞳死死的盯着天竺防线的辉光,似是忌惮,衡量着在此处作战的利弊一般。 许久,终于难忍肺腑中的饥渴和贪婪。 祂张口,露出腹中的无穷黑暗,穿过无穷的业火,向着天界扑来! 战争的警钟被再度敲响。 当半个小时之后,来自彩虹桥的轰击终于结束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满目疮痍的废墟。 宛如盛宴之后的杯盘狼藉。 而福音圣座,已经再度沉入了无穷烈火之外的深渊中,消失不见。 …… …… “两天之前,‘福音圣座’出现在天竺的天界防线,虽然最终被天竺谱系的神迹刻印所击退,可在那之前,黑岩壁垒、苦路、腐土三个要塞已经被彻底吃掉了。” 荣光之塔内,托尼打开手机屏幕,向愕然的槐诗展示着来自明日新闻的坏消息:“比这更糟的时候,美洲的第四防线、俄联的圣心修道院,也全部被攻破。 现在,为了应对亡国的压力,无尽之海的防御已经处于虚弱的极限,倘若放任不管的话,天文会的冬壁、东夏的蓬莱还有更多的外层防线沦陷可能也只是时间问题。 留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槐诗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短短的睡了一觉,原本还颇为顺利的局势便陡然严峻了起来。 好像是受够了连日以来不断的失利和挫败,这一次,至福乐土终于发力,将精心准备了漫长时光的战争兵器送上了战场。 一整个被牧场主赐福之后完成活化的巨型地狱! ——福音圣座! 那群已经经历千百次的进食和溶解,号称彻底从深渊循环中超脱的‘归净之民’倾尽了所有的收藏,依托着地狱的根基,打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地狱堡垒。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太过于骨干。 只靠着至福乐土,根本无法完成这么庞大的工程。 原本现境预计中,哪怕是到这一次诸界之战的末期,恐怕也不可能在战场上看到它的踪影。 遗憾的是,最糟糕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为了完成福音圣座,至福乐土那帮狂信徒,竟然忍着食欲和其他的地狱势力进行了联合。 这究竟算是什么? 地狱里的奇迹么? 现在,根据统辖局的观测情报:在尚未彻底完成的福音圣座上,除了两位统治者位阶的大天使长——公义和惩戒之外,起码还有四个以上的未知统治者在上面驻扎,而附属的冠戴者、军团和大群更是不计其数。 威胁评级已经接近了‘枯王行舆’和晦暗之眼的‘灭绝种’。 “还真是一场大活儿啊……” 槐诗看着手中那厚厚一本作战计划,忍不住轻叹。 明明应该是压力如山、惶恐难安的时候,可这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他低头,看着缭绕在五指间的黑暗。 不由得开始,期盼——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工作 傍晚的餐厅,还是老位置,槐诗再一次见到了熊神。 “状况,你都清楚了吧?” 相比上次,理查德似乎疲惫了很多,不知道熬了多少天的夜,眼睛里全都是烟草熏出来的血丝,但食量却依旧不减,正在以让槐诗羡慕的胃口饕餮着盘子里堆积如山的牛胸肉,速度飞快。 大量的酱汁从指头缝滴出来,带着辛辣和甜腻的味道。 吃得香甜无比。 如此重的口味,实在是让人钦佩。 “要来点么?”理查德察觉到他震撼的目光,抬头问。 “……事发突然,没什么食欲,下次吧。” 槐诗叹了口气:“您这边也收到通知了?” “通知?没见过那种东西。 不过统辖局的调遣函和命令书,倒是和国会的文件一块发下来了。 口气大的让人不爽快,作风蛮横的让人受不了。一副我要拯救世界的样子,其他人只要配合就完事儿了。 但除了配合,好像也没其他的办法——” 理查德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槐诗肃然的神情,便忍不住嘲弄的咧嘴:“放轻松,现境还没到指望你的时候呢,‘大英雄’。” “只是稍微紧张而已。”槐诗无奈。 “往好处想,就算是你死了,也无关大局,对不对?” 熊神用独特的方式安慰道:“这一次也不只是美洲单方面的作战,是真正意义上的谱系联合——哪怕是我,在里面也只不过是一颗螺丝钉。 而所要面对的,就是……” 他想了一下,微微耸肩:“那个东西。” “福音圣座?”槐诗问。 “圣座?哈,别开玩笑了。” 理查德模糊的笑了两声:“我可没看出那玩意儿有什么神圣可言,充其量,不过是带着大喇叭的餐车而已…… 你知道最前线是怎么称呼它的么?” 悲鸣号。 所有在战场之上见证过那恐怖阴影的幸存者都这么说。 散发着深渊福音的福音圣座,对于现境的人而言,不过是不断环绕着永恒哀鸣和惨叫的巨大怪物而已。 看不到任何神圣,也无法领受任何的赐福,其中流出的只有潮水一般的猎食天使和受祝信者。 那恐怖的体量和所配置的深渊咒物能够将一个深度内的所有尽数笼罩在猎食范围内。 在出现的瞬间,对于守卫者来说便已经无路可退,也无路可逃。倘若死亡,所能得到的便只有永恒落入神之巨口的绝望结局。 “你是哪部分?”理查德问。 “防线守卫和登陆队……” 槐诗无奈耸肩:“似乎已经被上面当成万用型的工具人了,遇到这种危险的任务,就会被立刻安排起来。” “都是死亡率超过六十以上的地方啊。” 熊神赞叹,并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仿佛司空见惯:“没什么好紧张的,做好你的工作,然后活着回来就是了……偏偏这两点,我都不担心你,除了叫你趁热多吃点之外,也没什么好对你讲。 所以,放轻松,然后等着就好。” 说到这里,理查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幸灾乐祸:“你可是第一轮作战名单上的特邀嘉宾呢。” “这么离谱的吗?”槐诗傻眼。 “不然呢?好用的工具就是要大家一起共享,不是么?罗素那老王八这一次倒是难得这么大方。不过别担心,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孤军深入,为了方便展开行动,到时候会会有一支小队配合你。” “还是算了吧。” 槐诗摇头:“我并不擅长指挥,也没什么战术头脑,相比之下,还是我的大群更顺手一些。” “那群乌鸦人,还有那个蛇人冠戴者?” 理查德想了一下,回忆起曾经在基地里露过面的怪物们,了然点头:“这些都随你,上面的大老爷们不至于无线电指挥你怎么走位。但就算你这么说,原本计划分配给你的队伍不会改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槐诗沉默着,缓缓点头。 就算是槐诗不擅长指挥也没有关系。 不,如果是统辖局的安排,哪怕是个槐诗是个脑瘫,队员们应该都有能带着老板下本的素养和决心。 将他们分配给槐诗的目的只有一个——最大可能的保证槐诗的安全,同时确保任务目标达成。 不论槐诗是去利用、舍弃还是牺牲,都无所谓,他们一整个小队都是专门配给槐诗的工具和消耗品。 哪怕没有必要。 就算槐诗再如何担保。 将所有人都作为工具一样的去使用,只能说一如既往的统辖局风格,同时,也分外的令人不快。 “除此之外呢?” 槐诗不想再谈论这个,继续问道:“我什么时候出发?目的地在哪儿?” 理查德没有说话。 沉默的看着他,用一种让槐诗发毛的眼神,许久,才缓缓的说道:“你哪里也不用去。” 他说:“就在这儿。” 索拉诺防线,就是天文会所选择的战场之一! 确切的说,包括美洲索拉诺防线在内的六个边境,都会作为原本防线的替代品,被边境防御阵线推到战场的最前面去。 而到时候,上下三个深度的毁灭,也都已经被纳入了可以承受的代价之中。 要调动的并不是槐诗。 他只需要收到通知之后坐着等待就好,养精蓄锐,准备好斗争或者死亡,等待时候一到,整个战场都会向着他们走来。 到时候,等两个庞然大物碰撞在一处,就会迸发惊天动地的涟漪。 在它们分出胜负前,便会又数不清的从属彼此厮杀。最后,迎来悄无声息的陨落或是光焰万丈的灭亡…… 和覆盖了好几个深度的可怕规模相比,哪怕是槐诗,在其中也不过是蝼蚁或者微尘,无从撼动大局。 倘若成功,尚且有机会重新夺回那些被吞入其中的灵魂。 倘若功败垂成,那么,就只能坐视着满载灵魂和悲鸣的活地狱缓缓沉入深渊之中,回归牧场主的腹中。 槐诗无声的轻叹着。 “害怕了?”理查德忽然问。 “……实话说,是有的。” 槐诗并不掩饰自己的忐忑:“毕竟,面对的可是那位真正的地狱之神,就算祂还没来,也还有那么多统治者和大群。 万一死掉的话,什么宏图大业恐怕也都一了百了了。 这种时候要说不怕的反而是假的吧?” “只是嘴上说说的程度,已经比其他人好多了。” 理查德漫不经心的扯着盘子里的牛肉,松软的牛肉被慢火烟熏了好几个小时,在手里轻轻的一撕就散开来了,露出粉嫩的色泽。 “你在农场工作过么,槐诗?”他忽然问。 槐诗想了一下,摇头:“商场倒是发过传单,但农场的机会在东夏可不多。而且,美洲的农场和东夏的应该也不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理查德想了一下,摇头:“都是埋起头来卖力气给老天爷的苦活儿。种地,养牛,放羊……都一样。 可每到了粮食可以收、牛羊快要出栏的时候,就会有狼——”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就变得冷漠起来,残酷的吓人:“要对付那种东西的话,害怕是没有用的,槐诗。 狼来了,你就要拿猎枪去打它,在它将更多的羔羊夺走之前,就这么简单。” “你所害怕的是牧场主,可就算这个世界只是牧场,祂也从来都不是牧场的主人。” 那个老男人抬起眼睛,平静的告诉她:“所谓的福音,只是祂想要将你的东西夺走的借口,所谓的地狱真神,也不过是腐尸堆积成的塑像。哪怕侥幸吃到了一点东西,可改变不了寄生虫的本质。 这个世界从来不属于祂,那些真正美的东西也一样。” 他说:“祂是我们的敌人。” 寂静里,槐诗颔首。 “我知道。”他回答道。 “所以我才欣赏你。” 理查德终于笑了,满是赞许:“你从来没有敬仰过那个鬼东西,你只是在害怕打不过而已。” 许久,当餐厅的门口,那个等候的副官第三次焦急看表的时候,老人终于吃完了自己的午餐。 平静的擦拭着指尖和嘴角的油渍,戴上了自己的帽子,起身道别。 “别担心,槐诗,只要做好你应该做的就行了。”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告诉他:“我也会做好我的。” 在老人转身离去时候,槐诗听见了他最后的声音。 “如果祂敢来,我们就一起杀了祂——” 就像是砥砺着爪牙的野兽一样,那么低沉。 让槐诗愣在原地。 一直到他走了很久之后,角落里悄悄探头探脑的珊德拉才凑过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老人离去的方向。 “老头子还好吧?” “嗯?大概,算好吧?”槐诗想了一下,忍不住耸肩:“只是好得有点太吓人。” 珊德拉欲言又止,许久,摇头:“唐娜姐……就是他的女儿,就在第四防线服役……” 槐诗刚刚端起来的水杯僵硬在半空中。 美洲第四防线。 被福音圣座毁灭吞噬的第二个地方…… “原来如此么?”他轻声呢喃。 “抱歉啊,长官,你别生气。”珊德拉似乎误会了什么,低声的解释:“他原本是想要代替你的,但是羽蛇没有同意。” “放心,别胡思乱想,只是作战之前的例行训话而已。” 槐诗放下水杯,忍不住轻叹,“只是,忽然感觉,如果不做出一点成绩来,就很对不起别人所寄托的期望啊……” “啊?”珊德拉茫然。 “别傻愣了,走吧,去开车。” 槐诗起身,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我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啊啊,好的!” 珊德拉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而就在他们回到荣光之塔的时候,已经有全副武装的小队等待许久。 就在重新整合起来的队列之中,全部都是从防线各处抽调而来的士兵,仓促之间,就连装束和武器都还没有来得及统一。 可是当那些型号和色彩都截然不同的动力外骨骼被再度被汇聚在一处的时候,却让人感觉如此的和谐,仿佛生来就应该如此,密不可分。 就在森严的阵列最前方,晶格1-7抬起手,再度向着槐诗行礼:“铸铁军团,向您报道,长官。” 在短暂的沉默中,槐诗看着他们,了然颔首:“看来接下来大家又要一起并肩作战了么?” “我们的荣幸,长官。”晶格1-7回答。 “也是我的。” 槐诗颔首,并没有再怎么客套,拍了拍他的肩膀:“外骨骼的整备都完成了么?” “还在调试。”晶格1-7回答。 “那就交给我吧。” 槐诗笑起来,端详着整备架上那些粗粝的战争装备:“再来几个人给我打下手,看看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能不能弄点新的东西出来……” 说着,他弯下腰,捡起地上工具箱里的扳手。 不管天边的阴云还有多远,属于他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观测 然后,一天,两天。 一周,两周。 福音圣座的踪迹再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富有耐心的猎手一样,察觉到了猎物的戒备和警惕乃至杀意之后,便再隐藏进了黑暗中。 任由不知多少人焦灼的等待,纹丝不动。 只有偶尔在深度乱流和众多深渊要塞的探镜观测中,隐隐绰绰的浮现出踪影和边角,可很快,又会诡异的消失在那一片黑暗里。 甚至有人认为它已经再度沉入了深渊,回归至福乐土。可那么庞大的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一旦再度运行起来,势必不可能隐匿自身的庞大质量和引力。但同时,也有人说是通过亡国的血河或者雷霆之海的风暴信道,乃至黄金黎明的天梯达成了转移。 不论如何争执和猜测,探镜的搜索和青铜之眼的观测队都未曾停止过自身的行动。 来自现境或者边境的学者和无归者之墓的探索队伍不断的在现境和深渊之间往返,自隐秘的路径穿行在地狱领域之中,观测着那诡异之物的存在,寻觅着它经过时所存留的痕迹。 只可惜,分布在不同深度之间的数十支队伍全部都一无所获。 “搞不好,都已经走掉了吧?” 深度71,编号T87671的地狱·悬海。 带着浓郁湿气和闷热的狂风中,干涸的沙丘,浑身晒伤的学者撑着伞,趴在天线下面,狼狈的记录数值。 感受到皮肤裂口上的瘙痒和痛楚,就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么多人,大家冒着风险,现在跑到深渊里,不说送菜上门,也是个不知死活了……上面老爷们动动嘴,我们腿就要跑断。结果呢?半个月了,毛都没发现一根。” “别哔哔了,老老实实干活儿。” 帐篷里只穿着裤衩的中年人看着屏幕上汇总的数据,不耐烦的打断了对讲机里的牢骚:“你妈的,好像当初选课题的时候拍着胸脯要为现境献出生命的好像不是你一样……结果才白跑了几天就开始发牢骚?” “年轻人太傻了,哈哈。老子巴不得白跑。” “真发现什么,你跑得了么?” 调侃的嘲弄笑声从频道里响了起来,很快,又消失了,因为一个提着裤子的虚脱身影踉跄回到了帐篷里。 “水,给我水……” 托尼顶着一张马脸,沙哑呻吟。 他快要拉虚脱了。 “还没停?”队长愕然。 “我怀疑是某个喜欢到处乱搞的人给我下了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对劲……不就是笑了他几句女朋友太多么,至于这么记仇?” 托尼抱怨着,扯开领口扇着风,露出一大把胸毛,以及,密集的疤痕。不论是哪个,都足够让人感觉眼睛痛。 “有啥发现么,各位?”他探头问道。 回答他的是无奈的沉默。 一无所获。 “先喝水吧,把药吃了。”队长说:“这种地狱里的突变痢疾很要命的,要是放着不管,早晚连肠子一块拉出来,到时候人都要化脓了……” “早就吃过了,别说痢疾,解毒、消炎、杀菌,连铝热剂我都吃了快半斤了,没用。”托尼掏出几板被抠空的药片,又忍不住加了一件衣服,打着哆嗦:“实话说,不太对劲,我感觉不太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那些竖起的汗毛。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开始不对劲…… 莫名的难受和恐慌。 然后,他又听见了来自仪器上警示声,这些天来第不知道多少次。 “什么事情?”他探头张望,可是却看不懂。 “四期波相,有新的引力场在上浮……但没有后续的记录,是误报。”队长看了一眼,无奈叹气:“早说了,技术部发的设备该更新一下了,智能化一点啊……现在这个型号,只要亮度高于标准的闪烁出现就会哔哔乱叫。” 然后,又是一声警报。 让人烦躁。 所有人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有托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对。 哪里不太对…… 他低头,看向裤子上的挂坠——那个吕西安送给他的预警器。 “这个东西就给你了,随便挂哪里就好。” 归途时的考古队专家直接将自己背包上的挂坠摘下来给他:“用起来很简单的,如果变红了,那就放轻松,说明是有危险,如果是白色的,代表安全,就要多加小心。” “为啥?”托尼看着手里的小把件傻眼。 “因为有的时候,你知道会死的话,就会害怕和逃跑。可如果它什么都检测不出来的话,你就会麻痹,大意,然后什么时候突然死掉都不知道。” 吕西安用一种平静到残忍的语气叙述着他所知的诸多惨烈案例,“这个东西不是万能雷达,真要那么有用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随便送人。 给你,不是让你预警用的。是要让你这种地狱开拓的新丁知道——那些会杀死你的东西,随时可能出现。” “别觉得羞耻,也别觉得疑神疑鬼很丢人,考古队里的疑心病、多疑症和强迫行为患者多到数不清,可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对生存有利,稍微麻烦一点完全无所谓——而那些在风吹草动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跑路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最后,吕西安展示给他的,是后背密密麻麻的伤疤。 一辈子开拓,这个老东西没有在正面对决的时候给过对手任何可趁之机,他会不择手段,狠下辣手;而那些追在他身后的东西,也能够没有将他杀掉,不论是什么怨灵或者是诅咒,都只能看着他逃之夭夭。 这才是最值得骄傲的荣耀和勋章。 “如果害怕的话,就跑吧。” “如果感觉不对劲的话,就收拾东西闪人。” 在歧路前面分别时的时候,吕西安留下了来自老前辈的忠告:“地狱探索不是打仗,逃跑,不丢人,不跑的人才可笑。” 想到这里的时候,托尼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战。 深重的冰冷,再一次从背脊之上泛起。 这一次,他再没有犹豫,猛然从地上跳起来,“走,快走!” 所有人都愕然的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只有托尼的动作不停,干脆利落的启动了相位返回舱的预热程序,回头向着那群发呆的家伙怒吼:“动作快点啊,还愣着干嘛?” “怎么了?你疯啦?”有人难以理解。 可当托尼拿出了自己的执照和统辖局所给的权限时,其他人就只能无奈服从。但偏偏还有人磨磨蹭蹭。 天线下面的学者在狼狈的收拾东西:“我的数据,我的数据……” “妈的,别管数据了,所有人立刻走!” 托尼奋起一脚,将那个拖延时间的家伙踹翻,然后扯起旁边还在磨蹭的家伙,往转移舱的方向推:“没听到么,快点!还穿个屁的裤子,快走。” 所有人都难以理解这个统辖局派过来监工的神经病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当托尼抬起枪口时,便只能服从。 顾不上仪器,顾不上数据,甚至来不及收拾帐篷。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挤进了出发时带过来的逃生舱里,在狭窄的空间里挤成一团,几乎被浓郁的汗臭给熏吐出来,偏偏托尼还在外面不断的塞人进来。 已经有人怒骂出声,还有的也已经打定主意绝对要投诉,让他好看……可很快,所有人都闭嘴了。 因为回归舱之外的世界,在迅速的暗淡下去。 就在各种仪器所响起的刺耳警报中,一片足够目视确认的恐怖黑暗,从大地的尽头缓缓升起,在天空之上迅速的扩散。 一切被黑暗所笼罩的地方,都在迅速的陷入死寂。 就好像有某种恐怖的天体在迅速的靠拢,投下了足以湮灭一切的深重阴影,连飓风都已经消失不见。 被杀死在了黑暗中。 到最后,当托尼终于挤进舱门之后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的望着那一片在急速靠拢的黑暗。 在空气里,响起了刺耳的惨叫声…… 福音圣座! 真的是福音圣座……它出现了! “他妈的,这什么破运气,这次回去老子一定要请假,我他妈的休爆!去他妈的保护世界,去他妈的职责和工作……” 托尼趴在内侧的门上,破口大骂着,一只手在仪表盘上迅速的输入辨认码和权限,解除封锁。 可直到现在,才有人姗姗来迟的从帐篷里钻出来。 抱着一大堆资料。 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可很快,便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了转移舱,奋力的拍打着舱门。 “等等我,等等——” 隔着玻璃,能够看到那一张在恐惧中渐渐扭曲的面孔。 托尼的马脸依旧软趴趴的扭曲着,看不见表情,就连声音也毫无起伏。 “抱歉,兄弟。” 啪! 他拍下了最后的按钮。 刺耳的电流声从舱体之内迸发,剧烈的震荡掀起,天旋地转。 在最后的瞬间,所有人看到的,是玻璃之外,隔着深度的变化那一张渐渐溶解的面孔,在眼泪的冲刷之下垮塌,血肉解离,白骨裸露。 到最后,风化在涌动的黑暗中,再也不见。 只剩悲鸣…… 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不断冒出的电火花和剧烈震荡里,有人痛哭,呐喊,有人咆哮,有人咒骂着倒霉透顶的运气还有天文会,有的人沉默着,咬着牙,死死的抓着一切能够固定身体的东西。 直到最后,轰然巨响里,所有人眼前一黑。 庞大的舱体凭空从广场之上出现,在地板上翻滚,飞出,锈蚀的铁板剥落,框架里冒出浓烟,彻底散架。 在惨叫声里,托尼缓缓的从裂隙里爬出来,一把推开了赶来的医护人员,撑起身体,拖着断裂的左腿,踉跄的冲向了角落。 一把,锤碎了警报装置的玻璃。 砸下了那个按钮。 “它来了。” 托尼对着从天而降的投影说,“希望你们已经做好了招待的准备。” 投影面无表情的颔首,消散。 几乎在同时,刺耳的警报从索拉诺防线的上空响起,惊醒了所有梦中的军士。在轰然降下的雷鸣中,不知道多少庞大的集装箱从天而降,在彩虹桥的搬运之下抛来。 工程在加速。 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增殖。 而就在十五分钟后,令所有仪器都发出尖叫的质量反应从现境探境的观测中出现。 再过了五分钟,庞大的阴影掠过了现境防御阵线的一角,留下了激荡的涟漪和波澜,触发无数警戒。 十分钟后,沸腾的黑暗里,庄严的光之冠冕缓缓升起。 四活物的面孔从地狱之上浮现,颂唱圣歌。 福音扩散。 裹挟着数之不尽的黑暗,满载着地狱的灾厄和无数大群,那个一直以来隐藏在诸多深渊要塞之后的庞大阴影再度升起,并以恐怖的速度,向着现境疾驰而来! 距离黑岩堡垒的毁灭时隔半月之后,来自至福乐土的人造地狱再度踏上战场。 在那之前,刺耳的悲鸣,就已经响彻了深渊! ——福音圣座,上浮!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追逐 “撤退撤退,全部撤退——” 混乱嘈杂的街头,站在报废车辆最顶端的军人拿着大喇叭嘶哑的呐喊,咆哮:“把那些没用的东西全部丢掉,没有行礼配额,没有财产保全,所有人,立刻撤退,立刻!” 人潮之中回荡着惊慌失措的惊叫和怒吼,还有婴儿不知所措的哭声。 不慎跌倒被踩踏在地上的人不断的挣扎,试图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向前,不敢稍作停留。 一片狼藉中,只有远方荒野中的防空阵列不断的喷涂着逆袭的火雨,向着天空。 而阴暗的天穹之上,只有一个粘稠的黑点,在迅速的放大。 彩虹桥的光芒不断落下,卷着撤离地点所汇聚的人群消散无踪,可排成长龙的队伍却依旧看不见尽头。 那些惊慌的面孔在人群中涌动,不安的探头,推搡和挤压,试图更加的靠前一些,就连持枪军人的威吓和震慑都难以阻挡。 不只是这里,就在如今的新南方郡的边境里,遍布各地的撤离行动还在不断的进行。 还有更多的地方,甚至已经被全盘放弃。 积累了数十年上百年的工业基础,曾经供应了大半个美洲的生产车间,还有更多堆积如山的货物和原料。 汽车、房产、财富,乃至所有,都被抛在了原地。 只有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在街道上奔跑,甚至没有来得及换衣服,赤着脚,茫然环顾,呐喊着妻子或儿女的名字。 瘫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力气再走,抱着怀中不良于行的亲人默默流泪。 从泥潭里爬起来的妇人手里还抓着孩子的衣物,可是不论如何哭嚎呐喊,都找不到她去了哪里。 到最后,那些哭喊、嘶吼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 只有最后的虹光将撤离的人群带走。 留下满地狼藉的边境。 已经注定死去的城市被黑暗吞没,在死寂之中迅速的溶解。 而在那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只有吞吃和咀嚼的声音不断的扩散开来。 福音圣座的巨大躯壳之上,那四张人、牛、鹰、狮的面孔浮现狂喜的笑容,放量饕餮,畅享着此刻的圣餐。 而就在四张巨大面孔之间的夹缝里,有越来越多的面孔不断的浮现,像是针尖和肿瘤一样,彼此挤压着,面孔扭曲,只是瞪大麻木空洞的眼瞳,随着圣歌和福音,欢喜赞叹。 呆滞的双眸,倒映着远方动荡的光芒。 啊,啊,如此璀璨。 能够看到,能够闻到,能够想象。 那香甜的光,诱人的光……现境的光。 当仓促的进食将一切尽数吞入腹中之后,福音圣座的圣歌再次响彻深渊,一张张贪婪凝望着现境的面孔抬起。 庞大的地狱蠕动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更亮处遨游而去。 …… 索拉诺边境,夜空被炽热的光芒照亮。 人造太阳在框架的引力拉扯之上升上天空,洒下刺痛所有眼瞳的光芒,刺耳的警报声里,无数低沉的脚步在迅速的奔走。 整个防线都如同火焰之上沸腾的大釜,投入了钢铁、火药和士兵之后,炖煮着战争和死亡的汤羹。 “快点,快点!所有人立刻就位——” 在死命的催促中,施工队在以非同一般的效率迅速组装着巨大的战争装备。而通过框架的引导,那些超巨型的战争武器如同雨后的春笋一样,迅速的拔地而起,指向了天空。 原本鸟语花香的世界在迅速的变得冷酷又狰狞。 可即便是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此刻到来时,依旧忍不住手忙脚乱。 那些疾驰的车辆在道路上有时会忽然打起摆子,而奔跑的军士中也有人难以忍耐突如其来的眩晕,倒在地上。 冷漠的军医只会留下来给他们打上一针,然后继续追着大部队往前。 没有时间等待他们恢复了。 随着边境防御阵线的运转,索拉诺边境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最前线运转,几乎可以说是弹射——深度的剧烈变化让每一个灵魂都在动荡之中摇曳,颤栗,这种如同晕车一般的眩晕和恶心感相比严重道足以致死的深度不适症状来说,简直可以完全忽略了。 在这粗暴的推动之下,阴暗的天穹之上无数星辰的流光飞过,拉长成了一根根耀眼的星轨,绚丽的虹光充斥在轨道之间,不断升腾变化。 索拉诺防线所撑起的框架已经在咔咔作响,难以支撑如此恐怖的压力。 就在框架之外的地区,已经有诸多地区出现了严重的失重现象,飓风呼啸席卷,扬起沙尘。而大量的珍贵的精密仪器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纷纷冒出了电火花和浓烟。 意外在不断的发生。 就连指挥部之中也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动荡,一阵阵尖锐的警报里,学者踉跄的从浓烟里爬出来,呐喊:“平衡模块过载了,妈的,新的呢?新的在哪里……” “运输队已经在路上了。” “不行,堵死了,进不来。” “轮子转不动,人还走不了么?变通一下,来两个升华者扛进来。” “千万动作轻一点,摔一下他妈的几亿就没有了!” “妈的,少说逼话,你行你上啊!” 争吵和怒斥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在横冲直撞。在军令和职责的鞭策之下,疯狂的延续着自己的工作。 而自始至终,理查德都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喝着酒。 凝视着屏幕上闪过的噩耗。 南方郡、陶德、还有刚刚传来的昼光域的消息…… 短短的十几分钟不到,三个工业和农业边境已经全部被福音圣座吞掉了。 如今,在透镜的深度投影里,代表着福音圣座的巨大黑点在边境之间横冲直撞,贪婪的饕餮着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 可忽然之间,那剧烈的运动竟然开始迅速的变慢。 决策室内,不知道多少眼睛错愕的瞪大。 起身,试图靠近屏幕。 死死的盯着那一粒渐渐放慢速度的斑点…… 忍不住咬牙。 往前啊!再往前啊!怎么了?没吃饭啊!速度再快一点啊…… 就仿佛察觉到了敌人的祈祷一样,在奶酪陷阱的诱导之前,福音圣座的航行速度开始迅速的减慢。 近乎停滞。 狐疑的嗅着深度间散播的诡异气息。 这是危险的味道。 而在决策室里,已经有人摔着茶杯骂出了声。 恨不得强行跳进深渊里,将福音圣座塞进即将形成的包围圈里去。 “不行,这一次我们的反应速度太慢。”罗素一眼洞见了虚实,转动硬币的手指微微停滞:“他们开始怀疑了……” 怀疑这一次狩猎的尽头有什么等待。 怀疑未知的现境存在。 “来不及等它们进笼子了,叶戈尔,我们得把防线推到最前面去。” X女士开口说道:“迟则生变。” 没有时间再去犹豫了,叶戈尔不假思索的下达了命令。 就这么办。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地狱的阴霾中,代表着福音圣座的质量投影竟然开始以来时数倍的速度,向着深渊中坠落。 撤退! 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它要跑了! 在一瞬间,惊天动地的波澜自深度之间扩散,骤然运转的边境防御阵线开始向内收缩,合围,可那一点黑斑的速度却比那要更加的迅捷,灵敏的穿梭在无数边境之墙的缝隙之间。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瞪大眼睛。 妈的,速度为什么会这么快…… 可就在深度的投影中,一道燃烧的流星骤然浮现,瞬间自斜刺里穿插,强行阻拦在了福音圣座的撤退轨迹之上。 那是……索拉诺! 明明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此刻,不知道多少人眼前一黑。 你妈的,疯了吗! 在熊神的咆哮之下,他们竟然强行切断了彩虹桥的导链和边境防御阵线的链接——脱离了总体之后,整个边境宛如巨型炮弹一样,以原本数十倍的速度飞射而出! 冒着永远坠入地狱的风险,不惜自身的崩裂和破碎,向着福音圣座,袭来! “来吧,来吧,宝贝——” 就在天旋地转的激烈震荡里,理查德握着椅子的扶手,稳坐如山,苍白的胡须下浮现狰狞的笑容。 双眸血红。 “——咱们俩,手下见真章!” 在那一刻,深渊的空虚中,在那一片冰冷黑暗里,冠戴着光之冠冕的福音圣座仿佛也察觉到了危机的到来。 纯粹的漆黑从自身的轮廓中扩散,如同触手一般展开—— 而随着四活物面孔的骤然扭转,那些畸形的面孔瞬间张口,赞颂神明。 “冲击准备!!!!” 控制着框架的创造主瞪大眼睛,声嘶力竭的呐喊。 在深度之间的虚空中,燃烧的边境和活地狱之间的距离在迅速靠拢,拉近,足以带来毁灭的冲击在迅速的萌芽。 可比冲击更早的,是哀鸣! 就在索拉诺的天穹之中,有形的涟漪率先自虚无中迸发,宛如厚重的玻璃在气浪的涌动之下颤抖一样,分崩离析! 漆黑的天穹裂隙之后,无穷尽的惨叫洪流从天而降,吞没了整个世界! 海潮席卷。 在这汇聚了不知道多少绝望源质的声浪里,数不清的灵魂如同风中残烛,以惊人的速度再迅速的摇曳,熄灭。 哪怕是再怎么厚重的防御工事里,那些士兵们也忍不住剧烈的抽搐,惨叫着倒地,再无声息。 可很快,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惨叫仿佛就渐渐的消散。 因为有悲悯的旋律响起。 如此低沉。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封锁 荣光之塔的最顶端,刺耳的悲鸣声里,槐诗抬起了手掌,铁铸的光芒在指尖延伸,瞬间勾勒出琴弓的形状。 紧接着,当那一双眼眸低垂,便有如梦似幻的曲调从他怀中的大提琴中升起。 温柔如雾的乐章展开双翼,翱翔,升上天空,在鹦鹉螺的共鸣之中,扩散向四面八方。当那千丝万缕的旋律掀起新的涟漪,彼此重叠编织时,就如同薄纱一样,遮蔽在天地之间。 来自福音圣座的超广域源质压制,竟然在这灵魂乐章的隔绝之下,被迅速的驱散。 哪怕倾尽槐诗的力量,只能笼罩一小节范围。可当创造主反应过来的瞬间,来自索拉诺框架的供应便从天而降,引导着旋律扩散,护佑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上。 令槐诗的动作微微一滞。 不由自主的闷哼出声。 “长、长官,你还好吧?”珊德拉呆滞。 因为就在她的眼前,槐诗的皮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失去血色,破裂的五官之间,眼眸中被血丝所充斥,鼻血流出。 难以支撑…… 甚至就连呼吸都难以延续。 “还好——” 他咬牙,硬扛着来自福音圣座的源质冲击,挤出了抽搐的笑容:“这么点噪音,弄不死我。” 充其量,不过是惨叫的共鸣给灵魂带来冲击而已。 只不过这点负能量完全在他的消化范围之内。至于躯体的损伤,只要立刻弄不死他,对于大司命来说,那就是轻伤,连创可贴都不用。 归墟的阴影卷动如潮,顺着胸前的裂隙,爬上他的面孔,迅速弥合创伤,很快,崩裂的皮肤就恢复如初,紧接着,再度崩裂。 宛如车裂一般的痛楚扩散。 但来自灾厄乐师的旋律未曾有过丝毫的停滞。 而就在那如泣如诉的旋律回荡里,所有人都能看到,天穹之上的阴影在迅速的扩散。仿佛庞大的天体向着索拉诺坠落而来。 纵然还未曾真正的碰撞,笼罩在索拉诺上空的防护就已经难以支撑。 而随着悲鸣的扩散,福音圣座之上,层层叠叠的漆黑色彩迅速的延伸,宛如畸形的肢体在如水流动。 到最后,汇聚成诡异的颚,上下缓缓合拢。 对准了索拉诺! 吞噬,即将开始! 而在那之前,一束笔直的烈光,从现境的最深处迸射飞出! …… 远在现境,此刻,明月高悬。 庞大的月轮散发出金属的清冷辉光。 而就在月球的暗面,无数缠绕着电光的金属环已经层层升起,瞄准了宇宙的漆黑,向着地狱和深渊。 月球暗面的正中,庞大的裂谷深坑的最底层,是宛如枪膛一般的空洞腔体。 数十万吨的金属便悬浮在这腔体的正中,在磁力的固定之下,完美的球体金属在缓缓的旋转,光滑的曲面上映照着无数变形的线缆和结构。 伴随着一层层耀眼的电光缠绕,球体的自转便开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加速,加速,再加速。 到最后,自剧烈的震荡中,失去了质量的实感。 飘忽如幻影。 “编号019,工程预热完毕。” 发射室内,专员面无表情的按下按钮,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基地的广播内:“重质量炮,投放开始!” 那一瞬间,悬浮在腔体之中的球体,已经消失无踪。 数十万吨的金属铁球在磁场和电流的弹射之下,已经在真空中无声飞出,只留下了一道雷霆所勾勒出的诡异残痕。 自无数金属环的加速和推动之下,转瞬间,超越了第三宇宙速度,向着光速无止境的靠拢,最终,穿过了那一道虹光所勾勒出的门扉,自现境的领域中消失。 可速度,并没有随着深度的变化,有任何减缓。 反而随着深度的加速,在这剧烈的变化中以物理学定律难以企及方式,疯狂的再度加速。 到最后,就连物质的形体都无法再继续保持,就这样,迅速的溃散和裂解,焚烧,形成了一道耀眼到肉眼无法直视的洪流! 而现在,来自月面的燃烧光矛,从‘天’而降! 地狱之颚自这突兀的穿刺中,被撕裂,紧接着,随着阴霾的崩溃而扩散。 “偏差矫正。” 发射室内,专员输入了新的参数:“编号020,工程准备开始——” 十秒钟之后,发射按钮,再次按下。 “重质量炮,投放开始!” 轰! 烈光再现。 随着彩虹桥的搬运,源自现境的毁灭再度袭来! 福音圣座的惨叫骤然飙升,无数粘稠的漆黑蠕动着,一层层触须展开,便形成了诡异的羽翼,层层遮蔽在福音圣座的庞大轮廓之上。 烈光穿刺,留下了一道深邃的凿痕,无数地狱沉淀井喷而出,在深度间留下血液一般的残痕。 未中要害! 而在创伤的刺痛之下,庞大的福音圣座轨迹骤然变化,自即将到来惨烈碰撞中,扭曲了自身的轨道,拐出了一个弧度,自索拉诺的冲击中擦过。 牺牲了巨大多数速度,避免了冲击的到来。 但原本的疾驰,却已经无法再度重现。 “发射!全弹发射!” 理查德嘶吼着命令。 当钢铁荒原之上万道流光腾空而起,将天空彻底撕裂。在这擦肩而过的瞬间,积蓄了半个月的愤怒火焰便跨越了微不足道的距离,化为暴雨,尽数泼洒在了福音圣座的外壳之上。 而就在其中,一缕微不足道的雷光,是如此的不显眼。 可当纯化了九度之后雷霆在触须的羽翼之间消散,边狱模块萃取出的地狱猛毒,便以铁的面目,穿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瞬间,就连现境都能够观测到的光焰从福音圣座之上喷出,升腾扩散。 刺耳的嘶鸣越发高亢。 那一片黑暗里,仿佛有一只只震怒的眼瞳睁开,隔着天穹之上的裂隙,望向了槐诗的所在。 而看到的,却只有那一张毫无任何表情的冷漠面孔。 以及,自喉间轻轻划过的手指。 轻蔑的恶意已经自斩首的宣告中展露无疑! 那一瞬间,现境的光矛再度从天而降! 而福音圣座上的四张面孔,在这突如其来的阵痛之中,骤然张口——放声歌唱。 深渊的漆黑洪流汇聚在那四张大口之中,喷涌汇聚! 紧接着,毫不保留的,向着近在咫尺的索拉诺。 吐出! 毁灭的洪流迸发! 创造主的框架在这一瞬间彻底分崩离析,不论是多少层防御在如此贴近的超近程‘炮击’之下,都显得脆弱如薄纸。 原本只是崩裂缝隙的边境,此刻在洪流的冲击之下,被瞬间贯穿。 自上而下,被凿出了一个贯穿的裂口,变成了一个迅速崩溃的‘甜甜圈’。 在最后的瞬间,槐诗只来得及撑开大司命的领域,将整个荣光之塔笼罩在内。毁灭的洪流席卷而过,很快,吞没了一切。 唯有崩裂的防线此刻还在大地之上存留,勉强保留着完整的形状。 炮击阵地、第一、第二、第三防御序列,乃至诸多部门,在余波的席卷之下,已经被尽数撕扯成粉碎。 残存的力量化为暴雨,肆虐在边境的残骸之中。 粘稠的‘胃液’之雨,吞没了一切。 ——索拉诺防线,崩溃! 可与此同时,第二道流星,自深度之间,涌现! 东夏第六防线·汴京! “打起精神来,别让美洲老头儿们看扁了。” 指挥室里,叶雪涯系好了安全带,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最后,吹了声口哨,愉快的下令:“加速,咱们超车——撞上去!” 稷下的学者们兴奋的搓着手,将操纵杆,一拉到底! 那便撞! 伴随着边境的再度加速,旧纪元所残存的那些建筑在剧烈的地震中迅速的崩塌,而汴京边境,已经在焚烧之中,越过了索拉诺的深度,宛如漂移一般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自侧面,向着福音圣座砸出! 而紧追在汴京之后的,是一道庞大的光轮。 在座天使的神迹刻印之下,庄严的教堂之上缠绕着层层光焰,主教和骑士们狂热的歌唱着征伐的圣歌,紧随其后的,向着福音圣座扑出! 异端应当落入地狱里! 而落入地狱的异端,就应该在这来自正理和公义的光焰之下,化为尘埃!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 决策室里,来自圣彼得教区的大主教狂热的欢呼:“东征!东征!!!” 在狂喜之中,他拉住了旁边玄鸟的手,神情赞扬:“没想到,东夏竟然也有如此坚决的除魔卫道的决心啊!实在是让在下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 玄鸟的表情抽搐着,艰难的保持着微笑。看着叶雪涯飙车的样子,感觉有句骂人的话说不出。 死丫头,不自己当家就真卖起祖产来不心疼! 老子把汴京交给你,是让你当自爆卡车开得么! 万幸的是,比他们更快的,是边境防御阵线—— 或者说,是天文会! 如今,随着无数边境之链的运转,竟然有一条笔直的通路从密集防线之间展开…… 而就在通路的尽头,地狱和现境之间的最后界限,是一道恢弘万丈的大门,无数云烟和变幻不定的景象从门扉之上浮现。 而就在大门之前站立的,便是两个纤细消瘦的身影。 卢基娅、卢基乌斯。 那是来自罗马的双子天敌——雅努斯! 守卫现境之门的天敌,在那一瞬间转过身,双手按在最后的门扉之上,如是,将通往现境的门扉,再度推动! 天门洞开! 就在敞开的门缝之后,属于现境的【辉煌之光】,如同瀑布那样,喷出! 三大封锁所形成的壁障在瞬间开启了一隙,而由整个现境,所有的文明,所有的奇迹、所有的灵魂所汇聚成的璀璨光芒,便形成实质,向着地狱飞去。 在天文会的意志之下,那三柱中酝酿而出的至上神髓不断的变化,转瞬间,跨越了数十个深度,自地狱之中勾勒出无数轨道,卷着那些紧追不放的防线,向着更前方延伸! 崭新的边境防御链条从福音圣座的正前方串联而成。 此时此刻,在辉煌之光的照耀下,阻拦在福音圣座最前方的,无异于现境本身! 当惊天动地的冲撞在深度之间迸发,所掀起的波澜便在深度区之下的深渊里,形成了新一轮的毁灭浪潮。 而不论波澜如何扩散,六道防线所行程的链条,便已经将福音圣座,束缚在了正中! 合围奠定! 再没有了逃避的空隙,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在剧烈的碰撞之中,现境和地狱之间的战争,再度开启! 只可惜,距离太远了…… 在破碎的索拉诺残骸之上,灰头土脸的槐诗抬头,凝视着夜空之中不断迸发的耀眼光焰。漆黑的天体和星辰之间的厮杀已经开始。 而他们,已经搁浅在了这一片深度之间…… 哪怕看上去近在咫尺,可是这短短的一线距离,却已经遥不可及。 现在的索拉诺,就连自保都难以完成,更不要说投放兵力了。 可就在他遗憾的轻叹里,却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槐诗?” 在荣光之塔的最低端,理查德抬头问道。 “嗯?” 槐诗瞪大眼睛,呆滞。 “你的工作,就要开始啦。” 熊神愉快的挥手道别,最后才问道“不过,开始方式有些粗暴,应该没关系吧?” 那一刹那,槐诗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抬手。 “等——” 可不等槐诗表达反对,撑天立地的巨熊化身,就已经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无穷尽的土石汇聚成了震怒巨熊的轮廓,紧接着,伴随着理查德的动作,伸出手,简单粗暴的将荣光之塔握在手中。 而已经完全不当人的巨兽面孔上,就浮现出祝福的笑容。 轰! 槐诗脚下一软,整个荣光之塔,竟然在熊神的巨力之下,被直接从地上拔了出来。紧接着,最后的框架和定律笼罩在塔身之上,形成了一层闪烁不定的防护。 “喂,等一下,你不觉得这太粗暴一点了么!” 槐诗下意识的抓紧了身旁的把手,回头向着熊神呐喊:“怎么想他妈的这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办法好么!要不您老先打个报告申……” 可惜,在残破的天地之间,呼啸的风声太过于高亢,以至于熊神根本根本没听见那渺小的抱怨。 就这样,他捞起手里的巨塔,掂量了两下之后,满意的点头,摆出了奔跑冲刺的姿势。 紧接着,迈步,向前! 在这崩裂的大地之上,向着边境的尽头,狂奔! 自剧烈的震荡之中,匪夷所思的加速就此开始。 大地在加速崩溃,边境难以负载,无以计数的土石在狂奔之中被甩落,而熊神的速度,却越发的飞快,向着大地崩裂的尽头,向着远方不断燃起光焰的夜空。 握紧了手中的‘投枪’,抬起了手臂,摆出了标准到令人落泪的投掷姿势。 “给我——” 理查德咆哮:“去!!!!” 轰!!!! 荣光之塔呼啸着掀起最后的巨响,自这恐怖的熊力弹射之中,向着漆黑的深渊飞出! 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最后的脏话。 就这样,脱离了边境和重力的束缚,高塔自由的飞翔,穿越了迸射的光焰,突破了无数阴暗的触须羽翼,贯穿了福音圣座上那升起的密集炮击,最终,如同一根从天而降的钉子一样,狠狠的没入了人面之上的眼眶。 砸进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三秒钟后,决策室的屏幕上浮现出震撼人心的消息,给所有战区带来了新的激励! 开战后两分十五秒。 ——天文会第四作战部队,荣光之塔·槐诗,率先登陆完毕!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登陆 福音圣座内侧。 璀璨的光芒从天而降,照亮了内部的每一寸空间,空气中回荡着充满神圣意味的颂歌,青空之下的世界里满是奇异而瑰丽的建筑,无数林荫之间有白石铺就的小道相连。 就在这足以将整个地狱都囊括在其中的庞大空间里,六层截然不同的界域由贯穿天地的巨柱相连,构成了福音圣座的正体。 而庄严的雕像和美妙的装饰就遍布在这一片静谧而美好的乐园之中,令人流连忘返。 没有阴暗,也不存在狰狞。 就仿佛没有任何瑕疵,只有传说中的天国才能比拟如此的景象。 为了点缀这宣扬福音的庄严之座,至福乐土穷尽了地狱中的无数珍藏和宝物,不惜一切代价的装扮着它的每一寸空间。 每一缕空气,每一寸阳光甚至每一片叶子都在狂信徒们的精心呵护之下尽善尽美,而更是有无数深渊画师绞尽脑汁的为它献上了诸多画作、建筑乃至其他。 在不远的未来,一旦福音圣座完成,便是足以承载至上全能之神巡行地狱,传播福音的神之车。 这是献给真正神明的圣座,不容许有任何的瑕疵和错谬,甚至就连石砖的数量和路径的总数,都必须为七个神之圣数。 完美的对称美学彰显在所有的地方,甚至连走进其中的工匠也必须吟诵经文,领受洗礼,洗去原罪之后,方可踏上这一片无垢乐土,赢得在工程完毕之后葬身于此的伟大殊荣。 只可惜,连日以来,这无上的圣地竟然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神意慈悲。 伟大之主竟然能够容许那群外来的无信者踏上祂的国度,任由他们以充满原罪和恶臭的灵魂和肉体亵渎这一片无暇的圣土。 只是想到这一片伟大的乐园竟然被外来的地狱大群所玷污,无信又可悲的统治者竟然有资格和大天使们位列在同一殿堂内,归净之民们就忍不住悲愤的落下泪来。 何至于此! 是他们的虔诚不够么?还是赞颂不足? 悲哉,痛哉,哀哉—— 珍贵的福音无法让这群原罪深重的孽种开悟,乐土也遭这群恬不知耻的异端所染指。 为了弥补乐土的损失,连日以来,归净之民们举行了数场超大型的献祭和祭祀,在遍布的圣座世界内部的无数信所和圣殿之中,舍身弥撒和洗礼无时不刻的延续着,珍贵的血水和白骨化为海洋,在圣池之中掀起波澜,顺着覆盖了整个福音圣座的管道,向着下层流动而去。 穿过了无数庞大机械所组成的传动层,沁润着一一座座尸骸堆积成的山峦,最后顺着管道送向了熔炉,灌溉着无穷灵魂所汇聚成的煎熬之海。 伟哉!奇哉!妙哉! 在祭祀们虔诚的赞颂里,十六座灵魂熔炉的火焰再度升腾,无穷的力量在神意的运转之下涌现,推动着庞大的福音圣座在深度之间翱翔穿梭,呼唤着毁灭之雨和焚烧之火,同那些螳臂当车的异端进行着激烈的交战。 在那清脆道让人为之落泪的咀嚼声中,一只只庞大的地狱巨怪在锁链的拉扯之下落入了黑暗之中,在黑暗的胃之海洋中渐渐溶解。 “汝等岂非不知么?异端们的末日到了!盖因神之怒火,已经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当福音响彻地狱,一切狂妄蝼蚁都要埋葬在火焰和洪水之中!” 此刻,狭窄阴暗的底仓。 就在如同血管一般蠕动的蒸汽管道下,无数佝偻的畸形信徒之间,苍老的祭祀爬上了简陋的祭坛,举起双臂,奋力的呼喊:“神圣的血水将再度为一切洗礼,倾听吧,这是列国降服和颤栗的声音。” “再不多时,从天而降的火焰便将覆盖一切,无信者将卑微的埋葬在雷鸣之——” 话音未落,高亢的雷鸣骤然迸发。 伴随着远方传来的凄厉惨叫,爆炸的轰鸣伴随着剧烈的震荡接连不断的浮现,令血管一般的管道迅速的蠕动,断裂,恶臭的液体从其中喷出,将一切被覆盖的倒霉蛋尽数腐蚀和溶解。 墙壁、大地乃至天花板都像是血肉一般的扭曲和痉挛。 紧接着,迅速的鼓胀。 爆裂!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穿刺中—— 当惊天动地的恐怖动荡终于结束,混乱里,佝偻畸形的信徒们再次抬头,却已经再也找不到祭坛之上的祭司。 就连祭坛也消失无踪。 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诡异建筑,突兀的横隔在他们的眼前,如巨楔一般,斜斜刺破了底层之间的缝隙和间隔,深深钉入了整个福音圣座的传动层里。 而伴随着它表面上那一层流转的暗淡光芒在闪烁中熄灭,便有坍塌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早已经濒临崩溃的外壳在迅速的长出裂隙,破碎砖石迅速的脱落,砸在地上,堆积如山。 在血肉化的墙壁侵蚀下,它在迅速的崩溃。 断裂。 显露出后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死寂之中,畸形的信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儿?” “上面又坍塌了?这都多少次了?” “不是说在打仗么?难道是那些异端在趁机破坏我们的圣殿?” “哪里来的东西,好丑——” “哈哈哈,你们怕什么,总不可能是现境的无信者打上来了吧?” 在茫然的奴工中,有臃肿的畸形信徒推开前面碍事儿的家伙,踉跄的走上来,靠近了,扒拉着裂缝,探头。 “让我看看,是什么鬼东西……” 在那一张浮肿扭曲的脸上,四颗大小不一眼珠努力的瞪大,向内窥探。 可惜。什么都看不清。 一片昏暗。 可当它伸手摸索时,就摸到了钢铁的冰冷触感,还有如同骸骨一般的形状……宛如一具铁铸的死骸。 那是……什么? 畸形的信徒呆滞着,瞪大眼睛,试图后退。 可现在,就在它的面前,黑暗里,那一张被笼罩在钢铁之下的面孔缓缓抬起。 一缕诡异的雷光从它的眼洞之中亮起,跳跃,闪烁,照亮了那一张宛如骷髅一般的狰狞铁面,还烙印在额角之上的漆黑字符。 【Lattice1-7】 紧接着,它就看到钢铁的骷髅抬起了手臂,笼罩在冷酷钢铁内的五指握紧,耀眼的雷电从指缝里迸射而出。 轰! 血水喷涌,无头尸骸仰天倒下。 蔓延的坍塌声响起,展露出断壁之后的残酷的钢铁阵列。 同眼前的狂信者们相较,反而更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棱角狰狞的外骨骼如同钢铁骷髅,漆黑的眼洞之中,只有一缕缕电光不断涌动。 “自由开火。”晶格1-7挥手。 于是,伴随着清脆的钢铁摩擦声,一道道漆黑的枪口抬起,整齐划一的对准了那些呆滞的面孔。 当扳机被叩动的瞬间,便有炽热的子弹从其中呼啸飞出,拥抱着每一个凝固的灵魂,贯穿内脏,在畸变的躯壳之中绽开。 宛如铁的花那样。 升腾的血雾里,有凄厉的嘶鸣和惨叫声扩散。 数不清的破碎尸骸飞扬而起,杂乱的落在地上。可在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率先拉响了警报——凄厉又高亢的声音在闭塞的底仓之中扩散开来。 很快,蠕动的血肉天花板剧烈的痉挛着,一颗又一颗的血肉之卵从血管一般的管道排出,落在地上,迅速的干瘪破裂。 而粘稠的液体里,一只只猎食天使飞速的破壳而出,宛如羊水一般的粘稠液体从厚重的甲胄缝隙中流出。 当纯白的双翼展开,锋锐的长枪已经抬起,对准了敌人的所在。还有更多的支援,伴随着警报的扩散,在源源不断的赶来…… 但在那一片舞动的尘埃里,却寂静的像是死去了一样。 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缓缓浮现。 从尘埃中走出。 带着充满友好的灿烂笑容,展开双臂。 “各位朋友,早上,中午,晚上好啊。” 槐诗扯着手帕,擦拭着脸上的鼻血,环顾四周,满怀着体贴与好奇:“都吃过了吗?哎呀,看到大家精神百倍的样子真好,实在是令人欣慰。” 就这样,踩着脚下的畸形头颅,他洗了一把鼻涕之后,将手帕揣进兜里,热情洋溢的宣布:“总之,欢迎参加纪录片《诸界之战·福音圣座篇》的花絮录制——” 说着,他抬起手臂,指向了那些狰狞的面孔:“接下来,我们将随机抽选出一位幸运观众来回答节目组准备的问题。 而剩下的朋友将领取幸运大奖……” ——奖品,是【死亡】! 那一瞬间,迎着无数穿刺而来的长枪,槐诗抬起的手臂缓缓挥下。 就在他的身后,坍塌的高塔废墟中,那些涌动的尘埃里,一道道炽热的雷光向前突出! 伴随着猎食天使们眼瞳的收缩,湛蓝的光芒一闪而逝。狰狞的骷髅面甲萦绕着层层电光,已经近在咫尺! 毫无征兆的跨越了彼此之间的狭窄距离—— 突进。 庞大的质量撕裂了眼前的阵列,摧枯拉朽的撞碎了那些胆敢不自量力阻拦在前方的敌人,紧接着,手中倒持的武器举起,加重版枪托砸落,如铁锤,轻而易举的摧垮了那些呆滞的面孔,连同颅骨一同碾压成了粉碎。 再然后,枪口调转,对准了前方。 叩动扳机。 一束束炽热的火光从阵列的正中喷出。 钢铁的暴雨扩散,将一切敌人吞没在其中。 那些雷光不断的从猎食天使之间迸发,笔直的突进,毫无征兆的转折。在雷霆的加持之下,原本笨重又缓慢的外骨骼装甲,现在竟然宛如真正的雷电一般,粗暴的在对手的阵列之间穿插,来去。 当瞬间的加速度飙升到如此恐怖的领域时,就再不需要配备什么武器,这一副由钢铁铸就的装甲便是最强大的武装。 不论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要蓄力向前撞出,便能够在铁壁阵列中凿出一道猩红的裂隙。 再然后,行云流水的屠杀开始了。 打爆头颅,穿刺心脏,拔除四肢,折断双翼,最后,播下火种,将那些畸变的躯壳在金属燃料的焚烧中化为灰烬。 只留下最后的幸运儿,享受来自现境的问候。 就在晶格1-7的手中,那一只被扯去四肢的猎食天使不断的挣扎着,嘶鸣,像是愤怒的蠕虫一样。 就这样,提起来,送到槐诗的面前。 哪怕到这个时候,那一张凶戾的神情未曾有丝毫的变化,反而越发的狰狞。双眸之中的火光涌动,嘶哑尖叫: “讨灭异——” 自爆之前的嘶吼戛然而止。 因为修长的五指已经覆盖在了它的面孔之上,冰冷的温度迅速的扩散,带来将灵魂也彻底冻结的恶寒。 而就在指缝间,那一张灿烂的笑脸在缓缓靠近,端详着它的模样。 “看来你好像很懂哦。” 槐诗赞许颔首,五指缓缓收缩,“很好,来,让我看看——” 那一瞬间,五指之间的黑暗扩散,粘稠的阴影如同活物一样的钻进了它的口鼻之间,渗入了躯壳之内,迅速的扩散。 侵蚀着畸变的灵魂,修正着歪曲的观念,铲除了微不足道的防备之后,植入了不容违抗的命令,再然后,在黑暗中重塑一切—— 刺耳的悲鸣迸发。 转瞬即逝。 当槐诗的手掌再度抬起时,便露出了那一张痉挛抽搐的面孔。可渐渐的,那一张呆滞的面孔中重现涌现出崭新的神采。 凝视着槐诗的样子,空洞的眼瞳里浮现不加掩饰的狂喜。 “——圣、圣哉!”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那我走? 深渊的漆黑被火焰点燃。 激烈的闪光在深度之间不断迸发。 宛如科幻大片一般的宏伟场面在缓缓展开,可彼此攻伐的却不是什么星际战舰,而是一座座遍布堡垒的边境再围攻着漆黑的世界。 以星辰的冷辉。 以信仰的圣光。 以从天而降的虹光火炮。 “我他妈熊的力量!!!” 理查德咆哮。 破碎的大地之上,怒吼的熊神抡起手里的两节巨塔,向着远方夜空中的漆黑星辰投出。 高亢的破空声里,气浪迸发。 坚忍和谦卑之塔满载着熊熊火焰和熊熊力量一同破空而去,庞大的轮廓在定律的束缚之下保持着完整,数千吨上万的恐怖质量随着加速度的飙升,带来了匪夷所思的冲击。 一路上势如破竹的摧垮了外层的护罩,钉进了四活物的面孔之上,紧接着,塞满其中的炼金炸药和各种易燃物轰然爆发,在扭曲的人面之上凿开了崭新的疮疤—— 同那些来自各个防线的炮击相较,威力简直夸张的过头。 “安打!安打!” 巨熊兴奋的振奋双臂,绕着破碎的索拉诺跑了一圈,呼喊:“再来!再来!” 创造主面色发苦:“理查德啊,你悠着点,咱们防线快要被你薅光了。” “索拉诺都他妈快没有了,还要塔做什么?搞快点!别墨迹了……” 理查德甩手,示意下面的军士装填速度在快一点,自己还要再去搞两把。 自从把荣光之塔丢出去之后,他就好像发现了新世界——羽蛇你看,这玩意可比大炮好用多啦! 有一说一,确实。 但也比大炮费钱个几十万倍吧。 但现在索拉诺边境都在被福音圣座给打沉了,羽蛇已经顾不得再计较那么多,反正就算回收回来之后,也没办法再次利用了,还不如让老熊丢了听个响。 三分钟后,诚实之塔‘填装’完毕。 随着熊神兴奋的呐喊和咆哮,带着海量的土石向着福音圣座飞出。 人面狂怒。 你妈的,好歹换一张脸啊! 扭曲的人脸张口,再度喷涂出毁灭的洪流……向着已经根本没有战略价值和威胁的索拉诺防线。 令饱受摧残的索拉诺防线再度崩裂出新的缝隙。 可在那震怒的洪流之中,一线金属的铁光却逆袭而上,燃烧的诚实之塔撕裂了阴暗的洪流,贯穿触须羽翼,破空而至。 瞬间,楔在了人面的腮帮子上面,十倍量的炼金炸药来自雨神的神迹刻印轰然爆发! 抓紧这宝贵的时机,燃烧光轮之中的庞大教堂轰然鸣动,漆黑的荆棘之枪无声而去——以圣人之血为源泉浇灌生长而出的至纯惩戒之刃悄无声息的穿过了无数防御和攻击的夹缝,落入那一片黑暗之中。 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寂静降临。 充斥在深度之中的凄厉惨叫和福音圣歌戛然而止,那一张张面孔迅速的扭曲起来,四活物的面孔僵硬一瞬,紧接着数之不尽的盐柱和硫磺之树从福音圣座之上拔地而起,抽取着其中的苦痛和绝望萌发。 一片又一片,宛如霉菌一般不断的蔓延,覆盖了大半张人脸。 四活物怒吼。 黑暗喷涌,从侵入的异物之上扫过,催灭无数,无数盐粉和硫磺迅速蒸发升腾,就连教堂之上的庞大光轮也随之动荡,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我们已经落入了现境的埋伏之中。” 福音圣座之内,最高处的乐园之天,代表着牧场主圣座的殿堂内,闭目祈祷的大天使·公义抬起了面孔,俊美而刚健的面孔之上,眼瞳却一片漆黑,一只只诡异的眼瞳在里面不断的浮现又消散,宛如千万人在透过这一具狭窄的躯壳俯瞰尘世,审判一切。 “无信者们已经感受到了威胁,不惜代价的发起围攻,妄图玷污至纯之国——” 来自至福乐土的统治者沉思片刻之后,向着身后吩咐道:“不要抱有侥幸,他们必然有备而来。 底层出现了混乱,你去处理,不要让蝼蚁生变——我将主持升变之轮的运转,保卫圣座,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和牺牲。” “谨受命。” 不久之前才从至福乐土重生的大天使·惩戒单膝跪地,领受了公义的命令之后,转身离去。 很快,在乐园之天内,海潮一般的猎食天使腾空而起,驾驭着光芒,向着圣座世界内的每一处地方飞去。 璀璨而美好的世界渐渐浮现裂隙,隐隐展露出隐藏在逼真幻象之下的恐怖领域。 白石小路化为惨烈的骸骨之路,丛丛绿茵化为血肉之树,河流中奔腾的胃液冲刷着岸边的尸骨。 耸立在七天之中的白骨巨柱中,涌现无穷鲜血。 乐土的伪装之下,地狱在渐渐苏醒。 而就在这一片地狱的最深处,阴暗逼仄的底仓里,传来了虔诚的赞颂声。 “圣哉!圣哉!圣哉!” 蠕虫一般的猎食天使狂喜的抬头,赞叹着全境唯一的真神,现境和深渊唯一的统治者:“伟大的巴哈姆特,至尊的巴哈姆特,全能的巴哈姆特! 你是终结,你是起始,你是万物之源!” 就在那狂热的歌颂之中,被撕裂的肢体迅速重生,背后的苍白的双翼迅速的晦暗污浊,浮现漆黑。 而就在他的面孔之上,原本模板化的俊美面孔在迅速的畸变,口鼻拉长,一层层粗硬的黑毛从脸上长出。 转瞬间,从庄严威武的猎食天使,变成了一个猥琐佝偻的狗头人。 逼格掉了十倍不止,可偏偏这狗头人的背后还长着翅膀…… 这算什么? 天……狗?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想到远在瀛洲的大天狗可能会捋起袖子来砍人,很明智的放弃了这个称呼。 而就在他面前,新生的……狗头天使,在赞颂万巴哈姆特之后,便望向了槐诗,无比狂热的叩拜:“赞美你!万王之王巴哈姆特的投影,真神在现境的化身,至尊至贵的教皇——槐诗冕下!” 槐诗愕然,挠头。 坏了,我成替身了…… 算了,反正都是自己替自己,无所谓了。 眼看自己的侵蚀和污染对至福乐土的猎食天使也有效,他就松了口气,不去理会那些还在源源不断降下的增援,交给了铸铁军团。 然后,掏出自己的小本子来,翻看上面浮现的崭新字迹。 来自统辖局的任务分配已经下达。 “我看看……” 槐诗凑近了,仔细端详:“任务是制造混乱,进行破坏,然后为后续登陆队伍创造机会,并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辅佐主攻队伍摧毁福音圣座的……动力源?” 真就不当人是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都塞给自己,抢滩登陆就算了,还要再跑到福音圣座上造牧场主的反可还行。 搞事情也没有搞这么离谱的好么? 但…… 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甩舌头随时准备舔脚的狗头天使,忽然感觉这事儿似乎也不是想象的那么难。 不就是个破船么? 看我就地拉一批新的增援…… “那谁……”槐诗随手指了指旁边的狗头天使,顿时趴在地上的信徒狂喜着抬头:“冕下有何示下?” “咳咳,汝当俯首,悉心听闻……” 槐诗努力端出一副严肃郑重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它的狗头,慈祥的问道:“恁……叫啥啊?” “在下……在下……没有名字!”狗头天使绞尽脑汁之后,仿佛悟得什么玄机,眼睛一亮:“昔日伪神所给的名字倒是有一个,已经不堪使用!还请教皇冕下赐名!” “啊这……” 现在的新人都这么上道的么? 可仓促之间,槐诗看着那一双期盼的大眼,竟然也不好拒绝,苦思片刻之后,拍了拍他的狗头:“你看你毛发纯黑,唔,从今天起,就叫黑狗一号吧……” “感谢冕下赐名!” 黑狗一号狂喜乱舞,屁股上刚刚长出来的尾巴疯狂的甩起来:“从此之后,在下便是巴哈姆特圣主的猎犬,是您忠实的走狗!走狗!” “呃,咳咳,大家都是保护现境的同志,同志,什么走狗,太难听了。” 槐诗摆手,“就在刚刚,伟大的巴哈姆特已经传达了至高的神谕——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福音圣座教区的大主教!” “……这……这……” 黑狗一号呆滞着,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正当槐诗以为它不愿意的时候,就看到它开始疯狂的磕头,涕泪横流:“以此卑微之躯,竟然能蒙主圣恩,呜呜呜,在下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从今以后,在下定然粉身碎骨,以报圣恩之万一,赞美巴哈姆特!赞美巴哈姆特!” 瞧瞧人家,不愧是狂信徒出身,说话都一套一套的。 这就叫专业! 给个空壳子公司让你来做法人代表都这么高兴,果然至福乐土的都是人才啊! 眼见新人这么卖力,槐诗也不好太过随便。 将天问之冠变成光环,悬在头顶,槐诗双手展开,慈悲的吩咐:“去传播我的话语,信奉我的道路,赞颂我的名讳。 让至福乐土的异端皈依真正的信仰,汝等便将在归墟中得享永生。” “圣哉!圣哉!圣哉!” 黑狗大主教狂喜乱舞的叩首,膜拜,很快,便举起地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叉子,披上了血染的红衣作为教袍。 “我知道哪里人最多,请冕下和各位天兵跟我来。” 黑狗一号挺胸抬头走在前面,热情洋溢的带着槐诗他们:“大人,走这边,这边——前面就是底仓的军械库,哎呦,小心台阶,千万别碰到,您别动,我先给您铲了!” 甩着舌头喜滋滋的走在前面,就在错综复杂的底仓中,左拐右拐,结果拐角处迎头就遇上了一堆杀气腾腾的猎食天使。 眼看着昔日的同伴忽然变成狗头,就连领头的百夫长都愣在原地:“喂,博纳,你怎……” 回答他的,是震怒的铁叉! “住嘴!无信异端,安敢污我清白!” 狂怒的黑狗一号猛然跳起,一叉就捅进了百夫长的脸上,怒斥:“过去那个愚昧无知的异端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伟大圣主巴哈姆特座下的大主教黑狗! 尔等异端小丑,不识天数,不知尊主,现在弃甲来降,仍不失走狗之位,否则天兵震怒之下,便要尽数沦为尘埃!” 不等晶格小队动手,竟然率先一个跳劈弄死一个,就连后面的晶格1-7都愣在原地。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变节的地狱生物,可这么懂事儿乖巧的带路党还是第一次见。 没办法,它实在是太懂了…… 可有的时候,二鬼子太过懂事儿,反而让这群铸铁军团的正规军有些压力山大。 甚至,他们都觉得自己开始多余起来。 那我走?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扩散 饶是铸铁军团见多识广,遇到这么懂事儿的走狗,一时间也百味陈杂。 在现境大家卷了那么久才来到铸铁军团,好不容易成为了正规军,没想到下了地狱之后也能遇到相似的烦恼——公司里来的新人临时工太能干了怎么办? 要不要打黑枪弄死算了? 万幸的是,黑狗好像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只是嘴上喊的响亮,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卵用。 在猎食天使们反应过来之后,就立刻被按在打,当场就被穿出了十几个透明的窟窿,险些就要身首异处。 偏偏都已经断手断脚了,还是活蹦乱跳。 槐诗作为大司命,给予地狱生物的恩赐就是生命强韧和绝强抗性,还有各种归墟里的BUFF,一时半会儿根本死不了,就只能汪汪惨叫…… 回头看着身后的天兵天将,就分外茫然。 为啥你们只是看着? 咱们不是友军么…… 确实,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不知道为啥,大家忽然都……不太想要帮忙了。 只有晶格1-7厚道一些,凑到槐诗旁边,低声问: “阁下?” 通过黑狗一号的奉献和牺牲,槐诗倒是对归墟改造之后大群生命力有了新的直观认识,现在眼看差不多了,便淡定的挥了挥手。 “随意行动就好。” 他想了一下,补了一句,“记得抓活的。” 话音刚落,雷鸣迸发。 扩散的巨响之中,飓风掀起,炽热的电光突出。 雷电疾驰,笔直向前,悍然撞入了前方走廊中的密集阵列,掀起猩红的风暴。 原本凡铁所铸就的外骨骼装甲之上淌溢着层层漆黑的色彩,狂乱的电流在咒纹装甲之上跳跃,随着些微的动作,便将这一份暴虐的毁灭挥洒而出。 而就在装甲之下,士兵们的眼瞳已经烧成了灼红。 足以令人晕厥和猝死的加速度和惯性无法阻挡他们的杀戮,无需注入那些紧急使用的药剂,在大司命的加持之下,肉体凡胎已经晋升为了钢铁之躯。 而笼罩在他们身上的,便是神迹刻印·天问的加持。 在槐诗的倾力打造之下,重组的晶格小队已经焕然新生,和往日在不相同。 此刻,天阙的钢铁造物和归墟的从属眷顾结合为一体,宛如槐诗的十指一般,形成了奇迹的延伸。 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力量覆盖在他们的灵魂和肉体之上,催化炽热的火焰,无止境的增强着他们的力量。 而代价,便是灵魂和生命被槐诗握在了手中,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和工具。 但这和原本的职责有什么区别么? 但凡牺牲能有所结果,死亡能够有所作用,铸铁军团从来都不介意成为消耗品。更何况,灵魂落进自己的人手里,不比被牧场主吞掉划算几万倍么? 对于槐诗所给出的选择,几乎没有任何人犹豫,全员出列。 倘若来的是个创造主或者大宗师,恐怕才能察觉到其中的恐怖。 统和全军合而为一,然后以自身的属性和意志加以催化和运转——如今的槐诗,本质上已经和统治者掌控自身的大群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要更加近似神明! 当六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上战场时,这一帮刚刚从生产线上下来还热乎着的白板猎食天使就再无任何反抗余地。 三十二秒之后,他们终于停下动作的时候,整个被血色覆盖成猩红的走廊里,已经没有一个还能动弹的东西了。 包括黑狗。 胳膊腿都被友军救援的时候不小心踩折了。 但既然槐诗有用,这一次大家就在没用金属燃料毁尸灭迹,把为数不多还能喘气儿的给拖着回来,就堆积成一座小山。 很快,在槐诗的‘人格’魅力感召之下,猎食天使们当场纷纷洗心革面,重新做……狗头人。 巴哈姆特教团喜提九成八成新的牧场主自用信徒,成功的在福音圣座开枝散叶,凑够了五大佬五奉行,距离十三太保和一百零八好汉也相差的不是太远。 进度如此喜人,顿时让槐诗喜笑颜开。 然后,重生成狗头的天使们便整齐划一的匍匐在地,不顾黑狗一号的妒恨怒视,万分恭敬的恳请道: “请冕下赐名!” 啊这…… 贵地的风俗都这么统一的么? 槐诗愕然片刻,率先伸手,按住了最接近的一颗狗头:“既然前面是阿黑,那你就叫阿花吧。接下来的,分别叫阿红,风吟,还有阿灰……从今之后,你们五个就是巴哈姆特教团驻福音圣座的四大天王! 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做出一番大事业!等将来圣主巴哈姆特肃清一切异端邪魔,将伪神挫骨扬灰之后,你们一个个都能做大天使、大牧首……” 一番颇为接地气的鸡血鼓励之后,陷入狂热状态的四大天王外加一个隐藏角色,便开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带着天兵天将在底仓犁庭扫穴。 什么军械库,什么祈祷所,什么中枢站……冕下,走这边! 彼此之间还会因为走哪边更近这种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那热火朝天的急切样子,简直恨不得明天就解放福音圣座,后天反攻至福乐土。 甚至有的同伴尾巴摇的慢了一点都会被指责怠惰神事,暗怀异信…… 眼看职场文化瞬间卷成这屌样子,晶格小队已经不想说话。 至于最后面,一开始扛着大盾准备随时应勇表现的珊德拉,现在已经开始闲到自拍完了之后到处找信号发朋友圈了…… 不是她不警惕,而是槐诗太稳了。 稳啊! 丽兹姐说的果然没错,哪怕天塌了,进了福音圣座,长官旁边也一定是最安全的。 什么叫灾厄之剑,什么叫领航者啊! 你看看这深入敌后跟回家一样的轻松惬意,你看看挥手之间敌人倒戈卸甲以礼来降的气派——这就叫专业啊! 然后,就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一路走来,脚下踏过的鲜血,竟然宛如活物一般的蠕动着,渐渐发芽…… 就在槐诗的脚下,阴影在悄无声息的膨胀,变幻不定的扩散,不断浮现出莫可名状的轮廓,演绎出深渊和地狱的真髓。 所过之处,一切尸骸、灰烬和血液,尽数被染成了漆黑,无声的渗入了铁石和墙壁之中,像是蠕虫一般的延伸扩散着,许久,渐渐开出了诡异的花。 当刺耳的警报号角响彻整个底仓,精锐的地狱军团撕裂了舱板,驰骋而至的时候,除了只看到了满目疮痍。 征战天使们愕然的环顾着四周那惨烈的景象,还有脚下的那些还在缓缓蠕动的肢体和内脏,丝丝缕缕的触须从腐败的内脏之上生长开来,却长出了一丛丛沁人心脾的鲜花。 在那过于浓郁的香气和血气夹杂的闷热空气中,所有征战天使竟然都不由自主的感到了略微的眩晕。 远处好像传来低沉的笑声。 万夫长猛然回头,怒视:“谁在说话?” 在他身后,呆滞的征战天使们茫然的看着四周,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纷纷摇头。只是在黯淡的光影中,每一张俊美的面孔都拖曳出一道道变幻不定的阴影,看上去神情诡异,阴晴莫辨。 很快,远方再度响起的号角声让他们顾不上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奔赴而去。而当这一次,两支队伍在爆炸现场回合时,已经扑了个空! “废物!你们这帮废物,是怎么守卫圣座,保护吾主乐土的!” 又是一场徒劳之后的万夫长将瑟瑟发抖的幸存者劈斩成了两截,愤怒咆哮。 可诡异的,被劈成两段之后艰难挣扎的幸存者,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微笑,至死都未曾察觉。 那笑容如此安宁,甜蜜的让征战天使都为之不安。 当再度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时,便感受到那一片漆黑中所传来的恶寒,仿佛真正的猎食者在悄悄的凝望着自己一样。 “谁在说话?” 边缘处,有茫然的征战天使轻声呢喃。 无人回应。 可那些细碎的声音却渐渐靠近了。 混杂在嘈杂的声响,底仓的轰鸣还有警报的号角声里的诡异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的粗重呼吸,又像是风里有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在尖锐的发笑。 可当仔细倾听的时候,又奇异的变成了某种无法听清的呢喃,诡异的耳语。 千丝万缕的声音像是活物一样钻进耳朵和灵魂之中,宛如萌芽的种子,触须一般冰冷的感觉扩散在意识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只剩下那宛如延续到永恒尽头的轰鸣,千万人嘶哑的咆哮和狂热的呐喊。 “至心皈命礼敬太初混沌天尊……南无终末五方兽面佛……全能至上之主……吞食太初者……终焉终结终末终极之兽……万福,万胜,万军及万能之王!” “至心皈命礼尊……如是我闻……兽之灵运行在渊面之上……” “圣哉!圣哉!圣哉!” “圣哉!巴哈姆特……” 在恍惚中,有人下意识的跟着轻声呢喃,当他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便不由得悚然一惊,猛然抬头。 然后,便看察觉到了两侧同伴投来的审视视线,如此冰冷。 可很快,当他们彼此对视的时,嘴角便不自觉的勾起某种暧昧的微笑。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瞳,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扭曲的血丝。 渐渐猩红。 “圣哉……”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突入 距离登陆不过是过了短短的十五分钟,但未曾有过的混乱就已经在这一片地狱中萌发了枝丫。 现在,伴随着槐诗的行进,便有越来越多的狗头天使向着四方扩散。 就在福音圣座的黑暗里,在血肉和花之间,在灰烬和骸骨之中,所有的活物和生灵之间,看不见的流毒已经渐渐涌现。 那是瘟疫。 当恶毒的种子在无数的死亡中萌芽,便有名为信仰之瘟疫无声的扩散。 “去吧,去吧。” 槐诗闭上眼睛,倾听着风里传来的无数狂热低吟,无声的微笑。 在他走过的路上,一从纯白的鸢尾花无声长出。 如此芬芳。 可如此惬意又平静的发育时间并没有经过多久。 当第一队征战天使在黑暗中变节,选择弃暗投更暗的瞬间,便有震怒的咆哮从整个福音圣座之中响起。 轰鸣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迅速的坠落,自这乐土之中疾驰。 瞬间,军械库剧震,高耸的顶穹在瞬间轰然破碎。 诡异的灰黑色光芒从裂隙之后瞬间刺落! 珊德拉下意识的举起了自己的石盾,可瞬间便感觉到眼前一黑,口鼻之间不由自主的流出鲜血。 就连家族传承千年的圣盾都在那烈光的灼烧之下嗤嗤作响! 而就在裂隙之后,是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魁梧巨躯。 不逊色于侏儒王的恐怖身材,甚至无法挤入这军械库之中,只是隔着裂隙,露出半张肃穆威严的面孔,向下凝望。 灰黑的光芒便是他的视线。 所过之处,正跟在槐诗旁边溜须拍马赞颂圣主的‘阿黑’甚至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就被彻底蒸发。 而恐怖的压力,也施加在了每一个活物的身上。 滚滚黑暗之中,仿佛有如铁的律令,那凝实的幻影之中,惨烈的尸骨堆积如山。 完全没有按照常规RPG的规律,没有给入侵者任何的机会和时间,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便有统治者不惜代价的从天而降! 现在,大天使·惩戒怒目睁圆,俯瞰着脚下的蝼蚁,转瞬间,无数眼球所汇聚成的巨大瞳孔里边映照出槐诗的样子。 以及,无数被至福乐土所宣判的罪孽。 锁定完成,罪行判明。 “不净者,亵渎者,背信者,施害者,滥情者,弃义者——” 如此众多的不洁,如此令人作呕的罪孽,还有如此触目惊心的黑暗! 在看到他的瞬间,惩戒便已经察觉到了底仓动乱的真相——福音圣座,又污秽了! “死!!!” 惩戒怒吼,四只手臂之中的一条抬起,虚握,便有漆黑的巨矛凭空浮现,对准了军械库,毫不保留的刺落: “——死死死死!!!” 那一瞬间,骤然爆发的死亡预感中,槐诗只来得及展开归墟,卷着身后的晶格小队,抛向了远方。 紧接着,铸影为铁,竭尽全力的撑开了铁壁。 向着珊德拉呐喊: “跑!” 珊德拉愣了一下,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再度举起大盾,笔直的向着槐诗冲过来。 长矛刺下的瞬间,黑曜石大盾上,一道道图腾和浮雕骤然浮现,游动着,幻化为无穷地狱幻影,数之不尽的人影从幻影之中显现,乃至飞禽走兽,巨怪和山精……美洲诸神所创造的诸多地狱中的高山和洪流骤然浮现在前方。 可紧接着,又被那一柄戒律所形成的长矛层层贯穿,摧枯拉朽的向前! 然后,溃散成了飞扬的盐晶和硫磺的粉末。 在一只滴血的手掌前方。 万丈光轮凭空展开。 辉煌的光焰照破一切黑暗,令地狱迎来了白昼一般的烈光。 紧接着,那一名破空而至的老者抬起了另一只手,同样滴落鲜血的手掌中的那一柄平平无奇的断剑之上涌现火焰。 无形的火焰收束为一道,四棱旋转,向着前方刺出。 虚无的焰光中寄托着匪夷所思的恐怖力量,竟然将大天使·惩戒击飞,只听见不绝于耳的巨响从远方传来,不知道被砸出去多远。 直到现在,槐诗才看清光轮之下老者的样貌。 双手和双足之上贯穿着古老的铜钉,身披苍白的裹尸布,头戴荆棘之冠,背负光之圣轮…… 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俄联的战略级武器,无数信徒的魂灵奉献之下所造就的十三位受加冕者! 统称为——圣徒! 在这仓促的瞬间,那位不知名的苍老圣徒只来得及回头匆匆一瞥,看到槐诗的面孔,便仿佛恍然,微微点头。 在挥手洒下一缕治愈之光和数十道不同的祝福之后,他便追着惩戒,向着那一道凿开的裂隙中飞去。 甚至没有来得及交换只言片语。 时间宝贵。 此刻,不止是此处,整个福音圣座都笼罩在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剧烈的震荡和轰鸣不断的回荡。 在黑暗的深度之间,四面的边境防线已经向着中央开始合围,而一马当先的,就是圣洁大教堂——笼罩在光焰之中庄严殿堂焕发出足以将数十个深度之外都照亮的恐怖烈光,在汴京和约克城所创造的机会之中,最后一次敲响钟声。 最后,向着福音圣座,砸落! 所引发的轩然大波,在四个深度之中形成了乱流,不知道多少地狱在这狂风暴雨的动荡中被吹响了远方。 而就在烈光一闪而逝之后,福音圣座的巨大轮廓上,俨然多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裂口。 贯穿! 开战后两分十五秒,天文会第四作战部队,槐诗,率先登陆! 两分四十一秒,俄联神圣复仇骑士团登陆完成。 四分十三秒,罗马王选禁卫登陆。 五分零一秒,剥皮圣堂作战任务完成…… 而直到现在,终于对福音圣座形成了实质的重创——可合围的边境战线未曾松懈片刻,数之不尽的流光已经拔地而起,向着被凿出的巨大裂口飞去。 倘若之前双方不过是在深度之间游走炮击的话,那么现在,更加惨烈的跳帮战,才真正开始! 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槐诗便没有再磨蹭时间。 随手两颗金属炸药,将中转站和刚刚的军械库彻底炸上天之后,再度在尸骸之间种下了一片崭新的苗圃。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士兵,还有那一片乌压压的狂热信徒,微微颔首。 “走吧,咱们的速度也要快一点了,可别让友军的表现压下去——”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底仓之上的区域,就忍不住心生期待: “——这么大的地方,总要有个广播室吧?” …… …… 福音圣座的四层,正中央。 无数圣光所笼罩的祝祷圣所,凭空有一道云雾涌现,瞬间笼罩了不知道多少虔诚礼拜的归净之民。 紧接着,一缕水色从其中游走飞出,弹指依顺,便掠过了整个殿堂,紧接着,风中所隐藏的铁光才骤然迸发。 来不及反应,数个冠戴者和所有的归净之民在瞬间身首异处。 一片血色如暴雨一般扩散。 而就在血雨之中,原照面无表情的甩去枪锋的血色,回头时……就没崩住那一副高手寂寞的肃冷神情,忍不住喜笑颜开。 “莫三姐,莫三姐,你快看!我刚刚帅不帅!哎呀,可惜,应该整个摄像头拍下来,回头发给槐诗那家伙让他好好学习一下!” 在跨越了十万八千里的云雾中,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浮现,撇了他一眼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叹息。 “动作快点,别磨蹭了!” 在她手里,一颗燃烧的美艳头颅骤然睁眼,双眸中迸射烈光,瞬间,贯穿了牧场主的圣徽,将所有尸骸连带着整个祝祷圣所点燃。 在火红的头发之下,是一片舞动的薄薄焰光。那一颗小小的头颅,却灼热的仿佛日心,竟然扭曲了周围的引力,产生了看不见的漩涡。 ——威权遗物·旱魃之颅! 就在她身后,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缓缓走出,环顾着这一片被地狱圣光所映照的尸山血海,面无表情。 然后,开始了干脆利落的残酷杀戮! 将触目所见的一切活物,尽数毁灭…… 直到最后,当祝祷圣所方圆百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了尘埃,敲下了来自东夏的钉子和界楔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向最后。 那个好像仰天发呆的老人。 好像没有察觉到周围的状况,他依旧望着远方滴血的天空,怔怔出神。 “老爷子?”莫三轻声问。 “嘘——” 老人抬起一根枯瘦的手指:“你们闻到了么?有人在炖汤呢……可惜,火候还是浅了点啊。” 莫三微微愕然。 难以分辨,那空气中那稀薄到近乎与无的瘟疫芳香。 而老者,已经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周围的残垣断壁。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实在是古板到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应该说,快要吐出来了。 “走吧,小猴子们。” 苍老的厨魔背着手,提溜自己的小竹篓,便闲庭信步一般的走在最前面:“拿上锅碗瓢盆,咱们先去厨房逛逛。” 说到这里,当代易牙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在地狱里,露出慈祥的微笑: “去见识一下现在的大厨,手艺如何!”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烟火大会 “场域探测完成。” “安装完毕。” “倒计时——3、2、1!” 当那个小巧的红色按钮敲下的瞬间,沉闷的底仓内掀起了扩散向四面八方的轰鸣。 焚烧的气流涌动着,像是洪流一样从狭窄的隧道中钻过,将沿途所覆盖的一切尽数溶解在耀眼的光焰中。 炽热的火柱宛如精巧的艺术一样,向上,向下,向着四周,更多的是顺着走廊的间隙,将所有惊恐的怪物尽数埋葬在雷火里。 熊熊火焰不断的在黑暗中升腾。 只是经过初步组装的简陋金属炸药在精湛的爆破学工艺之下,焕发出了崭新的生命力,照亮了所有兴奋的眼瞳。 然后,再次组合,再次安装,再次爆破。 来自铸铁军团的现代杀戮技艺毫不保留的施展在这一片地狱中,创造出怪物也无法生存的毁灭领域。 而与此同时,天阙之中所涌动的液态金属燃料已经化为瀑布,在生产线上迅速的流转,成型,再度分配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 生产区,爆破。 繁殖区,爆破。 斋戒圈,爆破。 军械库,爆破。 第六中枢站,爆破…… 不到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此起彼伏的焰光已经随着队列的行进,扩散向了四面八方。 当庞大的蠕虫在炸药的烈火中寸寸撕裂,无数残骸蒸发会灰烬,就只剩下浓郁的血气在狂风中扩散。 最后残存的口器翻滚着,落在槐诗的旁边,便被被轻蔑的践踏在脚下。 如是,端详着沐浴在火焰里的一切。 欣赏毁灭。 “亮起来之后,真漂亮啊。” 他眺望着底仓之中迅速坍塌和崩溃的层层建筑,漆黑的眼瞳就被地狱里的火焰照亮了,如此闪耀: “再亮一些,各位,我们需要向这个世界借点光。” 于是,轰鸣声越发响亮。 火焰炽盛。 当雷光驰骋在福音圣座的狭窄底仓中,便将沿途所经过的一切点燃。 在狗头天使们的引领之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穿梭在那繁复的道路之间,有条不紊的洒下了灾厄的种子,种出毁灭的果实。 就在接连不断的轰鸣中,一道雷光自黑暗的尽头归来,停在了槐诗的面前,带来了报告:“长官,我们好像遭遇了埋伏……” “杀掉,干脆一点,烧光。”槐诗头也不抬的吩咐:“我们赶时间。” “遵命。” 晶格1-7转身,挥出了手势。 就在最前方,征战天使们看到眼前悖逆的乱党们骤然从正中间开辟,浑身笼罩在漆黑外骨骼之中的装甲骑士们踏步上前。 扛着沉重的背包,手中长管状的武器最前端,悄无声息的冒起了一撮动人的火焰。 当扳机扣动时候,烈焰的咆哮就从黑暗中迸发。 管道中奔流的金属燃料迅速的雾化,自狂风的吹拂之下向着前方舞动而去,而在那之前,这一片耀眼的银色闪光就已经被火焰所点燃。 漫卷的怒龙在狭窄的走廊中笔直向前,蜿蜒,盘旋,贪婪的附着在了每一个可以活动的玩意儿上面,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缓慢的将那些哀嚎的怪物焚烧成焦炭。 阵列推前。 “前方地形出现变化,我们好像走进死胡同里了。”晶格1-7报告:“阁下,我们好像被两座堡垒包围了。” “那就炸掉,推平,拆除,一个不留。” 槐诗从纸页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比刚刚再热烈一点,再高亢一些,要充满感情的去做——” 就在他身后,数不清的狗头天使们狂喜着欢呼,举起了手中的‘神赐兵装’,分享着这一份来自天阙的盛怒。 ——【便携式反装甲发射器三型·改】 “RPG!!!!” 当狂热的狗头天使们扛着各种长枪短炮冲上了前线,甩着舌头扣动扳机时,便有来自巴哈姆特的神迹从其中呼啸飞出。 照亮黑暗,撕裂魍魉,蒸发鬼魅。 “圣哉!圣哉!圣哉!!!” 无数狂热的呼唤在扩散,一双双猩红的眼瞳冲入了堡垒的缺口之后,黑暗里传来了嘶哑的咆哮还有垂死的悲鸣。 到最后,只剩下了虔诚圣歌的旋律。 以及,炼金炸药所奏响的节拍。 “声调再高一点,对,有感情的,慷慨激昂的,保持4/4……” 槐诗抬起右手,指挥着来自狗头天使们的合唱,而左手之中,那一本作战计划书的空白纸页上,漆黑如墨的阴影源质书写而成的繁复图像正在渐渐显现,生长,宛如树木的根须一样,迅速拓展。 那是福音圣座的地图—— 随着信仰瘟疫的扩散,无数花草所形成的生机网络,乃至那些源源不断增多的‘带菌体’,以及,更多改邪归邪的信徒们,都已经变成了归墟的延伸。 就像是数不清的定位器一样,散入了这繁复的迷宫之中,渐渐勾勒出那些迷雾之中的轮廓。 每一个死亡的灵魂都有一部分碎片在消散之前流入归墟,将自身的方位以及周围的构造映照在槐诗的感知之中。 现在,在槐诗的脑海里,一片黑暗里有无数线条在迅速的扩展,组合成了模糊的雏形。 除了他们自身所在的最底层【尘界】、更上面的【善事天】、【生命天】、【智识天】、【美荣天】、【牺牲天】,等等,都在随着感染者的扩散,纳入了槐诗的记录之中。 只是,越是向上,所知晓的便越是稀少。 苛刻的身份位阶和规则,阻拦了带菌者的行动。 而至于最上层,被作为牧场主宝座所打造的【升变天】,完全是一片空白。 尽管如此,所探知到的信息量就已经足够的惊人。 上百个运转站,数不清的起居处,以及供应信徒们集结的至纯堂,征战天使们驻扎的圣所,供应伙食的底层食场、六座作为中枢存在的辉煌大厅…… 这些已经全部记录在了书页之中,向着决策室进行反馈。 可那速度……实在是慢到让人无法忍受。 就像是万丈光线被打回了28K小水管的时期,哪怕是烧掉路由器都难以传达如此庞大的资讯。 可地图却是在不断变化着的。 越是了解的越多,槐诗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这一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恶意和敌视。 福音圣座是活的。 而且反应远比他们想的要更加灵敏。 不仅仅会自发的拦截他们这些外来者,向所有征战天使标注他们的位置,还会不断的变化内部道路。 甚至,有些走廊还会突兀的向内挤压,试图将外来的病菌碾压成粉碎。 他们已经从现境跃入海中。 不论是如何的疯狂挣扎,海浪都会席卷而来,直到他们窒息的沉入黑暗中为止。 同福音圣座的变化速度相比,如今的传输,实在是太慢了。慢到等槐诗的地图传达决策室的时候,有一半都已经变成了死路! “来,咱们玩把刺激的——” 槐诗抬起手,唤醒了《命运之书》。 当命运之书这位居‘事象炼成’最顶端的威权遗物接入的瞬间,槐诗手中的小册子就瞬间剧烈的震颤着,轰然炸裂。 但是却看不到一丁点的纸粉和碎片落在地上,在半空之中,就已经化为无数细碎的光点,被命运之书彻底吞没。 紧接着,就在统辖局的观测中,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烈信号源骤然从福音圣座的内部爆发! 倘若以光等相形容的话,无异于瞬间从黯淡到不起眼的末等星辰,变成了近在咫尺的太阳,令不知道多少接收器瞬间过载,内部的芯片在浓烟之中烧成了一团。 可奇异的是,它们却还在继续运转。 源源不断的传输着讯息。 宛如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全部接管了它们的权限。 来不及拉响警报,便有海量的讯息和事象记录从那耀眼的信号源中向着战场飞出,落入了四面边境的观测系统内。 然后,洪流一般的向着伦敦边境席卷而来! 开门,光纤入户! 就在统辖局的底层,庞大的发报室内,那一台缓慢吞吐着纸页的老式黄铜打字机骤然卡壳,在内部,有金属簧片难以负荷的高亢嘶鸣声迸发。 再然后,便好像有数不清的手指疯狂的砸在了按键之上,只能看到那些圆润而精致的按键以肉眼无法辨别的急速疯狂的起落。在剧烈的摩擦中,那些轴承和内部的部件,竟然已经烧成了赤红。 而一张张图纸就像是井喷一样,以恐怖的速度从其中飞出,升起,纷纷扬扬的洒下,如同骤然降下的白雪。 而白雪之上,无数浓墨所勾勒出的地形和图像已经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球。 “这是……什么?” 主管一把捞住了落在自己面前的图纸,辨别着上面的编号和图像,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心脏便不由自主的痉挛。 本能的辨别着上面清晰到令人发指的结构,连纵深和高差都精准到厘米的尺度,乃至庞大到完全难以估算的范围。 然后,他不假思索的得出了结论: ——这他妈的是个阴谋! 可笑! 但凡用脑子想一下都知道——除非是福音圣座上哪个统治者叛变过来,否则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详实清晰的情报流传出来。 还是以如此恐怖的速度传输…… 难道前线已经把深度基站都拍在福音圣座的脸上了么? 一定是至福乐土的那帮家伙放出来迷惑自己眼球的烟雾,却偏偏弄得如此夸张,完全是弄巧成拙! 可当他本能的伸手想要拍下警报按钮的时候,却看到页地的源质水纹上,那个属于天国谱系的标记。 以及,最后留下的签名。 【槐诗】 “呃……” 主管一愣,僵硬在原地。 不知道为啥,他忽然之间觉得……好像、似乎、也许也不是那么不可能? 毕竟是天国谱系嘛,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要不……打个报告问一下? 可当紧接着来自架空机构的通知和加盖了X女士印鉴的命令送到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眼角已经再控制不住的抽搐了起来。 这他妈的,可太离谱了! 已经来不及感慨,在收到命令的瞬间,他就已经触电一样的跳起来,向着身后还呆滞着的下属们咆哮。 “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儿啊!” 眼看着打字机上里如同瀑布一般喷出的纸片,他的脑门上已经开始冒汗,拽住了身旁的秘书,嘶哑的催促: “立刻去申请人手,把隔壁的图文室那些划水的全部拉过来,不,直接去决策室的秘书处拉人……十五分钟!十五分钟我要看到整理之后的初步结果……快点,快点!速度加快!” 好像在瞬间被打了几百针鸡血和肾上腺素一样,主管的脸色瞬间涨红,扯开领带扑向了那一片飞舞的雪花。 时间不等人! 倘若因为自己这里的迟滞,导致前线在出现任何的牺牲和闪失,就不是加班到死能弥补的问题了! 快一些……在快一些! 此刻,当海量的讯息被迅速的归纳,整理,再度传达,便有无数详实的地图和路线迅速的顺着联络散向了四面八方,飞向了福音圣座的每一处角落里,去向登陆队的手中…… 而就在福音圣座之上。 跨越了底仓在内的【尘界】,带着浩荡队列笔直向前的槐诗,终于停在了一扇华丽高耸的大门之前。 在无数描绘着至福乐土盛景的浮雕前方,征战天使的尸骸堆积如山,还有越来越多眼瞳猩红的怪物在迅速的抽搐着,面孔迅速的变化成猎犬一般的模样,嘶哑呐喊和咆哮。 然后,瘟疫的感染之下,迅速倒戈,转身投入了前方的厮杀中去。 而就在一片动乱里,槐诗踏着蔓延的血色,抬头看向面前的大门。 将其他登陆队伍的进度远远的甩到了后面,他们已经率先突破重围,抵达了【善事天】。 在穿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联通着下三界所有区域的讯息中枢,向传达每日圣训和永恒颂歌的礼赞所! 可这一次,不等他们攻破的外层的防御,那厚重的大门就已经轰然洞开。 无数漆黑的乐章漂浮在空气之中,将飓风染成了赤红,从殿堂之内喷出,瞬间吞没了不知道多少狗头天使,将他们撕扯成了粉碎。 而就在遍布无数活化乐器,充盈着永恒赞歌的大殿之内,有一双早已经烧红的眼睛掠过了那些炮灰,直勾勾的看向了门外的升华者。 在看到那一张刻骨铭心到化成灰也能认得出来的面孔时,黑衣的乐师便再克制不住肺腑中涌动的憎恨和狂怒。 “——槐诗!!!”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浪漫 高亢的嘶鸣像是一根烧红的铁丝,毫无征兆的刺进了所有人的耳孔,搅动耳膜,带来一阵阵刀割般的刺痛。 尖锐的声音迅速的扩散,哪怕是上下两层界域,也能够听见支离破碎的锋锐余音。 不由自主的浑身发冷—— 不仅仅是洪亮或者高亢与否,而是其中所蕴藏的深重恶意,呼之欲出的怨恨,饱满到令人眩晕的愤怒,以及凄厉到如同杜鹃泣血一般的语调…… 那扩散的波澜搅动空气,竟然在地狱的沉淀中投影出无数血盆大口和腐败尸骸的幻象,扰动着每一个灵魂。 紧接着,冻结一般的寂静到来。 就在那怨恨恶毒的咆哮正前方,槐诗楞在原地。 一头雾水。 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他凝视着殿堂内的乐师,神情便不由自主的微微变化。 先是呆滞和惊愕,然后渐渐的困惑和茫然。 难以理解。 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呃,不好意思。” 他尴尬的抬起手,好奇的问:“请问,您……哪位?” 那一瞬间,就连两人之间,那激烈厮杀的双方——狗头信徒和猎食天使们也下意识的停顿,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自己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向身后。 眨巴着大眼睛。 满怀着好奇。 吃瓜。 “……” 死寂,突如其来的死寂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殿堂的黑暗里,乐师的脸色缓缓变化,从苍白变成赤红,铁青,再到漆黑,五官和表情难以控制的抽搐着。 就在他的脚下,奉献之骨所烧制而成的纯白砖石悄无声息的崩裂。 那一双赤红的眼睛,眼角骤然崩裂,延伸的眼角后,一颗又一颗癫狂的眼瞳挤出来,狂怒的颤抖着。 “混账,混账,我要杀了你!!!” 仿佛有数十个癫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从他的双手、面孔和脖颈上浮现的大口中涌现:“我要——杀了你!!!!!” 井喷的血色和黑暗里,有一只畸形巨怪在乐师的狂怒中浮现,浑身上下一只只复眼中垂落血泪。 那是,已经凝结成实质的‘愤怒’! 怒意活化,抽取着鲜血和死亡,塑造出畸形的庞大身体,向着槐诗爬出。 前面所有的友军和对手都被毫不留情的碾碎,粘稠的肢体抬起,带着轰鸣,向着槐诗的面孔砸落: “你这个狗都不如的怪胎,畸形儿,下贱的畜生和垃圾——我要将你一寸寸的碾成碎片,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一定!” 轰! 天阙铁壁拔地而起。 任由怒流冲刷,溃散,岿然不动。 在铁壁之后,槐诗小心翼翼的抬头,无法理解:“呃,这就破防了?不至于吧?” 可看着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他又回头翻了一遍命运之书,重新捋了一遍前面的章节之后,脑中便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等等,我想起来了!” 他指着乐师,恍然大悟:“你是那个……那个什么……歌颂者对吧?” “赞颂!!!” 灾厄乐师的神情扭曲,嘶吼着纠正:“赞颂者!” 那一份溃散的怒意未曾消散,反而变得越发汹涌,近乎无穷尽的漫卷着战场的血色和尸骸,迅速膨胀! “好好好,赞颂,赞颂行吧?” 槐诗无奈的改正,那一副‘你不要小题大做’的样子看得人血压飙升,可很快,不等赞颂者再度发狂,就疑惑的再度问道: “你……不是被劈没了么?” 说着,好像生怕赞颂者忘了一样,槐诗还比划出当初老应打雷的姿势。 之前他可看的清清楚楚。 老应随手一雷下去,这哥们连皮带骨和灵魂一块,都被彻底烧光了,一捧灰都没留下。 怎么现在又活蹦乱跳的跑出来了? 诈尸也得有尸才行吧? “哈,死亡?痴心妄想!” 赞颂者轻蔑的俯瞰着槐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尔等现境蜉蝣,朝生暮死,夏虫不知冬雪,怎么可能理解吾主的神力!” “我等早已经与至福乐土同在!” “只要圣信,圣训,圣歌还存在一日,便绝不会消亡!!” 伴随着他的话语,不知道多少猎食天使狂热的欢呼起来,士气越发的高亢,前仆后继的冲向战场,奋不顾身的同眼前的异端们决死。 而槐诗,却忍不住挠头。 这不就是个备份么? 在被牧场主消化完之后,变成地狱食物链的一部分,等这个死了之后,至福乐土再用源质重新捏一个出来。 看似重生,实际上和那帮炼金术师用拟似魂灵制造的副本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可以自我提升和产生新的变化,可归根结底,那早已经不是之前的自己了。 早在被牧场主吞掉转化的瞬间,他们就已经丧失了自我,甚至还洋洋得意的不自知。 不,就算知道,这帮家伙也根本不会在乎吧? 毕竟,这种程度的再造,对于彻底凝固的灵魂来说,好像和重生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只不过…… 槐诗再度探头,看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疑惑的问:“你好像……状况不是太好哇?”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他诚恳的建议道:“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点哦。” 赞颂者原本轻蔑的神情一滞。 再度扭曲,无法压抑的痛恨和憎恶从面孔的裂隙之后涌现,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瞪着槐诗:“倘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 耻辱!耻辱!耻辱! 在看到槐诗的瞬间,无穷尽的怒火和怨恨从从灵魂的深处涌现! 倘若不是这个该死的家伙,自己又怎么会身败名裂,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一份怨恨,并非是来自至福乐土的申斥和贬谪,恰恰相反,在他被重塑之后,上层主持的大天使未曾说过一句重话,反而多有关照和抚恤。 毕竟,死在应芳洲的手里,不丢人。 还是在碎片世界的限制中。 非战之罪。 不怪你,你安心修养,早日养好身体,会至上之主效力。 来自至福乐土的温柔关怀,几乎让重生的赞颂者泪流满面——而真正令他几乎快要发狂的,反而是在地狱音乐协会里所遭受的一切! 完全未曾想到,当他去往总部时,所得到的竟然是未曾想象的轻蔑待遇,以及来自无数同行的嘲弄冷笑。 “有没有搞错?一个排行五十的灾厄乐师,竟然被槐诗这个获得资格不到十年的新人按在地上锤?” “才几十年不见,你怎么就这么弱了?” “哈?你说应芳洲?那谁啊?没听过——行了,甭管你怎么死的,你弹琴没弹过一个新晋乐师这件事儿总没错吧?” “没错没错,我当时在现境看的清清楚楚,他不但没比过槐诗,还恼羞成怒掀桌子,最后还被反杀了。” “真的假的?太离谱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这么弱吧?” 压垮骆驼的最后十吨稻草,是来自副会长帕格尼尼的尖锐怪笑:“像你这样拿到资格都快两千年了还这么垃圾的乐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早就说过,你们这帮信那玩意儿的家伙脑子都坏了……我早说过,协会招揽你们这种只会熬资历家伙,只会丢人现眼!” 在那个背影消失在黑暗里之前,赞颂者所听到的,便是最后的冷漠嘲笑: “早点退出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至福乐土。 就在自己的殿堂里。 一片狼藉中,所有的乐章都被他在发狂时撕扯成了碎片。 就连祈祷都忘在了脑后。 在灵感枯涸的绝望困境里,甚至不敢再拿起那一部未曾写完的乐章,最后心中所存留的,除了不灭的信仰之外,就只剩下了这一份将槐诗挫骨扬灰都无法消散的愤怒! “喂,哥们,放轻松一点啊。” 槐诗无奈,规劝道:“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怎么投降,如何?上次你都没打赢我,这次怎么想状况都不会好太多吧?” “哈,如此天真——” 赞颂者的笑容渐渐狰狞,扭曲的五官之下,恶意如蛇芯一般吞吐:“不要痴心妄想!你以为这里还是碎片之内么!” 那一瞬间,就在他身后,殿堂内无数活化乐器上,那些人面骤然睁眼张口,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苍白如骨的头冠在赞颂者的头上缓缓浮现,至福乐土的加持瞬间降下——漫长时光以来的积蓄,乃至在现境所创造出的歪曲度令他的力量无止境的暴涨! 当他手中,鲜血所凝结而成的指挥棒抬起,便有一席庄严的礼服从身上浮现,十指之上由深渊精粹所凝结而成的宝石戒指发出了诡异的光芒。 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身后无穷白骨和血色之中,所耸立而起的庞然大物。如百臂的诡异骷髅、华服妆点的臃肿妇人、变幻不定的漆黑风暴,以及百足千眼的狂暴巨兽…… 那是漫长时光中他所创作的四部深渊乐章,汲取了无数魂灵,久远岁月中萌发灵性,到最后,在牧场主的点化之下,已经化为了具备神性的源质生物。 甚至拥有了比他还要更加坚韧的生命和远超过他本身的破坏力! 圣诗头冠、哀鸣之杖、悼亡礼服三件重宝,以及四部更胜于己的乐章之灵! 这才是他真正完整的力量。 成为灾厄乐师上万年以来,所积累的恐怖底蕴! “啊这……”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槐诗,已经目瞪口呆,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要鼓掌:“这是什么地狱美少女变身么? 厉害,厉害!” 此时此刻,他已经对眼前的敌人刮目相看。 不,甚至克制不住的……羡慕起来! 看看这华丽的光效,看看这宏伟的演出效果,看看这浩荡BGM的搭配…… 毕竟,谁还不想当会变身的魔法少女呢?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为自己的愚行而后悔的,槐诗。” 巨兽的头顶,赞颂者狰狞俯瞰,哀鸣之杖对准了敌人的面孔: “我发誓,很快——” 当来自至福乐土的地狱之歌再度奏响,四大乐章所形成的巨怪便迸发出撼动整个战场的咆哮,骤然漆黑的天幕之下,风暴席卷。 百足千眼的狰狞怪物已经向着槐诗扑出! 当巨口张开时候,便有数之不尽的牙齿从那一片腐烂之口中浮现,杀意刺骨。 天阙的铁壁在这震怒的复仇之口前面,也被瞬间撕碎,再然后,臃肿的夫人张口,发出刺耳的惨叫。 无数饱受折磨的灵魂所发出的哀嚎在战场上横扫而过,瞬间湮灭了不知多少狗头天使。紧接着,在百臂骷髅的呼唤之下,苍白的骨灰重新汇聚,催化出不知恐惧和疲惫的恶灵,倒戈而来。 “给我死!!!” 赞颂者怒吼。 “为什么就老是不听人讲话呢?” 扑面而来的飓风里,槐诗无奈叹息。 你觉得你们人多,可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一个人了? 好吧,虽然他不是人的时候确实也有很多,但这一次,他可真的是带着一大帮的人来群殴的啊。 跑路不好么? 何必……自寻死路? 那一瞬间,他抬起了手指,向着前方。 于是,在他的两侧,一道道笔直的雷光驰骋而出! 甚至不必槐诗去下达详细的命令。 在敌方目标被判定为‘威胁级’的瞬间,铸铁军团的钢铁骑士们,便驾驭着外骨骼,向着战场笔直突入! 【过载模式,启动!】 就在他们的宽阔的后背和关节之上,之上,一根根冷却栓在瞬间烧红,弹出,喷出了沸腾的蒸汽。 就在他们的身后,被拉长的阴影,蠕动着,竟然渐渐沸腾。 在束缚解开的瞬间,它们就变得宛如流体一般变得粘稠,厚重。那些漆黑的阴影追逐着自己的主人,顺着他们的脚踝,向上攀爬,吞没了他们的面孔和身体,紧接着……寸寸拔升,膨胀! 数之不尽的铁鸦在那一片蠕动的黑暗浮现,狰狞的棱角迅速变化,形成沉重的钢铁,当彼此摩擦和衔接时,便有一道道火花飞迸而出。 骨架构建、传动机构覆盖、引擎嵌入、装填燃料,点燃熔炉……到最后,虚无的阴影源质在天阙的转化之下,形成一层层厚重的铁光,笼罩在了钢铁士兵的躯壳之上! 到最后,当酷似乌鸦一般的威严铁面抬起,便有雷光从双眸中升起。 “——圣哉!” 轰! 九座庄严的装甲巨人践踏着大地,背后的引擎喷口浮现烈光。 就这样,抬起固定在手臂上的铁壁塔盾,向着百足千眼的巨兽猛然撞出。紧接着,伴随着数百颗粉碎的牙齿飞舞,便有如同野狗般的呜咽响起。 如此凄凉。 在碰撞的巨响里,狂奔的巨兽竟然停在原地,紧接着,一条条冒着火星的锁链凭空浮现,束缚在了它的身躯之上。 再然后,最前面的装甲巨人抬起双臂,两只特地强化过出力的钢铁之臂撑伸出,按住了它的巨口,猛然,拉扯——便撕开了一道惨烈的缝隙! 血色喷涌,染红了巨人的面孔。 而就在他身后,其他的装甲骑士们也在轰然向前。 手握着燃烧的斧刃、狼首巨锤、滴血的长刀、焕发光焰的圣剑,辉煌而华丽的十字长枪,乃至敲笞七海的长鞭…… 俯瞰着呆滞的赞颂者。 令赞颂者的狞笑,渐渐僵硬。 这他妈的…… “果然,比起变身,合体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就在巨人的拱卫之下,云中君愉快的吹了声口哨,喜笑颜开:“来之前,我寻思着,毕竟是个大活儿,所以,就顺便试着问美洲谱系毛了点修正值……你猜怎么着?” “还真给我毛到了!” 他锤了一下的掌心,试图分享这一份不劳而获的喜悦。 可惜,人和人的悲欢在绝大部分时候,好像都不太相通。就好像海豹的嚎叫总伴随着非洲人的哀鸣一般。 快乐总是守恒的。 而有些人,注定什么都没有。 现在,以无穷的阴影源质为源,创造出巨人的轮廓,以铁鸦大群的源质融合,化为了它的骨架。 神迹刻印·天问带来了质变的加持,而三个包括槐诗在内的云中君圣痕,九个大司命、二十七个少司命……等等圣痕,则赋予了他们同地狱开战的力量。 乃至如今铁鸦大群的恐怖数量,槐诗灵魂之中所创造出的源质武装…… 包括来自铸造之王们的诸多绝技和铸铁军团的转化矩阵…… 当这一切的一切在槐诗手中结合在一起时,所创造出的,便是仿佛来自华强北的永恒之路骑士,九台低配版山寨奥西里斯! 或者说…… ——试做型·齿轮皇帝! “所以说,干嘛要和天国谱系比摇人呢?” 槐诗怜悯的耸肩,瞥着赞颂者的僵硬笑容,还有他身上那一件件焕发光芒的边境遗物,便不由自主的赞叹:“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 赞颂者的嘴唇颤动着,试图张口,却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冷漠声音。 “别打坏了。” 槐诗摆手,最后吩咐,“抓活的。” 于是,装甲巨人们轰然向前,践踏着尸骸和鲜血,再度掀起了新的雷鸣。 电光自铁躯之上升腾,如蛇舞动。而就在他们脚下的庞大阴影中,数之不尽的铁鸦兴奋的翱翔游曳,饥渴的凝视着眼前的猎物们。 猎杀,再度开始! 就在赞颂者的绝望惨叫里……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十分钟 生命天,北方。 昏黄的天幕之下。 同外界所想象的不同,在福音圣座的内部,竟然还存在着昼夜变化和种种深渊所投影的现象。 只不过,规律却和现境恰恰相反。 当福音圣座的自转让一面朝向深渊时,代表着牧场主的圣轮就将从尘界的最深处,带着万丈光芒缓缓升起,将其他界域照亮。 而当牧场主的辉煌无法观测时,才会有代表着亡国的血月和象征着大君的雷光巨眼从夜幕中升起。 而现在,就在‘昼’和‘夜’的夹缝之中,远方深度内的雷光巨眼和血月才缓缓浮现轮廓,而代表着牧场主凝视的烈日,已经在自转中黯淡,悬挂在天幕的另一头。 一片昏光映照着遍布了繁复建筑的世界。 在七大界域之中,代表尘界的底仓支撑起七天的根基,负载重荷,处理废料和污水,相当于下水道和地下室。而善事天,便是诸多仆役和信仰不足的卑下者乃至外来工匠所居住的地方,哪怕勉强有了人权,但也只有一点点。 生命天,则是七天之内的最为繁华、人流和各个大群最为众多的地方,诸多归净之民在此繁衍生息,与此处的世界里建起了一座座直冲天空的高耸大厦和迷宫一般的繁复建筑。 就在无数逼仄的小道和阴暗的路径之中,谁都不知道隐藏着什么东西。 而当登陆队来到这里时候,所遇到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抵抗和怪物所形成的洪流。就在惨烈的巷战之中,背腹受敌。越是向内,就越是迷失在四通八达的歧路和变幻不定的方位之中。 那些高耸的墙壁和建筑之下,一条条幽暗的小路不断的变换。 在无数堆叠而成的建筑里,就连高度都变幻不定,有时候,当登陆队爬过重重险阻,攀升高度之后,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出现在另一座庞大圣殿的地下室。 一条条拱桥在那些高耸的建筑之间彼此衔接,便构成了易守难攻的绝壁。伴随着火力的倾斜,那些未曾有所预料的登陆队只能饮恨当场。 厮杀声此起彼伏。 一道道浓烟从城市的各处中升起,阴冷肃然的钟声在塔楼之间回荡着,背生双翼的猎食天使们不断的起落。 而空中的巨大怪物们成群结队的漂浮,游荡,构成了遮天蔽日的阴影。所过之处,无数鳞片和烈焰如暴雨一样洒下。 就在一片混乱的街区内,那一条宽阔的大道早已经在厮杀中满目疮痍。 厚达数米的金属巨门在前仆后继的牺牲之下被焚烧成铁汁,终于露出了辉煌大厅的一角——就在这至关重要的枢纽前方,现境和地狱的军团和大群碰撞在一处,搏命厮杀。 但还有更多的尸骸,已经倒在了坍塌的铁门之前。 魁梧的罗马王选禁卫们的神情依旧狰狞,那些凝固的动作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和属于破坏的美感。 但此刻,所存留下的便只剩下了被冻结在暴雪之中的躯壳,灵魂早已经在攻破巨门的瞬间,分崩离析。 巨门之后的广场,两片漆黑已经在这狭窄的空隙之中碰撞在一处。 呐喊、咆哮和哀鸣的声音混合在一处,再听不见神圣的颂歌和庄严的祈祷。 天空之中,旱魃之首高悬,一道道火柱拔地而起,灼红的龙卷在大地之上扫过,将空中那些扑下的猎食天使尽数卷入其中。 就在火焰的拱卫之下,有东夏的升华者面色骤变,趴在地上,侧耳倾听,紧接着便嘶哑的向着前方呐喊:“撤退!撤退!” 可是,已经晚了。 大地的裂隙浮现,紧接着,伴随着砖石的坍塌,无穷的深渊黑暗从背后显现。 巨响扩散。 原本还算庞大的广场迅速的地震之中坍塌,崩溃,连带着不知道多少人坠入了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而早就收缩防御的猎食天使们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如今,连接着巨门和辉煌大厅的,只剩下一道宽度不足二十米的狭窄道路,宛如飞架在黑暗之上的桥梁。 随着阵列的悍然前推,便残酷的将幸存者们尽数推下了悬崖,落入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 “他妈的……” 指挥者的脸色惨白。 刚刚突如其来的塌陷,几乎将带进来的军团主力全部葬送。甚至,差点一波反扑将他们这帮家伙彻底灭亡。 而他们现在之所以还能维持防御,被动挨打的根本原因……竟然是对面好像出乱子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现在辉煌大厅里好像多出了一片二五仔正在到处破坏。 无法理解,为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敌人内部开始狗咬狗一嘴毛,而且还出现了叛军? 这就他妈的邪门到家了! 但反过来说,也是对他们最大的好消息了。 遗憾的是,幸运并没有眷顾他们太久。 反叛很快就再一次的被镇压下去了,染血的征战天使们再次集结成阵列,在桥梁之上浩荡推进而来。 而更加令人绝望的,是阵列之后,所出现的数座十余米高的巨大雕像,还有平均高出其他征战天使数倍的魁梧巨人。 威严肃冷的巨像不知由多少信徒费尽心血的去打造和雕琢,而巨人天使则浑身笼罩在咒钢装甲和光环之下。 巨型战争兵器·祈祷巨像,还有猎食天使中诞生数百年以上,经历过无数赐福和征战的绝对精锐——乐土守卫!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头都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冰凉。 “十分钟,三姐!三姐,再给我十分钟!” 在前线被送回来的年轻人再度冲向前面,嘶哑的呐喊:“我还有十九个幽骑,我还可以再冲一波! 只要十分钟!” 此刻,那一张面孔早已经被血色和伤疤所覆盖,再看不出曾经的稚嫩和笑容,只有两双眼瞳里的铁光涌动,宛如恶鬼。 在他的手中,古老的亮银长枪如龙嘶鸣。 “不要开玩笑了,原照,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莫三怒斥,可少年的神情不变,只是看着她。 “十分钟,我只要十分钟!” 他说:“如果十分钟后我回不来,你们就撤,不用管我。” 莫三本能的想要一巴掌把这个家伙给打醒,可看到那一双眼瞳的时候,却忍不住愣了一下,无奈的叹息。 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这又是一个姓原的神经病…… 抬起的手掌没有挥落,只是轻柔的帮他扶了扶衣领,最后,按住他的肩膀。 “好,就十分钟,我配合你。”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吩咐:“记得,打不过就回来,别像你哥一样。” “得嘞——” 原照挑起眉头,得意一笑,那么愉快,就这样,缓缓后退着,向着他们挥手道别:“这一次,看我的!” 翻身,越过了残破的防御之后,那年轻人踏着残破的大地,向前,染血的枪锋从地面上划过,一串火花崩起。 就这样,迎着呼啸而来的铁流,他抬起手指,凑至唇边,吹响了呼唤的哨声。 如鹰隼展翅腾飞的唳鸣迸发。 受创的龙马自虚空中再度驰骋而至,而就在它身后,燃烧着碧绿火焰的地府幽骑们再度浮现,凶戾的鬼火自铁蹄之下扩散。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千年碧血之焰自少年的手中升起,如摇曳的旌旗那样,带着不死的幽骑,再度冲阵。 幽光和铁流碰撞。 再度掀起战争的巨响。 半空之中,旱魃之首猛然抬起眼瞳,无声嘶鸣,凄红的焰光在半空中延伸,化为一条条巨蛇,再度向着那些翱翔的怪物飞出。 战线的最后面,一片寂静。 隐隐的轰鸣传来,盖不过釜中传来的粘稠沸响。 浓厚的白色汤汁在巨大的铁锅中翻滚着,散发出扑鼻的异香。 炉口旁边的小马扎上,郭守缺耐心十足的守着火光,等待着火候完足,便抬起了手中的调羹,敲了敲锅边。 “差不多,也该出锅了。” 话音未落,一张惨白的面孔骤然从锅里冒出来,惨叫,呛咳,骂了句脏话。顾不上烫手,重生的升华者手足并用的艰难爬出,翻滚在地上。 淅淅沥沥的汤汁如羊水一般,从身上滴落下来。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等到最后一张面孔浮现时,粘稠的汤汁已经快要变得清澈如水。不等他钻出来,郭守缺的擀面杖就敲在他的脸上,把他塞了回去。 “大骨都没味儿了,急什么。” 老头儿撇了撇嘴:“等下一锅吧。” 现在,就在厨魔的大釜旁边,刚刚坠入深坑中的升华者们一个两个的艰难喘息,在队友的医疗之下,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来不及了,告诉大家,大家小心。” 最晚出来的那个,呛咳着,嘶哑的警告:“下面都是虫子,大虫子!跟疯了一样,正在往上爬……” “哦。” 郭守缺微微的点头,毫无惊讶:“这么多年了,下水道里的东西都不换,就算古板,也古板的太过头了。” 随手,将两片菜叶子丢进了锅里。 想了想,又竹篓的黑暗里摸了几颗心脏出来,一块送进水里去。 沸腾的声音再度响起,渐渐高亢。 可在令灵魂和意识都为之动摇的诡异声音里,却骤然有一线清亮的铮鸣迸发——像是来自钢铁的怒吼。 那纯粹又高亢的声音贯穿了战场的动乱和厮杀,傲慢的展开双翼,升上天空,无形的翅膀将一切渺小的声音都遮蔽。 这个世界,只剩下这纯粹的余音扩散。 就在所有人的耳边。 “无回枪?” 郭守缺微微抬起眼睛,舔舐着唇边那铁锈和血腥的味道,便忍不住吧嗒了两下,“虽然味道还差点,倒也难得……” 远方,坍塌所形成的狭窄桥梁之上,血色瀑布那样扩散。 纯粹的铁光收为一束,在冲阵的骑士手中燃烧,向前,突出,随着怒吼一同将铁壁和敌阵撕裂,势如破竹的向内穿凿。 就在他的身后,燃烧的幽骑们无声的呐喊,紧跟在他的身后,自征战天使的阵列中驰骋。 就连乐土守卫,在被誉为无回的绝技之前,也被摧枯拉朽的贯穿。 甚至不足以阻挠他一瞬。 长矛、刀剑乃至箭矢贯穿在那年轻人的身上,撕裂铁甲,楔入了血肉和内脏之中,可碧色鲜血却仿佛无尽。 那一双眼眸中的铁光在燃烧,仿佛将幽暗的世界也一同照亮。 “再来!”原照回头,呐喊:“再来!” 自龙马的驰骋之下,横隔在前方的绝壁被再一次打通,而笼罩在鬼火中的骑军在地狱中左右冲突,最后,再度向着正前方冲出。 不顾友军的支援已经被抛在自己的身后。 凿穿铁壁,跨越阵列,当波澜扩散时,那喧嚣浩荡的气魄,便仿佛有万军相随! ——【一骑万乘】! 曾经纵横无数军团和大群的绝技于此再现,颠覆了敌我之间悬殊的差距,再度的,将双方推到了同一水平线之上。 或者说,同一个悬崖的边缘。 “拦住他!” 血衣的祭祀勃然色变。 就在诸多征战天使的保护之下,他仿佛想要后退,可是已经晚了。 的卢嘶鸣。 铁蹄再度践踏,踩着征战天使的面孔飞跃而起。宛如当年越过檀溪时那样,跨越了生和死的绝境。 带着龙枪碧血,从天而降! “——死来!” 嘭! 粘稠的血浆泼洒。 佝偻的尸骸被长枪挑起,飞在了空中,就像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一样,落向大地,被幽冥骑士践踏成泥。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战马之上,骑士不屑的催出一口猩红的吐沫,冷笑。 “放肆!” 那一瞬间,近在咫尺的辉煌大厅里,传来震怒的冷哼。 无数圣像浮雕装饰的银色大门轰然洞开,而就在幽暗的大殿里,一只猩红的眼瞳抬起,已经锁定了原照的所在。 巨手伸出! “蠢货,冲的太靠前了!!!” 莫三下意识的向前冲出,催动着旱魃的火力,想要掩护,可是已经来不及,只能绝望的看着巨手向着原照寸寸靠拢。 你们原家这帮没脑子的神经病,真是够了! 脑子一发热,几乎已经冲到辉煌大厅的门前面了…… 她咬牙,身体在瞬间溃散,化为炎流,没入了旱魃之首中,催动这一件威权遗物向着大地砸落。 不论如何,起码把这个死中二的命给保下来—— 可在之前,整个天地,便诡异的陷入死寂。 万物仿佛冻结。 紧接着,在天穹之上,在大地之下,在遍布了福音圣座下层每一个部分的线路里,凄厉的嘶鸣声骤然炸响。 “——■■■■■■!!!!” 不论是现境,还是地狱,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眼前一黑。 在那尖锐的悲鸣里,溢出了无穷绝望和恐惧,充斥了每一个魂灵。就连大手都缓慢了一瞬,没有来得及将那个疾驰的家伙彻底捏死。 而那尖锐的惨叫声,还在不断的响起,爆发,夹杂着钢铁摩擦的声音,骨骼碎裂的脆响,以及,仿佛来自什么麦克风里的炸音和电流杂响。 好像忘记关自由麦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蹂躏之声扩散开来,在每个人的耳边。到最后,只剩下了含糊的哽咽和哀求。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被害者抱着眼前的大腿,嚎啕大哭。 紧接着,便有闷响再度扩散。 坚硬皮革和大地摩擦的细碎声音,铁棍和颅骨碰撞的脆响,沉重的椅子在地面上拖行,低沉而稳定的脚步声…… 最后,扯起地上鼻青脸肿的受害者,恼怒质问: “——你说不打就不打,难道我不要面子吗?!”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盛情难却’ 毁灭的结束往往只有一瞬。 可在那之前,却要用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绝望蹂躏作为铺垫。 当乐章之灵所形成风暴之中,九座装甲巨人笼罩在火焰里,一步步上前时,赞颂者的表情便已经开始抽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可脚下,百足千眼的凶兽却没有曾理会他的命令,并未曾后退。 实际上,在悲伤之索的束缚之下它早已经动弹不得,只能惊恐的痉挛着,看着铁光向着自己的面孔一点点靠拢。 几个铸铁军团的军士们举起了手中的狼首巨锤和燃烧之斧,动作忽然停滞一瞬,彼此看了一眼,想到了槐诗的命令之后,便放下了武器。 然后……从腿部的弹射鞘中拔出了一把小刀来。 随着百丈之躯蹲坐,指甲盖那么大的刀锋便对准了凶兽剧烈痉挛的面孔,缓缓靠拢。 就在后方,百臂枯骨怒吼着,缝隙之中的粘稠血水喷出,引导着海量的行尸发起反攻,可当超巨型火焰喷射的背囊中,便有响起金属燃料涌动的沉闷回音响起。 一切都迅速葬送在冲天而起的火光里。 枯骨震怒,浑身上下的颅骨中射出了不知道多少怨毒而恶毒的诅咒射线,足以令一整个城市为之凋零的诅咒和死毒,向着近在咫尺的晶格1-7飞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晶格1-7茫然的低头,看着仪表盘上忽然爆满到快要溢出的油表。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下意识的动了一下,源质读取系统忠实的再现了他的动作,百米余高的巨人猛然挥手,给了呆滞的枯骨一个大嘴巴子。 连带着它畸形的下颌骨都一块扇了下来! 无数骨粉和碎片簌簌落下。 然后,又是一耳光。 直接把头打掉—— 宛如楼宇一般的残缺颅骨像是高尔夫球一样从脖子上飞出,砸落在征战天使的阵列之中,翻滚碾压,留下一道宛如番茄酱渍染出来的划痕。 而就在另一边,华服之下臃肿妇人呆滞的看着这一切,再度,抽搐着,发出一声惨叫。 轰! 面无表情的装甲巨人抬手拍下。 足以熄灭一切灵魂之火,令理智之物陷入癫狂的嘶鸣无法阻挡这势若雷霆的一击,甚至,映衬的那浆果破裂的声音都悦耳了些许。 当钢铁巨手缓缓抬起时候,留在地上的只剩下了几块破衣服的碎片和一团蠕动的血肉,一只遍布血丝的狰狞眼瞳从上面浮现,睁开,迅速的复原。 巨人微微愕然,手掌再度拍下。 吧唧! 当手掌抬起的时候,被抹平的肉酱就再次蠕动,反而越发的众多。 这一次,巨人好像放弃了那些毫无作用的攻击,缓缓直起身来,向着身旁的战友招了招手。 于是,一个云中君和两个大司命凑过来,低头俯瞰着颤抖的肉酱,最后,缓缓的抬起了数十吨重的脚掌。 践踏! “住手!给我住手——你们这帮疯子,究竟在做什么!” 赞颂者的眼角崩裂,如丧考妣的尖叫:“我的杰作!我的杰作!那可是寻遍地狱也难以得到的艺术品,快住手!” 可这一次,不论他怎么催动乐章,那些庞大的活化乐器,竟然都无法再发出声音。在乐器的表面,永恒苦痛和狰狞的人面们不断的颤抖着,就在那个年轻人的凝视之下,颤抖着,在悲鸣中,浮现裂隙。 破坏! 不论他再怎么倾尽源质去供应,去指挥,他的乐章都在迅速的迟滞和衰亡,曾经的他深深以自己的活化乐章为傲,可当现在,几乎无穷的恐惧顺着乐章的连接涌入他的灵魂时,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何要让这些音符如此的灵动…… 而更令他绝望的,不是杰作被破坏,而是,此刻在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原本席卷了天地、充斥了空气,甚至足以抽走一切灵魂、将整个边境都化为废墟的风暴,现在却已经坍缩成了一团。 好像多少年没洗过的烂棉花一样,在地上蠕动。 驯服的,拜倒在槐诗的脚下。 丝丝缕缕的云气缠绕在槐诗的指尖,宛如忠犬一般,舔舐着那个年轻人的掌心,不知羞耻的献媚。 感受着其中那宛如要吞没整个世界的暴虐气魄,槐诗惊奇的抬头,望向赞颂者,发自内心的献上夸奖: “你的杰作真不错啊……” 然后,当他的五指微微收缩时,便有钢铁心脏的幻影浮现,微微的跳动着,瞬间,将整个风暴都吸入其中。 化为无穷漆黑血液中的一滴。 现在,它是我的了—— 不等赞颂者说话,紧接着响起的,便是刺耳到令无数耳膜为之破碎的痛苦哀鸣。 那是巨兽在惨叫。 一张张抽搐的面孔从它分裂的眼球里不断的钻出来,此起彼伏的掀起了痛苦的交响,而畸形又庞大的身躯在剧烈的痉挛着。 当无数毛发被烈火所点燃之后,庞大的身躯在锁链的拉扯之下紧绷,固定,崩裂伤痕…… 凶兽怒吼着,数十张大口张开,狂暴的撕咬着一切近在咫尺的钢铁巨人,可是却只能在厚重的装甲上留下一道道牙印。 紧接着,被撕裂的下颚都彻底脱臼。 只剩下惨烈的嘶鸣,就在锁链的拉扯和撕裂之下,那些狰狞的肢体渐渐的变形,紧绷,撕裂开一道小口,粘稠的血浆喷出,再然后,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嘶鸣声再度拔高了一个台阶。 头颅、尾巴、脊椎、内脏…… 当惨烈的哀嚎抵达至最高潮的瞬间,那些东西无分先后的向自己的主人做完了道别,在来自槐诗的‘羁绊’中,脱离了残躯…… ——车裂! 当那些断裂的肢体和鲜血一起飞上了天空,化为暴雨落下时,就将颤栗的赞颂者吞没,恶臭之中,他只看到百臂枯骨在蹂躏中分崩离析的最后遗容。 死寂,漫长的死寂。 呆滞的赞颂者看着槐诗,许久,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 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紧接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的脚腕。 在他脚下,伴随着粘稠的啪嗒声,残缺的臃肿妇人爬行而来,艰难的拉扯着他的裤脚,祈求着主人的庇佑。 然后,阴影将他们吞没了。 可在赞颂者的背后,一个、两个、三个……九个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浮现,染血的钢铁面目似是微笑,无声的俯瞰。 足以令怪物们为之颤栗、令地狱都忍不住发出痛斥的蹂躏,才刚刚开始。 那不断响起的凄厉惨叫中,残酷的背影便笼罩了赞颂者的苍白面孔。 “不要再打了,呜呜,不要再打了……” 伴随着无力又卑微的祈求,钢铁巨人们的动作不停,反而越发的兴奋和残忍了起来。 践踏,焚烧,刀劈,旋转跳跃不停歇。 一点点的,将最后的东西也彻底碾碎。 直到最后,血泊之中最后的乐章之灵无声溃散,赞颂者的眼瞳只剩下一片空洞,再无任何神采。 而一张沉重又华贵的椅子,便在狗头大主教阿花、阿青和风吟的奋力拖曳之下,停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一张鲜红的毯子展开,盖住了地上的鲜血。 在信徒们的谄媚恭请之中,槐诗不紧不慢的走来,坐在了椅子上,翘起腿,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看向瑟瑟发抖的赞颂者。 微笑着端详。 就在钢铁巨人和无数狗头天使的狰狞视线中,赞颂者甚至不敢出声,当失去了所有的依仗之后,已经被绝望和恐惧所吞没。 脑中一片空空荡荡。 只是,本能的颤抖。 “别怕,老兄,我们不是坏人,一定是你误会了。” 槐诗温柔的安抚道:“众所周知,我们天国谱系是王者之师,是正义之师,是来为穷苦受累的归净之民们送自由、送民主的,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对不对?哦,那个琴凳不错,搬走,回头摆在我琴房……” 后半句话是对已经开始带队搜刮战利品的狗头大主教风吟说的,毛分五色的狗头主教闻言,顿时越发的兴奋,甩着舌头,疯狂点头。 然后,扛着槐诗钦点的琴凳就走。 后面还跟着一列长长的队伍…… 赞颂者眼瞳里刚刚升起的那一点亮光,渐渐暗淡下去。可当槐诗似笑非笑的视线再度看过来时,便不由自主的挤出了讨好的笑容。 想要说话。 可紧接着,就听见槐诗的夸奖:“衣服不错啊。” 他愣住了。 低下头,看向身上由大天使·谦卑,亲手为自己打造的遗物——悼亡礼服,嗫嚅的嘴唇开启,正想要说什么。但槐诗身后,不知道多少狗头天使便怒目睁圆,手里的刀枪剑戟抬起,烁烁寒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 “送、送你!” 他嘶哑的尖叫,迅速无比将那一件嵌入无穷乐章神髓经过百年神性祝福的礼服扒下来,双手捧起,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槐诗也愣住了。 那年轻人愕然的看着赞颂者的样子,眉头微皱,似是不快:“老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贪你衣服的人么!” 但是,那视线,却无意的看向了他腰间。 ——那一柄猩红结晶所雕琢而成的指挥棒·哀鸣之杖! 赞颂者脸上瞬间涌现出羞愤的血色,张口想要痛斥,可看着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时,不由自主的僵硬住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擅自行动了起来,将指挥棒也拔下来,放在了衣服上。 可槐诗,却依旧没有动。 只是低头看着他抬起的双手,仿佛对这行贿的丑态难以接受一般,许久,才吧嗒了一下嘴,轻声感慨:“还戴戒指呐,至福乐土还挺讲究……” 赞颂者的手臂颤抖着。 手背上,震怒的青筋崩起,可很快,又再度消散。 到最后,麻木的将那些由无数灵魂中的精萃所形成的咒石之戒摘下来,放在了悼亡礼服的上面。 缤纷的光芒闪烁着,照亮了他心中落下的眼泪。 最后,不舍的看了这些宝物一眼,赞颂者的笑容抽搐着,将它们推到了槐诗的眼前。 “啊这……” 槐诗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瞧瞧,这也太不像话了……您一句话都不说,我就这么白拿,太不好意思了啊。” “……” 赞颂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抬起手,指着槐诗,在无穷的怒火之下,不由自主的想要痛斥,可到最后,扭曲的神情,竟然奇异的变成了比哭都要难看的笑容。 “请……请您……笑纳……” 后面的声音已经扭曲,像是哭嚎一样走调了。 “哎,老兄,你这就太过分了啊。” 槐诗无可奈何,在盛情之下,终究是没有办法,值得叹息着接过:“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啊,下不为例,下不为——” 说着,他拔了一下,没拔出来。 再拔,还没拔出来。 “嗯?” 他疑惑着看向赞颂者,直到他颤抖的手指缓缓松开。 就这样,目送着,视若性命的宝物,落入了槐诗的手中。紧接着,便有漆黑的火焰从那一只手掌中升起,瞬间吞没了一切。 粘稠如液体的黑暗里,不断传来让赞颂者心如刀割的破碎声音。 悼亡礼服、哀鸣之杖、咒石指环,一个个的消失在他的感应之中。 到最后,当天阙的焰光和归墟的黑暗消散,赞颂者的宝物已经再也不见。 只剩下了一袭无数银白丝线编织而成的长袍,宛如光芒铸就一般,轻盈而飘逸。就在前胸和后背上,理想国的徽章缓缓浮现。 如此,轻描淡写的完成了重铸。 “没想到,竟然白赚了一件演出服……不好意思,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槐诗披上了新衣服,捏出一面落地镜,开始对着镜子摆出POSE,搔首弄姿,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旁边有个人,重新看过来。 笑容越发的热情洋溢起来。 “没想到啊,老兄,你竟然帮我这么大一个忙……那我也帮你做件小事,怎么样?” 赞颂者愣在原地,看着那渐渐靠拢的笑容,眼瞳不由自主的颤抖。 仿佛,已经被笑容之后所溢出的黑暗所吞没。 当他终于惊觉,想要后退时候,便有数十个狗头天使猛然扑上来,将他死死的按住了,不容许他抗拒和挣扎。 最后,强行将他的面孔扳起,扒开眼睛。 就在他面前,归墟中的漆黑如蛇一般从槐诗的指缝中钻出,涌动,缠绕在他的面孔上。 那一瞬间,随着槐诗的微笑,他听见黑暗里传来的声音。 仿佛来自深渊最深处的呢喃。 “——你听说过,巴哈姆特吗?”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火上浇油 “住手!住手,停、停一下——” 赞颂者惊恐的嘶鸣和呐喊。 当通向归墟的大门从那一道掌心中开启,便有无穷暗潮涌动,宛如海洋的澎湃回音响起,回荡。 不知道第多少次,他想到了自灭,引爆自己的灵魂,连带着眼前的家伙一起,同归于尽。 可源源不断的恐惧和惊悚却在本能的引导之下浮现,阻止他做出最愚蠢的选择,告诉他:如果他自灭了的话,很有可能沦落到比死亡更恐怖的结局之中—— 有可能沦落进……眼前的那一片黑暗里! 可是此刻,当深渊狰狞的咧嘴,真正的地狱向着他敞开大门时,他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别无选择。 “我要坦白!我要坦白!” 他艰难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向后,语无伦次的呐喊:“我知道一条暗道,一条能直接去上层的暗道,还有秘库和兵道,牺、牺牲大人是信赖我的!还有公义,公义,我知道他的秘密!我还有作用,我可以立功,你们现境不是喜欢招揽大群么?我也可以召,我也可以爱现境,等一下,不……呜呜呜!!!” 嘶哑的呐喊戛然而止,那一只黑手,已经按在了他的面孔之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剧烈的心跳回荡在耳边,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还有那些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呼喊着什么的话语。 只能在那些臃肿狗头人的压制下,在腥臭的体味中,呜咽着,绝望的挣扎。 然后,黑暗,涌动的黑暗在他的眼前缓缓升起。 仿佛瞬间坠入了深渊的最底层。 无穷粘稠的漆黑涌动着,如海潮泛起混沌的波澜,当海潮开辟,便有死亡、绝望、痛苦、悲怆、愤怒、怜悯乃至怨憎缓缓升起,凝结为莫可名状的轮廓,彼此重叠,融合,到最后,浮现出冷酷庄严的兽面。 头戴王冠,身披彩虹,尾巴拖曳着燃烧的星辰。 无穷尽的黑暗宛如薄纱一般被掀开,就化为了它面孔上微不足道的妆点,而此刻,庞大如日月的睁开,巨大的瞳孔便仿佛黑洞一般,将眼前的哀鸣的祭品彻底吞没。 正是那一瞬,凝结成实质的粘稠黑暗覆盖了他的面孔。 然后,粗暴的涌入了口鼻之中,带来前所未有的炽热感和撕裂剧痛,令他不由自主的瞪大眼睛,无声的哀嚎。 可越是呐喊和咆哮,那些涌入体内的漆黑就越是庞大,到最后,填满肺腑,甚至,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触须深入了灵魂之中,冷酷的、残忍的、贪婪的修正着其中的形状,不断的扭曲着那些早已经刻入灵魂里之内的常理和观念,乃至……乃至……信仰! 绝望的灵魂嘶鸣着挣扎,不顾一切的想要点燃自我。 一轮圣光从苍白干涸的灵魂中升起,来自牧场主的神性和戒律化为了最后的壁障,为他撑开了一隙喘息的夹缝。 “咕……嗬嗬……杀了我……”赞颂者的扭曲面孔从浊流之下浮现,双目猩红,嘶哑的咆哮:“杀了我啊!” 槐诗微微愕然。 嗯?竟然还有反抗的力气?应该说,真不愧是牧场主专属的高级货色么? 还带着防伪认证? 不过,很快他就再不以为意。 不就是个圣光么?看我把它推回去! 槐诗的掌心中,一颗漆黑的心脏从淤泥里浮现,猛然跳动了一下,紧接着,洪流黑暗井喷而出,灌入了赞颂者的面孔。 嘶鸣被淹没。 前所未有的炽热感从他的灵魂中涌现,扩散,滚烫的灼热以及那燃烧的黑暗令他一阵阵抽搐起来,怀疑自己快要在这汹涌的灌注中爆开。 不要,不要! 感受到灵魂在被黑暗迅速的玷污,信仰飞快的崩溃,在绝望之中,他用尽所有力量,试图维持最后的理智,癫狂的吟诵地狱中的圣典:“赞颂吾主,世上……一切……一切主宰……巴哈……至上之神,至上之灵,永恒深渊之主……巴哈……巴哈……” 念着,念着,他的喉咙里就难以再继续发出声音。 只有哀哭一般的呜咽。 当支离破碎的祈祷混杂在一起,已经再难以分辨彼此,到最后,就在他灵魂深处,那一道辉煌的圣光竟然也在震颤中染上漆黑,迅速的暗淡下去。 一片黑暗里,只有狼首巨灵的轮廓在渐渐的升起。 俯瞰着近在咫尺的灵魂。 冷笑。 啪! 一道裂隙从他颅骨中长出的圣诗头冠中浮现,紧接着,纯白的冠冕之上悄无声息的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漆黑。 自内而外的质变。 就在他的背后,纯白的双翼迅速的漆黑,畸变,羽毛脱落之后,浮现鳞片。 黑暗消散无踪,当槐诗松开了手掌,赞颂者便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滑落在地上,瘫软成一团,一阵阵的抽搐着,无力啜泣。 一滴嫣红的泪水,绝望的从眼角滑落。 自己和牧场主的链接,竟然断开了? 他已经再感受不到自己灵魂中永恒照耀的那一轮太阳了。 而某种崭新的力量,正在从灵魂中萌发,充斥了牧场主留下来的空隙,然后将它的灵魂修正成崭新的形状。 明明心灰欲死,可偏偏有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从心头渐渐的浮现,令他的表情时而空洞时而微笑,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 福音圣座中沁人心脾的清香渐渐变成了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辉煌而庞大的圣殿在他的眼中也渐渐扭曲,诡异,丑陋不堪。 曾经自己所赞颂的一切坠入了深渊之中,可他的灵魂却平静的不可思议。 因为名为巴哈姆特的烈日从他的心中升起—— 崭新的光芒重新将一切照亮了。 当旧的赞颂者在黑暗里死去之后,便有崭新的自己从这至福的洗礼中诞生,摆脱旧的形骸,领悟了新的真理。 “圣、圣哉——” 宛如婴儿学语一般,磕磕绊绊的赞颂着至上之主,呆滞的眼神中便有新的神采萌发,亮起,渐渐狂热。 再度抬起的面孔之上,口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拉长,如纯白的卷曲毛发迅速的生长而出,就在槐诗愕然的凝视中…… 变成了一条西高? 绝了,这他妈的也分类的么?! 他环顾四周,看向周围的信徒,然后发现自己几乎不知不觉都快把常见犬种都凑齐了——只不过绝大多数灵魂驳杂的底层天使,似乎只能转化成土狗,有地位高贵或者是灵魂受到牧场主赐福的征战天使,才能够有品种,而且血统看上去也参差不齐,除了赞颂者这一条纯血之外,其他的都有点串儿。 这……你们至福乐土究竟是地狱还是狗场? 怎么这么邪门?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槐诗挠头,难以理解。 不过,刚刚一番刻意针对赞颂者的改造,也让他对信仰瘟疫的转化有了更深的理解。 疫病的本质,就是大司命神性的延伸,本身就具备着绝强的侵蚀性和转化功能。 而在自己的凝固投影巴哈姆特吞掉了大收割者的深渊之种以后,两份侵蚀叠加在一块,再加上了巴哈姆特这个上位因素的影响,就令槐诗本人的源质具备了强制性将地狱生物转化为自我大群的效果。 之所以能这么行云流水,除了槐诗打的妙之外,另一方面……就是牧场主接的好啊! 能这么顺利,这都要仰赖于至福乐土的质量拔群,天使们源质充沛,如果是其他参差不齐的地狱大群,可能只能变成人头狗或者是半截狗头人之类的怪东西。 究其原理,就是槐诗这个赝品统治者在强行挖至福乐土的墙角,把属于牧场主的大群强行盖上自己家的戳儿。 然后在地狱里用劣币驱逐‘良币’…… 其他量产的征战天使还好,如赞颂者这样的中高层,灵魂里都带着防伪芯片和防火墙,不是换个牌子就能搞定,还必须从内部重新ROOT一遍,彻底清洗掉旧的残留之后,再换成新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赞颂者其实已经彻底死过一次了。 应该说,早在被牧场主转化成食物链的一部分,或者在不断的重生里,他已经死掉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槐诗所做的,就是粗暴的将牧场主所施加的影响和赐福全部污染掉,然后换成自己的归墟厂牌。和把一个人拆碎了换个脑子,再重新拼起来没什么差别。 原本的记忆和灵魂能留下多少,全看运气。 反过来说,也只有凝固之后的灵魂才能这么搞,如果是升华者的灵魂活性和结构的话,恐怕搞完这一套也凝固的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统辖局对于槐诗的警惕实在是有道理的。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挖现境的墙角自己洗升华者洗出一整支狗头人大军出来。 而遗憾的是,就算是统辖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似乎也依旧还远远低估了他的威胁和破坏性。 自从他登陆福音圣座,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感染的大群就已经快要破万了! 还有更多的带菌体还在潜伏期,等着扩散…… 万幸的是,这会儿兵荒马乱的,大家都没注意,只要槐诗自己不傻到把这事儿写报告里发上去,应该不会被友军再次提防。 大不了,干脆就取之于牧,用之于牧,白来的炮灰干脆都在福音圣座消耗掉就完事儿了! 想到这里,槐诗看向那些狗头人时的视线都越发的慈祥起来。 这么好的炮灰,不用,可太浪费了啊—— “都吃了吗?想吃点什么的就多吃点嗷,吃点好的。” 这温柔的体恤和关怀引得信徒们纷纷感激涕零,齐声赞颂不止,就连刚刚转化完成的赞颂者都开始在那温暖的话语中流下了忏悔的泪水。 悔不当初。 很快,在一番安排之后,槐诗就将绝大部分士气满点的狗头信徒们全都洒进了善事天传播福音之后。 最后,终于看向了眼前的圣堂。 在远方,庞大的建筑在从天而降的烈光中坍塌,浓烟升起。 隐隐的巨响和厮杀的声音不断传来。 就连顶穹之上的昏黄阳光,也浮现出一缕缕浓厚到化不开的血色。 伴随着无数狂热的赞颂,庞大的陨星从更上层的界域呼啸的坠落,将整个区域都化为一片火海。 战争的火焰已经自外而内的渐渐将福音圣座点燃,可在更高处,更深的地狱里,暗潮依然在不断的涌动…… “让我们给火上再添点柴吧——” 槐诗微笑着,大步的走入了礼赞所的圣堂。 就在他的脚下,井喷的黑暗席卷,扩散,瞬间将整个庞大的圣堂都笼罩内,然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向内渗透,改造。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轰鸣,牧场主的圣徽迅速的崩溃,坠落。 造像坍塌。 数之不尽的活化乐器在赞颂者痛心的眼神中化为了灰烬,而更多的铁光,更多的炼金矩阵,在阴影之潮中再度塑造成型。 到最后,原本阴森诡异的殿堂内,只剩下一片空白。 只有宛如演奏厅一般的舞台缓缓升起。 而在敞开的顶穹之后,无数线缆和机械迅速的变化和延伸,一枚泛着古老铜光的麦克风,就这样缓缓的降下。 垂落在了槐诗的面前。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专场演唱会啊。” 灾厄乐师轻声呢喃。 伸手,握向了近在咫尺的权柄。 敲下了虚空中,第一个音节! 就在那一刻,近乎撕裂魂灵的凄厉尖啸,从礼赞所中轰然升起,顺着遍布整个福音圣座中下层的矩阵和枢纽。 如洪流扩散。 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蹂躏着每一只耳膜,令一切有智识的生物都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了颤栗。 尖啸在蠕动,匍匐爬行,苦痛的翻滚和痉挛,在空气之中搅动出一层层有形的波澜。 席卷过宽阔的广场和街道,挤入了逼仄的小巷和夹缝,贪婪的将一切都笼罩在自己的支配之下。 瓦片震颤着破碎,砖石哀鸣着崩裂,无数尘埃惊恐的从大地上跳起,簌簌舞动。而血色的湖泊里荡起了层层涟漪,白骨的高塔震荡不休。 而来自云中君的诅咒和恶意,便在这钢铁的咆哮中,飞向四面八方! 那一瞬间,所有活物的心脏,都整齐划一的跳动了一拍。在肺腑之中,痉挛紧缩,颤栗不休。 感受到冰冷的寒意,渐渐从脊背上升起,如芒在背! 因为有令人癫狂的恐怖音量,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炸响,譬如惊雷,阵阵肃杀的雷声上下升腾,宛如震怒的怪物一样,冲撞着天地,席卷了每一寸大地和土壤,深入天穹和九地之下。 如是,带来了来自天国谱系的问候。 “喂,试音——试音——能听见么?” 那个让内脏为之痉挛抽搐的尖锐声音,疑惑的留下一连串的轰鸣:“噗噗,啪啪,怎么没反应?难道要插电吗?总不会是坏了吧?” 轰! 剧烈震颤的铜钟崩裂出一道缝隙,脱离锁链之后,从塔顶坠落。而遍布裂隙的砖石,也在前所未有的共振中,化为了尘埃。 此时此刻,不论是现境还是地狱,不论是升华者还是大群,所有人的心里,就震撼和惊骇之外,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想法。 草泥马! ——谁把这逼的自由麦关一下啊!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Stand by Me 此刻,滚滚声浪在天地之间漫卷冲突,当刺耳的尖啸从风中犁过,便好像有数不清的刀锋纵横交错劈斩,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就在墙壁和夹缝的共振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听见了坍塌和破碎的哀鸣。 而那个欢脱又愉快的声音,却依旧好像几百斤的胖子一样,在所有人的耳膜上跳舞,回旋,跳跃,然后还跺两脚,蹂躏着可悲的神经和大脑,带来一阵阵若有实质的剧痛。 善事天、生命天、智识天,三层庞大的界域在这超过功率的声浪蹂躏之下动荡不休,不知道多少因为距离喇叭和传导装置距离过近的大群在声浪中被震成粉碎! 让现境的升华者只是头晕目眩的尖啸,对于凝固者来说,却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猛毒和利刃,当凄啸回荡时,便令肌肉和骨骼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的缝隙。 “关掉!关掉!”万夫长怒吼:“全部关掉!” 庞大的天使展开双翼,不顾前面的入侵者,回头,猛然喷出一道暗流,瞬间毁去了那传导圣训的巨钟。 破碎! 在那之前,已经有数十个征战天使口鼻中冒出了粘稠的血丝,踉跄走了两步之后,便瘫软在地上,失去呼吸。 可不等他们喘息片刻,便有钢铁增殖的声音从破裂的铜钟之下响起。 宛如种子萌发了一样。 在矩阵的传导中,阴暗的源质如潮,在福音圣座内部的网络里流动,所过之处,扩散漆黑,侵蚀着这一片所谓的乐土。 而当巨钟破碎,那些静谧流淌的黑暗便好像被激怒了,涌动如潮,从裂口之中井喷出来,化为暴雨。 所过之处,一切都像是在强酸的笼罩里,嗤嗤作响,腐蚀成干枯的碎片。 而在裂口之后,却有一颗宛如肉瘤一般的铁块在,渐渐冒出,诡异的收缩和膨胀,顶开,分裂,舒展着青铜的叶片和白银的花蕊,妖娆的枝叶层层分开,沐浴着血色的夕阳昏光。 比刚刚还要更加刺耳的尖啸声,便在金属的共振之下轰然迸发! 万夫长呆滞一瞬,未曾反应过来,便看到丝丝缕缕的银光从花丛中伸出,宛如活物一般,饥渴的探索着四周,瞬间,穿刺而至。 贯穿躯壳,贪婪的吸食着生命的干枯。 只有一具畸变的躯壳在赞颂的‘圣歌’里化为了尘埃。 猎食和扩散,开始了! 此刻,顺着礼赞所的枢纽,归墟中溢出的源质在迅速的扩散,如同电流一般,迅速的串联着每一处的设备和关节,然后在异化的设备之中,便有金属之花丛丛盛开,扑鼻的异香无声扩散,散发着信仰的瘟疫,宣讲着来自巴哈姆特的圣训。 纵然这宣讲的话语乃是肉耳所无法承受的鸣叫,圣训不过是撕裂灵魂的凄啸。 在光耀圣殿、祝福广场、在每一处紧要的关隘前面,在遍布三层的战火之中,当破碎的星辰砸落,大地上升起怒焰,凄厉的嘶吼便在所有有形者的耳边爆发。 “哦吼——” 沸腾的大釜前面,郭守缺端详着角落里钻出的铁花,顺手,撕扯下一片,恶毒花蕊的缠绕和攻击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就彻底枯萎,浮现死灰。 而苍老的厨魔张口,将尖锐的铁片投入牙齿之间,悉心品尝着苦痛和愤怒所交织而成的美味,悠然轻叹: “是没有见过的开水白菜啊,有趣,果然有趣!库哈哈哈——” 阴鸷怪异的笑声如夜枭那样,从沸腾的汤汁中升起回荡,令所有升华者愕然的回头。 完全分不清,那诡异阴森的气质究竟是友军还是反派。 只是感觉,某种沉睡在老人躯壳中的阴暗之物,仿佛兴奋的睁开了眼睛。 饱含着期待。 “要来了。”郭守缺轻声呢喃。 很快,当第三轮尖啸如犁扫过之后,世界便仿佛一片寂静。 动乱的战场和厮杀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巨响、嘶鸣和呐喊,都尽数远去了,只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宛如来自鬼魅的冰冷耳语,令那一张张染满血污的面孔愕然抬起,疑惑的向着远方眺望。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还好么?” 来自礼赞所之中的冷酷话语回荡在战场之上,毫无温柔和怜悯,带着近乎满溢出的凶意,宛如影中的妖魔从血里浮现倒影,好奇发问: “杀完了么?烧光了吗?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全都破坏了吗?今日的任务完成了么?那明天的任务开始了吗? 是否有片刻的闲暇,为艺术留驻脚步呢?” “不论你身在何方,不论你来自现境还是地狱,都欢迎你收听本期的专场演奏会。” 那一瞬间,幽暗肃冷的殿堂之内,槐诗微笑,漆黑的眼瞳里映照着深渊的光彩:“接下来,让我们将请来自一位来自天国谱系的灾厄乐师,为大家带来今天的演奏——!” 在最后的停顿之后,他垂落眼眸,轻声呢喃: “真希望,你们会喜欢……” 当无数升起的琴键自展开的机械中升起,齿轮旋转,簧片和绞弦所牵引的钢铁手指落下,便令永恒死寂的黑暗搅动波澜。 自无数死亡中所酝酿出的乐章,自此刻,掀起新的涟漪! 清冷的琴声涌现,宛如展翅一般,飞起,掠过一切…… 槐诗的眼瞳不由自主的颤动。 渐渐恍惚。 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那种令人迷醉的体会。 知觉在无止境的延伸,自双手十指之下,超越了双目所能眺望的极限,超出了灵魂所感应的范畴。 世界好像在瞬间失去了形体,溶解,消散,可紧接着,当无数细碎的震颤和鸣动汇聚而来时,便再度勾勒出了崭新的形体。 前所未有的完整轮廓,纤毫毕见的渺小细节,还有无数灵魂燃烧或是熄灭时的火光。 好像,将世间的万象,再度握紧了手中! 在礼赞所的中枢之上,随着阴暗的源质网络和无穷铁花,乃至遍布各处的带菌体,就好像一个个中继站,一柄柄音叉,毫无瑕疵的同他共鸣着,扩散这一份寄托在旋律之中的意志。 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成为太一的那短暂瞬间,倾听着万物的鸣动,仿佛只要呼吸,便能掀起飓风,只要意念,就可以扭转整个世界! 这是规模前所未有的…… ——极意·交响! “放肆!!!” 嘶哑的声音,从智识天之上的美荣天中响起。 大天使·牺牲在围攻之中怒斥。 感受到福音圣座所传来的哀鸣,他猩红的双眸瞬间扭转,隔着层层界域和障碍的封锁,望向了礼赞所。 那一片黑暗中,宛如统治者眺望自身疆域的身影。 在清冷又温柔的寥落琴声里,那些流淌在天穹和神殿之间的圣光竟然也在迅速的暗淡,熄灭——天穹之上牧场主的耀眼日轮和代表着亡国的血月、来自雷霆之海的巨眼,竟然在前奏之中缓缓的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无信者,受死!” 牺牲脑后的光轮剧烈旋转,轰鸣声震荡四方。 那一双猩红的眼瞳里,已经浮现刻骨的杀意。 ——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篡夺至上之主的乐土! 四臂在圣人和受加冕者的围攻之下,猛然撑开,紧接着,张口,吐出了一枚古老的铜箭,钩在弓弦之上,向着槐诗射出! 寄托着统治者杀意的一箭飞出,贯穿了层层界域,所掀起的余波便将不知道多少建筑和大群彻底湮灭。 可就在半途之中,竟然离奇的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度,失去了目标,径直穿出了至福乐土,消失在无尽的深渊里。 偏了?! 牺牲嘶吼,再度一箭,可依旧不中。 这一次,那一双猩红的眼瞳看向了战局的最外层,那个一直徘徊在不远处的中年人。 谛听! 胡子拉碴、一脸倦怠气息的中年男人抬起头,冲着他微微一笑,仿佛一条老咸鱼一般,无奈又辛酸。 可就在他的肩膀和脑袋上,却背着三只灵巧跳跃,拽着他头发玩耍的小猴子。 一只猴子想要去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猴子想要遮住他的耳朵,而最后一只小猴子,便想要堵住他的嘴。 于是,眼前的一切景象迅速变换,天地间万物回旋颠倒。四方传来的声音忽近忽远,周围的一切都难以感应。 当谛听的嘴巴被堵住时,牺牲竟然感觉自己和福音圣座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而就在他身后,一缕微不可绝的阴影中,有阴冷的面孔悄无声息的浮现。 来自美洲谱系的死神,羽蛇之影——修特洛尔! 悍然背刺! 啪! 牺牲瞪大眼睛,看向胸前贯穿出的剑刃,震怒的神情旋即变得冷静下来,肃穆庄严,虔诚吟诵着牧场主的圣言。 紧接着,一轮扩散的光焰,从他的四分五裂的躯壳中涌出! 自爆! 毁灭的波澜瞬间将整个空间内的一切尽数吞没,焚烧殆尽。 仓促之间,就连俄联的第六圣人都被毁去了大半截身体。 可当众人狼狈后撤时候,那最为彻底的自爆光焰竟然又凭空收缩,向内,再度凝聚成了牺牲的面孔。 六只眼睛冷冷的看着周围的围攻者,冷笑。 如此,诡异的在自灭的状态之间不断的切换。就好像对于其他凝固者而言代价惨重的自爆,不过如同呼吸一般简单。 随灭随生。 在牧场主所赐予的威权之下,被冠以‘牺牲’之名的统治者具备着无可比拟的重生速度,同时,也具备着所有大天使中最庞大的破坏力! 倘若在之前,他还顾忌着美荣天的完整,不愿轻易施展的话,现在,意识到了底层扩散的威胁之后,便再无犹豫!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眼前的对手。 首先—— 他的目光在圣人、受加冕者、修特洛尔几人的身上流转,最后锁定了缩在最远处的……谛听! 和那些无法压制自己的对手不同,这才是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目标! 瞬间,牺牲再无犹豫,化为燃烧的流光,扑面而来! 而谛听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竟然主动的,后退了一步…… 然后,露出了身后双目含泪的燕青戈。 “挑你老木!” 手握着简陋的边境遗物,最弱五阶瞪大眼睛,发出了惊恐的惨叫: “——你别过来啊!” …… 几乎是在腾蛇的惨叫响起的同时,轻快而浪漫的前奏,终于走到了尽头。 当黑暗的殿堂里,大提琴的悠扬声音扩散,便有令人怦然心动的低沉歌声自如暖雾一般的旋律中响起。 “当夜晚悄然而至,当大地一片黯淡时,月亮就是我们所见的唯一光芒——” 同惨烈的厮杀毫不搭调,同如今遍布尸骨的战场也截然不同,那悠远又轻灵的歌声,仿佛从长眠的尽头传来。 带着悲悯和惆怅,温柔的从每一个灵魂之上拂过,回荡在天地之间。 当低沉的哼唱和袅袅余音在风中吹过,惨烈狰狞的世界仿佛也变得温柔起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恍惚了一瞬。 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随着那大提琴和钢琴的演奏,伴随着空缺的鼓点,心脏发狂的跳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字面意义上的,怦然心动! 可如恋爱一般的心如鹿撞,却并未曾给灵魂带来丝毫的甜美和慰藉,恰恰相反,从胸臆中浮现的只有冻结呼吸的冰冷,和令灵魂都为之惊悚的颤栗。 当来自礼赞所的波澜扩散,如浪潮一般吞没时,所有心脏便齐齐跳跃一下,奋尽全力。 响应着,来自黑暗最深处的呼唤。 就在槐诗的身后…… 那缓缓开启的归墟之门里,无穷的阴暗中,有纯黑的庞大轮廓缓缓浮现,高悬在他的头顶之上。 繁复的钢铁和机械构成了心脏的轮廓,一道道粗大的接口延伸向四方…… 随着旋律的演奏,它便仿佛活了一般,收缩,鼓胀。 跳跃! 一滴滴的液态黑暗从钢铁的瓣膜和机械的心房里洒落,又悄无声息的消逝在了虚空中,流向了共鸣的来处。 而那带着一丝沙哑的歌声,依旧在温柔的爵士乐中清唱。 在所有倾听者的耳边回荡。 啪! 垂死的升华者呆滞一瞬,感受到涨红的面孔之上,崩裂出一道缝隙,鲜血滴落。 不由自主的,面色骤变。 “如果天穹在我们的凝望中坍塌,高耸的山峦落入海洋。” 槐诗微笑着,向着眼前的地狱,所有的倾听者颂唱:“我不会悲伤,我不会绝望……不,我不会独自流泪。” 在那转瞬即逝的寂静中,所有的心脏仿佛都陷入凝固,忘记了跳动,被冻结在沉默里。 所听见的,便只有那温柔的倾诉。 “只要你,在我的身旁——” 惊雷那样的号角声乍起,来自四方的合奏重叠在一处,就在宏伟的旋律中,充满了欢欣和祝福的歌声升上了天空,宛如和煦的阳光,从最黑暗的地方亮起,撼动和天穹和大地,令波澜笼罩了阴暗的世界。 随着乐章的最高潮,带来了演奏者的馈赠! 啪! 垂死的心脏再度猛然跳跃,狂热的情绪和信仰充盈在粗重的呼吸之中。 当如潮水那样的覆盖了一切毁灭和斗争,吞没了整个战场,便有耀眼的光焰从升华者们的眼瞳之中亮起。 来自云中君的雨露洒落在每一片灵魂之中,带来了笼罩了了三层界域的超广域甘霖。 当无数心跳被串联在了同一个节奏中,随着旋律的调整,渐渐化为了整齐划一的节拍——黑暗的最深处,槐诗身后的机械心脏,猛然收缩,坍塌,化为一个为不可见的小点。 然后,紧接着便迅速的膨胀,近乎充斥了整个归墟! “所以,亲爱的,请留在我的身边——” 当那乐章向着更高处演进,号角和大提琴再度掀起新一轮的高潮,前所未有的激昂心跳便随着槐诗的歌声,降临在了地狱之中。 “请伴我,一同向前!” 轰! 毫无征兆的,漆黑的夜空之中,惊雷横过! 数之不尽的爆裂声,自大地之上迸发。 就在光照圣殿、在遍布尸骸的广场、在无数归净之民汇聚的祈祷圣所乃至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升华者面前。 那些近在咫尺的敌人,还有那些近乎无穷尽的大群,在这一瞬间,齐齐的,迟滞了一瞬。 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浮现漆黑。 口鼻之中的血丝缓缓渗出。 不由自主的,踉跄。 倒地。 “什么鬼!” 原照呆滞的架起长枪,将地上的尸骸挑起,才发现,刚刚那个拦在自己前面的敌人,现在竟然失去了呼吸。 心脏爆裂! 可作为生命力强韧的地狱生物,由至福乐土精心杂交出来的物种,别说心脏,就算头颅爆裂之后也应该能本能的去撕咬和吞吃对手才对。 可现在,竟然在演奏之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嘴角,还残留着幸福的微笑。 宛如走向归宿那样…… 让人不寒而栗。 现在,当回旋的大提琴生无休止的拔升,在槐诗身后,一只只钢铁之手在庞大的四层管风琴之上敲下,无数簧片便随之震颤,掀起鸣动的海潮。 一个又一个的爆音,在旋律的间隙扩散,宛如引发的毁灭的连锁…… 就在归墟的鸣动和呼唤里,智识天、生命天、善事天,每一处战场,每一个角落里,都迎来了无可抵挡的死亡之潮。 并没有在那些强韧者和受祝者身上浪费时间,而是,平等而怜悯的遍及了所有的弱者和最底层。 海量的大群仿佛被风吹倒麦子一样,随着影心的跳跃,纷纷爆裂,呆滞的被埋葬在悼亡的旋律之中。 顺应着槐诗的呼唤。 向着归墟,向着灾厄乐师所在的方向,延伸而去—— 不论震怒的巨像如何咆哮,那些大群中的强者如何愤怒,无可抵挡的死亡在种群之间迅速的蔓延。 在失去温度的尸骸里,灵魂也在旋律的铸造之下迅速异变,连同身躯一起,塌陷为一片片诡异的暗影。 然后,自发的向着周围的活物延伸而去,攀爬,眼神,层层叠叠的笼罩,到最后,当嘶哑的哀鸣戛然而止,一切都被溶解成了漆黑的色彩。 而来自礼赞所的旋律,还在继续。 呼唤,歌唱,演奏。 “请你,陪伴在我的身边,亲爱的。” 如同一只只无形的手掌,聚敛着接连不断的死亡,聚沙成塔,用海量寻常的归净之民和猎杀天使的灵魂,铸就出一片片游曳的漆黑。 随着歌声一同,轻柔的摇曳,响应着远方的呼唤。 “请你,留在我的身旁!” 于是,就在那温柔的歌声里,尸骸和灵魂所溶解成的阴影,终于从大地的束缚中解脱。 升上天空。 化为了遮蔽一切的阴云。 刺骨的寒意和杀机笼罩在了每一个幸存的凝固者头顶。 告诉他们—— 暴雨将至!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风暴 当无数尸骸如稻草一样无声倒地,在那轻盈又华丽的曲调里,一道道粘稠的阴影向着天空之中升起。 远远望去,就仿佛大地之上生长出一条条诡异的幽暗触手。 它们如同洋流之中的海草,在旋律和风中微微的舞动,延伸向了漆黑的天穹。 此刻,如铁幕一样的阴云遮蔽了最后的微光,偌大的世界就尽数被笼罩在乌云的阴霾之内,一道道雷霆在云层之间横过时,就在乐章的节拍中敲下撼动魂魄的惊雷。 每当电光的闪烁,便稍纵即逝的照亮了云层的最深处的轮廓。 那一道庞大又诡异的心脏投影。 影之心在跳动。 汲取着无数大群的生命,钢铁和血肉的组织不断扩张和收缩,跳跃,将粘稠的阴影源质挤压而出。 就宛如真正的心脏一样,顺着宛如血管一般的归墟循环,将源质送往了云层的每一片角落里。 凄冷的狂风从大地的尽头吹来。 令原本近乎凝固的空气里,浮现出点点纷飞的水汽冰霜。 那究竟是暴雨将至,还是冷酷凛冬呢? 广播中刚刚开始的经典爵士乐大串烧和各种即兴布鲁斯并未曾让人感受到任何的惬意,反而让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充盈在天地之间。 当战场之上的升华者们愕然的环顾时,却忽然发现,自己怀中的作战计划忽然微微一震,开始发烫。 “什么鬼东西?” 就在冲杀之中,原照茫然的低头,将怀里烫到快要变成铁片的小册子抽出来,可还没等他拿稳,远方便响起一道撕裂耳膜的雷鸣,突如其来的高亢声浪让他的手里一哆嗦,差点在疾驰之中将册子丢到地上,万幸他反应的快,勾着马镫一个俯身,险而又险的将东西捞回来。 然后,在迎风翻动的书页间,他就看到了一连串的乱码从纸页上迅速浮现。 闪烁。 好像死机了一样,焕发高热,墨迹游走不定,迅速的变化,就连刚刚出现的地图都开始剧烈的闪烁。 很快,天国谱系的徽章从乱码中浮现,消失,最后,一个……WIFI信号的标志缓缓升起,落在了右上角的位置。 闪闪发光。 “啥玩意儿?” 原照呆滞,一不留神,就已经又在队友们的怒喝中冲进了敌从之中。瞬间的迟滞,差点被怒吼的乐土卫士连人代马劈成了两截。 你又搞什么鬼! 不止是他,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怒骂。 槐诗你个王八蛋! 你能不能整点阳间的活儿? WIFI有个屁用,要信号干什么? 刷短视频给穿的很少布的小姐姐点赞么? 可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扉页之上,所浮现的崭新图标。 宛如刚刚装载的APP一样,一个天气预报一般的云朵图标从墨迹之中浮现,而就在下面,还贴心的标注了新功能的名称。 ——【滴滴打雷】。 而且,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用一条箭头指出方位,而且无比体贴的在旁边画了一张笑脸,附上赠言:‘无氪金、装备全回收,这是你没有玩过的船新版本。 PS:内测期间,免费试用哦’。 试用? 我他妈试用个鬼哦! 你说打雷就打雷? 哦,忘记你是云中君……云中君就了不起啊? 滚蛋! 冲杀之中,原照一只手握着长枪,另一只手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按掉,却不小心按下了那个图标。 在瞬间,就不由自主的面色骤变。 刺骨的阴冷从那图标从窜起,瞬间渗入了他的身体和灵魂,占据了他的眼睛,接管了他的双耳,最终,掌控了他的意志。 海量的阴暗源质从灵魂之中穿过时,所带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窒息。 自那短暂的瞬间中,他好像变得不再是自己,而是某种……更加疯狂和冷酷的怪物,轻蔑的俯瞰着眼前的尘世。 然后,不由自主的,向着云层之中那一颗怦然跳动的狰狞心脏,献上了虔诚的赞颂。 “——圣哉!” 圣什么玩意儿? 你们就只会这一句是吧? 圣、圣、圣,圣你马个头啊!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原照本想要勃然大怒的痛骂,可紧接着,便仿佛回应他的祈祷一般,在云层之上,庞大的心脏猛然收缩。 勃动! 于是,耀眼凄厉的雷光,自心脏中滴落的阴暗源质中迸发,从天而降! 现在,原照总算知道,刚刚那一声惊雷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这么离谱的吗?” 不由得,目瞪口呆。 就在他的眼前,狂乱的烈光以凌驾于肉眼之上的极速贯穿了天和地之间的狭窄间隙,暴虐舞动,自一具具焦烂的尸骸之间跳跃。 祈祷巨像、乐土卫士,乃至那些狂怒的征战天使们…… 方圆三十米之内的一切,尽数化为了虚无。 只有灰烬簌簌落下。 而在最后,那残存的湛蓝色电芒,还游刃有余的在空中留下了最后的残痕。 ——一个硕大的爱心。 “嘎嘎,巴哈姆特爱你哦~” 铁鸦的幻影消散之前,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一片尸骸之间,只剩下原照傻在原地,低头和自己的战马面面相觑,最后,看向手中那一本小册子上的图标。 犹豫着。 好像……还挺好用的? 几秒钟后,原照不着痕迹的左右看了一眼,很快,随着第二声不由自主的圣哉,耀眼的雷光,再度从天而降! 智识天,牺牲圣所。 在失去了统治者坐镇的庄严殿堂前方,剥皮圣堂们赤裸着上身,胸前漆黑的咒文图腾蔓延,自鲜血之中忘我狂战。 伴随着一声嘶声竭力的呐喊,耀眼的雷光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没入了看不到尽头的怪物大群之中,干脆利落的撕出了一道裂口。 而就在骑士们长驱直入的同时,消散的雷光中,甘霖从天而降,伴随着阴暗漆黑的暴雨。 就在无数花草盛开的芬芳之中,枯萎之咒以肉眼可见的极速在猎食天使们之间扩散开来,令一具具枯骨悄无声息的落地,摔成粉碎,化为了令生命萌发的春泥。 乌云、暴雨、霜冻以及更多的……雷霆!雷霆!雷霆! 来自现境的风暴,吞没了一切! 伴随着影之心的剧烈跳动,礼赞所之中,槐诗砸落在键盘之上的指尖,管风琴一般的恢弘旋律奏响。 阴暗肃冷的宏伟曲调升上天空,撼动着破碎的天穹。 令暴雨和阴云无穷尽的扩散,来自云中君的馈赠和大司命的猎杀不断从天而降。 哪怕粘稠的鼻血从脸上落下来,双手十指在反震之中皮肤剥落,血肉翻卷,可演奏未曾有过哪怕一秒钟的休止。 槐诗早已经沉浸在这充盈的感受之中。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灵魂之下运转…… 作为大司命,作为云中君,当两者结合为一时,那完全不逊色于统治者的恐怖力量,乃至对于万物生灭的掌控。 降下惩戒的雷霆,敲笞一切不臣。洒下无穷的暴雨,湮灭所有的异信。播下生命的种子,令万物在自己的意志之下繁衍生息,最后在这一片地狱中耕种出灭亡的果实。 凭借着圣痕所形成的杠杆,用自我的重量,撬动起千万倍自身以上的力量…… 凭借着礼赞所得天独厚的环境和极意交响,令灾厄乐师的干涉范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投入其中的源质,全部都是来自于之前所有大群的猎杀和收割。 如今,笼罩在三层界域之内的暴雨,除了最初他所投入的力量之外,全部都是被影之心所溶解的灵魂所形成。 在整个过程之中,他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打通关节,挖下沟渠,最终炸开了堤坝。紧接着,肆虐的洪流便在他所划下的轨迹中奔行涌动,在异域的世界中构成了崭新的地狱循环。 现在,当狂乱的旋律渐渐消散,槐诗的影响力也在逐步消退。 而在升华者的呼唤之下,一个又一个的支点渐渐从循环之中浮现,代替槐诗分担那庞大的重量,为这一场活化的风暴奠定了最后的廊柱。 一片寂静里,槐诗颤抖的双手离开了琴键。 艰难喘息。 感觉到眼前阵阵昏暗。 一场笼罩了三层界域,同福音圣座的本体相抗衡的暴雨,已经让他彻底透支。就算有归墟中源源不断传来的纯粹源质和地狱沉淀,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恢复全盛。 而当他回头时,便看到,蔓延到视线尽头的雷云和暴雨。 雷光不断的降下,在天地之间划出一道有一道的凄厉轨迹。 随着登陆队的前进,竟然开始了再度蔓延。 当脱离了槐诗的掌控之后,其中的循环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崩溃,所泄露出来的力量就越发的惊人。 只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场风暴能持续多久。 说不定有哪个统治者如今忽然从天而降,本身所具备的恐怖灾厄气息,就足够令无人调控的地狱循环迎来崩溃…… 但哪怕只能持续短短的几分钟,已经足够发挥作用。 在暴雨的遮蔽和掩护之下,绝大部分登陆队伍已经进入了迷雾之中,从福音圣座的监控和俯瞰中暂时脱离。 种下混乱的根苗,在这一场地狱里掀起动荡的波澜。 破坏工作才刚刚开始。 “这一份答卷交上去,上面的老爷们应该满意了吧?” 槐诗轻声呢喃着,眺望着远方的风暴渐渐吞没一切的景象,愉快的轻叹。 至少,不会再有闲得慌的人说他作为天国谱系的代表,却每天游离于主战场之外,毫无寸功了……吧?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笑。 嘴长在别人的身上,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 可有些东西,是真正能够看到的,存在于那里,冷漠的俯瞰着一切闲言碎语。 并不值得在意。 只是,他的休息并没有能够延续太久。 两分钟之后,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在礼赞所之外,重创的升华者倒在台阶上,艰难的,向上攀爬。 在破碎的装甲上的标志,是…… “深空军团?” 槐诗愕然。 很快,在晶格小队的帮助和抢救之下,担架上的升华者被抬到了槐诗的面前,在看到槐诗的瞬间,就好像触电一样,伤口崩裂,不顾一切的撑起身体。 “别说话,安静!” 槐诗隔着氧气面罩,按住他的面孔,大司命的神性运转,紧接着,面色不由得迅速阴沉。 就在破碎的腹腔中,酸液和脓浆缓缓渗出,还有……熟悉的灰暗色彩。 和柳东黎身上如出一辙的诅咒。 ——来自牧场主的胃液! 槐诗皱眉。 在感知之中,这个家伙已经完全被蚀空了,灵魂溶解,源质稀薄,就连躯壳也已经变成腐败的囊泡。 这个家伙,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爬过来的? 竟然能够还活着? “来不及了,槐诗,请……不要管我。” 那个未曾见过的陌生男人喘息着,抬起手,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腕:“尽快……请尽快……他们……” 他直勾勾的看着槐诗,近乎哀求:“他们在等你……” 啪! 一道裂痕,在他僵硬的面容上扩散。 呼吸断绝。 在那一瞬间,衰败的灵魂悄然溃灭。 失去了最后的支撑,担架上的残骸迅速的化为了一滩烂泥。只有一点鲜红的印记,留在了槐诗的手上——属于深空军团的绝密频道,已经通过了槐诗的验证。 紧接着,猩红刺眼的光芒,在槐诗的作战计划上浮现。 深空军团的呼唤扩散。 那是……最高等级的求援信号!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救援 突如其来的讯号令槐诗的神情变化。 深空军团? 这个节骨眼上? 这令他嗅到了一点不妙的意味。 作为天文会这样的庞然大物所拥有的直属武力机构——四大军团本身就是相当于现境武力结晶的存在,其侧重不同,也各有分工。 在其中,铸铁军团最为庞大,所肩负的职责也最为众多——常规野战、正面强攻、坚守任务乃至突袭、镇守等等,负担了几乎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常规防务,也最为人所知。 而和忠实能干、任劳任怨的大哥比起来,直属于架空楼层的原暗军团就是家里最不招人待见的臭弟弟,包揽了特种作战和内部肃清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等等一类的脏活儿,除了偶尔保卫机要人物的时候之外,几乎没人待见他们。 破晓军团在四大军团中的规模最小,人员数量最少,平时根本不怎么露面,编制也完全不固定。但每年补充的人手和发出的抚恤金甚至比伤亡率最高的原暗军团还吓人。 在四大军团中,唯独他们的主体不是人,而是由天文会覆盖全境所搜集来的各种危险物品和后患无穷的遗物。同时,在保管、维护和使用的同时,他们也负责解决所有现境和边境中所出现的遗物失控事件。 基本上,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们搞不定的话,那么后面就是存续院登场了。 而最后的深空军团……那就是四大军团中的亲儿子,如今诸界之战中的现境主力,被友军们羡慕嫉妒恨的‘一等人’了。 简单来说,就是海军。 包括六座大型地狱中枢在内,下辖数十只深度舰队和上百艘战船所组成的超大型地狱作战集团,每年要消耗统辖局一半以上的军费预算去供养的庞然大物。 而自从诸界之战开始之后,深空军团已经开始第三次扩军,分发给各个谱系的外包工程已经快要排到十年之后。 而这一支军团在一直以来,也以惊人的战果和不逊色于其他军团的牺牲维持着自己的荣耀和价值。 在深度战争之中,他们就是现境火力的体现,同时也是所有友军的强力支援。甚至在之前,倘若没有他们的昼夜驰援,天竺的三界防线可能早已经荡然无存。 而现在,在这个时候,深空军团应该是外部作战的主力才对,为什么会有求援信号在内部出现? 而且,还是‘现境安全’级的最高求援讯号。 在看到那个信号的瞬间,槐诗的神经就已经紧绷起来——在诸界之战中,这可是和现境安全直接挂钩的警报。 这个时候,总不会是叶戈尔御驾亲征了吧? 槐诗脑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荒诞的猜想,但怎么想都不可能。现境升华者死绝之前,那老头儿恐怕这辈子都没上战场的可能了。 但现在这个关节,出现这种讯号,恐怕背后的状况已经恶劣到极限了。 就在槐诗登陆了深空军团的频道的时候,整个频道内部已经彻底炸锅。 有超过两支的外部舰队已经冒着恶劣的交战状况投下了新的登陆舱,但伤亡惨重。遍布福音圣座的作战队伍开始向着讯号靠拢,但彼此之间的漫长距离已经足以令人死心。 队伍列表上,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数量,已经变成了猩红。 全员战死。 在这个时候,当晶格小队的名字出现的时候,原本嘈杂争论的频道瞬间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剧烈的震颤和隐约的轰鸣,乃至,尖锐的杂音。 “你好,这里是晶格小队的槐诗。” 槐诗直截了当的说明情况:“我方收到了一位战死者的援助请求,请说明情况。” “这里是深空军团第四舰队旗舰—南方号,我是指挥官施莱登。谢天谢地,看来β组完成了最后的任务,槐诗先生,我们需要您的援助。” 旗舰上的指挥官明显松了口气:“有一支深空军团的登陆小队正在遭遇追杀和围攻,撤退失败,需要您的帮助。” “为什么非要用这么曲折的方法?” 槐诗不解:“难道不能通过作战中枢直接下达任务么?也一定有比我更方便的队伍吧?” 这种状况下,他不得不浪费两句口水和时间。 就好像深夜忽然有单位紧急任务,不是通过邮件正式发送,而是隔壁部门忽然拽着你单独拉了一个小群一样。 这和统辖局的程序至上主义完全不一样。 这不由得让槐诗心生犹豫。 “来不及了,以及,我们不能暴露出我们的作战意图——否则的话,一旦有大规模的调动,反而会暴露出他们的价值。 相比之下,我们宁愿承担风险。 职责所限,我不能讲太多,只能说,有可能改变这一场战争局势和走向的关键,现在就在您的手中,还请不吝援手。” 作为起码少将起的舰队指挥官,施莱登对槐诗一个临时编制的上校姿态放得极低,而真正让他安心的,是最后一句话。 “吕西安先生说,您是值得信任的人。” 施莱登说,“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只能恳请您的援手。我保证,深空军团一定会铭记您的情谊。” “……” 得,真就是顶级工具人,谁用谁知道嗷! 怎么跟保洁阿姨一样,还带互相推荐? 沉默里,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还是老队长够意思,随时随地不忘记提携自己,只是,这安利的力度是不是大过头了?甚至能让一个深空军团的舰队指挥官把自己的名字记在号码本上…… 这种状况下,能报出吕西安的名字,就是自己人了,槐诗自然不至于袖手旁观。 他不再犹豫,直截了当的问道: “求援队伍状况呢?” “不清楚。”施莱登明显松了口气,“只知道很糟糕,伤亡惨重。” “敌人数量呢?”槐诗问。 “不清楚。”施莱登的语气越发的心虚:“根据上一次的联络,可能超过两支军团和十个大群,除了大量冠戴者之外,有可能还存在着统治者的干涉……” 实话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求过于离谱。 在敌人的大本营里穿过三层响应救援,还有可能和统治者为敌……这明显就是高危级送死任务了。 更况且,他这里的队伍状况中,已经显示出了槐诗的虚弱状态。 让一个虚弱的四阶带队去突破重重阻碍进行救援……施莱登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可除了他之外,施莱登已经别无选择。 其他所有登陆的五阶都直属与决策室,有自己的任务。而各大谱系的主要队伍距离远的足够让人绝望。 可令他越发愧疚的,是槐诗听完之后的平静话语:“还有其他我需要注意的么?” “嗯?”施莱登愕然。 “我是说,其他任务要求?”槐诗微微皱眉,感觉对面的指挥官好像不太专业:“时间紧急,施莱登将军,您只要求求援队伍的安全么?” “啊?哦哦,有可能的话,请尽量保全成员,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 施莱登犹豫了一下,咬牙:“只要将情报带回来就行,剩下的,都交给你了,槐诗先生。” “好的,收到,晶格小队承接此次救援任务,稍后请将求援队伍的验证码和通讯频道发给我,哦,对了,还有……” 槐诗停顿了一下,说道:“其他的救援可以暂停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但除此之外,希望不要有更多的牺牲。” 就在两人说话时,已经有新一轮的登陆舱洒下来了。 冒着重大的牺牲。 越来越多的队伍在列表里变成猩红或者是残缺状态的黄色。 很明显,深空军团这一次是急红了眼了,完全不惜一切代价。 但不是槐诗看不起人,倘若自己这个超规格云中君也失败的话,恐怕其他救援队伍也不会有用。 “我们有自己的职责,槐诗先生。” 施莱登苦涩一叹,最后催促:“请问您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救援行动?” 槐诗微微愕然,斜眼,看向了礼赞所之外的归墟之门,通向黑暗的大门缓缓合拢,消散无形。 “已经开始了。” 他说,“就在我询问状况的时候——” 此刻,天穹之中,钢铁的战舰奏响鲸歌。 如是,驾驭着无穷的阴云和雷霆,突破圣光的束缚。 轰然而去。 瞬间,逆着无数坠落的流火,撞碎界域之间的大柱和屏障,消失在裂口之后。 …… …… “妈的,死定了!这一次死定了!” 智识天之上,紧靠着升变天的牺牲天南方,诡异漆黑的山峦中,一架冒着火花和浓烟的巨大四足自走机械在岩石的夹缝和山峦的阴影之中狂奔。 钢铁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狂奔的机械之上,狭窄的露天舱室里,鲁格剧烈的呛咳着,呕出破碎的内脏和鲜血,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和左臂了。 痛苦不断袭来,让人想要立刻昏死过去,可在兴奋剂的支撑之下,却只能咬牙苦熬,骂了一句脏话。 “干,早知道去年就不订婚了……” 在旁边,客串战地医生的侦察兵陶铭烦躁的扯紧了绷带,打结:“你可他娘的消停点吧,留着一条命回去,起码还有义肢……是谁之前不信邪每天拿着照片给老子发狗粮的? 还有之前的老四,成天跟舰队的妹子没来眼去,昨天还惦记着送戒指,今天就遭了——你们真的各个是人才。” 鲁格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了一眼陶铭手里的针头,没敢骂人,视线看向前面:“埃隆不是也说,小孩儿快出生了吗。” “怪我咯?” 驾驭着四足机械的学者一口气没喘上来,恼怒:“陶铭你前两天喊打完退伍不也挺猖狂的么?” “行了,都闭嘴——安静点!” 就在最前面,队长伊克斯回头瞪了一眼这几个不着调的家伙:“声音再大点,直接送货上门算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困兽们 在队长的威严之下,队员们纷纷沉默。 只是彼此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苦涩。 鲁格摸了摸口袋,找到了干瘪的烟盒,可又找了半天之后,却没找到打火机,狂躁的将烟盒捏成一团,正准备说什么,便听见凄厉的呐喊从天穹之上炸响! 在地动山摇的轰鸣里,沙土之间,如山的巨虫张开口器,升上天空,将一只足足数百米的四翼巨兽咬成粉碎。 血浆如雨一样,洒落,尸块坠下,将漆黑的泥土和山峦再度染成了一层鲜艳的墨绿色。眼球一样的碎片就砸在夹缝的前面,令车上的几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脸色惨白。 一路慌不择路的逃亡。 他们已经主动跳进了泥潭里。 眼前延绵到天穹尽头的山峦,触目所见的一切,都并非是美好自由的旷野,而是怪物的栖身之所。 至福乐土用来豢养无数畸变巨怪的超巨型兽圈——斋戒圈! 可偏偏即便是如此,后面紧追着的肃清者们,依旧未曾放弃。 就在天穹之上,苍白如骸骨一样的云层中,一道道光环降下,巡回不去。 展开双翼的猎食天使们近乎穷搜的将每一寸土地都笼罩在视线之下,不放过任何的痕迹。就算是看到他们故意伪装出的车辙痕迹,也没有任何的动摇,只是冷漠的发出一道传信之后继续向前搜查。 和底层那些量产货不同,在牺牲天之内,所有的猎食天使都是在漫长的征战之中为至福乐土献身超过十次以上,在胃液溶解中领受牧场主赐福的战斗兵器,直属于大天使的受祝军团。 而他们的到来,只能证明一件事。 之前代替他们去吸引注意力,争取时间的队伍……已经全军覆没。 想到这一点,所有人的脸色都隐隐有些苍白。 摇曳的幻象之下,他们忍不住屏住呼吸。 伊克斯抬起手,指了指陶铭,陶铭手忙脚乱的打开继承自队友的医药箱,取出最后的几支注射器,咬牙捅进了幸存队友的脖子里。 很快,来自生者的隐约气息尽数无踪,灵魂的投影和源质波动都归于虚无,如同一具具活尸,双目漆黑,皮肤惨白。 “队长……”鲁格咬牙,低声说。 “别说话——” 伊克斯竭尽全力的压低了声音,狠狠的瞪着他,可鲁格却依旧用力眨着眼睛,指着他——或者说,他的身后。 伊克斯愣在原地。 只感觉冰冷的触觉从后背爬上了脖颈,舔舐着他的面孔。 就在裂缝之外,破碎的巨大眼球里,有一条条像是蛇一样的黑色蠕虫延伸出来。 那些原本寄生在巨兽体内的寄生虫,如今缓缓的在血浆里游曳,穿过幻影,循着活物的体温和呼吸,向着他们缓缓游来。 就这样,数不清的寄生虫缓慢的爬出,匍匐、缠绕在四足机械,最后,那些细小的触须循着体温,一点点的探向了他们苍白的面孔。 陶铭颤抖着,想要拔出军刀,可伊克斯的冰冷目光却令他的动作凝固。 那个重伤的中年人瞪着自己的下属,嘴唇无声开阖。 别——动—— 所有人的动作,凝固在原地。 任由那些数十米长的寄生虫,在身体之上游曳,缠绕,滑腻体表上析出的粘稠液体涂抹在他们的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痛。 然后,在血腥味的吸引之下,猛然钉进了鲁格的断肢的裂口之中,苍白的面孔在痛苦的痉挛中迅速扭曲。 鲁格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那一只寄生虫一点点的钻进自己的身体。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的动作。 如同石雕那样。 任由自己的骨骼、筋膜和内脏在口器的啃食之下,沙沙作响。 直到最接近的猎食天使检索完毕,展开翅膀归于云中,空洞的眼瞳最后看向了伊克斯,嘴唇无力的开阖。 祈求。 好像是再说,救救我…… 那一瞬间,伊克斯悲凉的闭上了眼睛,点头。 旁边,陶铭早已经扭曲的神情里浮现狰狞,在不管其他,猛然扑上去,手里的军刀刺入了鲁格的断肢里,拉扯着寄生虫,粗暴的拽出! 可那些如蛇一样的寄生虫在被拽出来时,竟然发出了一阵阵刺耳的尖叫,瞬间,扩散向四周。 令摇曳的幻象,在瞬间破碎! 云层之上,那一个远去的黑点停滞在半空,猛然回头。 庄严的黄金假面之后,双眸涌现震怒的光芒。 一瞬间,好像有无形的锚点锁定了他们,整个沉寂的群山中响起接连不断的轰鸣,不知道多少怪物自沉睡中惊醒,遵循着指令狂奔而来! 而带着金面的猎食天使,已经飞扑而降! “跑!” 伊克斯回头,向着埃隆怒吼:“跑啊!” 学者不敢犹豫,用尽所有力气催动了载具,令四足机械迈开铁腿,在山峦之间狂奔。 加速,再度加速。 提升到理论和实际的极限,带着浓烟疾驰。 可是,却甩不开背后紧追的猎人。 还有越来越多的猎食天使,从云层和山川之间浮现,向着此处合围。 在载具上,所有的幸存者手忙脚乱的清理着那些残存的蠕虫,来不及害怕。可在混乱里,陶铭已经克制不住哽咽。 “队长,队长,鲁格不行了!” 他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队友,努力的想要刺激心脏起搏,可那一张呆滞的面孔已经没有血色,渐渐失去温度。 “别死,鲁格,别死。” 陶铭慌乱的翻着医药箱:“我救你,我还有药,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剂里,已经没有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了。 就好像听到他的呼唤一样,鲁格勉强的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替我说……替我说……对不起……” “不该订婚的……” 那个男人轻声呢喃,“耽误……她了……” 伊克斯咬牙,闭上了眼睛。 不敢再看那一双渐渐空洞的眼瞳。 有嘶鸣一般的笛声被吹响了。 远方沉寂的荒漠里,巨大的蠕虫从黄沙中钻出,宛如开辟海洋一样,将拦在前面的石头咬成粉碎,一道巨大的裂隙和隆起从它所过的地方出现,而蠕虫,已经从他们的正前方钻出。 张开口器,扑来。 “草你妈!来啊!” 陶铭癫狂的咆哮,拿起自己的手枪,胡乱的射击,怒吼:“来啊,来啊,弄死我……” “埃隆,你还能开车么?”伊克斯忽然问。 学者愕然回头,看到他的眼睛,愣了一下。 “跑,跑的越远越好,如果你觉得要死了,就毁掉它。” 伊克斯将腰间的金属箱子摘下,塞进了学者的手中,告诉他:“别浪费时间让我说第二次,当个男人,当个真正的男人。 全体下车——” 伊克斯拔出了残缺的军刀,回头,面无表情的命令:“准备作战!” 在最后的寂静里,好像有人说了什么。 令伊克斯的神情微微呆滞。 “……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就在鲁格的胸前,联络模块里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夹杂着尖锐的电流声:“这里是承担救援任务的晶格小队,α组听到请回答,请回答!” 一瞬间的死寂,癫狂的陶铭回头,难以置信。 可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忍不住扑上去,手忙脚乱的拿起话筒:“收到!收到!α组需要支援,你们在哪儿?我们需要治疗,治疗,你们究竟在哪儿!” “我们正在接近!重复一次,我们正在接近!” 那些模糊的声音好像变得渐渐清晰,不断的重复着:“停下来!α组,停下来,为了确保定位精准和你们的安全,请你们在五秒钟之后停止移动……停止移动!” “你疯了吗!”伊克斯大怒,劈手夺过话筒:“后面那么多……” 可不管他的回复,通讯里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倒数: “5、4、3……” “队长!”埃隆回头看着他。 伊克斯沉默着,表情痉挛,握紧拳头。 “停下!” 在倒计时结束之前,他说:“听他们的——” 那一瞬间,狂奔的四足机械戛然而止,在沙地上犁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而疾驰而来的巨大蠕虫,已经从沙土中飞起。 向着他们,张开了庞大的口器,咬下! ——轰! 刹那间,宛如楼宇一般的庞大沙虫仿佛凝固在了空中。 紧接着,在α组呆滞的眼神中,迅速的膨胀,恐怖的高热从紧绷的躯壳之中喷涌而出,再然后,炸成了漫天的碎片! 无穷血雨升上了天空,染红了一切。 然后,他们才看到——穹空之上骤然浮现的裂缝。 就好像撕裂了怪物的躯壳一样,钻破了内脏和血肉的间隔,庞大的钢铁战船从裂隙之后飞出。 厚重的装甲之上满是血污和裂口,还有不知道多少残肢断骸。一只鱿鱼一般的扭曲怪物还挂在它的冲角之上,就这样,被带进了这一片世界。 然后,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旅程。 脱落。 就像是在血管里穿行一样,凿穿了界域之间的隔膜,凭借着赞颂者所提供的隐秘道路,鹦鹉螺疾驰而来。 紧接着,阴云和雷霆,便从它之后的裂隙里,井喷而出,瞬间,漫卷了整个天空。 宛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将此处的一切尽数笼罩在帷幕之后。 现在,浩荡的鲸歌从鹦鹉螺的轮廓中升起。 呼唤海洋、雷霆、风暴,和毁灭! 天阙显现! 然后,钢铁所铸就的灭亡之雨,笼罩一切! 数之不尽的利刃从空中呼啸着坠落,精准的钉死了一切大地之上蠕动的怪物,乃至天穹上降下的猎食天使。 就在前甲板之上,三台装甲巨人从弹射轨道中飞出,降下! 在大地的哀鸣中砸落在地。 胸前的舱门开启,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喷射背包的辅助之下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为首的军士抬头,酷似乌鸦一般的狰狞面甲上,一道猩红的光芒亮起,从他们的身上扫过,最后看向了军衔等级最高的伊克斯。 “B7-101号任务的α组?” 晶格1-7发问,“时间紧急,我需要你们的验证码——”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突围 在轰鸣里,天穹上不断有火焰迸发。 风中的恶臭瞬间被火药和硫磺的味道所替代。 转瞬间,从一个地狱,来到另一个地狱,伊克斯不由得陷入呆滞——可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在眼前的地狱里住一辈子。 至少这里是他们所创造的地狱。 “验证识别码——” 在发问的时候,铸铁士兵的手依旧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面,乌鸦铁面后的眼瞳死死的盯着伊克斯的面孔,重复了一遍。 “98931,落叶之日!” 伊克斯本能的回答,甚至顾不上验看对方的凭证,回头看向了载具上垂死的同伴:“救人,立刻救人!” 晶格1-7不动,直到手背上的屏幕上闪烁起通过验证的绿光,才向着身后挥了挥手。 立刻就有一名警戒的士兵走上前去,检查伤者的状况。 而晶格1-7则反手掏出了腰间的证件,天文会的标志注入源质之后,便有铸铁军团晶格小队的标志闪闪发光。 “东西呢。” 他冷声问:“情报,伊克斯上尉,情报保管在谁的身上?” 那冰冷的眼神令伊克斯的心中一凉,浮现某种不安的预感,可犹豫片刻之后,终究还是看向了身后。 抱着铁盒子的埃隆走出一步,“我。” 啪! 低沉的闷响骤然从他们身后爆发,就在载具上,验看完情况的士兵忽然把枪,对着垂死的鲁格扣动了扳机。 紧接着,反手击中了陶铭。 晶格1-7拔出了另一把枪,射中了埃隆之后,再对准了伊克斯的面孔,并没有说话,扣动扳机。 嘭! “你们……” 伊克斯仰天倒下,呆滞的看向天空,可出乎预料的,感受不到痛楚和昏沉,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灌入了颅骨,流入了灵魂之中。 就在他的口鼻和毛孔中,一丝丝漆黑的色彩迅速涌动着升起,笼罩了他的身体,硬化。 到最后,形成了一具具惟妙惟肖的人形结晶。 那是来自槐诗的源质变化。 在象牙之塔对陆白砚的灾厄结晶进行了研究之后,所升级出的技术——不仅仅是大司命的阴影质变量产,而且还有其他的开发。 将当目标的灵魂和肉体出现重创,没有医疗环境的时候,便强制性的将对方转化为阴影源质的结晶,冻结。 不仅仅防御力提升了数十倍,而且不用担心伤势恶化和营救时出现的意外。包括营救的对象里面其实藏了一个二五仔、或者拖后腿帮倒忙之类的见鬼状况。 自从研发完成,在索拉诺开辟试点,就深受美洲使用者和铸铁军团的好评,直接将阵亡率降低了百分之十五。 如果不是源质解冻只能由槐诗和相关的阴影质变的圣痕升华者进行操作的话,甚至有望在全境普及。 而在干脆利落的‘击毙’了人质之后,晶格1-7回头环顾四周,后退了两步,向着下属挥了挥手。 喷气背包启动,再次回归了驾驶舱,半跪在地的装甲巨人再度抬起头,将冻结的救援目标装入了保护仓之后,便向着天穹之上的庞大阴影射出了信号弹。 猩红的光芒身上天空,穿过了云层,短暂的照亮了天地之间徘徊涌动的不知道多少怪物,它们闪动着双翼,狂怒的冲击着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张口撕咬,或者吐出了恶毒的酸液和吐息。 回应它们的是喷涌着火光的机炮,炽热的钢铁和冰冷的锋刃,涌动在战舰周围的黑色雾气如有实质,将远方喷吐而来的光流尽数吞没,只是滴落了粘稠又恶毒的黑雨。 在收到讯号的瞬间,战舰底部的舱门轰然洞开,转轮疯狂的旋转,摩擦出一道道火花。而拖曳着厚重钢缆的‘巨锚’就已经在呼啸声中钉进了大地。 当装甲巨人们一个个的扯着钢缆,扣上了挂扣之后,天穹之上的铁鲸就在嘶鸣中再度拔升,钢缆迅速的收缩,拖曳着巨人们回归战舰。 如此猖獗的态度,以及毫不顾忌的屠杀所引发的混乱,终于惊动了斋戒圈的守卫者,撑天立地的庞大身影拔地而起,剑刃摇摇指向了鹦鹉螺号的所在。 在叱令之下,燃烧的星辰从天而降,一道道坠落的火光展开双翼,洞穿了烟雾,前仆后继的轰击在了巨大战舰之上。 有的在半空中被近卫机炮的金属风暴给打爆,还有的被在阴影中溶解,可即便如此,还是源源不断的漏网之鱼在外层装甲之上爆裂,炸开了一条条巨大的裂隙。 战舰剧震。 而周围翱翔的怪物们也转换了目标,向着升起的装甲巨人们飞扑而来。 “自由开火。” 当晶格1-7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时,配备在巨人腰间的沉重枪械,不,巨炮就已经抬起,对准了扑击而来的巨虫、有翼的野兽和各种莫可名状的诡异巨怪,扣动扳机。 钢缆剧震,迅速的摇曳,就在枪身的两侧,随着反作用力,不断有六道凄白的蒸汽爆发,而从枪膛里射出的子弹却并非火药驱动,而是电磁弹射之下所飞出的‘鱼叉’。 铜矛一样的巨大子弹足足有半人高,饱蘸着阴影源质和来自槐诗的诅咒和猛毒,贯入了巨兽的胸膛,骤然炸裂,矛头展开时,便如同一朵钢铁的花,在金属蒸汽和热量中留下贯穿或者是撕裂的重创。 崩! 一道辉煌的长矛破空而至,深深的灌入了装甲巨人的头颅,圣光之下,厚重的钢铁灰飞烟灭,升起的浓烟里喷出无数火花。 一台大司命级的动力装甲重创! 万幸的是,驾驶舱在腹部的装甲内,生命体征并没有完全熄灭。 但钢缆却在冲击中断裂,向着大地坠落。 在断裂之前,中间的装甲便奋不顾身的向上扑出,死死的握紧了裂口,维系着钢缆的完整。 当晶格1-7回头,辅助程序已经锁定了远方裂开的云层后降下的辉煌天使,背生七翼,五只眼睛歪歪斜斜的在头颅上分部,手长四臂,下半身的肢体却处于源质状态,如火焰一般的变幻不定。 ——征战天使·天罚型! 在稍微的蓄力之后,剩下的三柄长矛也骤然投出,举手投足之间,便迸发出足以媲美战术导弹一般的破坏力。 在仓促的瞬间,晶格1-7弃枪,反手从肩部弹射舱中拔出了另一柄短小的手枪,对准了前方,扣动扳机。 漆黑的阴影源质从枪膛之中喷出,在狂风中扩散,瞬间延伸了上千米,然后,迅速的硬化,形成了一层层蜂巢状的钢铁结构,向着大地坠落。 可在那之前,就已经在天罚天使的轰击之下四分五裂,溶解为铁汁,洒向破碎的大地。 所得到的,却只有瞬间的喘息。 天罚天使张口,仰天嘶鸣,以肉耳难以分辨的急速颂唱圣歌,张开的四手再度浮现出凝结的惩戒之矛。 可这一次,战舰之上的副炮已经解决了原本的目标,调转,遥遥对准了他的面孔。 捕鲸叉,发射! 凭空出现的钢柱贯穿了它张开的大口,拖曳着它飞向远方,坠落大地,最后,一道漆黑的蘑菇云冲天而起。 清理完成! 遗憾的是,越来越多的特化型征战天使,已经从云层中降下。 九只超远程重火力的告解型、十六支中程打击的天罚型、八只不惧刀兵的巨化苦行者……足以正面作战中歼灭一整座堡垒的军团开始合围。 就好像生怕不够一样,远方,刺耳的嘶鸣……不,圣歌,再次响起。 天地一暗。 就像是灯罩之后,有什么诡异的东西爬过一样,投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蠕动的黑暗在天空中汇聚,粘稠滴落,就形成了一道跨越了数十上百公里的扭曲影子,手足、眼耳、身躯,不断的变化,显化出食物链中各种存在。 明明影子如此清晰,但看不到正体的存在。 只有恶寒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浮现。 就在阴影出现的瞬间,鹦鹉螺的辨识程序就已经从那宛如无穷怪物溶解而成的源质波动里,分辨出了它的正体。 【统治者警报】! 那是牧场主之眼,福音圣座的掌控者——大天使·公义! 此刻,哪怕只是隔着两层界域,降下了自我的一部分投影,就已经瞬间压垮了鹦鹉螺所掀起的狂风暴雨,雷霆熄灭。 云中君所奠定的循环不攻自破! 紧接着,蠕动的影子便已经宛如江河那样,向着他们奔流而至。 在引擎喷射之下,加速回归舱内的装甲巨人身后,闸门轰然合拢,鹦鹉螺吐出了炽热的焰光,加速! 可就在下方,动荡的尘世中,山峦开始扭动。 群山苏醒。 不同于刚刚那些只能用来放养的幼体,一只只沉睡的‘成品’睁开了眼睛,抖落了身上的‘尘埃’,冷冷的看向了鹦鹉螺的所在。 骤然加速的战舰被庞大的力量束缚在了原本的位置。 在地上,公义的影子已经升上天空,如同一只只狰狞的大手,扯住了疾驰的鹦鹉螺,宛如拥抱一般,贴合而来。 装甲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刺耳的哀鸣中,不知道多少舱体弹出重创的警报! 只是瞬间的动作,就几乎,将鹦鹉螺拦腰截断! 倘若不是地母残骸铸就的龙骨,鹦鹉螺可能现在就要爆炸了。 前所未有的剧烈动荡在天阙中扩散,令远在礼赞所的槐诗不由得色变。 这么猛的吗?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再您马的见! 仓促之间的冲击,令槐诗几乎怀疑人生。 虽然说统治者和统治者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腐梦就曾经在一怒之下跳进了边境……可仅仅是一个座下的吹箫童子就这么猛,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当年腐梦是怎么钓上牧场主这凯子的? 只是接触而已,自己刚刚完成的阴影质变,就已经被公义的影子压制住了——哪怕对方并未曾专长于此。 槐诗只是略微的试图渗透了一分,眼前就骤然一片漆黑,头晕眼花,双耳嗡鸣。 在恍惚之中,仿佛能够看到深渊之底的无穷胃液,乃至吞噬万物的恐怖食物链虚幻里渐渐浮现的个体。 祂……在看着自己! “……” 槐诗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脏话,想要扇自己一个耳光。 你他妈的想什么呢! 还是膨胀过头了。 之前在牧场主家的田里挖两锹土就算了,现在竟然渗透公义,姑且不论双方之间的差距,就相当于直接跑到牧场主的碗里夹肉了。 地狱之神的饭你都敢抢? 不要命了! 本能的,强行切断了和那一部分源质的练习,只来得及最后下达了自灭的指令,别让牧场主捞进嘴里尝尝味。 紧接着,天阙运转,鹦鹉螺剧震,主炮在拉扯之中底座冒出火花,调转方向,开火! 恐怖的烈光从炮身中喷薄而出,将纠缠在鹦鹉螺之上的影子暂时的‘冲’开一隙,再然后,归墟的大门洞开,黑暗井喷。 像是章鱼的浓墨一般,覆盖了天和地之间的距离。 在公义之影再度收缩前,鹦鹉螺就已经一个超大型影葬穿梭,在槐诗剧烈的头疼中逃出了罗网。 很快,圣光扫射之下,黑暗消散无踪。 鹦鹉螺也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原本它袭来时所钻出的裂口,在缓缓的收缩…… 高亢的嘶鸣响起。 公义之影震颤着,似是愤怒,巨手抬起,强行扯开了鹦鹉螺破坏出的裂口,钻入其中。 倘若是公义亲至,恐怕也会冷笑——在福音圣座在老子眼前玩这一套,简直,不知死活! 你再熟悉路,难道能有我熟悉? 整个福音圣座就是未完成的圣体,天然的容器,蝼蚁以为一两个夹缝的存在能够让自己逃命,那才是痴心妄想! 可这样的嗤笑,很快,便戛然而止。 因为在狰狞的阴影钻入裂缝,探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悬停在无数模糊血肉之间的庞大战舰。 仿佛蹲在墙角后面早已经抡起了大棒的老阴比一样。 等候许久。 “傻了吧,臭弟弟——就等着你呢!” 现在,鹦鹉螺烧成了赤红。 耀眼的虹光交织成宏伟的光轮,笼罩在它的头顶,无以计数的源质在熔炉中涌动,形成质变。搜集了无穷地狱沉淀和深渊精髓之后,边狱模块,过载填装! 湮灭反应在奔流的阴影和烈光之中不断的迸发,当一切收束,自炉心中孕育出最终的奇迹和灾厄时,一线铁铸的银光,就已经向着公义的阴影飞出。 势如破竹的灌入了它迅速变化的‘面孔’,向着内部穿刺,撕裂了一切阻挡,节节贯穿,最后,炸破了它的‘尾巴’,飞出,形成了一道铁针一般的笔直轨迹,贯穿群山和怪兽,落入了牺牲天的最深处。 许久,才有恐怖的焰光隔着千万里缓缓升起。 气浪席卷,扩散。 而在那扭曲的阴影再度愈合之后,鹦鹉螺,早已经消散无踪。 只留下破空的巨响,宛如嘲弄的大笑一样,经久不散。 ——再您妈的见! 死寂。 整个牺牲天,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的怪物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蠕动的阴影缓缓合拢,紧接着,又迅速膨胀,扩散,形成了铺天盖地的黑潮,向着裂隙之后的夹缝钻了进去。 死死的追着对方残存的痕迹。 要将他们碾压成粉碎! 而还有一道影子,从上面分裂而出,游曳着,游过天空,仿佛怪物再度回到了灯罩里,向着升变天的方向而去,向本体汇报此处的情况。 最后,死寂的牺牲天中,猎食天使们驱使着巨兽收拾战场,除了残肢断骸被巨兽们分尸的咀嚼声之外,便再无声息。 许久,许久,再过了许久。 一名巡逻的猎食天使忽然僵硬,破裂,裂开的面孔之后,诡异的影子蠕动着,就这样,面无表情扫视着战场,转身飞去。 天地之间,依旧死寂。 礼赞所内,槐诗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只是托着下巴,静静的等待。 直到远方,圣人和受加冕者们的战争越演越烈,渐渐从智识天向上突破之后,才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贯穿七界的巨柱下,宏伟的瀑布内,一只将要被送往战场的狰狞巨兽猛然僵硬了一瞬,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潭中。 在深度的变化中,庞大的身躯骤然四分五裂,残破的尸体没有按照预定达到美荣天的战场前线,反而在福音圣座内的暗流中兜兜转转,最终坠入了尘界的垃圾堆里。 鹦鹉螺号缓缓从涌动的阴影中重现。 早已经饱受重创。 在边狱大炮轰击之后,槐诗哪里还敢再抄赞颂者提供的近路,再近的路在公义的眼皮子地下,也都是死路一条。 因此,它只能凭借着开炮时的源质变化作为掩护,再度影葬穿梭,跳出了裂口之后,源质化之后,躲入了怪物的巨大尸骸中。 最终,再被分食时,依靠着阴影的重叠,渗透进另一只巨怪的影子内。 鸠占鹊巢。 靠着行云流水的套娃操作,总算是在公义之影的追杀和监看之下逃过了一劫,但却不得不引人耳目,坠入了最底层被打烂成一团的垃圾场里。 暂时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先苟住。 鬼知道拉了这一波仇恨之后,会不会被公义记在小本本上…… “营救任务完成,α组确定安全,正在治疗中。” 当槐诗的消息出现在深空军团的频道里时,一片死寂,只有施莱登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 “如何移交?” 槐诗把坐标发过去:“现在他们正在接受治疗,底层尘界的距离比较远,我可能很难把他们再送出去了。” “不必。” 施莱登擦着汗水,“刚刚架空楼层的许可已经下来了,你被授予了接触机密的临时权限,槐诗先生,情报读取就拜托你了。” 这种战局展开,瞬息万变的时候,能早一秒就是一秒的先机,早一刻就是一刻的有利。重要的情报,难道还要一路送到伦敦去给决策室的大老爷们当面检阅么? 施莱登早已经做好了好几手准备,趁着槐诗救援的时候,为他申请权限的报告就已经发上去了。 当然,顺带的还有五阶登陆的申请和突入作战的计划。 不可能所有人都坐在原地,眼巴巴的等着槐诗一个人动。 当许可编码传入槐诗的源质之中时,槐诗便闭上了眼睛。 底层尘界。 无数残骸中,鹦鹉螺的内部,阴影涌动着,勾勒出了槐诗的轮廓。曾经的残影现在已经如同分身一般的灵动,在接过了晶格1-7递过来的箱子之后,伸手按下。 三层许可验证统括,铁箱层层展开,最底层的炸弹脱落时,被晶格1-7手忙脚乱的接住,然后小心翼翼的送到旁边去,拆解。 这种用来关键时候毁灭机密的东西,一旦炸开,恐怕鹦鹉螺里除了槐诗没一个人能活下来。 而槐诗,则疑惑的看向箱子内部…… “这……啥?” 槐诗茫然的提起里面的东西,“一颗,头?” 确切的说,是一只猎食天使的头颅残骸,脸上的黄金假面剥落,露出了缝合的痕迹,还有,颅骨上的疤痕。 “情报呢?在哪儿?”槐诗疑惑。 “颅骨内部的植入体。”施莱登说:“在更早的时候,天竺空界作战时,我们曾经俘虏过一匹猎食天使的活体,在对方自灭之前冻结,然后在技术部的协助之下,进行了一次手术……” 详细的过程,他并没有多说。 但槐诗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是什么套路。 以技术部那没人性的程度和统辖局的狠辣心肠,只要有用,怕不是什么洗脑、催眠、手术、寄生、恶堕之类的玩意儿统统都会来一套。 而槐诗眼前的这一只,就是四只成品里面的唯一的成果。 搞完了之后,清洗掉这一段记忆之后,丢回战场上去。自然会有大群将重伤的猎食天使带回福音圣座去。 而它自身,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在重伤了一遭之后,已经变成了现境插在福音圣座里的眼睛。 只能说,这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就连深空军团也没抱多大的指望,只是本着‘来都来了’了的宗旨,做了一次不求结果的尝试。 然后,在半个小时之前,植入体就通过各种方式,向着现境传出了最高等级的警报。 来自升变天内侧的情报。 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未知的盲盒。 “来,让我康康——” 做好所有的防御措施和隔绝污染的准备之后,槐诗的刀刺入了破碎的颅骨,小心翼翼的从焦炭化的脑子里,用镊子抽出了一片生体芯片。 一丝一缕的阴影源质从指尖延伸而出,落入其中。 瞬间,无数支离破碎的影像就顺着灵魂的读取,从槐诗的眼前,重现! “草!” 一瞬间的呆滞之后,槐诗汗流浃背。 几乎窒息。 “哥们——”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深空军团的频道里,传来了槐诗的讯息: “这一次,咱们麻烦大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暴毙聊天群 首先,扑面而来的神圣的殿堂、庞大辉煌的建筑、圣光普照的走廊,乃至宽阔的广场庭院,乃至喷泉和华丽的卧室…… 宛如天国。 奇珍异宝数之不尽,奢华的生活和无数忠诚的奴仆…… 每时每刻,遍布各处的圣堂里都传来虔诚的赞颂歌声,白衣的祭祀们在图书馆、在广场、在雕像或是树荫之下研讨着圣训的精髓,庄严肃穆的卫士和巨像巡行在街道和城墙之上,拱卫永恒的圣地和乐园。 顺着猎食天使的视角去观看,福音圣座的内部绚烂之处简直历历在目。 当然,更多的……是神圣殿堂之下阴暗蠕动的诡异血肉密室,庞大辉煌的建筑下无数埋藏的骸骨,乃至庭院里沃灌鲜艳花朵的血浆、奴仆们脸上被葬仪师巧手缝合的细线、以及氤氲在空气中和圣光里的那无处不在的诡异低语声。 圣洁和阴暗仿佛两面在不断的轮换,看久了之后就让人目眩神迷。 而那些不过是源质记忆中的浮光掠影而已,在猎食天使所残留的记录中,更多的是每日的虔诚礼赞,祈祷时的圣餐仪式,休养时领受的圣油,斗技场的厮杀之后如何去养护兵刃,以及,每日的自我鞭挞的苦行…… 一切都随着他双眼的见证和目睹,甚至连身体的感官信号都被颅骨中的芯片详细的记录下来。 看似如同身体组织一般的活化芯片,完全就是俘虏之后当场血肉和源质采样,利用他自己的身体所培育出的素材,甚至融入了源质和灵魂内,在最大程度保证了隐匿性的同时,也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功能。 就算是完全启动,可能只能按照预定的设定,进行一部分认知的扭曲。 插入颅骨内的现境之眼完美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默默的记录着,保存数据。 如此枯燥的生活仿佛日复一日。 直到忽然有一天,休养结束之后,终于完全康复的猎食天使听见了远方的轰鸣,前所未有的震荡席卷福音圣座。 就连牺牲天都隐隐感觉到了晃动。 很快,随着现境的反攻,来自上层的调令也随之下达,调动了他所属的队伍向着升变天开拔。 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槐诗便提起了全部的注意力,想要看清楚整个福音圣座的核心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透过芯片的记录,所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浓郁到看不见任何轮廓的大雾。 一片片大雾笼罩了内部绝大多数地方,层层分隔,像是笼罩在未完成建筑之上的白布,那密集的甚至遮蔽了日光,让这一片距离牧场主最接近的世界也变得冰冷阴暗起来。 在天罚天使的引领之下,自各处布防。 可那诡异的分部,与其说是布防,倒不如说是看守。 看守着迷雾的内部。 好像在紧盯着什么一样……令人分外迷惑。 芯片所附体的猎食天使忠诚的执行着自己的使命,全神贯注的凝视着眼前涌动的迷雾,直到远方再度传来轰鸣。 深空军团按下了按钮。 启动‘呼唤’。 一瞬间的恍惚,在猎食天使的眼眸之后闪过一缕蓝光,紧接着无数程式就已经充斥了灵魂和意志,自内而外的修正着认知和思维。 强行,烧毁了他的大脑,削除了绝大多数反抗的本能。 紧接着,在预设程序的分析之下,离开了自己的位置,笔直的走进那一片大雾里,循着诡异声音的来处向前。 就像是脱离了种群的候鸟一样,蹒跚的向前。 不知道向前走了多久之后,那隐隐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惊天动地的轰鸣巨响。 大地在震颤,有节奏的律动着,在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掀起波澜。 充斥着刺鼻恶臭的雾气中,不断有飞雪落下。 可那不是飞雪,是一点点宛如霉菌一般的黑色尘埃。 当熟悉的味道顺着记录传导到槐诗鼻尖时,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可随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将最后的迷雾揭开时,所看到的,便是令他瞳孔收缩的画面! 直通向天空最深处的辉煌高塔。 如此庄严。 但此刻,纯白的外壳之上已经落满了灰黑色的尘埃。而高塔的中央,那些未曾吊装嵌入的外壳下,所浮现的是沉重的钢铁结构。 在开启的高塔大门之后,能够窥见庞大的熔炉在缓缓的运转着,散发出一阵嗡嗡声,融入了充斥天地的圣歌声里。 而更显眼的,是远方繁忙又嘈杂的施工现场。 在天罚天使的监看和催促之下,佝偻的巨怪和奴隶们正在紧张急促的进行着施工,高耸的吊塔和咒术结合,吊起一座座骸骨和鲜血所锻造出的庞大构件,装入了巨塔的内部中去……宛如给巨人安装内脏一般的,令它缓慢的归于完整。 就在高塔之下,能够看到头戴着漆黑圆沿帽的佝偻侏儒,踩在巨大的蒸汽装甲上面,向着下面的奴工们怒喝。 “快些,再快一些!赶不上工期,你们这群贱种一个个的都要死!” 诡异的蒸汽装甲喷出黑色的浓烟,胸前、肩膀和双腿上,赫然是永世集团的LOGO…… 而就在高塔之下,一座座诡异的殿堂内,升腾着诡异的光芒。时而有一只又一只滑腻的肢体从其中涌动卷出。而神情妩媚的诡异精灵们纷飞在殿堂之间,头戴着黑紫或者是鲜红的圣冠。 一个、两个、三个…… 每个殿堂内,都散发着独属于统治者的恐怖气息。 而更令槐诗瞠目结舌的是……那些无从作伪的源质变化和灾厄气息的征兆中,有绝大多数指向了同一个上位者。 波旬!!! 而其他的,槐诗完全难以分辨…… 不论眼前的讯息带给槐诗多大的惊骇和动摇,对于神智机械化的猎食天使来说,都同寻常的风景没什么两样。 在确保安全距离,收集了更多的线索之后,它便扭头,蹒跚而去。 一路穿过了诸多防卫,凭借着猎食天使的身份穿过防御,呆板僵硬的神情笼罩在黄金假面之下,最后,跨越悬崖,落向下界的云雾里,砸在了牺牲天的荒野中。 当隔着漫长的深度,应验在现境的死刑犯身上时,属于他的定位,也已经被看守在外的咒师所捕捉。 通过芯片的混沌运算和分析,将敌人的数量和所见的一切和寄主本人的常识进行对比,最后,得出了初步结论。 坠落之前,残破灵魂中最后的源质,已经尽数投入芯片内部,转化为代表着最高警报的诅咒! 诅咒自身。 而同样的表征,也在技术部专门采用寄主血肉制作的替身傀儡上浮现。 如是,将讯号传达而出。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由于本体的重创,记录也变得支离破碎,渐渐昏沉和梦寐。 最后所记载的一幕,是垂死的猎食天使跪倒在地,任由回收队伍上前,砍下自己的脑袋,装入匣子中。 记录自此而断绝。 而距离槐诗读取,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已。 但这一瞬间的所得,却令他消耗了数倍的时间去消化。 不论是来自永世集团的炼狱工坊主还是波旬所残留的余孽,乃至他们在升变天内所建造的诡异建筑…… 就算模样和构造截然不同。 但那轮廓出现在眼中的瞬间,就已经引发了槐诗本能的憎恨! 确切的说,是怨憎之刃的反应……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可是前所未有的杀意却从激烈震荡的利刃中涌动,浮现,仿佛刻骨铭心的仇恨被唤醒了! 给槐诗带来了唯一的答案。 那是早已经印刻在所有铸造者之王的灵魂里的阴影,曾经令黄昏之乡彻底机械化的元凶,折磨了无数铸造者十万年时光的永动机器。 ——永冻炉心! 不,经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对于工坊主而言恐怕永冻炉心都已经是上一个世代的产品了。 况且,有了牧场主的力量,还要固执的去复原落后的机型才是笑话。 芯片中所记录的只会是冰山一角,完整的部分只会更加的复杂,更加的庞大……同时,更加的恐怖! 那么,既然满载着众多的统治者和力量,为何在现境的进攻之下,显现的如此被动呢? 而具备着新型永动机这样的动力机构,为何还会在边境防御阵线的封锁之下,‘搁浅’在此处? 他们疯了吗? 还是说……福音圣座就是专门来‘送’的?! 对,就好像装在礼品盒里的炸弹一样…… 当这毛骨悚然的猜测从心中浮现的瞬间,槐诗就已经汗流浃背。 整个福音圣座,他们所见到的活化地狱,无穷的猎食天使,乃至统治者……可能都是牧场主的圈套! 如果不是战时状态绝对不容许无命令跑路的话,槐诗这会儿已经带着下属和大群开始跑路了。嗯,走之前还得收拾收尾先把那帮狗头人送光了再刷点功勋履历…… 有时候,一些技能点高了也会有点麻烦,每次碰到这种时候,脑子里就情不自禁的有一大堆阴暗的想法的想法胡逼乱转。 而就在槐诗确认了情报的严重等级之后,频道里边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有施莱登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你做好准备。” 就在槐诗微微愕然的时候,灵魂之中忽然传来阵阵波动,仿佛远方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样,某种无形的引力拉扯着他的意识,令他不由自主的……坠落!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绚烂而澎湃的银白色海洋! 一张巨大棋盘的虚影从海洋之上浮现。 紧接着,槐诗便已经落入了其中。 目睹此景,槐诗心里反而不慌了,还眼睛一亮,充满了乡下人进城的期待。 来了来了! 天文会内部职场传说中的‘暴毙聊天群’! 据说在统辖局内部,还有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会议室——就建立在白银之海中,能够凭借着遗留的标定物,直接拉扯目标的灵魂倒影进入其中。 而且更重要的是,无视休假和周末时间,也不在乎你的身体状况健康与否,帮助你随时随地进行无休加班,而且,最可怕的是,不论你在里面干多久,多想死,睁开眼睛之后都会惊喜的发现,时间才过了几秒钟! 你又可以继续加班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社畜噩梦! 而此刻,就在白银之海的棋盘上,一个又一个的投影接连不断的浮现,但和槐诗不同,都坐在各自的席位之上。 他从下往上看,就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几个影子。 不过,并没有刻意对槐诗隐藏,通过轮廓都能够分辨出熟人来,比方说统辖局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各大谱系的谱系之主,乃至旁边那个疯狂的向着自己招手生怕自己看不到的家伙……除了罗素之外还能有谁? 虽然槐诗平日里对老王八的存在百般嫌弃,但此刻看到罗素,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体会到了莫名的安心感。 尽管老阴比得而诛之,但谁又不希望自己这边站着一个呢? 尤其是像罗素这样的金牌认证传奇老阴比。 只是坐在那里,就会让人感觉——这把稳了! 再然后,大家就已经轻车熟路的展开了工作流程。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也没有罗嗦。 甚至不用着槐诗说话去浪费时间,他和福音圣座有关的记忆就已经自行飞出,一段段的浮现在了半空之中。 让槐诗不禁赞叹。 这就叫专业! 可紧接着,在所有参会者的郑重端详里,首先响起的,就是来自赞颂者的惨烈嘶鸣。 画面上,呆滞的冠戴者不断的蠕动着,面目扭曲,在一帮狗头人的压制之下惊恐哭喊。 “咕,杀了我!不要啊,进来了,哦哦,要撑爆了……” 死寂。 漫长的死寂。 槐诗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而长桌之后的人影们也陷入呆滞,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怪东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太怪了,再看一眼! 这么刺激的么? 以及,小老弟,你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但一想到是天国谱系…… 似乎也没那么离谱了! “……呃,咳咳。” 叶戈尔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觉得这一段可以跳过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情报 出人预料的插曲为原本严肃到窒息的会议带来了些许轻松的氛围。 但很快,随着情报的出现,所有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源质沟通之下一切的速度飞快,在传达完情报之后,槐诗就被丢到了小单间里去待机了。 这种级别的会议,他还没有旁听的权限。 剩下还在场的参会者们也并没有大惊失色或者震怒难安,实际上,这年头出来混如果没有一颗大心脏的话,早晚会被各种层出不穷的奇怪事件给弄到发疯。 就算是统辖局的文职人员,能混到这种程度,哪个不是在卷到极限的职场氛围和勾心斗角的办公室斗争里磨练出的工作怪物呢?论起心智之坚,还在绝大多数升华者之上。 工坊主们的参战和波旬余孽的存在,诚然给了现境反击计划一个当头棒喝,但以统辖局的风格,在制定计划之前没有预料过最糟糕的后果那才可笑。 甚至就算是‘调动千军万马倾尽一切力量最后,攻入福音圣座,发现雷霆大君和枯萎之王正坐在桌子旁边和牧场主喝茶’这样恶劣状况,大家也有过心理准备。 只能说,理想国、统辖局和存续院对于‘稳健’字儿的理解不太一样——理想国可能觉得‘既然这一把买卖拍脑袋估摸了一下似乎能干,而且咱们兄弟齐聚家伙齐全,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代表现境去叉了它’这么离谱的事儿就是行事稳健了。 至少还摇了人准备了家伙呢不是? 存续院的理解里,所谓的稳健就是不计较性价比的绝对数学问题。既然能用卑鄙无耻下流没人性的办法弄死它,咱们就别露面了,再顺便雇佣几个天敌或者准备几个毁灭要素制作的兵器,最好能隔着几十个深度把对面弄死,最后再做好一万套预备计划,确保万万万里再无一失。 至于统辖局的稳健,那就是……十分普通人常识里的稳健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求大喜,但绝对不能大悲。哪怕是这一趟出去白跑一趟,空手而归,那也不能动不动倾家荡产一波流,或者把所有家产全都扬了再去一波流啊! 日子还过不过了?! 能不换家就不换家,能便宜点就便宜点,就算有麻烦大不了咬咬牙凑合凑合,下雨就带伞,刮风就加衣,天冷了穿秋裤。 过日子嘛,不丢人。 因此,早在决策时内部制定登陆作战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对各种突发事件有所预料。也没有几个人天真到会以为打仗这种事情会一帆风顺。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惨烈消息来到这里之后,就变成波澜不惊的清风。 此刻槐诗所带回的情报佐证,只是坐实了一部分预演之中的恶劣情况而已。 “原来如此,这也算预料之中。” 叶戈尔习惯性的揉了揉眼眶和太阳,想要摘下眼镜擦一擦,才反应过来,这里就连眼镜都只是投影,最终微动的心绪也在一声轻叹里压下,只是说:“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如今坐实了这样的可能,实在是让人心情复杂。” “不能排除源质记录作伪的可能性。” 驻扎边境防御阵线的技术部代表开口,在罗素开口想要杠人之前,率先解释道:“我并非质疑槐诗先生对现境的忠诚,实际上除了一些……唔,无伤大雅的癖好之外,槐诗先生的品行一直以来我们都有目共睹。 只是,如果他带回来的情报原本就是错误的呢?” 那位谢顶的中年人开口说道:“如果这是至福乐土对我们的误导呢?芯片是我负责监制,但受限于时间和条件,并非没有能够绕过它限制的方法……我觉得需要仔细衡量。” “这一点架空楼层和事象管理部门已经在分析了。但倘若是至福乐土刻意做出的误导,不反而证明了对方有所谋划么?” 叶戈尔抬手,直接打断了接下来的猜疑链套娃:“接下来我们做的事情很明了——做出防备,并调动和倾注更多的资源,以确保战略上的成功。” “各方防线的力量不可削弱过多。”羽蛇开口说道:“并非只有福音圣座这里才进行战斗,如果顾此失彼的话,恐怕会造成严重后果。” “可同样必须考虑要雷霆之海和亡国的干涉,不是么?”玄鸟轻叹:“虽然他们不至于联手,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黄金黎明和弄臣们不知会做什么……” 在场的人并没有磨蹭功夫的打算,也并不止于在这个关口浪费时间,在统一了认识——在不会削弱其他防线的前提之下,向福音圣座登陆战倾注更多资源——以后,便三言两语敲定了接下来的事情。 人手的安排、物资的调动和各方面的配合。 然后,很快投影便一个又一个的消散,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既然福音圣座早有防备,那么奇袭就不能如同预料中那样轻松。接下来,恐怕是一场刀刀见血的硬仗了! 只是,当其他人离开之后,罗素的投影却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着烟,撑着下巴,带着笑容看向叶戈尔。 看的秘书长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的摸向桌面的降压药,却摸了个空,顿时越发的恼怒。 “你不走?”他问。 “啊,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借这里和我家学生聊会儿。”罗素笑眯眯的说道,可说完,却不动,依旧看着叶戈尔。 心里不知道在惦记着啥,让老头儿有点麻。 “有事儿说事儿!”叶戈尔戒备的端起没有任何意义的茶杯:“你也知道,这节骨眼统辖局能给的便利真的都给了,你不至于再胡搅蛮缠吧?” “没没没,不至于,我们天国谱系本小利薄人还不多,放在诸界之战里一个水花儿都掀不起来,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忽然罢工加码吧?”罗素一脸你误会我了的无奈神情,摆手叹息。 却让叶戈尔的眼神更加严肃。 哦,现在不会,将来当了主力就会了是吧? 我还不知道你个老王八! “算了,我还是直接说事儿吧。” 罗素掐了同样没啥意义的烟卷,敲着桌子:“我觉得,技术部的人说得有道理。” “什么意思?”叶戈尔皱眉:“你也怀疑槐诗?” “开玩笑,我怀疑你都不可能怀疑他好么,你看他看到前女友就一脸呆滞走不动路的傻样,就不是当二五仔的料子。” 如此顺畅的黑了一把自己的学生之后,罗素才继续开口说道:“我不怀疑他,其实,也并不怀疑情报的真伪——我只是有些疑惑:情报是哪儿来的?” “技术部的芯片记录下……”叶戈尔不假思索的回答,说了一半,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继续说。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 罗素戏谑一笑,摊手:“一只被控制的猎食天使,一个量产的反骨仔,能从升变天那样的重地得到情报,然后再逃到外面去,最后还能将东西送进回收者的手里……这本身就已经有问题了。 难道没有监控?难道没有防备?还是说公义忙过头顾不上?总不至于说我们运气好吧?” 叶戈尔听了,只是点头:“我们会进行考量的。” “哦,这么说,是有眉目和线索了么?” 罗素好像没听懂潜台词一样追问。 叶戈尔直勾勾的看了他半天,就好像怕了他再纠缠不休一样,摇头叹气,投降了。 “没有,所以才有。” 听上去是一具废话,可罗素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实际上,可供怀疑的对象并不多。 毕竟,至福乐土虽然势力庞大、力量恐怖而且还有牧场主这样的地狱之神带头,威胁度惊人之外,其他的地方……只能说一般。 毕竟出现也才千年左右的时间,火候尚浅。 而被牧场主啃过一遍的脑壳,是属于大家公认的不算特别好使的那种。毕竟,人均狂信徒的至福乐土,也没什么可以动脑子的地方。 赞美圣主就完事儿了。 而如果这件事情有疑点,能有什么人在背后搞风搞雨的话,那怀疑范围真的不算大,况且,倘若假定这件事情真的有阴谋的话,那么这种喜欢顺水推舟不着痕迹的对事态进行干涉的风格……还能有哪个? 弄臣! 不,搞不好更糟。 在这个遍布深渊的打工人集团,松散的阴谋爱好者俱乐部、对外时相当团结内斗时也更加惨烈的阴影宫廷之后,只存在着唯一的一个影子。 ——毁灭要素·吹笛人! 一想到这一点,罗素就更加怜悯叶戈尔的发际线了。 “想要赚点政绩当会长,可真难啊。”他幸灾乐祸的感慨。 叶戈尔正准备反唇相讥,可神情忽然愣了一下,终止了这个话题,起身道别:“我要走了。” “什么急事?” 能让叶戈尔在这个虚拟会场里都如此急迫匆忙的事情,可不多见了。 “有埃及的信来了。” 叶戈尔说。 他想了一下,看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仿佛任何坏心思都没有的老王八,越发的无奈,“别琢磨着去打听了。” 他说,“是法老王的亲笔。”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等待和酝酿 在社畜聊天群关闭之前,坐在小黑屋里看风景的槐诗见到了罗素。 “哎呦,干得不错,青出于蓝啊!” 罗素拍着他的肩膀,大力赞赏,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夸哪一段…… 槐诗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的问:“我应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罗素说:“目前阶段你能做的已经做完了,不论结局如何,肯定都有大功在等着你——接下来,只要等就好。” “等?” 槐诗不解,“知道了至福乐土有阴谋,难道不进行撤退么?” “撤退?为什么要撤退?” 罗素反问:“两军对垒,难道知道对面藏了一支预备队在关键的时候会杀出来,难道就要撤兵? 别忘了,战略目标可没有达成呢,槐诗,统辖局可是为了业绩和年度治标能杀自己全家再去杀了别人全家的地方。 指标一旦定下,那么他们就绝对不会放弃。 只是在预料之中的一些变化而已,充其量恶劣一些,但如今有了准备,到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 “可接下去也讨不了好吧?”槐诗叹息。 “局限于个人视角,是无从放眼大局的,槐诗,不过你还有很多时间去学习,相当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不急。” 罗素的手指上转着硬币,淡然的说道:“从诸界之战到现在,终于能够稳住局势之后,大家想要打一场硬仗,也已经想了很久了。 总是被动反击,也只是坐以待毙。城墙值得依靠,但却不是胜利的保障。所以,不管是输是赢,我们都必须要打一场。” 从一开始,现境就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哪里可能只是稍微看到一点阴霾就扯旗跑路呢? 就算最后没办法赢,这一刀子下去,也要让牧场主彻底酸爽一把才对。 “反正你就揽着特权轻松写意的划水就行了。” 罗素说:“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点什么就多吃。好好当你的工具人,刷脸,刷成绩,刷履历,刷一切能刷的东西。 至于其他的,现境还没到我们话事的那一天呢,你苟住就行了。”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笑容:“这一点我倒是不怀疑。” 言下之意,就是让槐诗直接躺平。 拜动了。 天塌了交给高个子去顶。 七个天敌,上百个受加冕者,五六百个五阶,乃至数不清的威权遗物和神迹刻印、战争兵器……槐诗一个豪华版四阶就算是丢进战场上去,也不会有太大的用。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做好摇旗呐喊啦啦队这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在临走之前,罗素一拍脑袋,好像忽然想起来。 “对了,还有,我来之前安排了一个支援给你……” 老王八好像故意把最重要的事情丢到了最后说,也不管他那满腹的槽要吐,神秘一笑:“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说罢,就哼着歌,带着某种好像要趴墙头偷看隔壁叶寡妇洗澡的诡异笑容,无声的离去了。 只有槐诗在天旋地转中一脸呆滞。 啥玩意儿? 支援? 来福音圣座? 来得了么?! 就在他重新从礼赞所睁开眼睛的瞬间,便已经看到了破裂的阴云之后,被烧成通红的血色天空。 当绝大多数登陆队伍凭借着风暴和雷霆的辅助,杀到第三层生命天之后,至福乐土就算神经再不发达,也应该反应过来了。 海量的猎食天使们同升华者们厮杀在一处。 在动荡中渐渐破碎的阴云里,不断的有烈光升起或者熄灭,战火如荼。 可就在这一瞬间,槐诗却感觉,莫名的发冷。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漫天的怪物、数之不尽的猎食天使,乃至是一切活物,此刻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扰动和失控。 仿佛大规模的集体性恍惚和走神,就在这你死我活的战场之上,陷入茫然和困惑之中。 莫名的黑暗浮现。 在云中君的超广域感应范围内,如此清晰的从天穹的尽头弥漫而来,宛如席卷涌动的漆黑潮水。 涌动的激流从无数灵魂之中流过,却悄无声息,除了种下灾祸和死亡的恶果之外,竟然没有多少活物能够注意。 可倘若仔细感应的话,那一片黑潮的本质,竟然是一点又一点纯粹源质结晶——仿佛有千万个棋子同时在进行着一场跳棋,在以无数凝固或者升华的灵魂为支点,轻易的弹射、跳跃,穿过了层层战火。 从现境到边境、从边境再到深度之下,跨越了激烈的战场,渗透进了福音圣座,最终,完美又规整的落在了既定的阵型之中。 就在,槐诗的……周围! 此刻,所有狂热吟唱赞歌的狗头人们都陷入了停顿。 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扭动脖子,呆滞的眼瞳齐刷刷的向着槐诗看来。 仿佛海洋的洪流装进了无数个小小的杯子,又透过千万只眼眸的映照和折跃,再度拼凑成型,投影出了惊天动地的波澜幻影。 重塑成型! 那是……黑神?! “维塔利先生!” 槐诗失声。 他实在没想到,罗素这老王八竟然终于舍得放过可怜的副校长,换只羊去薅了。 而就在他的眼中,一个披着黑袍的中年人身影缓缓浮现。 似真似幻。 森冷的面目隐隐笼罩在一片无法驱散的暗影之中,可一双眼眸中却燃烧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火光。 看着槐诗,似是端详。 “竟然能够结合统治者的特质,对猎食天使进行反向侵蚀?” 他品评着槐诗为自己准备的无数便宜容器和载体,微微颔首:“干得不错。” “前辈过奖了。”槐诗谦虚一笑。 背后有个天国谱系的五阶坐镇,这安全感,刷一下不就上来了? 还是老王八懂啊! “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过不过奖,难道我不清楚么?既然小应教了你那么多,就多学点好,别整天学罗素那个家伙阴阳怪气的。” 维塔利瞥着他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气儿不打一处来,直截了当的伸手,指向了他的面孔:“忍着点——” 他说。 然后,漆黑的火焰骤然从槐诗的头顶喷薄而出。 那恐怖的火力,向上笔直的蹿升了数十米,依旧不见减缓,反而有膨胀扩散的趋势。 那是槐诗从躯壳中散逸出的源质。 就像是巨石投入了缸里所溅出的水花一样。 在无数狗头人的眼眸里,黑暗如火涌动着,向着槐诗涌来! 愤怒、悲伤、苦痛、绝望、怨憎,仇恨、嫉妒、杀意、恐惧、疯狂……数之不尽的负面情绪从槐诗的灵魂中涌现,扩散,瞬间,将这个灵魂染成漆黑,依旧仍嫌不够,海量的负面源质灌入归墟之中,掀起千层巨浪。 前所未有的阴霾从灵魂中涌现,宛如万钧重担,蹂躏着他的灵魂,试探着他的极限,然后,毫不留情的贯入了灵魂之中! 此刻,当槐诗的意识陷入恍惚,一直以来被他局限在归墟之内的影流就涌动而出,瞬间吞没了整个礼赞所,宛如火山那样,冲天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形成了一片纯黑的界域。 只有天穹之上,诡异的钢铁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血管不断的延伸,勾勒出动脉和经脉的轮廓,到最后,在天穹之上隐隐交织出一个巨人的雏形。 无以计数的负面情绪奔流在血管之中,令心脏的跳动声如雷鸣一般,再度撼动天地。 而紧接着,愤怒化为肌理,苦痛锻造骨骼,悲伤的神经扩展,然后怨憎就形成柔韧的筋膜……跨越了槐诗的意志,直接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掌控着他,调动铸造熔炉,从天阙之中再度锻造出这一具源质化身。 直到最后,无数绝望汇聚为看不见底的黑暗,涌动着,形成了笼罩在维塔利身上的黑衣。 黑神,再造完成! 而直到现在,瘫在椅子上阿巴阿巴流口水的槐诗,才终于从这前所未有的情绪扰动下清醒过来,艰难的喘息,感受到灵魂里如火焰一般涌动的无穷负面情绪,难以置信。 “结束了?” “开始了才没多久呢。”维塔利冷哼:“作为容器而言,太过于凑合。竟然只包容了十分之一不到……就这? 倒是灵魂本身的构造和运转方式,有点意思。” “嗯?” 槐诗惊奇:“是不是资质出众?” “呵,善心不久,恶心不定,徒然在两头摇摆来去,难成大器。”维塔利怪笑一声,“倒是身上干干净净,手上恶贯满盈的这本事,还挺适合去走原罪之路……伍德曼难道就没招揽过你?” 槐诗想了一下,遗憾耸肩:“好像有过,但他不够努力。” “哈。” 才重新活过来不到半年,维塔利感觉自己已经要对罗素槐诗这师徒俩的无耻麻木了。 而槐诗则顺杆子就爬,凑过来谄媚一笑:“我不行的话,那您看我仨学生怎么样?” “……” 维塔利沉默着,看着他,就好像那种想要一巴掌把他拍死,但又没办法一样,许久,才幽幽的问道: “你还记得自己有学生呐?” 难为这狗东西,心里偶尔还能惦念一下自己家里那三小只…… 不能怪维塔利对槐诗有意见。 这狗逼自从上次赌局结束之后,就没怎么管过自己家的学生了。把自己的事情全都甩给别人,然后边境现境到处浪个不停。 而刚醒过来不久的维塔利,看着没有作业之后开始到处乱跑变成野孩子的小安娜,怎么可能不管。 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 来都来了,孩子还小。 等回过神来,他一不小心就把槐诗仨徒弟全都教起来了。 而原缘那种乖巧懂事儿让人省心的学生就算了,偏偏林中小屋那狗东西别的不说,不要脸起来和他这个当老师的一模一样,死磨硬蹭的不知道从自己这里白嫖了多少负面源质和诅咒过去。 提起这个来,维塔利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当年脚踢地狱、拳打深渊的峥嵘岁月还犹在眼前,而只不过是稍微没注意,自己堂堂黑神,怎么就变成幼儿园叔叔了呢! 三小只差着辈分他不好折腾,但折腾槐诗他还能有心里负担么? 反正这一窝老王八小王八就没好东西! 现在,他用起工具人来,自然毫不客气。 你别说不用不知道,这工具人一用起来,还真……嗯,挺好用的! 他看着如今这一副源质化身,满意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向着槐诗吩咐道。 “接下来你自己小心点。” 他说,“要来了——” 那一瞬间,福音圣座的最深处传来崩裂的余音。 就在底仓,尘界。 最黑暗处。 苍老的活圣人抬手,点燃了无穷光焰。 炽热的光流自古老沧桑的剑柄中喷薄而出,向上延伸,无止境的突进,膨胀,弹指间,就形成了一道通天彻地的火柱,向上,节节贯穿。 四棱旋转的火焰之剑全力催发,向着升变天,刺出。 ——威权遗物·伊甸之剑,解放!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纯钧 转瞬间,礼赞所内的温度就开始疯狂攀升。 槐诗感觉自己在呼吸时,仿佛吞咽的都变成了沸水,刺痛感在肺腑中蔓延。那些地上的血水迅速干涸,升腾的水汽落在钢铁上,嗤嗤作响。 而天穹之上的阴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暴虐了数十倍以上的风暴。 热空气上升,冷气流下降。 物理学中最简单的现象在暗中创造主的的加持之下,‘火上浇油’,将来自现境的动乱宣泄在这一片地狱之中。 焚风席卷。 肉眼无法窥见的恐怖温度弥漫在空气里,看不到火焰,也无法看到燃烧的样子,只能见证万物化为灰烬的悲惨模样。 而这,只不过是余波中的余波! 当受加冕者·讨逆圣人在漫长时光以来所诛杀无数地狱大群和军团所积攒下的修正值,投入到了伊甸之剑中的时候,圣典里所描述的,那一把高悬在天国之外的四棱旋转火焰之剑,终于恢复了自己真正的面貌。 虚无的火焰被赋予了物体的质量,通天彻地的火焰大柱急速的回旋着,仿佛钻头,带着比拟日心的恐怖温度和针对一切凝固和地狱所打造的审判,从尘界的最底层,那一片永恒的晦暗中冲天而起! 弹指间,善事天,突破!生命天,突破!智识天,突破! 贯穿三重界域,一直到美荣天之内时候,才在震怒的公义之手前方戛然而止。烈火之刃和公义的手掌碰撞在一处。 激发出了足以令一切肉眼都化为焦炭的恐怖光芒。 扩散的气浪里,飓风带着余波洒落,在令整个美荣天都笼罩在突如其来的焚烧之中。将一切异端和异信,推入燃烧的地狱里去! 就在伊甸之剑的锁定之下,所过之处,一切凝固者都被尽数化为尘埃。可对于友军而言,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的热量,仿佛扑面而来的只是虚无的幻影。 而毁灭,却自这幻觉一般的景象中,突兀降临! 就像是入室行窃的时候,刚刚进了客厅,就掏出刀枪剑戟来,开始明抢。 此刻,随着战略计划的变更,在洞彻了隐藏在帷幕之后的诡计之后,现境便一扫之前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风格。 动作渐渐粗暴,风格越来越狂野,而进攻也开始越发的肆无忌惮! 嗯?既然你这么喜欢装睡,那我可不客气了! 随着伊甸之剑的率先完全解放,在讨逆圣人的手里,那一柄大小长短吞吐不定的火焰之剑不断的向着四方释放出了一道道恐怖的焰流。 简单,粗暴,直白的,将一切彻底点燃! 剑刃所过之处,福音圣座内部的界域结构被粗暴的烧出了一个个大洞,迅速的变得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喜欢藏是吧? 就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 根本不怕至福乐土气急败坏,大军齐出……精锐?打的就是你他娘的精锐! 现境开始掀桌子了! 此刻,深度之间,无穷黑暗里,骤然有一枚信号弹飞起,从狰狞的福音圣座最前方,划出了一道猩红的光芒。 向着远方的黑暗,昭示着此方的位置。 向着疾驰而来的星辰们,发出呼唤。 宛如乘着深渊之风自远方而来的飞鸟,铁翼驾驭着光与火焰,从新布拉茨克打击基地起飞的圣灵们循着信号的指引,向着福音圣座迅速的靠拢。 那星星点点的光芒,串联在一处,就形成了倒V字型的阵列,如矢锋那样,突破了弥漫了三个深度的猛毒,向下飞入。 “既定深度抵达,目标位置进入目击范围。” 带着些许杂音的频道里,传来沉闷的声音:“申请交战。” “祝顺利。” 布拉茨克指挥中心的圣徽之下,闭目祈祷的大主教抬起眼眸,胸前划出了一个十字,平静祝福道: “万福玛丽亚。” “万福玛丽亚。” 钢铁的启明星中,传来了圣灵的赞颂。 那一瞬,辉煌的光环从他们的头顶升起,来自圣灵的加持让疾驰而来的钢铁飞鸟们再度加速,耀眼的光芒迸发,照亮了他们庞大庄严的双翼。 烙印着编号和击坠数量的铁翼上,矢量喷口灵活的调动着,焰流喷吐。 ——权天使! 此刻,当数百名权天使汇聚在一处,形成阵列,手握着硫磺之弓和盐箭,疾驰而至,便有死的阴影向着地狱降下! 权天使战斗编队! 转瞬间,自福音圣座之上,低空掠过。 隐隐的碎光如星辰之屑那样,从铁翼之上洒落,向着下方活化的地狱,紧接着,便有一道又一道刺眼的烈光拔地而起,随着毁灭一同扩散。 灵活的在无数炮火和诅咒之间穿梭,只是瞬间,便已经掠过了整个战场,可在尽头,那翱翔的钢铁飞鸟们却再度折返。 向着福音圣座,再度抛下精心准备的礼物。 返航! 只留下一串串的冲天而起的火光,在他们的背后缓缓升起。 而最后,从阵列中央,四名权天使的协力拉扯之下,送向福音圣座的,是一枚古老的木质十字。 在离去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放慢,脱离了编队,带着圣徽向下坠去! 八只展开的铁翼围绕在圣徽之上,为它抵御着福音圣座的近防系统的围攻,不断的有破碎的铁羽脱落。 一个又一个的权天使在狮子面的冷漠凝视之下分崩离析。 可在最后,垂死的权天使却展开仅存的独翼,驾驭着一线焰流,冲入至福乐土的裂隙中去。残破的十字投入了黑暗的最深处。 紧接着,响彻深度之间的福音,戛然而止。 死寂里,听不见崩塌的声音。 只能看到四活物的面孔迅速扭曲,无以计数的渺小人面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消散,就在裂隙之中,无穷尽的血水涌动,喷出,在虚空里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赤色河流。 就好像,此刻活化的巨大地狱竟然也会‘失血’一样。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生机也罢、火力也罢、动力源也罢……当圣徽投入的瞬间,便好像一颗钉子楔入了福音圣座的动脉之中,无法克制的从内部井喷。 现在,在这内外交加、前所未有的痛楚中,福音圣座终于被激怒了。 四张面孔在表面不断的浮现又消散,轮换,扭曲,模糊。到最后,冷厉阴沉的畸变之面再度形成了狮子一般的轮廓。 只是,面孔之后的裂口里,却源源不断的喷出了浓烟,漆黑的机油在庞大的机器里溢出,那些隐藏在四活物之下的庞大设备,终于展露了冰山一角! 在现境疯狂的进攻之下,公义终究无法再坐视着局面的崩坏,率先,揭开了底牌。 现在,一道笔直的裂隙随着狮子面的变化,贯穿面孔,缓缓的向着两侧展开,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依旧是原本的模样,但已经截然不同。 无以计数的粗大管道、线缆、设备从伪装下露出,在钢铁狮子张开的大口中,有一节又一节的漆黑炮身从里面升起,形成了足以比拟山峦高度的巨炮。 以公里计的恐怖口径内部吞吐着诡异的焰光。 随着炮身的调转,对准了边境防御阵线,在这彼此之间无比接近的距离里,不知道孕育了多久的地狱焰光,从炮身中喷出! 工坊主们的永动机终于焕发出了自己的力量,在短短的瞬间,福音圣座本身的动力暴增了十倍以上,瞬间,撕裂了原本边境所交织成的封锁。 浩荡的灰黑色焰流笔直向前,一路之上将所有阻拦在前方的障碍尽数吞没。贪婪的侵蚀着天门中奔流的辉煌之光,向着边境防御阵线的正中飞去! 就在焰流的正前方,数个来不及转移方位的巨大边境已经像是泡影一般破灭,连带着所有驻扎在上面的防御者和资产一同消散…… 足以冻结肺腑的寒意笼罩在所有观测者的灵魂中。 只凭着肉眼,便能够判断——那是,真正的,足以在正面将防御阵线摧垮,冲破无数边境链条的恐怖攻击。 而就在同时,掀起滔天巨浪的无尽之海,虹光从天而降。 玄鸟的身影从其中走出,长袍在风暴中招展,如飞鸟的黑翼。 并没有废话,他向着旁边等待许久的混沌伸出手。 “将纯钧给我。” 混沌无言,后退了一步。 原本不起眼的面孔迅速僵化,失去色彩,宛如泥土一般迅速的剥落,坍塌,龟裂的身体之上,露出一道深邃的裂口。 裂口之后,便是那宏大而威严,仿佛怒龙一般延绵起伏,通达九州、笼罩全域的煌煌光流。 ——所谓,龙脉! 此刻,当玄鸟招手,那炽热的龙脉激流中,便有波澜凭空浮现,古老的长剑从虚空中再现,破空而来,穿过混沌胸前的裂隙,落入了老者的手中。 星光灿烂,秋水粼粼。 澄澈而璀璨的清光从剑刃上涌动升腾。 映衬的万物黯淡。 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太一下观,天精下之…… 由东夏最古老的大宗师欧冶子呕心沥血,倾尽半生,如此,放铸成世间无双之剑。 但现在,当来自全境的目光通过探镜落在此处时,却感觉,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并非是惊骇于纯钧之中所蕴藏的力量。 而是知道现在,才发现:这些年东夏大张旗鼓搞出来的玩意儿,究竟是他妈个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拿着放大镜,仔细的分析每一个细节,研究着它的每一个波动和细小的特征,到最后,不约而同的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在玄鸟手中的纯钧,纵然威势惊人,无愧圣名,但却毫无任何的杀伤——从一开始,就被剔除了所有无关刻印和奇迹。究其本质,不过是一具空壳和容器而已。 确切的说,是某个更加恐怖的庞然大物的…… ……遥控器?! 如今,当纯钧的剑刃微震,铮鸣,那清亮的声音就穿透了狂风暴雨的阻碍,响彻边境,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就宛如一声不快的冷哼一样。 让每一个灵魂,不由自主的紧张、颤栗,惶恐不安。 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发现,眼前的一切已经截然不同,仿佛触目所见的一切,现境、无数边境,乃至地狱,都被纳入了崭新的秩序之中。 随着那一柄古朴长剑的调转,烈日升起又落下,明月绽放皎洁,星辰运转,周行不殆,万物运转如常。 一切都纳入了那剑刃的映照之下。 化为了它的一部分。 臣服! 毫无道理、毫无征兆,随着纯钧在玄鸟指尖的微转,万象融合。 甚至没有任何的不协调。 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的拱卫在了它所建立的秩序之下。 “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玄鸟轻抚着不平而鸣的剑刃,惋惜一叹:“到底是天子之剑,此番用在此等丑物之上,委屈你了。” 纯钧无言,只是铮鸣。 宛如催促一般。 “唔,我是不是该说点奉天承运什么的?”玄鸟思索一瞬,无所谓的摇头:“算了吧,都什么时代了……回头给你补个文件内部学习一下算了。” 那一瞬间,冷冽的铁光照亮了老者嘴角的笑意。 玄鸟抬起剑刃,随意的划下。 并非是什么精湛的剑技,只是老年人活动中心里随处可见的什么健身操,三十二式赵钱孙李太极剑,可以说,粗陋不堪! 这一具疏于活动的老迈身躯并无同人角力的资本,而作为谱系之主,玄鸟也注定等不到亲身上阵的那一天。 现在,他只是执掌着九州至上的大权,向着四夷与不臣,划下了一条界限而已。 于是,便有无数耀眼的星辰从漆黑的深渊里亮起。 数之不尽的天命降下了投影,划分四野,奠定中宫,紧接着是太微、紫微、天市上中下三垣,东西南北四象二十八宿。 在剑刃的映照之下,一切黑暗被天命的光芒照亮。 星汉灿烂,便拦截在地狱焰流的前方! 悄无声息的,将一切吞没。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万世乐土? 此刻,斗转星移。 仿佛千万年的时光一瞬而过,毁灭了十数个边境的漆黑焰流没入了灿烂的星海之中,在点点绚烂的幻光的笼罩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散,化为溶解坍塌的云雾,宛如电子射镜中所呈现出的暗星云。 数之不尽的引力场在星海之中生灭,随着星辰的运转扩大或者是收缩,彼此汇聚一处,就形成了看不见的磨盘。 在令人瞠目结舌的宏观尺度俯瞰之下,就算是足以摧毁边境防御阵线的刚烈炮击,也变成了绕指柔一般的棉絮,在随意的撕扯和运转中,迅速的消磨。 直到最后,来到蓬莱的巅峰时,便只剩下一缕清风。 徒然扰动了老者的长发。 如此轻柔。 而溶解无数魂灵之后的灾厄结晶,已经悄无声息的融入到那一片星河之中去了。 同化! 不着痕迹,不见端倪,也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激烈变动,惊涛海浪在纯钧所划下的领域中,无声的平息。 那一瞬间所产生的,并非是纯粹的力量之间的较量,而是东夏所奠定的统治威权对外来者的……降服! 这便是纯钧。 延续了来自数千年前的狂想和期愿,由稷下历代相传的使命,最终在已经在龙脉的孕养之中彻底完成的【威权遗物·纯钧】! 吹毛断发?力敌千军?斩将杀敌?终究是武夫之勇,何其浅薄!如此的力量,除了如同其他粗陋的铁片一般祸乱天下之外,还有何用! 曾经的欧冶子,倾尽一切心血想要锻造的,并非是世间至锐至强的有形之物,而是,天命相授、万象臣服的天子之剑! 厘定度量,划分乾坤,车同轨,书同文,讨除混乱,涤荡乱象。令世间有矩可循,令天理有法可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份威权是如此的单纯,但又如此的冷酷,不单独钟爱于光明,也不排斥黑暗,不因善而动摇,也不因恶所弯曲。 不因人心而改易,也不因道德而变化,只是单纯的维持着界限,令万物有序,清浊并存。 它真正的作用不是剑,而是度量天命、山河、人间和地狱的尺! 它不需要防守,倘若法理足够完备,只要划定界限,一切闯入其中的都会被秩序所同化。 同样,倘若能够负担这一份东夏社稷之重,也不需要任何的进攻。 只要…… 像是现在的玄鸟一样,抬起万钧法度,向着深渊指出。 那一瞬间,剑锋所指之处,深度之下,那一片充斥着无数破灭火光的深度之间,骤然天地变换。 就在所有惊骇视线的凝视中,福音圣座悄无声息的倾覆,翻转,无法掌控的回旋,最终,倒悬! 翻了一个面?! 不对,那只是肉眼所看到的表象而已。 就在青铜之眼架设在最前线的数百座巨型探镜的感应中,一个看不见的恐怖漩涡从深渊之中骤然浮现。 深度在激烈的变化。 从一至百,跳动不休。 前所未有的扭曲现象掀起了数之不尽的乱流,笼罩着整片战场,隔绝内外。在漩涡和乱流的笼罩之下,形成了一片片诡异的领域。恰似遍布海面的迷雾一样,除非有灯塔的导航,否则绝无任何人能够跨越这咫尺天涯所化成的天堑。 这便是足以桎梏地狱的陷阱。 以整个东夏的‘质量’,针对不臣予以镇压! ——福音圣座,搁浅! 而玄鸟,却微微一愣。 似是对眼前的成果并不满意一般。 刚刚那一剑,纯钧法度笼罩之下,福音圣座的外层应该在深度乱流中自行裂解开来才对,没想到竟然只是无法移动这么简单。 “这么多年没运动过,竟然还差点意思啊。” 老人自嘲一叹,再度抬起了手中的剑刃。可这一次,一只土石化的手掌却从斜刺里伸出,死死的攥住了他的手腕。 混沌! “纯钧出鞘两寸四分……” 维系着龙脉通路的升华者阻止了玄鸟再度‘拔剑’,模糊的面孔上,有一双焦躁的眼瞳浮现,瞪着他: “差不多了,老爷子。” 他说,“已经差不多了!” 海上的狂风卷起了玄鸟的长袖,露出了手臂上干瘪龟裂的伤痕,仿佛被烈火所焚烧那样,已经蔓延至手臂。 裂隙之后,粘稠的鲜血缓慢流动着,滴落。 看着混沌执着的神情,玄鸟沉默了,许久,释然一笑。 “……好。” 在他缓缓放下手臂,中止了纯钧的再度苏醒,凝视着远方的地狱浪潮,许久,对身旁的后继者说:“我累了,你替我拿一会儿吧。” “嗯。” 混沌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剑,驻地而立。 玄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海天之间,除了呼啸的狂风之外,再度归于寂静。 崩! 一道深邃的裂口从混沌异化的手腕上浮现,紧接着,第二道…… “社稷之重啊。” 混沌轻叹:“真不容易。” 就这样,扶着纯钧,紧握,在剑刃的倒影中,漩涡之中的福音圣座激烈的运转,左冲右突,但却始终无法脱离映照的范畴。 如同锁链。 而混沌,只是凝视着地狱的方向,模糊的面孔上,毫无任何表情:“别着急,年轻人的体力总是要好一点的……” “来,我们慢慢玩——” 就在他背后,无尽之海上,数之不尽的边境岛屿在虹光的推动之下迅速的变换,一道道烈光向着天空飞起。 蓬莱防线,总计一百四十一门超远程深度打击巨炮,全弹发射! …… …… 不止是蓬莱防线的反击,在那一瞬,美洲、俄联等参与福音圣座作战计划的防线,尽数开始了不惜任何代价的火力覆盖。 如同一道道烧红的铁丝忽然从黑暗里伸出,刺向了福音圣座的所在。 海量的炮击配合之下,权天使作战编队再度呼啸而来。 而数之不尽的登陆舱在深空军团的阴影中升起,带着火光,砸进了福音圣座上的裂隙里,前仆后继! 此时此刻,整个边境战线已经调动了三分之一的力量,投入到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惨烈战争之中,战火自外而内的向内焚烧。 而就在纯钧划界的同时,在福音圣座内,数十道燃烧的辉光,便已经冲天而起。 笔直的,向着升变天突入! 首当其冲的,是响彻七天的长吟,如此高亢,震得槐诗的灵魂一阵阵动乱不止,难以自持。而反观其他的征战天使,甚至在那长吟声之中陷入僵硬和呆滞。 还有的,竟然开始纷纷倒戈…… 无视位阶,无视等级,陷入了癫狂,狞笑着同原本的友军厮杀在一处。 甚至比槐诗利用赝品统治者所散播的瘟疫还要更加的恐怖,但却没有任何的诡异气息,堂皇正大,浩荡的回荡在天地之间。 令槐诗陷入了呆滞,无法理解。 直到,他看到那一道贯穿七界的辉煌投影。 巨角如鹿、长身似蛇、锐爪如鹰,通体漆黑,双眸猩红…… “妈耶,龙!” 槐诗失声,下意识的扯着旁边的维塔利,狂热呐喊:“快看,龙啊,龙诶!” 维塔利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旁边这货还是个东夏人。 “别傻了,不到倾国之战的时候,东夏不会把龙的威权拿出来的。”维塔利摇头感慨:“不过,虽然是龙脉投影,但有一点你倒是说的没错……” 那曾经应该是天下最正当的龙属之一。 哪怕褪去鳞角和神圣,依旧存留着曾经煌煌无上的威严。 此刻,只是嘶鸣,便挑动了不知道多少猎食天使残存在灵魂之中的本性,那些在牧场主的消化和扭曲之下未曾消亡的原罪。 就在长吟之下,七天之内的一切圣光在迅速的泯灭。 昏暗。 就仿佛被那庞大的存在吞入腹中。直到最后,宛如永恒的长夜在双眸的俯瞰之下降临。 东夏五阶。 ——受加冕者·烛九阴! “顺风车坐够了没有?从我脖子上下来!” 此世孽业之路的顶点,烛九阴回眸,冷漠的瞪着扒拉在自己脖子上的老东西:“别蹬鼻子上脸了啊,原继先。” “嗯?我以为咱俩合作的还挺愉快的来着。” 原家的二爷爷愕然回应,他的独臂扯着烛九阴的鳞片,一不小心,扒拉了半截下来,然后在烛九阴冷漠的眼神中,尴尬的又往回塞了两下。 “当初我就应该在酆都直接捏死你算了。” “哦,现在嘴硬了是吧?你当年被人砍死的时候,我放你一马又算怎么回事儿?”原继先嗤笑一声:“不愧是烛九阴,就是硬气!” “你二十多那年,被我打的掉眼泪的事情怎么不跟你家孩子好好讲讲?”烛九阴怪笑:“我们两个打他一个,呜呜呜,没有打过,不是爷爷不行,是林家的那个家伙太卑鄙了,他下了药,呜呜呜……” 轰! 来自烛九阴的嘲讽,被升变天呼啸砸落的巨大利刃所打断,黑暗涌动,自烛九阴的周身化为了一道道凝结成实质的诡异恶咒。 而原继先的胯下,龙马幻影嘶鸣着浮现,撑起老人,染血的大戟再度从手中浮现,随意轻点着一个个升起的恐怖暗影:“一二三四五……哟呵,五个统治者,要不要我这次让让你,给你留一个?” “那多不好意思啊,要不五个全都给你,让我见识一下原家枪的能耐?” 烛九阴的眼眸之中涌现幽暗的火光,咧嘴,狞笑:“要么着,就干脆跟在老子屁股后面,喝风吧!” 话音未落,举世之暗骤然扩散。 在那一片漆黑之中,恶毒的龙吟和战马的嘶鸣迸发。 战争再起! 而就在当代烛九阴和睚眦之后,俄联的光轮自牺牲天向上升起,紧接着,影中之蛇修特洛尔,罗马的阿尔忒尼斯与盲眼的霍德尔,一道有一道的火光不断的砸在了升变天之上。 而随着无数灵魂中突如其来的绝望和苦痛之潮,黑神·维塔利的源质化身也近乎瞬移一般的,突兀出现在了升变天的迷雾之中。 一只手里提着瞪大眼睛吃瓜的槐诗,另一只手抬起,无穷恶念之潮便注入了烛九阴的黑暗里,令恶孽之兽愉悦的嘶鸣,仰头,喷出了灰暗的阴云,少顷,便有一道道魂灵一般的惨白雨水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哪怕是统治者,都在雨水的腐蚀中,嗤嗤作响! 紧接着,随着手指的轻点,一只又一只的诡异巨兽从绝望和苦痛之潮中升起,扑向了近在咫尺的统治者们。 巨妖! 那些从无数负面情绪中萃取、加工和孕育而出的怪物们聚散无形,来去如风,以于体型毫不相称的恐怖速度驰骋往来。 而被投入了无穷杀戮技艺和狂热之后,便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战争兵器。 只要此刻无数灵魂尚存,对于黑神来说,这些东西便不过是消耗品。 甚至不需要出动他的纯恶之剑。 “哎呀,前辈牛逼!” 槐诗缩在维塔利身后,摇旗呐喊:“前辈厉害啊!维塔利先生加油!搞他,搞他,对,他瞪您老半天了,快戳丫的眼睛,让这孙子知道咱们天国谱系的厉害! 哎呀呀,什么叫做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姜果然是老的辣,前辈出手,就是和我们毛头小子不一样,不同凡响,不同凡响啊!” 自从这孙子来到这儿之后,吹嘘和捧赞的话语好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往外冒。如果不是怕碍到维塔利的发挥,他都忍不住要从上去给老前辈捏腿揉肩了。 这就是背靠金大腿的轻松和有大佬带刷的幸福么? 爱了爱了! 工具人槐诗已经感动的快要泪流满面,顺带还滋溜了一罐可乐。 就连回去之后跟人怎么说他都想好了——你们知道吗嘿,在福音圣座的时候,那阵仗可不一般,不怕把你的头吓掉了,那一场,当时我和维塔利先生一起起码合砍了三个统治者啊! 而就在维塔利快要受不了,回头把这个小王八先捏死的时候,响彻天地的轰鸣终于从升变天之中迸发。 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未曾真正露面的恐怖身影从迷雾中缓缓升起。 头戴着神圣之冠冕,背负十六翼的统治者。 神之眼! ——大天使·公义! 此刻,宛如福音圣座化身的庞大身影,自天穹之上轻蔑的俯瞰。 “啊,愚昧凡夫,无知之众……虽有力量,却不竖功绩,不明正理,又是一群自甘堕落之辈,已然无可救药。” 那一瞬间,以升变为名的庄严光轮,从他的背后缓缓浮现。 宛如天地回旋,自激烈的运转之中,迸发阵阵雷鸣。 “——既然尔等如此盼望毁灭,那便来领受死亡吧!” 伴随着公义的话语。 此刻,在现境围攻之中,搁浅的福音圣座骤然一阵。 外壳已经开始崩裂的庞大地狱,竟然开始了迅速的本章,再不用现境的轰击和进攻,漆黑的外壳上,一张张面孔迅速的碎裂。 仿佛有什么诡异的恶兽从卵中降生一样。 撕裂了那一层微不足道的外壳。 一具腹部臃肿、四只纤细的畸形人形从其中缓慢的爬出,抬起四只眼睛,环顾四周,张口,再度发出响彻深渊的嘶鸣。 宛如婴儿啼哭一般。 福音圣座,苏醒! 而就在那一瞬间,庞大怪物身躯上的裂口,骤然再度合拢,形成了新的封锁。内部七天中,传来了响彻天地的巨响。 宛如心跳和脉搏。 伴随着地狱的律动,漆黑的洪流从天穹上倾斜而下,漫卷,迅速的吞没了内部的一切空间,将所有的魂灵都笼罩在其中,溶解,异化,畸变,冻结! 而随着无数送上门来的灵魂被那一片堪比胃液的黑暗所吞没,在巨大怪物的背后,便有一双双庞大到足以将地狱遮蔽其中的黑翼展开。 “且膜拜吧,无信者,且赞颂吧,尔等卑微现境之民!” 公义聆听着那美妙的胎动,庄严的面孔上浮现出诡异的狞笑,双臂展开,展示着这一片属于牧场主的圣迹: “——万世乐土,自此而成!” 而那一瞬间,维塔利俯瞰着脚下迅速蔓延升起的黑暗浊流,动作戛然而止。 然后,回头。 看向身后招人烦的挂件。 “差不多,到时候了。”他说,“该工作了,槐诗。” 那熟悉的眼神,让槐诗本能的有点发毛。 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呃,维塔利先生,不要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嘛,总不会又让我去当工具人,是吧?”说完,他就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卧槽!” 维塔利直接飞起一脚。 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的,将槐诗,踹进了下面那一片奔涌的浊流之中。 就在一串令人闻之伤心、听之落泪的悲怆惨叫声中,槐诗噗通一声,被黑暗所淹没,紧接着,云中君的身体就好像纸糊的一样,开始迅速溶解。 某种庄严、森冷又诡异的力量,涌入了灵魂之中。 冷漠的俯瞰着他。 然后,再度,掌控了一切。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恍惚中,他仿佛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饱含着不耐烦和冷漠。 “……姓名?”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幻梦 “姓名?!” 在不知何时开始的恍惚中,槐诗听见了不快的敲桌子声,“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嘭!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他的肩膀哆嗦了一下,猛然惊醒,才恍然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就在自己部门主管的办公室里,对于自己前途至关重要的谈话会上…… “姓名?”年轻的主管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啊?哦哦,槐诗!” 槐诗赶忙挂出讨好的笑容,解释道:“木鬼槐,言字旁那个……” “差不多得了,我识字。” 名为原照的主管斜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档案:“槐诗,男,三十岁,是你,对吧?” “对对对。” 槐诗用力的点头,生怕这次反应再慢了,惹得主管不快。 “看看你写的这简报是什么?姓名?年龄?性别?小孩子自我介绍么?都几岁了?!” 原照嗤笑了一声,抓起了手里的报告,没好气儿的丢进他的怀里:“让你写工作纪要,九年了,槐诗,你来公司究竟做了什么?!” “呃……” 在呆滞中,槐诗不安的回答:“就是……工作?” “什么工作,写上去啊!你不写难道让我亲自问么?问你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原照拍着桌子,越发的恼怒:“问就是跑业绩,业绩每个月都是擦着及格线过关,绩效和考勤根本就只能凑合——你这个年龄,已经不小了,小槐啊,你怎么就一点事业心都没有呢!” “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槐诗讨好的回应,可啪的一声拍桌子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桌子之后,年轻的主管指着他的脸,质问: “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和氛围么?” “呃……” 槐诗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一点,疑惑:“团结向上?” “团结个屁!” 原照握拳,瞪大眼睛:是狼性!狼性!狼,你懂么?你看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跟条狗一样,还怎么办得好业务和工作?拿出点动力和信心来!动力,信心!” “……哦。” 任凭原照如何的鼓舞和言说,槐诗依旧一副死狗的样子,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到最后,年轻的主管终于放弃了,懒得再跟他说这些了,直截了当的问:“上星期天我怎么没在工位上看到你?” 槐诗吭哧了半天,瑟缩回答:“女朋友……约会……” “女朋友?像你这个年纪,还敢想女朋友?女朋友重要还是你的事业重要啊,小槐啊,你都三十好几了,怎么一点事儿都不懂!你的排名都快垫底啦,垫底了。” 原照嗤笑,拍着桌子怒斥:“你看看你的业务,也没跑下来几个。最近公司要裁员的,到时候你去底层当臭要饭的没关系,可别拖累整个部门的排名降低!” “我、我每天都在跑的,上周我每天都加班八个小时……” “才八个小时,就别拿出来说了,丢人现眼。” 原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瞥着他的样子,“你到现在还没用过增强件吧?这种效率,怎么比得过人家?我要是你,就赶紧去买一个,脑部芯片或者是激素插件,都比现在强。” “我没、没钱……” “最近肺的行情那么好,卖掉换一个不就是了?你不是负责这个业务的吗,抵押贷款,很方便的。” 原照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下个月,别让我再看到你这么丢人现眼的业绩了,不然的话,自己麻溜一点提着东西走人。 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 等几分钟后,槐诗耷拉着脑袋,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从办公室走出来。 听见了不远处茶水室里传来的冷漠笑声。 几个实习期的新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 “嘿,听说那个要被开除了?” “活该,谁让他自己那么废物,拖累部门排位。” “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一点拼搏努力都不懂,光顾着懒,每个月加班时间连二百个小时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公司来的——” 那些眼瞳里带着血丝的年轻人们娴熟的分发着市面上的药物,吸入或者是注射,精神越发的亢奋,空洞的眼瞳里重新洋溢起发亮的神采来。 看到了活生生的笑话从门外路过,就毫不克制的哈哈大笑。 而在办公室里,繁忙的工位后面,也只有偶尔几个人抬头看了过来,很快又毫无兴趣的收回视线。 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哪怕是夜色早已经升上天空,办公室里依旧热闹如故,窗外高楼之间的霓虹闪烁着,层层高架上的车水马龙,天穹上的飞艇还在播放着鲜艳的广告,滚滚声浪从喇叭中洒落。 “人生难免困苦,不要因为今日的低谷,阻挡明日的阳光。” “投资、理财,奔向美好明天。” “福音金融,您的好朋友~” 槐诗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茫然的看着窗外的光芒,许久,一直到飞艇远去之后,才看到屏幕上已经快要刷满了的工作邮件。 放下空空荡荡的水杯,埋头进入其中。 一直到凌晨一点钟的时候,将今天的客户回执和资料全部处理完之后,他环顾四周,办公室里似乎依旧没什么变化。 一片忙碌。 他提起自己的外套,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外。 无数如密林一般的高楼下,灯光闪烁的广场上,依旧还有这稀疏的人影在举着牌子,看到他走出来之后,便围了上来,隔着冷漠的保安,向着他嘶哑的呐喊:“福音金融,丧尽天良!” “还给我们退休金!还给我们工伤赔偿!!!” “还我心脏!!!” 可跟自己说有什么用呢。 高管们从来不在乎这些,甚至在中层广场的停车场就直接走了,怎么可能到底层来? 槐诗拉起围巾,缩进阴影里,匆匆离去。 “行行好吧,先生,求求你了。” 无视了破旧毡毯上乞讨的人影,还有小巷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浪汉,他抱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晚餐,匆匆走向了自己的家。 可斜刺里,却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拽住了他的手。 这样的画面那么熟悉,以至于让他觉得:这个人有可能下一瞬间就会倒地毙命,呕出来的血里还有一条金鱼。 金鱼? 为什么是金鱼? 不过,那个人却并没有倒地碰瓷。 在昏暗灯光下,他凑近了,那一张莫名其妙让人联想到犬类生物的猥琐面孔抬起来,压低声音说:“朋友,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为你介绍我们的天父救主,巴哈……” “走开,走开!没空——” 槐诗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瞬间跳动到了极限,莫名的惊恐让他甩开了那个拽着自己的人,狂奔。 跑出很远之后,他回头看过去,却发现那个人影还站在路灯下面。 望着他。 笑容诡异又暧昧,让他的心脏又是一阵抽搐。 妈的,神经病啊! 他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走向了远方老化的大楼。 路过一家中介所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停了一下,看到广告上的灿烂笑容:四千二百万,您将在圣都拥有百尺家园。 他下意识的盘算了一下自己存折上干巴巴的数字,还有自己能够作为员工在公司内部拿到的贷款优惠,吞了口吐沫之后,不再去看。 回到狭窄的出租屋里,将冷掉的晚饭塞进微波炉打热之后,他才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隔断间,坐在桌子上,低头吃了起来。 在吃饭的时候,拨通了女朋友的视讯。 在镜面的投影中,等待的画面持续了许久之后,终于被接通了。他看到了熟悉的侧影。女人似乎疑惑与他的通讯,回头看了他一眼:“今天这么早回家?” “是啊,事情少。” 槐诗低头扒饭,看到她在镜子前化妆的样子,愣了一下:“要出门么?” “对啊,约了奥利安娜她们蹦迪。” 女友向脸上贴着最新款的闪烁刺青,眉飞色舞:“看,今年的最新款,今天我要晒死她!” “那个女人……”槐诗忍不住皱眉,想起那些不好的风闻:“少跟他们来往。” 女友好像没听见,依旧对镜涂抹着,嘴里还在念叨:“今天奥利安娜男朋友给她买了一个崭新的项链,那小贱人动不动就抬手去薅头发,气死人了……我前些日子看到一款……” 第不知道多少次了。 槐诗烦躁的顿了一下筷子,打断了她的话:“戒指耳环项链,一天就知道这个,我攒点钱容易么!” “说一说怎么啦?你那点工资养活的了谁啊!” 女友生气了,瞪着他:“攒了这么多年,连个房子的首付都付不起。升职,升职,升职……前年你就说升职了,现在升了么?你升了个屁!真是受够你了!” 槐诗愣了半天,想要说话,可她直接把通讯挂断了。 寂静里,他低头看着桌子上空空荡荡的饭盒。 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只是,忽然回忆起回家时经常路过的那家店面,还有她念了好久了的发饰经典款。 很久没有送过她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咬咬牙,给她买一条吧。 可当他再次拨回去的时候,却被挂断了,再被彻底拉黑之前,收到了分手的消息。 “……这么快吗?” 他茫然的呢喃,将饭盒丢进了垃圾桶里,洗了把脸,最后看了一眼终端工作群里999+的消息,好像在说裁员什么的。 关上屏幕,他躺在床上,在隔壁尖锐的争吵和哭声里昏昏睡去。 只是第二天在闹铃声里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是湿的。 好像哭过一样。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在梦里,他好像和现在不一样。 他成为了英雄……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现实 “如果您要办理这个业务的话……” “……现在心脏抵押贷款是有优惠条件的。” “您的体检证明报告……” “很抱歉……” “恭喜您,贷款审批下来了,在九十个工作日之后,会到您的账户。当然,您也可以享受我们的快捷通道服务……” …… 一如既往的生活从清晨的工作开始,延续到午后两点钟。 槐诗麻木的处理着自己的工作,像是行尸走肉一样,魂不守舍的回复邮件,接待客户,打电话发传真,或者撇清自己的责任和甩锅。 像是过去那些时候一样,依靠着本能,去处理这一切。 不去思考不去想。 就像是往常一样。 但却和往常不同。 在走神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一些什么…… “可以啊,槐诗,今天的绩效比昨天高了好多。” 就在犹豫着是再磨蹭一会儿还是去吃点东西的时候,忽然都听见身后的声音,一张手拍着他的肩膀。 来者笑容热情。 可槐诗回头时,却忍不住惊叫出声。 往日里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竟然满面鲜血,神情扭曲,狰狞的笑容后,头颅残缺,像是被斧子劈开一样,裂口之中的蠕虫延伸触须,有一只眼睛正缓缓的透过裂口向外窥探。 可很快,一切幻觉也都消失无踪了。 同事恢复了正常。 那不是什么蠕虫和怪物,只是一个思考插件而已…… 只是,如今笑容就尴尬起来。 察觉到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同事的笑容散去,撇了槐诗一眼,转身离去:“妈的,有病。” 而槐诗,依旧坐在椅子上,喘息。 只感觉汗流浃背。 不对劲。 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 “哪里有问题?” 他靠在简陋的椅子上,揉着看屏幕太久之后生痛昏花的眼睛,伸手想要去拿眼药水,可拿到手里的却发现是一瓶恶臭的血浆。 槐诗汗毛倒竖,张口,想要呐喊。 可在他手里,血浆迅速的变成了眼药水的样子。 只剩下寂静里,他从喉咙里发出的一声细微呜咽,还有周围同事看过来的奇怪眼神。 不对劲。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对劲了。 “抱歉,让让,让让——我去洗手间……” 槐诗起身,一个踉跄,喘息着钻进洗手间的隔间里,便忍不住剧烈的呕吐,将昨天晚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胃里空空。 等他回头看向镜子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脸色惨白、神情萎靡的狼狈中年人。 胡子拉碴,领子上湿了一片。 眼泪已经和呕吐物一起涌出来了。 “不对啊,不对……” 他茫然的拧开水龙头,洗手,洗脸,再洗手和洗脸,一次又一次,忘记了终端不断的如厕时间警告,呆滞的自言自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对劲了。 槐诗疑惑的思考着。 分手之后? 不,他甚至对这一点感觉都没有。 从大学期间开始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女朋友对自己说分手,他竟然心里毫无波动,就像是丢了一个塑料袋一样。 没有任何的不舍。 甚至没有像过去一样再打电话和带着礼物上门道歉。 今天早上,收到谩骂和愤怒的留言时,也毫无表情,平静的点击了删除。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什么病了。 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病的话,那一定不对劲的更早…… 比分手还要更早。 在那之前…… 他的脑袋忽然一痛,忍不住捂住脸,脑中浮现出破碎的记忆,冰冷的街道,楼下那些呐喊的维权者,暗巷里的乞讨者,还有……还有…… 还有那个披着诡异斗篷的人。 “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为您介绍——”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们的天父救主,巴哈……” 巴哈? 叫做巴哈么?还是巴哈什么? 在又一次到来的呆滞和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思路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发散起来:巴哈……巴哈……友哈巴赫?感觉好像就是个会装逼的,不太像。巴普洛夫?那是谁?搞研究的吗?普布留斯?那又是谁?听上去好欠揍…… 还有,巴德尔? 毫无征兆的,他感觉心脏的剧烈抽搐,前所未有的痛楚。 “再见了,槐诗。”有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灵魂中,送上最后的祝福:“再见了,我亲爱的的朋友。” 那么平静又欢快,绝无悲伤和苦痛,可是却让槐诗忍不住想要流泪。 “妈的!” 他撑着洗手池,咬牙,下意识的骂出声,神情越发的狰狞:“他妈的,草!草!草!” 嘭! 在恐惧和未知里,他愤怒的一拳锤碎了旁边早就空了的洗手液,破碎的瓶子翻滚着,掉在了旁边的那个刚刚挽起袖子的人身上。 在订制衬衫上留下了一片难看的水渍。 寂静。 槐诗茫然的抬头,透过镜面的反射,看到了刚刚上完厕所准备来洗手的主管原照。原照也在看着他,满是愕然和震惊。 “……对不起。” 槐诗下意识抹了把脸,忘记了刚刚的茫然和愤怒,挤出讨好的笑容,佝偻着腰道歉,想要挽回一点失误:“对不起啊,主管,我没……” “就是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原照打断。 原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原本愕然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惊奇和赞赏:“就是这样啊,小槐!” “啊?”槐诗呆滞。 “你懂了,我就知道,你明白了——狼性,狼呀!” 原照眉飞色舞,丝毫不在意身上的水渍,对他大加赞赏:“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造之材。早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眼睛里藏着不知道多少禽兽的男人! 今天早上你的工作量提升了那么多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彻底改观了,果然,你潜力无穷,潜力无穷啊!” “啊?” 槐诗依旧呆滞,难以理解,他在说什么。 只是,看着那一张年轻的面孔在自己跟前胡扯乱说着什么成功学,什么奋斗,什么经验之谈的时候,忍不住想要给这臭傻逼两拳。 小子你插粪插飘了是吧? 等等,什么是插粪…… 下意识的忽略了心里莫名其妙给主管的恶劣评价之后,槐诗又一次陷入了关于这个问题的发散思路中。 难以理解。 当他站在窗户前面的,茫然的看向窗外那熟悉一切的时候,一切又在恍惚中截然不同——遍布着血肉触须的大楼,宛如诡异眼瞳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的沸腾,车水马龙里的诡异巨兽。还有窗户的倒影中,混杂在同事之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法理解。 让他难以呼吸。 可当他专注的凝视着自己的倒影时,却发现那一张倒影也变得如此陌生。 渐渐年轻,俊秀,神采飞扬。 眼眸里带着某种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光。 那又是谁? ——那是槐诗。 有某个声音在耳边呢喃,仿佛灵魂中的幻听一样,令他在茫然之中,渐渐呆滞。 再一次的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而就在午后,办公室惯例的动员会上,新上任的主管眉飞色舞的转述着从管理层带来好消息。 “我接手的时候,我们整个第四业务部,排行整个公司倒数第一——现在,已经上升到第二了! 只要大家再接再厉,多多努力,我们整个部门就能从这一次裁员的范围里脱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回应他的,是无数同事狂喜又热烈的掌声。 “这样的成就,离不开各位兢兢业业的工作和努力,同样,也离不开公司的大力扶持,在这里,让我们先感谢董事会和业务部总部长。 为了表示我们第四业务部力争上游,摆脱末流的决心,我已经向董事会率先做出承诺!” 原照挽起袖子,抬起一根手指,震声说:“从这个月开始,这个季度,我们部门全员的加班时间,一定要位列整个公司第一! 我们的业绩,也冲到业务部的前十! 有人说我做不到,有人觉得我可笑,你们呢?你们觉得我说的可笑么!” “加班而已,我们怕什么!” 在短暂的停滞中,那些刚刚进入公司的实习生和转正没多久的新人们开始热情又疯狂的鼓起掌来。 “对,就是,加班,熬死他们!” “我们是第一!” “第一!!!” “很好,非常好!非常好!” 原照双手握拳,呐喊:“拼搏奋斗,成就自我,共同努力,财富自由!” 在台下,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挥舞拳头。 “成就自我!!!” “财富自由!!!” 斗志昂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令原照的面孔兴奋的发红。 他指着人群中的面孔,点名表扬,到最后,手指忽然一转,指向了槐诗:“在这里,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位老朋友——不,他已经脱胎换骨,彻底重生,来,小槐,到我们这边来——” 槐诗呆滞。 “槐诗?槐诗……”他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疑惑的环顾着周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梦初醒的走上前去,只是那迟滞的样子,仿佛还在梦里。 “自从昨天的谈话之后,相信大家已经见证了今天全新的槐诗,一个符合我们企业文化和公司氛围的头狼,正在诞生!看,这一副斗志昂扬的面孔!看!这睥睨万物的平静眼神——” 原照激动的拦着槐诗,向着所有人介绍,忽略了旁边槐诗一脸梦游的呆样。 “来,槐诗,跟大家说说,你的心路历程,你的想法——”话筒,塞到了他的嘴边。 “……就,挺突然的。” 槐诗呆滞,像是在思考,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只能,本能的回答:“就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原照兴奋的凑近了:“细说!” “这个世界,还有我,还有你们,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看着眼前幻觉丛生的世界,艰难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哪个更好一点。”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记忆 “对,就是这样,没错!”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重生啊!” 原照呐喊,越发的兴奋,就在下属们的激烈欢呼和鼓舞之中,将话筒再度塞过来:“来,跟大家讲一讲,新一季度你的目标,你的规划!你要为公司,你要为业务部创造多少价值?这个月你打算加班多长时间?!” “我……” 槐诗低头看着凑到面前的话筒,欲言又止,“我……” 他又走神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却仿佛有某种力量从胸臆间升起了,陌生,又熟悉,推着他,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不想加班了。” 他说:“我想回家。” “……” 寂静,死寂。 原照僵硬的回头,所有人都呆滞的看着他。 就好像是看着一个不穿衣服走在街上的疯子一样,不,就像是看着一个说不想加班的员工一样。 反正就,很疯狂。 太过于荒谬。 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在讲笑话? “我没开玩笑,我想回家,好好的睡一觉,洗把脸,把胡子刮了,好好想一下我是谁。” 槐诗还在说话,本能的,执着的,想要把那些心中不断浮现的话语,说出来:“我想要好好的想一下,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儿。 以及,你们,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就像是在酷热的暑天中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和皮衣那样,在解脱的轻松感里,他疑惑的发问: “你们还嫌活得不够久么?还是嫌自己的良心不够多?为什么要给那些换不起贷款的人办内脏抵押,为什么不理会楼下那些抗议者的话?为什么要发疯一样的在这种地方向上爬?” “你们,脑子都有病吗?” 不管他们的脑子有没有病,槐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疯了的感觉却如此的清爽,仿佛从泥潭中爬出一样。 就算是会被开除也没关系,被赶出出租屋去要饭也关系。 他一定要说话。 说出心里,最想要说的话。 “还有你——” 槐诗拽着原照的话筒,不让他撒手,回头看着那一张凝固的面孔,一字一顿的问:“你卷你妈呢!” 不等他说话,槐诗直截了当的抬起拳头,砸在了那一张懵逼的脸上。 嘭! 一声闷响。 原照带着鼻血,仰天倒下。 死寂之中,只剩下槐诗清爽的吐气声。 他早想这么干了。 不,他不止想要这么干。 不止是原照。 槐诗回头,环顾着那些震惊的同事,他们的工位,眼前的公司,还有窗外那个繁华又令人作呕的世界。 那种莫名的厌恶涌上了心头。 他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砸烂! 就像是推平一座用砂子堆积成的浮夸堡垒一样…… 一切都这么可笑。 仿佛只要伸手,轻轻的用力。 轰! 巨大的撕裂声从他们的脚下迸发。 大地陡然震动,周围的高楼也在颤栗中抖落无数尘埃。 爆炸,突如其来! 轰然巨响随着剧烈的震动扩散,令槐诗眼前一黑,踉跄的后退了一步,便看到一道深邃的裂缝从脚下蔓延开来,向着墙壁,一直爬上了天花板。 巨大的落地窗在震荡中破碎,墙体连带着楼板一同脱落,砸向下面的广场人群中。 凄厉的哭喊和惊恐的嘶吼声响起。 “救命啊,救命——”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抱着身旁坚固的物体或者廊柱,只有槐诗还呆坐在地上,惊恐四顾,看向窗外。 就在天空之中,飞艇依旧闪耀。 可在幻觉的凝视里,晴朗的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色,哭喊中夹杂着警报,还有‘觉醒者信号’出现的话语,不断的重复。 而就在血色天穹之下,飞艇在楼宇间缓缓降低,再度浮现出宛如巨眼一般的诡异模样。 死死的,盯着…… 自己? 槐诗呆滞,手忙脚乱的后退,可却感觉那一只眼睛依旧盯着自己,阴狠又冷酷,就像是看着……看着食物一样? 什么鬼?! 怎么回事儿! 从昨天到今天,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 多到他已经麻木。 甚至,无法思考。 很快,便有警笛声响起。 圣都守卫在那宛如赞歌一般的节律中,驾驭着飞行器呼啸而来,从天而降,顺着墙体上的裂缝从天而降。 厚重的盔甲,魁梧的身材,还有近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忠实面容。 往日里让人无比安心的样子,在槐诗眼中,却已经面目全非。 猩红色的光环,血肉一般的诡异双翼,乃至雕刻着一张张扭曲面孔的庄严甲胄,带着一模一样的黄金假面。 就像是……天使? “救命,救救我!” 有反应过来的同事扑了过去,抱住了守卫们的大腿,可守卫们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抬起手中巨大的枪械,缓缓的,顶在了那一张呆滞的面孔上。 “奉行至高律令,对尔等灵魂,予以重铸——” 扣动扳机。 轰! 血色飞散。 所有人呆滞的看着这一切,在恐惧中四散而逃。 但守卫们却并不在乎,只是按部就班的扣动扳机,有条不紊的向前,开始了屠杀。 一片惨烈的声音中,巨响不断的迸发,好像楼层在迅速的崩溃。 槐诗坐倒在地上,困惑的看着这一切。 难以理解。 为何一切忽然变了模样……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槐诗,槐诗?!” 有人在呐喊,扯着他的领子:“死了,大家都死了!” 是原照。 脸上还残留着鼻血。 可眼神,却似乎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变得,略微明亮了一点点。 “跑啊,槐诗!” 他扯着槐诗,没扯动,大怒:“你还愣着干嘛?让老子给两拳么?快起来,跑啊!” “可是……可是……” 剧烈的头痛中,槐诗怔怔的看着他,“这样是,不对的吧?” “你他妈说啥?” 原照感觉自己见了鬼。 可槐诗,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哪怕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见了鬼。 但是此刻他却真的发自内心的,感觉,这样不对。 “如果……” 他压抑着恐惧,颤声说:“如果我们跑了的话,他们该怎么办呢?” 那些同事。 那些无辜者…… 原照觉得,这个傻逼,已经疯了! 可当那句话脱口而出时,槐诗便感觉颅骨内的剧痛再度迸发。 就好像,飞鸟的幼雏破开了壳一样,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艰难的,一点点的,要重新回归这个世界。 用他的面孔,他的意志,他的灵魂,对他说: “我们得、我们得……” 槐诗抽搐着,无法理解自己:“我们得保护他们。” 保护? 保护那帮一点良心都没有,把内脏贷款发给未成年人和老人的神经病么? 可自己又凭什么去保护别人? 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妈的有病!” 短暂的瞬间,原照终于明白了,后退了一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身,飞奔着离去。 只剩下槐诗一个人坐在原地,无力的看着向前扩散的屠杀。 想要撑起身体。 可双腿根本站不起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面孔,黑洞洞的枪膛顶在了他的脸上,发出警报。 “觉醒者·槐诗,确认!” 圣都守卫漠然的说道:“予以抹除!” 那一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嘭! 巨响中,血色飞迸,溅射在了墙壁之上。 而沉重的圣都守卫,那一具无头的身体就在槐诗的面前仰天倒下,一声闷响,引来了所有守卫的注意。 当槐诗惊喜的回头,就看到了原照。 他回来了! 可惜的是,是被人提回来的,就在别人的手里,还在哭喊着,奋力挣扎…… 而那一辆从高层立交闯入了大楼之中的摩托车,还在疯狂的旋转着,和地板摩擦。 在摩托车上,红衣的女士一手提着哭喊的原照,一只手握着巨大的手枪,枪口顶开了头盔的面罩,向着槐诗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啊,小子!” 她招手,“到这边来!” “三姐?” 槐诗喜出望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见过那张面孔,也想不起来……三姐究竟是谁? 末三。 一个陌生的名字从心中浮现。 这是她的名字?可她又是哪位…… 已经来不及思考了,他手足并用的爬起,狂奔,在背后激烈的枪声里,向着摩托跑去。 他本应该在枪林弹雨中被彻底射成碎片的,但就在摩托车上,末三只是随意的扣动扳机,就将射向槐诗的子弹尽数拦截下来。 槐诗甚至能够看得见,幻觉之中,两颗子弹彼此对撞变形时的样子。 等回过神来之后,就已经爬上了摩托。 紧接着,哭喊的原照被丢进他的怀里。 “坐稳了!” 末三拉下面罩,摩托车的后轮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转身,对准了身后的落地窗,还有外面另一座高楼的楼顶。 在引擎的咆哮声和槐诗的惨叫里,飞空而出。 撞碎玻璃,跨越高空,近乎无视重力一般的落在楼顶上,毫不停滞,再度加速,灵活的在高楼之间跳跃,最终,落在中层的高架上,汇入车流。 但背后紧追着的圣都守卫却不放过他们,在巨眼的俯瞰之下,数十辆飞行器已经从半空中紧追而来。 对准高架,疯狂扫射。 槐诗惨叫着,埋头抱着末三的腰,不敢抬头看,中间的原照也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趴着装尸体。 生怕稍微动一下,自己的脸就跟下面的马路来个摩擦生热…… 而一个冰冷漆黑的东西塞进了槐诗手里。 “这个给你。” 末三说:“你来开枪?” 槐诗快要哭出来了。 “我、我不会啊……” 比起手枪,更可怕的是从自己脑子里浮现出的资料——天文会生存手册C款应急用炼金手枪β型,口径16.3mm,望山改装,添加减震装置,现存标准东夏咒弹十六发…… 什么鬼东西!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槐诗 “你会!” 在扑面而来的狂风里,末三呐喊,“就随便开!” 你说随便开就随便开么! 这玩意儿…… 槐诗本想要反问,可身体却已经本能的行动起来。 行云流水的检查着枪身上各种听都没听说过的装置,打开保险?这是保险吧?那刚刚拔出来的那个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要把指针推到6? 可在手臂紧随而来的幻痛中,他又推回了3…… 最后,回头,娴熟到令槐诗恐惧的,向着飞行器扣动扳机。 竟然,打中了? 未曾预料的反震力,槐诗一瞬间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 而在动荡之中,一道火光骤然从天穹上炸开。 无数碎片如暴雨一样洒落。 紧急机动的飞行器被摩托甩开了一大截,而末三还在疾驰,向下,向着被浓雾所笼罩的下层区。 槐诗心里,已经一片冰凉。 完了,彻底完了。 自己努力这么多年,击败了无数竞争对手,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有退休金的工作,能够每天摸鱼混日子,偷懒躲麻烦……甚至还有相当于没有的医疗保险,以及便利店里享用的内部员工福利…… 没了,全没了! 在攻击圣都守卫的瞬间,他一辈子就只能在暗不见天日的下层度过了。 要饭,乞讨,内脏掠夺,湿件制作,惨死在黑暗里,骨头和剩下的肉去养老鼠,最后老鼠肉出现在廉价外卖盒饭里…… 无数恐怖的结局从他心中浮现,其中有不少他已经司空见惯。 而与此同时,他握着手枪,心里竟然浮现出莫名的遗憾和无奈。 这威力,还凑合吧,可惜不如别西卜…… 可别西卜又是谁? 这么想的时候,一只屎壳郎的画面就油然浮现在自己眼前。 让槐诗绝望的捂脸。 自己可能真的疯了……绝对疯的不轻! “哦呼,好枪法!” 末三似乎吹了声口哨:“在牧场主的胃境里,竟然只靠自己就已经到醒来的边缘了么?不愧是你啊,槐诗!” 什么牧场主?什么胃境? 别说的自己在什么东西的胃里一样好么! 可比这更令槐诗疑惑的是…… “咱俩,认识么?” “你忘了吗?” 末三疑惑的反问,“不会吧,你小时候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说长大了之后要娶姐姐的事情呢?也忘了吗?!” 刺骨的恶寒从槐诗的意识中浮现。 好像一瞬间被五把明晃晃的刀锋顶在了后背上一样,让他吓得差点掉下车去:“还有这种事情?!” “哈哈哈,当然没有啊!” 末三得意的大笑,愉快的享受着后视镜里槐诗的惊骇的神情:“坐稳了,咱们再飞一次!” 摩托车疾驰,向着迅速升起的桥梁。 凭借着那翘起的角度,向着通向自由的道理,飞起! 槐诗和原照惨叫,而末三则惬意的呐喊着。 直到天穹之上,庞然大物骤然降下! 在飓风中。 一个黑点在槐诗的眼眸中迅速放大,放大,再放大。 金属的巨人翱翔在天空中。 如同导弹一样,喷吐着火焰,向着他们砸来! 在最后的瞬间,末三踩着机车,猛然跳起,手里扯着槐诗和原照两个惊恐尖叫的家伙,向着另一侧抬起的道路跃出。 轰! 机车在巨人的撞击之下,轰然爆裂。 气浪推动着他们,在空中飞旋,翻滚,最后砸在了路面。 槐诗眼前一黑,呕出了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感觉他快要死了。 可他却不感觉害怕。 某种东西……某种好像燃烧一样的东西,从他的意识中升起了,再度,掌控了他。 在另一声巨响里,坠落的金属巨人扒在了桥梁的边缘,翻身而起,踩在崩溃的大地上,三米有余的恐怖身躯俯瞰着他们。 “草,这次惨了,竟然来了一个征伐天使。” 末三皱眉,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漆黑的短刀:“你们两个快跑,我来拖……槐诗?槐诗你在干什么?” 就在她的身后,那个垂死的年轻人,缓缓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眼瞳猩红。 看着自己的敌人。 “这种……垃圾……” 槐诗轻声呢喃着,宛如两个灵魂同样的身躯,同样的唇舌呢喃。两道不同的碎片在共鸣中靠拢,彼此碰撞在一处时,眼瞳里就浮现出炽热的亮光。 “这样的残次品——” 他仰起头,‘俯瞰’着不自量力的对手,疑惑发问:“——也敢站在我的面前么?” 就这样,踉跄的,踏出一步。 伸手,从末三手中拔出那一柄漆黑的短刀。 向前。 冲着幻觉之中被各种诡异血肉覆盖了的巨人,扣动手指。 “领死的话,就赶快些。” 槐诗说:“我赶时间。” 征战天使仿佛被激怒了,巨人咆哮,践踏着大地,狂奔,摘下了背后的长戟,向着槐诗的面孔劈下。 扑面而来的狂风里,金属断裂的刺耳声音响起。 交错的瞬间,槐诗挥手。 只有锋利可堪一用的短刀,随意的挥舞,就切裂了厚重的长戟,如同戳破泡影一样,留下了一道冰冷的铁光蔓延。 紧接着,铁光回归,折返,掠过了巨人的双臂。 轻巧又自然的从肌理和筋腱、骨骼之间游走,拆碎了那些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羁连,痛快的让它们分别。 双臂手肘,脱落。 血色如泉涌。 到最后,锋刃在槐诗手中灵巧的回旋,倒持,向着巨人的胸膛刺落,深入,在骤然的咆哮声中再度加速,粗暴的切裂了骨骼。 而另一只手,已经刺入其中,粗暴的拽出了痉挛的心脏。 就在征战天使呆滞的神情中,槐诗,五指收缩。 啪! 心脏爆裂。 征战天使跪地,巨大的身躯抽搐着,宛如膜拜一般。 领受最后的恩赐。 结束了? 槐诗茫然的看着它,手中的锋刃微微颤抖,好像也意犹未尽一样……还没有结束,还有必要的步骤,重要的结果。 还要…… 斩首! 铁光轻灵飞过。 一声闷响中,熟透的果实就从指头落下,翻滚在地,被槐诗踩在了脚下。 践踏。 这才是真正的结束。 死寂里,除了远方回荡的警报声,巨人痉挛的细碎声响,燃烧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了他喘息的声音。 在这短暂的宁静中,槐诗抬起头,环顾着四周惨烈的样子。 在圣都的边缘,眺望着这一座似乎早已经熟悉到骨子里的城市。 如此的陌生…… 永恒笼罩在阴霾中的底层,无数寄生虫一样的居民们彼此争夺着喘息的空间以及维生的垃圾,佝偻蜷缩在黑暗里,仰望着沐浴着上层恩光的中层。 可就在中层,只有无数宛如牲畜一样的员工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工作,如同囚徒在徒劳来回搬动巨石那样,日复一日的消磨,彼此斗争,勾心斗角,工于心计的铲除所有的对手,爬向更高的位置,品尝短暂的甘露,直到直到有一天失去了所有的价值之后,被戳破幻觉,落入照不到光的下层里去。 或者,侥幸在仁慈之下挣扎到退休的年纪,然后在公司屠宰场一样的疗养院里一点点的售光自己的内脏、骸骨,直到最后,只剩下被泡在营养液里的大脑渐渐萎缩,死去,为了更久的存续,不惜接受最后的条款,抹除记忆之后成为湿件也在所不惜。 而在上层,公司,财阀们在圣都守卫的保卫之下,沐浴着真正的阳光,俯瞰着下面可悲的世界。 凝视着一张张充满期盼的面孔在看不见的天花板上撞到头破血流的模样,哄堂大笑,分享着红酒和佳肴。 偶尔逗趣一般丢下去,便能欣赏无数人舍生忘死的厮杀和斗争。 这样的世界,太过于正常了。 熟悉到槐诗已经很少去在意。 可……真的正常么? 这样的一切,真的,那么理所当然么? 那自己呢? 自己又是什么? 底层的蛆虫?中层的蝼蚁?还是高层笼子里欣赏的昆虫标本? “我是谁?”他轻声问。 我是槐诗。 在远方吹来的风里,有一个声音回答,告诉他:男,三十岁,是福音金融的业务员。 可我呢? 槐诗低头看着掌心中残存的鲜血,还有自己在血中的倒影:我又是谁? 你是槐诗。 血中的声音回答他,男,二十一,你是天国的守卫者。 “我从哪里来?” 槐诗越发茫然。 你从中层员工孤儿院来,不,你从新海的一座老房子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我要努力混日子,将来住进公司的养老院里去,不,我要成就……我要成为……我要重建曾经的一切! 剧烈的痛苦中,槐诗捂住脸,无数青筋从脸上浮现。 他痛苦的喘息着,痉挛。 就像是褪去外壳的虫子一样,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里渐渐崩裂的枷锁中浮现,在向着他呐喊! “可我究竟是谁?” 槐诗最后一次问。 那一瞬间,数之不尽的回应从他灵魂深处如雷鸣一般涌现。 你是毁灭,你是终结,你是一切地狱的主宰——至上之兽·巴哈姆特! 你是创造,你是开端,你是遍照现境的天敌——君临之太一! 就在那一瞬间,无数的声音里,那些被撕裂的碎片,终于再度弥合在一处,再度组成了熟悉的灵魂。 火焰重燃。 “原来如此……” 升华者恍然低语: “——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啪! 破碎的轻响中,眼前的世界在迅速的崩溃,坍塌,褪色。混沌和黑暗里,命运之书的轮廓再度浮现,引导着他的灵魂,从这一片虚假的幻梦和囚笼中超脱,从一切枷锁和束缚中飞跃。 向上,向上,向上! 跨越了囚笼的顶穹和虚假的太阳,突破了福音圣座的规则和牧场主的胃境,自由的翱翔。 最终,回归了那一片凝固为实质的漆黑浊流。 这便是无数灵魂所凝结成的晶体。 由至福乐土专门为一切袭来者、一切信徒和活物们所打造的囚笼。 庞大的晶体内部,在数之不尽的蜂巢晶格里一个个沉浸在幻梦里的灵魂痛苦的徘徊着,痉挛,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绝望之后,陷入崩溃。 然后在抹除了记忆之后,强制性的恢复原本的模样。 重新再来。 再一次的希望,再一次的绝望,再一次的痛苦,彷徨、挣扎、最终,再一次的溶解,崩溃。 和已然因为安全性和可靠性被彻底否决的‘永冻炉心’不一样,这便是工坊主们所打造的永动引擎,福音圣座真正的动力源! 所谓的…… ——【万世乐土】! 当此刻,槐诗的灵魂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从结晶之中醒来时,便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注视,来自万世乐土固有规则的恶意和警惕。 警报一触即发。 可槐诗只是平静的凝视着这一切。 毫无动作。 很快便再度的,闭上眼睛。 任由五道沉重的枷锁重新缠绕在灵魂之上,任由它们拉扯着自己,重新坠入那一场噩梦之中。 “就这么喜欢玩同样的垃圾游戏么?” 在无数魂灵的痛苦梦境里,槐诗最后的轻声呢喃:“那就,让我们好好玩一把……” ——就在你们的,地狱游戏里! 于是,在那一瞬间,本已超脱的灵魂再度从天而降,向着那一座地狱中的圣都,无数灵魂苦痛挣扎的蜂巢地狱…… 再度的,回归破碎的高架边缘,那一具残破的躯壳中。 令空洞的眼瞳中,再度浮现神采。 宛如地狱里火焰在熊熊燃烧一样,将一切照亮。 “大家好啊。” 槐诗微笑着,回头,向着身后的末三和原照挥手,“我回来了。” 那样柔和又明朗的笑容,让末三的心脏本能的收缩了一瞬,仿佛能够感受到了背后的黑暗和狰狞一样。 “走吧,三姐。” 他伸手,拉起了地上的末三:“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就这样,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阳光找不到的黑暗里。 在血色夕阳的昏光中,一切都笼罩在黯淡的猩红之中。 当圣都守卫们赶到时,便只能看到满目疮痍的废墟。 还有断桥中央,早已经,跪地授首的巨人。 可那样的姿态,宛如虔诚的膜拜着真正的神明一般。 如此庄严。 …… …… 至此,【模拟现境·万世乐土】正式运行的标准现境时间 ——【00:03】 槐诗苏醒。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多人模式现状 “今日下午四点,恐怖分子袭击了我市福音金融总部,造成了数百名员工的死亡,福音金融对外发言人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和对严重谴责,并誓死不同恐怖分子屈服…… 在这危急关头,福音金融的员工们展现出了令人赞叹的忠诚,纷纷表示对公司不离不弃,加班加点挽回损失,自愿放弃假期和休息…… 遗憾的是,由于数据中心受损,导致部分客户的贷款不得不延迟发放,在经过沟通之后,客户代表们纷纷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请广大市民注意以下面孔,如果注意到有关动向,可及时向圣都守卫举报。 举报在核实有效之后,圣都将颁发荣誉市民证书,可享受百尺集团内部购房价格和福音金融的特快通道……” “今日中层佳好快餐连锁被曝在肉馅中使用老鼠,群众纷纷赞扬干净卫生……” “入夜之后圣都将进行消杀工作,请市民们请勿在街头逗留过久。” “下面来看今天的娱乐新闻——” 在醒来的一个小时后,暗不见天日的底层区,一家破败快餐店的二楼,槐诗饶有兴致的看着电视机里的消息。 对着屏幕上出现的自己、原照还有末三的通缉照片啧啧感叹。 照片上的自己还是那个胡子拉碴、一脸丧样的中年人,怎么都和如今恢复正常的面孔搭不上边。 倒是原照那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和现在没啥区别。 “大体上的状况,我懂了。” 槐诗无视了角落里还被五花大绑塞着口球的原照,对末三说道:“咱们的任务就是杀上东京,夺了鸟位,到时候东夏做大皇帝,俄联做二皇帝,原照做九千岁……总而言之,就是绿日的干活,对吧?” “……” 末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竟然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对,但好像也没完全对。 只对了一点,但大体感觉似乎也对了…… 算了,就别纠结这个问题了吧。 “我们的任务,就是破坏圣都——不止是形势和外在,内部也要一同摧垮。” 末三无奈一叹:“否则的话,就无法挽回所有被夺走的灵魂。” 这才是这一次福音圣座登陆作战中最困难的部分。 ——如何夺回那些被牧场主侵蚀的灵魂! 这才是最重要的战略目的。 奇迹也好,灾厄也罢,武器、食物乃至矿石和土地……在诸界之战中,一切都可以失去,唯独灵魂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只要白银之海还在,那么现境就还在。 不论是从人道主义的考量还是从现实主义的冷酷裁断,夺回被福音圣座带走的灵魂都是重中之重。 从一开始,所有被授予命令的队伍就做好一切准备。 不论结果如何,就算是福音圣座被全面摧毁,倘若让至福乐土将那些逝去的灵魂带走,那么这一场战争就是失败的。 可当现境期望毁去福音圣座,夺回那些灵魂的同时,至福乐土又何尝不期望更多的收获和更多的信徒呢? 倘若之前所穷搜于汇集的灵魂尚不足以支撑福音圣座的完全展开,那为什么不等待更多的灵魂主动送上门来? 【万世乐土】的存在,就是他们为现境所准备好的陷阱。 仿佛鱼塘无数的资深海王和雨前龙井老茶农之间的斗法。 从一开始,双方就好像被杆子砸到的大官人和不小心失手的小娘子一样,心怀鬼胎,如今更是‘一拍即合’。 深不见底的恶意和不同戴天的仇恨早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当预定的戏码走完之后,此刻图穷匕见的双方终于不再掩饰…… 在各个部门配合之下,统辖局拟定了诸多计划,也做出了数不清的假设和分析,而最后,结合了槐诗所带回的情报之后,便已经对至福乐土的图谋和圈套有所预料。 类似【万世乐土】的构架分析报告,被架空机构提交之后,便已经被排入了最优先的考量层面。 但就算准备再多,到了执行的层面,也只能见招拆招。 充其量,不让先遣队的成员们不明不白的牺牲死去,而是有所目标和依仗,就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当万世乐土彻底展开,吞掉了内部的一切,除了有所防备的五阶和受加冕者们之外,其他所有闯入的升华者都被它彻底同化,溶解,纳入了囚笼之中。 在结合了工坊主的支持和波旬的残留之后,牧场主已经为所有灵魂构建好了绝佳的归处——这个弱肉强食、一刻都不能懈怠和放弃挣扎的地狱。 吸取了永冻炉心的教训之后,工坊主们发现,单纯的仇恨和痛苦太过于单一,存在着利用率和安全性不足的隐患。 但有了牧场主这样慷慨大方的金主和实验环境之后,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万世乐土的计划,因此而成。 无数个灵魂沦落在地狱中不断的挣扎,像是仓鼠轮一样的疯狂滚动,所产生的力量不仅仅能够支撑福音圣座的作战,而且还随时能在诸界之战的正面战场中形成战略级的破坏…… 而在这个过程中,牧场主得到了灵魂、信仰,乃至……万世乐土本身! 甚至,前面的所有收获的重要性加起来再翻十倍,可能都比不上在牧场主眼中,‘万世乐土’的存在。 “这就是牧场主所创造的世界吧。” 槐诗了然的笑出声:“一个地狱的试验田,一个被毁灭要素所掌控的世界。牧场主为现境所精心编制的蓝图之一。” 他想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感慨: “实在是,完美。” 诚然如此。 从毁灭要素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完美的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偶有瑕疵,但根本瑕不掩瑜。 简直仿佛是珍宝一样。 地狱食物链的完美展现,弱肉强食的本质再现,一个人吃人的美好乐土。 人的食物链,已经在无数巨阀和垄断集团们彼此的厮杀、竞争和吞食之中自无到有的构建而起。 不需要信仰去维持,不需要信徒的赞颂。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竞争、掠夺、向上爬升,蚕食其他人,就是对牧场主最虔诚的信仰和对至福乐土的信条最忠实的践行。 而对于所有囚笼中的灵魂里,无数志得意满的疯狂大笑和绝望时歇斯底里的怒吼和呐喊,便是最好的福音和绝佳的赞颂。 数之不尽的灵魂彼此蚕食的模样,恰如瓶子中的精美标本和表演一般。 听不够,看不完,欣赏不尽。 实在是,世间绝景! 这便是牧场主对自己掌控现境之后的一次预演和尝试,一次绝佳的实验。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所有被吞入万世乐土的灵魂,也已经悄然被地狱的法则和牧场主的意志侵蚀和畸变。 一次次的死去,一次次的重组,然后再一次次的绝望。 想要真正的挽回那些灵魂,就必须将这个地狱从内部打破。 只有真正的让那些灵魂否定这个对他们来说天经地义的世界,他们才有回归现境的可能…… 末三口中所说的破坏,不止是圣都的破坏,而是彻底破坏和修订内部的生存法则。 在万世乐土之外,五阶和受加冕者们支撑不住之前,将这一切彻底毁灭。 可就算是提前做好了预防,但面对这样的困境,依旧会感觉到迷茫。 “但既然做好预防的话,原照怎么变成这样?” 槐诗疑惑的指了指角落里那一团不断蠕动的‘不可燃垃圾’,他自己有命运之书,还被黑神字面意义上的灌了一肚子的‘坏水’,双重加持之下,自然不必担心在万世乐土中彻底迷失本来面目,但小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儿? 总不至于是东夏那边出了茬子吧? 提到这个,末三的神情就变得分外复杂。 “来之前,大宗伯特地熬过孟婆汤,原本人人有份。” 她嫌弃的瞪了一眼原照,“……不用想了,这家伙多半嫌太苦了,没喝完,指不定悄悄吐了呢!” 啊这…… 实在是别致! 槐诗惊叹。 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幸灾乐祸还是等原照醒了之后再给他伤口上继续撒盐,或者两样一起上,超级加倍。 “我们都已经注意这臭小子好久了,但没想到,他竟然混的还不错,虽然傻缺了点,一根筋,但竟然有不少大小姐看上他的模样。 原本还说让他再野蛮成长一会儿,等爬上高层之后再弄醒,也算出卖肉体给大家做点贡献,结果就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到这里,末三就有些不好意思。 她本来不是专门去救场的。 是绑票的。 “但如果不是你的话,今天我不就被要被GM销号了么?”槐诗微微一笑:“不必在意。” 那爽朗的笑容让末三微微一愣。 尽管自诩成熟,对于这种凑巧帮上的忙也不想居功,但如今面对这种真心实意的感谢和真挚笑容时,竟然也不由自主的感到了愉快和欣喜。 这就是乐园王子么? 真可怕啊…… 看着槐诗的面孔,想到传闻之中的事迹,末三便不由得一阵叹息:“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将来就要被刀了呢?” “啊?” 槐诗懵逼。 “啊,没什么,咳咳,说回正题——”末三的神情再度凝重:“你应该感受到了吧?内部和外部的差别。” “确实。” 槐诗抬起手,握了一下,比划出了一个拔刀的姿势。 愤怒、悲伤、苦痛、悲悯、怨憎……往日召之即来的源质武装,竟然没有回应,更可怕的是,感受不到圣痕的存在。 云中君、大司命,尽数不再。 “真奇妙啊。” 他轻声呢喃:“明明具备灵魂,但是却无法阐发能力,能够感受到奇迹,但是却无法定型圣痕——” 升华者赖以呼吸的空气,竟然被排除掉了。 奇迹也好,灾厄也好。 全部被万世乐土BAN掉了。 这个版本没有那些功能,对不起。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本能 为了这个世界的稳定,也为了让食物链的循环更加快捷,牧场主将所有奇迹和灾厄尽数排除,割裂,绝缘。 圣痕在这里根本无法存在。 个体的力量无限制的变得渺小。 而极意也同样如此。 归根结底,极意就是俺寻思。 俺寻思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俺寻思一拳能搞个交响,俺寻思如何如何……可遗憾的是,在万世乐土的服务器里,一切都是牧场主的寻思,没有其他人寻思的空隙。 而状况变成这样,也依旧是老样子。 ——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是,既然规则被定下了,那么就必须遵守,自己这边用不了……至福乐土他们也用不了! 否则但凡有一个小小的空隙,万世乐土的完美循环都会不攻自破。 而坏消息是,他们根本没必要去用。 为了构建起人类食物链,牧场主在万世乐土内部填入了波旬的污染,投入了统治者们作为基石,令贪欲和恶意百倍暴涨。 而为了加速了世界的发展和食物链循环的速度,又引入了工坊主们的技术,不断的淘汰和轮回之中,构建起了如今的世界。 波旬的统治者和工坊主们隐藏在幕后,掌控着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力量,同时又握有最尖端的技术和来自永世集团的诸多专利。 而现境这边,大家只有一颗和地狱拼个你死我活的心。 怎么打? 拿头去打么? 末三磕掉一整罐劣质酒精混成的啤酒之后,忍不住无奈叹息:“没有圣痕,只有一点炼金技术,状况对我们压倒性的不利啊。” “这不对吧,三姐——” 在寂静中,她听见了槐诗的话语。 如此平静。 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可当她抬头时,在闪烁的灯光下,便看到那一张俊秀面孔上所浮现的笑容——在阴影的笼罩之下,如此愉快。 明明如此温柔,可又毫无温度。 只有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闪烁的灯光,便仿佛地狱里涌动的烈火一样。 “以为没有奇迹的世界?” 槐诗微笑着,像是舔舐爪牙的怪物,喜形于色:“这对我们而言,难道不是压倒性的优势么——” 就在他身后,细长的阴影随着灯光的摇曳而在墙壁上蠕动。 仿佛行将井喷肆虐的恶意之潮。 只是,听到这里……槐诗就几乎快要忍不住手舞足蹈,大笑出声。 这是什么天胡开局? 不,比那还要离谱——对自己最不利的东西,竟然在开局之前就被对面给彻底BAN掉了?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吧?! 归根结底,还是末三,太过于正常了。 应该说,是她太尽忠职守。 太合格了。 她是一个合格的现境卫士,是东夏谱系培育出的珍贵栋梁和基石。她完美的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和任务,保卫现境、保卫东夏不受地狱的侵蚀。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陷入盲区。 这是思路的分歧。 她忽略了一件事情…… 破坏,永远比创造要简单! 哪怕破坏和创造的是地狱也一样…… 破坏是火焰。 破坏是海潮,是蝗灾和地震,是一旦扩散开来之后就无法收拾的不可抗力。是一切秩序和美好成就的死敌。 因为创造和建树是如此的困难,需要披荆斩棘,需要去排除万难,去斗争一生,才能够眺望到希望的曙光。 可破坏,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需要一个意外,一粒老鼠屎,一个叛徒,一个拖后腿的废物……甚至,一枚马蹄铁。当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只要一根导火索,就足以让全盘彻底崩溃。 可同时,破坏也太过于脆弱,太过于危险。 破坏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被各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和因素,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掐死在萌芽之中…… 如今一听到自己能够没有任何干扰的在一个威胁只剩下摄像头的地方安心发育度过大前期,他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不,已经笑出声了。 “反正,接下来的事情,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三姐通知我吧。”他起身道别。 “唔?你难道不跟我们一起?”末三疑惑。 “嗯,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怕到时候会有些合不来……更何况,郭老的风格,我也不太吃得消啊。 为了避免到时候起什么争端,我还是单独行动就好了。而且我做的事情会有点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连累你们暴露……” “你确定么?” 末三的神情严肃,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万一失手的话……” “放心。” 槐诗想了一下,耸肩,得意一笑:“我最擅长的,可就是坏人好事了。” 只是,临走之前,他指了指角落里不断蠕动的‘原照’:“对了,这玩意儿可以送我么?” “啊?” 末三呆滞。 “我这边还缺个跑腿。” 槐诗蹲下身,捏着下巴,端详着这个曾经喊过自己‘小槐’的臭弟弟,露出一笑:“我觉得他就很合适。” “唔,唔唔唔——” 原照惊恐的瞪大眼睛,在束缚下奋力的惨叫起来。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狞笑的槐诗向着自己身处毒手。 黑暗,遮蔽了他的眼睛。 …… …… 白银之海的投影,‘社畜快乐室’。 在源质层面进行投影的超大型会议室内部的时间在特地的调控之下,已经刻意的进行了加速。 相比之下,外界的一切都在万倍的时间差之下,近乎停滞,内部二十四小时的时间甚至不够一次眨眼。 即便如此,相对于这一片战场之上每秒钟所产生的恐怖讯息和情报量,仍旧让人感觉时间不够。 数之不尽的头脑在此处以灵魂所能容许的上限进行着思考,并分析着万世乐土内传来的情报和消息。 而就在两件报告的短暂闲暇之中,叶戈尔本能的揉了揉眼眶,想要缓解自己甚至感觉不到的疲乏和困倦。 压抑烦躁。 而看到了在这种地方还抽着假烟喝着假酒还在吹口哨的罗素,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这时候还给自己添堵,把我气死你有什么好……等等,自己真的被气死的话,这老王八好处就大了去了! 不行,不能着了他的道! 只是,看着这老东西依旧风轻云淡的样子,他就开始羡慕起这一份拔群的定力来。 当所有人都身处迷雾之中,徘徊、摸索和惊恐于未知,不断思考,在一切不详的风吹草动中胆战心惊的时候,能够有人平静淡定的去面对这一切的话,那可太让人安心了。 哪怕这一份平静是假装出来的也没有关系。 而想到对方为了天国谱系的发展,竟然将自己的学生和继承人也毫不留情的丢进那一片地狱里去的时候,他便忍不住为这决心和狠辣而感慨。 “话说,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么?” 在无数灵魂的投影中,叶戈尔发起了聊天。 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下,将槐诗丢进那一片未知的地狱中去,甚至没有对灵魂和认知做处任何的防护,直面凝固和污染…… 实话说,连统辖局都觉得罗素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甚至怀疑罗素为了不让槐诗崛起的势头威胁到自己的领袖地位,想要对自己人狠下辣手…… “啊?” 罗素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摇头:“没啊,我们说话的时候不是就在这里么?我罗素这种正人君子,从来都是守口如瓶,绝对不跟人乱说机密的。你看,就算是我的学生也一样!我这个当老师的,实在是痛心啊……” 前半句话还能当人话听听,后面的就只能当半夜王八叫了。 “你……” 叶戈尔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想要弄死他?” 你不想要他你直说啊!我们统辖局已经眼馋槐宝很久了!搞大肚子也没关系,这个盘我们接啊! “哪里的话!” 罗素大怒,“东夏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了他三四年的老师了,就是他八九百辈子的爸爸!哪里有爸爸害儿子的道理?!” “那为什么?”叶戈尔摊手,“你看,这种事情,总是说不过去的,对吧?” “好吧……” 罗素无奈,挥手,想了一下之后直截了当的说:“告诉他,只会妨碍他发挥。” ??? 叶戈尔斜眼看着他。 你个老王八是不是在逗我? 不,你就是在逗我—— 可罗素,却露出了那种让人烦躁的古怪笑容,仿佛隔着朦胧薄纱一般,如此模糊和暧昧。 “你知道,什么状态下的槐诗,才是最强的么?” “嗯?” 叶戈尔不解,同时开始提防。 你又要唬我了是吧? “实话说,一直以来,我都很疑惑——槐诗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罗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幻影中的假酒,躺在靠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看,这就是教育家的通病,教多了人,看多了书,就总想要寻根问题,找出原因。 众所周知,有很多,很珍贵,很罕见或许也很常见的潜质和性格特征,会让人走向成功。 但唯独槐诗是个例外……” “仔细去划分的话,你会发现,他不属于你所认识到的成功者里的任何一种——” 罗素摊手:“可见鬼的是,他偏偏成功了,毫无瑕疵,毫无道理的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以至于,理论违背了现实。 要么现实有问题,要么理论出现了漏洞,或者两样都有。” 叶戈尔听到现在,不由自主的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 “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观察我这位学生……性格上,马马虎虎,算得上是平易近人吧。除了大提琴之外,只有每天打游戏养成了习惯,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浪费时间。” 勇气?鼓起勇气氪金只敢氪一单还惨遭沉船算不算? 智慧?都去手游氪金了哪里会有这个东西…… 力量?未来可期,但一开始不也根本没有么? 心狠手辣?没有!这货优柔寡断的要命。 身残志坚?对不起,这货还没残就已经开始咸了。 野心炽盛?更没有!槐诗但凡有点上进心,自己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头秃! 至于其他称得上好的品质,他好像每样都有。 但每样都不太够。 就算拿着放大镜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去抠的时候,也找不到什么特别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亮点。 可当这么一条咸鱼,真正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候,却会让人感觉这个世界上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实在是太过于矛盾了。 也太过于不正常。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直以来,我都在疑惑这一点,直到我发现问题的本质。” 罗素露出古怪的神情,不止是自嘲还是无奈: “——他的本能。” 能力,决心,手腕,城府。 其他的一切罗素都曾经见过不知道多少。 可唯独那样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害怕。 就好像是有人在一台豆腐店的AE86里塞了一台航天火箭的喷射引擎一样,而且还附带了存续院的黑科技油箱。 平日里好像老年代步车一样的状态不过是节能模式。 当它真正的被唤醒的时候,不但能够将所有的对手甩在身后,在赛道上横冲直撞,而且还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顺带把叔叔的奔驰掀翻在地上然后来回的碾。 “就好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一样,你能理解吧?” 罗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长年累月的积累,基因上的遗传,还有偶然之间的意外,都会告诉你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思考的方式,乃至决定的倾向和对待一切的认知。” 他说:“有某种很可怕的本能,就在槐诗的脑子里——” 其他人的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充其量不过是尖叫或者是逃亡而已,而他的应激反应……却狂暴的太过于吓人。 他会本能的进攻,本能的拒绝,本能的进行回避,本能的选择救赎之后,本能的选择拥抱一切。 罗素曾经怀疑这是彤姬的引导和手段,但是经过长久的观察之后发现,彤姬对此似乎也一无所知的样子。 那么,问题就一定出现在彤姬苏醒之前……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赌局结束的时候。 当盖亚碎片迎来太一的降临。 带来久违的气息。 那样肃冷的眼神仿佛似曾相识,充满了熟悉感——说不上冷酷或者是疯狂,可罗素却感觉其中隐藏着某种渴望。 渴望着毁灭整个世界,然后重新去再造…… 掌控万象,破坏所有,毁灭一切。 然后,在废墟之上重塑新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罗素才明白。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寻烦恼。 或许,槐诗的成功只是一个不具备任何复制可能的意外。 再或许…… 他并没有刻意的去做过什么。 ——只是本能的,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礼物 圣都,低层区,阴暗的沟渠之间,蚊蝇飞舞。 披着黑袍的疤面人推着一辆双轮车,冷漠的穿行在那些闪烁的霓虹和流莺之间,冰冷的眼神斥退了所有上前靠拢的笑脸,就算是阴暗处探头的流浪汉以及壮硕的大汉,在看到那一双眼睛之后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感受到了寒意。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觉得,杀气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不过是道听途说一样的东西。可真正被那一双眼睛盯上之后,随之而来的冰冷和汗毛倒竖的恐惧便令生物的本能感受到了危机。 死亡的危机。 那个家伙,是真的杀过人的,而且,绝对不止一个。 尤其是盖在双轮车的车斗的破布下面,那一团怎么看都像是个活人的东西在不断蠕动的时候…… 一切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想要靠近。 少管其他人的事情。 少管没有油水的事情。 少管会惹上麻烦的事情。 想要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底层活下去,那就要将这些道理铭记于心。 很快就没人胆敢再靠近了。 双轮车一路走街串巷,穿过了阴暗的小巷之后,最后,掀开一道尘封的闸门,露出里面破败空旷的空间。 一个早已经报废的机车维修店。 配备成套的车床、工具以及改装设备,乃至材料。 这就是槐诗唯一向末三所要求的东西。 在末三打过电话之后,不到三分钟,邮差就已经将钥匙送上了门。由此可见,这些日子东夏在底层也不是一无所获。 只是在看到邮差那一双令人眼前一亮的坚定眼眸时,槐诗已经不知那群家伙究竟想要搞出多大的事情来了。 送个钥匙来的都是这种感觉随时可以扛着长枪短炮和征伐天使们去拼个你死我活的人才…… 而手上的老茧和残缺的肢体则证明了他至少在一个月前都还是一个干粗活的工人而已。 这还是你说的进度缓慢? 三姐你是不是在凡我? 在刺耳的声音里,槐诗落下了卷闸门,将那些窥伺的目光隔绝在外之后,点亮了黯淡的灯光。 摘下面具,周围检查了一圈工具,便随意的支起了简陋的炉灶,开始拿着易拉罐熬起了刺鼻的汤药起来。 不拘清水还是饮料,拿酒精和污水都没有任何问题。 原本还带着红锈的水从水龙头里出来还没几分钟,加入了那一包漆黑的药粉之后,竟然迅速的变得清澈透明,芬芳诱人起来,甚至闻的槐诗饥肠辘辘,趴在罐子上面想要尝尝味道……已经不是邪门能形容的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药粉里面夹杂的一片冻干白菜叶子的时候,便忍不住挠头。 “这他也是开水白菜?” 郭老头儿的恶趣味实在是够了。 很快,端着‘青春版开水白菜·人生重来汤’的槐诗,掀开双轮车上的毯子,紧接着,一张苍白的面孔就暴露在了闪烁的灯光下,如此惊恐。 “你们这是究竟是什么人啊!你们这群人,害人不浅啊!” 拔掉嘴里的破毛巾之后,他先抬头看了一眼两边,确认那个看上去十分可怕的女人不在之后,才勃然大怒,向着槐诗怒吼:“真的太过分了,我完全不知道你们这群家伙在搞什么! 你知道你究竟干了什么吗,槐诗!我们现在的业绩还不过平均水平啊,呜呜呜……” 控诉到这里,他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才二十岁,才刚刚当上主管……不行,举报,举报,必须举报!不举报,哪里有圣都的美好未来,哪里有……草,等等,你要干什么?” 铁钳撬开了他的嘴。 不存在铁钳一样的手掌,只有槐诗手里的铁钳,粗暴的捅进去之后,端起了清香扑鼻的汤药,温柔一笑。 “来,大郎,喝药了。” 槐诗说,“你生病了,要多喝热水……” “唔!!呜呜呜,救命啊,救救救救救救……咕,杀人啦……” 原照不断的惨叫挣扎,提泪横流,眼看他那么痛苦的样子,让槐诗分外不解,不是说改版之后味道酸酸甜甜很好喝么? 一直到灌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手里倒进原照嘴里的汤还在冒泡呢。 “啊这……” 槐诗顿时尴尬。 别原大少还没有觉醒,就被自己一壶开水给烫死了吧? 幸好,在喝完之后,药效就已经开始了。 先是浑身抽搐,然后口吐白沫,最后满地乱爬……好吧,没有满地乱爬,倒是让准备好摄像头的槐诗很失望。 一声惨叫之后,原照便仿佛从噩梦里醒来一样,挺身而起,剧烈的喘息。 汗流浃背。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究竟做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梦,梦见他改头换面,字面意义上的从新做人,从小立志成为卷王,然后一路乘风破浪,表现优异,宛如一个爽文主角的当,还受到了集团大小姐的垂青,开始平步青云,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了业务部门的主管,而且部门上下团结一心,众志成城,誓要做出一番事业。 结果就在他人生得意,即将再上巅峰的时候,忽然跳出来一个叫做槐诗的狗东西,一通组合拳就把自己打得吓醒了过来。 妈的,为什么梦里也有这个狗东西! 原照回味着自己的梦,已经泪流满面。 而等他抬头看到槐诗的笑容时,就哭的根本停不下来。 梦里有就算了,醒了为什么也还有! “嘿,嘿,嘿!” 槐诗在他的眼睛前面伸手晃了晃,“原主管,回神,回神。” “……” 原照呆滞的看过去,然后,才仿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青红白黑变化不定,到最后一片灰败,这才算彻底醒了过来。 “看来是差不多了。” 槐诗满意的点头,问道:“在?三姐让我问你,为什么不喝汤?” 以他对原照的了解,这小子虽然讨嫌了点,中二了点,轻浮了一点,飘了也不是一点,但就算是个纯正臭弟弟,也不至于分不清轻重好坏,刻意去作死才对。 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我喝了啊!”原照悲愤:“大宗伯熬的东西,我敢不喝么?虽然……剩了个底子,流了一两滴,但我绝对是喝了的!” 槐诗摊手:“那为什么会这样?” “……” 原照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视线飘忽:“之后干架的时候,肚子上被捅了几刀,大概、兴许、可能……是漏了……吧?” 绝了! 槐诗这可算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看到能冲阵把自己冲自己成筛子的操作。 他甚至怀疑,这小老弟自从解锁了原家的传统艺能之后,就已经浪到飞起,根本不把受伤当回事儿了。 传家碧血是让你这么用的么? 这要回头让原家老爷子知道,不得让你爽上天? “这么能作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啊。”槐诗感慨。 “你还有脸说别人么!” 原照大怒,挣扎,然后发现绳子捆着挣扎不动之后,怒吼:“三姐在哪里?我要见三姐!我要见大宗伯!我为东夏流过血,流过好多血啊……” “别想了,你三姐把你送给我当牛马了!好好当好跑腿小弟这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槐诗看着他惊恐的脸色,拉来一张椅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稳了,才似是无意的问道:“说起来,之前你喊我‘小槐’喊得好像很爽啊。” “……” 原照下意识的向后靠了一点,看着这狗东西渐渐狰狞的笑容,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抽搐着,挤出一个笑容。 “这个……你听我解释……” “嗯,我听着呢。” 槐诗翘起腿,回头看了一眼摆好的各种工具,神情就越发的愉快:“不着急,烙铁预热已经好了。” 他把瓜子放到旁边,炉火里烧到发红的钢铁照亮了那一张笑容:“等我忙完之后,咱慢慢说。” 漆黑的阴影笼罩了原照的面孔。 在绝望里,只剩下最后的呐喊。 “……你不要过来啊!” …… …… 实际上,槐诗也没有变态到拿着烙铁去折磨插粪小郎君。 吓唬吓唬就完事儿了。 等原照知道厉害和轻重之后,把绑松了,打发他除尘扫地,搬运东西去了。 而到了后面,等车床和工具修好之后,根本就没有原照什么事情了。 递个钳子和扳手还行,这种技术活儿让原大少来帮忙根本就约等于添乱,为了自己的血压和原照的生命,大家还是不要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比较好。 于是,就仿佛回到了福音金融的虚幻时光一般。 槐诗通宵达旦的加班赶工。 而狗领导原照则在装模作样结束之后,躺在角落里呼呼大睡,哪怕周围的声音如此刺耳和嘈杂,依旧枕着一根工字钢躺的香甜无比,哈喇子流了一地。 这一份入乡随俗的通透和接受命运之后躺平的坦率倒是令槐诗刮目相看,然后顺带在命运之书上又记了他一笔。 今天少加的班,改天再让他加倍的加回来! 而等原照终于睡够了,再度从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稍微动了动身体,就听见周围乒铃乓啷倒了一片的声音。 整个工坊,竟然都已经没有立锥之地。 在没有昼夜分别的底层黑暗里,窗外依旧闪烁的霓虹灯光透过了狭窄的透气窗,照耀进来,便照亮了一片子弹的铜光。 一颗颗拇指粗细的巨大子弹竖起,在堆满了桌子之后,便在地上规矩的排成了令足以所有强迫症幸福安眠的密集阵列。 而墙壁上,货架上,抽屉里,都已经被摆上了一具具粗犷、简陋但是却威慑力十足的沉重枪械。 而这还只不过是为数不多的成品。 还有数不清的零件在墙角堆积如山,等待着组装。 “看来,这种程度的设备和这点材料,也就只能做出这点玩具了。” 槐诗端着垃圾咖啡粉冲兑出来的速溶,欣赏着自己一夜的成果。 就在他身后,一具残缺的金属装甲已经初见雏形。 棱角狰狞。 “凑合凑合用吧。”他遗憾的轻叹。 “你管这叫凑合?” 原照端起一把枪械来,好奇翻看虽然没见识过这种和现境有微妙差别的玩意儿,但得益于简陋的结构和槐诗特地的傻瓜版设计,三两下之后就搞明白了怎么使。而看着满屋那足够武装上百人的武器,又看向基本已经报废了的车窗和工具,就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这是怎么搞出来的?” “不好意思,现境唯一一位铸造之王,就坐在你的面前。 这种除了重复的体力劳动之外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东西,和乐高根本没什么区别,不,甚至比那可能还简单些……” 说着,槐诗抬手,冲着满屋的产品指了指:“醒了就去干活儿吧,装箱打包,我租的车等会儿就到了。 咱们今天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 原照皱眉,狐疑的问:“该不会是准备抢银行吧?先说好,我可是绝对不断后的!” “嗯?能抢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去银行呢?” 槐诗不解:“不论是从来钱的效率和投入产出的性价比上来说,都不算高啊。 真要搞乱子的话,还不如去炸了污水处理……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回来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还得再买点材料—— 还有装甲车辆的改造,也要提上日程了,对了,你会开车吧?不会也没关系,我送你去学……” 糟了。 造孽了…… 眼看着这狗东西兴高采烈的在本子上开始计划的样子,原照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就好像是自己好像不小心按了一个非常醒目的红色按钮。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本能的就感觉不妙。 “那这些东西呢?” 只是,在装箱之前,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难忍好奇。 “唔,这不是牧场主的生日就快到了么?” 槐诗笔下不停,笑容却变得和蔼又慈祥,“送给‘好孩子们’的圣诞礼物,也该搬上麋鹿车啦。” 叮叮当,叮叮当。 铃儿响叮当~ 模糊的哼唱声,就这样,在无数的子弹和枪械之间,扩散开来。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红按钮 两个小时后,灰头土脸的原照终于将最后一箱‘礼物’搬上了槐诗租来的不知道第多少手的垃圾‘麋鹿车’里。 还顾不上擦把脸,已经拾掇了一身新行头的槐诗就已经晃晃悠悠的出来了。 红衣红裤红帽子,虽然都是皮革朋克版,但吼吼吼笑上那么几声时,倒也有点圣诞老人青春版的样子。 “走了,上车。” 他扯开了快掉下来的车门,向着原照招手:“咱们出门。” “这是去哪儿?” 原照嫌弃的看了一眼皮革都烂光了露出弹簧的副驾驶座,磨蹭了半天才上去。 “随便逛逛,随便走走,就当存问风俗,刚来到一个地方,不都是先熟悉环境么?”槐诗回答。 “……” 原照总感觉跟不上这货的脑回路,盯了他半天,忍不住叹气认输:“你总要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吧?” “问得好!” 槐诗想了一下,耸肩:“我也没想好!” ??? 原照的神情渐渐古怪,总感觉他们俩中间有一个人的脑子出了问题。 “经过我昨晚的思考和计划,简单来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大概分为几个步骤。” 槐诗继续解释道:“首先,咱们先去找一帮死不足惜的烂货,嗯,这个在下层区到处都能见到,跟韭菜一样,不值钱。” “然后呢?” “然后?然后当然是教导他们,引领他们,感化他们啊。” 槐诗拍手一摊:“最后,让他们尽量死的有价值一点……死的没价值也没关系,死了就行了,死的越多越好,越惨越好。 所以,我们的目的是——帮助世界变得更好!” 好个鬼哦! 信了你的邪! 原照正准备反唇相讥,可他却发现,在说这种话的时候,槐诗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好像刚刚俩人聊天时说吃猪头肉配什么最解腻一样。 一样的认真,也一样的仔细。 “……” 沉默里,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轰! 引擎发动。 排气管震颤着,浓烟升起。 脏兮兮的破烂货车在劲爆的电音说唱中启动,轮胎碾过地上的垃圾和发臭的水泊,顺着阴暗的街道汇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 整整一天,槐诗都开着那一辆破车,载着原照在下层区乱逛。 说是下层区,但实际上林林总总也分了十几层,而且区域也从市中心暗不见天日的幽暗区域再到郊野范围中万里干涸的荒土,乃至一个个巨大的加工站和工场…… 就算偶尔停车下来的时候也都是微笑的掏出钱包,给拦路者把保护费交了。 末三留给他的巨款在短短的一天里就去了一小半儿。 万幸的是大家对货箱里最外面那一层臭果子烂鱼老鼠肉都不感兴趣,也免了槐诗动手的麻烦。 开了一天车下来,他手都开麻了。 总算对下层区有了基础的认识。 一开始的时候原照还干劲儿满满,摩拳擦掌,要大战三百回合,可到最后却发现,槐诗只是开车,到处乱逛,不由得失去兴趣,在副驾驶上呼呼大睡。 原本开车的活儿是丢给他的,遗憾的是,原大少虽然是个杀人放火破军斩将的顶尖升华者,而且武能冲阵打硬仗,文能大学少年班,战能骑马,闲能插粪,斗鱼粉丝还破十万,狗耳少年的虚拟形象让不知多少大姐姐春心萌动,慷慨解囊,甚至还想解点其他的什么东西,可谓一代冉冉升起的管人新星…… 就这么一个人类高质量少年,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却因为年龄未满十八,没考驾照? 连自动挡都没摸过! 用原照的话来说:原本家里是让学过,可骑马不方便么?还要啥车啊! 这就让槐诗很想打人。 他也不是没有现场教学的想法,可实在是没有刚出门就入院的勇气,只得悻悻作罢,亲自开车。 “你跑了一整天了,有啥收获啊?” 晚饭的时候,俩人在车厢里用冷掉的饭团匆匆解决,原照扣着牙缝问,蹲了一整天副驾驶,如果不是体质够好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麻到起不来了。 “要说有,确实有,虽然不多……” 槐诗细嚼慢咽着那一块冷饭,含糊的感慨:“这世道,果然他妈的糟透了。” 一言概之,大概就是所谓的五浊恶世吧? 在波旬的污染之下,欲望被疯狂放大的世界中,人类除了智识和技术之外,几乎和兽类无异,支配欲、野心乃至本能欲望都在无时不刻的蠢蠢欲动。 对美酒美食美服美人的追求已经畸形到令人恐惧的程度。 在现境被打击到不能见光的禁药在这里堂而皇之的在便利店内进行出售,甚至逢年过节厂商还会推出免费品尝的套装,为了从同行手中抢夺市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整个圣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禁药市场,竟然是被圣都最大的药厂所占据。 在亲眼看到路边的小孩儿娴熟的拿着小铁片将石板上的粉末分成条状的样子之后,槐诗就对这个世界的底线不再抱有任何善意的幻想。 黑帮之间的火并是家常便饭,而体面人之间的搏杀也未必好看了多少。 不存在所谓的理念上的差异和制度上的优劣,只有利益的联合彼此之间毫无怜悯和犹豫的蚕食和吞并。 同行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同事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办公室里无处不在的阴谋、陷害和撕咬这些在记忆中司空见惯的事情根本不用多说,而警卫和管理部门光明正大的腐败更是让槐诗大开眼界。 如此的世界已经在福音圣座的内部延续了不知道多少时光,多少个轮回。 而当万世乐土终于展开之后,便以这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迈入成熟期,结出了丰厚的果实。 一切反抗的萌芽都会被高层的巨阀们联手镇压,而一切外来者的干预都被征伐天使们毫不犹豫的抹除。 牧场主成功打造出了新世界的食物链,让人类划分出了三六九等,彼此相食,同时,也只能彼此相食。 已经烂透了。 没得救。 哪怕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面对这天胡起手的开局时,槐诗竟然感受到不到丝毫的欣喜和愉快。 除此之外,今天一整天圈定了的黑帮势力范围和所有集团的实际运作状态还有警卫岗哨位置之类的,也都只能说是赠品了。 “狗咬狗的斗争,果然一点美感都没有啊。” 原照听见槐诗莫名的感叹,回头看去,却发现他将塑料袋往窗户外面一丢,就拧动钥匙,再度发动货车。 在吭哧吭哧的货车再度驶入阴暗,黯淡的霓虹在槐诗的脸上拖曳出一道道跳跃不定的阴影。 “准备好,要开始工作了,原照。” “啊?”原照茫然。 “等会儿我不叫你说话,你就别说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槐诗吩咐,“不要试图理解那帮家伙的逻辑,也不要试图去同情他们。” 他想了一下,最后总结道:“简单来说,不要思考就行了。” 原照傻眼:“那不就跟工具没什么区别了么?” “你以为呢?” 槐诗将包着塑料袋的枪,还有一个头套,丢进他的怀里,“做好工具人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我看好你哦。” 用不着理解垃圾们的苦衷和悲惨过往,原照还是老老实实做他的天真可爱小宝宝吧。 总比中二病发了之后再去搞什么事情好。 这里不需要英雄。 …… 很快,一路吭哧冒着浓烟的货车,停在了一条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巷子口。 就在巷子里,几个蹲在巷子口不知道在抽什么玩意儿的年轻人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乱毛,好像正在商量着晚上去哪里搞点好东西来,听到刹车的声音,警戒的向着这边看来。 然后,就看到一个浑身红艳艳的家伙跳下了车。 带着灿烂的笑容,十足热情。 “HELLO,各位晚上好啊!” 槐诗兴高采烈的展开双臂,宣布道:“你们还好么?我给各位带来了一点礼物。一点,好东西……” 就在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槐诗便笑容一收,后退了一步,拍了拍原照的肩膀,说:“揍他们。” “啥?”原照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回头。 可槐诗却只是看着他。 并没有重复。 而在听清楚的瞬间,最前面的人就已经浮现出阴狠的神情,拔出早已经握住匕首的手,冲上前来,对准原照一刀捅过去: “我挑你老……” 啪! 所有人都感觉到眼前一花。 随着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地上就多出了一个满地打滚的不可燃垃圾,而原照,喜提简陋匕首一把。 倒是省了槐诗一番口舌。 接下来的事情也根本不用去想,既然对方‘主动挑衅’的话,这些日子憋屈惨的原大少可不至于手下留情,劝人弃恶修善。 揍就完事儿了! 哪怕没有圣痕和奇迹,从小棍棒娴熟,精通武艺的原大少也不至于被这几个垃圾放翻。前后十秒钟不到,哐哐哐,三拳的功夫,地上满地打滚的不可燃垃圾就又增多了。 等原照回过头来时,靠着车看热闹的槐诗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垃圾:“把他们的钱全都拿过来。” “啥?” 原照呆滞。 “钱啊。”槐诗笑眯眯的说:“收钱就得了,总不至于要命吧?” “等等!等等!” 地上痛苦翻滚的领头者顿时惊恐呐喊:“我有钱,我有钱,就在我口袋里,大哥,不,大爷,饶命!饶命!看在野牛哥的面子上,千万别……” 不等原照再说话,几个连滚带爬的人就已经挣扎着蠕动到原照的脚边,还囫囵着的胳膊手急忙的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逃出来,生怕他不收。 急的还想要跟他磕一个。 很快,两个破破烂烂的钱包,一把钢镚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就被送到槐诗的面前。 “一百一,二百六……” 槐诗大概清点了一下之后,不屑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啐,一群穷逼。” 说罢,将那点钱丢进工具箱里,转身从后面的货箱里抽出一个,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枪和两个弹匣。 就在几个人惊恐的惨叫声中,随意的丢在了他们的身上。 “喏,钱货两清,本店本小利薄,暂时不提供发票、质保以及保养——” 槐诗最后洒下一张名片,挥帽道别:“期待各位的下一次光临哦。” 关上车门,带着懵逼的原照,走了。 留下同样懵逼的几个家伙,面面相觑。 甚至暂时忘记了骨折和内脏压迫的痛楚,看着手里的沉甸甸的武器和弹夹,难以置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大家看,这个枪,好像是真……” 轰!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迸发。 两声惨叫里,血色喷出。 被枪打中的倒霉蛋当场断成了两截,一声惨叫之后就再无声息,而另一个不小心扣动扳机的家伙,被后坐力又打断了一条肋骨,惨叫之后陷入休克。 剩下的两个人,呆滞的看着对方。 许久,低头看向那个哪怕在昏死过去之前也下意识抱住了武器的‘同伴’。 不约而同的,吞了口吐沫。 眼瞳却无法掩饰的,亮了起来。 这可真是…… “……好东西啊。” …… 货车开过了两个街口之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巨响。 原照吓了一跳,警惕的回头。 而槐诗则淡定的扶着方向盘,继续开车。 “为什么要给他们枪?”原照无法理解。 “你这是哪里的话!”槐诗越发不解:“只拿钱不卖东西的话,不就是抢劫了么?” “……” 原照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想搞事情。” “为什么是我想呢?” 槐诗反问:“我只是做了好事情而已,廉价批发,半卖半送,只收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加工费。 总不能是因为我送了点礼物给他们,他们就学坏了吧?在那之前,他们就是垃圾了,从今往后大概率也会是。” “你看,就好像是只要给了小孩儿一个大红色按钮,那么他就一定会按一样……如果你不希望他们乱来的话,就不应该把那么危险的东西放在小孩子可以碰到的地方。 可按钮不是我放的,死熊孩子也不是我教的,这个世道变成这样也不能怪我。” 槐诗停顿了一下,无奈的耸肩:“我充其量只是告诉他们,那个红色的按钮是可以按下去的而已……” 说着,他忽然一脚踩下刹车。 破烂货车戛然而止。 槐诗摇下车窗,向着另一处小巷里的客人们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家好啊,在干什么?有空么?可以来消费吗?” 这一次,用不着槐诗再废话了。 原照推门下车。 开始揍人。 两分钟后,将钱丢进了工具箱里,丢下两把枪和三个弹匣,一张名片,走人。 业务渐渐娴熟。 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 不到一个通宵的时间,凭借着白天踩点的观察结果,槐诗将一整车武器半满半送的撒在了好几个大型势力的交界处和夹缝地带。 然后走人。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消失无踪,连车都已经被槐诗丢进河里了。 上百把不受管制的枪械流入了低层,本应该像是一滴水流入海洋一样,可是所引发的恶劣后果却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往日里没人看得起的瘪三们在忽然得到这样的礼物之后,纷纷摇起尾巴来,高调做人。 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的家伙们一旦开始放肆的,就像是出笼的恶犬一样,惹下了数不清的麻烦。 在天亮之前,一共有超过二百件劫案在中层区发生,十六家奢侈品店被砸。超过一百场毫无征兆的枪击案和火并。 以及,数十个帮会之间骤然激化的摩擦。 其中最憋屈的,大概是7号帮的大哥——在吃夜宵的时候,被一个楼下抢劫时走火的枪给隔着楼板,当场爆头。 而猖狂的大概是三个磕嗨了之后忘记自己几斤几两的家伙——他们开车的时候拐错了方向,将圣都警卫局的分部当做了银行,试图搞一把大的。 然后在死了四个警卫之后,被大的反过来搞了,自己连带着背后的靠山和大腿都彻底告别人世。 而暴怒的局长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收到了来自上层警告:干不好,就别干了。 于是,短短一夜过后,低层区喜迎新一轮大扫除。 多少不长眼或者干脆倒霉的瘪三儿被警卫队乱枪打爆之后,和死狗一起被清洁工丢进了养殖场。 所有人都在人人自危的同时,也知道了最近来了一号新人物。 ——一个喜欢随便乱送礼物的神经病。 姓名年龄性别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穿着一身很见鬼很喜庆的红衣服,好像个圣诞老人。 只可惜,脸上有疤,眼神凶狠,带得麋鹿还喜欢揍人。 除了会引发骚乱的礼物,最后给顾客们留下的,就只有一张名片。 遗憾的是,上面没有任何的联系方式。 只有一个栩栩如生的手绘狗头纹章。 歪头咧嘴。 向着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邪魅一笑。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美人 低层区,阴暗简陋的厂房中。 乱七八糟的设备被随意的堆积在角落里,偷来的赃车还没有来得及拆卸,被锁链或者起重设备悬挂在半空中,像是等待肢解和处理的死猪肉一样,在冷风的吹拂中微微摇曳。 钢铁摩擦,就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 寂静里,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角落里响起。 而半身都改装成了机械义肢中年男人在正中间焦躁的踱这着步,徘徊,等待着,每到外面响起细碎的声音时,都会紧张的抬头。 往日里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BOSS如今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也没有人敢嘲笑和轻蔑,实际上,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出任何篓子和差错,甚至就连问候和欢迎的措辞都再三演练过,生怕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贵客招待不周,有了什么闪失。 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他们连恼怒的神情都不敢有,反而像是被链子拴着的狗一样,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直到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迅速接近。 无线电里传来了岗哨的回报,令所有人精神一震。 很快,当铁门缓缓打开,穿着笔挺礼服、带着金边眼镜的男子昂首阔步的迈入,随手将凑上来献殷勤的小弟推开。 身后跟着一个服装朴实,衣角和袖口还沾着机油的佝偻男人,同样目不斜视,像是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蝼蚁。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等候许久的马丁展开双臂,热情的走上去:“保罗先生驾到,实在是让我们这里蓬……” “没用的话少说,我们赶时间。” 礼服男子保罗冷漠的推了一下眼镜:“来的路上我已经被业务部那帮废物伤透了心,希望你不至于也让我失望,马可先生。” “当然!当然不会!”马丁微笑着毫无羞恼,向着身后挥手:“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和那些其他人送上去的破烂不一样,这可都是完整的。” 两位手下赶忙将巨大的铁箱子端上来,掀开,便露出里面沉寂的铜光。 四把大小、长短、规格和模样都截然不同的粗糙枪械。 仿佛什么车库作坊里用蹩脚工具随便做出来的仿品一样,但却带着粗暴又冷厉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就……”保罗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佝偻男人推到旁边去了,一个踉跄,马丁急忙上前扶住,准备陪着笑脸想说什么,可是却看到保罗脸上的韫色一闪而逝之后,强行恢复了镇定,竟然什么都没有计较。 等待在旁边。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老头儿的身上。 佝偻的老男人趴在箱子的前面,半截身子都探入其中,小心翼翼的捧起其中的一把,轻柔的抚摸着它的枪身和棱角,眼睛亮的吓人。 那古怪又兴奋的笑容,看得人头皮发麻。 “呼,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呀?” 他怪笑着,眯起眼睛,粗糙的大拇指一点点的抚过了枪身,仍旧嫌弃不够一般,凑近了深吸了一口味道,还伸出舌头添了两下没有擦干净的油脂。 兴奋的神情陡然一滞。 就好像看到美人身上的疮疤和鼻毛一般,啐了一口:“妈的,垃圾机油……这个口感,是修车作坊里兑出来的润滑油? 精度也不够,右边偏了零点三,不对,零点四,但这么离谱的误差,制动效果是怎么做到的?怪,太怪了——” 嘀咕着谁都听不懂的话,老东西的动作飞快,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那一把沉重的武器迅速的拆成了上百个零部件分门别类的摆在了那一双带着浑浊阴翳的眼瞳前面,一个个的审视着,嘴念念有词。 很快,所有完整的枪械就被拆分开来。 可很快,绕着零件转圈的佝偻男人脚步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拿起了其中的一枚,然后另一枚,颤抖的手指在零件之间跳跃着,遴选,重组的动作飞快。 陪在旁边的马丁想要说话,可却被陪着老头一起来的保罗推了一把,顿时再度想起了自己的地位,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哪怕是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文盲,都知道,是哪个老头儿拿错零件了。他将两把武器之间的零件搞混了。 可随着老头的动作,地上的零件被再度归类。 宛如重生一般,依附在三具渐渐完整的骨架之上。 到最后,戛然而止。 只剩下三把残缺的武器,和一堆没什么卵用的重复零件。 “不对,还缺一点……” 老人趴在地上,死死的盯着那三把面目全非的武器,满是恼怒和贪婪:“究竟还差多少?这些东西的规格真的一样么? 你还隐藏了多少东西?” 寂静里,无人回应。 只有暴怒的老头儿一脚将地上的零件和碎片彻底踢翻,若无旁人的怒骂着,许久,终于冷静下来。 直到现在保罗才凑上前去,轻声问:“李大师,您看出什么来了么?” “看看看,光看有什么用?” 佝偻的老男人扯住了保罗,直勾勾的看着他:“这东西哪儿来的?设计的人呢?在哪儿?我要见他,立刻!” “呃,目前我们也正在找。” 保罗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目前,董事会迫切的需要您的意见作为参考,能不能麻烦您同我这样的庸人解释一下?” “啧,一群废物。” 李大师不快的松开了手,弯腰,将地上那几个碎片捡起来,随意的拆卸,重装,很快又让它恢复成了原本的形状。 “看到了么?” 李大师回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依旧一头雾水的样子,神情越发不快:“这些东西,是一整套的,不止是这几把枪…… 从一开始在设计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模块化程度。出现在这里的这些零件,起码还可以用四个不同的型号上面。 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找不出什么改进的余地……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吧?” 保罗微微愕然,旋即恍悟,神情渐渐凝重。 要么,设计这些东西的人是个不世出的绝世天才,脑子一拍就从无数猜想之中找到了最接近的路。 要么,就是有一家公司在暗中处心积虑的筹备着这一切——不断的迭代,不断的实验,不断收集数据之后,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取舍和淘汰之后,才形成如今的模样。 而在说完之后,大师娴熟的填装着弹匣,进行着繁复的调试,仿佛早已经演练过不知道多少次一样,忽然抬起枪口,对准了那些悬挂在半空中的汽车,连连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巨响迸发,接连不断的响起,门外传来了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想要冲进来,可又被老大马丁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当大师停止了动作之后,好几辆汽车已经被打炸了,断裂,燃烧着熊熊烈火。 “威力凑合,和公司的爆弹武器没有可比性,质量也太不稳定了,甚至会炸膛,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垃圾货色。 但是……好便宜啊。” 大师轻声呢喃着,低头看着手中已经浮现细小裂缝,即将报废了的武器,难以掩饰眼瞳中的钦佩和惊骇。 同样的效果,他们也能达到,甚至更好。 可这样的一把枪……用最垃圾的金属材料和最上不了台面的工具加工,从开始到结束,一个熟练工可能都用不了三个小时。 所耗费的造价,甚至比不上一瓶康愈集团的振奋剂。 完美的从垃圾堆里的每一个零件里压榨出了所有的价值,最后达到了如此惊人的性价比。 实在是,令人敬畏! 完全没有复刻的价值和必要,就好像财大气粗的人不会去在乎那么一点点损耗,更不会为了一套陌生的设计去改变整套的生产流水线一样。 可又是谁会专门为垃圾堆打造出如此惊人的杰作呢? 还是说,只是随意的信手而作? 和这一份让他隐隐绝望的巧思相比,就连那种不需要任何装药全部靠子弹内部金属反应形成破坏的未知技术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你们是不会懂的,保罗。” 大师端起眼前重新装好的武器,出神的端详:“你们永远不会明白——设计的精妙艺术,还有每一个棱角和弧度之后所隐藏的东西。 你们,无法想象。”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直白粗暴的铁疙瘩而已,可在一辈子都在研究武器的他看来,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仿佛会说话一般,向着自己倾诉着其中无穷的妙用和构想。 只是思考,便仿佛能够隐隐明悟它的用意。只是考量,便能够感受到其中所孕育的创造精髓。 “实在是美人呀……” 在出神之中,他宛如托着婴儿的襁褓一般,紧贴着它冰冷的枪身,渐渐恍惚:“听啊,它在唱歌呢。” 是啊,唱歌。 在冰冷的风中,那过热的金属零件在冷却时微微震颤,在崩裂时细碎的鸣叫,彼此摩擦时宛如声带震颤一般。 吟唱着,充满那些恶意的、狰狞的,有关于死亡和毁灭的歌谣—— 有那么一瞬间。 哪怕只是错觉…… 一辈子都浸淫在杀戮武器研究中的男人,感觉自己窥见了真理。 如此接近,又如此清晰。 …… 许久之后。 当微笑着的保罗将大师送进车厢,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辆豪华飞行器离去之后,笑容渐渐消散。 “马丁。”他轻声喊。 “我在,保罗先生。” 魁梧的黑帮头目低头靠前,宛如驯服的家犬一般,谄媚微笑。 “刚刚大师说过的话,如果传出去,后果是怎么样,用不着我多说了吧?”保罗冷漠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们最好不要出什么纰漏。” “是,我明白。”马丁不假思索的颔首:“稍后我会处理干净。” “很好。” 保罗微微颔首:“乐园动力对你一直以来的表现很满意,接下来我们也会继续支持,甚至,不是没有能够让你上一个台阶的机会……” 不论当了多久的走狗,马丁在听到那个称呼的瞬间,也依旧忍不住呼吸停顿。 乐园动力! 对于下层区的野狗们来说,那些雄踞在顶层的企业巨阀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货真价实的圣都之神。 而乐园动力哪怕是在‘众神’之中,依旧排行最为前列——其麾下的产业供应了整个圣都百分之九十的汽车,垄断了一切大型工程设备的份额,以及三分之一的武器枪械市场! “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 保罗冷声吩咐,“找到这个人,死活不论。” 马丁愣了一下,紧接着用力点头。 短暂的犹豫没有被保罗所察觉,很快,来自乐园动力集团的使者也离去了。 只剩下马丁站在原地,凝视着手中染血的名片。 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就像是野狗嗅到冬天靠近的味道一样。 如此不安。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标价 “喂?洛老兄?最近有没有空啊?七点半,龙之乡?没空,没事儿,下次再约。” “喂?刘易斯?七点半龙之乡,我来做东怎么样?兄弟去世了?没事儿,那下次……” “朱利安先生,哦?不在?那我等会儿打过来……” “弗拉基米尔,我,威廉,七点半,龙之……” 嘟!嘟!嘟! 这一次,电话没有说完,就被挂断了。 寂静的坊间里,威廉脸上强行挤出的笑容渐渐僵硬,变形,手里不堪蹂躏的电话吱吱作响,几乎快要被捏爆。 “他妈的——” 威廉脸上的疤痕扭曲着,像是虫子在蠕动那样,在充盈的血色之下,焕发出猩红。 这帮靠不住的狗东西,往日里都是威廉老兄威廉老弟,真到了用到他们的时候,不是爹死了娘家人,就是不在家……还有弗拉基米尔那个靠着自己上位的瘪三,竟然敢挂自己的电话。 “他妈的!他妈的!” 威廉一拳砸在桌子上:“干你妈!” 倘若现在不是多事之秋,他几乎就要冲进那个死毒虫的家里,把枪管塞进他的嘴里,直接扣扳机。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卖药的在自己面前威风八面了? 可现在,竟然连一个卖药的都敢瞧不起自己了…… 风暴突如其来。 所有人都没有做好准备。 不只是名下只有几间工厂和妓院的威廉,就连上面那些大佬们都死了死,残的残。在这突如其来的扫荡风暴里,肝脑涂地,和野狗一样被丢进老鼠养殖场里,变成饲料。 短短两天的功夫,整个低层区就好像被丢进了油锅里一样。 在圣都警卫们不留余地的打击之下,不知道多少往日威风八面的大人物变成了死狗,生意也几乎全面断档。 当新闻里喜报犯罪率大幅度降低,治安情况明显好转的同时,低层区的倾轧和斗争几乎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 巡警们在街面上击毙的那些瘪三儿们不过是小打小闹,见不到光的地方早已经丢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在阴沟里。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给下面这帮见不得光的家伙一个教训,新上任的中层区督查已经发下了警告:既然那几个不长眼的瘪三儿在中层区造成了不下五百万的损失,那么在月底之前,起码要交上去五百个脑袋去挨枪子。 五百个脑袋? 按理说,别说五百,就算是五千个死不足惜的人渣,开车在下层区这种地方转一圈,也能随便凑够了。 ——可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佬,究竟谁来出这五百个人呢? 哪怕是看上去混乱无比的低层区,实际上也自有其规则在,没有一寸土地是无主的,更没有一毛黑钱不需要交税。 十几个顶层的帮会和数不清的附庸乃至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瘪三们构成了这个畸形扭曲到极点的社会主体。而大家在常年的彼此攻杀之下,更是仇恨累累,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屡见不鲜。 如今有了近乎明示的指标之后,顶层的帮会们便开始率先拿那些小型的社团开刀,开始了新一轮的吞并和斗争。 原本状况还不至于如此糟糕,可7号帮那个倒霉大哥的死,就是第一块倒下的骨牌。 一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走火,直接引发了七号帮的激烈内斗,不知道多少个家族成员为了争夺大哥的位置,当天就开始了火拼。 而最终在圣都警卫的铁拳轰杀之下,曾经纵横低层区的7号帮彻底崩盘,四分五裂,变成了第一个倒在风暴之中的顶层帮派,被其他垂涎已久的饿狼们分食殆尽,只剩下一片街头的帮派,坐以待毙。 这就是第一滴血,第一块肉。 这一根导火索的引诱之下,已经尝到肉味儿的恶棍们再按捺不住,往日里堆积如山的矛盾和摩擦,直接引发了新一轮的厮杀。 你死我活。 而就在这一轮渐渐暴虐的风暴里,所有人都自顾不暇。 夹缝中求存的铁拳帮只能瑟瑟发抖…… 威廉不是没有向自己的靠山求助过,可往日里还算好说话的那位大人物如今却冷漠异常,并且要求这个月开始,孝敬提高三倍。 三倍?三倍啊,你妈的,都够你这个老王八蛋全家卖屁股一万年了! 一想到那巨大的金额,威廉脸上的伤疤就再次充血涨红,怒不可遏。可他敢说个不字么?如果交不上孝敬的话…… 一想到那可能的后果,他左手就隐隐传来了一阵阵幻痛。 同样的痛楚,在八年前,他得罪了‘红手先生’的时候,就已经铭刻在他的身上,每当他感觉到恐惧的时,被铁钳将手指一根根剪断的痛楚就会从钢铁义肢上泛起。 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听说周围几个街区,那些七号帮的残党们想要联合起来,先拿自己开刀的时候,熟悉的痛楚就已经再次出现,让他坐立难安。 可当他试图向曾经的大佬、盟友们求助的时候,结果已经让他心里最后一点热气儿都彻底凉透了。 “大哥,大哥。” 电话再度响起,里面的小弟惊慌失措的报告:“场子里来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想要搞事情。” 威廉先是大怒,本能的想要抽调人手让这些不长眼的家伙好看,可想起自己四面楚歌的境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呆坐在原地,就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掉都不知道。 但很快,电话重新响起。 “混账东西,连这点小事情都处理不好么!”威廉怒吼:“怎么做还用我教你们吗!” 可电话里并没有熟悉的声音,甚至号码都不是来自于他的下属。 而是一个陌生的数字。 嘲弄的笑声从里面响起。 “威廉先生,看起来你的日子过的不怎么样啊。” 没有听过的声音如此低沉,带着上层区特有的优雅语调,以及,俯瞰尘埃的冷漠气息:“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死定了吧?” 什么装神弄鬼东西! 威廉想要骂人,可莫名的心惊肉跳,甚至忘记了回应。 一时间,僵硬在原地。 只是粗重的喘息。 “别着急生气,威廉先生,我并不喜欢专门浪费时间去欣赏落水狗的狼狈样子。”电话里的声音说:“如果想活的话,就请老老实实的听着。 因为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 威廉咬着牙,脸上的疤痕一跳一跳:“你想说什么。” “看来,你已经收到七号帮那几个社团联合起来的消息了……现在的状况,想必你已经明白,你不吃他们,他们就吃你。” 那个冷漠的声音说:“为什么不做个真正的男人呢?” “你什么意思?!” 威廉压抑着烦躁和惊慌,强自镇定。 他当然明白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自己先下手为强。 可自己难道就不想么?问题是,只靠着自己手下那一帮只会拉皮条和揍彪子的垃圾,又能成什么事情! “别怕,我有礼物送给你。” 电话里的声音笑起来:“一份很珍贵,很珍贵的礼物,一旦错过,就会抱憾终身的那种……” 紧接着,他就说了一个地址。 距离威廉他们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一个卖身奴工们混居的公寓,一个房间号码。 “活命的机会,我给你了,威廉,只看你有没有胆子去拿。”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说:“祝你好运。” “你究竟是什么人?!”威廉质问。 电话里的声音笑起来:“唔,就当我是圣诞老人怎么样?” “你想让我给你当枪使?” 威廉的冷笑,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打断了,那个嘲弄的声音反问:“你觉得你有的选么?” 紧接着,电话挂断了。 死寂里,威廉的神情渐渐变化,到最后,彻底阴沉,两只眼睛一片通红。 就算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想要让自己当他的工具?做他妈的美梦! 别让自己把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找出来…… 想到这里,混乱中的威廉终于镇定下来。 为今之计,必须要先撑过这一波,七号帮那群落水狗未必能吃得下自己,只要自己肯割肉的话,未必不能…… 想到这里,他抬头扬声呼喊:“萨内蒂!萨内蒂你死到哪里去了!” 当等不到会计回应自己之后,他就拿起电话,播出号码:“萨内蒂,立刻来见我。” 可回答他的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隐约能够听见街头一片嘈杂混乱的声响。 “不好了,老板。”小弟惊恐的回答:“刚刚,萨内蒂先生被一辆泥头车给撞死了!” 一声嗡鸣,忽然从威廉的耳边响起。 他的眼前一黑。 泥头车…… 整个街区,除了将所有建筑垃圾业务全部吃掉的七号帮之外,哪里还有一辆泥头车是别人家的? “混账东西!!!” 威廉再忍不住怒吼,砸碎了电话:“你们欺人太甚!!!!” 就像是发狂的野兽一样,他将办公室里一切完整的东西都彻底砸成了粉碎,回过神来之后,只剩下一片狼藉。 可他的视线,却忍不住落在唯一完整的桌面上。 那一张记载着某个地址的便签纸条上…… 就仿佛受到了魔鬼的诱惑一样。 死寂之中,他吞了口吐沫。 再也移不开眼睛。 …… …… 低层区,9号区,一辆横冲直撞的泥头车像是喝醉一样,在追逐的警笛声中冲破了围栏,直接掉进了恶臭的河流之中。 就这样,在诸多人的围观之中,无声的沉没,最终,消失在浊流里。 而就在下游,几百米之外的混乱贫民窟里,一个井盖被缓缓的顶开,一个臭气熏天的身影狼狈的爬上来,在诸多惊愕的视线中剧烈的呕吐。 最终,踉踉跄跄的起身,随便找了个水龙头把自己脑袋冲干净之后,露出了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现在满是恼怒。 很快,滴滴的声音就从他怀中响起,塑料袋密封的电话在震动。 “喂?工作进度如何?”另一头的圣诞老人好奇的发问。 “还能怎么样?” 原照恼怒:“又是偷车,又是送货,又是撞人……你这个家伙,就不能安排一点阳间的活儿给我吗! 下次有这种事情你自己干!我不干了!” “哦,看来一切顺利哦……”槐诗愉快的吹了声口哨:“这不是为了你将来拿驾照提前练手了嘛。” “练手,我练个屁——” 提起这个原照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天底下哪里有拿泥头车创人去练手的?别将来科目三才刚上路就把教练给送走了…… “你该不会指望收罗那群家伙当手下,培植势力吧?”原照皱眉问。 “唔?谁说的?” 槐诗摇头,淡定的回答:“就算是养狗,也不是什么狗都要养的。何必专门挑一帮最下三流的皮条客呢?” “那你还送那么多东西干嘛?”原照不解。 “唔,这个道理一时半会儿很难跟你这样的小猫咪讲明白啊。” 槐诗有点苦恼的挠头,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你看,有句老话说得好——命运给出的每一分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既然如此,这个价格为什么不能我来标呢?” “……随你怎么扯,你最好别翻车。”原照听的眼角狂跳,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哦,那早点回来哦,回来的路上把单子里的东西买了,我急用。” 槐诗不咸不淡的扯了两句之后,挂掉了电话。 再度拿起了望远镜。 在堆满垃圾的天台顶上,他向着远处眺望,隔着脏兮兮的窗户,能够看到威廉带着一大帮下属闯入公寓里的简陋房间,踹开了门,然后便看到原照丢在那里的箱子。 当短暂的犹豫之后,立刻就要下属走上前去,将箱子打开。可等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双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只有威廉,低头看着里面装满了的武器,子弹,还有一枚枚连网格都没有的手榴弹。 笑容渐渐狰狞。 “多拿点,别着急,慢慢来。” 槐诗放下望远镜,吹了声口哨。 看来礼物已经收到了,孩子很喜欢,敏感肌也能用。 下次应该还会再来买……吧? 无所谓了。 他拿起电话,再度播出了一个号码。 很快,便被接通了。 “诸位考虑的怎么样了啊?” 槐诗语重心长的长叹一声:“我们七号区出来的人,如今群龙无首,像是这种风雨飘摇之际,如果再不联合起来的话,恐怕会危在旦夕啊。” 在电话里,几个人似乎说了什么,很快便有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多谢您的提议和帮助,我们已经决定联合起来,共渡难关,只是不知道洛伦佐先生那里……” “啊,放心,狱中的洛伦佐阁下已经洗清嫌疑,有了我们公司的协助,不日就将重出江湖,重整乾坤。” 槐诗笑了起来:“只是,我刚刚收到消息,威廉先生似乎不打算接受谈判的样子,暗地里有一些小动作啊——还请各位小心提防。” “请放心!有了您提供的武器和装备,今晚我们一定让他好看!” 达成联合的七号帮残存头目们有了来自昔日大佬的保证,还有天上掉下来的武器支持,纷纷拍胸表示早就看威廉这种垃圾货色不顺眼了! 要是不识好歹,正好拿他为洛伦佐先生祭旗! “很好,我期待各位的好消息。” 槐诗笑眯眯的称赞两句之后,挂断了电话。 至于牢里的洛伦佐……鬼知道是死是活,反正过了今晚之后就不重要了。 在远方天穹上泛起薄暮光彩的时候,槐诗再度拨通了电话。 乐园动力集团的客户服务部。 “听说你们在找那个圣诞老人?” 槐诗说,“正巧,我有线索……” 很快,电话挂断了。 槐诗想了想,拨通了今天最后一个电话。 “喂?是万能工业么?我这里有个消息,不知道你们是否感兴趣……” 电话挂断之后,就落下高楼,翻滚着落入阴沟里,消失不见。 槐诗坐在天台的边缘,眺望远方在夕阳下一片辉煌的城市。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他不知道。 但今晚,一定会很热闹……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义人 “圣哉!” 等原照扛着满满当当的好几包材料和路边刷新的‘野怪’奉献的‘掉落’回到他们暂时安身的破烂修车店的时候,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如此熟悉。 就在霓虹照不到的小巷里,阴暗模糊的门口,有几个披着黑袍的佝偻身影正跪在地上,拽着槐诗的手狂喜的说着什么,察觉到渐进的脚步声时,猛然回头,兜帽下的眼眸浮现出野兽一样凶狠的光。 就仿佛呲牙的家犬一样,直勾勾的看着他。 槐诗笑了笑,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又低头对他们说了什么之后,几个人收回了视线,很快,留下了一个袋子之后,就后退了几步,转身匆匆走了。 脚步飞快。 只留下原照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是什么人?” “唔,大概是几位慷慨又忠实的义人吧。”槐诗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依依不舍:“多亏了他们,这几天为我提供了不少消息,也让我见识到了这个世道久违的信仰。” 他想了一下,感慨的轻叹:“实在是让人,唔,热泪盈眶。” 信你就有鬼了。 原照翻了个白眼,将东西丢进了槐诗的怀里。 槐诗也不急着翻看,忽然问:“晚上有空么?” 他说:“咱们出去走走?” 原照愣了一下:“我……” “走走?”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要去你去,别拉上我,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间操作! 原照原本想要这么说,可看到槐诗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时,脱口而出的话就不由得一变:“我……呃,还没换衣服。” “你也没别的衣服可以换啊。” 槐诗拿起那几个人留下的袋子,丢进他的怀里:“都给你准备好了,反正时间还早,去洗洗吧。” “吃完晚饭,咱们出门看热闹去。” 说罢,拎着原照带回来的各种劣质金属材料,转身走向工坊里。 吹着口哨,脚步轻快。 在他身后,夕阳的辉光逝尽。 暮色渐渐升起。 …… …… 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音再度从天而降。 庞大的直升机落在了空旷的厂房之间。 刚刚会面结束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走远的马丁带着下属们已经狼狈的折返回来,速度飞快,等候在降落地点前面。 眼看着半个小时前才刚刚离去的保罗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神情阴沉的样子,马丁的神情就越发的紧张。 难以想象往日威风八面的魁梧身躯能够佝偻成那样的程度。 “保罗先生?” “一帮废物东西,都是垃圾,给客服部的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还他妈的好意思让我跑腿,早晚把你们全都送上天……” 中年男人的神情阴沉,口中还在怒骂着公司里的其他部门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指令。马丁听了毫无反应,仿佛石头一般,充耳不闻。 只是庞大的身躯,越发的佝偻。 很快,保罗从怒火中恢复了冷静,看向身旁沉默的猎犬时,眼神浮现出略微的满意,可神情却依旧冷漠和苛刻:“最新消息,那个该死的‘圣诞老人’又出现了——” 他说,“调动你的人手,全部。” 就在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那些浑身笼罩在皮革装束中的怪人们披着乐园动力的防雨斗篷,就连脸上都带着厚重的防毒面具,从敞口中偶尔露出的五指也包裹在手套里,只让人感觉细长的不可思议。 就在斗篷下,沉重的钢铁彼此碰撞,便发出细碎的声音。 像是冰河之中碰撞的冰块。 寒意扩散。 半跪在地上的马丁将脑袋压的更低了,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一滴一滴的冷汗从额角落下来。 见了鬼了,乐园动力竟然为了这么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出动了自己的私军…… 货真价实的猛兽! 那可是据说是就连大脑都经过改造,所有血肉全部在基因工程之下异化的‘殖装猎犬’。 恐怕只要一队,不,三条,就足够将自己的帮派彻底血洗…… “怎么了?” 保罗不满发问:“为什么不说话?” “不,不,没有,只是吓了一跳。” 马丁艰难的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在下立刻调动所有的人手,听从命令,只是……我们去哪儿?” 保罗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向手中的PAD,上面还带着‘顾客管理服务部’的标志,简称客服部。 只不过,那个部门真正的主体却并不是什么表面上为顾客解决售后的温柔机构,而是暗地里专门用来解决难缠顾客、危险诉讼和商业纠纷矛盾的杀人机关! 只是一条捕风捉影的简报,就让自己这个经理人像是狗一样跑腿,再次来到了这个臭不可闻的最底层。 可偏偏他却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很快,简略的报告就被翻到了最底层,映入眼中的是一个从未曾听说过的地方:“龙……之乡?” 保罗皱起眉头。 “你听说过么?” 马丁一片茫然,摇头。 察觉到保罗的冷意,他连忙摆手解释:“低层区所有地方只有官方编号,基本上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叫法,名字里带着龙或者是蛇、吸血鬼的地方数都数不过来——” “那就去找啊。” 保罗推了一下眼镜,冷漠命令:“时间宝贵这种话,用不着我再多说了吧?” 马丁颤抖了一瞬,疯狂点头。 很快,来自马丁的命令就瞬间传达在整个风暴兄弟会中扩散开来,所有人都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寻找着任何沾边的地方。 叫做龙渠的臭水沟,叫做龙之家的假药工厂,叫做龙之子的一帮街头瘪三,以及叫做巴哈姆特之梦的下九流骗子团伙开的教堂,以及,最后…… 一家叫做龙之乡的破烂寿司店。 位于7区和8区的夹缝地带,经营时间不到半年,卖点是不限量的机油回转寿司和午间的物美价廉的鱼粉定食…… 在照片上,各种裸露金发女郎妆点的墙体,以及一个个搓成球形在铁盘上翻滚的‘寿司’,乃至独眼黑皮裸露上身的肥胖大厨照片…… 保罗的神情越发的阴沉: “你确定?” “呃,大概?” 马丁颤颤巍巍的点头:“应该是这个地方没有错了。” 他停顿了一下,偷看了一眼保罗的神情:“那咱……还去吗?” 保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去。” 去他妈的! 明明还没有开始。 他就感觉自己已经受够这个鬼地方了。 …… 七点半,龙之乡。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无处不在的噪音扩散。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寿司店里,如今却一片死寂。 那些穿着三点式暴露服装的服务员和胸毛大把的黑皮主厨全部都被赶到了储物间里收走了所有的东西,反锁起来。 只有原本为‘贵客们’准备的菜肴摆在桌子上,无人问津。 而就空旷凄清的店面里,门后,柜台里,桌子前,所有人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分发枪械,熟悉着手中的武器。 对手中未曾见过的大家伙啧啧称奇。 咔嚓。 一声脆响。 沉重的霰弹枪上膛。 “都准备好了吗?” 在正中间,威廉端着武器,环顾四周,神情狰狞:“等他们进来,就立刻开枪,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 事成之后,那帮狗东西所有的地盘,所有的妞儿,所有的钱都是我们的!” “是!” 一张张面孔上浮现出喜悦和狰狞,将武器藏进暗格里,迫不及待的等着猎物上门。 与此同时,在外面,一辆外壳在层层涂鸦之下染成五颜六色的破烂货车停在了门口,司机咀嚼着口香糖,隔着窗户,向着门口等待的人热情一笑。 反手,敲了敲后面的车厢。 在昏暗的车厢里,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 “都准备好了么?” 莫西干头穿着鼻环的年轻人把嘴里的嚼烟吐在地上,向周围摩拳擦掌的同伴吩咐:“等我们进去,就立刻开枪,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 事成之后,那帮皮条客所有的地盘,所有的妞儿,所有的钱都是我们的!” “好!” 欢呼的声音从狭窄的车厢里想起,手握着沉重枪械的野狗们咧嘴,已经在肉和血的诱惑之下,忍不住流出了口水。 砰! 一声闷响,货箱的大门被领头的暴徒一脚踹开,紧接着,十几个手持着各色枪械的下属从其中接连不断的跳下。 门口等待的人愣了一下,回头,想要向身后示警。 可是已经晚了。 当枪口抬起的瞬间,伴随着巨响,守在门前面的人已经在枪膛中喷出的金属暴雨里变成一团烂肉,只有猩红的血色从破裂的玻璃后飞进室内,令寿司店里磨刀霍霍的恶棍们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拔出武器,对准了大门。 当大门被粗暴的踢碎,袭击者们冲入龙之乡的时候,一切嘈杂好像在瞬间消失无踪。 在短短的刹那,不论是威廉身后的皮条客们还是七号帮的瘪三,所有端着武器的人愣在原地。 看到了彼此手中同样规格的枪械,面色骤变。 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在那之前,手指就已经忍不住…… ——叩动扳机! 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先干死这帮狗娘养的再说! 接连不断的巨响从狭窄的空间里迸发,当吊灯破碎熄灭之后,阴暗的室内不断的有枪膛中喷涌出的火光亮起。 夹杂着惊恐的呐喊和凄厉的咆哮。 而随着手榴弹的弹跳和翻滚,火光迸发时,便掀翻了楼板和屋顶,升起了一道道浓烟。 当马丁他们的卡车冲到现场的时候,所看到的便是如此惨烈的场景。 激烈紧张的交火已经开始。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拔出了武器。 可刺耳的警笛声骤然从远方响起——一辆辆巨大的飞行器从高层的阴影之中降下,耀眼的光芒不断的闪烁着,投下了阴暗的轮廓。 就在敞开的装甲车里,全副武装的圣都警卫们鱼贯而出,警觉的对准了风暴兄弟会的所在。 巨大的喇叭里,响起了震怒的警告声: “前面的人,放下武器!立刻!” 一时间,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 “圣都警卫?谁报的警?” 马丁身后,被掩护在中间的保罗面色骤变,分辨着那些圣都警卫的穿着,还有防弹衣上如此显眼的LOGO,不由得愣住: “不对,是万能工业那帮杂种养的狗!” “怎么办?保罗先生。” 马丁皱眉,回头看向真正的主心骨。 保罗的神情变化,咬牙,推开他:“先等等,别开枪,中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让我来跟那帮家伙交涉。” 保密部究竟是做什么吃的! 怎么能让那群该死的家伙嗅着肉味过来,这下又要平添枝节了…… 不论如何,必须确保公司的利益,不然万一搞砸的话,自己恐怕就要发配到读报室里去了…… 想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饥渴的盯着自己的位置,他就下定了决心,挥手示意身后的殖装猎犬跟紧,向前排众而出,冲着另一头呐喊: “等等,别开枪,我是——” 轰! 伴随着爆炸。 在破碎的墙壁之后,一颗流弹骤然飞出,落在最前排的警卫身上,爆裂的金属瞬间将防爆盾连带着后面的人大半截身体彻底撕裂,点燃。 就好像彻底拉响了毁灭的警报。 暴雨一样的枪声再起! 保罗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有一只手骤然按在自己的脑袋上,压着他,砸在了地上,只感觉眼前一黑。 然后,才察觉到子弹贴着头皮飞过的惊悚和炽热。 “开枪!开枪!” 喇叭里的声音怒吼:“反了天了,你们这帮垃圾,全部击毙!” 毫不犹豫的,圣都警卫们开始向这群胆敢开枪的瘪三儿发动了攻击,没有任何的留手。天空中回旋徘徊的飞行器喷吐弹流,就在最前排,那些刚刚放下枪的恶棍们在扑面而来的铁雨中彻底变成了烂泥。 而剩下的人也不假思索的后撤着,开始了还击。 等保罗被殖装猎犬拖曳着,回到了后方的时候,原本纯白的礼服早已经沾满了淤泥和污水,狼狈又凄惨。 像是个臭要饭的一样。 而马丁还没有反应过来。 眼看着场面瞬间难以收拾,已经六神无主。 “保罗先生……怎么回事儿?”他呆滞的问。 和他一同看过来的,还有周围十几只殖装猎犬,冷漠的等待着命令。那些猩红的目镜上倒映着保罗惊慌失措的样子。 一缕温热的血液,就这样从被子弹擦破的头皮里流下来,落在他的眼睛里。 如此刺痛。 “开枪啊!” 保罗怒吼,“还愣着什么!等董事会给你们打电话么?给我开火!” 他嘶哑的呐喊:“把这帮狗东西全杀了!” 猎犬们僵硬在原地。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道道状态灯从面孔上亮起。 【语音验证,通过。】 【虹膜验证,通过。】 【剿灭模式,启动!】 细碎的电流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猎犬们藏在斗篷里的身体开始迅速膨胀,将薄弱的伪装撕裂,枯瘦佝偻的躯干和长到不可思议的多节肢体从斗篷中抬起。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人为创造出的怪物们拔出配备在嵌槽里电磁武器,迎着圣都警卫的火力,发起还击! 而巨大的发射器,已经从最前方的猎犬肩头抬起。 锁定了高空中上飞舞回旋的飞行器。 火箭弹带着耀眼的光芒飞出。 烈焰从高空之中爆发。 巨响扩散。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就在四公里之外,隔着两个街区,破败的天台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满意的放下了望远镜。 “看呀,原照,野狗厮杀的场面如何?” 槐诗轻叹着,仿佛在悲悯着尘世的苦难那样,“那一副饥肠辘辘、可怜巴巴的样子……” “——实在是,有够滑稽。” “……” 沉默里,呆滞的原照抬头,看了一眼那一张阴影里毫无温度的冰冷眼瞳,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无法理解。 “喂,你真的是丹波之王么?” “嗯?” 槐诗疑惑的回头:“你是说我的效率不够么?我已经很努力了啊……” “这是效率的问题么!我是说你没人性好么!”原照翻了个白眼,质问:“遇到这种状况,按照你的烂好人圣母人设,不是应该大发慈悲么!” “可慈悲有用么?” 槐诗反问,让原照愣在原地。 冰冷恶臭的夜风吹拂中,槐诗半蹲在地上,扯开了旁边的挎包,展开了毡布,将里面用丝绒和布帛包裹着的精密零件一个个的摆在了上面。 分门别类。 瞄准镜,支架,枪管,击针、机匣、螺丝……一应俱全。 而最后,从其中落出的,是一枚沉重的子弹。 “你看,这种事情,俄联的圣典上不是说过么?” 子弹灵巧的在创造者的五指间旋转着,铜光照亮了原照的眼睛。槐诗平静的吟诵着典籍里的训导,告诉他: “假使这城里有一个义人,我也不毁灭它——” “但如果,真的只剩下一个了的话。” 槐诗遗憾耸肩:“我觉得,还是毁灭了比较好吧?”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长远计划 咔哒。 一声清脆的声音,铁簧震颤的声音像是琴弦的余响,扩散在夜风中。 如此冰冷。 在暗淡的霓虹之下,槐诗专注的拼装着手中的部件,对于远方传来的巨响和嘶鸣无动于衷,只是忽然问: “你觉得我应该慈悲么,阿照?” “……” 蹲在旁边的原照下意识的僵硬了一下,回头狠瞪了这家伙一眼。 竟然跟堂姐一样喊自己小名! 恶心心! 他本来想这么说的。 可看到那一张霓虹闪光下渐渐沉入阴影中侧脸时,就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大概……吧?” 他想了一下,回答道:“大家都说你是那种人。” 槐诗听了笑起来,继续问: “那你觉得呢?” 原照沉默。 像是思考一样,凝视着远方如山一般隆起的城市,无数霓虹和灯光妆点,宛如圣诞树一般的残酷世界。 许久,忍不住叹息:“我只是觉得……看到这样的世界,你一定会难过吧。” 寂静里,槐诗的动作停滞一瞬。 旋即,继续。 他说:“谁不会呢?” 倘若曾经有机会目睹过现境的繁华和闪光,见证那昌盛和光明的一切,谁又不会为此而心碎? 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当自我的利益变成了唯一的准则,当位置的高下变成判断的基准,当族群和社会变成残酷的机器。 当弱肉强食成为了理所应当的真理。 当穷奢极欲的强者们毫无克制的向下层掠夺养分。 当每个人都别无选择的成为了一颗螺丝钉,同其他十颗、一百颗螺丝钉争夺一个看上去似乎更加显眼和光亮的位置…… 人在吃别人,又被别人所吃。 要更强,要更高,要逃脱其他人张开的大口,所以要将其他的食物先吞进腹中。哪怕是挣扎道食物链的最顶层,也只不过是变成肥美野兽中的一只。看向其他同等存在的目光,便会越发的饥渴难耐。 一旦习惯了食肉饮血的快感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就是野兽时代的生存法则。 文明不再。 “我很难过。” 槐诗坦诚的回答,想了一下之后,又自嘲一笑:“可惜,我无计可施。” 丹波之王、灾厄之剑、归航者……那些显赫的称呼之下,他依旧是个凡人,甚至就连自己感情生活都搞不定,反复徘徊,无法下定决心,渐渐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渣男。 所渴望的,也只有越来越远的幸福人生。 就算是天文会,就算是超越天文会的万能之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应该习惯自己的渺小。 而这个世界,也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失去了道德,放纵于欲望,焦灼于贪婪,在波旬的污染里变成灰黑的色彩,又在火中永无休止的沸腾。 像是一锅溶解所有梦想和未来的混沌之汤。 “我又靠什么去拯救这一切呢?” 他低头看着手中浮现轮廓的长枪,自言自语。 靠善良?温柔?还是彼此爱护? 算了吧。 就算宣讲着彼此爱惜、携手共进的道理,用尽自己的一辈子的时间,一点点的去修正这个世界的轨迹——可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又有多少可能? 既然大家都在昏睡,又何必将他们吵醒呢。 这样的世界,只能让为数不多的善者饱受折磨而已。 善良和正直,不应该是流血和受苦的理由。 “所以,我放弃了——” 槐诗拉动枪栓,侧耳倾听着枪膛里传来的清脆回声,嘴角的笑意越发清晰。 他要用最快的方式通关这一场地狱游戏。 不惜施加给这些灵魂更多的折磨和痛楚。 让这一场噩梦,在天亮之前结束。 这里是地狱中的万世乐土。 除非脱离牧场主的胃镜,回归白银之海,否则被囚禁在其中的灵魂标本就只能承受永恒的折磨。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开始蠢蠢欲动的破坏欲…… ——也就不用再抑制了吧? 眼看着,槐诗再一次露出那种让自己心惊肉跳的笑容,原照就浑身发冷。 完了,总感觉这货身上有一阵阵黑烟不断的往天上冒,脚下一道道黑水向外流,坏已经坏透了! 他有些警惕的发问:“所以,你究竟想干什么?” “唔,我倒是不介意详细解释一下流程和重点来着……” 槐诗拧紧了最后的螺丝,抬头时,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不过,你真的想学么?” “……” 原照没有说话,只是往后挪了一点。 本能的感觉,那些社会上龌龊事情,自己这种纯洁小猫咪不要了解的太多。 还是别问了。 反正下次谁跟自己再说乐园王子善良可爱又温柔,他就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了,你管这叫善良可爱又温柔?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什么? 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槐诗低头迅速的调试着手中的武器,指头上沾了一点吐沫,测试着风速和距离。 抬起的拇指如同瞄准镜的望山一样,遥遥落在那一片枪林弹雨不断的战场之上。 锁定了目标。 隔着漫长的距离,眺望那一片被死亡和鲜血所涂满的大地。 要做什么?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得着说么? 分裂秩序,破坏稳定,在这一条地狱食物链里掀起混乱的潮流。 种下灾厄的种子,最终,收获毁灭的结果。 将一切,焚烧殆尽! 倘若只是为了挑起几个黑帮之间的斗争,他又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真要做点什么大事的话,指望这群家伙,还不如指望城市顶层的巨阀们良心发现呢。 沦落到这种社会底层之后还不事生产,自甘堕落,想要吸别的人血过日子的家伙。哪怕不是垃圾,混久了之后,也是垃圾了。 如丹波混种同盟那样在外界压力下不得不结社自保的雅库扎集团,也有一大堆不干人事儿的王八蛋,就算是好日子近在咫尺,也依旧满脑子杀人放火。 满嘴的兄弟义气都是说着玩的,盟约和誓言也只能当放屁,只有自己的好处才是真的。 这种垃圾能派上用场才有问题。 可与此同时,他们又具备着其他层级的人没有的优点——廉价且愚蠢,数量众多,可以随意的牺牲,不限量的损坏,就算是再大的损失也不会有任何心痛。 作为消耗品的话,完全没有任何的缺点。 而想要让这帮墙头草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话,要么像是小十九一样,以暴制暴,无视人权,将他们变成令行禁止的家犬。 遗憾的是,他没有这个精力和时间。 要么,就选择最简单的方法。 把水搅浑,把他们习以为常的秩序破坏。 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落入泥潭中,变成饥肠辘辘的野狼…… 既然他们不会为别人而拼命的话,那就为自己吧。 为自己的欲望,为自己的野心,为自己的利己心,投身到即将到来的暴乱潮流中去,尽情的撕咬和拼杀。 所以—— ——先让日子热闹起来吧! 槐诗撑起脚架,调整枪膛的角度,将那一片混乱中时隐时现的保罗,纳入了瞄准镜之中。 屏住呼吸。 手指缓缓的向内…… “等等!” 原照突然出声。 端着望远镜的观察者捕捉到了预料之外的状况。 就在阴暗逼仄的低层区,那些荒废和破败的高楼之间,有一道如蜘蛛一般的身影在迅速的攀升,脱离了下方激烈交火的战场之后,猩红的目镜环顾着四周,寻找着一切可疑的目标。 最终,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那是乐园动力的殖装猎犬! 靠着红外视觉和雷达的警报,它敏锐的察觉到战场之外的窥视者,还有他们两个身上出门前才刚换上的万能工业的制服。 【目标判明】 【锁定完成】 猛然跃起,向着他们飞扑而来。 “有只鬼东西过来了!”原照低声警报。 “确实。” 槐诗点头,放下了手中刚刚完成校准和调试的武器:“不过,不是一只,是两只——” 轰! 就在他的身旁,那一堵残缺的墙壁突兀震动,抖落无数尘埃。 槐诗毫无征兆的抬手,捣出一拳,干脆利落的从厚重的墙体上砸出了一道裂口,贯穿! 就在槐诗捣出的拳头前,被干脆利落的撕开了一道裂口,贯穿。 鼓手! 在曾经极意的催化之下早已经臻至化境的基础应用,此刻在槐诗的手中重新施展开来,轻描淡写的便贯穿了铁石。 就像是扎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轻松又简单。 而穿出墙壁的五指已经展开,收缩,扯住了一只蛰伏在阴暗中的猎犬,捏住脖颈——原本如同壁虎一样悄然伏行而至的猎犬被悬挂在了空中,随风摇曳。 在触碰到的瞬间,原本猎犬的目镜后便骤然跳出了不知道多少层危险警报,可电磁肌肉、骨骼装甲还有遍布皮肤的无数电极乃至其他手臂中的刀剑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荡,从那收缩的五指之间迸发,扩散开来! 砰! 一声闷响,堪比炸弹一般的冲击从那五指之间迸发,凭借着固态物质的传导,这一份恐怖的震荡瞬间自外而内席卷了猎犬躯壳的每一寸角落。 颅骨,颈椎,手臂,电磁肌肉,嵌入体内的几丁质甲壳和早已经畸变的内脏,分析装备、中央处理器,四个副脑乃至人造血管中奔流的黑色血液,一切都平等的迎来了终结。 炸裂!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好日子 就在半空中,断墙之外,猎犬剧烈的痉挛着,气化的鲜血从内而外的爆发,连同破碎的内脏和仪器,一同从裂口中喷出。 坠落的目镜后,五官中渗出粘稠的鲜血和浆液,只剩下歪曲的金属骨骼还连在身上,随风摇曳。 当槐诗松开手,便坠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还有一个! “来!” 原照后退了一步,脚尖微挑,藏在地上的一根两米有余的粗糙合金长棍就已经跳起,落入了他的手中。 车床简单削切而出的锋刃切裂夜风,发出了凄厉的呼啸,随着原照双臂随意的抖动,就在黑暗中划出了铁光的正圆。 已经遥遥将远方袭来的猎犬周身尽数笼罩。 只等它送上门来,跨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可在半空中,猎犬的目镜上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背后双臂骤然又两道翼膜展开,调整着自己的轨迹。 而前面的手臂已经拔出了枪械,锁定了原照的头颅。 原照冷漠。 少年忽然踏前一步,手中的铁枪一震,掀起刺耳的尖啸,随着手腕的调转,抬起。 ——投矛! 比他更快的,是从下方黑暗中飞射而出的钢缆。 带着火花和电光,冲天而起! 带着倒刺的射勾瞬间贯穿了猎犬的腹部,紧接着,钢缆收缩,拉扯着它,向下! 啪! 一声清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之后,猎犬消失不见。 只有原本还不说话装高手的原照还维持着投枪的姿势,目瞪口呆,下意识的趴到了边缘去俯瞰。 只看到一具不知何时从黑暗里走出的钢铁装甲。 漆黑的棱角上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切削时的碎边,凹凸不平的装甲表面也没有任何的喷漆和锈蚀,只是用油漆随意的花了一只乌鸦的图腾。 酷似猎犬一般的钢铁面目上,双目猩红。 三米有余的钢铁巨人才刚刚走下组装台没两个小时,尚不及配备武器,但仅凭着用来翻阅障碍的钩索,就已经将殖装猎犬从半空中扯下来。 砸在地上。 紧接着,不等它有所反应,抡着钢索,扯起,挥洒,再度砸落,又扯起,在接连不断的闷响中,一直将它砸到面目全非。 猎犬嘶鸣着,猛然斩断了钢索。 可巨人却踏前一步,猛然展开双臂,将反击的猎犬拥入怀中——再然后,铁臂寸寸收缩,一点点的,温柔的,将一切反抗都消弭在拥抱里。 只听见接连不断的破碎声和钢铁扭曲的哀鸣响起。 当装甲松开双臂,落在地上的就只剩下一具畸形的残骸。 而最后,残缺目镜后的眼瞳所看到的,便是巨人抬起的脚掌,践踏! 黑暗在迅速袭来。 啪! 就好像踩碎了一个烂西瓜,又碾了两下,最终,巨人沉默的回到了黑暗中去。 完事儿了? 原照呆滞。 看了看楼下,又看了看身后的槐诗,最后看向手里的长枪,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疑惑——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啧,还是出了点意外。” 槐诗缓缓的从裂隙之后抽回了手掌,修长的五指之上已经浮现伤痕,鲜血缓缓滴落。 “一不小心,劲用大了。” 自从有了【极意·交响】,槐诗就打惯了富余仗,再没吝啬过出力。 结果,现在动起手来也并不怎么节制力量了,结果一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给玩崩了。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善加调养,骨骼和肌肉的暗伤恐怕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不过,也算给他提了个醒。 毕竟现在他也是肉体凡胎,不能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冲锋陷阵在前面。 总得多找点趁手的工具…… 想到这里,他看向原照的目光就让小郎君有点发毛。 “喂,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嗷!” 原照下意识的双手捂住屁股,正准备说什么,却看到槐诗提起了旁边的枪丢了过来,连忙伸手接住。 “知道你不会动脑子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远方激烈交火的战场:“开枪,总会吧?” “你早说啊。” 原照竟然松了口气。 庆幸自己的贞操无损…… 作为原家的大少爷,虽然锦衣玉食的待遇不要想,不过传家的武风是管够。从小摸枪杆子比摸笔杆子的时间都多。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进行狙击有些难度,但配合着升华者的身体素质,还难不倒他。 “那你可要快点。” 槐诗拿着望远镜,提醒道:“那个家伙要跑了。” 当两只猎犬接连失去信号之后,保罗再怎么迟钝,恐怕也已经发现不对了。 现在正在拼命往人群后面钻,藏在马丁那群人后面,好像正拿着电话向另一头说着什么。 不论是准备跑路还是呼叫增援,他们都必须尽快。 “知道了,别催!” 原照不耐烦的反驳,半跪在地上,标准的射击姿态,稳如磐石,只是瞄准镜从人群中扫过的时候,不小心在马丁旁边的女人身上停了一会儿。 没办法,不能怪自己太年轻,是她实在是太大……不,太白……咳咳,太跳了…… 紧接着,后脑勺就被毫不留情的拍了一巴掌。 “小小年纪不学好,看什么胸,好好干活!”槐诗警告:“小心我回头跟你堂姐说啊。” “呵,女朋友满天下的人有资格说我吗?!” 原照都被气笑了,冷哼一声:“听说前一段时间丹波挺热闹是吧?” 槐诗的神情一滞,回头,难以置信: “这你都知道?” “哈。”原照嗤笑:“明日新闻就差头版头条了好么——你以为你花钱撤热搜很快?我可是都截图了! 怎么,想不想看?” “你小子……”槐诗沉默许久之后,感慨:“有一手啊。” “你知道就好!” 听到槐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无奈声音,难得扳回一局的原照几乎忍不住想要仰天长笑。 大家大哥不笑二哥,你以后最好客气一点。 别动不动就…… 如此得意的遐想还没开始多久,他就听见了旁边传来的好奇声音:“说起来,你和奶猫喵喵酱的进度怎么样了?” “啥?!” 原照哆嗦了一下,差点叩了扳机。 僵硬住了。 “嗯?喵喵酱啊,上次和你一起联动的女主播,就是那个很可爱猫儿小姑娘啊。” 槐诗捏着下巴,感慨道:“据说双排的时候为了表现技术,著名虚拟主播究极小原还在FPS游戏《地狱大逃杀》里创造了前所未有的51击杀……那个剪辑真是精彩啊,我说得对吗,51原先生?”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照的身体紧绷着,瞄准镜克制不住的颤抖:“不要干扰我干活!” 在瞄准镜里,保罗已经呼唤完了支援,已经有一座喷涂着乐园动力的巨大飞行器从天而降。 在呼啸的狂风里,就连枪林弹雨都微微减缓了一瞬。 而保罗,已经在下属们的簇拥和掩护之下,向着飞行器跑去。 速度飞快! 快来不及了…… 可令人惊恐的声音还在旁边不断的传来。 “所以,见过面了么?” 槐诗凑近了,忧心忡忡的感慨:“唔,年轻人进度千万不要太快啊,你今年才十八岁不到,别一不小心被大姐姐吃了嫩草,社会上的女人坏心眼很多的!” “哪、哪里有!” 原照下意识的反驳:“喵喵酱很矜持的!哪里有那么……” “啊,还有蜜桃沫沫!” 槐诗忽然锤了一下掌心,好像刚刚想起来一样:“我看你们经常连麦查房的样子,关系一定很好吧?” “闭嘴!你不要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原照快要疯了! 机舱的门已经打开了,保罗快要跑了! “对了,还有知名唱见小轻安呢。上次一起去逛漫展了吧?红着脸偷看人家的时候被发现了,一定很尴尬吧?” 恶魔的呢喃依旧在耳边清晰的响起,那个戏谑的声音满怀着愉快:“哎呀,才发现,原来你喜欢的类型都是波波头可爱型呀!” “我都说了不知……” 轰! 巨响骤然迸发。 烈焰从枪膛中飞出,子弹呼啸而去。 而天台之上,陷入死寂。 草,走火了…… 呆滞之中,原照和槐诗面面相觑,在察觉到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甩锅冲动之后,便不约而同的扭头,齐刷刷的端起望远镜。 看向了战场。 然后,看到了一片混乱的人群,还有……机舱门前面毫发无损的保罗。 “啊,打歪了……” 原照心虚的呢喃。 可紧接着,就感觉到槐诗的手掌猛然拍在他的肩膀上。 “不,正正好!” 槐诗咧嘴,几乎没忍住狂笑的冲动,疯狂的拍打着他的肩膀:“你小子,干得好啊!” 就在望远镜的观测中,降落的飞行器前方,完好无损的保罗已经瘫软在地上。 可就在机舱里,一个还没有走出来的人已经在足以贯穿装甲级目标的子弹轰击之下,炸成了两节。 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略显苍老的男人,身着礼服。 血污里暂时看不清面貌。 可光看着保罗那惨白的脸色,惨叫的模样,还有比死了亲爹还要惊恐的神情,槐诗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这一次,阴差阳错的,竟然给原照这小子钓上来一条大鱼! 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收拾东西,快走!” 来不及再仔细观察,槐诗已经麻利的将狙击枪重新拆卸开来,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没办法带走和抹除掉的,就全部弄到面目全非,甚至就连血液残存的地方都倒上了汽油和铝热剂。 就在楼下待命的钢铁巨人也已经掏出了炸弹,安装在承重柱上。 在十几秒内,行云流水的毁尸灭迹已经结束上。 等槐诗和原照扯着滑索,从楼上落下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跳上了偷来的面包车,载着重新钻回箱子里的钢铁装甲绝尘而去。 就在他们身后,破败的高楼骤然一震,被火光吞没。 轰鸣坍塌。 半个小时之后,槐诗他们弃车,烧掉了身上万能工业的制服之后,在低层区开始兜兜转转,最终,换上了信徒们送来的长袍之后,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名为‘巴哈姆特之梦’的祷告所中去。 这时候,距离他们跑路正好一个小时。 而就在五十分钟之前,乐园动力集团产业管理部部长被万能工业的私军击杀的消息,已经送到了董事会办公室。 三十分钟之前,那一枚击杀部长的子弹残骸和来自保罗和马丁的供词、两人的脑组织提取物和记忆芯片,一同摆上了会议室的长桌。 半小时之后,圣都警卫所收到了来自上层的命令——封锁低层区,大搜查开始了。 一个小时的时候,收到消息的万能工业派出了使者,向乐园动力集团发起紧急联络。 而仅仅又是一个小时之后,一颗来路不明的邮件炸弹在万能工业的总部大厅引爆,成功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造成了十六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两个半小时之后,万能工业的产品部副部长在高层私人公寓中死亡。 与此同时,绿地化工的秘书部经理在上班的途中被一辆违规驾驶的泥头车撞下护栏,在九十米的落差之下,奇迹般的生还。 而肇事司机竟然是乐园工业运输部的一名工人。 各方的紧急发布会和媒体见面会已经安排上了日程,不知道多少人都紧张的关注着两家巨型企业之间突如其来的激烈矛盾。 可所有人都明白,势态已经开始失控。 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事已至此,在明里暗里,在不知道多少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之下……公司战争的号角,已经再度吹响。 不只是低层区,恐怕中层和高层区,也即将引来新一轮的地震和动荡。 而就早间新闻宣布‘万能工业’将对‘乐园动力’进行全面制裁的同时,槐诗在床上翻了个身,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打着哈欠,闭上眼睛。 再度沉沉睡去。 窗外响起隐隐的警笛和枪声,如同节日的音乐和鞭炮声一样。 大家都已经隐约发现…… 热火朝天的‘好日子’,它就要来啦。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Merry Christmas “救命啊!救命!救命!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嘶声力竭的呐喊声从高架之下的远方传来,很快,就随着枪声一起被熄灭在黑暗里。 只有头戴着防毒面具的圣都警卫从巷子里走出,向着同伴比划了两个手势之后,在石板上刮掉鞋底的血水,回到了车上。 装甲车辆呼啸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而在高架上,车辆行进如旧,甚至没有片刻的停滞。 在低层区封锁了一周之后,无差别的清洗和打击并没有在圣都中掀起任何波澜,甚至连底层的居民本身都已经司空见惯。 依旧一如既往。 实际上,日子都糟糕成这样了,难道还能更糟糕么? 反抗没用不反抗就是。老爷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上面要一分,那你为什么不做三分给五分? 就算是网络上的呼喊和哀鸣只会招来嘲笑的声音。 【你没有犯罪,警卫干嘛去打你?是不是你自己贱?】 【底层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该死,多死点对圣都都是好事。】 【一帮不懂得奋斗的垃圾,赶快死光了算了。】 可很快,就连这样的舆论,也被淹没在一轮又一轮的热点之中。 ‘圣都巨星马琳娜再婚’、‘乐园工业召开发布会’、‘绿地化工股价连续涨停’、‘五季网红奶茶买二赠一’、‘慕容议长出柜,金屋藏娇竟是他?’……到最后,如今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便是白色星期三购物狂欢节的预热,以及——《第四季·强者大赛》的真王降临! 已经举办了一个季度的重大赛事从第一季开始就牢牢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封闭城区、俊男靓女,九十九名来自各个阶层和职位的参赛者将在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运用一切手段,彼此厮杀,最终决出真正的最强! 而就在这一季的末尾,却有令无数观众热血沸腾的桥段出现——第三季和第二季的王者回归,同最后的幸存者发起死战! 一番龙争虎斗之后,踏着其余两位王者的尸首,浴血的新王‘阿波罗’在万众欢呼中加冕,独揽了一亿大奖与别墅豪宅,成为娱乐圈中炙手可热的新星! 那棱角方正的坚毅面孔,碧蓝的眼眸,健美的身躯,充满荷尔蒙和阳刚气息的肌肉,乃至璀璨的金发,宛如传说中的太阳神降临一般。不知勾动少女、少妇乃至众多富婆们的心弦,形成了潮流,哪怕是低层区的鸭子会所中也有不知道多少牛郎为了招揽生意而扮成同款。 而现在,这位新晋的太阳神,正坐立不安的在圣都娱乐集团的总部休息室里徘徊,一遍遍的演练着接下来会面时的恭谨措辞。 作为一个只是由于形象良好就拿到最佳台本的演员,他哪里还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和能力呢? 同那些真正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相比,自己只不过是稍微出了一阵风头的戏子而已,根本无足重轻。 但倘若自己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搭上这一艘大船的话…… 想象着那样的未来,他不由得露出令不知多少少女迷醉的微笑。 很快,敲门声响起,妆容古板的秘书推开门:“董事长在等你,不要让她失望。” “是。” 阿波罗颔首,再度露出忠实而诚挚的神情,令秘书越发的满意。 穿过走廊,敲开大门之后。 他却愣在了原地。 难以想象,掌控着圣都娱乐这一庞然大物,在顶层富豪中都无比神秘的存在,竟然是如此诱人的尤物。 甜美的面孔,妩媚的碧绿色眼瞳洋溢着丝丝缕缕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而凹凸有致的身材几乎要将贴身裁剪的礼服撑裂,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往哪里看,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 “您好,董事长,我、我……” “喔,害羞了吗?” 轻灵的笑声响起,有一根细长的手指抬起,顺着喉结,挑起了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孔。 她在看着自己,舌头微微舔舐着嘴唇,轻声感叹:“啊,真是杰作——” “承、承蒙夸奖。” 阿波罗吞了口吐沫。 “你有话想要对我说,是么?”妩媚的少妇靠在他的胸前,手指拂过他的胸膛:“心跳的好快,是在为我心动么?” 阿波罗口干舌燥:“阁下,您……” “嘘,别说话,用行动表示吧。” 她的面孔凑近了,在阿波罗的耳边低语:“吻我,亲爱的,粗暴一点,让我感受你的力量……” 直到电话的铃声响起,在房间的另一头。 如此刺耳。 一边又一边。 阿波罗的动作微微停滞,可董事长却拥吻着他:“不用管,继续。” 但电话铃声越发的高亢。 直到最后,阿波罗听见烦躁的叹息。 紧接着……怀中一轻。 并非是因为董事长起身,而是因为……在他怀中那令人垂涎欲滴的丰满美人,骤然裂开了——就在后背之上,血肉如花瓣一般展开,然后,从其中有粘稠的浊流涌动着,溢出,在地上蜿蜒前行。 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另一头,扭曲的肢体扯下了电话。 有一个如同尖叫一般刺耳的不耐烦声音响起。 “什么事!” 然后,天花板的微光投影中,一个枯瘦老人的轮廓浮现,赫然一张整个圣都无人不知的面孔。 希望能源的执行总裁! 只是,那一张和煦又富有亲和力的面孔如今却瘫在脖子上,流着口水,一片呆滞。就在敞开的礼服下面,竟然又有一张四眼的古怪面孔浮现,看着房间里混乱的场景,微微一愣: “喔,看来是我打扰了。” “为什么要来烦我!”淤泥一般的怪物质问。 “嗯?”诡异老人愕然:“欢宴阁下难道没收到消息么?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知道什么?” 粘稠的漆黑里,一张变幻不定的面孔浮现,不耐烦的问:“无非就是一大堆破事儿而已,你究竟想说什么?该不会是去劝我调停奢靡者和NO3之间的事情吧?” “不,只是我怀疑,这一次的事情未必简单。”老者认真的说:“我的人回首了现场的残片,发现外界技术的痕迹。 这一波冲突来的有些奇怪,说不定有外来者作祟。” “那又如何?” 欢宴主人嗤笑:“这种事情难道还少么?” 不只是那个所为的圣诞老人,在这之前,就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外来者觉醒冒头了。 最近一段时间,类似的离谱的事情越来越多。 刺杀和袭击屡见不鲜。 而同样,拜其所赐,深渊食物链的完成度也大大提高了—— 那群不自量力的家伙,终究不会明白自己所为的反抗有多可笑。 一切斗争,归根结底都是优胜劣汰。在圣都之内,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正理。统治者们从来不在乎刺杀和反抗。 越是动乱,难道不正是越是相食么? 一旦进入到这个循环里,一切厮杀和反抗,不过是让食物链的演化程度进一步提升而已。 什么?有乱党?哪里来的乱党? 不过是食物链循环中的崛起和衰落而已…… 和真正的问题相比,这反而不值得注意。 对于波旬的统治者们来说,这是牧场主在盟约中所赐予他们的应许之地。 统治者们和工坊主代替祂,牧守众生,在无穷灵魂堕落之后的欲望和野心中永恒享受,在永恒的生产和兼并中但同时也必须维持食物链的稳定。 可同时,彼此之间,也难免竞争。 不,应该说,作为食物链的支柱,他们之间也必须竞争和厮杀,否则的话,根本无从撑起圣都的循环。 彼此之间针锋相对根本不是作伪,而是发自内心的敌视和忌惮。 “乐园动力和万能工业啊……” 淤泥状的欢宴主人沉吟片刻:“我记得上一次整合工程之后,奢靡者和NO.3他们不是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现在有了这样的借口,肯定不会放过。背后要没有绿色化工和未来电子那些家伙搞事情我才不信。” 它停顿了一下,忽然狐疑:“等等,该不会还有你吧?节制之蛇——” 投影之中,老者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你什么意思?”欢宴主人问。 “我的意思是,既然拦不住,那就不要拦了。” 被誉为节制的统治者说:“外来者搅局毕竟是件麻烦事情,我还是有点担心,总感觉这一次和以前不太一样……毕竟,有那样熟悉的技术存在,不是么?到现在工坊主那边还在排查卧底和奸细了。” “无非是只不甘寂寞、看不清形势的老鼠而已,你竟然会觉得棘手?” 欢宴沉吟片刻,“倒也没错。这么放任不管确实也不合适……既然他们要打,趁着这个机会,提前能分出个高下也挺好。 还可以顺便把底层再重新清理一遍,提前进行部分的更新。 然后……将那只老鼠所有的技术,收入囊中?” 说完之后,它看向了节制:“你不会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老人皮囊之中的蛇只是嘿然一笑。 “既然你也赞同的话,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最后说:“今晚会议上我会发起提案。” “那就这样吧。” 欢宴冷漠的警告:“别再来打搅我的兴质了——” 啪! 通讯挂断了。 欢宴回眸。 然后,尖锐的惨叫声才再度响起。 就在角落里的地上,惊恐的阿波罗努力的往后蜷缩了一点,反应过来手里还抱着那一具空壳,连忙丢到一边。 看向欢宴的眼瞳已经充满了绝望。 无路可逃。 “啊,好好的一次游戏,又被毁掉了。” 淤泥蠕动着,模糊的声音叹息:“但是没关系……” 在粘稠的声音里,不定型的淤泥迅速的变化,浮现出一张张男女的面孔和器官,乃至更多蠕动的触手向着阿波罗延伸而去。 毕竟,强扭的瓜,也有别样的舒爽。 惊恐的惨叫很快变成了模糊的呜咽。 在淤泥的纠缠里,阿波罗奋力的挣扎,手足挥舞,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机关和按钮,令房间里的灯光明灭,闪烁,电视启动又关闭,而书架和墙壁则旋转着,露出隐藏在办公室之后的一具具精美的展示仓。 乃至其中,那一具具健美或者妖艳的空壳,或是巨星、或是名媛,时隔多年之后,依旧微笑着,在精细的维护之下栩栩如生,等待着主人偶尔起意时的宠幸。 这便是统治者的收藏。 而在最后的哀鸣里,一具空白的展示仓缓缓开启……静静的等待着,展示物的到来。 就这样,将低层区再度推向炼狱的公司战争,就在这样无人知晓的哀鸣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而当会议之上的投票表决结束,企业的私军堂而皇之的穿过了闸门,在忠犬们的引导之下来到低层区的时候,也不过是三个小时之后而已。 就在下一代换装订单的诱惑和多少年的仇恨和矛盾之下,磨刀霍霍的巨阀们不约而同的将低层区当做了战场,酝酿着崭新的旋涡。 短短的一夜之间,不知道有火焰在黑暗中燃起。 爆炸的火光和轰鸣的巨响在废墟之中扩散。 而就在企业们的布置之下,一张天罗地网已经悄无声息的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针对着外来者的行踪,不留任何余地的搜查和争夺,开始了! 不论是野狗还是家犬,全部都被发动了。 在巨额的悬赏和死亡的威慑之下,几乎所有人都瞪大绿油油的眼睛,开始寻找低层区的每一片所在。 ——圣诞老人在哪里? 遗憾的是,圣诞早已经结束了,驯鹿无踪。 这时候的槐诗,早已经改头换面之后,带着原照重新回归了中层区,住进了一家破败的屋子里。 隔着窗户,静静的眺望着远方不时升起的焰光。 “真的打起来了?”原照凑到床边,难以置信。 “不然呢?” 槐诗端着啤酒瓶子,反问:“就算没有我们,他们难道不打么? 我们所造成的破坏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说不定,他们还要开瓶香槟庆祝我们给了他们动手的借口呢。 三姐那边有回复了么?” “嗯,已经收拾好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原照点头,神情隐隐复杂:“大宗伯说,多少猜到你打算做什么,说……不用管他们,让你随意。” 在往日里,他最讨厌别人再自己跟前打哑谜,可现在隐约听懂了一点之后,竟然就开始头痛。 “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咱们什么都不做。” 槐诗将空空荡荡的啤酒瓶子丢进了垃圾桶里,淡定的靠在椅子上:“姑且不论咱俩已经跑路到了中层区,就算是要做什么,天底下哪里有隔着这么远去遥控的道理?” “嗯?” 原照愕然。 在他看来,既然槐诗好不容易将水搅浑了,那么就正好是浑水摸鱼的机会。 以对方曾经在丹波半个多月混成同盟大佬的能力,上位简直轻而易举,怎么大好机会在眼前,竟然会放弃? “不然呢?”槐诗反问:“就算成为低层区最大帮派的首领,在上层看来,难道会比一条狗更难对付多少么?” “那……那么多武器,岂不是白费了?”原照皱眉。 “不是都送出去了么?” 槐诗说,“这种事情,就好像是借出去的钱一样,就当丢了——别指望做什么事情有回报,放在一边,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惊喜呢。”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眼神越发的嘲弄起来: “——况且,真正重要的东西,不是已经送出去了么?” 在短时间内引发了如此众多的骚乱之后,圣诞老人的名头恐怕在低层区已经臭不可闻。 只要有人但凡和这个名字粘上一点关系,等待着他们一定是毫不留情的抹杀和拷打。可偏偏在见识到了武器之上所表现出的技术之后,不论是万能工业还是乐园动力,亦或者是在后面推波助澜的那些家伙,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以预见,自己如果要是留在那里,不,自己只要继续使用铸造之术的话,哪怕不小心留下了再怎么细微的线索,也一定会被无数闻风而动的猎犬追逐到面前。 可如果…… 自己什么都不做呢? 如果,圣诞老人从此销声匿迹呢? “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有狩猎女巫么?”槐诗忽然问。 “嗯?” 原照,依旧茫然。 而槐诗的眼神,越发的嘲弄:“假使没有女巫的话,那么,怎么去弄死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呢?” 只要你把一个按钮放在这里,就一定会有人按。如果大家都觉得按按钮是对的,那么就一定会有人不论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去按。 不论有没有好处,谁都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有时候,这个按钮是某种道理,有的时候,是某种指控,而有的时候……是某个人的存在。 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女巫,一定要有一个狼人,一定要有一个巫妖王。 也一定要有一个圣诞老人! 这才是槐诗想要送给他们的东西。不是什么用下脚料粗制滥造的工坊垃圾,而是真正可以用来彼此攻伐、创造更多死亡和乐趣的武器。 名为‘圣诞老人’的存在。 只要有这一面大旗,就一定会有人挥舞。只要有疑点,就一定会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 只要有人可疑,那为什么不可能是和外来者勾结呢? 很快,为了寻找槐诗,用不着他自己动手,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创造出腥风血雨,以满足自己的野心、仇恨或者是其他什么随便目的。 而只要槐诗定期随便丢点东西在街上,这一片混乱就可以持续漫长漫长又漫长的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会死很多人,会流很多血,也会有很多帮派和组织在公司战争的残忍倾轧和厮杀中瓦解和破灭。 但没有人会在乎。 包括他们的主人们…… 低层区,会一步步的陷入既定的混乱之中,总有一天,就算是当公司的走狗也会自身难保。 说不定在这之前就会有人想要停止这一切…… 遗憾的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们’不会在乎蝼蚁。 哪怕走狗死光了,也会有新的走狗继续出现。 可在这个过程中,原本近乎于无的秩序将会彻底化为泡影。 当高层所创造出的残酷秩序渐渐被高层自己亲手摧毁时,这一片渐渐到来的混沌,便是槐诗所梦寐以求的土壤。 “真期待啊,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会烧得多么好看。” 他闭上眼睛,期待的呢喃。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煎熬与等待 深度里,传来了呻吟一般的嘶哑声音。 那是高亢的轰鸣在被放慢了几万倍之后所留下的破碎印象。 在席卷了整个深度区的恐怖乱流中,数以万计的微型探镜在燃烧的战场上随波逐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收取着四面八方的一切波动,向着后方传递,最终,汇集一处,交织成一张闪烁不定的战场投影。 就在白银之海的架空会议室里。 为了应对万世乐土内部的变化,也只有这个能够将时间被放慢到极限的地方才能够从容做出反应。 但此刻,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感受到了相同的焦灼。 当一秒钟的等待被无限制的拉长,其中所充盈的压力足以令任何自诩意志坚强的人煎熬难耐。 更何况,这又不是一人之生死那种小事儿,而是涉及了整个现境的安危,足以决定诸界之战动向的战役呢? “这可真是……难熬啊。” 叶戈尔揉着眼眶,轻叹,无人回应。 所有人都在沉默的交接或处理着自己的工作,如同螺丝钉和齿轮在自己的位置上运转一样。哪怕一直以来,包括统辖局内部也有不少人对这种将人当做工具一般来用的风格颇为诟病。但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工具在很多时候都要比真正去面对这一切压力的人要幸福许多。 活的也长。 哪怕是有存续院的维持技术和各种不计成本的医疗维护,大家也都不得不公认一点——在中央决策室的工作是个着实短命的活儿。 以至于所有具备脑梗、心脏系统、血压、精神疾病等等家族病史的成员在进入之前还有另外的一份合同要签…… 现在,当叶戈尔茫然四顾,看向周围所有的人影,争分夺秒工作的秘书处、如非必要根本不展示自身存在感的架空楼层、热火朝天在工作奔走的防线指挥部……一时间,竟然有一种仰天长叹的冲动。 难道就连一个能在字面上为我分忧一下的人都没有么? 答案是有的。 而且还正在喝着假酒抽着假烟向着他眨眼睛,随时可以上线担任知心朋友…… 罗素在等待。 只可惜,叶戈尔不是很想理他。 他总觉得少跟这老王八说几句话,自己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十来年。 可老王八不打算放过他。 罗素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绕过了验证系统,将自己的贴图和投影直接挪到了他的旁边,仿佛要对外塑造天国谱系和统辖局亲密无间的形象一般。 俨然一副贴贴营业的样子。 “感觉你压力好大啊,兄弟,要不要来点伏特加?” “你少来,你知道我不是俄联人。” “喝点总没错,就算没效果,也起码能安心啊,是吧?” 罗素凭空捏出了一个酒杯,放在他面前,“你这就叫干着急。” 实际上,在代表中央决策室做出了大决定之后,整个战场上最可有可无的就是他这个秘书长了…… 战场斗争自然有升华者,临机应变还有深空军团,后勤运转有防御阵线,运筹帷幄……这不是还有汇聚了大半个现境力量的参谋室的么? 接下来,他就只能当做盖章机器,将送上来的申请一张一张的批下去就行了。 可偏偏,做出决定的是他,说服决策室的也是他,力主作战的还是他,他怎么可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万事不管? 责任这个东西,在有些人看来轻飘飘不值一提,在有些人看来,是比自己的命还要更重的。 “放轻松一点。骰子丢出去之后,就不要再管了。”罗素看够了热闹,继续搞他的心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不对?” 叶戈尔冷漠瞪了他一眼,“说这么轻松,怎么不见你赌?” 罗素面色不变,坦然的摊开小手,微笑。 “难道我不是每天都在赌么?” “……” 叶戈尔一时间又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可又无言以对。 就好像劝你戒烟的人把法拉利停在你的楼下一样,这件事儿分外具有说服力——自从天国谱系重组以来,罗素什么事情不是在赌的?哪一次赌的时候不是全副身家一把梭哈?哪一次不是赢的透彻? 偏偏还一副我最讨厌赌了的鬼样子,分外让人讨厌。 可他说的,确实也都是实情。 难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大家就都喜欢倾家荡产搞一波么?罗素是没得选,想要恢复曾经理想国的状况,必然要一次又一次的奋力一搏。否则的话,就真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毕竟是理想国。 只能说是传统了。 可统辖局这种万事照章的单位哪里有这么丰富的作死经验呢? 正因为如此,每每看到罗素活跃的样子,叶戈尔心中总是油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和妒恨。 这就是曾经理想国的预备书记官么? 倘若自己有这样的大心脏,怎么可能蹉跎到了九十多岁,依旧未曾达成当年的理想呢…… “你经验丰富,我比不上,行了吧?” 他叹息了一声,不想再接话了。 “别介,我不就是安慰你么?” 罗素继续摊开小手:“当然,我不否认你回头竞选会长失败了的话,我会放鞭炮……不过,就算是竞争对手,看到这样的局面,难道还能体会不到你的状况和压力么?” 难得的,在撒盐之后说了句贴心的话。 可叶戈尔却丝毫都感激不起来。 他实在不想听这个家伙扯淡下去了,否则战争还没打完,可能自己的心态就已经崩了。 所以,只能指了指战场的投影,转移话题:“我看不出状况究竟怎么样——你能不能帮我解说一下?” “做解说,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儿啊。” 罗素顿时眉飞色舞:“我们学校每年运动会,我都是金牌解说员好么!” “所以呢,赶快点。”叶戈尔叹气。 “好吧,目前的状况,一言概之、大而化之、简而言之呢……” 罗素想了一下,摊手: “——僵持。” 沉默,沉默里,叶戈尔按着隐隐作痛的胃部。 再一次的,想念起自己的胃药…… 这他妈的还用你来说么! 是个有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你别急着生气,先听我说完啊。” 罗素摇头,叹息,指向了战局中呈现出的凝固景象。 在放慢的时间中,一切都在以肉眼无法轻易辨别出的速度缓慢的演进,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仿佛在看隔几秒才会刷新的PPT一样。 如今,就在深度之间的陷阱中,展开层层诡异羽翼的福音圣座在迅速的攀升,挣扎,抗争,可是在整个东夏之律的压制之下,终究是无法从容脱出樊笼。 在深空舰队和边境防御阵线的火力压制之下,庞大的躯壳之上不断的升腾起烈焰,裂隙不断的浮现又愈合。 即便如此,倾尽了诸多资源的压制依旧未曾停止。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边境防御阵线的火力根本无法重创或者杀伤自己的对手,但倘若不进行压制,又如何为其他的部分创造机会? 倘若让对方从容反攻的话,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在万世乐土被唤醒的瞬间,福音圣座就从卵中彻底孵化完毕,便再非是往日那样的笨拙死物。 那是由牧场主精心培育出的尘世之种,未来蓝图,同时,也是新生的统治者! ——大天使·福音! 明明是被牧场主寄予厚望的大天使,却偏偏像是个早产儿一般,腹部巨大如肿瘤,手足纤细,脖颈细长,诡异如鸟的面孔之上还冠戴着神性之冕。 跨越了两个深度的庞大身躯还在不断的变化着,诡异肉翼上一张张四活物的面孔浮现,向着四方迸射列光。 和其他统治者进阶之后的虚弱状态不同,在破壳的瞬间,它便已经迈入了全盛时期,展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力量。 在短暂交战到现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有一座边境被彻底打爆,两支成建制的深空舰队为了掩护友军和为登陆创造机会,全军覆灭。 在投影最上方,战损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让人头皮发麻。 “别急着头疼,头疼的时候还在后面呢。”罗素说:“现在的僵持状况,其实是双方都在积蓄力量,所以形成的短暂假象而已——” 随着他手指的探动,战场的投影渐渐变化:“如今的整个战场,其实自外向内,已经被分成了四层。 最外层,是诸界防御阵线和纯钧所合力形成的枷锁,除了压制福音圣座之外,最重要的目的反而是防范外界干扰,在未知因素和其他搅局者出现之前,还不必担心。 而向内,就是真正的战场。 深空舰队、移动边境所组成的打击圈,和登陆外层之后的铸铁军团和其他升华者所在的战场。这是我们如今能够干涉和支援的范围。 但更向内的话,就是福音圣座的内部…… 我们在卵化结束之前,所投入的受加冕者和五阶们,他们没有被万世乐土卷入其中,还能够保持自主。甚至,有了威权遗物和被授予的修正值,说不定还能有所斩获。 但倘若时间拖延太久的话,除了撤退之外,就再没有其他选择。” 在层层剥离开来的福音圣座投影中,最后所显现出的,是一片涌动黑暗所形成的混沌,无数源质结晶形成的灵魂熔炉! ——万世乐土! “这才是这一场斗争真正决出胜负的地方,偏偏我们这些外界的人是根本没办法插手的。”罗素叹息:“除了等待内部的消息之外,别无他法。” 四层战场,层层向内,可归根结底,真正决定胜负,决定现境是否能完成自己战略目的的,便是万世乐土内部的斗争。 同时,一切的战略都是为了完成万世乐土的瓦解而服务的。 此刻,纯钧和边境的封锁,外界的斗争,乃至依旧留在福音圣座内部的受加冕者和五阶们,也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而存在的。 为了争取更长的时间,为了让至福乐土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干涉内部,为了从牧场主的口中挽回更多的灵魂…… 一旦万世乐土的瓦解计划告以失败,那么就只能动用备用计划,冒着防线崩溃的风险,出动三位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天敌,强行夺还。 可从一开始就没冒过泡的雷霆之海和亡国,难道不正是在等待着这样的好事出现么? 此刻的僵持,如今会议室内部的煎熬氛围,不也正是因为这一份无能为力么? 哪怕早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设计了诸多计划,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谁又说得清会发生什么呢? 如今,漫长煎熬之中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由青铜之眼所递交上来的观测报告了。 得益于大天使·福音的全力出手,万世乐土的运转根本无法遮掩,在结合了诸多近距离的观测报告之后,如今万世乐土的构架已经出现在了投影之上。 那是如此熟悉的构架。 为了最大程度上贴近现境的状况,万世乐土的骨架,近乎完全仿照现境的结构制作而成…… 只不过,并没有三大封锁和三柱的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波旬的统治者们和工坊主们所形成的根基,无数煎熬灵魂所形成的混沌之海,乃至,五道为此而打造也因此而形成的枷锁。 【染化之心智】、【畸变之生命】、【地狱之道德】、【相食之秩序】、【增殖之欲望】。 这五道无形的锁链便是炉心的支柱,将内部的所有灵魂和万世乐土串联成一处,难以切割和分离。 换而言之,除非在内部将这五道锁链彻底破坏,否则绝无成功的可能。 可这又何其困难。 舍弃心智、牺牲生命、颠覆道德、打破秩序,铲除欲望。 不论是哪个,恐怕都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统辖局没有为此做出准备么?”罗素问。 “哪里有那么简单?”叶戈尔苦笑:“就像是要奏效,也是要时间的……况且能不能排上用场都还是两说。” “往好处想嘛。”罗素拍肩:“说不定我的学生进去之后,稀里哗啦一顿操作,就完事儿了呢?” 听到这个,叶戈尔甚至连笑都笑不出声了。 他倒是情愿是这样呢。 哪怕让罗素再赢一把又怎么样? 可归根结底,这哪里是一个人能……等等!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了万世乐土的投影,瞪大眼睛。 就在刚刚,好像有一道枷锁,稍微的,为不可觉的……动了一下? 此刻,就在他们的眼前,好像,又动了一下! 如此轻微…… “看!” 罗素吹着口哨,神采飞扬:“我早说过,说不定就是槐诗在力挽狂澜呢!” …… 与此同时,万世乐土的内部。 喧嚣繁华的上层区摩天大厦内,一间装潢典雅的会客室内,躺椅上的丰满少妇咬着手指,眨巴着雾气蒙蒙的眼眸,看向栅格之后,便忍不住娇声呻吟。 “怀纸神父,我是不是有了~” 至此,万世乐土正式运行时间——【00:05】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火柴 “怀纸神父,我是不是有了?” “怀纸神父,我……有一个朋友……” “怀纸神父,感谢您的教诲和引导……可是,我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怀纸神父,请收下这份礼物……当然,我知道您不收取费用,但就当一位信徒对信仰的捐赠吧……谢谢,谢谢,下周五晚上,我是否能有幸领受圣餐?那么,我就回去了,随时等待您的召唤。”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上层区的林立建筑和高楼大厦之间,出现了一座奇怪的教堂。 至终教团。 那些整天将自己笼罩在古怪袍子里的人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就如同其他榨取愚信而自肥的教团一样,在海量资金的奉献之下,他们寸土寸金的上层区也拥有了一席之地。 但和其他教团不同的是,他们很少对外表露和宣讲自身的教义,即便是同神父们探讨,神父们也只会说一些兼爱和仁恕的道理,甚至并不积极传教,以至于名声不显。 可奇怪的是,就连同行们都没有找它们的任何麻烦,反而在各种场合对那位罕少露面的怀纸神父大加赞赏,称他为罕见的虔信者和纯粹之人,令人敬佩。 以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新的说法。 如果你有什么麻烦,或者无法解决的困惑和事情的话,那为什么不抽点时间去预约一次祷告呢? 怀纸神父总会有办法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的时候,有人不信邪想要上门找麻烦,还有的纯粹就是好事者想要找点乐子,但无一例外的,在去过一两次之后,便渐渐的不同。 浮躁的人渐渐稳重,轻佻的人也学会严肃起来,哪怕是不经意的谈吐间洋溢着这个城市里罕见的真挚和热情。 简直就像是……焕然新生一样。 就这样,在口耳相传之下,慕名而来的迷茫者和信徒也原来越多,甚至参加礼拜的时候,其中不乏其他教团的干部或者是首领。 不论是怎么样穷凶极恶或者残忍自私的人,在怀纸神父的谈话室里都会安静下来,倾听着垂帘和栅格之后所讲述的道理,宛如醍醐灌顶一般,满怀着敬仰和钦佩离去。 而即便是拥有了如此众多的财富和这么多人的尊崇,那位神父依旧日复一日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耐心又仔细的为每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解除烦恼。 “……他真的喜欢你的话,怎么会在乎你肚子里有别人的孩子呢?” 帷幕之后那个并不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做的很对,孩子。自由是我圣都的立城之本,天赋人权。我们自己的身体,要自己掌控,怎么能被当做其他人的财产?” 听闻到这样的道理,躺椅上的祈祷者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可很快,便再度忧愁起来:“可是,可是我前男友那里总是……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 “真爱是无罪的,不是吗?区区婚姻的存在,怎么能阻挡真正的爱?” 帷幕后的神父笑了起来,那轻柔的声音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人安心,不由自主的信赖,依靠。 所有的迷茫和困惑仿佛也在那低沉的声音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让人的内心如此温暖。 很快,步履轻快的妇人离开了房间。 而忧心忡忡的中年人迈步进来。 在聆听了来者的烦恼之后,垂帘和栅格之后的低沉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区区提交了一批达不到质量的产品而已,怎么能叫违背约定和合同呢? 双方既然没有提前约定,那么自然就可以随意而为。对方承受不了后果,那是他们的问题。 况且,倘若能够让行业变得更好,能够取得好的结果,那么稍微违反一点微不足道的约定,也无足轻重吧?” “是……是这样么?”中年人擦着汗水,陷入呆滞。 “当然是这样啊。”神父淡然的反问:“还是说,劳伦斯先生您宁愿这个行业如此艰难度日,也不愿意率先做一点牺牲?” “哪里的话,在下当仁不让!” “那实在是,善莫大焉。” 垂帘后的声音分外欣慰。 ……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不过是曾经的旧识而已,就算是等了这么多年,可她哪里还配得上你呢?你应该让她知难而退才对……” …… “谁又没有父母妻儿要养呢?哪里有当下属的辛苦如此多年,却不能有所进益的呢?一定是那个人做错了。” “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为什么不尝试代替他的位置?想必大家也一定会支持的吧,就算过程会有些忐忑,但结果想必也一定能够光明。” …… “倾听内心的声音,孩子,难道我们就非要被外在的形象所迷惑么?”垂帘后的声音问:“何必拘泥于性别呢?” 在栅格之外,椅子上的肥胖男人坐立难安,扭捏了许久之后,低声说:“可我……不想去……变性。” “……为何一定要变性呢?” 神父劝慰道:“汉密尔,如果你心里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儿,你就已经是个女孩儿了。大胆的抬头挺胸吧,孩子,不要在意那些狭隘的视线,对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活出自己的美丽!” “那、那这样的话……” 汉密尔的眼睛一亮:“我也可以和那些小女孩儿做朋友了么?” “……” 沉默。 罕见的沉默之后,栅格之后的神父轻叹:“纯挚的友谊是神所赞许的。” 汉密尔越发的兴奋:“那这样的话,即便是我们之间长久的陪伴,我多多照顾她们,让她们信赖和喜爱我,也是没错的么?” “……” 再度的沉默之后,另一头的神父似乎在深呼吸,最后,缓慢的说道:“发自内心的怜爱……是神……是神……草,去你妈的怜爱!” 砰! 一声闷响之后,椅子上的男人不断的抽搐着,仰天倒下。 很快,电流声停止了。 浑身笼罩在兜帽里的信徒们从暗门里走进来,娴熟的将残留的污渍清理干净之后,掏出了‘裹尸袋’将男人装起来。 “圣座,请问这个怎么处理?”有人问:“照常还是……?” “前两天不是有位新来的朋友感叹自己新开的医药公司找不到实验者么?打包一下,连带着那帮烂赌鬼一起送过去。” 帷幕之后摊在靠椅上的槐诗揉着眉心,额角的青筋隐现:“如果有人问的话……算了,那种垃圾能有朋友才有鬼了。 弄走弄走,赶快弄走,脏了我的眼睛!” “哎呦,好久没见你破防的样子了啊。” 从外面回来的原照探头,好奇的问:“这回又是什么绝世人渣?” “一个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又不肯变性,还想把小女孩儿关在家里做游戏的二百四十斤死胖子……你觉得怎么样?”槐诗问,“情有可原?” “行了,别说了。” 原照还没听完已经忍不住想要给那家伙补两枪了。 “我每天辛苦跑前跑后,你这冒牌神父倒是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舒服,只要坐着聊聊天就完事儿了,还有人哭着喊着上门送钱给你,不收都不走……” “只要说点那些人想听的话,他们就会相信你。只要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他们就会崇拜你。” 槐诗瞥了他不屑的样子一眼,忽然微笑:“你形象也挺不错的,培训两天差不多就能上手,要不要来试试?” “算了。” 原照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没槐诗那耐心,能面不改色的跟一帮垃圾扯淡,他光偶尔听听就恶心到反胃了。 一天终于结束之后,槐诗也趁着晚饭之前的休息时间放松一下,随意的问道:“三姐那边状况怎么样?” “钱已经收到了,还让我谢谢你这个有钱人呢,至于其他的……一切正常,发展良好。大宗伯那边已经快出成果了。” “俄联那边呢?”槐诗问。 “还是老样子,没有接受……”原照古怪的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大家现在是友军,你好歹还是个牧首钦封的骑士长,人家早掏刀子来先砍死你了好么?” “这不是事急从权么?实在没办法。大家总会理解的,对吧?” 槐诗无可奈何的摊手,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忏悔和愧疚的样子来。 良心是什么? 我没有! 都深入敌后了,还讲究这个干嘛。 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况且,自己这不是习惯了么…… 那一副半点悔改的想法都没有的样子让原照的血压疯狂飙升起来。 可很快,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 “……在今日,双方的并购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内,乐园动力与万能工业双方将就此进行初步商讨与尝试,优化资源配置,并增强竞争能力……大部分持股者对此前景表示乐观……” “这……就结束了?” 原照不解,“这是哪边赢了?” “哪边都没赢,两败俱伤。” 槐诗端着水杯,头也不抬的回答:“早几天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大部分人都没想到,两边预计旷日持久的斗争在匆匆的两个季度之后就落下了帷幕。 根据槐诗通过信徒们所收到的内线消息——这一次两边都输的透彻,被人偷了家。 在连日以来股价跌停和项目组大规模出走的情况下,又被希望能源和绿地化工还有未来电子三家在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 大量订单被抢走之后,现金流也出现了问题……为了求存,你死我活的两家不得不重新联手,挣扎求存。 而企业之间的合并,必然会出现大规模的人事调动和裁撤,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一夜之间沦落街头,在贷款和现实的严酷压力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实际上,现在的街头就已经出现了大量被裁撤的人群在呼喊控诉了。 失业浪潮不过是第一部,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也已经在路上了。 大量供应商和相关的产业在这个过程中会像是滔天巨浪扩散时的泡沫一样,悄无声息的湮灭。不知道又多少人会因此沦落到目前正值混乱和无序的低层区之中,在那一道被槐诗寄予厚望的混沌大锅中增添更多的变量。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在统治者们的精心把控和万世乐土的诱导之下,很快就会有新的幸运儿诞生或者崛起,抓紧机会,握住了这一张通向顶层的门票,踩着尸骨和鲜血,带着野心,再一次的站在赌桌之上。 然后,新一轮的游戏就会再度开始。 只要万世乐土尚存一日,这样残酷的轮回便永无休止。 而所谓的希望,就好像小女孩儿冻死之前的所看到的火柴幻光一般,从来都是个谎言。 这个时候,想要寻求温暖的话,就不能寄望于顶层区的施舍。 只能自己去寻找柴火。 然后,自己去点燃…… 此刻,就在圣都新闻的播报之中,忽然有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从远方响起,剧烈的震颤席卷了大半个圣都。 前所未有的地震突如其来,扩散的气浪中,数十道立交和高楼坍塌的巨响不断的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浓烟升腾而起,遮蔽了天空。 熊熊涌动的火光,从黑暗里涌动着,蔓延。 如此的刺眼! “怎么回事儿?” 原照趴在窗边,疑惑探头,便看到被火焰烧成了猩红的天穹,乃至,一道如同巨柱一般升起的黑烟。 还有,火焰升起的地方…… ——希望能源集团的二号储备中心。 不知道多少危险物品被引爆,竟然引发出如此惊人的天灾。 首先从原照脑中所浮现的就是庆幸和后怕,毕竟,今天早上他还因为要替槐诗送货,在那里走过一遭。 等等……送货? 槐诗?! 呆滞之中,原照僵硬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难以置信。 而槐诗好像没有察觉这惊人的动荡一样,依旧靠在沙发,看着新闻直播间里混乱的样子,啧啧感叹。 许久,才抬起遥控器,换到了娱乐频道。 歌舞依旧。 “别那么看我。”槐诗瞥了他一眼,似是无奈:“总不能世界上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吧?” 原照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然后,才听见他后半句话。 “充其量,不过是给陷入绝望的迷茫者提一点微小的建议而已……” 沙发上的牧羊者轻叹,“唔,比起小女孩儿烧光火柴之后孤独的冻死寒风里这种凄凉结局,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温暖人心的剧情啊。” “……” 在沉默中,原照欲言又止。 感觉这个家伙好像对温暖人心这个词儿的理解哪里出了问题。 但确实……好像、似乎,也许是暖起来了。 而且暖到有点过头。 让人发汗。 “反正,你这个家伙老实了两个月之后,又要出幺蛾子了,是吧?” 原照翻了个白眼,无奈叹息。 从窗边,俯瞰着远方的一切,听到刺耳的警笛声从窗外呼啸而过,一辆辆救火车和紧急救援的飞行器向着火光升腾的地方呼啸而去。 街道上的喧嚣如同海潮。 无数行人茫然的抬头,面面相觑,大家凝视着远方的火光,指指点点,或者掏出手机来兴奋拍摄。 当充斥着焦臭和灰烬的热风从黑暗吹来,无数像是扑克一样的纸片纷纷扬扬的洒落,宛如雪花。 不过,在那些未曾烧尽的卡牌上面,并没有其他的花色。 只有漆黑的鬼牌。 在牌面上,头戴着红帽的圣诞老人捧着鼓鼓囊囊的礼品袋,满怀希望的向着孩子们微笑。 丝丝缕缕的血色,就这样从他手中的布袋里渗出来。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墨水 在各方救援的状况之下,大火依旧焚烧了整整三天。 大量周围的建筑在扩散的焚风中崩裂,坍塌不断。而现场的救援工作也开展的不甚顺利。主要原因是因为事故中心位于底层和中层的交界,诸多受害者并没有能力缴纳每年的救援和保护费用,导致星辰医疗的救援队抵达寻索了片刻,找到了部分客户的尸首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倒是有几支免费的市政火警队伍盘桓多日,但无一不是流于表面的应付了事,或者干脆狮子大开口对赶来的家属们索要高价。 而且遭遇这样灾难,诸多市民流离失所,就连睡大街的人都已经多到数不清。 一时间,周边区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种状况之下,收费相对低廉还提供基础医护和每日两餐的至终教团就成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而且,不只是对于幸存者的救助,他们每天还有两支队伍在外围区域寻索一番,倒是还救回了不少运气好命大的幸存者,顺带还从市政大厅白嫖了一个不要钱的嘉奖来。 在圣都娱乐的采访中,作为代表的怀纸神父更是侃侃而谈,呼吁大家更多的去关注慈善事业,堪称圣都新一代年轻人的表率。 还真有几家企业不疼不痒的捐了点钱,只可惜,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医疗企业…… 而且,在私下里交谈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到自己企业最近刚刚研发了不少新药,倒是可以免费为受害者们提供。 对于这种将底层人民当成试验品和小白鼠一样的行为,槐诗自然是……十分欢迎的,而且还特别贴心的将捐助企业的LOGO和资料制作成了立牌和海报张贴在醒目的地方,让友商们纷纷赞叹:怀纸神父这个人,行!能处! 最后,在怀纸神父热烈的邀请之下,大家纷纷表示改日一定拉着员工们来礼拜所做团建。 反正免费的嘛,还提供三餐和酒水,而且还有怀纸神父亲自的布道和心理咨询。 多好! 难道怀纸神父还能害我们不成! 就这样,槐诗堂而皇之的在圣都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的转悠了三四天,一直蹲在救助营地里为失家的受害者们提供心理咨询,安抚着受创的伤员们,还以最为低廉优惠的价格为死难者们提供墓地和丧葬服务,受到了广大人群的一致好评。 至终教团的信徒数量喜迎增长。 至于后续警察和企业侦探们的盘问,也全部顺畅的结束了。毕竟谁会在乎一个想要发点灾难财的老实僧侣呢? 要说爆炸案的首尾,槐诗压根一点都不担心。 这么多年的搞事经验和非法社团运营的等级在,但凡能有一根线索黏在自己的鞋跟上,他槐字都能倒过来写。 “医生,医生我好痛啊,给我一点杜冷丁吧,求求你了。” “救命啊,杀人啦,你们这些该死的庸医……我要举报你们……” “神父,我怎么办啊,我才三十岁啊,没有了腿,我将来怎么办?” “赔钱!都是你们这帮庸医把我治坏了,快点赔钱!不然大家法庭见!” 营地内的生活依旧一如既往的缤纷多彩,低调的槐诗挂着微笑穿行在其间,同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打过招呼。 至于营地里这些受害者们的安置,有钱的自然好说,稍后送上账单,随便多加几个数字,他他还要说谢谢呢。 没钱的也无所谓,基础医疗打折,没地方去的话还包介绍工作,以工还贷不亦美哉? 至于那些没钱又还想搞点事情的家伙……这种廉价生产力哪里还不喜欢呢? 总有去处。 “你倒是赚了不少啊。” 负责开车的原照啧啧感叹,这两天他可没少见槐诗八面逢源或者两面三刀的样子,对人的良知和底线也有了新的认知。 只能感叹不愧是乐园王子,心黑手辣,不混娱乐圈实在可惜。 “怎么?羡慕了?” 巡查归来的槐诗手里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看了他一眼,忽然点头:“不过,倒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原照不解,只是被他看得忽然发毛。 这货又要安排自己了是吧! “你看,我毕竟现在还是个神职人员,至终教会的事情和底层牵扯不少,不好高调做事,而且,我也不太喜欢出风头的戏码。” 槐诗的笑容神秘:“做好抛头露面的准备了么,阿照?” 原照瞪眼,“你这个家伙,又叫我小名!” “你姐姐都是我的学生,叫两句怎么了?没让你叫叔叔已经算你便宜占大了好么?” 槐诗忍不住笑出声,不等他说话,直接将手里那一包文件丢进了他的怀里。 “司机的活儿到头了,原照,你被开除了。” 他微笑着祝福:“准备迎接五彩缤纷、纸醉金迷的美好生活吧。” 原照呆滞了许久,茫然低头,打开了槐诗丢进自己怀里的文件包,顿时一大堆文件和许可书从里面滑了出。 包含营业执照、场地租用合同乃至好几份收购协议,乃至刚刚从打印机上下来还没多久,带着温度的名片。 顿时傻眼。 “黑马工业集团董事会执行总裁……原照?” 这又是什么鬼! …… 就这样,随着灾难带来的动乱,一家不起眼的公司在刚刚经历过动荡稍微有些萧索的上层区挂牌正式营业了。 捡到好时候,以超低价格兼并和收购了好几家原本万能工业和乐园动力的供货商之后,拥有了相当的体量,并且还在万能工业和乐园动力裁员的当口,以超低廉的价格批发到了一大批社畜。最后,又由至终教团牵头,从低层区搜罗了大量廉价劳动力。 名为黑马工业集团的中型企业就这样开业了。 主营区域为钢铁加工和冶炼和民用五金件,以及瞅准了万能工业自顾不暇的时候,大胆发展了机车摩托和自行车业务在内。 甚至,还在几位议员的介绍之下,承接了部分灾后重建的业务……可以说一时之间大有崛起之姿。 照片上原照那一张呆滞的傻脸不知道已经摆在了多少竞争对手的桌子上,成为了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圣都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已。 大家甚至懒得关注。 如今舆论的热点,已经从希望能源的恐怖袭击案件变巡警谋杀事件。 就在两天前,一名中年男子在深夜归家的时候被巡警勒令配合搜查,并且在试图辩驳的时候被巡警击杀。 只因为他是底层的居民。 而根据新闻的报道,他临死的时候,好像是深夜加班结束,为妻子和孩子购买礼物的时候…… 一时间,引发了轩然大波。 令人疑惑的是,这一次舆论里竟然没有人幸灾乐祸,反而是一片控诉之声,偶尔有人嫌烦说两句难听的话,然后便被几百上千条怒斥的评论给淹没。 更有甚至,还被挂出来和直接公布了现实身份,还有诸多黑料。 罕见的正能量洋溢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案件的审理结果和过程。 而与此同时,在圣都新闻的内部会议里,却一片寂静。 换了一身中年俊朗男子衣服的董事长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周围的下属和编辑们:“谁让播的?” 一片寂静里,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敢说话,引的欢宴大怒,手里的笔愤然砸在了桌子上。 “我问,谁让播的!” “这……” 被质问的晚间新闻负责人愕然,看向周围,刚举手想要说话,就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 “好了,你被开除了,可以滚蛋了。” 欢宴挥了挥手。 很快就有保安进来将挣扎着试图辩解的负责人带走了。 归根结底,负责人这实在是无妄之灾,毕竟写这篇文章的是新闻组的实习编辑,通过的副总编,而送到新闻节目上播放出来的是导演,和他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况且,就算他们不播,也会有其他新闻节目、电台乃至报纸也都会透露。 可谁让他收了钱呢。 但凡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为了阻止中层区的戍卫官辛正行在任期结束之后继续连任而下了绊子。 对于欢宴来说,这种事情平日里他根本懒得管。 可这一次,他却罕见的动了真怒。 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一次戍卫官的任命有所异议,而是另外一件更加让他不安的事情。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倘若论及舆论动向和圣都内部人群的总体状况,再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却发现了诸多往日里未曾有过的状况。 作为波旬统治者的本能,让他能够感受到酝酿在圣都阴暗中的某种诡异思潮,某种区别于牧场主的教义和宗旨的东西,好像正在悄悄的扩散。 可是他却难以说出,哪里有什么不对。 明明只是一些小问题而已。 相较往年有进一步提升的恶性犯罪数量,比曾经更加躁动和喧嚷的舆论氛围,还有在生存压力之下不断下降的消费欲望…… 各处各地,层出不穷的案件、风波、事情。 倘若在之前,他还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疑心病的话,那么希望能源的恐怖袭击却给他敲响了警钟。 让他察觉到这些事件和往日的区别。 哪怕在更早之前,犯罪率也一直高居不下,但却大多数都是勒索、绑票、袭击银行或者是窃取财产…… 但也都可以归结为有人穷疯了想要铤而走险。 可近年不断攀升的仇杀数量和恶性事件,其中有越来越多的占比,却都根本都是无利可图的…… 就好像纯粹的是想要自杀之前再爽上一把一样! 根本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伙,更像是某种渐渐显形和萌芽的集体性疯狂。可这些人彼此之间却根本毫无联系,身份和地位乃至状况都完全不同。 这种诡异的状况,从未曾在之前的轮回中出现过…… 从半年之前,先进生物的总裁被自己的私生子持枪灭门的事件,到前面的希望能源的爆炸案,再到这一次的巡警射杀事件…… 几乎都是毫无征兆的激情犯罪,然后造成恶劣后果的重大事件。 哪怕调查到最后,也只能归结为随机偶发事件。 可水变得黑了…… 就一定是有人将墨水悄悄滴进来。 有人在暗中推动这一切,但他却根本连任何的痕迹都找不到,这才是最让他感到愤怒的地方。 更是产生了某种……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不安。 当他再度联系上节制那一条老蠕虫的时候,这位希望能源的CEO也是一脸阴沉。 毕竟,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大赚了一笔之后,却忽然被捅了一刀,心情自然不会好到那里去。 而当大动肝火的调查了大半个月之后,依旧一根毛都没有找到,甚至不知道捅自己的王八蛋是哪个,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真就一点线索都没找到么?” 欢宴执着的追问,“总不至于调查了半天,毫无结果吧?” “线索,我能有什么线索?”节制冷笑了两声:“只有一封挑战书你要不要?” 欢宴愕然。 紧接着,就看到了节制发来的文件。 来自上百个企业侦探的调查,以及警卫问询乃至拷打之后所得到的报告。 根据事故现场的调查和记录回放,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作案人员。 犯罪者是三名希望能源的工程师,案发当天,正是他们带着伪装成办公物品的炸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储存库,最终进行了引爆。 审查人员在过程中表露出的懈怠堪称渎职,但谁又能想到几个朝夕相见的老面孔会忽然想要带着大家一起上天呢? 而三名犯罪者有老有少,性别不同,除了同事之间的沟通之外,人际交往的圈子也完全不一样,甚至身边的人都互不认识,完全没有重叠。 更不要说异常状况。 在那之前,三个人完全分别属于三个不同的部门,也根本没有合谋的空间。 就好像……忽然有一天,大家一拍脑门,不约而同的不想活了,然后巧合一般的采用了相同的犯罪方式和相同的方法上天一样。 如此诡异。 而唯一找到的一段有用的资料,只有来自某个快餐店的模糊视频。 在午餐期间,繁忙的营业时间,几个人凑巧碰头,和一个不认识的人拼桌,大家一起共同吃了一顿午饭。 不,在那个陌生人起身离去之前,他们共处的时间不过只有短短的六分钟。 从一开始的陌生和沉默,再到最后彼此谈笑,变成了朋友。 一切都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水到渠成。 顺利的让人害怕。 遗憾的是,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未曾在摄像中露出正脸。 只能隐约从身形和背影中判断出是一个男人,可哪怕只是看着背影,都能够察觉到那种令人敬畏的吸引力。 仿佛吸铁石一样,只是不小心看上一眼,视线便再无法离开。 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话语而微笑,而严肃,而叹息,而欢喜。 短暂的午餐很快便告以结束,在视频的最后,陌生人起身,礼貌的向拼桌的朋友们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只是在推门临走之前,却忽然回头,仿佛察觉到漫长时光之后通过摄像头投来的窥视一般,向着屏幕外看来。 笼罩在阴影之中的面孔一片模糊。 可嘲弄的笑意是如此的清晰。 嘴唇无声开合,仿佛说了句什么。 就这样,摘下了帽子,向着此刻的观众颔首致意。 在一阵噪点一般的闪烁中,消失无踪。 可寂静的室内,欢宴和节制分明听见了那幻觉一般的笑声。 在他们耳边,轻声发问: “喜欢我的礼物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说话 来自外来者的挑战书果不其然的在顶层的巨阀之间激起一片浪潮。 看似波澜不惊的惨烈日常之后,开始涌动着灰暗浑浊的墨色,不论是街头悄然多出来的摄像头,家用电器里的窃听器乃至高楼暗巷之中那些偶尔会出现的诡异身影和俯瞰者……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已经彻底张开,笼罩了全域。 就在圣都之下,庞大的空间中,一颗浸泡在营养液之中的超巨型大脑顺着四周的连线,已经悄无声息的将感知蔓延到了圣都的天穹之上,俯瞰着每一点异常的症状。 思考,分析,总结。 得出结论。 然后,冷酷的将所有灾祸的根苗彻底掐灭。 无以计数的思绪在那一颗畸变的大脑中并行运转,上传了一份份报告,然后无数指令予以下达。 企业私军奔行在街道之上,将一个又一个试图搞事的组织全部淹没在血水和枪声里。甚至,巨阀们丝毫不掩饰这一份力量的存在,反而大方的将这一份力量摆在了明面上。 就像是百手千眼、分身无数的怪物一般,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轻蔑的嘲弄着这一份不自量力的反抗和挑战。 他们并不指望所谓的圣诞老人能够站出来向他们宣战。 甚至不急于将那一只藏进粮仓之中的老鼠找出来。 只是将慢条斯理的收缩着包围网,一点点的将异常的征兆剪除,最后一次次的收紧锁链,等待老鼠自己露出马脚。 可遗憾的是,任凭他们不断梳理,挖掘出一个个阴影之下的组织,破获多少案件,‘圣诞老人’都未曾再次出现。 丝毫不在乎自己所培育出的果实被人所剪除,也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和下场。 就此,销声匿迹。 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而不久之前才刚刚过去的爆炸,也已经被圣都的居民们抛在脑后。 波及了数万人的灾难仿佛从没有存在过,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最新的热点之上。 随着事件进一步的发酵、网络上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和争论,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起那一起并不起眼的枪击案。 越来越多的爆料、反转和展开,令不知道多少饥肠辘辘的人在这一场舆论盛宴中放量饕餮。 而所牵涉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好几个言之凿凿、形象生动似乎符合逻辑的不同版本,从好几个不同的角度论述了事件的经过,然后是在巡警和受害者的生平、资料和讯息,而最后开始进一步发散到了大量巡警对于底层人的粗暴执法事件,乃至更多受害者站出来现身说法。 甚至还有更多的谋杀指控…… 谣言或者真相,爆料和反转层出不穷。 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人关注案件本身了,哪怕是中层戍卫官辛正形引咎辞职也无法令波澜平息。 越来越多的意义寄托在了这一桩案件之上。 如今这一导火索所引发的,已经变成了上层和底层之间的尖锐矛盾——而绝大多数漠不关心的旁观者也被牵涉在其中,被迫选择阵营和未知。 当察觉到事态难以控制的瞬间,便已经……停不下来了。 哪怕是对此暗中警惕的欢宴,也难以阻挡事态进一步发展了。 各种财团、企业,社团、个人,或者是见不得光的组织,甚至是顶层的企业巨阀,包括他在内……也有在其中推波助澜的痕迹。 有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参与了进来。 或许是有一腔偏见无从抒发,或者是曾经刻骨的仇恨难以忘却,在或者是最直接也是最常见的——有利可图! “就算是有人……好吧有你刻意引导,这也太离谱了吧?” 原照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槐诗丢过来的数据挠头,难以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难道他们的工作量都不饱和么?” 才刚刚上任不到一周的时间,某人就已经娴熟的发出了资本家的声音,让槐诗忍不住啧啧感叹。 “别太高看我了。”槐诗摇头:“这么大的阵仗,我一个人可搞不起来。” “可这件事情不是很简单么?” 原照摊手:“巡警违规枪击了一个平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用得着浪费这么多口水么?” 槐诗想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在很久之前,有一位罗马教授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从不思考,也不在乎好坏正义邪恶或者美丑,只是本能的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追逐潮流或者热点。 就像是蛾子追逐火光一样,翩翩起舞,却自以为美丽。” “我不喜欢他的说法,太过于傲慢,也太过于轻蔑了。” 他端着茶杯,看着电视里那些义愤填膺的面孔,面无表情:“但世界都变成这样子,怎么可能去期待大多数人去自由思考呢?” 况且,道理之所以是道理,难道不是因为有些时候,不论正着说还是反着说,似乎好像都会很有道理么? 争论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只会鼓弄唇舌的话,难道现实便能够有所改变么? 口号呐喊是否大声,控诉是否振聋发聩,又何曾让世界变好一点点? “死刑!” 在记者的采访中,愤怒的关注者向着摄像机怒吼:“如此罔顾生命的恶劣事件,犯罪者必须死刑!” 在采访里,那一张张面孔洋溢着狂热的神采,或是愤慨呐喊,或是理智规劝,可神情中却带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买菜的主妇、疲惫的上班族、游戏厅里的小孩儿,街边的流浪汉还有浑身奢侈品的贵妇,每一个人在被记者采访时,都在头头是道的分析和点评着,或者笃定的对其他看法进行批判和痛斥。 “我认为,归根结底,月初提案的禁枪协议导致了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满面红光的评论家在采访中慷慨激昂的痛斥:“迟滞的相关管理法案导致了不知道多少惨痛事件的出现,只有让每个人有了保护自己生命的能力,才能够建设更加美好的未来……” “看——” 槐诗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什么事情,一旦变成热点,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凸显存在感,党同伐异,掀起战争。 他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倾听辩解,他们只是想要让自己是对的而已,藉此,宣泄怒火。 而在这过程中,就会有诸多人心甘情愿的去充当领袖,显示才能。” “等等……” 原照茫然,“这个家伙通篇不是扯淡么?” “是啊,可他不就是做这个的么?” 槐诗摊手:“对于评论家来说,有争议才是好事。越多的争议会带来越多的热度和流量。这样才能从其中榨取更多的利益——你看,网上现在已经有人在卖牙刷了。” 说着,抬起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他看评论家们所发的广告和募捐。 以及匪夷所思的购买量和销售数字…… 而更吸引眼球的,是各种仿佛不带脑子一样的奇葩评论,诡异的总结,乃至根本就是信口胡扯的爆料,以及,根本一眼就可以看穿的谣言…… 原照只是看了两眼,就感觉到头秃。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离谱?!” “离谱才是正常的,不离谱的话,又有谁会理你?” 槐诗轻蔑的嗤笑了一声:“如果一个舆论领袖不事生产、不懂劳作,不明白音乐、不理解绘画,好像什么都不会,就只会说话的话。 那么他想要凸显出自己的价值,就只有说话了——” 他要说话。 也必须说话。 否则就会被遗忘…… “为了吸引更多的粉丝,就必须要说更多的话。为了吸引更多的流量,就要说更夸张的话。 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无数懒得思考的人将这样的人奉为领袖和神明,追随在后面,东征西讨,直到有一天他因为自己的话,被自己的信徒们从神坛上掀翻为止。” 无一例外。 也不会有人适可而止。 被吹捧和信仰的滋味,足以令最理智和清醒的人迷醉,虚幻的权力感会让人分泌出幸福的激素,万众瞩目时的充实体验会让他们在表演欲和使命感的作祟之下,一路狂奔……直到有一天,被推翻、被戳破和被遗忘。 “不过,在那之前……” 槐诗端起茶杯,看着采访中那些彼此抨击的发言,满足的滋溜了一声:“他们一定会‘帮’我,好好说话的。” …… …… 与此同时,低层区,一间朴实简单的会客室内,简短的商谈终于迎来了结尾。 “应该做出改变了。” 忧心忡忡的赞助者握着议员的手,悲凉轻叹:“只是走在街上,就会毫无缘由的被巡警射杀,难道我们底层人的生命就不是命么? 只希望您能够代替我们这样的无辜者,向圣都人民发出我们的声音和呼喊——请帮帮我们吧吧,阁下!” “请您放心,无辜的鲜血一定不会白流!” 回答他的是,慷慨激昂的保证:“通过这一次的游行,我们一定会争取回属于我们自己的权益!只是……”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是忧心忡忡的长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唯恐势单力孤,难以奏效啊。” “请放心!” 串联者激动的握紧了他的手:“在下,一定会不吝支援!” 就这样,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不止是这两只手。 就在这一天,比这更早,或者在这一天之后,还有更多的手在暗中握在了一切,满怀着贪婪、渴望、愤慨或者是冷漠,达成交易。 而不断酝酿,扩散的舆论浪潮,在圣都法院针对本案作出无罪裁断的那一天,迎来了最高潮! 数之不尽的人走上街头,挥舞着旗帜,汇聚成潮流,向着每一个人呐喊。 “反对歧视!” “反对不公!” “我们要公平!” “——底层的人命也是命!”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浊流 就像是,海潮。 黑色的,涌动着,看不到边缘。 此起彼伏的波澜随着人流的涌动扩散。 当一个个人汇聚在一处,一个个渺小的斑点竟然汇聚成漫不见边际的宏伟景象。往日里足以令数十辆汽车往来行驶的宽阔立交之上此刻在涌动的人流之下水泄不通。 呐喊的声音像是潮汐的回声,在空旷的城市里回荡。 那黑压压的人潮顺着大街,从如林一般的楼宇间穿过时,便令写字楼里那些彻夜加班之后的苍白面孔疑惑俯瞰。 无法理解,但又漠不关心,充其量只是瞥了两眼之后,就再次回头,投入到无休止的工作中去了。 哪怕业务在渐渐的变少,可每个人都仿佛比往日更加的忙碌起来。 更加的卖力。 更加的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才能。 和眼前的世界相比,窗户外面的一切仿佛另一个世界一样那么遥远。 一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几个举着牌子的人在街头愤怒的呼喊,在法院门前,在低层区,可到了后面,便有行人汇聚而来。 当在议员和社团的号召之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之后,规模便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膨胀,到最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游行竟然已经扩大到了让每一个暗中推动者都开始犹豫和震惊的规模。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托着鼻涕的小孩儿,纹着刺青浑身装满劣质插件的帮会成员,乃至妇女,佝偻的老人…… 每一张面孔都在人群中义愤填膺,投入到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控诉中去。 “底层人的命也是命!” “我们要公平!” “重启审判!” “天赋人权,不容亵渎!” 就在人潮最前面,兴奋的男人在挥拳呐喊,面孔如醉一般,充血涨红。而在他身后,便传来一阵阵迎合的回声。 海浪滔天。 每个人都沉浸在充盈的正义感和幸福中,容光焕发,向着高耸入云的大楼和眼前的世界呐喊,控诉。 “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 街道旁的二楼上,槐诗倚靠着围栏,眺望着满不见边际的人群:“唯独凑热闹这件事情,好像现境和地狱都是共通的。” 就算是早已经有了预料,可眼看事实随着槐诗的预言一步步的发展,原照也依旧有些震撼。 “别想太多了。” 槐诗瞥了一眼他变化的神情,就知道这小子脑门里在转悠什么大胆的想法:“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已,除了鼓噪一点动静之外,派不上用场的。 你看,只要稍微受到一点挫折,就会屁滚尿流。” 就在天穹上,一阵阵呼啸的声音传来。 警卫的飞行器高悬,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冷漠的巡逻俯瞰。 在通向上层区的主干道上,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圣都警卫手持着盾牌和胶棍,冷漠的凝视着那些胆敢靠拢的面孔。 像是堤坝一样,阻拦在涌动的浊流前方。 就算是偶尔有人不小心跨越了黄线,也会被迅速的冲散,然后在劈头盖脸的胶棍打击和高压水炮的冲刷下四散奔逃。 在飞行器的喇叭里,传来了冷漠的呵斥声,所有还敢向前的人都被毫不留情的击退。 有倒地的人发出哀鸣和呼喊,但却被淹没在了混乱喧嚣的声音里。 到最后,动荡的队伍只能僵持在通向上层区的桥梁,嘶声竭力的隔着警卫,向着远方笼罩在霓虹和阳光里的参天楼宇呐喊。 而咫尺之隔的地方,所有的警卫一脸冷漠。 仿佛充耳不闻。 在拥挤的推搡中,有人被挤下了护栏,扒在高架的边缘,惊恐的挣扎。求救的声音被更加嘈杂的声音吞没了,人群从桥梁上涌动而过,无人回头。 只有一声渐渐熄灭在黑暗里的惨叫落向了远方。 消失不见。 后面的在奋力的向前,可前面的却不敢再跨出一步,拼了命的向后退。 进退之间,游行的人群中便掀起了混乱的波澜。 不知道多少人在踩踏事故和挤压里被淹没。 “救命啊,救命啊——” 原本在最前面带头的人已经在警卫的棍下头破血流,嘶哑的惨叫:“警卫要杀人啦,他们杀人啦。” 但有更加洪亮的声音从背后的队伍里响起,还有更多的人在兴奋的呼喊:“我们要公平!” 那些举着大喇叭在人群之间嘶吼的人举起手臂:“我们要重新审判!” “底层人的命也是命!” 于是,数不清涨红的面孔跟着呐喊: “底层人的命也是命!!!” “这算是什么?” 可在二楼的栏杆后,槐诗却忍不住想笑:“明明最不把别人当回事儿的,其实就是他们自己吧?” 在牧场主的食物链里,可没有善良和正义的位置——万物相食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曾经不是没有英雄豪杰想要修正这一切,可在胃境的修改和波旬的侵蚀之下,灵魂也早已经蒙昧浑浊,那些胆敢站出来反抗的,也早就被彻底磨碎,变成残渣。 在漫长时光的变化里,曾经美好和绚烂的一切,都已经彻底远去。存留下的世界里,即便是有人还怀揣着不甘和悲愤,也被消磨同化了,沦落为兽类。 在如今的圣都之中,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斗争和倾轧。 在这种泥潭里,指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为别人,为所谓的公义献上牺牲和拼命,那才是梦话。 明明只要活下去,就已经拼劲全力了。 甚至用尽全力,还是活不下去…… 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世界,就是牧场主赠与这个世界的‘乐土’。 “早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槐诗眺望着远方光辉的城市:“只要伸手,轻轻一推……” 嘭! 远方高亢的声音响起,让他的话语为之一滞。 人群中骤然一阵骚乱。 有个一个呆滞的男人仰天倒地,头上的血沫喷涌。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连绵不断,如同暴雨。 疾驰而来的汽车上,在兴奋剂的药效之下已经忘乎所以的疯子向着人群扣动了扳机,疯狂扫射。 “这他妈的就是审判,这他妈的就是公平!” 从车厢里探出身体的袭击者狠撮了一口雾化器里的浓烟,狂笑,“去死吧,底层的贱种!” 在恍惚的幻觉中,他忘我的扣动扳机,可就连弹匣什么时候打空了都没有发现。 就在他身后的车上,那些身上纹着朋克徽记的人跳下车来,向着呆滞的人群举起手中的武器。 原本群情激奋的人群僵硬在原地,在死者的眼眸的倒影中窥见了自己苍白的面孔,当听到血泊中的呻吟声时候,便不由自主的尖叫。 四散奔逃。 混乱里,又有不知道多少人被践踏在地上,彻底淹没。 在混乱的人流中,有小孩儿的哭声响起,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孩子,我的孩子……” 有个狼狈的身影却逆着人群冲进去,弯腰,抱起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孩儿,踉跄的跑出来,将她塞进自己母亲的怀里去,呐喊: “走啊,快走!” 可很快,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人群中了,宛如浊流之中的一点细小的亮光,不知道去向何方,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 路边的轿车轰然爆裂,浓烟滚滚升起。 当局势开始失控的瞬间,那些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人便已经低头蒙上了面孔,从背包里抛出了燃烧瓶,向着周围的建筑投出。 还有的人拿着斧子,粗暴的劈开了路边橱窗的栅栏,低头钻了进去,很快,就有枪声从里面响起。 就像是来到了商场的抢购环节一样。 早就有所准备的人们摩拳擦掌的冲向了心仪的商品,奋力争夺。 狂欢,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焚烧和动乱在扩散。 可不论哀鸣还是求助,亦或是近在咫尺的劫掠,都无法让守卫在桥梁之上的圣都警卫们动容,只是冷漠的俯瞰。 宛如眼前发生的一切和自己无关。 于是,混乱再度扩散。 只有惊恐的呼喊声从远方传来,带着浓烟焚烧的味道。 原照僵硬的回头,无法理解: “这都是……”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的一切。 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浑身发毛。 “这种事情竟然都有人帮忙的么,真奇妙啊。”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轻声呢喃: “倒也好。” 省得自己,再去做那些无聊的心理挣扎和抉择了…… 就这样,随意的抬起手,指了指远方人群中的那个依旧在仰天狂笑的袭击者。 嘭! 写字楼的顶层,伪装摊下面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瞬间,袭击者炸裂成了一团血花。 槐诗伸手再指,向着袭击者身后茫然的同伴们,紧接着,又一声闷响迸发,再一声……直到那辆停在桥梁中间的车子也被彻底打爆,火焰在残骸上升腾着。 浓烟滚滚。 紧接着,残骸在卡车引擎的咆哮里,被彻底撞飞。 在散开的人群之后,那一辆被点燃的卡车带着火焰,冲进那群猎食天使之中,爆炸的火光扩散,将通向上层的闸门也彻底摧垮。 巨响之后的死寂里,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可当第一个人鼓起勇气走向恢复空旷的桥梁时,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满怀着贪婪的蒙面者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上去。 混乱的浊流在狂欢的呐喊中,顺着桥梁,向着那一片拉响了警报的上层乐园浩荡奔流。 在远方传来的兴奋欢呼声里,槐诗脸上最后一点嘲弄笑容也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一片毫无波动的漠然。 “哪里还用得着我去推呢?” 他了无兴趣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这样的世界,早就已经不可救药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孕育 一场舆论风波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而莫名其妙的游行则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形成了扩散的混乱。 终于,随着爆炸的出现,演变成了一场实质性的暴动。 在这个过程中,想要浑水摸鱼的人、组织游行的人、号召参与的人,发动袭击的人乃至最终点燃导火索的人,全然都不是一个。 甚至不止是一个阵营,不止是一个组织。 究竟应该说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还是乌合之众不堪一用呢,不论如何,这一场槐诗在暗中推动了许久的风暴,终究是演化为了失控的狂澜。 就在万世乐土的瓶子里,死水开始荡漾起来,甚至,每一滴水都产生了自己是滔天海浪的幻觉。 可等肥皂泡戳破之后,回归理智是一回事。 在这之前,难道还不许人参加到狂欢中来么? 闸门的爆裂便是最为醒目的信号。 宛如在圣诞之后万圣节接踵而至,在混乱的人群涌入上层区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种近乎迷幻的癫狂之中。 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没关系,只要呼喊口号和跟随人群便够了。 往日里只能在电视里窥见的瑰丽世界和华丽建筑近在咫尺,橱窗中的珠宝和商品距离自己只有一层薄到看不见的玻璃。 触手可及。 当一双双烧红的眼睛彼此在对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时,某种直截了当的明悟从心中泛起。 不由自主的,狞笑出声。 “出动警备队啊,驱散他们,立刻。” 戍卫所的指挥处内,才刚刚抵达的长官愤怒咆哮:“还愣着干什么?等死么?要不要我帮帮你们! 一群废物,还在浪费什么时间?” 得到命令的下属将命令迅速传递下去,圣都各处,那些原本冷漠旁观的警局里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在低沉的脚步声里,不知道多少待命的警察和更加精锐的猎食天使全副武装的走进了装甲车中,疾驰而出。 一道道铁闸落下,无数栅栏在街道上拔地而起,短短的十几分钟,扩散的暴动就被分割开来,陷入散乱,在圣都警卫的镇压之下渐渐的溃散,只留下满地狼藉。 眼看着乱象得到了一二遏制,长官的神情稍缓,可依旧紧绷着,忐忑的回头,看向身后。 只不过,在他身后的投影中,欢宴和节制却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沉思着。 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 那样毫无落点的视线穿过了他的身体,却仿佛刀锋一样,让他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栗,越发的紧张。 “节制阁下怎么看?” 欢宴随意的问道,“看上去一片混乱,好像很危险啊,要不要出动征伐军团?” “没什么看法,事到临头,还在一头雾水呢。” 节制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一下嘴角:“不过,倘若有人想要浑水摸鱼的话,在这时候激化状况,只会适得其反吧? 况且,征伐军团可是包围圣都的根本武力,没有充足理由,我们也没办法轻易调动啊。” “说的也是。” 欢宴颔首,仿佛赞同一般,深以为然。 可全然没问:倘若放任暴动不管的话,对方岂不是更好施展? 就像是刚刚对方‘不要激化矛盾’的观点一样,终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屁话罢了。 在越来越庞大的风波之后,他哪里还能看不出其他隐隐绰绰的熟悉影子? 不止是绿地化工赞助的那几个慈善组织,还有曾经万能动力的御用律师所在的互助社团,更不用说是各种五花八门的公会…… 分明是不知道有多少个老熟人想要把水搅混了了之后,借机打算搞事情呢! 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外来者的推动不过是起因,添砖加瓦和火上浇油的反而是那些企业巨阀,不说别人,即便是欢宴自己的圣都娱乐,难道不也抱着打击对手的目的专门出了好几篇专题报道和节目么? 只是,节制这个老东西在打什么鬼主意,欢宴还暂时想不明白。 眼看事情变成这副样子,要说惊慌失措和勃然大怒,那是绝对不至于的。 多大点事情啊。 不过是一场暴乱而已,这种事情每隔四五年难道不都是来上一次么? 而哪一次又不是巨阀们为了打击自己的对手或者争夺市场、扶持代理人而刻意煽动起来的呢? 也就是自己在这里,节制才端出一副忧心忡忡、心怀大局的样子来,否则的话,恐怕早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不然的话,今天俩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碰面? 他们可不是如胶似漆的把兄弟,出门之前也没打过电话通气的习惯,难道是天底下真就有不得拜的街坊,纯属巧合的吗? 欢宴心里无声的冷笑着,弹了弹袖口的灰尘,不再说话。 只是沉默的看着前面传输回来的图像。 静静欣赏。 混乱依旧在上演。 即便是来自警卫的打击,也未曾让陷入放纵和狂欢的人群有所收敛。 恰恰相反,随着远方越来越迫近的警笛声,那些混乱人群的动作越发飞快,争先恐后的闯入店铺内,在惊叫声中肆意的掠夺,不顾所造成的破坏和蜷缩在角落里尖叫的女店员。 还有喘着粗气的男人望着藏在角落里的美貌女孩儿们,笑容渐渐诡异,不顾对方的挣扎,拽着头发,拖曳着对方在街道,寻觅着阴暗和隐蔽的角落。 然后,在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尖锐声音里飞上天空,砸在地上,变成一具烂肉口袋。 疾驰的货车在呆滞女孩儿的面前只差两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完美刹车。 “圣哉!” 在电台的激烈说唱中,带着墨镜和面罩的司机狂热轻叹,按下了卸货按钮,于是,敞开的车厢里,无数粗制滥造的枪支和子弹如同瀑布一般奔流而出,在马路上翻滚着,映照着橙黄色的光芒。 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司机用力的按了两下喇叭之后,才再次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经过刻意改装内嵌了装甲和防弹玻璃的怪物级货车甚至正面将赶来的警卫装甲车掀翻,铲起,踢球一般在地上翻滚推动,最终直接铲进了墙里,在一连串火花的摩擦之后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最终,燃烧的卡车在越发高亢的说唱声中迎来爆裂。 在那之前,蒙着面的司机就已经跳下车来,混入了动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这样满载着糖果和恶作剧的卡车、货车、机车摩托,甚至自行车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圣都的大街小巷之上,慷慨的向着所有人分享着这一份来自命运的礼物。 宛如雪中送炭,旱地逢甘,沙漠中的绿洲送到眼前。 已经没有人在乎贴在上面的价格和标签。 哪怕天穹之上的阴影呼啸而来…… “放下武器!” 闪烁着警灯的飞行器上,喇叭里传来肃冷的呐喊:“所有人,立刻抱头蹲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平日里看到他们之后瑟瑟发抖的平民们,此刻却不可思议的露出犹豫的神情,就好像在迷茫着,是否应该在这一场狂欢中离去。 可当低头看看手中刚收到的礼物时,却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吐沫。 宛如有某种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呢喃,述说世界的正理和灭亡的景象,顺应着贪婪和凶戾的奔行,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为什么,不把礼物拆开看看呢? 轰! 高楼的窗户之后,骤然有一道火花喷出,展开,妖艳的红光扩散。 “圣哉!!!” 在信徒嘶声竭力的呐喊中,肩扛式火箭发射器迸发赞颂的呐喊。展开四翼的黄铜炮弹在浓烟和烈火的喷吐中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正中目标! 猎鹰陨落。 在刺耳的尖啸里,飞行器打着转,向着大地追下。而地面上装甲车后的圣都警卫们在错愕瞬间之后,便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 “杀了!全部杀了!”有人怒吼。 “他妈的,跟他们拼了!” 溃散的人群里,举着武器的人被烧红了眼睛,回身扣动了扳机,再没有任何犹豫。 在这季风吹拂的时节,金属暴雨从火中飞出,挥洒在这一片城市的街头巷尾。 厮杀的风暴再度掀起。 一道道向着天穹升起的浓郁黑烟在狂风中被吹散,但动乱的火焰却在不断的被点燃,汹涌扩散。 “又是顺水推舟,又是火上浇油,现在就开始借刀杀人了……” 纤尘不染的实验室里,披着白大褂的老人看着电视中插播的新闻急报,咧嘴怪笑:“都来看看,就冲着遗祸万年的坏水儿,将来九星厨魔里肯定有那小子一席之地……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不知长进的玩意儿,整天跟着守静那傻子,脑子都坏了。 靠你们,将来老子死了都没个人能送终——” 在不远处,学徒们低着头,跟鹌鹑一样缩头挨骂,尴尬陪着笑脸。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长进就不长进吧。 况且,又哪里是送终,现境难道还有谁有胆子和能力送这位上路? 而屏幕上,新闻里的混乱场景很快被一张年轻的面孔替代,浑身笼罩在护甲和装备之下的升华者向着实验室里的老人请教: “大宗伯,我们要行动么?” “急什么?兔子还没见到,鹰犬都还在笼子里呢。” 郭守缺挥了挥袖子,“再等等,还有热闹呢……”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就变得诡异起来:“况且,只是点火就撒手不管,可不像是那小子的风格啊。” 后面绝对,还有戏呢…… 在他身后,巨大的反应釜之内,一根根稻草一般的植物在漆黑恶意的煎熬中缓缓舒展茎叶,焕发出婴儿哭喊一般的渗人尖叫。 …… 十分钟前,圣都,上层区。 幽暗宽阔的下水道之内,恶臭的水流涌动,隔绝了上层的咆哮和呐喊。 可在寂静的黑暗里,钢铁摩擦的尖锐声音却连绵不断的,一道道庞大的身影弯下腰,蜷缩着,在下水道内穿行。 三米有余的金铁之躯上,如狼的面甲后亮起了猩红的光芒。 当宛如钟声的轰鸣从远方传来,大地震荡里,嘶哑的笑声从装甲之下响起。 “传达圣座的谕令——” 为首的金属恶犬回眸,向身后的同伴和下属们宣布:“恶行者的绝路已至,诸善和义人不存,汝等应当知晓:从今天开始,审判的日子将要到了!” 回应他的,猎犬们狂热的呐喊。 一双双猩红的眼瞳从黑暗里亮起。 “——圣哉!!!”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图穷 此刻的戍卫所里,已经被无数愤怒的声音所充斥。 那些降下的投影一个个冷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局长,肃声发问:“警卫队究竟还要磨蹭多少时间!”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工场刚刚打电话告诉我要停工,你们一帮废物东西,是怎么吃的!老子的损失你们赔得起么!” 此刻,圣都上层的地图,竟然一点点的被扩散的红色所覆盖。 不止是这里,中层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的狂欢之中,失控的游行和疯狂的人群在欲望的放纵之下,开始肆无忌惮的劫掠。 明照街、北方市场、西门,广都商厦,爱丽丝连锁超商、至娱广场……一条条商业街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升起黑烟。 哪怕是在警卫的围剿之下,依旧难以挽回所造成的破坏和损失。 更有甚者……针对戍卫所和圣都警卫的攻击竟然一时间从整个圣都的各个地方同时出现。 绝大多数戍卫所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在出动了绝大部分人手之后,留守的文职人员根本不是那些狂热暴徒们的对手,第一时间丢盔卸甲,甚至,远远看到涌动的人群,就已经从后门跑路了。 此刻,诸多巨阀们的代理人或者首脑都降下了投影,在这一件宽阔无比但此刻却变得无比逼仄和狭窄的办公室里,发出质问。 可就在所有人喋喋不休的时候,又是一声轰鸣响起,令人勃然色变。 在诸多摄像头的锁定和扫描之下,燃烧的建筑很快就浮现在了屏幕之上,令在场所有人如遭雷击。 希望能源! 那是希望能源的总部! 如今却在一帮暴徒的纵火和焚烧之下,被点燃,不知道多少员工狼狈奔逃。 在诸多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希望能源的主持者——节制之蛇依旧一言不发,平静的看着屏幕的一切。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事到如今,唯一一个要负主要责任的警卫局长已经汗出如浆,陷入呆滞。 “谁知道呢?” 节制平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面无表情,只是说:“看看吧,这里应该能够接管内部的影像吧?” 并没有过多久,在双方的配合之下,希望能源总部里的景象便出现在了屏幕之上,那些狂欢的暴徒们破坏着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掠劫财物,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员工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可就在金库的前面,激烈的交火中,角落的摄像头竟然拍摄到了一个诡异的人影。 宛如蜘蛛一般生着六臂,头戴目镜,在阴暗中悄无声息的匍匐潜行,瞬间暴起,便冷酷无情的将一整支小队尽数撕裂,屠戮殆尽! 亲眼目睹这一场景,不知道多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殖装猎犬! 乐园动力的殖装猎犬! 呆滞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呆滞的奢靡者,而只有反应过来的欢宴猛然回头,死死的盯着节制。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这老东西早早的来到这里,完全就是在熟悉剧场而已! 这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否则的话,希望能源哪里可能有这么垃圾,姑且不论最外面保卫科和所配备的火力和武器,他所豢养的企业私军又去哪里了! 那些平均三米余高的,和钢铁与畸变物共生的改造者,毫无疑问是圣都中除了征伐军团之外最为精锐的武力。 这种垃圾一样的暴徒,就算有一万个,在一个赤身裸体的改造者面前都是砍瓜切菜被弄死的份儿…… 更不要提,乐园动力怎么可能这么愚蠢,做这种事情还让自己的私军上场了。 但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而且还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下面,大家清清楚楚的看到整个过程——就差那个殖装猎犬再风骚一点喊大家一起来喝糖水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现场的状况,大家也都看清楚了。” 节制敲了敲桌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只希望乐园动力能够给我一个交代……不,现在应该改名叫做‘万能动力’了吧?” 投影忽然向着两边散开。 所有人都仿佛避开脏东西一般,露出了正中间脸色苍白的奢靡者,他脸上的肥肉蠕动着,面孔渐渐扭曲,死死的盯着节制。 咬牙切齿。 “老东西,你安排好的!” “我?安排?” 节制忍不住嗤笑,紧接着猛然色变,将一大叠证据摔在了桌子上:“可半个月来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难道不是你么! 为那几个议员提供竞选资金,促成游行的难道不也有你一份么! 还是说,这里面你的秘书、你的那几个私生子,还有你自己的许诺录音都是假的不成!” 就在奢靡的呆滞中,节制再度提高了声音,肃声质问: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有什么话好说么?难道不是你对于之前我拿走了乐园动力的市场怀恨在心,想要趁机报复么?!” 一时间,死寂里,不知道多少人悄悄的抽了一口冷气。 自从上次趁着乐园动力和万能工业之间的斗争时猛然下刀之后,再到现在……这个老东西,是要往死里打啊! 为了避免对自己有刻骨恨意的两家再度重新崛起,是要落井下石,彻底让它断掉最后一口气了。 但难道现在还会有人说话么? 这一场动乱中,屁股下面不干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现在节制给大家提供了这个上好的背锅人选,所有人赞同都来不及,哪里会反对呢? 就在所有人的默许或者是支持之下,奢靡者抽搐的神情渐渐失去最后一点血色。 最后,看向节制的视线分明充满了哀求。 “我都已经沦落到这种程度了,怎么可能对你形成威胁……”他几乎快哭出声:“难道,难道就不能放我一马么?” 节制漠然的看着那一张满是哀求和狼狈的面孔,毫无任何的动容。 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你跟这里演谁呢? 对于统治者们来说,万世乐土就是永无休止的娱乐场——输光筹码之后,大不了重新再来,不过是几十年的功夫而已。 这家伙,分明是想要保住最后一点赌本而已…… “放你一马,好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节制露出了令人发毛的笑容:“把永恒电力的部门交出来,我可以给你机会。” 一时间,奢靡者哀求的身影也僵硬在了脸上。 肉痛之色几乎无法掩饰。 毕竟,占有了大半个圣都底层电力市场的永恒电力,已经是如今‘万能动力’集团最重要的营收来源和依仗了。 如同心脏。 可如果现在不点头,在节制的号召之下,所有人都只会痛打落水狗,一拥而上,借着这个机会将他彻底分食殆尽,不会有一丝丝的犹豫和慈悲。 就在死寂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艰难的点头,缓缓开口: “我……” 轰!!! 这一次的巨响,令整个上层区都陷入了剧烈的震荡,剧烈的震颤里,所有人都愕然的环顾,最后看向地图上标注的震中来源。 “那是哪里?”有人迟疑的问。 当地图上的画面缓缓放大的时候,僵硬的奢靡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最后,发出了一声如丧考妣的凄厉尖叫。 永恒电力! 那是永恒电力的核心发电厂! “你……你……” 噗! 在悲愤的呕血声中,奢靡伸手指着愕然的节制,仰天倒下。 而与此同时,黑暗里的金属恶犬们咧嘴,狞笑着,狂热赞颂:“圣哉!” 轰!轰!轰!轰!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破巨响,浑身笼罩在装甲之中的信徒们举起了夸张的枪械,从黑暗中走出。 如狼的狰狞面甲在火光的映照之中,焕发出赤红的光芒。 迎着数十道机枪扫射的火力,就在警报声里,突破了最外层的防御,走向远方的冒出阵阵浓烟的巨塔。 那铭刻着至终教团狼首徽记的装甲,第一次展露在阳光之下,轰然向前,鲜血从锋锐的棱角之上滑落,混入尘埃。 偶尔回眸时,看向摄像头时的诡异面容,就让所有见证者们浑身发凉。 “阻止他们!” 节制不假思索的做出决断,看向四周:“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责任和争论的时候了,否则的话,状况恐怕就会无可挽回。 绝对不能让外来者达成目的——” “复议!” 反应过来的欢宴率先举手:“我会出动队伍,进行支援。” “希望能源也会派出改造者。” “绿地化工也一样……” 此刻,在槐诗的威胁之下,节制当机立断的放弃了自己的战果和追责。 刚刚还在彼此残杀的巨阀们瞬间统和在了一处。 罕见的,达成了统和! 随着一道道命令向着自家待命的私军发出,霎时间,不知道多少飞空艇升起,向着永恒电力的方向驰援而出。 四型改造者、影舞者、万变狐、滚石、乐园守卫…… 甚至不止是私军,大批的征伐天使此刻竟然也在节制的申请之下开始了调动。天穹化作血色,一颗猩红的眼瞳俯瞰而下,天罗地网向着此处层层落下。 仅仅是三分钟,联合就已经完成。 五分钟之后,所有的部队已经就位,向内突入—— 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眼前的屏幕,竟然开始闪烁起来,浮现雪花。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匕见 毫无任何的征兆。 突然之间,天穹之上的巨大飞空艇的广告显示屏、动乱的广场中,浓烟升起的购物广场,中层的巨型广告牌,乃至所有的电视机,所有的能够接受讯号的屏幕设备上,都出现了剧烈的闪烁。 无穷雪花之间,有漆黑的狼首图腾浮现。 俯瞰着动乱、劫掠、厮杀,战争,顶层,上层,中层,底层,乃至渺小如尘埃的一切。 冷漠狞笑。 “电视台!” 欢宴在震惊之后,反应过来的瞬间,忍不住尖锐咆哮:“我的电视台!!!!” “好胆啊,小子。” 屏幕前的郭守缺在瞬间的错愕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憋了这么久之后,终究是忍不住亲自上场了么?” 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苍老的厨魔饥渴的摩擦着手指,轻声呢喃:“早三十年,我一定忍不住亲自烹你——” “喂?喂!槐诗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电话里的原照还没说完,就被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槐诗想了一下,微微耸肩:“手把手教了这么久,虽然还是有点欠火候,但也差不多了。反正该知道的你都知道,要交给你的东西,也都给你了。 简单来说,你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啦,阿照。” 他说:“从此之后,你管着黑马工业,东夏和俄联那边的供应,你可以自己去解决了。” “草,什么事情你又不带我!” 原照勃然大怒,“你究竟想干什么?” “当然是干一些,一直都在干,一直都想干的事情啊。” 槐诗笑了起来,抬起眼睛,看向没入云端的高楼,愉快轻叹:“我想要毁了这一切……” 他说,“就从现在开始。” 那一瞬间,电话挂断了。 在渐渐升起的夕阳照耀下,远方的风卷着灰烬和尘埃的味道吹来。 而就在他的面前,辉煌庄严的高楼里,一盏盏灯光亮起,刚刚落下的闸门再度抬升,紧闭的大门向着孤独的来客缓缓敞开。 宛如欢迎最尊贵的来宾和客人那样。 ——圣都电视台! “圣座!” 在进入大门之后,一个个等待在大门前的身影都迫不及待的半跪在地上,恭谨的迎接着这个独身一人前来拜访的客人。 就仿佛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一样。 如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圣都娱乐。 红色的地毯盖住了刚刚不久之前才流下的鲜血,而忠诚的信徒们已经全部代替了沿路所见的所有位置。 一直到,走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新闻演播室里。 就在脸色惨白的导演周围,至终教团的信徒们已经等候许久。 “辛苦各位了。” 槐诗微笑着颔首:“今日之功,仰赖各位这些年的牺牲和付出。” 于是,那些期盼的面孔之上浮现了狂热的笑容。 “圣哉!!!” 而槐诗,已经穿过了演播室,坐在了摄像机前面。 新奇的端详着周围的一切。 抚摸桌面。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他抬头,凝视着摄像机的镜头,就像是能够看到敌人们的面孔那样,轻声说:“向这个世界,昭告我们的到来。” 在那一瞬间,无数舞动雪花的屏幕上,狼首的图腾悄然消散。 就在混乱的斗争里,在阴暗的底层,在一个个陷入寂静的办公室中,在统治者们的怒视里,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并不严肃,也并不冷酷。 带着和煦的微笑。 如此亲切,又是如此的遥远。 仿佛在云端嘲弄的俯瞰着这一切那样,轻蔑的凝视着这一座在渐渐升起的夜幕中辉煌闪耀的城市,还有无数未曾结束的暴乱,你死我活的厮杀,激烈的交火,和或是冷漠、或是震惊的神情。 “晚上好,亲爱的朋友们。” 那低沉又柔和的声音透过破烂的喇叭、巨大的音响,亦或者是耳机和其他的媒介,回荡在城市的街道、小巷,和每一个客厅、房间之中。 在无数的屏幕上,那一张俊秀的面孔微笑着,凝视着每一个听众:“我想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就在华丽的演播间内,槐诗依靠在真皮座椅上,环顾着那些常人倾尽一生都无从触及的珍贵装饰,疑惑的问: “有人像我一样,艰难耕种一年,却终日饥苦么?” 平静的话语,夹杂在车间里无数机器的轰鸣中,在熔炉和流水线的旁边回荡,向每一个抬起面孔的工人发问: “有人如我这样,奋不顾身的工作和生产,却难以生存么?” 就在办公楼的无数格子间里,一张张煎熬至苍白的面孔前面,那个年轻人看着他们,怜悯的发问: “有人同我一般,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和泪水,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却只能日复一日的沦落进人所创造的地狱中么?” 就在底层,闪烁的霓虹之下,原本充斥着妖艳舞姬和无数广告的巨大屏幕上,那个男人摊开双手,不解的低语: “除了撕咬同类,吞噬血肉之外,将其他人践踏在脚下之外,还有其他能够沐浴在阳光下的生活么?” 在浓烟涌动,火焰扩散的街道上,无数冷漠警卫穿行而过的墙壁上,那一张渐渐冷漠的面孔凑近了,一字一顿的质问: “除了成为巨阀们的玩物和工具、牺牲尊严和付出血泪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正当,更加值得骄傲的生存方法么?” “难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因此而疑惑么?” 槐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 “——难道没有人觉得,一切不应当如此么?” 无人回应。 就连轰鸣的枪声仿佛都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那些茫然的观众们看着屏幕里的身影,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还有更多的行人,停下了脚步。 刚刚拿起来的遥控器,停在了空中。 “是的,你们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槐诗怜悯的说:“从来没有人告诉你,可以不必这样卑微的活着——” “太久了,朋友们。太久的苦难和倾轧,太久的黑暗和绝望。” 在庞大的飞空艇之上,高悬的屏幕上,那个男人抬起了头,向着闪耀的一切倾诉: “这个世界,那些高高在上的巨阀,那些庸庸碌碌的废物们,还有那些脑满肠肥的走狗,已经盘剥了我们太久。 血和眼泪都已经流得太久。 屈辱和忍受没有得到应有的救赎,牺牲和付出,也只会在失去价值之后迎来冰冷的结果。 从未曾有人对他们说过——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 在屏幕上,那一张肃冷的面孔冷声宣判:“这个地狱,那些旧的所有,包括你们这些自诩为统治者的垃圾们在内,都应该落入你们所创造的熔炉里。 ——汝等终将在地狱中焚烧殆尽!” “快点啊!一群废物!” 欢宴怒吼着,向着紧急回撤的私兵们咆哮:“关掉讯号,断电啊,断电你们不会吗!” 在屏幕的另一头,呆滞的私兵们看着早已经被炸毁的电闸。 广播依旧。 有肆意的笑声响起,越发的高亢。 就在屏幕之上,那个男人起身,向着圣都,向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展开双臂。宛如拥抱万物那样,大笑着,告诉所有人。 “今日,我将在此举起终结之旗,竖起毁灭之碑,奠定消亡之础!” “不甘于绝望的人,憎恨这一切的人,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拥有未来的人,想要告别过去的人,想要活在现在的人—— 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他向着每一个人,每一张呆滞的面孔微笑,告诉他们:“到我这里来,站在我的左右和身旁,同我一起,去重新修正这一切!” “终有一日,我们将会将这个地狱,彻底毁灭!” 那低沉的话语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就像是钉子一样,钉进了颅骨和意识,一颗颗的楔入了灵魂中去,带来了恐惧,颤栗,惊恐,乃至……难以言已的渴望和兴奋! 就在开始浮现出一道道波纹和噪点的断续影像里,那个男人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全身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做槐诗。” 宣告者最后低语,告诉他们:“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调律师】!” “从今天开始起,感受惊喜吧,各位。” 他怜悯的挥手,告诉所有的敌人: “——审判的日子,终将到来!” 啪! 就在无数强干扰源的影响和火箭弹的袭击之下,广播塔轰然断裂,飞向外界的讯号终于停止。 此刻,无数飞行器盘绕在了上空,耀眼的探照灯照耀着颤栗的大楼。 在楼下,不知道多少装甲车已经就位,封锁内外! “杀了他!” 指挥室里,在新仇旧恨之下,欢宴已经烧红了眼睛:“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不,把他抓回来,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将他一点点的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 在屏幕的另一侧,现场的指挥官微微一愣,旋即颔首,正准备回答什么,可却忽然跌倒在地上,无法站稳。 大地陡然震荡。 万物如抖动毛毡之上的草木一般,颤栗不安。 狂风席卷,吹响四面八方。 恐怖的光焰从城市的中央撑起,暴虐的焚风扩散之中,触目惊心的灼红将天空彻底烧成了赤红。 不知道多少人被恐怖的风暴卷起,飞上天空。 就连电视塔周围的,不知道多少飞行器在飓风的拉扯之下几乎失速,艰难的盘旋着,狼狈向上拔升。 有一架失控的飞行器哀鸣着,冒出浓烟,向着大地坠落。 再度点燃了一束火光。 坍塌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雷鸣那样,从远方传来。 戍卫所内的指挥室里,已经陷入了一片沉默。 死寂。 只有刚刚清醒过来的奢靡瞪大眼睛,看着另一个屏幕里传来的影像,哽咽着,泪流满面。 “永恒电力……我的……永恒电力……” 再没有永恒电力了。 庞大的厂房和建筑,高耸如云的巨塔,乃至数不清的附属设施,尽数蒸发。 供应者中层和底层绝大多数民用电力的发电站,连同着不知道多少企业私军,征伐天使,一同彻底消失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之中。 留下来的,只有一个不逊色于一个月之前现场的恐怖凹陷,和无数坍塌的建筑和楼宇。 乃至,扩散的火焰。 这才是向这个世界昭告一切的烈火。 就在圣都电视台数百米之外,密道的出口处,槐诗回头,眺望着燃烧的一切,任由飓风将长发吹起。 许久,抬起手,盖上了帽子,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一切霓虹、路灯,楼宇中残存的电灯,乃至一切光芒,迅速的消散。 黑暗。 黑暗在吞没一切。 如同巨兽那样,无形的怪物从城市的地步升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将一片片城区覆盖,饥渴的吞入腹中。 到最后,除了顶部依旧辉煌的光芒之外,一切都沉入了寂静的深渊之中。 大停电,开始了! 整个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寂静过。 所有人仿佛都被抛入了荒野中,感受到了骨髓中渗出的孤独和不安,可很快,便有隐隐绰绰的喧嚣从寂静里响起,扩散,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 星星点点的光芒重现。 那是黑暗的最深处,一束束变乱的火光被举起了。 照亮了,那些或是狰狞、或是狂热的神情。 真正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乱战 遥远的地方有钟声响起。 回荡在深渊之中。 永恒的黑暗里被纵横交错的烈光所照亮。 当边境防御阵线中无数边境所形成的序列链展现,就像是数之不尽的光环嵌套在现境之上一样,彼此重叠,运转,驱散了深度暴增所形成的黑暗。 在如今,就在无休运转的诸多防御链条中间,数十道边境所组成的防线已然脱节,袒露出直通现境的路径。 在双子天敌的推动之下,万丈天门洞开,源自三大封锁的力量向着地狱的最深处放射而出,宏伟的光流喷涌着,漫卷。 那涌动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庞大,也过于暴虐。 集合了整个现境所有的灵魂和文明所形成的璀璨光彩,本身就是现境最为庞大的力量,否则也不会被誉为【辉煌之光】。 此时此刻,白银之海中那庞大的灵魂总量,无穷源质的运转时所迸发出的光焰近乎在黑暗的深渊里创造出堪比超新星爆发一般的天文现象。 哪怕是天敌的存在,在现境之力的面前,也依旧如此渺小。 只是推开门扉,便已经倾尽全力。 哪怕被余波所笼罩,也已经笼罩在焚烧的火焰里。 无声咆哮。 手臂之上,浮现裂痕…… “深度稳定,锁闭正常!” 统辖局的最底层大厅里,囊括现境地理的浮雕之上,一道道光芒之锁向上延伸,将福音圣座的所在层层束缚。 顺着纯钧所创造出的漩涡和乱流,如今来自彩虹桥的力量正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降临在那庞大的地狱之上。 将对方的深度死死锚定。 不论诡异的畸形统治者·福音如何的挣扎,手中的剑刃和羽翼中滴落的咒毒如何侵蚀和劈斩,都好像被笼罩在一堵厚厚的玻璃墙里,难以挣脱。 在这寂静的深度之间,没有雷鸣的巨响,一片永恒的死寂之中,暴雨倾盆。 光的雨。 “第六次打击开始!” “通告北方号、正义号、维纳斯号,前进!前进!前进!” “——北方号收到!” 或是嘶哑或是高亢的声音在频道之中响起,巨大的战舰穿行在深渊之上,向着地狱进发,洒下了光和铁的暴雨。 覆盖! 当统治者·福音无声怒吼,张口,吐出了一道灰黑的‘尘埃’,无以计数的‘寄生虫’在深渊中蠕动着,汇聚成潮,向着执行打击的舰队扑去。 就在地狱之上,战舰和怪物之间的斗争早已经开始。 火花迸射。 在诡异怪物的冲撞和自爆之下,一道道装甲从庞大的舰身上脱落,烈火喷涌而出。 就在大群的围攻之下,北方号喷出了最后的炮火,无声爆裂。 随着那一道刺痛眼瞳的闪光,数不清的残骸向着坠落。 层层残骸之中,混杂着一个个宛如棺木一般的沉重舱体,跨越了最后的距离,同残骸一起砸在了统治者·福音的身躯之上。 很快,在内部炸药的爆破之下,‘铁棺’的外壳炸开,四分五裂,固定架松脱,浑身笼罩在装甲中的陆战队成员手握着咒弹枪械和利刃,在引擎的喷射之中飞出。 烈光不断的从漆黑的‘夜空’中坠落。 大地之上无数大群和兽类涌动着,不断的从土壤中钻出,向着一切活物发起了进攻。 而就怪物的洪流之前,铸铁军团的阵列再度重整。 残存的四十一名装甲军士守卫在临时堡垒的前方,启动了最终的溶解程序,就像是燃烧的金属,带着火焰,向着数不尽的敌人们发起最后的决死之争。 铁流和怪物碰撞在一处,焰光和鲜血沸腾。 可很快,大地的最深处迸发出诡异的轰鸣,被血色染红的泥土不断的隆起,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下面穿行。 到最后,从斋戒圈内刚刚投放出来的巨蛇猛然钻出,张口,向着阵地扑下! “所有人,卧倒!!!” 嘶哑的呐喊声回荡在频道里,与此同时,黑暗天穹之中,权天使作战编队的轮廓重现,俯冲,向着战场。 最前方,残缺的钢铁天使抬起手臂,拉开祝福之弓。 最后的盐箭,向着大地坠落。 苍白一线。 紧接着,死寂的深渊之间,一道盐之巨树便骤然拔地而起,锋锐的棱角和枝杈从巨蛇的内部穿出,将怪物彻底撕裂,悬挂在枝干之上。 在盐粉的飞扬里,蒸发成灰黑色的尘埃。 远方的‘山峦’震怒,牛首的面孔迅速的隆起,具现,向着飞掠而过的天使们张口,无声呐喊。 无声的波澜横过之后,在编队的最后,六名权天使没有来得及紧急机动,被扩散的余波笼罩在内,蒸发为弥漫的血雨。 可在另一侧,依旧在震颤不休的大地之上,一道深邃的裂谷骤然张开,延伸,浊流奔涌,形成了火山喷发一般的壮观景象。 宛如从内侧向外刺出的利刃。 就在福音圣座的深处,更深处,七天之内的核心里——升变天之中,映照万物的圣光闪烁着,竟然被黑暗所遮蔽。 那一片如同乌云一般的黑暗之雾在悠长的龙吟之下不断的扩散,洒下狂风和骤雨,对于云中君而言倾尽全力才能够比拟的规模,在龙吟的驾驭之下,不过如同吐息一般的简单。 褪去龙鳞之后的恶孽大蛇在其中隐现,猩红的眼眸忽远忽近,在统治者之间纵横来去,不断的袭扰,根本不正面同敌人对决。 所过之处,绝大多数征战天使都被恶孽所吞没,染化,变成了烛九阴的傀儡和炮灰,或者干脆,是咒术的材料和消耗品。 “狂妄!” 大天使·惩戒怒吼,再无法忍受着扩散的流毒,强行越过了伊甸之剑的封锁,长矛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向着阴影之中再度出现一瞬的烛九阴刺出。 恶孽大蛇的轮廓在瞬间溃散。 自惩戒的长矛之下消散无踪,宛如幻影一般。 可很快,重重恶孽之云中,大蛇的庞大轮廓再现,摆动身躯,嘲弄的一瞥,没入了黑暗之神·霍德尔所创造出的阴影之中。 在黑暗的最深处,盲眼的黑暗之神展开双臂,吞吃一切光芒——黑暗笼罩之处,一切都变得隐隐绰绰,重重幻象滋生,真伪难辨。 而就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不断有一道道锋锐的剑锋凭空涌现,纵横交错,楔入虚空之中,甚至,从统治者的庞大躯体中穿出。 至恶之剑撕裂灵魂,如同带着倒刺一般,源源不断的扩散着痛楚和癫狂。 看不到维塔利的身影。 那苍老的身影不断的在所有的镜面之上跳跃,穿行,甚至就连统治者的眼瞳和升华者的剑刃之上都能够看到维塔利的衣角飘过。 无数恶念、恶意和恶性之中,维塔利的存在不断聚散,随心所欲的变化,根本抓不到任何的踪迹。 此刻,三位老牌的现境五阶联手,就仿佛是彼此并肩作战不知道多少年那样,进退之间彼此呼应,遮掩。 三者如一。 以暗生恶,以恶生孽。 灵魂之孽业、人性之至恶、黑暗之真髓,三者相生相存,彼此转化和循环,明明是在敌方的内部作战,可却仿佛占据了主场一样。 甚至让人怀疑,倘若再来一个东君举中调控的话,说不定就直接反客为主,直接在场外定下胜负,根本就没万世乐土什么事儿了。 只可惜,三人费尽心思营造的优势,此刻在福音圣座的内部,也只能勉强的稳住阵脚。 如今,就在大天使·公义的头顶,那一道庄严的升变之环内部,代表万世乐土的璀璨结晶正在缓缓的运转。 数之不尽的灵魂彼此消磨,源源不断为他提供着无穷的力量,任他随意挥霍。 就算是黑暗循环已经成就,依旧在公义的攻击之下不断的崩溃,艰难延续。 短短的几秒钟,便已经险象环生。 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拖延时间,保证针对公义的进攻不受其他人干扰而已。 舍弃弓箭以剑盾上阵的罗马女猎神·阿尔忒弥斯、羽蛇之影修特洛尔、手握伊甸之剑的俄联圣徒,乃至东夏老骥,原家的在世睚眦…… 掌握了乐土大权的公义在四位现境顶尖的受加冕者的围攻之下,依旧游刃有余,甚至犹有余暇的重整升变天内的一切,修复现境在内部七天所造成的破坏。 哀嚎福音再度响起。 自毁的烈光再度升腾而起,大天使·牺牲再度解体,化为肆虐的圣光,在黑暗里来回扫荡,撕裂循环。 可这一次,它却没有再次凝结为实体,而是顺应着公义的呼唤,投向了他的手中,形成了一束宛如剑刃的耀眼光芒。 紧接着,向着盲目之神·霍德尔。 牺牲之剑,斩落! 钢铁哀鸣。 遍布缺口的长戟从正中断成了两截。 最后的瞬间,竟然是苍老的睚眦疾驰而来,挡在了霍德尔的前方。 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武器竟然在此处断裂,原继先来不及反应,便被被牺牲之剑正面贯穿,瞬间,便自光流之中焚化为焦炭,向着大地坠落。 大口的呕出鲜血。 奄奄一息。 重创! “外道宵小,不堪一击!” 大天使·惩戒冷笑着,持矛破空而至,向着那一双浑浊的眼瞳刺落! 俄联的圣徒想要回身援护,可在那一瞬间,却看到黑暗中根本不为所动的烛九阴,鬼使神差的,故意……慢了一步。 黑暗的最深处,巨蛇冷漠俯瞰。 就这样,眼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被统治者挫骨扬灰。 一动不动。 甚至还有点想笑。 “嗤!老东西就爱演,糊弄谁呢——” 充其量,也就骗一骗地狱里没见过世面的傻逼了吧? 啪! 惩戒的身体僵硬一瞬。 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却看到,原本已经被自己化为飞灰的睚眦,竟然从虚空中重聚,那一张遍布疤痕的面孔缓缓抬起,再现狰狞! 明明刚刚的瞬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对! 可现在,竟然完好无损,就连断去的长戟也再度回到了手中,如是,向前突出,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用点力气啊,废物。” 原继先咧嘴,嘲弄发问,“没吃饭么?” 惩戒怒吼,不顾撕裂的肺腑,想要再战,但紧接着便察觉到身体内勃然涌动的炽热力量——庞大的身体再度膨胀,几乎变成球形,眼耳口鼻之中,烈光喷出。 就像是吞掉了一整颗炸弹。 不……就像是,就像是……刚刚牺牲从自己体内自爆了一样! 轰! 在惨烈的嘶吼之中,惩戒迅速的向后撤出,千疮百孔的身体之上,骨架和内脏裸露,至于上身和下身之间,竟然只剩下一根遍布裂隙的脊椎连接。 重创! 可原继先却不打算放过他,苍老的面孔再度从惩戒的眼前浮现,须发涌动如火焰,狞笑着探问: “带劲儿吗?!” 大戟斩下! 焕发血焰的长戟掀起风暴,突进,当惩戒艰难的抬起长矛,想要抵挡时,却看到睚眦的幻影从其中浮现,冷然俯瞰,阴冷的目光令肉体和灵魂都为之冻结。 糟了。 最后的念头从心中浮现的同时,一颗头颅便从肩头飞起,自血火之中焚烧殆尽! 这是第一个死在福音圣座登陆战中的统治者! 战场上迎来一瞬的死寂。 所有人都没想到,短短的两个弹指之后,竟然是惩戒授首! 只有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烛九阴配合着原继先,将惩戒的残尸也彻底溶解在孽业之潭中,断绝了它短期之内复活的可能。 顺带,白嫖了咒术的材料…… 同时,却依旧在冷漠的嗤笑着,嘲笑原家狗东西一个套路玩了几百年,连换都不换。 不嫌丢人么? 诈骗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好不好?哪里靠着自己有锁血挂就每天去天桥下面口吞大宝剑、胸口碎大石的? 里面真就一点技巧都没有,全都是感情! 原照那种靠着传家碧血冲阵杀敌的戏码,都是他二爷爷玩剩下的了——作了这么多年之后,原继先早就推陈出新,把碧血极意玩出不知道多少花儿来了。 丹心不死、碧血无穷。 是跟你开玩笑的? 就算是挫骨扬灰也没用,但凡这老东西预先存在自己这里的那一片灵魂还能受得了,那短距离内的重生聚形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如果再搭配上‘加冕圣名·睚眦’自带的‘誓仇’、‘雪耻’的效果,那可就要命了。 誓仇,对所有和睚眦有死仇的对象具备防御无效的必中效果,而且中则重创! 雪耻,将自己所受的损伤,原样奉还! 为了阴公义这一把,原继先煞费苦心的铺垫这么久,才骗了一刀,结果被惩戒这傻缺顶了雷——先是刚刚牺牲那一剑的雪耻返还,然后是誓仇必报的一击,相当于公义、牺牲和原继先瞬间围攻,不死才有鬼了! 而现在,有了惩戒垫刀,大仇得报的睚眦已经进入了燃烧状态。 层层血焰笼罩之下,原继先再度腾空,长戟已经再度向着公义斩落。 “来!” 伏枥经年的老骥嘶哑大笑,向着敌人呼唤:“咱们,再来打过!” 升变之轮下,公义的神情依旧漠然。 只是屈指,弹出。 有了惩戒的死亡,现在在公义的眼中,这老东西已经变成了个浑身是刺的豪猪,连碰都不想碰。 无穷力量从虚空中迸发,隔空将睚眦暂时击退,紧接着,公义手中的牺牲之剑再度横扫,和伊甸之剑碰撞在一处。 守卫天国的威权遗物和统治者所化的利刃相绝,竟然在激荡之中崩裂缝隙! 四棱旋转的火焰之剑焕发怒吼。 可是却无法压过牺牲的无形光焰…… 哪怕就在压制着圣徒的同时,公义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阿尔忒弥斯的短剑,脚下的阴影升起,死死的卡住修特洛尔的背刺。 而面孔之上,眼眸垂落。 俯瞰着苍老的圣徒。 没有杀意,更没有犹豫。 自始至终,那一双冷漠如铁的眼瞳都未曾有过丝毫的波澜,只是空洞。 仿佛例行公事一样降下毁灭和绝罚,俯瞰一切尘埃。 直到,细碎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啪! 公义神情一滞。 空洞的面目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愕然。 就在他头顶,庄严的升变之轮内部——万世乐土的结晶里,五道锁链之中的【秩序】,剧烈的震颤。 最后,崩裂一隙…… 万世乐土正式运行时间——【00:08】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送别 秋风吹尽之后,最后的枯叶狼藉落地,被踩成了粉碎。 就在街道上,稀稀疏疏的人群汇聚在市政厅前面的草坪上,举着牌子,抬头望着栅栏之后的建筑。 男女各有不同,有老有少,可同样的是邋遢的模样和窘迫的衣装,就像是流浪汉一样。 每当有进出的车辆,便会凑过去,挥舞着牌子,奋力的呐喊: “我们要工作!我们要生活!” 遗憾的是,隔着高墙和栅栏的,没人听得真切。 车辆出入如常。 只有守卫冷漠的凝视着所有胆敢靠近的呼喊者,掂量着手里的警棍,无声的威吓。 当初冬的冰冷薄雨从天而降的时候,在寒风中,只穿着薄衣的人群再无法受得了寒冷的气温,纷纷狼狈散去。 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守在那里,不断的呼喊重复。 却无人倾听。 到最后,就连嘶声竭力的呼喊,都被远方震耳欲聋的呼声所覆盖。 一条街口之外的宽阔大道,涌动的人群在挥舞着大大小小的旗帜,成千上外的人们在脸上涂抹着各种色彩,在最前方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 天空之中的新闻直升机压低了高度,向下俯拍,真实的记录着整个过程。 “反对歧视!抗议性别差异化!” “支持性少数人群!反对职场骚扰!” “跨性别无罪!” “我们要尊重!我们要理解!!!” 一声声真诚的呼喊和呐喊,让最前方采访的记者几乎感动的热泪盈眶,向着联通直播间的摄像头声情并茂的描述着性少数人群所遭遇的苦难,还有长期所遭遇的不公,呼吁整个社会予以正视和尊重。 而一个街口之外,挥舞着自己牌子想要靠近的的失业者却在保安的棍棒和驱赶之下,倒在地上,痛苦爬行。 剩下的人已经狼狈的钻进了小巷里,不敢再出来。 当城市最顶端的钟声响起时,稀疏的雨水终于停止,下午两点钟的微微阳光照进了这个冰冷的城市里。 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依旧,店铺里的歌声回荡在空气中,行人如织。 这便是圣都健康又正常的一天。 时至如今,几乎看不到半年之前那一场大停电所造成的混乱影响了,只有每一条街道上荷枪实弹的警卫还提醒着人们,什么都还没有结束。 ‘调律师还在看着你。’ 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一场几乎波及了全城的动乱过去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胆敢轻视这个名字。 倘若一开始还有人将电视机里的宣言当做哗众取宠的话,那么接下来连续不断的重大事件,还有越来越多的狂热追随者则让这个名字深深的刻入了每一个人的记忆里。 那个名字随处可见。 不止在低层区随处可见的破坏和墙壁上的涂鸦里,也在无数帮派和街头成员的噩梦,乃至公司职员的流言之间…… 调律师。 自从那一夜开始起,不知道多少号称信奉着这个名字开始投入行动,有多少人追随着他的足迹开始掀起动乱,可真正见到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只有在某次袭击和破坏的事后,见证者们言之凿凿的描述里才能听闻到那个人的话语和作为。 打着他的旗号去为非作歹的人不知凡几,号称尊奉他的意志行事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其中真正和他有关系的却少之又少。 真正的追随者们将他视做神明,可更多人将他当做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在不断暴增的犯罪率和数之不清的暴乱事件下,警卫队将他当成了心腹大患。 而只有在暗中和他交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巨阀们才知道,名为调律师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寄生在这个城市之上的毒瘤! 永恒电力爆炸案、所罗门剧场大屠杀、福音金融崩溃事件、未来电子部门集体绑架案,波及了绿地化工董事会半数的投毒事件…… 乃至,为了破坏星辰医疗,让令上千人都在生化武器中痛苦而死的恐怖袭击。 半年以来,那个鬼魅一般的人影穿行在黑暗和动乱里,不断的在这个城市阴暗处点燃焚烧的火焰。 几乎所有人能够直观的感受到治安环境的迅速恶化。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状况中,往年不断下行和消减的经济市场与企业的福利待遇竟然还有所提升。 尤其是希望能源在改组万能动力集团的时候,竟然只开除了不到两千人,让原本的员工们感动落泪,纷纷发誓为企业效死。 在这种情况下,针对调律师及其同党的揭发和举报屡见不鲜。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的控诉着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痛斥着他的胡作非为…… 可离奇的是,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调律师是多么恐怖的恶棍。但每个人,好像都和调律师的同党在暗中勾通…… 抓之不绝,杀之不尽。 一直到圣都警卫们放弃通过举报寻找线索之前,就连副局长的妻子和儿女都已经快要变成调律师的同党了。 毕竟,谁让副局长先生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餐桌旁边等着他吃晚饭的除了全家老小之外,还有个微笑的陌生人呢? 明面之上的搜捕不见之后,暗中的搜查和追捕却未曾有丝毫的松懈。 企业巨阀们的侦探们和线人们依旧密布在整个圣城之中,寻觅着任何的风声和线索。 尤其是最近名声鹊起的黑马工业,就是靠着一举抓获了诸多调律师的同党而大出风头。而其董事长更是不顾死亡的风险和恐怖袭击的威胁,多次在公开场合对调律师进行痛斥,对其进行人格和相貌方面的嘲弄和辱骂,一时间,在圣都娱乐的新闻中,被誉为圣都良心。 不过,像黑马工业一样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 还对于追逐者们来说,自己的目标就像是不存在的幻影。 明明在黑暗里听见了他的冷笑声,可当光亮起的时候,一切线索都会消失不见,只有满地狼藉嘲弄着不自量力的对手们。 有更多的人,用尽一切手段,却只能找到几只食腐而来的鬣狗和冒牌货。 可即便是如此,在巨阀们依旧不急不缓的运转,缓缓收缩的天罗地网之下,无数摄像头和眼线的追索中,终究也有被抓住要害的时候。 所有人都知道,巨阀们可以输无数次。 而调律师,输一次……他就完了。 …… “是真货?” “是啊。据说见过调律师本人呢。” “那我们运气可真好。” “好不好另说,但这哥们的运气,可不算好了……” 在黯淡的灯光下,门口抽烟的守卫闲谈着,偶尔回头,透过铁门上的窗口,看向里面的狭窄空间。 锁链上悬挂着的那个人,在电流中不断的抽搐着,佝偻的身体剧烈的弓起,浑身的伤口绽裂开来,像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 粘稠的血水从被拔掉指甲的脚趾上流下来,落入淤积的血泊中去。 三分钟过后,撒尿归来的审讯者才慢条斯理的扭掉了开关。 电流停止。 刺耳摩擦的声音里,一把椅子被搬到了他的面前,让那个有些瘸腿的中年人坐了下来,当他歪头,身后的人向前,为他点燃了烟斗。 再然后,一盆冷水泼在了囚犯的脸上。 嘶哑的呻吟声响起。 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喘息,呛咳着,痉挛收缩。 “你还好么,波尔加先生。” 中年人摘下烟斗,怜悯轻叹:“你好像,有点……冷?” 锁链上的波尔加嘶哑的发出了含糊的声音,仿佛回应一样,又像是冷漠的嗤笑声。 可很快,就有人走上前,将他的头发拽起来,强迫他睁开眼睛,看向审讯者。 “条件,你已经听过了,不会再变,也不会再多。” 抽烟斗的男人缓缓的吐了口气,灰色的眸子看着他的眼瞳:“别浪费时间了,也对自己好一点……告诉我,孩子,调律师在哪里?” “在南边?不对,好像是在北边……” 波尔加呛咳着,嘶哑的低语,到最后,却仿佛憋不住笑声,“嘿嘿嘿,我记不清楚了,说不定是在东边,也有可能……在上面呢。” 那笑声太过于尖锐了,失去了音调,到最后,变成了含糊的喘息。 好像努力的吐口水一样。 可惜,没了力气,带血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落寞的落在地上。 审讯者叹息了一声,挥了挥手。 身后的助手再度向前,向着波尔加展示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一柄有些年头的电钻,还有上面搭配的尖锐钻头。 尖锐的旋转声响起一瞬。 很快,就变成沉闷的声音,被痛苦的嘶鸣覆盖。 几分钟之后,有人上来,为波尔加换了一瓶新的点滴,注入药物,维持着他的生命。 然后,电钻撤下去。 审讯者再问:“槐诗在哪儿?” “嘿嘿,在你们的……你们的……噩梦里……” 审讯者漠然,挥手。 电钻换成了手术刀。 再过了十分钟,审讯者再问,这一次,波尔加没有回答。 电流重新被联通,冷水和药剂,然后是老鼠、最后是木工电锯,将他的手指从正中缓缓的切成了两半。 到最后,换了第三瓶点滴之后,检查状况的医师回头,看了一眼审讯者,无声的给出了讯号。 清理完第三斗烟灰之后,审讯者最后一次发问: “最后一次机会了,波尔加。” “调律师,在哪儿?” 波尔加呻吟着,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可审讯者漠然不动,依旧站在原地。 死寂之中,只有沙哑的笑声渐渐的从那一具空洞干瘪的躯壳里响起。 在锁链的拖曳之下,赤裸的波尔加喘息着,最后一次努力的梗起脖颈,空洞的眼瞳里满是猩红的血丝。 以及,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神采。 “尔等终将……焚烧殆尽!!!” “……” 审讯者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最后一斗烟丝抽完,回头看向身后的摄像机,示意自己已经做了全部的努力之后,起身。 “处理掉。” 审讯者离去。 铁门未曾合拢,在车轮旋转的尖锐声音里,一辆手推车被推了进来。 锁链上奄奄一息的波尔加被丢在了车上,呕吐着,咳出鲜血。 手推车缓缓运转。 穿过悠长的隧道,缓缓的向上,在昏沉中,波尔加就感觉到地面的颠簸,风中传来的恶臭……以及,越来越嘈杂,越来越高亢的呼喊。 最后的铁门前面,手推车前倾,将他丢在了地上。 有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中午用过的针管,插进了他的脖子,注入药剂,最后,拍了拍他的脸:“这可是好货,便宜你了。” 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隔着铁门。 仿佛有火焰在胸臆间焚烧,波尔加艰难的呻吟,最后的力量在兴奋剂的压榨之下涌现了,让他,撑起了身体。 艰难的抬头,看向缓缓敞开的大门。 还有门后耀眼到仿佛要戳瞎眼眸的烈光。 “泰坦!” “泰坦!!” “泰坦!!!” 高墙之后的看台上,无数狂喜的观众们在呼唤,呐喊,癫狂的嘶吼着那个名字,数之不尽的饮料瓶和钞票从高台上落下来,堆积在角斗场的边缘。 低沉的脚步声如同地震。 当铁笼被粗暴的力量撕碎,三米有余的畸形巨人就从囚笼里挣脱而出,在兽性的鼓舞之下,狂乱的咆哮。 在星辰医疗的改造之下,试验品已经被畸变的器官所充斥,胸前的大嘴缓缓的流下粘稠的拖曳,如鳄鱼一样的面孔上,细小的眼睛缓缓的转动着,充斥猩红。 看向另一侧大门中,踉跄走出的波尔加。 “泰坦!泰坦!泰坦!!!” 无数观众们呐喊,欣赏着这罕见的喂食大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光临至高角斗场!!!” 喷射的火花之中,主持人从高台之上缓缓升起,手持着话筒,纵声呐喊:“想必大家已经久等了,不要再啰嗦,不要再废话——欢迎我们十二连胜的角斗士,残忍无情的杀戮野兽——【泰坦】!!!” 于是,那些充盈着兴奋和喜悦的呼喊声越发的高亢。 “而接下来,登场的,就是有机会和泰坦一决高下的幸运儿——” 在主持人戏谑的介绍中,聚光灯照下,照亮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狼狈身影:“圣都的绝世恶棍,调律师的心腹和忠犬——苦修士·波尔加!!!” 在声嘶力竭的热情介绍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沉默一瞬,瞪大了眼睛,看向大屏幕上显示出的佝偻囚徒。 那个奄奄一息,几乎快要站不稳的男人。 紧接着,远比刚刚要更加癫狂和高亢的呐喊声再度响起,宛如雷鸣。 只可惜,呼喊的不是决斗者的名字。 而是更加饥渴的命令。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知道多少人已经饥渴难耐,瞪大眼睛,扯着栏杆向着场内的野兽咆哮:“泰坦,吃了那个狗娘养的!” “把他的XX扯下来!” “杀了他,泰坦!” “杀了他!!!” 呐喊的声音化为了洪流,在场内回荡,让饥渴的野兽越发的狂躁。 泰坦嘶鸣,践踏着大地,细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被送上场的猎物,胸前的大嘴中口水越发的泛滥。 一次次的,拉扯着锁链。 在观众们的呐喊和加油里,将锁链拉扯到变形,直到最后,彻底蹦断! 高亢的声音让场内的氛围达到了最高潮。 在无数扭曲的笑容中,脱困的泰坦在狂奔,饥饿了数日之后,冲着那个难以站稳的猎物,张开大嘴,猛然飞扑而出! 然后,便是骤然炸响的雷鸣。 轰! 猩红色的暴雨井喷。 在凝固的寂静里,无头的野兽倒飞而出,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左臂炸裂,脱落,右臂,双腿,乃至最后,被角斗场最顶端的狙击手打成了肉泥。 再然后,是目瞪口呆的主持,头等席上的观众、惊慌失措的警卫。 刺耳的电流声从音响里炸响,嗡嗡不休。 最后,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自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感受到了肺腑和骨骼为之颤栗的冰冷。 就连呼吸的声音,仿佛都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陷入了凝固。 只有黑暗里,台阶下,低沉的脚步声缓缓的上升,穿过了一层层洞开的门扉,向着无数惊恐的观众们。 就好像驾临在了自己的皇宫中那样。 不紧不慢的向前。 踏着被血染红的台阶,跨越了渐渐冰冷的尸骸。 到最后,走进了耀眼的灯光里。 那个略显消瘦、长发斑白的男人微微的眯起眼睛,抬手遮住了那些过于刺眼的光亮,当低下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同伴时,便不由得微笑。 “波尔加,你还好吗?” 波尔加呆滞。 空洞的眼瞳难以看清那一张微笑的面孔,可那低沉的声音,却如此的熟悉,就好像是……在梦中那样。 嘴唇嗫嚅着,努力的喘息,却难以说出那个名字。 “圣、圣座?” “嗯,是我。” 槐诗颔首,弯下腰来,坐倒在他身旁的地上,就像是刚刚才分别不久那样,对他说:“看到你没回来,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来到了顶层。 来到了他们的角斗场里。 “我……我……” 波尔加艰难的喘息,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一路上还有点担心,不过看到你这么清爽的样子,反而有些欣慰起来了。”调律师微笑着,看着他的脸:“像个男子汉一样了啊,波尔加,真了不起。” “嗯……嗯!” 波尔加用力的点头,早已经,泪流满面! “都多大的年纪了,别哭啦,像小孩儿一样,让人难为情。” 槐诗轻叹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撕开包装之后,在自己嘴角点燃一根,抽了两口之后,塞进了他的嘴里:“红狼,你当时要买的牌子……我没记错吧?慢点抽,傻逼,别呛到。 早跟你说要戒烟了,你不听,吸烟有害健康啊,这回相信了吧?” 波尔加用尽全力的,吸了一口,吐出,感受到些微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隔着烟雾,那一张遥远的面孔反而清晰了起来。 他在看着自己,微笑着,无奈的。 “抱歉。” 槐诗说,“没能救得了你。” 波尔加咧嘴,露出残缺的牙床,像是在笑一样,只是,烟卷无力的从嘴角落下来。 早已经无所谓了。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明明应该如此才对,早在更早之前就已经看破生死,可是,当他看到那一双平静又怜悯的眼瞳时,却又忍不住想要流泪。 不想死。 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不想如此狼狈的离开,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向什么地方。 忍不住哽咽。 看着那一双仿佛永远悲悯的眼睛,哽咽着,最后祈请: “还能……请您……带我走一程么?” “当然啊。” 槐诗理所当然的回答,伸出手,向着他,“要来吗?” 他说:“我们一起。” 那个人站在光里,微笑着等待。 波尔加咬牙,竭尽全力,抬起手指,想要触碰他的手掌。 可太遥远了。 像是幻影一样,难以触及。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残缺的手掌无力的坠落,但却被光里的手抓住。 握紧了。 有熟悉的笑声响起,向着他邀请:“走吧,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出发。” 嗯,出发。 波尔加微笑,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呼吸吐尽。 在槐诗手中,染血的手指无力的滑落,归于尘埃之中。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一张安详的神情,如此专注的目送着昔日的同伴和追随着离去。 远方渐渐响起警笛声,和爆炸的声响。 在寂静里,槐诗静静的看着地上的烟卷熄灭在了血泊之中,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下,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身后。 “记得为波尔加先生践行。” 调律师说:“这就是他的葬礼。” 半跪在地上的追随者们无声颔首,按下了引爆器的开关,在剧烈的震荡之中,数不清的火光升腾而起。 角斗场,鲜血,那些观众和野兽的尸体。 一切都在坍塌中迅速的消失不见。 只有火焰焚烧在废墟之中,猩红的色彩升腾,将阴云染成血色。 凄啸的飓风扩散。 宛如咆哮那样。 向着这个惊恐的世界,昭告死亡的归来!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理解 低层区,阴暗逼仄的街道之上罕见人迹,远方闪烁的霓虹照亮了诊所上面破破烂烂的招牌——用品专营。 就连劣质物品都挂不满的稀疏架子后面,老人捏着钳子将炭块都进了炉子里,等炉子上的热水壶烧开之后,就往放了几颗干瘪花瓣的杯子里倒满了水。 回到了里面的房间里。 简陋的室内,只有一张诊疗床,还有货架上几瓶常见的药品。 诊疗床的男人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旁边的点滴架子上,瓶子里的液体已经流尽。 而老人在娴熟的从滞留针上拔掉了针头,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慢悠悠的展开报纸,看起了上面的头条新闻。 等他将顶层角斗场恐怖事件的版块翻完,才听见诊疗床的呼吸声渐渐变化。 从梦中醒来。 槐诗睁开眼睛,看向身旁,温热的杯子里水温正好,纸片上垫着几颗药片。 “真体贴啊,谢啦,主教。” 槐诗笑起来,端起了水杯,将药片一饮而尽,只可惜呼吸岔了气,一阵呛咳之后之后,差点将药呕出来。 捂住嘴的指缝里流出血色。 手忙脚乱中,老人递上了一条毛巾,终于才擦干净,躺在床上喘息。 主教等叠好了报纸,才摘下了老花镜,看过来: “最近睡眠怎么样?” “托您的福。” 槐诗想了一下,微笑:“每天一觉睡到大天亮。” “晕厥状态不算。”主教对他的状况早就心知肚明,直白的问:“正经的休息时间呢?” “……吃了药的话,大概四个小时左右,吧?” 槐诗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想不清楚,最后无奈耸肩:“不过今天在这里睡得还挺不错的。” “咳血呢?” “一天三次,跟饮食一样的规律。” “脱发状况呢?”老人问:“有么?” 槐诗咧嘴,捏了捏坚固的头发:“哈,这可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除了白了点之外,一根没掉!说出去羡慕死个人……” “心率的话……”老人欲言又止,最后挥了挥手:“算了,我不问了,你自己清楚就行了。” “没那么严重吧?” 槐诗笑起来:“最近感觉状态好了很多啊。” “对,你的肾脏和肝脏开始计划永久罢工之前,你都会觉得神清气爽。” 如今作为无照黑医为身份的俄联主教遗憾的告诉他:“如果作为医生的话,我应该立刻跟你安排手术,只可惜,你并不是什么会遵守医嘱的患者,我也不是什么正牌儿的大夫,所以有些话我就嘴上说一遍,大家走个过场就算了吧。” “听上去好像已经不可救药了啊。”槐诗轻叹。 “唔?你是说这个世界,你的异端事业,还是说你自己?” 罕见的,以宽纵与温和出名的老人竟然说出了嘲弄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被槐诗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给气到了。 “上一次病毒给你的伤害不止是肺部部分坏死这么简单。” 主教冷声提醒:“是永久性的,槐诗!还能继续活动是你运气好,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受害者,已经全都已经死光了。” 星辰医疗生化袭击事件。 四个月之前,在圣都中层区发生的恐怖袭击,丧心病狂的调律师竟然在平民商场内灌入了毒气,导致数千人重伤,九百多人当场死亡。 反正,对外的说法是这样的。 槐诗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对巨阀们的底线有所认知。 但却没想到,现实形象生动且详实的告诉他——巨阀们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对于巨阀们来说,死掉一个槐诗,有几千个人陪葬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短短五分钟的等待,给了槐诗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字面意义上的,刻骨铭心。 因为绿地化工的毒气和星辰医疗的病毒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包括槐诗在内,诸多追随者因此重创。 而最终,黑锅也扣在了调律师的头上。 从那之后,槐诗也只能把底线这个东西放宽个四五截,哪怕试图和对方进行对标的尝试失败,但起码勉强保存了自身。 只不过,现在看来……自己预想的似乎有点太美好。 “我还能活多久?”他问。 主教微微思考,回答:“现在停止一切活动,接受治疗的话……一年到半年。” “那如果……” “谁知道?” 不等槐诗问完,端着茶杯的主教就冷淡回答:“说不定出门走两步就死了呢?” “哈哈,您真幽默。” “但有这样的可能,不是么?”主教抬头看了他一眼,严肃的重复了一遍:“你的时间不多了,槐诗先生。” “所以,才请您想想办法。”槐诗恳请。 “我这里没有万灵药,你想要的那些,除了让你短时间内状态良好之外,只会越来越糟。” 恪守了一生的戒律,纵然来到了这样的地狱中,可主教实在无法将那种裹着蜜糖的毒药放进别人的手里。 “珍爱自己的生命吧,槐诗先生。” 老人说:“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我们都已经在地狱里了啊,主教。”槐诗笑起来,“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呢?” 老人的神情依旧严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 槐诗想了一下,耸肩:“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主教。” 他说:“我保证。” “……” 主教再没有说话。 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指了指外面。 “那么,打扰了,下次我还会来的,嗯,有机会的话。” 恬不知耻的某人微笑着摆手,提起外套,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柜台上一个孤零零的瓶子。 拿起来,晃了晃。 几个药片在里面叮当作响。 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无奈一笑:“这种事情,我自己拿难道就不算犯罪了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室内,将手里的药瓶放回了桌子上,只留下掌心里的一颗,向着里面晃了晃:“这样的话,罪过是不是就算少了一些呢?” 无人回应。 只有清脆的铃铛声里,槐诗推门而去。 许久,室内响起低沉的叹息。 …… …… 中层区,一家喧闹的酒吧。 在高亢的旋律和鼓点的噪音里,槐诗推开了二楼的铁门,走进宽阔的客厅内。 在隔音处理之外,只有隐约的一点细碎震动传来。 宽阔的二楼内收拾的很干净,食物和其他日常物品什么都不缺,倒是一个临时避风头的好地方。 “哎呦,大家晚上好啊。” 槐诗抬头,向着等待许久的追随者,随意的挥手:“吃了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家摊子的烤饼不错,要不要来点做夜宵?” “圣座。” “槐诗阁下。” “调律师大人……” 杂乱的问候声响起,槐诗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坐下,稍安勿躁,只是路过沙发旁边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还裹着绷带的中年男人。 在之前的角斗场事件中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追随者,蒋超。 现在已经换上了一条新的机械手臂,只有接口部分还包着绷带,隐约能看到血丝渗出来。 “伤势怎么样?”槐诗问。 蒋超笑了笑,“小伤而已,不在话下。” “其他人呢?” 槐诗颔首,看向周围:“有什么需要的话,早点跟‘青蛙’说,别像波尔加那个倒霉家伙一样,出去买包烟,都被人盯上。 都是‘身价’上亿的人了,不要一点自觉都没有。”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零散的哄笑声。 槐诗的归来引起了追随者们的关注,不过很快,一切就继续如常。 这里不过是曾经至终教团所准备的安全屋中的一个,留在这里的除了调律师的守卫之外,便只有几个心腹。 为了避免被巨阀们一网打尽,其他绝大部分人都零散分布在圣都的每一个角落里,和槐诗保持着单线联系。 化整为零的形态避免了吸引过多的注意。 如同蜘蛛藏身在自己的蛛网中一样。 还有更多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给调律师效力,只是追随着至终教会和槐诗的其他马甲,间接为他效劳。 就这样,重重烟幕之下,调律师的存在就变得真幻难辨。 有的时候,就连调律师的狂信徒,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都会怀疑,调律师的面具下身份的是不是这个家伙? 还是说,只是个替身? 想到这里,坐在餐桌上吃着夜宵的槐诗忍不住笑了起来。 引来周围疑惑的目光。 可槐诗却没有什么解释的想法,只是慢条斯理的对付着自己的咖喱烤饼,仔细又认真的填进肚子里去。 最后喝了半杯水之后,擦了擦嘴。 “看了这么久了,究竟想问什么,卢卡?” 槐诗回头,看向欲言又止的追随者:“难道几天的功夫,你就取向就从老太太变成了男人了吗?” 哄笑的声音响起。 只有欲言又止的卢卡吭哧了半天,分辨着槐诗微微的笑意,许久,才鼓起勇气的问道:“圣座,大家其实都……不是很理解,我们……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波尔加这么一个倒霉家伙,劳师动众,死了那么多人,还害得这么多人受伤,是吧?” 没有等他说完,槐诗就平静的接下了他的话,令卢卡愣在原地。 寂静里,只有槐诗的手指在杯口摩擦的细微颤音回荡。 槐诗环顾四周,笑着问:“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一时间,在沉默中,所有人看着那一双毫无笑意的眼瞳,紧张起来,可除了几个摇头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没有出声反驳。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槐诗颔首,平静的说:“下属产生疑惑,是因为领袖的解释不足。大家不理解,其实是因为我这个家伙有的时候总是一拍脑门就忽然做决定而已……不必紧张,也没必要这么严肃。 况且,只不过是问个问题而已,我总不至于拿你们撕了下饭吧?” 小小的玩笑令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可还有的人却笑不出声来。好像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体,神经紧绷。 “在这里的人,有的人是追随调律师的号召,有的是偿还自己的债务,有的人是为了赚钱,还有的人只是想要复仇。 实话说,这么久了,我不敢说对各位了如指掌,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断定——在这里的各位,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就算是有了,做了这么久调律师的走狗,也跟良善沾不上边了。” 槐诗轻声感慨着:“诚然,诸位和我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恶棍,哪怕是在这个世界,也是难得一见的奇葩。 可即便是再无可救药的混账东西,生而为人,总要有些什么东西,和野兽不一样吧?” 寂静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槐诗看着他们的眼睛,郑重的告诉他们:“既然是认同的同伴,那就要救,哪怕多付出一点代价。 既然曾经是朋友,那就要为他复仇,就算他在你们看来是个不肯杀生、只能打一打下手的窝囊废。 哪怕到最后,波尔加都没有出卖过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他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值得我们救援和牺牲的同伴。 我并不会因为之前的损失而后悔,希望你们也不会——也希望各位也能够彼此珍惜,如同他珍惜你们一样。 哪怕只是表演给我看都没关系……” 最后,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槐诗耐心十足的问道: “——现在,你们‘理解’了吗?” “理解!!!” 寂静被打破了,在那一双眼瞳的凝视之下,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起身,挺直了身体,肃声回应。 就像是奉迎真理一样,将那些话记在了自己的脑中。 “很好。” 调律师微笑着,颔首,饱含欣慰。 “看来大家最近休养的还不错。” 他忽然提议:“那么,接下来我们看一看,下一步的计划吧……话说,大家有什么创意么?” 所有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 没想到,只是短暂的休息了四天之后,风头还没过去的时候,槐诗就已经决定再度行动了。可槐诗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么他们就不会反对。 就好像本能的盲从一样,赞同着每一个决定。 只是,忽然之间他这么问,所有人的脑子都有些空空荡荡,就算是担任策划和负责行动的维尔利斯也有些茫然。 他想了一下,提议:“圣都娱乐?” “一个电视塔,有什么好折腾的,炸一次就差不多了。”槐诗摇头。 “未来电子?” “老是逮着一家的羊毛去薅也不好吧?” “星辰医疗?” “之前不是才把董事会的人都宰了一半么?”槐诗想了一下,摇头:“等长好了再说,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那,希望能源呢?” 有人兴奋提议:“我们去声东击西,将他们新的发电厂也彻底毁掉。” “听起来不错,但可惜缺乏创意。” 槐诗遗憾的叹气:“上次我就是这么搞的,估计他们不会这么容易上钩了。” 一时间,所有人也都再没有了主意。 最后,只能茫然的看向槐诗,等待解答。 “开动一下脑筋嘛。” 槐诗循循善诱的引导着:“找个难度大一点的,有挑战性的,更有冲击性的一点!大家要打开思路!” 沉默里,不少人面面相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有意义的目标。 直到最后,看到槐诗从桌子下面拿出来的一筒建筑图纸,在桌面上铺开,露出了里面繁复的结构部署。 难度大一点点,挑战性多一点点,冲击性也高一点点。 完美符合所有要求。 现在,灯光下,调律师展示着计划的蓝图,微笑着,谆谆引导:“就比方说——圣都警卫所的中央总部?” …… 半个小时后,圣都核心。 中央控制室。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红光闪烁。 照亮了浸泡在溶液中的巨型大脑,无数气泡在渐渐提升温度的溶液中窜起,掀起细碎的波澜。 S级状况。 【调律师警报】!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免疫 庞大的殿堂内,灯光昏暗。 寂静里,除了泳池一般庞大的容器里泛起的细碎水花声之外,只有拐杖敲在地面上的清脆声音。 有些跛脚的节制缓缓向前,穿过了层层向下的台阶,停在了浸泡着巨型大脑的容器前面。 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里面无数湿件所形成的畸形造物,连通了所有的通讯渠道,监控了圣都所有的摄像头,在暗中操控着一切数据变化的诡异存在。 “真美啊,不是吗?” 在他身后,轮椅上的统治者怪笑出声:“人世之技术,人世之欲望,竟然能够催生出如此美妙的造物,着实让人钦佩和惊叹啊。 永不休息,永不懈怠,永远在暗中掌控平衡……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监视者’这个名字,应该让给它才对。” 粗大的线缆接在他的脖颈后面,将他的躯壳和那无数智慧所行程的巨型大脑链接,每时每刻的调控着圣都的所有变化。 气候、温度、日照、风速乃至材料的生长和催生、混沌灵魂的重铸和婴儿的诞生…… 遍布了整个圣都的庞大系统整个代替了干瘪枯萎的身体,令这一份阴冷的意志无远弗届的笼罩在了整个城市之上。 此刻,纵然是节制,在见证这一份成果的时候,也忍不住为之讶然:“秩序的修复,这么快就完成了么?” 就在大殿的周围,五道彼此纠缠的繁复锁链中,漆黑的【秩序】依旧在微微的动荡着,可相比原本几乎脱节的惨烈状况,如今那一道道巨大的裂缝竟然已经开始收缩。 在短短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内,就从警报频繁的危险阶段脱离,而且已经快要修复完成—— “不然呢?” 轮椅上的监视者反问:“深渊循环岂是如此脆弱之物?早在万世乐土设计之初,我们就已经考虑过所有的状况! 五道锁链之中,最牢固的是心智,隐藏最深的是道德,可最稳定的永远是秩序!” 秩序,是永远变化的。它是圣都的组织和构架体现,无事不可的随着圣都的变化而变化。 秩序,是永远平衡的。不论是企业的崛起还是巨阀没落,它都不曾有过歪曲和倾斜,如同最精致的物理学模型那样,内部的力,永远是平衡的。 不论这一份‘力’究竟是来自统治者,还是来自于外来者。 一旦进入圣都,一旦进入食物链之内,就将成为深渊秩序的一部分,一切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同时,秩序也绝非是死板僵化之物……恰恰相反,它是最具备弹性和活力的那一道封锁! 不论遭受多大的冲击,受到什么样的破坏,只要还残存着基础,那么就能迅速的顺应局势,演化出全新的形态。 不论是巨阀和垄断者们所掌控的世界,还是由调律师兴风作浪的舞台……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能者居上。 只要这样的根基不曾变化,它就会不断的在创伤和动荡中进行自我更新和迭代——过不了多久,哪怕是调律师,也无法再撼动整个世界的根基。 届时,就连外来者的破坏,也将成为秩序中的一部分…… 不论是调律师将巨阀们从云端推下,还是统治者们将调律师食尽,都将成为食物链中毫无特色的普通一环。 “瞧啊,新的更新已经快要完成了。” 监视者凝视着秩序之锁的断面,那些缓缓生长的漆黑结晶——专门为调律师,为新的圣都所创造的秩序。 更加完整,更加慎密,同时更加稳固的秩序。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深渊食物链的循环已经加速了数十个周期,进食的频率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提升…… 这让监视者忍不住怀疑,这难道就是现境人们津津乐道的鲶鱼理论么?” 哪怕只存在于空想中的滑稽之谈,可未必没有实际应用的道理。 “我们的工期已经缩短了一分钟,如此强烈的催化,实属罕见。” 监视者不舍的移开视线,看向节制:“就不能再等一等么?” “正因如此,才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 节制回眸,看向监视者不快的神情:“一切不受掌控的因素,都必须尽快掐灭在萌芽之中。我们要的不是速度。只要圣都尚存,我们的任务就必定能够完成……又何必害怕浪费这么一点时间?” “你害怕了?”监视者咧嘴怪笑。 “啊,或许呢。” 节制撑着手杖,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承认这个世界上存在恐惧,难道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么? 适可而止的道理,用不着我再教你吧?” “哈,适可而止?” 监视者嗤笑:“明明你才是整个圣都里最贪婪的人吧!” “贪婪?或许……只不过,人类?” 节制嘲弄轻叹:“我早就不是了。” 说罢,老朽之蛇缓缓转身,撑着拐杖离去,只留下最后的话语:“召集所有人吧。” 他说:“这一次,我们一锤定音!” …… …… 两个小时后,深夜的,圣都议院,不知道多少飞行器在扩散的探照灯光中缓缓降落。 会议还没开始,宽阔的会议室里已经快坐满了。 “中央总局?别是开玩笑的吧?” “调律师?” “那个家伙,就算是脑子有问题,可难道疯了么?” “我觉得,反而是节制那个家伙有点气急败坏了。” “可能是遭不住了吧。” 抽烟的女人嘲弄一笑:“毕竟希望能源家大业大,呼风唤雨的日子过久了,哪里受得了这种生活?” 一时间,哄笑声扩散开来。 气氛一片和睦,所有人走进来的时候,都友善的同身旁的老熟人们打着招呼,看不出不共戴天的矛盾和心中的恶意和戒备。 巨阀领袖们其乐融融的欢坐在一处,看不出丝毫的间隙。 在其中,统治者的占比甚至不足五分之一,更多的是从圣都的厮杀和相食中所铸就的巨兽和野心家。 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深渊食物链所遴选出的统治者,万世乐土的真正主人。 在圣都爬升到这种高度之后,那些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了。知晓真相的人不在少数,可真正选择背叛这一切的人……一个人都没有! 因食而成的野兽,又怎么可能脱离和背叛这庞大的食物之链? 他们只会更加饥渴,更加的凶狠,甚至比统治者还贪婪的掠夺所有,成为圣都真正的基石。 地狱,永远只能成就地狱。 此刻,当绝大多数巨阀的首脑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圣都最强的力量便此处中降临。 可偏偏等所有人到齐之后,动用了自己的特权发起这一场会议的节制却迟迟不肯露面。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一直到所有人都已经不耐烦,时间逼近了最后的界限时,大门才缓缓开启。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撑着拐杖的老人缓缓走进,向着所有参会者抱歉一笑,宛如开朗热情的老人一般:“路上出了点事情,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 “只是十几分钟而已,没有关系。” “稍微等一会儿,哪里会有什么大碍呢?” 所有人都大度的开解着这个看似自责的老人,至于心里怎么编排这个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摆派头的老东西究竟另一回事儿了。 在热烈活泼的氛围之下,节制终于入座,紧接着,好像变脸一样,神情严肃起来。 笑容不见。 “这一次,为什么召集大家来这里,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吧?” 一言既出,响应回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席间,大家纷纷痛斥着调律师的胆大包天和肆意妄为,历数着自己的遭遇和所遭受的损害,还有的人说到激动的地方,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 简而言之,大家已经在调律师的压迫之下奄奄一息,饱受苦难,两行血泪满腔心酸,不知去向何方,想到圣都的明天将会继续蒙上这样的阴霾,每个人都心如刀绞,夜不能寐。 这时候就缺一个强而有力的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大家一齐八方点赞了。 声援自然是给足的。 至于钱……那就得另说了。 “我明白了。” 节制听完,忧心忡忡的长叹一声:“世道多艰,虎狼凶狠,大家已经深受其苦,而局面,也到了不得不有所作为的时候了。” 一言既出,不知道多少人红着眼眶点头,几乎要再掉两滴心酸的泪水。 反正又不要钱。 多少陪你演一点……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号召大家来这里,也是为了彻底将这一件让人烦心的事情了结。” 节制直截了当的说道:“而更重要的,是要号召大家同心协力,做出应对。” 在‘同心协力’几个字上,他尤其加重了读音,令不少人的神情顿时警惕起来。 而节制,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继续郑重的说道: “事到如今,一盘散沙之态已经不足以应对局势了。倘若不精诚合作的话,结果恐怕会更加难堪。 希望能源,将会第一个站出来,站在最前面。” “自然是如此。” “安德烈先生说的有道理!” “俺也一样!” 参会者们纷纷拍手响应。 平心而论,只要你真的剿,大家还是相当支持剿匪的。 谁还没掉过几块肉,谁家里还没遭过调律师呢? 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被调律师劫了,这就他妈的离谱。 关键在于,大家都是成熟的社会人,卷了这么多年,又不是没吃过亏,有输有赢实属正常——可你也不能天天来啊! 隔三差五伤筋动骨,运气不好,像是奢靡者那样的倒霉鬼,早已经倾家荡产了。 这日子过久了,谁受得了? 在节制率先表态出血之后,大家也纷纷响应,并不吝啬提供支援。 “请安德烈先生放心。”绿地化工的董事长率先打包票:“回去之后,我们就会立刻组建部门,予以配合的,一定……” “那就好!”节制忽然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令所有人一愣。 只有欢宴好像明白过劲儿来一样,冷笑一声,双手抱怀,不再参与探讨了。 “看起来,大家已经达成共识了。” 老人起身,环顾着四周,佝偻的身躯慢慢挺直了,苍老的面孔上洋溢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神采。 “既然如此的话,在事情结束之前,各位何不留在这里呢?”节制诚恳的建议道:“有什么事情,传令各自下属,仔细配合就是了,也能少出点岔子,对不对?” 伴随着他的话语,所有人面色骤变。 会议室外传来了低沉的脚步声,接连不断。 紧接着,楼下的枪声响起,隐隐的惨叫就连会议室的隔音都没有挡住,令所有反应过来的人陷入震惊。 这老王八蛋,竟然趁着所有人来参加会议的时候,提前将整个会场都封闭起来了。 逼着所有人和自己一起放血就算了…… 甚至,还想要软禁!? 眼看着下属和自己纷纷失去联系,已经有人骤然起身,怒骂出声。可很快,便和善的微笑着,举起双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枪口的瞄准之下…… “何必如此呢,安德烈先生。” 未来电子的主持者擦着额头上的汗,艰难笑了笑,出来打圆场:“既然大家都已经达成共识,您也应该对大家多有一点信任才对。 哪里有带头掀桌子的道理?” 难道说,节制以为真的将这些巨阀首脑们圈禁在这里,就能够成为圣都之王么?未必也太过好笑。 这么多的公司,这么多的部门,能源、物流、生产、种植、建造……涉及到整个圣都方方面面的一切,但凡有点三长两短,所有公司都会不惜代价的进行反击和围剿。 节制这一手,实在是过于不智。 此刻,听到未来电子发声,不少人纷纷点头。 可节制却忍不住冷笑。 “共识?信任?” 他直截了当的质问:“上次暴乱结束之后,你用调律师的名义弄死维纶的事情,难道要当其他人不知道么!” 刚刚说话的男人面色骤变,想要组织措辞辩解或者反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厚厚的文件拍在桌子上。 “不只是你,还有慕容董事——前面的爆炸案赖在调律师的头上,你一定很得意吧?” 节制调转矛头,向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冰冷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如有实质:“刘先生,星辰医疗那件事儿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干净么?丽安娜女士,前两天隆昌广场的袭击案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一时间,所有人的神情一个个的冷了下去。 甩掉正人君子的人设之后,有人已经冷笑出声:“难道你做的就少了?安德烈先生,万能动力怎么破产的事情用得着别人提醒你么?” “哈,现在就不说共识和信任了么?”节制的神情嘲弄。 “你究竟想怎么样?”欢宴皱眉,直截了当的问:“这种事情摊开说,大家都没好处。” “就是要摊开说!” 节制冷眼看过来:“如果不摊开说,你们这帮没有脑子的废物东西,是不是还想着借着这件事情兴风作浪?” 欢宴没有再反驳,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枪在你的手里,自然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咯。” “放心,各位都是圣都的栋梁,万世乐土的肱骨,我不至于愚蠢到以为拿着枪能够逼你们低头。 实际上,我也不会这样。” 节制渐渐微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接过了话茬:“请各位放心,不会有任何协议,也不会有任何的转让。 从一开始,我所要求的只有一点,精诚合作,铲除调律师,也请各位不要再想着留下什么祸根继续搞事情了!” 他停顿了一下,再度说道:“这不只是我的要求,也是圣都,是万世乐土的要求!” 伴随着他的话语,门外有脚步声缓缓离去。 而当大门推开之后,染血的走廊里,笼罩在黄金假面之下的魁梧身影缓缓走入,坐在了节制的身后。 征伐军团·天使长! 所有人的神情不断的变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能够调动整个圣都最强硬的武力、直属于公义的军团来到这里。 真正的,让圣都的根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可有了征伐天使的主宰站在这里,所有人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最起码,征伐天使除了保卫圣都之外,不会有更多的立场,所有人的安全也都能够得到保障。 万世乐土不会容许节制肆意妄为,否则的话,一旦被判为威胁,在调律师之前,节制就会被率先挫骨扬灰。 “现在,各位可以放心了?” 节制似笑非笑的看了所有人一眼,继续保证道:“不仅是如此,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希望能源将会全面退出建筑、制造和运输行业,我是说,全面,一个部门都不会留下。到时候空出来的市场,能拿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一时间,在寂静里,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面面相觑。 甚至怀疑里面还有什么阴谋。 除了被垄断的能源供应之外,节制竟然一口气将这些年扩张的所有产业全部都一次性抛出来,舍弃。 原本已经顶层巨阀中渐渐占据最大优势的希望能源将会在一夜之间被打回五年之前,此消彼长之下,地位也将不再稳固,甚至面临坠下神坛的风险。 他说真的吗? 可这里又不是什么带着大眼睛logo的奇怪社交网站,可以随便扯淡造谣。 既然他在这种地方,自己这么说,这么保证了,那就是由征伐军团背书的重大承诺,绝对没有后悔和背信的余地。 况且,就算他什么都不说,难道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大家会让他好过么? 不管如何,形势比人强。 在打完巴掌之后的一颗甜枣搪塞之下,众人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也没有人蠢到这个时候站出来拿自己的脑袋一试权威。 “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吧。” 欢宴最后看了一眼节制,不再说话。 而就在这两人暗怀默契的一唱一和中,盟约终于在表决中奠定。 现在,封锁再度撤除,通讯恢复。 当节制当仁不让的坐上首位之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此刻,不如今圣都最强的力量,已经被那个人握在了手中。 就这样,在再无阻碍的协作中,计划层层下达,在黑暗中覆盖全域。 希望能源、圣都娱乐、未来电子、绿地化工、北方建造、羽翼钢铁……就在寂静的夜色中,一个个庞然大物无声的苏醒,遵照着同一个目的,推动着整个城市,开始运行。 这一刻,某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免疫系统的东西终于在圣都之内运转起来。 在名为【调律师】的毒害威胁之下…… 万世乐土正式运行时间——【00:09】 ……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有光从远方升起。 “是个好天气啊。” 槐诗从椅子上睁开眼睛,轻声呢喃:“你好啊,圣都。” 圣都无声,只是冷漠俯瞰。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Bang! “已经决定了么?” 在空荡的庭院里,槐诗听到了电话里郭守缺的声音。 老头儿依旧是那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对于槐诗的决定,倒是听不出恼怒或者是焦躁,只是疑惑。 “是啊。”槐诗想了一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了……所以我就想着,与其半途而废,继续苟延残喘,还不如干一票大的。 最起码,还能物尽其用呢不是?”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郭守缺轻叹:“没人会觉得你做的太少,槐诗,这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就算接下来你什么都不做,事情也还有其他人继续完成。 适当的休息休息,没人会说什么。” “然后,看别人大放光彩么?” 槐诗反问:“郭老,你觉得我是那种压好金线、搭好舞台,做了全部的工作之后,然后去放任其他人站在C位的人么? 我可是戏霸来着。 只要我的演奏会可还没结束,谁都别想中断我的专场。” “哈,虽说舍我其谁的气魄让人尤其喜爱,可这一副独断专横的样子又让人实在欣赏不起来。” 电话的老人感慨:“到底是年轻人的英雄热血,我就不泼冷水了,你去吧。” “那就多谢您老体谅啦。” 槐诗轻叹着,自嘲一笑:“只是,英雄热血恐怕也说不上。要说舍我其谁,其实也没有过那样的想法……充其量,只是想要尽力而为罢了。” “这是在说什么漂亮话么?” 郭守缺戏谑发问:“倘若你这叫做尽力而为的话,老朽这样的,岂不是尸位素餐?还是说,就连在我这里都要装模作样?” “今日我的作为,难道不是为了来日郭老你们的作为么?又谈什么尸位素餐呢?至于装模作样……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吧。” 槐诗想了一下,缓缓摇头:“很久一来,大家都觉得我是什么英雄人物。可我只不过是凭着自己的好恶,依仗着自己的条件和天赋,去为所欲为而已。 可还有更多的人,更多同地狱作战的人并没有我这样的能力和依仗,不是么?” 郭守缺沉默。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是英雄么?” 槐诗反问,“倘若那些无所依仗的人尚且能够因为他人的悲鸣和泪水而奋起一搏的话,那我这样掌握力量、具备能力,且存有退路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尽力而为呢? 即便是装模作样,也好过袖手旁观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另一头的郭守缺仿佛笑了起来。 “……不论是不是装模作样,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比那些稍微有点本事就满脑子野心和荣耀、将一切视为囊中之物的家伙们强出太多了。 很好,槐诗,只管去‘尽力而为’吧。” 郭守缺最后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呃,好像还真有。” 槐诗拍了拍脑袋:“原照那里,您就多看顾一下吧。” 让小老弟当了这么久的工具人,他还挺有点不好意思的。 双方这么长久以来的暗中联络和沟通,黑马集团恐怕也早已经被巨阀们盯上了。自己掀桌子之后,总不能害的他又被抓到监狱里这样那样吧? 社死一次就够了。 社死很多次,恐怕真的要死人的。 “那小鬼本来就是东夏的人,难道我还会袖手旁观?至于些许风波,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儿。” 郭守缺微微摇头,原本还想要再抬槐诗一手的,却没想到被如此婉拒。 “行吧,既然你小子打定主意的话,我也不劝了。” 他摇着头,嘿然一笑:“本来还说老朽今天心情好,不论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考虑一二呢……” “唔?这么好?” 槐诗的眉毛微挑,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要说的话,要求倒是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您总说我的汤底差点意思,可总要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老汤吧?” “哈哈,会有机会的,小子。” 电话里最后传来得意的笑声,意味深长: “别吓到就好。” 盲音传来。 挂断了。 而与此同时,低层区,最黑暗处。 郭守缺丢掉了手里的电话,漫步向前。 在早已经被遗弃的排水沟里,在除了拾荒者和老鼠们罕有人至的黑暗里,无数隐隐绰绰的轮廓涌动着。 宛如农田。 远方腐臭的风吹来,淤泥中生长出的‘稻谷’们便摇曳起来,如同无数蠕动的触须一般,轻柔摇摆。 就这样,黑暗中的田埂上,老人期盼的回首眺望。 还差一点点…… 最后一点。 “做好大开眼界的准备吧,小子。” 无人窥见的黑暗里,苍老的厨魔背着双手,满怀期待的穿行在稻田之中:“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祸国之汤啊。” 黑暗无声。 静静的,吞没了一切。 …… 轰! 远方好像隐隐有巨响传来。 当槐诗走出大门的时候,便听见那隐约的声音,回头时,便看到,城市的中层有一道浓烟缓缓升起,向着天空。 宛如哀鸣的灵魂那样。 飘然远去。 “怎么了?”槐诗的脚步微微停顿一瞬,令周围的追随者们面面相觑。 “可能又是什么假冒我们的名头的袭击吧?”卢卡挠了挠头:“这种事情,总是常有。” “嗯。” 槐诗点头,“你说的也对。” 于是,脚步继续向前。 而就在中层区,至终教团的隐秘据点中,已经血流成河。 在突如其来的进攻中,绝大多数人都彷徨和惊骇中死去,有反应过来的人呐喊着提醒,可在来自背后的利刃中踉跄倒地。 整个据点内部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带着防毒面具的企业私军从爆破的墙壁和天花板之外突入,层层突破,然后,便是干脆利落的屠杀。 “快走,赶快走——” 密室之中的首领手忙脚乱的将东西塞给下属,打开了逃生的密道:“我来帮你拖延时间,你去找圣座,告诉他,我们之中有叛……” 砰! 一声低沉的闷响,首领倒在了地上的血泊里。 下属面无表情的看着塞进自己手里的密报,嗤笑了一声,随意的丢到了旁边。然后在爆破的巨响中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 “别开枪,自己人!” 来自企业的双面间谍呐喊。 此刻,距离槐诗两条街口之外的道路上,一辆普通的卡车缓缓的停在了商店的门口,车厢里,全副武装的征战天使们肃声报告: “阿尔法小队,就位!” 下水道里,踏着淤泥和污水无声向前的军团停下了脚步,隔着排水井的栅格,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 “贝塔小队,就位。” “伽马小队,就位。” “德尔塔……伊普西龙……截塔……艾塔……” “西塔小队,就位!” 最后传来回应的,是分布在远方高楼之上的狙击手,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在伪装之下,瞄准镜已经隐隐笼罩在了那一张过分俊秀的微笑面孔之上。 好像正在跟下属们谈笑这样,浑然不觉的渐渐走向死亡的现境。 “圣座——” 等待在街口的蒋超看到槐诗,连忙踩灭了烟头,迎了上去:“车已经准备好了。” “嗯,辛苦啦。”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忽然停下了脚步,轻叹:“真是好天气啊。” “嗯?” 追随者们不解。 可槐诗已经靠在了墙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温度正好,我想多晒一会儿……” 他打了个哈欠,舒展着身体:“放松一下,都别紧绷着神经,偶尔也要懂得享受生活嘛,对不对?” 一众人疑惑的交换眼神。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发什么神情,可是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位圣座偶尔脱线的怪异风格,也都停在了原地。 陪着一起……晒太阳。 于是,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十几个人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晒太阳。 如此的醒目。 “等等,目标出现异常!重复,目标出现异常——” 卡车里,现场的指挥者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凑近了屏幕,拿起对讲机,向最后方请示:“是否立刻展开行动,请示下!” “等等。” 会议室里,节制看着屏幕上那一张舒缓的笑容,缓缓的皱起了眉头,内心之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 “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上车——” 可就在这不过十秒的短暂等待中,槐诗身后,卢卡的怀中一震,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神情凝重。 “圣座,风头好像不太对!” 他抬头说:“有人传来半截警告的消息,但联系不上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纷纷色变,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伸手摸进怀里,警觉的看向周围。 那一刻,不止是指挥部,车厢、下水道、民居,乃至下水道里,空气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远处的高楼之上,狙击手已经在长官的命令之下,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之上,准备射击…… 只有还在晒着太阳的槐诗依旧平静。 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预料之中的事情,不必在意。” 他回过头,向着马路对面伪装成路牌的摄像头,微微一笑:“毕竟,这么好的天气,会发生什么也不算离奇,对吧?” 那一瞬间,指挥车中响起怒吼。 “行动!全小组,立刻行动!” 不等更高层的指示,自突如其来的恶寒中,指挥官直截了当的命令:“自由开火!放弃生擒计划,击杀调律师!立刻!” 束缚在猎犬们脖颈之上的枷锁在瞬间解开。 再不掩饰自己的存在,隐藏在民居和卡车里的征伐天使瞬间破门而出。 可比他们更早的,是槐诗。 就在那一刻,他终于抽出了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 抬起。 五指之间明明空无一物,可是现在随着手指的握紧和舒展,却比划了手枪一般的姿态。 就好像握着全世界最可怕的武器一样,隔着屏幕和遥远的距离,向着圣城最顶端的敌人们,叩动‘扳机’。 槐诗说: “——Bang!” 高楼之上,一道道血雾骤然在巨响中升起。 来不及向着瞄准镜里的猎物叩动扳机,已经有猎人们率先射出了子弹。通讯频道中,骨骼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声响。 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然后,便再无声息。 而槐诗,调转‘枪口’,在下属们惊愕的视线中,对准了前方街道的尽头,再一次的,叩动‘扳机’。 “Bang!” 听不见他口中所模拟的枪声,因为寂静瞬间被远方响起的轰鸣所打破。 烈焰和浓烟腾空而起。 在一辆满载货物的泥头车冲撞之下,指挥车连带私军们一起飞向了天空,又在圣都的呼喊里坠落在大地上。 破烂的车筐缓缓翻滚着,燃烧的汽油随着火焰一同扩散。 焦热恶臭的狂风扑面而来。 槐诗回头,向着身后,叩动‘扳机’: “Bang!” 刚刚冲出民居和伪装处的征伐天使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了整齐划一的清脆声音。 就在街道上,那些散漫的行人、窗口浇花的主妇、长椅上看报的老者,乃至提溜着滑板的年轻人,骤然之间向着此处回头。 没有在爆炸的声音中惊恐四散,反而从口袋和背包里,座椅下面和箱子中,掏出了形形色色的沉重枪械,向着‘猎人’们,叩动扳机!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而就甩脱车厢的冰激凌车上,沉重的机枪已经吞入了铜光闪闪的弹链,开始旋转。 金属风暴横扫而过,在无数子弹的扫射之下,只有轰鸣回荡,一团团烂肉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血泊扩散。 最后,槐诗垂落手指。 对准了脚下。 “Bang!” 没有任何异常的景象发生。 就在半米之隔的下水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涌动的毒气从面罩之后的一双双遍布血丝的空洞眼瞳之前缓缓飘过。 再无声息。 “Bang!” 当最后,槐诗回头,对准了指挥处叩动扳机时,屏幕前面的指挥官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嗬嗬’的怪声从喉咙里响起。 奋力挣扎,抽搐,双手胡乱的桌子上拍打,扫过,却什么都抓不住。 随着钢丝的收缩,最后的气息彻底断绝。 僵硬的尸首倒在地上。 而就在他身后,一直以来深受信赖的副手面无表情的拔出手枪,拧上了消音器,向着他的脑门补上了一击。 最后,转身看了一眼地上狼藉的尸首,推门而去。 “呼——” 当弹匣里最后一颗子弹送出,槐诗抬起右手,吹去了‘枪口’那并不存在的硝烟之后,收枪入袋。 最后,缓缓回头,向呆滞的追随者们微笑: “我的枪法如何?” 短暂的死寂里,无人回应。 吞吐沫的干涩声音。 很快,他们便瞪大了眼睛。 看向槐诗身后。 就在远方,更远方,更加遥远的上层区,耸立在圣都正中央的金属巨塔,渐渐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之中。 在巨响中哀鸣着。 拦腰而断! 就在这一天,时隔半年之后,那些流淌在黑暗里的火焰,被再一次点燃。 “我早就说过了,是个好天气,对不对?” 调律师轻笑,向着动荡的圣都再度发问。 圣都怒吼着,升起浓烟。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谎言 【异常!异常!异常!】 【调律师警报!】 【异常!异常!异常!】 阴暗庞大的地下空间内,容器里粘稠的溶液如同沸腾一般涌动着,巨型大脑散发高热,疯狂运转,数之不尽的警报提示框从节制的面前弹出。 拦腰而断的高塔仿佛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敲下了第一个音符,于是,一切静谧被打破,动乱的圣都内传来了无数共鸣的曲调。 低层区、中层区、高层区、顶层区,仿佛雨后春笋和霉菌一样,一个又一个的斑点从原本平静的地图上浮现。 街道上的人潮掀起波澜,商场的秩序在人群的冲击之下崩溃,毫无规律的停电和汽车爆炸让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恐慌和混乱里。 抢劫案、袭击、斗殴、杀人、连锁车祸和交通系统的全面失控,一枚又一枚的骨牌在无形的手指推动之下倾倒,引发出令人赏心悦目的连锁反应…… 不只是街道之上,就连会议室里,都掀起了接连不断的骚乱。在茫然之中,他们听见了不同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巨响和哀嚎。 就在摄像头的正前方,绿地化工的部长被骤然发狂的下属从身后连开数枪,倒在了血泊之中。 当所有人愕然的瞪大眼睛时候,羽翼钢铁的专线竟然骤然被切断了,信号不断的闪烁,正在失去联络。 紧接着希望能源的新总部里,也掀起了预料之外的骚乱。 毫无征兆拔出利刃的下属杀死身旁的同事,在扑向了惨叫的秘书时,被守卫在旁边的私军瞬间击毙。 突如其来的变化宛如耳光,粗暴的扫过了那些呆滞的面孔。 如此响亮。 原本正常的一切在迅速的失序,迎来动荡和冲击。 当那些被播种在夹缝和间隙中的种子开始萌芽生长,流毒就已经笼罩在了整个圣都之上。 在这之前,没有人想得到,调律师对众多巨阀的渗透竟然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 当所有人都严防死守、全神戒备着那些声势浩大的袭击时,却没有想到,这才是槐诗耕耘的成果。 或许是一个没有打开过的箱子,或许是一个关键岗位的员工,一家平平无奇的店铺,或许只是系统的漏洞,再或许,只是心中的怀疑和忌惮。 漫长漫长又漫长的时光中,它们在一只只无形手掌的推动之下,或是努力攀爬,或是随波逐流,经历了意外、倾轧和动乱之后,终于抵达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悄无声息的蛰伏在泥土中,等待号令。 调律师的追随者们,至终教团的狂信徒,隐藏在暗中纠缠不清的黑马工业,甚至就连槐诗本人都是用来吸引眼球的幌子。 而当槐诗终于吹响了号角,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便再度显露狰狞。 将一切猎物,尽数吞尽。 现在,在渐渐暗淡的晴空之下,槐诗回头,看向身后陷入呆滞的追随者们。 眼神失望。 他说:“你们之中,有人背叛了我——” 所有人,面色骤变。 卢卡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张口欲言,却看到其他人忽然向前,就在他想要惊叫着说话的时候,便看到蒋超猛然转身,玩命奔逃。 从槐诗身旁擦肩而过。 而槐诗,依旧微笑着,甚至没有回头。 很快,在拐过街角的瞬间,蒋超便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中年男人,还有他手里抬起的霰弹枪,对准了这一张苍白面孔。 指了指他身后。 回去。 他僵硬在了原地,呆滞着,被后面追上来的人猛然按倒了,压制在地,残忍的扭断了手臂之后,拽回了槐诗的面前。 再一次,看到那一张平静的神情。 没有愤怒,没有嘲弄,也未曾有悲伤和狰狞。 只是怜悯的,垂眸俯瞰。 “为什么背叛我呢?”槐诗问。 蒋超怔怔的看着他,嘴唇嗫嚅着,想要说话,却看到槐诗无奈的挥了挥手:“算了,问这种问题才是毫无意义——” 紧接着,嘴被捂住了。 槐诗从追随者手中抽出了匕首,最后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瞳: “你终究没有‘理解’我对你说的话。” 他说,“真可惜。” 匕首横过,血色喷涌而出,蒋超痉挛着,倒在地上,渐渐失去声息,空洞的眼瞳映照着天穹和那些涌动的浓烟。 再无神采。 槐诗丢掉了匕首,接过追随者送上来的手帕,将指尖的猩红擦干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丢在了蒋超的身上。 布袋的口子松开,那些散乱的硬币便从里面滑出来,滚落在血泊中。 熠熠生辉。 最后,在死寂之中,槐诗抬头,看向了伪装的摄像头。 就在会议室的巨型屏幕上,那一张面孔凑近了,在鱼眼镜头的夸张透视中变形,仿佛隔着屏幕打量着所有的参会者一般。 “那边的是哪位?不论是谁都无所谓——” 槐诗摘下帽子,露出斑驳的长发,就这样向着自己的敌人们微微弯腰行礼,“你好啊,我是调律师。” 当他低头时,便露出身后渐渐遍布阴霾的天空。 宛如呈上自己的杰作那样。 如此骄傲的向着他们展示着这一切。 “请欣赏吧,这便是我所创造的一切,是否能入得了各位的眼睛呢?”槐诗微笑着,告诉他们:“别着急,一切才刚刚开始,狂欢还没有拉开序幕……” “或许你们会疑惑,会震惊,会无法理解,为何会出现这一切。 亲爱的,别太过于相信摄像头和聊天记录,也别太过相信那些工具——别忘了,你的眼睛和耳朵会欺骗你……” “以及——” 他最后停顿了一下,凑近了,向着摄像头微微张开口,仿佛耳语一般轻声呢喃: “——蛋糕,是个谎言。” 啪! 一切在屏幕上消失无踪,只有在雪花之后骤然迎来的纯黑,和丢失信号的提示框。 可当那最后的耳语声在死寂的室内扩散开的时候,会议室门外,走廊上一名全副武装的装甲天使却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痉挛着,弯下腰,仿佛忍受着什么强烈的痛楚。 “圣——圣——圣——” 在装甲之后的眼瞳里,却亮起了狂热的辉光,嘴唇艰难的开合中,自梦呓一般的呻吟中,沙哑低语: “——圣哉!” 正在那一瞬,滴滴作响的清脆声音迎来了最后的加速,随着狂热的呐喊,征战天使猛然转身,扑向了身后面的会议室。 可在那之前,隔着门板,便有一只金属大手猛然刺出。 捏住了他的头颅。 猛然合拢。 血色喷涌之中,再度一拳,彻底将门板撕裂,将无头的征伐天使连带着装甲一同击飞。 只听见接连不断的碰撞声,还有最后传来的爆炸轰鸣。 整个楼层陡然一震,紧接着,浓烟从破裂的墙体中缓缓冒出。 死寂之中,只有金属摩擦的声音回荡。 低沉的脚步声归来。 浴血的大天使面无表情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将手里一块融化弯曲的金属板,丢在了桌子上。 当啷作响。 “就连……征伐天使……征伐天使也……” 有人震惊失声,可很快,在周围锋锐如刀的视线,讪讪的坐回了椅子上,装作没有说过话。 最上首的节制,面色阴沉。 捏着自己的手杖。 灰色的眼瞳凑近,凝视着屏幕无人机俯瞰的小小倒影。 “发动所有的人手,干掉他!” 节制命令道,可很快,便好像反应过来了一样,摇头:“不,之前存有活捉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 直接发射导弹。” 一时间,会议室里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粗重起来。 所有人瞪大眼睛。 直接在圣都之内发射导弹,你疯了么! 这和为了处理掉害虫,直接放火烧屋子有什么区别! 姑且不论杀伤,只是导弹造成的损失和后续的恶劣影响,就根本不是能够轻易收拾的! 尤其是在导弹覆盖范围里有产业的人,本能的想要说话,可是看到节制身后冷漠的大天使,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短暂沉默之后,授权已经下方。 就在圣都最顶层,发射井缓缓开启,喷涌着烈火的火箭升上了天空,凌驾于天穹之上,那闪耀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双抬头眺望的眼瞳。 可现在城市里已经没有人在抬头了。 因为大地在动荡。 当阵阵雷鸣从城市的尽头升起,便有坍塌的巨响在飓风中向着圣都吹来。 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宛如巨鲸愤怒的嘶鸣。 就在街道上,下水道井盖一个又一个的在暴涨的压力之下飞起,井喷而出,黢黑的浊流和清澈的水流无分彼此的从其中喷出。 在最幽深的管道之中,传来了低沉的潮声。 夹杂在堤坝坍塌的低沉声音里的,是洪流漫卷的浩荡回音。 仿佛海啸袭来。 大地一阵阵的剧烈痉挛,数不清的碎屑被飓风吹上了天空。 所有人都在惊恐的回头,看向远方震颤传来的方位——飞上天空的浓烟,坍塌崩溃的水坝,还有夹杂着海量砂石、泥土奔流而下的洪流…… 蜿蜒肆虐,浩荡流淌。 吞没一切……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目标 “我、我的园地!!!我的种植园!!!” 家园农业的董事长发出了如丧考妣的惨烈怒吼,已经从桌子上跳起来,撕心裂肺的怒骂,哭喊。 简直,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和调律师决一死战。 短短的十几秒钟,就在山坡之上,不知道多少农田、种植园乃至妖艳的花卉和用来加工禁药的果实尽数葬送在了奔涌的泥石流之中。 而浩荡奔涌的泥石流在荒原里的肆意的奔行着,顺着干涸多年的河道,或是开辟出新的支流,源源不断的灌入了城市之中,涌入漆黑的低层区里去。 可现在,会议室里的人已经顾不上再去查看泥石流造成的损失了。 所有人都不紧张的瞪大眼睛,几乎趴在眼前的屏幕上,凝视着迅速降落的导弹,还有大地之上……那个站在飓风中眺望天空的身影。 丝毫没有任何的震惊或是困惑。 平静的神情,似是微笑一样。 斑驳的长发在风中飘起。 丝丝缕缕的电光游离在空气之中,照亮了他的眼瞳,如此耀眼。 等等,电……光? 在那一瞬间,已经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身体紧绷,起身怒吼:“EMP!!!” 啪! 伴随着一声细碎的闷响,耀眼的电光骤然从街区之上升起,从城市之中扫过,所过之处,一切光芒都愤怒的涌动着,紧接着迎来爆裂。 所有机器中的芯片都在过载的电流中烧尽,只有一缕缕的恶臭浓烟从缝隙中飘起。 而在耀眼的阳光之下,空气仿佛也焕发出点点梦幻的光芒。 那是数之不尽细小的铝箔和石墨粉尘,随着爆炸,飘散在狂风之中,扩散。 天穹之上降下的导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摇曳起来,摆动着,带着一串浓烟,歪歪斜斜的飞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落向了上层区内,掀起了又一轮毁灭之焰。 而就在那之前,会议室里的所有屏幕竟然也开始迅速的闪烁起来,所有锁定着槐诗的摄像头和定位装置尽数爆裂,再无讯号。 而等到所有人通过各种方法重新回归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了。 短暂的十五分钟,此刻却变得如此的漫长。 煎熬的让人想要停止呼吸。 这个城市里涌动的火焰却未曾因此而休止,反而……变本加厉的在这筹谋已久的宝贵时机中,疯狂扩张! 当他们失去双眼的时候,整个城市之中,所有闪烁的屏幕却竟然再一次亮起。 有线的,无线的,一切能够收到讯息的手机、电脑、显示屏和广告牌之上,无数闪烁的雪花里,再一次有着狰狞狼兽的图腾浮现,冷酷的俯瞰一切。 到最后,所浮现的,是那一张静谧而悲悯的面孔。 长发斑驳的调律师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却仿佛国王坐在自己的王位上那样,向着一切通传狂欢的御令。 “我曾经对你们说,终有一日,这一切将在地狱中焚烧殆尽。” 他说,“朋友们,我向你们许诺的那一日,即将到来。在那之前,便请尽情欣赏这毁灭的序幕吧!” 嘶哑的笑声回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中。 紧接着,就在又一轮轰鸣里,圣都娱乐的电视塔骤然一震,向着大地倾倒而下,化为了废墟。 “灭亡的日子就要到了!” 未来电子的制造厂之中,披上教袍的狂信徒站在车顶上,向着狂喜的听众们呐喊:“汝等岂不知,不义之国的覆灭就在眼前了么!” “诚如是!诚如是!” 那些人群之中的面孔挥舞着手臂,响应着来自祭祀的号召。 “——圣哉!!!” 随着狂热的呐喊和呼唤,火焰随着汽油的泼洒,在生产线之上扩散,渐渐的,覆盖厂房和建筑,将一切都笼罩在烈火之中。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警报声仿佛无处不在。 甚至就连星辰医疗的研究大楼,都笼罩在封闭的闸门之后,无数栅栏落下展开,层层封锁内外。 “救命!咳咳,救命!救救……咳咳咳……救救我啊……” 凄厉的呼喊和呛咳的声音从广播系统中响起,但是一片混乱中,四处奔跑的人已经无暇去理会。 但不论他们怎么逃跑,怎么试图砸破最后的墙壁和厚重玻璃,争夺多少防毒面具和防护服,都躲不过身后渐渐弥漫而来的苍白雾气。 一开始,是奋力的碰撞声,然后,渐渐稀疏。 到最后,那一堵玻璃之后,只剩下一只绝望的手掌不断的拍打,那些惊恐的面孔紧贴在玻璃上,向着观看者求救。 可是观看者不动,只是隔着防护面具,冷漠观赏。 看着他们的面具在毒气的腐蚀下迅速变形,面孔渐渐龟裂,焦烂,最终,再无声息。 死寂之中,观看者冷漠的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抚摸着自己脸上如出一辙的腐蚀痕迹,冷声宣告: “这就是汝等耕种的灭亡之果,尽情品尝最后的甘甜吧,这便是唯一的怜悯!” 绿地化工的中转站里,一道道浓烟升起。 而希望能源的的电路系统里传来了接连不断的报错,大量可燃的气体从管道中井喷而出,在市区内掀起一片片扩散的火海。 车祸、袭击、爆炸、抢劫、破坏…… 隐藏在泥土之中的蚂蚁们再度爬出,笼罩了美好辉煌的一切。 “还等什么,组织救援啊!” “发动人手,重新建立生产秩序!” “先保护关键的产业,其他的不要管!” “安德烈先生,你还愣着干什么!”有人焦急的呼喊:“再这样下去的,我们……” 砰! 一根愤怒的手杖摔在了他的脸上。 “再这样下去的话,只会中了他的圈套!” 节制怒吼,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你们他妈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保护产业?维护货物和你们的商场? 你们有脑子么!当务之急难道是这个么?只不过是死几个人就慌成这个样子,疯了吗?等调律师死了之后,那些东西难道不是想怎么弄都是我们说的算的么!” “可是,如果放、放任不管的话……” “慌什么——那只是他调虎离山的计策罢了!就像是上一次的电视塔一样……”节制冷漠的凝视着所有人:“对方已经是垂死一搏了,难道尔等就连稳住阵脚都做不到?!” 调律师,已经疯了! 在所有巨阀联合的清扫和铲除之下,陷入了癫狂。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 这只是对方在末路尽头最后的挣扎…… 纵然造成破坏,也无法动摇早已经根深蒂固的秩序,只会让自己隐藏起来的力量暴露在圣都的眼皮子地下而已。 苦心耕耘了这么久之后,仓促之间将所有的部署全部发动。 诚然可怖,诚然可恼,但又何尝不是可悲? 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不过是最后的垂死一搏而已! 笼中的野兽在疯狂的挣扎着,想要噬咬任何可以看到的敌人,但已经再没有了章法——破坏了,那就重建,重建的只会更加辉煌。杀死了,那就再度重生,重生之后的灵魂只会越发的虔诚。掀起混乱,那就会有更加严酷和周密的秩序降临,这一切动乱和相食,都只会变成圣都的营养。 事到如今,他们只需要静坐不动,然后慢慢的逼迫着对方用尽最后的力气,耗尽所有的血液,便已经不战而胜! 可更令他感觉不安的,是那一双最后出现在屏幕上的眼眸。 如此平静。 冷酷的仿佛连生命和一切都已经彻底抛弃。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的目标在哪里? 他究竟要对哪里动手? 在寂静里,节制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俯瞰着窗外动乱的城市,难以想象黑暗中那个人的目的。 可在他得出结论之前,浸泡在溶液之中的监看之脑,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圣都警卫中央总部】! “怎么可能!” 有人恼怒质问,“整个圣都警卫三分之一的武装人员都隐藏在周围,就是为了防备他的袭击——如今已经暴露的他难道不知道么?” “他拿什么去打中央总部!” 节制没有说话,沉默的思考,凝视着屏幕上切换出的镜头,就在看似平常的中央总部之中,被层层加固的防御,武装到牙齿的圣都警卫,乃至隐藏在暗中的改造私军。 一切正常,本应该毫无问题才对。 可他心中某种不安的猜测却越来越的清晰,渐渐浮现轮廓——当他再一次看到窗外远山之中渐渐流尽的泥石流时,不由自主的,迎来颤栗! “撤退!” 节制呐喊:“所有人,立刻撤退,立刻!” 短暂的呆滞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可在屏幕另一头,等候指令的指挥官却只是微微一愣神,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执行指令。 但是,已经晚了。 那渐渐清晰的细碎声音,已经在楼板之间响起,就在楼板的内部,头顶的天花板,每一根……管道之中! 咕噜、咕噜、咕噜…… 那泉水涌动在管道中的声音如此清晰,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可就在洗手间里,上完厕所的人拧开水龙头时,从水龙头里呛咳出的除了残留的清水之外,竟然是粘稠又闪耀,宛如水银一般古怪的液体。 留在手上,带着刺鼻的味道。 就像是汽油一样…… 汽油。 “妈的。” 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警督愣在了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完了。” 就在两公里之外,死寂的水源供应厂内,最后一辆油罐车里的金属燃料顺着管道,已然流尽。 就在狼藉的尸首之间,撑着拐杖的中年男人踉跄的上前,凝视着管道里幽深的黑暗,咧嘴,点燃了火柴。 “这便是调律师,赠与尔等的,死亡。” 火柴落下。 一线光芒自管道中远去,紧接着,在灭亡之前,吹来了最后一缕冰冷的风。 就这样,曾经一生都因为无名之罪饱受折磨的囚徒依靠在管道上,微笑着,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圣哉。”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演奏 火焰,吞没了一切。 大地抖动如毛毯,地面破碎,无数管道爆炸时所引发的动荡将三分之一的上层区笼罩在其中。 那一道从地面裂口中喷涂出的火舌,向着中央总部笔直的延伸而去。 像是从海面下冲向猎物的鲨鱼一样。 带来灭亡。 就那样,前所未有的烟花从大地之上升起,再度的照亮一切,仿佛第二个太阳一样,毫无吝啬的洒下尘埃、碎石、破碎的钢铁,还有残缺的尸骸。 毁灭的鼓点渐进,撼动一切。 幽深大厅之中,无数闪烁的红光里,浸泡着巨脑的溶液如同沸腾那样,在无数警报和损失受创的消息中,近乎宕机。 而就在大脑之后,漂浮在空中的五根锁链上。 重生的秩序之链哀鸣。 再度,裂出了一道深邃的缝隙…… 【错误!错误!错误!】 无数警报中,一条又一条的报告不断的弹出。 巨脑在飞速的运转,无数并行的思路在其中激荡着,不断的重整着整个城市的通讯、控制和一切变化。 “停下!” 巨脑之下,轮椅上的监视者不断的抽搐着,眼瞳猩红,甚至已经无法负担起这恐怖的运算量,嘶哑怒吼:“马上停下!立刻!” 可无人回应,任由他不断的挣扎,呵斥,试图拔掉线缆,可是已经晚了。 巨脑毫无响应。 它在思考。 抽取所有的资源,运算着混沌的模型,模拟着调律师的所有行动,推算着未来的无数变化,最后,从其中得到最后的结论。 “给我停下!!!” 轮椅上的监视者抽搐着,嘶哑怒吼。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运算结果出现在了巨脑之中。 巨脑,沉默。 运算停止。 …… “晚了一步。” 接连不断的震动中,节制凝视着屏幕里升腾的火焰,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死寂里,忽然张口,咆哮。 砸在桌子上。 怒喝。 令所有人陷入沉默,屏住呼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点,生怕自己变成节制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很快,在短暂的失态之后,节制便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梳好了垂落的苍白乱发,重归平静。 只是按着桌子的手掌,绷起青筋。 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了那个家伙的预料和陷阱之中。 他们仿佛笼子里的仓鼠一样,顺着无形之手画下的轨道,不断的狂奔,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从来没有能够突破束缚。 被玩弄在鼓掌之中…… 调律师!!! 节制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这无数羞辱所带来的怒意。 哪怕屏幕上无数捷报传来,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分神——只是思索,追着那个诡异身影所留下的轨迹,寻求答案。 调律师,究竟想要做什么…… 诚然,掀起了混乱,造成了破坏,形成了混乱。 可这就是他的目的么? 可这又能如何? 短短的十几分钟不到,当企业私军和圣都警卫倾巢出动,大量的装甲车停在了街头,开始强行镇压所有的混乱。 在紧急的调动之下,整个圣都的力量都投入了运转。 在行动开始之前的周密准备之下,各家公司和重要机关和部门,全部都已经完成了封锁和保护。 而所有胆敢同警卫正面交火的组织,全都被毫不留情的抹杀,变成一团倒在血泊里的烂肉。 这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隐藏在暗中的破坏者胆敢站在阳光之下所要付出的代价。 但此刻,节制看着屏幕之上所浮现出的一条条捷报,内心之中却毫无任何的喜意,就算是亲眼看到调律师最信赖的下属们一个一个被击毙,依旧丝毫无法放松。 调律师呢? 调律师去哪儿了? 费尽心机,付出诸多的代价,造成如此众多的破坏……称得上是成果丰厚,但紧紧如此么?圣城毒瘤的困兽之斗,只是求一个灿烂又震撼的死亡么? 太过于可笑,也太过于浅薄了。 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浮现无数影像的屏幕停滞了一瞬。 传来了最后的求援。 那是来自巨脑最后的结论,迟来的领悟。 调律师的目的…… ——【是我】。 就在那一瞬间,来自巨脑的警报被切断。 只有屏幕前一张张脸色渐渐苍白。 【监视者系统】,失去响应。 …… “圣哉!” 自虔诚的赞颂之中,钢铁装甲之下的追随者按下了起爆按钮。 紧接着,顺着导火索,数十道耀眼的火焰从幽深而复杂的地下升腾而起,将一切支援的道路尽数封锁。 顺着钢索笔直而下的信徒驾驭着装甲,毫不犹豫的向着呆滞的守卫叩动扳机,突入! “别浪费时间,时机宝贵。” 在他们的身后,调律师落地,负手向前,跨越了脚下的血泊和尸骸,走进戒备森严的基地中,就这样,穿越了微不足道的阻碍、防守,站在了最后的闸门前方。 “炸开它——” “是!” 钢铁猎犬向前,将背包里的炸药安装在了厚重的闸门上,紧接着,布线,向后,最终,按下按钮。 轰! 席卷的焚风顺着隧道吹向了远方。 头顶的顶穹剧烈的动摇着,落下无数尘埃。 而就在他们前面,厚重的铁闸只是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震惊的下属回头,试图请示,可槐诗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在硝烟的刺激之下咳嗽了两声,然后说: “继续。” 于是,再次安装,布线,引爆! 轰! 在厚重的铁闸之后,整个地下的空间再度被的震荡所吞没,自通讯系统之后,供电系统也在剧烈的震荡中摇摇欲坠,到最后,彻底报废。 一切光芒消失。 很快,当备用电源接入,便有暗淡的灯光从顶穹上洒落,照亮了监视者惨白的脸色。 轮椅上的老男人看着被烧红的闸门,难以掩饰惊慌和愤怒的神情,回头看向巨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在动荡的溶液中,巨脑之前的屏幕,缓缓浮现出两个大字。 【敌袭】 “什么狗屁,我难道不知道敌袭么!” 监视者大怒:“为什么你的系统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什么调律师都已经到了眼皮子地下面了,你才发现! 我们的位置,难道不是最高机密么!” 巨脑无言。 沉默。 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报告,或许是对方通过不断的爆炸和地震,进行了地底的空腔测试。或许是对方在通讯系统里植入了病毒,得到了他们的位置。或许是有人背叛,出卖了他们的所在。 或许接连不断的混乱和袭击,只不过是对方一个个的进行排查和试探。 或许,这一场混乱,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通过源源不断的压力,逼迫他暴露出自身的存在…… 或许…… 太多的或许了。 太多的不确定。 而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说话啊!废物!” 监视者怒吼着,奋力的敲打着容器的屏障:“快想点办法啊,你以为躲在后面就能够安全无忧么!你做梦!密道呢?还没有启动么?还有援军呢?难道那群家伙要坐视这里被毁掉么! 我们还有那么多装备和陷阱,赶快给我还击!愣着做什么?” 【没用】 溶液中的巨脑平静的回复:【时间不足,我们最后,都会死。】 监视者僵硬着,陷入呆滞。 可就在他身后,饱受摧残的铁闸,终于在哀鸣里崩裂缝隙。 紧接着,装甲的撕裂和进攻之下,轰然破碎! 闸门之后,钢铁猎犬们鱼贯而入,抬起枪口,对准了轮椅上的监视者,还有他身后的庞大容器。 最后,黑暗里响起的,是低沉的脚步声。 就这样,跨越了最后的障碍。一步一步,踩着灰烬和血色,走进死寂的殿堂内。 暗淡的灯光照亮了已经开始褪色的长发,还有那一张苍白的面孔。 充斥着恶臭和硝烟味道的空气里,槐诗捂住嘴,剧烈的呛咳,弯下腰,几乎站不稳,喘息。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拭去嘴角的血渍。 迈步上前。 轮椅上,监视者僵硬的凝视着对方的样子,瞪大眼睛,张口,想要说话:“你……” 砰! 槐诗面无表情的叩动扳机。 轮椅上的监视者仰天倒下,额头上浮现出一颗深邃的血洞,再无任何的声息。 而槐诗脚步不停,越过了轮椅,继续向前。 最后停在了巨脑的容器之前。 看着溶液里漂浮的畸形器官,许久,忽然展颜一笑。 “你好啊。” 他端详着眼前圣都的黑暗掌控者,轻声感慨:“想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无意义。】 巨脑的屏幕上,浮现出冷漠的回应——【汝之破坏,毫无意义。】 “意义?” 槐诗看着那一行回复,满怀好奇:“你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无意义。】 圣都的监察者和调控者回复:【我死了,会有新的配件,诞生。职责,将会延续。汝之计划,毫无意义。】 “破坏本身,就是意义。” 槐诗笑起来了,“反抗本身,也是意义——正是这一份意义,让我来到了这里,好歹也应该正视一次现实了吧?” 溶液涌动,无数气泡从巨脑之上升起,屏幕剧烈的闪烁起来。 仿佛震怒呐喊一般。 【无意义】! 【汝等反抗,无意义。】 【一切厮杀,都在食物链里。】 【一切相食,都将更沉沦。】 【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 到最后,猩红色的否定已经突破了屏幕的束缚,从地板和顶穹之上浮现。 纵然没有肢体,无从反抗,没有口舌,无法辱骂。可愤怒的巨脑,依旧重复着否定的话语。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槐诗静静的凝望着巨脑的反驳,忽然点头。 “或许呢。” 他说,“就当没有意义吧。” 如此轻描淡写的将问题丢到了一边去,容器内的巨脑瞬间迟滞,无法理解,可紧接着,它便透过最后的摄像头,看到那一双阴暗里的眼瞳。 仿佛由更幽深的黑暗所创造。 如此静谧。 只是冷漠,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可在那一双眼瞳的倒映之中,一切便仿佛都笼罩在毁灭的火焰里。 “那么,汝等的创造呢?” 槐诗微笑着,忽然问:“汝等之圣都,意义何在?汝等之维持,有何骄傲可言?汝等的食物链,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实,踏前一步,凝视着容器中的巨脑,戏谑发问:“而你为之自傲的使命和职责,又有什么意义呢?” “……” 又那么一瞬间,死寂之中仿佛传来幻觉一般的怒吼。 如此凄厉。 可很快,那幻觉就消失在沸腾一般的声音里。 在容器之中,无数气泡在波澜的扰动之下升起,温度在迅速的攀升,在一瞬间无法计数的思考中。 调动所有的机组,唤醒一切资源,压榨着最后的能源。 无声的尖叫。 无数字符从屏幕上接连不断的闪过,到最后,在屏幕的闪烁里,最后的字符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白。 只剩下来自巨脑的,最后悲鸣。 【无意义。】 这是巨脑拥有自我之后的最后领悟,【这个世界,无意义。】 ——【我,无意义。】 于是,寂静里,嘶哑的大笑声响起。 就好像看到了整个世界最荒唐的笑话一样,槐诗自嘶哑的呛咳中大笑着,不顾肺腑撕裂时涌出的血色,最后发问: “既然如此的话,那毁了又如何?” 巨脑沉默。 最后的光芒缓缓熄灭。 而槐诗,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钢铁猎犬们叩动了扳机,一切都平等的沐浴在金属带来的毁灭里。 轮椅上监视者的尸首,大厅之下的机组,溶液中的巨脑,乃至所有……随着金属燃料和炸药物的安置,最后的火花落下,尽数被笼罩在耀眼的光芒中。 就这样,化为了无意义的焦炭和尘埃。 当节制赶到的时候,所看到的,便是如此惨烈的满地狼藉…… 操控圣都无数变化的中枢,一切记录储存的宝库,乃至,监看所有一切的眼睛,思考所有现象的大脑……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只留下最后一缕灰烬,缓缓的落在他的头发上。 这便是调律师的赠礼。 “先生,这里……” 在他身后,私军的指挥官上前,小心翼翼的问:“接下来……我们是否……” 节制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凝视着那一片在高压水枪的冲刷下渐渐熄灭的火海。 还有脚下,那一片仿佛刻入铁石中的猩红印记。 血的色彩。 “追啊——” 节制回眸,疑惑的问:“我让你们停下来了么?” 那一张苍老面孔,缓缓的蠕动着,在愤怒和耻辱的刺激之下,某种更加狰狞的东西已经快要忍不住,破壳而出。 “在我告诉你们停止之前——” 遍布血丝的眼瞳,凝视着身后的下属,一字一顿的告诉他: “——给我,继续,追!” …… 与此同时,夕阳之下的顶层区。 汽车的后座上,槐诗抬起了眼睛:“就到这里吧。” 他忽然说:“停车。” 混乱的车流中,汽车缓缓的停靠在了路边,不顾后面愤怒的司机们按着喇叭,一动不动。 驾驶席上的男人沉默着,低着头,静静聆听。 “应该吩咐的事情,都已经说过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大家就好好的待在家里修养吧……如果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可以去找原照那个家伙。 联系的方法,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如果联系不上的话,等一等就好。” 槐诗靠在窗户,看着街道外的场景,浓烟还未散去的城市,以及寥落的广场。 想着那些还没有说的话。 想到最后,发现竟然已经无话可说。 “就这样吧,我累了。” 他点了点头,推开了车门,最后回头说:“记得替我跟大家说句再见吧。” 可在他身后,司机却忍不住探出头,向着着他呐喊。 “先生!” 他望着槐诗的背影,颤声恳请,“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再来,一定能……” 看着那个快要流下眼泪的男人,槐诗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说什么傻话。只是休息一会儿而已,放心吧。” 他微笑着,挥了挥手,“你该走了。” 司机追上来,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却看到了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原地。 就这样,目送着槐诗的身影渐渐远去。 许久,他也转过身,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人海里。 动乱刚刚过后的顶层区,一片静谧,一路走过来,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看上去有些狼狈的男人。 有些年头的风衣上带着汽油和灰烬的污渍,边缘上残留着弹孔的痕迹。当狂风吹来,帽子便飞去,露出了渐渐失去色彩的长发。 还有手里提着的琴箱,敞开的琴箱里,只有一把稍微有点破旧的大提琴,琴板上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碎的缝隙。 当微风吹过琴弦,细碎的鸣动,便令匆匆的行人们不由自主的放慢的脚步,回头。 看到了那个低头调试着乐器的背影。 就好像对待着全世界最庄重的事情一样,那样的神情专注又仔细,带着令人的目光无法再离去的莫名神采。 而当第一个音符袅袅升起的时候,渐渐冷去的世界仿佛也重新变得温暖起来了。 琴师的眼眸垂落,温柔的拉动了琴弦,便有柔和又明朗的旋律从其中流出,带着悲泣一般的厚重底音,回荡在吹拂的风里,飞向远方去。 就像是温柔的拥抱一样。 这并非是什么古老的韵律或者是被人所铭记的篇章,只是随意的即兴曲而已。可那些茫然驻足的行人们,已经渐渐的陷入了恍惚里。 在回忆之中,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 仿佛再一次的回到了曾经的世界之中,沐浴在阳光里,彼此欢笑。 可那样美好又单纯的东西却早已经远去,甚至未曾能够留在记忆里,所见到的,只有冰冷的雨水和冷漠的一切。 正因为如此,当这短暂的梦醒来时,才会感觉怅然若失。 才会忍不住想要流下眼泪。 梦已经结束了。 那个年轻的琴师不再演奏,好像没有听见周围的催促或者恳请那样,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微笑着,眺望着远去夕阳辉光。 直到人群在警笛的声音中被驱散。 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低头辨认着他的模样。 “槐诗先生?” 他警惕的问,“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调律师?” “嗯,应该是我没错。” 槐诗点头,端详着他暗暗紧张的样子:“有什么事情么?” “您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抵抗?” 那个男人专注的盯着他,许久,微微点头:“看来我们似乎能省点事儿了。” 就这样,掏出了一双手铐,向槐诗展示。 槐诗了然的点头,抬起双手,配合的让他将手铐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直到现在,一个个激光瞄准器的红点才从暗中落在了他的身上。 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宛如无形的利刃那样。 刹车的声音接连不断,一辆辆装甲车停在了路口,封锁道路。就在街道的两侧,就在天台上,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圣都警卫鱼贯而出,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天罗地网,再无空隙。 紧接着,便有人冲上来,开始仔细的检查槐诗的身上,衣服,口袋,头发,一寸寸的扫过,在确定没有任何爆炸物之后,再加上了一重镣铐。 到最后,一辆厚重的装甲车停在了路边,大门开启,露出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囚笼。 “该走了,槐诗先生。” 中年人引手示意,最后警告:“我想,今天的麻烦差不多也应该结束了,也请你为它画上句号吧。” 槐诗点头并没有反抗,跟着他向前,只是在走进囚车之前,却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人群。 脚步稍微停顿。 “演奏已经谢幕了,各位。” 他笑着,向他们道别:“大家,再见吧。” 就这样,最后看了一眼,就仿佛得到了什么救赎一样,饱含着祝福和感激的笑着,走进囚笼中去。 再不回头。 黑暗中,汽车缓缓的启动,开始行驶。 槐诗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哼唱着大提琴的旋律。 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囚笼之内 从未曾有过如此煎熬又漫长的时光。 短短的一天一夜,整个圣都,所有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动乱再度卷着,不知去向何方,茫然又惊恐的在浪潮中起伏。 他们本能的顺从恶性或者是恐惧,警惕戒备着每一张陌生或者熟悉的面孔,或者带着武器和勇气,贪婪的走向每一处燃烧的火焰和灯光中。 或是逃亡,或是追逐,又或者蜷缩在似乎安全的庇护所中,等待着天空再一次亮起。 时隔半年之后,他们再度的回忆起调律师所带来的黑暗,和充斥着混乱和死亡的狂欢。 可一切终究是会结束的。 在枪炮,在警告,在催泪弹和高压水枪的驱逐和圣都警卫于企业私兵的残酷杀戮里,秩序重新构建。 熟悉的一切都仿佛再度归来。 可每一个惊魂未定的灵魂都在疑惑、怀疑,或者是质问自己……这一切真的结束么? 结束了。 震撼所有人的并不是这延续了无数动乱的二十四小时,还有翌日清晨出现在了每一个屏幕之上的头条。 顶层、高层、中层、底层,混乱的小巷、豪华的别墅或者是宽阔又冷清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再一次的看到了调律师的面孔。 只不过,这一次,是在囚笼之中。 【调律师被捕】 短短的几个字符,却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去理解。 是梦吗?还是什么玩笑? 在狂欢的末尾,混乱的人群里,那些拎着棍棒站在露水中的人面面相觑,小巷的阴暗中躲避追逐的人茫然的抬头。 可当圣都警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雷鸣一样响起,漆黑的队列自顶层奔流而下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自己好像习以为常的狂欢,只是昙花一现。 短暂的一夜结束了,大家都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 冷酷的圣都之中。 而屏幕上,圣都娱乐还在不断的播报着相关的新闻,源源不断的佐证和来自警卫高层人物的谈话,迅速的还原调律师被捕的始末。 在对话和模糊的录像中,所有人都见证着他惨烈的败北和逃亡。 在气氛的渲染和旁白的述说中,展示了滑稽的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的可悲狂徒调律师是如何被追逐着,抛弃所有,还射杀了无辜儿童和妇女,试图逃亡,最终却被正义的警卫们围堵在了公园之中,在决定性的力量差别之下,跪地投降。 当他所造成的渺小损失被一笔带过之后,大篇幅的内容用来描述圣都警卫们的勇武和精锐,保卫圣都时的壮举和英姿,以及为了保护无辜的群众毅然点燃了总部想要和调律师同归于尽的警督…… 最终的最终,便是让所有人迫不及待的详细记录,圣都娱乐的专题节目——《调律师的罪恶王朝》 在节目之中,详细的介绍了调律师在下层区的各处据点,其中奢靡的装饰和陈列,乃至诸多藏宝和金钱,被抓来之后以泪洗面的无辜少女。 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目瞪口呆,而恶贯满盈的爪牙和下属则让人大开眼界。 连环杀人狂卢卡,二十七岁,在万通广场被正义的群众击毙;策划诸多恐怖事件的‘工程师’维尔利斯,依然在逃,悬赏5000万。调律师心腹蒋刚,三十一岁,死于警卫的击毙;苦修士波尔加,死于人民的审判;机械疯狗藤田,死于调律师被捕之后的自杀式恐怖袭击…… 而在其中,恶贯满盈的双面恶棍、槐诗的麾下走狗,欺骗了所有圣都人民的黑马工业的CEO原照在事发的当世已经失踪,目前潜逃中,悬赏2亿圣都币,死活不论。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调律师·槐诗】本人。 不幸的童年和极其出众的艺术素养,从幼时就表露出的残忍倾向让他走上了这一条危害圣都的道路,父母和姐妹都惨死在了他的手中,而网罗了诸多党羽和恶棍之后,便不自量力的想要同圣都宣战。 结果在正义的警卫铁拳之下,美梦分崩离析,深陷牢狱之中,哭泣嚎啕,悔不当初。 历数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罪案和数十万因他而死的无辜群众,受害家属的泪水和悲泣让屏幕前不知道多少人红了眼眶。 噩梦已经结束了,不幸总是会过去的。 主持人欢天喜地的描述着圣都的美好现在。 可当最后,那一张憔悴苍白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崩裂血丝的嘴唇仿佛在微笑一样,苍白的脸色上胡须没有修理了,隐约能够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双眼瞳。 那么漆黑,闪耀着某种瑰丽的光芒,隔着屏幕凝视着所有观众的面孔,哪怕身在牢狱之中,可神情却仿佛傲慢的在云端俯瞰。 如此嘲弄。 整个酒吧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端着啤酒的客人们在突如其来的惊愕中忘记了呼吸,可很快,一切喧嚣重新泛起,喧嚣如常。 大家都默契的将刚刚的寂静抛在了脑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中曾经有过片刻的惊骇和颤栗,而是鼓起勇气,在酒精的刺激里高谈阔论。 “哈,这就是调律师?” 吧台上喝醉了的魁梧男人将啤酒杯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怪笑出声,扯着嗓子向周围的人说:“扯几把蛋,长得跟个娘们一样,还调律师呢,跟个鸡架子似的……像这样的,老子一把手就能把他捏出尿来,警局的都是一帮什么垃圾玩意儿?” 大片的哄笑声响起了,烂醉的客人们鲸吞着各种烈酒,抚慰曾经一夜所带来的彷徨和惊慌,大声的讲着粗俗的笑话和倒霉蛋的故事,或者揽着几女去迫不及待的宣泄最后一点精力。 在欢快的气氛里,醉醺醺的壮汉喷着吐沫,和酒保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英勇事迹,直到一杯威士忌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这杯是那位先生请你。” 酒保说。 当壮汉疑惑的回头,就看到酒吧角落的台桌后,阴影里,一个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人,正向着他,举杯微笑。 壮汉得意的咧嘴,瞥了他一眼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正当他抬头想要再看过去的时候,角落里的人却不见了。 仿佛已经离去。 只有在客人的往来中,后背传来了隐约的刺痛,仿佛扎了一根刺那样。 当他伸手抹去的时候,却在深邃的裂口之上,摸到了一把不知何时钉进心脏的匕首,猩红的血液染红了五指。 刺耳的惊叫声从酒吧里响起,很快,混乱的惊叫和呐喊如同炸弹一般扩散。 而引发这一切的人,早已经从后门走出。 漠不关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戴上兜帽。 就这样,原照再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同样的时间,不知道多少人恐惧不安与接下来的清算,又有多少人痛哭流涕忏悔曾经的疯狂,还有更多的人,狂喜乱舞的想要迎接新的喜讯。 明明动乱已经过去,可整个圣都却仿佛依旧沉浸在波澜之中,数之不尽的灵魂自潮水中起落,彷徨的徘徊,难知明日。 低层区,寂静的冒牌药店里,只有火炉上的水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烧开的水在壶里沸腾着,翻滚。 靠椅上的主教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电视上那闪现一瞬的熟悉面孔,便低下了头,继续看手里的报纸。 一声悲悯的轻叹,随着水汽一同飘散无踪。 而越是向上,越是阳光所照耀的地方,便越是喧嚣和狂躁。 高亢的声浪涌动在空气之中。 圣都法院的门外,戒备森严的警卫们前方,数之不尽的人群将宽阔的街道拥挤的水泄不通。 每一张面孔都涨的通红,洋溢着狂热和愤怒的光芒,向着寂静的栅栏之后放声呐喊。 “审判!我们要审判!!!” “公审调律师!” “杀了他!” “弄死那个狗娘养的!” “血债血偿!!!” 震耳欲聋的声浪回荡在街道之中,无数玻璃微微的震颤着,颤栗难安,可与之相比的,是那些洋溢着喜悦和怒火的眼瞳。 仿佛期待着最后的篝火宴会一般,盼望着真人秀的最后高潮到来。 死的是调律师还是其他都无所谓,只要那个妨碍自己生活和让自己厌恶的家伙在火焰里焚烧就足够。 仿佛饥渴的野兽在等待着最后的投喂一样。 那一张张期盼又狰狞的面孔,莫名的让屏幕前面的节制有些不安。 不安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升机很快就已经从空中落下了。 他起身走出舱门。 在私兵的护送之下,走进戒备森严的监狱。 整个监狱都和外界彻底的隔绝,在层层封锁和前所未有的警备中变得固若金汤,甚至其他所有的无关者和犯人都已经全都被送走。 整个监狱、数千名警卫、十六道封锁和高耸的墙壁,内部的无数机关和防卫,此刻都是为了一个人而存在。 飞鸟难度。 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进警告区域都会直接开火,予以击杀。 遗憾的是节制根本没心情去赞叹这完全的防备和专业的水平了了,只是脚步匆匆,走进了监控室里,向着守在这里彻夜未眠的监狱长发问:“一切状况都正常么?” “是。” 监狱长挺直了身子,肃声回答。 没有任何的异常,没有亡命之徒的进攻,也没有预料之外的破坏和爆炸,整个监狱静谧就像是死去一样。 就连警卫们的呼吸声都被刻意的压制起来,落针可闻。 偶尔巡行时,便忍不住看向层层封锁的最深处……就仿佛能够看到弥漫的黑暗那样,触电一般的移开眼神。 自从槐诗被送到这里之后,便迎来了如此诡异的寂静。 一切都在有序且严谨的运转。 没有丝毫的瑕疵。 可真的一点瑕疵和问题都没有么? 节制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审视着每一个角落和地方,试图找到任何不对的征兆,但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正常的让他不安。 甚至,让他怀疑,调律师的被捕,是不是又是一场恶劣的谎言? 他想要做什么?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为什么会如此顺从的被逮捕?迫不及待的来自寻死路? 节制在思考,一整夜都在。 可一直到天亮,都想不明白槐诗的目的。 只是依旧不安,不知这是否又在那个家伙的计划之中……自己,是不是有一次自以为得计的落入了陷阱之中? 可不论如何,调律师都已经被捕,囚禁,层层封锁,插翅难飞。 他们赢了。 即便是赢得如此狼狈和滑稽,依旧赢了。 现在,调律师就在屏幕之中,被束缚在椅子上,带着头套,头颅低垂着,仿佛沉睡。 而更令节制诧异的是,衣服和身体竟然还是完整的。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节制嗤笑,“我怎么不知道圣都警卫开始如此文明了?” 在他身后,监狱长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节制回头冷声问:“为什么到现在一份笔录和审讯的报告都没有?” “……” 沉默里,监狱长吞了口吐沫,看向角落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穿着星辰医疗的制服,神情疲惫。 “实际上,我们恐怕并没有那样的机会……”老人无奈叹息,“也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为什么不用刑? 原因很简单,不敢。 原本已经有人为他预定了豪华的套餐,整个圣都最精通折磨艺术的人汇聚一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彼此之间争执不休,试图证明自己的方案能够带来更多的痛苦和羞辱,只有自己才让调律师变成一滩躺在地上流眼泪的软骨头。 但现在,已经没人敢碰他了。 早在送来的路上,囚笼中的槐诗就已经剧烈的咳血,陷入了昏迷。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是试图越狱的把戏,直到监狱里的医生在枪口的威逼之下,鼓起勇气,做出了初步诊断。 创伤性休克。 在经过初步诊断之后,所有人都在惊骇中迎来匪夷所思的结果。 浑身上下十六处枪伤和四道贯穿性大型伤口,粗劣的缝合和手术之后,还有三颗没能够取出来的子弹。 一颗在颅骨,两颗在胸腔,紧贴着大脑和大动脉,和它们扎根作伴。 肺部、肾脏、肝严重坏死,慢性心肌炎和脊柱上的骨裂,以及多部位严重发炎,双腿和手臂上还有三支没有拆除的钢板。 一只眼睛已经永久性的逝去了视力,另一只眼睛残存微弱的视觉。 而更糟糕的,是长期滥用抗生素带来的抗药性,以及病毒和生化武器的侵蚀。 神经系统岌岌可危,淋巴系统濒临坏死。 没人知道,在如此严重的伤势和恶劣状况下,一个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再如何健康的壮汉在这样的状况下,也应该早三个月就已经装进盒子里了。 星辰医疗最高级的医学研究室派出圣城最顶尖专家和最先进的仪器,抢救了一夜,才堪堪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即便是如此,依旧难以保证他生命的延续。 他要死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明天 “死了?” 当收到这一结果的瞬间,节制陷入了恍然之中,隐隐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对方奋不顾身的自寻死路,为什么对方如此迫不及待的向圣都发起挑战……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实际上,就算是圣都放着不管死了也没关系。 他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死亡步步紧逼,绝望的死去。 倘若是在往日,节制说不定会拍手庆祝,愉快的献上掌声,发自内心的期望着对方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沟里。 可现在,在调律师被捕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死掉了。 活的调律师,才有价值。 只有活着的调律师,才能证明圣都的强大和正义。 不论是将他永远的挂上失败的耻辱柱,还是驯化成唯命是从的忠犬,成为巨阀们的武器和工具。 亦或者,干脆丢在那里放着不管,都有无数的方法创造价值。 奈何,即便是现在槐诗自投罗网,节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从下手了…… 所有的手段,都已经派不上用场。 用兴奋剂和药物软化对方的意志? 有用么?那种东西,剂量低一点只能给他止痛,剂量高一点恐怕直接就把他弄死了。 刑罚和折磨?更加可笑。在他活着的时候,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了,每一刻都在自己亲手创造的地狱里。 普通的手段和给他按摩没区别。可就算有能够给他带来足够痛苦且还不危害他生命的方式……他真的会害怕么? 用肉体和灵魂的折磨让调律师低头。 实在是,太可笑了…… 节制死死的盯着屏幕中的囚徒,轻声呢喃:“这就是你的目的么,槐诗?” 在投影的屏幕里,有人笑着说道:“往日的调律师倒也罢了,现在只是区区一个阶下囚而已,何必如此伤脑……” 还没说完,节制就已经回头。 冷漠的目光从那些愉快的面孔上扫过,令话语戛然而止。 “阶下囚?” 他冷声说,“你口中的阶下囚,是整个圣都的心腹大患,毁掉了我们不知道多少成果,让圣都的秩序之链连续两次濒临崩溃的恐怖毒瘤!” “到现在你们还没搞明白么!”节制愤怒的质问,“倘若没有万世乐土的支撑,我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寂静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疑惑的开口:“可是……我们不是赢了吗?” 赢? 节制几乎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是你们赢了么? 是他不玩了,蠢货! “我要跟他谈一谈。” 节制回头,看向监狱长:“立刻安排。” 监狱长哆嗦了一下,用力点头,逃一样的疾步而去。 …… 十分钟后,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在十几名改装者的保护之下,节制坐在了审讯室的另一面,戒备森严。 即便是如此,他也依旧吩咐过:倘若是自己被劫持的话,那么所有人就立刻开枪,不用顾及自己。 不过,当槐诗的头罩被掀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忧虑是如此的可笑。 就在另一头的审讯椅上,那个囚徒早已经奄奄一息,甚至就连抬头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只是勉强的,粗重的呼吸里,将眼睛微微抬起了一线。 如此衰微。 可嘴唇,依旧微微勾起,仿佛在笑一样。 等待着他的到来。 节制的身体紧绷一瞬,下意识的警惕,旋即,再度放松了下来,端详着囚徒狼狈的样子,许久,一声遗憾的轻叹。 “初次见面,槐诗先生。” 节制凑近话筒,礼貌的问候:“仔细一想,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呢,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在另一头,随着点滴的注入,虚幻的活力仿佛再度充盈了那一具躯壳,令槐诗终于抬起了头,张开眼睛,看向这边来。 可他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模糊之中,只能看到一团团隐约的色彩。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只是疑惑:“唔?现在已经不问姓名年龄了么?也好……怎么称呼?” “安德烈。”节制说。 “另一个。” 槐诗靠在椅子上,微微摇头:“我是问,另一个名字。” “节制,节制之蛇。”统治者说:“有人也叫我残酷使者和火眼之主,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在意。” “似乎有印象啊……” 槐诗思索片刻,不确定的问:“我记得,是毁灭要素·波旬的部属?” “毁灭要素,啊,这是你们现境称呼圣主的方式,确实,你说的没错。” 节制自嘲一叹:“不过,曾经的我也只是个投靠者,并没有那么亲近的位置。而现在拜现境所赐,也只不过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而已,如此狼狈。” “别那么沮丧嘛。” 槐诗的嘴角勾起,仿佛在安慰那样:“这不是还有至福乐土的offer么?” 在散乱的头发覆盖之下,那一张苍白的面孔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包含着鄙夷和戏谑。 “你们这些精英高管,就算是公司倒闭了,也有其他公司的大把职位可以让你们选,继续唱歌继续舞,说不定还能再捐点钱避税呢,又何必说的这么楚楚可怜?” 节制依旧平静,只是摊手,“可毕竟也没有原本的家那么舒服不是么?” 就仿佛是闲谈一样。 统治者靠在椅子上,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深吸了一口之后,轻声叹息。 “仔细想来,自从青境陨落之后,我便已经再无家可归了。” 苍老的统治者凝视着冉冉升起的青烟,仿佛看到曾经的漫长时光那样:“我的王国埋葬在地狱里,我的神灵葬送在深渊之中……徒留我一人,如同野狗一样,怀揣着一点微末的能力,到处流浪。 跌跌撞撞,起起落落,一直到现在,即便是混了个吓唬人的名头,可所作所为的也不过是存身糊口而已。” “看,我和你这样的英雄人物不同,也从来都没得选。”他似是无奈的笑了笑,摊开双手:“就算大家立场不同,你又何必如此嘲弄于我呢,槐诗先生?” “大概是因为……你认输了,不是么?” 在牢笼之内,被束缚的囚徒终于抬起了眼瞳来,瞥了他一眼,满怀着傲慢与轻蔑,俯瞰着自己的敌人: “向地狱……” 寂静突如其来。 节制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 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那些故作姿态的善意和空洞的笑容渐渐消散,到最后,只剩下了冷漠和阴沉。 “你在笑么,节制先生?” 审讯室的另一侧,槐诗好奇的问:“为什么我感觉,现在我们都真实了许多?我想,或许,这大概就是坦诚相见了吧?” 节制掐灭了雪茄,在桌子上,扭转,直到雪茄被揉成了粉碎。 “天文会,理想国,我听说过你们——槐诗,你们果然和传言中说的一样,只是存在,就十足碍眼。 仰仗着现境的存在,一副高不可攀的傲慢样子,却从不看即将带来的悲惨命运,也不在乎最后的结果。” 节制摇头:“遗憾的是,你的闹剧已经结束了。” “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你还有什么计划,你来到这里想要做什么,往后的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 你已经彻底的失败了——” 他挥手,将照片和报告投影在屏幕上,并不在乎对方能不能看到:“你的部属已经在你的命令下死伤殆尽,你的教团已经在圣城的围剿里分崩离析。 或许,你还存在着别的盟友,还怀揣着什么计划或者侥幸。 但你的失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这就是你的结局,槐诗。” “……” 漫长又漫长的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好像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些报告和照片一样。 最终,恍然的低语:“是这样啊。” 宛如从长梦中醒来的时候回忆着梦中的一切那样,只是怜悯的,看着那些血泊之中的熟悉面孔。 为他们的死而感到遗憾,却并不为自己的结果,感到任何的可惜。 “虽然都是在预料中的事情,可亲眼看到,依旧会有些难过啊。” 槐诗遗憾的,似是叹息:“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节制先生。倘若火焰不把旧的东西烧尽,明日又哪里来的耕种沃土呢? 现在只不过烧去的是我自己而已,又何必诧异?” “明天?” 节制嗤笑,“还真是很久没听过这样的词了,那又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只存在于现境的梦吧。” 槐诗想了很久,却不知道怎么去跟他解释,呛咳着笑出声:“这个城市没有明天的位置,所以你们从来没有想过明天会到来。” “你们把那些东西夺走了。”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审讯者,那一双空洞的眼瞳如此冷漠,宛如空空荡荡的地狱一样,焚烧烈火。 “——这就是你们犯下的罪。” …… …… 五分钟后,大门在节制的身后关闭。 在通过层层检查之后,节制终于再度回到监控室之中。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巨阀们还在不断的争论。 “我早说过,那样的家伙,根本没有任何利用的余地了。” “留着比杀了有用,但凡活着,总有价值。” “价值还是隐患?”有人冷笑:“如果有一天,他越狱了的话,怎么办?再来一次动乱么?” 有人不以为然:“植入控制件就是了,脑部手术的话,星辰医疗不是有这样的技术么?” “够了,不要再吵了。” 节制皱眉。 凭借着残存的威严,再度压制了争吵不休的巨阀。 “脑部手术?控制件?倒是一个路子,但你们觉得那些东西,比得上万世乐土所施加的束缚么?” 节制瞥了一眼屏幕中沉睡的囚徒,冷漠摇头:“像他那样的人,怀揣着属于自己的梦,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从不在乎现实发生了什么。” “他不会向我们低头。” 短短的几分钟会面,统治者已经得到了结论:“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准备审判吧,诸位。” 节制最后说道,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残忍: “这个调律师的荒诞故事,也该画上句号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调律师之死 “杀了他!杀了他!!!” 远方传来了海啸一样的呐喊,法庭内,一片死寂。 推门而入的法官坐在了最上首,向下俯瞰:“针对调律师恐怖袭击事件总计900余件案件的综合审理于此开始。” 开庭。 “杀了他!杀了他!!!” 那些回荡的潮声渐进,随着公诉人的致辞完毕,法官的敲锤,肃然发问:“嫌疑人槐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轮椅上的被审判者只是笑了笑,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杀了他!” 法庭之外,涌动的人群依旧在在狂热的呐喊。 从清晨,到中午。 而槐诗靠在轮椅上,在氧气面罩下,呼出了疲惫的吐息。 “杀!杀!杀!” 仿佛有无以计数的人在齐声呐喊,街道上游行的队伍里,一张张面孔涨得通红,举起手里的牌子,向着摄像机的镜头兴奋挥舞。 “全小队已就位。” 人群中、高楼上、街道之间,或是便衣或是全副武装的警卫和私军们警惕的环视着周围的每一张面孔。 “各部门警戒,不要放松——筛查所有人脸数据……”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通讯频道。 “审判!我们要审判!” 激愤的游行队伍中,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呐喊:“死刑!死刑!死刑!” 而槐诗,眺望午后阳光下在天窗前簌簌舞动的尘埃。 怔怔出神。 公诉人发言、提交卷宗、罗列证据、询问证人、陪审团提问、被告人发言……好像一晃眼间,所有繁琐的环节都一晃而过。 最后的环节,已经近在眼前。 无数嘈杂的呐喊和咆哮声,从外面渐渐迫近,仿佛潮水那样,将一切都淹没掉了。 只有这近乎凝固的氛围中,所有人下意识的屏息,只有法官敲下了最后的锤。 “以伟大的圣都,以神圣的圣都法律和法院的名义,我在此宣布——鉴于被告人丧心病狂的众多犯罪记录和所带来的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那个低沉的声音宣判: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短暂的死寂里,不知道多少人瞪大眼睛。 紧接着,仿佛有冰层破裂的声音在幻觉之中扩散,因为有如决堤那样的声浪响起,回荡在圣都的大街小巷中。 欢呼。 兴奋的呐喊,嘶哑的咆哮,狂喜的庆祝。 在广场的巨大屏幕下,在办公室的格子间里,在幽暗的低层区,每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凑向了屏幕,试图确认消息的真伪。 “死刑!死刑!!死刑!!!” 那些激动的声音在人潮之中回荡着,到最后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呐喊,在每一张笑容之间传递着内心的欣喜。 仿佛看到正义施行了那样。 彼此分享着这一份喜悦和快乐,再不问缘由和过去分毫。 低层区的客厅里,电视机的屏幕被关掉了。 郭守缺丢下了遥控器,了无兴趣的起身。 “唔?” 正在埋头清理枪膛的末三疑惑抬头,“大宗伯不看了么?” “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有这时间,不如去地里转两圈。” 老人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踱步而去,走向那一片黑暗中的浅浅湖泊,只是,出门拐弯之后,脚步微微一滞。 视线看向了那个坐在台阶上,弯腰磨砺枪锋的年轻人。 汗水从他赤裸的上身滑落,头发也变得湿漉漉的,肌肉随着动作自背脊上鼓起,垂眸的神情如此专注。 “嗯?”郭守缺问:“这是在做什么?” “好些日子没有练了,今天三姐帮我找到了一把,就想要补一下课,结果,沉迷进去,就忘记时间了。” 原照抬起槊锋,如镜的锋刃照亮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瞳:“本来以为肯定生疏了,结果没想到,比以前还要流畅很多。” “不,我是诧异,你竟然还在啊。” 郭守缺嘿然一笑:“按照以前,说不定就扛着好多东西去劫法场了呢。” 原照磨砺的动作停滞一瞬,沉默半响之后,回答:“他要自寻死路,难道我还能拦着他么?他自己选的。” 他说,“关我屁事。” 郭守缺低头,端详着枪锋之上那一双眼瞳的倒影,微微点头。 “成长了啊,原照。” 他微笑着,转身离去。 原照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直到许久之后,撩起清水,洗去锋刃上的残余。就在展开的双臂之间,铁槊抬起,荡开一轮清光。 悄无声息的前突,收缩,横扫,到最后,停滞在自幼时演练了亿万遍的一刺中,无意义的凄啸和威光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尽数敛去。 所存留的,便只有无回的前突。 成长了么? 或许。 原照毫无体会。 唯一的感觉,只有从未曾有过的,愤怒。 还有,耻辱到几乎落泪的,不甘心! “还是,慢了啊。” 他轻声低语着,枪锋再震,自黑暗里刺出。 再来。 然后,再来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被教导时那样。 摒弃迷惑,斩断彷徨,放弃犹豫,吞下苦果。 将所有的一切,都投入这千锤百炼、光华敛尽的一刺。 ——直到有一天,将所有的不甘心,全部刺穿为止! …… 炽热的阳光之下,绞刑架,被再一次竖起。 自数之不尽的兴奋欢呼里,当站在高台之上,向下俯瞰,便只能看到一片扰动不休的黑潮,一双双兴奋的眼睛期盼着最后的结果。 等待‘祭祀’的最高潮到来。 或老,或少。 那些腰缠万贯的富豪,无所事事的流浪者,一无所有仅能果腹的工人,乃至更多,仿佛整个圣都都汇聚在一处。 翘首以盼,催促着最后的结果。 哪怕是圣都警卫的盾牌和威吓,都无法让人群散去,反而令那些焦躁的等候者们越发的不耐烦。 “死刑!”“死刑!”“死刑!!!” 高亢的声浪升起,将一切吞没。 “看到了吗,槐诗,这就是调律师的终结——” 在绝佳的观赏位上,节制背着双手,俯瞰着下面的景象,戏谑冷笑:“你想要救赎的那些人,你所致力维护的那些灵魂,都在等着你的尸首来庆贺苦难的结束呢。 难道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会让他们活得更好么? 难道他们不理解你的苦心和想法? 可到最后,真正追随和相信你的人,又有几个?” 轮椅上,等待受刑的罪人微微抬起了眼睛。 他说:“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明白?哈,或许呢,但那又如何?” 统治者冷酷反问:“一旦习惯了野兽的畅快,就再也回不到人的范畴中去了。他们只会本能的去撕咬争食,就算是站在他们的前面的是救世主,他们也会张开嘴,奋力吞吃。 即便是得到了你的恩赐,因你而看到曙光,可他们会想要更多的,更多你给不了的东西。倘若你无法回应他们的索取,就只会被他们抛弃。” “哪怕到现在,你还没有放弃那些愚不可及的天真想法么,槐诗?” 节制说:“他们早已经,不需要救赎了!” 在最后的寂静里,垂死的囚徒眼瞳微动。 好像看向了他。 可在氧气面罩下,那一张苍白面容的嘴角,微微勾起。 仿佛满不在乎一般。 嘲弄一笑。 救赎? “我早就放弃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从一开始。” 再不说话。 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静静的等待着,预定时间的到来。 而就在万众的欢呼里,在那些纷乱的怒骂、嘲笑和微不可见的哭号中,轮椅上的囚徒被拉扯了起来,注入了最后的兴奋剂,在利刃和枪口的威逼之下,踉跄的,踏步向前。 一步步的,踩着阶梯。 走向了高耸的绞刑架。 看不到悲伤或者是愤慨,没有任何的绝望,那样的神情如此平静,雍容的俯瞰一切,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宫阙之中那样。 在自己的席位之上,节制已经抬起头,警惕的环顾着四周的一切异状,反复确认通讯频道里的汇报,寻找着所有的不祥征兆。 可是,即便是到现在,却依旧没有任何袭击的动向传来。 越是正常,就越是令他的心脏紧缩。某种直觉告诉他,事情正在渐渐的糟糕下去,那一份不祥的意味正在越来越浓厚,可偏偏,他却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一切的症状都表明,调律师即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他已经亲手铲除了这一份心腹大患。 可即便是如此,他依旧难以安定,呼吸渐渐急促,甚至在倒计时的声音里,都变得煎熬难耐,焦躁不安。 就好像走向绞刑架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样……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现场的警备?暗中的袭击?执行死刑的刽子手?还是围观人群中的隐患? 一遍遍的检查,到最后,尽数徒劳无功。 直到最后,他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充斥在耳边的狂躁呼喊已经戛然而止。 寂静,突如其来。 就在槐诗的面前。 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调律师站在了此刻圣城的最高处。 就好像,君临了自己的王座。 自上而下的,再度,俯瞰一切。 哪怕在行刑者粗暴的动作之下倒地,可那一张苍白面孔抬起的时候,整个世界便突如其来的迎来了寂静。 躁动的杂音尽数冻结,所有人下意识的僵硬在原地,呆滞。 仿佛在颤栗的,等待着他的检阅和监看。 可什么都已经看不清了。 即便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看,只能见到一片模糊的人群而已。 那些狂热和饥渴的神情,还残存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愤或者是沉痛的痕迹,只是亢奋的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不知善恶,遗忘羞耻,贪婪的掠夺着一切养分和利益,不在乎救赎,也不在乎地狱,从未曾想过未来。 如同兽类一样。 可像是野兽一样活着,难道是他们的错么? 在这个没有明天的城市里,难道会有所谓的‘希望’为他们存留么? 无法对未来抱有期待,没有勇气去像是人一样活在阳光之下。 只有如同野兽一样的去厮杀,去争夺,才能勉强的苟延残喘下去。直到有一天,葬身在其他野兽的腹中…… 明明已经明白,自己渐渐沦落面目全非的模样,却已经没有机会回头。 凝视着镜中丑陋的面孔时,便再无法回忆起曾经美好的一切。 这不是他们应得的罪孽。 这不是他们所造就的地狱。 可他们却别无选择。 “真可悲啊,你们。” 槐诗轻声呢喃。 那沙哑孱弱的声音,却在行刑者身上隐藏的传声器里,传向了四面八方。 当犹如雷鸣一般的叹息回荡在所有人耳边时,坐席上的节制如遭雷殛,猛然起身,向着行刑者怒吼: “让他住嘴!!!” 不能让他说话了。 绝对不能让他的声音,再出现在这一片世界之中。 当槐诗的诀别响起的瞬间,某种如有实质的恐惧,就已经捏紧了他的心脏,让他不顾一切的咆哮,下达命令。 “杀了他!立刻!” 可嘶哑的命令,已经消融在了叹息的回声之中。 只有绞刑架之下,调律师的最后话语。 那个垂死的囚徒,就这样,抬起眼睛,最后告诉所有人:“你们要记住,今日,我免了你们的罪——” 砰! 话语,戛然而止。 槐诗的身体一震,胸前,出现了一个猩红的血洞。 而在他身后,受命于节制的行刑者动作不停,向着地上的受刑者,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最后一颗子弹从弹匣中飞出。 就这样,调律师倒在血泊里。 最后的一息,他看向了尘世,凝望着那些或是呆滞、或是茫然的面孔,似是一笑。 自此之后,汝等便去如兽一般,贪婪相食吧…… 一切恶果,皆系我手。 这便是,我能送给你们的,最后慈悲。 如此,祝愿的,释然的,闭上了眼睛。 呼吸断绝。 就在他的指尖,血色缓缓蔓延开来,顺着高台,蜿蜒而下,落在了一张茫然面孔的脸上。 鲜红的一滴。 让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抚摸,看向指尖残留的色彩。 如此甜美。 当这短暂到不足十秒钟的寂静被血落的声音打破时,沉寂的广场周围,不知道多少玻璃骤然掀起的声浪中剧烈的震颤,嗡嗡作响。 欢呼。 兴奋的呐喊,亢奋的尖叫,狂热的嘶吼。 整个的圣城,沉浸在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浪潮之中。 甚至就连警卫都无法阻拦那些一拥而上的人群,海洋泛起波澜,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向前,伸出手,好像是沸腾的兽群一样,饥渴的,分食死亡! 庆贺苦难和混乱的结束,畅享着这一份所谓的胜利和荣耀…… 他们发自内心的欢笑着,渡尽了苦难之后,迎接崭新生活的到来。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 ——调律师,死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调律师的葬礼 “结束了?” 看台之上,节制好像还沉浸在惊骇之中一样,茫然的环顾着周围,无法确定结局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到来。 茫然的,看着周围。 “死了?” 就连其他人,也都彼此面面相觑。 最后,看向处刑台之上。 直到那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首,被挂上了绞刑架,自阳光的暴晒之下缓缓升起。他们才渐渐接受了这如此让人畅快的现实。 调律师,死了! “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围观者们欢呼,那洋溢着喜悦的潮声不断的掀起,宛如化为飓风,吹着绞刑架上的尸首阵阵摇曳。 “他完了。” 有人松了口气,终于躺在了椅子上。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去。 现在,就在统治者的俯瞰们中,能够清晰的看到,随着形骸的毁灭和凋谢,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万世乐土的引力拉扯之下,缓缓升起。 毫无抵抗之力的,升上了天空,被无数锁链束缚。 就在他的周围,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和呐喊,数之不尽的恶意便从污浊的灵魂之海中升起,响应着呼唤,应召而来! 漆黑的漩涡从天穹缓缓浮现,一根根锋锐如刀的牙齿从其中升起,彼此摩擦,便形成了足以将一切源质尽数撕裂的磨盘。 这便是地狱食物链中的最后循环,一切灵魂和死亡的归宿,在万世乐土的运转中缓缓研磨成尘埃,自波旬的染化中溶解、在牧场主的教条中重聚,最后,焕然新生…… 此刻,就在无数合拢的牙齿之下,槐诗的痕迹被漩涡彻底吞没。 神形俱—— 咔! 在那一瞬间,节制刚刚浮现的笑容,再度冻结。 刺耳的摩擦声从‘磨盘’中迸发,漩涡的运转停止,就好像急速转动的齿轮被石子卡住了一样。 恐怖的力量自漩涡里不断酝酿,几乎摩擦出火花,可是却无法……伤害那一道灵魂分毫! 自万世乐土的囚笼里,来自命运之书的威权撑起,顽固的维持着灵魂的完整,贯彻着槐诗的意志。 他还没有认输。 未曾向眼前的地狱低头。 不论是波旬的染化还是牧场主的教条,亦或者是万世乐土的重压,无数灵魂的恶意…… 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明明已经在万世乐土的压制之下,被束缚在轮回的间隙之中,但此刻,当那一双平静的眼眸抬起的时候,便好像有阴云再度笼罩在圣都的穹顶之上。 阴魂不散。 “真快乐啊。” 悬挂在枷锁之上的受缚者欣赏着自己的葬礼,由衷赞叹:“大家喜气洋洋、热火朝天的,手拉着手,齐心协力的奔向灭亡的模样……” 大地上,人群涌动着。 野兽们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帽子,震声欢呼,庆贺着黑暗的死去,哪怕未曾有光明到来。 而就在绞刑架上,逝去的罪人随风摇曳着,粘稠的鲜血从脚下滴落,在石板上淤积成浅浅的水泊。 滴答。 蜿蜒的猩红顺着台阶向下,浅浅一线,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映照着顶层的辉煌闪耀的大厦,威严肃穆的建筑,最终,落入清澈的河流。 滴答。 奔涌的水流在向前,在河道中掀起涟漪,最终,随着轰鸣的瀑布,落入上层区的美好花园和湖泊里,见证那庆贺调律师死亡的庆典和舞会,当浮木和树叶碰撞时,便献上虚无的掌声。 欢笑声回荡,贵妇和绅士们在悠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分享着鲜美的鱼子酱与甜点,端着香槟的侍者们衣着笔挺等候在一旁,静静的仰望,嘴角的微笑始终和煦谦卑。 滴答。 精致的溪流汇入了宽阔的河道,高耸的桥梁之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在堵塞的交通中此起彼伏,散乱的游行者们举着‘调律师受死’的牌子们,欢呼着从车流间走过,不耐烦的司机探头咒骂着。远方,中层区的无数繁忙区域里,一扇扇窗户后,格子间里的人偶尔抬起苍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瞳看着粼粼的水光,很快,了无兴趣的收回视线,被看不到尽头的煎熬再度淹没。 滴答。 渐渐腐臭的管道里,混合着数不清的碎屑,从泄露的管道上滴落,污水顺着屋檐落下,倒映着那些昏暗里闪烁的霓虹,还有遍布着疤痕的污渍的面孔。 那个佝偻的孩子藏在角落里,窥探着外面的行人,讨好的微笑着,忽然飞身跃起,拔出匕首捅进了肥胖的女人腿上,在惨叫声里,扯下了挎包之后,转身狂奔。 水泊在践踏之下,重新荡起波澜,最终,汇入下水道的黑暗幽深之中。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数之不尽的河道在黑暗里交汇,再度泛起潮声,恶臭的浊流在奔涌着,流向了城外的荒原之中。 滴答。 最后的一缕鲜红,凭空落入酒碗中。 白瓷之间掀起波澜,晶莹剔透的红色渐渐荡漾,模糊了郭守缺的苍老面孔。 那究竟是幻觉还是什么魔术呢? 实在是难以分辨。 也已经都再无所谓。 “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自腐败的恶臭里,郭守缺站在田埂之上,举起酒碗,倾斜,细细一线酒液落入了浊流之中,令静谧的浅水竟然再度翻起了涟漪,激荡着,仿佛有数之不尽的灵魂从其中痛苦的挣扎和搅动,便泛起了一片片令人作呕的白沫。 “真奇妙啊。” 他轻声笑起来:“没想到,今日圣者和祸首之血落入此锅之中,火候方至——” 醉生梦死、祸国殃民、绝圣弃智。 没想到,自己这些年工于心计为牧场主精心准备的三道大菜,竟然是这一道祸国之汤率先因槐诗而成。 尘寰为鼎,乱世如炉。 五色、五味、五光纷乱变化,英雄豪杰、篡逆贼枭,你方唱罢我登场,便如釜中浮沉…… 倘若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话,那么祸天下也同熬羹没什么区别吧? 以这五浊恶世为田,泛滥畸变的六欲为雨,最终,在地狱里种下灾祸的根苗。 这便是郭守缺处心积虑、工于心计,为地狱之神所献上的崭新作品。 “既然因你而成,便这一锅祸国之汤祭你吧,小子。” 黑暗里,厨魔大笑着,抛去手中的空碗: “——圣都的毁灭,便在你的死中奠定!” 就在他的头顶,高亢嘶鸣的声音传来。 在机枢的运转之下,无数尘埃和污垢簌簌落下,伴随着顶棚的敞开,这一片数十年未曾见过阳光的黑暗被再一次照亮。 当那一线耀眼的阳光落入了幽暗之中,一切污浊恶臭竟然迅速的变化,陡然之间,化作了扑鼻的奇香。 妙曼又醇厚,自风中不断的流转和变化。如美酒,如瓜果,如佳肴,如龙涎,如万般万象,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细碎的稻香。 当沸腾的浊流在光中渐渐澄澈,那些阴暗中不断摇曳的蠕动之物便亭亭玉立的招展开来,焕发出璀璨的金黄。 就在郭守缺身后,有人不可思议的惊呼出声。 此刻,覆盖了整个湖泊,自最幽深的黑暗里,无数化学废水、工业猛毒,糟粕和污浊中生长出的,竟然是一株株及腰高的稻谷。 饱满的谷粒在空气中微微摇曳着,当远方的风吹来,便掀起了一阵阵麦浪。 而就在田埂之上,郭守缺深吸了一口气,干瘪的胸膛甚至高高鼓起。 就这样,向前,吹出: “呼——” 在吹息之下,沙沙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一粒粒饱满的稻米从禾苗之上坠落,落入了黑水中,便迅速的溶解,消失不见。 到最后,当稻米落尽,禾苗也迅速的干枯,弯曲,只剩下了枯萎的根苗。 当轰隆隆的水声从渐渐敞开的闸门之后浮现,湖泊中那一片凝固的黑暗便扰动了起来,有如活物那样,掀起波澜。 跃跃欲试。 “去吧,去吧。” 郭守缺目送着那涌动的灾祸之汤,满怀着期待和祝福,微笑着,轻声呢喃:“丰收的时候,到了。” 就这样,汇聚了人世诸恶,萃集了无数精华,这一道火候已至的祸国之汤在干枯的河道放肆奔流,冲向了远方,最后,无声的润入了圣都的大地中去,再也不见。 而那一片漆黑,却逆着重力,自四通八达的水渠和隧道之中,迅速的扩散。 向上,向上,顺着浊流逆袭,在霓虹的映照下,跨越低层区的束缚,自宽阔的河道之中荡漾,渐渐暗淡,稀释,可一缕缕晦暗的色彩却顺着弯曲的流水和瀑布,蔓延到了清澈的河流之中,倒映着喧嚣的人群和天上的太阳。 悄无声息的沁润着每一条支流和土地。 最终,沿着那蜿蜒的血流,落入了绞刑架之下的那一片赤红中。 就在看台上,节制的视线猛然一滞,从天空之中转向绞刑架下的血泊。 只看到一点漆黑,悄然在血中盛开。 如鲜花。 芬芳隐隐。 这便是调律师的葬礼。 在漫长的沉默之中,节制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一点漆黑渐渐晕染开来,消失不见。 许久,猛然起身,最后冷冷看了一眼束缚中的槐诗,拂袖而去。 槐诗依旧微笑着。 享受这一场属于自己的奢华祭祀。 静静的俯瞰,看着灾祸的根苗在黑暗里,悄无声息的……遍及了整个大地。 快乐的孩子们,手拉着手,唱着歌。 渐渐的走向地狱。 等等我呀,小伙伴,我们一起。 去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条件 深夜,圣都大议院。 所有的投影都在节制的紧急号召之下,再度降下。 只是,这一次在听完节制的提案之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虽然没有立即反对,但神情却充满了不解。 “继续维持警备和戒严?”星辰医疗的总裁皱眉。 “为什么?” “这种事情,总不是嘴皮子一动就可以继续的吧?”绿地化工的董事长神情阴沉:“你知道每天我们要投入多少的成本和力量么?” “是啊,是啊,这一段时间的混乱,市场都已经要开始大萧条了,再不进行新一轮产出和催化的话,我们自身的经营也要出……” 嘭! 喋喋不休的声音被杯子破碎的愤怒声音打断了。 戛然而止。 所有人愕然的看向上首那个双眼血红的老男人,目瞪口呆。 “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节制锤着桌子,失态的大吼:“调律师故意来送死,绝对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他一定别有图谋! 你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简直是妄想!难道你们就一点都感觉不到,我们现在的处境究竟多危险么!” 死寂,漫长的死寂。 到最后,终于有人疑惑的发问:“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但是还没死透呢。”旁边的人提醒。 “啊,我知道了!” 有人恍然:“灵魂没有粉碎,确实有些遗憾,不过,大家也没料到那个人的灵魂里竟然还藏着这种威权遗物嘛。” “至少在万世乐土内,他已经完全被隔离开来了啊。”放纵者摇头:“没有外部源质的供应,就算有威权遗物,他能支撑多久?” “是啊,是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为了一个人,如此大费周章就算了,可人都死了。” “新一轮的购物节就要开始了,如果耽搁了的话,又是一大笔损失。” “之前为了激励下面,饼已经画的太多了,再不给点颜色的话,下面恐怕就要翻天了。” “况且,安德烈先生,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这件事结束之后,就再不干涉大家的运营了么?”在那些抱怨之中,有人忽然开口说道:“况且,我们还没有看到您所许诺的东西呢……”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 直勾勾的看向了节制。 而节制沉默着,神情阴沉,冷漠的看向那些人。 自始至终,欢宴都双手抱怀,默然不语,哪怕是节制好几次看来,都再没有说过话,直到最后,节制终于闭上了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们想要,好啊,给你们。” 他说,“现在就给——” 投影消失。 远方,有午夜的钟声响起。 属于魔法和奇迹的时间,宣告结束。 残酷的现实,再度归来。 …… 当会议结束之后,死寂的办公室里,便有接连不断的破碎声音响起。 “废物,蠢货,垃圾东西!” “一帮没用的垃圾!垃圾!都他妈的是一群废物!” 怒火再无法压抑,自寂静的办公室之中,枯瘦老人的身体不断的蠕动着,痉挛,手脚胡乱的挥舞,践踏,将一切字面意义上触手可及的东西尽数砸成了粉碎。 怒骂。 “统治者?主宰?都他妈的是一帮狗屁!当年有多猖狂,现在就有多滑稽!只是死了一个波旬,就跟被打断脊梁的狗一样,瑟瑟发抖——他妈的连当狗的自觉现在都没有了么!难道牧场主便用得上你们这帮扶不上墙的烂泥吗!” “废物!” “废物!!” “废物!!!” 警报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守在外面的秘书闻讯赶来,可是看到满目狼藉的办公室,还有暴怒的节制时,竟然不敢出声。 在门外,瑟瑟发抖。 很快,节制从狂怒中恢复冷静。 深呼吸。 将紊乱的白发再度捋起,浮现出往日的严肃神情,只是向着秘书挥了挥手,秘书如蒙大赦,关上门之后,蹑手蹑脚的离去。 而恢复寂静的办公室里,节制凝视着外面夜色中无数绚烂的霓虹,面色变化着。 许久,转身,敲了敲手杖,墙壁浮现出了虚无的镜面。 当转身走入其中之后,一步,便不知跨越了多少距离。就这样,穿过了万世乐土的表层,深入内里。 就这样,穿过无数流光之后,便看到数之不尽的锁链,一道道的,纵横交错,将那个本应该死去的灵魂囚禁在其中。 施以整个世界的力量,日夜消磨。 “万世乐土的感觉如何,调律师先生?” 节制嘲弄的发问。 “唔,要说的话,相当不错,清闲又平静,没有人打扰,偶尔还可以写写日记什么的……”无数锁链之中,槐诗抬起眼睛,看向统治者,疑惑发问:“倒是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好啊,怎么了? 难道是,‘吃’坏肚子了么?” “托你的福,倒是过上了两天好日子。” 节制冷笑出声,“事到如今,槐诗,被万世乐土层层消磨,你又能顶得住多久?总不会以为,你有那本书庇佑,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我写我的日记,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槐诗微微挑起下巴,好整以暇的端详着眼前的统治者:“倒是你,这么气急败坏的来找我,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优势在我的样子来…… 如果真的状况良好,全局尽在掌握的话,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才对啊。等等,局势竟然这么快恶化了么?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倒是不可能。那能让你这么上火的事情,我想想——” 短暂的思忖之后,就连槐诗也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等等,该不会是你的盟友这么快就找你清算了吧?” “……” 节制沉默着,死寂。 “清算应该不至于,但一定开始嫌你麻烦了,对不对?”槐诗的眼睛亮起来,拖曳着锁链,努力想要凑近,怜悯感慨:“他们倒是未必不清楚事情很严重,不过,你这么三番两次大费周章的搞事情,反而让他们感觉你更加可怕了啊,哈哈哈。 和调律师比起来,说不定堂堂节制之蛇才是他们的催命恶鬼吧!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够了!” 嘶哑的怒喝骤然响起,打断了槐诗嘲弄的大笑,让槐诗终于低下头来,看向眼前的老人。 和煦的微笑着。 等待着他的话语。 可节制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目光如刀,好像要贯穿这一张虚伪的面孔,窥见真实一样,许久,一字一顿的发问: “槐诗,你究竟想干什么!” “只是,自寻死路而已啊。” 在地狱漩涡之中,槐诗努力的,展开双臂,状似无辜的眨着眼睛:“何必大惊小怪呢,你不是已经亲眼见到了么? 我都死了诶,死了,血流满地啊,顶多像是背后灵一样的在CG里出个场,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他微笑着,规劝道:“节制先生,要保持风度啊。” “……” 节制看着他,再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缓缓点头:“我终究是小看了你,不,应该说,小看了你们。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堂堂调律师,让圣都动荡至今的毒瘤,竟然只是一个幌子……你们的计划另有其他人,对不对?” “或许呢。” 槐诗依旧微笑:“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么多次入侵圣都娱乐的电视台是个巧合吧?还是说,你以为绿地化工的材料和物资是怎么不断的出现在我手中的?星辰医疗的药物和细菌,可是在暗中管够呢。 对了,还有你的希望能源——你以为,你的屁股下面就是铁板一块么?你身后的依仗,就那么稳固呢? 说不定呢,节制,说不定。” 他咧嘴,戏谑的,嘲弄的发问:“说不定,等你回去之后,这个世界就已经再度燃起了火焰呢?” 节制充耳不闻。 仿佛在沉思那样。 片刻之后,忽然说:“做个交易吧,槐诗。” 槐诗的神情微滞。 “有我代表自己的节制之蛇,和你所代表的天文会,不,你所代表的登陆军团,我们之间,进行一场交易,如何?”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仿佛等待。 “别着急拒绝,槐诗,这不是什么诡计,只是一件许诺而已。”节制摩挲着手杖,忽然问:“你们的目的,是毁灭万世乐土,对吧?其实,这并不是不能商量……实际上,我们之间完全没必要你死我活。” “听上去真有趣。” 槐诗点头,鼓励道:“继续。” “可能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节制说:“我们这帮波旬的余孽,被牧场主庇佑,最后得到的任务,便是协助公义创造你所见的万世乐土,你看,事情已经成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然后呢?”槐诗微笑,恰到好处的捧哏。 “我们的任务,并不是坚守和维持,实际上,就连公义都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能够在现境的围攻之下支撑太久。 所以,我们的受到的命令,就只有尽可能的维持万世乐土的存续,为至福乐土收集资料和经验,以供牧场主所需……而我们受到的底线时间是,十分钟。” 节制说:“我们,只要维持万世乐土十分钟就够了!” 槐诗皱眉。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刀兵 短暂的空隙里,甚至没有等槐诗回复,节制忽然抬起手,修正道:“不,实际上,如果纯粹要交代过去的话,五分钟应该就差不多了!” “五分钟!” 如此,直截了当的砍掉了一半的时间,然后向着槐诗看过来:“我们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槐诗先生。 只要你愿意点头,不论发生什么,五分钟后,我都将万世乐土交给你处理,如何?” 槐诗笑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啊,五分钟到了之后,难道你不会亲眼去见证么?” 节制摊手,反问道:“我只是提前,将这一份功劳,送给你而已。倘若你仍嫌不够的话……我想想,再附赠你一个消息吧。” 他说:“石之母,就要死了。” “……” 寂静,槐诗愕然。 石之母,诸多地狱统治者中,至高的几位地狱之王中的其一。 不,应该说是,最古老的地狱之王,甚至比雷霆之海还要更早,早在雷霆之海诞生之前,她就已经存在于地狱之中。 纵然狂妄如枯萎之王,强大如雷霆大君,在面对她的时候,都多少怀有一份敬意。 因为她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是任何的生灵,而是无数地狱残骸在深渊之底的混沌之海中不断的堆积,残存,所形成的某种诡异现象。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无数死去世界所形成的造物,最为接近深渊的本质,可同时,除了深度潮汐的时候之外,也从未曾离开过深渊之底,从未正式参与过诸界之战,只是冷眼旁观。 她已经太老了,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不论是现境,地狱,还是自己。 “要死了?”槐诗难以置信。 “对,没错。”节制颔首:“这是亡国的星祭所推算出的结果,对此,石之母也没有否认,我想你们现境也应该捕捉到些许痕迹,有所猜测了才对。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 他重复了一次:“石之母要死了。” 槐诗,沉默着,没有说话。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那样的现象和存在来说,生命和死亡,不过是两种状态而已。所谓的死亡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次沉睡。 她不在乎。 本质上,只是聚合成石之母的众多地狱残骸即将崩解,分散,彻底消融。可几百万年之后,随着新的残骸堆积,她又会再度重生。 可如此庞大之存在的解体,绝不可能悄无声息,而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并没有刻意去卖关子,节制直接的说道:“石之母的死亡和溃散,无数地狱残骸的坠落和溶解,会让深度潮汐提前结束——两年,最多两年的时间。” 他说:“换而言之,只要坚持住这两年的时间,等深渊潮汐褪去之后,现境就已经赢定了。” 槐诗依旧沉默。 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理解我这样的残兵败将的心态了吧?槐诗先生。”节制叹息着,无奈说道:“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倘若不想在战争结束之后,像是工具一样被迫沉睡的话,那么就只能表现出自己的作用。可同时,又要避免你们天文会的清算——” 说到这里的时候,节制反问:“那么,为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早点安排好退路呢?” “万世乐土的崩溃,只不过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而已。你具备和我联手的价值和能力,为何我们不能守望相助?” 节制诚挚的建议:“到时候,我会在深渊之中向你传达讯息,有了我的存在,你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爬升到更高的位置,掌握更多的权利,对了,你们理想国……不,天国谱系不是还要重建么?我可以帮你提供更多的机会!同时……” “同时,也可以用你的手,排除掉一些眼中钉是吧?”槐诗继续说道。 节制坦荡点头,毫无羞愧。 而槐诗,只是平静。 “好卑微啊,节制。” 槐诗轻声呢喃:“前倨后恭的样子,真让人没法习惯,还是说,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堂堂统治者,纡尊降贵,向我寻求同盟,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 “哪里的话,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是就是守卫现境的英雄豪杰,你是天文会的得力干将,明日之光……可我又算什么呢?” 节制叹息:“波旬已死,如我们这帮连退路都没有了的残兵败将,终究是要仰人鼻息的,无非是求个容身之处罢了。 不论你信或者不信,五分钟,只要给我们五分钟的时间就够了。五分钟一到,毁灭万世乐土的这一份功绩,我们双手奉上,如何?” “五分钟?” 槐诗笑了起来。 “五分钟。”节制点头:“如果不够的话,NO.6和奢靡者,他们几个,我都可以送给你,怎么样?” “说得好!” 如果不是锁链桎梏,槐诗几乎想要拍手赞叹了。 可端详着节制那一张坦诚的面孔时,他便忍不住想要发笑:“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节制皱眉,想要说话。 “不不不,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止是说万世乐土的事情,包括天国谱系,包括诸界之战和保卫现境。” 槐诗抬起头,同样诚挚的回答:“你看,毁灭万世乐土,是我的事情。重建天国谱系,是我的事情,诸界之战,是我的事情,保卫现境,还是我的事情。 我的工作,我的任务,我的荣誉和未来——同你有什么关系呢,节制?难道我废物到要靠你们这种见不得光的鬼东西才能做事情么! 至于你的苦心,你的处境……就算是尔等尽数像是狗一样,死在牧场主的饭盆里,难道我就会为你们掉一滴眼泪了?” 如是,嘲弄的笑着,冷漠的看着,槐诗反问:“难道,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们之间是可以谈判的关系吧?” 节制的眼角抽搐着,已经,难以掩饰怒意,强自,压抑着怒火,“难道鱼死网破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有啊。” 槐诗点头,赞许的说道:“实话说,光是看到你们这一副工于心计的去苟延残喘的丑态,我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多吃两碗饭了。 况且,难道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毁灭你们的么?” “节制,我来地狱,不是叫你们和平——” 他嘲弄的大笑: “——是叫地狱动刀兵!” 轰! 宛如万世乐土勃然大怒,漆黑的漩涡疯狂扩张,向内碾压,令槐诗的灵魂上浮现出一道道缝隙。 就在节制的掌控之下,无数锁链向内收缩。 “够了,槐诗,已经够了——” 节制抬起手,施加痛苦和折磨,眼瞳猩红:“我已经受够了你的狂妄和轻蔑,还有……天真!刀兵? 已经没有刀兵了,槐诗! 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给你,难道你用尽所有心思的去亡命挣扎,就能够动摇秩序之锁么? 太过于天真,瞪大你的眼睛仔细去看——” 就在他身后,万世乐土所浮现的投影,那五道封锁了整个地狱的锁链,还有最前面,遍布裂隙,却在迅速收拢裂痕的诡异秩序化身: “看到了么?” 节制冷声宣告:“现在,就连你的反抗,都已经变成秩序的一部分了! 你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万世乐土崩溃,你也会被带回至福乐土,丢进牧场主的肚子里去! 这就是你唯一的结局!” “或许呢。” 束缚之内,槐诗冷淡一笑:“一切皆有可能,不是么?” “那么,你就好自为之吧!”节制说,“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在那之前,就慢慢体会绝望吧……” 就这样,节制甩手,转身离去。 可在离开之前,却听见身后的叹息声。 “说不定呢?我最后下场惨不忍睹之类的……” 槐诗说,“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说错了——” 节制的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疑惑的回头,只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几乎要溢出恶意的,微笑面孔。 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出了老人佝偻的身影。 如此卑微。 “谁说,我动摇的,是秩序了?” 槐诗歪着头,满怀好奇和嘲弄的,咧嘴,最后发问:“以及,为什么你们会觉得,真正去铲除尔等秩序的人,会是我呢?” 那一瞬间,节制愣在了原地。 好像在黑暗中窥见了冉冉升起的狰狞巨影,向着他,冷漠俯瞰。 莫名的,如坠冰窟。 …… …… 当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空再度亮起。 整个城市,仿佛还沉浸在昨晚的快乐余韵之中,每一张人的面孔之上,都带着残存的笑容,满怀着期待。 股市重大利好,绿地化工市值暴涨十分之一,带动了诸多相关的公司股价也开始了暴增。 希望能源、星辰医疗、羽翼钢铁等等超大型企业竟然不约而同的开放了新一轮的大型招聘会,上万个充满油水的职位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睛,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展身手。 圣都娱乐上线了第四季强者大赛,九十九位候选者和新王阿波罗,一决高下! 福音金融推出了新型的理财产品和贷款服务,大幅度放宽了贷款审批的标准,而为了满足业绩要求的员工们几乎倾巢而出,哭着喊着求着往日的客户再办一点…… 超大型圣都购物节提前上线,全城满一千减三百,满一万减四千,更有更多惊喜折扣等待! 诚信慈善基金会宣布将再资助数万名失学儿童重获学业,低层区的孩子们开开心心的背起了小书包,走向了企业所开办的课堂。 每个人都精神奕奕,彼此相看的时候,几乎都多了一丝未曾察觉到的柔情和友善。 充满斗志的迎来了新的一天。 从未曾想到,一切竟然可以如此变化——调律师死了,春天就来了。调律师死了,日子就好起来了! 杀得好啊,杀得妙! 甚至,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希望,下一位调律师出现了,继续反抗,继续制造死亡和动乱,然后,继续为他们创造出新的福利来…… 这如梦似幻一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可就在圣都之外,山脚下,当早起的农夫推开门的时候,才终于看到,眼前的一切…… 感受到了,绝望。 蔓延到视线尽头的田地里,曾经随风飘扬的麦穗,已经尽数在微风里倒伏在了泥土之中,泛起枯黄,枝叶发黑。 如林的玉米地中,一根根才刚刚成形的玉米散发着恶臭,宛如绿色丝绒一般的菌丝从叶子的缝隙里冒出,像是棉花一般,随风摇摆。 而大棚中的豌豆已经膨胀到如同小黄瓜一般,伸手一戳,如同脓液一般的汁水就从破裂的豆荚中流了出来。 恶臭弥漫着,飞向远方。 一只只循着臭味而来的老鼠们从田亩之间偶尔探头,眼珠猩红,身体肿胀着。 腐败、坏死、霉菌……这里已经变成了恶臭的温床,蚊蝇和禽鸟们在溃烂的苗床上放肆的掠食和交媾,加入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狂欢中去。 在远方,刺耳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打破了死寂。 “完了。” 脸色惨白的农夫跌坐在地,喘息着,只感觉到眼前阵阵发黑。 当他回头,看向身后那庞大的城市时,便已经,被绝望所彻底吞没。 完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噩耗 几乎同样的时间。 圣都,上层区,希望水务有限公司总部。 列昂纳德瘫在椅子上,如坠冰窟。 “怎么回事?” 他看着屏幕上的报告和警报,汗流浃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办公桌外面,几个被紧急召唤过来的负责人和专家同样脸色惨白,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话。 一看他们到现在还在推卸责任,列昂纳德便忍不住狂怒,将桌子上的摆件拔起来砸过去,怒吼:“说话啊,哑巴啦!” 嘭! 低层区负责人被砸了一个跟头,头破血流,眼前发黑,可偏偏不敢惨叫,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甚至还将摆件抱得紧紧的,生怕它被砸碎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摆回了桌子上,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坐下,只是弯着腰站在旁边。 “……这件事情……这……” 另一个负责人鼓起勇气:“其实,和我们公司没有关系的,我们也是……” 嘭! 崩裂的水晶摆件被镇纸给砸碎了,列昂纳德怒吼:“我他妈的当然知道我们也是受害者啊!可别人呢?别人信么!上面的人会信么! 你们要搞清楚,万一处理不好,我们就完了!完了!” 不用万一…… 死寂里,没有人说话,只是干涩的吞着吐沫。 他们,已经完了。 就在屏幕上,赤红色的警报还在不断的闪烁,提醒着他们,灾厄的到来。 短短一夜的时间,大半个圣都的水源供应系统,从部分上层区,到中层区,再到下层区,全部出发警报。 未知污染。 某种从未见过的细菌离奇的出现在了他们的净化厂中,穿过了数十层的防护之后,顺着无以计数的管道,扩散至全程…… 整个过程中的警报,无人听闻。 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之外,昨天,大部分人……都放假了。 而留守者们喝得烂醉如泥,一直到现在,都在呼呼大睡。等到清晨提前上班赚表现的员工发现的时候,整个水源供应系统,都已经被未知的污染所覆盖。 就在四个小时之前。 现在,恐怕已经遍及全城了…… 就算是以检修的名义暂时停止了部分供应,但希望水务的管理层却依旧对如此庞大的事故束手无策,反而在一封封催促水源供应的邮件里焦头烂额,如坐针毡。 完了。 全他妈的完了。 死寂之中,列昂纳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惊悚的吞了口吐沫。 “不,不行。”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这事儿必须压下去——” 短暂的停滞之后,就连他自己都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很快,他就发现,除此之外,自己已经再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不可能的……”负责人呆滞,“这也,这也……太疯狂了。” “疯狂?” 列昂纳德嗤笑:“你们懂得什么叫做疯狂么?等我们公司的股价,连带着希望能源的股价一同跌停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疯狂了……” 在回眸的时候,列昂纳德的眼睛里已经浮现出血丝。 做出决断。 绝对,绝对,绝对,要压下去! 否则的话,不止是公司的股价,自己也绝对会被当成替罪羊丢出去,自己奋斗拼搏了一生的事业和地位,尽数消失,妻子和情人们离自己而去,就连孩子都会变成一个臭要饭的…… 而总集团董事会的那个空出来的位子,也永远不要再想了。 既然往前一步,就是地狱的话。 为什么不能拐个弯呢? 哪怕看起来无比的理智和正常,可死寂的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察觉到那个男人胸臆间涌动的疯狂。 “他妈的细菌,他妈的污染,他妈的调律师……都怪那个狗日的东西,谁他妈的让放假的,谁他妈的让那群废物玩忽职守的!” 全然忘了在调律师绞刑的当天欣然响应公司号召,为全体员工放假一天的是自己,列昂纳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尽快的,安全的,将自己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 然后,将这件事情捂死在盖子下面。 “先暂时停止部分水源供应,备用系统呢?备用系统还在么?优先供应上层区,然后我们再逐步进行内部解决——组建专家小组,不,先准备公关……算了,那个不着急,首先要先保证稳定……” 列昂纳德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颠三倒四的喃喃自语着什么,可忽然之间,却猛然扭头,看向了角落里的专家。 “那个东西,那个……污染的玩意儿,喝了之后,会有问题么?” “呃,这个还在调查,短时间内恐怕……” 专家下意识的回答,可紧接着,察觉到列昂纳德那一双猩红眼瞳里浮现的光芒,断然的回答道: “没有!” 是的,没有,必须没有! 也一定没有! 况且,根据目前的化验的数据来看,只是会作用于胃部,有可能引起消化系统菌群失调的菌株而已。 不会有问题的。 也一定……一定不要有问题! 一言既出,整个办公室里,包括专家自己,竟然都齐齐的松了口气,所有人彼此互相交换眼神的时候,已经达成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共识。 “好,那么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列昂纳德忽然展颜一笑,宽慰着所有人,最后,好像不经意的提到:“现在,这件事儿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 “……” 沉默里,专家忽然开始可怜那个早早来上班的员工和项目小组了。 从明天开始起,自己,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做了一辈子研究,好不容易靠着同门的关系混了一个顾问的职位,就连房贷和学贷都还没有还完。 自己哪里有资格可怜别人? 当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汗流浃背。 整个人仿佛都要虚脱了一样。 站在窗户外面的时候,就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圣都之上。 在这个温暖的早晨,街道之上,人群涌动着,每一张脸上都怀着希望和期待,热火朝天的奔向未来。 在寂静里,专家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自玻璃的离幻倒影中,看到笼罩在猩红之中的世界。 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在黑暗里。 …… …… 一个小时之后,家园农业的紧急董事会上,所有人都收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自城外半山上的经济作物种植区被泥石流毁灭大半之后,还没有来得及缓过几天,再一次的感觉到心口一凉。 一把刀,就突如其来的插了进来。 在看到现场状况和预计损失的报告之后,会议室里在瞬间炸锅了。 “怎、怎么回事儿?” “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 “总不至于所有的农用作物就全部坏掉了吧!” “原因呢?原因调查清楚了么?” “光是未知的传染性病害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现在追究原因有什么用!难道不是想想办法尽快止损么?订单怎么办?前方工业的订单下个月就要交付了,违约款你们脑子里到底有没有数?” “我们生产部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们销售部往后靠一点行么?” “我先说好了,我们部门绝对不会负担这一部分损失的!” “够了!别吵了!” 董事长锤着桌子怒吼,忽然离奇的体会到不久之前节制的同款悲愤,怒视着那些争论不休的家伙:“一帮废物东西,到现在都不能团结一点么?!” “可归根结底,突然遭遇到这种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有人茫然的问:“难道是春天树木那群王八蛋搞的鬼?” “我早说过了,一定要打压制裁,别让他们冒出头来,结果你们非要养虎为患……” “当时难道不是你也同意了么?!会议记录就在那里,你该不会是想要把自己摘清楚吧?” “我可没有点头,只是没有说话而已。” 短短的几句话,其他人竟然再度开始争吵起来。 “我说,够了!!!” 董事长,再度咆哮,“这是互相推诿的时候么?我丑话说在前面,钱,大家一起赚,麻烦,也要一起扛,谁他妈的都别想走脱。今天谁敢再提无关的事情,我就让他好看!” 在威吓和怒斥之下,躁动的氛围稍稍归于严肃,所有人暂且压下了心里的想法,至少,表面上好像压下了去了……至于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 只是看那些暗中交换视线的人,董事长就忍不住想要冷笑,这么快就想要把自己弄倒赶走了? 没那么容易! “往好处想——” 董事长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件事情,未必不是利好消息。” “什么鬼?” “利好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 一时间,质疑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只有董事长依旧平静,看着所有人:“事到如今,这个季度的减产已经成为了定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股价大跌也肯定无法避免。 如果有人想要抛掉手里的股份,我不拦着,但到不了明天,整个圣城恐怕都要知道这一季度的粮食供应会出问题了,你们割肉未必能那么如意。” 他停顿了一下,再不掩饰残忍的神情:“但是,别忘了——整个圣城最大的粮食储备,究竟在哪里。”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美味 一瞬间的死寂。 有人吞了口吐沫,在震惊之中,可更多的人,眼睛却忍不住亮了起来,仿佛火焰在灼烧一样,再度兴奋。 一开始,大家只是被噩耗冲昏了脑子,本能的试图借着这件事情讨伐异己,但不是没有脑子转得快的人。 就好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损失已经在所难免,可烂在地里的那堆棒子和稻谷,又能值几个钱?大不了打包便宜处理掉嘛,就算是顶层区不收,低层区有的餐厅会要。 订单违约的赔付虽然惨重但未必不能拖延。 股价的暂时下跌虽然让人肉痛,可毕竟还能撑得住。 可一旦撑过这一段时间,在粮食减产的消息传遍圣城,陷入缺粮恐慌之后……对手握着绝大多数粮食储备的他们而言,局势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利好! 如果操作的好的话,这一季度的损失,调律师所带来的破坏,就能够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赚回来! 毕竟…… “物以稀为贵嘛。” 董事长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电影可以不看,衣服可以不买,可难道有人能不吃饭么?” 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屏幕上的损失报告。 饥渴的,吞了口吐沫。 这究竟是噩耗,还是喜讯呢? 命运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预料啊。 你看,调律师一死,好像事情就立刻好起来了啊。 果然,调律师死的好啊,死得好。 好就好在,他死了。 就在美好未来的畅想之中,大家纷纷喜笑颜开,摒弃了纷争和矛盾,决心携手共进,共同走向美好未来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突如其来的巨响。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了。 一个行色匆匆的秘书闯了进来,身上带着某种令人掩鼻的恶臭,面无人色。 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不、不好了……” 死寂。 眼看着自己派去查验库存的秘书如此惊慌的样子,董事长愣了一下,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就好像跌入了冰海中那样。 再没有温度。 “集团的储备,我、我们的仓库……已经、已经……” 后面的话,没有能够再说出来。 在那一只只如同野兽一般冰冷的面孔俯瞰之下,他吞了口吐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已经,不敢再说话。 一号储备仓、二号储备仓、三号储备仓、额外储备区和交货区……家园农业那遍及了整个圣都的诸多库房和储备中,响起了凄厉呐喊和哭号。 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储备,竟然离奇的消失无踪。 下面部门长年累月的暗中倒卖之下和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之下,根本还没有入库,就已经被瓜分一空。 有些储存区域里,根本空空荡荡,一粒米和一袋面粉都没有。 而那些除了用来砸低市场价格方便操盘的陈年旧粮,根本没有多少人关心,等到打开仓库的时候,便发现,原本的老旧保存设施早已经在经年累月缺乏维护之后,迎来损坏。 毕竟,相比药材、香水提取所需以及兴奋剂的原材料,这种不赚钱的东西,又有多少人会感兴趣呢? 差不多就得了。 超过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粮食储备,甚至还没有见到阳光,就已经彻底报废。 在爆裂的水管之下,结块的面粉中纷纷长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菌蕈,被恶臭的菌丝所覆盖。不知究竟是谁刻意的进行过破坏,就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时候,绝大多数粮食储备的封装都被人刻意的撕裂,暴露在潮湿的空气或者恶劣的环境之中。 至于保存完好的,那些样板储备间里用来对外展示和竖立企业形象的库存,竟然只剩下了百分之十不到。 “给我查——” 死寂之中,董事长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空空荡荡的回声。 “让我看看,是哪些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在倒卖库存。是什么角色毁掉了我们的储备,是谁,在暗地里搞了这么多戏码……” 一时间,董事会中,不少人的神情微微色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渐渐慌乱起来。 很快,初步调查结果,就已经送上了会议桌。 因为,对方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掩饰。 几天前,几乎就在泥石流将城外的种植园大部分全都冲垮的同时,就在好几个仓库的视频监控里,一群人便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吹着口哨,抽着烟,脚步松散,唱着歌儿,开始了破坏的狂欢。 砸碎管道,破坏设备,划烂包装,丢下污染物。 最终,体贴又残忍的,在所有破坏的最中央,留下了他们的标志…… 狼首的图腾,正向着观看者们,咧嘴狞笑。 如此的嘲弄。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回头,看向窗外。 顶层区的最高处,那一具在风中戏谑摇摆的尸骸。 在瞬间,感受到了最后的绝望。 不由自主的,凄厉咆哮。 “——调律师!!!!” 绞刑架上,调律师沉默着。 未曾腐烂的尸首在风中摇曳。 嘴角,便仿佛,勾起了来自地狱的……微笑。 …… 噩耗的扩散需要时间。 事件的发酵还未曾开始酝酿。 当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圣都便已经迎来了热闹的最高峰,在这下班的空隙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处理完了不知为何分量变少了的工作之后,早早的出来寻觅食物,探索门店。 而就在热闹喧嚣的快餐店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驻足,疑惑的看向里面那拥挤的状况,就在忙到快要吐血的服务生之间,不断有顾客抬起手,但却并没有结账,而是再来一碗。 再来更多! 即便是在厨房里,也能听见外面或是震惊或是困惑的感叹,还有那些不可思议的惊呼。 就在饭桌之上,每个人甚至都忘记了看手机,专注的扒饭,一口,又一口,大口的吞吃,好像仅仅是一份质量粗劣的快餐,就已经好吃到要将舌头都吞下去了一样。 “美味啊,美味!” “太好吃了!” “真邪门,这一家的味道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好吃!” “服务员?服务员,点单!”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米啊,再来一碗——不,我还有两个同事要来,三碗!” 在厨房的门口,听到外面声响的厨师茫然的回头,看向厨房里,同样茫然的同事们,以及,越来越香甜的味道。 来自蒸锅之中。 “这真的是我们自己的米么?” 有服务员疑惑的吃了一口,动作停顿在原地,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的惊叹:“好香!” 粒粒分明的口感,软糯的香甜,还有那缠绕在舌尖的韵味。有了这样的米饭,就算是带血和皮毛的生肉都能够吃得下去吧? 好奇怪。 所有人抬起手,尝试着往日自己根本都从来不去碰的米饭,啧啧称奇。 甚至就连工作都忘了,顾不上老板的连连催促。 自己先吃了起来。 而就在一片繁忙之中,角落里的洗菜池,水龙头依旧在流淌。 哗啦,哗啦,哗啦。 清澈的流水在食物的残渣间掀起了小小的漩涡,流进了黑暗的管道之中去,去向了远方。 不止是这里,在披萨外卖店、在面包店、在高档的牛排店和低层区随处可见的苍蝇馆子和垃圾摊贩之前……大家在香甜的引诱之下,争先恐后的购买,引发狂潮。 在这一天,整个圣都的餐饮行业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除了米饭、面条、馅饼等等主食,甚至菜肴和汤羹都变得无比诱人起来。 好吃。 如此鲜美的味道,前所未有。 就仿佛在一夜之间,曾经那些沉睡的味蕾都被激活了一样,即便是公司食堂里的粗糙饭食,都变得美味无比。 不知道多少人挤在门店前面排队,甚至还有人为了争夺餐馆的位置,引发打斗。还有的店,已经早早的卖空了,而在打电话要求供应商送货的时候,却遭到了推诿和拖延,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闭店。 抢购的热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而圣都的各个医院和诊所,也紧接着迎来高峰,上千名顾客在不加以节制的暴饮暴食之下被送进了病房,还有更多的消化不良以及肠胃状况令药品迎来脱销,星辰医疗的股价再度上涨。 而相比市面上的火热和欢快,顶层区,却出乎预料的沉默。 就连圣都娱乐都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没有进行任何的播报。 某些人已经提前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的风声,惴惴不安,可是不论怎么打探都找不到更加详实的消息。 只能怀揣着不安,沉沉睡去。 而还有些人,彻夜难眠。 就在低层区,杂乱的公寓里,黛子从浅浅的睡梦中忽然惊醒,听见了卧室门外传来的细碎声音,好像在翻找物品一样。 被惊醒的婴儿在放声大哭。 当她看向身旁时,却发现那个粗暴蛮横的丈夫已经不知所踪,一颗心不由得沉入谷底。 可最后,就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拿着藏在床下面的武器,悄悄推开卧室的门,便看到,厨房里的光亮…… 大开的冰箱门前面,有个蹲在地上背影,正在端着一碗剩饭,张口大嚼,甚至一点温度都没有的食物,吃得无比香甜。 连骨头都要嚼碎了。 吃,吃,吃。 还在,吃。 “沃、沃恩,是你吗?” 黛子胆战心惊的问,“你在做什么?” 在冰箱前面,丈夫好像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回头,看过来。 “好饿啊,黛子,不知道为什么……好饿啊。” 他用手指,不厌其烦的将盘子里的每一点油脂都刮掉,送进嘴里,依旧不满足的将盘子丢掉上,继续翻找着冰箱里的东西。 就连蔬菜都不放过,塞进嘴里。 “吃不够啊。” 沃恩含糊的抱怨,“怎么吃,都吃不饱……为什么才这点东西,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出去赚钱,为什么你连顿饱饭都不给我做!” 黛子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脸上还没好的淤青隐隐作痛。 “我、我去买,我立刻去买……” 顾不上再说什么,在丈夫无数次醉酒之后的粗暴殴打留下的阴影中,黛子匆匆的裹上了一件衣服,逃一样的冲了门外。 她一路脚步不停的冲向了依旧在营业的便利店,甚至来不及喘气,可当她推开门的瞬间,却忍不住陷入绝望。 货架之上的食品分类,空空荡荡,就连冷雪区的快捷便当,都已经快要全部卖光了。 只剩下了最后一份。 最后一份! 黛子来不及细想,狼狈的扑上去,将那一份快餐抓进了手里,如蒙大赦。 身后,门口的滴答提示声再度响起。 自动门开启。 又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进来,震惊的环顾着四周。 最后,看向她手里的快餐。 短暂的沉默。 那个男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吐沫…… 饥饿的声音,从肚子里响起。 …… …… 深夜,希望能源的总部,依旧灯火通明。 视频会议才刚刚结束,但另一次暗中的会面和商讨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节制坐在椅子上,神情阴冷。 整整一天的,都没有时间去吃东西,只是凑合着喝了一点水对付过去,现在,才感受到了深深的胃痛。 搅动着肺腑,带来灼烧一般的感觉。 令他握紧的拳头,青筋崩起。 自从他从内层的囚笼离开开始,坏消息就一个又一个的接踵而来。当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所有人陷入混乱之后,所暴露出的问题就引发了连锁反应。 结果,一地鸡毛。 自知下场惨烈的家园农业董事长已经陷入癫狂,在会议上开始彻底的摆烂,甚至直接开始勒索威胁其他人,必须提供救援,否则拉着大家一起死。 最终,争吵了一整天,自然毫无结果。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今天在会议上,再没有人觉得维持警备是没必要的了…… 只是粮食供应出现了危机,还不至于让节制彻底惊慌失措。 毕竟有储备的不止是家园农业一家,各大公司为了避免麻烦,或多或少,都会储存一批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市面上的粮食储备,倘若妥善处理和安排的话,支撑两个季度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可关键在于…… 真的能够妥善处理么? 敲门的声音响起,神情焦躁的秘书走进来之后,向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在推诿,安德烈先生……” 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公司主动站出来,赞同节制所提议的粮食共享的提案。 哪怕到现在,每个人,都在按着自己的牌。 就算是一张毫无用处的4,也绝对不肯轻易的丢出来。 “那帮,蠢货——” 节制伸手,捂住面孔,嘶哑的呢喃。 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发出了相同的抱怨。 并没有勃然大怒,因为怒火早已经烧尽了,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明明接下来两分钟后还有一次私下里的会面和商讨,可现在,他竟然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每当回忆起离去之前,来自槐诗的轻柔冷笑声,他内心中不祥的预感,就会再度深厚一分。 可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调律师的牌,还没有出尽…… 那个家伙,还有那个家伙的同党,那群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揉着面孔,回头,看向窗外辉煌的夜景。 圣都,依旧在有序运转。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往好处想,就算是一帮目光短浅、看不清局势的酒囊饭袋,但至少,还懂得封锁消息,不是么? …… 一个小时后,天还没亮,当季农作物减产和库存不足的消息,不胫而走。 噩耗在扩散。 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 …… ……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 就在万世乐土的封锁中,无数锁链的缠绕下,不散的阴魂微笑着眺望着这一切,轻声吟诵:“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 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饥荒。 现在,饥荒已至。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早餐 “开门!开门啊!” “你们还要磨蹭多久!” “冷死人了,快开门!” 清晨,空旷的街道之上,人群汇聚,涌动的人群围拢在超市的外面,不断的向前挤压。 为了争夺着最前面的位置,甚至开始拳打脚踢,打的头破血流。可当超市的栅栏缓缓升起,潮水涌入之后,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日用品和科技区域的折扣告示还高高挂起,货源充足,还有驻场的销售在殷勤的拉扯着客人介绍,但却被不耐烦的一把推开。 可当人群冲进食物区域的时,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货架。 稻米、面粉,尽数售空。 肉类,瓜果,也全部挂上了缺货的牌子。 河流一样的人穿行在货架之间,便发出懊丧的叹息或者恼怒的谩骂。 还有的人拽住了工作人员,怒斥:“你们究竟是搞什么?” “吃的呢?”有人问,“吃的去哪儿了?” “都、都卖光了,昨天晚上被抢完了,现在哪里都没有了。” 售货员怯懦的往后缩了一点,回复着经理安排的借口。 实际上,在超市开始营业之前的两个小时,就有一辆车将所有的粮食全部装车带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就连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都没有能悄悄留下多少来。 “您、您别急,要不,您看看方便面?”售货员讨好的笑着。 “还有什么方便面!都没了!狗粮和豆子罐头都他妈的卖光了!就连合成的素食肉都没有了!” 恼怒的客人不耐烦的推搡着,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眼神就变得凶狠起来:“等等,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 就在他身后,那些赶早前来的人闻言,忽然停在了原地,缓缓的,回过头来。 看向了这边。 眼神渐渐冰冷。 “等,等一下!我们也没有啊,我今天早饭都没吃……” 售货员呆滞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保安。 可保安看了一眼渐渐围拢的人群,竟然缓缓后退了一步,向着他摇头,露出自求多福的表情。 “我……等一下,我知道是……” 售货员僵硬的,想要说什么,可愤怒的呼喊声骤然响起。 咒骂、怒斥或者是吼叫的声音里,狂躁的人群将他吞没了,破裂和倒塌的声音响起了,保安又后退了几步,按下了警铃。 可惜,已经太晚…… …… 与此同时,更早收到消息的人,已经放弃了去超市和粮店碰运气的想法,而是驱车赶往了低层区。 在清晨的时间里,在小巷里,撬开了半落下来的闸门。 “我是阿里克赛,汉诺介绍来的。” 跑了一夜的男人脸色苍白,神情有些呆滞:“你这儿,有米么?” 在积水和垃圾的臭味里,门后几个人正在打着扑克,开门的瘦高男人只穿着背心,在看了他一眼,抬起手,五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什么……什么意思?”阿里克赛茫然。 “五千块,一袋。” 瘦高男人不耐烦的说:“我们这边不讲价,你自己也考虑清楚,别买了之后再过来逼逼赖赖。” “五、五千?” 阿里克赛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很快,在瘦高男人冷漠的视线里,重新压低了下去:“这也太贵了,之前的时候不是六十么?” 叼着牙签的瘦高男人嗤笑了一声,“自由市场你懂么,傻逼!不买快滚,别耽搁老子打牌……” “等等,等一下。” 阿里克赛连忙拽住了他,挤出讨好的笑容:“便宜点,好歹便宜一点,我没带那么多钱。” “不讲价,没听见么?” 瘦高男人不耐烦甩手,将胳膊抽回来,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个穷鬼:“贵就别买,没听说么?家园农业的地里全烂了,这几个月一粒米都没有,仓库也全都空了。现在整个圣都全部缺米缺面,连油的价格都涨了五倍。 五千块,老子买货都四千多,再便宜做什么,做慈善么?” 阿里克赛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犹豫了好半天之后,终究是拿出钱包来。 从里面抽出了五张……这原本是他打算买一车回去的,现在竟然只有一袋。 尽管圣都昨晚紧急颁布了粮食法案,规定了粮食售价,打击囤货抬价的行为……可有用么?这些人的货难道不就是从警卫所来的么? 阿里克赛做了这么久生意,该懂的,不该懂得,都懂了。 形势比人强。 这种状况下,除了挨宰,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皱巴巴的钱被拿过去之后,男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转身回去,很快,又回来了,将手里的袋子丢了过来。 可袋子松松垮垮的,里面还有大半的空隙。 甚至连十五斤都不到。 “怎么只有半袋?”阿里克赛不解。 “这就是一袋的量,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瘦高男人最后撇了他一眼,拿起怀里响个不停的电话,接通,挥手示意他别再麻烦自己,赶快滚。 阿里克赛的脸瞬间涨红了。 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弯腰捡起袋子,转身离去。 就在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竟然又被喊住了。 是那个刚刚挂断电话的男人,追上来,神情匆忙:“等等!别走!” 阿里克赛微微一愣,紧接着他就直接将阿里克赛的钱丢了回来,伸手去抓他手里的袋子:“老子不卖了,把你的臭钱拿走。” “怎么回事儿!” 阿里克赛下意识的往回抢:“我付钱了!” “我不卖你了!松手!松手!” “我买了的!” “我他妈……”男人大怒,忽然飞起一脚,揣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踹倒在地上,紧接着,啐了一口,捡起袋子来就走。 走了两步,就感觉到,后背一痛。 当他惊愕回头的时候,才看到,那一张讨好面孔上浮现出的狰狞。 笑容消散之后,便再无表情。 然后,又捅了一刀。 再捅了一下…… 瘦高男人来不及反应,血沫就从喉咙里涌出来,倒地。 直到现在,阿里克赛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寂静里,他低头,看着脚下渐渐冰冷的尸首,表情抽搐了一下:“这、这是你自找的!你自找的!” 死掉的人没办法说话,无人回应,只有袋子从身上滑落,掉向了下面的污水。 阿里克赛不假思索的伸手,将袋子抱起来。 喘着粗气。 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最后看了一眼周围,将染血的刀子丢进阴沟里,低头狂奔着,逃走了。 只有血泊中的尸首还留在原地。 空洞的眼瞳倒映着血色中渐渐亮起的天穹。 太阳渐渐升起。 整个城市仿佛再度从沉睡中苏醒,黑暗的街道上,楼宇中,一扇扇窗户从昏暗的清晨亮起灯光。 市民们从梦中醒来,饥肠辘辘的走向了厨房,或者寻觅着街道还开着的餐馆,走进其中,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美食,啧啧称奇。 “美味啊,美味。” 一张张面孔喜笑颜开着,端起了刀叉和筷子。 当微风从远方吹来,便有稻米的清香,氤氲在圣都的天穹之上。 美味啊,美味。 如此的香甜。 餐桌前面,一个个兴奋的人拿起了食物,放口饕餮。 吃,吃,吃。 将这甘美的生命之食,吞进腹中。 而在街道的角落,那些孩子们探出头,望着不属于自己的盛宴,羡慕的吞着吐沫。 兽们,在进食。 畅快的,贪婪的,迫不及待的—— 吞吃佳肴。 将饥渴的、微不足道的明天,抛在脑后。 这就是最后的早餐。 …… 与此同时,彻夜未眠的节制,听见了哭喊的声音。 就在希望能源的仓库里,厨房的管理人在负责人愤怒的推搡和踢打之下倒地,不敢反抗,只是狼狈的抱头求饶,哭喊的越发惨烈。 而就在周围的架子上……超过一半,竟然空空荡荡。 节制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早已经,就连愤怒的力气都被耗尽了,直到厨房管理在负责人的殴打之下,几乎快吐出血来,才无聊的挥了挥手。 负责人喘了口气,依旧不解气那样的狠踹了一脚,震怒质问:“粮呢!粮呢!废物!是不是都被你卖光了!” “没了啊,都没了。” 厨房的管理人哭喊着,哽咽,“我一点都没有敢乱卖啊,是,都、都被吃光了,光是昨天就吃了一个星期的分量。” “那库存呢?” 负责人指着置物架,“怎么才这么点?每个月上面给多少钱,是不是都被你私吞了!你个狗娘养的……” “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管理员嘶哑尖叫:“甭管上面给多少钱,发、发下来,只有一点了啊,您难道不清楚么? 我就只是一个管厨房的……有多少钱,才能买多少东西啊,每年都说要降低成本,降低成本,我难道还敢乱花钱么? 就这,已经是用集团的渠道买回来的了,账本就在我抽屉,您可以去看啊。” 说到这里,已经痛哭流涕,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暴怒的负责人正还想要再打,却看到节制抬起了手,顿时愣了一下,很快就后退了两步。 节制走上前来,看着凄惨的管理员,正想张口说两句,却听见外面传来的喧闹声,还有,巨响。 好像有玻璃破碎了。 隐约有怒骂的声音传来。 好像在打架……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在希望能源的总部,最讲规矩的地方,总裁巡视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先后两次意外,接连发生,内部供应部门的负责人已经面如土色。 “什么事情,查清楚。” 节制挥手,指了指外面,立刻就有人领命而去。 很快,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 魁梧的保镖带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回来,走到节制旁边,附耳低语。 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研发部门熬夜加班的员工,在吃早餐的时候,发现今天大厨给的分量根本完全不够,想要多拿,却被拦住。 原本鸡毛蒜皮的事情,现在几句话竟然就争吵起来,紧接着就动了手…… 跟在节制后面,研发部门的负责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竟然是自己部门的下属出了这种事情,他也难辞其咎。 正准备上前辩解,就看到节制摆手,不敢再说话。 而节制,走到了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面前,低头看着那一张到现在依旧还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面孔。 “为什么要打架?”他问。 员工躲闪着他的视线,嘴唇嗫嚅了一下,在保镖捏紧的手指下,终于回答:“饿啊,我好饿……” 节制愣在了原地。 寂静,突如其来。 死寂里,他低头,看着那个胆怯惊恐的员工,却看到,那一双碧绿的眸子…… 就像是饥渴的狼一样,泛着躁动的光。 他饿了。 节制僵硬着,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一步,可反应过来之后,又强自站在了原地,微微摇晃。旁边的人赶忙扶住,生怕他滑倒,又被他愤怒的甩开。 在这突如其来的不安里,节制发现,自己竟然感觉到……浑身发冷? 短暂的失态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发整理好,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呆滞在原地的那个员工。 “破坏公物、扰乱秩序,寻衅滋事……” 他说,“杀了。” “……” 所有人愕然一瞬,面面相觑,不理解为何只是打架就会有如此严重的处罚,可当他们想着节制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瞳:“还用我说第二遍么?” 没过多久,一声细碎的枪响就从门后响起。 在节制的命令之下,处理的结果和过程对整个集团予以公开,震慑集团内部的不良风气和扰乱秩序、心存侥幸的家伙…… 遗憾的是,第二次因为食物而引起的打架,在没过多久之后,再一次出现了。 甚至,更严重。 这一次,是装配部的工人们。 重体力劳动者在发现自己分配到的食物只有可怜巴巴的那么一点时,瞬间便陷入了躁动和愤怒。 纷纷面红耳赤的去讨要说法。 现场的监控看不出是谁带头。 只看到嘈杂的抱怨和谩骂中,好像有人高声呐喊了什么,很快,所有人就一哄而上,砸破了底层食堂的玻璃,同安保人员和厨师扭打在一起。 漫长的沉默里,节制看了一遍又一遍。 数次张口,想要说话。 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漠的关掉了视频。 沉思片刻之后,开口命令道:“所有涉事的人,全部开除,不予录用——至于其他的,告诉所有人,集团会保证物资的供应和充足。 这样的事情,不允许再发生。” 秘书领命而去。 而节制则继续掏出手机,调动了企业私军,很快,一辆辆装甲车停在了总部的周围,魁梧的金属改装者们出现在了关键岗位上,猩红的目镜漠然的俯瞰着每一张路过的面孔。 手中沉重的枪械随意的摇摆时,就令所有躁动的氛围瞬间平静。 一直到现在,节制才有机会处理自己已经冷掉的早餐。 秘书体贴的换了一份新的上来。 肉食、米饭和饮品、甜点,全部齐全。 热气腾腾。 他满意的拿起了叉子。 可就在还没有来得及张口的时候,就看见,庞大的落地窗外,中层区,骤然升起的一点火光。 他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看了一眼。 然后,冷漠的收回了视线。 只是低下头,嘴唇合拢,牙齿咀嚼。 将食物撕扯成粉碎。 吞入腹中。 …… …… 中层区,魅力大道、光华广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火焰在扩散。 浓烟滚滚。 汇聚的人群扰动着,有些人在迅速接近的警笛声中迅速逃走,还有的人则奋不顾身的冲向商场内。 保安倒在血泊中。 愤怒的人群拿着铁锤,将仓库的大门砸开了,推开的大门之后,空空荡荡的仓库里,只剩下了最后的两架面粉…… 面粉和稻米。 原本混乱的人群好像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紧接着,不可控制的向着仓库靠拢。 就像是收缩的潮水一般。 此起彼伏的掀起波澜。 自上空俯瞰,就像是扰动的蚁群一样,自信息素的吸引之下,陷入癫狂。 涌入仓库的人群奋力的争夺着那些粮食,扛起了货架上的面粉,将那些扑上来的人推开,想要冲出去。 可更多的人群却像是铁屑一样,被磁铁吸引着,靠拢过来。 奋力争夺。 在争夺里,稻米脆弱的袋子很快就被撕碎了,裂口中,白色的稻米如同流水一般的从袋子里洒出来,流落满地。 有人如丧考妣的尖叫和咒骂着,和那些争夺的人扭打在一起,还有的人,越发的激动,奋不顾身的扑上去,趴在地上想要搜集。 但在人群的践踏之下,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只有一只只脚掌的抬起和落下中,血色渐渐蔓延,将白色的米粒染成了赤红。 即便是如此,依旧不断的有手掌伸出,将那些猩红的米粒抓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中。 一把。 又一把。 还有的,直接塞进了口中,奋力的咀嚼。 就像是野兽一样。 就像是……他们自己,真正的模样。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链子 刺耳的警笛声中,滚滚浓烟扩散着。 猩红的焰光舞动,缓缓扩散,丑陋的匍匐在圣都的瑰丽表面上,就像是一枚丑陋的疮疤那样。 在警卫队的催泪弹和高压水枪之下,拥挤的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还有的,跑错了方向的,冲到封锁线前面的,都被警卫队的橡胶棍毫不留情的击倒在地上,失去声息。 骚乱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就被火速镇压下来。 刚刚还无比癫狂的市民们冷静下来,然后毫不犹豫的,纷纷回头指证那几个带头掀起骚乱的家伙,浑然忘记自己跟在后面时的兴奋模样。 而被众口一词指正的人还来不及辩驳,就看到警卫队抬起的枪口。 扳机扣动。 他们倒在血泊之中,致死,空洞的眼瞳都看着眼前的警卫,难以理解,为何如此苛责于自己。 警卫队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最后扫了一眼惊恐的人群,指了指地上的尸首:“挂起来,让所有人看清楚,戒严期间闹事的下……” 轰!!! 话音未落,伴随着远方隐隐的巨响,又是一道浓烟升上了天空。 然后,再是一道。 那是……万能企业园,还有,前进大道…… 当所有人茫然的回头,看向远方时,就只能看到一道道漆黑的浓烟,升上了天空,在狂风的吹拂之下,经久不散。 当阴云将烈日遮蔽的时候,一双双被烧红了的眼瞳,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闪亮的东西。 就在低层区,当失控的帮派分子们开始打砸商铺,挨家挨户的搜寻存粮的时候,中层区在短短的几日之后,再度被动荡所覆盖。 骚乱,开始扩散…… “啊,这就开始了么?” 无证诊所的里面,刚刚坐在炉子旁边的郭守缺回头,看向窗户外面,啧啧称奇:“才短短一天,就已经自乱阵脚,未免也太不顶用了吧?” “这难道不是你亲手造就的么?” 主教从那一张好像永远看不完的报纸后面抬起眼睛看过来:“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只是区区一座城市而已,难道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别说的那么过分,我就是一个破厨子而已,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反而是占了槐诗那小子的便宜,领了他的人情,让人心里不爽快的厉害……” 苍老的厨魔摇头,背后的窗外,那些手握着刀剑和武器的人影,在街道上纵火狂欢。 尖叫和呐喊声不断传来。 “不过,野兽这种东西,还真是好懂啊——” 郭守缺戏谑的轻叹着,不知道究竟是在嘲弄什么,“只要闻到肉味,就会发狂。只要感到痛楚,就会夹住尾巴…… 当它们发现,自己的脖子上那根链子开始松动的时候,就很难再听话。” “最后,等饿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对于想要吃肉的人来说,谁的肉难道还不都一样么? 当调律师牺牲自己,喂饱了他们一次之后。 接下来又有谁会站出来,当这个圣人呢? 不论是谁,他们都会开始吃。 吃到吃尽为止! “才刚刚开始呢。” 郭守缺端起沸腾的水壶,冲入了杯中。 芬芳的香气升腾而起。 模糊那一张诡异的笑脸。 …… …… “这也……太疯狂了吧?” 上层区,眼看着一道道浓烟接连不断的升起,就连早有准备的东夏升华者们都陷入了诧异。 前进大道、美乐购物中心、平等街、新乐土大厦、圣都塔、白鸟广场、显赫门……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浓烟升起。 令观察者们不由自主的,愕然失声。 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骨牌一样,引发了灾难的连锁,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的力气,一切都顺利的让人害怕。 哪怕在暗中早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引发骚乱的步骤,可竟然还要比现实慢了一拍! 现在,所有的商场,所有有可能存放粮食的地方,都已经被大量的混乱人群所包围,或是无意、或是有意的,当摩擦和矛盾被激化,失控的乱潮便在瞬间被引发。 “不然呢?” 天台的边缘,原照头也不抬的反问:“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可选么?” 疯狂? 或许如此。 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难道还有人能不疯狂么? 哪怕看上去那么正常,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可这难道不就已经是最大的异常了么? 现在与其说是发狂,倒不如说,早就已经绝望了吧。 哪怕没从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从生下来的时候,不,从生下来之前,就已经习惯了地狱中的一切…… 可一旦意识到希望不存在的瞬间,就只能转身。 迎来,绝望的拥抱。 就像是节制曾经对槐诗所说的一样,一旦习惯了野兽的畅快,就再也回不到人的范畴里了。 但可笑的是——人和野兽分野,难道不正在与这一份‘节制’么? 忍耐、信赖、怜悯、正义,乃至种种美德,都是基于明天而存在的。 依托于未来。 倘若未来变成泡影一般的谎言,就连野兽们自己都已经对明天不抱有期望的话……又怎么去阻挡他们享受现在呢? 更何况,难道不是还有人下场去现身说法,亲自展示了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解决方案么? 在绞刑架上,那一具不曾腐烂的尸首,便是圣都亲手为他所竖起的丰碑。当调律师死去的瞬间,不散的阴魂就已经走进了每一个人的灵魂里。 告诉他们,有时候,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有一种,更加适合野兽的生存方式! 去吃! 啪! 最后的弹匣,填入了枪身之中去。 原照反手,将手枪插入肋下的枪套里,起身,扛起了身旁的背包。 “走吧。” 他说,“该干活儿了。” 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去摧毁这个地狱,去将所有的对手打垮。 最后,去告诉饥渴的野兽们。 缠在他们脖子上的那根链子,已经要断了! …… …… 难以想象。 有一天,这一切竟然会变得如此熟悉,以至于竟然让人开始感觉习惯? 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醒悟这一切。 只能遵循着本能,四散奔逃,或者在饥饿的煎熬中,不由自主的向着任何一个可能有食物的地方汇聚过去。 红着眼睛,吞着唾沫,随着其他同样无路可走的野兽们一起。 躁动不休。 而就在上层区,临时占据了一整座写字楼作为总部的中央警卫所之外,已经被哭喊和愤怒的人群占满。 在道路上,在店铺的楼顶,在前面狭窄的广场中,所有人都在嘶哑的呐喊,向着最后的秩序控诉这一切。 “不要饥饿,要食物!!” “食物!!” “救救我吧,我快饿死了。” “孩子是无辜的!” “打击囤货抬价,我们要正常的生活!” “审判家园农业,审判连锁超商!” “死刑!死刑!” 一张张充斥着不安和愤怒的面孔汇聚在一起,就像是火药桶一样,让人,坐立难安。 哪怕是在重重警卫的保护之下,整个办公楼里都充斥着寂静,所有人在路过大厅的时候,都下意识了压低了声音,匆匆的从那些愤怒的眼瞳前面穿过。 即便是荷枪实弹的警卫,也越来越难以压制那些向前挤压的人群了。 披着沉重装甲的警卫们站在高处,向下呼喊,不断的试图控制着局面,但状况已经渐渐焦灼。 倘若在往日还能够糊弄的话,那么今天在肚子被填饱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当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拿着喇叭劝人群散去的时候,不满和愤怒终于爬升到了最高潮。 “大家放心,我们圣都警卫一定会火速解决!” 中央警卫所的官员们在警卫的保护之下,大声呐喊:“我们一定会维持稳定,维持供应——” 可人群依旧涌动着。 那些眼瞳中的猩红越来越醒目,死死的,盯着他。 短暂的死寂之中,人群里有人愤怒的咆哮:“他们在说谎!” “骗子!骗子!!!” 有人探头,将手里的啤酒瓶丢了过来。 可在高处,狙击手率先便扣动了扳机。丢啤酒瓶的人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可啤酒瓶落地之后,便只有清脆的声音。 只是……一个瓶子而已。 “杀人啦!” 凄厉的惨叫声迸发。 “大家快跑啊,警卫杀人了!” “跟他们拼了!” “救命啊,救——” 嘭! 高亢的枪声从人群中骤然响起。 人群的尽头,摩托上的那个披着灰袍的男人抬起手,自这短暂的瞬间,瞄准了警卫缝隙之间举着喇叭的喊话者。 大口径的子弹在瞬间炸裂了他的脑袋。 一具无头的尸首喷着鲜血,仰天倒下。 紧接着,在人群中骤然掀起的波澜里,浓烟和火花闪现,不知何时安置好的铝热剂将铁门烧断,在混乱的推搡之下倒地。 紧接着,轰鸣巨响,接连不断。 随着高楼上的狙击手接连不断的坠落,人群最后面的灰衣人拧动了油门,在刺耳的引擎轰鸣中,向着前方驰骋而出! 人群在暴戾的车轮前方开辟。 宛如驾驭着愤怒的铁马那样,灰衣的骑士笔直的向前,连连扣动着扳机,将呆滞中的警卫一一射杀。 防弹玻璃在机车恐怖的质量冲击之下分崩离析,他已经冲入了大厅之中。 在他身后,人群中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人们纷纷掀开了伪装,举起了武器,瞬间暴起。 可令他们诧异的是,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早有准备的……好像不止是自己?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灰骑士 “维尔利斯先生,好像还有别的人!” 四散的人群中,两波人变得如此醒目,彼此警惕的对视着,眼神渐渐冰冷。 “不要管他们,不碍事的话,就随他们去——” 带着圆框眼镜的‘工程师’不假思索的摇头,捧起了手中的霰弹枪,眼神冰冷,向着左右宣告:“今日,奉行调律师的意志,向尔等降下毁灭和绝望!” “待到波澜将至的时候,你们便知晓,毁灭的日子,到了!” 狂热的黑衣人们拔出了武器,冲入了中央警卫所之中,放声呐喊: “圣哉!” “阿照,等等,好像还有另外一拨人!” “不用管。” 大厅之内,机车呼啸,随着轮胎的疯狂摩擦,高亢的嘶鸣之中,机车原地打转,带动着骑士回旋,自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向着四面八方连连扣动扳机。 兜帽之下,原照的眼瞳冷漠:“我们做我们的!” 枪火喷涌,子弹壳接连不断的飞起,落地。穿着外骨骼装甲的警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纷纷毙命。 可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墙壁轰然破碎。 隐藏在大厅之后的改装巨人,钢铁改造者抬起了双臂之上沉重的机炮,闯入大厅,对准了袭击者,枪管开始旋转。 铁光连续成一线,仿佛烧红的铁鞭那样,自大厅之中随意的横扫挥舞着,可是却追不上那一辆不断的变向疾驰的机车。 在骑士的驾驭技巧之下,仿佛逆反了重力一般,冲上了墙壁,以庞大的廊柱和楼梯为掩体,疾驰着。 可当改装者愤怒咆哮的时候,便有引擎的轰鸣从天而降。 宛如炮弹。 在跨越了墙壁之上的微小的弧度之后,那一辆沉重的机车已经腾空而起,向着他,砸落。 扑面而来的狂风掀起了骑士的兜帽,露出了那一张漠然的面孔。当沉重的手枪抬起,传承着铸造者技艺的爆裂弹就已经从枪膛之中飞出。 火光一闪,再闪,三闪! 三道轰鸣连成一片,将钢铁头颅也彻底打爆。 紧接着,坠落的机车同失控的改造者撞击在了一处,捆绑在车身上的炸药被引爆的时候,便有猩红的火焰之花在扩散的焚风中绽放。 燃烧的灰衣骑士落地,抛掉了手中尺寸夸张的手枪,反手,从身后的挎包里抽出了冲锋枪,向着到现在才刚刚敞开的电梯扣动扳机。 一连串的火花从枪膛里喷出之后,惨叫声戛然而止。 大厅陷入死寂。 “大厅,清除完成。” 原照回头,对身后赶上来的队友说:“按照计划,C组,安装炸弹,B组清缴支援和负责接应,A组,跟我来——” 一连串枪栓拉动的清脆声音响起。 看起来杂乱无章的队伍在瞬间分成了三道,固守清缴、安装炸弹,或者跟在原照的身后,顺着楼梯,笔直向上。 消失在了观测手的视线之中。 只有接连不断的汇报伴随着枪声一起,从通讯中传来。 “2F,突破!” “3F,突破!” “4F,遭遇固守拦截,东南侧,火力支援准备。” “倒计时,5,4,3,2,1,!” 轰! 炽热的火箭弹从远方飞起,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砸在了中央警卫局临时总部的腰眼上。占据地利固守等待援助的警卫都在瞬间蒸发为尘埃。 而剧烈的震荡中,扩散的尘埃之后,灰色的鬼魅身影破空而至。 再度,洒出死亡的火光。 “那小子,这不是挺能干嘛——” 末三端着望远镜,愉快的微笑。 倘若在外侧旁观的话,便能够看到,在高楼之中不断亮起的激烈枪火。 在黯淡的阳光之下,遮光玻璃之后的闪光在回旋着向上,推进,所过之处,便留下了满地狼藉。 血色,染红一切。 而在天空中,呼啸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阴影在迅速的放大。 警卫所的武装飞行器在迅速的回援,拉低高度,几乎从末三的头顶飞过。 “这么嚣张的吗?” 将头发染成赤红的女士歪头,向着旁边勾了勾手,立刻就有下属送上了长达一米五,重达二十四斤的……肩扛式火箭发射器。 当刺耳的滴滴声连成一片的瞬间,毁灭的火光向着天空飞起,扑向了那些紧急规避的飞行器,然后绽开了耀眼的花瓣。 “哈哈哈,带劲儿啊!” 明明是自诩成熟知性的社保局中坚,可现在却像是小女孩儿一样,手舞足蹈,吹了声口哨:“我越来越喜欢槐诗留下的这些大宝贝了!” 同一时间,窗外炸响的火光,照亮了走廊里最后一张苍白的面孔。 “救命啊,救命。” 秘书文员手足并用的向后爬行,呐喊:“救救我——” 可很快,灰骑士的脚掌便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践踏! 紧接着,过热烧红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嗤嗤作响。 “带路。” 原照说,“你们的局长在哪里?” “我,我……” 文员呆滞着,哽咽,几乎快哭出来,可察觉到后脑勺上那枪口微动,仿佛手指在缓缓扣动扳机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左边走!” 在瞬间,枪口抬起。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扯着他的后领,拖曳着他,向前,在复杂的内部结构中穿行,灰骑士向前,另一只手抬起了武器,向着沿途一切阻拦者,扣动扳机。 “右拐,向上,向上——就在前面了,就在前面,饶了我吧。” 文员哭喊着,而原照,突破了最后的大门。 站在了最后的走廊前方。 在走廊里,数十名面孔如出一辙的肃冷警卫抬起了手中的武器,瞬间,锁定了原照的面孔。 就在他们眼中,隐隐的光芒闪耀着,昭示他们的身份。 征伐天使! 可现在,就在他们枪口的前面,原照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就这样,缓缓的松开了手,将文员和手中的冲锋枪丢在了地上,最后,摘下了跨在肩头的背包。 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插手。 只是,缓缓的扭动了一下脖颈,舒缓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向着他们,勾了勾手指。 他说,“来个够种的。” 自这剑拔弩张的短暂寂静里,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瞳里浮现猩红。 牧场主的猎食之刃,被激怒了。 自这不自量力的挑衅之中! 就在最前面,身着装甲的百夫长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下属放下武器,然后,将手里的枪械抛到一边。 反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踏步,向前。 而原照,只是弯下腰,翻找着挎包,然后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把铁槊,一节节的拔出,缓慢组装,毫不在意向前的对手。 轰! 装甲咆哮,百夫长的速度瞬间激增,自狭窄的走廊里,掀起狂风,向前冲出。 魁梧的身影,瞬间吞没了原照。 紧接着,便有一截雪亮的枪刃,毫无征兆的,从他的脖颈之后穿出…… 当最后的螺纹合并的瞬间,长达两米有余的铁槊原照的手中完成。 眼瞳抬起。 然后,就结束了。 完全,看不到穿刺的过程。 只是连一瞬的一瞬都难以计量的电光火石之间,向前穿出,紧接着,便有血色喷涌如泉。 这便是炉火纯青、臻至化境的,无回一刺! “下一个!” 自百夫长倒下的尸首之前,灰衣骑士凝视着扰动的对手们,忽然体贴的说:“算了……你们,一起上吧!” 就好像,生怕他们不同意一般,骑士踏着血泊,向前,冰冷的枪锋自石和铁上摩擦,高亢尖锐的声音里,崩裂火花。 宛如驰骋一般,推着枪锋,笔直向前。 向着自己的对手们。 自那些抬起的枪口之中,数十颗子弹的夹缝间,骤然,纵横,咆哮! 地上的铁槊如蛇弹起,随着他的狂奔,落入了他的手中,再然后,自挥舞之中,向前飞出,笔直的没入了人群之中。 在哀嚎和嘶鸣里,不断贯穿! 而在那一瞬,好像贴地飞行那样的原照已经近在咫尺,一手,握着百夫长的长剑,另一只手从腰间的鞘中拔出匕首。 向前,推出! 斩首! 在血色还来不及喷出的时候,灰衣的骑士已经踏着死者的肩膀,飞身而起,落入了人群之中,手中的长剑丢弃之后,再度拔出了另一柄匕首,向着两侧挥洒。 收割,开始了。 短短几秒钟之前还戒备森严的阵列现在已经变成了死亡之釜。 在沸腾一般的扰动中,血色如泡沫和水花,不断的溅出,洒在墙壁和大地。 踏着脚下的尸首,原照向前,将右手中的匕首贯入阻拦者的面孔,反手,摘下了他手中的武器,对准周围,扣动扳机。 势如破竹。 当短短十几秒的骚乱结束之后,整个走廊之上再度陷入死寂。 只剩下纵横交错的尸骸,遍布地面,血色源源不断的流出,扩散,化为溪流。 就在尸骸的尽头,一行猩红的脚印依旧向前延伸。 最后,抛下了手中崩裂缝隙的匕首。 原照推开了眼前的门。 在门后的办公室内,一众人顿时惊慌失措,惊叫呐喊起来,嘈杂的声音搅扰的人耳膜生痛。 原照皱眉,环顾一圈,忽然问:“谁是领头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最后面,在那里,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瞪大眼睛,嘴唇嗫嚅着,张口想要说话。 “我有东西送给你。” 原照说。 他伸手,从肋下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对准了那一张毫无印象的面孔,扣动扳机。 嘭! 在回荡的巨响之中,礼物送达。 而原照后退了一步,丢下了一颗手榴弹之后,关上门,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下属们有条不紊的泼洒着汽油,布置炸药,清缴残留,到最后,点燃火花,扩散的焰光之中,接连不断的轰鸣声爆发。 宛如巨兽垂死的嘶鸣。 高楼坍塌,自大地的震颤中,无数烟尘滚滚升起。 巨响回荡着,仿佛高亢的礼炮声,回荡在圣都的天穹之上。 短暂的呆滞里,所有观看的眼瞳都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彷徨的见证着中央警卫所的再次陷落,茫然无措。 “是调律师!” 在死寂中,惊恐的人失声呐喊:“一定是调律师!” “我亲眼看到了,是调律师!” 那个从废墟周围逃回的人喘息着,难以镇定,哭号:“调律师回来了!” 那个被诅咒的名字在念出来的一瞬,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难以呼吸。 可紧接着,胸臆中所浮现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兴奋。 很快,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短短几日之后,属于调律师的旗帜,自警卫所的废墟之上,缓缓升起。 于是,那些空洞的眼瞳渐渐的亮起。 展露,兽的光彩…… 忍不住的,露出,期盼的笑容。 那些美好的日子,再一次的,回来了! “调律师……” “调律师!” “调律师!!!” 这个名字,再一次遗忘的角落中浮现,以恐怖的速度,在圣都的每个角落中扩散,在窃窃私语中,在狂热的呐喊里,在隐秘的电波和通话之中。 就仿佛,有听不见的号角被吹响。 那一瞬间,自无数人狂热的呼唤和呐喊中,那个曾经笼罩整个圣都的阴影,再度归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野兽们 火焰,再一次被点燃。 照亮了一张张兴奋的面孔。 在街道之上,燃烧的车筐将渐渐暗淡的夜色照亮,那些涌动的焰光映照在破碎的玻璃上,在倒影里,那些模糊的人影在暗淡的昏光里飞奔,欢呼,呐喊。 宛如舞蹈那样。 庆贺着大厦的坍塌和得来不易的胜利。 “审判!审判!审判!审判!” 在兴奋的呐喊声中,一个个头破血流的经营者哭喊着,被从商场里拽出来,他们奋力挣扎,绝望的哀求,最后,被冷酷的投入到熊熊燃烧的火堆中去。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经久不息。 “万岁!万岁!” 陷入疯狂中的市民们高举着双手,欢呼着,庆贺着那些倒卖粮食和囤货居奇的犯罪者们的死去。 当此处的火焰暂熄,涌动的人潮就会自发的向着另一处燃起的火焰围拢而去。 宛如追逐火焰的飞蛾那样,成群结队的,宛如潮水和乌云,渐渐将这一片充满了混乱的城市覆盖。 而就在那些人流拥挤的街口上,在焚烧的建筑之前,一辆辆还烙印着黑马工业的卡车停在人群的前面,披着黑袍的信徒们抛洒着车厢里的储备。 粮食、饮水、肉类、牛奶,乃至更多的……枪械,刀剑,弹药,和燃料! “拿去吧!尽管拿去!全都拿去!” 信徒们举起喇叭,向着那一张张面孔嘶声竭力的呐喊:“去尽情的吃吧!喝吧!” “赐予你们的,便是终末之兽的肉与血!” 枯瘦的主教撑着拐杖,向着所牧的兽们纵声咆哮:“去行当行的路,打该打的仗,守应有的义,当最终的审判降下时,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汝等存留!” “圣哉!圣哉!圣哉!” 虔诚的赞颂自万世乐土的暮光之中升起,此起彼伏。 枪声和火焰在扩散。 像是蠕动的怪物一样,自底层,漫卷着,缓缓升起,随着混乱的人潮,向着上层一寸寸的拔升。 万年娱乐场、环形运转站、大教所、白石路、长庆广场、寻乐中心…… 一座座巨大的建筑在爆炸和坍塌声中,渐渐的,沐浴在火焰里。而在火光照耀之下,乞讨的孩子、浑身污渍的工人、穿着破衬衫的打工者乃至那些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喜悦和满足,如此充实的,呼唤着那个赐予他们救赎的名字。 “调律师!” “调律师!” “调律师!” 野兽们在嘶鸣。 成群结队的,奔驰在大街小巷之中,饥渴的寻觅着每一包食物的下落,争夺着每一件财宝的归属。 毫无任何的生涩与抵触,就连他们自己都为这强烈的本能与顺畅的行为而阵阵惊奇。 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一样。 终于找到了,灵魂中所空缺的那一块东西。 如此充实。 不需要正义的呼唤,也不需要公平的怒火,更不必美德的号召,只要遵循灵魂深处的饥渴就足够了。 只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去撕咬,去破坏。 或许,不是这一天突如其来,而是它们早已经等这一天太久。 饥饿究竟是理由,还是借口,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了。大家都已经沉浸在这一场再次开幕的狂欢里。 忘记了没有穷尽的工作、抛下了看不到尽头的贷款,同时,放弃了理智和思考。 不再去苦痛挣扎,也不去卑躬屈膝和含泪爬行。 只是本能的,想要让别人,让这个世界,同自己一样—— ——落入地狱! 轰! 不知不觉,当炽热的焰光再度升腾而起的时候,竟然已经快要近在咫尺。 在警笛声此起彼伏的顶层区,希望能源的总部顶层。 庞大的落地窗之后,节制凝视着那些渐渐靠拢的火焰和浓烟,在这一瞬间,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槐诗。” 在那一瞬间,统治者的身后,响起了崩裂的声音。 在空万世乐土的阴暗投影中,这漆黑的人造地狱之上,五道纵横交错的锁链正在激烈的摩擦着,纠缠在一处,动荡不休。 就在最前面,秩序之索再一次的,遍布裂隙。 可刚刚破裂的声音,却并非来自于此处。 而是隐藏在最深处的力量,存留在无数意识之中桎梏,由数之不尽的灵魂所串联而成的封印——道德之索! 那便是由至福乐土倾尽所有心血设计的成果,由无数的祭祀和信徒用自己的生命所编制出的奇迹。 可现在,就在节制的凝视之下,道德之索,震颤着。 崩裂缝隙! 啪! 从这一刻起,地狱之道德,开始被颠覆…… 这便是调律师的目的! …… …… “你有想过,道德是什么吗,节制先生?” 当再一次的回到牢笼里的时候,统治者看到了囚徒的笑容。 还有,同款的嘲弄。 “看样子,您似乎才刚刚……唔,回过味儿来?” 槐诗放下了手中的书,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对手,俯瞰:“感觉如何?是否,如同荒漠中迎来甘霖一般清爽呢?” “这就是你的目的?” 节制冷冷的看着他,“你的那个,狗屁什么……至终教团?还有你所做的那些……就是为了现在? 为了让那些疯狗鼓起勇气,反噬自己的主人?” “疯狗?或许……” 槐诗耸肩,好奇的问:“可你何曾是他们的主人呢,节制?又是谁,是哪个,是什么玩意儿将他们变成现在的样子?” “难道,你不曾经在我的面前,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他们的模样,洋洋自得的夸赞么?” 枷锁之中,囚徒漠然的发问:“这难道,不就是你们亲自所打造的道德么?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结果么? 在享受好处的时候就觉得天经地义,有朝一日遭遇了反噬之后,就反过来怪别人的不好,都是其他人的错? 这样的心态……” 他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节制猩红的眼瞳,从不曾隐藏的恶意就从笑容中溢出:“也未免,过于,天真了吧?” 此刻,就在两人之间,万世乐土的投影中,又有一道裂缝从道德之索上浮现。 崩裂的声音,如此清脆。 宛若哀鸣。 什么是道德? 难道不就是这一份灵魂之中的共性吗? 社会之所以能够建立的基础,族群之所以能够维持秩序的准则。 善是好的,恶是坏的,不应偷盗。伤人者抵罪,杀人者偿命,忠诚者得到犒赏,背叛者死无葬身之地! 这便是道德。 而在万世乐土之中,牧场主所创造的‘食物链’内,【道德】,便更加的简单——只要‘吃’,就够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如同兽类一般,彼此厮杀,在永无休止的循环中,感受永恒的煎熬和痛苦。 这便是所谓的,【弱肉强食】! 可是,如果,倘若……强弱之位陡然逆转呢? 倘若,弱者食强呢? 倘若,地狱食物链的循环,被打破了呢? 青草生出毒液,不愿意被牛羊啃食;牛羊长出獠牙,不愿意被虎狼所吞吃;厮杀的虎狼们陷入饥渴,在愤怒中失去忍耐——最后,在毒液、獠牙和虎狼的野心中,食物链层层脱节,毁灭的火焰燃尽一切……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相比五彩斑斓的地狱绘卷,这一片赏心悦目的空白,才是真正让人愉快的结果。 既然要吃的话,那就吃! 去放纵饕餮! 不必在意不曾存在的秩序,也不必在意不会到来的明天。当饥饿的时候到来,就循着我所开辟的路,去像是野兽那样的掠食。 哪怕这一条路通向的只有毁灭。 但是,一切再无所谓。 吃!吃!吃! 只要吃,就够了! 蚂蚁蚕食猛虎,鬣狗分食虎豹、巨蟒吞下大象,巨鲸吞吃潮水,从大地吞吃太阳,直到将一切彻底吞尽! 哪怕迎来终结也在所不惜! 调律师所创造的未来里,从来没有希望和救赎。 是更加彻底的,毁灭! “因吃而生的一切,就让它们因吃而灭亡吧。” 就仿佛能够窥见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样,囚笼之中的槐诗微笑着,向着地狱发问:“相食而生,又何如相食而死呢?” 轰! 上层区,巨大的油罐车,撞入精致的园林之中,炽热的灼流扩散,将坍塌的楼阁和其中的人尽数笼罩。 惊恐的尖叫和狂喜的笑声回荡在大地之上。 而在渐渐深沉的夜幕之中,又一道耀眼的篝火被点燃。 人们仿佛在舞蹈。 在火光里,他们唱啊,跳啊,哭啊,闹啊,畅享着这一场永不结束的狂欢。 当夹杂着灰烬和恶臭的热风吹来,绞刑架上的丰碑仿佛便无声的摇曳。如此,向着丑陋的世界,向着野兽们,献上祝福。 去吃吧,去喝吧,去狂欢,去猎食! 倘若人性之善依旧不足的话,那么就用人性之恶去将地狱点燃! 让我们去将这一切都吞吃殆尽。 不论前面的是地狱,还是所谓的……神的‘天国’! 这便是调律师所应许你们的,灭亡。 囚笼之内,骤然有刺耳的声音迸发。 无形的力量凭空涌现,拽着槐诗的领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就仿佛能够让灵魂窒息那样,粗暴的扯着他。 来到节制的面前。 “别做梦了,槐诗!” 统治者的五指收紧,蹂躏着囚徒的灵魂,宣泄震怒:“你以为我会输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以为’。” 就在统治者的钳制之下,槐诗看着他,那么怜悯,“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输了,节制。” 他说:“从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开始。” 从你们,胆敢成为我的敌人那一瞬间,开始! 短暂的死寂里,节制呆滞在原地。 怔怔的看着自己在槐诗眼瞳中的倒影,如此渺小,宛如尘埃那样。 而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无穷的愤怒、悲伤、苦痛与怨憎中,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深渊中缓缓升起。 借着这一双眼瞳,向着他,冷漠俯瞰。 令他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和自己为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哪里是什么现境的英雄和守护者?! 在那一具灵魂之中所藏着的,根本就是连深渊的统治者都为之不寒而栗的恐怖本质! 这究竟是吹笛人的恶作剧,还是波旬的杰作?亦或者,是那个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天文会,光芒四射的理想国所创造出的怪物?! 可只是瞬间,那狰狞的一切就仿佛幻觉一般,消散无踪。 所剩下的,只剩下一片平静和冷漠。 那就是来自敌人的最后怜悯。 “选吧,节制,留给你的选择已经不多……” 槐诗抬起空空如也的两只手掌,向他展示从不曾存在过的两枚药丸:“现在,是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脱离枷锁之后,变成毁灭一切的野兽? 还是,你自己亲手,去将你们所打造的食物链,彻底毁掉呢?” 寂静中,节制的神情抽搐,震怒的凝固之魂几乎要撕裂这一具人形的伪装,破壳而出,要将这个该死的家伙撕扯成粉碎! 可到最后,他终究没有再浪费时间。 只是缓缓的松开了自己的五指。 “别忘了,槐诗:狗这种东西,哪怕再怎么疯狂,也终究是会害怕鞭子的!” 节制冷眼看着无数锁链再度将囚徒重新束缚的样子,最后告诉他:“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嗯,那就去召集所有人吧,节制。” 槐诗欣然点头,仿佛祝福一般的说道:“去实施你的计划,去力挽狂澜,去保护你所拥有的一切,就像是‘英雄’一样。” 黑暗的最尽头,调律师依旧微笑,告诉他: “我一定会,拭目以待……” 轰! 大门关上了。 最后的光线断绝。 可当节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却看到,黑暗的夜色已经被再度照亮。 再看不到那些如同星空一般璀璨的灯火和耀眼的霓虹,只有一道道猩红的火光在落地窗外的世界中缓缓的蠕动,匍匐,爬行。 宛如蛀虫一般那样的,要一点点的将所有的一切,蚕食殆尽! 可距离真正的毁灭,还太远! 节制冷笑。 一切才刚刚开始! “通传各大企业,召集所有人吧。” 节制拿起电话,肃声的吩咐:“用我的权限,调动征伐军团入城——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 电话中,秘书恭谨的受命,毫无折扣的将这一份来自节制的意志贯彻了下去。 就在一道道命令之中,观望至今的希望能源开始了新的运转和动作。 半个小时之后,希望能源的飞行编队从空中落下,在护卫的追随和保护之下,节制穿过最后的道路,疾步走向了议院大会堂。 层层大门在他面前轰然洞开。 踏着华丽的红毯,他一步步的走向圣都的心脏,属于他的领域之中! 可这一次,当最后的大门在他面前被推开的时候,他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大厅。 一片凄清。 长桌之间,只有侍从们紧急摆上的果盘和茶水。 辉煌的水晶吊灯下,那些繁复的壁画和精致陈列之间,只有两排寥落的椅子,以及,一个个没有主人的名牌。 没有人来。 寂静里,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了。 “……” 节制沉默的凝视着这一切。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讯录,缓缓拨动页面,一个一个翻看着那些名字,最后,却并没有再播出那些电话。 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 他自嘲的轻笑了一下。 摇了摇头。 将手机盖在了桌子上,然后拉开椅子,重新回到了那一张自己曾经主宰圣都的宝座之上。 最后,亲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是,当端起杯子的时候,从许久之前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怒火,却再无法克制的,彻底爆发。 啪! 酒杯在收缩的五指之间破裂,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鲜血落下。 统治者闭上眼睛,狰狞的神情扭曲着。 在一片死寂里,无声咆哮。 …… 这个地狱里,不需要英雄。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反攻 深夜二十三点十五分,节制召集会议。 凌晨零点三十分钟,家园农业在混乱中被攻破,一座座建筑笼罩在火焰中。 凌晨零点四十分钟,暴雨倾盆。 凌晨一点钟,征伐军团入城。 大量飞行器编队自天穹之上飞掠而过,刺破暴雨之后,留下了震人心魄的巨响回荡。直升机上的探照灯向着雨幕之中的大地照落。 黯淡的火焰依旧升腾着,在烈光和暴雨之中,随着汽油的流淌,缓缓蔓延。 可很快,空旷的公路尽头,雨水的最深处,就响起了履带运转的低沉轰鸣。就在雨幕之中,一辆辆装甲车从城外的驻扎基地中驶出。 装甲战车、坦克、武装直升机和配备了所有常规武器的现代化步兵作战师团以及上千名装甲骑士组成的征伐军团,浩浩荡荡的驶入圣都之中。 沿着公路,蜿蜒向前。 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经有直升机飞掠而过,巨大的喇叭中高亢的警告着,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回到家中去。 接下来,不再会有任何警告,触犯宵禁的人将会被直接当场击毙。 手持武器的人将会连同自己的同伴一起被打成筛子。 反抗的人会在火焰发射器的焚烧中被烧成灰烬。 没有意外。 可以预想,粗暴的,冷酷的,仔细的,沿着每条街道扫荡,对整个圣都进行筛查,直到整个圣都恢复寂静为止。 在这个过程之中,圣都会陷入瘫痪,生产和生活全面停摆,而在紧接着引发的混乱中,还会有更多的死亡和动乱。 直到最后回复平静。 整个过程中,万世乐土对外所输出的力量将会大打折扣,必然会让所有人在未来被问责和追究。 动用自己权限的节制,也绝对讨不了好。 可当食物链濒临崩溃的现在,已经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大会堂里,节制拿起电话,再度宣布了自己的命令。 “胆敢反抗的,全部杀死。”他说,“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考虑其他的时候了。所有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天使长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于是,浩荡的车流加快。 宛如毁灭的铁流这样,灌入沉浸在动荡中的城市,重铸万世乐土的铜胚和铁胎,将一切重新,导回‘正轨’。 可真正进入了圣都之后,所看到的,竟然不是陷入火海中的街道和无数失控的暴徒。 只有一片暴雨之中的凄冷长街。 往日充斥着斗争和厮杀的低层区,现在安静的像是坟墓一样,就连窗户外面的灯光都在迅速熄灭。 只有街道的污水随着下水道里涌出来的浊流,还有雨水一起,蔓延着,荡起波澜。 “真安静啊。” 武装战车上的机枪手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景象,“街上也没有什么乱民,和通知里的差别真大……”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迸发。 耀眼的烈光从天而降,蜿蜒的雷蛇劈斩在大地之上。 稍纵即逝的闪烁中,长街的尽头,映照铁光。 在短暂的死寂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凄冷宽阔的长街上,那些熄灭的街灯一盏盏的亮起,照亮了他们愕然的面孔,然后,宛如脚步一般,向着黑暗的尽头步步延伸。 到最后,照亮了等待许久的铁铸阵列。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隔着层层雨幕,那一片模糊的阵列岿然不动,宛如幻象一样。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冰冷的雨滴从灰黑色的装甲上滑落,洗去污浊,露出了黑马工业、中央建造、前进工业等等纷繁驳杂的LOGO标志。 手握着巨盾和破甲长枪,三百名同圣都装备截然不同的装甲骑士静静的等待在此处。 同圣都装甲的精致模样不同,那一具具粗粝而厚重的装甲之上所呈现出的,只有绝对的破坏美感。 棱角狰狞。 漫长的时光以来,那些来自铸造者们的技艺在东夏的运作之下,被刻意的分散在了各个不同的厂商和不同的流水线之上。 空调组装、合金熔铸、拖拉机底盘、芯片生产、乃至工程设备…… 一直以来那些性质怪异的零件和生产工序只是被当做防伪工序和避免其他公司挪作他用而刻意所制造的阻碍,可当现在,当所有的零件和储备在组装台上重新成型,便形成真正属于它们的狰狞模样。 现在,三百名装甲骑士列阵,等待着敌人踏上战场。 可在另一头,收到了消息的指挥官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群暴民,拿到一点武器,就不知天高想要和军团作对?你在逗我么?” 指挥车里的中校忍不住瞪大眼睛,瞥着无人机屏幕上传来的画面,嘲弄:“况且,三百人?就这么点人,想要跟征伐军团做——” 轰! 还未曾从喉咙吐出的话语,在雷鸣霹雳之下,消散无踪。 大地在震荡,接连不断的崩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就像是在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中,有无数的巨人被杀死了。 庞大的身躯从云端坠落,在大地和海洋里掀起震荡和潮汐。 裂缝在蔓延,从大地和墙面之上,扩散。 一切都笼罩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延绵巨响之中,每一次惊天动地的雷鸣,都有一座房屋和楼宇坍塌到底。 而在坍塌的墙壁之后,一具具笼罩在装甲之中的身影走出。 巨大的战车撞破墙身,开上了大街,厚重的装甲之上铭刻着狰狞的狼首,一座座炮塔在战车之上昂然挺立,伴随着狂信者们的欢呼,最后的脚步声从,长街的尽头响起。 当楼宇坍塌,大地崩裂。 当庞大的履带开始旋转,沉睡在黑暗中的装甲巨神睁开了数十只眼睛,引擎如心脏那样轰然搏动。 高达百米庞然八足战车,撑起了自己硕大的身躯,将覆盖在表面的伪装彻底撕裂,八条手臂缓缓抬起,张开。 就在如蜘蛛一般的巨型底盘之上,酷似人之半身的诡异巨物展开了钢铁四臂,手握着两柄震荡斧和两具超巨型机枪。 肩扛着两座导弹发射架,背后拖曳着粗大的线缆和巨型弹药箱,脖颈之上,酷似狼首的金属面目抬起,猩红的眼瞳闪耀着。 张口,就吐出了足以点燃无穷雨幕和长夜的烈火! “圣哉!圣哉!圣哉!” 工程师们狂喜乱舞的呐喊着,庆贺着这伟大创造的完工,几乎感动的流下眼泪来:“今日,神的力量就降临在大地之上了!” 眼看着这群脑子有病的家伙又唱又跳的样子,旁边配合着供应物资和生产的末三就忍不住想要仰天叹息。 槐诗究竟是从哪儿攒来这么多满脑子俺寻思和圣哉的家伙的…… 哪怕是地狱里的技术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可偏偏,各种邪门的玩意儿在研究的过程之中简直井喷一样往外冒,着实让人开了一回大眼。 不过,甭管邪不邪门,能用就完事儿了,不用讲究那么多—— “全体都有。” 巨狼的肩头,末三拿起对讲机,眺望着远方陷入混乱、扰动不休的征伐军团,不由自主的露出期待的笑容。 她说: “——自由开火!” 巨狼咆哮。 【终末之兽·人间体·试做型·β01号】,纵声咆哮,喷出火光。 再度,点燃这躁动的夜色。 狂欢重启! 不止是在此处,也不止是在这里。 破裂的轰鸣接连不断的回荡在圣都各处,当征伐军团的铁流灌入了圣都的瞬间,等待至今的现境军团悍然发动了反攻。 漫长时光以来的积蓄,无数从底层、中层乃至顶层所遴选出的成员们蜕下了伪装,为自己戴上了钢铁假面,启动装甲。 就在此起彼伏的号角声里,踏入黑夜之中,带着扩散的火焰,投身战场。 同整个圣都相较,不足万一。 同征伐军团相比,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可当烽烟燃起的瞬间,这群隐藏在混乱和暴民之中的精锐武装竟然在局部战场之上,让征伐军团接连不断的收到超出预想的噩耗。 和槐诗所掀起的,笼罩整个圣都的动乱不同。 那群在饥渴和疯狂之下完全不成组织的暴徒,不论是组织度、斗志乃至破坏力,都根本无法同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反抗者们相比。 这是一柄真正能够在关键时刻,足以同巨阀们的私军和征伐军团决战,去刺穿圣都心脏的匕首! 现在,匕首已经刺出! 前方工业,总部,被血染红的顶楼之上,直升机的残骸还笼罩在熊熊火焰里。 再无任何退路的总裁站在天台的边缘,茫然后退,只看到所见之处的一切尽数都笼罩在烈火之中,扩散,覆盖。 “等等,等一下——” 他回过头来,哭声呐喊:“有话好好说!节制,是节制让你们来的吧!我同意了,他的条件我都同意——只是一点股份而已,大家都是老相识了,没必要这样吧?” 一直到现在,他还坚定的认为,是节制那个狗东西对自己动手了。 否则的话,怎么至于到这种程度? 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赞颂 “住手!给我住手!” 眼看着围攻者们步步紧逼上,总裁的表情不断的抽搐:“我告诉你们,其他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节制这么搞,只会把自己弄成众矢之的——等等,我知道了,你们是NO.6派来的人,对不对?!你们想要浑水摸——” 啪! 雨幕被撕裂了,天台的另一头,隔空而至的匕首掀起凄啸,向着他的面孔飞出。 可紧接着,护卫的利刃横扫之下,被击飞了。 只在总裁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伤口,漆黑的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 而在雨幕的另一头,金铁摩擦的高亢声音响起。 拖曳着修长的铁槊,灰衣的骑士踏破暴雨,步步走来,身后的枪锋同大地磨砺,激荡出了稍纵即逝的火花。 残存的守卫者想要阻止他,可在横扫的铁槊前方,一切都被呼啸来去的铁光尽数撕裂。 到最后,飞扬的血色里,灰色兜帽之下的面孔终于抬起,冷漠的看着他:“别扒扒的没完了,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去死吗?” 总裁呆滞着,后退了一步。 只感觉到,遍体生寒。 “为、为了夺取权力,节制那个家伙竟然跟现境的人勾结在一起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叛徒!叛徒!我们收留了他几万年,他这一条养不熟的野——” 凄厉的声音骤然迸发,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声音。 当铁槊突刺而来,仿佛声音都被杀死了一样,听不见任何的杂音,只有雨水在锋刃之前被一滴滴切裂时,从脑中所浮现的清脆幻听。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只有那一道灼红的枪锋向前寸寸延伸,向着自己的眼瞳,奔驰而来!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护卫向前冲出。 迎着枪锋,拔刀。 铁臂挥洒,双刀劈斩,令枪锋微不可查的迟滞了一瞬,紧接着,后背上诡异的隆起,竟然再度展开了两条机械手臂,掌中弹出锋刃,向着原照的面孔再刺! 在高速镜头的捕捉之下,芯片分析一切数据,计算着对方的反制措施和武器攻击,最终选择了必杀的方案,上传结果。 然后,在那之前……已经结束了。 在反应过来之前,喉咙便已经被槊锋所贯穿,撕裂,随着铁槊的微震,一颗头颅便已经从暴雨中飞起。 血色飞扬,又在雨水冲刷之下消失无踪。 无头的尸首僵硬在原地,迟滞的,向前,踏出一步,紧接着穿出的枪锋便再度收缩归来,此处! 无数雨水的飞迸之中,只有机械躯干的碎片和最后的一缕鲜血落在了地上。 声音如此清脆。 灰骑士继续向前,一条渗出血色的手臂耷拉在了身旁,而另一只手依旧拖曳着长枪,向着总裁。 总裁的脸色变化,从口袋中拔出枪械,可在枪口抬起的瞬间,就被雨幕中的子弹击飞。 张口,还想要说话,可看到原照的神情,便仿佛,灵光一现。 终于,明白了什么。 浮现狰狞。 “他妈的,竟——” 啪! 最后的声音猝然断绝,自铁槊的贯穿之下,再没有声音发出。 在当灰骑士的枪锋拔出,那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就仰天倒下,从天台上坠落,落向燃烧的世界。 摔成了粉碎。 可残存的尸身却迅速的化为了灰烬,消散无踪,只有怨毒的浓烟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留在空气里的,只有一阵刺痛耳膜的凄厉呐喊。 前方工业,就此迎来破灭。 而在天台上,原照撑着铁槊,冷冷的看着那一道浓烟消散的样子,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休整十五分钟,更换装备,然后出发。” 他对下属说:“工作还没结束呢。” 在短短的一夜之中已经连续奔袭了十六处战场的下属们愕然一瞬,不约而出的发出还来的呻吟和赞叹的欢呼。 不知道接下来还将见证多么夸张的奇迹和战绩。 负责紧急治疗的医护兵将伤员送下去之后,才来得及检查原照的状况。只是看着他的伤势,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胳膊怎么办?” 原照低头,看向肩头,才发现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崩裂了。 在流弹和爆炸的冲击下,断茬从血肉中刺出,已经失去了知觉。 “换条新的呗。” 他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看机械臂那玩意儿不是还挺好用的么?你没带?” “可是……”医护兵呆滞。 顷刻之间,哪里有那个手术环境去进行神经的接续和义体的更换? “那就切了吧,一条胳膊而已,照样干活儿。” 原照收回视线,继续看着远方那些涌动的烽火。 “快点。” 他说,“我赶时间。” 雨幕冲刷中,楔入石中的铁槊震颤低鸣,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下一场斗争。随着雨水渐渐稀疏,平滑如镜的刃脊之上,就被重新点燃的夜色照亮! 火焰,再一次重燃。 旺盛扩散。 宛如舞蹈和歌唱一样,向着灭亡,大步进发。 轰! 又是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被点燃的加油站掀起了恐怖的光芒,将整个街区吞没在其中,灼热的焚风扩散,卷动着残存的雨水和燃烧的汽油,掀起新一轮的风暴。 宛如龙卷一般,贯穿在天地之间。 将绞刑架上的丰碑照亮。 “真漂亮啊,对不对?” 万世乐土的内层,无数枷锁中,槐诗望着那些在投影中不断扩散的猩红斑点,发自真心的,献上赞叹。 只可惜,无人听闻。 只有统治者们的怒火在内层之中奔涌着,调动万世乐土的力量,试图对一切发生的事情进行修正。 可惜,已经晚了…… 食物链的崩溃,已经不可挽回。 就在这一片燃烧的火焰里,道德之索之上的裂痕,接连不断的浮现,不论维护者们如何去修补,都已经再来不及。 在黑暗里,锁链之上,一道耀眼的猩红缓缓浮现,如血一般的蜿蜒,自数之不尽的灵魂之中流过,种下了疯狂和毁灭的种子。 倘若监视者还存活的话,定然会对所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那些原本对牧场主根深蒂固的信仰,竟然随着道德之链的动荡,出现了畸变和异常…… 弱肉强食的定律被更替。 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贪婪和愤怒! 就像是从万世乐土的根基上,种出了全新的果实那样。那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对一切凝固的灵魂进行再度的催化,引发不可逆的裂变反应。 无可阻挡的凋亡、无时不刻的饥渴、自灭一般的饕餮…… “啊啊,赞美巴哈姆特。” “赞美,终末之兽。” “圣哉!圣哉!圣哉!” 在破灭和火焰之中,数之不尽的信徒们狂热的呐喊,颂唱,行走在大街小巷中,分赠着来自死亡的礼物,传播着只能带来毁灭的教条。 赞颂,赞颂这即将到来的终结! 当播种在无数灵魂里的种子发芽时,这一片相食而成的万世乐土,就迎来了相食而亡的终局。 当他们不去求生的循环,而是转而去追随一切的终结和灭亡时,名为巴哈姆特的阴影,已经从万世乐土的内层中浮现,缓慢的,悄无声息的,蚕食起属于牧场主的位置! 甚至,反过来,篡夺属于祂的权柄和位置! 食物链的循环? 何其可笑!和其可憎!和其可鄙! 人与人的相食,又能带来什么结果? 徒劳挣扎而已,如此丑陋! 当万物迎来终局,当一切沉入地狱,只有这一份纯粹的毁灭,才是赠与所有灵魂的唯一的慈悲与归宿。 灭亡!灭亡!灭亡! 无数的灵魂在狂热的呼唤,无休的赞颂,背离了食物链的循环,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这一份毁灭的教条和旨意。 播撒死亡! 污染。 来自槐诗的污染,直到现在,才从万世乐土的最深处萌发。 不是瘟疫,也不是混乱,而是流转在无数灵魂之中的猛毒,引导着所有凝固灵魂踏上灭亡的——信仰! 倘若放任不管的话,即便是道德之索完好无损,万世乐土运转如常,现境所有的干扰全部消失,可当演化走到尽头,从这一片地狱中所诞生出的也绝对不会是牧场主的天国和乐土。 在食物链的崩溃之中,只有毁灭、凋亡和终结。 所孕育出的,便是崭新的统治者。 ——名为,【终末之兽·巴哈姆特】的存在! 此刻,在无数锁链震颤的高亢杂音中,在万世乐土的备受蹂躏的诡异哀鸣里,槐诗愉快的睁开了双眼。 “啊,亲爱的朋友们,何必老调重弹?” 如是,向着地狱,抬起一根手指,宛如指挥一般,划下了起始的节拍,愉快轻唱:“还是让我们的旋律,汇聚成欢乐的合唱吧!” 那一瞬间,明明只是存在于意识之中的大提琴声,此刻却在灾厄乐师的意志之下,响彻在万世乐土的内侧。 黑暗里,如此悠扬。 “欢乐!” “欢乐!” 数之不尽的灵魂随之动荡,那涌动的源质和凝固的灵魂内,每一个疯狂的念头,每一个饥渴的冲动,都随着槐诗的指挥,掀起狂潮。 每一个灵魂中所升起的音符都在这晦暗而狰狞的狂潮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当数之不尽的呐喊和嘶鸣融入了毁灭旋律的主干时,属于地狱和深渊的赞颂便响彻了食物链的每一个环节之中。 在破坏中,在火焰的焚烧里,在永无休止的饥渴中。 每一个灵魂都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律动,数之不尽的波澜交织着,便形成了笼罩整个地狱的——交响! 就在这一瞬间,万世乐土之外。 福音圣座内侧,激烈的战场之上,来自升变之轮中的无穷力量竟然开始了迅速的削弱,猩红的血色在漆黑之中奔流着,不断的扩散。 而数之不尽的灵魂们所掀起的狂热合唱,便已经投过了地狱的封锁,响彻了整个战场! “欢乐!欢乐!欢乐!欢乐!” 一切苦难都在欢乐的凋亡中迎来终结,所有的绝望都将在最后的毁灭中消失无踪,属于所有灵魂的安眠和终结,将会在终末之兽的允诺中降临。 这便是为一切灭亡和终结,所献上的赞颂!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循环 此刻,就在升变天内。 这步步杀机、纷乱变化的战场之上,竟然也迎来了稍纵即逝的停滞。 不止是其他人,就连公义,都不由自主的抬起眼睛,看向头顶的升变之环内——在无数环形之锁层层嵌套中的万世乐土。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欲言又止。 只有茫然、惊愕、迷惑、震撼之色在面孔和眼瞳之中流转。 虽然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玩意儿好像,似乎,仿佛,也许是……宕机了? 原本如轮旋转,抽取着所有的奇迹和灾厄,尽数碾碎,源源不断的提供出无穷力量的万世乐土,此刻竟然大放光芒,甚至还开始了欢快又喜庆的大合唱,变成了一个只会在舞厅和KTV里转啊转的迪斯科球。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还是说,这是什么诱敌深入的阴谋? 不应该啊。 否则的话,刚刚还占据绝对优势的公义不应该仅需步步紧逼么?为什么要忽然抽身,拉开距离? 可很快,在那无数鲜红如血的色彩弥漫中,万世乐土的核心里,悄然浮现的狼首阴影,带来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出问题了! 不,应该说,出他妈的大问题了! 根据后方观测所里传来的消息,在这一瞬间,秩序之索再度濒临崩溃,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就连道德之索也开始遍布裂隙,摇摇欲坠…… 是谁干的根本不用多说。 “那个家伙,不去走原罪之路,可惜了啊。”维塔利油然感慨。 “孽业之路痛失良才啊……” 源质沟通中,烛九阴似是遗憾的啧啧了两声,维塔利竟然感觉他没有丝毫的惋惜,反而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无妨,名师出高徒,名师出高徒嘛!” 维塔利沉默,只是很想翻个白眼问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家的那位‘高徒’现在在我家不停的讨嫌着呢?真就跟他老师一个模样! 可短短不到一瞬间的感慨过后,两人才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中反应过来。 对啊,万世乐土,好像开始宕机了啊。 那样的话,短时间内,公义岂不是就…… 在这一瞬间,烛九阴和黑神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眼里亮起了同样恶毒和冷酷的凶焰——早在那之前,狂笑的原继先已经带着漫天血火,向着公义,从天而降! 趁他病,要他命。 干他! 至此,万世乐土运行时间——【00:00:15】 …… …… 圣都,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从窗户里,向外看,便能够看到黎明之后洒落的阳光,还有延续到了天亮的无数火光。在黯淡的晨曦之中,那些火光越发的耀眼,混乱如沸,喧嚣如潮。 在征伐军团和东夏谱系的战争之中,无数装甲骑士肆意的破坏着,竟然将最后一线秩序也推向了灭亡的边缘。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癫狂。 看不到明天,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 那一双双猩红眼瞳所见到的,便只有敌人和同类,食物和被食者。 野兽们在纵声的咆哮着,肆意的破坏,涌动的人潮在长街之上掀起波澜,将一切都推入哀鸣和地狱里。 窗户外面的世界已经陷入了混乱。 可窗户里的议会堂,竟然也一样。 在几个小时前空空荡荡的会议室,现在已经被挤满了,不止是长桌周围和角落里,就连走廊外都被挤满了,不断的有人想要挤进来,可是却没有资格。 只有一张张纸条似是隐晦的联通在内外的沟通。 争吵和质问的声音接连不断,如此喧嚣,刺痛了节制的耳朵,他打了个哈欠,懒得去听,依旧沉浸在酒意之中。 可周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不断的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还用得着听呢? 听来听去,无非就是,来来去去几句。 对不起,大家错怪你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人活着就是要开心、我们下碗面给你吃你别生气。 以及,快用你无敌的希望能源想想办法啊,节制! 胖虎快要被外来者们干死了,小夫再不顶用的话,难道大家要跪地磕头请牧场静香降下神迹么? 总之,别装死了。 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对! “章程?” 节制歪头,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深吸了一大口,吐出,隔着烟雾,瞥着那些隐隐绰绰的面孔,忍不住冷笑:“事到如今,还能拿出什么章程来?” 他抬起眼睛来,伸长脖子探问: “有用吗?” 死寂,没有人说话。 只有一众人的神情不断的变化着,尴尬、羞愧或者是故作镇定乃至怒不可遏,不一而足。 到最后,终究还是有人开口说道:“即便是如此,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说那么多做什么?”有人愤怒的拍在桌子上:“跟他们拼了!” “就是,拼了!” “大不了你死我活!” 一时间,群情激奋,在众多慷慨激昂的呐喊和呼声中,每个人都露出了一副血祭血神、宁死不屈的样子。 可喊到最后,却没有个人做出什么动作来。 到最后,声音渐渐低落,迎来寂静。 只有节制依旧在抽着烟。 等到他们安静下来之后,便摇了摇头,不屑的怪笑了一声:“去啊,怎么不去啊,各位。家园农业不是去了么?前方工业也去了啊,你们怎么不去? 总不至于你们就哪里不一样吧?” 这一次,他不等别人再说话了,直截了当的说道:“事到如今,倘若你们还想要寻找一个方法的话,那就准备重启吧。” 一瞬间,喧嚣声再也不见。 只有一片沉默。 就连粗重的呼吸声都被屏住了,就好像,躲避什么禁忌那样。 诸多参会者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没有想到节制会给出如此的提议。 重启。 就如同电脑的系统重装那样,甚至比那更加的彻底,这是万世乐土在构建之初就已经被植入的保险措施。 一旦被启动,整个万世乐土的状况就将开始向着原点回滚。 一切建设、一切成果、一切的进展都会消失无踪。圣都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白地,而被粉碎重铸的灵魂也会变成一片白板。 食物链只能重新开始构建。 漫长时光以来所有的积累和演变,资产和成就,乃至地位和权利,都将消失无踪。 一切,从头再来。 可关键在于……怎么又能够从头再来? 明明食物链已经构建完毕,地狱循环已经奠定完成,成果近在咫尺。而且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就算是知道不重启的话会有更多的困难和麻烦,但谁又能如此轻易的舍弃所有的一切? 姑且不论其中的统治者,而从野兽中拔升而出的成功者们也面色骤变。 “啊这……” “何至于此啊,安德烈先生!” “事情还没……” “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节制嗤笑着,打断了那个人的话:“你们,是想这么说的,对吧?” “……”被质问的人愣了一下,正想要开口说话,便看到节制勃然色变,手中的烟灰缸抡起,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巨响之后,仰天倒下。 死寂里,只有那个老人愤怒的咆哮:“为什么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都他妈的脑子坏了么,蠢货!? 去睁开你们的眼睛,去看一看啊,去看看你们的成就,你们的财产,还有那些人的样子!” 节制指着窗户外面那些扩散的火光和浓烟:“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以为,只要把这一波暴乱镇压下来,就能够平安无事么?别做梦了! 早先我召集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了那么一点私心和利益,放纵事情失控到这种程度。现在却来找我要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他妈的已经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就连这一点现实你们难道都想不清楚么?!”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面如土色,还有的人,神情越发的阴沉,冷冷的看着他。 可终究,没有人站出来反驳。 到现在,就算是心里不清楚的,在被节制提醒了之后,又如何还发现不了呢? 状况已经和往日,截然不同。 野兽们,已经彻底失控,陷入了癫狂。 就像是腐坏的种子一样,再如何精心的去照亮,也无法萌芽和生长。 整个万世乐土,都已经被槐诗洒下了猛毒。 如同撒了盐和石灰的土壤一样。 即便是暴动被再度镇压下去,混乱终结,可那些已经脱离轨道的灵魂们,也再不可能形成食物链了。 如今那些灵魂之中涌动的,除了饥渴、仇恨和愤怒之外,就只剩下了破坏。 自寻死路一般的,渴求着终结。 除了将所有灵魂回炉重铸,将万世乐土重启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办法么? “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录和成果的话,至福乐土那边如何交代?”NO.6开口问道。 往日巨脑尚在的话,一切还可以从容备份和保存,可就连巨脑也被槐诗彻底杀死了,灰飞烟灭。 “如今的实验记录难道就能够用来交代么?”节制漠然反问:“崩溃的食物链?这就是你们送给牧场主的答案?是期望祂能够胃口大开,多吃几个?” “可即便如此,也未免,因噎废食了一些吧?”还有人鼓起勇气,试图反对,确切的说,是试图保全自己的地位和财产。 那样的话,别说节制,就连其他统治者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懒得在乎。 归根结底,节制所说的话,也是讲给他们听的。 也唯独他们具备着投票和参与的权限。 可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沉思的样子,节制就忍不住想要冷笑:“再不下决定的话,就连万世乐土都保不住了!难道到时候,牧场主就会放过你们么?!” 没有人说话,有的人欲言又止。 而节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害怕将来被追究,不想说出来而已。现在我来当这个人,怎么样?” 说着,他将雪茄掐灭在桌子上,抬起手,将紊乱的白发重新捋回了脑后,肃然说道:“我现在,提议,万世乐土重启——表决开始。” 仓促之间,不知道多少人的面色变化,眼看着表决开始,有人忽然起身,怒吼:“我不同——” 嘭! 巨响回荡之中,一具无头的尸首仰天倒下,被面无表情的征伐天使拖了出去,只留下了一片猩红。 剩下的成功者们,吞着唾沫,已经不敢再说话。 一片呆滞。 欢宴闭上眼睛,无声叹息着,举起手:“附议。” 被从住所里拖来的奢靡者,浑身还带着刺鼻的酒精味和恶臭,也抬起了手掌:“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 就在表决开始的,短短不到一分钟,节制的重启循环的提案被以近乎全票的赞同而通过。 紧接着,就在那一瞬间,剧烈的震颤迸发。 整个议院的大会堂中,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惨烈的尖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当华丽的装饰和陈设在黑暗里溶解,顶穹和墙壁崩裂,消失无踪,整个大会堂都以恐怖的速度陷入了万世乐土的内层之中。 伴随着那浊流的奔涌和侵蚀,一瞬间,不知道多少普通人的灵魂和肉体被彻底溶解,化为了虚无。 就只剩下了九名统治者,还站在这里,而被槐诗所击杀的监视者也再度从黑暗里凝聚成型。 众人无言,只是沉默的,看着从黑暗最深处缓缓升起的巨轮。 还有,另一头,被囚禁在无数锁链之中的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们。 神情如此怜悯。 来自囚徒的嘲弄并不值得让统治者们浪费时间。 现在,甚至没有人再去浪费时间,看他一眼。 可就在所有统治者们,一个个将手掌放上巨轮的握把时,那一瞬间,槐诗却忽然对即将伸手的节制开口。 “节制,如果你现在收手走人的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节制的动作停滞一瞬,皱眉,疑惑的回头。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放过你。” 槐诗认真的告诉他:“只要你就此放弃,我可以承诺,现境不对你进行追究。如果你选择认输的话,我甚至可以授予你追随者的席位。” 明明自己才是阶下囚,可是却如此大言不惭的开口,告诉他:“如果你想要谈条件,现境会有人同你慢慢谈。 只要你表现出诚意。” 寂静里,节制愕然,其他人也迷惑的看了过来,浮现狐疑和警惕。 而节制,只是想笑。 姑且不论曾经他提出条件是否可信和靠谱,现在槐诗来说这个,又和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 而可更令节制难以置信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竟然有所意动?! 在那个天文会的怪物面前,他竟然有了屈服的冲动?! 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冷冷的看着槐诗,漠然的发问:“我难道还需要一个阶下囚来怜悯我么!” 而槐诗也再没有回话。 只是,无声的轻叹着。 闭上了眼睛。 “我会杀了你,节制。” 他说,“一定会。” 轰! 来自槐诗的低语,被万世乐土所迸发的轰鸣彻底吞没。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宛若天国 圣都咆哮。 一切混乱的杂音都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被覆盖。 货真价实的,天崩地裂。 天穹浮现出一道道深邃的裂隙,大地之上绽开数之不尽的沟壑。随着巨轮的转动,狂风席卷而来。 才刚刚亮起的天穹彻底被黑暗所覆盖,虚假的青空消散之后,所浮现的便是万世乐土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地狱! 此刻,隐藏在万世乐土最深处的力量被唤醒了,再度,主宰了一切,操控所有。 就在无数灵魂惊恐的呐喊声中,降下毁灭和重启。 可就在那一瞬间,转动的巨轮之上,骤然浮现出一道深邃的裂隙。 难以寸进。 不论统治者们再如何奋力推动,都无法重启的巨轮,再前进哪怕一份…… 就仿佛有不自量力的小石子,跳进了精密而反复的机枢之间,挡在了齿轮的前面。 ——卡住了! …… …… 五分钟之前,低层区,药店之外响起了哀鸣呼唤和兴奋的呐喊。 “救命啊,救命!” 在窗户前面的栅栏之外,有染血的面孔靠近了,绝望的拍打着栏杆,嘶哑呼唤,只可惜,屋子里的两位老人只是平静的低头喝着茶。 甚至没有抬头再看一眼。 彼此谈话。 直到追逐者的脚步声渐进,那一张哀求的面孔才渐渐浮现狰狞,恶毒的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转身狂奔而去。 “抓住他!杀了那个狗东西!” “他跑不远!” 隐约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隐隐的爆炸声响。 而屋内,炉火旁边的郭守缺缓缓的端起烧开的水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调笑道:“求救者明明都已经站在门口了,可是神父却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去看一眼……这难道是圣典中所教授的道理么?” 主教依旧翻着手里的报纸,只是抬起眼睛撇了一眼怪笑的老头儿,似有所指:“无非是兽类罢了,又有什么可看的?” “喔?” 郭守缺咧嘴,“不愧是圣殿骑士团的大主教,对我这种外道不假辞色也便罢了,能够看在同舟共济的份儿上不予追究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吧? 难道你就如此厌恶堕落么,主教阁下?” “……” 翻报纸的声音微微停止了一瞬。 主教终于抬起头,扶正了鼻梁上那一副遍布划痕的眼镜,向着他看过来,忽然问:“谁又能说自己不曾堕落过呢,郭先生?” “……”郭守缺微微哑然。 “我厌恶他们,因为曾经的我同他们一样,看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曾经愚昧的我自己——” 苍老的主教将报纸合上了,正色说道:“曾经,我的老师对我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到时候就能够平等的看待这一切。 可现在,这么多年的过去了,我依旧厌恶他们,是因为我知道,我心里有一部分,是和他们相同的。 或许,是我终究难成大器吧?即便是经过了如此多年的践行和思考,一旦想到,我有可能会沦落为如此丑恶的模样,我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愤恨和憎恶便无法停止。 这同是否堕落无关。” 他说:“只是因为我自己而已。” 未曾想到,这位素来以严苛和正直闻名的大主教,会如此直白的袒露胸怀。就连郭守缺一时间都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难道信者的心中也有野兽存在么?” “谁的心里都有,信与不信,都一样。”主教说,“所以,才需要秩序,需要道德,需要教训和鞭挞,以此,划分出人和野兽之间的界限。” 郭守缺沉默的听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摇头,难以认同:“如此苛刻的认知,时时刻刻的挣扎,难道不会觉得痛苦么?” “或许会痛苦,但这一份痛苦无可避免,这才是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的前提。不,说不定,这一份痛苦,就是生而为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呢? 如果有朝一日,忘记了痛苦和教条,还自以为畅快和欢欣的话,恐怕就已经不知不觉沦为了兽类了吧……” 主教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啪! 一声轻响,从室内响起。 就在他的脸上,一道细碎蜿蜒的裂缝缓缓延伸,紧接着,又是一条,就像是心中的虫子爬出来一样,如此丑陋。 主教最后,叹息了一声:“我要走了。” 寂静中,郭守缺看着他脸上的裂缝,神情变化:“我送送你。” “不用。” 主教摇头,仿佛自嘲一笑:“冠冕堂皇了一辈子,可到最后的时候,竟然开始动摇和害怕了。万一露出什么丑态,被人看了,反而不美。” 他缓缓的起身,向同行者颔首道别:“倘若回去之后,有人问起来我最后的形状,也请郭先生你为我美言几句吧。” “是你这种假正经能说出来的话啊……” 郭守缺一叹,不再去看,只是最后端起了手中的茶杯,“走好。” 无人回应。 只有破碎的声音从主教的身上响起。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被龟裂覆盖,骤然破碎,裂隙之后的却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涌动的光芒,和耀眼的灵魂之光所缓缓浮现的威权遗物。 那是……圣典的碎片! 此刻,当主教抬起面孔,残存的独目望向天穹时,便有轰然巨响从万世乐土的内侧迸发。 重启,戛然而止! 当破碎的主教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便有辉煌的烈光,从万世乐土的内层升起,如此的,耀眼。 当那一具苍老的身体在烈火中焚尽的瞬间,耀眼的烈光中,圣人的灵魂展开了双翼,踏入了万世乐土的核心之中! 抓紧了,这稍纵即逝的瞬间! 就在万世乐土重启,所有内外间隔失效,所有的框架和结构都彻底暴露的时候,将这一份力量,投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令转动的巨轮卡死在原地。 重启,中止! 此刻,威光万丈的圣者迈步在深渊之上,宛如泡影一般,穿透了层层阻拦和封锁,自统治者们的身旁掠过。 “已有之事,势必再有。已行之事,势必再行。” 每向前一步,巨轮之上的裂隙,便深邃一分,渐渐的,刻入了万世乐土的最核心之中。 连带着来自圣典之中的威权和力量一起! 主教最后看了一眼震怒的统治者们,宛如毁灭者俯瞰地上的诸王那样,宣教真理。 “汝当谨记,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黑暗之中,也不会有! 当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崩溃的凄鸣从巨轮之中升起。 四分五裂! 万世乐土的轮回和循环机制,竟然在主教的面前,迅速的,分崩离析! 已经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再次发生。 已经有了的事情,就必然会再度出现。 不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是创造还是毁灭…… 当野兽发现了火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奠定了蒙昧和文明的分野。 不论多少次将火焰夺走,都会有新的火光从大地之上重燃。不论如何修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为之动摇。 这就是属于人的神话和准则! 属于人世的威权! 此刻,它已经随着主教的灵魂一同,降临在了此处,焕发威严烈光。 这便是他的使命! 但此刻,就在囚笼之前,主教的脚步竟然停在了原地,看着无数锁链束缚中的槐诗,似是愕然。 最终,释然一笑,“没想到,好不容易躲过了别人的送别,却忘记了你还在这里啊。” 槐诗看着他,神情复杂。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让主教从这里回去,回到自己的躯壳之中,只要等待自己胜利的喜讯就好。 可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成为英雄么? 他为此震撼,为此钦佩,也正因为这样,才会如此的,难过…… “难道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么?” 槐诗轻声问:“就一定要牺牲不可么?” “倘若要牺牲的话,还有什么人比我这样苟延残喘的老东西,还适合这样的任务呢?” 主教回答:“况且,能够以如此老迈之躯,立下如此伟岸的功业,我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可求么?” 看着那个年轻人的眼瞳,主教伸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洋溢着嘉许和鼓励,告诉他: “要加油啊,槐诗。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呢。” 这便是最后道别。 他坦然的抬起头,向着黑暗中走去。 只是,在他身后,槐诗却再无法克制胸臆中涌动的悲伤,“主教,自杀的人,是不能上天国的!” 这是明明是你教我的话,难道如今就忘了么? 可在黑暗中,主教回过头来,看着他。 洒然一笑。 “不,我要去地狱里。” 他说:“你去天国。” 就这样,带着人世的光焰,那个身影一步步的走进了黑暗中去,微笑着,期盼着,祝福着,再不回头。 宛如奔赴天国那样,投入了地狱中。 燃尽了最后的光芒。 在他的脚下,那些铭刻在万世乐土最底层的矩阵和灾厄,迎来了悄无声息的崩溃和湮灭。 这施舍灵魂的慈悲之中,循环崩溃! 自此之后,万世不存! 在这一瞬间,秩序之索迎来了最后的冲击,彻底的,灰飞烟灭! 而就在统治者们震怒的咆哮声中,槐诗再度抬起的眼眸,冷漠的俯瞰着地狱中的一切。 道德之索,无声哀鸣。 迎来既定的毁灭。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精彩 啪! 宛如余音那样。 自微不可绝的震颤之中,一道、两道、三道……庞大的裂隙彼此重叠,从万世乐土的支柱之上绽放开来。 第二道锁链,崩溃! 继【相食之秩序】的崩溃之后,【地狱之道德】,迎来倾覆! 短短弹指之间,万世乐土的支柱就已经五者失其二! 毁灭的连锁由此而来。 就在这一间烧红的铁屋里,随着接连不断的异象和冲击,野兽们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就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得不同了。 灼烧灵魂的饥饿、被点燃的城市、滚滚升起的浓烟,还有街道之上的混乱和斗争,天崩地裂的异象和冲击。 每一个茫然的灵魂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关系了,只要顺应这一份仇恨和绝望,去宣泄,去报复,去将一切推入地狱里。 不论是去什么地方,也无所谓,反正去哪里,都是地狱。 那么,就踏上去往毁灭的道路吧…… 去欢歌,去赞颂,去迎接这一份终结的到来。 然后,在这一切迎来毁灭之前,先去将一切彻底摧毁! 当最后一丝秩序被彻底摧毁,道德的枷锁被彻底打开,一个个囚笼之中的灵魂都在剧烈的震颤中,被猩红的焰光所覆盖,陷入疯狂! 高举着火焰和武器,穿行在街道之上,嘶吼,呐喊,庆贺世界的毁灭。 庆贺万物的终结。 “圣哉!!!” 苍老的信徒仰望着燃烧的天穹,狂喜的呼唤:“灭亡的日子,终于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一切那样。 轰! 爆炸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涌动的气浪在瞬间将他和周围的人群焚烧成灰烬。 随着轰炸的结束,在火焰中,征伐军团的装甲骑士们轰然踏步向前,脚步声如擂鼓,浩荡蜿蜒的踏着血色和灰烬,冲向了浓烟中渐渐浮现的庞大轮廓。 紧接着,在巨型装甲的践踏之下,骨肉成泥。 天穹之上,飞行器呼啸而过,洒下了集束炸弹和燃烧弹,令巨大的装甲上升起火光,坍塌,自白磷和铝热剂的焚烧之中迅速灼红,破裂,溶解。 但飞驰而过的飞行器,却在废墟上骤然腾空的火箭弹中坠落。 像是被杀死的巨鸟,砸向了大地,嵌入了往昔辉煌高耸的大厦之中。 大厦坍塌,在滚滚浓烟之中,无数石块如流一样的在街道上涌动,将骚乱中的人群覆盖,血色将灰色的铁石染成了猩红。 在废墟里,混乱的人群依旧在向前挤压着,冲入了希望能源的厂房中去,不顾机枪的扫射,大肆破坏。 扛起了那些仓库中的储备,回头大步奔行。 当背后的子弹呼啸而来,胸前就喷出一缕血色,无声的倒地,血泊扩散,染血的财物被其他人所夺走,狂奔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只有血泊中渐渐冰冷的尸骸。 在最后的弥留之际,那一张苍白的面孔艰难的抬起,仿佛想要眺望远方一样,可远方已经空无一物,天空被黑烟和火焰笼罩,大地在崩裂和坍塌中悲鸣。 最后,那一张面孔无力的落下,再无神采。 呼吸断绝。 只是在最后,紧抿的嘴角,却缓缓的向上勾起。 仿佛微笑一般。 如此幸福,又如此的……畅快。 啊啊,毁灭,终于到来。 …… 【错误!错误!错误!】 【重启失败!重启失败!】 【重启启动中,重启失败!】 【错误!错误!】 如今,就在破碎的议院中,所有统治者们看着万世乐土的最底层无数矩阵中所浮现出的错误,陷入了呆滞。 一片死寂。 只有蹉跎许久的奢靡者无力的摇头,惨笑一声:“完了,全完了!” “怎么回事儿!”NO6愤怒质问:“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没有眼睛,不会自己看么?” “别吵,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怎么办。” “我早就说过牧场主的招揽肯定有问题,你们这帮家伙,非不听!” “现在是说那种事情的时候么?!” “不行,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难道留下来陪着福音圣座一起死么!” “可你又能去哪儿呢?” 忽然之间,有人阴测测的问道。 当其他人愕然回头时,就看到了,双目猩红的节制,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们。 “别妄想了,你们哪里都去不了……” 节制嗤笑着,瞥着那些戒备和恼怒的面孔,“怎么,我说错了么?事到如今,只有你死我活了。 哪里有其他的退路可言呢,各位!” 他停顿了一下,嘶哑的怒吼:“就算是万世乐土毁灭之后,各位依旧能够存身,可深渊中难道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么? 难道亡国那帮疯子和雷霆之海的神经病会看得起你们吗! 算我求你们一次,起码拿出一点骨气来,不要让人再笑话我们这波旬残党没有了圣主之后,就仓惶的像是断脊之犬一样! 不要再犹豫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癫狂的老男人。 “时间不多了,选吧,各位!” 节制提高了声音,质问:“是像条狗一样逃走,悄无声息的在什么鬼地方沉睡,或者成为其他地狱之王的消耗品。还是在这里,堂堂正正的,为自己拼上一次!就算是输了,也好过不战而降!” 一瞬间的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看着节制伸出的手,眼瞳中浮现血丝。 可就在这热血振奋的沉默中,却有寥落的掌声响起。 啪!啪!啪! 在层层枷锁之内,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忍不住放声大笑:“精彩,真是精彩!” “哪怕到现在,也能抓住每一个机会——撺掇着这群失败者们报团取暖,去自寻死路,表现出那么一点价值来,作为自己将来的进身之阶?” 槐诗赞叹:“不愧是你啊,节制先生。” 那一瞬间,节制回头,看向他的视线如此冰冷。 “你觉得这种话说出来,会有人相信么?” “说不定呢,我就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而已嘛。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体多不好呀。” 槐诗耸肩微笑,旋即,关切的问道:“只不过……现在才下决心,未免,有点,太晚了吧?” 他瞥着这些统治者们的样子,诚恳的提议道:“不过,既然已经晚了,为什么不再晚点呢?干脆索性,一步到位怎么样?” “住口!”节制怒斥,不能再放任他大放厥词。 “我可以代表天文会,接受你们的投降。”槐诗开口,“这种事情虽然没有先例,但和现境有瓜葛和关系的统治者绝对不止你们几个。 甚至还有利维坦和伊芙利特这样能够守卫边境的存在呢。既然渴求修正值和力量,那为什么不考虑现境呢?” 宛如魔鬼在耳边呢喃一样,带着诚挚又和煦的笑容,槐诗宣布。 “授予你们灰鲸的称号,如何?” 他说,“我用天国谱系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在你们之中,第一个砍下其他人脑袋的,可以用它,为自己换一条活路。” 可话音刚落,不等那些面色变化的对手们说话,他就自己率先笑了起来:“哈哈,当然只是开玩笑罢了,说出去怎么会有人信呢,是吧? 各位千万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死寂里,所有人都冷冷的看着他,倘若不是暂时不能取回统治者的力量的话,否则恨不得直接将他的灵魂撕扯成粉碎。 那些话语,就像是毒药一样,在已经在心中扎下了纷争的种子。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自己这些失去一切的波旬残党,已经没有再失败的余地了。要么,逃之夭夭,成为孤魂野鬼。等待深渊潮汐结束之后牧场主的清算,要么,狠下心来,同万世乐土共存亡。 可现在,当现境成为一个新的选择时,他们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的,开始动摇…… 即便这一份可能性如此渺小。 可这难道不是一个结果么? 就算自己不心动,那其他人呢…… 轰! 高亢的轰鸣从黑暗的深处迸发,在节制的掌控之下,漆黑的长矛从万世乐土的内部升起,贯入了囚笼之中,穿透了槐诗的灵魂。 将他死死的,钉在了万世乐土的最底层。 紧接着,又是一道! 第三道、第四道…… 直到密集的锋刃贯穿之下,槐诗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头。 “不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自己的下场,槐诗。” 节制冷冷俯瞰,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我保证,不论是胜是负,万世乐土将与你同存!牧场主之口,将会是你的永恒归宿……” “那可真是太好了,令人期待。” 利刃的丛中,槐诗轻笑出声,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畸变的面孔,“祝各位长长久久,寿与天齐……” 轰! 猩红的烈焰从虚空中喷出。 在节制的推动之下,原本所有用以维持循环的力量,尽数施加在了槐诗的灵魂之上,带来无时不刻的蹂躏和痛苦。 足以将灵魂撕裂千万次的折磨降临。 可黑暗里,却只有一片死寂,甚至听不见喘息的声响。 在漆黑的火焰焚烧中,只有一双眼瞳,平静的,冷漠的,凝视着一切。 看着他。 “很好,那就看着吧,槐诗。” 节制收回视线,“就这样,看着你想要救赎的世界,如何变成灰烬!” 在那一瞬间,随着节制的命令,希望能源的总部大楼坍塌,龟裂的大地之下,露出死亡的流水线。 数之不尽的改造者们睁开眼瞳,像是蚂蚁那样,爬上大地。 然后,带来,彻底的毁灭! 为了阻止万世乐土的崩溃,为了避免癫狂的蔓延,他们开始将一切都彻底的,赶尽杀绝! 铲除所有毒害,然后在废墟之上,重建一切…… 不论多少阴谋和策略,到最后,一切,终究是要靠实力去说话的! 而槐诗,只是静静的看着。 眼瞳被火光和血色照亮,未曾有过任何动摇。 只是,不知为何,在大门从身后关上的那一瞬,节制心中所浮现的,竟然是那一张沉入黑暗里的嘲弄笑容。 如此,感激。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颜色 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破裂的天空中只有微弱的残光映照,更多的,是大地之上升起的灼红和浓烟。汇聚的乌云之中,没有雨水落下。 落向大地的只有燃烧的灰烬和从地上升起的尘埃。 圣都中一切仿佛都笼罩在这暧昧的灰黑之中,就像是被扼死在灰色的毯子下面一样,丑陋的挣扎着、痉挛着,就连哀鸣和怒吼都变得含混起来。 只有接连不断的坍塌巨响和爆破的轰鸣,依旧如此的清晰。混合着尖叫和哀嚎,穿透了破碎的耳膜,回荡在颅骨和脑髓里。 当新的巨响随着远方降下的炮弹爆发,临时的掩体之后,所有的人都已经陷入了麻木和呆滞。只有握着通讯电台的人还在不断的汇报着,哽咽求援。 还有更多的人,角落里的人,已经失去呼吸,只有苍白的面孔呆滞的看着天空。 “坚持住!” 电台里的人在咆哮:“两分钟,就差一点,我们立刻就到!” “已经没有两分钟了,人都要死了,妈的——” 通讯的人哽咽着:“增援呢?增援究竟在哪里,军团的那帮人已经快要将这里烧完了!” “两分钟,两分钟!” 原照嘶哑的呐喊,隔着电台,可是另一头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晰,隐约听见了含混的谩骂和最后的呐喊。 到最后,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他咬牙,丢掉了手里的电台,加速,逆着主战坦克的炮火,感受到手中举起的大盾在呼啸的弹雨之中不断的震颤着,哀鸣。 坦克的炮身已经旋转而至,再度,对准了他,喷涌烈焰! 粗劣铸造的巨盾在难以抵御这恐怖的冲击和温度,在瞬间,分崩离析,可随着变形的弹头飞起,崩溃的盾牌之后,竟然空无一物。 而在扩散的浓烟和气浪里,装甲骑士的身影再度浮现,向前。 舍弃了最后的防御之后,拖曳着武器,向着阵地突出。 踏碎烈火。 弹指间,近在咫尺! 遍布裂隙的面甲上映照出那些枪膛之中喷出的火光,紧接着,随着剑刃的挥洒,一切都被猩红所覆盖。 明明是十倍与自己之上的数量,还有数十名武装完备的装甲骑士,但此刻当灰色的骑士突入阵地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从心中所浮现的恶寒。 “开——” 试图指挥的队长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开阖的嘴唇便被破空而至的匕首贯穿,恐怖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钉进了墙壁之中。 紧接着,当枪声再度响起的瞬间,便有屠杀,开始了! 很快,枪声和阵地的轰鸣一同消散。 寂静里,原照喘息着,顾不上休息,踉跄的继续向前,突破最后的封锁,闯进了求援的阵地里。 可这里已经再没有人能再欢迎他了。 征伐军团和反抗者们的厮杀已经结束,那些狼藉的尸骸彼此相拥着,空洞的神情上再看不到狰狞和疯狂,回归静谧。 只有角落,还死死抓着手枪的通讯员呆滞的看着他,许久,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抬起的手臂落回了地上。 勉强的抽动了一下嘴角,想要笑一下:“不是说,两分钟吗?” “嗯,早到了一点。” 原照摘下头盔,走上前,仔细的检查着他的状况,可很快,就看到他捂住肚子的手掌下面,那个贯穿的伤口,还有不断渗出来的血。 已经快要,流尽了。 “哈哈,原来你们真的会来啊……大家都说我在做梦,说我们已经被放弃了……乔恩,还有老赵,都死了……我本来想跑的,可是放不下来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子弹也没有了,大家也都死了……” 求援者靠在墙上,喃喃自语着,颠三倒四的,好像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颤抖着,嘴唇失去色彩,喘息:“好冷啊,下雪了吗。太冷了,冷得发抖……” “嗯。” 原照低头,含糊的回应。 求援者好像明白了什么,茫然的呢喃,“我这是,要死了吗?” “……”原照沉默。 “死了之后,真的,会去地狱里吗?” 垂死的男人呆呆的看着他,努力的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他的手:“郭先生,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可以活在更好的世界里。 可我一直在想,那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就算是喝了汤,也不敢相信。或许,那只是一场梦也说不定呢,或许只是在骗我……” 他哽咽着,再忍不住眼泪,像是不知道去向那里的小孩子一样:“我真的、真的是从那样的世界里来的么?” “是啊,大家都是。” 原照点头,斩钉截铁的回应,告诉他:“每一个人,都是。” 男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明明还在流着眼泪,可是却露出了那么轻松的笑容。就好像,亲眼看到美梦实现了一样。 就好像,还有话要说那样,张口。 却再没有呼吸。 只有神情停滞在笑容之中,如此安详。 在寂静里,原照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死去的人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远方再度传来轰鸣。 震荡中,那一张微笑的面容淹没在尘埃里,同其他人一起,去往长眠的美梦中里。 而在天穹中不断升起的灼红映照下,原照再度扛起武器,穿越了脚下的废墟和战场,去往更多火焰照耀的地方。 沉默着,再没有说话。 投入到这一场战争里。 直到身上的装甲彻底报废,被末三催促着,送进紧急维护所中去。 “几乎已经全都坏了啊?啊,还有新的义手……这个神经响应功率,谁给调的啊,不怕脑子被烧坏掉么!” 整备师看着仪表上的数据,狂怒的锤着桌子:“怎么搞的,那群家伙——不行,不论如何都不能再上去了。” “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吧?”原照躺在整备台,无奈的笑了笑:“就不能换一台新的过来么?我倒是感觉挺不错。” “就算神经是铁线打的,这么下去也会被烧坏的!这个响应功率,就算是反应速度快了点,也跟杀人没什么区别!” “可我不是好好的么?” 原照看着他,对他说:“没问题,就按照这个来。” 整备工程师还想要说话,可看到他的眼睛,陷入了沉默,许久,烦躁的挠了挠头:“小六,小六,去把那一台新型的送上来,刚刚送来的那个。” “师傅,那个东西不是说完全没……” “管那么多,让你拿你就拿!” 恼怒的整备师打断了他的话,再没有任何人反对。很快,刚刚从流水线上送来的装甲,就已经来到原照的面前。 “喏,特殊型号,不久之前才有人送到这里来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什么的。” 整备师敲了敲上面狼首的LOGO:“尺寸和型号,好像都是给你量身打造的,速度型,神经直连,和你的粗神经倒是绝配。 但用得技术就邪门的要命,而且接合的时候会有一点痛,你忍着啊——” “哈,这个一看就是那个家伙的设计,放心,放……” 原照笑着,正准备说话,紧接着身体就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剧烈抽搐,眼珠遍布血丝,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神经同调的瞬间,就好像是有铁针插进了脑门里,然后又搅动了几下一样,克制不住的惨叫,怒骂出声。 “槐诗!!!” 那个家伙,就算死了,也还要看自己的笑话吗?! “都说了,会痛,你还不信。” 整备师幸灾乐祸的看着他眼泪鼻涕都流出来的样子,将沉重的装甲一件又一件的嵌入和钉进了外骨骼框架上。 就像是将人送进铁棺材里一般,速度飞快。 就这样,灰色的装甲将那个年轻人渐渐覆盖,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消失不见,属于铁的那一部分从黑暗中露出。 而原照,却仿佛失神了一般,再没有说话。直到头盔戴在了他的头上,在面甲放下之前,原照才如梦初醒的抬起了眼睛。 并不像是从震痛中回神,反而好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样。 莫名其妙的问,“你觉得过去的那些事情,像是梦吗?” “啊?” 整备师茫然,可很快,便点头赞同:“这么说的话,确实有想过。不过,和这个世界比起来,我反而对那样的梦喜欢的更多一些啊。” “你不怕是假的么?”原照问。 “管它是真是假的呢。” 整备师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只要我们做的事情是对的,不就是咯?” 说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此愉快。 看着他的笑容,原照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 “怎么了?”整备师问。 “不,没什么。” 年轻人摇头,盖上了自己的面甲,再一次,从整备台上起身,舒展了一下五指,握紧成拳,满意的点头。 “谢啦!” 就这样,他起身,再度向前。 穿过大门和营地,走向远方越来越近的战场,笼罩在硝烟和烈火之中的圣都。 就在他身后,一个又一个整备完毕的装甲骑士们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领取属于自己的武器和弹药。 再度,集结成阵列。 “走吧,各位。” 原照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们。 再度的,扛起了自己的破阵铁槊。 他说,“我们去给这个世界一点颜色看看。”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呼和。 宛如大笑声一般,冲垮了轰鸣和哀嚎。 装甲骑士们,再度踏上了战场。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落款 “不行,挡不住了,都死了,长官,都死了啊。” 在战场的另一头,通往顶层区的防线前方。 警卫厅的队长面如土色,对征伐军团的长官哭号,声泪俱下:“顶不住的,那群神经病,好多人,不要命一样的冲上来了啊,根本就不知死活。 还有一帮从来没见过的装甲骑士,和好几支根本听都没听说过的军队,绝对是军队。咱们先后撤吧,我们——” 嘭! 还没说完,天使长身后的骑士就已经抬起了枪口,扣动扳机。 巨响将那些苍白无力的哀求撕碎了,连带着说话的人一起。 血色飞溅。 旁边的副官惊恐的后退,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可当天使长看过来的时候,便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脸色惨白。 “去告诉他们,不准后撤。” 天使长看了他最后一眼,“哪怕死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准回头——圣都养了你们这么久,也该让你们做一点贡献了。” 副官吞了口吐沫,不敢再反对,疯狂点头,转身向着战场狂奔而去。 在扑面而来的硝烟和焚风里,天使长沉默的凝视着那些动荡的阵线,许久,忽然说:“一帮只能用来填充食物链的废物,终究是靠不住的。” 他说,“整体列队,全军上阵。” 在他身后,如林的装甲骑士们半跪在地,恭谨回应。 当号角吹响的时候,战场分波。 自血和火焰,灰黑和赤红之中,那一道璀璨的金黄色阵列浩荡前行,宛如铁墙推进,势如破竹的向前,将乱民和反抗者们的散乱队形在瞬间冲垮,撕裂防御。 短短的不到半分钟内,就将三度冲过长桥的反抗者们彻底的践踏在尘埃之中。幸存的警卫们欢呼雀跃着,呐喊出声。 而就在最前方,那些染血的黄金之甲越发的狰狞。 “今日,吾等将于圣都共存。” 天使长举起了手中的长矛,自阵列之前漫步,呼喝:“全能之主在上,彰显威光之时,正在此时!” “万岁!万岁!万岁!!!” 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征伐军团的阵列之中,装甲骑士们齐声呼应,奋力猎杀着视线范围内任何一个活物,层层推进。 那些还在挣扎的对手们被践踏穿刺而死,而还活着跪地求饶的,则挑起在长矛上,抛向了大桥之下。 在狂风中翻滚挣扎的人影很快便消散无踪,只有惨叫声经久不散。 “以汝等之血,敬奉全能之主。” 最前方,领队的百夫长拖曳着最后的幸存者,抛上桥来,抬起了铁锤,将他的头颅砸成了粉碎,自狂笑中向着对方宣告:“不受庇佑者,便只有如此下——” 嘭! 低沉的闷响在风中掀起。 扰动的风烟之中,一缕冰冷的铁光迸发,掀起凄啸,向着他破空而来。 当百夫长抬起铁锤,挡在面门前方的时候,却感觉到刻骨的寒意在瞬间将自己吞没。 那一柄飞驰而来的长矛竟然干脆利落的将铁锤穿透,像是撕裂泡影那样,紧接着,贯穿了他的面孔,自脑后穿出。 血色自矛尖上滴落。 沉闷的余音里,百夫长跪倒在地,再无声息。 在装甲的支撑之下,依旧耸立着。 宛如墓碑。 呼啸而来的飓风将浓烟和火焰吹散,露出大桥另一头,灰色骑士的身影。 还有他身后,再度重整的阵列。 隔着尸骸的分界,冷眼看向自己的敌人。 “又是桥?” 在最前面,原照不知为何,轻声叹息:“我讨厌桥啊……” 无人说话。 只是在沉默里,身后的队友里仿佛有人想起了曾经这位领队的糗事,哄笑出声,让原照越发的无奈。 “喂,别笑了,你们……还能跟得上么?” 染血的灰骑士回头,看向身后。 沉默的骑士们无言的落下了自己的面甲,武器上膛,剑刃出鞘,最后一次整备武装。 “啧,那就跟上来吧。” 原照收回视线,扭了扭脖子,在装甲摩擦的低沉声音里,最后吩咐:“我尽量放慢一些,你们要是再跟不上,我可没办法了。” 宛如有炽热的火炉重燃。 伴随着那样沙哑的话语,自灰色的装甲之中,惊人的热量迸发。在铸造者的熔炉涌动着,燃烧鲜血和灵魂,带来无穷尽的力量。 那样血色的光芒涌动在双眸之中,宛如恶魔一样。 不自量力的,向着神明的使者们—— ——发起挑战! 当铁靴楔入了大地,向前踏出第一步时,所引发的,便是宛如山崩地裂的高亢潮声——灰黑色的潮水突破了无形的堤坝,向前驰骋而出。 践踏着脚下哀鸣的桥梁,冲着眼前最后的阵线,发起进攻。 无需话语,也无需命令,即便没有任何的战术安排,但此刻,在那一只破军铁槊的引导之下,松散的装甲骑士追随在驰骋的灰骑士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浩荡的锋矢。 不,要说的话,更像是枪锋那样。 向前,笔直的突出! 只要向前就够了,其他的不必去想,更不必去担忧。 将一切微不足道的东西,尽数抛弃。 前面有山,就将山突破,前面有海,就将海分开。倘若前面有敌人的话,就将他们彻底摧垮,践踏成尘埃! 无回之枪,再度冲阵! 在钢铁的咆哮之中,铁流跨越长桥,突破了交错的火力,像是贯入圣都心脏中的利刃那样,从正面,冲入了征伐军团的阵列。 当金色和灰色碰撞在一处的瞬间,惊天动地的巨响自钢铁的剧震中迸发。 血色飞扬,数之不尽的铁片飞上了天空。 最前方的防线如同不堪重负的铁片那样,弯曲成了诡异的弧度,紧接着,再无法承受铁壁之后勃然迸发的力量,分崩离析! 铁骑长驱,直入腹心! 听不见战马的嘶鸣,只有怒吼和咆哮的声音响起,很快,就在被淹没在枪炮的轰鸣声里。 “压上去!压上去!” 督战的戒律天使奋力呐喊,带着队伍,向前挤压,趁着对方速度减慢的瞬间的,要将他们淹没在这一片阵地之中。 可一瞬间的迟滞之后,他竟然再一次看到,灰骑士的眼瞳。 血火重燃。 自层层包夹和封锁之中,灰骑士奋起,再度踏前,无回之枪,再进! 金铁嘶鸣的声音被践踏在了他的脚下,在熔炉运转的剧震里,原照仿佛察觉不到字面意义上的焚身痛楚,大笑着,踏前。 “跟上,跟上我——” 踏着破碎的尸骸,灰骑士将眼前的阻拦瞬间撕裂,铁槊横扫之中,只有血色飞扬而起。 自弹指之间,同戒律天使交错而过。 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他已经飞起。 那一颗覆盖在金色面甲之下的头颅在血色中升上天空,茫然的凝视着反转的世界,最终,落入了灰色的铁流之中,自践踏里彻底分崩离析。 而灰骑士,依旧在向前。 引领着破坏的锋矢,将眼前的防线节节贯穿,向内突入。 直到猩红的大戟陡然之间劈斩而下。 宛如巨人的天使长自开辟的阵列中撞出,大戟同铁槊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 隔着冰冷的钢铁,那一双猩红的眼瞳和洋溢着神威之光的双眼对视,只有肃然的杀机涌动。 余势未尽的无回枪,竟然被挡住了。 “你就是领头的?” 原照咧嘴,看着那威严的面目,忍不住想笑:“造型看上去倒是挺像模像样的嘛!” 大戟前推,荡开了铁槊的变招,天使长审视着眼前的对手,忽然说: “名字。” “嗯?”原照不解。 天使长看着他,重复:“告诉我,你的名字。” “原照——原来的原,照耀的照!” 灰骑士的手中铁槊震颤不休,宛如嗤笑:“怎么,这种无名小卒的名字,总不至于如雷贯耳吧?” “很好,如此的灵魂,已经有被献给吾主的价值了。” 天使长赞许着,颔首:“我会记住的。” “没关系,等一下,我就会把那两个字,写在你的脸上——” 原照微微弯腰,仿佛行礼那样的,底伏如兽,那一双猩红的眼瞳凝视着天使长,告诉他:“你可以把它,带回地狱里!” 那一瞬,铁槊凄啸。 自诀别的话语中,枪刃突出,再次的贯向了天使长的面孔。大戟横扫,钢铁碰撞,激荡,剧震随着火花扩散。 就好像商量好了的一样。 随着兵器被荡开,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就瞬间碰撞在了一处。 宛如巨人一般的天使长和不自量力的灰骑士自咫尺之间相攻,手臂上砸下的盾牌和破甲短刀碰撞,紧接着,又不约而同的后撤了一步,扯回了自己的武器,再度发起攻势! 就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 即便如今不必恪守对决的道德,大可一拥而上,但此刻其他人竟然发现无法插入两人的斗争之间。 他们的速度,太快! 宛如幻影那样闪烁着的灰骑士姑且不论,让人感觉笨重庞大的天使长的速度竟然也快的不可思议。 在汇聚了整个圣都最尖端技术的装甲之上,不断的有炽热的焚风从身后吹出,已经在短短的瞬间进入了过载运行。 不惜一切代价,使出全力,去应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对手。 震荡的大戟之上浮现出火焰的烈光,横扫劈斩,所过之处,一切物质都被干脆利落的从前方开辟,撕裂,即便是挡在前面的是自己的下属也毫不在乎。 铁光,一闪! 就好像从劈斩而下的大戟中,升起了燃烧的凶星。 凶戾的铁光寄托于铁槊之上,自这毫无征兆的突刺中向前飞出,像是箭矢一样。 凄啸声紧随其后,摧垮了一切杂响。 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魔术,而是在钢铁加持之下二度升华的枪术而已——自为原照量身打造的装甲驱动之中,自踵、足、膝、胯、肩、肘、掌所连贯形成的杀戮机关里,孕育出这催坚破城的无回一枪! 枪锋前途,劈斩的大戟无从让它的轨道变更,笔直的,突向天使长的面孔。 面甲崩溃! 而正在那一瞬,破碎的面甲之后,浮现竟然是另一张钢铁面孔——就连自己的头颅都已经尽数改装为了钢铁和机械。 天使长张口,铁齿合拢。 咬碎! 铁槊的哀鸣,弹起,斩落的大戟将它拦腰而断,紧接着,原照的右臂也随着锋刃的扫过而分崩离析。 可是,突刺的架势却未曾有任何的偏转。 碎裂的装甲之下,竟然是一条钢铁右臂,就算是被戟锋所劈碎,依旧未曾有任何的犹豫。 转瞬间,那半截飞起的铁槊竟然就已经被左手抄住了,转身,回旋,随着原照的迈步,跨越戟锋,一同扑入天使长的怀中。 刺! 残存的血色喷出! 自被断槊所贯穿的喉中留下,渗透了原照面甲上的裂隙,将那一张冷漠的面孔染成了猩红。 而原照的动作未曾停滞,在松开铁槊的同时,便已经拔出了另一柄破甲短刀,刺入了天使长的腹部,向上推出! 钢铁翻卷着,向着两侧开辟,无数线缆和机械被撕裂,火花飞迸。 一瞬间的死寂里,天使长仰天倒下。 钢铁的面孔之上没有震惊和恐惧,只是那一双眼瞳,似是迷茫一般,满怀着不解,参不透刚刚一瞬间的变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败。 “那是……什么……” “回马枪。” 原照平静回答,毫无任何的得意和愉快。 本来,无回一刺这样的招数就是没有任何的变招和后招可言的。在千锤百炼之后,一刺便已经足以奠定胜负,何须其他呢? 一刺不成,就已经是败局了。 而自己所做的,只不过是败中求胜的伎俩罢了。 侥幸成功了,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直到现在,那半截在空中翻滚的槊锋才终于坠下,被原照反手握住,垂落,对准了天使长的面孔,楔入! 就这样,刺耳的摩擦声里,笔走龙蛇! 为自己的未熟之作,留下了最后的落款。 “看清楚了吗?” 灰骑士最后发问。 再没有等天使长回答,倒持的槊锋便已然刺落,贯穿了最后的微光,钉进大地之中,血色流尽。 这下,他再也不用担心记不住了。 原照弯腰,捡起了死者的大戟,转身,向着战场再度走去! 就在他身后,铁流涌动,高歌向前。 无穷的炮火从长桥的另一侧升起,没入了征伐军团的阵地之中,将圣都最后的一重甲胄和武装,彻底贯穿。 跨越大桥,突破堡垒,向上,再向上。 火焰将会燃尽一切。 望着远方,那一线属于圣都的最后残光,原照踉跄了一下,喘息着,再度撑起身体。 就差一点了。 再坚持一会儿。 等将那群企业巨阀们的武装彻底扫灭,这个地狱就将迎来结束—— 可当他奋起最后的力气,向着圣都举起武器的时候,却看到顶层区的最高处,所燃起的火焰和浓烟。 躁动的人潮在涌动着,奔跑在街道之上,欢呼着,庆贺混乱和破坏,迫不及待的加入了狂欢。 就这样,一座座建筑,渐渐沉浸在哀鸣和动荡里。 而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原照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崩溃的一切,忍不住,大笑出声。 哪里还需要自己去沥血鏖战呢? 这样的世界,早就已经注定毁灭!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神明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庞大庄园里,欢宴怒吼着,叱令自己的护卫和私军:“还愣着干什么?不是有机枪么?还有其他的什么武器,导弹,导弹呢!全都给我发射!” 可就在高墙之外,却不断的传来嘶哑的呼喊,兴奋的欢呼。 是野兽们在咆哮着。 呐喊。 伴随着坍塌的巨响,被炸药炸开的围墙之后,一张张兴奋的面孔从烟雾中浮现。数之不尽的人群冲了出来。 那些曾经或是衣冠楚楚、或是满身狼藉再或者还没有来得及脱下制服的野兽们,如今握着抢来的刀剑和武器,奋不顾身的闯入了欢宴精心布置的庄园里,肆意的破坏,抢掠,发泄心中的饥渴和怒火。 “吃的!吃的!全都是吃的,哈哈哈,大家快来,快来!!!”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呆滞的看着长桌之上就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盛宴,兴奋呐喊。 扑上去,狼吞虎咽。 在后面,人群们也冲了进来,争抢,将龙虾、火腿,鱼子酱塞进了口中,争先后空,吞咽着,畅饮香槟和山泉水。 杯盘狼藉。 “这里还有!就在储物间!” 前面有人回头,狂喜的呐喊。 当人群闯入了厨房后面,宛如仓库一般庞大的巨大空间时,眼睛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种类,冷库中堆积如山的食物所烧红了。 “全都被藏起来了,这群该死的家伙,把我们的吃的夺走了!” “我的孩子,我饿死的孩子啊……” “杀了他们!” “杀了他!” 野兽们呐喊的声音响起,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接近。 “走吧,走吧,董事长——” 守卫拉扯着欢宴,向着飞行器,步步后撤。 “我走?我不走!我凭什么走!”欢宴怒吼,质问:“难道我要在一群狗屁东西都不是的玩意儿面前逃走么?!做梦!” “欢宴,你还留在那里干什么!” 节制的投影从屏幕中浮现,不断催促:“到我这边来,掩护你的编队已经在路上了,不要浪费时间!” “你也要我逃走么,节制!” 欢宴的眼瞳猩红,无法承受着屈辱。 节制面色骤变,正准备说话,可通讯就已经被挂断了。 在庭院之中,那些呐喊怒吼的声音越来越近,看不见数量的人潮涌动而来,挥舞着武器,同护卫撕咬在一处。 在人群中,有人奋力,投出了手中的燃烧瓶,可是却连欢宴的边都碰不到,甚至来不及引燃。 只有劣质的汽油飞溅着,落在了他的面上。 如此刺鼻。 那一张痉挛抽搐的面孔,在这一瞬间,彻底涨红。 妙曼的躯壳之下,响起宛如沸腾一般的声音。 “你们,这帮,贱种——” 统治者的眼睛,一只,一只的从面孔之上浮现,宛如裂口那样,扭动着,看向人群,令那个奋不顾身冲上来的人,愣在原地。 可不等他反应,欢宴伸手,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如同触须那样,刺入了他的身体里伴随着鼓动和吮吸,在手臂的拉扯缠绕之下,抱着枯骨的皱皮被摔落在水塘里,让所有冲上来的人都陷入呆滞。 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 可就在欢宴破碎的皮囊之后,浊流井喷的轰鸣声爆发。 千百条触手从躯壳中飞出,没入了人群之中,穿刺、缠绕、桎梏、绞杀,一个个将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彻底吸成空壳。 统治者在狂笑。 被舍弃的皮囊里,一具不断蠕动的粘稠躯干缓缓的钻出,渐渐的成型,扑入人群里,大肆杀戮。 “你们以为这就能反抗我么!” 欢宴主人挥舞着触须,蠕动的身体升起,宛如活得海啸那样,扑向了不自量力的凡民:“蠢货!蠢货!都是一帮蠢物!” 兴奋的呐喊和咆哮声不见。 顷刻间,庄园里只剩下了惊恐的尖叫和哭号。 这就是统治者的恐怖力量! 哪怕在万世乐土对于外界力量的压制之下,依旧无可匹敌! 可就在那一瞬间,远方,最后的壁垒中,节制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屏幕上大显神威的欢宴。 脸色惨白。 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难以想象,人的身体能够发出如此痛恨和狂怒的咆哮声,几乎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那个,蠢货!!!!!” 为了发泄怒火,为了区区的一时进退,那个该死的家伙,那个早就应该跟波旬一起死绝的家伙,竟然解开了万世乐土的源质封锁?! 诚然,没有了封锁,就可以取回一部分力量,可封锁难道不是相对的么? 当统治者为了力量,率先打开那一扇门的时候,站在门前面的,难道就只有他一个么?! 在一瞬间,万世乐土,迎来了灾厄和奇迹。 原本无懈可击的规则在外界的侵染之下,失去了独立,封闭性荡然无存。 在欢宴肆意宣泄的时候,那群外来者恐怕就会紧接着取回自己的灵魂和圣痕……到时候状况又会恶化成什么无法收拾的样子?! 而最令节制所绝望的,此刻心头所浮现的恍悟。 一旦迎来了奇迹和灾厄的变化,虚无的灵魂,就将被赋予真实的质量。而万世乐土的神创世界中,将会理所当然的降下威权…… 可现在,祂的主人又在哪里?! 当道德之索被倾覆,秩序之锁迎来崩溃,对于牧场主的信仰已经在这一片世界中片瓦不存。 此时此刻,就在这一片他们亲手所打造的万世乐土内……真正被无数灵魂所信仰的神灵,只有,唯一的一个了! 在明悟的瞬间,节制发出绝望的呻吟。 颤栗着。 已经不敢再去看…… “完了。” 就在这一刻,就在欢宴那癫狂的笑声中,整个世界,迎来了最终的变化。 仿佛有地狱的风从远方吹来。 从底层,到顶层,从战场到废墟,阳光下,黑暗中,街道上、棺木里,数之不尽的尸体,宛如复苏一般,齐齐一震。 睁开了空洞的眼瞳。 破碎的面容之上,嘴角勾起。 无声的狞笑。 在那一双双眼瞳的倒影之中,空荡的天穹之上,骤然黑云汇聚,高亢的雷鸣凭空迸发,宛如鼓声震荡安阳,一寸寸的,覆盖天空。 狂风从世界的尽头卷起,向着另一个尽头飞出。 在无数人狂热的呐喊里。 “调律师!调律师!调律师!” 吞没一切的黑暗里,只有高举的火把,照亮了每一张狂喜和疯癫的面孔,还有那些宛如野兽一般的眼瞳。 轰! 雷云剧震,无数耀眼的雷霆从云端缓缓降下,宛如毁灭的巨柱,将这一切照亮。 “调律师!调律师!” 数之不尽的信徒们在灵魂中欢歌。 在街头,在房间,在每一个铺盖着管道的地方,不知道多少水龙头在瞬间炸裂,而无数河流和湖泊,竟然也随着流水一起,变成了猩红。 粘稠若鲜血。 “调律师!!调律师!!!” 拜倒在地上的追随者们张开双臂,仰望着无数黑色的飞鸟升上天空,化为遮天蔽日的潮水,如是,颤栗的吟诵着那个名讳。 黑暗。 此刻,黑暗袭来! 宛如世上的一切光都被夺走了。 在看不见的大口中,尽数吞入腹中。 就在无数人的呼唤里,在数之不尽的灵魂信仰中,在这神迹的呼唤里,整个世界上一切的黑暗,汇聚了一处。 就在欢宴的面前。 那凝聚成实质的黑暗,仿佛泥潭一般,沸腾着,一个个模糊挣扎的灵魂从其中爬出,伸手,摸索着周围的一切,哀嚎,哭泣,从万世乐土的熔炼中爬出,宣泄痛苦。 而当那些数之不尽的灵魂汇聚在一起,化为山峦时,便将真正的庞然大物,从世界的最底层,托起。 上升。 “竟然,不惜以自我为燔祭,也要如此热切的,呼唤我的到来么?” 疑惑的轻叹声响起,“既然如此的话——” 在那一瞬间,沸腾的黑暗里,一个消瘦的人影缓缓的走出,踏上了尘世的土地。 “你好啊。” 槐诗抬起眼瞳,看着他:“如你所愿,我又回来了。” “……什么,什么鬼东西!!!” 杀红了眼睛的欢宴怒吼,触手飞射,要搅碎这些只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泡影。可那些席卷的触须甚至还没有碰到他的身躯,便已经纷纷凋零,枯萎。 这一瞬间,愤怒、悲伤、怨憎、苦痛……宛如整个世界的恶意汇聚在一处,自黑暗的最深处,井喷! 就在槐诗的身后,他的阴影之中,无穷锁链延伸而出,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将真正的灾厄唤醒。 那究竟是狼还是龙呢? 亦或者是,穷尽世间一切兽性所锻造出的狰狞面目,从井喷的黑暗里浮现。 当祂张口,便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里: “……我必伸手攻击大地,剪除人与兽,使山峦从海中起,人必倒在刀下,地要变为荒凉,直到毁灭的尽头。 当我向你们大发慈悲,降下终结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我的名字是巴哈姆特……” 此刻,庞大的身躯拖曳着一道道锁链,终于从黑暗里升起,当那一双残破的双翼展开,就好像将整个天空都彻底遮蔽,再无星辰和日月。 无穷的雷霆和乌云缠绕在它的身上,向内收缩,便化为了庄严的冠冕。 四只漆黑的眼瞳缓缓睁开,向下,冷漠的俯瞰尘世万象。 告诉他: “——吾乃,终末之兽!”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降临 此刻,昏暗的世界里,只有雷霆回荡。 好像黑暗也被吞噬殆尽,于是,太阳和月亮便重新出现了。 从祂的眼瞳之中! 浩瀚的星辰洪流自穹空之上回旋,化为冠冕,笼罩在终末之兽的头上,随着那狰狞的意志运转,便洒落冷酷暴虐的光芒。 神迹运行在大地之上,照亮了每一双空洞的眼瞳。 就好像洪灾之后会迎来瘟疫,砍掉了树林之后会吹来沙尘那样,毫无任何的不协,这便是理所当然的变化。 当奇迹和灾厄的力量降临,万世乐土的规则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一个圆融无暇、缜密复杂的体系中迎来了新的变量,为了避免崩溃,就会在这一份力量的推动之下自发性的进行调整和演化,构建起的规则和框架。 不论来的是调律师,外来的升华者,亦或者是深渊之中的统治者…… 即便是多么凶猛的入侵物种,只要经过转化,都将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一份堪称恐怖的稳定性和包容性,本是穷尽了至福乐土无数祭祀和信徒的智慧之后所形成的心血成果,此刻却成为了统治者们的噩梦! 当欢宴开始以主观的力量,去干涉现实的瞬间,奇迹和灾厄的种子就从灵魂之中萌发,无穷奔流的源质之中,崭新的体系瞬间构成。 此刻,虚无的信仰在此刻被赋予了实质,那些愤怒和绝望的灵魂们无声的嘶鸣着,从蒙昧的梦中惊醒,将一切寄托在这一片吞噬所有的黑暗里。 于是,自混乱、牺牲、死亡和破灭的燔祭之中…… ——【神明】,降临! 只是在瞬间,便将那些精心为牧场主所准备的资粮尽数吞噬殆尽,以陷入崩溃的食物链为载体,在这一片仿照现境而创造的地狱中,演化成了真正的神明! 第二个,地狱之神! 仿佛能够感受得到,深渊最深处传来的冷漠目光一般,终末之兽咧嘴,仰天嘶吼,灰暗的波澜化为狂潮,冲向四面八方—— 庞大的身躯,再度膨胀! 如是,踏前一步。 恐怖的阴影,将呆滞的欢宴覆盖。 令统治者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 大。 太大了。 当那一片冰冷的阴影笼罩而下时,整个世界便仿佛迎来了黑夜。 随着那一双眼眸低垂俯瞰,终末之兽咧嘴,宛如深渊张开大口,吹出了灭绝的吐息,冻结一切。 而就在祂的前方,槐诗的影子里,数之不尽的脉络延伸而出,分不清那究竟是锁链还是血管,只是缠绕在巨兽的身躯之上,将调律师和终末之兽系为一体。 如是,驾驭毁灭、终结与死亡! “仔细想来,我们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槐诗审视着僵硬的欢宴,分辨着似曾相识的模样和徽章,忽然,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但是没关系,感谢的话,后面有机会的时候,再慢慢说吧——” 啪! 在槐诗的手中,命运之书合拢。 他说,“差不多,该道别了! “等等!” 欢宴痉挛,嘶鸣:“我还——” 轰! 沸腾的黑暗里,举爪如山砸落,按住了那张淤泥中变幻不定的面孔,践踏! 风暴平底而起。 自席卷的波澜之中,将爪下的猎物,向前推出,就仿佛在砂纸之上摩擦一样,留下了一道均匀且细腻的划痕。 猩红。 紧接着,晦暗的吐息从喉咙中喷出,形成笔直的洪流,从大地之上扫向天空。 所过之处,统治者,大地、庄园、绿地、花园、高楼、这一座燃烧城市乃至猩红的天穹,一切尽数被干脆利落的切割成两截。 尘埃和灰烬自风中飞起。 就在无数灵魂的欢呼中,欢宴的哀嚎里——最终的毁灭,降临! “调律师!”“调律师!!”“调律师!!!” 无数沉浸在混乱中的人群,自这一份信仰的感召之下,放声欢呼,拥抱着毁灭的神迹。 而狰狞的巨兽,在浩荡向前。 践踏着脚下的残骸,吹出了灭绝的狂风,将欢宴的破碎躯壳掀起,抛向空中,紧接着,张开了通往终结的大口。 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咀嚼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最后,所响起的,是一声轻响。 宛如泡影破裂。 所引发的,却是坍塌的连锁……当统治者所铸就的根基坍塌,万世乐土的庞大外壳之上,再度崩裂出一条缝隙! 欢宴的面孔,已经消失在合拢的牙齿之间。 最后一瞬间,绝望的面孔中所露出的,竟然仿佛像是一丝……笑容? “欢宴!!!!” 呐喊的声音响起。 但此刻,那来自统治者们的吼声里所蕴藏的竟然不是兔死狐悲的悲愤和伤心,而是不折不扣的愤怒! 就好像是看到MOBA游戏的劣势状态下的队友,不想着团结反击,反而拿着宝贵的资源出去送人头一样! 事到如今,不论欢宴心里究竟是疯狂愚昧还是清醒理智,都已经改变不了眼前的结果…… 那个家伙,撂下了眼前的摊子,趁着万世乐土的框架还稳固的时候,舍弃了这一具和乐土深度绑定的身体和灵魂,跑了! 而随着深渊的精髓吞入腹中,来自波旬所点化的凝固灵魂便溶解在那一片黑暗里,令终末之兽仰天长啸。 一束变幻的虹光涌现,如彩衣那样,笼罩在狰狞的躯壳之上,映衬出毁灭的肃冷和庄严。 而在巨兽的胸腔里,庞大的影之心勃动不休,贪婪的催化着阴影的源质和黑暗的力量,令巨兽的力量再度攀升! 第二颗,深渊之种!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笼罩了整个城市,数之不尽的钢铁流星升上了天空,满载着人造的毁灭和力量,向着终末之兽坠落。 耀眼的火光接连不断的升腾而起。 大地哀鸣。 而就在凄红的焚风之中,那一具漆黑的身躯依旧如故,宛如踏在坦途之上那样,沐浴着死亡之火,缓缓向前。 取回力量的征伐天使们展开双翼,升上了天空,铺天盖地的,向着敌人飞出。 可当晦暗的吐息如海潮一般飞来,便剧烈的颤抖着,溶解为灰烬和残骸,只有锈蚀的钢铁落在地上,无声的,坍塌为了暗红色的铁砂。 而此刻,无视了所有的阻拦,终末之兽依旧向前。 遵循着胸臆之间永恒的饥渴,在无数灵魂狂热的赞颂之中,向着那些灾厄灵魂汇聚的所在前行。 践踏堡垒,淹没防线,吞吃炮火和铁流。 毁灭的神明在降下毁灭。 饕餮的恶兽奔向下一场饕餮! 去为这一场灭亡的盛宴,彻底的,划上终结! 现在,最后的挽歌自光轮之中响起,颂唱毁灭、颂唱死亡,颂唱吞食一切、降下永恒安眠的巨兽。 “圣哉!圣哉!!圣哉!!!” 如此,期盼着、欢喜着、赞叹着终结的到来。 而就在刚刚建起还没多久的堡垒中,除了远方地动山摇的沉闷声响缓缓靠近之外,就只剩下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当其余的人视线看向节制的时候,节制只是低头,沉默的喝着酒。 许久,惨笑了一声。 他忽然之间就理解了欢宴的愚蠢。 不,或许愚蠢的是自己才对。 事已至此,除了解放这一份最后的力量之外,难道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再不争的话,就彻底输了—— 即便是依靠着自我的优势,去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在煎熬之中一步步步入死亡而已。 不论是垂死挣扎也好,背水一战也罢。 他们没得选。 从调律师被吊上绞刑架的那一天开始…… “还等什么呢,各位?” 节制抬起眼睛,看向周围:“难道各位有欢宴一样的好运气,继承了波旬圣主的一部分遗产,就算死个一两次也不痛不痒么? 事到如今,除了最后背水一战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活路么?” 啪! 将手中的酒杯砸碎。 节制起身,清脆的声音从体内响起,紧随欢宴之后,解开了自我的束缚。笼罩星野和大地的巨蛇阴影从他身后升腾。 无穷灾厄从灵魂之中涌现,催化着那一具苍老的身体,转瞬间,化为了一条足以将整个圣都都囊括在其中的人面巨蛇! 不顾万世乐土对外来力量的压制,回复自己原本的形态。 向着终末之兽,吐出了黑色的焰光! 紧接着,在顶层区坍塌的巨响里,破碎的大地之下,宛如巨鱼一般腐烂的身躯从影中升起,浑身的伤口之中爬出了密集到足以笼罩一切的蝗群。 而在天幕之上,形如巨鸟的诡异轮廓从星光中浮降下无声的嘶鸣,在凄厉哀鸣回荡在所有的灵魂中。 在歌声的呼唤之下,一点、两点、三点……乃至无穷无尽的火光从天穹之上浮现,坠落! 无穷陨石坠落,带着金铁的棱角和温度。 破碎的大地之后,苍白的雾气井喷而出,隐隐浮现出巨蛛的轮廓,只是稍纵即逝的显现,像是梦幻泡影。 而就在一只只足肢的起落之间,便有数之不尽的丝线飘荡在天地之间,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将终末之兽笼罩在其中,瞬间,收缩。 然后……被轻而易举的,撕裂! 就像是没有察觉到眼前的阻拦那样,巨兽依旧向前,疑惑的歪头,俯瞰着眼前呆滞的雾气之蛛。 不是很理解,它究竟在干啥。 好像干了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实在是,想不明白。 但是,没有关系。 祂好奇的,张口——咬下! 饿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恶之审判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顷刻之间,化为血盆大口,向着自己重叠合拢。 雾蛛惊恐的嘶鸣,闪烁,消散为虚无,想要从另一个方向重组,可当巨口合拢的瞬间,就仿佛被引力所拉扯着,骤然之间,又诡异的回到了巨兽的口中。 于是,便有嘎嘣的清脆声音再度响起,两条腿就已经没入了终末之兽的腹中,再然后,晦暗的吐息喷出,涌动着,如同火焰,笼罩在痉挛的巨蛛身上,深入骨髓。 在雾气中,点燃了耀眼的火把。 那些从天穹之上坠下的陨石砸落在地,贯穿地壳,掀起一道道气浪。而更多的,则是深深的楔入了终末之兽的庞大躯壳里。 可是破碎的躯壳之后,更多的黑暗井喷,涌动着,将这一份送上门来的毁灭也溶解吞食,化为了自身的力量。 节制的黑焰将祂点燃,但这永世不熄的焚身恶咒之中,祂却发出了畅快的呻吟。 宛如沐浴一般轻松愉悦。 只是抬起前爪,向下砸落,便将宛如腐烂巨鱼一般的庞大身躯按死在地,再然后,张口,肆意饕餮。 巨鱼挣扎,绝望求援。 天穹之上的星光巨鸟怒吼扑下。 可这进食的间歇,巴哈姆特忽然抬头,向着天空,再度从口中喷出晦暗的海潮。 毁灭的吹息扑面而来,凄厉惨叫从烈焰里响起。 巨鸟想要逃亡,一切已经来不及,自吐息和焚烧的冲刷里,只有残存的骸骨坠落,落入无底的深渊之中去。 融入到终末之兽的黑暗中。 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那些灾厄之种运转在神明之兽的冠冕之上,宛如宝石那样,绽放耀眼的光芒。 而万世乐土上的裂隙,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密集。 因为无数灵魂狂热高歌,渐渐撼动天穹和大地。 毁灭!毁灭!毁灭! 终结的日子,终于到来! 就这样,凭借着万世乐土之内至高无上的威权,肆意的吞食着它的根基,就在这一条兽类相食的地狱食物链尽头,毁灭的化身已经从孕育之中诞生! 巨蛇嘶鸣着,缠绕,绞杀,撕扯着巴哈姆特的面孔。 而巨兽,只是埋首,专注的享用着脚下的盛宴,冷酷的,残忍的,有条不紊的,将一切敌人,尽数,吞入腹中! 最终,庞大的身躯再度增长,破碎的伤口之后,一只只眼睛睁开,冷眼凝视着节制。只是,些微的动作,随着爪牙的拉扯,巨蛇自正中,被撕扯成两段。 毁灭的喷吐紧随其后,将残骸点燃。 “槐诗!!!!” 节制怒吼,在破碎的残骸里,有灾厄的灵魂重现,升起,向着巨兽飞出。 而巴哈姆特,只是无所谓的,抬起眼眸。 流星一闪。 铁光从天而降,利刃飞驰,贯穿灵魂,将他再度钉在了尸山血海的大地之上。 现在,终末之兽的头顶,槐诗眺望着天穹之下的一切,眼看着这一切分崩离析的模样,伸手,感受着风中的灰烬和血气。 “看呀,节制先生。” 他骄傲的展开双臂,展示着自己所造就的一切:“远方吹来焚烧的风,天上下着血红色的雨……真是个适合毁灭的好天气!” 此刻,调律师自天穹之上,向下俯瞰,最后发问: “——准备好,迎接审判了吗?” “审判?” 自铁的贯穿和焚烧里,节制抬起头,看着巨兽,微微一愣,紧接着,就好像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一样,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同我说……审判?” 他嘶哑的大笑着,前合后仰,不顾灵魂被撕裂的折磨,乐不可支:“哈哈哈,我要迎接什么审判,槐诗?! 我有什么罪?!” “现境、边境,甚至是地狱,哪怕用你所知晓的任何法律来衡量我都没关系——” 统治者嘲弄的质问:“你来告诉我,槐诗,我何罪之有?!” 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荒凉的天地之间,像是铁片嗡嗡作响一样,经久不散。 终末巨兽之上,槐诗凝视着节制的模样,似是惊讶那样,眉毛微微挑起:“这么说来,你觉得你无罪?” “当然如此!” 节制断然的回应:“万世乐土,自有规则,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即便是对你们这样的外来者,也同样的公平! 难道这不正是你亲眼所见证的么,‘调律师’阁下?!即便是毁灭即将到来,它也未曾向我们偏袒过半分。 这一份力量,难道不是正因此而成就的么? 所有的灵魂都同样平等!所有的人对于万世乐土而言,都是一视同仁。哪怕是统治者,除了自身的职责之外,也不会有任何的特权!” 他昂起头,傲慢宣告:“在万世乐土之内,我同所有的灵魂一样,白手起家,从零开始,从创建第一家加油站开始……这么多年以来,我靠着自己的能力,走到了现在这样的程度,我有什么罪? 我创造了就业岗位,我开办了慈善运动,养活了无数垃圾、渣滓,让那些不思进取的废物有了活下去的价值,我甚至让他们活得更好! 我让这个混沌的世界,拥有了秩序,拥有了可以依托和存续下去的法则。难道只因为我强大,便是我的罪么?! 还是说,我身为异类,这就是原罪?” 烈火之中的统治者咧嘴,死死的盯着槐诗的面孔:“别搞错了,槐诗,倘若要审判的话,我才是受害者,应该在火焰里焚烧的,是你才对! 有罪的,是你们这帮将所有都毁灭掉的乱党!” “哦?” 调律师笑起来,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一样:“在你看来,深渊食物链这样的地狱循环,也没有任何错么?” “优胜劣汰,何错之有?!” 节制反问,“难道要让废物居于上位,统领一切么?难道你们天文会,就是这样可笑的模样么? 不论在哪里都一样,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主宰一切!” 他奋力挣扎着,向前走出了一步,向着槐诗怒吼:“智慧、力量、才能、胸怀、心机……无数的斗争和遴选之中,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这一切真正的主人!” “那剩下的那些呢?” 槐诗问,看着他:“那些,和你们一样‘平等’的人呢?” “连生存权都输出去的残渣,难道还有什么意义么?” 节制冷声反问:“除了像是虫子一样破坏和骚动之外,难道他们还能有其他的建树?你不正是参透了这一点,才破坏了这一切么?” “真奇怪啊,节制。” 槐诗不解的,疑惑的,捏着下巴:“你们亲手创造出了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意义的世界,并为此得意。 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想要杀死你——岂不是更加的,理所当然?” “这都是公平角逐的后果!!!”节制大怒。 “嗯。” 槐诗点头,“还有么?” 眼看着节制微微迟滞的神情,槐诗继续耐心的问道:“还有其他的,可堪宣之于口的道理么,节制?” 说到这里,他疑惑的摊手,“总不至于,除了你一开始就挂在嘴边的公平之外,就连其他的理由都没有了吧?” 寂静。 天穹之上,无数灵魂冷漠的俯瞰之中,节制张口欲言,可竟然没办法第一时间去作答。 “公平?” 槐诗笑了:“何必自欺欺人呢,节制?当一个世界,唯一可堪夸耀的优点只剩下所谓的‘公平’时,它就早已经不再公平了。 那只是用来挂在嘴边向别人炫耀功绩,掩饰自己的丑陋面目的借口而已。 从来都只会,令人作呕……” “你们在悬崖之上,创造出了这个地狱,然后在你们所创造的地狱里同无辜者们公平竞赛,理所应当的用所谓的规则和道理为借口,将那些灵魂源源不断的推进深渊中去…… 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你们把公平建立在地狱里,可所谓的公平改变不了它的本质。再多的理由,都掩饰不了这一点——节制,你做了恶。” 血染的天穹之下,火焰里,审判者肃然宣告:“现在,你来跟我说,你没有罪——可你所行难道不正是这一份用无辜者的血所缔造的秩序之恶么? 你所见的这一切,难道不是这一份恶果的明证么?!” “那你呢!” 节制咆哮,质问:“你便难道不是么!” 他死死的盯着槐诗的面孔,尖锐的控诉:“倘若我建立了秩序是做了恶,那么毁灭这一切的你呢?你的恶胜过我的百倍!千倍!万倍! 只知道破坏能带来什么? 毁灭吗! 难道现境所自傲的,便是这样的毁灭么!” 沉默里,槐诗同样没有回答。 反而,露出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赞同神情。 “嗯,你说的确实没错……” 调律师点头,“破坏不会有所建树,毁灭的尽头一无所得。这并不是现境长存和昌盛的道理,我应该为此而羞耻。” 他停顿一下,环顾四周,欣赏着一切凋零破灭的模样,看着废墟里满目疮痍的样子,便发自真心的,露出了笑容。 “——但我真的爽死了!” 就在他身后,终末之兽咧嘴,贪婪的,饥渴的,呼吸着灰烬和血气的气息,如此畅快! “看到你们所建立的一切,倒在自己所点燃的火焰里;看到你们这样的人,露出绝望和癫狂的神情;看着你们所造就的成果,倾覆在废墟中,同这个地狱一同毁灭……只要想到这样的景象,我就感到由衷的快乐!” 槐诗大笑着,丝毫不掩饰本性中的黑暗和恶劣,漫步在自己所造就的毁灭里:“我的快乐就建立在你们的痛苦之上,我的毁灭就建立在你们的恶果之中,我的成就便是你们的死亡!” “你们的绞刑架是我亲手打造,你们的断头台是我伐木而成,你们的死亡是我一手奠定。这一切,你们都要牢记在心。” “到了最后的最后,当审判结束,一切迎来终毁灭,我就跟你们最后道别,对你们说……” 那一瞬间,槐诗弯腰,在他的耳边低语,微笑着告诉他: “这就是你们应得的下场!” 死寂。 漫长又漫长的死寂里,节制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槐诗的眼瞳。 看着那一片黑暗的最深处,所渐渐浮现的怪物。 而现境所造就的怪物,也在看着他! 就仿佛是初次见面那样。 他了然的轻叹着,闭上了眼睛。 任由火焰,将自己焚烧殆尽。 “我们还会再见的,槐诗。” 他最后告诉自己的敌人,“一定会!” “不,说永别吧,朋友。” 槐诗摇头,遗憾的道别:“你我今后,永不再见!” 那一瞬间,焚烧灵魂的火焰,戛然而止。 宛如寒冰那样,冻结! 将节制即将破裂的灵魂,固定牵制,就好像是以锁链束缚泡影那样。 当节制的睁开眼睛时,就看到槐诗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没入了巴哈姆特张开的大口中,探入了那一片无穷恶意所汇聚成的黑暗。 握紧了,虚无的柄! 就像是握住燃烧的炭火那样,灵魂在恐怖的热量中灼烧,嗤嗤作响。 随着槐诗的动作,便有宛如水晶一般的剑刃从黑暗里寸寸拔出…… 那晶莹剔透的漆黑有如无穷的镜面所拼接而成,明明通体漆黑,可是却瑰丽的宛如烈日一样,折射出辉煌的光芒! 整个世界,在剑刃的映照之下,再度归于黑暗。 万象自剑刃之下慑伏。 尘世冻结。 只有节制呆滞的看着无数剑刃棱面中倒影出的自我面孔,难以置信。 “进入万世乐土之前,有某位老前辈,在我的灵魂里留了一点东西,暂借我使用。他相信我能妥善运用,且不堕这一份属于的理想国的威严。 今日,我便以它向你下达判决,节制。 这便是汝之审判——” 槐诗轻抚着手中的剑刃,感受到无穷恶念所凝结成的结晶所带来的灼痛。这就是黑神·维塔利在入主他的灵魂时,所留下的无形之物。 来自变化之路最顶端的成就。 以近乎无穷恶意为载体所构成的威权! ——【至恶之剑】! 一个念头,一个想法,一段话语,一块碎片,一个种子。 哪怕即使只是虚无的存在,便需要槐诗的整个灵魂去背负和容纳。 在终末之兽的腹中,它汲取着这来自五浊恶世中的一切恶念,生根发芽,从无数灵魂的最本质之中所流出的恶意、苦恨、绝望和癫狂。 最终,穷尽了所有的黑暗,锻造出这一道耀眼到令一切灵魂颤抖的利刃。 世间万般罪恶,尽在其中! “既然这个世界因你们而成,那么,今日它所有的恶和罪,便请你们收下吧。” 槐诗凝视着剑刃之上的烈光,最后告诉他:“这便是,你所应得的结局!” “等——” 节制瞪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放声呐喊的时候,身后的调律师已经缓缓的举起剑刃。 再无任何犹豫,向着眼前的地狱、无穷苦难,还有等待审判的始作俑者。 斩! 梦幻泡影,一闪而过。 当清脆的破裂声,从他的手中响起时,整个世界,都迎来了宛如琉璃破碎一般的延绵声响。 槐诗手中,至恶之剑已经悄无声息的褪去色彩,化为飞扬的碎光,消失不见。 节制僵硬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呐喊的模样,眼瞳中的神采已经尽数无踪。 只有空洞。 而一线猩红,从脖颈之上缓缓浮现。 头颅坠落。 没有血色流出。 可是,深渊之中,却有巨蛇垂死的哀鸣响起,如此绝望。 这便是节制的终结。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灭世纪 世界一片静寂。 随着至恶之剑的碎裂,节制的生命迎来终结。 数之不尽的碎光从破裂的剑刃之上升起,飞扬,宛如萤火那样,在消散之前,将黯淡的世界最后照亮。 远方的悲鸣渐渐消散。 在槐诗面前,节制的残骸也渐渐化为飞灰。 再也不见。 从此之后,便再无节制之蛇的存在了。 毫无防备的被至恶之剑贯穿灵魂,自此世一切恶念的渗透之下,意识已经被彻底污染和侵蚀。 统治者的自我存在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分裂成无数碎片,就好像是昼夜之镜中槐诗所遭遇的那样。 只不过,在恶性的煎熬之下,无数灵魂棱面只会彼此攻伐和厮杀,重生和消散,直到每一个念头都在碰撞中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这才是变化之路最受人忌惮的地方,盛产最高超的意识愈者的同时,也将培育出最恐怖的灵魂刺客。 一旦被这样的对手盯上,即便是日夜防备,也难保心中不起恶念,就算灵魂一尘不染,也会在潜移默化的煎熬和恐惧中涌现阴影。 而不知何时,那些悄然渗透进灵魂里的恶念就会完成聚合,化为利刃,自内而外的将一切贯穿。 哪怕是节制还有什么后手,灵魂在地狱中能够再度重生,可仿佛被丢进果汁机里打成浆之后再掺入了无数恶念之后彻底变质的意识,也不可能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所能留下的,恐怕也只是一个徒有深渊祝福的肉块而已,哪怕放着不管也会自灭消散,再构不成威胁。 当那一颗头颅从肩头滚落在地的时候,空洞的眼中仿佛还有残存的怨毒。 用尽最后的力气,眼瞳动了一下,看向槐诗。 却只能看到漆黑的鞋底。 踩落。 啪! 自这轻描淡写的践踏之中,最后的遗恨消失无踪。 槐诗抬头,再不去看脚下的残骸,向着远方眺望,那个笼罩在血和火中的世界,在哀鸣一般的崩裂声,渐渐迎来再度的坍塌。 当最后一块由节制所形成的根基被摧毁,圣都便再无依托。 一切都在迅速的溶解。 天穹褪色,大地崩裂。 火焰熄灭。 只有无数灵魂带着最后的残光,从这凝固的地狱中挣脱束缚,缓缓的升起…… 现在,死亡终于到来。 一切都将结束。 废墟中,那些垂死的斗争者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解脱的一笑,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还有哭号和呐喊的声音渐渐传来。 当破灭的狂欢迎来了终结之后,失去了火焰的人群茫然的前进在道路和废墟之间,徘徊在不断坍塌的城市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只是,本能的流着眼泪,痛哭出声。 在熄灭的火焰里,槐诗看到了那个蹒跚而来的身影。 那是调律师最忠诚的追随者,‘工程师’维尔利斯。 他还活着,手旧举着熄灭的火把,胡乱的挥舞,另一只手里死死的握着带血的斧头,狰狞的寻找着一切敌人,寻找着每一个地方。 可是再没有敌人了。 他彷徨的徘徊着,怒吼,骂着什么,可到最后,也再没有了声音。 当他回过头来,便终于看到了槐诗。 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 陷入呆滞。 嗫嚅着,恐惧又不安,脸色苍白,就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颤声问:“要……结束了么,先生?” “是的,维尔利斯。” 槐诗颔首,怜悯的看着他:“长久以来,辛苦你了。” “可,可是,我们的事业呢?”维尔利斯踏前一步,难以接受,“我们的伟大工作呢,先生?我们,我们……” 他胡乱的摆动着双手,想要说什么,可察觉到手里的斧头,又惊恐的把武器丢下,生怕槐诗将这视为悖逆,只是,哀求的看着他。 希望他再说一些话。 “结束了,维尔利斯。” 槐诗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告诉他:“已经可以停下来了。” “还没有结束!” 维尔利斯像是触电一样,将手拔出来,下意识的,怒吼出声,仿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质问:“怎么能这样结束呢?” 槐诗沉默,没有说话。 维尔利斯仿佛发狂了一样,环顾着四周,怒吼呐喊着,最后,视线落在地上,那个死去的士兵身上,如获至宝的将他拽起来,展现给槐诗看,兴奋欢呼:“看啊,先生,快看,这不是还有对手么?我们还可以去寻找敌人……对了,还有更多的世界,对不对?” 他的眼睛亮起来了,饱含着憧憬:“我们一起去把火焰点燃,先生。我会追随在您的左右,请带着我一起!” 槐诗只是看着他,许久,伸手,将他的手掌掰开,抛下了尸首,轻柔的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维尔利斯愤怒的挣扎,想要推开他,却无法反抗,到最后,再没有了力气。 “已经结束了,我的朋友,结束了。” 槐诗说,“我允诺过你们,这就是苦难的终结,从此之后,你们再也不需要去点燃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了。” “可是、可是……” 维尔利斯被他拥抱着,呆滞的看着那个黯淡下去的世界,便再忍不住,流下眼泪:“可是,我们究竟去哪里才好呢。” “哪里都不是家啊,先生。” 他哽咽着,大哭,“我们活在地狱里,那个美好的世界已经不再爱我们了。我们亲手烧掉了最后的容身之处,从此之后,我们又应该去哪里呢?” 哪里都不再是家。 他们早已经死去,灵魂落入地狱里,只能在地狱中挣扎而活,直到自己面目全非。可现在地狱被烧尽了,他们又能去向何方? 兽类们哀嚎着,彷徨在这废墟之上,绝望嘶鸣。 无家可归,也无处而去。 除了毁灭,一无所有。 “那就交给我吧。” 槐诗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将那些绝望和痛苦交给我就好,你们的灵魂,属于你们自己。” 维尔利斯愣住了。 呆滞的抬起头,看着他。 难以置信。 槐诗愉快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说过了,我会免去你们的罪。”他说,“让我来将变成兽类的你们杀死,你们便能够以人的面貌,回到故乡中去——” 在他身后,黑暗的最深处,终末之兽垂落眼眸,凝视着绝望的彷徨者们,告诉他们: “——这就是调律师,最后的工作。” 这一刻,就在巴哈姆特的头顶,褪色的天穹之上,有庞大的黑暗之环缓缓展开,深渊之口再度开启。 将那些彷徨的野兽之灵吞尽。 所有的畸变、凝固,和污染,在那悲悯的黑暗中,尽数溶解。所剩下的,便只有纯粹的光芒。洗去尘垢和污染,回归本来的面目。 巴哈姆特纵声咆哮。 再无任何犹豫,放口吞噬,饕餮着触目所及的一切,直到将眼前的地狱,吞入腹中去! 那些畸变的灵魂,增殖的欲望,一切罪恶的残留和死亡的沉淀,尽数汇聚在了庞大的躯壳之中,自头顶的冠冕之上形成了无穷的繁星。 死亡如镰,横扫着,一寸寸的扩散。 只留下救赎之光。 在槐诗的手中,美德之剑重塑,更替了至恶的存在,一尘不染的剑刃刺入了维尔利斯的灵魂之中,将所有的污染和畸变,尽数剥离。 或者说……吞入自己的灵魂里。 啪! 一道裂缝,从追随者的面孔之上浮现。 他怔怔的看着远方的一切,难以置信,当久违的曙光从阴云的间隙中落下的时候,他竟然开始觉得刺痛。 可即便是刺痛,也依旧,舍不得去移开眼睛。 “真美啊。” “是啊。” 槐诗颔首,陪着他,一同欣赏着地狱中的最后的风景,轻声呢喃:“维尔利斯,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呢?” “……不知道,从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维尔利斯苦笑:“因为不论做什么,好像都没有意义。” 当最后,他看向身旁的调律师时,笑容就变得释然起来,仿佛得到了答案一样,“或许,是为了做一些值得的事情吧。” 就这样,他笑着,闭上了眼睛。 再无声息。 槐诗陪伴在他身边,凝视着远方的幻光,许久,拔起美德之剑,向着彷徨的兽类们走去,去寻求他们的答案。 垂死的暴徒依旧死死的抱着怀中的财宝,咳出血色,兴奋一笑:“当然是为了赚钱啊,赚钱,赚钱……只要能赚钱,做什么都行。” “为了下一期大乐透?”早衰的男人遗憾轻叹:“可已经没有大乐透了……” “为了多吃点好东西啊!” 快要撑死的佝偻男人依旧奋力的往嘴里塞着食物,含糊呢喃:“好饿,好饿,好想吃,吃不够……” “为了老婆孩子。”惊恐喘息的男人摇头,一步步的后退,看向身后:“她们还在等我,等我回家……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为了活着。”绝望的人闭上眼睛,“其实死了,也没关系。” “为了报仇。”血泊中的小孩儿断然回答。 “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脸上沾染着灰尘的反抗者爽朗一笑。 “呃。” 正在疯狂灌酒的整备师愣了一下,挠头:“为了……明天?” “为什么活着?” 忙碌的末三忽然停顿在原地,怨念的呢喃:“为了今年的报告,为了给一帮动不动上头的家伙收拾烂摊子,还有跑腿,还有干活儿,还有打架,还有职场PUA……褚红尘那个混账东西……” 槐诗想了一下,还是没敢再问了。 “当然是为了小孙女儿啊。” 依旧熬汤的老厨魔捏着下巴,嘿嘿怪笑起来:“哎呀,暑假马上又要到咯……” 听的槐诗只想要给自己一个嘴巴。 闲着没事儿话这么多干什么? 只是,最后回头的时候,看向了那个正准备离去的背影:“那你呢,原照,不打算给我答案么?” “问那么多干嘛?”原照瞥了他一眼,不快反问:“问卷调查啊?” 槐诗只是笑着,没有说话,看着他。 直到他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挠头,好像专注思索了一样。 “我想想……” 年轻人沉思片刻,刻意咧嘴,摆出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姿势:“大概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至于活在地狱里吧?” 槐诗愣在原地。 看着他。 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一样。 直到原照终于忍不住袒露内心的羞耻,怒视过来。 才忍不住,钦佩的,大笑出声。 “加油。” 他说,“加油!” 就这样,于同样忙碌的升华者们匆匆道别,他再度投入到了自己最后的工作中去。 直到崩裂的天穹之后显露出深渊的黑暗。 荒芜的大地之上再无任何的活物。 最后的兽类哀鸣着,从长梦中,惊醒。 看着濒临毁灭的一切,还有等待在身旁的人影,嘴唇嗫嚅着,似喜似悲。 槐诗坐在他的身边,回头微笑。 “满足了吗,朋友?” “还差点。” 野兽的嘴唇动了一下,干涩的舔舐着,仿佛还沉浸在那个肆意宣泄和毁灭的狂欢里,轻声呢喃:“这可真是一场好梦啊……” “梦该结束了,不是吗?” 槐诗耸肩,“难道是心有不舍吗?” 野兽顿时失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虽然还是有点舍不得死,但与其活在这种世界里,还是死了比较好吧。” “那就走吧。” 槐诗伸手,向着最后的野兽。 天崩地裂的轰鸣中,野兽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臂,跨越了风中的灰烬和尘埃,想要触碰他的指尖。 就像是摸索救赎一样。 可等待在那里的手,却已经向着他伸出,将他的手掌牢牢握紧。 “抓稳了。” 槐诗微笑着,告诉他,“我带你们回家。” 此刻,最后的惊雷响彻地狱。 无穷尽的灵魂涌动着,回荡在天地之间,献上最后的欢歌。 “圣哉,圣哉,圣哉!!!” 相食之秩序,分崩离析。地狱之道德,迎来倾覆。增殖之欲望,归于虚无。染化之心智,走向长眠。畸变之生命,告以终结! 终结的连锁反应开始了,当一切自烈火中化为尘埃,地狱自焚烧中迎来虚无。 三日的消亡过后。 万物都灭尽了。 最终,兽毁去了天地。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出地狱记 当无数魂灵狂热的赞颂迎来休止,万世乐土的欢乐颂由此终结,凄厉的破裂声响彻福音圣座。 此刻,就在公义的头顶,无数光轮嵌套的升变天骤然开始了膨胀……无数裂隙之后,好像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即将井喷而出。 纵然层层压力束缚—— 白银之海的指挥会议室内,那放慢到极限的时间里,死寂无声。 就连喘息的声音都听不见。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死死的凝视着那五道交错锁链之上接连不断所浮现的裂痕。 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体,好像这样就可以看得更加仔细一些。 秩序之索,崩溃!道德之索,崩溃!欲望之索,崩溃!心智之索,崩溃!生命之索,崩溃! 每一次无声的破裂,在见证者们的凝视中,都仿佛焕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直到最后的裂隙从万世乐土的正中浮现,贯穿! 一双双洋溢着狂喜的眼眸奋力的眨动着,生怕这是观测错误带来的幻觉,可三度验证之后,那闪耀的光芒带来了最终的报告。 终于,再忍不住,呐喊出声!!! “启动,启动!” 叶戈尔一把推开旁边私聊里不断喋喋不休的罗素,虚无的灵魂竟然兴奋的面色涨红,通过了权限下放的指令。 而在那之前,福音圣座之内,燃烧的焰光就再度迸发! 当公义失去了无穷力量的供应,被打回原形的瞬间。 不,甚至比那更早…… 早在那时而暴涨时而跌落的力量开始不稳定之前,所有人的心中就已经浮现明悟。 ——时机已到! 伊甸之剑的烈光再度升腾。 穷尽一切光和热的审判之剑挥洒,甚至就连手握利刃的册封圣人都直接点燃,而圣者根本毫不在乎。 不惜倾尽自己所有的修正值,投入其中,令回旋的火焰彻底凝结成实质,最终,令赤红色的四棱回旋之刃也为之模糊。 就像是气体一般的升腾着。 这一份暴虐的力量纵横劈斩,只是扫动,恐怖的引力便歪曲了空间,向内坍缩,形成风暴,拉扯着周围的一切投入其中。 【日冕物质抛射】恐怖现象以神迹刻印的方式自此刻再演。 每一次和牺牲之剑碰撞,便如同和自爆的统治者之力针锋相对的对决一样,以超过限度的毁灭,逼迫公义不得不将这一份最强的杀伤力应对在自己的身上! 牺牲在不断的重生,无暇他顾。 而漫卷的血火之中,睚眦再临,残戟斩落,向着他的面孔。 公义张口,无声叱令。 美荣天的最深处,祭坛之上的苍白圣枪呼啸而来,落入了他的手中,向前刺出,抵御了这宛如同归于尽的一击。 公义的双眸之中,辉光喷涌,刺向了阿尔忒弥斯的面孔。让女武神的盾牌高举,无暇猛攻。而身后升起的公义之影,则不断的蠕动着,向着四周发起暴雨一般的阴影穿刺,将循环的黑暗逼退。 那动作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不,已经不是快的程度了。 当他在同时抵御住睚眦、修特洛尔和黑神,分别从肉体、阴影和灵魂的三个不同的跨度中三种不同进攻方式时,那种诡异的荒谬感再度从众人心头浮现。 就好像,在一瞬间,能够同时做出三种不同的选择一样。 配合着牺牲之剑、公义之影和圣枪,乃至双眼和福音圣座中各种超大型秘仪的操控和攻击,就像是拥有着百手和千眼一样…… 千眼…… ——神之眼! “小心他的眼睛!” 被烧去半截的维塔利从霍德尔的黑暗中再度重现。 手中的至恶之剑飘忽如幻影——在公义的心中,根本就毫无任何的恶念和动摇,无从利用和杀伤,偏偏一路走来所积攒的恶念已经再无源泉,不能随意的挥霍。 罕见的,显露出一丝狼狈。 就在刚刚,他竟然险些被困在公义的右眼之中——冒险一探,深入其中,却发现那一双眼睛内部的无数镜面和观测角度,宛如万花筒一般,根本毫无死角,而且自成迷宫。 好像有千万个灵魂在通过不同的角度和方式进行观测,让他险些迷失其中。 可这一份力量的诡异之处,不在乎其恐怖的观测力,而是因此而带来的无数详尽而周全的应对方案。 之所以被称为神之眼,不是因为他如同神明一般全视全知,而是因为,他能够如同神明一般做出最恰当和最有效的抉择。 在同一时间,他能够同时使用三种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然后根据自己观测到的结果,选择其中对自己最有力的那一结局! 这已经是近乎逆转因果一般的威权了! 一个回合,在他眼中,是三线并进的三张不同的棋盘,而敌人的落子,却只能有一颗。配合那冰冷如机械、毫无瑕疵的意识,他可以尽情选择对自己最有力的结果。 在福音圣座之中,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有方法去充分的应对。 这就是他的主场! 啪! 就在他头顶,光轮之中,万世乐土再度崩裂出一道缝隙,可这一次,就在福音圣座内,无数光芒锁链延伸而至,缠绕在上面,瞬间封锁,死死的压制着那一道即将破壳而出的力量。 最终,向着骤然敞开的裂隙,缓缓下沉! “撒手!” 睚眦咆哮,血火升腾之中,原继先再度突进,不顾圣枪的贯穿,大戟脱手而出,抛向了万世乐土的所在。 染血燃血苒血三重加持之下,残戟化为凶星,留下了猩红的轨迹,节节突入,切裂了数十道锁链之后,钉在了万世乐土的外壳之上。 裂隙中,万世乐土的下沉戛然而止。 卡住了! 而原继先,已经被公义,一拳打穿! 倒飞而出。 公义面无表情,好像浑然没有察觉到胸前也随之出现的缺口一样,毫无瑕疵的应对着四方的围攻。 半空之中,睚眦砸在了顶穹之上,翻滚,在连续不断的光束扫射之下,再度坠落,向着大地。 可这一次,失去武器之后,终究没有再冲上去。 残破的面孔之上,已经有半边露出了白骨,胸前的裂口之中看不到血肉和内脏,只有一层层火焰涌动着,焚烧。 脚踏在如海的黑暗之上,他忽然回头,向着喷吐恶咒和孽海,阻拦外界干扰的烛九阴呐喊:“老东西,左手还我!” “你妈的,还个屁!”烛九阴暴怒:“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他妈来催债——莫非当年老子这战利品是赊来的不成!” “少啰嗦,快点!”原继先催促:“大不了用完你再拿回去!” “啧——” 终究是,没有再拖延和浪费时间。 黑暗之潮的最深处,龙蛇张口,吐出了一道漆黑的洪流,洪流之中,洋溢着诡异幻光的宝珠缓缓升起。 在合拢的利齿之间,咬碎! 啪! 伴随着那清脆的破裂声,烛九阴的鳞片仿佛都苍白了一些。 而另一头,原继先的血火冲天而起,烧红了半边天空。 仿佛从枷锁中解脱,残缺的左臂之上,火焰涌动,瞬间重塑骨骼、筋膜、肌理、神经,形成了完好无缺的手臂! 嘶哑的大笑声响起。 紧接着,左手抬起,撮指成哨,奋力吹响,便有铁蹄声响彻地狱。赤兔飞跃深度,踏火而来,眼眸之中涌动光彩。 老者撑起身体,翻身上马,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在血火之中,厚重的甲胄凭空浮现,而空空荡荡的左手之中,此刻竟然多了一把古朴而肃穆的铁胎大弓。 自这驰骋之中,骑士向前,从腰间稀疏的箭壶中拔出了一根漆黑的箭矢,搭在弓弦之上。 开弓如满月。 就在起伏升腾里,遥遥对准了公义所在。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血焰中的老将大笑着,撒手: “去!” 惊雷驰骋,血火奔涌,一线凄光飞出。 同稍纵即逝的战局和斗争相比,那箭矢的速度实在是太过缓慢。可偏偏是如此一箭,却令公义的眉头皱起,竟然不惜放弃抵抗伊甸之剑的力量,试图脱身。 可在神之眼的无数观测之中,他竟然发现,不论自己选择什么样的方案,都根本无法修改被命中的结局。 颠倒因果和事象的威权,在睚眦的血仇锁定之下,已经注定了必须正面分出胜负,无法逃避! 既然如此的话,那便硬撼! 可在那一瞬间,一直被保护在黑暗迷宫里的谛听竟然再度浮现,不见周身三只猴子的踪影,只是远远的看了公义一眼,双眼和耳中便渗出血丝。 这一眼的对视里,他便已经融入了公义双眸的无穷视角之中。 宛如一粒老鼠屎,搞坏一锅汤。 数之不尽的观测在主观的修正之下,出现了偏差,无数方案竟然开始彼此攻歼,充斥着主观臆断和傲慢,以及各种完全搞不明白的分析:‘听我的,牺牲之剑必秒原继先’、‘PVP就是要贪,不贪玩个几把’、‘你懂不懂什么叫战略转移啊’‘啊对对对’、‘我先放一个寄在这里’、‘家人们摆起来~’ 轮转的万花镜之中出现了数之不尽的污渍,再难观测。 而当他试图后退的时候,却看到,修特洛尔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刚刚的位置之上,手中血色的匕首倒持。 刺下! 明明只是贯穿了不久之前自己的位置,可公义却感觉,就连自己竟然也被这诡异的力量钉在了原地,难以挣脱。 阿尔忒弥斯咆哮,再度举起大盾。 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为原继先挡住了牺牲之剑的冲击。 在那一瞬间,曾经捍卫天朝击溃突厥天命、弑杀灾厄之狼的白虎之箭,便已经扑面而来。 中! 明明只是一箭,可三道深邃的箭创却出现在了公义色身上。 右手、右眼和左足! 然后,定! 青龙四转世,白虎三投唐。 三世纠葛,杀尽青龙的白虎君威权作用于此,一切命中的目标,都会失去力量,回归凡物。灾厄和奇迹的力量消失无踪。 右手之中,牺牲之剑迟滞,难以运转;失去了右眼的参考和映照,无穷观测顿时只剩下寥寥几个,难以全面。 而脚下,和福音圣座之间的联系,竟然被彻底斩断! 在这短短的弹指之间,公义和福音圣座之间的关联,被彻底斩断。 伊甸之剑斩落,斩首! 阿尔忒弥斯怒吼着,突进,手中的长矛贯穿了公义的心脏,而修特洛尔已经伸手,冷酷的将公义的影子从他身上摘除。 穷尽所有储备恶念的至恶之剑在黑神的手中铸就,从血滴的倒影之中浮现,刺出,贯穿灵魂。 孽业之潭在公义的脚下开启。 无穷孽因和恶果所形成的沉渊之仪张开了大口,将统治者挫骨扬灰! 瞬息间,胜负已分! 而就在同时,美洲第一防线的指挥室内,米歇尔背着双手,冷冷的看着纯钧封锁中的大天使·福音。 在天文会的授权下达的瞬间,挥手: “——太阳历石,全功率填装,发射!” 防线崩裂,一道宛如黑洞一般的漩涡凭空浮现,绽放,从其中延伸出了一截数百公里长的诡异炮身。 而就在漩涡之后,黑暗里,无穷灾厄和奇迹碰撞里,数之不尽的秘仪里,神迹刻印浮现。 等候的丽兹伸手,打开了手中的箱子,拧动钥匙。 就像是抽扭蛋一样。 一个小小的球体从凹槽中滚落,落入装填机构之中去了。 在拳头大小的水晶球中,是一座笼罩在阴云和暴雨之中的古老宅邸,乃至无穷荒野和蹒跚行走在荒野中的诡异人影…… ——【深度二】地狱·悲鸣馆! 一整个地狱,在装填机构的推动之下,化为了炮弹,融入了炽热的乱流中去。 听不见轰鸣,没有巨响,更不存在什么高温。 一切的力量,所有的毁灭,都在完美的调遣和运行之下,投入了炮身中所飞出的烈光里去。 太阳风暴一般的恐怖力量在深渊中奔流。 弹指间,跨越了数十个深度,贯入了纯钧的封锁中去,从另一头飞出。 虚空里,刚刚才诞生的统治者·福音僵硬了一瞬,宛如大头婴儿一般的诡异身躯凝固在了黑暗的深渊之中。 只有刺耳的啼哭声响彻了每一个灵魂。 巨大的腹部,竟然在那一击之下,被彻底凿穿,撕裂! 火焰、残骸、破碎的圣殿和尸骸,仿佛内脏一般涌现,无穷的脓液像是鲜血那样井喷,难以停止绝望的痉挛。 福音圣座,大破! 几乎是同时,双子天敌的身后,天门内的虹光舞动,飞出,向着深渊探出。 彩虹桥,全功率运转,凝结成实质的七彩光芒顺着炮火开辟的空隙,落入了福音圣座的内部,撕碎了无数锁链之后,笼罩在万世乐土之上。 宛如手掌一样,将它,握在了手中! 拽! 恰似瓜熟蒂落那样。 “锚定完毕!” “深度维持正常!” “侦测到灵魂数量——三百、四百……五百四十一万……” “注意继续保持深度。” “回收开始!” 随着嘈杂的汇报声,在深空舰队的协调和护卫之下,彩虹桥的光芒卷着万世乐土,向上升起! 在那一瞬间,寥落凄清的黑暗深渊里,传来一声叹息。 如此悲悯。 好像,凝视着草芥和走兽们,走向末路一般,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悲痛和遗憾。 啪! 宛如镜面破裂那样,一只空洞的眼瞳从福音圣座内部的虚空之后,露出。 而那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声,自战场之上响彻,边境防御阵线、统辖局、存续院,整个天文会的有关部门,都沉浸在了突如其来的震撼里。 就在福音圣座里,原本探明的七天结构之中,竟然诡异的多出了一道! 在升变天之后,还有一层!可升变天就已经是最高的划分了,最尊贵的所在,那升变天之上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彩虹桥的光芒,凝固在了原地。 万世乐土竟然再无法升起,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抓紧了,不肯离去。 噼啪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福音圣座最顶层,从镜面一般破碎的虚空之后,粘稠腐臭的海洋从裂隙之中决堤而出,瞬间,吞没了一切。 在那一片溶解万物,消蚀所有生灵、毁灭和创造一切活物的胃之海洋中,一个孤独的身影运行在水面之上。 宛如劣质的玩偶一样,踉跄的转过身,歪歪扭扭的,向前走出一步。 宛如脱节一般的脖子歪歪的靠在肩膀上,撑起来。 略显风霜的中年面孔堪称俊朗。 只是那一双空洞的眼瞳里毫无神采,只有耀眼到不可直视的辉光!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的叹息声。 当他踏步向前,大地和深渊震撼,万物动摇。 窒息的绝望笼罩在每一个灵魂之中。 “永世集团……地狱工坊主·NO.1?” 青铜之眼的观测者强忍着灼痛,分辨着那一道身影,可当他的双眼在耀光中焚尽,终于在瞬间洞彻了虚无的外表,窥见本质时,一颗心,已经彻底的沉入谷底。 那哪里还是地狱工坊主的领袖,曾经那个最接近地狱之王的统治者呢? 哪怕威权尚在,灵魂完整,躯壳完好无损,可头顶之上那一道慢慢亮起的光环,还有整个福音圣座内所响彻的圣歌…… 乃至,无数征伐天使狂热的呐喊,残存大天使们的恭谨叩拜,都已经说明了来者的身份…… ——毁灭要素·牧场主! 此刻,地狱之神,走出了至福乐土,降临在深渊之中! “怎么回事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观测部门的秘书僵硬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不是NO.1么?怎么又和牧场主……” 叶戈尔沉默着,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只有一个可能了。” 罗素忍不住笑出声,在荒谬的现实面前,嘲弄自己的无知和局限:“原来如此么?竟然连自己的盟友,也吃进肚子里了啊……” 不,那真的是盟友么? 说到底,从一开始,至福乐土和工坊主们结盟,也只是他们通过线索和工坊主们的活跃而推论出的结果。 可是,倘若更深一层呢…… 不是联合,而是,兼并呢? 工坊主们所为止自傲的生产、销售和加工的地狱循环,难道不是同牧场主的教条和宗旨,乃至地狱食物链天然就极其契合的力量么? 想要有所增长的话,难道整个深渊之中还有比工坊主们更加合适牧场主的食粮么? 底蕴深厚、发展昌盛、状态虚弱,并且还……如此的美味! 如今,站在牧场主的角度去看,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可正是这一份流畅到极点的逻辑,才让罗素感觉到不安。 祂究竟为这一天筹备了多久了? 十年?百年?还是在诞生的那一天开始? 面对工坊主们所形成的联合,以及永世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竟然悄无声息的完成了蚕食和兼并。 就连不久之前,持国之赌的时候,所有人都未曾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甚至就连现境,在搜集到线索之后,也只能初步判定对方之间进行了联合,而不敢有任何更加夸张的想法。 归根结底,这一结果,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也太过于骇人。甚至就连其他的工坊主,也未必知道多少吧? 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在这个时间被放慢到极限的会议室之中,青铜之眼就已经传来了分析结果。 烧毁了不知道多少观测之眼和探境之后,得出初步结论。 融合状态! 此刻的NO.1,已经完美的成为了牧场主神力的载体,同时,还保有着自身的威权和力量,纵然认知和意志已经被彻底溶解和改造,但依旧可以看做独立的个体。 来自牧场主的神性便运转在那一具身体之中,透过灾厄的灵魂,看向世间,形成了完美的人格化身! 从神,至人。 就好像曾经的白冠王代行全能之神的意志那样,如今的NO.1,已经变成地狱之神在深渊和人间的完美投影! 倘若以现境的常识去看待的话,那便是……不折不扣的神子! 以此为前提再度进行思考的话,从一开始,统治者·福音,就是为他所准备的车舆。而万世乐土,便是牧场主所精心准备的一次尝试…… 那么,这一次战争的打响,背后的目的,真的那么简单么? 罗素的思绪电转,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 看向了叶戈尔。 眼神就变得锐利起来。 叶戈尔没有回应,只是凝视着屏幕,一言不发。 手掌的下面,压着一张已经被揉皱的信函,那么用力。 事到如今,再高明的决策和指挥,也无法干涉到现场的变化了。 只能依靠原本的准备和现场的应变。 而就在如今的福音圣座之上。 在看到至福乐土的圣子,牧场主的化身从胃液之海中走出的瞬间,所有人,便已经开始迅速的后退。 自毛骨悚然的预感之中,做出了本能的决定。 ——摇人!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抉择 当牧场主的化身降临的一瞬,在寂静的深渊里,想起了令无数灵魂为止颤栗的巨响。 那究竟是圣歌还是凄啸呢,完全,无法分辨。 只是存在于此,那些活了一般的幻觉就源源不断的钻入了脑中,充斥了意志的每一个空隙,占据了思考的空间,令一切灵魂僵硬在原地。 匍匐、叩拜、臣服、归来、崇敬、信仰…… 乃至,幸福! 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 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从心中升起了,来自于那个人的存在,只是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到了仿佛依靠和归宿一般。 黑神咆哮。 至恶之剑倒持,从每一个队友的身上斩过。 可笑的是,地狱的神明带来的幸福,现在竟然需要人世的恶意来除去。 可更加遗憾的是,诡异幸福感如同杂草那样,随灭随生。 在那之前,烛九阴便张口,将陷入呆滞和僵硬的册封圣人吞入了腹中,沉入万孽之潭中,卷着原继先和其他队友,跳进黑暗的领域。 紧接着,霍德尔的双眼骤然睁开。 漫天黑暗消散无踪。 连同着他们一起,回归现境。 可下一瞬间,他们却发现,自己好像还站在原地,刚刚的一切都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幸福感充盈在心头,难以克制的,流下眼泪。 再一次的撤退,再一次的回归原点,然后再一次的沉浸在更深一层的安宁与幸福之中。 宛如无休止的循环一样。 所发生的一切,都被神明否定。 “没用,你们的源典和牧场主纠葛太深了!”原继先摆手:“让我来。” “你可得了吧!让你上去送么!”烛九阴一个甩尾把他塞回去。 对于牧场主这样的存在,一切血仇和誓约的限制都根本无法锁定,而一旦被他杀死,那么在胃液之海中溶解重生的,可能就是大天使·原继先了…… 册封圣人和圣典的威权完全就是被天然克制的,现在已经彻底报废,再出来一会儿都是白给。 霍德尔这样的只是看了一眼牧场主就双目流出血泪。 一切现境神性都无法作用在牧场主的身上,否则就是送菜上门。 原本最适合这个时候的,是天国谱系,以人之奇迹替代神之奇迹的源典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牧场主的压制。 奈何,至恶之剑无用,因为那一片空洞的躯壳中入驻的心智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哪怕是黑神投入其中会被迅速稀释和消融。 可相差实在太远…… 没有起码一千万以上的灵魂恶念在手,根本无法破防。想要正面对决的话,至少还要一家满配的奥西里斯作为正面的主攻才对。 当牧场主以化身的方式,降临于此的瞬间,所有人就都体会到了,货真价实的……降维打击。 修特洛尔看上去还勉强能活动,那是因为一柄早已经贯入了身体和灵魂之中的匕首,将两者钉死,否则恐怕在一瞬间就已经被牧场主的呼吸所卷入了海洋。 此刻,黑暗不断的闪烁,重生,转移,逃避着牧场主所带来的‘净化’。 而牧场主,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低头,看向脚下的灰烬。 然后,向着灰烬伸出手,招了招。 顿时,在飞灰之中,无穷灾厄和灵魂重聚,公义的面孔浮现,那一张冷漠肃然的面孔,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自责。 拜倒在了神明化身的脚下,为这恩典而感激涕零。 “哇,他好像一条狗啊……” 原继先愕然感慨,烛九阴翻了个白眼,又把他塞了泥潭里去。 话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而现在,牧场主的视线扫过,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并非是远处喋喋不休挣扎的幻影,而是……万世乐土之下。 目光扫过之处,隐藏在阴影之中准备伺机提‘桶’跑路的升华者在瞬间被挤出,甚至还来不及对万世乐土动手。 当一根手指向前挤出的瞬间,冻结。 时间仿佛在瞬间被放慢了千万倍,所有人的动作都缓慢到仿佛停滞,瞪大的眼睛,愤怒的凝视,亦或者是抬起的利刃…… 紧接着,就在他们身后,牧场主的所指之下,万世乐土之上崩裂的层层光环浮现,收缩,再度笼罩。 毁灭停滞,桎梏重生。 现在,就在那一根手指前面,无数缠绕在万世乐土上面的虹光崩裂缝隙。 神意和虹光彼此纠缠在一处,宛如无形之力以此相角。 不容许,自己的成果,插翅飞去。 “——” 当牧场主张口,发出无声的律令时,这个世界仿佛就在命令之下运转。 向着万世乐土呼唤。 ——过来! 崩! 一道裂隙从万世乐土之上再度浮现。 难堪重负。 紧接着,又是一道!自虹光的剧烈震颤中,艰难的,挣脱…… 可在那之前,骤然膨胀的虹光里,传来了沙哑的咆哮。 宛如雷霆和铁所铸就的战吼那样。 炽热又庞大的星辰在战吼之中,从天而降! 燃烧的辉光之中,古老而锋锐的剑刃轮廓从其中浮现,贯穿了深度的间隔,斩落在大地之上,瞬间,便将混乱的时光搅碎。 援助,应召而来。 而在冲天而起的波澜之中,魁梧的身影自从风暴之中走出,双眸之中的烈光涌动。银色的手臂伸出,将地上的剑刃拔起。 冲着牧场主,咧嘴一笑:“猜猜今天是周几?” 天敌·提尔! 那一瞬间,牧场主的眼瞳,终于微微抬起,看向破空而至的巨人,乃至他手中斩落的巨剑。层层符文笼罩的威权之剑被握与铁臂之上,海量的修正值灌溉之下,巨剑之上的铁锈剥落,展露出曾经弑杀无数霜巨人的威严锋芒。 无形的神意运行在虚空之中,同剑刃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之中,提尔再度踏前,挥洒着重剑,宛如握持着整个天地一般。 随着剑刃的挥舞,万物倾覆,深度混乱,天地倒悬。 即便是牧场主的意志,竟然也在剑刃的劈斩之下,浮现出裂隙。突破防御,再进! 而牧场主的手指,再度抬起,对准了他的面孔。 “去!” 生涩而僵硬的字节,从人的唇齿中,吐出。 叱令。 轰! 风暴平地而起,自指尖飞迸,无穷斥力勃发,足以斩碎星辰的力量被冲散,连带着提尔一齐。 皮肤破裂,鲜血蒸发,骨骼破碎,化为飞灰。 可旋即,自风暴之中,提尔的轮廓重现,再度归来,丝毫看不出任何创伤! 只有舔舐着口中自己鲜血的味道时,笑容,就越加狰狞。 “——他妈的,我爱星期二!” 倘若在周五和周六的间隙,提尔的力量处于最弱的时候的话,那么此刻在现境的周二正午时分,他便当之无愧的,是最强! 来自牧场主的意志压不倒他,地狱之神对于神性的引力也无法让他动摇。 在成就天敌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以自我的灵魂将曾经神明所存留的威权,彻底掌控和篡夺。 逆神更替! “认真点,兄弟——” 提尔大笑着向前,硬撼着将一切尽数撕裂的风暴,向着真正的地狱之神,斩落剑刃。 燃烧的利刃贯穿了层层的防御,笔直的前突。 自牧场主的眼眸之前,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的锁定。 “——别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咱俩好好打一架不行么?” 自这瞬间的俯瞰中,提尔咧嘴,满怀期望的看着他:“会死人的那种……好不好?” 牧场主漠然,不动。 只是身后,溢出的胃液之海中,骤然有庞大的阴影迅速的上浮,升腾,漫长时光以来在地狱食物链中世代相食,催化而成的怪物们,从其中浮现! 一者身生万手,宛如蜈蚣那样,源源不断的渗出猩红,游走不定。一者宛如风暴,千百张口从狂风之中浮现,嘶哑赞颂。还有一者背生无数诡异之翼,宛如烟雾那样聚散不定。以及,无数如同孢子和腐败物所居合而成的庄严之山。 即便不具备统治者的威权,但对于牧场主来说,便是绝无仅有的佳作。 此刻,在牧场主的命令之下,罚使、宣教使、归使、愈使,四大地狱之兽从胃液之海中浮出,踏上战场! 而牧场主,则回眸,继续看向那一道从天而降的耀眼虹光。 自始至终,抬起的手指都未曾落下。 不容许万世乐土脱离掌控。 再度张口。 呼和。 ——过来! 轰! 耀眼的七彩虹光一阵纷乱,竟然,难以为继。 彩虹桥的管理中心,操作员呆滞的看着眼前的数据,绝望的呻吟:“深度混乱,不行,干扰太多了!” “提升功率啊!”主管怒吼。 “不能再提了!”操作员疯狂摇头:“再这么下去,就要碎掉了!” “碎掉也要拔出来!” 主管的眼睛已经被烧红了,死死的盯着他:“我说,提升,功率!” 死寂里,操作员吞了口吐沫。 而在白银之海的投影中,这样的寂静,已经持续了漫长又漫长的时光。 当牧场主正体判明的瞬间,所有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仿佛等待着什么一样。 等待命令。 即便是没有一个人来催促,没有一个人抬眼看来,可这恐怖的压力,却未曾有丝毫的衰减。 在最后面的位置上,叶戈尔的投影也在不断的动荡着。时而变形,时而黯淡,时而近乎分裂……那是几乎要将自己的灵魂为止撕裂的抉择和挣扎! 在这种时候,一贯喋喋不休的罗素,也陷入了沉默。 哪怕叶戈尔最后抬起头,看向着他看过来。 “倘若……” “我不知道。”不等他说完,罗素断然回答:“不必参考我的意见,也不必在乎天国谱系的损失。 这是正当的抉择,我只有服从。” “即便是我下令牺牲?”叶戈尔反问。 罗素沉默着,看着他。 终究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叶戈尔收回了视线,苍老的面孔上挤出一丝不知是解脱还是自嘲的笑容,抽搐了一瞬。 他说,“那就,当断则断吧……” 叶戈尔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不知究竟是歉疚的低语,还是疲惫的祈祷。 不到一秒钟之后,来自中央决策室的命令下达,加盖了所有权威印章和叶戈尔的亲笔签名,予以授权。 一共两份。 一份授权再度调动现境辉煌之光。 一份授命彩虹桥…… 全功率运转! 在那一瞬间,耀眼的虹光,照亮了整个深渊。 来自现境的怒流咆哮着在地狱里奔涌。 瞬间,吞没了福音圣座,灌入其中。 拉扯着万世乐土。 拔! 神意的桎梏再也无法阻挠这一份决断所带来的力量,自天文会的意志之下,最后的枷锁分崩离析。 人造的永动地狱循环,彻底破碎! 在双方的拉扯之下,万世乐土的外壳,分崩离析,无数闪耀的灵魂从其中散落,飞起,宛如黯淡的群星闪耀。 就这样,彩虹桥瞬间卷住大半的地狱,向着现境飞去!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去往地狱 一切的战略都要为目的服务。 所有的战争最终都是为了成果。 就像是谁也没有料到天文会会在一次福音圣座的遭遇战之中忽然投入如此庞大的力量,要将对手一举歼灭那样。 当牧场主犹如‘机械降神’一般的出现在舞台之上时,原本倾覆的战局就迎来了预料之外的狂澜。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对方还有什么自己未知的手段?是否还有其他未曾留意的隐患? 无止境的猜疑链套娃中,谁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能获得胜利么? 一定。 可代价呢? 值得赌上整个边境防御阵线被颠覆的危险,不顾亡国和雷霆之海的潜在威胁,同牧场主在这里开始一次决战么? 值得牺牲更多么? 还是说,值得将迄今为止所占据到的一切优势和成果,拱手相让,只为了同牧场主拼个你死我活? 真的要弃那么多万世乐土的灵魂于不顾,发动更多的战争武器、调动天敌,投入到这一场结果未知的战争中去么? 在局势未曾明朗之前,做出的一切判断都有可能是错误的。在结果未知之前,所下达的所有判断都有可能影响现境的安危。 倘若理想国在这里的话,在牧场主出现的瞬间,就一定会兴奋的发狂,不假思索的全员上阵吧? 可是,已经没有第二个理想国了…… 叶戈尔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在存续院不介入之前,统辖局已经无力再应对更多的风险和变化。 他只能做出最保守的决断。 保存战果。 遵循一开始的既定计划和战略目标,尽一切可能的,去挽回那些陷入地狱中的灵魂。 即便是,放弃一部分……也再所不惜! 此刻,当万世乐土在双方的角力之下,被彻底撕裂,无数碎片自裂隙之中喷涌而出,分裂。 迅速的,膨胀! 自坍缩之中回归正常。 转瞬间,一整个地狱在双方的拉扯之中喷涌出来,数之不尽的泥土尘埃、铁石、楼宇的废墟乃至尸骸如风暴那样席卷扩散开来。 足足有一半大的完整碎片,在虹光的裹挟之下向着现境飞出,还有更多的残留也被虹光拉扯着,紧随其后。 只有一小块被牧场主拽进了胃液的海洋之中去。 还有更多,更多的魂灵,如同萤火那样摇曳着,在风暴中散逸,无力的挣扎…… 转瞬间的死寂里,来自地狱之神的愤怒咆哮,响彻深渊! 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成果和蓝图,竟然被现境的力量所粉碎和撕裂,变成了满目疮痍。在震怒之中,他张口,无声的呐喊,叱令。 身后,漆黑的胃之海里,数之不尽的泡沫升起。 沸腾。 通向至福乐土的道路被打开,洪流一样的猎食天使和巨兽们从其中升起,飞出,扑向了那一道收缩的虹光。 总攻的号角被吹响,深空舰队在整齐划一的下降,全力开火。 自各方的掩护和协助之下,虹光中的碎片向着现境缓缓升起,而更多的分支流光如树一般,不断的分裂和扩张,延伸,捞向了所有散逸的灵魂流光,同牧场主的神意争夺着这一份灵魂的重量。 每一颗,每一道,每一朵细碎的闪光。 此刻,神明的威严之光和人类的虹彩对撞在一处,深渊之间被渲染成了诡异而梦幻的色彩。当深渊中的战舰万千炮火齐射,就如同钢铁的星辰燃烧着升起又陨落。 纯钧的封锁早已经被混沌所解除。 来自太阳历石的锁定已经降下,新的地狱填装完毕,蓄势待发。 还有,再度缓缓开启的现境大门。 辉煌之光涌动着。 等待着恰当的时机…… 等待着最后撤退的界限时间到来! 残酷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 而就在战场之外,仅仅相隔半个深度不到的地方,却仿佛一片寂静。 残破的索拉诺防线漂流在深渊之中,缓缓的崩溃。 那些激烈的斗争和你死我活的厮杀就像是背景的幕布一样,相隔渺小的距离,却被所有人都遗忘在脑后。 并不值得去在乎。 “真漂亮啊。” 理查德坐在悬崖的边缘,凝视着远方交错的虹光,轻声呢喃着。 手中空空荡荡的酒瓶落下。 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海中去…… 再也不见。 在扑面而来的狂风和波澜里,有踉跄的副官抓着安全索,蹒跚而来,奋力的向着熊神呐喊:“长官,长官——我们该走了!” 理查德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的凝视着远方那些闪耀的光芒。 “长官,撤退的命令下来了!” 副官焦躁的重复:“深空舰队已经开始归航了!再过一会儿,覆盖式轰炸就要开始,太阳历石会把一切都蒸发掉的!” 他急得跳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理查德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点头。 “是啊,该走了。” 他依旧不曾移开自己的视线,凝视着虹光里向着现境飞去的碎片,忽然问:“你说,我的女儿,她会在那里么?” “……” 沉默突如其来,副官楞住了,干涩的吞了口唾沫。 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从得知理查德唯一的女儿牺牲在被福音圣座所袭击的第四防线时,所有人就已经打定主意,对相关的话题绝口不提。 低着头,准备承受来自熊神的愤怒咆哮和怒斥,即便是再不合理的疯狂也无所谓。 可到最后,理查德终究什么都没说。 只是沉默的领走了那一张薄薄的通知,生活和工作一切如常。 没有掉一滴眼泪。 痛苦和愤怒没有将他压垮,他就像是所有下属期盼的那样,顽强如钢,一切折磨和命运的嘲弄都打不垮他。 可真的打不垮么? 直到这一瞬间,看着老人平静的侧脸,副官才发现,或许他真得没有被打垮,没有倒下。 可偏偏如此,才更令他痛苦,几乎难过的落下泪来: “长官,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就是我的错。” 理查德摇头,望着漫天扩散的火光,如此出神。 “其实,唐娜去世的那一天,我在的。” 他轻声呢喃,“就在第四防线。” 下属僵硬,陷入呆滞。 “我就在第一支抵达现场的救援队伍里啊……任务是保护学者和炼金术师的撤离。” 理查德说:“我对自己说,太远了,已经来不及了,这是我的使命。况且,还有其他的救援队伍啊……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是吧?” “所以,我走了。” 他说,“将她一个人留在地狱里……” “……” 下属沉默,无言以对。 而理查德好像也并没有期盼着什么回应那样,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却再回忆起不起那一份熟悉的重量了。 那么轻盈的婴儿,是如何成长为坚强的战士的呢? 只是,一不留神。 可偏偏,自己却从未曾察觉。 “其实,她从小就怕生,又不喜欢说话,走丢了,就会一直哭。可看到我找到她之后,就会带着鼻涕泡笑起来,抱着我,不愿意撒手。 后来,娜塔莉去世之后,她就再没有跟我说过话,即便是见到我,也会当做看不见……她早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 恐怕直到最后,她都没期盼过我去救她吧。” 理查德自嘲一笑,回过头,忽然问: “你说,她还在恨我吗。” “长官……” 下属欲言又止,可到最后,看着那一双眼睛,再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低下头。 “已经,让她等太久了。” 悬崖的边缘,熊神缓缓起身,眺望着那一片耀眼的火光,自言自语:“我应该去救她的。” 哪怕千分之一的几率,她没有被拯救,自己也应该挺身而出。 不,哪怕她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会遭遇危险,哪怕和她相比的是整个世界,自己也应该选择的毫不犹豫。 为何现在才想明白呢? 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个世界有多么的重要,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要。 可最重要的东西,却已经被他抛在了身后。 甚至,再不敢回头。 难道,自己还要再度转身离去么? “别怕,唐娜,我立刻来。” 他凝视着那一片渐渐陷落的地狱,忽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爸爸,一定会来救你的!” 深渊之中,无人回应。 只有惊天动地的怒吼,从索拉诺防线之上升起。 大地动荡着,崩裂尘埃,无穷土石在破碎的边境之间汇聚,拉扯着坍塌的楼宇和防线,数之不尽的武器,失去意义的高塔,乃至一切……物质。 聚合成大地之灵的轮廓。 从理查德的脚下升起。 巨熊在深渊中,张口,纵声咆哮。 猩红的眼瞳回眸,就看向肩上的老友,等待着他的指令。 “走吧,老伙计。” 理查德弯腰,从隆起的泥土中拔出斧头,扛在肩膀上,向着远方的地狱指出,“劳烦你,再送我一程。” 于是,巨熊兴奋的大笑。 向着深渊咆哮。 呼唤。 海量的边境碎片向着此处坠落,向着巨熊的脚下。 瞬间,将大部分防线从索拉诺上剥离,重新凝聚成新的土地。 大山耸立,火焰涌动,顷刻之间,恐怖的热量从山体中孕育,大地的怒意奔涌在火焰和熔岩之中,便形成了足以跨越深渊的喷射装置。 就像是,冲着地狱发射的火箭那样。 喷出了耀眼的熔流。 在火焰和风暴的推进之中,巨熊咆哮,操控着聚合为一团的边境碎片,向着福音圣座飞出,推进,推进,再推进! 向前! 在理查德嘶哑的呐喊里。 飞向地狱!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挽回 此刻,跨越了深空舰队的炮火,无数虹光的拉扯,无数边境残骸所聚拢而成的山峦,向着福音圣座,砸落! 随着动荡的炮火和那些交战的余波,巨石如暴雨那样从天而降,砸落,近乎,遮天蔽日! 不知多少猎食天使和庞大的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洪流所掩埋。 只有血色从缝隙中渗透出来。 可很快,无穷泥土和岩石再度聚合,形成了巨熊的那样的狰狞轮廓,抬起前爪,张开双臂,向着地狱咆哮。 那些扰动在周围的猎食天使如同蚊蝇一样,在巨爪的挥舞和拍击之下化为了粉碎。 逆着那些向前扑出的怪物洪流,染血的铁石之熊嘶鸣着,向前。 将一切胆敢碍事的家伙,尽数撕裂,践踏成泥! 就这样,将所有的使命、职责,命令,荣耀乃至付出一生的所有,抛在了脑后。 熊神大笑着,冲进地狱里。 向着沉入胃液之海的万世乐土,向着那个在围攻之中,依旧冷眼俯瞰的地狱神明。 “来啊,小逼崽子!” 理查德的双目猩红,就像是每一个父亲一样,握紧了刀斧,向着凶手宣告:“我来弄死你了——” 吼!!! 巨熊嘶吼,无止境的拔升着自己的力量,不惜令这一具庞大的躯壳点燃,沸腾的熔岩从大地的裂隙中喷出,笼罩在他的身上,就化为了灼红的战甲。 开辟出黑暗的海潮,向着屹立于至高峰的神明发起挑战。 “我就说过了,你丫的不带种,来啊,干架!” 提尔挥剑,将牧场主所竖起的层峦斩碎,不顾围攻的巨兽们,向前。 而牧场主,终于……从大地之上升起。 那一具宛如傀儡一样的化身展开了双臂,至福乐土的幻影从他身后缓缓升起,绽放无穷光芒,笼罩一切。 强行的,将一切透射而下的炮火和烈光冻结。 伸手,向着虹光中升起的碎片。 遥隔千万里,死死的抓住即将脱离掌控的地狱。 再度叱令。 ——归来! 神明的威严自神性的运转之中流出,遍及了整个福音圣座,令其化为了地狱的乐土,将一切不自量力的外来者尽数溶解。 令震怒的巨熊冻结在原地,迅速的崩溃。 可在那一瞬间,无数坍塌的土石中,坠落的理查德咧嘴,无声的一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现境的光芒。 无声的道别。 献上了,最后的祈祷。 “——遥远的诸神啊,请诅咒于我吧!” 从此之后,我将堕入地狱里…… 为了,此刻的力量! 在那一瞬间,奇迹的力量逆转,升华的灵魂拥抱地狱,血色的火焰从熔岩中舞动,漆黑的铁石从大地之上升起。 再度,形成了崭新的面目。 再无曾经的仁慈与温柔,而是狰狞的猛兽。 为了摆脱牧场主的克制,拥抱血恨的熊神开始渐渐走向凝固,一张张面孔从巨躯之上浮现,渐渐被灾厄所侵蚀的灵魂里涌现出无穷的怒火和力量。 背离现境的所有。 向着地狱的神明,再度发起复仇! 猩红的火焰从不断燃烧的灵魂中升起,鳞片从面目之上长出,漆黑的眼睛映照深渊,死死的盯着地狱之神。 “我要,杀了,你!” 那一瞬间,燃烧的巨熊怒吼,向着辉光流溢的神明扑出。 哪怕,不自量力—— 轰! 当神明抬起的手指,迸发无穷光流。 吞没一切。 …… “怎么回事?” 羽蛇的拳头几乎将眼前的桌子砸碎,向着投影中的米歇尔质问:“为什么不拦着他!” “怎么拦?” 米歇尔疲惫的叹息,反问:“我已经拦过他一次了,在第四防线,他尽了自己将军的使命。难道现在还能拦着他去做一个父亲么?” “那个蠢货!!!” 羽蛇几乎克制不住骂人的冲动,“你难道不明白,他究竟是想救自己的女儿,还是想为她复仇?” 米歇尔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 就连羽蛇都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他难道还能不明白这个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么?就算是现在的复仇根本无法挽回什么,可一个真正的男人难道不就他妈的应该这么干么? 倘若不是职责所限,羽蛇自己都恨不得拿着猎枪,跟在理查德的旁边,然后一枪把牧场主的脸轰成稀巴烂! 可最终,他只能疲惫一叹。 “还来得及。” 羽蛇回头,对着刚刚归来的下属命令:“修特洛尔,你去——” “不,让我来吧。” 那一瞬间,在染血的羽蛇之影身后,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羽蛇,愕然回头。 在隐约的黯淡月光之中,存世神明的身影浮现,抬起眼眸,凝视着屏幕之上染血的巨熊,无声的轻叹。 就像是理查德那样,作为父母,又怎么能亲眼看着孩子落入地狱里? “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就这样,残酷的月之慈母,无声离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冰冷如铁的月光,照进了地狱里。 宛如刀锋那样,将炽热的光流切裂。 自理查德的前方降下,向前,笔直的扫出,像是铁和岩石那样,将毁灭的浪潮从中开辟。一张黑曜石巨盾自从牧场主的前方抬起。 巨盾之上,一轮冰冷的明月升起,映照万物。 而就在巨盾之后,槐诗的副官·珊德拉,不,应该说……玛玛基里亚此刻的人世化身,抬起了眼睛。 神降! 自瞬间的迟滞之中,就连牧场主,都愕然的垂眸。 就好像看着堡垒中的猎物主动走出大门,来到了敌人的面前一样。嘴唇开阖,干涩的吐出了人的话语: “你竟然,有勇气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也没出现在‘我’的面前啊,不是吗?” 玛玛基里亚漠然反问,若无旁人的伸手,按在巨熊的额头,庞大如山峦的巨熊呆滞在原地,凝视着眼前熟悉的奇迹之光,难以置信。 “玛玛基里亚?” “人有诸多蠢行,理查德,其中最让人无奈的,便是觉得父母会抛弃自己。” 少女的身躯之中,玛玛基里亚回眸,轻叹:“我会宽恕你,也绝不会允许你堕入地狱之中去……” 如是,伸手,将扩散在灵魂之上的灾厄尽数剥离。 握在五指之间,尽数蒸发,紧接着,浩瀚的神力如同甘霖,加持其上,为其披上了月光那样的装甲。 “现在,站起来,理查德,挺胸抬头,像个父亲一样——” 玛玛基里亚抚摸着他的面孔,慈祥一笑: “——像我一样,去把你的孩子从地狱里带回来!” “谨遵您的意志,‘母亲’。” 理查德点头,咬牙,几乎已经,泪流满面。 当笼罩着冷厉月光的大斧被再度拔起,重生的巨熊沉默起身,向着地狱之神,再度宣战。 而就在另一只手中,漆黑的盾牌庞大如山,浮现出‘群山交锋之地’的幻影。来自整个神居的力量,寄托于盾牌之上,化为了他的武装。 熊神咆哮。 笔直的向前,突破无穷束缚,斧刃斩落,向着牧场主。 这一次,万能的地狱之神在无法视眼前的敌人如无物。紧握着彩虹桥光芒的手掌,不由得松弛了一瞬。 而就在远方,现境的天门,再度洞开。 世间一切人智之光奔流在地狱之中,白银之海的力量奔流在深渊里,再度,从天而降,锁死了福音圣座的存在。 降下无穷力量! 投影的会议室里,死寂中,就连罗素都忍不住回头,看向唯一具备权限的操控者,满是震撼。 竟然在牧场主的眼前,开启了回归现境的大门? 为了挽回最后的魂灵,不惜承担如此庞大的风险么! “这可真不像你啊,叶戈尔。”罗素轻叹。 “总要尽力而为,不是么?” 憔悴的秘书长勉强的笑了笑,“但凡还有一份希望,就总要努力一下才对——虽然有些首鼠两端,但起码没有将他们抛弃在那里。” 他停顿了一下,下达了最后的通知:“通告前线,辉煌之光的支援,将会维持两分钟,执行备用计划。 造成的所有后果,将由我一力承担。 至于剩下的部分……”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福音圣座的投影,无声祝福。 交给你们了。 …… 当那一道浩荡光流,从深渊的最上空降下,将碎片笼罩在其中,洒落无穷力量。 就连牧场主都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应该震怒还是狂喜。 愤怒于那一份碎片中的灵魂和成果距离自己远去。 惊喜于,如此近在咫尺的现境之光…… 近乎,触手可及。 仿佛,通向旅程尽头的大门在眼前开启,再没有那些碍事的防线,只要伸手,就能够触碰到门后的无穷风光…… 数不尽的猎食天使仿佛感受到牧场主心中所洋溢的喜悦,狂热的赞颂着神明,奋不顾身的从胃液之海的重塑中爬出,飞向那一道耀眼的光流。 但此刻,振奋的不止是猎食军团,还有无数奋战驻留的登陆军团,奋力的向着神明所在,发起逆袭。 幽暗的深渊黑暗里,一道又一道的流星逆着彩虹桥的流向,从天而降! 来自各个谱系的总预备队,抵达战场! 漆黑的战旗在最前方,被再度举起。 血红色的装甲之下,圣堂骑士们咆哮着,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钢铁阵列并排展开,铸起了最后的提防。 ——受辱骑士团! 来自俄联的教士们,为了这一天,早已经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犯下了大错的骑士们从绞刑架之下被挽救,通过威权遗物所改造的骑士们舍弃了自己大半的生命和灵魂,换来了这一份专门为牧场主所打造的审判之光。 以期待从战场之上获取荣耀,洗刷自身的屈辱和罪孽。 此刻,奔行的教士骑乘在骏马之上,自阵列之前巡行,无惧奔流而至的怪物们,嘶哑的呐喊着圣典之中的篇章。 而回应他的,是钢铁的咆哮声。 紧随其后的是八十四名美洲虎武士,手握着黑曜石剑,呼喊着仁慈冷酷之月的圣名,追随在巨熊所开辟的道路上,同猎食天使们对撞在一处,血色如雨迸发。 还有更多,更多的流光不断的从天而降,自战场之上飞掠,收集着那些散逸的灵魂。 而在破碎的大地之上,逆神者们沿着血路而上! 向着地狱之神。 要将那些落入地狱中的灵魂,夺回! 牧场主已经顾不上再去理会自己的敌人了。 那一双空洞的眼眸已经被现境之光所占据,他笔直的向着开启的大门飞去,而就在那之前,一张令人憎恶的笑脸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又是提尔! 紧接着,剑刃斩下!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总有一天 “咱们的架还没打完呢,兄歹!” 提尔探头,好奇的发问:“拉肚子了吗?还是家里的水龙头没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嗯,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我吵到你啦?” 源源不断的废话从他的口中扩散,而在他手中,凌厉的剑势从未停止。 沉重的剑刃之上,渐渐浮现出凄厉的血色。 数之不尽的卢恩文字自血中闪耀,黄金剑柄熠熠生辉。历代拥有此剑且死于此剑之下的使用者们的灵魂自剑刃之上涌动,诅咒之刃凄厉的咆哮。 其名为撕裂者,其为提尔之刃——地狱公平之剑,双刃剑的两面剑脊上,同时映照出提尔和牧场主的面孔,降下了均等的诅咒和赐福。 ——今日,两者之间,必然有一人要为剑刃所伤! 就在另一处,突破重围的披甲巨熊已经疾驰而来,月光之斧搅动无穷血色,向着牧场主的面孔,斩! 轰! 就在牧场主的面前,公义的身影再度浮现,死死的抵住了劈斩的斧刃。 风暴扩散,在神意的叱令之下,一切阻拦者都被尽数弹开。 可紧接着,仿佛有高亢的声音自风暴的最深处响起,向深渊的最深处。 牧场主在怒吼,呼唤。 召唤万世乐土的力量。 他已经厌倦了这些爬虫源源不断的抵抗和阻拦,呼唤着万世乐土最底层的猛兽,令下方的胃液之海滚滚涌动,数之不尽的气泡升起。 宛如沸腾。 在黑暗的最深处,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迅速的浮现。 无穷灾厄汇聚成实体,不断的向着此处汇聚。 漆黑的海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就像被尽数吞吃了一样,而在洪流奔涌的轰鸣之中,山峦一般的庞大身躯,从地狱食物链的海洋中,缓缓升起! 难以想象,地狱之中能够造就如此庞大的巨兽。 也无法理解,为何,这样狰狞的模样,好像……似曾相识? 一瞬间的死寂里,所有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撼中,僵硬在原地。那样惊奇又茫然的神情里,竟然浮现出一丝丝无法掩饰的嘲弄。 此刻,当牧场主疑惑的环顾四周的时候,便看到,那一双双眼瞳的倒影之中,自己的身后,有黑暗,缓缓升起。 冠戴星辰之冕,背负着无穷魂灵,耀眼的光轮自背后展开,永恒的圣歌声扩散。 终末之兽抬起眼睛,再度,俯瞰万物。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随着巨口的开阖,缓缓扩散。而牧场主所呼唤的巨兽,就这样,在祂的齿缝之间,露出了凄凉的残骸。 血色涌动。 就这样,好奇的,疑惑的,专注的,凝视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仿佛很正点的后脑勺…… 咧嘴。 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当牧场主愕然回头的瞬间,便终于看到那一张狰狞兽面上所浮现的,灿烂笑脸,以及,宛如做什么病毒检查一般,张开的大口。 漆黑的喉咙里,前所未有的烈光,酝酿! 无声的向着他,发出邀请。 ——来玩啊,大哥哥! 当数之不尽的诅咒之铁在熔流中蒸发,海量的灾厄随着源质的质变而升腾,到最后,便形成了令整个战场都瞬间黯淡的恐怖光流。 祂说:“He,Tui!” 轰! 来自巴哈姆特的灭亡吐息,如是向前。 自福音圣座的天穹之上浩荡奔流,将茫然的牧场主吞没,覆盖,延伸,跨越了大地的限制,将沿途的一切怪兽和凝固者们尽数溶解和蒸发之后,从福音圣座的另一头穿出,在深渊之中暴虐的前行,如此畅快的跨越了四个深度之后,爆发为了耀眼而喧嚣的焰火。 所过之处,一切都消失无踪。 唯一留下的,只有毁灭的残骸! 这便是来自终末之兽的赠礼! 净化的领域无法将那至恶的毁灭吐息阻拦,神威的意志在这一份来自于食物链的力量之前没有任何防备,而地狱之神的神性未曾能够动摇对方的灵魂,反而,感受到了那一阵发自内心的饥渴和贪婪。 哪怕已经将黑暗之海中三分之一的灾厄和力量吞入腹中,仍嫌不够,还在疯狂的渴求着更多,更多的灵魂,更多的生命,还有更多的死亡! 明明是与至福乐土仿佛同出一源的灾厄,但又是如此的针锋相对,背道而驰! 自畸变的食物链尽头所诞生的,毁灭结晶! 倘若牧场主是众神的反面,那么此刻的祂就是反面的反面。 遗憾的是,套娃式一般的衍生,非但没有让祂负负得正,反而更加极端——就宛如纯粹的毁灭所形成的工具,所存在的意义,便是将一切生灵吞尽,导向灭亡! 当万世乐土的碎片坠入这一片海洋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根本不需要想象,都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万世乐土所孕育出的食物链天敌,落入这一片牧场主亲自所打造的溶解之海里,难道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么?!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时光中,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来自食物链尽头的毁灭者在牧场主的黑暗海洋里畅快的饕餮和游曳着,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速度进行成长。 就像是幼虫褪去了自己的外壳。 大口的吞吃着仿佛无穷尽一般的食物和灾厄。 到最后,当祂从孕育和溶解万物的海洋中展开双翼,便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波澜。 这便是由万世乐土所孕育出的巴哈姆特,自地狱食物链中无止境成长的终末之兽! 如此的模样和性质,甚至比NO.1更像是牧场主的圣子。但此刻,祂却向着创造了自己的地狱之神,反口相噬! 当毁灭的吐息自喉中吹尽,便有震怒的咆哮,从每一个灵魂之中响彻,宛若惊雷。 在漆黑的烈火之中,被点燃的身影浮现,来自牧场主化身的嘶鸣回荡在天穹之上。 凭借着这一具躯壳的眼耳,深渊之神凝视着眼前的造物,暴虐的神威便从天而降。 施行毁灭! 而在那之前,巴哈姆特,再度的,深深吸一口气! 向着天穹之上,向着那些散落的灵魂之光——宛如漩涡那样,牵引着数之不尽的灵魂,落入了背后的光轮之中。 令浩荡的圣歌越发的狂热。 紧接着,毁灭到来! 自牧场主的伟力之下,苍白的风暴笼罩了一切,刚刚破壳而出的终末之兽嘶鸣,迅速的崩裂无数巨大的裂痕,血色喷涌。 但在那些惨烈的伤口之后,却有仿佛无穷的黑暗井喷而出。 丝毫不在乎这近在咫尺的毁灭,巨兽冷漠的展开千疮百孔的双翼,向着天空,向着天穹之上的牧场主的化身,猛然扑出! 任由半数的躯壳在神威之光中焚烧殆尽,半数躯壳分崩离析。 瞬间,交错而过。 血色,从天穹之上洒下。 如此的,鲜艳。 在这瞬间仿佛凝固的时间中,所有人脑中所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都是如此的离奇——原来,神的血,也是红色的。 此刻,就在天空之上,牧场主的化身愣在原地。 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肩…… 那里只有虚无,一片空空荡荡。 而就在他身后,那残缺的终末之龙升上天空,巨口合拢,那半截手臂便悄无声息的化为了粉碎。 吞入腹中。 再然后,张口,向着下方的战场——漆黑的火焰如瀑布那样,喷薄而出,将无数庞大的巨怪和猎食天使们吞没,降下毁灭的灾厄和毫无挽回的死亡。 带着溶解之海中三分之一的属于牧场主的源质和无数万世乐土中灵魂,终末的巨兽欢畅的翱翔在天空之上。 自祂的头顶,槐诗抓着那宛如握柄一般的犄角,向着身后回眸,向着身后的地狱,嘴唇无声的开阖,道别。 再见! 宛如大笑一般,重创的巨兽张口,发出高亢的龙吟。在慷慨激昂的圣歌之中,它展翅,加速,飞向那一片,属于现境的光! 纵然这光芒会让自己焚烧殆尽…… 在那一瞬间,呆滞的化身终于抬起头,张口,诡异的啸声席卷了整个福音圣座,向着每一个从属下达叱令。 但现在,即便不是牧场主的信徒,不能听懂那样的话语,也毫不妨碍理解它的意思。 那是癫狂的怒吼。 ——拦住他!!! 可惜,晚了。 神明的意志无从作用于终末之兽,神性的叱令也不能让巴哈姆特的灵魂有丝毫的动摇。 当吞尽了整个食物链之后,化为终结的巨兽,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针对牧场主而生的天敌,纵然同地狱之神相比,还如此渺小和孱弱…… 当征伐军团的封锁被突破的瞬间,祂便已经越过了来自现境的阵线。向着那一片辉煌之光,现境敞开的大门,飞去! 哪怕越是靠近那一片光辉,就越是能感受到灼烧灵魂的恐怖温度。 那是灾厄在白银之海的辉光之下净化。 迅速的蒸发,升腾。 就在巨龙之后,嘶哑的怒吼紧追不放,以恐怖的速度疾驰,突破束缚,跨越最后的极限,大天使·公义扑向槐诗: “给我停下!!!” 在染血重创的统治者手中,圣枪刺出,贯穿了槐诗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巨兽的头颅之上。可巨兽的速度,却没有丝毫的减缓。 任由,圣枪将自己的心脏洞穿。 毫不在意。 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翱翔的速度,再度攀升! “恭喜你,赶上了末班车——” 槐诗热情的邀请:“咱们,一起上路吧!” 就这样,带着他,飞翔那一片辉煌之光。 “悖逆者,停下!” 公义勃然色变,怒斥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悲伤之索已经从灵魂中延伸而出,将统治者的手掌同槐诗的手,缠绕在一处! 带着他一同,沐浴在现境的光芒之中。 宛如,飞蛾一样,扑向太阳! 只是瞬间,那炽热的光流便将巨龙点燃了,一切都笼罩在璀璨的火焰里之中。 可祂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连带着公义一起。 任由这一份因地狱而成的力量,尽数埋葬在火焰里,唯有魂灵的欢歌越发的高亢,响彻深渊和天地。 “圣哉,圣哉,圣哉!” 这便是终末之兽的最后牺牲! 就这样,在辉煌之光的冲刷下,巴哈姆特迅速的剥落,崩溃,化为尘埃,连带着咆哮的公义一起。 当漫天的灰烬飞扬着,落向地狱,便有数之不尽的灵魂顺着光芒的吸引,向上升起。 宛如璀璨的群星一般,它们舞动着,高歌着,赞颂着,将垂死的升华者从深渊中托起,飞向那一片属于他们的故乡。 那一片浩荡的星海中,槐诗艰难的回眸,最后看向身后的深渊。 看向地狱之中震怒的神明。 察觉到那一双眼瞳中的无穷恶意和怒火,染血的面孔上,便露出了诀别的笑容。 “别着急,总有一天的。” 槐诗的嘴唇开阖,向着牧场主,温柔道别。 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指,从喉咙前缓缓的划过。 告诉他: “总有一天……” 哪怕那一天,如此遥远。 就这样,他期待的、愉快的,闭上了眼睛,被光芒所吞没。 消失不见。 这便是属于他的,这一场漫长任务的终结。 他沉沉睡去。 再无担忧。 醒来之后,在那个属于他的世界里,至少会有新的明天。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余音 当那一束光芒高高的升起,带着槐诗远去,福音圣座之上,原本喧嚣动乱的战场,迎来一片死寂。 有那么一瞬间,在这连厮杀都遗忘了的沉默里,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离奇的恍惚和幻觉,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好像有个挺大的玩意儿从头顶飞过去了,好像还搞了什么事情,那是啥? 新型的战斗机么? 就算是再大的战斗机也没这么离谱的大小吧?空天母舰都没那么离谱! 而且,就在所有人眼前,好像那玩意儿肇事之后,就立刻逃逸了? 哇,真牛批…… 无数疑问和惊叹从升华者们的脑子浮现,此起彼伏,到最后,不约而同的,变成了一个必须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你看,这个BOSS它……是不是要进二阶段了? 此刻,死寂的天穹之上,冷酷的圣光照下。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来自NO.1的面孔之上,面孔的裂隙之后,一隙恐怖的光焰喷涌而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好像有无穷的光明此刻沸腾,狂怒的冲垮了一切阻拦和距离,要降临在这一片地狱之中。 毁灭一切! 在地上,血河之中,冲锋半截的原照猛然勒住缰绳,的卢四蹄在猩红中急刹,划出了四道带着火花的轨迹。 茫然抬头,看着出乎预料的光景。 搞什么? 可紧接着,缭绕着血火的睚眦就已经从天而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扯起了他的领子,向着彩虹桥的通路飙射而出: “愣着干啥,傻小子,跑啊!” 疾驰! 就在血色飞炎的旁边,一道幽光紧追着,几乎比他们速度还要快,在超车的时候,烛九阴还犹有余暇的探出头来,瞥了一眼原照,啧啧感叹: “你家年轻人行不行啊,连跑路都不会,没点眼力价儿……我看,是一代不如一代咯!” 什么鬼! 原照忍不住想要说话,可在扑面而来的飓风里连嘴都张不开,只感觉到眼前一花,就已经快要飞出至福乐土了。 “咋回事儿啊!”他依旧懵逼。 “你可长点心吧!” 趁着左手还在,原继先又往原照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教训道:“他们天国谱系是出了名的装完逼就跑,良心不能说没有,但基本上都快给狗吃了……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来,你收拾么?你收拾的了么?” 在旁边,沉默的黑神悄无声息的路过。 气得脸都绿了。 偏偏无话可说。 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啥场面都没见过,能成五阶,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了,现在还能说什么? 喝茶聊天等魔法少女变身完毕么? 还不赶紧抓紧时间收拾队友,然后撒丫子跑啊! 仓促之间,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同。 原本热血沸腾发起冲锋的现境军团一阵混乱,还没冲出半截,前军立马变后军,然后以奋尽全力的极速开始撤退。 甚至比来的时候还快。 没办法…… 世道变得太快,场面变得太快,状况变得太快。 归根结底,槐诗他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整个过程看上去好像能水个多少万字出来写报告,但实际上,从巴哈姆特出场到撤退,还不到半分钟。 确切的说,十三秒半。 这就是从阴沟背刺到阳光下蒸发的距离。 快的过于离谱。 在战场周围,现境的探境里型号老一点的,甚至还都没分析出这究竟是个啥…… 以至于,等架空会议室里的众人反应从惊骇中过来之后,罗素就已经准备好了装逼专用的淡然微笑。 端起茶杯,寂寞如雪的感慨。 “你看槐诗这孩子从小就有出息,不好名利,本想默默的装逼,结果又被不慎曝光,还是太年轻啊,大家喝茶,喝茶……” 有没有茶水姑且不论,但到现在,所有人才终于回过味儿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未免太过于离谱。 以至于大家心中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你们天国谱系是不是和牧场主悄悄串通好了,来演我的?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牧场主的深渊大海里钻出来,照着牧场主的化身一顿啐之后,又狠狠的啃了牧场主一口。 然后,就跟破产的皮革厂一样,带着几十上百万的灵魂跑路了? 最后,直接跑到辉煌之光的下面,铁锅炖自己,为了撒点作料好像还烧死了个公义? 你娘诶,什么鬼! 光是说一遍就已经有无数槽点卡在喉咙里。 您这如此娴熟清奇又硬气的跑路方式,对现在的人类是不是太超前了点? 以及,他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究竟作死作过多少次,才能如此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儿的完成背刺越货跑路挫骨扬灰一条龙的? 以及,如此离谱的战果,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 不止是架空会议室。 罗马、东夏、俄联、美洲、天竺……所有关注着这一场战争的人都陷入茫然。 就在东夏的边境防线上,直连前线的指挥中心里,短短十几秒钟的过程,已经在结束的瞬间转到了巨大的屏幕上面。 重复循环。 没有放过任何细节。 穷奇挠头,看了好半天之后,依旧有些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旁边的小孩儿,恭恭敬敬的凑过去:“您看出点什么了么? 就算只是一个化身,牧场主总不至于这么菜吧?” 那个双手抱怀看上去老气横秋分外怪异的小孩儿也没有移开眼睛。 虽然才短短的几个月过去,重生之后的符残光已经从五岁长到了八岁,在看过两次之后,心中就已经有了结果。 “不对劲。” 符残光伸手,定住了图像,指向了终末之兽啃食化身右臂的细节:“这里,明显,牧场主已经是有了防备的。 祂已经‘拒绝’了这一次袭击,开始修订现实,但完全没有用——那个东西根本不吃神性的控制,神意修改的现实也干涉不到它。 而且,看起来还对地狱食物链有着天然的克制……性质跟牧场主完全对立!” 符残光忍不住挠头,一头雾水,问出了所有谱系的高层都在头秃的一个问题: “天国谱系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 作为曾经的东夏最强,曾经参与过至福乐土登陆战的麒麟,他哪里还能不清楚牧场主的变态程度? 无形无质,无处不在。 宛如虚空本身。 神意所及,随意修改现实。 神性所致,压制一切神性运转。 而且时间久了,还会被祂记住源质波动和灵魂特征,从此之后走夜路的时候都得防备地狱之神的侵蚀。 稍微一不注意就凝固成座下的大天使了。 而眼前的一切,已经不是离谱和邪门可以形容的范畴了——为了专门针对牧场主,天国谱系竟然专门创造出了一个统治者级的战争兵器? 而且还他妈是一次性的! 这么奢侈的吗? 罗素那每天到处打秋风要预算的样子,哪儿来这么大手笔?总不至于是跑到地狱里去众筹攒出来的吧? “您老就不能说明白点?” 旁边,夸父依旧茫然,无法理解,嘴里的瓜子皮都忘记吐了。 符残光忍不住翻白眼:“你就当做天国谱系为了搞牧场主,从地狱里养了一个专门的工具出来就行。” 而且还是百分百破防,百分百真伤的那种…… 只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了。这么邪门的东西都搞出来了,你还敢说你们不是深渊谱系?! 听到这里,夸父就忍不住一拍大腿,怨气冲天:“我就说吧!我早说过,得亏我没去啊!有槐诗那家伙在,就准没好事儿!” 自从上一次的深渊之赌以后,心里不知道攒了多少的苦水,留下了多大的阴影,一开始抱怨就停不下来。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人有有心思去听那些废话了。 全神贯注的,看向了屏幕。 一个简单的问题。 倘若大佬玩小号被萌新跳脸的话,会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 ——换大号来讲道理! 啪! 那一瞬间,福音圣座上的上空,NO.1的躯壳,无声破裂……剥落的皮肤之后,无穷尽的耀眼光芒喷薄而出。 冲上了漆黑的深渊。 凝结成实质的烈光舞动在地狱之间,仿佛有什么形体一般,但又难以寻觅出确实的轮廓,只是宛如霓虹一般变幻不定。 可哪怕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目眩神迷,感受到来自灵魂中的颤栗和诡异的吸引…… 就连在架空会议室内,隔着一层层的模因滤镜,所有人的呼吸一时间都粗重了起来。 而在福音圣座的边缘,已经有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忘记了撤退,转身,麻木的奔向那一片光明。 恨不得,投身其中…… 隔着遥远的深渊,牧场主终于降临!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本质,也令深渊中爆发出席卷数十个深度的恐怖乱流。 变幻不定的光芒根本不是他的本身,只不过是那一份神性扰动现实之后,所形成的现象而已。 那一份无形无质、无喜无悲的凝固神性运行在深渊之上。 宛如真理的显现那样。 就令彩虹桥的最后一线流光濒临崩溃。 “别看!走!” 在剧烈的昏沉之中,理查德只感觉自己被人推入了那一片烂漫的虹光里,身不由己的向着现境飞去。 紧接着,陷入晕厥的珊德拉连同自己的传家宝盾也落入了其中。 只有一片隐隐的冰冷月光,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飞入那一片光明之中去……可在半空之中,月光便无声爆裂,只有丝丝缕缕的碎光落入漩涡之中去,消失无踪。 那是玛玛基里亚。 自从决心降临开始,她就没有想着能够将这一份神性和灵魂的碎片带回去。 在牧场主显现的瞬间,便已经当机立断的自灭分灵,只留下了些许残渣,嘲笑着饥不择食的地狱之神。 而现在,当辉煌之光随着天门的关闭而断绝。 最后的虹光在天敌的保护之下收缩,消失。 逃之夭夭。 紧接着,一缕宛如血色一般的炽热灼红,从边境防御阵线飞出,浩荡奔流。 深渊级湮灭威权·太阳历石,全功率发射! 三座地狱溶解而成的毁灭性打击将沿途的一切阻碍尽数蒸发,降临战场,可紧接着,便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那一道虚幻的光轮之中,消失不见。 只是令牧场主的投影微微停滞了半分。 光芒,依旧在运转。 传达着神明的震怒—— 即便没有任何遭遇攻击的征兆,统辖局内,每个人的心脏都收缩成一团,无法跳动。 只有屏幕上的警报在不断的闪烁。 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庆祝这一场得来不易的短暂胜利。 无数指数便已经开始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进行暴涨,警告着每一个沉溺在平和假象之中的侥幸者们——究竟有多么恐怖的变化,在深渊的最底层酝酿! 当隐藏在福音圣座最深处的力量被唤醒,这一座活化的地狱在膨胀中分崩离析,便化为了庞大的漩涡。 袒露出通往深渊之底的幽暗隧道。 而混沌的海潮中,数之不尽的碎片在神明的意志之下,缓缓升起,汇聚,形成洪流。 最终,堪比深度虹吸的恐怖风暴喷薄而出。 向着现境…… 宛如向着罪人们降下天罚那样。 延续四个月以上的灾难,就此降临!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风暴边缘 半个月之后,边境防御阵线。 中央调动中心。 层层边境连锁之中的核心里,巨大的屏幕上,依旧舞动着无数宛如噪点一般的白斑。仿佛暴雪那样,在漆黑的背景中不断的闪烁。 仪表盘上那些不断亮起又熄灭的红灯已经让人开始视觉疲劳了。 看久了之后,甚至麻木。 不就是现境二级警报么?正常,正常,洒洒水啦…… 靠着不限量供应的咖啡和三小时快速休眠服务,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工作人员们坐在屏幕的前面,偶尔工作间隙闲谈的时候,大家就会交流起最近非常流行的万世乐土笑话。 仰赖与灵魂夺回战略的成功,最近地狱段子集锦的厚度倍增,而且还新出两册,精心挑选出总共四百六十一则笑话。 其中有一半的关键词是‘加班’,另外一半的关键词是‘过劳死’。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牧场主的食物链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什么叫统辖局啊? 牧场主不敢加的班,我们统辖局敢加,牧场主不敢批的最低工资,我们统辖局敢批,牧场主不敢增的工作量,我们统辖局敢增……牧场主不能削的福利,嘿,你猜怎么着?我们也没削,但我们可以确保没人能用得了! 呵,什么地狱之神,简直辣鸡…… 就这样,偶尔的快活空气充斥在这常年窒息到让人发疯的气氛里,而主管们看在眼中,也不去管,只要心理测量结果不出问题,这种小事情都随他们去。 “大家日子过得真辛苦啊。” 落地窗之后,罗素看着发射指挥中心一样的繁忙大厅,同情感叹:“总不至于连个假都不放的吧?” “想放假,以后有的是时间。” 叶戈尔摇头,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就算坐在椅子上再累,也比维护防线的人强吧?只是各司其职而已。 况且,你这种把自己的事情丢给别人做到处讨嫌的闲汉,就别在这里说这种话了好么?” “我这叫关心现境大事,怎么又讨嫌了呢?” 罗素坐下来,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套咖啡工具和水壶烧水磨粉。 叶戈尔的眼眶跳动了两下,实在是很想让这个老东西赶紧走人。但一想到他还有各种奇妙的方法给自己添堵,就只能安慰自己,算了算了…… “究竟有什么事情,你就不能直接说?”叶戈尔问:“时间宝贵。” “不,实际上倒是没什么事情。” 罗素耸肩:“这不是想着今天探索卫星要发射了吗?没钱买会员,想要到你这里来蹭个高清……” 仿佛半夜敲门到村长家里看电视一般,笑容憨厚又淳朴。 令人血压暴增。 你是买不起那个电视机还是装不起统辖局的专线?要不要我自己花钱给你牵一根,你赶快回去好不好? 可罗素已经坐定了,雷打不动的样子,宛如噩梦一般取之不散。 叶戈尔长叹一声,懒得去管。 明明都躲了这么些日子,结果还是在今天被这老王八堵住了。 难受。 可很快,边境的外层探镜数据就已经接入了落地窗外的大屏幕上了。 漆黑的深渊之中,一片不断闪烁涌动的苍白乱流,宛如海潮一样,一波波掀起涟漪,缭绕在防御阵线之上。 看上去宛如水雾一般的轻柔。 可实际上,却是足以令整个边境防御阵线进入最高紧急状况的恐怖灾害现象。 来自深渊之底的风暴从那一片凄白中喷出,无时不刻的冲击着现境的提防——每一粒宛如雾气一般细碎的雪粉,都是和灾厄凝固与一处的地狱碎片…… 宛如带来毁灭的流星群一般,源源不断的冲击在现境的提防之上。 而这持续了已经半个月的冲击,也只不过是那一道气旋一般的深渊灾难所形成的表象而已。拜其所赐,边境防御阵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压。 可同时,深渊之中的其他军团们也不得不停下了大规模的攻势。 实在是让人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风竟然还没停吗?” 罗素专注的凝视着防御阵线最外层所浮现的裂隙,无奈轻叹:“明明雨和雪已经在路上了啊——”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按照青铜之眼观测规模,起码要持续三个月以上的时间……”叶戈尔说完,忧心忡忡的补充了一句:“倘若,没有其他人从中作梗的话。” 可真的不会有人从中作梗么?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随着屏幕之上画面的变化,特制的开拓探镜,就已经随着发射器,飞往了那一片近在咫尺的深渊虚空之中。 不,恐怕比画面上还要早。 在那一片幻觉一般的凄白中,只凭着肉眼,恐怕什么都难以看清。 他们所看到的,是无数仪器的数据传递回来之后,通过有关部门的处理和降噪之后,再补充渲染成的画面。 透过探镜在内部的观测,一片纷纷扬扬的暴雪渐渐剥离了外表的掩饰,游离在虚空中的深渊沉淀和数之不尽的地狱碎片就显露而出。 宛如隐藏在海面之下的礁石一般。 触目惊心。 此刻,笼罩在现境之外的那一片漩涡,已经变成了一座深渊磨盘,不论是什么样的物质和源质进入其中,都会在顷刻之间搅碎成残渣。 剧烈动荡的画面之上,数之不尽的碎块迎面而来,即便是不断的左右躲闪,依旧震荡不断。 而深度也在不断的变化着。 毫无规律。 深度7……深度13……深度4……深度12……深度91…… 越是向内,那一片漩涡之中所蕴藏的恐怖阴影就越是庞大。 即便是特质的探镜,也不能保证能够深入其中,只是浅浅的从边缘掠过,便已经快要在重创之中散架。 而就在漩涡的最深处,一块块庞大的碎片正在深度之间起落漂浮,彼此碰撞时,就掀起了新的风暴和狂澜。 数之不尽的地狱碎片汇聚在此处,缓慢的完成聚合,渐渐浮现出庞大的轮廓和雏形。 而就在这颠簸坎坷的飞驰之中,翱翔的探镜狼狈的躲避着风暴,拉升高度,从斜刺里飞出,便窥见了隐藏在风暴另一头的恐怖星辰。 宛如红巨星一般,缠绕着一道道血河的亡国宫阙;笼罩在黑暗和混沌之中的诡异阴影之轮;以及,宛如海潮一般涌动着波澜,但却有无数雷霆如翼一般展开、扰动的狰狞轮廓…… 种种深渊的象征不一而足的,宛如冷漠的眼瞳一般,隔着此刻弥漫的风暴,同现境彼此眺望着。 磨砺爪牙、耐心整备。 静候着风暴终结。 战争的号角声已经不远。 凭借着这一场风暴所带来的变化,深渊中的军团已经悄无声息的完成了聚合,已经开始迫不及待…… “看呀,有时候人一旦放下偏见和独占欲,接受现实,转身去拥抱集体,立刻就能感受到来自大家庭的友爱和温暖了。 看来这样的道理,在深渊中也是行得通的。” 罗素笑出了声,“终究还是人多力量大啊。” 叶戈尔瞥了过来,不知是吃惊于他的脑回路还是钦佩于天国谱系的粗线条:“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 罗素摊手,指了指屏幕上那个依旧笼罩在现境之上的庞大漩涡,反问:“局势再怎么糟糕,也总比那玩意儿直接拍在脸上好吧?” 叶戈尔一时无言。 凝视着屏幕上那一片令人心焦的风暴,眼眶跳了两下,暗怒的同时,竟然也浮现出一丝丝庆幸。 如今两人眼前所看到的,这一片持续了长达半个月而且还将持续漫长时光的深度风暴,便是来自于牧场主的馈赠…… 确切的说,这才是福音圣座原本真正的使命! 即便是相隔如此遥远,竟然也造成了令边境防御阵线数度濒临崩溃的破坏力。 想象一下,倘若,天文会没有及时作出对策,没有能够下定决心,从而牧场主的计划顺利得到了实施,究竟会发生什么? 首先,通过不断的掠夺灵魂,在福音圣座内奠定了万世乐土的根基。 《吃人的地狱怪物从深渊中升起》 紧接着,数百万灵魂在残酷循环中内不断的挣扎,按照蓝图所设计的一般,演化出了完全为现境量身订造的地狱食物链。 并且,在运转十分钟过后,遵照原本的设计,彻底晋升至完成状态,积攒够了足够的力量。 《毁灭要素达成了祂不可告人的目的》 届时,即便是纯钧的封锁也无法让它搁浅。 哪怕是硬顶着太阳历石的轰炸,也足够跨越最后的距离,就这样,搭载着牧场主的化身,砸进边境防御阵线的内层…… 《牧场主跨越了边境封锁》 而等到了那个时候,福音圣座再如同现在这样,轰然炸裂,形成一个直通向深渊之底的通道,一个源源不断喷出地狱碎片的漩涡。 恐怖的冲击将在瞬间瓦解边境防御阵线的存在,令三大封锁也分崩离析,现境将毫无防备的对地狱敞开怀抱。 再无需灰衣人为祂吹响‘哈米吉多顿之战’的号角。 《地狱之神即将抵达终点》 最后,随着万世乐土的扩展,污染会不可抑制的扩散,地狱食物链的规则将彻底嵌入现境,等待三柱彻底畸变之后,白银之海的彻底失守也已经可以预料。 这就是最后一篇报道,《万能之神君临他忠心耿耿的现境》。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整个现境恐怕都要被写进地狱笑话集锦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冒冷汗和骂娘。 虽然如此顺利的前提是建立在整个现境力量毫不反抗、无所作为的基础之上,天文会也不可能坐视不管、没有任何反应,更不要提各大谱系的防线和存续院的神经程度……但想通了至福乐土的全盘计划之后,谁的心里还能不吸上几口冷气呢? 怎么就这么毒呢? 诸界之战才打了多久,宁怎么就惦记着换家了? 甚至,就连其他的‘队友’,都被牧场主蒙在了鼓里——就算嘴上说是队友,但实际上大家真不熟。 从一开始,对于牧场主来说,现境从来都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的就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别说一杯羹,一个勺子都别想伸进来。 盟友? 头都给他啃没了。 也怪不得吹笛人暗地里悄悄给他挖坑,雷霆之海和亡国在旁边全程看乐子了…… ——不论在什么时候,想要吃独食的家伙,永远都是最讨厌的那个。 而结果惨淡,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了。 喜提新车福音圣座,结果还没开多少公里,就直接给现境劫道的土匪干到报废。 为了争夺元宇宙霸权,投资亿万、寄予厚望的新游《万世乐土》上线还没半分钟,服务器还没热,就被蝗虫玩家给彻底冲烂,连库都被删了。 原本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的大好局面,转瞬间就迎来了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而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五分钟! 没了! 什么都没了。 甚至还被混入自己公司内部骗钱骗人的毒瘤二五仔从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最后当着他的面,又直接送走了一个部门经理。 除了无能狂怒之外,牧场主又能怎么样呢? 此刻现境面对的风暴,除了地狱之神的怒火之外,更多的,便是牧场主在不得已之下,选择对其他深渊阵营所作出的让步吧? 根据探镜的观测,这一场风暴还将持续漫长时光。而就在灾难的肆虐之中,边境防御阵线将迎来巨大的削弱。 而不只是如此,那无数从深渊之底所升起、形成的地狱碎片,在稳定成型之后,将会形成一整片深渊聚合体。 对于深渊而言,这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的自然现象,即便是再怎么巨大,也难以维持,不知多久之后就会崩溃…… 但问题在于……崩溃之前呢? 通过创世纪一般的地狱风暴,牧场主直接在现境之外,紧贴着边境防御阵线,凭空创造出了由附近数十个地狱和无数碎片所聚合而成的超巨型领域。 一道直通现境向的桥梁! 就像是应对高墙坚城,就要堆土成山一般。 牧场主亲手为诸界之战,创造出了最残酷的战场。 等待风暴休止的瞬间,便是地狱之王们兵临城下的时候了。 再没有任何回避和拖延的可能。 可以预见,不同于之前被刻意划分在不同防线和战场之上的局部战争,一场现境和地狱之间正面角逐的全面战役,已经渐渐揭开帷幕…… “多做准备吧,罗素。” 叶戈尔惆怅的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要知道更多的内情。很遗憾,我已经没有任何好消息能够给你了。” “雨来打伞、冬来储粮的事情而已,虽然麻烦一点,但该做总要做。”罗素摇头说,“我也不是为这种事情来的。” 在水壶沸腾的声音里,虹吸壶中的清澈水体染上了焦黄如泥土的色彩,醇厚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对不对?” 罗素将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在他的面前,凝视着水雾中叶戈尔渐渐警惕的身影,忽然,爽朗一笑,图穷匕见: “法老王的那封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叶戈尔不假思索,肃然回答:“现境机密,无可奉告。” “除了现境机密之外的部分呢?”罗素凑近了,微笑着:“你想掩饰什么,叶戈尔?那只是一封私信吧?” 叶戈尔依旧板着脸,“个人隐私,同样也在无可奉告的范畴。” “我们交换,好不好?” 又一次的,好像变魔术一样,罗素的手中出现了一张纸条,举起,凑到了叶戈尔的眼前:“看,就像是女子高中生大家互相交换小秘密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提议道:“一个小秘密,换另一个,如何?” 而叶戈尔依旧冷漠,没有开口。 只是,在沉默的凝视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难以抑制自己的动摇。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罗素手中的纸条忽然收起,消失不见。 就好像生怕他点头同意一样。 “算了算了。”罗素摇头,“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省得大家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虚晃一枪过后上,便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立刻闭口不提。 只有叶戈尔回过味儿来之后,对着他怒目而视。 这老王八,又在诈自己?! 反正现在他可以确定,法老王给自己的真的是私信了……如果真的是涉及现境的机密,自己肯定考虑都不会考虑。 日防夜防,结果偏偏又在罗素的阴沟里差点翻了船! “好了,好了,别生气,又不是问你要钱要预算,别防我跟防贼一样好么?” 罗素叹息,举手保证:“脑子别整天都在想那些麻烦事情了,人生的乐趣在于摸鱼啊朋友。就当老朋友来找你聊天怎么样?” “老朋友?” 叶戈尔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冷哼。 可最后,终究是在罗素的笑脸和道歉之下,端起了眼前的咖啡。 只能说,有时候命运实在是过于嘲讽。 虽然老王八大部分时候都不当人,而且讨嫌,而且讨厌,而且还麻烦的不行,可除了他这个对手之外,偌大的天文会里,自己竟然也找不到几个能坐下来一起喝咖啡聊天的人了…… 可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个老王八,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哪里也有点毛病呢? 他无声的轻叹。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想弄明白。” 就在有关统辖局冷笑话和存续院的治疗手术的话题间歇,罗素忽然抬头,满怀着好奇的看过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在福音圣座上,因为你把现境之门打开,导致牧场主成功穿过边境防御阵线的话,该怎么办?” 叶戈尔愣住了。 想了一下,便忍不住摇头:“我恐怕就会成为现境的罪人吧?” 不论是野心也罢,理想也罢,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所有,连带着这个世界,可能都会被自己所葬送…… 只因为自己忽然之间头脑发热,想要挽回那些地狱中的灵魂。 也无怪决策室一度要因此准备进行质询。 实在是,过于不智。 也太不像是统辖局了。 “不过,马库斯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很赞同。” 叶戈尔想了一下,轻声笑起来:“上一次诸界之战,难道现境还有城墙么? 罗素闻言,愕然许久,就好像再一次认识了这个麻烦的老家伙一样,“这可真不像你啊。” “唔,说不定是万恶的政治野心作祟呢?”叶戈尔耸肩,“就请你将它当做一个政客想要谋取利益的本能吧。” “也对。” 罗素赞同颔首,最后鼓励道:“那就祝你再接再厉?” “那就是我仅存不多的勇气了。至于其他的地方,你还是饶了我吧。我还不想被当做混入统辖局的理想国内奸呢。” 罗素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杯咖啡喝完之后,闲谈就已经结束了。 就好像对叶戈尔的日程心知肚明一样,体贴的为他留下了十五分钟的独处时间,罗素起身道别。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罗素?” “嗯?”罗素回头。 在沙发,叶戈尔看着他,好像想要说什么,许久之后,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感慨:“真羡慕你啊。” “羡慕我什么都不知道?”罗素不解。 “不。”叶戈尔摇头,轻声一叹:“羡慕你什么都知道之后,还有那样的勇气。” 罗素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许久的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叶戈尔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还有更多的时候,他本能的寻找着掩饰和插科打诨的方法,思索着话术和策略。 可当他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过去太久。 只剩下沉默。 而当罗素整理好思绪,想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了沙发上传来的细微鼾声。 只是半分钟时间而已。 叶戈尔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而这短暂的寂静中,罗素的视线,下意识的落在了他的胸前——根据他对叶戈尔的了解,重要的物品和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通常会装在马甲左边的内袋里。 有可能,法老王的那一封信…… 只需要一瞬间。 即便是放在最严密的监控设备之下,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洛基的诡计。 哪怕只是弹指间的恍惚,也足够他满足心中最大的好奇。 可到最后,他却只是轻声一叹:“究竟是每天吃多少存续院提神特攻,才能把咖啡当安眠药啊?” 并没有再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最后看了一眼叶戈尔一眼,转身离去。 轻轻的,为他关上了门。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调律师 在恍惚的梦境里,槐诗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新海。 可一切好像都多有不同。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一般,重归年幼。 寂静的大街之上,路灯洒下孤独的光。 远方有微冷的夜风吹来,掀起少女的裙摆。 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她回过头来,看着槐诗,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那,我先走啦。” 槐诗愕然的看着那一张羞怯的面孔。 呆滞。 不知为何,心中涌现出了未曾预料的不舍。 随着轻柔的哨声,一只白鸽从天上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肩头,少女最后一笑,似是洒脱一样向着他挥手: “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记得来金陵找我玩啊。” 在梦里,那个扛着琴箱的少年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想要伸手挽留,可看着她的时候,终究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用力的点头。 他说:“好的,一定!” 于是,少女无声远去。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街道上,许久,凝视着她离去的地方,自嘲一笑,嘲弄自己的遐想和美梦…… 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破碎的片段戛然而止,毫无意义的场景接连不断的出现,前所未见的不同事情,以及,未曾有过的战斗和抉择。 景象在毫无规律的跳跃。 可忽然之间,却又一次看到她的脸颊,已经和往昔的稚嫩不同,浮现出一丝成熟,只是这一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已经忍不住眼泪。 “究竟为什么啊!” 看着眼前蔓延的血泊和尸骸,她愤怒的质问:“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啊!” 槐诗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她,笑了一下。 转身离去。 一如往年那样。 可这一次,再没有寂静,只有身后传来的哭声。 荒谬的梦境似乎开始变得更加荒谬。 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好像又变得不同,自天穹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一切,仿佛世界在握一般。 只是垂眸,凝视着笼罩在浓烟和火焰中的伦敦。 明明从没有去过天文会的总部,可槐诗心中却又如此的确信,清晰,就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 此刻,哀鸣和哭号的声音扩散。但却丝毫无法让自己动摇,内心中那一份前所未有的憎恨,越发的膨胀—— 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 “今日,伦敦将于毁灭中沉没。”天穹之上的复仇者冷漠宣告:“于此,将汝等理想所造的恶业,尽数奉还!” 当无声的叱令被下达,便有整个世界的黑暗自穹空中降下,洪流吞没一切。 一切的生命都消散在地狱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去死吧,这个疯子!” 森严肃冷的宫殿中,染血的骑将冲破大群的封锁,怒吼。 无回枪向前,贯穿了他的心脏。 在万军之中,喘息的少女握紧五指,燃烧的日轮中,石齿剑飞出,将他的手臂斩落。 而在那之前……自己的后背竟然就已经被贯穿。 匕首。 槐诗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身后,难以置信:“还有你么,清羽……” 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动了转移。 王座上的身影消散,被漩涡吞没,消失无踪。 好像已经逃了很久,可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在真实的幻痛和不断的错觉中,槐诗靠在了墙壁之上,艰难的喘息。 这便是最后的藏身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石髓馆的大门被推开。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你果然在这里么?” 闯入者伸手,抚摸着墙壁上的挂画:“你以为我忘记这个地方了吗?” 在破败寥落的大厅里,槐诗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呛咳着,笑了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无奈的感慨:“真是让我,等了好久……” 或许,这便是穷途末路的终结。 “收手吧,槐诗。” 她最后恳请,“外面全都是天敌。” “收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槐诗轻声呢喃,看着她的脸颊,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述说,可到最后,却只剩下幽幽一叹,“你总让我,别无选择……” 微笑着,最后看了她一眼。 如同当年道别时那样。 发动了最后的仪式。 地狱的大门在他身后敞开,自深渊的吸引之中,灵魂坠落,迎来最后的凝固。 自地狱万军的欢呼中,井喷的深度洪流,吞没了一切! 在那一瞬间,莫名梦境仿佛终于迎来了尽头,只有不断抽搐着的槐诗从床上猛然睁开眼睛,惊恐呐喊: “等一下——” 寂静,无人回应。 只有充斥在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存续院专有的类型,如此熟悉。 在反应过来那只是荒谬梦境的瞬间,槐诗就忍不住自嘲一笑,重新瘫回了病床上,闭上眼睛,正准备再好好的睡一觉。 只是,刚翻过身,就看到好像是负责自己的医师和……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审查者。 手中的纸笔,旁边桌子上的记录仪,干练利落的齐耳短发,肃然又平静的面孔,还有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看什么都仿佛像是看垃圾一样的嫌弃眼神。 啊,这熟悉的感觉…… “艾总?” 槐诗瞪大眼睛,刚碰到枕头,就下意识的起身。 宛如一个仰卧起的坐。 忽然有一种干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感。 并没有回应他的问候,也没有寒暄,艾晴平静的转了转手中的圆珠笔,敲了两下记录板之后,忽然问: “姓名?” “我才刚起,还没休呢!” 槐诗傻眼,茫然的看向周围:“又要开新一卷了?!” 等他确认灵魂里的命运之书没有别的变化之后,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呼……” 他还以为统辖局这次真不做人,逮住工具人往废了使,又要塞大活儿过来了。 而艾晴对他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只是耐心的等待他回过神来,再度发问: “姓名?” “……” 槐诗看了一眼她如此严肃的阵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工作找上来,有些不确定的回了一句:“槐呃……诗?” 艾晴了然颔首,填写一项之后,对记录仪说:“回答迟疑,胡言乱语,认知产生障碍。” “别别别!我清醒着呢!” 槐诗赶忙解释,下意识的往前凑了一点,刚刚挤出讨好的笑容,就看到艾晴又填了一项:“试图掩饰,且试图同审查者拉近关系……” “只是看到老朋友高兴,怎么叫拉近关系了?”槐诗震声反驳。 艾晴颔首,继续记道:“继续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你爱说什么是什么吧。” 槐诗无力的躺回了床上去,疲惫叹息,玩过不你,躺平了行不行? “……继而自暴自弃,消极应对现实。” 艾晴再记,对照着存续院的心理测写,最后颔首:“看来是本人没错了。肉体灵魂确认无损伤,意识正常,反应正常,并无分裂和偏激反应,无凝固症状——” 随着她的表格填写,她背后的书记员也运笔飞速,刷刷刷将厚厚的几张纸全部填完。然后打开箱子,将加盖了艾晴印章的判断项目表、过程记录和存续院出具的病例一同放进去,箱子锁好之后,交给了专员。 很快,专员和其他人转身离去。 只有艾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详着槐诗的样子,赞许颔首:“看上去还正常的样子啊。” “……” 槐诗看了她半天,狐疑:“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必要的验证程序。” 艾晴终于放下了笔,也不管病人,端起旁边的茶水来,自顾自的喝着:“总要确定你是不是槐诗本人再说吧?” “我怎么就不是槐诗了?”槐诗恼怒:“像我这样的倒霉鬼,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么?” “倒霉未必,吓人倒是真的。” 艾晴看着他,严肃的提醒:“尤其是你的那只……‘大狗’,让很多人的心脏都有些受不了。” 啪! 槐诗一巴掌盖在自己的脸上。 好了,终于明白了。 这还是自己造的孽。 怎么就忘记自己的凝固嫌疑了呢…… 结果自己好死不死的还真的搞了一个统治者出来。 这距离统辖局开始怀疑还没有三个月呢,槐诗就已经光速拉胯了……从侧面印证了决策室实在是料事如神。 怕啥来啥。 绝大多数人在看到终末之兽从万世乐土中升起的瞬间,第一反应恐怕都不是‘友军好强力发育好牛逼这把有希望’,而是‘草,大事不好了,槐诗他终于反了’! 你看我早就说过什么来着…… 恐怖如斯! 此子断不可留啊! 结果一口冷气还没吸完,槐诗就已经铁锅炖自己,直接帮现境把剩下的灵魂全都薅回来,完事儿了。 顺带着一刀从背后给牧场主捅了个狠的,创造了全场唯一有效破防伤害。 虽然这伤害没有侮辱大吧…… 最后,直接跳进辉煌之光里,自证清白。 这一波操作秀完了,决策室里的领导们还没来得及拍桌震怒呢,这事儿就已经相当于不了了之。 充其量只能走个程序,骗一骗自己,这可能就是统辖局最后的一点倔强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大,太白了。 东夏和俄联谱系的功劳加起来都没他大,天文会徽章上的鸽子都没他白! 没有他的话,万世乐土的攻略还不知道还要多花费多久的时间,迟则生变。而但凡有一丝污点、一点凝固迹象,恐怕直接就在辉煌之光下面化为灰灰了。 哪里能舒舒服服的躺在存续院的豪华行政套房里睡大觉? 一时间,即便是心里再犯别扭的人,也只能挤出笑脸来交口称赞:“这就是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么,爱了爱了!” 至于那些真想搞点什么事情的人,刚刚张口的时候,往往就会察觉到人群中向着自己看过来的老王八。 笑容如此的意味深长。 碰上这种状况,心里再酸,除了嘴上喊两句查一查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喊完还要擦一擦心酸的眼泪,再去参加他的授勋仪式呢。 对,授勋。 战功评定还没结束,现境荣耀灵魂勋章就已经在路上了,除了这种死人领的比活人多不知道多少的勋章之外,还因为武官的原因,赠送了额外的少将衔。 哪怕是个只有四大军团认可的,内部的空头少将名号,这个年纪……这也太他妈的离谱了。 这还是虚的,其他的实惠有罗素在旁边盯着,该有的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不过至于这些,槐诗已经兴致缺缺。 忍不住打摇头。 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而艾晴也并没有再提太多,只是在听槐诗说到最后的经历时,忽然问了一句:“难道不可惜么?” “嗯?”槐诗不解,“可惜什么?” “终末之兽啊。” 艾晴看着他,似笑非笑:“就算是当时的情况很紧急,那么珍贵的作品,也是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留着的吧? 别说统辖局会怎么样。那可是重要的样本和成果,即便是统辖局,有必要的时候,也是会变通的。存续院可是已经为此申诉过好多次了。” “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当统治者吗?” 槐诗摇头叹息:“算了吧,地狱里连个WIFI都没有……” “真心话?” 艾晴看着他,好像早就明白什么一样。 槐诗无奈的看着她,自嘲一笑,终究还是回答道:“用别人的苦难铸就的东西,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末之兽诚然强大,针对牧场主的破坏力有目共睹。倘若能够留下来的话,即便是限制苛刻一些,罗素说不定也有办法保全。 大不了还有存续院嘛。 可那终究是自己利用那些等待救赎的灵魂,掀起的破灭而成……本身,信徒和神明两者就系为一体。 终末之兽不去,那些无辜者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彻底洗去畸变和凝固,重获自由? 白银之海能收么? “活在现境的人,何必去依靠地狱里的力量呢?” 槐诗说,“因恶而成的一切,便让它因恶而终吧。” 艾晴闻言,似乎并不意外。 端详着他的样子,微微点头,仿佛赞许一般:“我应该说,不愧是调律师先生么?” “别寒碜我啦。” 槐诗苦笑。 可紧接着,就看到艾晴从包里拿出的卡牌,放在了床头。 “新成就哦,槐诗。”她说:“恭喜你。” 金色边框的万世牌之中,只有一个消瘦的背影伫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睥睨地狱。宛如要同整个深渊作战那样。 【食者破灭,恶者终结。 这便是汝等应得的下场】 这便是【调律师】! 可比起这个来,更令槐诗在意的,是卡牌名字最前面的阵营标志。 ——理想国! 时隔七十年之后,寥落冷清渐渐被人遗忘的理想国阵营,终于迎来了新的卡牌…… 槐诗不由自主的拿起,仔细的端详着上面的徽记。 许久之后,便再忍不住笑容。 “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艾晴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摇了摇头,起身道别,拒绝了槐诗相送之后,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样的神情,不只是诧异还是赞叹。 “还有……”她说。 “嗯?”槐诗茫然。 “新的造型不错。” 艾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好像再提醒着他什么一样,莫名的一笑之后,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一头雾水。 许久之后,当他走进洗手间里,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便忍不住愣在原地。 就在镜子里,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在额前散乱的长发之中,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缕苍白。 醒目如雪。 倒是令原本年轻的面目平添了一份沧桑。 或许,这便是调律师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看上去还像模像样嘛。” 槐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煞有介事的摆了几个姿势,臭美完毕之后,才竖起一个大拇指:“加油啊,槐诗。” 镜子里的槐诗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宛如幻觉一样。 在镜中倒影的脚下,黯淡的影子竟然缓缓膨胀,延伸,向上升起,化为了狰狞狼首的模样,疑惑的歪过头,瞥着镜子外的主人。 不明所以。 阴影之心、瘟疫之血、魇魂之齿、溶解之胃、受咒之鳞、铸造之息……深渊真髓悄无声息的流转,便统和成了独属于槐诗的威权·终末之兽! 何须什么统治者的尊位呢? 又何必献上那些无辜的灵魂作为代价? 不用去拥抱凝固,只要自己的倒影便已经足以。 ——灾厄之种,至此而成!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乐趣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20。” 幽暗庞大的殿堂之中,阴影和掌中的傀儡之间的对话迎来结束。 就在层层模糊的迷雾之中,身披苍白长袍的男人垂眸,微笑着凝视着掌中那渐渐活过来的棋子。 相比于棋子上槐诗灵动的面貌,下棋人的面孔却仿佛如同大殿一般隐藏在迷雾中,男女莫辨,老少难分,只是那戏谑嘲弄的笑容却仿佛永恒一般,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 毁灭要素·吹笛人! 此刻,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注入源质,模拟意识,拟似灵魂。 到最后,活化的棋子被放在棋盘之上。 最后嘉许。 “很好。” 吹笛人微笑着鼓励:“去为你而厮杀吧,槐诗。” 于是,棋子转身,走向身后铺天盖地的阵列,骑乘着骏马,迎向万军。 一去不回的厮杀,再度开始。 而就在棋盘对面,苍老的弄臣·白蛇抬起手指,将手中的棋子——亡国九卿·育养公向前推出一格。 棋盘之上,代表着现境和地狱的棋子纷繁不同,闪耀着种种色彩和光华,在两只手掌的推动之下,宛如野兽那样彼此撕咬着,你死我活的厮杀。 不断有一道道烟花般的光芒升起,又落下,带来了大量的死亡和杀伤。 到最后,在吹笛人的操纵之下,残破的槐诗棋子杀上了亡国宫阙的最顶端,斩去了最后的头颅。 胜负已分。 “果然,有趣——在新进的收藏之中,这一颗都是尤为特殊和让人惊奇的存在。” 吹笛人抚摸着掌心中再度陷入呆滞的棋子,凑近了,垂眸俯瞰。 “你还有什么样的秘密存在呢,槐诗?” 他轻声呢喃:“真让人好奇。” 很快,棋局再度开始。 新的战场棋盘,新的棋子,新的战役打响了。 空旷肃冷的殿堂里不止是此处有清脆的棋子碰撞声,那声音宛如细雨一般,在迷雾的个个角落中不断的响起,扩散,清脆又悦耳。 数之不尽的棋盘上演绎出了截然不同的种种变化。 亿万次棋局,亿万次推演。 亿万次灵魂的模拟和碰撞中,吹笛人轻声歌唱着,推动手中的棋子,向前,凝视着他们一个个在白蛇所构造的森严防御中被碾压成粉碎的凄惨摸样。 便忍不住,愉快的拍着手。 笑出声响。 当仿佛有风从远方吹来,掀起薄雾的遮掩,便能够看到吹笛人身后那仿佛掩面到世界尽头的陈列架,上抵天穹最顶端的收藏。 每一个格子之上,都陈列着截然不同的棋子。 每一个棋子,都来自各个地狱和时代的英雄和豪杰们,而每一张棋盘之上,都封冻着曾经惊天动地的战场再演。 如此,难以想象的恐怖规模。 白蛇的动作微微停滞。 轻叹着,伸手将属于自己的棋子从棋盘上摘下,放回了身旁的盒子里。 “我认输了。” 他说。 “那再来一局?”吹笛人提议:“你这不是已经进入状态了嘛,手越来越热了。” “阁下,我们已经下了足足一四十漏的棋了。” 白蛇无奈一叹,正色提醒道: “整整七天。” 哪怕早已经预计到这一次会面将会耗时良久,但他却没想到,自从进入这一座瞬息万变的迷雾之后,竟然会在棋局之上消耗如此漫长的时间。 以至于,隐隐有些心力疲惫。 “唔?你不喜欢么?” 吹笛人捏着下巴,凝视着面前的棋盘,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记得,在你出仕亡国之前,是弄臣中数一数二的棋手呢……还是说,心有杂念,如火焚烧,不得不想。有什么事情,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说到最后的时候,那嘲弄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阁下明见。” 白蛇叹息,自坐席上向后挪出一些,恭敬的行礼:“在下身怀使命而来——亡国的计划,有望您的援手。” “啊,计划,计划……我喜欢计划。” 吹笛人托着下巴,捏着棋子在棋盘上跳跃行进着,将那些杂乱的棋子聚拢在一处,形成水火不容的局势,彼此攻伐。 而他端详着自己亲手造就的混乱样子,便忍不住油然感慨:“亡国的计划,大君的计划,牧场主的计划,现境的计划……还有我的计划。” 他说:“总有计划,不是吗?” “诚如您所言。”白蛇平静颔首。 吹笛人忽然一笑,摇头,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推翻之后,直起身,忽然问:“你怎么看待这一场战场呢?白蛇。” “嗯?”白蛇皱眉。 并没有回答。 并非不理解,而是不明白吹笛人究竟问的是什么? 战争的走向?双方的对比?后续的应变?还是说其他? 太过于笼统了。 也太过于模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吹笛人微笑着重复:“你,如何看待,这一场战争呢?它对你的意义?性质?你的目的和野心?” “无非,尽忠职守而已。” 白蛇平静回答:“这是我的工作,阁下,也是我同陛下之间的契约,其中并无任何个人的好恶,倘若陛下能够获得乐趣的话,那么就必然如此而行,仅此而已。” “啊,倒也没错,‘乐趣’啊。” 吹笛人了然的颔首,似是赞叹一般:“对那位来说,深渊里,几乎没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吧? 遗憾的是,乐趣总是难寻。 能够遇到这么热闹的事情,那位现在一定兴致勃勃的等不下去了吧?摊上这样的主顾,你也真不容易。” 白蛇没有说话。 按道理来说,自己这时候应该勃然大怒,断然反驳才对,可他实在没什么可怒,也没什么可反驳。 毕竟,吹笛人说得完全没错。 甚至,早几千年就已经有了‘乐子王’这样的称号存在,枯萎之王甚至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还因此而自得。 在亡国工作,血压稍微高一点都撑不了几年。 而作为下属,白蛇的诸多规划被自己这位上司一时心血来潮彻底给搞崩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习惯了…… 至少现在还能习惯。 嗯,在被自己的效忠者给搞到脑溢血之前。 “无需苦恼,白蛇,这不是挺好的嘛。” 吹笛人大笑着,似是鼓励一般:“有时候,手段和目的同样重要,前者是乐趣所在,后者是成果所存,两样之中能得到一个就算成功。 而有的时候,你需要开动脑筋——两样都要拿到手。 所以需要你们这样的弄臣存在,不是么?” 确保枯萎之王得到乐趣,确保亡国得到成果。 两样能掌握住一样,就已经属实不易。 能够在亡国爬升到如今这样近乎一人之下的位置,白蛇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 而他所提出的计划,诚然,对于双方都是两利的绝佳方案。 只是,他却始终没有把握,能够促成双方之间的联合。 此刻,听闻吹笛人的话语,他眼瞳微微抬起,肃然发问:“那么,您又想要得到什么样的乐趣和成果呢?” “不必担心,白蛇。” 吹笛人愉快的咧嘴:“我的乐趣和成果,已经得到了。” 白蛇想要说话,可紧接着,吹笛人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回去禀报枯萎之王吧,对他说,我会援手他的计划,不吝支持。” 短暂的停顿之后,吹笛人继续说道:“但同样,我也会对大君提供相同的帮助,不,不止是雷霆之海,即便是牧场主,哪怕是晦暗之眼…… 只要张口,只要点头,我都会提供援助。” 在加重了读音之后,吹笛人告诉他:“我会帮助他们的,‘计划’。” 白蛇皱眉:“那么,有什么条件?” “无需条件,没有要求。不求回报,你们也不必忧虑更多。” 吹笛人提起一枚棋子,在白蛇眼前晃了晃:“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至于这几天,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吧,白蛇。” 他微微一笑,“在深渊里度日已经够苦了,如果还学不会苦中作乐,就只会更苦——学会偶尔偷懒吧,你所效忠的那位陛下说不定也会乐见其成。” 白蛇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恭谨的行礼: “……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答复带回去的。” “走好。” 吹笛人挥手道别,“下次来再一起下棋。” 白蛇无言,带着自己的棋子,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这一座思维所构成的殿堂里。 而在吹笛人身后,薄雾里,另一个身影浮现。 另一个,自始至终的旁观者。 “有什么问题么,天成。” 吹笛人回首,看向身后,满怀着好奇:“你好像有话要说。” “只是好奇而已。” 名为天成的弄臣并没有拘泥于礼节,甚至,除了必要的尊重之外,并未曾对吹笛人这个名义之上的领袖献上敬畏。 吹笛人也并不在乎。 不止是尊崇,甚至未曾期待过什么忠诚。 本身,弄臣就是这样松散又严密的组织,如同地狱人才市场一样,如同互助俱乐部一般,看似一体,但不过只是同一个地方的会员。 大家会因为同样的利益走在一处,彼此联合,而失去利益的纽带之后,彼此攻讦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甚至,对于吹笛人的位置,也不是没有人心中觊觎。就算是直接的挑战也屡见不鲜,更不用提暗中的谋划了。 只不过,那一张面孔自始至终都笼罩在薄雾之后,从未曾显露过真容,也难以窥见更替或者是变化的痕迹。 如此的神秘。 令人捉摸不透。 “适才阁下询问白蛇的问题,我反而更想知道阁下的答案。”天成低头看着乱糟糟的棋盘,忽然问:“阁下是怎么看待这一场战争的呢?” 吹笛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拨弄着眼前的棋盘。 再度,排兵布阵,演化出战争的局势。 犬牙交错的阵线之上,厮杀再度开始。 “你知道,棋局成立的条件是什么吗,天成?”他忽然问,“一场具备意义的斗争,需要什么样的前提?” 天成沉默,仿佛在思考一般,许久之后发问:“公平?” “公平?” 吹笛人笑了:“这世界上哪里有公平可说呢?那只是梦话而已。弱者的呓语,愚者的浅见,骗子的谎言……” “我问你,天成,世上可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宛如谈兴大发一般,吹笛人侃侃而论:“身长者如何和矮小者彼此较量?健壮者如何同病弱者公平对决?智慧者和愚昧者又如何同台竞技?即便是同样的战马,难道便没有先后强弱之分么? 在我看来,最不需要的,就是所谓的‘公平’了。 恰恰相反——” 他说,“棋局成立的前提,应该是‘同样的不公平’才对!” 将双方抛入同样的逆境。 将两边推进一般的泥沼。 将势如水火的双方投入到同样的地狱中去…… 面对同等的不利,砍去强者的手臂,为弱者补足义肢,削去智者的聪慧,然后赋予愚者疯狂。 强迫双方站立在同样的高度和低谷之中。 就像是棋盘上一样。 就像是这一场战争一样—— 消去现境城墙的优势,又以有限的战场限制了深渊的数量。 破坏了牧场主的计划,同时,又赠与了现境新的噩耗。 现在,双方要面临同样的一场战争了。 残酷的、狰狞的、没有任何退路和回旋余地的厮杀。 只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战争对你们是手段。” 吹笛人微笑着,告诉他:“对于我而言,是目的之一。” 为了施展手段而达成的目的,为了寻求乐趣而创造的成果。 为了欣赏新的表演而搭建的舞台。 “我想要看到火花。” 筹谋已久的观众坐在自己搭建的特等席上,眼瞳中洋溢着期盼和喜悦:“不论是灵魂变化时候的绚烂色彩,升华或是凝固时的耀眼光芒,毁灭和陨落时的节庆烟火。” “我喜欢你们的计划,天成。” 毁灭要素衷心的夸赞道:“宏伟的、长远的、诡异的、恐怖的……庞大和渺小都没有关系。” “我更喜欢计划崩溃时的样子。 壮志宏图中道崩殂,万丈高楼坍塌为废墟,恶毒机心暴露在阳光下,纯粹的理想被黑暗渐渐玷污……” 当棋盘之上,满目狼藉的废墟中,最后的棋子将利刃刺入对方的胸膛,相拥而亡时候。 祂眯起眼睛,满足的轻叹: “——所以,我才如此的钟爱战争啊。” 战争,会碾碎一切计划。 战争本身,就是关于毁灭的最好计划。 很快,当风暴迎来终结,在史无前例的庞大的棋盘上,无穷无尽的棋子将再度彼此迎来厮杀。 亡国、雷霆之海、牧场主、就连自己,所谓的‘吹笛人’,也要变成其中的棋子。 无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没有计划可以预定未来。 无数灵魂的厮杀中,无穷生灭里,闪耀着的,便是那耀眼而瑰丽的光芒。 快了。 就快了。 吹笛人微笑着,等待。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除 菌 灭 活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20……” 桌子另一头,生无可恋的年轻人靠在椅子上,无奈的叹气:“我说,咱们就不能换个样式么?” “自我认知能力是灵魂观察的重要指标,没办法,你总要习惯——我看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么?” 在办公桌的后面,创造主·沙赫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数据,满意点头:“认证无误,恭喜你,你可以出院了,槐诗先生!” 虽然嘴上说着恭喜,但实际上表情却遗憾的要死。 完全口不对心。 抓住槐诗的手就根本不愿意松开。 就差泪眼汪汪了。 “下次一定要再来玩啊,槐诗。” “不会有下次了!”槐诗大怒,拔出了自己的手。 “那可说不准——” 沙赫的神情促狭起来:“以你的入院频率和强度,我觉得有望今年再创新高。要我看,要不你直接在我这里办个年卡得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所有生命学和源质学的创造主肯定会忙的想死。 到时候我直接帮你插队,中岛那个家伙这么喜欢你,也肯定不介意。” 说到这里,他就凑前了,压低声音:“最高等级的医疗服务哦,只要有一个碎块送回来,我都能保证你长回原样,还附赠整容美发套餐……只要你签个字,在这儿。” 说着,他将厚厚的一本合同和一根笔塞进槐诗的手里,恨不得直接抓着槐诗的手让他马上签了。 遗憾的是,槐诗手掌稳如铁钳。 怎么掰都掰不动。 只是冷笑的看着沙赫。 签这个? 签完这个自己今天能不能囫囵着走出去还是另一回事儿呢! 我还不知道你们存续院是个什么风格? “啧……” 眼看槐诗死活不上当,沙赫也无奈摇头,一副寂寞如雪谁能理解的样子,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们,我们这个医患关系也很难建立起来啊,算了,不强求,你走吧。” 走? 槐诗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只是伸出手,向着沙赫,五指展开,捞了捞。 好像在要什么东西一样。 沙赫大喜过望,把合同塞过来,却被槐诗恼怒的拍开:“我说的是这个么?” “太阳的残骸!” 他直截了当的问道:“赌局之前咱们可就说好了,线索呢?存续院家大业大,不至于赖账吧?” 沙赫闻言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松了口气一样。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咳咳,没,没什么。” 他咳嗽了两声,掩饰着庆幸和得意的样子,强行挤出肃容:“院长说了,最少一个月的时间,确切的说,是三十四天零六个小时多十五分一点……嗯,现在十四了。 放心,既然答应你的就绝对不会放鸽子,我们存续院可是说话算话的。” 有一说一,确实。 按照这帮强迫症的风格,做事儿基本精确到秒,项目日期钉死了之后,绝对是不早不晚,说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 “工作日?”槐诗有些不放心的追问。 沙赫闻言,忍不住笑了,反问:“存续院有节假日的说法么?” “……” 沉默里,槐诗拱手表示佩服。 统辖局都没你们黑啊。 他们只是不停的加班而已,哪里像是你们一样,根本就没有下班这个说法。 一天进了存续院,一辈子都是存续院,活着的时候是存续院的工具人,死了也能成为存续院的工具死人。 “只是,为什么要一个月?”槐诗疑惑的皱眉。 一个线索,为什么要等这么长时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沙赫耸肩:“除菌灭活的工作得做好啊,毕竟是神明的残骸,你也不想——”他停顿了一下,比划了半天,说:“等进阶仪式结束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天竺人吧?” “等等!” 后面的姑且不论,槐诗感觉自己听错了什么词儿:“除菌……灭……活?” “对啊。”沙赫点头。 “是我理解的那种……” 槐诗茫然的比划了半天:“那种,‘除菌灭活’么?” “虽然有点出入,但是差不多。” 沙赫颔首,“虽然都是一些并不怎么值得一提的消杀工作,没有难度,但是就是会消耗很多时间。得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确保没有残留……” 说到这里的,他无奈一叹:“真不是我们故意要扣你的报酬,实际上上次赌局还没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考古队就已经出发了——因为这个,大家还专门开了个会,仔细研讨了一下。大家都琢磨着,既然线索都给了,干脆也别扣扣索索的,直接送货上门就得了。 而我们做事呢,速度也比较慢,筹备和发掘工作多花了一点时间,你懂的。” 说着,创造主双手合十,分外不好意思的说:“多谅解一下吧。” “啊这……么好的吗?” 槐诗呆滞。 茫然。 只感觉一阵头晕,还完全没有消化掉这个爆炸性消息。 怎么说好的只是线索,结果就直接连东西一块送了? 还附带杀菌灭活一条龙处理的? 原本只是想要个购物链接,结果甲方就直接把豪华精装黄金收藏版送货到家了?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那可是太阳的残骸! 【太阳神·苏利耶】的神性结晶! 这都白给的么? 真当是超市里现杀活鱼么? 原本只是以为存续院会给个机会,没想到这一波啊,这一波是直接赞助到姥姥家了。 眼睛一眨,身在罗马。 实话说,他有点慌。 “但,代价呢?”他往后挪了一点:“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你得再等三十多天……” 沙赫看着他,神情复杂。 明显,对槐诗这坐火箭一样的速度有点怨念。 “原本,按照计划,这个东西的配合是严丝合缝的,你知道吧?等你搞完一件事情之后,就可以接着去搞另一件……但你这边的速度,明显快的过头。原本我们以为自己会是最快的,现在反而变成拖后腿的了。 这一次不止是我,九个院长里有八个都吓了一跳,没见过有人搞‘深渊之种’能搞成这样的,还这么……快。” 好像听到了什么敏感词汇,槐诗的眼眶跳了一下,看向其他方向:“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所谓。” 沙赫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反正那东西也是存续院当初起了头的技术,你记得保密就好,如果不小心流出的话,会发生什么你懂吧?” 还能发生什么? 存续院精致雅座一位,终身制。 不,说不定就不止一位了。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没有接话。 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感慨你们这帮神经病是不是什么见鬼的技术都会搞,还是庆幸于这一次存续院竟然能够网开一面了。 “话说,我这待遇是不是好过头了?” 槐诗有些不确信:“你们确定没问题?” 实话说,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顶级的企业级待遇,而且还是来自存续院这种要命的地方。 要说对方没有别的安排,他也不信啊。 只是,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麻烦的事情一大堆,他早就已经麻了。 不缺这一个。 反而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和慷慨,还是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放心吧,我们对你别无所求。”沙赫摊手,“至少现在没有。存续院不是投资机构,不求回报比那种东西。 如你所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我们的行事风格。” 如果一件事情被判定为有必要,那么我们就去做——就好像我们认为你成为东君,甚至,成为‘太一’是一件有必要的事情那样。” 沙赫直勾勾的看着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不知是怜悯还是赞叹:“你的才能毋庸置疑,但遗憾的是,相较你的责任依旧太过渺小。 如果理想国能够重建,让我们再付十倍、一百倍的代价都没有问题,但遗憾的是,理想国不是依靠一个东君就能够完成的。 你需要的还有更多……” 说罢,他最后拍了拍患者的肩膀,一声长叹:“你的苦日子还长着呢,槐诗,别高兴的太早了。” “听上去倒是蛮有挑战性的啊?”槐诗自嘲一笑。 “是啊,至少这一点上,你已经具备了一位理想国成员应有的优秀品质——自找麻烦、自讨苦吃,最后,自作自受。” 沙赫最后正色问道:“所以,年卡的事情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 槐诗看着他期盼的神情,忽然起身,大踏步后退,站到了门边上,挥手道别:“告辞!” 啪! 门关上了。 脚步声远去。 而室内,沙赫躺在了椅子上,转了一圈,看向了身后。 在后面,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微微摇曳着,幻象消散之后,是一扇如同实验室隔离窗一般的落地玻璃。 玻璃后面,存续院核心中的实验室显现。 还有站在那里的人。 ——院长【004】。 “喏,您也看到了,状况一切正常。” 沙赫汇报道:“观察期这么短,哪里能看得出什么东西来?要我说,还是应该再留观一段时间的。” 院长回答:“罗素催了很多次,再强留下去,大家会闹得很僵。” “……”沙赫没说话,看着他,似笑非笑。 好像听了一个不错的冷笑话。 你逗我呢? 关系闹得僵? 存续院会在乎这个? 就算你是院长,也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好么! “一切数据都很正常,不是么?”院长的电子声依旧毫无起伏。 “是啊,正常,经历正常,遭遇正常,收获正常,结果正常。”沙赫翻了个白眼:“不论怎么看,这都正常到不正常了啊!” 哪里正常了? 正常人有这样的么? 有这样的速度的人还能正常?! 别人进阶都是高山攀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百般磨练万般艰辛,唯有他,好像在一条笔直的路上大步狂奔,甚至还在加速…… 这才一个星期不到,深渊之种就已经给搞定了?! 放在存续院里,这都是一个保守预计十年以上的计划了! 坐火箭也没这么夸张的好么!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沙赫怀疑的看了过去。 院长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而沙赫也毫不退却的,看着他。 直到许久之后,院长仿佛认输了一般,微微的摇头,仿佛叹息一般。 可还没等沙赫露出笑容,就听见了院长的结论: “看来,你的工作量不太饱和。” “等等——” 沙赫面色大变,试图悬崖勒马。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在?茶?喝? 伦敦六岛周边区域,剑河城。 当槐诗将存续院里的麻烦事情解决,或者说,习惯性的先抛到脑后装作无事发生之后,神清气爽的从存续院的定点医院中走出,呼吸着上午的清新空气,只感觉一阵沁人心脾。 不论经历多少次,这种出院的感觉还真是清爽。 但这么感觉的一瞬间,多少都会有点悲哀。 正常人谁闲着没事儿把医院当旅馆住啊,尤其还是存续院的病房——技术高超到想死都难,可偏偏大多数人进去之后这辈子都很难活着出来…… 车水马龙的整洁街道之外,便是蜿蜒湍急的河流,就是城市里最著名的剑河了。 据说几百年前,还有人想要在这里建立一所大学,结果因为诸神陨落的世间所导致的现境大混乱,整个伦敦三岛变六岛,大片的无人区和灾难区让这里变成了一团糟,大学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让人每每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扼腕叹息,实在是文教事业之大憾。 时至如今,几百年过后,六岛区域依旧居民稀少,除了寥寥几个城市之外,人迹罕见。 即便并没有成文的条例和明面上的认可,但自从天文会力挽狂澜,再造了三大封锁之后,差不多全境都已经默认这一片伦敦周边的六岛区域都是天文会的直接管辖范围了。 可偏偏天文会受限于自身的位置和身份,也没兴趣大力发展民生,迁移居民,就导致六岛区域大部分其实都在空置,即便是如今生态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一方面是因为各种机关部门需要隔绝内外,另一方面是……人多了必然会有麻烦,各种诉求和推动之下,天文会即便是自身不愿意,恐怕也会渐渐的向着第六常发展。 到时候和五常有了直接的相关利益冲突或者是重叠之后,又如何保持自身的客观和中立地位呢? 好处没多少,麻烦数不清。 对此,大家算是彼此心有默契——既然红线在那里,那么就离它远一些,别闲着没事儿秀操作左右横跳了。 如今六岛上几个为数不多的城市,也几乎都是天文会所相关的各种产业或者是内部成员退休之后聚集而成的小型城市。 距离是如此的接近,现在隔着河,隐隐还能够看到更远方伦敦城的影子。 纵然是被深度所隔绝的海市蜃楼,也依旧令人忍不住翘首眺望,倍感好奇。 他还没去过伦敦呢。 天文会的总部所在,现境的心脏,统辖局的老巢,万城之城,所有成员做梦都想要被调往其中的地方…… 可对槐诗来说,感觉就一般般。 即便是有很多次机会能去或者是应该去,但好像都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成行。最后导致现在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地步——理想国的后继者、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统辖局的特等武官外加S级工具人以及新近授勋的少将……竟然还没去过伦敦? 已经不是离谱能形容的范畴了。 而更加尴尬的是:以前可以随便来的时候,没有来,现在身份地位上去之后,想来反而不能随便来了。 姑且不论他如今天国谱系的身份,光是他随身塞在天阙里的鹦鹉螺就导致了槐诗在重点监控名单上一跃到最前排。 即便是没有明文规定说槐诗你没事儿不可以来,但槐诗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儿跑去搞大家所有人的血压吧? 而且天文会内部和外部五常之间纷繁复杂的政治游戏更是乱他妈的要死,这种状况下,槐诗去哪里做了什么,都有可能被当做别有用心的计划或者是什么方面的表态。 肮脏的成年人世界实在是过于麻烦。 让人敬谢不敏。 是丹波不香么?还是象牙之塔不好? 土霸王放着不当,跑到城里去996做什么? 因此,在瞥了两眼之后,他就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开始琢磨接下来去干啥了。 思来想去,好像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做的。 为了庆祝出院,先找个地方吃一顿,然后回象牙之塔转一圈,回家之后洗漱一下睡大觉…… 在这么愉快决定的瞬间,他就听见了医院门口传来的清脆喇叭声。 哔—— 一辆红色的老爷车就已经停在了门口。 两颗硕大的车灯抬起来,朝着他眨了一下,犹如眼睛一般……那就是眼睛没错了。 红龙? 槐诗哑然的看向摇下的车窗,驾驶席的位置上,好久不见的卡车司机叼着雪茄,得意洋洋的将墨镜从鼻梁上往下扒拉了一下。 “肘!” 雷蒙德豪爽的招手,向着乡下来的农民工槐诗呼唤,“哥带你到厂里上班去!”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出院还不到一分钟,罗素这个老王八的安排就已经在路上了么? 真就一点假都不给是吧! 存续院这种比统辖局还没良心的地方就算了,理想国为什么比存续院还黑?! 槐诗仰天长叹一声,拉开车门。 踏上了返程上工的艰难旅程。 …… “槐诗已出院——” “监控目标同不明人物发生接触,对方的身份是……象牙之塔的登记保安和司机雷蒙德,双方去往了剑桥会馆。” “是否继续保持监控?” 边境伦敦内,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办公楼里,那些忙碌的格子间外的会议室里,几个屏幕上正显示着槐诗的行踪和有关的报告,乃至各处摄像头以及卫星的监控。 监控小组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前方的便衣探员的汇报结束之后,中年人拿起了桌子上的对讲机:“保持监控,目标在现境内的所有行踪不要遗漏。” “明白。” 对讲机另一头在汇报之后,再没有声音传来,只有屏幕上的报告在不断的刷新着,将车辆行进的轨迹和各处资料汇聚过来。 寂静中,中年人双手抱怀,沉默的看着屏幕。 像是石像一样。 毫无动作。 直到会议室外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中年人推开门走出去,看到了敲门者,神情依旧平静,不知是无动于衷还是早有预料,只是问候道:“艾女士?” “施威格先生。” 艾晴颔首问候:“是我打扰了么?” “工作才刚刚开始。” 卡尔海因茨·施威格平静回答。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穿着一套只算得上并不丢份但也不算精致的西装,胸前别着的工作牌按照惯例都是向内,只露出背后的天文会徽记。 只看外表的话,很难想象,这是统辖局内部的监管部门——不存在的机构·架空楼层里货真价实的实权人物。 自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担任了3号办公室负责人,直属于部长X女士,除此之外,不对任何人负责。 他所担任的职位是对内的监控和调查,所针对的对象,乃是所有有可能存在凝固隐患的升华者和团体。 同时,他也是每年架空楼层分配的黑函份额的最大消耗者。 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黑函是由他亲手签发的。 这还是他经过了数次警告有所收敛之后的结果—— 而现在,他看着周围年纪轻轻的部长秘书,神情并不鄙夷或者不屑,也不存在和蔼和亲切,平静的一如既往,只是扶了一下眼镜之后问道:“是部长有什么通知下达么?” “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疑惑而已。”艾晴回答。 施威格摇头,“我们之间的工作并没有交集,3号办公室的工作不需要其他方面的协助。如果是相关的内容,我们可以放在例会上谈。” 这样直截了当到没有多少人情味儿的对话在架空机构里已经完全属于部门风格——按照X女士的原话,这里不需要什么办公室友谊,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好奇和体贴。大家只是凑巧在一个地方上班而已,只要恪尽职守就够了。 最好下班之后关上门,到了停车场之后见面也当做不认识,将属于自己的工作烂在肚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梦里也不准哭泣。 “恕我直言。” 艾晴并没有知难而退,直截了当的提醒道:“施威格先生,对于‘重点人物’的监控需要中央决策室的批准的。” 在重点人物之上,她特地加重了读音。 并不需要去看施威格身后的办公室,她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 “只是惯例的调查而已,为了确保伦敦的安全,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当的判断。”施威格依旧平静,平静到冷硬的程度:“这是我的工作。” 艾晴问:“即便是存续院已经做出了安全的判断?” “存续院是存续院,统辖局是统辖局。” 施威格停顿了一下,“理想国……已经不是那个理想国了。” 艾晴并没有说话。 按道理,对话应该到此为止,只不过,这一次施威格竟然罕见的说了多余的话:“我对槐诗先生并无恶意,也不存在偏见,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而已。” 艾晴颔首:“唯独这一点,我没有怀疑。” 在这个职位上十几年的恪尽职守,在那之前近乎半生,施威格从来都是模范一般的架空机构成员,值得学习和效仿。 即便是妻女和父母死后,对凝固者怀有着刻骨的恨意,也从未曾因为自己的主观认知而做出过错误的抉择和命令。 况且,槐诗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就算双方真得扳起手腕来,有罗素这个全境认证老阴逼在后面看着,多半也是以施威格吃瘪结束。 只是,倘若不止是施威格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只是捕风捉影,就算是虚无缥缈的‘凝固者指控’,对于槐诗来说,也会变成一场麻烦。而一旦在什么人的煽风点火之下,将这一指控变成导火索…… 只是想想后续存在的可能,就会让人头疼。 新一轮的矛盾,新一轮的冲突,新一轮的站队,最后又变成新一轮的洗牌。 一旦拿着放大镜去查,有几个人的屁股下面能是干净的?更何况槐诗还是闲着没事儿自己就喜欢往泥坑里跳的那种家伙…… 真麻烦啊。 艾晴了然的颔首,并没有再问。 问也不会有所结果,那就只能做好准备了。 “只是常规调查而已,几天就结束了。” 施威格最后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鉴于两位之间的关系,相关的工作您还是不要多问了……” “我们的关系?” 艾晴听了,忽然有些想笑,她都不知道她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或许,对于槐诗来说,自己有时候只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女疯子也说不定呢? “那么,是我打扰了。” 艾晴微笑着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施威格也转身,回到办公室里。 沉默的凝视着那一座屏幕上的建筑。 在屏幕的冷光照耀之下,那一张平静的面孔自始至终都有如铁石,未曾有丝毫的波澜。 只是眼瞳之中的阴霾在碎散的闪光之中,无声的散发开来。 他的嘴唇无声的开阖。 槐诗…… …… …… 午后,繁忙的工作间隙。 在中层食堂之外的露天卡座,忙里偷闲的社畜们享受着最后几分钟的阳光。 艾晴坐在遮阳伞下面,凝视着眼前的草坪,静静的思考着那些隐藏在邮件和闲谈角落中的不起眼消息。 内心之中,那些拼图的碎片渐渐彼此靠拢,拼凑,浮现出大略的雏形。 而就在她终于有所猜测之后,便忍不住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将早就冷掉的红茶喝完之后,拿起文件夹离去。 只是,路过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惊喜的呼声。 “好巧啊,艾姐!” 有人兴奋的挥手,向着她,跳了一下:“好久不见!” 如此自来熟的语气,和‘毫无威胁’的感觉…… 艾晴克制着神情的变化,回头,看到换上了新制服的靓丽身影。 “傅依?” 她颔首问候,“你也调到伦敦了吗?” “是啊,摊上好时候了嘛。” 傅依愉快的展示着工作牌,“缄默者到处缺人,连我这个实习期的也给拉来凑数了——运气真好啊,说不定能升职。” “恭喜。” 艾晴颔首恭贺。 并没有戳破对方的谎言。 在架空机构工作,虽然麻烦不少,但胜在消息足够的灵通。 即便是艾晴也有所耳闻,这位近期在缄默者们内部也掀起轩然大波的新星——有史以来,第二位没有经过漫长的实习期,仅仅通过一年半的时间,就满分通过了最终理论考试和实测,提前了整整六年得到了执业资格的‘注册缄默者’。 顺带一提,第一位是她的师兄,如今缄默者机构中的六位调控者之一。 而从白银之海和先导会之间的联系看,以后可能有大概率会成为‘同事’吧? 不过,即便是已经有所预料,但此刻看到那一张阳光明媚的笑容,她依旧有些略微的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 很快,当视线下移的时候,便浮现出一丝了然。 “领针不错。” 她看了一眼被傅依盖在领口下面的装饰,衷心夸赞。 “诶,是嘛?” 傅依喜滋滋的摆弄了两下,眨着眼睛,恳请道:“对了,下午可以一起喝个茶吗?我刚刚来这里,两眼一抹黑,部门关系都搞不懂。” “还有工作,抱歉。” 艾晴遗憾的抬了抬手中的文件夹。 “哦……” 傅依叹息,又试探性的问:“那,下次?” “好啊。” 艾晴点头,两人交换了邮箱和联系方式之后,转身离去。 傅依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久,忽然兴奋的跳起来,哼着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点开槐诗的头像,编辑讯息,发送。 【在?茶?喝?】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寻找一位好兄弟,在线等,急 【在?茶?喝?】 短信的弹窗一跳出来,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槐诗精神顿时一震,利索回复,【?】 而另一头的回复更加简略。 【!】 【现在?】槐诗问。 【来不来?晚上请你吃大餐!剑河的馆子我都打听清楚了。】 【XXHXD!我等会儿要先应付工头,你占个地方,完事儿立马来。】 最后回复过来的是一个表情,一只看上去和自己有点像但又似乎很欠揍的狗,手里的牌子向着他举起——【OJ8K!】 这个女人每天在干什么?表情包里的吊图一堆……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关掉手机的屏幕。 然后,打了个哈欠,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继续昏昏欲睡。 只不过,这一次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就听见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一位老人走出来,罗素执手相送到了门口。 “是的,接下来我会逐步进行推动……那当然,您的担忧我能理解……怎么会呢,天国谱系不是害群之马……” 隐约能听见两人之间的谈话。 在经过的时候,那位老人礼貌的向着槐诗颔首,那一张脸他好像在天文会的内部刊物里见到过,但忘记了是在哪儿,但也起身礼貌的恭送。 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搞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朋友交易,看上去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只能说老年人的世界比成年人的世界会玩太多了。 而等罗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瘫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槐诗时,就顿时换了一张面孔,笑容不再。 “才刚刚出院就开始睡觉,一点天国谱系健康向上的风貌都没有!” 老王八恨铁不成钢一般的痛斥和无奈,“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你这个年龄段怎么睡得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 “下午一点半。” 槐诗看了一眼手机:“咱能长话短说别打鸡血了么?我下午还有事儿。”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点尊重长辈的样子都没有,我这个老师心里难过啊,我的心都要碎了!一想到天国谱系到了我的手里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痛心疾首……” “……” 槐诗翻了个白眼。 得,又来了是吧? 演起来了。 好容易听罗素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大段台词说完,槐诗感觉自己又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他抬起手想要打哈欠的时候,却听见了突如其来的轰鸣。 巨响扩散,呼啸的狂风之中,眼前的世界轰然破碎。 就在罗素的脚下。 宛如拂去不值一提的尘埃那样,幻象更替了现实,瞬间从温暖的办公室里,堕入了无边的深渊虚空之中。 宛如居高临下的俯瞰。 现境,地狱,和深渊…… 在宛如太阳一般的日轮周围,数之不尽的地狱如碎片一般汇聚,而一道道行星一般的耀眼星辰从黑暗的深渊最底层升起。 隔着渐渐消散的风暴,按着刀剑,漠然相对。 在那宽阔到没有尽头的恐怖尺度之下,人的存在变得如此渺小,甚至难以企及其中最为渺小的尘埃。 “这什么?” 槐诗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 猝然之间从昏昏欲睡的午后来到这样冰冷的场景里,令他略微有些不适。 可就在椅子后面,一双手已经按在了槐诗的肩膀上,不容许他离席,同他一起欣赏着这宏伟的场面。 “是战争啊,槐诗。” 罗素在槐诗耳边低语:“旧的战争还没结束,新的战争就要来了。” 来自唤龙笛的深度探境,将深渊之中的景象投影在此处,随着视角的向前,原本横隔在现境和地狱之间的那一片薄雾便迅速的放大。 到最后,化为了铺天盖地的风暴。 那便是牧场主的杰作。 ——只会带来毁灭的,创世纪! 和之前的恐怖景象相比,如今的风暴已经渐渐的显露出稀疏和熄灭的征兆,可内部那庞大的阴影却越发的清晰。 甚至,还在不断的生长…… 聚合了数之不尽的地狱碎片之后,形成了崭新地狱。通过来自深渊之底的残骸,所堆积成的,深渊之桥! 一道笔直通向现境之门的捷径…… 通过这一存在,将现境和深渊彼此相连。 就好像,脐带一样…… 槐诗的心中浮现出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想象。 此刻,就在风暴的另一端,亡国的辉光之中,一道道猩红的河流扩散开来,漫卷着,落入了风暴中去,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了地狱之上。 无穷尽的鲜血化为河流,渗透进地狱之中,就好像化为了蠕动的血管,为即将诞生的地狱提供着凝固的养分。 而层层犹如枯枝一般尖锐暴戾的雷光之翼刺入了风暴之内,降下了无穷的雷火和光焰,将源源不断的灾难灌入了其中。 漆黑的雨水从深渊中源源不断的飞来,妆点在在了那一片风暴之中。 还有更多…… 统治者们在欢庆地狱的诞生,庆祝战争的到来。 在近乎无止境的向其中不断的投入着深渊的真髓,创造出货真价实的地狱,令其化为大群和凝固者们的乐土。 而在风暴的另一头,同样残酷的倾斜也在继续。 敞开的现境防御阵线里,无尽之海涌动着波澜,向着风暴决堤喷涌。 俄联荒原之上的铁雨源源不断的如同流星一般砸进了其中。 中东地带无穷火海中的粘稠熔岩、溶解的山峦和焚风在猩红的龙卷中升起,投入黑暗里。旁边是美洲的迷茫黯淡之雾、罗马的埋葬之土…… 在战争到来之前,斗争就早已经开始了。 不可能坐视着深渊在未来的局势中占据优势,不知多少边境碎片已经在统辖局的推动之下被投入到风暴之中去,令那一座笼罩在层层风暴之中的狭长地狱变得越发的诡异。 毒害、污染、畸变、诅咒、毁灭和血肉化的一切…… 在来自现境和深渊的同等恶意灌溉之下,地狱在茁壮的成长着,宛如不祥的鬼胎一样,注定,将会是一个酝酿出无数死亡的泥潭。 只是看着那样的场景,就不由自主的在这恶意的创作中颤栗。继而感受到的,竟然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饥渴和期待。 毁灭的味道,如此香甜…… 就在槐诗的脚下,影中的终末之兽已经抬起了眼睛,四只眼睛凝视着那深渊厨房中渐渐成型的绝佳作品,就已经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来。 穿透幻象,落在地毯上。 嗤嗤作响。 而当深渊的原暗和地狱星辰的光芒消散时候,罗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展开双臂,仿佛要拉个彩炮庆祝一般,喜气洋洋。 “看到了吗,槐诗,战争!” 他握紧拳头,眉飞色舞:“战争要来了啊!” 眼看着老头儿好像要过年一样的欢快表情,槐诗的眼角就忍不住抽搐:“……别说的这么高兴好么?” “为什么不高兴?” 罗素反问,语重心长的劝道:“不打仗怎么咸鱼翻身?不打仗怎么复兴理想国?你要学会搞事情啊,槐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来事儿、会搞事儿、会做事儿的成年人才会受人尊敬和喜欢。 想要日子过得去,怎么能不多来点事情呢?” “噫,成年人的世界好肮脏!” “那刚刚流口水的是谁?况且你两年前就十八了好么?哪里有资格说这个?” 罗素懒得跟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打鸡血了,直截了当的从抽屉里拿出刚刚才送来的一叠文件,拍在了槐诗面前的桌子上。 “喏,为了让你发光发热,造福现境,从入门到入土,我这个当老师的都帮你安排好了。” “这什么?” 槐诗一头雾水,将文件拿起来:“阵……亡通知?” “哦,不好意思拿错了,是这个。” 槐诗还没来得及看清,文件就被罗素拔了出来,然后换上新的。 来自天文会的委任书、加盖了天文会印章的通知,以及凑齐了五大谱系认证之后简直能召唤神龙的许可凭证,以及厚厚一大叠的文件…… 按照上面的意思,根据槐诗往日的出色表现和功勋,除了授予他少将的军衔之外,还赋予了他独立作战、全权征募等等让人眼花缭乱的职权。 以及,最后,重量级的通知则传达了来自天文会的命令和任务——授命槐诗重建曾经天国谱系的独立武装部门。 “原罪军团?” 槐诗失声,“这他妈的就离谱!” 给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授少将衔就算了,毕竟是个空头的名号,和勋章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喊上去更好听一些。 可怎么忽然之间,自己一个空头的少将就变成了手握军团和独立武装军团的实权派了?! 而且,还是统辖局通过、天文会准许,五大谱系见证且盖章,手续齐全到找不出任何瑕疵的一支现境武装防卫力量…… 槐诗本能的看向‘从属’那一部分,结果才发现,独立作战的意思是独立于边境防御阵线指挥部之外,直属于天文会本身的武装力量…… 对,从名义上来说,是天文会的一部分。可实际上在这种天文会没有会长,权能由统辖局暂时接管的时候,统辖局想要对自己发布命令,那就只能通过专门的会议走程序,再以天文会的名义进行下达……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持证军阀! “收手吧,罗素。” 槐诗看完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将文件塞回去,看向老王八,“你是不是又去咱们学校南门那个造假证的了?” 这你都敢乱来,怕不是不知死活! 罗素翻了个白眼,欣赏着他见了鬼的神情,冷笑一声:“你再仔细看看,天文会的源质印鉴,是那里能仿出来的么?” “你怎么知道不能?”槐诗本能反驳。 “笑话!那地方就是我开的,我还能不知道?” “……” 行吧,你能,你能。 但也就是说…… “这玩意儿,是真的?” 槐诗呆滞的看着手里的文件,难以置信。 “对啊,不然呢?” 罗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现境实权人物啦,少将阁下。需要我向您敬个礼么?” “……行,那你敬吧。” 槐诗斜眼看着他,即便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信这里面会没有这个老王八搀和。 演啊,继续演。 我在地狱里发了财,生意做得爽,日子过得好,有统治者和深渊保护我,但我对你一点尊重都没有,我甚至不愿意叫你一声老师。 怪不得我刚刚出院,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人盯梢了。 合着在我还瘫在医院里的时候,你把我又推到风口浪尖去了? 用脚后跟想都能够想的出来,这件事情一旦公布出去,恐怕直接就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会引发多少风波和震荡,自己会变成多少人的眼中钉,拿着放大镜每天针对…… 想想他都脑壳疼。 “怎么?看样子你不喜欢?” 罗素眼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直接伸手来拿文件,“不要我给你退回去,就说你才疏学浅,难当大任……” “要,为什么不要!” 槐诗火速将文件袋直接塞进了归墟里,不给罗素再戏弄自己的机会。 风口浪尖就风口浪尖,难道自己还见得少? 如今在诸界之战的节骨眼上,有这么一封任命,会给自己多大的便利?至少不会出现什么瘪三儿吆五喝六的让自己去当炮灰的见鬼剧情。 况且,就算是以罗素的能力,能搞定这样一封任命,恐怕也已经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代价和心血,说不定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强颜欢笑,背后辛酸劳苦抹眼泪呢。 唔,怎么这么一想还挺爽的? 太下饭了,多来点! “哎呀,没想到,老师你这么多年了,终于干了一回人事儿嗷,是我误会了。” 槐诗抓住罗素的手,用力的晃了两下,以示感激:“不容易啊,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这次换罗素牙疼了。 怎么这货好不容易叫自己一次老师,这么拉血压呢? 眼看这个家伙的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他就忍不住摇头。 还是太年轻。 “先别急着傻乐呢,槐诗。” 他伸手,直接绕过槐诗,将归墟里的文件袋拿出来,槐诗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手,眼睛一花,文件竟然就在自己跟前展开了。 然后,一条条的闪过。 “看到了吗?就算给了你编制,也全都是空的,只有一个名头而已。兵源自募,资金自筹,装备自购…… 别说和四大军团比,就是和随便哪个谱系的杂牌军比,也都是后娘养的野孩子。没有够硬的关系,想要后勤供应都要排到十年后去。” “独立作战、独立判断,听上去很爽,但反过来听,那就是孤军作战、独自背锅。” “统辖局可不是烂好人,就算是用你的功绩和能力堵住他们的嘴,也不会让你白吃白拿,叶戈尔再看好你,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看看下面这一条,不止是这里,后面两页,里面全都是坑……” 简单的把里面的章程给槐诗过了一遍之后,罗素才将东西丢回他的怀里,幸灾乐祸的摇头:“人,钱,装备……要解决的事情多了去了,先想清楚怎么搞定这些麻烦吧,槐诗军团长。” 还没来得及得意两分钟,就被罗素的当头一棒打回了惨烈的现实。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装备没有装备。 曾经威风万丈的原罪军团,现在只有军团长槐诗一个光杆儿司令……光是稍微想想,问题就多的数不清。 可有问题不可怕,怕的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槐诗捏着下巴,下意识的开始考虑——这一波,自己去哪里再白嫖点东西回来? 众筹嘛,不丢人。 独享CP哪里有推人入坑一起坐牢来得爽? 那么,谁来做这个好兄弟呢? 就在沉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怀中的电话一震,铃声响起。 等他看向屏幕,还以为傅依已经到地方了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名字。 ——【柳东黎】! 啪。 电话挂断。 槐诗面无表情的收起手机,继续思考。 刚刚无事发生……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好巧 感觉这世道就他妈的邪门。 离谱的事情一出又一出,自己好好的一个病人还没出院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刚刚领了军团长的授命就要面对一大堆问题和麻烦。 而在这时候,你的朋友好像还生怕你不够头秃一样,掐着点来给你打电话,想要给你添点工作量。 就算柳东黎不张嘴,他都能猜得出来这个秃子憋得什么屁。 上分太简单了?带上这个绿日吧…… 别了吧,大哥? 你们迦南就算不讲武德,也不能总薅我一个啊。 你换个人去薅啊! 可就好像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一样,在他手里,刚刚挂断的电话又响起来。 如此执着。 槐诗静音之后装作没有人在,可手机却在旁边一直震动,嗡嗡嗡,嗡嗡嗡,搞得人心烦意乱,最终槐诗终于受不了,拿起来,接通,就听见了熟悉又愉快的声音。 “歪~有空吗?” “没有,再见!”槐诗翻了个白眼:“我正忙着呢,没时间打说,下次聊啊,我去洗澡了,8。” “大中午洗澡?你接客呐?当年我带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勤快?”柳东黎问:“槐诗,好久不见,你没必要这样吧?” 槐诗张口,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之后才无奈一叹:“不好意思,我对秃头过敏,我们要保持一点距离。” “喂,你不要太过分!”霸王用户震怒,“你都不听听我说什么吗!” “听了更麻烦,不如不听。” 槐诗掐断了话头,惆怅一叹:“抱歉,虽然过去我们有过一段兄弟情义,但走到这一步,大家终究是正邪有别。 老柳啊,以后你别跟我打电话了,我怕统辖局误会——” “……好啊。” 柳东黎沉默一瞬之后,似乎冷笑了起来,“那我半个小时后再打给你。” 不等槐诗拒绝,电话挂断了。 留下槐诗一头雾水。 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也别想! 难道他以为半个小时之后自己就会改主意?点可能,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难道会放着统辖局的饭不恰去找绿日么? 那才是有毛病。 以及…… 他怨念的看向了罗素。 为什么感觉自己当了军团长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 罗素无辜的耸肩:“这不关我的事情啊,槐诗,总不至于什么事情都是我干的吧? 你看,有的时候,统辖局可以密不透风,有的时候,统辖局会觉得,自己也可以不那么密不透风。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成年人的处世准则么?会搞事情,会来事儿的成年人总不止那么几个……” 成年人的世界,太肮脏了。 槐诗翻着白眼,不想说话。 而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罗素拿起电话,听着另一头的汇报,连连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不用,到我的办公室,嗯。” 眼看着老王八又进入了工作状态,槐诗也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起身正准备告辞,却看到罗素摆手。 电话挂断之后,告诉他:“先别急着跑,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现在?” 槐诗不快皱眉:“下午不行,我没空,已经约——” 还没说完,他就听见了门外走廊里电梯开启的细微声音。 脚步声传来。 如此熟悉的节奏和回音。 令他的眼角,狂跳了起来。 很快,敲门的声音响起,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从走廊里进来,看向室内,室内,师生两人还在对视着,诡异的沉默。 “嗯?” 来自架空机构的监督者,机要秘书艾晴感受着异常的氛围,仿佛明白了什么,眉头挑起:“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么?” “……” 槐诗僵硬的回头,挤出了热情的笑容,只是看向老王八的时候,就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罗素!! 罗素很无奈,摊手,眼神分外无辜:‘我点可能知道你约了人!’ 这才出院还没俩钟头呢…… 老师难得的想要给你加把力,没想到,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花啊。 饶是老王八一时间也有些难顶。 只能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嗽了一声,正色说道:“我来介绍一下,嗯,这位是来自统辖局的艾秘书,她负责代表天文会监督原罪军团的组建,维护双方沟通……咳咳,整个筹备阶段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的话,她都会配合你的,加油哦。” 最后,拍着槐诗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送上了来自老师的祝福,然后就火速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崩、撤、卖、遛,一气呵成! 行云流水一般的操作实在是赏心悦目,只能说不愧是老王八本八了。 可我呢! 我怎么办! 喂…… 就在槐诗泪眼蒙蒙的目光之中,罗素体贴的微笑着,为他关上了门。 只留下室内寂静中,两人对视。 确切的说,是艾晴饶有兴致的审视着槐诗。 “呃,咳咳……好、好久不见啊。” 槐诗咳嗽了两声,努力克制着自己问候‘吃了吗’的冲动,正想要打个招呼,就听见了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 寂静之中,如此清晰。 屏幕亮起,闪烁。 柳东黎,柳东黎,求求了,一定要是柳…… 槐诗低下头,眼前一黑。 ——傅依! 艾晴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方便么?”她停顿了一下,难得的开玩笑说道:“总不至于是绿日给你打电话吧?” “啊哈哈,哪里的话,太离谱了,我可是绿日克星,看到绿日的人头都给他砍掉了,点可能和恐怖分子同流合污。” 槐诗干笑着,在目光注视下,颤抖的手指接通了电话。 “喂?槐诗,我到啦!” 在隐约的街道杂音中,愉快的声音响起,“你那边好了没有啊?这家店里下午完全没有人诶,好像包场了一样,搞快点!” “呃……” 槐诗吞了口吐沫。 “嗯?” 电话另一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浮现出一丝恍然:“工作不方便么?那要不改天?” “咳咳,对,这个忽然之间要加班……” “没事儿,反正走流程也没那么快,工作也不急于一时。” 艾晴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体贴的对槐诗说,“正好我和傅小姐中午还约了有空喝茶呢——” 她停顿了一下,微笑提议: “不如一起?” 宛如面对着猎食动物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槐诗,眼前一黑。 开始考虑辞职信的格式问题。 可是会不会已经太晚? 快进到写遗书还来得及吗? …… …… 十分钟后,剑河旁,咖啡馆的露天茶座上,午后温暖的阳光洒下,照的槐诗心里发凉,拔凉,凉的透彻。 “好巧啊!”傅依惊奇的感慨。 “好巧。”艾晴颔首赞同。 “是啊,是啊,好巧。” 槐诗坐在中间,脸色苍白,已经本能的打起摆子来。 “请问喝点什么?”服务生端着菜单上来,礼貌的问。 “一杯维也纳,谢谢。”艾晴说。 傅依看完菜单,点头:“我要红茶好了。” “呃,咳咳,我……”槐诗伸手,去拿菜单的时候,却被傅依随手拿起来,递给了服务员。 “给他绿茶就好。” 傅依说,“雨前龙井,最好的那种,再加点茉莉花,清香淡雅,和他很搭。” “我……” 槐诗想要说话,可两人回眸看过来之后,脖子根不由得冷了一下,笑容艰难:“这么复杂,我怕人家做不了啊。” “唔,也对。” 傅依点头,赞同一样,最后对服务生说:“给他白水吧,加点冰。” 她说:“他热了。” 这一次,槐诗再没敢反对,疯狂点头。 对,我喜欢白水。 我热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冷场和寂静,就在槐诗低头装死咕噜咕噜嘬着吸管呲溜杯子里的冰块时,桌子上的谈话依旧在继续着。 在问候之后,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切换到了统辖局和存续院之间去。 毕竟作为白银之海的维护者,缄默者的工作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和统辖局之间的打交道,有共同语言和话题自然是理所当然。 而就在渐渐热烈的对话之间,槐诗的头却越来越低,仿佛要埋进怀里一样,不敢抬头。 每次抬起眼睛,那种铡刀再上的冰冷感就会靠近一份,仿佛在黑夜之中被轰鸣疾驰的泥头车锁定一般。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明明看上去好像一切很正常的样子,为什么自己就感觉很容易就会死呢?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槐诗,你要支棱起来才行啊。 你是个男人!你是原罪军团的军团长!你是理想国的后继者,大名鼎鼎的归航者和灾厄之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而畏惧不前呢! 槐诗鼓起勇气,抬头,提了一句:“下午天气真好啊。” “……确实,在有些时候会很麻烦啦,特殊个体的心智模型的阶段变化一直都是这几年的研究方向,我们也做过一些尝试。统辖局应用的方面应该会更多吧?” “意识修正和特殊条目的潜意识屏蔽多一些,但更彻底的操作并不多,对于这种有可能涉及自我认知的操作,统辖局还是很谨慎的。涉及白银之海,再怎么保守也不为过。我更倾向于弄清楚全盘的问题,再寻觅最好的解决方案。” “唔,看起来有时候反而是缄默者这边比较激进一些呢。” “学者和维持人员看待的角度毕竟不同,产生分歧再所难免,不过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局限在其中。” “但方法太多也会有麻烦吧,现在好像还有新的方法在不断的提出呢。” “确实,问题的根源不解决的话,就会有更多麻烦。但目前状况来说,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吧?” “唔,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就好了。” “听决策室的人说,最近已经在准备看管草案了,必要的时候,可能会考虑强制措施吧?” “有可能彻底根除么?” “难说,但可以考虑试一试。” “……” 槐诗呆滞着,坐在萧瑟的秋风里。 看着互相交换意见和看法的两人,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人理! 而且话题似乎越来越微妙,越来越让槐诗发毛。 属于勇气的赞歌结束了。 夏天也结束了。 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枝头泛黄的叶子,在逼近的冬风中渐渐迎来了倒计时。 啊,再见了,世界,再见了,一切。 今日我即将要远航…… “喂,槐诗,槐诗——” 一只手在他面前轻巧的摆动了一下,让他终于从茫然中回神,然后,看到了傅依的笑脸:“怎么样?” “嗯?”槐诗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我们刚刚在聊晚饭啊,你看都快四点了——”傅依好奇的问:“美洲BBQ和瀛洲的怀石,你喜欢哪个啊?” 槐诗不解。 BBQ?怀石? 哪个不都行么? “我随……” 槐诗张口的瞬间,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心脏忽然在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忽然收缩了一下。 在死亡预感之下,固有技能·【虚假的智慧】发动! 去除掉了一个错误答案。 紧接着,槐诗悚然而惊。 妈耶,这是一道陷阱题! 冷静,冷静,槐诗,透过现象看本质,冷静下来——在这种时候,不论是选BBQ和怀石,都不是正确答案。 这时候,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才可以。 “咳咳,不如吃个罗马……” ‘菜’字没有说出来,再一次,戛然而止。 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了,像是刀子一样—— 槐诗吞了口吐沫。 命运之书在灵魂中急速运转,源质沸腾,灵魂在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进入思考。就在这仿佛拉长到永恒的一瞬间,槐诗的思路运转在无数歧路之间,却绝望的找不到正确答案。 直到那一瞬间,他的怀中,忽然一震。 轻柔的旋律响起。 让槐诗几乎流下感动的眼泪。 从来没有感觉过,G弦是如此的温柔,寄托千百年前的柔情,跨越了时光,将一个绝望的灵魂从深渊之前挽回。 是电话! 电话响了! “哎?这谁啊,忽然打电话,真烦……喂?” 嘴上抱怨着,可槐诗的动作却从未曾如此飞快,行云流水的接通了电话,凑到耳边,然后,听见了另一头幸灾乐祸的笑声: “感觉如何,槐诗先生?” 柳东黎! 这个死秃子的声音,竟然该死的甜美…… “考虑到给你半个小时不太够,我隔了两个小时才打的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家伙吹了声口哨:“怎么样?改主意了没有?如果你需要再考虑一下,明天我再——” “啊,对,我都忘了!” 槐诗震声,忽然一拍膝盖,愧疚长叹:“你看这弄得,我怎么会误会了呢!都是我的错,你什么时候来啊?” 甭管在哪儿,赶快点啊! 救我于水火…… “啊这……不好吧?”柳东黎犹豫起来:“你不是还过敏么?” “过敏,什么过敏?” 槐诗大怒,“谁造的谣?升华者有这种问题么?绝无可能!” “哎呀,不好意思,我忽然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柳东黎的语气越发的戏谑起来:“我怕别人误会啊。 “我们兄弟两人,怎么可能有距离!” 槐诗瞪大眼睛,拍着胸脯,震声说:“情义无间你知道么?!放心,谁想要离间我和我的好朋友,我就打烂他的狗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动一动……明天来怎么样?”在槐诗脑血管爆裂之前,柳东黎最后大笑:“好了,放心,看哥哥来救你,哎呀,年轻人啊……” 电话挂断了。 槐诗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 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而看向面前的两位时,便不由自主的挂起了歉疚又无奈的神情:“抱歉,进入社会之后的工作真是太无奈了,又要加班。” 压抑着自己喜悦的神情,他惋惜的长叹:“晚饭我可能吃不了了。” 太可惜了! 实在是太可惜了! 槐诗的灵魂兴奋的奔跑在自由的田野上,迎着春光和太阳,欢庆救赎和新生的到来! 很快,就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让他喜出望外。 老柳,你可算来…… 草!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是一道妩媚的身影,黑色的高叉旗袍在行走时风姿迤逦,修长的右腿不时露出白皙的一隙,让人移不开眼睛。 而那淡薄的妆容则映衬出妖艳的面孔,笑容暧昧又隐约,勾人心魄,让人一眼看过去忍不住想要哦呼出声。 一时间,只看得槐诗睚眦欲裂,几乎流下血泪来。 还有你么,柳东黎!!!! 可不顾槐诗绝望的哀求,妖艳妩媚的女士缓缓而来,娴熟的贴在了槐诗的身旁,亲昵的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亲爱的。” 说着,‘她’抬头,看向了对面,似是惊奇:“欸,这两位妹妹是谁啊?” “……” 沉默里,槐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傅依呆滞,手里端起的茶杯忘记放下来,看着两人之间亲密的姿势,本能的读出了槐诗下意识的僵硬和抗拒,以及,在那一张陌生面孔的神情细微变化和动作语言之下,隐隐约约的脱节感。 等等,为什么感觉像个男人?! 槐诗这个家伙的嗜好范围已经这么宽广了么?还是说已经在理想国的路上走得太远,以至于博爱如斯? 不行了,必须重拳出击。 就算是洗脑和更替意识,也不能……等等,在思路即将滑坡的瞬间,她察觉到了身旁的冷意。 艾晴。 她平静的看着两人之间的亲切姿势,最后,视线落在来者的面孔上,便仿佛贯穿了那一层精心修饰的伪装,洞彻本质。 “没想到啊。”她轻叹,“我倒是没看出来,除了装白痴骗有钱女人之外,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哎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柳东黎藏在槐诗肩膀后面,仿佛不堪指责一般,向槐诗求救:“这位妹妹真可怕,人家心里吓得紧呢。 呐,哈尼~我们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了,人家想吃那一家的晚餐很久了。” 说着,拽起了宛如行尸走肉的槐诗,扯着他远去。 在迎面而来的寒风里,槐诗呆滞着,仰头,看着头顶空洞苍白的天空,眼泪,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就这样,在监控人员的盯梢和跟踪之下。 举动亲密的两人穿过了街道,走过了小巷,见证了剑河风光,一路走走停停,最后,走进了情侣酒店里。 五分钟后,窗帘拉上。 激光窃听的频道里传来了呻吟的声音,夹杂着鞭挞、电击、训斥…… 在车里,跟梢者听着听着,鼻孔一热,抹了一把脸,看到一缕鲜红在指尖蔓延开来。 “——妈耶,真他妈刺激!” …… …… 究竟是因为柳东黎的速度太快,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过于惊骇呢。 直到槐诗被拽着走了,傅依才反应过来。 但感觉自己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呆滞。 “这、这……”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艾晴:“这是怎么回事儿?” “呵,男人。” 艾晴冷冷的瞥着那个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摇头,“算了,让他和他的秃头朋友去玩吧。” 说着,将刚刚服务生端上来的炸薯角向前推了一点。 “你先吃点东西。” 她看向傅依,了然的问:“中午在食堂应该没怎么吃吧?” “啊?” 傅依呆滞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哦,谢谢。” 确实,饿了。 根本就没有吃好…… 下午还喝了一肚子水,饿的更厉害了。 而就在她刚刚才垫了两块炸薯角之后,忽然听见了身旁的声音。 “对了,中午你不是还想要问我组织部门之间的关系么?” 艾晴撑着下巴,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说:“正好,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天文会的具体构成和统辖局的批办具体流程吧。 早点知道这些,对你也有好处的。” “啊?”傅依一愣。 “统辖局在伦敦本部,对外的大大小小一共有二百个部门,其中大概有九十多个关键岗位,会跟你打打交道的应该有四十一个,算上审批和执行部门的话,应该有五十多,你可要记清楚哦。” 说着,艾晴打开自己的包,取出了一副平光眼镜,戴好,最后,指了指傅依包里的本子。 嘴角的微笑就变得越发愉快。 “放心。” 她说,“我一定会讲的很仔细的。” “……” 傅依看着外面天空上隐隐泛起的黄昏光芒。 还有自己那个被野男人勾走的好兄弟。 以及无法逃课的自己。 眼泪也快流出来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21 Guns 半个小时后,就在监控者们听着幻象放循环猫片的时候,剑河市中心,一家熊狗连锁快餐店的后厨里,桌椅板凳终于支起来了。 下班之后的寂静后厨里没有其他人,恢复原本模样的柳东黎翻来翻去,找出了一个燕京羊肉锅子洗干净,摆上,看着旁边游手好闲看热闹等吃的槐诗,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把葱姜蒜洗一洗切了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懂不懂?” “我做饭?” 槐诗倒也不恼,笑了:“你敢吃?” “……草。” 柳东黎忍不住一拍脑门,掐掉了让槐诗搭把手的念头。 他倒是不至于因为那些不着调的风言风语对厨魔有什么偏见,但前脚才刚刚给槐诗添了堵,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心敢吃槐诗经手的东西。 怕不是回去的路上就开始风暴窜稀…… 这可是号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厨魔新星好么! 而且据说自从上次至福乐土登陆战之后,他的执照又被厨魔协会升了两星,现在已经是现境最年轻的六星厨魔了。 嘶,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久留……希望天文会的老爷们赶快这么想,然后自己想办法写个反诗把这一条好汉赚上迦南来。 没过多久,燃烧的火锅就已经架上了桌子,弄起来倒是没那么麻烦,肉菜冰箱里都是现成的。 热气腾腾的汤汁里葱姜蒜翻滚着,升起了隐隐的香味。 而就在柳东黎掰着筷子等火候的时候,桌子对面的槐诗已经双手抱怀,冷笑出声:“不会吧?就这?就这? 把我BBQ和怀石弄没了,请我吃这个?” “……那你回去吃啊,还来得及。” 柳东黎瞪了这货一眼:“我一个现境通缉犯不顾自身安危跑到伦敦旁边救你于水火,你这人咋就连句谢谢都没有呢?” “你还好意思说?” 槐诗大怒,敲着桌子怒斥:“你那叫救我于水火?你对得起我么?!你对得起我送你的霸王么?” “得了吧,你但凡少往迦南送两瓶霸王,都不止于这么讨嫌。” 柳东黎没好气儿的反驳,夹着块羊肉试了试水温,丢嘴里,没好气儿的说:“有你就凑合吃吧,军团长阁下!” “哎呦,刚才整活儿的时候还叫人家哈尼宝贝,现在叫人家军团长。有我这样的军团长么?统辖局里有人惦记我就算了,现在连绿日都惦记着。” 槐诗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拿起筷子来:“日子没法儿过了。” 反正他是看出来老柳这一次来多半憋了什么坏屁。 但管他呢,饭总不能不吃。 涮完羊肉涮牛肉,涮玩牛肉把冰柜里的几块五花也拿出来切开涮涮,喝了半件啤酒之后,槐诗总算放下了筷子。 隔着锅子里缓缓升起的水蒸气,他瞥着饿死鬼投胎一样干饭的秃头牛郎,“至于这么饿么?绿日穷到这种程度了?做完植发手术就没钱吃饭了?” “你少损我两句行么?”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因为你又进行了一波跨时区操作,我至于这么饿么?” 提起这个槐诗就想冷笑:“畜生,你操作了个甚么!” 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再浇上两桶铝热剂么? “有事儿说事儿,吃完我回去睡觉了。” 到底是老交情,他受不了这种打太极磨时间的氛围了,直截了当的开口。 “找你帮忙。” 柳东黎往嘴里塞了一整块白菜叶子,含糊的往下咽。 槐诗沉默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杀谁?” “杀……杀个屁。” 柳东黎也被他思想滑坡的速度给吓到了,几乎呛到,拍着桌子咳了半天,才喘过气儿来:“是捞人!” “谁?” “咳咳,呃……”柳东黎的神情尴尬起来,吭哧半天之后才说道:“家里一位……性格比较特殊的……姐妹。” 话音刚落,板凳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 槐诗起身抱拳道别: “告辞!” “别啊,等等!等一下,你等我说完。”柳东黎眼看他真的要走,连忙拽住:“除了你之外,这事儿谁都不好办。” “我也不好办啊!”槐诗悲愤起来,“我现在多惨啊,你还要火上浇油!?” “不是那个意思!真不是……你先坐下,听我说完!” 柳东黎狼狈的擦着嘴,好说歹说将他按住了,捋了捋思路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天文会里立了功,有能量,还有天国谱系保护你,你忌惮绿日……” “你是不是想要让我叫你‘教父’?” 槐诗再次打断施法。 “你听我说完!” 柳东黎一怒拍桌,槐诗无奈摊手,双手抱怀,倒是要等这货说出个花来。 “其实这事儿原本没指望你的,大家也没抱有什么希望,但你现在不是要重组原罪军团了么?” 柳东黎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古怪的视线看着他:“你现在应该有全权自主的征募权吧?” “……” 槐诗沉默了半天,不情愿的颔首。 这是统辖局的文件里写得清清楚楚的,自主征募权——槐诗有权利根据需要,对现境任何一个谱系的升华者发起征召,对方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就不能拒绝这一次保卫现境的兵役。 这一份征召令的效力只局限于诸界之战的持续时间,范围却涵盖的庞大到吓人。 基本上槐诗拿着这玩意儿就能随意到各个谱系里挑人了。 实际上……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还挺遥远。 有背景有靠山有资历的人,基本上都不会鸟这个东西,五常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放任槐诗来挖自己墙角? 要不然的话,槐诗这还不第一时间把小老弟原照给叉过来在座下当个童子? 原家不会放人的,东夏谱系也不会。 槐诗不至于给脸不要脸。 况且,现在原缘都已经是天国谱系的成员,槐诗正儿八经的代理人和继承者了,没必要连小老弟都不放过。 而有些人就算强行赚上山来,心中平添怨气,也不会老老实实干活儿。搞不好还会打个小报告关键时候给槐诗来上一刀。 得不偿失。 而至于那些没有能力没有靠山的人,槐诗挑来做什么? 下饭么? 征募权这玩意儿听着很美,但也就是听听看而已,实际上跟没有差不多。 “你想让我直接在迦南征召?”槐诗斜眼看过去。 “不至于,不至于,现在还不到时候。”柳东黎摇头,说的话倒是让槐诗吓了一跳,什么叫现在不到时候? “别忘了,征募权涵盖范围是全境,包括天文会,也包括天文会的下属组织,其中,也包括……监狱。” 柳东黎直勾勾的看着他,“你是有资格向所有囚犯发起征召的,哪怕是马里亚纳海沟监狱。” 这才是征募权最正确的使用方法。 同时,也是曾经天文会原罪军团的标配征兆方式——从没有任何人权可言的囚犯中挑选心血,加以改造,赋予力量。 垃圾回收再利用。 让恶棍们为这个世界创造价值。 全境所有的监狱,都是槐诗人才储备池,所有的囚徒,都是他预定的工具。 有自助征募权在手,槐诗想要在里面捞个人,简直轻轻松松。没有特殊理由,谁也不能阻挠槐诗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利。 “我懂了!” 槐诗一拍膝盖,‘恍然大悟’,“捞将军是吧!这倒是个办法,把将军赚过来,好处无穷啊!” “呵,你倒是想捞,将军愿意么?将军就算愿意,美洲谱系愿意么?存续院和统辖局愿意么?” 柳东黎冷笑:“有梦继续做,不要醒。” 而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十灾?” 槐诗冷声问。 “对。” 柳东黎干脆利落的点头,“确切的说,是血水灾。” 槐诗沉默了很久,没有再动筷子和啤酒,好像思索一般,很久之后,才忽然问:“我记得,蝗灾从海沟监狱越狱的时候,你也在里面搀和了一手吧?” “是啊,作为天文会的走狗二五仔,干自己的老朋友们。” 柳东黎歪头,点燃烟卷,“以绿日制绿日,统辖局的老套路了。” “风评是你弟弟?”槐诗问。 “对。”柳东黎点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实际上和亲的没什么区别。” “他差点杀了我。” 槐诗说:“不只是我,风评还杀死了一个本来应该帮我进行登记的人,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人,有的是你的弟弟杀掉的,有些是你想要保护和救助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人,过自己的生活,没有拦过谁的路,也没有罪孽至于非死不可。 但是,绿日将他们杀掉了。” “我可以帮你,柳东黎。” 槐诗疑惑的发问:“但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绿日?我为什么要帮一帮以杀戮无辜达成目的的神经病和恐怖分子?” “死的人难道就只有那些么?” 柳东黎反问:“那一天之前,还有更多人死了,槐诗。” “在边境的暗巷里。矿坑里,养殖场,农场——你难道不是亲眼见到过?不止是那些兽化特征者,还有更多人。 因为犯罪、迫害、习俗或者是见不得光的目的,生不如死,或者无声的死掉。统辖局没有管过,因为相比真正重要的事情,这些都不够重要。可被那个世界放弃的人而言,又能如何? 活不下去了,就只有反抗。 不杀人活不下去,就只能杀人了。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你,丹波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个世界难道只有丹波么? 即便是有你提供的乐土,可混种所遭遇到的不公待遇和迫害依旧没有停下来过。地狱太近,丹波太远。 我并非在苛责统辖局一定要完美无瑕,但绿日的存在是有方方面面的原因的。 我不打算为绿日辩解什么,有很多人犯了罪,死有余辜,但还有一些人,如果不犯罪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槐诗摇头,“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满手血腥,不是么?” “确实,死有余辜者众多,真正想要做出改变的,十中无一。即便是现在,也还有人念念不忘的想着更多的破坏和死亡。” 柳东黎叹息着,掐灭烟卷:“但我想改变它,槐诗。” 槐诗沉默。 “迦南已经到了应该转变的时候了,绿日也一样。” 柳东黎苦笑:“我一个人做不到,就算是用再多的力气,也只会在那个圈子里打转。统辖局不行,他们不会违背自身的准则。 但你不一样,槐诗。 你具备这样的能力和身份,同时也具备改变它的资格。” 他看着槐诗,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可以真正的代替‘绿日’。” 一个不计较得失,去维持公正的势力。 一个真正的能够无视利益,去为苦难者发声的集团。 比绿日更加的正当,更加的为人能够接受。不需要失控的死亡和暴力去威慑,在绝望中可以竖起希望的光。 将旧的罪孽和恶果瓦解,避免更多的苦难和死亡发生。 即便距离那一天太过遥远…… 但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去做的话,一丝可能都不会有了。 对于绿日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转变和出路。 否则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因自身的恶而迎来陨落和毁灭。 “槐诗,我们可以一起去把绿日毁灭掉!” 柳东黎看着桌子对面的年轻人,诚恳的邀请:“不要让它毁灭在别人的手中,也不要让它掉进地狱里去。” 寂静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槐诗轻声的叹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柳东黎已经疯了。 可悲哀的是,他觉得自己可能也不算正常。 想想就太过疯狂了,一个统辖局和绿日的双料二五仔和一个天国谱系的二五仔联合在一起,胆大包天的想要改变既定的秩序和规则。 血水灾只是个开始。 通过诸界之战的关键时节,重建原罪军团,一步步的将绿日重新整合,蚕食、吞并、瓦解、更替,最终在此根基之上,重建一切。 太过于疯狂。 可除了自己之外,有还有谁能够去做呢? 可自己相对于整个现境,又有几斤几两? 想到这里,槐诗自嘲一笑:“你说的这些,佩伦……他知道么?” “或许呢?”柳东黎耸肩,“这几年老头儿已经不管事儿了。就算管,难道我会收手么? “就是只是征募血水灾,统辖局也不会那么轻易点头的。”槐诗说,“后续的计划也不会有那么容易,未必如你所料。” “我知道。”柳东黎点头。 “这事情弄下去我的立场会很被动,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和你们有牵扯。”槐诗继续说:“一旦我露出什么破绽,很可能会遭到群起而攻。” “我知道。”柳东黎再度点头。 槐诗听完,都忍不住笑了:“那你还开口?” “那你干不干?” 柳东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满怀好奇。 “……” 槐诗忽然很想打人。 有理由不干么? 除了绿日之外,全境哪里还有再这么容易薅羊毛的地方? 重组原罪军团,瓦解绿日,为重建理想国再奠定一块基石,这完全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即便是风险重大,但哪怕只是初步完成,都能够让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进一步得到提升。 槐诗不怕到时候有人桀骜不驯试图反抗或者是阳奉阴违,想要借着自己的搞点什么事情,也不在乎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 可唯一的问题是,绿日呢? 绿日,真的值得自己信任,去赌这一把么? “抱歉,老柳,我不信绿日——” 槐诗摇头,看着那个沉默等待的男人,最终,却忍不住无奈叹息,“但我信你。” 柳东黎沉默。 看着他。 那样的神情究竟是早有预料的释然还是未曾预料的诧异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和槐诗握紧。 那么用力。 无需合同和见证,也不必那些累赘的条款和拘束,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契约。 …… 短暂的握手,就像是耗尽了柳东黎所有的力气。 他瘫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寻思着自己统辖局、绿日和槐诗这边的三重身份,只感觉一阵离奇: “我这算是三家二五仔了么?” “是呀,阿布。” 槐诗点头,循循善诱道,“要不要咱们走个流程,你来拜个义父啊?” “滚!” 柳东黎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经点?” “该正经的时候肯定会的,但对你实在不太能严肃起来。” 槐诗想了一下,“等我熟悉一下流程之后,就会代表原罪军团会向血水灾发起征召,希望到时候绿日不会形成阻碍。” “放心,我能来找你,就肯定能帮你搞的定。” 柳东黎挥手:“不止是血水灾,蝗灾也送你——不过就剩下一个头盖骨了,你用的时候小心点,碎了很麻烦。” “这么大方?” 槐诗愕然,不知道该不该谢谢绿日老板的火箭,但既然都这么大方了,他心里又忍不住一动,想起丹波的美洲流浪汉。 “霜雹灾呢?”他问,“方便么?” “劳伦斯那个家伙啊——”柳东黎好像有些愁苦的挠了挠头,“我正在争取,但还有其他的地方需要他,短时间内你就别惦记了。” 争取? 其他地方? 槐诗愕然:“你这么快就要做吕布了?” “吕布个屁,最近迦南内部的风头也不太对……他妈的,肯定是黄金黎明那帮逼在搞东搞西。” 柳东黎揉了一下脸:“你能稳住阵脚的话,最好多争取一点力量,有机会的话拉兄弟一把,不然的话我可能真的要被三刀六洞的。” “好说好说,下次一定。” 槐诗不假思索的点头。 听柳东黎提起这个场景,不知道为啥,他忽然还挺期待。 大体敲定之后,大家就得准备分头行动了,虽然很有可能是槐诗去诸界之战上帮人分头,而柳东黎回绿日等着被人分头…… 而就在他离去之前,槐诗忽然想到最后一个问题:“等等,就算是一切顺利,我怎么确定血水灾会听我的? “不知道。” 柳东黎看了槐诗一眼,眼神古怪:“但我觉得吧,她肯定会听你的。” 槐诗顿时恼怒,“不要把我当什么海王好不好!” “……”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古怪,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不明白么?就是因为你不想当海王,才会渣的这么有杀伤力啊,槐诗。” “……” 槐诗的眼角抽搐。 指望这王八蛋能从狗嘴里吐出象牙,自己脑子一定哪里有问题。 可眼看着他披上外套,戴上帽子,准备离去,槐诗心中却又忍不住忽然一动:“喂,老柳……” “我知道,万事小心,是吧?” 柳东黎回头,冲着他笑了笑,比划了个OK的手势,“放心。” “……不,我只是好奇。” 槐诗探头,看着他的发际线,“你头发真得长出来了?” “滚!” OK的手势变成了中指。 曾经的秃头牛郎气急败坏的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有槐诗回头,看着依旧沸腾的汤锅。 叹息一声之后,感觉到有些寂寞。 和,不妙。 等等,自己那会儿下完药之后是不是后面聊的太嗨,忘记给他解了? 槐诗回头,看向柳东黎离去的门口。 双手合十。 希望他不会拉肚子吧……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面试(上) 翌日,上午,十点钟。 剑河一家酒店,租赁房间临时改成的会议室里,清晨的阳光照下来。 窗外的庭院中,花儿在绽放,鸟儿在歌唱。 而办公桌后面,艾晴看着眼前槐诗递交的申请,忽然觉得有些倒霉孩子,就应该被丢进地狱的火焰里…… 啪。 文件被放回了桌子上。 “你认真的?”她问。 “是啊。” 槐诗点头,疑惑的问:“是我写的格式有问题么?”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敲打着槐诗的申请。 “不,你的格式完整,字体,磅数,标点符号和措辞都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槐诗当着她的面写出来打印的话,她几乎怀疑槐诗从决策室的秘书处里找了个什么人去代笔。 “是我表达不准确?”槐诗再问。 “意思清晰又直白,没有含糊其辞,也不存在能够让人借题发挥的误解余地。”艾晴想了一想,点头说:“写的挺不错。” 并不精彩,也并不需要精彩,没有什么突出和跌宕起伏,一言概之可以称之为标准,标准到决策室门口了。 “只是,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对吧?”艾晴看着槐诗,认真的问。 槐诗颔首:“履行自己的权责。” 于是,艾晴了然:“罗素的意思?” “不,是我的。” 槐诗摇头,“但他不会反对。” 岂止不会反对,倘若自己和柳东黎之间达成的协议和他无关的话,柳东黎的电话怎么可能掐着点来? 都直接打到罗素跟前了。 况且,‘原罪军团’…… 光是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就已经很直白了吧? 相比之下,最后一个收到消息的槐诗也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除此之外,简直都是明白人。 统辖局难道不明白这个番号是什么意思么?还是说叶戈尔真就一点都不懂?即便是绿日,难道还不懂么? 槐诗无从得知背后究竟达成了多少协议和利益交换,但这绝对不是结束,反而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统辖局决定对天国谱系的发展投注了?还是说,有人不想看着理想国死灰复燃,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重新做过一场? 绿日那边真有可能这么简单么? 这其中的政潮和权利的风波和斗争太过于让人头疼,槐诗不想去琢磨。 老阴比们的事情就丢给老阴比们吧。 他只负责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 艾晴看着他坚决的神情,无声叹了口气。 即便是她对此早有预料,也没想到,才第一天,槐诗就打算重拳出击。 不旁敲侧击,不反复横跳试探,直接来个这么狠的。 直接把手伸进统辖局的嘴里拔人? 冷静点,你想明白了么? 不,这个家伙……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循循渐进吧? “确定了?”艾晴最后问。 “嗯。” 槐诗点头。 “那么,我会进行上报的。” 艾晴翻到申请最后一页,签字盖章,然后装进旁边的文件袋里,封口,编号,最后说道:“通常审查和批复时间是五个工作日左右,但这一份申请……快则一天,长就遥遥无期了,你需要做好准备。” 处理时间的长短,有时候也是一种向外界传达的讯息。 但具体究竟要多长多短,就要看统辖局那边的想法了。 就看大家是早就达成统一意见,还是接着这个机会来掰个手腕了。 本身决策室就从来不是一体,内部派系林立,各个部门、各个地区、各个不同的集团,每个人至少有两个以上的身份而且可以无缝转换,而有的时候很有可能两个身份之间产生自相矛盾。 涉及到重大事件,想要统一共识,难上加难。 正因如此,统辖局的制度之僵化和臃余才会令人诟病,但同时,这一套复杂到苛刻且古板的制度,同样是让这个覆盖全境的庞大机构能够维持效率和能力的根本所在。 艾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自己把这个炸弹丢进去之后,究竟会掀起多大的水花和浪潮。 槐诗说,“辛苦了。” “……”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桌子对面的人,直到槐诗再难以维持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苦笑着低头。 “谢谢。”他说。 艾晴颔首,拿起文件,起身离去。 走向了即将迎来炸弹的鱼塘。 而当她离去之后,槐诗很快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从衣架上拎起外套,向着套房外面繁忙的工作人员挥手打了个招呼。 宛如刚刚打卡就带头翘班的上级一样,轻松写意的挥手道别。 挤在办公椅上的雷蒙德抬头,脸上还挂着一幅快要被撑爆的眼镜,眼看槐诗刚来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跑路,顿时皱眉: “唉,你去哪儿?” “溜达溜达。” 槐诗淡然摆手:“早饭吃的有点多,消消食。” “你想消食麻烦来干活儿好不好?!” 被拉来当工具人的卡车司机顿时大怒:“装备需求之类的东西,你就一点都不打算弄么?” “这不是还有你么?” 槐诗信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是领导的信任啊,老雷,对了,下午的时候你先交我一个初稿,后面再慢慢改,加油哦!” 什么叫知人善任啊! 让原本噩梦之眼的万夫长预备役外加象牙之塔资深工具人和整备师来负责军团的大型装备需求目录和相关的资料整理。 这一波啊,操作不说大气层,怎么也能到个平流层吧? 这就叫专业! 装作没有看到牛头人气冷抖的样子,槐诗已经拎着外套走到了门外面,抬头看了一眼太空,吹了声口哨。 紧接着,一道晃瞎卡车司机狗眼的七彩亮光就骤然从天而降,吞没了槐诗的身影。 消失不见。 升天了! 只留下雷蒙德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纷繁复杂的资料和文档,以及干不完的活儿,然后在脑血管爆裂之前,开始思考: ——自己现在外包转外包还来不来得及? …… …… 就好像被忽然之间丢进了洗衣机里,剧烈的旋转之后,始终下坠,瞬间的恍惚之后,鸟语花香的世界不见。 阴暗的大厅里,亮着几盏苍白的灯光,充其量只能将阴暗照亮,但却让人感觉越发的不适。 而就在槐诗眼前,一张苍白阴沉的面孔已经等待许久。 就在头顶,隐约的咔咔声传来,像是小虫子在天花板上爬行一样,但实际上,这里并没有让虫类生活的空间。 这里是浩瀚汪洋之下。 闭塞的黑暗海沟里,整个海洋的水压无时不刻的挤压着这一层宛如泡影一般的铁壳,令螺丝和接缝处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里是整个现境最黑暗最孤独的地方。 专属于恶棍和罪人们的特等席。 马里亚纳海沟监狱。 在统辖局的批准下达之前,槐诗就已经先到了。 “您好,典狱长先生。” 槐诗礼貌的颔首,“您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拜访申请。” 脸色苍白的典狱长身材枯瘦,眼瞳之中毫无温度,就像是同样超深渊层里的那些鱼类那样,冷漠又麻木,令人望而生畏。 并没有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拜访者露出任何笑容,只是打量着他的模样,和打量囚徒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欢迎您的到来,槐诗先生。” 典狱长说,“实话说,我并不赞同这一次会面的安排,我也不喜欢外来者干扰这里的秩序。” “往好处想,只是一次面试而已。” 槐诗摊手,“说不定我见完之后就放弃了呢。” “你最好放弃,但你多半不会。” 典狱长转身,向着大厅之外走去。 “请跟我来吧,您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珍惜每一秒。” 就好像行进在一片废墟之中。 寂静,冷清,每个路过时看到的人都带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漠然,偶尔看向槐诗的时候,也多少都带着一点和监狱长一样的审视。 看不出戒备森严的样子。 或许,只是槐诗的身份问题——倘若他以囚徒的身份被送到这里,定然会有其他别样的招待吧? 但此刻风平浪静的样子,倒是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槐诗略微有些失望起来。 “听说将军也在这里?” 看不到尽头的回旋楼梯里,槐诗看着下方黑暗的深井,好奇的问道。 典狱长踩着楼梯向下,头也不回的说:“这里没有将军,只有囚徒。” “啊,也对。”槐诗一拍脑袋:“我记得他是叫做……亚瑟·道格拉斯?” “那同样也是一位贵客,同您拜访的那位一样,总是不太让人省心,幸好,除了书籍和报纸之外,他并没有其他非分的要求。” 典狱长淡然说道:“难道那位也在您的名单上?” “考虑过,可惜,他太过自由了。”槐诗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不过,其他人或许宁愿我去挑他也说不定呢。” “最好带走。” 典狱长颔首,似是赞同。 “嗯?他这么讨嫌么?”槐诗愕然。 “不,只是我喜欢安静,而有些人,总是进进出出——这里是监狱,不是旅馆的总统套房。” 典狱长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我讨厌麻烦。” “实不相瞒,我还挺喜欢的。” 槐诗耸肩。 典狱长没有再说话,只是向前。 似乎专门为他规划出了一条路线,一路上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就连人也见得不多,其他的囚徒完全不见踪影。 只有偶尔在走廊的拐角处,听见黑暗里传来粗重的喘息。 或者,幻觉一样的科科笑声。 没有预想之中的残暴、冷酷和肮脏,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被打扫的很干净,而且得到了保持。槐诗见到的工作人员也都没有满脸横肉的魁梧样子,甚至没有怎么配备武器。 可究竟是心里的错觉还是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呢? 槐诗总感觉自己视角之外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掠过,但是在云中君的感知之中却毫无踪影。 交响的感知范围内,也依旧什么都察觉不到。 可只是,单纯的‘看不到’,就让槐诗的神经难免的压抑和紧绷。 直到最后的闸门,在他面前打开。 黑暗里,灯光亮起。 会客室已经准备好了。 “您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槐诗先生。”典狱长让开了位置,“十五分钟后,我们会为您再度打开门。” 槐诗了然的颔首,微笑:“也就是说,这十五分钟里,不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会管咯?” “不,这只是抑制器关闭之后再度重启时间而已。” 典狱长掏出遥控器,指了指另一头:“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进行援助。” 升起的墙壁之后,阴暗里,只能看到一个个身影无声伫立。全副武装,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 宛如铁石一样,一动不动,也毫无呼吸。 那究竟是死物还是生灵呢? 实在难以分辨。 只是阴影之中的终末之兽在那一瞬间仿佛有所触动,浮现出了一丝饥渴和贪婪。 槐诗并没有再仔细看,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就不用打扰了。” 他走进了门后,向着那一片渐渐亮起的:“我想,我们会需要一些……私密空间。” 在他身后,闸门轰然合拢。 苍白的灯光照落。 堪称整洁的庞大单人间内,纤尘不染,没有洗漱台,没有桌椅,甚至没有床。 只有一根约莫一人合围的猩红柱石耸立在中央。 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绿日十灾·血水灾! 此刻,伴随着头顶嗡嗡声的消散,寂静的室内只有槐诗和血色柱石,听不到其他的呼吸和心跳。 也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其他人。 槐诗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歪头看着眼前的血柱,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语和问题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对象。 只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这他妈的就很有问题了。 这姐们学什么不好,学人自闭? 他走到猩红的柱石前方,端详着上面妖艳猩红的问题,沉思片刻之后,试探性的伸出手,指节屈起。 敲了两下。 “你好?” 第一次担任HR工作的槐诗,决定开门见山,直白一点:“请问你能接受每周加班、年终无休么?虽然我们没有年终奖和工资,但可以包食宿,呃,工作量有点饱和,但你一定能够学习到很多……” 无人回应。 只有破裂的清脆声音,从囚笼之内响起。 啪! 自石柱之上,骤然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一缕粘稠的血色,从其中无声的流出。 就在槐诗还在琢磨这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时候,紧接着,第二道裂缝出现了。 第三道、第四道……转瞬间,整个石柱遍布龟裂的缝隙,而细碎的滴水声重叠在了一起,竟然在迅速的攀升,上涨。 自石柱之内之下的裂隙内,潮声汇聚,迸发出海潮轰鸣! 紧接着,腐败的恶臭扩散。 血色洪流,井喷而出!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面试(中) 尖锐的凄啸从潮声中炸响。 就像是,堤坝崩溃时一样,自鲜血涌动的柱石裂隙之中,陡然一道极细的猩红喷而出,从槐诗的眼前飞过,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紧接着高亢的声音才迟迟而来。 超越音速的血液形成了高压水刀一般的破坏力,将这一份恐怖的力量宣泄在了囚笼之中,自墙壁之上切裂出一道极细的缝隙。 一道、两道、三道…… 弹指之间,数之不尽的血刀自裂缝里刺出,将整个室内都切的七零八落。 而就在最前面,槐诗平静的迎接着血刀的贯穿,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切的七零八落,宛如幻影一般,自如凑近了,仔细端详。 就在他身后,囚笼的铁壁在哀鸣着,咔咔作响,直到最后,彻底分崩离析。 可坍塌的墙壁之后,所浮现的竟然不是监狱,而是一片漆黑。 永恒的漆黑,悄无声息的吞尽了血色。 无声的舞动着。 而在一片漆黑里,有更加庞大的阴影缓缓游曳而过,死灰色一般的皮肤浮现在微光之中,丑陋狰狞的轮廓一闪而逝。 庞大的,令人心悸! 槐诗抬头,赞叹的眺望着这一片奇异的场景。 此处,已然在深海之下…… 他们已经被转移出了海沟监狱,抛入了这一片不见底的冰冷海洋之中。 轰! 就在他的面前,血柱轰然爆裂,海量的血色从其中喷薄着,破碎的石块在迅速的溶解在猩红里,但却看不到其中有任何的人影。 只有一片涌动的血水蔓延着,腐败的恶臭里,一张张惨白的面孔从其中浮现,向着槐诗投来饥渴的眼神。 于是,血色里,一只只手掌伸出,向着他拉扯而来。 被那样的手掌抓住,即便是早已经经过深度源质化的身体上,竟然也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侵蚀和畸变。 融化。 槐诗在迅速的融化,溶解在那一片血色里,回归原初。 凡有血气的,便尽如草芥。 在溶解了不知道多少生灵、草木乃至一切有机物的血水之中,只有回归一途,无从抵抗。任意的操纵生命的形成和溶解、生长和腐败,包藏万物的同时,又毁灭万物。 不愧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神迹刻印。 即便是槐诗也毫无任何的抗性,只是稍微的沾染,手指就已经迅速的融化,露出骨骼,很快骨骼也开始变得柔软、粘稠,拉着长丝滴入血色里。 甚至源质和灵魂也一样…… 而同样遗憾的是,竟然源质和灵魂也一样…… 压制着源质中那些生机勃发的诅咒和病毒,灵魂里漆黑的深渊精髓和沉淀,槐诗只是微微耸肩,被溶解去的部分,竟然再度转化归来。 反向侵蚀着血水灾,将血水化为阴影之后,又再度流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就好像同时开着水龙头和排水管的游泳池一样,熟练的进行了一波换家。 然后,他低头,看向缠绕在周身的血水,那些从血水里伸出拉扯着自己的手,以及一张张面孔,和煦的微笑着: “能不能做个自我介绍呀?主持过什么项目?履历怎么样?你的缺点是什么?” “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对这一份工作有什么看法?你觉得你能胜任这一份工作吗?为什么要应聘这个岗位?哦,是我来招你的,那没事儿了……” “请问你对理想国的加班文化有什么看法?” “能接受000的工作方式吗?” 在那一瞬间,千百张面孔的眼瞳陡然泛起结晶一般的猩红。 就好像,受够了槐诗的喋喋不休,无法再忍耐这连绵不断的噪音,张口,迸发嘶鸣,涌动的血水沸腾着,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已经淹没了槐诗脚腕的血水之中,狰狞的轮廓浮现,生命再造,向着槐诗扑出! 遍布锋锐牙齿的巨口张开,在瞬间,就将他的头颅笼罩在其中。 那一瞬间,槐诗忍不住挑起眉头。 期待的神情中,难掩纠结。 应该怎么对付这东西呢? 并非是束手无策。 而是……可以选的范围太多了。 源质武装直接分尸?神迹刻印·天问中的诅咒撕裂灵魂?云中君的雷鸣轰杀至渣?大司命的裁决掳夺生机?源质武装的化身尽情蹂躏?天阙炮决?鹦鹉螺轰炸?亦或者终末之兽全部吞吃? 但好像哪一种都会不小心破坏场地。 来探监把监狱拆了算怎么回事儿? “算了,直接用手吧。” 槐诗叹息着,向着血水中升起的巨龙伸手,那一瞬间,展开的五指捞出,向后拉扯,便好像骤然有风洞从五指之间浮现,吞尽一切。 令血水涌动着升起。 连带着扑来的巨大头颅,都不由自主的被那无形的力量收慑,落入了五指之下。 被按住了。 隔着指缝,便看到了槐诗俯瞰的眼瞳。 似是赞叹。 “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轰! 天崩炸响。 巨颅崩溃,化为血水溃散。 紧接着,沸腾血水中却还有更多庞大又狰狞的轮廓迅速的升起。 可这一次,槐诗没有等它们成型。 只是弯下腰,将左手探向鲜血,五指展开,轻轻的贴在了血水的表面。紧接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缕涟漪从指尖泛起,在血水中扩散,扩散,再扩散,跨越了囚笼的束缚,将周围那幽深的海水,永恒不见光芒的深海,乃至所有游曳在这一片死寂海域中的怪物,尽数笼罩在内。 ——极意·交响! 在那一瞬间,监控室里的典狱长不由自主的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屏幕,不假思索的将防御等级推到了最高。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就从不知道多少探测仪器之中炸响。 画面一阵摇曳,剧烈的震荡中,仿佛深海中被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爆弹。恐怖的当量在液体之中掀起了足以令一切物质都化为粉碎的冲击。 无穷血水,在槐诗的手指之下,骤然一震。 紧接着,在动能带来的高热里,沸腾,蒸发,化为一片浓厚到不见五指的猩红雾气。 那些还未曾来得及成型的生命在瞬间被尽数灭杀,连同着那些血水中的凶戾意志和灵魂,所有包藏在血水中的恶念和狰狞尽数崩溃。 可本能的贪婪和捕食欲望依旧未曾放弃。 粘稠浓厚的血雾骤然一震,向着槐诗汇聚,瞬间将他吞没在了其中,形成了一个游泳池大小的血球。 无数破碎意识所形成的混沌意志里,恶意狰狞,灌入了槐诗的灵魂! 侵蚀,转化! 作为被列入现境威胁名单的十灾,它们本身就是十种不同的现象级灾害所形成的神迹刻印,昔日理想国从一切灾难记录中所萃取出的十种毁灭雏形。 被封存在天国之中的禁书。 冻结万物抹杀生机的霜雹灾;带来饥荒扩散瘟疫的蝗灾;抹去一切感知和意识,令所有灵魂堕入黑暗的黑暗之灾……乃至滋生腐败、溶解一切生命的血水灾! 它们的破坏力是无上限可言的。 只要有充足的源质和供应,甚至可以形成笼罩一州、一洋,甚至覆盖整个现境毁灭现象。 同时,对使用者的要求,同样无比苛刻。倘若这一份毁灭的事象稍微失控,最先吞噬的永远都是它的使用者。 而就在血水灾中所溶解的,除了所有死在它之下的生物之外,也包括历代的持有者…… 这一片无数破碎灵魂所形成的混沌意志本能的寻觅着一切活物,渴望将所有生命吞尽,演化出崭新的腐败生态。 可除了毁灭之外,它别无创造之能。因此便只能不断的吞吃和溶解、不断的崩溃和滋生更多的腐败…… “葛洛瑞亚小姐?” 血水之中,槐诗叹息着,“起床气再怎么夸张,也应该差不多了吧?就算是你想要我的血,也未必……算了,给你就是了。” 他抬起手指。 指尖裂开一道缝隙,一点胜过所有血水的猩红从其中渗出,融入了无穷鲜血之中。 紧接着,涌动的血球便骤然震颤起来。 仿佛活物一般的痉挛,剧震,数之不尽的尖刺从其中长出,海量的扭曲肢体从血水里浮现,畸变的器官仿佛无穷尽一样的井喷。 数不清的鲜花生长在血肉之上,迅速开败,腐烂成泥土,紧接着泥土之中有一株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汲取着鲜血,生长出宛如铁一般的枝干,枝干上一张张利嘴张开,吐出了恶臭的猛毒。 可很快巨树也从正中被撕裂,一只只诡异的蠕虫从里面爬出,丑恶的身体蠕动着,爆裂之后,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香味中一具宛如蜈蚣一般长着无数手臂的诡异肉体爬出来,又惨烈的哀嚎着,死掉…… 一连串足以令人在深夜里不断惊醒颤栗到天明的恐怖画面之后,万物生灭腐败的恐怖循环迎来终结。 血色和物质一同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只有一个痉挛的身影从残骸之中爬出,不断的抽搐着,红色的长发笼罩在赤裸的身体之上,身材姣好。 就好像还停留在被统辖局囚禁的青春年华。 只是,白皙皮肤上青筋崩起,像是死鱼一样的蠕动着,喘不过气,掐着自己的脖子,口鼻之中源源不断的流出腐败的毒血。 可是却无法将那一根仿佛鱼刺一般卡在喉咙的东西吐出。 直到槐诗随意的伸了伸手。 一缕猩红的露水从掌心浮现,再度归来,渗入了皮肤之下。 “别什么东西都吃。” 槐诗蹲下身,怜悯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消化不良的感觉不好吧?” 无人回应。 就在地上,血水灾……或者说,柳东黎的长姐,葛洛瑞亚·西弗还在艰难的喘息。 第一千三百章 面试(下) 就好像从看不见尽头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太久的囚禁了。 自从被统辖局以咒弹击杀,迫不得已将自身和血水灾同化之后,她就一直被封闭在血水所形成的柱石结晶里,在那一片混沌的心智中沉睡。 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在短暂的喘息之后,那一双空洞的眼瞳中终于浮现出隐隐的光芒。 躺在地上,呆滞的看着漆黑的‘天穹’,仿佛明白了一点。 干涸的嘴唇缓缓开阖。 “马里亚纳?” “对。” 槐诗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见面礼,水果硬糖:“要来一颗么?补充糖分,带来幸福感。” 葛洛瑞亚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呆滞着,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诸界之战的中期。” 槐诗遗憾的耸肩,将硬糖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碎,“你被关进来十五年了。” “……” 葛洛瑞亚的嘴唇开阖,仿佛想说什么。 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只是闭上了眼睛。 “柳东黎想要救你出去。”槐诗说:“花了大心思,很大很大的心思,你不应该辜负他的付出和牺牲。” “柳……东黎?” 葛洛瑞亚仿佛陷入回忆,许久,恍然的轻笑:“那个喜欢哭的孩子么?” 槐诗摇头:“喜不喜欢哭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他肯定喜欢掉头发。” “和父亲一样啊。” 葛洛瑞亚勉强的一笑,张口,想要说什么。 可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自那一具孱弱的躯壳之后,苍白的面孔崩裂,血水涌出,化为利刃,对准了槐诗的面孔。宛如蝉蜕一般,自迅速化为飞灰的躯壳中,血水涌动着,再度形成葛洛瑞亚的身体。 自咫尺之间,猝然发力。 血水凝结成如针一般的长锥,刺破了槐诗的残影。 然后,停在了他的双指之间。 可紧接着,血水崩溃,井喷,葛洛瑞亚溶解,赤裸的半身从长锥的尖端探出,双臂异化为长刀,冲着槐诗的脖颈交错挥下! 斩首! 平心而论,这样的打法还是值得点赞的。 和血水灾深度同化的葛洛瑞亚能够随时变化自身的形体,在一切血水之间任意转化,甚至不限数量。 同时,也不会限制……肢体。 交错的双臂不过是诱饵。 她整个的身体,都像是炸弹一样,孕育着毁灭的冲击! 只可惜,当槐诗伸出手,捏住她的脖子时,一切变化都在共鸣的震荡中戛然而止,被强迫的从血水化的状态打回原形。 “唔?”槐诗提着葛洛瑞亚的脖子,疑惑的问:“我们刚刚不是谈得好好的么?” “谈?有什么好谈的?” 葛洛瑞亚的脸上浮现出嘲弄:“说的再好听,无非是就是戴罪立功的老一套,说得再好,无非就是做你的工具而已吧?” 姑娘,你这么干,会让画饼的领导很难堪啊。 槐诗无奈的叹息着。 然后点头。 “对。” 他正色回答,“就是这样没错。” 葛洛瑞亚的神情一滞,好像没有见过如此不加遮掩的无耻模样一样,旋即,眼神越发冷漠:“那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区别?” “这不一样。” 槐诗认真摇头:“我并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什么,葛洛瑞亚小姐,可能你对我的身份有什么误解。 但我并不像统辖局那样,会给你开什么条件,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许诺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诚恳的说道:“所以,我想要让你自愿当我的工具。” “……” 葛洛瑞亚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想象一下。 你在突围的时候,被统辖局的走狗们抓住,设计抓捕,用你的义妹为人质,强迫你屈服,然后将你击杀。 发现无法将你杀死之后,又将你囚禁在了世界上最黑的地方,十几年。 你只能沉睡在无数疯狂的心智里,饱受折磨,等待着有一天自己彻底在这一份力量中溶解。 然后,忽然有一天,你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神经病叫醒了。 长着一张漂亮面孔,却不说人话。 想要让你自愿当他的狗。 趴在地上汪汪叫。 这是发什么神经做什么梦? “我没有开玩笑,葛洛瑞亚小姐。” 槐诗认真的说:“我并不喜欢用什么空口白话的许诺欺骗别人,也不想扭曲你的意志,让你成为傀儡。 我有那么一点点道德洁癖,阻止我使用那些不上台面的方法。 虽然你不同意,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但如果你同意的话,会让我的心情更好。” 在停顿了一下,给了充分的时间让她消化理解之后,槐诗正色恳请:“所以,能不能请你,自愿,成为我的工具呢?” 回应他的,是冷漠的眼神。 以及,在他的手掌牵制中,骤然扭转的脖颈。 卡擦一声。 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死了。 可在失去生命的瞬间,溶解为血水的尸体中,葛洛瑞亚的面目重现,向着槐诗冷笑着,异化的为血水的肢体凝结。 形成了巨炮的轮廓。 紧接着,血火喷涌! 槐诗的残影随着血水凝结成的巨炮一同溃散,紧接着,再度从远方浮现,无奈的摊手:“何必如此呢?” “怎么,期望我对你以身相许么?别做梦了,小子。” 葛洛瑞亚的身体再度成型,毫不在乎自身的赤裸,傲慢的昂起头,“想要让我向你低头?不论囚禁我多久都不会有用。” 即便是前所未有的虚弱,被整个海沟监狱的秘仪压制着,她都没有任何屈服的念头:“建议你试试灵魂改造,或者是意识更替——把你们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或者,杀了我!” “放心我不会。” 槐诗不假思索的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告诉她:“因为我需要你。” 不包含任何的虚伪和谎言。 诚挚又认真的,向着眼前恶名昭彰的囚徒发起了邀请。 却宛如告白一般。 令葛洛瑞亚愣住了。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可就在同时,槐诗的面孔,就诡异的浮现在了她的面前,近在咫尺,彼此紧贴着,宛如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吐息一般。 不等葛洛瑞亚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恐怖的痛楚在腹部扩散。 三重霹雳·天崩! 毫不保留的一拳,将她的身体,彻底打爆。 她的头颅飞在空中,看到了槐诗毫无任何狰狞的面孔,看不到任何的阴暗和坑哭,依旧诚挚,诚挚的让她竟然不安。 “但同时,也需要你能够改过自新——” 槐诗说着,再度,抬起手掌。 五指握紧。 一拳! 天崩炸响,再度,将她打成了粉碎。 漫天血水飞溅着,重新聚合成型,紧接着,就看到槐诗捋起衬衫袖口的样子,仔细又认真的,折叠。 最后,抬起头,遗憾的通知: “所以,我会打到你同意为止的。” 最后,弯下腰,将定时完毕的手机放在了地上,屏幕上,倒计时开始。 “我们还有九分钟的相处时间。” 他将领带拉扯着,松开,向前踏出了一步,十指缓缓舒展收缩着,缠绕着隐隐的雷鸣,电光跳跃,酝酿着名为痛苦的力量。 照亮了葛洛瑞亚的眼瞳。 漫长又煎熬,仿佛永恒一般的九分钟,就这样,开始了! 在监控室的屏幕前面,典狱长抬起遥控器,关掉了屏幕。 戴上了耳机。 在咖啡氤氲的热气中,展开了报纸。 享受短暂的闲暇时光。 …… …… 九分钟过后,随着铃声的响起,那些破碎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从虚空中再度浮现,重新将囚笼封锁。 紧接着,无形的力量降下,残酷的压制着怒吼的囚徒,将她死死的压制在地面。 而全情投入的槐诗也好想终于回过神来。 抬起胳膊,将脸上的血水擦掉。 缓缓起身。 长出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闸门缓缓升起。 典狱长依旧背着手,站在黑暗里,“时间到了,槐诗先生。” “我知道,谢谢提醒。” 槐诗伸手,将领带重新打好,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外套和手机。 “今天先谈到这里吧。” 他回头,对血水中艰难重组的葛洛瑞亚道别:“我明天再来看你。” 颔首道别时,依旧微笑着。 像是魔鬼。 …… …… 早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甩掉了其他的事情之后,又主持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独特的校招面试,完事之后去找个地方吃一顿大餐。 简直是美好的一天。 等下午的时候,槐诗晃晃悠悠脚步轻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早已经桌子对面的艾晴。 平静的等待。 “嗯?” 槐诗瞬间秒懂:“这就有结果了?” “批复下来了,嗯,用时四个小时,效率前所未有,只可惜,结果并不那么漂亮。” 艾晴将文件袋转过来,推到了他的面前。 拆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通知。 来自统辖局的回复。 “拒绝,不予通过?” 槐诗忍不住笑出声:“这应该说是预料之中,还是预料之外呢?” 可以预见,新一轮的扯皮恐怕又要开始了。 针对槐诗这个军团长的身份。 针对他的权力边界,针对槐诗的工作和接下来迫在眉睫的战役…… “以及,还有一项专门针对你召开的质询会议。” 艾晴继续说道,带来另一个坏消息:“就在明天上午,剑河市的议院大厅” “唔?我还约了人一起面试呢。” 槐诗瞪大眼睛,“这么突然的吗?” “不然呢?” 艾晴看着求锤得锤的某人,毫无同情。 闲着没事儿电门摸多了,早晚就要进ICU。 “做好准备吧,槐诗。” 她摇头叹息:“搞不好,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究竟应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是安详的鱼塘骤然迎来深水炸弹呢? 反正自从槐诗的报告交上去之后,整个中央决策室就已经乱成一锅粥。 在没有大型会议的前提之下,不知道多少个地区和中央的派系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 掮客们如同雪橇犬一般高频率出动,甩着舌头来回奔走,几乎跑断了腿,喘岔了气。而接连不断的试探、表态里,从模棱两可的措辞和微妙的态度以及种种暗示中寻求异同点于联合的基础。 然后,就在一轮轮不断扩散的涟漪中,大家一起勇攀血压更高峰。 带来新一轮的脑溢血狂欢。 就好像绝大多数导火索一样,一旦被点了火之后,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已经不再是这一根导火索了,而是更加深重和久远的历史、惯性、矛盾乃至立场。 一封申请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敏感神经,而迦南早已经全面锁闭,内外隔绝的状态,甚至连私下里进行求证都做不到。 对此,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天国谱系和绿日果然苟合了! 紧接着,是觉得槐诗这个家伙,想要用自己的权力试探统辖局的底线。不论是为天国谱系下一步行动投石问路还是另有图谋,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必须慎重对待。 可最后,所有人仔细思考的时候,却发现……这事儿,这张申请,似乎、好像,或许,还挺合情合理? 毕竟是天国谱系,想要复苏理想国简直是理所当然到家了,根本想都不用想,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哪怕罗素不干了到槐诗这一代,主要的纲领和目的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 况且,‘原罪军团’这个地方,它就是干这个的啊! 以兵役代替牢役,废物改造重新利用,罪人征募创造价值…… 有问题吗? 好像一点没问题都没有啊! 可问题在于,姑且不论事实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放在秤上之后,都会变成一个极其鲜明且极其响亮的政治讯号。 你们私下里勾勾搭搭也就罢了,这个事情传扬出去,统辖局岂不是也有和绿日勾搭成奸的嫌疑? 数不清的麻烦和变化会因此而生。 对此,不少决策室的成员旗帜鲜明的摆明立场——做你的美梦!我今天就是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别想让绿日进这个门! 而还有另一部分,则挤出笑脸,露出看开了的神情,表示不也挺好嘛。 更多的人没有表态,还有的人已经开始打算浑水摸鱼。 反对、赞同、骑墙或者模棱两可……在这个过程之中,每个人的态度都在不断的变换,而且随时随地有可能再继续变换。 表面上来看,这件事情是围绕着原罪军团是否能够合理征募绿日罪犯而展开的讨论。 而更深层则包含着诸多矛盾,包括统辖局和绿日之间的对立,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分歧乃至边境派和主权派的趁机发声…… 现在的决策室宛如怡红院里的被窝一样,表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下面乱他娘的要命。 但那依旧只是表象。 依旧只是可以忽略的部分……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里。” 在校长办公室里,罗素抿着红茶翘着腿,优哉游哉的说道:“这件事情的根本在于,统辖局要不要放纵天国谱系的壮大,要不要做好出让部分利益以换取理想国重建的准备……以及,要不要支持你。”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槐诗。 “支持我?” 槐诗抱着坚果罐子,茫然的捏着松子,一颗又一颗:“支持我做什么?不是应该支持你么?” “支持我有什么用?我是天国谱系之主,确实没错,我享有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我的所得谁都夺不走,我的地位由我的能力保证,可关键在于……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终我的一生,我可能都只会是天国谱系之主了。” 罗素笑了起来:“现在,你明白了么?” 即便是在罗素掌控天国谱系的时期,理想国能够重建,但又能持续多久?未来掌握这一切,决定理想国的决策,能够影响现境起码五十年、一百年的人…… 是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人。 他的学生,他的继承人。 槐诗。 槐诗懵逼。 “想得这么久远的么?!” 当惯了工具人之后,槐诗已经有些无法理解这些过于超前的逻辑。 “有时候,很多错误会出现,是因为目光短浅,但有的时候,则是因为过于长远……你以为决策室里的是一帮什么人?他们会愚蠢到看不清未来么?” 罗素愉快的摊手,向着眼前的学生宣布:“恭喜你,槐诗,你已经被视作理想国的继承者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渐渐成为祂的意志,你将成为祂的代言和化身。” 那一张属于槐诗的万世牌,就是明证。 ——受到全境认可的理想国成员·调律师! “公义的冠冕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我亲爱的学生。”罗素说,“遗憾的是,而在这之前,必将面临质疑,面临职责,面临更多。 哪怕是统辖局的质询,也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在沉默里,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抱着坚果罐子,沉默的捏着果壳,将直到眼前的果壳堆积成一座小山,才擦了擦嘴,把罐子放下来。 吃饱了。 根本就没有在思考。 只是看了一眼罗素,“你怎么看?” “这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就好像毕设一样,我这个当老师的能怎么看?”罗素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一样,淡然回答:“我坐着看。” “你不如躺下,盖个小毯子还舒服点。” 槐诗翻了个白眼,只感觉老王八的装逼之魂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儿辈破敌是吧? “害怕么?”罗素好像幸灾乐祸一样的问道。 “害怕什么?一群老东西?” 槐诗不解的反问,“我难道做错了什么事情么?” 罗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啊槐诗。” …… …… 翌日,上午,剑河市议院。 城市的平静日常被来自伦敦的车队打破,那些没有带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从街道上穿行而过,在警察们的护卫之下直接驶入了内部停车场里。 并没有任何的公开路面,质询会的成员们就已经达成着电梯,进入了专门准备的休息室。 彼此之间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遗憾的是,偏偏有个异数混杂在其中,叼着烟斗,脚步轻快,宛如走亲访友一样,笑容愉快,嘻嘻哈哈的不像话。 “罗素先生,请注意一点。”负责质询环节的决策室代表回头,郑重提醒:“不要扰乱我们的工作氛围。” “维罗纳一别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严肃啊,安东尼奥先生。”罗素感慨道:“不好意思,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故人,一时间有些激动。听说您在边境管理局这几年也做了不少大事情啊。” “那些事情,和今天无关。” 安东尼奥不为所动:“我今天只是代表决策室向槐诗先生发起问询。” “我懂,我懂,公事公办嘛。”罗素挥手:“请放心,我只是编外的旁观者而已,不具备发言权,也不会捣乱会场秩序。” 他说:“我就看看。” 宛如走进商店里逛来逛去,眼神在商品上不断流连,好几次问价之后就是不肯掏钱的无赖一样,让人打心里感觉不快。 也打心底不可能相信。 不知道这老东西究竟有什么图谋…… “希望如此。” 安东尼奥点头,不再说话。 而罗素,回过头,看向角落里冷漠的男人,笑容越发的愉快:“哎呦,勒内先生,好久不见!这么有缘,要不要等会儿一起吃个午饭?” 勒内沉默着,眼神阴沉,不是很想理他。 而罗素在招呼过一圈之后,也再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斗,仿佛自得其乐一般,不再说话。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统辖局罕见的效率之下,针对原罪军团的专场质询在短短一日之内完成准备。 即将开始。 “已经准备好了么?” 最后的大门前面,艾晴看着槐诗,而槐诗则满怀信心的比划出了OK的姿势。 顺带着别扭的舒展着身体,看着身上不知道多久都没穿过的西装,只感觉处处拘束,分外的不适。 “统辖局真麻烦啊,正装就算了,演出服都不行么?” 他试图将领带再往下拉一点,再拉一点。 然后在艾晴的凝视之中,停顿了一下,遗憾的再扯回了原本的位置。 “就这样吧,还有,袖口也要系好。” 艾晴颔首,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之后,指了指那一扇门,无言的提醒:“面对后果的时候到了,槐诗,你该进去了。” “你会为我说话么?”槐诗最后回头看她。 “真遗憾,我只是作为架空楼层的监督者列席,在必要的时候为质询会提供佐证,除此之外,不具备发言权。” 艾晴看了他一眼,最后的停顿之后,无声轻叹:“虽然,我坐在你的旁边。” “这就够了。” 槐诗愉快一笑,向着她:“谢谢你。” 就这样,他伸手,推开了眼前的门,走进门后的寂静中去。 …… 似乎是经过了连夜的准备,门后的空间中已经摆好了桌椅,庞大的会场里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片。 参与质询的决策室代表们已经入座,而就在他们的身后,来自决策室的众多模糊投影也已经降下,列席参与。 肃然无声。 而就在质询者们的对面,只有一张长条桌子上放着槐诗的名牌。 宛如审判。 “这么严肃的场合,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啊。” 槐诗拉开了椅子,坐下来,而旁边就是作为监督者而同样接受问询的艾晴。 “这么看,距离不是有点太远了么?” 槐诗伸手,捏着桌子上的话筒,指了指双方中间的距离:“不如我干脆站到那里,怎么样?没必要这种东西,各位也能看得清楚一点。” “请尊重会议流程,槐诗先生。” 正对面,安东尼奥冷漠的掀开的手中的文件:“笑话已经太多,就别在这里彰显无处安放的幽默感了。” “那行。” 槐诗点头,靠在了椅子上,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就这么办吧。” 宛如发号施令一般。 等待着前来参拜的剧团,献上表演。 他说,“你们可以开始了。” 来吧。 别磨蹭了。 开始你们的表演。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你在教我做事? 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宛如轻蔑的哈欠一样,令肃冷的氛围中的那些神情浮现一丝不快。 即便作为被质询的对象,坐在了那个位置,依旧未曾表现出任何的应有的姿态,反而像是皇帝一样,高高在上。 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在做什么。 “……” 安东尼奥的动作停顿一瞬,旋即继续,将文件在桌子上放好之后,开口说道: “鉴于原罪军团的重组进程中所暴露出的问题和隐患,为了保证现境的安定和秩序,统辖局在此向你发起质询。 对此,槐诗先生,你是否能够如实作答?” “我能。” 槐诗依旧平静,毫无波澜,只是点头,告诉他们:“如你们所愿的那样,即便结果未必能够……”他想了一下,遗憾耸肩:“……尽如人意。” “这里不是你打哑谜的地方,注意措辞吧,槐诗先生。” 安东尼奥冷声警告,将第一份文件拿出来,向着他展示:“就在昨天,你向决策室提交了征召海沟监狱重刑犯,绿日十灾之一的血水灾,就是这一份文件,对吗?” “是的,没错。” 槐诗点头:“上面还有我的亲笔签名和源质印记,一切系出自我手,出于组建原罪军团的必要,在保护现境的前提之下,我决定使用天文会所赋予我的征召权,向海沟监狱发起征召。” 仿佛走流程一般,十足配合的对方入活儿,不解发问:“请问,整个过程有什么问题么?” “不要避重就轻。” 安东尼奥提高了声音:“血水灾是海沟监狱的永久囚犯,非天文会特赦不得开释,如今你利用自己的权力,想要将她释放——究竟是为了现境还是为了自己个人的目的?” 来自决策室的指控,终于到来。 在无数仪器的笼罩之下,所有的记录仪器都已经锁定在了长桌后面的槐诗身上,只要他有一丝撒谎的迹象,都将成为后续有心人发作时的铁证和利器。 而槐诗,坦然抬起头,对着所有记录者,一字一顿的回答: “当然是为了保护现境啊。” 就在他的手边,仪器上闪烁着绿光,并未警报。 为他的话语进行佐证。 没有一丝谎言。 而就好像生怕他们来不及分辨和记录一般,槐诗特地放慢了语速,全面开放了自己的灵魂,任由一切仪器进行辨识。 “从决定组建原罪军团开始,我作为军团长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捍卫现境,保证秩序的稳定和所有现境成员的安定! 对于血水灾的征召,也是为此而行。” 仪器依旧闪烁绿光。 实话。 而槐诗看着那些清晰或者是模糊的面孔,并不掩饰自己的冷淡:“我不理解决策室为什么会因为一纸征召而如此大费周章,要我说,你们在浪费时间。 有这种过家家的功夫,做点其他的更有意义。” 依旧是实话。 绿灯闪烁,嘲弄着每一双看向这里的眼瞳,向着怀揣着阴暗猜测的旁观者们作出证明。 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毫无虚假。 包括最后的嘲弄。 短暂的沉默里,安东尼奥的神情不变,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淡然的问道:“但这不妨碍你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是么?” “我记得这里是统辖局的质询会,不是明日新闻的八卦周刊,各位。” 槐诗冷漠反问:“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也能够成为质询的理由。这位……安东尼奥先生,别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水平。” 你妈的,你在教我做事?! 安东尼奥的眼角跳了一下,压抑着骂人的冲动,冷冷的看了槐诗一眼。 “看来您否认其中有自己的目的性了?” “难道在你看来,职责和目的就一定是互相违背的么?” 槐诗瞥着他,理所当然的质问:“保卫现境的职责和自己的目的就一定是有冲突的么?两者兼顾,难道有错么?” “是我们向你质询,槐诗先生,希望你的问题少一点。”安东尼奥打断,“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为何选择征召血水……” “当然是为了让她能够改过自新,为了我早日达成重建理想国的目的,我需要她成为我的工具。” 槐诗肃然作答:“除此之外,如果各位非需要一点什么不堪和龌龊的理由的话,那就只能因为她长得好看了。” 没有等安东尼奥问完,便已经给出了答案。 寂静里,仪器的绿灯依旧在闪烁。 同样,发自真心。 如此断然的回答,回荡在会场中,一时间竟然令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以至于,面面相觑。 除了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后面那个,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 从未曾在质询会里听见过如此见鬼的目的,以至于荒谬的让人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道怎么反驳。 可一联想到这家伙自从出道这么多年来的……‘斑斑劣迹’。 虽然有些离谱,但好像、似乎、也许,也正常? 一片沉默里,只有绿灯在闪烁。 仿佛感受到了身后那些意味深长的视线,安东尼奥气得想要把手里的圆珠笔捅进槐诗的脖子里…… 他妈的,这质询会还搞的下去么? 自己这是问了个啥? 问出了个圣人出来?! 还有槐诗你他妈的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像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多搞点朋友交易,多洽钱,多乱搞,多苟苟且且么? 为什么唯一的私人理由就只剩下对面好看? 这他妈的还能怎么问嘛! 为今之计,等待他露出破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再问下去,别说质询,槐诗恐怕都要封圣了。而且还是统辖局认证圣人…… “请正面回答,你跟绿日有什么关系?” 安东尼奥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发问:“你们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交易?” 然后,他就看到了槐诗轻蔑的笑容。 “但凡是人都知道,我和绿日是敌对关系才对。”槐诗回答道:“我们双方之间,也不可能产生任何交易。 我要毁灭绿日,改变这一切,除此之外,我都不会有任何考虑。” 绿灯闪烁。 在寂静里。 实话。 太还他妈的是实话! 以至于,就连安东尼奥,都开始怀疑——难道槐诗并没有和绿日达成交易?只是为了麻痹对方,然后寻觅机会好一锅端? 谱,离了起来。 咱们两个里,一定有一个人的脑子有问题! “可资料显示却不是这样。” 安东尼奥咳嗽了一声,严肃问道:“据我们所知,你和绿日之间,有过相当多的来往和交流。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而槐诗的神情,越发的轻蔑。 “众所周知,我自从成为升华者以来,杀过不止一个绿日的成员,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统辖局的武官之中,我甚至被誉为‘绿日克星’。 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直到双方快要水火不容……” 他停顿了一下,恰如其分的表现出鄙夷的态度,“而你现在对我发出了‘勾结绿日’的指控?你认真的么,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的神情不变,直勾勾的看着槐诗:“可你也是绿日的英雄不是么?怀纸素人先生?” 槐诗听完都忍不住想笑,盯着安东尼奥,好奇的问:“那迦南改天给你供个牌位,你是不是要去绿日当神仙了?” 哄笑的声音传来,就在他的身后。 其中有个老王八的声音尤其大声,令安东尼奥越发的躁动:“注意你的措辞,槐诗先生!” “我一直很注意啊。” 槐诗摊手,从椅子上起身,无奈摊手:“好吧,我承认,在必要的状况下,我曾经在丹波和绿日达成过协议。” 安东尼奥还来不及振奋心神,乘胜追击,就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为了执行决策室赋予我的任务,为了拯救诸多无辜的兽化特征者。 同时——” 槐诗停顿了一下,冷声说:“同时,为了解决了因统辖局的无能而出现的恶性事件。对吗,勒内先生?” 猝然之间,好像有刀锋架在了勒内的脖子上,让角落里默默旁观的勒内勃然色变。 你妈的关我什……草!这还真…… 他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感觉喉咙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而安东尼奥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却被槐诗再次打断。 “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先想一想,如果统辖局连这点自主权都不给行动干员的话,那以后谁干活儿还敢卖力气。” 槐诗伸手,指向了安东尼奥的身后:“你去问问他们,所有过程和内容我记得应该上报统辖局了才对,但统辖局一直到现在,对所有报告依旧没有任何批复。 这是为什么?” 寂静里,那些模糊的投影仿佛微微晃动起来。 听不见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好像有无形的波澜扩散。 而槐诗的话语,依旧在继续。 “而一直到今天,丹波每年依旧花费上百亿美金,用于兽化特征者的救助和扶持。 现在,丹波变成了所有兽化特征者心中的自由之城,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兽化特征者因此而获得益处,有超过四十万兽化特征者因此而重生。 为此,我付出了诸多心血和代价,不辞劳苦的筹募资金,找遍了每一个地方,而这里面,没有一分钱来自统辖局!”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了,绕过了桌子,向前,站在了安东尼奥的对面,低头,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质询者: “现在,你们觉得我勾结了绿日,如果这也算勾结绿日的话,我倒要问一下——要是没有我,里面有多少人会苦痛而死,要是没有我,状况怎么收拾?!” “要是没有我,又有多少个会变成迦南里的恐怖分子?!” 槐诗按着桌子,声音却越来越高,向着所有人,冷声发问:“而如今的绿日,又是谁造就的?是我吗?!” 寂静。 这嘈杂的沉默再次突如其来,只有安东尼奥在愤怒的敲着桌子,瞪大眼睛,怒视着槐诗:“注意言辞,槐诗,你是在指控统辖局么?” 可在短暂的沉默里,他只能看到槐诗身后的桌子上,艾晴无可奈何的怜悯眼神。 还有槐诗的轻蔑神情。 “是啊,我当然在指控统辖局,不然呢!” 那个被质询者抬起手,伸手,手指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我指控你们其中一部分人的无所作为,指控你们其中另一部分人的放纵和无能,自以为是。 作为丹波的建立者,我发自内心的唾弃着各位——” 时隔多年之后,那些无辜的死者,那些悲鸣和哀嚎,还有沉眠在胸臆中的怒火再度勃发。 “在你们对局势束手无策的时候,是我解决的问题,在你们袖手旁观的时候,我收拾了麻烦。现在你们又觉得我做的不合适?那你们当时去哪儿了? 你们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槐诗抬起眼睛,冷漠的俯瞰着他们或是恼怒或是变化的神情,“自始至终,你们就没有搞清楚一点,先生们。” “——难道还用得着你们来教我做事么?”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调查和结果 低沉的声音仿佛充斥了大厅,占据了每一寸寂静,愤怒的余音在空气中彼此冲撞,撼动了每一张耳膜。 此刻,槐诗站在质询者们的面前,垂眸俯瞰着他们的面孔。 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让人陷入恍惚之中…… 开始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天这里究竟是谁的质询会? 统辖局对槐诗? 还是理想国对决策室? 还有,你妈的究竟在搞什么? 那些模糊的身影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寂静里,仿佛彼此交换着自己的意见,但难以窥见神态,有的已经怒不可遏。 还有的,竟然好像在低头擦眼泪一般。 这熟悉的感觉和气息……还有这种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的渺小感…… 回来了。 都回来了啊。 但不论如何,直到现在,所有人才发现,槐诗好像压根就没打算配合他们的质询,不只是如此,他的心中,甚至从未曾有过对统辖局的敬畏,也根本不在乎统辖局接下来对自己的处置和决策。 你们要质询,他就来到这里。 可当他坐在那一张椅子上时,即将受到质询的究竟是谁就再说不定了。 即便是放在聚光灯之下,被无数放大镜和测谎仪器侦测,他依旧没有过任何的掩饰。 他不需要掩饰。 或者说…… 在这之前,他都一直在掩饰。 只不过今天,终于不用再浪费心思和眼前的这帮家伙去虚与委蛇。 甚至,不屑与再去做任何的伪装。 场面已经开始失控。 不论如何,都不能这样下去了。 安东尼奥死死的捏着手里的笔,看着眼前的被质询者,肃声警告:“槐诗先生,这些冲动且冒失的言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让人怀疑你的理智程度,以及是否过于……疯狂。” “我什么时候理智过?” 槐诗疑惑的问,“还是你觉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疯狂?” 他的双手按在桌子上,弯下腰,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诚恳的告诉他:“如果你真的知道我疯狂的时候会做什么,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被那一双眼睛看着,安东尼奥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想要向后退,但是他不能,神情依旧严肃: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威胁么?” “哪里的话,对我来说你还算不上威胁。” 槐诗摇头,和煦微笑:“毕竟,你什么事情都没做不是么?何必威胁?” 他的眼瞳抬起,看向安东尼奥的身后,那些降临至此的投影们,微微摇头:“反正,你们也从来不做什么事情……” “从来,都只是喜欢碍事而已——” “够了!” 木锤敲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安东尼奥提高了声音,即便是如此的放肆是自己最想要看到的结果,但依旧怒不可遏,死死的盯着眼前放肆的年轻人,一字一顿的警告: “看来,你的状况着实让人有些担忧。” “状况?我有什么状况?正如诸位所见,我身体健康的要命,灵魂,啊,我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了……” 槐诗恍然大悟,摊开双手:“确实,正如各位所知的那样,我的灵魂凝固程度最高的时候,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一,不,百分之七十二,根据存续院的检查,峰值最高的时候,达到过八十九……时至如今,即便是经过治疗,依旧还残存着往日的痛楚,说不定还有什么存续院也没发现的后遗症呢。” 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隐患。 甚至解开了天阙和归墟的防御,将还处于虚弱状态的灵魂展示而出,任由无数探境扫描分析,体贴的提醒道: “你们如果实在觉得找不到什么把柄的话,可以拿这点来做一做文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就变得越加冰冷:“但请别忘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当那一双眼瞳再度扫视的时候,寂静里所有人都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一个屡立功勋、领受了现境守卫勋章的战争英雄,一个牺牲自己摧毁了牧场主的地狱循环之后将数百万灵魂从深渊中挽回的升华者,一个数次深入地狱,在深渊中作战的天国谱系成员……究竟又因何而面对凝固的风险? 难道是因为他喜欢? 甚至在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本来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提琴手,就连地狱音乐协会都为之惊叹的音乐家。 在统辖局的时候,他拒绝了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升职和提拔,只为了能够去维也纳完成音乐梦想。 这些事情根本于他无关! 他真的不在乎这些东西,甚至在这里,他完全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最讨厌的就是成为升华者,最后悔的就是加入了天文会…… 甚至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 而现在,在死寂之中,槐诗环顾一周之后,忽然展颜一笑:“各位放心,我的灵魂状态健康且完全,并不具备凝固风险。 除了存续院之外,现境的辉煌之光可以作为明证。 如果各位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把我丢进去照两下,多照几下也行。 不过,最好注意你们的措辞,我不接受这样的捕风捉影的指控。” 他最后伸手,拍了拍安东尼奥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你们没什么病的话,最好也不要。” 啪! 在安东尼奥的手里,那一根签字笔终于被愤怒的手指捏断了。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再度体会到如此的愤怒,令他几乎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注意你的言辞、身份还有场合,槐诗先生!”安东尼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警告,现在,请回到你的位置去!” “啊?” 槐诗不解的问:“我作为象牙之塔的一名普通教师,难道还不够配合各位的工作么?” 普通教师? 安东尼奥忍不住想要骂人了,你普通个屁啊! 你要只是个教书的,谁特么闲着没事儿干理你啊! 你自己搞出来的乱子,自己不承认? “你作为……” 当他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将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又忍不住戛然而止。察觉到自己有可能落入言辞的圈套。 察觉到槐诗嘲弄的眼神。 “我作为什么?安东尼奥先生?” 槐诗冷声问:“很可笑,对不对?我作为原罪军团的军团长,手握征募权,正常行驶自己的权力,竟然不能对一名犯人进行征召?你觉得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安东尼奥按捺着怒火,直截了当的发问:“那为何放着那么多可选的范围,只征召一个绿日重犯?” “你以为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槐诗探问:“你以为诸界之战是过家家?随便哪个人找一群小朋友就能上战场?原罪军团不是幼儿园,不需要拖后腿的废物! 我为什么要选血水灾? 因为有用,所以我就要用!” 他停顿了一下,瞥向了旁观席位上的那些身影,“既然各位觉得不行的话,那我换一个,征召那位将军阁下如何? 我建议,让亚瑟先生在原罪军团里戴罪立功! 申请我都写好了,就在这里,如果各位觉得血水灾不合适的话,不如就把这个签了吧!” 如此,他伸手,将另一张更麻烦的征召令甩在了桌子上,最后看向了质询席位后面,那位来自美洲谱系的代表: “美洲谱系觉得怎么样?合适吗?” “……” 草,这小王八…… 美洲谱系的代表脸都绿了,瓜吃的好好的,自己怎么就被拖下水了? 可想到美洲谱系里私底下和天国谱系的那些朋友关系,还有高层里做的那些朋友交易,他吭哧了半天之后,只能端出套话: “呃,咳咳,虽然道格拉斯已经脱离了美洲谱系,但为现境效力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职责。他‘愿意’的话,我们自然不会‘有意见’,就只看统辖局愿不愿意放人了。” 一顿套话,把锅甩回了统辖局。 不是我不愿意嗷,我个人是赞同的,程序上呢也是愿意提供帮助的,但归根结底还是要服从决策室的安排嘛。 放人? 鬼才会放好么。 放亚瑟进原罪军团,这就比放虎归山还离谱,要么这老东西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要么被天国谱系直接弄死……况且,统辖局舍得这么方便好用的工具么? “我相信,亚瑟先生也一定会为‘自由’而战。” 槐诗好像没听明白一样,连续不断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征召令:“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对月面监狱的几位重刑犯发起征召。 其中包括东夏谱系的食凶者巴蛇、创造主【守恒】、凝固者法比奥·巴拉斯、炼金术师卡尔罗……” “……” 一片沉默中,只有大家的脸色越来越绿,眼看着那一个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名字,一时间只想骂人。 妈的,你还是征召血水灾吧。 求你了! 不止是东夏人的性情是调和的,全境人都差不多,如果你想要开窗别人不同意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屋顶炸了呢? 真要按照这个名单来,月面监狱里超过三分之一永不释放的重犯可能都重见天日了。 你看看这一帮都是什么宝材。 不是拿凝固者和大群之主啃着玩觉得越吃越强结果就真的越吃越强的神经病,就是想要修改现境定律直接动摇奇迹灾厄守恒法则的疯子……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埋怨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安东尼奥。 你说你好好的,招惹他干嘛? “滑稽之谈请到此为止吧!” 安东尼奥怒吼,伸手将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征召令拨开,丢到一边去。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让他这么乱搞下去,恐怕大半个统辖局都要被拖进这个泥坑里了,而自己恐怕就要彻底背上无能的标签,一辈子在边境开发局的冷板凳上蹉跎。 “我已经受够你的狂妄,槐诗先生,我现在对你的状况发自内心的感到忧虑和质疑——”他冷声说:“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有资格担任自己的职务!” 对此,槐诗依旧风轻云淡,仿佛赞同一般,微微点头:“唔,有一说一,你说的我也有点不确定了。” “为了让大家进一步确认槐诗先生的灵魂状况,接下来我要现场递交一份今天早上才刚刚完成的调查资料。 有关槐诗先生一直以来的心智状态的观察报告。” 在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质询席位上,艾晴的脸色微微变化,抬起头,看了过来。 可推门的声音响起。 如此响亮。 门外的走廊里,穿着刻板西装的中年男人迈步走进来,手握着自己的报告,在经过的时候,向着艾晴颔首致意。 “施威格先生?” 艾晴按着手中的圆珠笔,面无表情的说:“我记得,这是我的工作。” “很遗憾,也是我的。” 来自统辖局架空机构3号办公室的负责人平静的颔首,并没有领会那一双眼瞳中的寒意和肃冷。 “幸会,槐诗先生。” 卡尔海因茨·施威格礼貌的颔首。 “这么礼貌么?” 槐诗端详着这个藏身幕后不知道窥伺自己多久的监看者,忽然一笑:“要握手么?” “不必。” 施威格摇头,“只是履行工作而已。” 说着,将手里的报告放在了评审者们的桌子上面。 安东尼奥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看着手里厚厚的成果,忽然抬头,提议道:“现场翻阅实在是过于麻烦,能否请您为大家进行一次简短报告呢,施威格先生。 我相信,大家一定很期待您的工作成果。” 短暂的寂静间隙,艾晴的双手抱怀,面无表情的看着昔日同僚的侧影,并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钢笔无声转动着。 修长的五指之上,骨节隐隐发白。 而槐诗,忍不住笑了:“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在统辖局的监控之中?请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做了什么事情,才沦落到这种地步?” 施威格没有说话。 安东尼奥依旧微笑着:“哪里的话,只是必要的调查罢了,正所谓身正不为影子斜,何必担心呢? 施威格先生,你可以开始了。” “好的。” 施威格拿起了桌子上的报告,打开了文件夹,声音毫无起伏,同时,也毫无温度:“根据我们的调查,近一年以来,从监控目标槐诗的动向和历史记录中做出分析……” “众所周知,作为行动干员,槐诗先生品行优秀,嫉恶如仇,自从群星号事件以来,屡立功勋,实际上在群星号事件之前就已经有所表现。” “本报告从槐诗担任新海实习监察官时期开始,进行调查…… 尽管,长期以来的干练作风和大量不容置疑的成果和功绩已经为人所知,但根据报告之间相互冲突,以及事件中的疑点,我们进行了……” 长篇累续的报告之中,不乏对槐诗的认可和赞美,对于功绩的叙述也绝不吝笔墨。 但就好像所有假惺惺的夸奖结尾,都会有一个‘但是’一样…… 前面捧的越高,后面就摔的越重。 在能够调动统辖局所有情报资源的架空楼层的调查里,没有人是能够隐藏住什么秘密的,也注定没有人会完美无缺。 所有的赞美和所有的褒扬,都是为了最后那个‘但是’而铺垫。 宛如垒砌高山,然后将槐诗从山上推下一样。 事无巨细的报告详细论述了槐诗自从担任天文会职位以来的每一件工作和事情,并耐心十足的从其中找到了诸多疑点和矛盾。 渐渐的,图穷匕见。 可安东尼奥已经等不及这漫长的铺垫了。 伸手,打断了施威格的发言。 “时间有限,不如我们直接说重点吧,施威格先生。”他催促,“我想大家也已经等不及了。” 施威格的动作微微一滞,自催促中抬头,眉头微皱,仿佛不快:“报告已经精简过了,安东尼奥先生,再简略的话,恐怕会失之片面。” 安东尼奥已经不耐烦,“我说过了,说重点!” 别他妈的夸了,赶快加速! 沉默的对视之中,最终是施威格放下了无关大局的小节。 “……如您所愿。” 他平静的回答,伸手,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就在质询会的现场,当着所有决策室成员的面,宣读结果: “——综上所述,槐诗先生无凝固倾向,无背叛嫌疑,虽然男女感情方面和择偶倾向上有所瑕疵以至于道德范畴无法完美无瑕,但相比他所拥有的珍贵的操守与才能,这些完全无关紧要。 即便是高于寻常数值的深渊耐性造成了诸多误会,但一切证据都表明了,槐诗先生清白无辜,我相信,任何一个人在经历调查之后,都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判断。” 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寂静里回荡着,每一个字节、每一个读音,好像车轮一样滚滚向前,碾过了所有茫然的面孔,然后飘然远去。 到最后,施威格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抬起眼睛:“以上,就是来自架空楼层的观测报告,完毕。” 寂静。 死寂,比死还要更寂。 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 只有一张张茫然懵逼的脸上,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十万个问号从列席者们的头上升起。 安东尼奥:??? 槐诗:??? 列席者们:??? 就连罗素都愣了一下,手中的烟斗微微悬停,险些忘记补气吹火。 每个人都在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个问题。 ——发生甚么事了? 不是针对槐诗凝固可能的调查报告么? 就调查了个这? 安东尼奥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报告者,面色已经涨红,浮现铁青,捏着断笔的手掌握紧成拳。 WDNMD! 施威格,你演我!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已经快要跳起来,一拳打爆这个家伙的狗头! “……就只有,就只有这些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抱着万一的期望,发问:“难道没有其他的……没有更加……” “没有。” 施威格断然的回答:“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安东尼奥先生,但查不到的东西就是查不到。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示槐诗先生同凝固相关,不只是如此,间接证据也没有!” “尽管泛善可陈,但这就是架空楼层的调查结果。我们不可能因为子虚乌有的传闻,而贸然向一位现境英雄发起凝固指控。” 那个态度冷淡的男人将手中的报告放在了安东尼奥的桌子上,最后对他说:“今天结束之后,对于槐诗先生的监控也将到此为止。 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最后,看了一眼室内的所有人,他礼貌的道别:“接下来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处理,恕不奉陪。” 就这样,转身离去。 同槐诗擦肩而过,穿过了艾晴的面前。 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门关上了。 再度留下一片寂静。 在后面,那些模糊的投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像、似乎,有个架空楼层的负责人,冲进来捅了安东尼奥好几刀,然后走了? 哇,好残忍啊! 就好像亲眼目睹凶杀案发的现场一样,欣赏一个人的政治寿命是如何在瞬间血条消失,被一击致命。 还是实时背刺…… 太刺激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你安东尼奥和架空楼层达成了什么朋友交易,结果没想到,架空楼层来了,架空楼层把安东尼奥秒了,架空楼层走了。 留下一地鸡毛、无数问号,以及一个可能连边境开发局的冷板凳上坐不了的倒霉鬼。 还有脸上写满了懵逼的槐诗。 一时间,大家仿佛明白了什么,纷纷回头,看向了罗素——不愧是你,老王八,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是太狠。 罗素微笑着,抽着烟斗,没有说话。 宛如智珠在握。 可心里也压抑不住十万个此起彼伏的为什么…… 简单来说,完全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后续的捧杀阴谋。 但这也太离谱了,不至于吧? 在这漫长到让人感觉到煎熬的沉默尽头,只有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槐诗,捏着下巴,终于做出了结论: “也就是说,经过了调查和监控的分析之后,我的状态好像很正常,是吧?” 安东尼奥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可在那一双眼睛的凝视之下,终究不得不做出回答:“目、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只不过,那沙哑的声音,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槐诗的笑容,越发戏谑:“这就证明,刚刚的那些话,并非是出自凝固之后的疯狂行径,而是我发自内心的真挚想法咯?” “或许如此。” 安东尼奥的眼角疯狂跳动着,压抑着恐惧和慌乱,警告道:“这不意味着你在这里可以随意指摘!要知道,你的每一句话,都将……” “我难道不是在做同你们一样的事情么?” 槐诗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的声音,“还是说,现在你们要告诉我‘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了?” “……” 安东尼奥沉默着,没有说话。 “既然我的清白得到了保证,我的目的得以公开,那么,关于这一场质询,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么,安东尼奥先生?” 槐诗低头,欣赏着他狼狈的样子,似笑非笑。 而安东尼奥,依旧沉默。 “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槐诗颔首,最后问道:“也就是说,今天对于我的所有指控都是不成立的咯?” “确实,如此……” 安东尼奥的嘴唇艰难的开阖,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狼狈。 起身,想要宣布质询会的结束,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和深深的疲惫。不论是什么,赶快结束吧,够了,真的够了…… 可他刚刚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又被槐诗按回了椅子上。 嘭的一声闷响。 他动弹不得。 “别急啊。” 他听见了槐诗的声音,如此冷漠。 “你们没有问题,我还有呢。” 那一只手掌如同铁钳,按着他,不容许他离去。 然后,提高了声音。 “能够聚齐这么多人也不容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吧事情做完。” 槐诗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参会者们,肃声发问:“我作为原罪军团的军团长,向各位再度发起询问——请问我的征召令,有哪里不合适么?” 没有人说话,不论是扰动的投影还是现场列席的代表们。 只有一道道如同刀锋一般的目光从背后落在了安东尼奥的身上,催促着他不要装死,赶快结束这一场失控的会议。 安东尼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喘息,“这、这还需要开会研……”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在质询会之前就已经做完的了么?”槐诗再度提高了声音,嗤笑:“还是说你连个原因都给不了?!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渎职和无能么,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的眼前一黑。 妈的,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武德都不讲! 这究竟是质询会还是什么理想国的审判专场? 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 安东尼奥麻木的重复:“我说过了,这还需要开会……” “没关系,你们慢慢开会。” 槐诗点头,仿佛从善如流一般:“我理解,总要按照流程来嘛,正常正常,能够理解,那我也重新再来一次好了。” 说着,他伸手,拿起桌子上那一张被驳回的申请表,用安东尼奥的断笔划掉原本的日期,然后,重新写了一个。 丢了回去。 针对绿日·血水灾的征召申请。 薄薄一张纸,却令安东尼奥汗毛倒竖。 宛如有看不见的怪物,对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垂涎着,已经,饥渴难耐。 “现在,各位回去可以开会研讨了。” 槐诗将断笔抛在桌子上,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如果大家觉得还是不行的话,明天还可以在这里再开一次质询会,我随时恭候,随叫随到,一定配合大家的工作。” 质询会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偶尔才来一次呢? 一定要年年办,月月办,天天办才对嘛。 至于诸界之战? 去他妈的诸界之战! 它算老几? “……” 安东尼奥呆滞着,看着丢到面前的申请书,喘息,根本连碰都没有碰的勇气,几乎快哭出来了。 这哪里是烫手的山芋? 这是刚出炉的铁水,会烧死人的! 自己倘若还敢将这个注定会掀起新一轮风暴的东西拿回去,等待自己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冷板凳和闲置了。 就是你小子把理想国引到这儿来的? “槐诗先生,这,这……” “这怎么了?不是按照统辖局的流程办的么?” 槐诗不解,满怀着疑惑,凑近了,“你们该不会,不收吧?” 宛如黑暗的阴影将他的面孔覆盖,吞吃理智、生命和欢欣,带来冰冷的死亡和绝望。 “……” 安东尼奥的表情不断抽搐,心脏狂跳,飙升的血压再创佳绩。 剧烈喘息。 在那一瞬间,忽然有某种明悟从他的心头浮现,顿时福至心灵,倒吸了一口凉气,奔向幸福的晕厥。 可正待他忽然之间陷入休克,背过气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手机中传来叮的一声。 屏幕亮起。 来自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批复通知下达。 让他陷入呆滞。 【申请通过】。 准许原罪军团对海沟监狱的重刑犯血水灾发起征召,并在以后相关的事件和问题之中可以便宜行事。 最后的落款处,是统辖局的印章。 以及,来自叶戈尔的签名。 为这一件事情,敲定了最后的结果。 这是来自秘书长的亲自批复。 “唔?” 槐诗的眉头挑起,无奈耸肩,“看来这世道还是有明白人的,不是么?” 沉默里,无人回应。 可所有人却都忍不住,看向了他的脸。 那样的神情,未曾有丝毫的欢喜和胜利的愉快,而是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遗憾! 没有能够趁着对手空门打开将对方直接一套连招彻底打死,没有能够将敌人的灰烬撒入泥塘,在挫骨扬灰的步骤完成之前,裁判居然便下达了胜负的通知。 太可惜了。 既然统辖局已经做出了决断,分出胜负——那自己还要不要再接再厉,把这个家伙彻底钉上耻辱柱呢? 槐诗捏着下巴,凝视着安东尼奥的面孔,笑容依旧。 只是眼神,仿佛屠夫在寻找着下刀的角度一般。 令人心惊肉跳。 直到最后,遗憾的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叮嘱:“要谢谢叶戈尔先生啊,知道了吗?” “……啊?是,是的。” 安东尼奥擦着汗,即便是不明所以,但却不敢反驳,只是陪着笑脸,不断的点头应承。 “好了,差不多也到午饭的时候了。”槐诗兴趣索然的挥了挥手:“宣布质询会结束吧,安东尼奥先生。” “是,是的。” 安东尼奥喜出望外,甚至忘记了矜持,好像生怕槐诗反悔一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宣布了质询会的终结。 浑然没有察觉到背后那些人看来的怜悯目光。 他好像一条狗啊…… 就算察觉了他恐怕也不会在乎了。 能够让这一场要命的质询会结束,他已经快要热泪盈眶了。 实在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感谢上苍,感谢地狱。可想起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无数麻烦和问题,又忍不住开始盼望能够突发脑溢血入院。 就在他的神情悲喜变化,无法自持的时候听见了槐诗最后的的声音。 就在门口。 那个被质询者回头,似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回头问道:“啊,对了,既然这次质询会结束,接下来不会有人再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把我叫过来了吧?” “哪里的话。” 安东尼奥勉强的挤出笑容,“自然不会——” 哔!!!! 测谎仪尖锐的警报声响起,让安东尼奥最后的笑容分崩离析,坍塌为麻木的废墟。 桌子上,不知道何时被放在自己面前的仪器,亮起了红灯。 闪烁着。 谎言的色彩,如此鲜明。 “那就,欢迎大家,下次再来。” 槐诗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面孔,礼貌道别。 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被推开的门缓缓合拢,封闭,留下大堂内一片寂静。 而就在最后面,罗素也起身离去。 不过他不一样。 他的双手插着口袋,还哼着歌。 口哨声响亮。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工作和同事 寂静的办公室里,有清脆的铃声响起。 紧接着,空气中有一个轻柔的女声回荡:“叶戈尔先生,来自深度管理部的通讯,是否接入?” “拒绝。” 叶戈尔看着桌子上的报告,头也不抬的回答。 通讯断绝。 可很快,铃声再度响起,让叶戈尔不快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深度管理部坚持自己的访问,叶戈尔先生,是否拒绝?”智能问道。 “……” 老人揉了揉鼻梁,烦躁的长出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接通。 于是,来自管理部的投影降临在叶戈尔的桌子对面,略显枯瘦的老人身子笔挺,深陷的眼洞中的一双眼睛带着阴翳的灰色,直勾勾的看着叶戈尔,甚至未曾有礼貌性的笑容。 “伊曼努尔部长,有何贵干?”叶戈尔发问:“我想你大概不是来邀请我共进午餐,和探讨天气。” “为什么要通过槐诗的审批?”伊曼努尔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通过?” 叶戈尔明知故问,“作为原罪军团的军团长,征召海沟监狱的重刑犯,这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要我说,类似的状况,早在我们通过了重组原罪的决议时,你就应该明白才对。我记得当时的首倡者就是你吧? 为何现在又开始反对?” “这是一回事儿么?” 伊曼努尔皱眉:“重组原罪军团,统辖局可以向天国谱系进行让步,表现我们的态度。但现在,同样也要表达态度才对! 我们可以向天国谱系让步,因为理想国的丰碑尤在,但我们又凭什么向绿日让步?佩伦那个疯子才是现境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才更要让他稳定啊。” 叶戈尔说:“为了达成目的,统辖局可以向任何人让步,妥协难道不就是政治的同义词么?” 伊曼努尔冷声强调:“前提是有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叶戈尔冷淡回答。 “我需要理由。” 伊曼努尔毫不动摇,“决策室不是你的一言堂,叶戈尔,倘若你的立场出现动摇的话,我恐怕无法再支持你了。” 叶戈尔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 看着他。 伊曼努尔也毫无示弱,等待着。 直到叶戈尔伸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将一份报告丢在了桌子上。 封面上,只有一个绝密的印章,还有虹光的标记。 ——三大封锁·彩虹桥! “这是两周之前由末日警备员所递交的报告,每日一次,但内容都没有过变化。”叶戈尔说:“彩虹桥的时间观测受到了干扰,从未来发向现在的讯号已经越来越微弱,甚至开始出现断层,必须提早做准备。”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么?” 伊曼努尔虽然微微皱眉,但并没有惊慌失措。 这样的状况,实际上也早在统辖局的预料之中,自然要有所准备。 毕竟,不论是从奇迹的角度还是从学者的认知来看,时间和未来也一直都是一个暧昧的领域,充斥着大量矛盾的理论和众多似乎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尽管装扮华丽,助益良多,但实际上却好像人尽可夫的婊子,并不值得信任和依仗。 关键在于,如何避免它被对手所利用。 从性价比和效率上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倘若不想陷入千层饼一样的算计和时空悖论中的话,那么不如干脆利索的将这个东西BAN掉。 我不用了,你也别想。 因此,在战争开始之前,双方就已经开始对时间上的观测方式进行了各种方式的干扰。 这一段时间,就连艾萨克副校长都在彩虹桥的征募之下,重操旧业,向着未来投放种种分歧和可能。 学者的量子干涉,奇迹的未来纷扰,彩虹桥的时间镜像,以及威权·无穷回廊,还有地狱中不断创造出的时空噪点,乃至深度潮汐所带来的迷雾,都让未来变得一片模糊,无法再利用。 以至于……明日新闻和昨日快递已经停掉了大部分高端的服务项目,只保留了基础的业务。 但在这种状况之下,彩虹桥依旧能够观测到几道截然不同的力量穿插在未来和过去之间,有的完全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正在紧急的排查和寻找中,还有的,则特征鲜明…… 白帝子。 在龙脉中沉睡的凤凰已经迎来蜕变的关键,她的灵魂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甚至在无数种种的可能和平行世界之间不断的穿梭,迷失在变化的万象之中。 谁都说不好这样的状况会持续多久,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或许几百年,或许下一秒。 这些纷繁的变数已经无法纳入计划之中,只能作为特例而进行监控。 但对于统辖局来说,只要能够维持大局的平稳,其他的小小瑕疵并不需要太过苛求。 只不过…… “这次不一样。” 叶戈尔轻声叹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同,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掉了,伊曼努尔。” “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直觉?”伊曼努尔的肃冷面孔勾起微不可绝的弧度,忍不住嘲弄。 “不,你可以当做阴谋家的本能。” 叶戈尔摇头,敲着桌子:“不只是我,存续院也将末日钟的时间向前推进了,依旧是未知原因,向前推动了足足二十一分钟…… 现在,我们距离毁灭的午夜,只差一个小时了。” “伊曼努尔,你要理由,这就是我的理由。” 他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希望任何意外出现,同时,我们需要发掘一切可以发掘的力量,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臂助……” “哪怕是绿日?” “对,哪怕是绿日。” “可这一步退出去,后面还要退多少?”伊曼努尔追问。 “这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叶戈尔看着他:“如你所说的那样,决策室确实不是我的一言堂,伊曼努尔。可你们的异议难道还不够么?” “你该走了,我还有工作。”他挥了挥手,最后道别:“我衷心的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次。” “这同样是我的意思。” 伊曼努尔的投影消散在虚空中。 办公室恢复了寂静。 并未曾沉湎在愤怒和无奈之中,叶戈尔无声的轻叹,低头,继续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里。 工作。 工作还在继续。 …… …… 正午的太阳从空中照耀下来,落在喧嚣的街道之上,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店面前面排队的人群中走出,手里还提着纸袋和两杯冰咖啡。 放在桌子上。 “来,趁热。”罗素搓了搓手,率先打开纸袋,拿出了其中的午餐来,“今天可是你出风头的好日子,老师请你吃饭,你怎么也得多吃点吧?” “你请我吃饭……就吃个牛肉卷饼?” 槐诗的眼角狂跳,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还就买这么几个,喂鸡呢?” “养鸡至少还能杀了吃,养你有什么用?连养老金都赚不回本来,有的吃就行了。” 罗素瞥了他一眼,不满的摇头:“况且,塔可多好啊,高热量,美味,能夹一切,还便捷,就算凉了放在微波炉里转两圈,味道还是绝赞,简直是和披萨一样并列的社畜福音……来,说,谢谢塔可!” “味道倒是还行,可这么点分量,我还不如去吃煎饼果子呢。” “好啊,下次你请。” “……当我没说。” 槐诗摇头,开始后悔相信这老东西有什么节操和良心。 就这样两人随便在街头小店靠着咖啡和塔可对付完了一顿之后,槐诗才擦着嘴,最后问道:“你安排的?” “什么?” “架空楼层的那个,施威格?”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罗素大惊失色:“X女士对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看得可严实着呢——谁都别想把手伸进去。这话传出去,我可是要被穿小鞋儿针对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皱眉:“一个架空楼层的负责人,无缘无故的对我试好?政治投机?没必要吧,还是说另有目的?” “谁知道?” 罗素耸肩,捏着手里的塔可,随意的说道:“你看,我最近看网上说:在东夏,有个典故叫做,‘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它的意思是有本事的人,只要坐在岸边,就可以看到自己仇家的尸体从水里源源不断的飘过来……” “好老的梗。”槐诗礼貌性的哆嗦了一下,表示有被冷到。 “道理也是一样的嘛。” 罗素笑了起来,摊手:“你看,像我这样,什么都不干,只是坐在旁边看个热闹,都有人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让我把逼装了。 强者的人生真是充满烦恼啊——” “你也应该早点习惯。” 他伸手,拍了拍槐诗的肩膀:“你是天国谱系的牌面,你只要负责装逼就行了,用不着管太多。” “所以,放心的去工作吧。” 他歪头,点燃了烟斗,哼着模糊的摇滚,眯起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剩下的,交给我。 …… …… 几乎是与此同时。 在统辖局的中央露台,施威格听见了旁边敲桌子的声音。 “这里有人么?”艾晴问。 “请随意。” 施威格的动作毫不停顿,吃完手里的那一份,再度打开了旁边的餐盒。 烟熏三文鱼和牛肉三明治,被切成了三块,经过计算之后的热量足以供应下午的工作,并且在下班之后感到恰到好处的饥饿感。 精确的营养学成果。 “方便谈谈么?”艾晴问。 “没什么必要,这只是工作。我个人的好恶和感官并不能决定最后的调查结果。” 施威格依旧平静,或者说,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并不在乎自己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如果槐诗有问题的话,我就会指出,如果他没有,那么他是清白的,最后变成什么样,并不在于我。” “但这并不足以做出论断和结果,不是么?” 艾晴反问,“换成是我的话,按标准流程,现阶段的调查,并不足以完全做出槐诗无辜的结论,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观察和监测。 换而言之,你的报告里其中已经有了你的主观判断。 我只想要知道为什么。” 施威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咀嚼继续:“这是我的工作,与你无关。” “不,那是我的工作,施威格先生,你已经二度越权了。” 艾晴严肃的提醒:“即便是最后得出这样的结果,也并不能掩盖你干涉了我的工作内容的事实。” “这难道不是为你提供了恰到好处的佐证么?你应该高兴才对。” “那你觉得我高兴么?” 艾晴笑了,但笑容却没有任何温度:“你说你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想你并不清楚。施威格先生,如果直白一点向你解释的话,你可以理解为——他是我的东西。” 她说,“我从来不喜欢别人找借口随便动我的东西,不论为他好还是想要将他毁掉。” “现在,我需要一个理由,卡尔海因茨·施威格先生。” 艾晴抬起眼睛,看着他,郑重发问:“如果你不想变成我的敌人的话,能否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 施威格沉默,就好像,连咀嚼都忘了。 愕然的看着艾晴,第一次,浮现出面具一般的平静之外其他神采。 仿佛难以置信。 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等,然后将嘴里的东西吃掉之后,喝了一口水,才轻叹道:“艾小姐,不得不说,你对待……感情问题的角度和看法,实在是让人……耳目一新。”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直到他敲着桌子,沉吟许久之后,说出了一个词。 “万眼会,你听说过么?” “……” 艾晴皱眉:“如果你不是转移话题的话,据我所知,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公元前的炼金术师集团,第二个是现境的凝固者所建立的组织,在十二年前就已经被统辖局彻底剿灭,我记得这是你所负……”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 愕然。 根据她所了解的档案——施威格的妻女和父母,就是死在万眼会的垂死反扑和报复之中。 “那是我平生在工作中所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一个很小的错误,只是八分钟的误差,导致功亏一篑。 我的一生都在因为这八分钟的时间而忏悔,艾小姐。” 施威格盖上了自己食盒的盖子,将它放进了包里。 他说:“可惜,已经太晚。” 万眼会的主体被彻底剿灭之后,带着血债的余孽和帮凶们已经通过边境流窜,藏身在地狱和深渊之中,无处寻觅。 这么多年以来,日复一日的寻觅,不断的试图重启针对万眼会的调查,一直到今天,施威格成为了3号办公室的负责人。 可依旧无法挽回所失去的一切。 血泊中的那些尸体。 那些空洞的眼瞳…… 铭刻在灵魂中的痛苦,绕不开的裂隙,噩梦间隙的悲鸣和喘息……那是名为绝望的东西。 “我……不明白。”艾晴摇头。 “你当然不明白,谁都不会明白。” 施威格打开了自己的钱包,抽出其中一张剪报,从桌子上推过来:“当我在关于那位槐诗先生的报告中,找到他们的尸骸时,究竟有多么的惊喜——” 那是现境探镜的照片。 来自深渊之赌的记录,燃烧的战场之上,以无数凝固者和大群之主的尸首,庆贺属于现境的胜利。 艾晴难以分辨其中究竟谁才是万眼会的成员。 但反正都已经被杀死了。 用最残酷的方式…… 斩首! 无头的尸体被悬挂在风中,渐渐腐烂,最终,付之一炬。而罪恶的灵魂在归墟里哀嚎着,绝望的,化为了虚无。 “时至今日,他可能依旧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些随手而为的事情,究竟对我有多重要。但这不妨碍,我对他……深怀感激。” 施威格说,“身份所限,我们之间必须保持距离,我无法当面向他表示感谢,而出于职责和操守,我也不能在工作之中有所倾向。 一个略显鲁莽的结论,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回报了。” 那样的神情,究竟是欢欣还是悲伤呢? 艾晴沉默着,实在是难以区分,或许,只是因为平静的太久,等待的太久,以至于忘记微笑和落泪的区别。 或许,两者兼有。 “如你所见,我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也没有付出什么值得感谢的心血,这只是一个失误而已。” 施威格轻声呢喃,“这是我的工作生涯中第二次失误。用一个失误,去补偿另一个失误,太过于可笑。 只希望希望他不要让我后悔。” “放心吧,他不会。” 艾晴摇头:“他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不是么?” “但愿如此。” 施威格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残渣,看向那个站在远处抽烟的苍老女士,无奈一叹:“老太太来骂人了,我得识相一点,赶快过去。 希望这是我们工作之间最后的交际,艾小姐,你也该去工作了。” “如您所愿。” 艾晴颔首,起身。 只是在分别之前,施威格仿佛无意一般,最后说道:“对了,暗示我进行调查的人里,有你的同事。” 他说,“我想,你应该注意点一些。” 细微的声音还来不及分辨,施威格已经离去,留下艾晴在原地,微微一滞。 同事? 架空楼层中有人想要对槐诗进行调查? 不对。 他的主语是‘你’,而不是‘我们’。 也就是说…… 在行进之中,艾晴的眉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动,原本微微放松的心情再度紧绷起来。完全没想到,施威格那个家伙,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么? 嗅觉恐怖到这种程度,只能说,不愧是‘决策室的鬣狗’了。 而他所指的‘同事’,恐怕只会有一个意思。 ——同自己一样的,直属与‘先导会’的成员。 “事情开始麻烦起来了啊。” 艾晴轻叹着,走进了幽暗的走廊中去。 消失在复杂如迷宫一般的机构中。 工作,开始了。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筹备与名单 质询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槐诗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骂人一时爽,一直骂人一直爽…… 在质询会结束的当天,按照流程全程拍摄下来的质询会记录在归档保存的时候,就离奇的多出了好几个记录之外的副本,私下里开始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在统辖局内部流传。 紧接着,理所当然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各个谱系和部门、组织的邮箱里,闪瞎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 再然后,开始有精简版、剪辑版、解说版等等诸多不同的版本在视频网站上飞速扩散。 宛如昔日理想国质询统辖局的批判会议不知让多少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历史的年轻人大开眼界,直呼刺激。 传递回了丹波之后,不知道在边境之间引发了多少兽化特征者的共鸣、控诉和呼吁。 而离谱的是,安东尼奥先生也跟着大火了一波。 他惨烈的死状、变化多端的神情、抑扬顿挫的话语,配合上测谎仪充满节奏的滴滴声响很快成为了鬼畜区的新星。 短短一天之间,槐诗就已经被抛到风口浪尖之上,迎接媒体和流量的洗礼,深扒着每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苦于没有大新闻的明日新闻几乎笑得合不拢嘴,火速上线了专版和评析以及各种相关事件的回顾。 《天国谱系质询统辖局,是理想的陨落还是现实的沦丧?》 最后,更是有手眼通天的大佬结合了各种情报和传闻之后,连夜书就了十万字长文,越来越喜欢看乐子的好兄弟第一时间就分享了朋友圈加点赞。 圈送槐诗。 《调律师背后的女人们》——历数了槐诗和东夏的叶雪涯、瀛洲的里见琥珀和美洲谱系贵血大祭司丽兹之间的爱恨情仇。 作者宛如亲眼目睹一般,栩栩如生的描写出了一个周旋在众多爱慕者之间的当代情圣,一个在修罗场中反复横跳的人间渣男。 直接后果就是导致了以上文中出现的人物开始二十四小时高强度点击槐诗的头像,用十万个问号抒发内心中的疑问和迷惑。 小老弟,你在搞什么? 就连从来不省事儿的学生安娜都拿着报纸跑到槐诗的面前来,拍着他的肩膀,感叹:哇,老师你真是牛逼。 对此,槐诗只能微笑的看着原缘将报纸拿走没收之后,再拖出去给她作业超级加倍的场面了。 虽然麻烦不少,但抛开这些捕风捉影根本一点都不靠谱的绯闻以及不知道掐了多少柠檬的网络黑子们之后,成为公众人物的感觉还是蛮爽的。 只能说,人前显圣、衣锦还乡、临阵突破、龙王归来、校花保镖、女帝读心、榜单曝光等等经典桥段实在是人生之乐事,不可不品尝。 当然,爽归爽,爽完之后还要面对后果的。 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在质询会上对于统辖局的指控和痛斥,固然断绝了决策室里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借着机会来干涉自己的可能。 但同时,也将两边的界限彻底划分清晰。 不让麻烦邻居过来唧唧歪歪指指点点,也别想着对方能够帮多大的忙。 既然你槐诗自己一副不跟我们这帮虫豸一起搞政治的样子,那你就自己玩吧。 ……虽然原本槐诗就根本没对此抱有多大期望就是了。 从一开始,除了名头之外,资金、装备、供应、后勤压根就不存在的原罪军团就没指望过统辖局能够大发慈悲。 原本还有搞点朋友交易的可能,但现在恐怕只能自己解决了。 这倒还好,现境谁还不知道,槐诗最擅长的就是空手套白狼呢。 早在丹波时期,就在搞定象牙之塔现境校区的同时,四面出击,白嫖出了丹波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 没有什么是白嫖搞不定的,一次白嫖搞不定就多白嫖几次。 化缘嘛,不寒碜。 左边是东夏、右边是美洲,屁股下面就是学阀集团·象牙之塔,背靠天国谱系,身兼俄联圣杯骑士长的头衔……类似的关系根本数都数不清,想要撑起一个架子,那还不简单? 真正让他焦头烂额的,反而是原罪集团的成员挑选。 等他将所有麻烦的采访和会面全部甩掉拒绝,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白板,就开始挠头。 不是没得选,是可选的范围实在太多。 挑花了眼睛。 毕竟是重组原罪军团,这么大的事情槐诗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搞定,第一时间向老王八伸手要钱要人要支援。 你就说给不给吧。 罗素这一次罕见的也没有作妖,虽然什么都没有给,不过,却伸手指了指象牙之塔。 人员、技术、装备、秘仪…… 想要什么自己拿,自己挑。 这里面你但凡能说得动,搞得定的,全都拿走。 我没意见。 你要是能把唤龙笛拔出来架在车上带走,我也算你有能耐。 尽管吃,尽管拿。 前所未有的慷慨待遇让槐诗感觉久贫暴富一般,竟然有些无从下手——意大利炮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哪里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于是,槐诗第一时间就向着老熟人们伸出罪恶的黑手。 卡车老司机雷蒙德根本想都不用想,作为象牙之塔注定祖传很多代的工具人,他来现境的时候就早有准备。 太阳船这样的大型武装移动基地的存在对于一个军团有多么重要,自然不必多说。 回归象牙之塔之后,太阳船的装备也已经彻底更新换代,鸟枪换炮了,在各种技术专利和禁忌秘仪的武装之下,已经升级到了顶配版本。除此之外,还配备了其他四名永恒之路的升华骑士,辅助雷蒙德对太阳船进行操控和驾驶。 很好,原罪军团的本部和作战机动的部分一块搞定了。 原本槐诗还要一步到位,伸出小手儿去摸一摸还在地狱校区里改造的天狱堡垒的……遗憾的是,天狱堡垒目前正在最后至关重要的圣痕融合阶段。 谁敢乱碰,大宗师头都能给他打烂。 吃了药之后变成暴躁老哥的米哈伊尔现在逮谁喷谁,连罗素都只能绕着走,槐诗也不敢上去触霉头。 只能遗憾作罢。 而接下来,第二个考虑的是安东教授。 但很快,他就将安东教授从名单上划去了。 自从上一次深入地狱之后,老教授就一直休养到了现在,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即便再怎么武德充沛,学者和升华者的体质差距放在这里,不是靠着意志能够跨域弥补的。 哪怕槐诗明白只要自己张口,安东教授肯定不会拒绝,但他哪儿来这么大的脸? 至于机轮长福斯特,很遗憾,也不行。 现在铁晶座上加班已经加疯了,负责调试各种大型设备的机轮长现在自己就已经快要忙到吐血了,没法指望。 接下来的,就是擅长破坏型原始咒术的老牧羊人,炼金术师格里高利。 这个最好说,荒野里放羊这么多年,他自己都已经快要闲疯了,有这种热闹和乐子,他哪里还会拒绝? 有了自分裂循环再生镣铐压制那见鬼的体质,不至于搞出太大的乱子,而太阳船还有一半是炼金术产物,本来就是他参与设计和制造的,妥善安排的话,不会弄出麻烦。 那么,炼金术师也搞定了。 学者那边,创造主·夏尔玛依旧处于万年自闭的状态,等闲无事绝不出门,想要联络只能通过网络和留言。 阳子女士这样的仿生学和机械学学者带到军团里去也只能大材小用。 不过装备供应和技术支援的方面这两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至于船上的学者的话,自己可以在相关的教室里找上几个。 有了太阳船作为移动基地和要塞,有格里高利负责炼金术,学校里的学者可以负责维护设备。 技术方面有象牙之塔深不见底的专利库,装备后勤方面的话,暂时丹波工业和铸造基地的产能就已经足够。 现在后勤方面,似乎只差一个辅助了? 槐诗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毕竟接下来就是一场血战,没有辅助的话不知道平添多少伤亡,可寻常的辅助来了之后能提供的帮助也不大。 治疗、控制、状态加持,而且还要大范围超广域的那种……一时半会儿的,自己去哪里摸个这么牛逼的辅助来? 等等,我好像就是个辅助? 槐诗陷入呆滞。 辅助竟是我自己。 可我不是输出么?我是重要作战力量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槐诗,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职场定位出现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辅助似乎也已经搞定了。 而血水灾的征召被通过之后,柳东黎的蝗灾包裹也在路上了。 有了这两件神迹刻印,大范围破坏性武器的需求也暂时得到了满足。哪怕是忽略掉太阳船上的火力,必要的时候,自己也还有天阙和边狱主炮。 那么,下一部分,就是作战人员方面了…… 这是最不需要考虑的地方。 自己再怎么样也是个天国谱系的大司命,最不缺的就是大群——总计两千六百余只鸦人,已经足以构成军团的主力,哪怕是放在诸界之战的战场上,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了。 更不要提还有【神迹刻印·天问】在手,除了自己之外,还能额外向大群划分出两道云中君的圣痕,向下延展,九个大司命、二十七个少司命、八十一个山鬼、二百四十三个阴魂。 全员配备归墟的辅助和自己的源质武装…… 实话说,就算没有其他人配合和支援,他都完全能自己单干。 除此之外,作为自己大群的成员,蛇人尊长者已经完成了朝见统治者·永恒之环的使命,传来了喜人的消息。 在得到了永恒之环的准许之后,有上千名得到‘不死者’封号的蛇人在尊长者的招募之下,向槐诗献上了忠诚,为他而战。 这些起码已经重生过数十次以上的蛇人集结一体之后,称得上是整个深渊中有数的骑兵军团。不存在溃散和逃亡的说法,士气值锁定满点。在历史上,经过随军祭祀和秘仪的辅助之下,进入嗜血状态后,就连统治者的御驾和亲军都敢直接对冲一波,而且赢的次数还不少。 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 而且,罗素还额外提供了赞助,从自己的大群里拨出了一个聚落——总数四十一名的霜巨人小队。 天国谱系两条最依靠大群的升华之路,天问之路靠的是以十打一的量,而黄昏之路靠的就是以一打十的质。 全员精锐,配备了整套炼金武装,作战娴熟,经验丰富,根本不用槐诗操心。 钢铁鸦群、蛇人骑兵和霜巨人小队,这就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原罪军团的主要作战力量。 经过槐诗考虑之后,终究是没有从升华者中进行招募。一方面,深渊作战,肯定是大群来得更加便捷。 另一方面,没有时间去种田发育了。 从头培养一支升华者所组成的大群,需要一个谱系倾斜大部分资源耗费几十上百年以上,才能完成建制。更不要说武装的配备和源质供应之类的问题……而且即便如此,主要的底层作战力量,也依旧是同升华之路里的地狱大群。 譬如美洲的剥皮圣卫、美洲虎武士团;譬如罗马的禁卫军和马尔斯军团;俄联的圣杯骑士、约柜骑士团;再譬如夸父那个家伙的的龙伯卫,清一色的同属龙伯巨人……即便是憨了点莽了点,但人家能够混成如今的东夏第一打手和工具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罗素能在天国陨落之后,顶着压力,将这么多大型项目依旧维持运转到今天,在槐诗这里开花结果,就已经称得上呕心沥血了。 何必羡慕别人家有自行车呢? 天国谱系被称之为深渊谱系,又不是没有道理,超高的凝固耐性和地狱相性带来了这一方面的先天性优势。 如果不是槐诗经验尚浅的话,罗素都恨不得把如今还记录在册的十二位白鸠和唤龙笛附属的巨龙军团都一股脑塞进来了。 好在槐诗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没有膨胀到多多益善的程度,否则搞不好就只有拖家带口一波流了…… 深渊换家,能换个啥? 空气嘛? 况且,外援还不好找么? 必要的时候,从副校长到深渊校区的陈女士,从现境到地狱,还能摇不到人? 在耗费了一下午之后,槐诗总算是将原罪军团的基础构成捋了个大概,终于有时间来看校务处送来的备选名单和申请表了。 然后,才看到第一个名字…… “安娜?” 槐诗皱眉,下意识的想要划掉自己的学生,可看到了后面的推荐人…… 黑神。 这就有点离谱了。 “维塔利先生,在么?” 槐诗抬头,向着身后的玻璃喊了一声,鼓动了一下自己的杀意和恶念,很快,模糊的倒影里,一个苍老的黑袍男子的轮廓凭空浮现。 没有等槐诗开口,直接问道:“安娜的事情?” “没错。” 槐诗颔首,拿起申请单:“你确定么?那可是诸界之战,维塔利先生,何必这么冒险?” “不然呢?”维塔利反问:“难道她没这个资格?” “……” 槐诗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一叹:“她还是学生呢,用不着太着急吧?况且,这一次我们去的可是正面战场,实力不够的话,自身难保,而且……” “谁不是去呢,槐诗?” 维塔利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反问:“她难道没有能力,没有义务么?还是说,同样都是上战场,你从美洲征募过来的那一支晶格小队就比她更有资格?更具备能力?” “……” 槐诗一时愕然,无言以对。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槐诗,即便她是你的学生,可也只是学生而已。你不是父母,即便是,也不可能保护他们一辈子。 她是变化之路的传承者,想要进阶寇斯切,就躲不过战场,也躲不过这样的命运。” 维塔利说,“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可她为什么不找……” 槐诗的话还没说完,便尴尬的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找自己? 因为她知道,自己恐怕绝对不会同意…… 维塔利看着他,“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不是么?” “让我考虑一下吧,维塔利先生。” 槐诗叹息着,将申请表放在了旁边,“我再想想。” “槐诗,你是原罪军团的军团长,你的决定,我不会反对。” 在离去之前,黑神最后提醒:“但是,别把其他人总是放在摇篮里,想一想,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谁。” 幻影消散。 “……” 寂静里,槐诗呆滞着,眼前竟然浮现出一张苍老肃然的面孔,那一双仿佛永恒萦绕着雷霆和电光的眼眸。 ——应芳洲。 躺在椅子上,便不由自主的苦笑一声。 这算什么? 新老之间的传承么?一种邪门的历史循环? 自己也没这么过分吧? 可即便再怎么不愿意通过那一张申请,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自己作为老师,或许,已经渐渐的管得太宽。 从庇护,变成束缚。 这中间的距离,也只差一步而已。 难道自己真的应该收一收过于膨胀的保护欲了? 他低头,端详着安娜的神情,捏着下巴,沉思着。 许久,无声的叹了口气。 拿起了手机。 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拨通了原缘的电话。 “小缘?现在有空么?”槐诗说:“你叫上小十九,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不着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 他想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名单,无声轻叹:“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们而已。”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未来可期 对于槐诗的电话,两人似乎未曾预料。 有槐诗公器私用开放的彩虹桥通道,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从丹波抵达了象牙之塔中转,再抵达了剑河。 因为电话里槐诗严肃的语气,两人的神情也有些认真了起来。 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有区别的。 一个坦然又放松,已经做好了汇报工作的准备。而另一个则有些紧张,正在努力的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起来就分外谄媚。 这种熟悉的感觉…… 槐诗看了一眼某个心虚的家伙,端着水果盘,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好奇的问道:“所以,小十九这两天又做了什么好事?连见我这个老师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样子……” 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呃,咳咳,说来话长……” “那不如让小缘长话短说?” 槐诗的视线看向旁边。 灰裙的少女身子笔挺,瞥了一眼旁边的‘师弟’,露出了‘不是我不帮你的’的怜悯事情:“今天早上瀛洲的左大臣死了,听说好像是被尊皇志士进行了天诛的样子。” “……” 槐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愕然的看了一眼开始干咳的林中小屋,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能耐,旋即好奇的问: “然后呢?” “然后,鹿鸣馆全员出动,到处追查,但没找到什么线索,只能推定为萨摩藩的余孽死灰复燃。” “上皇没事儿吧?”槐诗放下了果盘,正色发问。 原缘摇头,“据说是受到了惊吓。” “哦,我还以为多大事情呢。” 槐诗松了口气,差点以为小十九弄出了什么惨烈的政变事件来。 “没被人抓到什么手尾就好,下次注意点。” 槐诗正色嘱咐:“归根结底,咱们是外来者,丹波毕竟在瀛洲,总要给上皇一点面子,不要闹的太难堪,否则人家下不来台多尴尬?” “啊这……” 林中小屋目瞪口呆。 下次注意点是什么鬼?注意什么啊……注意下手利索点?还是注意别让人发现?这种事情竟然还可以有下次的么? 还有,‘总要给上皇一点面子’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分外的没有可信度啊,老师。 以及,为什么闹得太难堪,会是对面下不来台? 他也不懂,但他也不太敢问。 只是,吭哧吭哧了半天之后,疑惑的问:“您都不问问原因的么?” “一窝蛇鼠里死上几个,还需要问理由么?” 槐诗继续端着果盘吃水果,满不在意:“况且,你都多大的人了,订了婚,还是六合会的龙头,没必要做什么事情都要跟老师打报告吧?” “呃……” 林中小屋无言以对。 他还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干净的手尾竟然被老师发现了,抓自己来剑河就是准备雷霆大怒,清理门户。 合着您就什么都不知道?而且知道了怎么还毫不在乎…… 最后,他茫然的问:“那您找我们来,是……有啥事儿啊?” “……啊,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 槐诗一拍脑袋,回到桌子后面自己的位置上,从抽屉里翻出了安娜的申请表,放在桌子上:“这事儿,你们知道么?” 原缘看了一眼,旋即了然:“之前她来找我问过。” “唔,有所猜测。” 林中小屋捏着下巴:“小姑娘胆子大嘛,勇气可嘉——咱们这是又要作业超级加倍了吗?” 槐诗说,“作业的事情,回头再说,我想知道一下你们的看法。” “……”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槐诗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根本就没往那边想。这顿时让槐诗越发的无奈。 自己在学生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小应芳洲么? 不,夸张一点,再过几年,老应可能都是小槐诗了…… “我是问,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 槐诗拿出原罪军团的申请书来,放在桌子上:“维塔利先生刚刚跟我聊过,仔细想来,我确实对你们保护的有点过头。 如果你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锻炼一下的话,那老师这里可以为你们安排个好位置。” 一时间,短暂的寂静中,两人略微的呆滞,神情变化。 现在,一个人平静又放松,另一个人开始紧张起来…… 角色互换。 这就有点离谱。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钓鱼吧?”槐诗愕然:“我不至于拿这个来逗你们玩的,放心,有话可以直说。 小十九你怎么回事儿,这么开心,你先说——” “啊?” 林中小屋被指名,犹豫了一下之后,点头:“我其实还……挺想去的,毕竟黄泉比良坂里的热闹也就那么多,瀛洲这么点大的地方,事情搞得再多也收不齐多少孽业。 去诸界之战里找机会也挺好。 毕竟,从长计议的话,我也应该开始准备沉渊秘仪了。” “早该准备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九婴还是巫咸?” 林中小屋想了一席啊,无奈一笑:“虽然还在考虑,但多半是巫咸了。” 九婴和巫咸,两个分歧都是孽业之路的四阶,即便同出一源头,但倾向却有所不同。 就好像战和法一样。 九婴长于力,擅长以势压人,驾驭着无穷孽业中孕育出的猛毒,就连鸣叫声都能够破坏魂魄。 身躯也会逐步向九婴靠拢,能够变化成九首大蛇,在正面作战中堪称恐怖。 上一任的龙头,小十九的‘好叔公’就是九婴进阶之后,通过秘仪进行的二度变化。舍弃了其他的八个头之后所形成的朱鳞大蛇将破坏力和防御力增幅到了恐怖的程度。靠着这一份力量和谋划,他硬生生的将势力版图扩展到了京都的边缘,即便是鹿鸣馆也奈何不得。 而巫咸则是侧重于咒和灵,长于诡异和变化,藏在暗中操弄咒术和灵魂。 虽然不具备九婴那么可怕的正面破坏力,但下限低上限高,纯粹看个人操作和积累。 积累倒是不用担心,背靠大家族就是这点方便,早在林中小屋出生的时候,家里恐怕就把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 不怕你会,就怕你不会。 有林家这么多年积累下的咒术和秘仪,再加上从槐诗这里学到的负能量操作和厨魔技艺,可以说可辅、可控,有位移有输出。 进可抢人头下咒,退可卖队友跑路。 属于灵活性十足的多面手。 槐诗已经可以预见未来小十九的讨嫌大业恐怕会更进好几步。 “那就填了这个回去做准备吧。” 槐诗干脆利落的丢过去一张表格,倒是让林中小屋分外不可置信。 接下来,就是有些紧张忐忑的原缘。 出乎槐诗预料的是,在经过了仔细思考之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微微摇头。 “我就不去了。”原缘说。 “嗯?” 槐诗不解。 虽然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要自己的学生距离危险远远的,但怎么想原家的人也不可能是害怕上战场的人才对。 “是有什么挂碍么?”槐诗问。 原缘摇头:“称不上有什么挂碍,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想要发挥点作用的话,留在象牙之塔会比去战场上要更大一些。 毕竟,如果这边我忽然撂挑子了的话,丹波那里恐怕就会乱成一团糟,还有和天国谱系之间对接的很多东西。 学校里老师的事情,校务,以及……” “好了,我知道了。” 槐诗抬起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越说他就越羞愧,越头疼。 原缘所说的,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工作,而剩下的那一部分,是自己塞给她的……现在行政能力拔群的原缘已经变成丹波和象牙之塔之间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了。 这并非单单出于能力,而且身份要素也占很大一部分必中,毕竟,现在在所有人眼中,她都已经是天国谱系的中坚人物,槐诗的代言人了。 在必要的时候,她作为槐诗的学生,能够全权代表槐诗对任何的事情进行处理。 她要忽然之间走了……槐诗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什么人来替代她。 想到这里,槐诗心中就对她平添了几分愧疚。 可话说到了这里,原缘好像也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说:“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老师的看法。” 槐诗茫然。 “啊,哎呀,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雷蒙德先生在划水——太不像话了,我去监督他干活儿。” 林中小屋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袋,从椅子上起身,想要跑路。 可原缘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他就僵硬了一下,定在了原地。 “呃,咳咳……这种时候不需要我回避一下的吗?”林中小屋茫然。 槐诗挥了挥手指,一道影子把这个家伙甩回了椅子上去,顺带还往他嘴里塞了个苹果堵住,免得他在煞风景。 然后,沉默着,静静的等待。 “前些日子……艾萨克先生……” 原缘组织着措辞,有些磕绊的说道,“艾萨克先生问过我……要不要考虑一下,天国谱系……” 槐诗微微愕然。 预料之外,但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随着天国谱系的发展,原缘的能力和作用日益凸显,这样的邀请也属于理所当然。 实际上,之前槐诗就已经考虑过相关的事情,只不过因为诸界之战和各种事情的耽搁,也一直没有开诚布公的对她讲过。 如今,副校长代表天国谱系对她发起邀请,也是出于对她的认同和栽培。 升华之路的更替虽然麻烦,但对于一个谱系来说,并不困难。而且,想要做到没有副作用,方法和秘仪也不知道有多少。 倘若接受的话,那么自然可以倾斜大量资源进行重点培养。即便是原缘拒绝,也不会有什么冷落或者是排斥。 即便是昔日的理想国,内部也是有大量其他谱系的升华者存在的。 只看她自己的决定。 但如果以长远计——倘若槐诗有生之年内能够成功复兴理想国的话,那么原缘这一代,就有可能以天国谱系成员的身份,再度角逐一轮会长。 到时候,能够将主宰的权威从统辖局的手中取回也说不定。 这一波啊,不止是槐诗被视作了理想国的继承人,就连原缘也已经渐渐被纳入槐诗的继承者的范畴内了。 未来可期啊。 “只不过,升华之路的更替是一件大事,贸然改变的话,未必能有效果。” 槐诗敲着桌子,沉思着,问道:“做过相性测试了么?” “昨天结果刚刚出来。” 原缘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神髓之路和黄昏之路,都很契合。” 槐诗翻开报告的内容,眼眶顿时跳了两下。 这岂止是契合?简直就是契合! 神髓之路百分之九十四,黄昏之路百分之九十六。永恒之路百分之七十,天问之路百分之六十二。 最低的是奥秘之路,只有百分之三十。 不是小好是大好。 是大大滴好。 尤其是神髓和黄昏,简直是为此而生的了。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告解 只能说,不测不知道,一测吓一跳。 要是早些年能知道原缘能有如此出色的相性,罗素拼着老脸不要,都要去原家赚人上山的…… 某种意义上,原缘来到天国谱系,可能真的就是命运的安排了。 这下,最后的阻碍都没有了。 槐诗想了一下,“你的意见呢?” 原缘沉默。 似是思考那样,许久,抬起眼睛看向槐诗,“老师希望我这么做么?” 槐诗无奈。 “我也不知道啊。” 他靠在椅子上,感慨轻叹:“在两个小时之前,维塔利先生还跟我说,老师只是老师,不可能管着学生一辈子,即便是父母,也不可能保护子女一生。 这是涉及你一辈子的事情,我又如何能轻描淡写的对这种事情做出保证呢?” “很遗憾,小缘,我给不了你建议。” 槐诗说:“你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加入天国谱系也好,保持原本的样子也罢。即便是有朝一日你想要离开这里,回到东夏去,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但不论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找一条能够让你幸福的路。 你和小十九不一样,总喜欢克制自己,觉得放纵不好——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你能够顺从自己的内心。 做什么工作和做什么事情,除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外,怎么也要先让自己感觉快乐才对吧?” 原缘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着,看着桌子上的报告。 旁边的林中小屋倒是眨着眼睛,非常想要说话的样子,隔着苹果呜呜做声,然后槐诗看了他一眼,他自己的影子就活了一样从背后升起,来又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苹果,塞进了林中小屋的嘴里。 堵的更严实一点。 寂静依旧。 直到许久之后,原缘微微摇头,无奈一叹:“唯独这个时候,老师你特别像个渣男啊。” “……” 槐诗茫然,十万个问号从头顶升起来。 怎么了?自己又渣了? 发生甚么事了? “如果我回东夏去的话,老师你真的会赞同么?” 槐诗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原缘就认真的问:“如果我走掉的话,老师你连工作都做不好吧?别说诸界之战,恐怕丹波就要先乱套了。集团每年季度的财报就算了,年初的预算和年末的审核都从来不看。 而且校务处的工作从来不沾,还有,上一次说好了要看的东西,到现在都没有看,最后都是我自己来解决,明明一开始说我不用参与决策……” “好了,别说了,我错了。” 槐诗举起双手,果断投降。 他已经开始胃疼了,预见到惨烈的现实。 让一个管理废物去面对偌大的丹波和天国谱系内部的无数事务,这比杀了他还难。 “从私心上来说……” 他吭哧了半天,最终自嘲一笑:“好吧,我是希望你留下来的,即便对天国谱系的未来无法保证。 但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能够留下来。” “好的。”原缘点头。 寂静。 槐诗呆滞,愣了半天:“啊?” “老师你不是希望我留下来么?那我就留下来吧。” 原缘颔首,郑重的回答:“反正家里还有阿照,叔伯们也自己都有门生弟子,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没什么关系。 但留在天国谱系的话,很明显未来上升的空间会更大吧?想要实现个人意义的话,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么?” 槐诗犹豫了一下,认真的想要问什么,却看到原缘不假思索的颔首。 “嗯,留在这里的话,我还挺开心的——虽然十九和阿妮娅总是会惹麻烦,丹波和瀛洲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很烦。 但我觉得,如果我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对的事情的话,我应该留在这里。” 她问:“老师难道不是也因此而来么?” “……实话说,我也分不清究竟几分是安排,几分是真心的想法了。” 槐诗挠头,无奈苦笑。 “回头,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原家吧。”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上门通知。 毕竟人家的一个好端端的女儿,送到你这边来上学,结果大学没上完,铁饭碗不要了,家也不回了,一心一意跟着你去创业公司搏未来…… 你总要给个交代吧? 而最后,原缘再度将报告递过来:“如果事业上老师没有办法安排的话,那圣痕的选择上,老师你总能给点意见吧?” 槐诗看着报告,陷入沉吟。 “这……就得从长计议了啊。” 从数据上看,其他相性低的肯定不考虑,但关键在于——黄昏之路和神髓之路,都很合适啊。 可哪个更厉害一点呢? 槐诗陷入思考。 琢磨着,要不要找机会,撺掇着罗素和副校长打一架? 他可以帮副校长按住罗素两只手,但总感觉就算是柯洛诺斯也跳不出罗素的千层套路啊…… “我去问一问老王——咳咳,校长吧。” 槐诗收起报告,决定还是大家开会仔细研讨一下。 最后,勾了勾手指。 剧烈呛咳和喘气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林中小屋嘴里的苹果总算吐出来了,差点憋死。即便不可能因为两个苹果就窒息,可偏偏更难受的是一肚子骚话不敢说。 只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的要命。 关键在于,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没人叫我啊! 即便自己不打算转换谱系,但这种重点培养的待遇,怎么就没自己的份儿呢? 我难道不是老师的学生么? 我来的甚至更早啊! 早原缘……一个礼拜呢! 在仔细观察了半天槐诗的脸色之后,鼓起勇气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争取一下?” “争取什么?” 槐诗斜眼看着他:“现在天国谱系内部掌握的升华之路里,你觉得自己适合哪个?天问之路?” 标配版的天问之路,还不如孽业之路呢! “这个,咳咳,我也可以努力的嘛。”小十九扭捏着。 “也对。” 槐诗捏着下巴,似是心动一般:“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原始之路的好苗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 林中小屋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没有接话,装作无事发生。 生怕槐诗下一局就是潜伏到黄金黎明里探听消息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行了,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也没必要浪费时间。我这两天找校长他们商量商量,小十九也赶快回去收拾东西。 顺带想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跟女朋友解释吧……” 最后一句让林中小屋的表情再度抽搐了两三下,仿佛预见到自己抬不起头的悲惨未来。 “对了,顺带告诉阿妮娅,作业加倍。” 槐诗最后吩咐了一句。 靠在椅子上,神清气爽。 这下有了林中小屋,自己无暇顾及的时候,原罪军团也算是有个辅助在了。 距离重组再进一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美好的一天,结束了啊。” 在他身后,彤姬探出头来,啧啧感慨:“你看你现在的生活,这不是很充实嘛!” “嗯?等等——” 槐诗呆滞。 回头,看向身旁。 近在咫尺的彤姬。 彤姬也在看着他,眼睛眨呀眨,吐息仿佛都近在咫尺。 端详着他诧异的样子,似是微笑。 嘴唇开阖。 “想我了吗?” “……” 槐诗本能的想要往后挪一点,皱眉,冷笑发问:“你竟然舍得出现了?” 他好奇的问道,“这是终于想起自己有个契约者了么?我是不是应该荣幸一些?” “唔?生气了?” 彤姬从椅子后面探出来一点,手臂垂落,抱着槐诗的脖子,感受到清晰的柔软和冰凉。 不顾他的抵触和反抗。 “这么一说,确实啊。” 她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油然感慨:“你看,这就是长篇故事之中经常会出现的悲哀。即便是一开始起了再怎么重大的作用,随着主角渐渐成长,金手指就慢慢的跟不上时代了。 时光渐渐流逝,配角渐渐的换了一批又一批,地图换了一张又一张,而金手指,也越来越起不到作用。” “就这样,渐渐的,泯然众人。” 她捏着槐诗的脸颊,惆怅呢喃:“直到最后,连主角都已经彻底遗忘。” “……”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呆滞的看着她,表情变化,倒吸两口冷气,难以掩饰震惊:“这是什么新型的道德绑架方法么?竟然恐怖如斯!” “不,只是想要给你增加一点心理负担而已。” 她仰起头,得意的咔咔大笑起来:“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更加对不起我了一点?要对大姐姐常怀感恩呀,槐诗。” 槐诗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多出来走走不行么?” “唔,不行——” 她摇着脑袋,忽然低头看着槐诗的脸,向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笑:“但这不妨碍我想你呀。” “……” 槐诗沉默。 许久,无奈的闭上眼睛。 任由彤姬再度将自己击沉。 “你赢了,想要什么,尽管拿。”他叹息,“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至于此……” “是实话哦。” 彤姬坐在办公桌上,托着下巴,看着他。 微笑着。 “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有位聪明可爱又善良还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担心你——请说,谢谢彤姬。” “……” 槐诗叹息,“谢谢你。” “没关系。” 彤姬伸手,揉了揉槐诗的头发,用力的又揉了两把,那么愉快,“你是我的契约者啊,槐诗——难道我会不倾听你的烦恼吗?” 她停顿了一下,垂眸,看着槐诗。 双手捏着他的脸,不容许他的视线偏移。 “那么,向我告解吧,槐诗。” 她端详着契约者的面孔,仿佛窥见这些日子以来所盘旋的那些苦恼和犹豫一般,好奇的发问:“为何而逃避她们呢?” “谁?”槐诗似是茫然。 可彤姬依旧看着他,似笑非笑:“要我把名字念出来么?唔,从艾晴开始?” “……” 槐诗张口欲言,又无言以对。 “你在害怕索取啊,槐诗,明明付出时那么慷慨,却害怕她们为你付出更多。” 宛如洞彻内心中最细微的变化一般,彤姬轻声呢喃:“所以一厢情愿的将别人隔绝在外,自以为的看着她们平安喜乐。 即便你多么想要靠近——” “我……” 槐诗想要说话,但此刻,看着那一双眼瞳,却发现内心中的那些借口和谎言,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始料未及的彷徨和不安。 或许,就像是彤姬所说的那样。 他在逃避。 “可她们也在等着你啊,槐诗。” 彤姬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叹:“想要回馈你的赠与和付出,所以,站在原地,等待你向自己发出请求的那一天。 想要靠近一点,想要更进一步,想要站在你的身边……可你却孤独的,越走越远。 槐诗,为何要装作看不见呢?” 槐诗沉默了许久,叹息,“大概是……自以为是吧。” “所以,要伸出手吗?” 彤姬问:“要恳请她们的帮助吗?还要让她们继续等待吗?” “有些害怕。”槐诗说,“但我会考虑。” “考虑?” 彤姬歪头,似是不满。 “好吧,有需要的话,我会。”槐诗闭上眼,自暴自弃:“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去请求她们帮忙!” “即便这样会给她们增加麻烦?” “嗯。” “就算是有可能让她们因此而付出更多?” “嗯。” 槐诗点头。 然后,就感觉到脸上的剧痛。 彤姬捏着他的脸,用力拉扯,似是不满:“太丧心病狂啦,槐诗,我可不记得把你教成了这样的渣男啊!” 可不等槐诗反应过来,她便松开了手,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展颜一笑:“不过很好,不愧是我的契约者。” 她说,“我更喜欢这样的你。” 最后,在又一次离去之前,摸了摸他的头。 宛如给予他的犒赏和奖励。 而槐诗,疲惫的低着头,感觉已经耗尽了力气。 在道别之前,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彤姬?” “唔……” 彤姬捏着下巴,似是思考一般,很快,便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也是让你得到幸福人生的必要一步吧。” 愉快又得意的笑声回荡在寂静里。 让槐诗愣在了原地。 那个最初的愿望,那个最没有可能实现的愿望。 她还记得。 她一直记得。 …… …… 当彤姬离去之后,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在这渐渐陷入宁静的深夜里,槐诗依旧躺在椅子上,仿佛思考一般。 “请求……帮助吗?” 他无奈的长叹着,看向手机的屏幕。 犹豫许久,向艾晴发送信息。 【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其他参战军团的消息?】 明明以往的这种深夜工作时间,她的讯息从来秒回。可这一次,槐诗却等了漫长的时间。 直到许久之后,屏幕再次亮起。 带来了一如既往的简洁回应。 【好的。】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过去和现在 “十分钟——” 厨房的大门猛然被推开,匆匆而入的服务生仰头呐喊,宛如拉响警报一样,向着厨房尽头的厨师长呐喊: “距离肋排上桌已经有十分钟了——” 繁忙的厨房里,长桌两头的学徒们骤然一怔,旋即回头,看向厨师长。 气氛紧绷。 厨师长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抱怀,凝视着眼前的庞大的烤炉。 在散逸的高温之中,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未曾有丝毫的退却和动摇,神情肃然,只是等待着。 仿佛忍受着看不见的折磨和煎熬一样。 在他的手里,怀表的指针无声的旋转。 “十三分钟——” 服务生再次汇报,仓促的说:“他们喝完了半杯气泡水了,肋排已经所剩无几。” 厨师长依旧沉默,没有说话。 只有最年长的学徒回头,挥手,示意他再探再报,服务生一怔,转身而去。很快,再度归来,神情忐忑:“他们要了酱汁。” “什么酱汁?”学生们屏住呼吸。 “两份黑胡椒酱还有甜辣酱,还要了柠檬海盐。” 服务生擦着汗,战战兢兢,正准备说话,却听见了钢铁摩擦的清亮声响,自炉火烘烤的炽热高温之中。 不由自主的抬头,越过了学徒们的肩头,看到烤炉前方厨师长魁梧的背影,手握着铁叉,仿佛要向巨龙搏斗那样,沉毅的面孔满是肃然,向着眼前庞大的烤炉刺出。 炉门开启的瞬间,令人心醉的狂风便自火焰中便井喷而出,油脂和肉质在烟熏慢烤之下所浸出的醇香萦绕在鼻尖。 听见了嗤嗤作响的声音。 “哈——” 厨师长气沉丹田,手握着长钩,猛然向后扯出。 顿时,庞大炉身中的铁格在滚轮的支撑之下,向外划出,连带着上面一块块被烤肉纸包裹着的成果。 不惧炽热和滚烫,布满老茧的手掌伸出,握向最中间的丰硕成果。 当烤肉纸被小心翼翼的撕开,便露出其中那饱满而沉重的果实。 略显焦黑的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只是伸手一撕,在漫长烟熏慢烤中已经松软的牛肉便被从正中扯开,露出了分明的纹理和令人垂涎三尺的玫红。 学徒们有如流水线一般,切割、撒酱,装盘,点缀。 一直到最后,厨师长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庄重又仔细的,放上了一根喷枪撩过的迷迭香。 在灯光的照耀之下,那一份刚刚出炉的牛胸肉便折射出梦幻一般的荧光。 令人心醉。 “还愣着干什么?” 厨师长面无表情的看了服务生一眼,敲下了服务铃,“传菜——” 服务生慌不迭的站直了,扶正了自己的领带,昂头端起了这一份用足了整整八个小时不知多少心血所造就的成果,转身走向餐厅。 门关上的瞬间,学徒们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只有厨师长依旧平静,令人赞叹这一份堪比山崩而面色不变的定力。 只有最了解老师的学徒,才察觉到后颈处所沁出的一缕如释重负的冷汗。 而穿过晚间营业时分的喧嚣餐厅,服务生快步来到了窗口的位置上,将盘中的食物放在桌子上,礼貌的轻声介绍: “慢烤牛胸肉,请慢用。” 说罢,后退了几步,站到不起眼的角落里,随时等待着传唤。而眼角的余光,则不时紧张的看向餐桌的方向。 那位仿佛正在轻笑着的少女。 确切的说,是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个男人。 看着他伸手抓起了牛胸肉,仔细端详的认真神情,细嗅时微微挑起的眉头,还有入口之后的那一缕微笑。 便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向着不远处比划了一个手势,顿时,守在厨房门口的学徒瞪大眼睛,冲进了厨房里,仿佛奔跑数十公里的传令兵马拉松一般,骄傲的向着雅典的老师和同僚们传达胜利的捷报: “满意!” 隔着厚重的大门,听不见里面欢呼雀跃的声音。但那洋溢在服务生眉宇间的自豪和轻松,倒是被傅依看的一清二楚。 “啧,我还以为人家在看我呢……” 她怨念的嘟哝着:“早知道出门前就不化妆了,一个两个都有问题。” 回应她的是一张递过来的纸巾。 槐诗轻叹:“臭美之前先擦擦嘴好么?这可是你说吃BBQ的。哪里有来了之后又嫌弃别人看我不看你的?” “是是是,我知道,当代厨魔嘛。” 傅依轻叹,那语气让人听不出调侃还是赞叹,只是怪怪的。 自从万世乐土归来之后,厨魔赛事委员会就上调了槐诗的星级和评价,尤其是在潜力方面得出了相当骇人的评估。 被誉为未来的九星厨魔,早晚能够能够同东夏的易牙食魔、当代金宫之主以及埃及汤釜婆婆同起同坐。 究竟是捧杀还是肯定呢,实在是难以分辨。 但现在的槐诗理论上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厨魔大赛裁判资格取得者和星级考察员了——简单来说,一家带着深渊之口的星级评价的餐厅,合不合格他说了算。 无怪人家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即便是槐诗已经预先反复说过只是吃饭,并不会有任何的考评和审查,所有人也全都拿出了浑身解数。 谁不想征服一位考察员的胃呢? 遗憾的是……好吃不好吃,对槐诗来说,区别都不算大。 对于吃的东西,他的主旨从来都是能吃就行。当然,房叔的家常菜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而看着眼前傅依如同饿了好几天一样吃到满脸酱汁的样子,槐诗就忍不住叹气:“你好歹讲究一点好吧。” “你知道新人入职有多麻烦么?” 傅依翻了个白眼:“干最累的活儿,加最多的班——原本以为缄默者这样的统辖局和存续院的中间机构会好点,结果没想到是统辖局带着存续院一起卷,存续院带着统辖局一起丧心病狂……每天晚上干完活儿都要累瘫,再不多吃一点,日子没法过了。” “日子难过嘛。” 槐诗感慨着,给她杯子里加满了水:“再熬一段时间就好啦,诸界之战结束之后,就能放大假了。” “放假的是你,加班的还是我好么?” 傅依翻了个白眼,仰天长叹。 天知道怎么去跟槐诗这样的外行去解释白银之海的运作原理,诸界之战结束之后,才是缄默者们真正会忙到吐血的时候。 战争期间积累下来的余毒,集体焦虑和恐慌所形成的阴影,还有各种大型灾害事件形成的恶念聚合体…… 日子真的越来越难过了啊。 世界如此冰冷,只有眼前的牛胸肉还有一点温度。 至于槐诗…… 傅依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冷哼一声。 酒肉兄弟罢了。 槐诗一头雾水。 不知道发生了啥。 为什么又瞪我? 一直到烤猪肘吃完之后,傅依才终于停下来,心满意足的擦了擦脸上的酱汁,丝毫不在乎风度和仪态。 瘫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 吃饱了。 而槐诗也手里捏着猪肉汉堡,啃的一嘴油。出门也只穿着一件卫衣和牛仔裤,运动鞋都还是去年的那一双…… 一点大人物的样子都没有。 让傅依发自内心的怀疑:“所以,你现在真的是军团长了?” “是啊。” 槐诗颔首,不知道她忽然问这个干什么:“昨天驻扎地的批准也正式下来了,归属于天文会和边境防御阵线指挥部进行调遣和指挥……听着很威风,实际上就是到处倒手的工具人而已。” “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啊。” 傅依忽然起身,隔着餐桌凑近了,笑容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怎么忽然想起来好端端的请我吃饭?” “啊?” 槐诗不解。 本能的想要抬头反问,以前不也是这样么? 拉了琴,走运接了什么商演,赚了点钱,想要吃点好的,总要找个人一起下饭。 肯上校也好,酱骨头也罢,火锅啊之类也可以考虑,都不挑,只是本能的想要找人一起庆祝一下而已。 和傅依绝大多数请客的时候一样。 说起来,这个家伙也转正了啊。 他看着傅依。 傅依也在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像是洋溢着什么闪光一样,令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请你吃饭你就吃吧,管那么多干嘛,给你找个理由贴秋膘不行?” 他停顿了一下,“就当谢你了。” 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落入了缄默者的眼中。 “唔——” 职业本能被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情绪引动。 下意识的,她凝视着槐诗的面孔和眼瞳,分析,开始,很快,便得出了令人吃惊的结论,难以置信: “……你得绝症啦?” “你盼我点好!” 槐诗大怒:“当初在新海,我和老傅并肩作战,情同兄弟,大家情谊坚如钢铁。叔叔我请你吃个饭,你心里怎么就不念点我的好呢!” 他震声说:“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叔叔!” “……” 傅依没有说话,神情古怪,好像在端详着什么一样,忽然咧嘴,恶作剧一样的轻声喊道:“槐诗叔叔?” 嘭! 水杯从呛咳的槐诗手中脱落,从桌子上滚下来,摔碎了。 槐诗剧烈的咳嗽起来,食物的残渣和水从剧烈痉挛的气管里喷出来,又被捂在嘴上的手拦住了,一片狼藉。 在服务生匆忙的收拾和紧张的神情里,槐诗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擦干净身上的水之后,才抬起头狠瞪了她一眼。 “正经点!” 傅依已经趴下了,锤着桌子,大笑。 几乎要把眼泪笑出来。 槐诗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息。 自作自受。 只是,看着那一副尴尬的样子,傅依却忍不住微微有些恍惚。 回忆起了漫长时光之前的夏天。 她第一次看到这一张面孔的时候。 在夏天最炽热的时候,体能测试折返跑的时候,在姐妹们的欢呼中冲过了终点线自己。 接过了毛巾和冰水,擦着汗。当她回头时,便看到了不远处,音乐楼上开启的窗户。 那个站在窗户后面的身影。 就好像在发呆一样,散漫的视线看着操场。 那样的眼神…… “那是谁?”傅依问身边的人。 “唔?你说槐诗啊——似乎是隔壁班的,平时不怎么出现。大家都说他不是很容易相处的样子。” “是这样啊……” 仿佛恍然大悟一样,傅依轻叹着,在原地思索了许久。回头再看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那个身影。 只是,不知为何,由衷的感到羡慕。 和活在所有人目光中的自己不同,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孤独的站在角落里,微笑的凝视着一切。 哪怕那个美好又热闹的世界将自己排除在外好像也没有关系。 只是专注的为了明天而活着。 或许,自己正是被那样的眼神所吸引的吧? 可现在,看着这一张和过去好像已经截然不同的面孔,傅依却忍不住轻叹,“和以前还是一样啊,槐诗。” “嗯?” 槐诗疑惑的挠着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样不好么?” “不,这样很好。” 她微笑着,咬着圣代的勺子,想了一下之后告诉他: “我很喜欢。”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心理咨询 翌日,马里亚纳。 深海之下的幽邃监狱。 随着虹光闪过,槐诗再一次来到了那一件空洞的大厅之中。 典狱长束手等待着。 看到了他们之后,微微一愣,很快从槐诗身后收回视线:“欢迎两位的到来。” “这一次大概不用限制十五分钟的会面了吧?” 槐诗微笑着问。 “您可以随意,我们已经收到了统辖局的通知,做好了转移和交接的准备。”典狱长回答道:“只是,一旦交接之后,就和我们无关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后果将由您来承担。” “我懂,我懂。” 槐诗颔首,期盼的问道:“那么,请问我的‘工具’在哪里?” 这一次连演都不带演的了么…… 如此义正言辞又厚颜无耻的样子,让典狱长着实大开眼界,很快,便反应过来,转身走在前面:“请跟我来。” 和上一次依旧一样,穿过寂静的监狱和走廊,当闸门缓缓开启的时候,后面的囚笼再次在槐诗眼前展开。 这在海沟监狱的压制之下,葛洛瑞亚坐在地板上,如同一具凝固的石像。 实际上就是这样,猩红的结晶笼罩在她的面孔之上,升腾着火焰一样的光芒。 不断的有猩红的波澜从身上扩散开来。 她在试图撬开囚笼的缝隙。 无时不刻的尝试着。 以至于……在束缚松脱的瞬间,那一份猩红便喷薄而出,舞动着,席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就像是血色的炸弹那样。 轰然爆发! 最后,停在了槐诗的面前,自那一双眼瞳的凝视之下,猩红的海潮迅速的凝结,龟裂,坍塌为尘埃,又消失无踪。 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其中被弹出。 向后面飞去。 砸在了墙壁之上。 当她试图挣扎的时候,槐诗再度伸出手,无形的力量将她按在了地上,宛如镣铐一样,不容许有任何动摇。 “又见面了啊,狗东西。” 葛洛瑞亚低下头,血色从鼻孔里滴出来,染红了那一张冰冷的笑容:“这么小的力气,没吃早饭么? 还是跟女人搞的太多?” “不好意思,精神不太好……” 槐诗打了哈欠,无奈的回答:“环境变了之后上分好难啊。昨天和朋友打了一整晚的排位,还掉了段位,我感觉我现在的心情不太适合人事这一份工作…… 哎,别这么冷漠嘛,好歹回句话好不好?” 他走近了,弯下腰,好奇的端详着葛洛瑞亚的轻蔑神情,了然的点头:“你看上去这么抵触,我觉得,一定是我们的沟通方式出现了问题。 考虑到海沟监狱这地方确实让人正常不起来,所以,我决定换种方法来对你进行开导。” 那一瞬间,他看着葛洛瑞亚的眼瞳,忽然,展颜一笑。 “确切的说,是换个人。” 说着,他缓缓起身,后退了一步,引手向身后:“这位就是听说了你的状况之后,专程为你而来的咨询师——” 在灯光照不到的阴暗中,等待在阴影中的轮廓踏前。 出乎预料的,竟然是个女人。 就好像整个阴暗的囚笼仿佛都在瞬间明亮起来了一样,那样的笑容和煦又温柔,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 “你好呀。” 风尘仆仆的旅人颔首一笑,落落大方。 绑成马尾的长发从肩头洒落下来,像是流水那样。 可那一双含着笑意和欣赏的眼瞳,却丝毫未曾给葛洛瑞亚带来任何温暖,只让她感觉——毛、骨、悚、然! 而槐诗,向她露出了自求多福的鼓励眼神,回头说:“接下来麻烦你了,娴姐。” “嗯。” 罗娴颔首。 槐诗走向门外,闸门落下。 死寂之中,只剩下沉默对视的两人。 葛洛瑞亚死死的顶着那一张灿烂的笑容,和构成身体的血水却不断的掀起波澜,仿佛能够嗅到,那些包藏在笑容之下的……什么东西。 现在,正向着自己,一步步的,走来! 向着她,伸出手。 “你还好吗?” 那轻柔的声音回荡在颅骨里,残忍的搅动着理智,令葛洛瑞亚的眼瞳收缩,感受到阴影从灵魂之中升起。 “走开——” 她怒吼着,头发如同火焰那样舞动,血色自身上升起,扩散,冲击着海沟监狱的压制,向着那一只手掌扑出! 然后,宛如幻影一样,在修长的五指之间消散。 眼前,一花? 在瞬间的错愕之中,她的手已经被握住了,拉扯着,从地上起身,站起来了。 当她本能的想要发动攻击的时候,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当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呆滞在原地。 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好像……魔术一样。 缠绕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的镣铐,来自海沟监狱的压制和束缚,消失了? 不,还在。 她能够感受到,某种森严的律动还回荡在空气之中,急速的巡梭着,仿佛狂怒一般的寻觅着她的存在。 但是,却找不到她究竟身在何处。 哪怕她此刻就站在这里。 但所有探查和锁定的方式,却已经全部失效了。 就在自己眼前这个女人的周围。 “怎么了?” 罗娴歪过头,疑惑的看着她,关切一笑:“老是坐在地上,一定很冷吧?监狱这种地方真麻烦啊,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连一点优待都不肯给。” 葛洛瑞亚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竟然难以发出声音:“你……是怎么……怎么做到的?” “唔,解释起来很麻烦啊。” 罗娴想了一下,努力的尝试着去解释:“简单来说的话,大概就是……趁它不注意?” 趁谁不注意? 我? 还是监狱? 还是说,这也只是自己的幻觉,那个家伙为自己设下的一场骗局? 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可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又能怎么解释,眼前的人的存在? 这又是什么怪物! 只是被看着,就能够感受到——那一双眼瞳里所蕴藏的黑暗,笑容之下所伪装的狰狞,还有平静的灵魂之下,属于地狱深渊的黑暗大海。 纵然狂风吹来,依旧平静如斯。 只是静谧的,将一切吞没。 只留下黑暗本身。 在短暂的尴尬寂静里,罗娴仿佛也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一时好奇就自告奋勇了,可我实在不太擅长说服别人啊。” 她提议道:“所以,不如就一起聊聊吧。” 葛洛瑞亚呆滞着,还处于茫然,然后,便看到她伸手过来,挽起一缕耳边略显干燥的头发:“你的头发好乱啊,没有打理过么?” “看,已经分叉了。还有这里,在打结……你先坐下,我帮你收拾一下怎么样?” 说着,她放下了背包,从旁边的挂载中找到自己的折叠椅展开来,又按着葛洛瑞亚的肩膀让她坐下,最后变魔术一样的从包里抽出了一把理发用剪刀来。 卡擦卡擦,合拢两下。 声音如此清脆。 “这个我倒是很擅长来着,虽然以前最多的时候是帮我父亲剃光头就是了,不小心剪坏了的话,千万别生我的气呀。” 在葛洛瑞亚身后,罗娴抬起手,娴熟的将她的头发分成几部分,比划长短,仔细衡量。 锋锐的剪刀从头皮上划过,带来令她从呆滞中惊醒的冰凉触感。 僵硬着,下意识的想要石化,可理发师却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再一次的用那种噩梦一般的诡异手段,将石化打断。 “放松一些,很快的。” 剪刀在耳边咔擦合拢,清脆的声音回响着,减去了一缕打结的头发。 “我叫罗娴。” 她好奇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葛洛瑞亚没有说话,死死的咬着牙,光是抗衡那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可身后的人好像没有察觉到那极力压抑着的颤栗。 不断的重复,用各种语言。 东夏、罗马、俄联、瀛洲、美洲……甚至一些生僻语种和地狱语言。 直到她深吸了一口气,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葛洛瑞亚。”她闭上了眼睛。 “光环?” 罗娴了然的点头,感慨:“听上去真好,你的父亲一定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 期望? 葛洛瑞亚沉默着,没有回答。 而健谈的理发师依旧在继续着,仔细又认真的梳理着发丝,修剪着分叉和断裂的地方,微凉的手指从发间穿过时,会轻柔的触碰,好像对待泡影那样的珍重,生怕把她弄破一样。 “年龄呢?”罗娴好奇的问,“你看上去好像和我差不多大。” “我……” 葛洛瑞亚张口欲言,可到最后,却发现根本无从回答。 自从记事以来,就没在意过那种东西。对于绿日来说,年龄的大小毫无意义,而被被捕之后,和血水灾同化的这些混沌时光究竟要如何计数,也变成了一个难题。 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懂的,女士的年龄是秘密,对不对?” 罗娴体贴的说道:“我就当做十八岁了,怎么样?正是最好的时候啊——有喜欢的人了么?” 就好像最专业的理发师一样,绝不容许有片刻的冷场。 “……” 葛洛瑞亚沉默,仿佛思考,但又好像是抗拒这个问题,不愿意回答。 罗娴也没有再说话,仿佛专注的等待一般,任由这一份沉默延续到最后,听见无奈的轻叹:“没有。” “唔,真可惜,不过我有啦。” 好像炫耀一般,罗娴哼着轻柔的旋律,声音越发的轻柔,倘若回头的话,一定能够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吧? 但葛洛瑞亚依旧沉默。 只是茫然。 即便是已经渐渐习惯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和那一份幻觉一般的惊悚和不安,但她依然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话题。 只能沉默。 “放心吧,你也一定会遇上的。” 罗娴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告诉她:“就算再怎么绝望和不安,只要别放弃的话,说不定,偶然回头的时候,就能够看到那个人站在光里等着你呢。” 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童话故事吗? 葛洛瑞亚压抑着烦躁,莫名其妙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某张令人憎恶的俊秀面孔。 油然而来的是某种明悟。 等等,该不会…… 而就在她走神的瞬间,罗娴的眼瞳忽然出现在眼前,探身看着她,令她再度紧绷起来,屏住呼吸。 “我明白了。” 她端详着葛洛瑞亚的眼瞳,“你一定是在担心出去之后的事情,对不对?” “我还没答应出去呢。” 葛洛瑞亚冷笑着反驳:“你最好少浪费一点时间,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去做天文会的狗!”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样,罗娴自顾自的宽慰道:“你一定对他有什么误会了吧? 虽然有时候嘴上说得强硬的要死,但只要挤一挤眼泪,看上去委屈一点,他就一定会惊慌失措,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别怕,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 葛洛瑞亚张口欲言,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被打断了二十多次的鼻梁骨在隐隐作痛,连带着被折断的次数都数不清了的手臂、双腿和好几次被打成蝴蝶结的肋骨…… 这叫‘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个女人的脑子真的没问题么! “你有……”葛洛瑞亚皱起眉头,沉默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你有了解过他么?” “当然有呀!” 罗娴不假思索的回答,即便是在自己的身后,葛洛瑞亚也能够感受到,那一双眼睛仿佛开始闪闪发光。 就连剪刀都停下来了,仿佛扳着指头细数一般:“温柔、善良又可爱,像小孩子一样,有时候会过分的讲礼貌。 有一点点小执拗,也还有一点点烂好人……唔,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会悄悄脸红应该也是优点吧? 而且还愿意吃我做的饭,能够接受我的所有缺点——” 就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讲述开始了,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优点都汇聚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宛如太阳一般。 唯有葛洛瑞亚越来越呆滞,茫然,只有十万个问号从脑门上升起。 咱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么? 她试图张口,最后又无奈的合上。 闭上了眼睛。 要不,这个头,还是别剪了吧? 或者你干脆把我的头剪了算了。 给你们助助兴。 别客气。 “——还有还有,会做饭,会上课,他会拉大提琴的,专注起来的时候样子我很喜欢,还有性格,我也很喜欢!严肃的时候有点吓人,但也很可爱。” 罗娴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如果看到有人掉眼泪的话,就会走不动路。见到别人和自己一样不幸的话,就想要伸出援手。 虽然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但如果别人一意孤行的去做错事,就会觉得难过……” 在最后的停顿之后,就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未曾想到有如此的长篇大论。 不由得,轻声一笑。 她说:“我觉得,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吧?” 葛洛瑞亚摇头。 她觉得,罗娴一定是被那个家伙骗了。 可当她想要说话的时候,便感觉到,有一双手臂温柔的围拢而来,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肩膀,那么轻盈。 宛如幻影一样。 只有耳边传来温柔的嘱托。 “所以,请不要让他难过,好吗?” “……” 如此轻盈的重量和温度,还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悚然。 葛洛瑞亚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发自内心的疑惑。 究竟哪边才是幻觉呢? 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啊。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嘿,理想国 囚笼之外的走廊里。 槐诗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只感觉到一阵烦躁。 十五分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里面好像似乎还是没什么结果。即便是听不见什么争斗的声音,但却让人忍不住担心会发生什么。 毕竟是血水灾啊。 他有点不安。 倘若她凶性不改的话,什么都做得出来。 槐诗扯了扯袖口的扣子,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要是真的不识好歹的话,那自己只能……在娴姐把她打死之前试试看能不能救得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挠头。 发自内心的怀疑,傅依的推荐,真的靠谱么? “没救啦,等死吧,告辞。” 昨天晚上,吃完饭之后,槐诗拿出葛洛瑞亚的档案,让新晋缄默者傅依小姐给个意见和办法的时候,听见了如此干脆利落的回复。 傅依看完第一页的心理评估参数之后,就双手抱拳,扁鹊三连。 “等等!” 槐诗赶忙拽住她的袖口,“真这么难么?你们缄默者都搞不定?” “缄默者也不是万能的好么?” 傅依用古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能搞定的话还用等到现在么?” 紧接着,不等槐诗继续发问,便随手把档案往后翻了两页,丢在了桌子上:“说难倒也不难,但对你来说就不容易了。 不论你许诺什么都没用。像她这样的类型,是不会听你讲话的。 要么你彻底摧垮她,要么让她心甘情愿的向你低头……但就算是这样,你要时刻小心她会背刺。 除非……” 在微妙的停顿之后,傅依的神情忽然越发的古怪:“话说,你有试过PUA么?” “你把我当什么了!” 槐诗大怒拍桌:“我是那样的人么?” “那可就说不定咯~” 傅依阴阳怪气起来,双手抱怀,冷哼着:“我知道,你在地狱里发了财,有天文会保护你,你过得很好,你不需……” “傅依叔叔,我错了,我错了——” 槐诗举起双手告饶,直接一步到位,咱们好兄弟之间风水轮流转,无关环节直接省略:“给我点提示行不行?” “……提示已经给你了啊。” 傅依同情的看着他:“要我说,争取这样的人也不是没办法。虽然对方的态度会很强硬,但如果采用恰当的方式和身份进行沟通的话,她会比预想之中更好说话也说不定。前提,是让对方认可才行。 只可惜,天文会的走狗,嘟嘟,PASS!” 她的双臂在胸前交叉,模拟出错误的警报音:“你压根就不在她可交流的列表里啊,槐诗,你让我怎么给你出主意?” “那怎么办?”槐诗挠头。 “好办啊,找个不属于天文会的人去跟她讲咯——前提是这个人具备让她安静听自己说话的能力,同时亲和力和说服力也不能太低,最好再温柔体贴一点。” “柳东黎?”槐诗眼睛一亮。 “真傻啊,槐诗。” 傅依叹息着,调转了自己手机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张来自不久之前石髓馆里的照片。 在一夜的UNO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涂抹的五颜六色,洋溢着喜悦和美好。 而那一根白皙的手指缓缓移动着,扫过照片。 最后,停在了槐诗的身旁。 那个揽着他的脖子,像是小女孩儿一样快乐欢笑的人。 罗娴。 “为什么不让那位公主殿下去跟她谈谈呢?” 傅依托着下巴,轻声呢喃:“难道还有人会比她更合适吗?” …… 短暂的回忆被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如此低沉。 宛如每一步都践踏在监狱的根基之上那样,昂扬霸道,即便是在囚笼中也不可一世。 魁梧的男人扛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信步向前。 看到不属于这里的拜访者之后,便微微一愣。 “我记得你是叫做……槐诗?” 前任的瀛洲大君,鬼公方阁下瞥着他的模样,只是一眼,便仿佛明白了什么:“你小子在这里……唔,这个节骨眼,难道是军团征募么?” 他看向了槐诗胸前,却看不到什么标志,越发好奇: “哪个军团?” 突如其来的见面,槐诗也愕然片刻,旋即微微一笑,回答道:“原罪。” 这一次,轮到将军愣住了。 好像完全没想到一样。 也无法理解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最后,缓缓点头,似是赞许: “和你们天国谱系很搭。” 而槐诗,也看着他这一身轻便装束,好奇的问:“您这是……” 越狱啦? 看着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啊。 一三五越狱,二四六收监,星期天让美洲更加自由。 海沟监狱的生活真美好啊。 “刚运动完。” 将军擦着头发上的水珠,满不在意的回答:“在这种连个健身房都没有的鬼地方呆着,时间长了,人都废掉了,总要找机会跑跑步。” “在这里,跑步?” 槐诗感觉事情邪门了起来。 虽然想到将军呼哧呼哧的在监狱楼梯上跑上跑下就有点想笑,可看到对方身上未干的水迹,就忍不住产生某种……荒谬的猜测。 “啊,对的,有时候也会在外面。” 将军似乎不经意间说了让人吓一跳的话,“你也应该试试,适当的压力对维持斗志很有效。” “呃,算了。” 槐诗还暂时不打算跟整个地球的深海水压较劲。 而且看对方的样子,好像跟出门遛个弯一样……这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将军点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看了一眼槐诗站着的位置,还有旁边的闸门,他便了然:“血水灾么?倒是挺合适——那个疯女人,恐怕不会太好用,再怎么驯服,恐怕也要戴上嚼头才行。 哈,虽然这一点我不怀疑你,不过……”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槐诗:“你的手捏得住皮鞭么?” 槐诗摇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也对。” 将军似是明白了什么:“嘿,理想国啊——” 他转身离去。 咔! 闸门开启。 槐诗顿时顾不上将军了,赶忙回头看过去,只看到那一片黑暗里,罗娴走出来,微笑着,向着槐诗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搞定! 而不远处,将军离去的脚步竟然停在原地,看了一眼罗娴,问槐诗,“那是你的……” “助理。” 没等他说完,槐诗就打断了他的话。 “唔?”将军笑起来,捏着下巴,欣赏赞叹:“是个好女人啊。” 然后,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槐诗。 拦在他的视线前面。 “别打她的主意,将军阁下。”槐诗礼貌的提示,“最好想都别想。” “……” 短暂的沉默里,将军的眉毛挑起,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轻笑一声。 “嘿,理想国啊……” 他最后看了一眼槐诗,转身离去。 一直等那个家伙踩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消失在黑暗里,槐诗才收回了视线,看向罗娴身后。 然后,傻愣在原地。 “卧槽,这谁?” 就在罗娴身后,紧跟着走出来一个身影。 齐耳短发,鲜红的色彩就像是火焰一样。低着头,只露出白皙的侧脸,穿着一身略微有些宽大的牛仔裤和T恤,光着脚踩在地板。 涂了宝石色指甲油的手指想要缩进袖口里面,但总有一两根露在了外面,反而更加吸引人眼球。 在打理完毕之后,再没有之前的狼狈和狰狞,即便是故作冷淡,但依旧显得有些……可爱? 尤其是年纪,看上去大概才十八九岁一样。 看见槐诗见了鬼一样的神情,葛洛瑞亚的眼神就变得凶恶起来,抬起头,习惯性的就想要口吐芬芳。 可紧接着,就被罗娴按着肩膀,推到前面来。 得意展示。 “铛铛!” 罗娴微笑:“怎么样?女孩子打扮一下是不是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 槐诗吞了口吐沫,艰难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 “是吧?” 罗娴愉快的帮她挽着袖口,整理着衣领,最后轻声对她说:“麻烦你先等一下我,等会我去陪你挑几件衣服,你看,就这样的款式怎么样?简练大方……” 葛洛瑞亚的嘴唇动了一下,仿佛要反驳一样,可到最后,只是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随你。” 她别过头,“反正一动手就会坏掉,只会浪费钱。” 这么……听话的吗? 槐诗人傻了。 感觉自己和罗娴的游戏版本出现了新的差距和分歧。 等葛洛瑞亚走到远处等待之后,便忍不住低声问罗娴:“师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罗娴想了一下,点头:“聊了一下人生和理想,就好啦。” “真的假的?”槐诗难以置信。 “唔,当然最后是靠爱啊,爱是无所不能的嘛!” 罗娴不明白槐诗为何难以理解,“我之前可是真的有考过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件的,不至于一个谈话都搞砸吧? 还是说……” 略微的停顿了一下之后,她的笑容促狭起来:“你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吗?” “呃,咳咳。” 槐诗尴尬的移开视线,“说实话,是有点担心——如果她不知好歹袭击你的话,是拦住你,还是帮你一起揍她一顿。” “真讨厌啊,槐诗。” 罗娴摇头,认真的告诉他:“我可没有那么容易移情别恋的。” 平静的眼瞳,倒映着他的面孔。 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真正想要杀死的人,我早就已经有了。 槐诗沉默,许久,轻声说:“谢谢你,娴姐。” “谢谢就够了吗?” 罗娴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凑近了一点,吐息仿佛都近在咫尺,期盼的问:“没有其他的报偿么?”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请求 报偿? 槐诗愣了一下,吞了口吐沫,努力的维持镇定:“但凡我能做到的。” 可他还没说完,便听见罗娴的声音。 “那么,可以请你带我一起吗?” 罗娴看着他的眼睛,踏前一步:“你需要力量,对吧?如果需要可堪使用的工具的话,那我不是更好么?” “……” 槐诗呆滞,许久,摇头:“你知道的,娴姐,我从未曾有过这样的……” “我知道。” 罗娴点头,没有改变想法:“可是,如果我想去呢?” “我应该也是天国谱系吧?”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胸膛,告诉他:“乐园之路的范本,就在我的灵魂里。严格来说,这也是理想国的财产,不是吗? 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拒之门外吧?” “不行。” 槐诗摇头,断然回应。 深渊对灵魂的侵蚀是潜移默化的,且难以隔绝。 他不可能冒着罗娴的状况恶化的风险,去满足自己的欲望,更何况,他不希望罗娴为了自己去战场之上。 即便这是她的要求。 “地狱的话,我也去过啊。” 罗娴拉开领口,提起了吊坠——宛如箭头的残缺碎片就悬挂在她的脖颈之间。 从坠入深渊的三连城里归来的凭证。 那是昔日毁灭之神湿婆用以毁灭黄金、白银和黑铁三座非天之城的一箭,即便只剩下灰烬一般的碎片,在深渊的侵蚀之下面目全非,但依旧残留着昔日肃冷狰狞的气息。 “难道现在的我有什么变化么?” 她握住了槐诗的手,放开灵魂,任由槐诗的探查。似笑非笑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还是说,你需要更加仔细的检查?” 可这一次,槐诗没有像是往日那样红着脸退避。 也没有任何的让步。 “娴姐,你和工具是不同的。” 槐诗看着她,摇头,“至少,工具折损的话,我会心安理得。” “那就使用我吧。” 罗娴依旧微笑着,恳请:“就像是使用工具一样,像是使用她一样使用我,不就好了么?” “一点都不好!” 槐诗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总之,这件事情没得商……” 罗娴歪头,看着他:“即便这是我的愿望?” 槐诗张口欲言。 可罗娴没有等他再说话,只是踏前了一步,跨越了最后的距离,轻轻的抱住了他。 槐诗的表情动摇了一瞬,艰难的摇头: “娴姐,抱歉,我没办法答应你。” “那就将我推开吧,槐诗。” 罗娴靠在他的肩膀上,细嗅着熟悉的味道,轻声说:“命令我,让我离开你的身边,我可以去石髓馆里,安安静静的等你回来,去其他的地方也可以。” “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她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 槐诗沉默着。 无声一叹,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对你下达命令呢?”他问。 “那我就遵从。” 罗娴回答,宛如理所当然的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 “……” 槐诗数度张口,最终,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只得自嘲的一笑:“倘若……倘若原罪军团前往参战的话,我需要你留在太阳船里,娴姐,不论外面战况如何,不论发生了什么。 会有医护小组随时监控你的状况,一旦恶化的话……” “就立刻回归现境,对吧?”罗娴了然的问。 “对。”槐诗点头。 她抬起头来,端详着槐诗的面孔,好奇的问:“就像是花儿一样,被你保护起来?” “……不,如果到时候,状况严重的话,恐怕我也保护不了你了。”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告诉她:“如果我受伤了的话,就由你来保护我吧。” 罗娴笑了起来。 满心欢喜。 “这是你的命令吗,槐诗?” “不,只是请求而已。” 槐诗摇头,“娴姐你会拒绝我么?” “我会铭记在心。” 罗娴笑着回答,缓缓的后退了一步,向着他微微提起裙摆,屈膝行礼。 那样柔和优雅的笑容,宛如真正的公主一样,让槐诗微微失神。 可看着槐诗呆呆的样子,她的笑容便越发的明朗,再度拥抱他的时候,满怀着喜悦和愉快。 “即便是这样,也不愿意向我发出命令么?” 轻柔的突袭吹在槐诗的脸上,那样的笑容让槐诗移不开眼睛:“何必如此温柔呢,槐诗?” “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无可救药的坠入深渊里吧?” 当槐诗张口,想要反驳的时候,便看到她的眼瞳已经近在咫尺。 拥抱着他,好像害怕他逃走那样。 那么用力的。 可嘴唇上的触感却如此轻柔,温暖,带着并不掩饰的眷恋和未曾体验过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贪婪的想要充斥他的一切。 直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哪怕他在呆滞中窒息,也不愿意松开。 感觉到嘴唇上突如其来的微微刺痛,仿佛被咬破了一般,但很快,细微的痛楚也溶解在了迷醉之中。 只留下难以分辨的些许痕迹。 最后,她终于后退了一点,给槐诗留下了喘息的空余。 就这样,微笑着,回味着舌尖残存的血腥味,最后,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所以,在那之前,请先让我在你的纵容中溺死吧,‘王子殿下’。” 只属于我的,王子殿下。 …… …… 半个小时之后,统辖局的档案库中,属于原罪军团的名单迎来了第一次更新。 在军团长槐诗的后面,出现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早已经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海沟监狱重犯,绿日十灾·血水灾。 以及,东夏籍升华者,同时,天国谱系的乐园之路·四阶·海的女儿。 ——罗娴! “妈耶——” 边境暗网的阴暗殿堂中,无数宛如飞鸟一般来去的信笺和情报中,KP忽然伸手,截住了其中的一封,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情报。 来自事象精魂的本能开始运转,只凭借一斑,便已经窥见全豹的模糊轮廓。 KP一拍脑袋,大惊失色: “——被人偷家了,大事不好了啊!” 他的身影骤然一个闪烁,消失在殿堂里,紧接着出现在架空的虚幻空间里,一层又一层的向上迁移,直到回归现实,重新凝聚出形体,闯入了中央殿堂。 然后,看到莉莉疑惑的神情。 “KP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呃……” KP的表情变化,察觉到ST冷冷的眼神,忽然大笑着一排脑袋:“啊呀,莉莉,好久不见!” 恍若无事一般,凑上去,好奇的问道: “你在忙什么啊?” “工作啊。” 莉莉指了指整个暗网无数架空事象所呈现的繁复结构:“就是,整理一下数据,调整一下内部构架的运转逻辑,还有那些……被封存在暗网底层的事象幽灵。”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安:“最近它们好像很狂躁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还有几个比较友善的幽灵,现在也拒绝交流了,我有点担心。” “没关系,三贤人系统还在,它们就跑不出堆栈区。”KP轻描淡写的挥手:“那些事情交给我们来就行,老前辈们都是比较凶暴的类型,有可能会吓到你呢。” 这才是暗网真正的工作。 作为昔日天国的备用服务器机组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部门,他们构建出一个虚幻之中的架空迷宫,宛如囚笼一般,用以封存往日天国陨落时无数事项记录沉积和畸变所形成的幽灵。 那些甚至称不上有理智的怪物,一旦从暗网中跑出去,就会流窜在无数故事和认知之中,引发不知道多少污染和灾害。 原本三贤人系统因为这些破事儿,只能满负荷运转无暇他顾,而自从某位知名不具的彤姬女士赞助了万象天球,凭借着内部无穷的虚拟平行世界,总算才算松了口气。 而有了莉莉这样的记录管理学的创造主之后,迷宫已经彻底完备。 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的去慢慢解构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记录,能够恢复原状的就恢复原状,积重难返的……就交给撕卡器来解决。 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要变成工作狂啊,莉莉,工作要做,生活也要过,这样才算得上完整嘛。”KP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最近你的那个感情生噗——” 在KP剧烈的呛咳中,ST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肘。 千锤百炼的肘击! 击溃一切乐子人的恶趣味。 然后,不经意间,露出口袋里的手枪握柄,根据情况,也可以随时变成对KP专用火箭弹。 “咳咳,我是说友情!那个友情生活啊,有没有进展?”KP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我刚刚想起来,槐诗那小子好久不见啊,你们最近……没见面么?” “唔?” 莉莉茫然:“我们每天都有在聊天啊。” 说着,拿出手机,给他展示槐诗发来的照片:“你看,最近办公室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他最近买的游戏,还有这个……前些日子他过生日的时候,我提前送他的琴弦,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他还给我寄了这个,你看。” 说着,她眼睛一亮,从桌子下面端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帽子。 带上去之后,上面还有两只Q版的小鹿角。 十足可爱。 “怎么样?” 她看向KP,征求意见:“他说很适合我,我总觉得有些幼稚。” “哪里的话,超可爱!” KP鼓掌,赞叹:“我们家莉莉,天下第一啊!” 只是,夸奖完了之后,回过头时,忍不住想要悄悄的擦眼泪。 打听完情况之后,他就随便找个借口跑路了。 走出门外,他蹲在台阶上,抽着电子烟仰天长叹的时候,却发现ST也跟出来,坐在了他的旁边,满心惆怅。 “有烟吗?” “喏,唐卡洛斯,你口味没变吧?” KP从口袋里抽出一根铜管,而ST随手一弹,竟然连雪茄剪都不用了,罕见的不讲风度的咬开,狠抽了两口。 在和KP对视的时候,两人就忍不住同时一声长叹。 然后,细微的声音传来,就在KP旁边。 路过的DM,看到他们的样子,也跟着坐了下来,努力的跟着他们一起摆出严肃的样子。 “你怎么了?”KP茫然。 “不,我看你们也……”老人模样的DM尴尬的摊手,“怎么了?忧心忡忡上天台的样子?底层出事儿了?” “什么都别说了,已经跌停了。” KP塞过去一个烟斗,“抽烟吧。” DM一头雾水的接过来。 点燃。 在这尴尬的沉默里,烟斗,雪茄和电子烟的雾化器里升腾着尼古丁的白雾,模糊了三张不同的面孔。 当远方的微风吹来,弥散的烟雾中,KP眼角便浮现属于老父母的辛酸泪光。 这一波啊,这一波咱们输麻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时间 奇怪的事情在发生。 每个人都感觉到,最近的时光在变得和往日渐渐不同。 波澜不断的股市,街头巷尾越来越频繁的警察巡逻,广播和电视节目中三令五申的安全事项,还有各地频发的异常现象。 继去年连续不断的暴雨和干旱之后,古怪的高温和寒冷气候接连出现,而流传在长途司机之间的种种奇怪传闻也越来越多。 其中大多数都是遇到了大雨、暴雪或者是狂风、浓雾天气,顺着公路开,却在地图上从没有标注过的地方遇到了新的城市。 还有人兴致勃勃的掏出手机想要拍照,不过最后,很快会有穿着奇怪制服的人礼貌或者不那么特别礼貌的将他们送回原本的地方。 不存在的城市、开往未知区域的车队和光怪陆离的蜃楼幻象所引发的传闻和探讨接连不断,一时间就连‘灵气复苏’这样的荒诞话题都再度流传开来。 其他更多的人可能只是偶尔听一听,但感慨两句真是离奇,但说完之后便不会在意,即便是偶尔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被繁忙且劳苦的成年生活所折磨的疲惫心灵也已经生不出什么好奇的探索感了。 即便是真的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也只会在偶尔酒后时对别人谈及,然后说两句真离谱啊之类的话,不去在意。 直到有一天的晚上。 喧嚣的都市之中,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端着崭新照相机的摄影师正环顾在人群中,寻觅着夜生活中那些时尚靓丽的身影。 或男或女。 往往那些和同伴谈笑的人也不会拒绝来自摄影师的街拍,反而会配合的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在相片上。 而就在缠绕着灯带的树木之下,他看到了今晚最亮眼的女孩儿。 来不及征求同意,下意识的,按下了快门。 可当察觉到女孩儿回头,向着自己看来时候的愕然目光,便油然升起了一阵惭愧和尴尬。 只是,正当他想要解释的时候,便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向着自己投来的目光。 震惊、茫然和不解。 一瞬间的寂静里,仿佛整个街道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令他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直到最后,他才发现,所有人并不是看向自己…… 而是,自己的身后。 当他呆滞的回头,便看到身后那同样寂静的街道,还有天穹之上夜色。 乃至,夜色中升起的月亮。 月亮! 如此的庞大。 比以前起码大三,不,五倍,八倍! 甚至,只是一半而已。 从地平线之下,缓缓的上升,仿佛要将整个夜空都要覆盖在其中! “这也……” 他失声呢喃:“太……过头了吧?” 当曾经静谧而澄澈的明月如此的靠近时,漫天的星光便彻底黯淡。自那肃穆月轮的俯瞰中,带了未曾体会过的庞大压力,乃至……发自内心的不安。 在无数人呆滞的注视中,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前所未有的明月所照亮了。 一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新闻媒体、电台和电视新闻才姗姗来迟的出现了各种解释,从各处被延请来的气象学家和天文学家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在连日暴雨之后的潮湿状况下所出现的折射效应、地月轨道的接近点乃至种种说法和解释,一千年不遇的现象奇观如何如何,对所发生的一切做出了完美的解释。 大家发完了朋友圈,借着机会表了白、开了车或者是达成了什么暧昧小目的之后,便将所谓的天象抛在了脑后,世事如常。 而在种种资讯之后,自白银之海中架设完新型潜意识屏蔽规则的的缄默者们则深藏功与名,继续熬夜加班修补起游离在海中的阴影和漏洞……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统辖局,早在这之前,就再一次进入了激烈高效的运转之中。 调控月球的轨道,屏蔽洋流的干扰以及因为引力所引发的千头万绪的现象。 很少能够有人透过月轮之上的清辉,窥见那一层笼罩在天穹和宇宙之中的弥漫薄雾,乃至,雾气之后,无穷尽的黑暗里,渐渐靠拢的泣血星辰。 隔着宛如燃烧一般的风暴。 它们在慢慢靠拢。 “怎么回事儿?” 从石髓馆里被惊醒的槐诗来不及换衣服,直接穿着睡衣冲进了象牙之塔的中控室里,“月球的调动这么不正常?” 中控室内,早已经挤满了人。 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茫然的抬头,看着屏幕上进入剧烈变化的边境防御阵线。 无数边境所形成的防御链在迅速的运转,向内收缩,舍弃了之前绝大多数的深度空间之后,将力量汇聚在现境之上。 而就在现境之外,原本空无一物的深度之中,则出现了一道庞大的耀斑。 宛如一只诡异的眼瞳那样的深度风暴,正向着现境俯瞰。 “风暴快要停了。” 罗素的身影从虹光中出现,带来了预料之中的坏消息:“事发突然,在察觉到风暴内的异常时,为了保护现境,决策室紧急调整了月球的轨道,甚至没有来得及启动天幕伪装。” 回忆起伦敦内的那一片几乎快要快要沸腾的喧嚣乱象和一双双充斥着焦躁和血丝的眼瞳,罗素就忍不住摇头叹息:“现在整个统辖局都乱成一锅粥,为了应对深渊的压力,恐怕其他的全都顾不上了。” 副校长沉思片刻之后,开口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时间?” “其他人的话,一周。” 罗素想了一下,无奈的摊手:“不过,抠掉边境深度调整和战前会议以及各方面的协调,给我们的只有三天了。” 说着,他看向了槐诗。 “三天?”槐诗有些不确信的捏了捏下巴:“听上去还在爆肝解决的范围之内?” “感觉好像是的。” 罗素点头,说话的时候,假装没看到自己家副校长的黑眼圈。 “那就三天吧。” 槐诗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三天时间,辛苦大家再加一波班,把最后的手尾搞定。 有问题么?” 一瞬间的沉默,没有人说话。 难道还能没有问题么! 问题大了去了好么! 姑且不提现在象牙之塔满负荷运转的状况里再增加工作量是一件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你只看最近校医处里究竟开了多少降压药和提神药出来就知道每个人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里。 即便是大部分流程都已经走完,物资储备也早就完成,可短短三天的时间,在七十二个小时里,要将原罪军团所需要的所有资料、装备、改装设备以及太阳船所需要的大型设备完成…… 你看着大家的血压再把这句话重新说一遍? “那就三天吧。” 阳子女士叹了口气,将嘴角的烟卷掐灭掉,又点燃另一根:“整备部门没有问题。” “丹波校区的物资运转会在明天下午的时候完成。”原缘算了一下时间之后报告:“后勤供应没有问题,除此之外,总校区的产能缺口我们也能解决一部分。” “校务处有点问题,但不大,还在解决范围内。”安德莉雅抬起手表示:“我去其他校区抽调一点人手回来。” “那就这么决定了吧。” 副校长点头,依旧面无表情:“从先开始,七十二个小时,大家规划一下自己手头的工作量,如果出现问题的话,随时向我报告。” “好,那就拜托大家了。” 槐诗点头,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家继续睡觉。 抛下身后再度陷入繁忙的中控室。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这就是他最后的休息时间了。 三天之后的一切,就只有他去面对。 长夜漫漫,但又如此短暂。 当石髓馆内亮起的灯光熄灭时,沉寂的校区内所有的灯光再度亮起,宛如从梦中惊醒那样,渐渐的,灯火通明。 自建筑在框架下调整移动的轰鸣声里,中央广场正中浮现庞大的裂隙,向着两侧缓缓开启。 刚刚才完成紧急维护的太阳船还来不及重新组合船体,就在庞大平台的托举之下,升上了地面,自列车的拖曳的之下,向着整备区域缓缓前进。 厚重的防尘毡布之下,只有心脏一般的雷鸣声隐隐回响。 当直升机的轰鸣天穹之上飞过时,被吊装起来的集装箱就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漆黑的阴影。 铸造中心的熔炉涌动燃烧着,在鸦人们的推动之下,流水线重启。在安东教授和格里高利的指挥之下,一个个庞大的部件自熔流之中成型,送进了下一个车间中,针对蛇人和冰霜巨人的形体进行适配。 抓紧时间,完成最后的检验和测试。 而在另一头,一具具漆黑的动力装甲在流水线上渐渐成型,自机械手臂的喷吐之下,浮现出原罪军团的标记。 宛如恐龙嘶鸣的声音从夜色之中响起。 就在庞大的改造车间内,阳子女士的身后,庞大的机械造物们沉睡之中苏醒,那些宛如巨人一般的手臂握着各色改造工具,遥遥对准了脸色苍白的红龙。 而阳子女士抽着烟,端详着手中夏尔玛刚刚完成的草图,点了点头,猛然合拢。 “好了,花了五分钟,我已经完全明白怎么改了。” 她掰了掰自己的指头骨节,在嘎嘣脆响里,向着呆滞的红龙咧嘴一笑:“剩下的出了问题,也还可以在过程中慢慢纠正——现在,咱们赶快开始吧!” “等等,stop!ちょっと待って!雷蒙德,雷蒙德你说句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哼啊啊啊啊啊……” …… …… 当漫长的一夜过去之后,象牙之塔的最底层,属于原罪军团的黑暗中,槐诗看到了眼前肃穆的阵列。 来自永恒之环的蛇人们,被授予‘不死者’之称的战士们单膝下跪,毫无任何的桀骜不逊,满怀着敬仰和激动的,向着眼前寿命尚且不足自己十分之一的人类低下了头颅。 最前方的尊长者跪拜在地上,双手捧起了由永恒之环所赐下的骨冠,向着槐诗呈上。 “——向您效忠,槐诗阁下!” “这便是冠冕之重么?” 槐诗端详着手中的骨冠,戴在自己的头上:“我很好奇,如何的条件能换取来如此慷慨的回报。” “您所说的,便是我所说。” 尊长者低着头:“酣畅淋漓的胜利,酣畅淋漓的荣耀,还有酣畅淋漓的死亡——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槐诗笑了起来,“即便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东西给你们?” “即便如此。” 尊长者颔首。 寂静里,就在他身后,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眸抬起,当他们凝视着这个略显消瘦的身影,便浮现出未曾有过的狂热焰光。 “那就做好准备吧,各位,你们还有时间去享用美食,美酒,尽情欢庆。” 槐诗抬起手,将骨冠戴在了头上,向着他们微笑:“很快,你们就会踏上战场,作为我的手足,去实现我的目的。 去告诉你们的对手—— ——何者为强!” 他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狂热的呐喊声宛如潮汐。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大棒 当太阳再度从大地的尽头升起。 惊鹿的竹筒敲击声从雅致的庭院中响起,回荡在寂静之中。 鹿鸣馆内一片死寂。 往日汇聚一堂总要争吵不休的公卿们此刻目瞪口呆的看着归来的使者,难以置信,几番嘴唇开阖都发不出声音来。 直到使者叹息着,将来自那位丹波之王的要求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后,室内才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乃至,呛咳。 “七十万份的标准源质结晶?”松永氏的督公摘下了眼镜,呆滞:“这、这也太离谱了一点。” “这是他的原话?” 有人不相信,开口向着使者发问。 使者的神情微变,好像被刺中要害那样,而就在其他人正准备开口怒斥发难的时候,便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您确定您想听‘那位’的‘原话’?” 一时间,室内的氛围再度一滞。 没人说话了。 很明显,大家年纪已经大了,心脏不太好,可能对惨烈的真实有点接受不了。 那可是调律师啊…… 你还能指望他跟你说什么好话么?你面子再大,难道有统辖局那么大?就算是统辖局,不也被他直接掀桌子指着脸开骂么? 人家好歹还是维护现境不可或缺的支柱和栋梁呢,就算骂人也是会留几分面子的,你又算哪个玩意儿? 在领会了使者的苦心之后,大家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装作无事发生过。 就当做那位丹波之王其实很礼貌吧。 没错,很礼貌的向着鹿鸣馆发起请援,很礼貌的在原罪军团草创的艰难时期来化个缘,只是很礼貌的要了七十万份的源质结晶而已…… 咳咳,很礼貌就对了。 日子总要过得去,别计较那么多。 “可这也太过分了!” 有人忍不住想要锤桌子:“这又不是美金,这个节骨眼上,源质结晶可是珍贵的战略物资。哪怕是掏空了鹿鸣馆,又哪里能找得到这么多源质结晶来!” “分明是在狮子大张口!” “勒索,赤裸裸的勒索!” “他以为他是谁,张口就问我们要七十万?” “今日割七十万,明日割五十万,换取一夕安寝……天长地久,又要割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这里可是瀛洲!我们堂堂瀛洲谱系,难道要向一个外来者低头么!” 一时间,鹿鸣馆内,一片义愤填膺的控诉声。 几乎所有人都坚决表示了自己不向强权屈服的态度。 可谓众志成城,士气可嘉。 只可惜,在最后,有个不长眼的家伙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么,谁去代表鹿鸣馆去告诉他我们的决定呢?” 寂静。 瞬息间,在沉默里,比刚才还要更加彻底的寂静到来。 所有人甚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喘了口气儿的声音被当做挺身的表决,一时间,在着尴尬的面面相觑中,大家竟然谁都没有说话。 哪怕是如此恶劣的勒索。 对面的调律师就差把刀子拿出来,搁在在座所有人的脖子上,问他们掏不掏这笔保护费了…… 你们原罪军团他妈的太过分了。 在丹波驻军就算了,为什么连军费都要我们瀛洲来掏?! 这种事情还有天理么? 还有王法么? 统辖局难道你们就不管……哦,统辖局管不到他,妈的…… 一想到对方上次在鹿鸣馆嚣张跋扈的样子,有人已经气的面色铁青:“难道我们不给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么!” 一瞬间里,所有人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竟然没敢接话。 “此事……咳咳,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也对,如此巨大的款项,怎么都要仔细研讨一下才行。” “怎么也都需要一些时间吧?” 大家端着茶杯,七嘴八舌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到最后,周房国的大内公咳嗽了两声,“天国谱系最近风头正盛,况且这次毕竟是要保卫现境……不给呢,肯定是不成的。但怎么给,什么时候给,如何进行交付,也都是可以商讨的嘛。我相信,只要我们给足了面子,那位怎么也不会闹的太难堪,对不对?” 言下之意,就是拖了。 楞拖。 你们原罪军团不是要保卫现境么?我们赞成啊,举起双手双脚赞成,但战争都要开始打了,你们总不能赖着不走吧? 等时间长了,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反正,拖延一段时间,对方难道还能来抢不成? 一番老成持重的发言,预想之中应该得到纷纷响应才对,可此刻,室内依旧寂然无声,角落里不知道是谁传来了一声嗤笑。 “难道大内公也想当左大臣不成?” 一时间,气氛再度一滞。 大内表情抽搐着,面色涨红的向着那边看去,竟然没看到是谁在说话,可震怒过后,心里竟然一紧。 面色变化之中,竟然不再说话了。 调律师是讲规矩的没错,可他那几个徒弟可比调律师还要凶啊。 尤其那个姓林中的,简直不是人! 左大臣不就是庇佑了几个黄泉比良坂里跑出来的道场叛徒么,结果一家人死的狗都没剩下,连厨房里的鸡蛋都给摇散了黄,何至于此啊! 况且,左大臣都死了,你难道就不怕死么?鹿鸣馆外面的那颗老歪脖子树下面埋的南部公还在看着你呢…… 究竟是兔死狐悲呢,还是敢怒不敢言呢,一时间,悲戚低沉的气氛充斥席间,还有的老公卿已经不堪受辱,抬起袖子低声哽咽了起来。 “丧权辱国,简直是丧权辱国啊!” “简直是斯文扫地!” “上皇呢,如此严重之事……难道作为瀛洲之主,不应该站出来据理力争么?”抹着眼泪的老公卿开口问道。 一时间,所有人哑口无言。 上皇呢? 上皇在诵经。 自从上一次左大臣死后,那位上皇就一直借口受惊,自言‘德行有亏’,在法门寺闭门研习佛法。 万事不管,八风不动,早就已经摆了起来。 态度表示的很明确:你们自己找死,不要连累我,血溅到我衣服上很难洗的。 “勒内先生呢?统辖局难道就要坐视天国谱系行如此虎狼之事么!” 总算有人想起来,赶快去请勒内佛祖。 那勒内呢? 很遗憾,勒内在伦敦上班,自从人家上次被调到伦敦之后,统辖局瀛洲这边干脆也进入离线状态。 瀛洲、新罗、掸国并入亚洲分部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大家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管你的破事情。 天国谱系太近,勒内太远,奈之若何? 就在一片悲哀气氛之中,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噗嗤,笑了一声。 就当其他人怒目而视的时候,端着果盘看完了热闹的里见氏琥珀公擦了擦嘴,怜悯摇头:“如今诸位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一段东夏往事……”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戏谑:“满朝公卿,明哭到夜,夜哭到明,难道能哭死董卓么?” 下总国的千叶公顿时大怒,“里见氏又有何高见?难道让大家都学你一般,同东夏沆瀣一气么?” “你们倒是想学呢,人家要么?” 琥珀淡定的瞥了他一眼:“要不要我给你一张报名表?” 一时间,千叶公的脸色红黑变化,煞是好看。 很想要震怒反驳的样子,但又特别想要拉着对方的袖子扣1让大姐细说…… “得,大家争来争去,无非是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么。这样吧,这里我最小,有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先说……原罪军团要的数,我交了。” 琥珀把茶喝完,擦了擦嘴之后起身:“各位叔伯改日再聊啊。” 说罢,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就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茶碗在桌子上滴溜溜转半天,终于停了下来。而大家在沉默中,也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茶碗。 就仿佛能够看出一朵花来一般。 紧接着,很快,便有人起身告辞,理由五花八门,什么国内有要事难以抽身,什么长子病重小女嫁人…… 短短不到五分钟,原本人声如沸的会议室再度变得落针可闻。 只剩下主持会议的松永公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空桌子。 陷入呆滞。 说好了大家一起滑铲,为什么你们铲着铲着,就变成滑跪了? 可除了滑跪又能怎么样呢? 毕竟是调律师嘛,不寒碜。 只是要点钱而已,又不是要大家的命…… 形势比人强,好像、似乎、也许……也只有如此了。 不知为何,在做出这一决定的瞬间,松永公竟然也跟着松了口气,感觉天地仿佛都豁然开朗。 只是不知为何,望着明朗的天空和太阳,却忍不住升起了一阵怒火,将手里的茶碗摔碎在桌子上。 “强梁骄横之辈,不得长久!” 一声怒骂之后,许久的寂静里,他转身匆匆离去。 丹波等着呢。 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 …… 三个小时后,轰鸣的改造车间里,槐诗收到了原缘的汇报。 九十四万份儿的源质结晶已经入库,最晚今夜两点钟就能送到原暗军团来。 要说公卿们也是实在有钱啊。 看着一个个一穷二白、袍子上都要打两个补丁穿,口袋里怎么就这么多私房钱呢? “嗯,我知道了。” 槐诗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群老爷们应该会安分一点了吧?” 要说钱,槐诗到不缺他们这一点。 只是习惯性的走之前敲上两棒子,让他们别他妈的对着自己的丹波再动什么瞎心。 即便是不觉得他们能弄出什么麻烦,但添堵和恶心人他们可是从来都有一手的。 毕竟是鹿鸣馆。 槐诗可不想出门一趟回到家里发现整个丹波变得乌烟瘴气。 这可是天国谱系的样板工程,现境牌面,以后是要对标所有下属机构的…… 至于这七十万份的源质结晶。 听着多,但真要用,有可能还不够。 筛完了之后凑合凑合,倒是够鹦鹉螺开两炮了,但鹦鹉螺号靠这玩意儿过日子也太寒碜了。 “转给副校长吧。” 槐诗说:“最近校务处缺口比较大,多少也算能补一补。” 原缘点头,记下来,最后临走之前又有些担心的问道:“那……上皇那里怎么办?” “他?” 槐诗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还要谢谢我们呢。” 整个事情里最乐的恐怕就是如今的那位上皇了,现在指不定在法门寺里笑的合不拢腿,拍手赞叹调律师叔叔打得好! 整个鹿鸣馆已经积重难返,公卿们名为奉公,实为割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帮子虫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里专横惯了,就觉得理所当然,但总要有个人来提醒一下他们——没了上皇,他们什么都不是。 “话说,小十九啊。” 在原缘离去之后,发呆的槐诗忽然喊了一声。 “嗯?”后面待命的林中小屋不解上前,却看到老师犹豫的神情,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 许久,忽然冷不丁的问:“你想要当将军么?” “啊?” 林中小屋呆滞。 下意识的想问一句什么将军。 可在瀛洲,还有第二个将军值得槐诗一提么? 可这……步子是不是有点迈的太大了? 老师您是真不怕扯到蛋么? “没事儿,还远呢。” 眼看着林中小屋的样子,槐诗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仔细一想,确实不太妥当。况且瀛洲谱系这么小,搞不好对你来说还是个桎梏。 当我没说吧。” 他才反应过来,这事儿确实有点麻烦。 是自己莽撞了。 毕竟东夏那边明显是想要扶琥珀妹妹一把的,自己要挺小十九的话,大表哥未必会同意,到时候状况有可能会尴尬。 还是容后再议吧。 至于瀛洲谱系同不同意……他们算边个啊? “要努力呀,小十九。” 想到这里,槐诗最后拍了拍林中小屋的肩膀,语重心长。 要不然你将来的工作单位,老师都不好安排了。 林中小屋:??? 可很快,他就顾不上再去追逐自己老师那过于超前的脑回路了。 伴随着车间轰然开启的大门。 他的视线,已经被从黑暗中缓缓浮现的庞大轮廓所吸引。 层层装甲之下,钢铁的巨灵挣脱了脚手架的束缚,将一切不值一提的阻拦连同着尘埃一起碾碎之后,缓慢的向前。 仅仅是投下的阴影,就将林中小屋笼罩在其中。 宛如面对着覆压而来的群山一样。 在如此庞大的怪物面前,完全生不起任何的反抗之力。 “这就是……” 他失声惊叹: “……太阳船?”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更大的棒 当笼罩在装甲之中的太阳船发动了引擎,便有狂风从黑暗的车间尽头吹来,卷起尘埃和铁屑,潮声回荡在空气中,宛如从灵魂之中奏响。 宛如山峦那样。 履带轮转,轰然向前。 “感觉如何?” 阳子女士弹了弹烟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船身总长三百四十二点米、宽五十二米、高四十一米,除了鹦鹉螺起降之外,上层甲板还足以以容纳额外两支飞行编队执行任务。不过这个你就自己去配吧,校区没这个储备了。 除了主炮伊西丝之外,还有额外十四座高射炮和二十六座高平两用炮,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再额外装配二百座以上的固定机枪。 防空系统采用的是罗马的宙斯模块,配备十二座九联装导弹发射架……格里高利那个老东西这两天在上面架设了足足六十座炼金矩阵,第二期工程还在继续,足够满足你的需求。 动力系统采用三部分离式,除了太阳船本身的心脏核心之外,分别在前中后部署了炼金引擎、电力机组和铸造熔炉。常规出力足够你开着这玩意儿去地狱里和人飙车,最高出力我们没测过,反正只要没有把龙骨开折了,你们就可劲儿的造吧。” 林林总总的大概的讲了一下参数之后,她丢掉烟卷,双手插进了裤兜里,惬意的轻叹:“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座完美的陆行要塞,为诸界之战所打造的火力怪物。 这可真是,多少年了,没搞过这么大的玩意儿啦……” 槐诗没有说话。 沉默的听着。 静静的仰望着从自己面前轰然而过的太阳船,还有船身之上那个纯白色的理想国徽记。 “这还只是开始呢,阳子女士。” 他轻声笑起来:“我保证。” “别跟一个有高血压病史的老太婆画饼啦,槐诗。”阳子摇头:“去看看你们的船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不一起么?”槐诗问。 “不用了。” 阳子摇头,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仿佛启航远去的太阳船,忽然笑了起来:“其实站在这里,视角也挺好的嘛。”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她最后看了一眼,释然的轻笑着,拍了拍槐诗的肩膀,转身离去。 槐诗目送着她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的范围里。 “走吧,小十九。” 槐诗说:“去看看,我们的船。” 林中小屋没有说话。 跟在他的身后,静静的看着那个身影走进门外的光里。 在门外的阳光之下,肃静的蛇人军团阵列已经排好长队,它们披着自地狱中带来的白色麻衣,腰间佩戴着短刀。 身旁,那一只只宛如如同巨蜥一般的坐骑背上悬挂着他们的长矛和佩剑,冰冷的竖瞳正凝视着眼前未来的住所。 即便是山崩一般的行进,也未曾令那些带着腐败之血的怪物们有所动摇。 而就在另一头开启的大门后,传送带和悬架上,一具具为巨蜥和不死者们打造的动力装甲已经送入了太阳船内。 大量的物资在塔吊的协助之下,从开启的上层甲板里送入货仓。 而就在天穹之上,那些翱翔的庞大铁鸦汇聚成了铺天盖地的阴影,遮蔽的阳光,只留下一线线耀眼的光芒从铁翼的缝隙间落下。 偶尔俯冲降下时,收缩的双翼包裹住狰狞的身躯,在落地的瞬间,便会化为三米余高的鸦人,披着铁羽交织而成的斗篷,手足纤细,举动无声。 宛如鸟喙的面具上,目镜漆黑。 偶尔穿行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影里的时候,身体就会变得飘渺又虚幻,宛如泡影。 区别于蛇人们的沉稳,铁鸦们看上去兴奋异常,时不时伸出锋锐的长爪想要划拉一下太阳船上的外壳和喷漆,然后招来雷蒙德狂怒的呵斥。 在和同伴争夺甲板望远镜的时候,甚至还会推搡打起架来,宛如去参加什么热闹的舞会一般。 而伴随着弥漫的冷气,在大地上扩散的寒霜中,霜巨人们便扛着战斧,从秘仪中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 五米余高的庞大身躯上遍布着虬结的肌肉和天生附带的冰霜护甲。 略微泛起青色的苍白皮肤宛如死尸,但遍布胡须的面孔上,一双眼瞳却是猩红的,仿佛无时不刻都在燃烧着的火焰一样。 “遵从您的命令,阁下。” 为首的霜巨人向着槐诗单膝跪地,“胜利与酒,都是您的。” “我也会赐予你,就像是我的老师所做的那样。” 槐诗伸手,按着他的肩膀:“不必见外,西格德王侯,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住所和美酒,尽情畅饮吧。” “您的恩赐,阁下。” 西格德咧嘴,未曾因向着眼前的年轻人屈服而感受到任何的羞辱,反而因为对方灵魂之中那涌动的庞大力量而兴奋的想要发抖。 很快,霜巨人们便在林中小屋的带领之下登船,然后拽着人到处打听角斗场在哪里了。 槐诗目送着他们远去,然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呼吸声。 轻笑。 当他回头时,就看到罗娴的笑脸。 依旧带着自己的旅行背包,仿佛将属于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塞在里面那样。 当槐诗回头看过来时,便不伦不类的微微弯腰行礼。 “向您致敬,军团长阁下。”她郑重发问:“请问您还需要一位体贴的扈从吗?” “向您致敬,公主殿下。” 槐诗同样弯腰行礼,两人相视一笑之后,槐诗便问道:“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唔,主要是旅馆的取消预订有点麻烦,父亲那里到还挺好说话,只是说下次见面打死你什么的……” “嗯?!”槐诗呆滞。 “开玩笑的。”罗娴笑容越发愉快,紧接着补充道:“父亲只说了‘打个半死’来着。” “反正都差不多……” 槐诗忍着捂脸的冲动,长叹:“船上生活恐怕不会便利,还有什么其他的需求么?我可以找小缘解决。” “其他的都无所谓,不过能给我安排一个好房间就好了。” 她看着槐诗,眨了眨眼睛:“距离你近一点的。” “……条件有限,我,尽量。” 槐诗艰难的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心跳如擂鼓。 “那就拜托你啦。” 罗娴再度扛起了背包,走向船上。 而就在槐诗身后,几辆巨大的卡车轰然而过,负载着庞大的仪器,配合塔吊进行着最后的安装和调试。 一片繁忙中,槐诗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只是,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不远处看够了自己的热闹正笑得开心的罗素。 “怎么了?” 槐诗走上前去:“笑得好像偷了鸡的狐狸一样。” “难道不应该开心么?” 罗素反问:“对于老师而言,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看到自己的学生能够独当一面更加欣慰的事情么?” “……” 槐诗沉默了半天,尴尬的提醒:“你不适合走感情戏的路子,咱们能换个套路么?” “我这可是真心实意啊,槐诗。” 罗素瞥了他一眼,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学生的成长,是作为老师最大的骄傲,同时也是无法逃避的悲哀。 总有出师的那一天,不是么?” “我作为老师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槐诗。” 他拍了拍槐诗的肩膀,忽然说:“往后怎么走,就看你自己了。” 槐诗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就连划水摸鱼都这么清新脱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明天就要挂了。” “不至于。”罗素摇头,严肃的说:“起码要到大后天的。” “哈哈,冷笑话不错。” 槐诗翻了个白眼,“干不动了就早点退休吧。别变成绊脚石到处碍眼讨嫌。我这个人很大度的,早点交权,我还可以给你在象牙之塔留个养老房。” 罗素抬起手,指了指槐诗的面孔,无声大笑,“其他方面的长进虽然不清楚,不过专权跋扈的时候倒是挺有点大人物的样子了啊。” “这不是你教得好么,老师?”槐诗反唇相讥。 “那就加油吧。” 罗素点头,“等什么时候我这个老东西也变成你的眼中钉和绊脚石的时候,属于你的时代才能开始呢。 至于现在,乖乖的去做工具人上战场,为老师的大业添砖加瓦吧。” 槐诗挥了挥手,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之后,忽然想起来,“对了,唤龙笛给我用一下。” “你直接去就行,不必问我。” 罗素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我相信,只要费用别走公账,艾萨克先生就不会有意见。” 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老王八。 槐诗撇了撇嘴。 转身离去。 只是去唤龙笛之前,他又绕路,去了一趟铸造中心。 已经在大量学徒的血泪之下实现了高度自动化的铸造中心里依旧一片繁忙,加班加点的生产着第二期供应的装甲零件,以及来自个个谱系的海量订单。 恐怖的高温从刚刚建立而成的新型铸造熔炉中升腾而起。 而锻造出无数遗物和武装的火焰,不过是炉心之中所泄露出的余热。它真正的主体就在大地之下,顺着无数管道延伸,纠缠,宛如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般。 最后,汇聚在庞大的空间之中。 庞大的光柱里,宛如有巨人蜷缩着沉睡一般,庞大的轮廓不时浮现出钢铁的狰狞,倘若仔细分辨的话,便能够从其中察觉到铁晶逐步增殖延伸的缓慢生长。 乃至,那一本宛如心脏一般鸣动的铁书。 “感觉如何?” 槐诗伸手,敲了敲光柱的表面,向着里面问候。 “爽诶,水温正舒服啊,状态良好,没有问题。”别西卜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机体核心骨架的重组已经缩短了两个周期了……” “那就好,安心发育。” 槐诗笑了:“只是别等你发育完了之后,诸界之战就结束了,那就尴尬了。” “切,哪儿那么快?” 别西卜大喇喇的回应,“反正遇到什么事情记得小心点苟住啊,等兄弟我好了就去支援你,到时候再让你开奥西里斯!” “好啊。” 槐诗颔首。 就这样,看着涌动的铁浆逆着引力升起,再度攀附上那一具庞大的骨架,将一切吞没在其中。 倾听着巨人在胚胎中传来的低沉呼吸。 许久,为他关上了灯。 大门无声的锁闭。 而就在出发时间截止一个小时之前,槐诗终于来到了白色高塔之下,属于唤龙笛秘仪的庞大空间之中。 门房里低头看报的守卫者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之后,便开启了大门,低头继续看报纸。 任由槐诗自由出入这一片属于属于校长的禁区。 无数钢铁构架形成的空间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而当一盏盏灯光亮起时,无数深渊的鸣动就在探镜的放大之下,浮现在眼前。 只不过这一次,槐诗并没有从那无数的分歧和杂响之中停留太久。 干脆利落的掏出了命运之书,插入了最中间的凹槽里。 当书页上无以计数的坐标闪过之后,前所未有的波澜自从唤龙笛之中迸发而出,向着无穷尽的深渊之中飞去。 掠过了涌动的风暴和无数泣血的诡异星辰投影之后,深入了黑暗的最深处。 在来自源质的共鸣之中,得到了一个冷清的回应。 讯号接通。 但此刻,黑暗里,依旧寂然无声。 只有宛如幻影一般的模糊轮廓隐隐浮现,似是疑惑一般,并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槐诗的话语。 直到槐诗伸手,展开了自己的铸造熔炉。 “诸界之战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一起打工坊主吗?” 槐诗诚挚的邀请道。 在那一瞬间,遥远的幻影微微一震,仿佛回头。 轰鸣巨响骤然迸发。 在遥远的深渊里,仿佛有炽热的虹光迸发,向着现境激荡着升起,但却未曾有丝毫的力量穿过三大封锁和边境防御阵线降下。 可当那一束微弱的光芒降落在槐诗的手中时,他的铸造熔炉竟然不受控制的,自行运转起来。 抽取着他的源质,转化为钢铁,萃取出精华,予以质变,重塑形状,赋予灵魂。 到最后,统治者的面孔从熔炉之中浮现。 看着他。 “好。”铸日者回答。 槐诗呆滞。 茫然的看着竟然连条件都不谈就直接降临在象牙之塔中的统治者,未曾预料到对方竟然如此利索。 也无法理解,为什么…… 只有一个头? 没错,此刻就在槐诗的眼前,只有一颗金属打造的头颅。 如雪的银发、白皙的面孔乃至灵动的眼瞳,一切都是如此的栩栩如生,随着双眸的眨动,隐隐的灵动光芒便从眼瞳之中浮现,亮起。 自己这是……把铸日者的脑袋给造出来了? 此刻,她的视线从周围扫过,很快,便好像透过了无数阻拦和壁障,窥见了远方铸造中心的熔炉之火。 于是,肃然的神情中便浮现出一丝欣慰。 “槐诗,你做得很好。” 再没有什么比得上让铸造者的技艺流传在这一片世界之上,能够更让铸日者欣慰的事情了。 即便属于他们的世界已经死去。 但铸造之王们的赐福,依旧眷顾着后继者们。 “呃,咳咳,谢谢夸奖。”槐诗不知道怎么回应。 “我的本体正忙其他的一切事情,暂时不便抽身。” 头颅回答道:“现境的事情,我已经听说。即便没有贤人会议的认可,在昔日的青境,你也足以成为铸造之王了,槐诗。 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一部分意识构造辅助,应该已经足够。” 槐诗端详着她诡异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头秃:“那您这样,我也……不好安排啊。” “无妨,找个罐子,随便装起来放在你那一艘战船就是。” 铸日者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槐诗的手臂之上,铸造熔炉中很快便飞出了十几块构造古怪的铁片,当彼此拼合的时候,便笼罩在了她的头颅之上,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古怪黑箱。 不知内部究竟是什么诡异的构造,纹路、缝隙乃至重量都在无时不刻的变化着。 只是存在于此,就令天阙一阵鸣动。 沉寂的鹦鹉螺号发出无声的长吟。 当落入手中的瞬间,槐诗的意识中就浮现出了数之不尽的记录,【混沌星链】、【三相转换】、【造化天工】等等铸造之王的绝技,竟然有新的领悟涌上心头。 而更多的,则是几乎在瞬间将槐诗脑子撑爆了的各种设计图、设计图和设计图,无以计数的构造、制作和改装方式以及应用方法。 超巨型机械生体构造I、II、III型构造,五方之塔脉络构成、集源中继再应用浅析、空域管理系统乃至十六种中继和无数末端的构建方式,甚至包括黄昏之乡的数百个草案、备案乃至最终的设计构建……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应该这样才对! 灵感,源源不断的浮现!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几乎理解了一切。 可当他松开手的瞬间,脑子里除了基础的印象之外,好像又变得空空荡荡,就好像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样。 所有铸造者们历代的积累和来自铸日者的所有创造,都已经汇聚在他手中的黑箱里! 他已经领受了最终的传承。 可这算什么…… 槐诗茫然的端着匣子,难以理解。 看你不太聪明的样子,所以我把脑子借给你? 但不论如何,总归是件好事就是了。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他脑中就已经出现了好几版不同的天阙蜕变思路和鹦鹉螺号的改造方案,各种武器配备思路。 尤其里面还装了一个铸日者,以后有问题方便随时请教。 这一波,辅导班都直接开到耳朵边上。 他摇头笑了笑,提起箱子,向着集合地点走去。 即便距离出发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但槐诗依旧是最后一个登上太阳船的人,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包括闲着没事儿到处溜达透气的雷蒙德。 “这是什么?”他看着槐诗手中的箱子,浮现好奇。 “唔,你就当做秘密武器好了。” 槐诗神秘一笑,并不打算过多解释——反正自己随身揣着半个统治者的事情,知道人越少越好。 只是雷蒙德习惯性的欠了一把,打开了自己的分析义眼。 然后,就眼前一黑,惨叫一声。紧接着烧成焦黑的分析芯片从颅骨上探出,掉在了地上,还在嗤嗤作响。 在那一瞬间,他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箱子,仿佛窥见了其中海量深渊真髓所构成的本质——无穷苦痛和绝望所汇聚成的燃烧之轮! 一旦爆发开来的话…… 你妈的! 雷蒙德惊叫出声:“不要什么鬼东西都往我车上带啊!” “放心放心,不会有问题的。”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如故,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 “你自己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好么!” 装作没有听见身后司机的抱怨,槐诗的脚步加快,走进了直通舰桥的电梯之内。 短暂的上升之后,电梯门开启时,就看到一片繁忙的景象,负责操作仪器的学者们和辅助驾驶的升华者们都已经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紧张的进行着最后的自检和排查工作。 而等待在电梯前面的罗娴回过头。 冲着他微微一笑。 “准备好了么?” “还差一点,但应该……差不太多了吧?” 槐诗提着箱子,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之上。 很快,一只漆黑的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角落里跑出来,灵巧的跳跃着,落进了槐诗的怀中。 娴熟的踩了两下之后,盘起身子,趴下了。 好奇的拿着鼻子拱了拱口袋里冒出头的小白鼠鱼丸,试探性舔了两口,又舔了两下……最后干脆按住抱进怀里大口的舔了起来。 而就在无数仪器闪烁的灯光中,报告的声音响起。 “彩虹桥预定通路已经开启。” “系统自检结束,一切正常。” “中央引擎预热完毕。” “统辖局的通行权限已经开放。” 在井然有序的报告之后,所有的视线都转过来,看向坐在正中央的槐诗,槐诗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身后巨大的操纵席上已经接入无数线缆的雷蒙德。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你是军团长,你最大,看我干什么?下命令不会啊?” 槐诗笑了起来。 “那就走吧,各位。” 他靠在了椅子上,抱着老鼠和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向了眼前庞大的屏幕。 就好像看得到遥远深度之外呼唤着自己的风暴和战争那样。 情不自禁的微笑着。 “我们出发。” 轰! 耀眼的眩光,吞没一切。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酝酿 黑暗的深渊之中,仿佛永恒寂静。 即便是远方那笼罩了整个世界的风暴,放眼整个庞大的世界,也不过是一块小小的斑点而已。将那一道属于现境的光芒遮蔽之后,便留下了不断舞动的影子。 就在风暴之后,无数涌动的血色之间,亡国的宫阙高耸。 遥遥俯瞰。 在等级分明的森严城市之中,辉煌的宫殿沐浴着远方的光照,便折射出了如梦似幻一般的瑰丽微光。 城市的最顶端,宫阙的最高处。 高耸的楼阁之上,只有拾阶而上的脚步声,白蛇奉召匆匆而来,可当他抬头看向这最高处的露台时,动作便不由自主的放缓了。 寂静里,露台之上再无旁人,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地上,宛如欣赏风光一般,散漫的自斟自饮着。 在愉快的轻声哼唱中,旁边的酒瓶已经七倒八歪,不知喝了多少。 那样的曲调…… 白蛇微微一愣,站在了入口处,没有再说话。 赞颂永恒之王,赞颂至大之王,历数他十六项伟大功勋,他划时代的创举,他的帝国多么丰饶,他身旁的美人多么娇俏,他的长子追随真理,他的次子研习奥秘,他的幼子是挽救万世的英豪…… 那些早已经无人知晓的歌谣和诗篇究竟是多么久远时光之前遗留下来的东西了呢? 即便是白蛇也已经难以记清。 可骤然再度听闻这样的曲调,即便是他一时间也不由得失神,翌日以来盘旋在脑中的那些计划、谋算和安排竟然也消失无踪。 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闭上眼睛。 直到枯萎之王放下了酒杯,望着风暴之后的现境之光,轻声笑了笑。 “真美啊。”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到这里来,白蛇。刚刚忽然想起来,就感觉这样的风景,你也应该过来看一看。” 白蛇遵命上前,恭谨的侍立在后面,“你在看什么,陛下?” “大概是……太阳?” 枯萎之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这一次,现境的太阳竟然是圆的么?真是稀罕啊,果然深渊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上一次好不容易习惯了八角形的太阳和扭成一团的大地,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呢,没想到这一次的现境竟然这么过分。” 白蛇颔首赞同。 诚然如此。 即便是如亡国一般不知经历多少时光的庞然大物,也未曾想象到,有一天现境会癫狂到将整个现境的支柱强行束缚,再根据自我的意愿去重新塑造成这般模样。 将旧的一切毁去之后,重新再造一切。 使用地狱的力量,去完全的将自己的世界彻底再造,甚至不止是一次。 可同时,又用这一力量,反过来同深渊刀剑相向? 即便是放眼整个深渊,都难以寻觅到如此癫狂的构想吧? “实在是太过于可恶了。” 枯萎之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捏着酒杯,不忿的感慨:“早知道的话,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年我怎么就不搞上一两次呢?都怪那几个逆子!” “……” 白蛇闻言,隐晦且娴熟的翻了个白眼。 合着您在这里不爽快,是觉得跟现境比乐子比创意比输了是吧?况且,当初您不就是倒行逆施搞得天怒人怨,才被塞进寝陵里的么…… 但是,即便是对这样的狂想再怎么抵触,此刻闻言,他竟然忍不住也跟着跃跃欲试起来……实在是分不清,这究竟是被自己的皇帝传染了呢,还是曾经那些幼稚念头留到现在的残余? 搞不好都有。 白蛇自嘲的摇了摇头,正想要说话,却听见地狱之王的声音。 “可他们做的真好啊,不是吗?” 那样的低语…… 白蛇的神情一滞,开始后悔,为何自己如此的拘泥于礼仪,未曾同皇帝并肩而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难以分辨,这样的话语是出于赞叹还是轻蔑,更不知道应该去附和还是沉默。 “这一切终将都会过去的,陛下。” 白蛇说:“和过去一样。” “当然会如此,不是么?” 枯萎之王再度端起酒杯,饮尽,畅快的长叹了一口气:“从建树方面来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世界,倒是能够比拟我所开创的世代了。 哈,即便是那样愚昧的盲群令人作呕,互相撕咬扯后腿的样子多么滑稽。可眼看着他们那样得意洋洋的神情,所谓的天文会和那个曾经的理想国那么狂妄的模样……我就会发自内心的觉得不快。” “陛下是在羡慕他们么?”白蛇忽然问。 “啊,或许呢。” 枯萎之王了然的点头,无所谓的笑了笑:“为何不羡慕呢? 每次从长眠中醒来时,我都感觉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然后我才会明白,我已经死过一次,不再是永恒之王了。” 他伸手,隔着衣襟,抚摸着胸口处隐隐作痛的地方。 由黄金锻造出的细线仔细又小心的缝合了他的身体,掩盖了曾经的创伤——被自己的长子所下的猛毒,被次子所切开的胸膛,还有被末子所贯穿的心脏。 这就是曾经的所有荣耀遗留到现在的一切。 哪怕是不可一世的永恒之王,掌控了整个世界的霸主,随着自己的心愿去更替世界,缔造未来的王者。 到最后,陪伴在身边的,也只剩下了一道伤痕。 即便是曾经一度如何坚信万世不移的深爱,或是自以为会永恒延续的痛恨…… “太阳真美好,白蛇。” 枯萎之王轻声的呢喃着,向着那一轮辉光伸出手,“令人想要握在手中。” 白蛇颔首,断然回应:“您的意愿将会达成,陛下。” “当然会。” 枯萎之王笑了起来,“我们有足够的时光,不是么?” “就像是在庚境时那样,就像是在圆境时那样……” 他说,“就像是曾经我们所做的那样。” 将那一轮搅人美梦的碍眼光芒,彻底毁灭! 在那一瞬间,枯萎之王的五指缓缓合拢。 宛如捏碎了什么东西。 杀死了所有胆敢照落王域的光芒,令深渊再度迎来黑暗。 “去做准备吧,白蛇。”枯萎之王吩咐。 白蛇恭谨的俯身:“在下斗胆,请陛下授我……” 枯萎之王不耐烦的挥了挥,“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已经写好了,下去的时候找伽拉去拿就好。” 如此,轻描淡写的将皇帝所握的大权授下。 “放心,必要的时候,九卿也归你节制。” 伴随着枯萎之王的话语,一个又一个漆黑的身影,从露台之后的厅堂内浮现,深渊真髓所缔造出的怪物们半跪在地上,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教辅卿、生长卿、律令卿、宣导卿,还有……” 枯萎之王的话语微微停滞,好像想起某个麻烦的家伙一样,最终还是无奈一滩:“算了,把寂寞了那么多年的老人家也带上吧。哪里有背着长辈去独自享乐的道理呢?” “必然不负陛下所托!” 白蛇叩拜,肃然回应。 枯萎之王笑了笑,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将最后一杯酒喝完。 起身离去。 “等待了这么久,这个世界,该热闹热闹了——” 远方,肆虐的风暴膨胀着。 宛如心脏一般的鼓动。 可耀眼的烈光,却从那一片雷电汇聚而成的海洋里升腾而起。 仿佛利刃那样。 自上而下的,将最后的余波切裂。 深沉的号角声从远方响起。 呼唤战争。 …… …… 等待天文会的审批和核查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从人员数量到携带装备以及大群的构成,都需要在战争开始之前全部递交。 即便是更早的时候已经提交过一次了,但在进入驻扎现场的时,也依旧需要配合检查。 大家毕竟是来打仗的。 有备无患总没错。 一方面是需要隔绝二五仔的影响,避免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统治者混入其中,到时候给搞个里应外合两开花。而另一方面则是后勤供应上的登记和指挥部调遣方面的需求。 总不能一开战大家坐在指挥室里连你一个团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吧? 每一个参战军团都会经过方方面面的评估和考量,确保不让任何的力量浪费或者是白白牺牲。 对于这些琐碎的事情,之前燕青戈从来都没有处理过,抱着一大叠文件转来转去的时候就有些晕头转向。 反而是平时脑瓜子不怎么好使的夸父更加轻车熟路,只是两个小时就搞定了所有的麻烦事情。 反正所有的窗口基本上都有东夏的文员等着去同统辖局对接,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在文件上进行认证,然后递交玄鸟签字的文件就够了。 即便是这样,也繁琐的让人头秃。 走流程就是这么麻烦。 但有时候流程不走就是不行。 “习惯就好咯。” 面对燕青戈的疑问,夸父淡定的挥手,拿着最后的驻扎许可,走在前面带路。 只是光芒一闪,两人就已经从无穷尽的格子间之间消失。 来到了空白的天地之中。 毫无色彩的苍白天空和一尘不染的平坦青灰色大地,就像是一不小心穿模之后走进了被游戏制作组隐藏起来的简陋区域。 为了方便所有军团的驻扎,天文会竟然开启了一片临时边境。 在这个除了空间之外一无所有的领域内,不断有虹光从空中落下,带来了来自世界各处的升华者们和参战的军团。 乍一眼看过去,在被划分出来的领域里,几乎已经被沾满了。 不止是抓紧时间整备或者休息,大家也都在频繁的走动着,沟通消息,或者干脆找好久不见的熟人聊聊天,找眼中钉仇人们放一放狠话。 还有各个大型炼金工房在这里提供临时的整备维护、药剂供应,乃至升华者们开展副业,理发的理发、炒菜的炒菜,舔纸片人的舔纸片人…… 一时间,竟然宛如集市一般,热闹非凡。 “哎呀,这次是我们来晚了么?” 夸父挠了挠头。 匆匆扫一眼,竟然已经看到了不少熟悉的标志。 而察觉到夸父他们的到来,不少人也都打起招呼来。只不过区别于香饽饽夸父,倒是没多少人对燕青戈有什么印象…… 哪怕是提到东夏的秘密武器大家都会说啊对对对那个谁,但实际上频繁作战的夸父反而是这些年来东夏谱系的一线代表。 大家都是工具人,工具人惜工具人。再加上夸父那爽朗到缺心眼的性格,交起朋友来倒是无往不利。 虽然讨嫌的时候同样也差不多…… 拿着驻扎通知,一通好找之后,总算是找到了了划分给他们的区域。 在将其他闲杂人等驱散之后,夸父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刚刚拨通两秒钟之后,便有巨响轰鸣迸发,一道宽大数百米的裂口宛如大嘴一般开启,紧接着一只浑身缠绕着不知多少藤蔓和树木,遍体苔藓的巨龟就已经从虚空之中爬出。 宛如巨柱一般的四足践踏着大地,掀起风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眼神。 而就在这一支足足有一整个巨型体育馆那么大巨龟趴在了他们的驻扎地上之后,后背上的草木便迅速生发,缭绕的云雾散去之后,一整个宫殿就从龟背上浮现。 当守门的龙伯巨人踩着台阶下来之后,夸父便向着宫殿中待了许久的同僚们挥了挥手:“行了,其他的麻烦事儿我不说了。多余的事情听小叶的安排,这回事情还早,大家分批自由活动,确保五分钟内能赶回来就行。” 一时间,欢呼的声音从宫殿里响起。 跟着夸父还有一点好,虽然干活儿的时候总有点缺心眼,但却会照顾人,总能带头给大家争取到各种福利来。 面对着其他想要趁着最后时间在驻扎地逛一逛的升华者,叶雪涯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两句要注意信符之后,便继续打着哈欠回房间睡觉了。 带头逛街的夸父,已经领着燕青戈开始在各个军团的驻地之间流窜了起来。 好像导游一样,指着路边两侧的营地,如数家珍:“别只看这边,这样的临时边境肯定有好多个,光我知道的罗马参战军团就有五支,这边才庞贝、哥特两支,禁卫军不知道被调去哪里了。 你看,最前面的那个,占了差不多一半空间的,就是天文会四大军团了。 其中超过一大半都是铸铁军团,还带着装甲作战军团,太肥了,就是脾气不好,毛了他们两辆车,他们就不给我进门了。旁边就是精锐行动的原暗军团,还有负责地面作战的深空陆战队,和我干过几架……草,连破晓军团都来了,你记得离那群脸色发白的家伙远一点。” “往前面再一点,这一半就是留给我们这些谱系的划分,你看到那个冒烟儿的人了没有?” 夸父指着一个包着头巾,浑身缭绕着火焰和浓烟,宛如干尸一般的升华者说道:“天竺的业火军团,带头的是阿耆尼那个老神经病,我们离的远一点。那老东西想跟我开片好久了……” 在旁边,燕青戈听得越发茫然。 您这是给我介绍形势呢,还是跟我罗列仇人呢? 还有,你这个每个军团里都分配一个仇人的习惯是从哪儿来的? 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明显是对自己这位老兄弟的讨嫌性格不太理解,燕青戈只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得到了新的刷新。就看到夸父一路上兴致勃勃的指着那些军团向燕青戈解说自己何年何月和他们的什么人干了一架,得罪了谁谁谁。 发自内心的产生怀疑——你咋还没被套麻袋揍死呢? 可就在夸父兴高采烈的解说之中,话语骤然一滞。 原本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一阵抽搐,仿佛终于被惨烈的现实拿着麻袋套起头来打了一棍一样。 等燕青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满面长须的中年人正撑着三戟叉,得意的大笑着说着什么。 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不是因为那个正在向着异性炫耀肌肉和自己丰功伟绩的男人。 而是他炫耀的对象…… “小娴?”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我来晚了吗? 卧槽,等等,发生甚么事情了? 不只是夸父,连带着燕青戈也一块陷入了懵逼状态。 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罗马谱系的海王尼普顿阁下正努力的撅出自己的肱二头肌,撑着三叉戟,豪迈的仰天大笑着,向着偶遇的美人炫耀着自己的伟大功绩和力量。 遗憾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感兴趣。 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在倾听一般,但流于表面的应付即便是夸父这样的死直男也能看得出来。 这他妈的就离了谱了。 作为东夏谱系的中坚成员,即便是再怎么自闭,也都多多少少和果园健身房打过不少交道。自从褚大少调任金陵之后,几乎就把果园健身房当做东夏内部定点培训单位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大表哥是怎么死皮赖脸和隐居状态的罗老完成了捆绑,但大家也都没把他们父女俩当过外人。 逢年过节或者是路过的时候拎上两斤带鱼去串串门也是经常。 正因如此,在听说了槐诗将‘罪恶的黑手’伸向罗娴的时候才会感觉不可思议,哥们你胆子是真的大,但也是真的勇啊。 不过,即便不清楚其中内情,但大家也是乐于见到两人之间的感情能有个结果的。 如今看到她出现在这里,两人稍微一愣之后倒也反应过来,但燕青戈真正震惊的是……被人纠缠了这么久之后,罗娴竟然没有打爆对方的头? 而夸父震惊的原因则更加简单了——罗娴都在这儿了,槐诗那倒霉催的家伙还会远么! 每次遇到那货就准没好事儿!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的迈步上前,横插一杠:“尼普顿,干嘛呢?” 尼普顿回头,看到夸父,眼睛顿时一亮:“嘿呀,好久不见啊,你……” 他还没说完,竟然就被夸父揽着肩膀往外拐,“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小娴我们先走了啊,你忙,你忙。” 不顾尼普顿的反抗,拽着自己的老兄弟直奔酒吧,偏偏尼普顿还不乐意,恼怒挣扎:“喂,不要打扰我啊。” “我是为了你好啊,老兄。”夸父语重心长的规劝:“人家有男朋友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尼普顿瞪大眼睛,竟然憋出了一句字正腔圆的东夏语:“况且,她又没戴婚戒,我努力一下怎么了?” 夸父呆滞。 不是,老兄,你这完全努力错方向了啊! 人家是努力走向人生的转折点,你这直接往终点就走了是怎么回事儿?而且还嫌慢抄小路的? 你是觉得罗肆为打不爆你的大头呢?槐诗打不爆你的小头呢?还是她打不爆你的两个头? 况且你这长相……比我还不走心,哪儿来这么夸张的勇气? “算了,大哥,算了。” 夸父看着这个单身汉联盟里待了快满四十年的老兄,咬了咬牙,决定出个血:“我请客,走着!” 尼普顿撇了撇嘴,回头看向离去的罗娴,眼神依旧有些不舍。 遗憾的是,那位漂亮的女士已经走远了。 可令他瞪大眼睛的是,她竟然和另一个人谈笑起来。 和一个小白脸! 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掩嘴轻笑。 倒不如说是那个小白脸单方面的讨好,谄媚之情溢于言表,令人分外……羡慕。 还能这样的么! 尼普顿满腔血泪,睚眦欲裂。 这我也做得到啊! 而那小白脸,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竟然主动走过来了,看了一眼两人之后,向着夸父颔首:“呃,王叔好啊,不好意思两位,麻烦请让一让。” 他指了指领口的徽记,伸手指了指周围:“这里是我们的驻地。” 那样微笑的神情令尼普顿分外恼怒,妈的小白脸,骗了女人之后,竟然还来找自己炫耀么? “如果我不让呢?”他冷声反问。 “啊这……” 林中小屋不解,不明白为啥忽然有人来给自己下马威,但还是规劝道:“还是请让一让吧,我们军团就快要入驻了。” “那就入驻啊,那么大地方不够你们用?” 尼普顿大怒,指着周围宽阔到离谱的空地:“小子你是不是在逗我呢?天国谱系还不是理想国呢,少在我跟前摆谱!” “……还是让一下吧,老兄。” 夸父咳嗽了两声,想要说话,拉了一下尼普顿,被尼普顿不忿的甩开:“王,你别说话,我今天倒要看看天国谱系有多大的派头,能占多大的地方!” 夸父忍不住撇嘴。 看了一眼林中小屋自始至终挂在嘴角的那一丝微笑,就知道这货在憋着什么坏,拽着燕青戈往旁边挪了开来。 “您不让我们也没办法驻扎啊。”林中小屋无奈:“这万一磕到碰到……” “吓我啊?” 尼普顿抠了抠耳朵眼,冷笑:“来啊,谁怕谁是sun……” 轰!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林中小屋身后的虹光爆发。 前所未有的粗大光柱从天而降,仿佛有什么超巨型源质炸弹爆发的炽热闪光那样,来自彩虹桥的专属通路从天而降。 接连不断的轰鸣巨响从耳边爆发,几乎撕裂耳膜,扑面而来的飓风宛如炸弹那样,随着那个狰狞黑影的展开,向着四方飞出。 不知道多少驻地中的警报在瞬间拉响,一道道华光冲天而起,警戒的俯瞰,险些以为是深渊突入。 尼普顿已经消失无踪。 第一时间就被掀起的气浪吹飞,只有拉长的惊叫声延伸到天边去。 就在风暴的最中心,化为阴影的林中小屋无奈的摊手,向着周围投来的警戒目光解释:“大家都看到咯,我原本是请他让一下的,是他不让,不能怪我哈!” “你他妈——” 怒吼的潮声从边境的另一头响起,尼普顿化为碧绿波光,破空而至,正准备抡起拳头给这王八蛋来两锤,便看到,他身后虚无的投影中渐渐浮现的钢铁辉光。 宛如横行在苍白世界中的怪物那样。 海量的钢铁和厚重的装甲撑起了这宛如山峦的恐怖的轮廓,一道道炮塔自甲板上拔地而起,倒映着阴暗的铁光。 漆黑的船身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界,庞大的阴影令不知道多少人陷入窒息。 而毫不掩饰的源质波动宛如烈日一般的涌动着,海量的源质洪流自其中奔涌着,焕发高热,再度掀起焦热的焚风。 铁鸦们兴奋的在风中舒展双翼,恐怖的数量汇聚在一处,就化为了铺天盖地的阴影。 船身之上,庞大的理想国徽记冷漠的俯瞰着万物。 一道道探照灯从船身之上照落,缓缓的从边境之中扫过,旋即熄灭在黑暗里。 伴随着足足有数人高的履带在渐渐停息的巨响中放慢了速度,停在原地,便有低沉的脚步声从降下的通道尽头响起。 一步步向前。 皮靴踏着铁梯向下,展露出了最前方的身形。 自阴影中,那一张面孔缓缓抬起,向着周围露出和煦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吗?” 一瞬间的寂静里,没有人说话。 就在天空之中,那些投来的目光似是愕然,端详着槐诗脚下的庞然大物,很快,向着他微微颔首,归入了营地之中,不再计较。 而槐诗的目光,终于落在灰头土脸的尼普顿身上,不由得一愣。 “唔,老兄……你这是怎么了?装扮好奇特啊。” 就在他的肩膀上,黑色的猫猫好奇探头,橙黄色的眼瞳倒映着尼普顿的样子,满怀疑惑:“喵?” 尼普顿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着眼前规格离谱的太阳船,狠瞪了旁边的林中小屋一眼之后,很快,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很努力的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他真的好气啊! 偏偏那个打招呼的家伙好像真的很关心自己,还热情的伸出手来自我介绍:“幸会,槐诗。” “……幸会。” 尼普顿努力的维持着平静,握手之后便匆匆转身走人,只留下槐诗一脸茫然:“为什么他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旁边的夸父翻了个白眼,“因为他不高兴。” 槐诗越发的不解,“那为什么你好像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猝不及防竟然再度被同一个家伙装了一脸,夸父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因为我也不高兴!” 好嘛好嘛,没头脑和不高兴是吧? 我懂,我懂。 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嘛。 槐诗了然点头,回头向着林中小屋吩咐:“还有时间,大家可以先逛逛,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先帮我处理了。” 说完之后,就一把抓住了自己送上门之后还想要跑路的夸父:“跑什么跑,宝,正好有事情想要咨询一下你呢。” 夸父大怒:“你咨询人的时候他娘的能换个昵称么!” “咱俩谁跟谁啊,别计较那么多。” 槐诗拽着他就往太阳船上扯,热情微笑: “走,跟我进屋!” …… …… 半个钟头后,桌椅板凳就在甲板上支起来了。 假烟假酒假朋友,配合食堂里端出来的炒菜摆的满满当当。 槐诗坐在对面,还在热情的劝着:“吃啊,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就这就这就这?” 夸父冷笑:“连二两白的都没有,你们天国谱系待客就这样?就这还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不会吧不会吧?” “那我找人来给你唱个歌跳个舞?” 槐诗陪着笑脸,毫不气愤,忽然看向了不远处:“你看她怎么样?” 而远处,路过的血水灾似有所感,冷漠的看过来,眼神毫无温度,手掌突然变成一柄血色铁锤,仿佛随时准备打爆什么人的狗头。 很快,又变成了一把剪刀,咔嚓作响。 卧槽,还会变形的么! 夸父傻了。 你们天国谱系的审美也太超前了一点吧? “那我再亲自给你做一顿?”槐诗再问。 “你少来这一套!” 夸父越发警惕,他下午可还有事儿呢,可不想在高层会议上吐血窜稀:“有事儿赶紧说事儿!” “你看你这人,美女跳舞你不看,我做饭你又不吃,真难搞。” 槐诗无奈摇头,趁着夸父血压爆表狠锤自己一顿之前,赶快问道:“宝啊,统辖局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夸父瞪着他,已经开始后悔大家互通姓名了。 “你不知道?你可是天文会的嫡系军团,总不至于这都不知道吧?” “我哪儿能知道?”槐诗摊手,“你知道了我也不可能知道的好么?” 反正上一次评议会他没有配合着低头服软,已经把决策室里的一帮家伙得罪狠了,就算真有什么内幕消息,恐怕也轮不到自己。 “那我怎么能清楚?” 夸父斜了他一眼:“你问我,不如去问你那位架空楼层里工作的‘朋友’呢。” 朋友两个字上,他特地加重了读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怨念。 “关系再好,我们之间可是公私分明的,怎么可能因为个人的情谊就乱来呢?”槐诗摇头,严肃的说道:“况且,那她不就泄密了么?” 哦,合着问我,我说了就不算泄密了对吧! 夸父捏着手里的筷子,忽然想要打人。 只感觉这狗东西真的是越来越狗。 怎么就这么讨嫌呢! 他当然知道槐诗究竟想问什么。 归根结底,这一次的状况和一切不同——之前的防守战也就算了,大家早就做好了无数计划,变数再多,也都能按照章程应付的过来。可这种注定会引发无数混乱的战争,根本没有什么既定的章程可说。 哪怕是叶戈尔真的想要顶着天文会会长候选人的名头来御驾亲征,面对整个纷繁复杂的战场,也微操不过来啊。 况且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 而战场上,总要有人把持大权。 那么,这么多军团汇聚在一起……到时候打起来,谁听谁的呢?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还有这种好事?! 谁是老大? 虽然这么说有点太势力眼儿,但就算你到时候想拍马,想和统帅搞点朋友关系,你也得先知道对方是谁吧? 不过这一点倒是挺好猜。 毕竟,范围不大。 数遍如今的全境,有能力、有资格且让天文会能够放心、让参战者发自内心去认可的,能力足够强大,地位足够尊崇的…… 虽然不少,但真正合适的,数来数去就是那么几个。 在槐诗看来,这一次的领军者,要么罗马的那位陛下,要么…… “兵主这两天身体还好么?” 槐诗端着茶杯冷不丁的问。 夸父愣了一下,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别想太多,老褚这两天还在休养着呢——九黎军团捍卫龙脉,除非现境存亡的时候,否则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罗马那边有动静么?”槐诗再问。 “那位陛下上次和枯萎之王打的上头,被狠戳了一剑,天文会也不会希望一个冲动大过理智的指挥官担任领军者的。” 于是,槐诗了然,“那大概率是联合指挥了。” 在统辖局的牵头之下,几个谱系的高层担任成员,还有大量参谋的辅助,最终达成共识做出决策。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最起码不会因为个人的主观好恶或者是仇恨出现什么纰漏。 “希望如此吧。”夸父挠着头,努力的动着脑筋:“老头子那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感觉这一次有点邪门……算了,来来来,喝酒。” “喝酒喝酒。” 槐诗放下一桩心事之后端起酒杯。 然后,两个小时之后就陷入了懵逼之中。 …… …… “我代表现境,欢迎各位的到来。” 会议室最前方的大椅之上,略显苍老的中年女性向着军团长们开口说道,几缕白发从她的额间垂落。 略显棕色的皮肤,鼻梁高挺,并没有以妆容掩饰眼角的皱纹。或许是脖颈和面孔上两道无法抹去的疤痕所影响,即便是微笑的时候也给人带来满满的压迫感,让整个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阿、阿、阿……阿赫殿下?” 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 连带着槐诗一起。 就在他们的眼前,如今出任领军者和最高指挥官的人,令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紧接着,便是不由自主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月神·阿赫! 来自埃及的升华者,整个现境最古老的天敌! 即便是看上去正值壮年,但实际上她的年龄已经有二百二十余岁了。数遍全世界,她是唯一一个参加过三次诸界之战的升华者,而且这将是第四次! 早五十年前,上代法老王继位的时候,她便已经进入了隐居,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无人能够否定她的功绩和力量。 哪怕是时光。 就算是再群英辈出的理想国时期,阿赫存在也是无数星辰中最为耀眼的那几颗。不可一世的罗马皇帝在出使埃及的时候,也对她的存在秉持着礼仪和尊崇。 不知道有多少人听着她的故事长大。 五十年前的血染之夜、七十年前的理想国陨落时的深渊虹吸、七十二年前的地狱潮汐,乃至九十四年前第三次诸界之战时的铁城百日坚守——据说战争结束之后,地狱生物的尸骸堆积成了字面意义上的高山,整个战场的土壤向下挖十米之后,依旧是触目惊心的深红。 而守卫者,只有阿赫一人。 她以一己之力,为理想国的突袭创造了绝无仅有的机会。 没有她的话,上一次诸界之战起码要再耗费两年的时间。 当传奇中的传奇来到了他们面前时,所有的升华者的本能反应只剩下了一个,起身行礼。 只是最初的震撼之后,槐诗便开始不由得好奇。 是什么原因让如今进入锁闭状态的埃及都派出了这位地位崇高的天敌?联想到那个充满了迷雾的神秘国都,不由得让人心生思索。 很明显,不只是他一个人对此好奇,只不过这个严肃的场合,没有人敢发问罢了。 “看来各位对我这个老东西还算认可,倒是让我没有辜负现境的委任。” 阿赫点了点头,平和的眼神环顾了一周,确认了每一张面孔之后,浮现严肃:“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了。 接下来的战争,就要仰仗各位的助力和奋勇了。” “与您并肩作战,将是在下的荣誉。” 罗马的马尔斯颔首,向着这位昔日同父辈们奋战的传奇抚胸行礼。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预想之中的牢骚和抵触也根本不存在,倒不如说有这样一位天敌站在身后,谁都求之不得。 天敌的存在对于现境而言,便是最强的对地狱战略级武器。 实际上,所有的天敌在寻常的时候,某种意义上都处于一个白板状态。哪怕是拥有着不逊色于神明的威权和力量。 但同时,这也是现境所予以的限制。 就像是对待工具一样。 对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继承了往昔的基础之后,如今正式的升华者的体系,一开始就是作为工具而设计创造出来的。坏处是工具往往都是消耗品,而好处就在于……还存在围绕着升华者所打造的现境体系。 就好像断电之后只能作战三分钟的什么决战用武器一样,常规状态的天敌,远远无法比拟他们真正的上限。 真正想要让他们发挥全力,海量的修正值供应必不可少。除非掌握了整个现境运转的天文会之外,即便是一整个谱系想要供应都会显得捉襟见肘。 一旦天文会真正开放了许可和供应,任由天敌去挥霍自己的力量,这前后的差别恐怕比没蓝的槐诗和有蓝的槐诗还要更大。 槐诗已经开始期待。 战前的军情会议的举行过程简单且流畅,来到这里的都是立誓守卫现境的升华者,难听一点来说大家都是不怕死的,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尸骨无存的准备,不可能会存在畏惧或者是其他什么犹豫的心理。 他们唯独害怕的都是死亡没有创造价值。 但阿赫的到来让他们打消了这样的犹豫,没有人能够拒绝同传奇并肩作战的荣耀。 分配和任命过程都异常的简单,基本都是阿赫说,别人听,问到人的时候,对方起身点头应允。 “那么,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一次所有人作为一线参战军团而到来,执行精锐任务,主力将有天文会的四大军团担任,剩下的,作为攻坚和守备力量将是……” 阿赫流畅的进行了任命。 在这之前,都会征求对方的意见,而没有一个人表达反对。 即便是将自己安排到了二线,槐诗也没有任何的不满,他所有的回答都是‘听从安排’。毫无之前痛斥统辖局时的傲慢和不逊,甚至就连阿赫都微微讶然:“我还以为你会希望自己更有作为。” “即便是自骄,也是分时候的,阁下。” 槐诗平静的回答:“我能够来到这里,就已经说明了自身对现境的价值,我只希望这一份价值能够得到应有的运用和发挥。” “我保证,会的。” 阿赫颔首,结束了双方简短的对话。 接下来在任命结束之后,会议便结束了。 天文会下发了统计申报的表格,除了主力作战任务之外,明显战场上还有其他的诸多需求。但这一方面就交给各个军团自主进行申报了,在如今战力充裕的状况下,还是给了所有人相当大的自主空间。 拿着表格的时候,槐诗开始左顾右盼,宛如考场里唯一一个没有复习过的差生,凑到旁边的夸父那里偷看:“你们申报的是什么?攻坚?” “不然呢?”夸父捏着铅笔,有些蹩脚的进行填写,口中还规劝道:“我跟你说,别想着这一次自己能出多大的风头,最好苟……草,你填的这是什么?” 他不小心斜眼看到了槐诗手中的表格,目瞪口呆,铅笔都给捏断了。 “辅助啊。” 槐诗大方的展示着手里的表格,“不然呢?我难道不是辅助么?” “你特么……” 夸父一口老血憋喉咙里吐不出来。他原本还担心槐诗太莽,但却没想到,对方这一次也太苟了一点吧? 你一个四阶就已经有了有顶尖五阶输出的升华者,砍下来的头能绕着伦敦摆一圈的灾厄之剑告诉我你是辅助? 你开玩笑呢? 可对方好像……也许……似乎……仿佛……确实是辅助的样子。 天问之路的大司命和云中君双料金牌辅助! 用过的都说好。 除了喜欢字面意义上的‘抢人头’之外,简直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而接下来槐诗填下去的东西,更是让夸父大开眼界:武器装备维护、医疗救助、物资供应、源质供应、污染清除、解除诅咒、远程火力支援、气候干涉、战场清理…… “草!” 眼看到隔壁的尼普顿开始偷看,夸父忽然伸手盖住了槐诗手里的表格,然后拽住了他的胳膊,已经热泪盈眶: “好兄弟,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好兄弟么?” “你谁啊,臭弟弟,不认识你。” 槐诗板起面孔,嫌弃起来:“大家只是同事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放屁!咱俩的交情谁跟谁啊,我跟你说,咱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合作起来那叫一个默契……齐天大圣你知道吧?金牌主C啊,你不跟我组队还能跟谁?打爆一切的好吧!” 夸父整个人已经像是牛皮糖一样的贴上来,死不松手,恨不得直接绑起槐诗就跑。 太GAY了! 不由得他这么激动,谁看了都激动好么? 诸界之战缺的是主C么?来这里的谁不是猛男中的猛男?可即便是猛男也不可能自己包打一切吧? 缺的就是槐诗这种能抗能控能增伤能回血还能帮你出装的全能辅助! 况且,夸父可是对槐诗的能力门儿清的。这表格里填的东西没一样是水货! 在这之前,夸父还以为按照槐诗一贯的尿性这一次铁定要单飞,就楞没往这边想过。可现在看到槐诗竟然干起了辅助的老本行。 这哪里是辅助?这简直是一个集合了火力支援、医疗和装备维护以及一切辅助能力的移动的后勤供应基地,谁看了不眼热? “先考虑我,先考虑我啊,兄弟。” 夸父揽着槐诗已经咬死不撒手了:“你要啥都行,开个账单,多少钱玄鸟都不摇头,人头咱们七三分,你七都没问题!八二!八二也成……” 遗憾的是,他的动作已经晚了。 尼普顿已经看完了! 饶是对槐诗心里有那么一点小意见,但此刻脑子里嗡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本能的拉住了槐诗的小手,震声呐喊: “我们罗马给双倍!!!” 在明白了槐诗含金量的瞬间,就开始毫不留情,狠挖墙脚。 至于和夸父在单身联盟里这么多年的情谊……夸父是谁?不认识! 可惜,他的声音太大了。 所有人都已经回过头来。 然后,当他们用远超常人的动态视力看清那一张飘在空中的表格时,眼珠子里就亮起了锃亮的绿光! 宛如饥肠辘辘的野狼。 什么? 灾厄之剑这一把要打辅助了? 我叼,还有这种好事?! 只是瞬间,猝不及防的槐诗便被人群所吞没了。 数不清的许诺和条件塞进了他的耳朵里,往日里淡然镇定的军团长们此刻扯着他,热情邀约。 源质结晶、美金,甚至战利品乃至介绍漂亮女孩儿这种不靠谱的许诺都已经拿出来。后面甚至已经略过了槐诗,大家在旧怨之下推搡着动起了手。 虽然,主要是揍企图吃独食的夸父…… 不过即便是如此,大家还是蛮守规矩的,并没有动用源质,只是几个人围起来把夸父按着锤。 留着槐诗在外面端着茶杯,假惺惺的喊上两声:“快住手,你们不要为我而打架,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短暂的纷乱一直持续到两分钟之后,大家在鼻青脸肿的夸父身上宣泄了多少年的仇恨之后,心满意足的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口,排队和槐诗握手,以后有机会大家多多合作,咱们,朋友滴干活。 槐诗微笑着颔首,热情的回应着每一份邀约。 可就在他展开手说点什么更增进一步情谊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 久违的预感脊髓之中窜出。 死亡! 死亡要到来了。 并不是自己,他本能的预感到:和自己密切相关的,惨烈的、冷酷的、海量死亡,就要发生了—— 命运的预警宛如一整颗月球投入海中一样,所掀起的波澜,令槐诗这样的小舢板难以自持。 紧接着,就在远方,响起了深度都无法淹没的轰鸣! 剧烈的动荡席卷了整个最前线的边境,宛如地震。 原本笑着看着这小小插曲的阿赫猛然起身,回头,身后的墙壁轰然离解,化为了远方风暴的投影。 近乎永恒黑暗中,苍白的风暴已经迎来了终末。 万钧的雷光从深渊中降下。 仿佛将腐败果实的外壳切碎一样,令龙卷骤然消散,其中蕴藏的流毒满溢而出,宛如落入水中的猩红色墨汁一样,丝丝缕缕的伸展…… 就在地狱和深渊之间,自创世纪中所缔造出的庞大地狱展露狰狞! 宛如前所未有的庞大利刃那样。 向着整个边境防御阵线,砸落! 回应的,是笼罩着整个现境的三大封锁中升腾而起的耀眼辉光。 在漫长漫长又漫长的等待之后,这一场双方盼望许久的惨烈血战,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的突兀而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In the Blood 深渊在流血。 那猩红的色彩缠绕在锋锐的地狱之上,同耀眼的雷霆彼此纠缠着,宛如一双畸形的大手,紧握着这奢靡而恶毒的武器,向着人世刺出。 数之不尽的边境锁链在这一道专门为现境所打造的武器之下破裂,像是水中的浮泡一样,只留下了破裂时的飞沫。 宛如有看不见的玻璃在不断的破碎一样,只有那些晶体折射一般的流光飞溅着,无数框架在纯粹的质量冲击之下分崩离析。 可在现境之中,耀眼的虹光就已经化为潮水,涌动着,将整个地狱所吞没。 彩虹桥和地狱血色雷光碰撞在一处。 掀起了令整个深度区都陷入动荡的恐怖潮汐。 耀眼的烈光不断闪烁。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一样,不断绽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波澜。可真正在最前方观赏这样的场景时,内心之中却毫无任何的喜悦和赞叹能够浮现,只有压抑和窒息。 接连不断的动荡传来,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陷入了严肃之中。 战争警报在临时边境之内拉响,繁忙的集市在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笑声和喧嚣不再,仿佛只是幻觉一样。 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娴熟的整备着自己的武器,一遍又一遍,直到登上战场。 现境和深渊之间的角力依旧在继续着。 在探镜的放大之下,槐诗甚至能够看到那庞大地狱之上所崩裂出的一道道缝隙。猛毒、洪流和耀眼的雷云缠绕在上面,大地之上喷吐着熔岩,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 山峦被不断的抹平,可新的地块又在双方的力量之下自挤压里隆起,爆裂,深不见底的沟壑和裂隙不断的崩裂,又弥合。 即便是在近距离看上去如此的漫无边际,可当放大到宏观视角时,却能够分辨出那粗糙表面的隐约轮廓。 宛如细长的桥梁一般。 在两侧施加的恐怖力量之下,一点点的翘曲,扭转,变成了麻花,彻底的崩溃,但又在那双方默契的维护之下,强行的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毁灭,重塑,再毁灭。 直到一切都面目全非。 奔涌的血水如同勃动的血管,无数脉络自内而外的渗透了整个地狱,令地狱仿佛活化。而仿佛永恒的阴云缠绕在上面,随灭随生,无止境的自其中降下雷霆、流星、陨石等等灾害。 牧场主的赐福赋予了它难以磨灭的形体,亡国的血水令地狱变成了饥渴的怪物,雷霆之海的风暴降下无穷灾害。而来自现境的火山、深海乃至迷雾则源源不断的从其中井喷而出。 就连稀薄的空气中都充斥着足以令人瞬间腐烂的猛毒。 为战争而准备的坩埚正将一切粗暴的融为了一炉,无止境的酝酿着毁灭的灾厄。 残酷的战场正在双方的对撞中缓缓成型,而因此而引发的波澜充斥在现境和深渊之间,便形成了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将一切卷入其中的东西尽数碾压为尘埃。 “真壮观啊。” 槐诗轻叹着,伸手,按着腰间礼仪用的美德之剑,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旁边,夸父却按着他的肩膀:“别着急。” 齐天大圣沉默的凝视着战场,金色的眼瞳倒映着毁灭和火光。 他说:“这才刚开始呢。” 当深渊和现境之间的对撞在短暂的告一段落的瞬间,数之不尽的星辰便从现境之中升起。那是来自深空军团的无数战舰,钢铁的怪物们满载着毁灭的武器,向着近在咫尺的深渊俯冲而出。 当数之不尽的光芒从引擎中飞出时,便在黑暗里留下了宛如水银一般绚烂的尾迹。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深渊所洒下的凶焰。 遍体生长着无数羽翼的巨眼、头戴着耀眼光环的腐烂巨鲸、宛如乌贼一样诡异的巨怪们从至福乐土的投影大门之中翱翔而出。 这些被牧场主精心养育出栏的怪物们还没有得到登上餐桌的荣耀,便率先登上了战场。 它们赞唱着颂歌,它们扑向了敌人,它们带来了死亡。 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 射线、炮弹、火焰……那些在黑暗里不断跃升而起的光彩,照亮了每一双眼瞳。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的死寂。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十六支深空军团的集群舰队折损过半,而还有三十支以上的舰队正离岗向着深渊进发。 就像是,投入街机中的游戏币一样。 一枚,又一枚。 那些在黑暗中燃烧的金属和灵魂支撑着战争画卷的延续,残酷的厮杀依旧在继续,只不过深度之间的黑暗里,听不见巨响和哀鸣。 一直到现在,所有人依旧沉默着。 包括阿赫。 升华者是工具,昂贵的工具,珍贵的工具,不应该徒劳的消耗在这种地方。 即便是再如何不忿和愤怒,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生命在黑暗里焚烧殆尽,只剩下那一缕缕稍纵即逝的辉光。 而就在无数光芒的映照中,地狱还在生长。 就仿佛,生根发芽一样,两侧延伸出无数的根须。 自双方的重塑之中,渐渐的变化,变成了扎根在深渊和无数边境之上的巨树一般的诡异模样。 脐带、桥梁、绳索或者利刃……随便怎么称呼都好。 那是战场—— 槐诗眯起眼睛,感受到了即将扑面而来的腥风。 “做好准备了吗,各位。” 那一瞬间,阿赫抬起了眼瞳:“属于我们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无人回应。 闪烁的灯光照亮了升华者们的眼瞳,宛如焕发出光芒。 就在这寂静里,夸父抬起了手,从耳朵眼里抽出了定海神针铁,只是轻吹一口气,丈许高的威严之杖嗡嗡作响。 就在他身后,所有的利刃在饥渴铮鸣。 映衬的那些满溢着怒火和杀机的笑容,如此狰狞。 “很好,去吧。” 阿赫最后微笑,轻声向着即将踏上战场的升华者道别:“到你们应该去的地方去,我会看着你们,不论是胜利还是死亡。” 彩虹桥的光芒从天而降,带领着军团长们归还营地。 寂静里,只剩下天敌静静的眺望着被血色和雷霆缠绕的战场,抚摸着膝盖上陪伴自己一生的弯刀,轻声的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那些燃烧的群星向着深渊升起,又陨落。 突破血火,又化为血火。 自沙哑又悲悯的歌声里。 自亘古的寂静里,低沉的突破了空间的束缚,自由翱翔。温柔的拥抱着每一个不安的灵魂,抚平了他们眉间的皱褶。 告诉他们,我与你同在。 月神的歌声从每一个灵魂中响起,仿佛飞向在寂静的深度之间,翱翔在血色和光焰之中,向着那些痛苦的灵魂降下怜悯和慈悲。 无以计数的闪光回荡在黑暗里,宛如逝去的星辰再度闪耀。 阿赫闭上了眼睛。 我亲爱的孩子们啊,即将踏上战场…… 请太阳照耀他们的英姿,请天空陪伴在他们的左右,请飞沙见证他们的荣耀,请大地安放他们的灵魂。 或许他们将一去不还。 或许,他们将一去不还…… “空投释放,空投释放,B1请注意——” 数百道仿佛钢铁之种的空降仓从燃烧的战舰之上坠落,向着血色笼罩的地狱。在半空中,无数诅咒和血色拦截里,它们随着自己的母舰爆裂成一道道凄厉的光。 点点白花一样的降落伞穿过了雷霆,坠落在地,八足的炼金机械宛如蜘蛛一样从其中爬出,穿行在氤氲着猛毒的飓风里。 “医护兵!医护兵!”凄厉的惨叫声在舰桥的频道上响起。 “绿松石号,我方即将坠落,重复,我方即将坠落,请前行,请前行,祝好。” 深空中的火光再度爆裂。 “绿松石号收到,矿石集群打击开始。” 燃烧弥漫的火焰里,庞大的战舰碾过了友军的残骸,迎接着无穷雷火的打击,再度挺近,自他所开辟的航路之上,更多的战舰前行进发。 在悲悯的歌声里。他们向前。 牵引着彩虹桥的光芒,向着下方的地狱延伸。 自地狱中那些涌动的血河里,一支又一支的军团分波而出,自破裂的大地上吹响了号角,雷鸣震荡里,怪物们嘶鸣着向前。 地狱的荒野中,一个个孤独的身影从降落的虹光中走出,他们身披铁衣,戴着累赘的呼吸器,最外层的皮革在风的吹拂之下嗤嗤作响。 跟随着庞大的八足战车,他们向着血河中无穷的敌人行进。 宛如利刃的砂砾刮擦在了铸铁军团的徽记上,留下了一道道碍眼的划痕。 自无声里,没有咆哮的声音,只剩下沉默的碰撞。 破碎的钢铁和失去温度的破碎残骸坠落在地,血色渗入了沙土中,涂抹出最后的一点色彩。后继者们踏着红毯,继续向前。 随着大地的震荡,崭新的炮击阵地突出了燃烧的光焰,洒下毁灭,紧接着被来自天穹之上的怪物啃食殆尽。 更多巨大的身影从阵地之后升起。 美洲谱系的战争生化兽舞动着触须,宛如水母一般摇曳着庞大臃肿的身姿,翱翔在地狱之上,将铸铁军团的阵列遮蔽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血染的天穹之上,不断有酷似星辰爆裂的焰光迸发,又熄灭。庞大的尸体和燃烧的战舰如陨星那样坠落。 而更多的火焰还在向着天空升起。 在歌声里。 当歌声的余音消散,阿赫睁开了眼睛,转身,走向一重重开启的大门,穿过幽深的走廊,走向了那个等待自己许久的地方。 将最后的软弱和悲悯留在了这一片寂静里。 指挥中心里,无数频道里传来了不同的声音:汇报、求援、怒吼、哀鸣,亦或者死一样的寂静。 自那一片宽阔又庞大的战场之上,一个个代表着队伍的亮点闪烁着,移动,或者是熄灭。 “第六连队就位,重复,第六连队就位。” “工事建立完毕。” “报告,工事损坏,工事损坏!贝塔级威胁出现!” “第六连队通讯静默。” “第三连队替补,任务继续。” …… “熔渗连队失去联系,阿尔法级威胁——” “任务继续。”阿赫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死亡的数字,毫无动容:“东方的烧结连队完成支援之后进行替补。” “烧结连队失去响应。” 阿赫说:“放弃预备计划B7,调动液相连队进行支援。” “液相连队收到。” “液相小队失去联系。” “放弃任务,组织接敌区的有生力量后撤,两分钟后全区域火力覆盖。”阿赫划掉了一行名字,将视线投向了另一边的任务进度。 两分钟后,从天而降的烈火覆盖了一切。 连带着带来烈火的战舰,一同和庞大的巨鲸陨落在燃烧的平原之上。 无数尸骨化为飞灰。 在火焰里。 此刻,指挥中心的巨大屏幕上,来自地狱的俯瞰图像一点点勾勒出轮廓,而就在旁边的,漆黑的字迹迅速的上升,有被新的字迹所覆盖。 那是来自四大军团的战损简报。 没有战死者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只有数十、数百个名字所汇聚成的编制和代号。每一分钟,都有好几支队伍失去相应,被从任务中划去。 新的队伍替补而上,然后再度被划去。 如是重复。 毫无任何犹豫和软弱的间隙,冷酷的重复着死亡的命运,后继者踏着先行者的尸体向前,或者是耻辱的倒在失败之中,尸骨无存。 直到任务完成和任务彻底失败之后,从中央系统中被彻底的划去,归入战损分类的档案里。 那些消失了的名字就像是看不见的尸骨一样,堆砌成了名为死亡的墙。 “报告,血河出现异常反应!” 在耀眼的红色警报灯里,探镜前方的观测员瞪大了眼睛:“亡国出动了未知编制,第一防线北方遭受袭击。 防线被突破了!” 庞大的屏幕之上,猩红色的河流在大地之上奔涌,一只又一只数百米长的蠕动生物从其中爬出。 像是水蛭一样,胶状的身体在黄沙之中向前蠕动着,留下了一道道酸蚀而成的沟壑。自蠕动中,蔓过了临时工程的高墙和壕沟,将一切悄无声息的尽数溶解。 炼金炸药的冲击扩散,火焰覆盖了它们被撕裂的身躯,但被撕裂的身躯不断的蠕动着,再度形成了新的生命。在火焰的灼烧之下,酸液喷溅,很快再度凝固,凝固之后的畸形身躯上便像是某种蛾类的翅膀一样,浮现出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色斑。 它们还在向前,酝酿着某种未知的变化…… 当来自青铜之眼的分析报告出现在阿赫面前的时候,平静的领军者按下了身旁的按钮,对另一头等待许久的通讯员吩咐:“调动庞贝军团,告诉马尔斯,他们有六分钟的时间,或许更短。” 半分钟后,大地被笼罩在迅速放大的阴影之下。 十六个庞大的轮廓突破了深度之中的拦截,宛如陨石一般,从天而降! 那是宛如火山一般的巨人! 数百米高的泰坦浑身流淌着熔岩,双足践踏大地,只是向前,便掀起了宛如天灾一般的焚风。 最前方,高大巨人的右肩,是一座华美的神殿。在神殿最顶端,面无表情的罗马战神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向着敌人所在。 虚空里传来了无数嘶哑的咆哮。 万军的阵列从他身后浮现,紧接着,数米余长的咒纹铁矢如暴雨一样,撕裂雷云,从天而降,覆盖了方圆数十公里内的每一寸空间。 缠绕在箭矢之上的火焰将每一寸的土地都烧化成了流体,连同着上面的蠕虫和血河一起。一个个庞大的卵泡迅速的破裂,里面刚刚诞生的幼体在火焰中痉挛着,干瘪,化为灰烬。 “任务完成。” 焚烧的荒原之上,马尔斯冷漠的俯瞰着眼前的一切,长矛再度举起。 在他身后,那些并肩而行的泰坦燃烧着,践踏大地,自轰鸣中向着沸腾的血河进发,将地狱干涉的媒介尽数截断,蒸发。 直到雷鸣声从远方骤然响彻。 狼藉的尸骸之间,有风暴毫无规律的掀起,呼啸,向着远方,卷起漫天的尘埃和泥土,形成了仿佛通天彻地的龙卷。 就在龙卷风之下,一个枯瘦而细长的身影,缓缓走出。 大地在他的脚下塌陷,龟裂,而破裂扭曲的尸骸和扭曲的战争工事却像是水中的漂浮物一样,缓缓的升起,摇曳在飓风中,‘飘荡’向远方。 失控的重力现象在来者的周围不断的发生,毫无规律的起落,将一切都破坏成乱七八糟。 来自雷霆之海的先锋已然突入了现境的破碎防线! “啊,啊,赞美大君——” 封号石与铁的侏儒王抬起血染的面孔凝视着马尔斯,一行腐臭的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可嘴角的笑容却宛如痉挛一般不断的颤抖着。 已经难以克制自己的狂喜。 “快来!”他幸福的哽咽着,“请与我厮杀!” 在那一瞬间,战场之上,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警报讯号骤然浮现。 伴随着死亡记录一起。 统治者·铁石。 统治者·尸林君。 统治者·白霜。 统治者·鼠王。 …… 在风沙和洪流的尽头,一个又一个诡异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展露狰狞。 “报告,侦测到亡国主力军团——数量四万、五万、十万……” 嘶哑的报告声从指挥所中响起,观察员颤抖的声音甚至跟不上那个数字飙升变化的程度,到最后,甚至已经放弃了无意义的行为。 那究竟……是积攒了多久的兵力呢? 此刻,就在深渊之中,那一颗妖艳凄厉的巨星宛如泣血的眼瞳。 当毁灭的闸门被打开,便仿佛又无穷的血色汇聚为一束,浇灌着地狱,种下凋亡和毁灭的种子。 仿佛搜刮了大半个深渊,无穷血税中所募集、掠夺和驯服的兵力,此刻正在源源不断的出现在探镜的观测中。 字面意义上的,海洋。 猩红的海洋。 那些大群争先恐后的扑向了战场,涌动的人头掀起了模糊的波澜,只是彼此挤压和践踏就已经不知道将多少友军踩死在自己的脚下。 即便是如此,在冷酷的号角声中,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放缓和停滞,倾尽自己所有力气的,爬向那一片战场去。 去取悦地狱之王。 哪怕那些充盈在地狱中的诅咒和猛毒会率先要了自己的性命,也都顾不上了。 “没错,就是这样,热闹一些,再热闹一些!如此乐事,切不可失了亡国的气度和体面!” 宫阙的最高处,枯萎之王拍手赞叹:“现境和深渊之间的情谊也称得上是血浓于水,正好让东道主们佐酒品尝。” 在座下,阴影中怪物们大笑着,凝视着此刻的战场。 饥渴的光焰从漆黑的眼瞳里跳跃。 舔舐爪牙。 当血色的洪流漫卷,顺着这一道桥梁,向着现境涌动蔓延,整个天空和大地方都染成了猩红。在最前方,装甲车上的士兵茫然的抬头,看着那一片迅速逼近的血潮。 低头,看着手中的武器。 最后一次,扣动了扳机。 紧接着,便被吞没了。 像是海啸之中的尘埃,消失无踪。 “阿、阿赫殿下。” 观察员呆滞的看着那恐怖的规模,几乎忘记了呼吸。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慌乱的看向身后。 就连阿赫,都忍不住叹息,难掩惆怅。 不是因为敌人的恐怖数量,而是忧愁如今年轻人的经验和胆气竟然如此匮乏。究竟是统辖局懈怠太久了呢,还是生长的环境太过于平和? 竟然会因为这种徒有数量的乌合之众而恐慌? 实在是,太不像话! “告诉所有人,倘若接下来,有人胆敢在我面前露出这种像是野狗一样的可怜模样,拖出去,鞭三十。” 她失望的对身后的侍从命令,“我不管天文会的规矩和统辖局的命令,在最前方的征战者们死光之前,我不容许这里的人害怕。 在我死掉之前,你们不可以哭。 即便是不成熟的小孩子也不行,该懂事了,战争不会等你们长大。” 死寂之中,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冰冷的月光从虚空中洒下,毫无温柔,只有一片肃冷。 杀死了所有的彷徨和不安。 带来了无法言喻的安全感和镇定。 “现在,让武器们踏上战场吧。” 阿赫回眸,凝视着所有人:“好好的给我看着,真正的战士和勇者,如何面对他们的敌人——” 在那一瞬间,伴随着她的话语,最后的枷锁,被斩断。 天文会寄予厚望的工具们,现境所豢养的怪物们,为战争而训教出的猛犬们,听到了远方的号角声! 铸铁、深空、原暗、破晓,罗马、东夏、天竺、俄联、埃及…… 一道道耀眼的流星逆着深渊。 坠向地狱! 毫无退缩和畏惧,扑向了狞笑的死亡。 “所有人,冲击预备!” 震耳欲聋的气爆声和剧烈的震颤里,槐诗闭上了眼睛,感知向着四方扩散。 庞大的战船宛如从天而降的山峦,在彩虹桥的弹射之下,跨越深度,撞破了充斥着雷霆的乌云,任由数之不尽的电光和流火的鞭挞。 破云而出。 向着那一片即将淹没一切的猩红,太阳船,降落!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Hellfire 触目所及,所见的一切,便只剩下这耀眼的鲜红。 无数人头涌动着,狰狞的面孔自浪潮中隐现,向前冲出。 凭借着那些锈蚀的铁盾或者是自己的身体,那些大群逆着重机枪的火力扫射,扑进了堡垒和壕沟之后。 魁梧的独眼巨怪挥舞着战斧,将眼前的阻拦者连带着碍事的动力装甲一同斩碎,火光从尸骸中升起,手榴弹的火焰吞没了他,很快,燃烧的巨怪便癫狂从火焰中走出,举起手中的残尸,饥渴的吞咽鲜血,嘶吼: “血归亡国,魂赴深渊!!!” 在他身后,无以计数的大群兴奋的嘶吼着。 可嘶吼声里,响起了颤栗的回音。 来自天穹之上,轰鸣。 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的面孔,令他们呆滞的抬起眼瞳,看向天穹,只看到一个迅速放大的黑点,突破了雷火和深度的封锁,旋转着,从天而降。 就好像是…… 一个铁球?! 轰! 漆黑的铁球在破空的巨响中,撼动大地,弹跳,翻滚,碾压出了一道深邃的沟壑,当无数烧红的装甲从框架上脱落之后,遍体覆盖着青色鳞片的巨龟便缓缓的从其中走出。 自血海之中,掀起涟漪。 向前迈步。 宛如巨柱一般的四足,向前,短短十几米的落差,当巨腿践踏而下的时候,竟然引发了不逊色于刚刚坠落的恐怖冲击。 炸响之中,飓风扩散。 掀起尸骨和血的潮汐。 龙龟抬起了头颅,嘶吼声如雷。 再度,奋起上身,向着眼前无穷的敌人压下。 山崩。 每一次起落和践踏,都在血海之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和凹陷。 可当再度抬起前腿,向前践踏时候,风暴之中的巨柱竟然戛然而止——就在一个渺小的影子前方。 宛如铁石铸就的魁梧牛头人举起双臂,口鼻在剧烈的冲击中渗出鲜血,向着龙龟狞笑:“不就是一个破乌龟么?看我把它顶回……回……回……” 那声音颤抖着,难以继续。 因为龙龟的头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逆着血色的天穹,分辨不出他的面目,只能看到那一双燃烧着的流火金眸,冷漠俯瞰。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仿佛被彻底冻结。 偌大的血色洪流陷入了停滞,被那一道冰冷的审视目光所震慑,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紧接着,所有人便看到,他抬起了手。 十万万八千斤的威严之柱在他的手中延伸。 长长长长长! 然后,砸! 一点比鲜血更加耀眼的红光从棍尖绽放,然后,掀起了一缕扩散的涟漪,化作惊天动地的潮汐! 大地哀鸣着,崩裂,猩红的狂风冲天而起,化为风暴。 而在燃烧的风暴之中,缓缓升起的‘天罚’咧嘴,畅快的深吸着战争的血气与硝烟,难以克制惬意和欢快。 “你们好啊。” 齐天大圣说:“我来了。” 然后,他来了。 升上了天空的尽头,撕裂阴云,张口,吞吃着无穷的雷霆和火焰,然后,从天而降。 只是,干脆利落的俯冲! 轰!轰!轰!轰!轰!轰! 绝望的大地上裂开了深谷,深谷中的火焰升腾,井喷。 而数千米长的定海神针铁自高亢的咆哮中横扫,掀起血海中的波浪,将触手所及的一切怪物,尽数扫成了粉碎! 燃烧的英雄,向前。 长棍指向了前方。 “跟着我。” 他头也不回的说:“别掉队。” 在他身后,上千名龙伯巨人浑身笼罩在威严的甲胄中,高举手中的猎龙巨枪,铁光如林,咆哮如雷。 ……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华丽的神船·维摩那之下,蹒跚的老人独自前行在大地之上,白发之下散发着烧焦的恶臭,一丝丝黑烟从老迈松弛的皮肤上升起。 就像是从养老院里跑出来的痴呆老人一样。 他踉跄的向前,呆呆的看着那些涌动而来的血潮和大群,眼瞳里亮着欢喜的光:“柴、柴、柴、柴……多好的柴,阿妈,好多的柴,都可以带回家,带回家……” 他欢笑着,流着口水,欢呼雀跃的,向着那一片弥漫的血色奔跑,展开双臂:“快来,快到这里来。 我来带你们回去,我们一起回……” 家。 怪物一般的巨马从同他交错而过,在瞬间,马上的骑士斩下了他的头颅。一颗还残留着欢喜的头颅飞上了天空,落入了血色之中。 紧接着,他的残躯就被骑兵们碾压而过,最后,在饥渴的怪物们彻底淹没。在一张张獠牙大口中撕裂,分尸,吞吃。 品味着这一份香甜。 直到最后,在巨蛇的口中,那一颗头颅依旧在欢喜的大笑着,任由咀嚼:“汝等,扩散火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消失不见了。 血潮依旧,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双双猩红的眼瞳渐渐亮起,仿佛燃烧着火焰一样,不,那就是火焰。 火光涌动在它们的双眸之中,鲜血、骸骨和灵魂里,缓缓的燃烧,随着它们的动作而传染,扩散,一直到最后,从口鼻之中喷薄而出,冲天而起! 触目所及的一切血色,自舞动中化为火海! 它们在……燃烧,浑然不觉的,狂喜乱舞的,扑向了身旁的怪物,星星点点的火光。 火焰,火焰,和火焰! 在冲天而起的火焰里,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 仿佛幻影。 展开四臂,持三角印、持念珠、持宝瓶、持仙杖。 欢喜的舞蹈,赞颂万物的生长和灭亡,无声的长歌,癫狂大笑。 烧吧,烧吧,烧吧! 这可爱的火啊…… 维摩那之上,天竺的升华者无奈的叹息,“伐楼那大人……是不是让阿耆尼大人,稍微……” “那个老疯子,不要管他。” 伐楼那无奈的揉着眉心,即便是他也难以压制阿耆尼越发深重的疯狂,但或许,阿耆尼对此也心知肚明吧? 或许,他早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为自己的死,创造更多的价值。 想到这里,伐楼那就忍不住想要咬牙,看向身后的时候,神情就变得越发肃然:“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看戏吗!” “不要辜负难尽母的牺牲,证明自身的勇武吧,各位!” 在渐渐掀起的风暴中,伐楼那最后下令:“想要洗刷耻辱,想要重新拿回尊严,那就要自己去拿! 在归来的时候,你们之中的每个人都要带回十漏的柴薪!” “是!” 宛如灰烬一般散发着黑烟的升华者们怒吼着,咆哮。 望向燃烧的战场时,眼瞳就充满了狂热和期盼。 柴,足够的柴! 便以汝等的尸骨,化为业火之柴吧! 终有一日,天竺将会重生。 自火焰里! “大事不好了,特洛修尔先生!” 陆行的装甲巨兽里,瞭望手回头呐喊,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克制不住,“东夏和天竺那边好热闹啊,咱们是不是……也表现一下?” 巨兽的核心中,特洛修尔看了一眼其他摩拳擦掌的美洲虎武士团,还有升华者们,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表现? 表现个屁! 一个两个的就想要凑热闹,真以为这是在打群架么? “无令参战者,遣返现境。” 特洛修尔冷声说:“这才刚刚开始呢,你们就不知道留点力气么!” 在羽蛇之影的强力弹压之下,军团内部依旧是一片懊丧的声音。尤其是隔壁新美洲战团的熊神已经开始大杀特杀的时候…… 谁都不愿意战功落在别人的后面。 遗憾的是,宛如蜥蜴一般在血海中缓缓向前的装甲巨兽依旧一片平静,毫无任何的反应,任由四面八方进攻。 只是,在身体之下,一缕缕银灰色的雾气缓缓的扩散,涌动而出。 丝丝缕缕的,钻入了鲜血、尸骸,还有一个个怪物大群的口鼻之中……如此的渺小,只是,那些癫狂的大群走着走着,往往就口鼻中渗出鲜血,还有更多的金属砂砾一样的东西。 到最后,整个尸体膨胀起来,轰然炸裂。 肿胀的腹腔中,浓郁的银色雾气井喷而出,扩散! 雾气,像是活的一样,缠绕在每一个活物的身上。 当稀薄的雾气渐渐浓厚到肉眼可见的时候,便一扫之前的无力和软弱,开始择人而噬,寻觅着任何一个活物,蠕动着扑上。 紧接着,就能够看到在雾气的侵蚀中,一只只庞大的怪物的皮肤迅速剥落,撕裂,血肉崩溃,骸骨在雾气的啃食之下迅速收缩,到最后,整个人都变成了雾气的一部分。 “差不多了。” 核心里,无数仪表前的学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了修特洛尔:“【菌群系统】的孵化已经可以进入二阶段了。” “那就劳烦您了,递归阁下。”特洛修尔颔首。 “只是测试而已,小事一桩。” 创造主递归温和一笑,端起咖啡杯,敲了一下键盘上的回车键。 于是,雾气沸腾。 海量的纳米虫群沸腾一般的扰动着,抽取着源质和物质,迅速的复制着自身,开始了在血海之中的新一轮扩散。 到最后,化为了水银一般的海潮。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吃一空。 而就在无穷的银色里,一个个轮廓缓缓的浮现,仿佛铁铸那样。无人机的骨架完成,旋翼掀起狂风,升上天空。 带着更多的虫群飞向远方。 扩散,扩散,再扩散! 而就在各个远方,圣杯之光冲天而起。受祝的骑士们赞唱颂歌,高举长矛,在怒吼的装甲摩托之上,向着前方的血潮推进。 圣人们升上了天空,洒下赐福,降下惩戒。 另一头,一座座来自尼罗河的赐福方尖碑绽放烈光,不断的扫射而出。 同其他的军团不同,沉默寡言的埃及人们组成了方阵,宛如礁石那样,阻拦在了血潮的前方。 任由狂潮的冲击。 冷漠的应对着前方的一切,血色的洪流在他们的前方开辟,被撕裂,向着两侧溃散的流出。可面对那些近在咫尺的战果,冷漠的升华者们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只是阻挡在狂潮的前方。 直到月神的下一道命令到来。 如今,在探镜的俯瞰中,来自五大谱系的军团宛如一道道钉子那样,拦截在了血潮的最前方,阻拦住了那第一波洪流的冲击,甚至,还在缓缓的向前推进。 每一次的对撞,都令血色中掀起波澜。 截下了最狂暴的潮汐。 那些被撕裂的阵列和大群从只能从两侧逃窜,亡命向前,自以为冲入了安全的腹地,疯狂的扩散,肆虐。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 ——那一座从天而降的,狰狞战舰! 在8级地震的恐怖动荡中,钢铁的怪物坠入了尘埃,令饱受蹂躏的大地坍塌又隆起,烟雾升腾中,浮现出那狂暴的轮廓。 在他们身后,一支又一支的军团从空中降下。 砸入地狱! 当庞大的履带再一次开始运转,当陆地上的钢铁战舰滚滚向前,扑面而来的飓风里带着浓烟和死亡的气息。 向着波动的血海,轰然向前。 “侦测到敌方反应。” 舰桥上,联通着观测系统的升华者抬起眼睛,将数据呈现在槐诗的面前,高声回报:“两万、三万、七万……敌方数量还在进一步的增加!” 寂静的舰桥里,雷蒙德抬起眼睛,看向槐诗沉默的背影。 “如何应对?”他问。 “啊?” 槐诗不解的回头,好像没听懂。 “需要应对么?”他问。 都到眼皮子底下了,还应对什么? 况且…… “这种垃圾货色,根本没有理会的必要吧?” 槐诗随意的挥手,告诉他:“碾过去。” 于是,雷蒙德咧嘴,搓着手。 期盼狞笑。 在轰鸣之中,太阳船的速度加快。 甚至,就连波光粼粼的冥河护盾都消失不见,引擎喷射着火焰,加速。 向着刚刚勉强集合成阵列的敌人。 “进攻!进攻!” 督军咆哮着,挥舞着长鞭,鞭挞奴隶:“不准后退,给我进攻!” 当看向轰然行进的巨大战船时,眼中就浮现狰狞。 现境人觉得有堡垒就可以保护自己么?这样的对手并不是没有对抗的经验,只要越过了他们的火炮。攀附上去,杀进他们的指挥所里,他们就不攻自…… 等等,为什么,他们没有开炮? 督军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明明应该喜形于色才对,可不知为何,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惊悚却从心头浮现,他怒吼:“给我进攻,进攻!” 回应他的,只有风中传来的怒吼。 钢铁的鸣叫声。 难以想象震耳欲聋的巨响,自履带之上迸发,宛如怪兽的咆哮那样。 在滚滚的浓烟和巨响之中,太阳船轰然向前。 像是神话中的巨人。 投下了漆黑的身影。 当那远眺时好像还像回事儿的样子浮现在眼前的时候,恐怖的黑暗就将那一双双呆滞的眼瞳覆盖。 “进攻……进攻……进攻……” 督军依旧在麻木的重复着,挥舞着鞭子,可那声音已经变得孱弱又嘶哑。 仿佛哽咽。 快要,哭出声来。 而巨人无言,巨人沉默着,巨人迈开脚步。 冷酷的,残忍的,又毫不在意的,从他们的身上碾过去! 轰! 骸骨在履带的旋转中被挤压成粉碎,血和肌肉被均匀的碾压成了等待腐烂的泥,然后,顺着履带的传输,一寸寸的抹平在大地之上。 成建制的大群在瞬间消失无踪。 仿佛变魔术一样。 只留下了一道猩红的轨迹在大地之上,如此光滑,平滑如镜,映照着燃烧的天穹和落下的雷霆。 “开炮!开炮啊!还傻愣着干什么!” 在数里之外,鼠人大群的主宰嘶鸣,眼珠子已经被那庞然大物的恐怖轮廓烧红,疯狂的催促着身后的阵列。 不知道多少鼠人忙碌的运转着,运送炮弹,送入了锈迹斑斑的大炮中,恶毒的源质和诅咒从其中酝酿。 铜毒凝结成了实体,化为烈光,在祭祀的舞蹈和秘仪中飞上天空,掀起破空的巨响。 墨绿的光束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瞬间,落在了太阳船之上。 轰! 太阳船的运行戛然而止。 停在了原地。 不知道多少鼠人狂喜着欢呼,催促着炮兵们再次整备,准备开炮,运送更多的大炮过来。 当狂喜乱舞的大群之主举起望远镜,观察战果的时候,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庞大的战船之上,毫无任何的缺口和塌陷。 完好无损。 那寄予厚望的一炮,在竭尽全力的破坏之后,终于……刮花了战船上的喷漆。 理想国的徽记旁边,留了一块碍眼的污渍。 如此醒目。 舰桥里,雷蒙德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死寂中,眼角,开始疯狂的抽搐。 他的新车。 他刚刚才打的蜡…… 他亲自给全船整体喷涂的喷漆…… 他才开了不到十五分钟。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悲伤的吗? “你妈的——” 狂怒的卡车司机咆哮:“我要杀了你!!!!” 于是,太阳船的右侧,副炮转动。 漆黑的炮身,遥遥对准了远方喧嚣的鼠人军团还有刚刚浮现雏形的炮击阵地,火光一闪。 烧成赤红的咒诅合金从天而降。 紧接着,从天而起的火焰吞没了一切。 只有蒸发的血浆和残肢断骸飞上了天空,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用猩红的色彩,盖上了自己所留下的破坏。 吧唧一声,滑落。 这就是对手们倾尽全力所造成的破坏,但又不止如此。 因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打开了灾厄的开关。 在太阳船再度恢复行进的那一瞬间,剧烈震动的战船之上,一座座炮台缓缓从黑暗中升起,漆黑的炮膛运转,抬起。 无数炮塔如林,对准了四面八方。 然后,宛如日轮那样,扩散出万道耀眼的铁光。 毁灭如雨,从天而降! 当火焰和金属的犁从大地之上扫过时,漫卷着血色的地面上就被掘出了一道道深邃的沟壑,无数尸骸滋润着这一片干涸的大地,令人期待这一片牺牲能否让来年开出绚烂的花海。 但这一切,雷蒙德根本不在乎。 狂怒的卡车司机驾驭着太阳船在大地之上来回扫荡,举行着浩大的地狱烟火庆典,并且向着每一位参与者献上不限量的板野马戏现场表演! “死死死死死!给爷死!!!” “今天,我就要你们死的极惨,绝惨,惨绝人寰!!!” 在雷蒙德的呐喊之中,一道道焰光如花那样提前在血色的大地之上绽放开来。 毁灭扩散。 而舰桥的最中央,沉默的槐诗忽然抬起了眼睛。 手掌微微抬起。 一瞬间,死寂,所有的炮火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眸看向了军团长。 但槐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倾听。 “加速,走,立刻!” 他说。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在瞬间,太阳船掀起新一轮的激荡,履带疯狂的旋转中,战船推进,蹂躏着破碎的尸骨,疾驰着向前。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被厮杀和巨响所掩盖的低沉回音越发的清晰。 就在大地之下。 在观测系统的汇报之中,一轮又一轮新的震荡从大地的最深处浮现,迅速的上升,就在这附近…… 好像洪流在大地的压力中奋力的向前开辟,钻开石缝,然后,向上,撕裂了最后的阻碍之后……猩红的色彩井喷。 向着天空。 疾驰的太阳船之后,大地裂隙的最深处,粘稠的血液沸腾着升上天空,像是逆行的瀑布一样,蠕动着,冲向云层的最高处。 紧接着,迅速的质变,凝结,分化出无数枝杈。 到最后,化为了一颗撑天立地的畸形巨树,在无数枝干的绞合之下,形成了足足有一个大型足球场那么粗的可怕主干。 巨树歪歪扭扭的伫立的,紧接着鼓起了一颗颗巨大的枝瘤。 破碎的巨瘤里,展开了一朵朵绚烂缤纷的花朵,洒下细碎的光点…… 不止是这里,整个地狱,所有的战场之上,上百颗诡异的巨树破土而出,牵引着血河向着周围扩散。 巨树的光晕笼罩之下,无数垂死的大群竟然不可思议的焕发升级,而当枝条上的果实坠落时,便有一个个畸变的怪物从其中爬出,展开双翼,飞上了天空! 猩红的光晕笼罩在大群之上,加持着他们的生命力,令他们越发的癫狂! 恐怖的威胁量级在观测系统中出现。 在树冠的最顶端,那最为庞大的花苞之中,骤然有一道恐怖的光芒飞过,擦着太阳船,贯入泥土中。 凿出了长达数十公里的裂口! 用不着槐诗的吩咐,太阳船紧急机动,无规律行进规避。 “主炮蓄能!” 槐诗敲着扶手,轻声说:“这么大的目标,不来一炮,可惜了!” “早就等你这句话了!” 雷蒙德大笑,落下的钢铁结构将他覆盖在其中,沉入了太阳船的核心里,拥抱无穷的电光,双眸中迸射耀眼光亮。 太阳船主炮·伊西丝之泪,蓄能开始! 一级、二级、三级…… 瞬间,抵达了常规状态下的最巅峰,五级。 源质质变完成。 炮弹装填。 紧接着…… “发射。” 槐诗挥手,紧接着,整个太阳船向着后方,瞬间划出了数百米。 黄褐色的光流带着尼罗河的腐败气息从主炮之中瞬间爆发,冲上了天空,跨越了二十六公里的遥远距离之后,贯入了血树的枝干内。 刺耳的惨叫声响彻天地间,如此的渗人,令不知道多少怪物的口鼻喷出鲜血。 当舞动的热量和狂风消散之后,惨烈的贯穿裂口,已经出现在血树的正中央! 几乎险些将整个巨树拦腰打断。 不,应该在意的是……为什么没有被打断!? 就算是常规出力,在伊西丝主炮的轰击之下,哪怕是亡国的正面战场上最具备威胁的歼灭巨像也会瞬间蒸发! 可现在,重创的巨树伤口中,血水喷涌,无数肉质一般的触须延伸着,竟然开始迅速的修补,自愈。 无穷血海,便是它生命力所在! 但即便如此,已然有所极限…… “超过驱动,使用三相系统供能——”槐诗眯起眼睛,神情冷漠:“最大功率,我们送它蒸发。” 在那一瞬间,舰桥之上的通讯频道里,忽然发出一道刺耳的杂音。 紧接着,在无数干扰之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原罪军团汇报状态。” 槐诗下意识的肃然起身。 ——天敌·阿赫!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支援 “原罪军团状况良好,无减员,无损伤。” 槐诗问:“阿赫殿下有何吩咐?” 那些纷乱的杂音里,阿赫的声音依旧清晰:“刚刚的异变相信你也已经看到了,青铜之眼得出初步的结论,以纯粹的破坏力无法将它彻底铲除,暂时先不要管它了。 两分钟前,有一组重要物资的运输遭到意外,我需要你们的机动力和载荷突破敌方的骚扰和拦截,将它送到既定的地方去,时间短暂,越快越好。 有问题么,槐诗军团长?” 槐诗直截了当的点头:“东西在哪里?” “你面前,做好接受准备。” 阿赫平静的道别:“祝顺利。” 通讯断绝。 然后,在那一瞬间,冲击警报响彻了整个舰桥。 在观测系统的高能示警中,一个巨大的红点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高度12000,高度9000,高度5000…… 在迅速跌落的高度数值中,漆黑的雷云中,一点红光迅速放大,穿过了无数雷霆的拦截之后,千疮百孔的深度战舰破云而出。 向着大地,坠落! 冒着滚滚浓烟的巨大战舰从正中断裂,疯狂的回旋着,摔落不知道多少碎片,那些沉重的龙骨和装甲的碎片和仪器坠落在地,引发接连不断的剧烈动荡。 就在那短暂的瞬间,焚烧的战舰从他们的头顶掠过,濒临崩溃的通讯系统向着下方发出了最后的认证代码。 两个巨大的集装箱从随着固定钢缆的断裂,从空中坠落下,在缓冲降落伞的拉扯之下,砸进了被鲜血淤积出的泥潭里。 翻滚。 而天空中,那一截战舰的残骸呼啸着,带着火光和浓烟,存留的引擎喷出烈焰,调整着坠落的角度。 扑向了正在重生的诡异巨树。 如同利刃那样。 最后的残光,一闪而逝,轰鸣声里,熊熊的火光笼罩了一切。 照亮了槐诗呆滞的面孔。 他屏住了呼吸。 很快,他便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我们走吧。” 他说:“别忘记,时间短暂。” 火光的映照中,太阳船仿佛也被烧红了,沉默的倒退,调转方向,冲着坠落的集装箱,尾部的货仓闸门降下。 直接连带着泥潭中的血水一同,将集装箱铲起,紧接着,鸦群们牵引着钢缆落下,牵引,固定,高压水炮冲去了所有的泥污。 在重重保护之下,集装箱依旧完整,加盖着统辖局的封锁和铅条以及运输人员的签名。 林中小屋走上前去,在最末端留下了理想国的徽记。 而太阳船,已经向着远方的血色再度驶出。 指挥中心的屏幕上,浮现出崭新的记录——TIJ0045号运输任务,天国谱系·原罪军团,执行开始! 自探镜的俯瞰之下,那一点宛如燃烧的讯号,向着远方笼罩着整个荒原的血海疾驰而去! 穿越地狱和死亡。 速度加快,再加快。 任务,再度开始。 …… …… 火焰将风烧灼成了赤红,赤红色的风里吹来了浓烟。 呛咳的声音在频道里接连不断。 “救命,救命……” 临时的工事后,舞动的火焰里,有个踉跄的身影爬出来,身上还带着粘稠的燃烧油脂,哀鸣着舞动着。 想要活着,却求生不得,想要死去,却求死不能。 只有哀嚎。 踉跄的上尉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走上去,掏出手枪,隔着目镜,看到了那一双流泪的眼睛。 愣了一下,扣动了扳机。 又叩动了一下。 火里的人影不动了。 上尉转过身,丢掉了手枪,怒吼:“二班,四班,救火。六班,抢救仪器——” 他回过头,看着燃烧的火场,然后坍塌的庞大支架,身体摇晃了一下,压抑着哭嚎的冲动,回头,向着外围的防御走去。 依靠着一座鲸级战舰的残骸和地上崩裂出的深谷,他们构建起了保护工地的防线,艰难的在血海中挣扎,以期任务的完成。 可现在,当亡国的军团在深谷的另一侧唤起骸骨投石车之后,他们所保护的一切都将要葬送在火焰里了。 包括他们自己。 “让开,你们让开……我要见他!走开!” 隔着士兵的阻拦,他看到了灰头土脸的男人正在呐喊。 “渡边博士?” 上尉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的烧伤,愣了一下:“医护兵,医护兵,过来!” 他对身旁的下属吩咐:“告诉前面,三连替补,二连休息,其他人维持施工,不准停!”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你懂吗?” 渡边推开了身旁碍事的医护兵,冲上来,怒吼:“即便是现在东西能送过来,也来不及了!” 他回头指着那一座灭火器和泥土覆盖下,冒着浓烟的基站,带着血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都没了啊,都没了……我的……我的学生也……” “任务还在继续,博士。”上尉沉默了几秒钟,直白的告诉他:“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但现在,请回到你们的工作中去。” “已经失败了!” 学者嘶吼:“死了那么多人,保住了一堆废铁!都他妈是废铁!你看到了么?” 他扯着上尉的领子,想要揍人,可上尉却没有动,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直到他再忍不住哽咽。 “走吧,死人脸,走吧,趁着还有时间,别管我们这帮累赘了。”渡边坐在地上,哀求:“求求你,不要在死更多的人了……” 任务已经失败了。 不要让大家死在这种没有价值的地方。 “对不起。” 上尉轻声说,继续向前走,对下属说:“带他下去。” 走了两步,他回头,看着呆滞的下属,平静的重复了一遍:“我说,带他下去。” 下属终于回神,用力点头,扯起了渡边,拽进了医护兵的帐篷里。 隐约听见怒骂和哭嚎的声音。 穿过了重伤者们休息的简陋区域,上尉往继续走,隔着战壕和乱七八糟的掩体和坍塌的岩石,他看到了被浓烟烧成黑色的面孔,隔着防毒面具,眼瞳遍布血丝。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怒斥这些没有换班的家伙,让三连的人滚上来,可当他看完一圈之后,才发现,三连已经都在这里了。 只是太少了。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又合上了。 而看到他的军装时,那些守卫在前面的士兵都抬起头来了,看着他,眼神期冀,等待着能有什么好消息。 上尉的眼角抽动着。 第一次,感谢脸上这一副碍事的防毒面具。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大家别担心,支援,支援已经在路上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士兵们面面相觑,仿佛难以置信,只是肩膀颤抖着,忍不住弯下腰。 紧接着,不知道谁先开了头,便有嘶哑的哄笑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 早就识破了这个蹩脚的谎言。 “不好意思,长官,你刚刚那个快哭出来的表情,太乐了,哈哈哈哈,对不起,这么严肃的场合,您继续。” 副官拍着他的肩膀,憋着笑,还想说什么,然后看到脚下多出来的一个枪眼。 “你们这帮狗!东!西!” “给我滚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谁他妈的再敢笑一声,谁他妈的敢说一句话,老子送你们去盖旗! 现在,他妈的立刻,马上!!!” 暴怒的上尉挥舞着手枪,怒吼着,连踹带打的,用脏话和喝令,将那些嬉皮笑脸的家伙踹回了壕沟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远方,再度传来了噩梦一样的号角声。 在及脚踝深的血水中,那些腐烂的牛头人呐喊着,举起乱七八糟的盾牌和武器,汇聚成了阵列,再度在督军的威吓之下,向着防线重来。 轰鸣声迸发。 投石车上的焚烧的油脂和诅咒尸骸接连不断的从天而降。 进攻,再度开始了。 可防线之后,只有一片死寂。 “长官……”频道里,副官颤声说,“你真的……” “可给老子闭嘴吧!”上尉怒斥,努力的眨着眼睛,汗水渗如眼角里,刺痛:“都给我好好的打,谁敢回头,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我他妈的可不想跟你们这帮睡觉不洗脚的王八蛋一起死在这里——” 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颤抖了起来,仿佛在哽咽。 副官叹息:“长官……” “我知道,你们都是真正的男人,从来没有对地狱和那帮怪物低过头,你们都是好样的。” 上尉深呼吸着,挺直了身体,环顾着眼前的士兵们:“你们做的很好,我很荣幸能够和各位一同共事。” “长官……” “现在,跟着我——” 上尉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军刀,站上了防线之上,奋尽全力的咆哮: “——为了现境!” “长官,您可他妈的别说了!” 副官冲上去,一把抱住正准备挥舞着刀锋率先英勇捐躯的上尉,打断了他的话,用力摇晃:“援军!援军来了啊!” “啥?” 上尉呆滞,回头。 看着远方。 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 在下属们同情的目光中,刚刚完成一次真情告白的严肃上尉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抹脖子自杀的冲动,并且开始祈祷有那么有那么一两颗流弹赶快扎进自己的脑门,让自己从这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尴尬中解脱…… 以及,竟然真的会有援军吗! 现在,在大地的尽头,弥漫的血色洪流中,剧烈的波澜自猩红中掀起。 巨响。 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钢铁怒吼的声音随着履带的旋转而迸发。 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这一片猩红的地狱中疾驰,向前,掀起了狂风,践踏着死亡,轰然向前。 被粘稠血色所覆盖的船身之上,笼罩着耀眼的光焰。 宛如烈日运行在地狱之中那样。 碾过卑微的万象。 无以计数的怪物在它的面前宛如尘埃,甚至不值得专门停下来看一眼。当来自深渊中的腐败战车和骸骨巨响阻挡在它的前方时,便被笼罩在毁灭的阴影之下。 血水升腾着,飞扬而起,从船身前方的冲角两侧。 庞大的利刃将战场撕裂,自正后方,笔直的向前,所过之处,将一切都干脆利落碾压成了粉碎。 飞散的尸骸翱翔在空中,又坠落,最后被卷入到庞大的履带里。 它在向前。 如同铁鲸那样,发出悠长的轰鸣,对着残酷的地狱呼唤。 “那是……啥玩意儿?” 上尉呆滞,只感觉眼前一黑,如果不是友军的识别信号如此醒目,他简直想要扯着副官的脖子问一句:“你确定长成这模样的玩意儿是援军!” 可现在,血染的战船已经向着他们笔直的飞驰而来。 甚至就连那些腐烂的牛头人都来不及反应,瞬息间,被卷入了庞大的履带之下,碎裂的清脆声音被淹没在钢铁的巨响里,难以分别。 而它,已然没有放慢速度。 甚至,还在加快。 仿佛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那样,追逐着前面狂奔哭喊的幸存者,向着防线冲过来。 “要、要撞过来了!” 副官尖叫着,下意识的想要缩进了壕沟里去,可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那宛如山峦的战舰将物理学和惯性一同,再度碾碎在履带下面。 自防线最前方的壁垒前,戛然而止。 只有飓风呼啸,吹过了一张张呆滞的面孔。 然后,庞大的战船,开始……倒车。 尾部冲着四散奔逃的地狱军团,娴熟又随意的变换了一个角度,加速,直到将那些骑乘着巨马逃亡的督军也碾压成粉碎。 紧接着,再度往前。 再倒车。 再向前…… 如同一辆恶名昭彰的泥头车一样,就在防线的门口,饥渴的寻觅着任何一个活物,然后把它们送到履带下面去。 来回的碾! 在接连不断的巨响和冲击中,上尉放弃了思考。 直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瓦西里上尉?” 当蹂躏告一段落,有一个略显阴柔的年轻人从船舷上翻下来,走向防线,举起手中的徽章。 “原罪军团奉命而来,请问渡边先生在哪里?我们有物资交接。” 他指挥着车辆,拖曳着庞大的集装箱,送到防线的前方:“希望我们没有来迟。” “当然,当然!” 瓦西里上尉几乎喜极而泣,想到自己慷慨激昂的战死演说,就真的哭出来了。 这种大难得生和还不如死了的矛盾心情,实在是让他想要吐血。 此刻,看着自己等待了许久的核心物资被送进防线之后,他依旧怀疑自己身处幻梦之中,眼前的一切只是醒来后就会消散的泡影。 可回过头,看着后面火势才刚刚熄灭的阵地时,刚刚浮现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沉默里,他回过头,看向了旁边的林中小屋,分辨着那一张有些年轻过头的笑脸,好像似乎还比较好说话的样子,鼓起了勇气: “能否请……抱歉。” 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放弃了,发自内心的为自己感到了羞耻。 瓦西里后退了一步,敬礼道别:“祝您一路顺风。” 林中小屋沉默,看着眼前破碎的防线,狼狈不堪的士兵们,还有后面坍塌过半的框架,仿佛明白了什么。 “请稍等一下,上尉。” 他喊住了那个转身想要离去的男人。 然后,回头看向身后。 仿佛听到了什么一样,很快,了然点头。 “瓦西里上尉,天国谱系愿意对贵方提供支援,但遗憾的是,时间有限。”林中小屋回头说:“我们会暂时留在这里,直到下一个任务到来之前。” 他伸出了手,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这一份微末的帮助?” 瓦西里呆滞着,看着他,看着他伸出的手,颤抖着握住。 便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当然,阁下,当然——” 很快,在瓦西里的指挥之下,防线前面的所有人都有序撤出,让开了通路。紧接着,甚至没有去浪费时间将那些阻碍通行的障碍。 船头上,一座炮台转过,干脆利落的开了一炮。 清理出了一片得以通行的空间…… 这么干脆的么?! 瓦西里僵硬在扑面而来的热风里。 “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比较夸张。”旁边,林中小屋友善的提醒道:“还请大家不要反应过激,保持镇定。” 夸张? 你的意思是这还不算夸张? 那怎么样才算夸—— 然后,就在他眼前,太阳船的货仓闸门轰然升起。 黑暗里,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亮起,冷漠狰狞的,俯瞰着外面的一切活物。刺骨的寒冷让瓦西里下意识的惊叫出声,想要拔刀,可紧接着,林中小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冷静,上尉,冷静——我说过,可能会有点夸张……” 伴随着他的话语,无数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如雷鸣一样响起。 一道道猩红眼瞳从黑暗里走出,浮现出钢铁一般凌厉的轮廓,还有头顶橙黄色的安全帽,身上的施工马甲,以及手里提着的各色工具箱…… 在他们身后,铲车、起重机、塔吊零件和工事车,鱼贯而出。 只是眼前一花,群鸦就从他们的身旁穿过,瞬间冲进了工地之中,扛着铁锤和扳手,就地开始搭建简易作战平台。 有一队铁鸦展开双臂,落在火烧过的框架之上,利爪敲击着残存的部分,然后嘴里叼着的记号笔不时画个叉。 然后就有另一队火速冲上来,将被破坏的部分切割拆卸,现场进行焊工和维护。 宛如潮水一般,瞬间占据了整个工地。 为首的魁梧鸦人,则笔直的走向呆滞的学者渡边,猩红的眼瞳低头俯瞰。 渡边僵硬在原地,紧张的,吞了口吐沫。 然后,鸦人就劈手夺过了他手中施工图纸,翻看了两遍,微微点头,好像就完全搞懂了一样,回头,向着身后嘎嘎叫了两声。 一挥翅膀,便有无数举着铁锤、铁锹、铁铲的安全帽鸦人嘎嘎乱叫着冲进了工地之中去。 工程再启。 在这接连不断的喧嚣中,渡边怔怔着看着一切。 干涸的泪腺一阵刺痛,努力的克制着哽咽的冲动,终究是没有跟那个死人脸一样流下眼泪来。 只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等,等一下!” 他狼狈的扑了上去,冲向了工头鸦,拽住了它的胳膊,惊恐呐喊:“你拿反了!你拿反了!” 轰! 话音未落,巨响中,整个地基就已经在爆破中迎来坍塌。 然后,寂静,突如其来。 在鸦群错愕的视线中,工头鸦茫然的看着渡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好像确实被拿反了的图纸。 许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嘎——” …… …… 舰桥上,归来的林中小屋汇报:“根据工程量预计,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一个小时之后,通讯基地可以初步完成。” “一个小时?” 槐诗了然的点头:“听上去可以接受。” 到现在,指挥中心那里也没有进一步派任务下来,似乎是默许了原罪军团的选择。 毕竟,在如今的前线区,具备维护和施工能力,能够参与修建的军团,只此一家。战争和厮杀可以交给别人,但倘若原罪军团袖手旁观的话,又还要花多少牺牲和代价,再送一队工程学的学者上来? 以及,状况也越来越严重了…… 在通讯频道的报告中,槐诗发现,血海的灌入速度,还在进一步的提升。最前方承受最大压力的五大谱系已经发现越来越多的统治者踪迹…… 而更糟糕的是……那些树。 在远方石山绽裂的巨响之中,有一道纤细而诡异的树枝,从血水中生长而出,紧接着,繁花绽放。 那些光电笼罩之下,一只只怪物开始迅速的畸变,膨胀,或者迅速爆裂死去,但还有更多的怪物褪去了身上的外壳,宛如重生一般。 猩红的眼瞳中充斥着饥渴,难以忍耐。 无数巨树的分支生长在了战场之上,播撒异变和生命,令血海中涌现的大群越发疯狂。 而槐诗能够感受到了,那一朵朵妖艳的繁花之间,所扩散开来的,针对自己的……那深邃的恨意和渴望。 同类相食! 同样掌控牧群的大司命对于那样诡异的造物而言,简直是绝佳的食粮! “报告,有大量地狱反应向我们位置靠近——” 在雷达的画面之上,无数鲜艳的红点仿佛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冒出,涌现,向着此处围拢而来。 在巨树的催化之下,不知道多少大群舍生忘死的向着此处汇聚。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槐诗轻叹,敲着扶手,忽然说:“林中小屋,去调动军团,做准备吧。” “啊?” 旁边正准备离去的林中小屋呆滞,很快,便明白了自己老师的意思,难以置信:“我……交给我吗?” “你不行么?”槐诗反问。 被自己的老师用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林中小屋下意识的吞了口吐沫,旋即深吸了一口气,颔首。 “……我可以。” “那就别浪费时间,去做。” 槐诗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只是托着下巴,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数据,宛如神游一般,再不关心。 寂静里,只有林中小屋离去的脚步声。 驾驶席上,雷蒙德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过来:“你确定没问题么?” “谁知道。” 槐诗回答:“这里可是诸界之战,谁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你还让他去?” “不然呢?” 槐诗反问。 倘若在自己这个老师还能伸出援手的时候,不去试着让他去有所成长的话,难道要让他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去面对一切么? 太多的牺牲了。 那么多本来能够有所作为的人,那么多不应该英年早逝的英雄…… 槐诗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认识的名字出现在那一张看不到尽头的名单里。 他只能尽力而为。 …… …… “所有人动起来,动起来!” 林中小屋穿行在狭窄的走廊中,推开了一扇扇的门,向着船舱内整装待发的军团成员们呼和:“五分钟内,完成整备,底仓集合,干活儿了!” 无人回应。 只有整齐划一的钢铁摩擦声。 蛇人和霜巨人们抬起眼眸,乐园护卫队的布偶们沉默的彼此着甲,然后将庞大的霰弹枪、斧戟和盾牌挂在了身上。 到最后,舱门打开,露出后面简陋的房间,还有坐在床铺上抽烟的红发女人。 “出战了,葛洛瑞娅小姐。” 林中小屋说:“做好准备吧,我们要出发了。” 葛洛瑞娅愣了一下,端详着林中小屋,怀疑: “你?” “是啊,我。”林中小屋颔首。 “……” 血水灾微微愕然,即便是早就对槐诗的离谱言行有所感受,但依旧难以置信。 “真是疯了。”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盒子,起身披上外套,只是不知道说谁。 “嗯,我也很荣幸和你共事。” 林中小屋颔首微笑,转身离去,登上了通向底仓的电梯。 只是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喘气的冲动,靠在电梯的墙壁上,捂脸长叹。 疯了? 不只是葛洛瑞娅。 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当老师的,竟然将原罪军团的大权这么随意的交到了自己的学生手里,而更离谱的时,当学生的竟然也开始不自量力起来了?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倘若连在老师眼前都不能有所作为的话,又谈何独当一面呢? 他闭上了眼睛。 总要,尽力而为…… 叮。 当电梯门再度开启,年轻人已经恢复了平静。 暗淡的灯光下,孽业之路的咒师依旧微笑着,仿佛信心十足那样。 在他身后,寄宿在影中的怪物们缓缓的蠕动着,苏醒,睁开眼瞳。自那一片沸腾的幽暗里,隐隐响起刀锋的凶戾铮鸣。 “走吧,各位。” 林中小屋向着眼前的怪物们颔首,走出了最后的大门,深吸了一口气。 大地的尽头,无穷血色弥漫里,回响潮声。 战争在呼唤。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狼爵 当血色的地平线再度掀起波澜,庞大的楼车在巨怪的牵引之下浮现在所有人的眼中,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流便宛如决堤一样,自血海中涌现。 庞大的颅骨在旌旗之上燃烧着碧绿的光焰,漆黑的旗帜上只画着一张染血的诡异大口。 自黑暗阵列的最前方,四五余高的魁梧大群浑身笼罩着咒纹甲胄,宛如鹿角一般的钢铁棱晶从武士们的头顶展开,在双眸之中,燃烧着血树所点燃的火焰。 手中的咒刃饮血凄啸。 纵声呐喊着,咆哮。 “狼爵军团。” 尊长者站在战舰的残骸之上,收回眺望的视线,向身旁的林中小屋介绍:“亡国的授赐军团,领军者应该是【披狼皮者】的子嗣,才能号令这一支统治者的亲军。 看样子,应该是前锋。 我们恐怕在他们行军的路线上,阁下。” “正规军啊。” 林中小屋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一只只在阵列之上翱翔的庞大尸龙:“真难搞啊……我并不懂地狱里作战的方法,尊长者有什么能教我的吗?还请不吝指点。” 尊长者沉默片刻,拿捏不准林中小屋的心思,不明白他是真的想要求教还是不想让人教自己做事。 但出于对槐诗的忠诚,依旧选择了坦荡直言:“以在下愚见,即便是狼爵军团,阁下也不必有所动摇。 攻守之势不同,如今地形和优势都在我们,还有诸多辅助,只要稳重行事,可轻易据守。” “……” 林中小屋没有说话。 只是看向天边蔓延过来的血流,许久,忽然问:“如果我想赢呢?” 尊长者沉默。 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很难。” “世上简单的事情那么多,可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却总是困难,真麻烦啊。”林中小屋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试试吧。”他说,“总要试试的对不对?” 尊长者欲言又止。 “放心,我可是姓林的,专业就是保全自身,不至于在这种状况下带着原罪军团去和对方硬耗。” 林中小屋撑着边缘跳下台阶,拍了拍手上的土,向着远处迅速竖立的防御工事走去,只是说:“先守着吧,我会给你们创造机会的——” 走了几步之后,他回头,看向尊长者,忽然一笑,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老师在看着我们呢” 林中小屋说:“不要让他失望。” 尊长者微微一愣,抬起头,仰望着那一片被火焰烧成赤红的天空,在漆黑的云层之间,那一道宛如日轮一般的漆黑光焰。 无形的眼眸静静的俯瞰。 只是看着,就不由得她热血沸腾。 “是!” 蛇人握着刀柄,跟了上去。 远方,血海波澜越发夸张。 就在迅速生长和构建的钢铁工事的前方,数十公里之外,那一支来自血树的分支还在源源不断的绽放光芒和花朵。 就像是道标一样,引领着涌入地狱的大群们尽情的厮杀和狩猎。 将更多的敌人,倒向他们的所在。 冲在最前方的斥候们已经发现了这一处阵地的所在,骑乘着有翼巨鸟的地狱生物高亢的嘶鸣着,拉扯缰绳,提升着自我的高度。 回头,挥舞着火焰,向着后方的军团发出讯号。 可讯号还来不及发出,巨鸟就已经在半空中爆成了一团血光。 阵地之中,端着酒杯的霜巨人西格德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刚拔出来的短斧,看向前面。那个依靠在墙壁上的年轻人。 在涌动的阴影拱卫之下,他缓缓收回了自己抬起的手指。 修长的五指之间空无一物。 仿佛只是伸手一指,那一只巨鸟连带着背上的怪物就瞬间蒸发,尸骨无存了一样。 依旧平静的微笑着。 只是在领口之下,源源不断的有一道道瘢痕一般的黑色细长印记附件,如蛇一样在脖颈和皮肤之上游走,彼此交错而过。 姓名。 那是一个个细小的姓名。 确切的说,是所有因他而死的人的姓名,铭刻在灵魂之中的孽业显露在外的痕迹。垂死者的灵魂中所榨取出的诅咒和最后残痕。 只不过,不同于同族们喜欢的鳞片或者疤痕的样式,在修改之后,变成了一行行细碎的姓名,缠绕在咒师的灵魂之上,就形成了桎梏灵魂的枷锁,漆黑如雾。 “唔,只用掉了一个字节,倒是不算特别棘手。” 林中小屋垂眸,看了一眼消失在皮肤下的那些名字,心中大略对敌人的水准有所了解。 “接下来就看各位的了。”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 钢铸的高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生长,拔地而起。 原本依仗着坠落的战舰和深谷所构建的防御正前方,唯一的缺口处也在钢铁的包裹之下竖立起新的防御上。 而远方,高亢的声音再度奏响。 庞大的楼车的中间,牛头人怒吼着,举起铁锤,敲响了眼前的诡异的巨钟。原本宏伟的钟声如今却变得凄厉又尖锐,仿佛蹂躏着每一张耳膜。 紧接着,响应的嘶鸣声响起。 癫狂的野兽们从地狱军团的后方涌现,狂奔着,向着防线冲来。 那些如狼一般却头生双颅的庞然大物足足有三米余高,毛发宛如金铁,缝合在一处的两张巨口不断开阖时,便浮现出宛如绞肉机一样的惊悚牙床。 即便是再怎么远的血缘,它们的身上依旧流着统治者的血液。披狼皮者称呼它们为爱子。因为这些嗜血癫狂的怪物,本来就是畸变的子嗣中所诞生。 此刻在数百只双头巨狼的威逼和撕咬之下,大量杂乱的大群和被血树催化出的怪物拥挤成一团,形成漫无边际的潮流,向着防线覆压而来。 宛如毫无瑕疵的牧羊犬一样,呵斥着猎物们奔向应有的方向。 还有的双头巨狼的眼眸和口中浮现诅咒的辉光。 即便是血脉退化的畸变种,他们依旧有着不逊色于人的智慧,狡诈且残忍,混迹在兽群之中,丝毫不起眼。 趁着大群的掩护,向着防线逼近。 天空中翱翔的尸龙也在嘶鸣着,带着腐败的四翼,向着防线俯冲而来,吐出蕴含着猛毒的吐息。 而回应它们的是…… 是防线之后,太阳船的尾部,缓缓抬起的近防机炮。 漆黑的炮身缓缓的旋转着,锁定了狰狞的尸龙,紧接着,喷涂火光。恶臭的暴雨随着铁火的升起,从天而降。 转瞬间,在火控系统的精妙驾驭之下,每一寸血肉和骨骼都被均匀的轰成一团烂泥。 飞散的烂肉中,断裂的半截尸骸坠落,爆裂,淋了扛着钢管匆匆路过的鸦人一脸。 “嘎?” 被墨绿色毒血所覆盖的鸦人茫然的看着旁边的东西,抬起爪子,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然后吮了一下。 呸。 垃圾。 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在精确点爆了所有的尸龙之后,林中小屋就看到,对方军团中那些刚刚升上天空的凋亡霜灵如同踩了倒车一样,以来时数百倍的速度回归了地面,消失不见。 而等到裹挟着怪物们冲过来的双头巨狼们想要踩住刹车的时候……已经晚了。前方的怪物们一片混乱,中间的即便是想要后撤,可后面的兽群还在巨狼的牧守和威逼之下挤压上来。 接连不断的呐喊和嘶鸣里,掺杂了更多的地狱脏话。 真正在血树赐福之下失去理智的怪物根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依旧在往前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对准天空的近防炮塔缓缓对准了大地,再度开始旋转的时候,冲到了铁壁前方的怪物们就迎来了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华丽焰火。 高达每分钟一万七千发的恐怖射速足以在一秒钟内打空一箱的子弹,在这样的速度之下,数之不尽的子弹几乎首尾相衔着没入了血水中的敌潮之中。 就像是烧成银亮的刀锋从长满霉菌的面包上切过,高亢的巨响之中,传来接连不断的沉闷爆裂声。 无以计数的残骸飞上天空又落下,形成了惨烈的雨。 隐藏在兽群中的那些双头巨狼,终于在尸骸之间潜伏到了防线的边缘,嘶鸣着,一跃而起,不顾横扫的近防炮。 巨大的躯壳上崩裂出一个个惨烈的缝隙,内脏流出。 爬过了边缘的瞬间,便张口想要触目所及的一切活物咬去。 然后,看到一群无聊到坐在城墙上打扑克的装甲布偶人——大头娃娃布偶们捏着纸片,面面相觑,最后,回头凝视着眼前茫然的巨狼。 童趣可爱的面孔,不由得和善一笑…… 张开血盆大口。 泵动式霰弹枪的清脆声音响起。 死亡。 每秒钟都有无数的死亡在铁流的缔造之下诞生。 毁灭之鞭横扫,将不知道多少怪物被瞬间拦腰撕裂,紧接着还来不及落在地上,又被拦腰撕了一遍。 血雾和骨片如同爆竹一般在在黑压压的怪物们之中迸射。 那近乎癫狂的火力,就连楼车中的魁梧身影都微微一滞,这帮现境人疯了么?现在就烧家底儿了? 还是说,此处的坚守对于他们如此重要? 那城墙的背后究竟有什么? 领军者本能的嗅到了战机和功勋的味道。 他舔舐着嘴唇,握紧了权杖。 陷入思考。 “阁下!阁下!” 尊长者回头,在轰鸣的炮声里,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是不是稍微停一下?这样的火力,对方有可能会警惕……” 诚然,近防炮的效果惊人,可为了扫除掉这一部分炮灰,太过于早的暴露出太阳船的力量,未免有些失之急躁。 “不,继续——” 林中小屋的手里转着一根天上掉下来的下巴骨头,盯着远方那被白骨和野兽头颅所装饰着的巨大楼车。 “想要钓鱼,总不能吝啬打窝的功夫吧?” 他自言自语。 相比于示之以弱所要付出的牺牲,示之以强所花费的这点代价简直不值一提。即便是对方被吓坏了,夹起尾巴跑路,那自己顶多也就是浪费一点物资而已。 老师不在乎这些东西。 可有可能的话……谁想拿个及格分就回家呢? 林中小屋死死的盯着远方的那一座庞大的楼车,手里的骨头被捏出了缝隙,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可在漫长的蹂躏中,楼车依旧寂静,只是冷眼的看着那些不值钱的炮灰被稻草一般的催折。 仿佛在思考一般。 短短的两分钟,对于林中小屋来说,却漫长的让人煎熬。 直到第二道高亢的钟声从楼车之中响起。 二度钟鸣! 他才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 “成了。” 在巨响之中,庞大的牢笼被奔驰的巨狼扯断。 更多的巨怪从囚笼里放出,在祭祀们的加持和嘶吼之下,厚重如岩的甲壳从它们的皮肤上生长而出,增生,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笼罩在厚重铁壳里的诡异巨物。 猝然之间的粗暴改造抹去了最后一点理智和灵魂,源源不断的剧烈痛苦催促着它们去发狂的破坏,狂奔。 在锁链的拉扯之下,向着防线开始狂奔。 硬顶着近防炮的冲击! 在畸变的蹂躏之下,它们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只是本能的想要撕裂一切。扯着脚下的怪物,塞进嘴里,疯狂的吞咽。 血树的加持让它们不至于猝然而死,可畸变的蹂躏却让它们求死不能。 任由近防炮的恐怖火力从自己的身上扫过。厚重的甲壳碎裂之后,血色如泉喷出,狂奔没有停滞。 在秘仪和畸变的多重加持之下,它们硬顶着炮火,艰难的向前。血水渐渐流尽,速度也越发缓慢。 当死亡到来的瞬间,那些干瘪的血肉就迅速的石化,带着金铁的色彩。 这便是它们一生最后的成就。 为后方的军团创造出可堪一用的壁障。 在一座座失去生命的铁石之象高耸着竖立在防线的正前方时,仿佛近防炮的活力也渐稀疏了。 即便如此,那短短几分钟内所挥霍的火力,也让狼爵军团的督军们也不由得咂舌! 这里可是地狱。 多数物理规则都难以为继的深度之下! 在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没有覆盖过来之前,现境军团都不会如此轻率的使用火药武器,不然的话,在弄死对手之前,很有可能将自己先送上天。 能够在深渊里保持性质炼金火药的保存不易,制作起来也麻烦,即便是有随军的炼金术师,也必须将每一分火力用在刀尖上。 至于有人能烧源质凭空手搓金属炸药,攒下来金属燃料多到拧开水龙头随便使……这么玄幻的梦想,在地狱中太不现实。 你还不如说个大宗师呢! 可即便是有个大宗师也够了! 倘若能够拿下一颗大宗师的头颅…… 楼车的最高处,撑着权杖的狼主抿着嘴唇,已经饥渴难耐,手中的权杖,三度抬起。 震耳欲聋的咆哮伴随钟鸣奏响,血海之中,那一片汇聚成黑潮的精锐大群们癫狂的嘶吼。 当双方的距离已经压缩到了五公里之内的时候,对于地狱中的生物们来说,已经相当于近在咫尺。 在铁石巨像的掩护之下,狼爵军团的精锐武士们盖上了面甲,厚重的红光笼罩在甲胄之上,自钟声的赐福中二度的强化,癫狂。 而随着数十道绳索被斩断的尖锐声音,宛如投石车一般的猩红战车中飞出了庞大的投弹,饱含着猛毒和烈火的肿胀毒尸飞舞在天空之中,砸在地上的时候,便留下了一个十几米的焦黑大坑和一片无法熄灭的火焰。 当那不断飞上天空的幽光向着防线之后坠落时,算整装列阵的蛇人军团也掀起一阵微微的骚乱,本能的想要躲避分散,但在严苛军法和本能的克制之下,依旧留在原地。 不动。 只有林中小屋再度抬起手,向着天空。 五指展开。 倘若自天穹之上俯瞰,隔着五指的缝隙,隐约能够看到那一只被幽光照亮的眼瞳,宛如蛇一般的竖瞳里,毫无温度。 只是冷漠的凝视着那从天而降的轰炸。 猛然之间,握紧。 一线碧绿的沙尘就从五指的缝隙中落出来,撒在了地上,在影子里消失不见。 “倒是一味难得的作料,真大方啊。” 熟悉又和煦的笑容再度出现在那一张面孔之上。 话语扩散,伴随坠落和爆炸的声音。可破裂的尸骸中没有火焰喷涌,当汁液喷溅而出的时候,清澈的液体蔓延,扩散在空气中的竟然是令人口渴难耐的浓郁酒香。 一切杀伤力都消失了,自收缩的五指之间。 在旁边,冷眼看热闹的葛洛瑞亚仿佛想起了什么,“咒禁?” “是气禁。” 林中小屋似乎并没有向外人解释两者区别的想法,只是微笑:“区区方术而已,不值一提。” 葛洛瑞亚皱眉,本能的厌恶那一张毫无温度的和煦笑容,还有隐藏在后面的冷漠,越发不快:“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难看?” “没有啊,我女朋友还挺喜欢的,还让我多笑笑。可能是您没察觉到我笑容里的一颗真心吧……” 林中小屋诚挚的感慨:“大家都喜欢爱笑的人,对不对?你也应该多笑一笑,葛洛瑞亚小姐。” “来讨你喜欢?”葛洛瑞亚不屑冷哼。 “不,是讨老师的喜欢。” 林中小屋依旧微笑着,告诉她:“毕竟,在面对冒犯的时候,人的耐性总是有限度的,不是吗?” 葛洛瑞亚没有再说话了。 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他,凶戾浮现。 林中小屋微笑着颔首道别,转身,走向前线。 远方,钢铁和钢铁碰撞在一起的浩荡回音。 在一阵更超过一阵的钟鸣和鼓声里,狼爵武士们早已经踏着堆积如山的尸骸,撕裂眼前最后的阻拦。 当崩塌的声音从钢铁高墙之上扩散,缝隙崩裂。 无孔不入的黑潮顺着墙壁之上的裂口,冲入了防线! 等待在那里的,是浑身笼罩在动力装甲之中的乐园护卫队。 手握着巨盾和长戟的装甲骑士如鹤翼一般列阵两侧,便仿佛化为了钢墙也无从比拟的巍巍铁壁! “圣哉——” “圣哉——” “圣哉——” 宛如钢铁鸣动的赞颂声重叠在一处,便像是撼动了天地。 太阳船的船舷上,有一只嘿猫微微摇了一下尾巴,于是自战争与和平的加持之下,漆黑光环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燃起漆黑的凶焰! 铁壁前推。 同狼爵武士们对撞在了一处。 在那一瞬间,楼车之上观望的狼主竟然也不由自主的起身,瞪大了眼睛。 自乐园骑士的推进之下,狼爵军团的冲击,竟然被击溃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怪物?! 无数血色涌动之中,漆黑的装甲骑士们迈步向前,自呼和声里,一步,再一步,然后再一步,大戟挥洒的时候,便将眼前魁梧的地狱武士轻而易举的撕裂,摧枯拉朽。 宛如屠杀一样。 甚至来不及躲闪。 因为脚下扩散的阴影在瞬间变成了流沙一般的泥潭,拉扯着所有胆敢跨入其中的生物,向着黑暗的尽头坠落。 最后,就连残缺的尸骸都没有留下来…… 最前面的狼爵武士在转瞬间被铁壁击溃,紧接着,消失在黑暗里。可紧接着,难以跨越的铁壁,竟然在狼爵武士们的前方缓缓开启。 向着两侧展开。 展露出他们身后那宛如石雕一般肃然无声的蛇人阵列,骑乘在巨蜥之上的蛇人们面无表情,毫无动作,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不见。 只有宛如鬼魅的碧绿焰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的存在越发飘渺,仿佛透明。 透过他们的身体,竟然能够隐隐窥见背后的景象。 “仓促之间,准备不足,苦具秘仪维持时间只有三分钟,或许还会更短。” 林中小屋最后,望了远方的笼罩在血光中的楼车一眼,轻声说:“现在,请让我再见识一下不死军的厉害吧,尊长者阁下,就像是上次您所展现的那样。” “如您所愿——” 巨蛇的后背之上,尊长者狰狞一笑,头顶的鳞片破裂,锋锐的铁冠再度生长而出,向着那一片永恒的黑暗呼唤。 在这一瞬间,不死的骑军化为了来自幽冥中的亡者军团,随着尊长者高举起的长剑,无数碧火自裂口之后决堤,刺入血海!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甚至连厮杀的呐喊都听不见。 在不死骑军所过之处,只有一片死寂。 就仿佛将一切的声音也都杀死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恶孽 自血色猩红的倒影里,一线扩散的碧火自铁壁之后突出,疾驰,在漆黑的敌潮中左右冲突,仿若幻影一样,穿过了一个个怪物。 留下死亡。 厚重的甲胄和凶戾的武器无法阻挡那些透体而过幽光,宛如鬼魅的骑军毫无任何质量的实感,和幽灵一样的任意的加速,驰骋,猎食着那些凝固的灵魂。 大口饕餮。 瞬间,便从静止状态攀升为肉眼难以企及的急速。 可紧接着,又在弹指间从幽魂转化为了实体,像是炮弹一样砸入了敌阵之中,掀起死亡和血色的涟漪。 浑身笼罩在厚重装甲中的骑军,连带着他们座下的巨蜥也覆盖着坚实的钢铁,当这一份加速度被赋予了质量的瞬间,只是冲击便造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破坏力。 同真正的刀锋一样,撕裂了前方的阵列,钻穿壁垒,笔直的向内突入! “哈,不自量力!” 撑着旗帜的督军冷哼,挥舞着连枷,向着尊长者敲下。 可很快,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被削断的锤头就和它的首级一同飞上了天空。 在最后的刹那,它所看到的,是四面八方奋不顾身的狼爵武士向着中间合围,仿佛饥渴的巨口,展现獠牙,要将深入腹心的这一支骑兵彻底咬碎。 但在碰撞合拢的时候,浴血冲杀的骑兵却再度的变成了无形的鬼魅,自夹缝之中轻灵的穿过,宛如翱翔。 虚实转换! 在林中小屋的手里,黑白两面的硬币燃烧着碧火,自五指间灵巧的翻转着。 源质,物质,灵魂,实体。 苦具秘仪的掌控和颠倒之下,碧火之中的骑军自物质和源质之间不断的转换。 焚烧灵魂的碧火在蛇眸之中无声的跳跃着,一次次的将他们转化为疾驰的幽魂,再从虚无之中再度释放。 推动着他们,深入那一片黑潮,层层突破所有的防卫,向着正中的楼车发动奇袭! “不愧是不死军啊。” 他死死的盯着那一道游走的碧光,心旌摇曳:“竟然连如此苛刻的秘仪都能够从容驾驭……” 苦具。 其意为地狱。 本身就是从边境之外的黑暗中所发掘出的力量。 将东夏泰山府君所掌握的威权和天竺阎魔罗的神迹刻印予以糅合,所形成的秘仪。 其本质是仿照轮回之理——人死之后,灵魂落入地狱里,饱受痛苦,洗去一切恶心和罪孽,方可清净投生人世。 人为的划分出死亡和生命的界限,从而完成虚实的转化。 遗憾的是,除了效果惊人之外,恶果也同样的惊人。 原本,这是林家的咒师们在绝境之中逃亡的秘术。 除了秘仪的先决和准备条件过于苛刻之外,一旦启动,生命力就会开始以恐怖的速度焚烧,同时,为受术者带来足以令灵魂崩溃的痛苦。 可以说每一次虚实转换,都如同死亡。 不过现在,这几样缺陷根本不是问题。 先决条件再苛刻,对于林中小屋来说都不是问题。带来的痛苦再庞大,再怎么接近死亡,对于受封的不死者们也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每个人都在永恒之环的麾下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死亡和重生,如今只是区区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被消耗的生命力……算了吧,作为大司命的大群想要燃尽而死? 那未免也太小看槐诗! 现在,碧火幽光自敌潮中跳跃,简直就好像是打水漂一样,幽光疾驰着,化为实质,留下了死亡和杀戮的涟漪,又再度突破了敌从,翱翔而起,向着更深处进发!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死亡和寂静所吞没。 只留下一线燃烧的裂口,向前,笔直的延伸。 不过,随着时间缓缓的流逝,林中小屋的眉头,却忍不住皱起。 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按照他和尊长者预先商量好的战术,应该袭扰和冲锋结束之后,就应该归还了才对。 但那一道燃烧的碧火竟然依旧在前突。 直驱中军! 向着狼爵军团的中枢,那一座楼车,蛇人骑军们高举着骑枪,再度冲向了狼主的亲卫。 怒吼和咆哮声响起,紧接着,仓促反击的亲卫军便被这一往无前的冲锋里被彻底击溃。 巨蜥狂奔,践踏着血水和尸骸,凶兽们的背脊之上,沉默的冷血蛇人们跟随着尊长者的背影,将封锁、防御乃至军团,尽数撕裂!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手握长枪的狼爵武士们呐喊着,死死的围堵在了正前方,一步不退,硬碰硬的和转为实体的骑军碰撞在一处。 血水飞溅,就连这最后的防线都被彻底凿穿。 可楼车依旧笼罩在血光之中,秘仪封锁,根本无从靠近。 “来啊,劣种,面对我!” 尊长者怒吼,双目自幽火中燃烧至猩红,反手拔下尸骸之上的长矛,向着楼车之上投出,呐喊:“献上头颅!” 汇聚着丝丝碧火的长矛破空而去,贯穿六重秘仪之后,楔入了楼车最高处的墙壁之上,剧烈震颤着,嗡嗡作响。 最后,被一只大手拔下。 猛然捏碎。 一片死寂里,狼主回头,冷声命令:“拿下那帮蛇人,不然,就带着自己的头来见我。” “是!” 亲卫跪地颔首,号角再度被吹响。 骑乘着巨狼的狼爵武士们自侧翼疾驰,向着正中,配合中军一同包抄而来。 就在此刻,碧火,悄然熄灭。 苦具秘仪的时间结束了。 可蛇人们依旧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在巨蛇在尸骸之间游曳着,环顾着四周合拢而来的敌人们。骑乘在上面的尊长者回眸,看向身后的重整阵型的骑军们。 “准备好了么?汝等不死者——” 尊长者昂首,嘶哑的喝问:“还有同狼爵的子嗣一决高下的血气和豪勇么?” “万胜!万胜!万胜!!!” 自无形退为有形的蛇人们咧嘴,饥渴大笑,回应着领袖的质问。 冰冷的刀锋和装甲摩擦,迸射火花。 “很好。” 尊长者满意的颔首,抛下了手中断裂的长刀,再度拔出了由槐诗赐下的长剑,回头,看向拦截在前方的对手们:“那么,就让他们真正见识一下,不死军的厉害!” 巨蛇人立而起,笼罩装甲的眼眸之下亮起饥渴的猩红。 尊长者举起剑刃,最后怒吼: “为了永恒之环!” “——为了,终末之兽!” 向着归路,向着疾驰而来的狼爵骑士们,还有那些不自量力的拦路者们,不死军大笑,再度冲阵! 铁和骨再一次碰撞在一处! 幽光不再之后,只有扩散的猩红。 前突! 另一头,准备带着霜巨人们组织营救的林中小屋已经愣在了原地。 瞪大了眼睛。 同秘仪的加持不同,那是真正的力量和力量的碰撞,武士和武士之间的厮杀。 野兽一般的对决里,蛇人兴奋的咧嘴,舔舐着飞扬的血液,狂喜的冲向了近在咫尺的敌人和死亡。 第一层,突破! 第二层,突破! 长矛枪阵,突破! 祭祀和屏障,突破! 如是,悍然的扑向了死亡,然后将死亡也彻底撕裂。 当左右两翼的狼爵骑兵们穿过了友军的间隙,堪堪抵达了蛇人军团撤退道路之上的时候,便看到了遍布着无数刀剑裂片的装甲巨蛇嘶鸣着,飞扑而来! 尊长者的剑刃斩落。 甚至来不及躲闪和加速,扰动的阵型便已经在这悍然的冲击之下溃散,被撕裂,自正中穿过,根本拦不住已经完成了加速的不死冲锋。 只有残缺的尸骸挂在了甲胄的棱角之上,变成了狰狞的装饰。 苍白的蛇鳞映照着冰冷的白光。 当千百名不死军成员汇聚在一处,追随着尊长者发起冲锋,便仿佛有饥渴的巨蟒从阵列之中游曳猎食。 永恒之环的烙印在旌旗之上燃烧着,被血色染成猩红! 从敌人们的背后穿刺而过,掠过了混乱的战场,在霜巨人们的接应之下,从容的回归了乐园护卫队的铁壁之后。 在巨蛇的背上,浑身被血浆染成猩红的尊长者抬手摘下了头盔,向着林中小屋一笑:“如何,阁下?” 她问,“不死军的表现,可能入您的眼睛吗?” “在下早已心折。” 林中小屋感慨轻叹,伸手,指了指她手中染血的长矛:“这一份不死军的勇武血气,能否再借我一用?” 尊长者大笑,将长矛递给了他。 “随时随地,阁下!” 大地动摇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二度冲阵,战死二十七人,重伤者一百七十一,杀敌无算。 来自不死军的惊人战果已经令狼爵军团陷入彻底的狂怒之中。 楼车之上,在亲手斩下两个督军的脑袋之后,狼主再度抬起了自己的权杖,指向了现境人的防线: “全军动员,给我进攻!” 高亢的钟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狼主亲自举起了黄铜号角,奋力吹响,狼首巨怪的虚影自塔楼之上升起,仰天咆哮,降下了来自统治者的赐福。 “恩赐于尔等,永恒的死亡长随身旁!” 狼主扬声呼和,向着下方宛如狼群一样涌动的狼爵武士们,指向防线之上,林中小屋的面孔:“给我取了那个现境人的头颅来!” 随着他的命令,那一片潮水一样的军团向前,来自狼爵军团的先锋军追随在楼车之旁,向着防线覆压而至。 再无任何的试探。 在连反的挑衅和受挫之下,披狼皮者的子嗣们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动员全部的力量,集结所有的大群,势如破竹的将整个防线彻底捣碎! 大军自轰鸣中向前,塔楼上巨大的铜钟上浮现出一道道幽暗的铭文,扩散的钟声升上天空,向着地狱发起呼唤。 一道道焰光,从阴暗的云层之后浮现,迅速的放大。 庞大的陨石带着修长的尾焰,向着整个阵地,砸下! 林中小屋回头,看向身旁。 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到您了,葛洛瑞亚小姐。” “哼。” 被刻意在旁边晾了半天的血水灾抬起不快的眼瞳,看着他,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百无聊赖的勾了勾指头。 向着战场。 然后,浩瀚的潮声从血水里回响起来,所有冲向防线的狼爵武士脚下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或者干脆被友军踩在了脚下,艰难挣扎。 无穷血水顺着防线的墙壁,竟然逆着重力,升上了天空,形成了一道猩红的天幕,层层叠叠,阻挡在陨石的前方。 足以摧毁整个防线的陨石被血水所吞没,瞬间,消失不见。 而葛洛瑞亚,甚至打了个哈欠。 亡国的血海,对于血水灾来说,简直就是送上门来可以任由挥霍的材料和工具。 甚至倘若不怕血水灾对灵魂的侵蚀导致再度癫狂的话,他甚至一个人就能够操控血水,淹没掉整个狼爵军团,将他们尽数溶解。 “只要这就够了?”在轻描淡写的解决了所有的陨星之后,葛洛瑞亚皱着眉问。 “对,这就够了。” 林中小屋扛着尊长者那里拿来的染血长矛,回头看向了混乱的最前线:“表现的太厉害,可是会把对面吓跑的……” 这么多送上门来的灵魂和孽业,倘若任由他们从指缝间溜走,哪里还有资格说自己姓林? 他想要的可不是敌人大惊失色落荒而逃这种轻松简单的结果。 是满分! 最后,看了一眼天穹,林中小屋踏着阶梯,走上了最前线,在乐园护卫队的铁壁之后,厮杀已经近在咫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甚至狼爵武士们的畸变面孔上每一根毛发都看的清清楚楚。 如此,轻描淡写的向着缓缓靠拢的楼车上,那一双俯瞰而来的眼瞳勾了勾手指。 微笑着,比划出了割脖子的手势。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一双猩红的眼瞳里亮起光焰。 庞大的楼车推进的速度骤然加快,自无数锁链的拉扯之下,向着防线靠拢。后方的投石车和楼车上的巨炮再度喷涌出火光。 浓烈的硝烟之中,庞大的楼车和防线终于碰撞在一处,一连串钢铁扭曲和砖石坍塌的巨响声响起。 自楼车的最顶端的,狼主高举着权杖,指向了最前方。 狂热的狼爵武士们踏着防线的残骸涌入,甚至不顾近防炮再次启动的恐怖火力,舍生忘死的和护卫队的防线冲撞在一处。 而在护卫队之后,浑身笼罩在寒霜之内的巨人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巨斧,跳过了前方的铁壁,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猎杀。 “调动纯血骑士,我给你们半漏的时间。”狼主头也不回的命令:“我要将这帮现境人的防线彻底撕裂!” “遵命。” 背生双翼的大群成员展翅而起,带领着那些弥漫寒意的霜灵向着战线俯冲,而紧接着,便感觉到眼前一黑。 皮肤阵阵刺痛,毛发耸立,噼啪作响。 彻骨的寒意从灵魂中涌现。 就在防线之后,笼罩了百米的秘仪矩阵正中,汇聚的血色之间,林中小屋已经举起了那一柄来自尊长者的长矛。 在他的五指之间,饱经厮杀的长矛已经烧至灼红,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缕缕雷霆从其中攒射而出,宛如鞭挞一般,将空气抽破,令大地撕裂,涌动的电光骤然爆发,就令整个战场都笼罩在这一片肃穆的烈光之中。 就在忘我的厮杀中,敌我对撞在一处的时候,他终于在极限的距离,将楼车之上的狼主锁定—— 终于,蓄力完毕! 一口气,将自己的源质尽数抽空,甚至将诸多恶孽填入其中,化为雷霆的燃料。 此刻,漆黑的眼瞳已经被耀眼的烈光充满。 嘶哑的吟诵声回荡在所有魂灵的耳边。 “乾精流辉玉池东,盟威圣者名青童。掷火万里坎震宫,勇骑迅发来太蒙——” 自唇齿的开阖之间,那些肃然的吟诵重叠在一处,就形成了仿佛千万人的吟诵和长歌。那些无关紧要的字节在雷鸣之中被彻底省略。 到最后,只有烧尽所有眼瞳的雷光被握在了咒师的手中,高举着。对准了狼主的面孔,投出! “——敕!” 然后,灭亡天降! “雷法?” 舰桥上的雷蒙德早就分辨出了几乎变成东夏招牌的秘仪,啧啧感叹。 要知道,符残光一手雷鞭打遍地狱无敌手的时代还没过去多久呢。 在麒麟最活跃的时期,基本上深度区有名有姓的势力都被他铲过至少一次,深度区之下的架也打了不知道多少,一道道加持了龙脉威严的神性雷霆留下的可不止是赫赫声名,还有无数地狱生物的心灵阴影。 现在小十九能够以烛九阴一系的圣痕,将这专门克制自己的招数玩得这么顺溜,看来确实是从槐诗这里学到了不少。 “可惜,还差了点功夫啊。” 卡车司机捏着下巴上的胡子,问槐诗:“你不帮帮忙?” “难得学生想要表现呢,当老师的就不要去扫兴了吧?” 槐诗托着下巴,看着屏幕上那个凝聚雷霆的身影,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微笑着说:“让他试试。” 于是,雷霆腾空而起。 瞬间,将拦在前方的有翼者和刚刚冲出来的霜灵们尽数蒸发。 漫天飞舞的无数大群竟然在这蓄势许久的雷霆之前被干脆利落的烧开了一个大洞,紧接着,琴弦崩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楼车之上的秘仪接连不断的破裂,被龙威之雷所贯穿。 在那一道万丈烈光的雷矛前方,一切都干脆利落的化为了尘埃。 当狼主猛然抬头的时候,那缠绕着无穷电光的长矛竟然已经近在咫尺,他不假思索的抬起了权杖,向着前方指出。 权杖之上的宝石破裂,崩溃,飞散,破碎的宝石粉末好像黑洞一样,将雷光尽数吞噬。 可紧接着,黑洞仿佛也被那呼啸的长矛所贯穿。 当一切雷光尽数消散之后,笼罩在长矛之上的竟然是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漆黑…… 所谓的雷法,只是用来骗取注意力的伪装! 真正的杀招,是海量孽业自从这一柄杀敌无数的长矛之上所构成的诅咒,林家历代的咒师为了刺杀和突袭而工于心计无数次的尝试之后,所构成的——‘咒毒·鱼肠’! 残存的权杖在瞬间灰飞烟灭。 突如其来的恐惧从灵魂之中爆发。 狼主嘶鸣着,伸出手,猛然握紧了那一柄漆黑的长矛,死死的捏住,不顾自己的手臂迅速的枯萎,血肉干瘪崩溃,残存的白骨也在长矛的撕裂之下崩裂缝隙。 衰朽扩散,蔓延全身。 可在癫狂的嘶吼里,鱼肠之刺却在骸骨的手指之中分崩离析。 紧接着,血流自枯瘦的骸骨之中涌现,笼罩了狼主破碎的全身。 来自统治者的血脉苏醒了,畸变的灵魂中深渊精髓井喷,破碎的面孔抬起,对准天空,嘶鸣着。 于是,在阴云之间,竟然有一轮血染的月光浮现。 笼罩战场。 所有血月之下狼爵武士们都陷入癫狂和兽化之中,在血脉的饥渴之下,啃食着触手所及的一切血肉,发狂的尽头。 而在破碎的楼车之上,坍塌的巨响爆发。 狼主的身体在迅速的膨胀,血肉增殖,筋理延伸,转瞬间,化为了数十米高的巨大轮廓,坠落在大地之上,不断的喷洒着血水。 他的身上,没有皮肤。 血肉模糊的畸变巨人浑身缠绕着半透明的锁链,只是披着一件宛如狼皮的的诡异长袍,半截从狼皮中延伸出的狼首,已经和面孔生长融合在了一处。 统治者对于子嗣的恩赐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 只是践踏,便令大地崩裂,摧枯拉朽的将眼前的一切防线撕裂之后,三只畸变的眼瞳就死死的锁定了林中小屋的存在。 “给我死!!!!” 不顾其他人的围攻,大步向前,举爪抬起,对准了他的面孔。 砸!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竟然毫无反应。 只是仰头,看着死亡的阴影将自己覆盖。 虚伪的笑容终于不见。唯有此刻,那笑容无比的真挚。 就好像看着一个深更半夜冒着暴雨来为自己送夜宵的外卖员一样。 满怀感激。 谢谢你,送菜上门—— 腥臭的飓风里,他脚下的秘仪矩阵迅速的崩溃,紧接着,竟然浮现了隐藏在尘埃之下的另一重秘仪…… 轰! 齐根而断的巨手在血雨中坠落,掀起巨响。 狂奔的狼主一个踉跄,僵硬在原地。 瞪大了眼睛。 直到现在,那一缕清脆的声音才扩散开来。 宛如有人用大拇指推开了刀镡,露出一线铮鸣的锋刃。 在林中小屋的身后,一个枯瘦的老人从变换不定的影子中浮现轮廓,冷漠的瞥了狼主一眼。 然后,收剑入鞘。 只有宛如飞鸟鸣叫的余音扩散。 斩! 笔直的裂口从狼主的身躯之上浮现,头颅,脖颈,肩膀,腰部,双腿,手臂,心脏,大脑……纵横交错的斩痕中,鲜血井喷。 庞大的头颅坠落,翻滚着,停在了林中小屋的面前。 残存的空洞眼瞳睁大了,无比迷茫。 一直到最后都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轻蔑的冷哼声从寂静中响起。 “垃圾。” 来自上泉的幻影收回视线,转身消散在虚空之中。 那不屑的评语,究竟是在说不自量力的对手呢,还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召唤者? 或者两者兼有…… 可不论如何,随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战争在陡然之间,迎来了始料未及的逆转。 甚至就连槐诗伸出的救援之手都停顿在空中。 未曾预料到,如此的展开。 通过天国谱系的事象炼成得到的灵感,再以从赫笛那里得来的拟似魂灵的技术之后进行的再造。 最终,结合了孽业一系的咒术,达成了仿佛英灵召唤一般的奇异效果。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凶灵召唤吧…… 只是存在了一瞬,就烧光了林中小屋的所有源质储备和积累大半的孽业,那专注于剑和杀戮的一面实在是太过于狰狞,已经远超出了他驾驭的范畴。 同时,也创造了超出他预想的恐怖成果。 只是短短的一个弹指,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前所未有的绝望就已经从那些呆滞的面孔之上浮现。 “看上去,也没那么难搞嘛。” 林中小屋抬起脚,踩在狼主那一张呆滞的面孔之上,环顾着呆滞的地狱大军,苍白的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愉快。 他说,“全军出击,斩尽杀绝。” 伴随着他的话语,狂热的呐喊声升上天空。 早已经饥渴难耐的霜巨人们欢呼着,扑向了溃散的阵列。紧接着,抛下了大盾的护卫队拔出了霰弹枪和长戟,连同着再度整装的不死军一起,踏上了战场! 不过,战争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再无任何的难度可言的屠杀! 绝望、癫狂、恐惧、怨恨、彷徨…… 闭上眼睛,仿佛能够感受到涌动在无数灵魂之间的黑暗,恶孽在悄无声息的萌发,膨胀,在咒师的呼唤之下,从每一个垂死的灵魂之中涌现,析出。 一缕缕纯粹的黑暗,从猩红的血色里升起。 宛如游走的蛇一般,被无形的引力所吸引着,彼此汇聚,化为源源不断的溪流,向着林中小屋延伸而来。 尤其是在狼主的残尸之中,海量的恶孽不断涌现。 在最不可置信的状况之下,猝然而亡,狼主最后所留下的精纯怨恨几乎令他愉快到呻吟出声。就连停滞了许久的升卿圣痕在这海量孽业的灌溉之下,都浮现了蜕变的征兆。 很快,海量的尸骸在林中小屋的吩咐之下,被堆积在一处,数不清的头颅在秘仪之中彻底化为灰烬,只剩下一缕缕涌动黑暗,没入了他的阴影之中。 最后,那一片毫无色彩的漆黑中,浮现出宛如池水一般的涟漪。 就好像,深渊的裂口一样。 沉渊! 这便是独属于他的沉渊! 仅仅是一场斗争,就令原本才初具雏形的沉渊,几乎填满。 此刻的他,才终于理解到叔伯们谈及地狱时,那笑容中的愉快和期盼究竟是从何而来。 就好像农民看着无边无际的田野一样。 满怀着希望和期待。 “干得不错。” 伴随着细碎又缓慢的脚步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槐诗。 而正当林中小屋得意的笑着,回头看向自己的老师时,却发现自己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人。 空空荡荡。 只有一行漆黑的脚印,从太阳船延伸到了他身旁,在同他擦肩而过之后,又缓慢而笃定的,走向了远方。 每一步走出,都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延伸向更远的血海之中。 只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灰暗的脚印。 但此刻不止是这里,整个战场之上,有成百上千道脚印在不断的出现,向着远方,踏着尸骸和血泊,还有死亡! 很快,如潮的阴影从黑暗里井喷,追逐着那无形的脚步,扩散向四面八方! “这是……什么?” 自这始料未及的诡异景象之中,林中小屋僵硬在了原地,只感受到阴影中那宛如火山喷发一般暴虐的恶意。 本能的,毛骨悚然。 而就在那一瞬间,太阳船的舰桥上。 随着无数大司命的残影扩散,槐诗,缓缓的伸出了手掌,向着远方那一道耸立在天地之间的血树。 微笑着。 遥遥握紧。 “终于,抓到你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圆舞曲 引擎运转、钢铁颤动,轴承飞转、岩石破裂、心跳声、呼吸声、呐喊声,潮声,涟漪,激荡,间歇,扩散,收缩,共鸣。 此刻,无以计数的鸣动从槐诗的耳中浮现,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导入了槐诗的意识之中,紧接着,在灵魂的整合之下,渐渐的从松散无序变得有脉络可寻,层层拆分之后,又再度组合。 无关紧要的余音和噪声消失不见了。 他终于听见了澎湃的鸣动。 宛如心跳一样。 来自地狱的心跳声。 那个正在渐渐植入这一片地狱最深处的……恶意心脏! 在奔流的血潮之中,一座座耸立的巨树分部在整个庞大的地狱中,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上迅速的生长,扩散分支。 然后,渐渐的,把持一切。 这一份无数生命所汇聚而成的血税之海便是那庞然大物的躯壳和延伸,在血色笼罩之处,一切凋亡的生命都尽数溶解在无边的血色里,而一切凝固的生物都在海量生命力的灌注之下,迅速的膨胀,癫狂,狂热的拥抱破坏和灭亡。 现在,当那鸣动声终于入耳,槐诗闭上了眼睛,分辨着其中的每一个变化,便仿佛能够透过大地和天空,窥见这一座庞大地狱的轮廓。 一个个巨大的波澜此起彼伏的从大地之上浮现,战争的火焰遍布了每一个角落之中,可当槐诗掠过那些震荡,向着更深处探索的时候,便能够察觉到那一颗颗庞大的巨树之下,错综复杂的庞大根系。 猩红的河流如同血管一样,早已经深深的扎根在地狱的最深处。 澎湃的血海便是前所未有的幕布和地毯,覆盖大地,而一颗颗巨树便是楔入了地狱之中的长钉,将这笼罩了天地的庞大循环楔入了地狱之中去。 根系、巨树和血海,三者相辅相成,构成了完美的结构。 如此宏伟的方案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便让人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赞叹这天才一般的构想和绝妙的掌控手段,乃至仿佛将整个地狱都置于掌心之中的绝大气魄。 他甚至能够想象,幕后的掌控者此刻那仿佛神明一般俯瞰一切,掌控万物的感觉。 因为他早就体验过了。 在深渊之赌中,依靠着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覆盖全域,调控万象的那美妙感觉,只是回忆便不由自主的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惬意和畅快。 就像是真正的神明一样。 可现在,失去了大秘仪的支撑之后,被丢进别人的领域里,槐诗能感受到的只有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而且苍蝇还在不断的往自己的嘴里塞。 这他娘的就邪门! 同样是以掌控循环和调和万象而出名的大司命和云中君,自从槐诗进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在这一方面压过去一头。 可没办法,辅助这种东西,吃的就是团队资源,吃得就是背后的支撑和供应。本钱越雄厚,收益就越惊人。 四两拨千斤的前提是自己起码得有个八百斤,不然拿着两三毛去股市里加杠杆都没人借你钱。 如今被人硬压了一头,槐诗能开心的起来才有鬼。 将狼爵军团丢给林中小屋去解决,除了是槐诗对这些玩意儿提不起兴趣,丢给学生培养能力之外,更加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已经无暇分神,必须调动全部的精力去解构血树所构成的庞大体系。 他能够感受到,笼罩了整个地狱的庞大循环里,那丝丝缕缕的恶意。 针对这一切现境的来者,同时,更加针对自己。 那是本能的饥渴和源自灵魂最底层的贪婪。 倘若槐诗不自量力的想要鲁莽扩张自己的循环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面对来自地狱的压制,侵蚀,以及,转化! 它想吃了自己! 大司命、云中君的力量,对于亡国的血海而言,便是最佳的补益和食粮! 这算什么? 槐诗捏着下巴,冷笑:同行盼着死同行? 你们地狱里是不是一点良心都不讲? 真巧。 因为我也一样! 在那一瞬间,沉默的倾听之中,他终于分辨出了无数鸣奏之间的间隙,隐藏在这一首地狱交响之中的分隔符! 这里,这里,和这里…… 在巨树、血海和根系三者之间的衔接部分,那些不断的变化,毫无规律的转移的薄弱点…… “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你们了。” 槐诗回头,对雷蒙德说:“我去去就回。” “嗯?” 卡车司机瞪眼,下意识的伸手:“你等——” 槐诗,闭上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迅速的虚化,宛如溶解一般,化为了漆黑的阴影,坍塌,液化,毫无质量和实感的向着四周流淌而去。 转瞬间,穿过了太阳船的缝隙,大司命的无数残影已经寻着远方的气息,扩散而出。 而槐诗的灵魂,却已经消失不见。 确切的说,他已经将自己切割成了成千上万个不同的裂片,分部在所有的残影之中。如今的,所有的残影都可以视作是槐诗的一部分,但又和他不同。 他已经化为了大群。 他就是军团本身! 现在,他行走在地狱之中。 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毒物、寒霜、冰雪,尘沙和死亡。 大司命的神性在运转中扩散。 残影依旧在分裂。 上万,上十万,还是更多? 就连槐诗都已经数不清。 如血的天穹之下,槐诗无声的吹着口哨,踏着血泊,去向远方。 在分裂之中,每一个残影都已经削弱到了最极限,甚至就连实体都剩不下,只有虚无的幻影。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自己已经变得更强! 每一个残影,都是一个小小的支点和延伸,捕捉着万象的鸣动,融入了灵魂的律动之中,他正在渐渐的融入这一首战争交响中的每一个音符。 那些残影每一步跨出,都飞跃了漫长的距离,宛如在跳跃一般。 每一个死亡都是他的落脚之处。 鲜血覆盖的地方,便是大司命的坦途。 凭借着无以计数的死亡,他飞跃在战场之上,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自数十个不同的动乱区域中向外扩散。 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刻入了那一片不断波荡的血色之中。 当残影飞掠而过之后,紧接着,如潮的阴影便顺着脚印的引导,延伸而至,越是向外扩散,那一份纯粹的黑暗就越是稀薄,飘渺。 到最后,铺天盖地的黑暗之潮已经尽数消散在了这一片庞大的地狱之中,只留下一根根宛如蛛丝一般的纤细痕迹,衔接在每一个脚印之上,最后,化作了笼罩了整个战场的蛛网。 那覆盖在动乱地狱中的庞大网络是如此的脆弱,只是些微的动荡就会将它的纤细丝线所撕碎,可又是如此的坚韧,当动荡过后,一切又会缓慢的重新接续。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槐诗的感知之中。 没有色彩,也没有形体和轮廓,只有一个一个支点和无数阴影之线所构成的庞大网络,没有质量,也没有实体,虚无缥缈,介于有无之间。 如此的渺小,但又如此的庞大。 槐诗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个碎片,可同时,他又是无数碎片所组成的整体。 他是大司命。 “你好啊,朋友。” 此刻,无数虚幻的影子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地狱,微笑:“让我们,打个招呼吧!” 自这刹那之中,千万个槐诗抬起了手掌。 猛然合拢。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那所有的拍手声重叠在了同一个瞬间,毫无先后之分,千万个扩散的律动收束,就在整个地狱中形成了不容忽视的浩瀚回声。 厮杀之中,夸父的动作微微一滞,回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这熟悉的槐诗味儿…… “搞虾米啊?” 他忽然又一次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每次自己大杀特杀的时候,某个天国谱系的狗逼就要来抢镜了! 可现在,当开场的定音鼓敲下,便仿佛有无形的序幕揭开。 献给地狱的演奏即将开始! “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大提琴重奏——” 无数残影凝视着血色的天空和大海,微笑:“希望你喜欢。” 自那一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的阴影之网掀起扰动的乱流。 自从沉寂之中苏醒,紧接着,扎根,在死亡和血泊之中! 千百个碎片所形成的魂灵扩散律动,奏响了庄严而低沉的旋律,自数之不尽的灵魂中回响! 天地寂静,仿佛有染血的夫人巡行在惨烈的战场之上,迤逦的裙摆自血泊中扫过,覆盖死亡。 灾厄乐师的鸣奏自虚无中响彻,激发出千万倍的狂乱回音,扩散! 槐诗闭上眼睛,感受到了无以计数的厮杀和死亡。 那些残留的鲜血,散逸的源质,冰冷的尸骸和空洞的眼瞳,在一瞬间,被尽数接入了大司命的循环之中。 虚无的网络在瞬间被赋予了实体,强势而直接的插入了地狱之中,不顾血海和巨树愤怒的震荡和反扑。 紧接着,当长号的悲悯回音响起,来自云中君的奇迹被再度唤醒。 灰暗的阴云中,一抹漆黑迅速的扩散,凭借着雷霆之海所创造的天灾,迅速的扩张自我的领域,同网罗死亡的大司命结合在一处。 华丽而凄凉的旋律回响在风暴和和雪崩之中,自厮杀的怒吼和咆哮的间歇扩散。 上接阴云和雷霆,下接无穷的血色和厮杀。 转瞬间,自天和地的之间,铸就生命和死亡的循环!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寄生 天地鸣动。 在虚无的琴弦震颤中,海量的死亡和无数破碎的魂灵化为了奔流的源质,灌入了归墟,令漆黑的永暗里响彻轰鸣。 而风暴和雷霆的灾害中迸发源源不断的力量,雷火交加之中,天阙的回音响彻。 在短短几个刹那过后,依托于战场之上的无数死亡和魂灵,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完美循环便已经奠定。 紧接着,还不等血海的侵蚀和雷云中孕育的破坏力,竟然开始,反向抽取血海和雷云之中的力量,充实自身…… 归墟和天阙之间,槐诗无奈轻叹。 “阳间的东西不管用的话,咱们就来一点阴间的东西吧。” 一时间,亡国血海最深处阴影中的生长卿和阴云雷霆尽头的毁灭萨满都自寂静中微微一震,抬起眼瞳。 感受到陌生的力量侵入了自身的领域,然后……主动的融入自身的循环中? 什么鬼?! 突如其来的错愕之中,两者本能的一震,试图将这渺小的杂音摧垮,可紧接着便发现,那无形的循环竟然是如此的孱弱,只是些微的震荡,便不攻自破。 可紧接着,又迅速重生…… 又开始了! 凭借着战场之上所积蓄的无数死亡,槐诗开局直接众筹起手,然后便开始左右横跳,双面白嫖,直接将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循环,接入了两者之中! 就仿佛寄生的藤蔓一样,死皮赖脸的紧贴在两者之上,毫不客气的撷取着血海之中的海量生命力,放量饕餮,同时,又吞吃着云层之中弥漫的雷霆和火焰,充实自身的框架。 自虚无化为实质,无以计数的阴影脉络纠缠在血海之下的根系中,而阴云和风暴里,舞动的冰雪和雨水又衔接在天穹的雷云之伤。 死蹭,就硬蹭。 蹭了热度蹭流量,蹭了流量蹭曝光。 反正红毯在这里,你一个人走也是走,咱们多几个人走岂不是更热闹? 不仅全套方案照搬对面的,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改。就只差在对面的耳朵边上说一句:“你的构想不错,可以让我抄一下吗?” 既然用升华者的方式无从对敌的话—— 那就用统治者的方式吧! 槐诗的阴影中,终末之兽饥渴的张开了大口。 血树在鸣奏中剧震,无数根系愤怒的想要撕裂阴影的脉络。天穹之上降下雷火,想要摧毁云中君的掌控时,那不自量力的循环便会迅速的崩溃和坍塌,然后,再度重续。 依旧紧贴。 即便是被血海和雷云反过来侵蚀和吞吃,也毫不在意,甚至还怕他们吃的不够多。越是侵蚀和同化,槐诗所能够窃取和白嫖到的力量就越是庞大。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就好像一个游泳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一样。 只不过槐诗的游泳池大的太过于离谱而已,抽水的速度也快的吓人,根本不在乎那一点泄露和侵蚀。 只要我吃的够快,就不怕被你吃。 至于血树和雷云对于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同化,还有魂灵之中扩散的凝固阴影……什么?你还想要帮我养狗? 你真是太好了! 终末之兽的阴影在血海和雷云的沃灌之下,在飞速的膨胀,畅快的吞噬。 深渊食物链的终点自影中隐隐浮现,大口吞食着送上门来的营养和慰问品,欢欣鼓舞,狂喜呼啸。 雷火和血树杀不死它,深渊的侵蚀只会让它所背负的庞大循环变得更强! 而云中君和大司命所组成的循环,衔接在两者之间,完全像是疯狗一样,一旦咬住了就绝不撒口。 反而挑衅一般泛着白眼,向着正主瞪过去。 来啊,来搞我啊!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即便是血海和雷云想要狠心割肉,可很快,驱之不散的阴影又会重新滋生,继续贪得无厌的寄生。 你杀吧,杀。 等你杀完了,我还来继续抄你! 今天你亡国和雷霆之海的这口汤,老子喝定了! 短短的不到半分钟之后,原本覆盖了大地,刺痛眼球的猩红中,就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古怪色彩,大量腐臭的水藻和霉菌从水和岩石之上滋生。泥潭之中数不清的杂草迅速生长,转瞬间凋谢,腐烂,然后再度长出新的草木。 大量的植物在毫无意义、毫无章法的扩散,就像是碍眼的斑点一样,不断的冒出。 而阴云的云层之中,如墨的漆黑陡然扩散。 天阙鸣动。 宛如鲸歌。 那悠长而高亢的韵律在无数雷火之间扩散着,推动着扩散的漆黑,在云层中蔓延,到最后,甚至延伸到了前线。 阵阵刺耳的雷鸣从云层之中酝酿着,狂乱的电光闪耀。 映照的天地之间一片凄凉。 那阴郁诡异的色彩令激战之中的马尔斯在瞬间失神,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身后,难以压制内心的担忧。 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云层便骤然之间被撕裂了,一道耀眼的雷光从天而降,锁定了火山巨人头顶上的马尔斯。 斩落! 马尔斯本能的想要做出反应,可紊乱的重力风暴中,泣血狂笑的侏儒王铁石已经再度扑面而来。 “快!快来!杀了我——” 统治者狂喜的呐喊着,带着满脸的血泪,双手中诡异的曲刃拖曳着无形的重力漩涡,当头劈落! 自这间不容发的短暂间隙中,马尔斯的面孔化作了血红,仿佛燃烧一样,张口,无声怒吼。 再不躲闪。 硬顶着即将斩落的雷光,向着侏儒王铁石的刺出手中的长矛。 瞻前顾后只会徒劳等死。 拼了! 斯巴达所传承的弑王之矛燃烧着,战神阿瑞斯和马尔斯的双重赐福运行其上,到最后,竟然泛起了一层不可思议的漆黑。 向前穿出! 轰鸣声迸发,自瞬间的碰撞中,铁石倒飞而出,左手中的一柄曲刃碎裂,胸前竟然多出了一个贯穿性的大洞! 就连马尔斯都不可置信。 原本刀枪难伤的对手,现在竟然被自己一矛捅炸了? 可紧接着,他才察觉到灵魂之中所涌动的充沛源质,还有右手之上刚刚被曲刃所切裂的深邃伤痕,竟然开始了收缩。 陌生的赐福依旧缠绕在长矛之上,赋予了他针对地狱生物的另一重不同层面的杀伤。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神迹刻印·天问!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数十道雷霆就已经接连不断的劈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一重重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华就已经从他的头顶上升起。 【一蛇吞象,厥大何如?】、【白蜺婴茀,胡为此堂?】、【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争遣伐器,何以行之?】、【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源自国殇之冠的加持源源不断的从天而降,令马尔斯身上的火焰升腾,迸发,不由自主的咆哮。 滚滚声浪扩散,摧垮了大地,留下了深邃的凹陷。 双眸之中,迸射辉光。 “你小子,有一手啊……” 烈火之中的战神大笑,顾不上向着天穹之上表达谢意,握持着长矛和利刃,向着狂笑着侏儒王扑出。 “来!再来!” 好像斗争的赤色流星一样,从天而降,钢铁的碰撞和鸣叫响彻战场。 而天穹之上,漆黑的阴云里,雷光接连不断的落下。 遍布了整个地狱。 带着来自云中君的加持和赐福,无远弗届,笼罩了所有的战场。 由大司命所奠定的循环不断的抽取着海量的死亡和生命,转化为源质,升上天阙之后,便奏响了响彻天地的雷鸣。 天雷振奋,万物生发! 耀眼的雷霆接连不断的从天而降,砸落在一个个现境升华者的脑门之上,灌入了海量的生命和源质,任由他们去随意挥霍。 此刻槐诗的意识已经寄托在游走的雷霆之中,自战场的天穹之上往复激荡,翱翔。 大司命和云中君所形成的循环,已经仿佛雪球一般在亡国和雷霆之海的双重压制之下滚动了起来。 不断的破碎,不断的重生。 像是一块碍事儿无比的石头一样,卡在了双方的运转之间,干扰着血树和雷云的运转。 破坏,永远比创造更简单。 尤其是像槐诗这样,知道怎么在最大程度上给同行添堵,得到过黄金黎明和牧场主好评点赞金牌辅助。 现在的他好像一匹自由驰骋的害群之马一样,肆意的扰乱着血海巨树和雷云的运转规律,运转的循环,好像毒瘤一样,不断的将大量的力量挥霍在毫无意义的地方。 槐诗所能截留的,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只是这一部分,就已经足够他去在维持自己的添堵大业的同时,为战场提供支援了。 此时此刻,无以计数的残影毫无规律的漫步在大地之上,本能的追寻着死亡的气息,向着激烈的斗争中延伸。 在战壕和壁垒之间,血潮和高地之上,最后,停留在垂死的生命之前。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依靠在断壁之上,剧烈的呛咳着,口鼻之中渗出血沫。军医正扑在他的身旁,高声呐喊着什么,紧急进行抢救。 可在恍惚之中,一切好像都已经消失了,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自己的身旁,静静的看着自己。 “救……救救我……” 士兵呛咳着,嘶哑的呢喃,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摸索尘世的幻光。然后,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握紧了。 如此轻柔。 “好啊。” 有一个声音轻声回应,抚平了恐惧和绝望。 仿佛有奇迹的甘霖从云端降下,落入了他的伤口之中,抚平伤痛和裂口。 可当在电击起搏器之下,惊恐的士兵从梦中醒来时,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影了。 他已经远去。 继续进发,追寻着死亡的气息,向着下一个地方。 然后,再下一个地方。 长路漫漫。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摇滚 荒凉浩瀚的血染大地之上,漆黑的云层里无数耀眼的烈光在不断的闪耀。 而一缕缕宛如幻象一般的阴影之线便飘散在天地之间,从大地之上生长而出,又从天穹之上延伸而下。 当它们彼此纠缠时,便构成了稍纵即逝的网,宣泄着那自毁灭和死亡中诞生的无穷力量。 自电芒的缠绕之中,一个个残缺又飘忽的人影踉跄蹒跚的行走天地之间。 无规律的闪现或者湮灭。 自战争之中。 当那幻象一般的人影从斗争中掠过,便带来了柔和的风和宛如雾气一般的细碎甘霖,降临在那些干裂的面孔和破碎的伤痕之上。 留下了大司命的赐福。 数之不尽的渺小奇迹像是闪光,不断的从大地之上升起,照亮了阴暗和崎岖的道路,还有那些疲惫的眼瞳。 在庄严又悲悯的旋律里。 然后,紧随其来的,便是血海之中震怒的鸣啸和雷雨之中的怒吼。 天崩和地裂的巨响。 流火不断从天而降,施加破坏,而血树也在疯狂的生长,盛怒的荆棘在大地的缝隙之中迅速延伸。 天穹和血海之中所充斥的怒火和杀意此刻不加掩饰的喷发。 幕后的掌控者已经被成功的激怒了。 如同槐诗所料的那样…… 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早。 要说此刻的生长卿和风暴萨满此刻的感受究竟如何,那只能用恶心两个字来形容了,恶心到家了。 好像看到了死小孩儿冲进了自己放满手办的游戏房忘形的大呼小叫,不知道哪儿来的王八蛋产品经理对着自己的代码指手画脚…… 血压已经克制不住了。 直接拉满! 一道道震怒的意志化为了血色的波澜和耀眼的雷光,在海洋和云层之中扫动,激荡,深挖着每一个角落。 要找出来,究竟是哪个臭不要脸的王八蛋在蹭我家的热度?! 理所当然的,在瞬间便已经锁定了槐诗所造就的循环。 雷云和血海之间那一片宛如蛛丝一般脆弱的网! 肃冷的杀意就已经摇摇锁定了云中君所化的阴云和大司命的阴影脉络,足以撕裂一切魂灵的冲击从其中瞬间迸发。 槐诗瞪大眼睛。 哦呼完蛋。 在这个念头从心中浮现的瞬间,在天地之间,无数蛛丝所形成的虚幻之网便瞬间崩裂,四散飞扬。 槐诗的身影猛然被从分裂的状态挤出,勉强重组,呕出一口老血。 脸色苍白。 可如此惨烈的创伤并不是来自双方的挤压。 而是在那之前,槐诗自己先动的动手。 率先,将云中君和大司命所构成的循环,彻底破坏,就好像被敌人弄死之前率先捅上自己个四五六七刀。 疯了一样。 可自己双料四阶,根本就不在乎这种没有伤及根本的重伤。 光是呼吸就血条就在疯狂的恢复,更何况还有残存的根系在,不妨碍他继续悄悄白嫖。 而这一行为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失去了槐诗这个目标之后,雷云和血海之中所汇聚出的绝强力量,穿透了破碎的循环之后,毫无保留的,倾泻在了对方的身上。 ??? 自这突如其来的呆滞中,宛如有天和地在瞬间碰撞在了一处。 响彻整个地狱的轰鸣之后,动荡席卷,大地震动,雷云崩裂。 原本被槐诗所串联起来的血海和雷云此刻失去了中间的缓冲之后,彼此毫无保留的对撞在了一起。 所引发的震荡顺着庞大的体系向着更深处传递,令两个庞大的身影浑身剧震,不由自主的仰头喷出一口老血,口鼻之间渗出血丝。 沸腾的血潮和雷霆之中传来了嘶哑的咆哮。 那些古老而晦涩的语言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即便是对地狱考古毫无研究,根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升华者,也能够猜测到,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词儿。 反而越发的好奇…… 究竟是谁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情,才能让人发出如此凄厉怨毒的呐喊? 而槐诗,擦干了口鼻之中渗出的血丝,再度分裂! 数之不尽的残影向着四方狂奔而出,躲避着雷云和血海的追索,好像耗子一样开始到处乱窜。 他可太清楚了,吃了大亏的双方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更何况云中君和大司命所构成的循环根基尚在,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双方的口袋里往外摸钱…… 原本他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等根系扎的更深,和双方的联系更加紧密之后,再开始下手。至少这样他们投鼠忌器的时候,能够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可哪里有这样的时间? 现在战场上最缺的就是时间! 哪怕是槐诗能够多挣出一秒钟,就能够挽救不知道多少生命,提供多少价值。 就算是苟起来要发育,也是要有良知的。 他自己这一关实在过不去。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暴露,我也不用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原本还想要用统治者的身份和你们交朋友,结果却遭遇了这样的对待,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二五仔! 天地之间,无数阴影和电芒所构成的庞大循环再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发狂的掠取着血海中的生命和雷云之中的力量,迅速转化。 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在双方的压制和追索之下坚持多久,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甚至比他预计的可能还要更短! 或许在下一瞬间,他可能就无以为继,但在这一家皮包公司破产跑路之前,为了避免对方进行再次的回收和利用,他必须要把众筹和白嫖来的所有资金全部都不计工本的挥霍出去才行! 于是,归墟鸣动,天阙震颤! 一扫之前缓慢而矜持的演奏,接连不断的雷霆轰鸣如鼓点一般敲响。 浩荡的电光从云层之中左右冲突,如龙一样巡行在战场之上。 雷霆如暴雨,洒落! “我不喜欢那些乏味的哀歌,朋友们。” 在血海中,山丘,荒原或者风沙里,有低沉的声音从升华者们的耳边响起,友好的建议:“所以,请来点摇滚吧——” 然后,带来死亡! 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双遍布血丝的眼瞳从雷霆的烈光中抬起。 无声的咧嘴。 向着眼前的敌人们狞笑。 ——如你所愿! 血海洪流中,雷霆之雨的笼罩下,燃烧的身影逆着重力再度升起,狂笑着,举起手里那铮鸣的神兵。 “长长长长长长长!!!” 在齐天大圣的手中,铁棍迎风暴涨,迅速的膨胀,到最后,化为天柱一般的庞然大物,向着前方那一片宛如海洋的军团砸落。 风暴凭空迸发。 波澜自大地之上掀起。 定海神珍铁的质量在源质的灌注之下,十倍,百倍,千倍的攀升,掠过了漫长的距离,悍然砸在了一颗旺盛生长的血树之上,摧枯拉朽的将这一颗巨树扫成了粉碎。 顺带着,碾碎了不知道多少不自量力的杂鱼。 前所未有的丰沛源质源源不断的灌入了躯壳之中,令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膨胀,即将爆裂,仰天长啸。 流火金瞳之中,烈光酝酿,迸射。 “看老子,电眼逼人!!!!!” 高亢的大笑之中,堪比太阳风暴的等离子射线集束从那两颗眼瞳中喷薄而出,随着头颅的疯狂摇摆,在大地之上切裂开了一道道深谷。 紧接着,收缩的定海神针再度延伸。 宛如铁鞭,敲笞大地。 【神迹刻印·七十二般变化】,展开! “土地何在!” 震耳欲聋的呼唤声从天穹之上炸响。 山峦坍塌,裂谷弥合,在此起彼伏的波澜里,一座座数百米高的岩石巨像从大地之上爬起,自神性之下被赋予生命的土石聚合为了巨鸟、猛虎、白象、石鹿等等的轮廓,随着齐天大圣的叱令,踏上战场! 而在另一片燃烧的战场之上,阿耆尼嘶哑癫狂的大笑声不断回荡在天空之中,任凭其他的统治者不断的围攻。 随着身影的破不断破灭,和一次次死亡,在残骸之中,烈焰接连不断的井喷,将大地烧化,吞没了不知道多少军团。 旺盛扩散。 “看啊,快看啊,火!全部都是火!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阿耆尼欢呼,鲜血燃烧着火,从躯壳中喷涌,扩散:“赞美你,至大之梵天——这尘世间的一切火,皆为你的美荣。” 在狂笑声中,雷鸣从天穹之上响彻,紧接着,随着那狂乱的电光驰骋而过,便有无数银色的水滴仿佛暴雨一般,倾盆降下,瞬间,厚重的雨幕就吞没了一切。 可暴雨并未曾令烈火有片刻的减弱。 恰恰相反…… 那是不知道倾入了多少源质之后,转化而成的金属燃料! 恐怖的风暴随着空气的骤然膨胀,毫无征兆的爆发,灼红的涟漪扩散向四面八方,而一道道撑天立地的狰狞焰柱就已经在风暴的塑造之下,迅速成型,随着风暴的推动,在大地之上游走。 焚烧一切! 雷龙驰骋翱翔在天地之间,飞掠万象。 自从无边的血海中再度降下了甘霖,可这一次,墨绿色的甘霖之中,无穷猛毒和诅咒凝结成实质,迅速的将一个个军团吞没。 在然后,猛然辗转,在不断修建的高耸堡垒前方停留,冲向了集结成阵列的圣殿骑士们。 炽热的雷霆电光噼啪降下,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机车引擎的高亢咆哮盖过了雷声,宛如巨兽怒吼。 一层层光焰笼罩之下,宛如燃烧一般的装甲师团吞吐着浓烟,践踏血色,从大群之中碾过。 铁流驰骋,向前!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搞一票大的 前线,后方,战场,支援部队,战场医院……现在,云中君的意志在地狱中迅速的飞掠,躲避着双方的压制和封锁,疯狂的挥洒着这一份力量。 可进度却缓慢的让他心焦。 太慢了。 不行,还不够! 至少还有五分之二的源质砸在手里,根本来不及花出去。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只能再浪费一点了…… 电光猛然周转,扑向了战线的后方。 自荒野之上驰骋而过。 高亢的雷鸣让艰难跋涉的队伍缓缓抬头,看着天穹之中残留的裂痕,茫然不解。 可很快,紧随其后的变化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从空中在迅速的坠落,向着他们的不远处的大地。 那是什么? “陨石!!!” 最前面的侦查员警戒的抬起望远镜,嘶哑呐喊:“全体后撤,所有人卧……” 轰! 话音未落,气爆声便从头顶炸响。 庞然大物接连不断的坠落在地上,毫无规律的翻滚着,沉重的身躯上带着铁光,沾满泥水和尘埃,几乎堆满了他们的眼前。 令他们,陷入呆滞…… 等等,为什么天上在下制式II级防御工事和标准型外挂装甲板? 此刻,不知道多少套临时工事构建组件和好像才刚刚出炉的装甲板就摆在了他们的眼前,堆积如山。 而且是好几座山! 这他妈的是啥? 幻觉么? 不对啊。 不信邪的升华者还把面罩捋了,上去啃了两口,差点磕掉一颗牙,回头的时候含泪点头,这硬邦邦的口感和甜滋滋的味道…… 都是真的! “还愣着干什么啊?” 反应过来的队长从地上的缝隙里跳出来,狂喜乱舞:“赶快搬啊,天上掉下来的,不捡白不捡!” “捡个屁!” 浑身焦黑的车长坐在地上,欲哭无泪:“车都坏了要这个有什么用啊!你们抗么?”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久之前在袭击中被拦腰撕裂的重型运载卡车还报废在原地,修不了了,补给和运送的物资也都只能放弃。 “你好歹给个车啊!” 车长愤愤不平的抬头,向着天上呐喊。 轰! 雷龙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去而复返,紧接着巨大的阴影在空中呼啸着坠落,接连不断的砸在地上,嗡嗡作响。 庞大的框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那是整整六个大型装甲运输车的底盘,车框、附带轴承和备用的部件,以及四个新鲜出炉带着铝箔降落伞的发动机。 没过多久,又是一声呼啸,密集的闷响里,几百个轮框像是冰雹一样的砸下来,满地乱滚。 “啊这……” 车长欲言又止,还没说话,就听见最后的呼啸声坠落。 二十个紧急维护工具箱在巨响中落地。 扳手起子满地乱滚。 “……” 车长沉默了许久,看向队长:“你说,咱是不是再要个飞机来?” “要个屁!你会开么!” 傻眼了的队长上去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紧接着就挽起袖子来,回头向着身后的工程呐喊: “干活儿!所有人,干活儿!” 看向面前时,原本不安的心里浮现希望——这么多备用的零件,就算拼都能把原本的车给拼好了吧? 云中君早已经驾驭着雷霆远去。 电光回荡在荒原之上,掠过了美洲的巨型装甲兽,紧接着,数不清的铁砂便向着弥漫的灰雾洒下,海量的铁砂几乎将整个装甲巨兽掩埋在内。 在半空中,一个漂移,拖曳着背后不断降下的雷火和血色光焰,溜了。 只有修特洛尔站在甲板最上面,呆滞的眺望着云中君远去的方向。 “这么急的嘛?” 他还打算去接待一下呢。 天阙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海量的简易工事预制结构和装甲板,乃至天文会内部通用的各种规格的模块零件像是瀑布一样,不断的在战场之上洒下。 着急了的槐诗连自行车框子都造了几百个出来。 可惜他唯独搞不定橡胶。 到最后,已经没功夫精工细作的槐诗干脆将源质转化成了合金锭之后,丢到了现境的边缘去,那些正在紧急施工的物资运转基地的旁边。 接连不断的巨响里,铁光迅速生长如山。 再然后,数之不尽的杂草在雨水和风暴中迅速的生长,在血海里毫无规则的繁衍,消耗着血树传输的力量,给对方进行添堵。 精心匹配的食人植物和猛毒混合在其中,像是地雷一样,给清理者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只可惜,即便是如此的挥霍,到最后,自双方的压制里,彻底崩盘的时候,依旧还有十分之一的源质砸在了自己的手里…… 本着不用白不用的道理,他也没舍得浪费,干脆捏了一个超巨型的金属炸弹,体贴的给它挂在了一颗血树的周围…… 然后弄了个倒计时的结构。 半分钟后,跑到了安全距离的槐诗回头,长出了一口气。 带上了墨镜。 感受到了远方传来的剧烈震动,大地如毯子一般起伏,狂风卷着粘稠的血气和焚烧的猩红,呼啸而来。 在凄厉的悲鸣声里,耀眼的烈光撕裂了地狱之上的阴云,宛如瀑布一样,飞入了深度所形成的黑暗深空之中,留下了超巨型蘑菇的轮廓。 如此清晰。 宛如庆贺的焰火那样。 他吹着口哨,从归墟里掏出了一罐冰的快乐水,一饮而尽。 “赞!” 然后,便感受到了——天穹的雷云,地上血海中所升起的森冷杀机,死死的,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满怀着恶意。 赤裸裸的仇恨已经锁定了槐诗,不管他躲到了那里,他的灵魂都无法逃过血海和雷云的观测,早就被排入了威胁序列的第一档里。 如今,随着它们的指引,不知道有多少庞大的阴影从地狱中腾空而起,向着槐诗所在的地方包抄而来。 确切的说,是向着东夏谱系的巨龟之上。 “等等,我好像看到有个统治者笔直的朝着我们这边冲过来了!” 最初的愕然之后,夸父本能的看向了槐诗,满怀着狐疑:“你有什么头绪么?” “没有啊,我哪儿知道?” 槐诗茫然摇头,大受震撼,无辜的反问:“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夸父直勾勾的看着他。 面无表情。 这还用得着怀疑么?! 现在整个地狱里,还有谁能讨嫌到让亡国不惜代价的派出十六支军团跟着统治者来跨越了大半个战场来搞人? 除了你这个狗东西还有哪个? 从刚才起,雷云之中砸下来的陨石就没有停过!甚至整个空域都已经封锁了,究竟是要抓谁,你心里没个逼数? 但槐诗一个军团长,放弃自己的军团和任务不管,一个人跑到战场上拉了这么一大把仇恨还受这么重的伤又是为了谁? 夸父难道心里还不清楚么? 谁在做事,谁有贡献,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现在槐诗发一个讯号,恐怕超过一半等待任务的军团和作战队都会不惜代价的长途跋涉,火速救援。 当他有需要的时候,夸父难道会把他拒之门外么? 况且,试过天问之路的辅助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回不去了。 没办法,他的辅助实在是太顶了! “算了,这把你躺好了,我来C!” 夸父扛起定海神针,最后严肃的强调道:“先说好了,不准抢我的输出嗷!” “这是哪儿的话?” 槐诗无奈叹息,“难道我一个辅助还会抢你的人头?” 寂静。 漫长的寂静。 夸父看着他,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了,忽然说:“你立字据。” “……” 槐诗一愣,难以置信:“这……大家都这么熟了,干嘛这么生分啊?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 “没,我信你。” 夸父依旧警惕,态度没有丝毫的软化,戒备十足:“你跟我说‘工具人不骗工具人’!” “……” 槐诗沉默。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夸父大怒,终于回过味儿来了:“走之前玄鸟跟我说我还不信,你们理想国的果然就没有好东西,就喜欢拖人下水! 你是不是又来框我的打白工的!?” 槐诗目瞪口呆。 震惊。 为什么这年头除了女帝之外,就连你这种莽夫都会读心了? 以及,为什么是‘又’呢? 老兄你这是不是被人框多了之后有了PTSD了啊? 万幸,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 远方,上百公里之外,一片沸腾的血海迸发潮声。 庞大的漩涡骤然从及膝深的血水之中出现,明明血水如此浅薄,可漩涡却深不见底,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血肉模糊的巨大轮廓从其中升起。 逆着漩涡的拉扯,缓缓的,爬出…… “卧槽,哪儿来这么多缝合怪?!” 当夸父抬起眼睛看过去的时候,不由得被丑到骂娘,头一次恨自己的这双火眼金睛为啥看的那么清楚。 实在难以形容,那些数十米高的蠕动血肉究竟是什么东西。 飞鸟的翅膀,走兽的大口,人类或者是兽类的肢体,触手,爪牙……海量的东西拼凑在一处,更多的是老鼠,老鼠,老鼠,还有老鼠! 一个个鼠人的肢体拼凑起来,就变成了一座数十米高的血肉巨像。 偏偏那旺盛的生命力却仿佛熊熊火焰,在大司命的观测之中炽热燃烧着。而无数拼凑在一起的灵魂,竟然也粘合成了全新的面目。 仿佛生来如此一样,毫无任何的瑕疵和漏洞,丑陋的堆砌在一处之后,竟然就变得浑然天成! ——黑死军团! 鼠人之中最知名的军团,同时也是一扫鼠人羸弱和无能形象,在战场之上能够同任何对手正面抗衡的恐怖大群。 其素材,就是通过鼠人生来惊人的耐受性,不断的进行器官的移植,心脏、肺腑、肠道、骨骼、肌肉,鳞片,乃至耳眼口鼻…… 到最后,演变成了一个个无数器官拼凑在一起的缝合巨怪。 偏偏缝合了这么多,却毫无任何迟滞和不协,反而再器官的积累和接连不断的战斗中,积累了不知道多少诡异的招数和能力。 每一个,在战场之上,都是一座堡垒。 当它们出现的时候,注定会有海量的鼠人仆从军舍生忘死的奋战,以期待从敌人和友军的身上掠夺到更多的器官…… 数百具缝合巨像还有数之不尽的鼠人仆从接连不断的从漩涡中爬出来,转瞬间,跨越了千万里,迅速的向着此处靠拢。 这才是血海真正的作用,只要在血色覆盖之处,不仅仅提供海量的生命力加持,还能够随时传送大量的兵力。 确切的说,是将军团从亡国之渊中溶解之后,直接将灵魂顺着血海送来,又从这一头抽取生命进行再造! 效果诚然惊人,但其中的消耗也同样的可怕。 只是想想将一整支黑死军团的精锐大群送到战场上要消耗多少人的血税,槐诗就为这铺张浪费的消耗而震惊。 主持血海的那个家伙,恐怕对自己是恨到骨子里了…… 而既然黑死兵团的大群来到这里,那么领军的统治者,恐怕不会有其他的人选了。 槐诗眯起眼睛,眺望着黑潮中缓缓升起的黑暗轮廓。 枯瘦苍白的面孔。 和其他血肉巨像相比,只有六米余高的,可以说毫不起眼,可当他降临在战场的瞬间,无数绝望的呐喊声便已经响彻所有人的耳边。 恍惚之中,仿佛能够看到无数被枯树挂起的腐败尸骸,如林耸立。 一双猩红的眼瞳里,无穷血色流转。 早几百上千年前,他就已经是鼠王麾下的冠戴者,为他掠劫了无数藏宝和骸骨,杀戮无穷。 而现在,他是自亡国中受封的统治者。 ——尸林君!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一双眼睛仿佛已经锁定了槐诗。 冰冷的猩红中浮现毫不掩饰的赞叹和惊诧。 还有,贪婪! 如此完美的躯壳……已经让人,解渴难耐。 而就在那一瞬间,槐诗,也露出了微笑。 稍微歪过头,向着夸父,如同魔鬼一般轻声发问: “宝啊,想不想搞一票大的?”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我有特殊的摇人方法 一瞬间的寂静里,夸父虎躯一震,再震,三震。 心头一热又一凉。 热是因为从槐诗的话语里本能的嗅到了什么搞事情的味道,跃跃欲试。凉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又被当做工具人安排了! 最后,忍不住勃然大怒。 “别特么叫我宝!阿宝也不行!”夸父瞪眼:“不然翻脸嗷!” “好的,宝子。” 槐诗点头,从善如流,“你想搞一票大的吗?” “……” 沉默回到了夸父这边,他瞪着槐诗,许久,忍一时之气,然后越想越气,但出于好奇又只能忍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这一票,它有多大?” “统治者那么大。” 槐诗回过眼睛,看向几百公里之外缓缓从血海中走出的尸林君,还友善的向着他挥了挥手,微笑,然后歪头问旁边的夸父: “你能不能把他办了?” “……” 夸父闻言一愣。 仿佛认真的思考一样,撮着牙花子,点头:“能,可有点麻烦。” 倒不是打不过,而是在血海和雷云的环境压制之下,想要发挥实在太难。倘若他咬咬牙烧点修正值的话,倒也不是没办法。 毕竟是齐天大圣,东夏头号用心棒,麒麟的接班人,这点水平怎么都是有的。 但问题在于,他进阶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甚至还没有熟悉齐天大圣的所有能力,精密高端的操作还没上手。 对方真要跑的话,他恐怕拦不住。 况且,龙伯军团有任务在身,他不可能放下职责,跟着槐诗去冒险。 万一自己不在导致出了什么事情,或者身受重伤不得不退出的话,另两边军团的谛听和穷奇就会很被动。 即便是一根筋莽汉如他,在玄鸟这么多年的挫折式教育的磨练之下,怎么也明白了——战术的胜利不应该以战略的失败为代价。 所以,十动然拒。 槐诗闻言,了然的颔首,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那我呢?” 夸父沉默,端详了槐诗半天,点头:“能,但是得跪着。” 他对槐诗输出的了解,可比对槐诗的辅助清楚多了。 小手一摊,全场杀完。砍头累塔,尸骸砌墙。理想国盛产的就是这种怪物级别的鬼东西。 要说槐诗能单杀个统治者,他绝不怀疑,但问题在于,现在没那个条件。 但如果槐诗想要办了尸林君,其实很简单。 乖乖的回头,去跟爸爸认个错,回归决策室温暖的怀抱,让统辖局给你拉一条源质专线来,不计代价的支援你。 到时候管子那么一插,有了大秘仪撑腰,你想干什么都行! 至于现在……还是算了吧。 但凡槐诗愿意低头,哪里用得着自己另起炉灶去攒原罪军团? 而对此,槐诗同样也不意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夸父和自己:“那如果是你你加上我呢。” 他问:“你主攻,我辅助,能不能成?” 夸父本能的想要拱手问一波,敢问大哥何方高人……可刚开口,就想起来,草,自己旁边的是个顶配的云中君和大司命。 好像……有搞头啊! 定海神针在他手中嗡嗡作响,感受到主人心中跃跃欲试的战意,饥渴鸣啸。 槐诗适时的怂恿:“要不,咱们努力一下?” 夸父没有说话,抬起头,沉默的看向血潮中不断逼近的血肉巨像和无数鼠人,乃至其中,宛如火山爆发一样恐怖的源质波动。 统治者·尸林君。 怎么,拽的二五八万的,统治者就了不起啊? 正好,拿来给定海神针开个光! “试试就试试!” 他抬起手和槐诗的击掌,战意满满:“搞他!” 就这么定了! 而混乱战场的核心,宛如城市一般的龙龟巨背上,无数矩阵之间,钧天白狐懒洋洋的的丢了一把骰子。 看着上面的点数,便收回视线继续打哈欠。 假装没有看到。 算了,随他们去吧…… 可事到临头,出发之前,信心满满的夸父又忽然站住了,没动,槐诗疑惑的回头看他的时候,便看到他认真的神情。 “且等我摇个人!” 砍统治者这种事情,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单对单虽然听上去很激爽热血,但哪里有群殴来的安逸舒坦? 说罢,他就抬起手指凑至唇边,吹响了口哨。 高亢的口哨声细细一线,飞向了天边,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然后……再没有任何回声传来。 毫无反应。 夸父愣了一下,又吹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他皱起眉头,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出了一个破铃铛来,开始疯狂的摇。那无声的催促不断的发出。 可始终没办法收到任何回信。 “呃,是不是有延迟?”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回头指了指远处终于从血河里走出的尸林君,“我得提醒你一下,他们已经快到了……” “那就只能用那一招了。” 夸父的神情犹豫着,最后,下定决心,肃然一叹,“我承诺过,永远封印的绝技……如今,不得不破例了。 答应我,要和我一起面对后果。” 就在槐诗被那严肃的神情所感染,正准备郑重点头的时候,就看到夸父扬起脖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齐天大圣的呐喊响彻了整个地狱,声震天地。 雷鸣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对着每一张耳膜咆哮出声,揭露了那些被埋葬的黑暗历史,早已经不堪回首的前尘过往。 仿佛走在大街上,展开双臂,向着所有人呼喊。 OK,兄弟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我宣布个事儿—— “——尼普顿被狗头人捅了腚腚腚腚腚!!!!!!” 不知道多少个腚字的回音在空气中不断的响彻。 一片短暂的死寂里,槐诗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就听见大地的尽头,响起海潮奔流的震怒回音,还有来自海皇的癫狂嘶吼。 “夸父你个的狗逼,我要杀了你!!!” 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羞愤,惨遭好友背叛的狂怒,还有黑历史忽然被人翻出来的震惊……从未曾体会过感情如此充沛和分明的呐喊,宛如扇形图一般的清晰。 令所有人猛然一滞。 早些年在尼普顿还没有当上海皇的时候,曾经为了掩护同僚撤退,悍然断后,被狗头人的叉子给捅在了屁股上。 即便最后英雄一般的生还归来,但这一段历史依旧被他深以为耻,宁愿不要皇帝的嘉奖,也要将这一段历史永久掩埋。 这些年来,他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就只有前些年喝酒上头之后跟夸父说了一次……就一次! 结果却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就去淹了一个大群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了…… “你死定了!夸父,你死定了你知道么!天上天下没人能救得了你,我要你死的极惨,绝惨,惨绝人寰!!!” 海潮化为拔地而起的龙卷,粼粼波光破空而来,宛如流星一般的向着此处砸落! 而热身完毕的夸父已经拔出了铁棒,冲着槐诗招手: “人齐了。” 他吹了声口哨,“走,开怪!” 筋斗云呼啸而去。 可槐诗还愣在原地,看着夸父这一轮现场摇人的骚操作,被秀的目瞪口呆。 深刻的感受到了,有些人能当MT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短短的三个弹指,狂怒的尼普顿就挥舞着漫天的波光,突破了层层雷火的阻拦,从天而降,怒吼着: “狗东西给……嗯?草!” 还没落地,他就看到了下方铺天盖地的鼠人军团,已经从血海中走出的尸林君,在半空中不由自主的一个急刹车。 可惜,已经晚了。 统治者的冰冷眼眸已经锁定了他。 杀意隔空而至。 瞬间,他就已经恍然大悟。 看向夸父和槐诗的眼神就越发的悲愤,不由自主的一阵气冷抖,眼泪都快流下来——你们是什么新型的狗杂种! 而尸林君才不管这些无聊的心理活动。 苍白的面孔之上,嘴角狰狞的笑意缓缓勾起。 一只眼睛从头顶张开,三只眼睛早已经遥遥锁定了三人的方位。 那一具看似消瘦的身体里,内部仿佛粘稠的血肉海洋一样,无时不刻的变换出数不清的器官、内脏、骨骼和神经组织。 在漫长的时光之中,无数的厮杀里,他已经不知道从地狱里掠取到了多少的器官和能力,无以计数的大群天赋汇聚在了他的身上……攻击、防御、侦测、源质、灵魂,生命力,技能,完全没有任何的短板! 从一开始,槐诗和夸父的对话就没有逃得过‘风闻’的捕捉,包括他们引而不发的杀意和隐藏在暗中的那些动作。 甚至就连他们悄悄暗地里传声如何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另一个人暗中酝酿狠下辣手的计划都通过寄生魔的‘观魂之眼’已经全部了然于心。 对此,尸林君只想说,你们仿佛是在逗我笑! 现在,就在夸父驾驭着燃烧云霞冲入了百里范围内的瞬间,他骤然抬起了面孔,仰天长啸。 从一开始便积蓄在血海之中的力量轰然爆发。 数百座无数血肉缝合而成的血肉巨像齐齐炸裂,白骨如柱一般从海水之中拔地而起,勾连天地,数之不尽的血肉从其中延伸繁衍而出,汇聚在了一处,形成了巨眼一般的诡异器官。 数百个瞳仁绽放豪光,彼此重叠,就化为了通天彻地的光流,扫射。 大地和雷云被切裂,轻而易举的撕碎。 在那胜过一切刀锋的恐怖光芒之下,一切都轻描淡写的化为了尘埃,尼普顿在仓促之间只能猛踩倒车,疯狂后撤。 即便是如此,依旧被一道猛然飙射而来的烈光切裂了一条手臂,惨叫着,血色飞溅。 夸父疾驰! 那变幻不定的身影依旧在无数烈光之中横跳,辗转腾挪,无数擦肩而过的切割之光根本无法伤到他一分一毫。 面对友军的损伤,根本没有回头,眼睛里只剩下敌人的存在。 只是瞬间,便已经掠至尸林君的面前,手中的铁棍举起,抡圆了。 砸! 轰鸣声爆发。 巨响! 因为尸林君抬起了右手,猛然握紧。 当细长的七指重合在一处,便牵动了最后的陷阱。 “死!” 数之不尽的烈光自空中猛然转折,仿佛在棱晶中一般,诡异的折射,回转,同去时的轨迹交错,到最后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座繁复而辉煌的矩阵。 向内,收缩! 数万道光轮飞速的旋转着,向内坍塌,大地、山峦、血海、风暴,一切都在囚笼之中四分五裂,包括定海神针和夸父,也在绝望中化为了虚无。 只剩下…… 一根无辜的黑色鼻毛从空中,燃烧着,黯然飘落。 化为了尘埃。 “?” 什!么!鬼! 猝然之间的诡异现象没有让尸林君有丝毫的停滞和停顿,只是再度抬起眼睛,无数瞳仁自眼眶中分裂膨胀,孕育出新的变化。 然后,他的眼睛就爆了。 好像炸弹一样。 两束青色的烈焰骤然从颅骨里井喷而出,飙射出数十米由余。 紧接着,双耳,口鼻,乃至浑身的毛孔里,恐怖的热量从他的体内毫无征兆的涌现,喷薄,撕裂血肉。 紧接着无穷铁晶增殖,如树木那样,疯狂的生长,自内而外的将数十个正在形成的器官彻底搅碎,破体而出! 诚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在完全降临的瞬间,尸林君就全力发动,调动起所有的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那个最难搞的夸父降下绝杀! 遗憾的是……他的对手也是这么想的。 在血海的波澜中,无数苍白的浮尸如同浮木一般飘荡着,有几具在浪潮中摇摆着,有气无力的翻了个面。 然后,就露出了那张如出一辙的面孔。 即便被浸泡至肿胀腐烂,但依旧能让人依稀分辨出曾经的俊美和清秀……以及,嘴角那慈悲的微笑。 宛如舍身饲虎一样的悲悯笑容,无声的溶解在血水之中。 早在血海浮现漩涡的瞬间,数百具自己的尸体就已经被槐诗抛进了其中,任由血水他绝大部分的生命力、源质,乃至……灵魂之中的猛毒和诅咒,尽数溶解。 如此慷慨的为自己的敌人提供了降临的素材,献上了礼物。 现在,当丝带被扯开的瞬间,盒子里的惊喜便展露在天光之下。随着大司命的呼唤,无数碎片重聚,归墟洞开,无穷利刃自血气和源质之中浮现,自内而外,贯穿! 漆黑的血色飞扬在空中,无声的汇聚成了云中君的轮廓。 慷慨的展开双臂。 向着远道而来的客人,献上拥抱。 以及,愤怒、悲悯、苦痛、美德、怨憎……等等他所有的一切。 ——【极意·交响】! 万道惊雷从云端斩落,随着那纵横交错的铁光,源质武装的幻光自槐诗的手中变幻不定,短短的刹那间,尽数劈进了尸林君的身体之中。 嘶哑的咆哮声从那一团烂肉中响起。 无数利刃的贯穿下,那破碎的血肉竟然像是花朵一般展开,翻转,撕裂了腐烂和病变的血肉,模糊的内腔里一只只手臂握着骨剑和神经血肉之鞭迅速生长而出。 自这仓促之间,竟然死死的抵住了槐诗的进攻! 水泼不进! 紧接着,一节节的延伸,死死的扯住了槐诗,碾压! 啪! 就在这统治者愤怒的反击中,槐诗的身躯再度爆裂。 遗憾的是,并非来自于他。 而是遥远的距离之外—— 夸父抬起了手臂,将定海神针端平,摇摇对准了槐诗前方的尸林君。 “长——” 诛魔之杖迸发龙吟,瞬间,跨越百里,撕裂了槐诗的身体之后,势如破竹的贯入了尸林君的畸变身躯之中。 八卦的徽记自棍身之上流转变换,锁死了一切邪魔变化。 “尼普顿!!!!” 血潮之外,还在空中凄厉惨叫的尼普顿猛然从空中转身,左手中的三叉戟猛然指向了尸林君! 七海大权之上,辉光闪动! “来!” 海啸轰鸣自猩红之中爆发。 无穷碧蓝冲天而起,恰如暴风雨突如其来,自那一只‘被斩断’的手臂里喷出,深海的狂暴水压吞没了尸林君的身体。 再然后,诡异而丑陋的轮廓从其中汇聚。 无穷的食人鱼如风暴一般横扫而过,紧接着长鲸嘶鸣,焕发低沉的悲歌,张口,将尸林君吞入腹中了腹中。 层层包裹! 最后,亿万吨凭空浮现的海水拔地而起,激烈的湍流彼此重叠,交织成了凄白的球形。 随着尼普顿的手臂转动,开始,向内收缩! 凌驾于海沟监狱百倍以上的水压从球体内部产生,随着海水无止境的压缩,海水也在迅速的变化,迅速分解,可在收缩的水压中根本无从逃逸……到最后,现实只能无可奈何做出了一个违背了物理祖训的决定,屈服于神明的威权。 收缩! 再收缩! 短短的几个弹指,半径数十公里的漩涡之球,竟然在尼普顿的压缩之下,变成了拳头大小的漆黑结晶。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白光芒在其中星星点点的浮现。 “妈耶!” 夸父面色大变,已经转头狂奔! 这狗东西是要连带着自己一起弄死么…… 跑跑跑跑跑!!!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看我眼色行事 或许从少年到中年,阿宝的成绩都不太理想,而且得益于东夏有着完善且有效的封闭式学校管理制度,也从来不认识什么房东太太,以至于错失了很多根本不存在的机会…… 但这不妨碍他作为资深地狱街溜子,对于怎么砍人和怎么被砍有丰富的经验。 “统治者这种咖位的对手很麻烦,通常不知道有多少底牌和隐藏的招数,不能给他施展的机会,最好麻袋套上,一棍子打蒙,然后往死里弄。 否则一旦拖延的迟了之后就会出篓子,就算最后赢了也会很麻烦。” 早在放着大司命残影和毫毛化身在那里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夸父缩在槐诗的归墟里,便已经将自己这些年来挨打和开片和体悟倾囊相授: “所以,计划很简单,别玩虚的,没有试探,就是莽! 等尼普顿来了,就立马开怪。我去坦,你来控。然后咱们争取一轮输出灌死他,挫骨扬灰一条龙,懂?” 简单粗暴但有效的计划在槐诗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认可。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垃圾的统治者也是统治者,即便比不上腐梦那样的老牌超一线守门员,但依旧不容小看。 起码有0.7梦! 想要弄死,只能照脸一棍子掀翻,趁他和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干脆利索的搞定。否则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一旦让他反应过来之后,多半就会变成卖血拼消耗的苦战,到时候就不是他们几个说的算了。 因此,即便是尼普顿满脑子都是怎么弄死夸父这个狗逼,在看明白状况的瞬间,作为复仇舰队的军团长,就已经和夸父有了默契。 先弄死尸林君再说! 当然,这不妨碍他顺带弄死夸父这个狗逼! 当尼普顿的三叉戟的尖端那道急促闪烁到极限的辉光消散,在夸父身后,海洋的黑色结晶,无声破碎。 没有飓风,没有巨响,没有吞噬一切的火焰。 只有冰晶碰撞的清脆声音响起,厚重的雾气唐突的吞没了一切,紧接着,又毫无征兆的消散,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超巨型球形缺口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从爆炸的核心,一直扩散到了夸父的脚后跟。 只差一点点…… 在缺口的内侧,不论是厚重的大地,天穹之上的雷云,乃至一切,尽数都消失无踪。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怪物所舀去,吞吃。 威力如此恐怖的一击结束,尼普顿的右臂终于归还,可脸色依旧苍白,急速的喘息。 惊恐又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在空白的天地之间。 “啊啊啊啊啊——” 一滴粘稠恶臭的血色落在大地之上的深坑之中,融入了迅速涌出的血海中。 而就在半空中,天地之间,一个被挤压到极限的肉块猛然膨胀开来,迅速分裂,蠕动。乍一看好像是无数恶臭的蠕虫纠缠在一起,扭成一团之后,不断的爬行。源源不断的腐烂之血从其中渗出。 紧接着,猛然炸裂。 仿佛暴雨一样,数之不清的眼球、耳朵、神经、心脏、肝肠淋巴骨骼从其中脱落,喷涌而出,再难以维持原本收缩的形态,尽数展开。 万眼万耳万口万手…… 一团肿胀的诡异球体猛然展开来,在一道道黑色的缝合线妆点之下,展露出自己的本来面貌。 这便是统治者·尸林君真正的本质! 数之不清的累赘器官不断的蠕动着,根本用不上的复杂结构根本无法收缩,在痛苦的痉挛中,接连不断的从缝合里脱落,迅速的破裂腐烂。 统治者的高亢嘶鸣再度迸发。 如此惊慌。 ——【神迹刻印·定海神珍铁】! 在夸父手中,那一道寄托了天命传承的武装再度举起。 长长长长长! 金色的巨柱他的手中延伸,伸缩不定,转瞬间搅动暴风,撕裂弥漫的阴云,化为漫天棍影在夸父啸叫之中砸下! 作为纯粹的物理性破坏武器,它上面没有附加任何的源质变化,除了质量变化之外,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 可一旦引发了齐天大圣的流火金瞳之后,那无与伦比的可怕力量,便会被赋予一个恐怖效果——打回原形! 不管是什么诡异虚无的存在被这一棒子打中,都要回归现实和物质之中,除了硬抗和躲闪之外,没有任何豁免的可能! 即便是化身大群的槐诗,被这一棒给敲中,都会被从阴影状态中挤出,强行回转本来的面貌。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狱大群,都在七十二变的种种能力中被直接针对。 不论是尸林君变化出什么样的器官和护甲,都逃不出东夏英雄的克制和专杀,更不要提齐天大圣的天命加冕对地狱生物的压制。 强行把对方拉到自己最熟悉的领域里,然后用自带的天命针对到死! 现在,影中的槐诗抬手,接连不断的光芒从夸父的头顶降下,缠绕在他的身上,一条条来自国殇之冠的全部增益BUFF如同瀑布一样的闪过,外加着海量的源质灌溉供应着夸父的消耗。 “哦哦哦哦哦哦哦!!!!” 流火金瞳中喷薄烈光,夸父咧嘴,兴奋的呐喊着,浑身毛发竖立,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残影在天穹之上无规律的闪现。 难以分辨究竟有多少道棍影在他的手中展开,此刻,天地之间尽数是一片浓厚而威严的金色。 在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受之中,夸父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灵魂都燃烧起来,自天命的垂青之中,齐天大圣的神力尽数展开。 那一团诡异的肉块在风暴之中迅速的干瘪,破裂,变成肉酱,碾压成泥。不论如何迅速的生长,在攻速和力量全部拉满飙升到全新全新领域的齐天大圣面前,都是扯淡。 数不清的残影到最后尽数都凝结成了实质。 好像有上百个夸父在围绕着那一块如山的肉块挥霍力量和毁灭一样。 残酷的蹂躏之中,尸林君的躯壳迅速的收缩,干瘪,紧接着如同莲花一样剥离分裂,不断的长出甲壳和鳞片,抵御这痛楚的冲击,但不到一个瞬间之后,他就明白这根本不会有任何用处。 当惨烈的嘶鸣攀升到极限,那巨大的肉块,在夸父的铁棍劈斩之下,竟然轰然爆裂! 无穷粘稠的血浆融入血海,消失不见! 自从开战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尸林君就已经要跑了。 “槐诗!!!” 夸父抬头呐喊。 “别催,在做了!” 自阴影之中,大司命的身影浮现,一个个残影早已经环绕了整个战场,此刻所有的残影都伸出手,向着这一片即将迎来锁闭的领域。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九重巍巍天阙,又是何人营造? 国殇之冕焕发光芒,将源自大司命的奇迹分享到了每一个残影之中,以三个云中君所组成的共鸣为核心,九道大司命的圣痕延伸,紧接着二十七道少司命的分支奠定,八十一个山鬼所形成的外围展开,二百四十三个阴魂为基础,弥补了所有的空隙。 循环重构,紧接着,归墟鸣动! 巨响之中,铁壁拔地而起,大司命的循环将血海撕裂,形成了数百米高的铁墙,封锁了整个领域! 内外隔绝! 铁壁分隔之内,猩红的潮水凭空掀起波澜,仿佛想要跨越障碍,回归大海。 可紧接着,所有的残影便同时抬起了手,向着天空,呼唤。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雨师蓱翳号呼下雨,他是怎样使雨势兴盛? 漆黑的阴云自穹空之中猛然展开,天阙的投影降下,一道道九度纯化的雷霆在漫长的积蓄之后,向着血海喷薄而出。 凝结成实质的雷霆化为巨柱,已经根本没有了任何来去的间歇,而是仿佛实质一般,在凄红中游走,搅动,令血潮沸腾,哀鸣着翻涌。 肉眼可见的电光波澜在血色中来回激荡,破坏着每一缕生命的残留。 破坏力尚在其次,可亡国血海的运输却在双重蹂躏之下,被彻底破坏。好像向着封闭的鱼塘里投入了超规格的深水炸弹一样。 隐藏在水中的怪物狂怒着被从血海中挤出来,展开了一道道数百米的肢体,将槐诗所构成的铁壁撕碎。 外围的血海也仿佛震怒一般,不断的灌入其中,为尸林君提供海量的生命复原。 重创的统治者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状态。 即便是槐诗能够打断尸林君的传输和逃遁,但却无法隔绝源源不断的生命供应。以统治者的恐怖规格,只要立足于这一片血水之中,哪怕还能剩下一块碎片,也绝不可能被轻易抹杀…… “槐诗——” 夸父呼喊,发出了讯号。 按照计划,倘若他们一轮弄不死尸林君或者是出现了什么控不住仇恨没拉稳的意外,那么就必须做好随时撤退和跑路的准备,绝不能硬耗。 可槐诗却毫无退却的反应,只有风中传来了遥远的声音。 “等我信号!” 信号? 夸父傻眼。 什么信号?你在哪儿?怎么给我信号?! 可很快,他就看到了槐诗的信号。 确切的说,整个战场,但凡有眼睛的人,恐怕都能看到槐诗的信号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好怪啊 在消散的天阙之中,槐诗的身影浮现,向着血色笼罩中的尸林君坠落。 就仿佛高台跳水一般,从上千米的高空,随意的反转,回旋,吹着口哨,坠入了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血色中。 毫无任何的水花。 只有一声闷响之后,消失不见。 遗憾的是,并没有奖牌赠送给他。 只有一点迅速扩散的漆黑,自血中蔓延。 毫无征兆的,大地轰鸣。 剧烈的动荡中,狂乱的涟漪从血海之下掀起。一道道深邃的深谷裂开,然后,从血海中升起的,乃是一道道粗大的枝干。 枯枝如铁,毫无征兆的从四方穿出。 再然后,冉冉升起的乃是有千百人合抱粗细的漆黑巨树。 扎根在血海之中,强行接入了地狱的循环之内,然后归墟的引力将一切生机吞尽,任由体内的万象生机繁衍。 穷搜了舆岱山所有的草木精华所构成的生机网络在瞬间演化至圆满,紧接着向内收缩,彼此融合,剪除分支,追溯源头,最后,将槐诗所有的生命融合在其中,化为了通天彻地的巨树! 上穷碧落,下抵黄泉。 贯穿三界的中轴于此重现! ——建木! 数百里之内的血色在它的根须汲取之下,彻底蒸发,在巨树的根须和树干纠缠之下,尸林君震怒挣扎着,可是却难以逃脱这三界轴心的钳制和封锁。 甚至,来自血海的生命力也被建木彻底截断! 既然拦不住血海的供应,那就干脆将周围区域所有的血海全部吸干!倘若万兆光纤的流速无从降低的话,那么就占掉它所有的带宽,把他彻底挤掉线! 甚至,无数扎入血肉中的根须,已经开始抽取统治者的生命,供养自身! 在建木之上,无数裂隙接连不断的崩裂,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冷然俯瞰着纠缠之中奋力挣扎的尸林君。 那由深渊之血所供养而成的面目之上,眼眸是如此的冰冷,仿佛蕴藏着无穷的黑暗和冷酷,漠然俯瞰着自己的猎物,放肆饕餮! 我叼! 如此宏伟阴森的变化,令夸父完全傻眼。 你们俩究竟他妈的谁才是统治者? “夸父!” 在深渊的侵蚀压制之中,建木在迅速的崩溃,那一张面孔向着战友呐喊。 他不知道这虚有其表的建木还能维持多久。 在刚刚恐怖的血海流量冲击之下,归墟已经崩裂缝隙。 还有更多的地狱沉淀在灵魂中不断的浮现,迅速的逼近存续院所划下的警戒线。 而天穹之上,无穷阴云里,远方已经有一道道耀眼的雷火向着此处斩落,来自雷霆之海的无穷轰击即将降下。 不过,在那之前,无穷碧蓝已经笼罩在了建木之上,撑起一片水幕天穹。 建木的最顶端,尼普顿奋力的举起三叉戟,撑起了那一片横隔在天穹之上的海洋,吞尽了一切雷霆和火焰,面色涨红,呐喊。 “还愣着干什么?快啊!” “等等!等我,再等一下,就一下!” 夸父依旧还在原地蓄力。 蓄力,再蓄力! 短短的十个弹指是如此的漫长,简直占据了开战以来大半的时间。 法相天地的庞大身躯高耸如山,面孔之中的火光燃烧着,双臂死死的握着手中的定海神针,高举,对准了脚下的大地,猛然刺出!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再度,发出源自天命的宣告,夸父肃声低吼: “——给我,去!” 此刻,天命的英雄在瞬间化为万丈凶猿,金色的毛发如烈日一般燃烧舞动,金色巨柱在他的咆哮中,被尽数刺入了大地之中,消失不见。 而在龙蛇起陆的震荡中,八道巨柱竟然在建木的周围拔地而起,向着天穹无止境的延伸。而一道金色的漩涡,就在巨柱之之上,缓缓展开。 “我特么……” 尼普顿面色骤变,这一次轮到他头皮发麻了。 什么都顾不上了。 骤然撤去天穹上的海洋,弯腰,手臂贯入了建木之中,五指收缩,竟然从其中扯出了槐诗的灵魂,把他从里面抠了出来,扛在了肩膀之上:“走走走走!!!!” 那狂奔的速度,甚至比来的时候还要更快! 而在他的后背上,虚弱状态的槐诗还来不及的反应。 可当他抬起头,便能够看到,金色的漩涡之中,辉煌璀璨的轮廓缓缓浮现,一道五色流转的巨石从其中降下! 在看到它的瞬间,槐诗下意识瞪大了眼睛,视线仿佛被粘死了一样。 再也挪不开。 脑子里,忽然有一段不知何时铭刻在记忆中的描述闪过。 【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 “这……这玩意儿……” 此刻,在尸林君惊恐的尖叫声里,那一块五色巨石,寸寸降下,轻柔的落在了建木之上,仿佛掠过幻影一样,悄无声息的穿透,继续下降。 而通天彻地的巨树,在瞬间就已经化为了飞灰,迎来湮灭。 巨石还在坠落,轻而易举的穿透畸变的身躯,坠入到大地之中。 于是,便有一缕轻柔的焰光飘飞而起。 在八门卦象的闪耀之间,覆盖一切。 整个世界仿佛被瞬间砸出了一道缺口,缺口之后,远处的混沌和毁灭井喷而出,将熔炉之内的所有尽数吞没。 毁灭?燃烧?风暴? 什么都感受不到。 槐诗的感知之中,所能察觉的,只有一片令他毛骨悚然的虚无。 以兜率八卦的神迹刻印重新再造先天,然后无限的将齐天大圣的天命向上追溯。当回归原型的五色神石将现实彻底碾碎之后,便拖着敌人一起回归混沌原初,在那重订地水火风的虚无中,迎来彻底的湮灭! 这便是独属于齐天大圣的威权遗物。 无视所有的差距,针对一切对手降下的绝对毁灭。 ——【先天八卦·补天神石】! 只是一瞬间,便已经快要掏空了夸父这些年攒下了私房钱修正值。 可哪怕仅仅只维持了一瞬间,但在一瞬间过后,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连同先天八卦一起……统治者、怪物,建木,血海,尽数不见。 只有漆黑的灰烬从风中飞扬而起,去向了远方…… 烟消云散。 无穷的力量,深渊的威权,永恒的生命,尽数葬送在这先天的混沌之中。 只有一缕哽咽的哀鸣,从烧成琉璃状的大地上响起。 灰烬之中,焦炭一般的残骸在蠕动。 “救……救……救……” 好像被烧成焦炭的蠕虫一样,尸林君艰难的蠕动,拖曳着一串畸变的内脏,艰难的爬行着,祈祷,呼唤,悲号。 呼唤奇迹的到来。 可奇迹这一次再没有出现。 在短暂的爬行里,他终于撞到了一双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靴子,烧成块的独眼,艰难的抬起,看到咧嘴微笑的夸父。 在含糊的哽咽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掉头,努力的想要向另一个方向爬行。 然后看到了另一双沙滩拖鞋,还有插在自己脑门旁边的三叉戟。当他绝望的试图再度调转方向时,便看到最后的空位上,阴影所凝结成的运动鞋。 “唔?” 槐诗蹲下来,仔细端详,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感叹:“命真硬啊。” 不愧是八卦炉,炼过之后,留下来的都是精华。 戳起来邦邦响。 “死抠门的,就舍不得一点修正值呗。”尼普顿扣着鼻孔,嗤笑。 为了省点私房钱,竟然连一秒钟都没烧够,留下了残骸。 简直丢人! “哎呀,留下一点也无所谓啦,反正都是一棒子的事儿……” 夸父摆手,再度拔出定海神针,举起,却听见槐诗的声音:“等等!” “嗯?” 槐诗抬起手,从归墟里抽出了一块琥珀色的结晶,抬起手,像是磕鸡蛋一样,在残骸的脑门上磕破了。 顿时,里面封存的一缕诅咒就流了出来,落在了尸林君的残缺灵魂上,蒙上了一层黑斑。 然后……卵用都没有。 充其量不过是诅咒对方走路摔一跤的一个倒霉玩意儿而已,即便是濒临崩溃的统治者,也依旧不破防。 “好了,请吧。” 槐诗起身,让开来,引手示意。 夸父举起棒子,又有些怀疑,回头看向他,满是怀疑:“人头真的给我了?” “真的真的。”槐诗点头。 “那我可真的拿了嗷。”夸父看着他的表情,分辨任何细微的变化。 “拿吧拿吧。” 槐诗无奈的后退了一步,抬起双手,我不抢你的人头好吧? 夸父于是松了一口气,再度举起铁棒,可旋即又狐疑的看过来:“你真……” “我特么——”槐诗翻了个白眼,直接掏出苦痛大锤。 啪! 眼看槐诗真的来抢,夸父急眼了,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对着尸林君的脑门就是一棒! 一声闷响之后,最后的哽咽声猝然断绝。 抽搐了一下之后,再无声息。 死透了。 所有的观测者,都陷入了呆滞。 就在距离从尸林君从血海中走出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战斗开始十二秒钟过后迎来结束,又过了半分钟,战场之上第一个统治者陨落的消息如同惊雷一样传遍了现境和地狱! 在指挥所的屏幕上,代表着尸林君的讯号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东夏、罗马和天国谱系的三方联合所缔造的成就。开战以来最为耀眼的战果。 夸父、尼普顿,槐诗! 三人协力,就在血海和雷云的笼罩加持之下,强行将一整个全盛形态的统治者,挫骨扬灰! “真死了?” 寂静。 短暂的寂静里,夸父依旧不敢置信。 看着血染开光之后焕发金光的定海神针,他就愣住了,宛如石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感动的快要泪流面面。 “啊,人头,我的人头……” 好像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之后,终于从一个辅助的手里夺回了身为输出的尊严,差点喜极而泣,“这就是carry全场的感觉么?!爱了爱了!” “不,实际上也没太carry吧?” 槐诗看着他一副八十岁老童生中了举的样子,不忍心戳破真相。 但狂喜的夸父已经自动屏蔽了无关的杂音,抱着铁棍开始傻笑:“嘿嘿,我的人头,嘿嘿嘿嘿……” 不知为何,槐诗忽然很想要打人。 至于吗! 在旁边,尼普顿戳了戳槐诗,压低声音问:“喂,你究竟给他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哪儿有啊。” 槐诗茫然的摊手,一脸无辜。 “那他每次喝完酒之后骂人都要带上你?”尼普顿明显不信,摇头啧啧感叹:“还说你丧尽天良,缺德到家,坏事做尽呢。” “……都是醉话,哪里能信啊?” 槐诗摆手,面对流言蜚语和朋友的误解,也只是和煦一笑,释然的说道:“夸父老哥心直口快,性格爽朗,有什么想法也不藏在心里,有话就说,一口吐沫一个钉。所以,大家才都愿意听他讲话,相信他。 我就喜欢这样的性格。况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是偶尔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忍忍也就过去了。 是吧,尼普顿老兄?” “……” 尼普顿脸上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在这短暂的插曲过后,随着胜利的喜悦消散,便再一次的,回想起起被单身俱乐部的老光棍们嘲笑时的悲愤,还有突然之间名声扫地的屈辱…… 沉默。 突如其来的沉默。 不知不觉的,他的手中的叉子已经举起。 对准了夸父那扭来扭去的屁股。 眼睛就已经红了。 那一瞬间,他脑中浮现出古老的斯巴达战士们在温泉关向着波斯大军透出长矛的雄伟英姿;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明月之下带着项圈的少年从瓜田中飞身跃起,冲着孽畜投出猎叉的轻灵身影……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一个人! 而是复仇的化身! 就在无数历代英豪欣慰的注视之中,尼普顿仰天长啸着,飞身跃起,向着害自己沦落如此的万恶之源,向着那个扭来扭曲的屁股,刺出了手中的复仇之叉! “狗东西给爷死!!!!” 伴随着夸父凄厉的尖叫,来自深渊中的如雷怒吼,终于传达到了这一片战场。 大地的尽头,血海掀起狂潮,数百米高的海啸轰鸣着袭来。 在那一片漫卷的猩红之中,庞大的轮廓隔着数十个深度缓缓浮现。森冷的身影从血海之镜中浮现,向着战场俯瞰而来! ——亡国九卿·生长卿! 那一瞬间,战场上,无数残缺的尸骸齐齐一震,猛然睁开了空洞的眼瞳,狞笑着,看向了三人的所在。 然后……陷入呆滞。 齐刷刷的揉了揉眼睛。 只看到在夸父的惨叫声里,一个肤色黝黑的肌肉大只佬踩在他的身上,手里的三戟叉插在他的腚上,反复的捅。 丧心病狂的大笑传来。 血色飞溅。 在旁边,好像默默路过的云中君还在试图劝架:“大哥算了算了……” 可手机快门声却喀嚓不断。 草,好怪啊! 生长卿呆滞,下意识的想要关掉投影,可又忍不住被那样诡异的场景吸引。 再看一眼……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崩撤卖溜! 纵观生长卿坎坷且漫长的一生,不论是凝固前后,都少有如此诡异且尴尬的体验。 就好比你察觉到自己有个重要的手下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条阴沟里,而当你好不容易透过层层深度封锁,在降下一个投影之后,却发现捅死自己手下的三个人里,两个肌肉佬开始脱光衣服全情投入的激烈摔跤,剩下的那个顶着闪光灯在疯狂拍摄留念…… 一瞬间的狂怒过后,他竟然难以克制的有些害怕。 他们好怪啊。 此刻,在面面相觑的寂静中,生长卿十分想要问一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可他又害怕那个拿着叉捅别人屁股的黑皮壮汉仰天大笑,向自己展开臂膀说宝贝你来的正好……那样结果就会很难堪。 非常难堪。 今天的耻辱已经够多了,就别让自己出现在下个纪元的地狱笑话集锦了吧? 所以,还是别说话了。 直接弄死吧! 生长卿脸上,那一张由尴尬、愤怒、迷惑和震惊所组成的扇形图变化到最后,就形成了决心,毫不犹豫的伸手一指。 隔着无穷血色。 地上,尸林君的残骸竟然剧烈抽搐起来,无穷血色灌溉,生机重现! 凝固的灵魂在迅速的补全,残骸重生,数之不尽的肉沫和碎片从各处飞聚,短短的一瞬间不到,甚至槐诗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在他的身后,佝偻的身影就已经重新升起。 ——尸林君,复活! 此刻,伴随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瞳缓缓抬起,一丝粘稠的血水,便缓缓从勾起的嘴角滑落。 尸林君向着愕然回头的三人咧嘴,张口说: “阿巴阿巴阿巴……” “……” 短暂的寂静中,端着手机的槐诗、还提着叉的尼普顿和终于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的夸父面面相觑。 不知道对方大费周章的复活这么一个玩意儿干啥。 千疮百孔的破碎鼠人毫无规则的蠕动着,好像烂泥一样,恐怖的生命力从身上的裂口中不断漏出。 灌多少,漏多少。 而尸林君还斜眼歪嘴留着口水,在地上不断蠕动着,阿巴阿巴傻笑着,开始啃尾巴玩。玩着玩着,嘎嘣一声,死了。 迅速腐烂溶解。 只有槐诗三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之后,忍不住看向生长卿的投影,满脑子问号:您刚才复活了个啥? 诚然,生长卿法力无边,即便是刚死的统治者说不定都能复活。 但尸林君肯定是个意外。 汇聚了无数特殊器官所形成的形骸被先天八卦焚烧成灰,而灵魂也被终末之兽彻底吃干抹净。就连剩下的残骸都被槐诗利索的把所有能使的材料全部都扒完了。 天国谱系初期草创,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一毛两毛也是钱,槐诗向来是刮地三尺,重复利用的,重要的零部件一个都没落下。 即便是生长卿法力无边,凭借着无穷生命力的灌溉,能强行苟回来,也顶多变出一团烂肉来。 然后,这就很尴尬了。 尴尬的寂静,再次到来。 血海投影之中,生长卿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仿佛要骂人一样,强行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勉强的镇定和肃然。 只是再度抬起了眼睛。 漆黑的眼瞳里无穷幽暗扫向了这一片区域。 视线所过之处,一切生机尽数凋零,所有的花草飞虫乃至螨虫都在双眸的俯瞰之下被尽数灭杀! 繁育之手的逆转,便是灭尽之眼! 这一份对万象生命的绝对掌控,便是生长卿引以为傲的技艺和标志! 漆黑的视线在瞬间一扫而过,方圆数百里之内,一切生机尽数消散,化为了荒芜的绝地。 而就在那一道冰冷的视线前方,三人依旧茫然的看过去。 不理解这个人的眼神忽然如此凶狠了起来。 还瞪自己! 干咩啊? “这是大老远跑过来给大家表演地狱变脸么?”槐诗微微侧过头,问旁边的夸父:“看起来挺眼熟的,他谁啊?” “行为艺术家?”夸父不太确信。 “不至于吧?” 尼普顿挠头,紧张的环顾四周:“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论生长卿怎么瞪,槐诗没事儿,夸父没事儿,尼普顿也没事儿。尼普顿不但没事儿,而且还放了个屁。 察觉到槐诗他们的嫌弃目光之后,顿时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午饭烧烤吃多了……” 说完又是一个。 然后再一个。 他们的身影闪烁,扰动着,就像是信号不良一样。 渐渐的变成半透明,浮现出身后的景象。 最后,三根毫毛从大司命的消散残影中落下,悄无声息的燃烧成灰烬,再也不见。 只剩下血海的投影之中,生长卿陷入了沉默。 握紧双拳,深呼吸,平静,冥想,专注,思考,镇定。 绷住,我一定要绷…… 你妈的,为什么!!!! 轰! 万里血海震怒鸣啸,所有的血树之上燃起猩红的眼光,无以计数的尸骨在火焰照耀之下爬起,癫狂咆哮。 宣泄着来自深渊的狂怒。 这一次,生长卿终于再绷不住了! 转瞬间,凭借着血海的波澜,他便已经锁定了已经遁逃到千里之外的三人。沸腾血海里,如铁一般的狰狞巨爪猛然生长而出,一根根仿佛撑天的巨柱倒塌,向着他们的所在。 带着万物凋亡的诅咒,猛然拍落。 ——给爷死! 而就在三秒钟之前,在槐诗的影葬传送之下,化为阴影源质的三人从荒滩之上重组,艰难喘息。 对于夸父和尼普顿来说,槐诗的影葬穿梭完全就好像是把自己大卸八块之后丢进锅里煮了三个小时之后熬成糊之后重新捏起来一样。即便是早有准备,此刻也忍不住想要上吐下泻。 可来不及喘气和休息了,夸父直接抬起两根胳膊,夹住两人,冲天而起,“走走走走!” 腾空十万八千里 ——神迹刻印·筋斗云! 而就在他们身后,震怒的血海中一只只巨手猛然升起,彼此封锁,前方黑压压一片诡异的飞鸟带着触须封锁去路。 而天穹之上,雷云在生长卿的引导之下,锁死了三人,风暴祭祀正源源不断的劈落雷光! 这时候就凸显出了逃命技巧的可贵。 和夸父那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带任何烟火气儿的遁逃速度相比起来,槐诗竟然也会感觉在某些地方自叹不如。 不愧是被天敌提尔按着捶还能苟得住的东夏金牌MT。 能抗是次要的,能跑才是关键。 筋斗云在空中毫无规律的转折飞射,无视了惯性和常识,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停顿和减速,恰恰相反,速度还在进一步的飙升! 而劈斩下来的雷电也在尼普顿和槐诗的双重消解之下,被撕裂出了一个个空隙。 只是,掠过一重封锁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又是新的封锁。 雷霆和血海在向内收缩,一寸寸的压缩他们的躲避空间。 带来刻骨的寒意。 当生长卿降临的瞬间,三人所感受到的,便是这样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恐惧。 一切生命都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仿佛就连自己体内的细胞都已经快要不由自主,肺腑痉挛,心脏狂跳,灵魂激烈的震颤着。 倘若不是对方因为那离奇的景象而愣了一瞬间的话,他们甚至找不到这么好的跑路机会! 而唯一付出代价的,可能就只有夸父的屁股了…… 想到这里,槐诗在扑面而来的飓风之中,忍不住感激的致谢:“这一波多亏你卖屁股啊,阿宝。” “都是我叉的好好么!”尼普顿不快的瞪眼:“你看那家伙都看呆了!要是没有我,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 “哎呀,尼普顿老兄你也功德无量啊,谢了谢了,下次一起来象牙之塔喝酒?我们学院里好多老师都是单身呢。 对了,有没有兴趣来讲一堂公开课?” “啊哈哈,好说好说!老弟请客我肯定去哇!” 尼普顿迎着狂风大笑起来,眉飞色舞:“陛下和马尔斯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呢,他们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了?那么生分干嘛?” 此刻在夸父的身上,两人艰难的伸出手,握了握,咧嘴一笑,达成共识。 就只有夸父一个人在怒吼:“都给我闭嘴,不然老子把你们全部丢下去!” “好嘛好嘛。” 槐诗无奈摇头:“本来说叫上你一起的……” “……” 沉默,亡命的遁逃中,夸父沉默,死死的咬着牙,克制着,加速。 不能开口,阿宝,不能开口! 不然最后的尊严可能都没了…… 可是在疾驰的遁逃之中,想到自己惨烈的牺牲和付出,顿时就越发的悲凉。越想越气,越想越亏,到最后满腔悲愤再也忍不住: “凭什么不带我啊!” 轰! 万丈骸骨从血海中拔地而起,仰天狂啸,十六道巨手抬起,猛然拍落! 尸骨封锁! 而远方,已经隐隐看得到三大封锁的闪光…… 尸体。 数不尽的尸体,正在从血水中爬起。 在辽阔的战场和地狱之中,那些死亡的,重创的,乃至破碎的尸骨,尽数蠕动着,蒙上了一层层猩红的色彩,再度爬起! 当生长卿全力催发了血海的变化时,生命和死亡的界限就在凝固的灵魂之中渐渐模糊,无以计数的行尸走肉混合在大群之间,令肆虐的洪流越发的臃肿,膨胀,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大地,向着每一座防线发起了猛攻。 包括原罪军团所驻扎的临时防线。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高天之上 高天之上 当被屠戮一空的狼爵军团重新从尸骸中爬起,癫狂的冲向无穷火力的时候,那恐怖的数量和复活的速度,便令乐园护卫队的防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艰难维持。 就连已经被林中小屋挫骨扬灰的狼主,竟然都在骨灰和血中重生。失去了绝大部分灵魂之后,他已经化为了癫狂的野兽,浑身长满了畸变的器官,向着防线不断冲撞。 即便是浑身早已经千疮百孔,可那一份延续在血脉中的贪婪依旧不断的渴求着活物的鲜血和灵魂。 “快快快,加固工事,加固工事——” 铁壁防线之后,林中小屋呐喊着,指挥着后面的人不断的搬运刚刚出炉的标准防御件,在后面重新砌起第二条防线。 “血水灾回归太阳船待机,炼金术师呢?炼金术师!立刻施加封锁。” 林中小屋亲自动手,给葛洛瑞亚的身上缠绕上一层一层的诅咒封印,黑色的字符如同虫子一样游走,隔绝了血海对于血水灾这样同类型的神迹刻印的侵蚀。 不论是神迹刻印还是威权遗物,亦或者是秘仪乃至其他诅咒或者招数。 当现在,同一领域内的两者同时出现在天平之上的时候,彼此之间的胜负很少会有什么悬念,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赢家通吃一切,败者一无所有。 他可不想给生长卿和葛洛瑞亚掰手腕的机会,这时候能让她藏的多深就多深! 无比混乱的战场之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意外和变化,千头万绪的忙碌之中,林中小屋已经顾不上其他。 “蝗灾,把蝗灾给我,不,太阳船不能动,雷蒙德先生只要随时保持机动准备就可以了,不然的话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 其他人随时准备轮替,尊长者阁下,再掩——”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忽然僵硬住了。 感受到一缕冰凉从鼻尖渗出,缓缓滑落嘴唇。 旁边,霜巨人西格德大笑,指着他的脸:“喂,房子阁下,你流鼻血啦?” 鼻血? 怎么会? 林中小屋茫然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上,只看到,手上一片漆黑。 那不是血。 那是从沉渊里溢出的恶孽。 还有,那渐渐从灵魂之中浮现的,遥远轰鸣!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接近,向着他的灵魂,呼啸而来。 “等等,我操——” 林中小屋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拒绝。 可是已经晚了。 在命运和因果的引力之下,这一份迟来的业报,终于降临。 在远方,沸腾的血色里,有一道漆黑洪流宛如怒龙一般,浩荡的涌动而至。仿佛不存在的幻影,穿透了层层防御,最后,猛然扎进了他脚下的影子里。 嘭! 仿佛无穷尽一般的杀戮恶孽奔流不息,转瞬间,充满了沉渊中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溢出,扩散在灵魂之中,到最后,化为粘稠黑暗的雾气,从林中小屋的眼耳口鼻中喷薄而出…… 太多了! 多到他已经快要无法承受。 对每一个烛阴一系的升华者,都胜过一切珍宝的精纯恶孽,现在像是瀑布一样,灌入了他的灵魂之中,令他几乎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窒息。 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 幻觉么?还是对方的阴谋? 不对啊,这恶孽明显是属于自己的没有错,可为什么自己明明呆在防线里什么都没干,就有数量这么恐怖的恶孽凭空降下! 我究竟杀了个什么?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前所浮现的,是来自恶孽之中的情报和讯息。 无数碎片,天崩地裂一样的宏伟场景,还有……自己的老师,好像蹲在什么东西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封着自己诅咒作品的琥珀,在对方脑门上磕鸡蛋玩? 可当地上那个被烧焦的玩意儿抬起头来,哽咽哀求的时候,属于统治者的血泪,便从焦炭一样的面孔中,缓缓滑落。 等等? 统治者?! 妈耶!!!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想要吱儿一声,背过气儿去。遗憾的是,已经没有那么幸福的机会了…… 一个统治者在自己的诅咒中被杀,死去,尸骨无存! 即便这一份来自自己的诅咒再怎么渺小,可因果之间的勾连就已经完成了衔接。 现在,在烛龙一系的引力之下,起码有十分之一无处可去的恶孽向着自己源源不断的涌来…… 这就是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搞一整个山的桔子来么? 就仿佛是熊猫看到整个益州的笋都被自己老师夺来之后往自己的嘴里塞一样…… “停一停,停一停,已经装不下了。” 林中小屋翻着白眼,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紧接着,在恶孽的灌溉中,轰然炸裂! 黑暗如雾,冲天而起。 撼动整个战场的高亢嘶鸣扩散。 一条数百米长的漆黑巨蛇从沉渊中游曳而出,鳞甲如铁,眼眸猩红,焕发烈光,无穷的力量汇聚在林中小屋的灵魂中,令他纵声狂啸,顾不上其他,笔直的冲向战场,宣泄这一份无穷尽的力量! 海量的诅咒和毒液从他的口中喷出,所过之处,凋亡和毁灭如潮水扩散。 巨蛇嘶鸣,彼此盘绕,向着天空无声张口。 任由无数雷霆从天上劈斩而下,将鳞片撕裂,血肉模糊。 可在痛苦的痉挛之中,崭新的血肉和鳞片却在源源不断的生长而出…… 宛如妖魔化龙一般,沐浴着命中注定的雷劫。 ——进阶,开始了! 叮~ 与此同时,太阳船内的寂静厨房里,烤炉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阿妮娅,饼干好啦~” 罗娴端出了烤盘,细嗅着新鲜出炉的香甜,向着身后瑟瑟发抖的白狼呼唤,“来,快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盘子里惟妙惟肖的小熊饼干散发着热意和芬芳。 可那宛如刀锋一般倾注其中的爱意,却让安娜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头一次痛恨自己的圣痕为什么这么不适合正面战场,为什么早些时候不努力赶快进阶寇斯切。 以及,为什么要悄悄趁老师不在溜进他的卧室里玩寻宝游戏…… 然后,就被逮到了。 不,简直是,自投罗网! 只是推开门的瞬间,便看到了,书桌后抬起的那一张娴静笑脸。 如此温柔。 超可怕!!! 此刻,少女的心中默默无语两行泪,艰难的挤出讨好的笑容,试图逃避:“这么精致的饼干,当、当然是要让老师先吃呀,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大姐姐你的心意么?” “唔,说得有道理!不过别担心,他的那一份我已经准备好啦~” 罗娴一笑,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晃了晃,晃的安娜脸色发白。 “来,啊~” 罗娴捏起一块饼干,吹凉了之后,温柔的送到了她的唇边,看着少女艰难的张口,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忍着恐惧和泪光,最后愣在原地的样子。 安娜呆滞。 等等,味道好像还不错? 挺好吃! 她有些犹豫的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巧克力味香浓醇厚,草莓味酸甜可口,香蕉味甜美可人,榴莲味……呼,好刺激的冲击力! 难以置信! “乖哦~” 罗娴伸出手,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脸,仿佛小小的惩戒一样。 就这样,撑着下巴,欣赏着女孩儿好像仓鼠一样啃饼干的样子,愉快的微笑了起来。 而看向旁边的饼干盒时,便忘记了外面的巨响和厮杀。 开始期待。 …… …… “嘎——” “嘎!!!!” “嘎?” 血染的天穹之下,不断坠落的雷火之中,鸦人们的鸣叫声接连不断的传来。 在疯狂运转的生产线上,一个又一个的构建在迅速成型,送上工地,然后在钢缆的牵引或者是铁鸦的搬运中,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再然后,就有披着黄马甲的鸦鸦施工队扛着电焊、超巨型扳手和工具箱冲上前去,固定,组装,搭建,布线…… 当一处铁光轰然而散的时候,庞大的设施和仪器已经出现在了原本的空地之上。 从未曾见过如此恐怖的施工和建造速度,就好像将时间加速了千百倍一样,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就在战场之上,整个工地已经浮现出了庞大的雏形。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铁壁之中,那些线缆已经在工头鸦的指挥之下,迅速的布设和衔接完毕。甚至后面立马就有举着说明书的鸦人跟进调试,进行准备。 “赶上了,竟然真的赶上了……” 眼看着最后的高塔拔地而起,在无数钢板补丁的笼罩之下,焕发起隐隐的亮光。 原本已经彻底绝望了的学者渡边就已经老泪纵横,几乎癫狂的扑上去拥抱着每一个鸦人,亲吻着它们的脸颊,不怕锋锐的铁片将自己割破: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到最后,抱着旁边已经社死成咸鱼了的上尉,又是唱又是跳,手舞足蹈的看着设计图中的一切拔地而起的模样,难以自己。 “你轻点,你轻点,我特么快死了……” 瓦西里上尉躺在椅子上,浑身缠绕着绷带,感觉伤口又被撕裂了。可在远方接连不断的巨响之中,渡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只是,在他抬头看向眼前这画风和设计图截然不同,但好像功能和原本一模一样的超巨型设备的时候,就忍不住浮现迷惑。 尤其,在高塔的最顶端,一盏盏指示灯的光芒亮起,好像看起来就很厉害很牛逼的样子。 “话说,这究竟是个啥?” “什么?!” 渡边茫然的回头。 巨炮轰鸣之中,瓦西里扯着嗓子问:“我说!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渡边低下头,在他耳朵边奋尽全力的回答:“领域级制导模块基站!!!” 啥? 瓦西里傻了。 倒不是没听清楚,但他耳朵疼的受不了,怕听错了。 什么领什么域,什么制什么导? “给啥用的?”他扯着渡边的袖子问。 渡边深吸了一口气,嘶哑的呐喊:“炮!!!” “啥玩意儿?” 瓦西里的神情越发精彩。 渡边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抬起手,指着那层层电芒笼罩的高塔,脸色已经兴奋的涨红,可笑容却如此狰狞。 宛如魔鬼一样,眼睛里涌动着复仇的焰光。 在毁灭即将降临之前,展开双臂,呐喊: “超级大炮炮炮炮炮!!!!” 现在,伴随着学者的怨毒嘶吼,无数牺牲的奠定之下,高塔耸立,笔直的向着天穹刺出,在无数电磁波和光讯号的鸣动之中,焕发耀眼的光芒。 然后,在这一片雷云弥补的地狱之中,一道道绚烂的虹光从现境延伸而至,在制导模块的鸣动之中,彼此交错,驱散阴霾。 在如此漫长的蓄力和煎熬等待之后,一切阴霾和血色被尽数驱散。 彩虹桥的瑰丽虹光从现境飞射而来,牵引着大秘仪的框架,撕裂了血海和雷云的压制,在这一片地狱中迅速的扩张。 紧接着,边境防御阵线之上,俄联边境链寸寸崩解。 在引力的牵引之下,一座座边境,向着两侧让开了道路。最后,漆黑的漩涡从防线的裂隙之中缓缓升起。 而耀眼到仿佛要撕裂深渊的光芒,在整个现境的源质灌注之下,完成了最后的质变,形成了星辰一般的结晶。 如此瑰丽,又如此的耀眼。 宛如毁灭的化身一样。 “彩虹桥扩展完毕!” “大秘仪运转一切正常!” “接入讯号,接入讯号……以检测到基地讯号,1号、3号、4号、5号、6号模块运行正常,【西比拉制导矩阵】启动!” 指挥室里,操作员们忍不住欢呼呐喊。 为那六座制导模块基站在地狱中所带来的奇迹而喝彩。 “【拉撒路引擎】运转正常,源质变化开始——一次——二次——三次——四次!四度质变完成!” “中枢智能【大卫王】测算完毕!” 同样的讯号,传达到了俄联的圣瓦西里大教堂,自神圣的弥撒之中,苍老的牧首站在圣徽之下,手握着玫瑰念珠,垂眸吟诵: “我看见第三位天使吹号,就有烧着的大星好像火把从天上落下来,落在江河的三分之一和众水的泉源上——” “今日我所造的毁灭,是为了神圣的复仇。仁慈的圣灵啊,敬请降下这无赦的绝罚。” 那一双铁灰色的眼眸抬起时,便再无慈悲存留,只剩下冷酷的辉光: “向地狱之中!” 在那一瞬间,指挥中枢里,阿赫看着屏幕上的地狱,平静的下令: “发射。” 于是,便有恐怖的震荡扩散,转瞬间,覆盖了所有的边境。 整个边境防御阵线在瞬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波澜和轰鸣中,剧烈的震颤里,不知道多少天穹崩裂缝隙。 而在防线的正中央,黑暗的漩涡里,那一道积蓄到极点的辉光,喷薄而出! 仿若耀眼的恒星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那样,冠戴着万丈光焰所铸就的威严之冕,裹挟着毁灭之衣。 向着地狱,翱翔! 此乃自高天陨落之星。 ——【神迹刻印·巨炮茵陈】!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碰撞 早在边境防御阵线出现变化的瞬间,那宛如烈日燃烧一般的恐怖声势就已经令深渊为止鸣动,不知道多少巨兽前仆后继的掠过深度,冲向了那一片缓缓开启的漩涡。 短短的几分钟之间,你死我活的厮杀里,不知道多少破碎的尸骸和碎片漂浮在冰冷的深度之间。 如此规模的轰击,征兆和痕迹根本无法掩饰。 在出现的瞬间,就将整个深渊的仇恨拉了过去,就连生长卿的反应都肉眼可见的缓慢了起来,让槐诗三人短暂的逃出生天。 就在一道道血焰和雷霆的轰击之中,茵陈巨炮终于发射。 以整个现境为基础,抽取了不知多少源质和奇迹之后,萃变到极限的毁灭力量化为了一轮货真价实的人造恒星,向着地狱,向着整个战场飞出! 就好像,亲眼目睹了烈日坠落一般。 当那一轮庞大到占据了整个天穹的光芒撕裂了不值一提的阴云,从天而降的瞬间,疾驰的筋斗云已经停在了原地。 “呜呼,完蛋!” 夸父呆滞的看着那毁灭的烈光降临的模样。 就在他们的眼前,万丈血海在迅速的蒸发,雷云分崩离析,恐怖的气浪席卷着,裹挟着分崩离析的万物,向着远方吹出。 然后,毁灭之星从天而降。 吞没了一切! 紧接着,又诡异的,回旋者,又向着天空飞去?! 那弧形的轨迹绕过了无数被投放到深度之间的地狱碎片,好像燃烧的铁球碾着嗤嗤作响的冰块弹跳一般,挥霍着毁灭,带来湮灭的余波。 哪怕没有正面形成撞击,可只是其中所散发的引力,便从整个轴型的地狱之上刮出了一道宽达上百里,长则近乎纵贯了整个地狱的深邃盆地。 仅仅是余波中的余波。 那些扩散的热浪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尽数融化,粘稠的熔岩在焚烧的空气之中翻涌着,滑落,汇聚在谷底的裂隙之中,蜿蜒流淌,形成了炽热的河。 还有海量如同山峦和板块碎片一样的超巨型岩石被卷入了空中,又抛在了地狱之上,形成了一个个翻滚不定的岛屿,彼此碰撞,就洒下陨石一般的雨。 而这只是一次刮擦般的碰撞而已! 天崩地裂的毁灭中,彩虹桥的光芒接连不断的从天而降,笼罩了所有现境的成员,降下庇护。而地狱中的一切便只有在烈火中尽数焚尽。 在在余波的最前方,槐诗他们三个跑路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关注撤离区域的倒霉孩子,就只能在焚风里激烈的翻滚,焚烧,落地的时候,几乎已经快要烧成炭。 差点,正面跳进茵陈的炮击里。 距离当场蒸发只差六百公里的距离…… 被烧焦的大地之上,槐诗从破碎的碳壳中重新爬起,顾不上一丝不挂的身体,仰起头,望向那一轮坠向地狱的毁灭之光。 难以置信。 “这就开始对波了吗?” 就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自己要不要指挥一个所有的大群,集体面朝南方,把右边的方向对准现境? 自古对波左边输嘛…… 不同于之前的紧张和警惕,现在的他反而太字型躺在地上,终于放松了下来。 作为现境工具人,升华者们已经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和职责,成功的为身后的世界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当三大封锁在制导模块的引领之下,笼罩地狱之后,就是现境和深渊之间掰腕子的阶段了。他一个工具人,再怎么蹦跶,怎么可能搀和进整个现境和深渊主宰们之间的交锋之中去? 不自量力的最好结果,怕不就是跟刚刚的时候行差踏错一样,当场蒸发。 所以,这种特效爆炸的CG阶段,还是别想那么多,好好的躺平吧。 他抬起露出骨骼的手指,向着天空发出一道讯号之后,便继续躺倒在嗤嗤作响的地上,专注的观望起那一片被烈焰和虹光所撕裂的天穹。 毁灭之星回旋着,将所有拦在前方的东西,尽数吞食。 不论是地狱碎片、庞大的怪物乃至深渊中的炮火,此刻在那恐怖引力的拉扯之下,都被耀眼的毁灭之星所俘获,迎来了宛如离心机一般的激烈回旋,在彻底坠入烈焰之内,燃烧殆尽之前,反而变成了外层的防护,抵御了不知多少冲击,然后又将更多的阻拦之物扯入了致命的轨道之中…… 现在,由现境所铸就的毁灭恒星,正向着深渊坠落。 笔直的,向着亡国宫阙。 “喔,这可真是奇景啊!” 无穷堆叠宫阙的最高处,受到地狱之王所钟爱的楼阁之上,枯王欣赏着那足以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烈焰,不由得放声大笑。 为之鼓掌喝彩。 不止是为了这规模如此宏大的力量,也是为了在那一瞬间,他从无穷烈光中,所俯瞰到的,属于现境的……真正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境?现境!哈哈哈,如此癫狂狰狞的模样,哪里还称得上是现境啊?” 地狱之王端着酒杯,笑得前合后仰,为这一份荒谬而赞叹,为这一份狂妄献上钦佩:“好一个天文会,好一个现境!” 和之前的那些战争不同,和往昔的无数交锋不一样。 当茵陈巨炮轰击的瞬间,地狱之王的眼睛,终于洞彻了那三大封锁拱卫之下的世界本质。 胜过深渊之底的恐怖歪曲,还有无穷无尽的疯狂修正。 将整个世界撕裂之后,又重新拼凑。 将死去的一切强行唤醒,注入新的生命和力量——通过抽取深渊之血,通过海量的吞噬地狱的精髓和本质。 自死的国度之中,复苏万物。 重新奠定一切规则。 如此,放肆的否定了延续了无数个纪元的循环,向着孕育一切的深渊发起叛逆。 这哪里是什么现境? 这分明就是地狱之中的地狱!!! 可这一份不惜坠入地狱更深处也要维持曾经光耀的决心,不惜将深渊也啃食殆尽,也要延续自我之天命和未来的手段…… 乃至,这一份令所有的地狱之王们为之惊叹的成果。 以十万倍的黑暗,所换取的一份光明。 ——实在是绝妙! “其他的姑且不论,来,且为这一份寡人所不能及的雄心饮胜!” 罕见的,使用了曾经属于那个皇帝的自称,枯王洋溢着喜悦和欢快,高举起酒杯,向着自己的敌人献上了欢呼。 “陛下!陛下!!!” 白蛇提高了声音,打断了雄壮威武的音乐,执拗的进谏:“还请回避!”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寂静里,当所有人陷入颤栗的沉默,枯萎之王依旧微笑,满不在意: “你想要让我逃走么?白蛇?” 他问,“在面对我的敌人的挑战和进攻的时候,像是懦夫一样抱头鼠窜?” “倘若陛下是大君那样将一切伟力归于自身的存在,臣说不定要在这里为陛下雄威喝彩呢!” 在熟悉的脑溢血冲动里,白蛇快要被气死了,跳着脚怒喝:“您都当了一次的亡国之君了,难道还要当第二次么?!” “哈哈哈,如此坦率的样子,倒是让人怀念啊,你好久没这么说过话啦。” 枯萎之王得意的展颜大笑,听到下属提到自己曾经最大的耻辱,反而洋洋自得:“难道不正是因为这样,寡人才是亡国之主么? 忠言逆耳,吾不取也!” 凝视着那迫近的烈光,枯萎之王淡然的挥手:“我就在这里,白蛇,我可不信我的功业是会被这种东西击垮的幻影。 倘若汝等不想跟着我这个昏庸之君再陪葬一次的话,那就赶快去展现一点作用吧,也好让现境那帮狂妄之人,也看看亡国的骨气和威严! 听见了吗? ——我所为傲的手足!我所得意的心腹!还有我所造就的亡国!” 向着那一片领受谕令的黑暗世界,地狱之王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汝等之中,哪个能领受此杯的犒赏?” 回应皇帝的,乃是令地狱为之动摇的狂热呐喊和咆哮。 无穷黑暗的扰动中,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的升起,汇聚于亡国御座之下的统治者们抬起了眼瞳,贪婪的凝视着那至上的恩赐。 还有更多,更多的怪物们兴奋的嘶鸣,躁动。 向着那一轮降下的毁灭之光! 而枯萎之王大笑,扶着栏杆,将酒杯放在了身旁,就这样,眺望着那仿佛要将一切黑暗燃烧殆尽的星辰。 专注的欣赏。 当舞动的血海在深渊之间展开,化为了足以笼罩深渊的漩涡,阻挡在毁灭之星的前方。 当猩红的鲜血和毁灭的恒星碰撞一处,便激荡起了不知道多少碎散的光芒,一道道化为风暴的血气在消散前被扯入了恒星的轨道内,将那一颗耀眼的星辰也染成了凄厉的色彩。 扩散的余波直截了当的将两支晦暗之眼的舰队卷入其中,蒸发成了尘埃。 可以想象晦暗之眼的那帮淤泥怪这会儿正在如何狂怒的骂人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始作俑者的枯王看着他们惨烈的模样,幸灾乐祸的大笑,得到了更多的乐子。 还有源源不断的庞然大物,从深渊的阴影中浮现,阻拦在亡国所形成的血色星辰的前方。 接连不断的发射炮火,轰击在了恒星之上,试图瓦解那一份过于庞大的毁灭。 而当那血海形成的漩涡,渐渐的,将整个恒星笼罩在内的时候,两者激荡所掀起的无穷波浪,海量的光和热从漩涡和恒星之中喷洒而出,化为利刃那样,切裂四方。 在亡国和现境的正面碰撞里,其他渺小的存在根本宛如泡影,甚至就连靠近都无法做到。 如今的血海中,不知投入了多少统治者的力量和威权,当那一份自深渊中铸就的力量整合在一处,和现境之力硬碰硬的撞击在了一处,就形成了宛如宇宙奇观一样的宏伟景象。 “喔,这不是一个个都有模有样的嘛!” 枯萎之王依靠在栏杆至上,欣赏着臣民们献上的表演,啧啧感叹:“不过,动作最好快一点。不然的话,雷霆之海的那帮莽夫可要出来抢风头啦……”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那一颗毁灭之星的后方,无以计数的雷霆向着深渊之中放射。 宛如诡异的羽翼那样展开。 原本根本不在茵陈的毁灭轨迹上的雷霆之海,竟然改变了自己运行的轨道,然后……主动撞了上来! 无数雷霆之翼所缠绕的巨船之上,在掀起阵阵雷鸣的高亢鼓声中,侏儒王们高举着武器,兴奋呐喊。 当这恐怖的力量降临在战场的瞬间,那帮深渊中也绝无仅有的莽夫们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主动的冲向了恒星的烈光。 于此向尔等现境之人发起较量! 试问,何者为强!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波澜 “这啥?!” 此刻,望着那一道向着茵陈飞出的雷光,焦土之上,趴着被煎到三分熟的槐诗都惊的翻面了。 不知道应该找一口冷气去吸一吸,还是直接恐怖如斯。 难以理解,怎么还有人主动的往恒星裂片里跳的? 你们雷霆之海这么莽的吗?! 即便是有这么多年的作死丰富经验在这里,他竟然也有一种‘是在下输了’的挫败感。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范畴的了。 大家出去开片起码要有个由头吧? 看到对方的大炮端出来之后,炮击的是一帮看不上眼的友军,按照正常反应,怎么都应该是哈哈哈那群傻逼要倒霉了吧? 怎么忽然就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往炮前面冲呢? 在? 这么猛的火力,为什么不来打我? 你他妈的是不是看不起人?! 亡国那帮只会堆人数的辣鸡,哪里比我强? 现在,当愤怒的侏儒王们驾驭着狩龙战船开始整活儿的时候,整个战场都迎来了呆滞和死寂。 宛如由凝固的雷霆所铸就的恐怖巨船之上,一道道烙印着统治者徽记的黑帆接连不断的升起。 风暴月、啸鸣月、流血月、光白月、畸生潮、归宿潮、末路潮…… 就在战船的最前方,风暴祭祀敲下了怀中的王者之鼓。 以陨落的地狱之王之颅骨和皮肤所造就的鼓中,无穷电芒迸射而出,宛如恶毒之鞭那样,抽裂了一切拦截在前方的尘埃。 伴随着风暴祭祀的鼓声,笼罩着地狱的无穷雷云被看不见的风暴拉扯着,化为肆虐深度的龙卷,笔直的投入了战船之上。 “于此,降下君主之威,展示雷霆大权!” 枯瘦的风暴祭祀仰头,凝望着那一道近在咫尺的燃烧星辰,大笑着,宣告:“赐予尔等草芥觐见绝巅御座之幸!” 那一瞬间,无穷雷云猛然收缩,化为点缀着无穷雷霆的冠冕,悬浮在风暴祭祀身后那庞大的王座之上。 空荡的王座之上,一个隐隐的侧影浮现,仿佛托着下巴,正观赏着子嗣和忠犬们所献上的祭祀。 地狱之王降下了自己的视线。 可正是这一份来自王者的注视,令狩龙战船上的统治者们陷入了彻底的狂热和欢呼之中,双眸之内迸射雷光。 数十颗铁石之心吞吐着毁灭和鲜血,迸发雷动。 已经难以分辨那战船究竟是物质所构成的形体,还是纯粹的毁灭所形成的投影。现在,雷光驰骋,宛如利刃那样,笔直的刺向的血海漩涡之中的茵陈。 只有高亢的咆哮声扩散,响彻深渊。 “——为了大君!!!” 现在,向汝等卑微之尘土,昭示此世绝强之力! 草! 在这一瞬间,不止是躺着吃瓜看CG的槐诗目瞪口呆,就连那些来不及反应的深渊聚合体都在惊恐的咆哮:WDNMD,不要啊!!! 老子还没撤退呢! 然而,这一份软弱的嘶吼,根本没有让侏儒王们有所动摇。 在这一瞬间,覆盖了整个深度区的恐怖波澜扩散而出。 当血海漩涡内,那一道恒星的巨轮,终于彻底坍塌。宛如瀑布一般的毁灭奔流在黑暗里肆虐,扩散,瞬间展开了千万个分支。 随着狩龙战船所带来的冲击,茵陈的外壳终于迎来破裂。 紧接着,其中纯粹的光和热,以最为暴虐的方式,宣泄而出! 好像有人往眼珠子里塞了个一个闪光弹,在瞳孔的内部引发了足以令灵魂都彻底崩溃的恐怖震撼。 在彩虹桥的笼罩之下,天穹瞬间化为了漆黑,可紧接着,漆黑的天穹就被余波里的无穷热量烧成了灼红,崩裂缝隙。 一道道凌驾于钢铁锋锐之上的光芒穿刺而下,肆意的切割着饱受蹂躏的战场。 在那一道迅速溃散的光芒的旁边,就算是捂住了眼睛,整个世界也被透过血肉的光芒所充斥,哪怕背过身躯,也能够看到自己的颅骨和大脑在眼球之上的倒影。 槐诗感觉自己的眼球在瞬间被那余波的光芒烧毁了起码十次以上,在轰鸣和风暴里,隐约还能听见夸父的惊叫: “卧槽,好亮的光!” 没有文化的人只能卧槽,可现在槐诗心里也已经被卧槽所充斥,在没有其他思考的余地。 他还能够感受更多。 整个战场的环境被绝强之力所压垮时的悲鸣,无数草木和生命灭亡的呐喊,乃至边境防御阵线的剧烈动荡。 在最前方,一个个空白边境崩裂缝隙的高亢声音。 乃至,宛如冷笑声一样的尖锐的声响。 那是毁灭的涟漪扩散的声音。 在余波的蹂躏之下,轴型的地狱已经再度多出了一道道深谷和山峦,而就在毫无防护的深度之间,此刻已经满目疮痍。 当烈光消散之后,深度区的地狱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和安详。 宛如落入坟墓中那样。 实际上,和坟墓也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一道道高亢而刺耳的嘶鸣不断的扩散在寂静里,不知道是在怒斥、咒骂还是哭号。 至福乐土的投影在疯狂的闪烁,甚至无法维持跨越深渊的传递和道路,刚刚从乐土之门里钻出来才一半的地狱壁垒,倒霉孩子福音的便宜兄弟【征伐圣座】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就直接被茵陈的冲击波糊脸,强行挤回去了…… 宛如血色凶星一般的亡国领域此刻也浮现出了一道道缝隙,大量外围宫阙在冲击之中坍塌,但又在迅速愈合。 波荡的血海沸腾着,已经无数灰烬飘飞其中。 而最惨烈的是来自晦暗之眼的军团,谁让他们正好就在茵陈的毁灭范围内呢?原本还在围观看戏,结果谁能想到忽然糟了重。纵横深渊的掠食舰队饱受重创不说,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后备军团直接被蒸发了至少一半! 透过天梯观测到现场模样的黄金黎明直接擦汗,幸亏老子掉线掉的早! 家底儿就这么多,被这么祸祸一次可遭不住! 现境太他妈卑鄙了,憋了半天,谁知道竟然还藏着这种炸逼玩意儿,简直坏的流脓。 可现在,就连现境的指挥室里就一片寂静。 不知道这一永久牺牲了神迹刻印·茵陈为代价,所发起的奇袭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 要说成功了,似乎并没有对亡国造成原本预想之中的损伤,可要说失败了……这不是还有雷霆之海横插一手,然后炸死了那么多友军么? 青铜之眼算了一下,四舍五入,似乎还赚了? 这算是什么? 打得好不如接得好? 就他妈的哪里有问题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笼罩着雷霆的狩龙战船,在正面迎接了茵陈的毁灭洪流之后,竟然带着焚烧的烈火,狂笑着,翱翔在深渊之上。 即便那庄严的战舰已经遍布裂隙,环绕在周围的雷云稀薄的近乎难以维持,可在战船之上,燃烧的风暴祭祀却依旧完好无损。 尽管那躯壳之上遍布裂痕和烧焦的痕迹,可傲慢的笑容依旧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嘶哑的笑声依旧高亢,回荡在深渊之上。 “凡夫草芥,终不能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暴祭祀举起双臂,“此世一切尊荣,尽归于永恒的毁灭之主,吾等之雷霆大君!” “诚如是!” “诚如是!!” 狂热的呼声从战船之上响起。 战船缓缓的调转方向,再度展开雷光之翼。 当鼓声再次被敲响,狩龙战船裹挟着浩荡阴云,同血色的洪流向着战场靠拢时,来自地狱的进攻便再次到来! 但这一次回应他们的,是来自三大封锁的瑰丽虹光! 在熬过了最艰难的时间之后,现境的力量已经在这一片地狱中扎下根基。 一座座崭新的信标在大地之上不断的拔地而起,引导着来自大秘仪的力量向着此处覆盖,人世的规则和条律,降临在荒芜的世界之上。 笼罩了焚烧的荒原、沙漠,翻着猩红的沸腾海洋,还有那一道道深谷,就连头顶的悬浮的破碎飞岛都没有放过。 等候许久的装甲军团在履带的轰鸣中昂扬挺进。 来自现境的钢铁洪流自无数定律的维持之下,踏上战场。 “呦,大家好啊。” 焦黑的大地之上,槐诗抬起手,向着从旁边轰然而过的铸铁军团的坦克师团挥手示意,“加油加油。” 在坦克的炮塔上面,有一个浑身笼罩在动力装甲中的士兵抬起手,向着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然后,他们头也不回的驶向远方。 远方被火焰烧成赤红的天穹之上,无以计数的火力缓缓升起。 倾尽槐诗最后的源质储备,只来得及给他们每人上了一个灵魂保护的加持,可还有更多的他无能为力。 天穹之上,旋翼破空的闷响在迅速靠近。 带着救援标记的直升机降下,顺着绳索滑落的医护人员向着他狂奔而来,而就在担架上面,刚刚挂上水之后,槐诗破裂的皮肤就开始迅速重生。 “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虚。” 槐诗娴熟的打开了他们的医药箱,遴选着自己需要的药物:“我对自己的状态很清楚,不需要急救,哦,那边两个也不用,我来就行了,麻烦再给我两支灵质补剂,美洲产的也行。 行了,别浪费时间,赶快走吧,把这个带上。” 槐诗咬牙从头上硬薅下了两缕头发,不由急救者们分说,缠绕在了他们的手腕上:“一路平安,各位。” 带着防毒面具的军医们愣了一下,用力的点头,再没有说其他的话。 扛起了医药箱之后,爬进了机舱中去,大声说了什么。 很快,直升机再次升上天空。 飞向上了战火。 只是最后向着他们闪了两下信号灯,好像告别一般。 槐诗披着刚刚套上的病号服,站在焦土上,望着他们远去。 还有更多的飞行编队从后方的天穹之上疾驰而过,消失在淹没了虹光的雷云中去了。 “加油吧,加油吧。” 他轻声呢喃着。 天穹之中,虹光无声流淌,带来奇迹的闪光,映照着再度被火焰笼罩的一切。 升华者们的开幕式已经结束了。 战争依旧在继续。 只是,槐诗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能做的,还有很多。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援手 荒芜的大地被阴暗的云层所笼罩,在黑暗中那星星点点的虹光映照之下,暴虐的雷闪不断的从天空的尽头降下。 除了风声之外一片死寂的天地之间,传来一声闷响。 一道耀眼的灼热红光缓缓的从大地之上升起,向着天空,留下了一道宛如铁丝烧红之后的光芒,经久不散。 信号弹在风中翱翔着。 年轻人回头,踩着脚下粘稠的血泊,转身向身后走。 搁浅的运输车前面,地上还残留着巨大的裂口,两只探头出来的掘地鳞虫在机枪的扫射之下早已经失去了温度,变成了一团烂肉。 但车头前面的巨大凹陷和遍布裂痕的前挡风玻璃依旧触目惊心。 “武陵老哥,状况怎么样?” 刚刚发射完信号弹回来的江桥探头去看,车舱那些复杂的机械似乎并不给司机的面子,还在不断的冒着浓烟。 看了一下,就被熏的眼睛痛,刚刚治好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作为刚刚出院的金牌突击手,杀两只掘地鳞虫倒是不在话下,可让他修车就太过于强人所难了。 “如果抛锚在这里的话可就麻烦了啊。” 来之前他们已经收到风暴预警了,倘若解决不了,就只能缩在车舱里熬过沙尘暴,祈祷救援队能早日出发了。 “咳,咳咳,小毛病,只是冷却室烧坏了而已。” 灰头土脸的武陵抬起头来,擦了把脸上的汗:“进了大秘仪的信号不稳定的地方就容易出现这种状况。 咱们这种旧型的只能部分改装,充其量保证引擎气缸不炸掉,新型的出场就是源质和柴油双动力的了…… 和这个比来起来,车桥断了才是大问题。” 他拿着手电,趴下身,看向底盘下面,那一道被掘地鳞虫钻出来时撞出来的深邃缝隙。 明晃晃的光照耀之下,裂缝就显得越发庞大,让人头秃。 江桥闻言,只感觉眼前一黑,“还有其他的坏消息么?除了咱俩可能要趴窝在这里之外?” “有啊,货仓温控快没电了,搞不好里面保存的冷却液几个小时之后全都挥发上了天。” “啥?!” 江桥失声。 武陵看着江桥神经兮兮的紧张样子,忍不住大笑:“你们这帮搭车的家伙,怎么动不动就这么紧张……不是都让你发了信号弹了么? 放松点,最坏的状况可能是你今晚要熬夜加班,陪着我把这一批冷冻液送到发射塔去。喔,来了来了!” 不等江桥回话,武陵就从引擎盖子上跳下来,抬起脚向着阴沉的天穹挥手,呼喊:“这边,这边!” 当江桥回头的瞬间,就僵硬在了原地。 在扑面而来的狂风里,魇住了,仿佛被什么猎食者盯上了一样,冷汗从额头上不断的渗出,下意识的想要扯着武陵一同扑倒。 就在他们的头顶,宛如有烧红的钢铁撕裂了云层,以千百倍于飞翔的速度疾驰在风暴之中,撕裂出真空的气爆,将一切都甩到了身后。 燃烧的铁光从大地的尽头呼啸而至,笔直的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响应着他们的呼唤,冲着他们,从天而降! 那是炮击! “趴下!!!” 江桥失声呐喊,扯着还在傻乐的武陵,向着地上的裂缝里跳。可是已经晚了。 轰! 就在他们的面前,无数泥土飞起,炮弹已经砸下。 当他惊叫着,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脸的时候,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爆炸巨响和火焰扑面而来,只有泥土的碎屑落入了他的嘴里。 让他一阵呛咳。 就在呸呸呸的往外吐的时候,便看到了,巨大的深坑里,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探出来,冲着他们。 然后: “嘎——” 在缓缓展开的铁翼之后,那一张铁铸的面孔带着仿佛鸟喙面具一般的狰狞轮廓。黑暗的目镜之后,锐利的眼神凝视。 猎食者的气息令江桥僵硬在死了原地,按着配枪,汗流浃背。 然后,就被武陵推开,司机已经跳下去,娴熟的握了握鸦人的爪子,热烈欢迎,并不怕被那锋锐如刀的棱角所割伤: “好久不见,这次也麻烦您啦!” “嘎!” 鸦人点头,从土坑里爬出来,原地蹦跳着,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和铁屑,然后才抬起了另一爪子,递过来一个盒子。 “唔?” 武陵眉开眼笑的借过,眉飞色舞:“这次竟然也有么,谢啦!下次有空的话,一起去喝两杯怎么样?我知道有个家伙,那里有不少好东西……” “嘎!”鸦人疯狂点头。 直到现在,江桥才分辨出他身上深蓝色的制服和披风,还有橙黄色的头盔,以及上面的联系号码,然后开始迷惑: 为什么对方看上去……看上去……好像是送外卖的一样? 等武陵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还热气腾腾的炸鸡时,他就越发的恍惚了起来。 等等,真的还带外卖的吗? 以及,现在的救援队都是这种画风了嘛?! 究竟是什么鬼? “不好意思啊,小老弟是搭车的,没见过救援热线,你往这边来,这里这里。” 武陵把炸鸡桶塞进了他手里之后,就带着鸦人走向崩裂的车桥:“就是这,您看看,能不能搞定。 不行的话,我只能叫后面再发一车了。” 拒绝了手电筒所提供的照明。 鸦人的漆黑目镜骤然亮起,焕发炽热的光芒。 紧接着,伸出了诡异的爪子,那一根根锐利如刀锋的利爪竟然迅速收缩回了掌心中,在齿轮飞转的声音中,将重达上百吨的汽车向上微微掀开,宛如千斤顶一样。 露出下面的几乎快要彻底断裂的车桥。 短暂的寂静里,只有江桥没忍住啃鸡腿的清脆声音。 没办法,实在是太香了! 金牌突击手已经屈服在那奇妙的口感之中,难以自拔。 然后,他就看到,铁鸦的羽翼突兀展开,一道道宛如机械臂那样的复杂肢体从其中探出来,向着车底盘延伸而去。 娴熟的检查着每一个地方。 金属碰撞的高亢声音和耀眼的焊光浮现。 激烈的声响之中,机械臂不断的轮换,宛如缝补一般,将一缕缕铁晶植入了裂缝之内,催发,引导,彼此交织成坚实的轮廓之后,最后只留下了一道宛如伤疤一般的焊缝。 啪的一声。 盖上了补丁一样的钢片。 临时补强完毕。 “嘎——” 鸦人回头,再叫了一声,一根机械臂指了指引擎的方向,敲了两下。武陵愕然:“引擎也有问题了么?” “嘎!” “没关系,反正就是快淘汰的旧型了,能坚持到目的地就行,我可以再搭其他的车回来。” 武陵确认了维修的成果之后,激动的抓着鸦人的手,晃了两下:“谢天谢地,又麻烦你们啦。” “嘎嘎!” 鸦人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递给他。 掀开之后,里面竟然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好评和签名。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离奇的碟片和书籍兑换记录,还有攒够一百个之后可指名封杀一个牛头人画手的进度条涂鸦…… 宛如加入狩猎的纯爱战士一样,鸦人得意的嘎嘎叫了两声,炫耀着自己的成果。 武陵爽快的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属的运输班番号,最后握着铁鸦的手,再三道别之后,才目送着它展开双翼,腾空而起。 消失在黑暗的云层里。 而江桥,还叼着鸡骨头,愣在原地。 “那究竟是啥……” “都跟你说了啊,维修队,别磨蹭了,走了走了。” 武陵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炸鸡盒,看着里面空空荡荡的盒子,顿时勃然大怒:“妈的,老子的鸡呢!” “啊,太好吃了,一不小心。” 江桥尴尬的抹嘴:“吃完了……” 狂怒的司机徒劳的刮了半天油花,什么都没有,最后飞起一脚。 “滚去推车!” “好好好……” 引擎轰鸣着,在动力装甲的推动之下,再度运转。 车灯重新亮起,照向了前方。运输车宛如重装上阵的巨兽一样,嘶鸣着,缓慢向前爬行,渐渐的加快,再加快。 再度驰骋在荒芜的天地之间。 向着远方那拔地而起的灰色龙卷和呼啸的飓风远去。 风暴之上的云层里,耀眼的雷光降下,便照亮了一个个从战场上飞掠而过的轮廓。钢铁的飞鸟高亢的嘶鸣着,鸦人们翱翔在血和火焰之中,彼此呼应,飞向四方。 而就在太阳船的甲板之上,还有更多扛着各色工具和医疗箱的鸦人们在排着蜿蜒的长队,在嘎嘎声里,一个接一个的,跳进了漆黑的炮膛中去。 伴随着火光和巨响,在兴奋嘶鸣里,射向远方。 ——呜呼起飞!!!! …… 当持续不断的交火持续到了第三天,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万吨的子弹壳被洒落在了这一片地狱的每一个角落中。 连续组织了数次大规模的进攻和防守后,当第三批升华者战团被派上前线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胶着的状况。 当双方近乎中分了整个地狱以后,密密麻麻的防线和堡垒已经在交战区之上不断的竖起,而天空中不断坠落的雷火和轰炸则又在不断的改变着错综复杂的地形。 双方在不断的进行着各种试探和突袭,但更多的时候,都是藏身在防线和堡垒之中,隔着中间那宽敞又宽阔的焦土互相倾斜火力。 伴随着大量物资的消耗,伤亡反而减少了。即便是打的再激烈,依旧难以掩饰如今双方的僵持状态。 暗中的小股精锐厮杀的越发惨烈,正面战场上却难得的迎来了短暂的缓和期。 这样的状况,毫无疑问,又到了升华者这样的工具人派上用场的时候。 每天都能听到来自各个军团的捷报或者是战损撤退的消息,各种耀眼的战绩和惨烈的牺牲都时有耳闻,但这些已经距离槐诗有些遥远了。 拒绝了指挥部撤退修整的机会之后,如今的原罪军团并没有再度去往前线,反而停留了交战区之外,三层防线之后的腹地内部。 就在安全区不动了。 距离前线最接近的时候也有七八百公里之远。 根本就没有再搀和过任何一场激烈的战斗。 而偏偏这一副摆明了畏战避敌的样子得到了全体的认可,从统辖局到指挥部再到前线,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即便是有什么不开眼的家伙想说几句怪话,不等传扬开来,也会被身旁的队友先往死里锤上一顿。 原因无它,这一波,天国谱系实在是他妈的太顶了! 急救、医疗、工程修建,装备维护、车辆整备、源质供应、诅咒驱除、弹药提供、器官培育和移植,乃至海量炼金材料的处理和战利品回首,补给供应,以及火线救援…… 短短的三天时间不到,原罪军团已经包揽了整个前线后勤系统里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工作!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宛如基石一般不可或缺,但没有任何显眼功绩的苦活儿累活儿。 从临时的战地医院到药物制作和供应,从肉体急救到灵魂治愈,大型装备维修和临时制造,战争工事的修建和维护…… 甚至在前两天供应最紧缺的时候,太阳船还包揽了前线外加中层区超过六万名工作人员的食物供应。 在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超额完成了预定目标,甚至还保证了三菜一汤、营养均衡,效率恐怖到令人发指。 在那一天,整个前线,当鸦群突破雷火抵达战场的时候,便有数不清的空投像是暴雨一样落下。 没有一个人能忘记集装箱带着几万根刚刚出炉的烤鸡腿从天而降,顺带还碾死了一波军团冲锋的景象。 当这一份来自天国谱系的支援到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竟然会有如此丰厚的馈赠。 到现在,太阳船的存在,隐隐在战场之上形成了一个游走的移动中枢。 就像是独立在后方之外的心脏一样,每次泵动,都会输送大量的鲜血和物资,带来数之不尽的供应和支援。 每次钢铁山峦拔地而起,驶向远方的时候,都会留下堆积如山的物资和材料,而当抵达新的目的地的时候,崭新的流水线就会像是洪水一样开始向外倾斜这一份恐怖的生产力…… 除了天文会供应手册里有的制式装备之外,还包括诸多象牙之塔的专利和铸造者们特有的作品。 除此之外,已经有两个配备了全套仪器的战地医院在地狱中扎根,迎接了医疗队伍的入驻。而数百辆供应医护人员使用的装甲急救车已经奔驰在了层层防线之间,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在如今的前线和后方之间,太阳船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支点。 围绕着原罪军团上传的固定行进轨迹,形成了七十多条运输路线,为后方统辖局已经快要爆炸的后勤运转压力提供了宝贵的分流。 并没有什么意外和坎坷,在槐诗这个名字的担保之下,几乎所有的军团都在第一时间对这一份提议进行了响应,没有任何的怀疑和犹豫。 甚至,在保留了必要的部分之后,还主动分出了部分珍贵的医疗资源,加入了太阳船之上的急救系统内。 依托槐诗为核心,以太阳船为载体,在原罪军团的徽记之下,一个集合了加工、建造、治疗、维护等等为一体的后勤怪物在以恐怖的速度成长着。 对此,后方统辖局所有已经血压拉满濒临猝死的后勤部门几乎喜极而泣,就差每天焚香祈祷给槐诗立一个长生牌位了。 要知道,想满足诸界之战的需求、维持前线的庞大供应,需要的物资和人力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文数字。 即便是统辖局的庞大系统,在面对如此恐怖的需求时,依旧在高压运转中有自杀的冲动。 这个节骨眼上,谁能帮他们分担医疗和物资运转压力,谁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医疗部、装备部、运输部、生产管理部……超过十六个以上的部门乃至下属的上千个机构因为槐诗的存在而在暴毙和猝死之中得到了一线喘息的机会。 现在,谁他妈敢说槐诗的坏话,他们就直接打烂谁的狗头!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槐诗已经完成了从胆敢质询统辖局的野心家到救苦救难的带善人的转变。 只能说统辖局这帮人在有共同利益的前提下,实在是太好懂了。 即便是再怎么看不惯槐诗‘跋扈作风’的家伙,现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之前的都是误会,我们统辖局和天国谱系可是兄弟机关,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内部分歧呢? 原本根本没有后勤供应的原罪军团,现在已经彻底不需要后勤了。 因为对前线的很多人来说,它已经快要成为后勤本身! 这还只是单纯进行源质供应的状况。 根据青铜之眼的计算,倘若必要的时候,为槐诗开放修正值通道,任由他发挥的话,原罪军团的供应能力甚至还能再往上翻一倍! 至少! 为此,第一批修正值供应名单甚至专门进行了第二次草拟。 这一由原罪军团而掀起的波澜已经扩散到了战场之外,在某个老王八的全力推动之下,天国谱系的影响力迎来了再一次的飙升。 象牙之塔和五大谱系之间的协议和订单签到了手软,朋友交易搞到飞起。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更多。 不过,现在槐诗也没工夫去关心那些了。 进入连轴转状态之后,他连每天睡眠时间都已经彻底取消。 占用了他绝大部分功夫的,不是资源最为紧张的治疗和急救,也不是供应量庞大的生产和建造,而是由他个人亲自执行的边境遗物的维修工作。 自从试探性的在熟人之间透了个风之后,便有海量的委托像是洪流一样的通过各种关系给挤进来,几乎沾满了槐诗未来一个月的所有时间。 作为现境唯一的铸造者,传承了黄昏之乡所有技艺的铸造之王,槐诗已经成为了公认的武器锻造大师。 即便是傲慢又封闭的石釜学会,也不得不承认,纯粹以金属学造诣,槐诗可以比拟大宗师。 小老弟如果你愿意低个头,加入到咱们的温暖大家庭里来,来年的大宗师提名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遗憾的是,槐诗对此从来都没理会过。 高贵又冷艳。 毕竟,难道自己真的有大宗师的水平之后,石釜学会敢不认么? 有米哈伊尔、加兰德和普布留斯这样的成功或失败案例在前面,他们哪个鸟过石釜学会? 加兰德甚至自己就是石釜学会最高层的掌控者。而普布留斯即便是成为了石釜学会的眼中钉,石釜学会依旧没有能够收回他大宗师的称号。 况且,他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金属学范畴之外的领域只能说平平无奇,偏科偏到了马里亚纳。也就是有鱼丸这样的神明级的秘仪系统在手,强行把短板给补了起来。还属于氪金玩家。 真正他敢说独一份的,就是这一手炼金武装和边境遗物的活化重塑。 结合了他的灵魂、炼金术、铸造之王的技艺和大司命的圣痕之后,所达成的奇迹——将边境遗物赋予活物的形态,略过了一切奇迹变化和熔铸的过程之后,直接以生命的方式进行治疗和补全…… 对于耗时繁长的炼金修补流程而言,这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越是高级的炼金作品和边境遗物,一旦破损之后,就越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缓慢弥补。奇迹自有其框架和结构,封闭且独立,一旦成型,就会拒绝外部的干涉。有时候修复的工程甚至比重铸还要更加麻烦。 偏偏在诸界之战的当口,正是顶级升华者们对于边境遗物需求和消耗量最大的时候。 即便是谱系内代代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圣物,也难免在奋战之中磕到碰到。 在这种状况之下,要么动用特殊的手段,要么依赖谱系内部的供应,要么自己想办法,反正手里趁手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少的。 需求如此庞大,槐诗被寄予厚望简直是理所当然,更不要说不合常理的惊人速度和超乎预想的完美效果了。 这种完全的卖方市场里,即便是槐诗再怎么狮子大开口都不会有任何人有意见,偏偏除了材料自备的要求之外,他还没有主动开出过任何的账单。 被人诟病为惺惺作态也好,被认为是野心家贩卖人情也罢,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一个人向自己伸来的援助之手。 难道十万火急的时候向自己提供帮助的人不是好东西,平日里喋喋不休彰显自己能耐结果一无所成的家伙才是好人么?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怀疑槐诗的诚意和作为。 而正因如此,来自俄联谱系的圣心骑士团团长沃尔科夫,才怀着一丝希望,向着槐诗发出了一次会面的预约。 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在当天晚上的时候,他就收到了原罪军团的回复——他的预约直接跳过了一个星期的等待时间,提前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插队了?! 当骑士长风尘仆仆的赶到原罪军团的时候,就发现,槐诗的学生早已经在门口等待,直接就带着他跳过了繁琐流程,登上了太阳船。 笔直向上。 “抱歉,老师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还需要麻烦您您再等一会儿。”林中小屋走在前面,诚恳的解释道:“并非是故作姿态,实在忙不过来,所以请您海涵。” “不,我应该惊喜才对。” 沃尔科夫感慨轻叹:“我原本都已经做好放弃的打算了。” 林中小屋走在前面,郑重的说道:“之前,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他还在万世乐土时,曾经多蒙帕威尔主教的指点和庇护,没想到最后却无以回报。如今有机会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感到开心的是他才对。 也请团长您不要见外,我们蒙受同样的祝福和期愿,并非是陌生人。” 沃尔科夫的脚步微微一滞。 未曾想到是这样的回答。 帕威尔主教在调往复活大教堂之前,便是圣心骑士团的第一导师,引导和指点了不知道多少骑士和牧师的成长。 甚至,沃尔科夫自己的大骑士授勋就是由这位不苟言笑的严肃长者所主持。 倘若没有他的教导和鞭挞,可能到现在自己还在如同野兽一般的纵情声色、庸碌度日吧? 此刻忽然再度听闻了他的名字,在惊愕和愧疚的同时,沃尔科夫心中所浮现的竟然是无法克制的自豪和荣耀。 除了俄联之外,还有人记得帕威尔主教的付出,除了圣心骑士团,还有人认可着帕威尔主教的教导。 时至如今,自己也依旧还行走在这位老人所开创的道路之上,领受着他的福泽。 再没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令沃尔科夫感到安慰和自豪了。 很快,原本难以安定的思绪和心情重归了平静。 他来到休息区里,平静的等待。 实际上,槐诗的工作室只是临时单独分隔出来的一个大一点的舱室而已。 大片的区域都被厚重的玻璃所分隔,露出了里面的炼金仪器和铸造熔炉,还有巨大的操作台。 以及,槐诗的背影。 原本的工作已经似乎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在操作台上,那一只燃烧着的庞大狮子还在不断的挣扎着,试图起身,噬咬槐诗的手掌,可是却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在那一只手掌的压制之下,背部的庞大创口已经出现了愈合的征兆,丝丝缕缕的辉光随着金属之手的引导而落下,修补着铁骨之上的损伤。 很快,当槐诗松开手,愤怒的狮子就迫不及待的从工作台上跳起来了。 黯淡的火焰重燃,仰头嘶吼。 可在那之前,随着槐诗五指的收缩,就再一次蜕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一把威严的阔剑铮鸣作响,涌动着焰光! 而剑脊之上原本贯穿的裂口,已经出现了弥合的征兆,脱离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槐诗握着阔剑,微微挥舞了两下之后,倾听着那桀骜的啸声,微微点头,看向了旁边等待许久的升华者。 “欧若拉女士,狮子心剑品质超出我的预料,但已经受创太多了。有些裂痕已经触及核心,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调整过来的。” 槐诗倒持着剑柄,将它交还回去:“建议您最好还是每天能来一次。” 罗马谱系的黎明女神并没有将武器接过,只是洒然一笑,“没关系,不必如此小心,我对天国谱系有足够的信任。 如果是需要长期维护的话,我可以暂时换用其他的武器。” “但我还是建议您至少两天来一次。” 槐诗握着鸣啸震颤的阔剑,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了活化的液态金属之中,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狮子看不到主人的话,可是会发狂的。” “没问题。”欧若拉颔首,“除此之外,倘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也请不要客气。” 本来,槐诗是想要回绝的,可看着她严肃的神情,思索片刻之后,提议道:“如果您以后有空闲的话,就来象牙之塔开两场公开课如何? 年轻的学生们太过于浮躁,总是想当然的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有所经历,最欠缺的就是您这样扎实的经验和教导了。” 欧若拉微笑着颔首。 “一定!” 在离去之前,她同槐诗最后握手,在道别的时候告诉他:“还有,叫我伊蕾娜就好,我想朋友之间不必太多的客气。” “好的,伊蕾娜。” 槐诗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一份来自罗马的友谊。 就这样,他目送着这位罗马谱系的黎明女士离去,主动的走向了休息区的等待者。 “让您久等了,沃尔科夫修士。” 丝毫没有任何的矜持和作态,槐诗以俄联谱系内部的礼节称呼着登门拜访的客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在圣灵的见证之下,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么?” 在短暂的愕然之后,沃尔科夫颔首,握住了他的手掌,就像是握住另一位骑士的手掌那样,坦然的恳请: “我正是为此而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修复 倘若忽略了前情和状况的话,沃尔科夫在恍惚中会以为自己在同一名受封多年的老骑士相交谈。 当他怀着忐忑和期许来到了太阳船的时候,未曾预料到这样的对待。并非是热情的欢迎和招待,而是仿佛相识多年一般的认同和尊重。 没有让他低下头,也没有给他恳求的机会。 槐诗以帕威尔主教后辈的身份同另一个主教的后辈见面,以授赐骑士的礼仪,向另一位授赐骑士表示欢迎。 就好像并肩作战的伙伴那样,毫无任何的隔阂。在相逢欢笑的时候,向自己的朋友发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仿佛这样的帮助是理所当然一样。 即便是不善言辞的骑士,也能够打心底的感受到这一份出于纯粹的情谊和尊重。 沃尔科夫跟着槐诗走进了工作室之后,才从自己的手上,放下了那一具箱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就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神情一样,再三张口许久之后,说:“这是我的盾牌,它在昨天突袭中损毁了。 我想要请您看一看,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箱子打开之后,槐诗陷入沉默。 那一面遍布裂痕的圆盾。 不知道经历了多么漫长的时光,经历了多久的战斗,大大小小的裂痕和修补痕迹已经宛如花纹一般,覆盖了整个盾牌。 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鏖战之中,代代传承。 实话说,这还是槐诗这些日子修过的所有遗物里最简陋的一个。 它甚至称不上是炼金武装或者边境遗物,也并没有什么神奇的效果和力量,充其量不过是本身的材质足够的坚硬而已。 但它的使用者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将它养护维持的非常好,经受过无数次圣灵祝福的钢铁已经在源质的沁润之下折射出柔和的荧光。 而破坏这一切的是盾牌最中央的那一道裂痕。 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苦战,那一刀几乎将整个圆盾从正中斩成两截,深邃的裂口中,丝丝缕缕的源质不断的散逸出。 仿佛鲜血。 实话说,当一面盾牌被毁坏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已经完成使命了,该换了。 但沃尔科夫似乎并不希望舍弃它的,甚至还请求炼金术师以秘仪将整个箱子封锁起来,维持它的状态。 或许,这才是沃尔科夫最忐忑的地方吧? 为这样一件物品,大费周章的劳动槐诗,同其他更值得去维护和挽救的珍贵圣物争夺机会和时间。 “很抱歉,这并不是什么珍贵的遗物,只是,我从自己的父亲手中继承了它,它对我……意义重大。” 骑士为自己的私心而羞愧:艰难启齿:“劳烦您……尽量……” 槐诗没有说话。 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只是弯下腰,凑近了,专注的看着那一面崩裂的盾牌,许久,才抬起头来,带着某种仿佛见识了奇迹一般的惊叹。 “不,沃尔科夫修士,你可能误会了。” 槐诗伸手抚摸着盾牌的表面,出神的感受,“我并不是觉得它价值渺小,只是……感到有些震惊而已。” 在槐诗的手中,破碎的盾牌微微震颤着,鸣动。 那样低沉的声音,仿佛鸣奏一般。 带着生命的韵律。 如此熟悉。 令沃尔科夫的眼瞳抬起了,难以置信。 “一直到现在,它还想要保护你啊,修士。” 槐诗闭上眼睛,倾听着其中的那孱弱源质中回荡的韵律,那仿佛天籁一样的低鸣,许久,再度睁开眼睛,看着呆滞的沃尔科夫。 “你的到来意义重大,不论是对你还是对它——就好像你不愿意失去它一样,它也不愿意失去你。”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你在挽救自己的战友。” “就像是你的战友挽救了你一样。” 槐诗检查完了之后,便转身,走向门口,扯了一张便签开始写提取单,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林中小屋。 “看看库房里还没有流铜和石生荆棘。流铜激发到活跃状态,石生荆棘里取一条根系完整的,大小都没关系。 最后,萃取四百克的净金,你来亲自熬,我不要任何杂质。” “明白。” 林中小屋拿着单子转身离去。 当林中小屋离去之后,槐诗才回头,对回过神来的沃尔科夫坦言相告:“实话说,我并没有多少把握,无法向您做出保证。” 沃尔科夫张口,好像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感激的颔首:“无妨,还请您尽力而为。” “好的。” 槐诗点头,示意他跟上来,然后从箱子里将盾牌取出,放在了工作台上。 归墟的领域展开,覆盖台面,阴影笼罩之中,封锁了盾牌里泄露的源质。然后,点点滴滴的源质沁润进其中。 只可惜,效果不大,太多的裂隙和伤痕了,不是源质的补充可以解决。 苍白的炼金之火跳跃着,重燃。 铸造开始! 钢铁手臂中的炉心运转,展开。 盾牌猛然一震。 震鸣之中,化为了衰弱的低吟。 伴随着物质的溃散,其中的源质如同水泊一般蔓延涌动着,勾勒出赤红色的轮廓。 断裂的长角自额前展开,赤色的牡鹿毛发修长,浑身的裂创之中渗出隐隐的血色,深可见骨,看不见内脏,只有模糊和黯淡的光晕…… 奄奄一息。 可黯淡的眼瞳,却艰难的抬起来,望向自己的主人。 看着他。 沃尔科夫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踏前,伸出手,却害怕着什么,不敢触碰。 只有牡鹿缓缓的抬起头,伸出舌头,最后舔舐了一下他的手掌。 在它有更进一步动作之前,槐诗拍了拍它的额头。 令那一双疲惫的眼睛合拢。 仿佛沉睡。 “现在它的灵太脆弱了,尽量让它少做一些反应。” 槐诗检查着它的状况,最后长出了一口气,“但比我预计的要好得多,这样的话,把握也大了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看向沃尔科夫:“我会尽量保证它的恢复,只是,你是否能够接受它产生一些变化?” “当然。” 沃尔科夫颔首,不假思索。 他的眼睛一直在牡鹿的身上,看着它断裂的双角和身上的裂痕,从没有挪开过。 大门再度开启的时候,林中小屋已经从炼金工房中归来,将槐诗所要的材料全部带来。 提纯之后不含有任何杂质和属性的净金。 锡罐之中,激发到活跃状态的流铜在涌动着,在封闭的空间里回旋,散发着恐怖的高温和活性。 而在琥珀一样的结晶里,是一株根系完整发达的荆棘,盘绕成环,尖刺锋锐。但看上去却不像是什么植物,反而有一种岩石和钢铁的质感。 槐诗的指头挑了挑,在引力的拉扯之下,纯净之金就已经跳起,跃入了锡罐之中,迅速的溶解在流动的铜液里。 很快,消融不见,只有一缕缕璀璨的金色在液化的铜汁中扩散开来,将罐内的金属液体染成了耀眼的金色,让人目眩神迷。 然后槐诗便拿起了封存荆棘的结晶,猛然捏碎。 大司命的生机已经如同瀑布那样,灌入了荆棘之中去,令那沉寂多年的异种迎来了突如其来的生命,瞬间活化! 经历了地狱深度的剧烈变化之后,在某些稀有矿脉之中会出现这样伴生的植物。但说是植物,更像是产生了生命的矿物精粹,模仿着最基础的生命结构,演化出了崭新的形态。 其本质介于金属和植物之间,同时兼顾着两者的特性。 植物的生命和金属的强韧。 此刻,在槐诗的手中,那一根根荆棘猛然的展开枝条和根系,迅速的生长,疯狂舞动,缠绕在槐诗的手臂之上,甚至还想要刺入他的身体,汲取鲜血和生命。 但在大司命的压制之下,根本无法逃脱掌控,到最后,反而缩成了球体,不断的扭动。 被抛入了罐子中去。 沸腾的声音响起,失去压制的石生棘在璀璨的金色中迅速的生长。即便是金属也成为了它成长的营养,同时,也渗透进了根系之中,更替着它的材质和属性。 同时,加速着它的蜕变。 短短的几分钟过后,锡罐就已经彻底破碎,无数锋锐的尖刺接连不断的脱落下来,只留下璀璨如黄金的根系。 在合金和源质的双重灌溉之下,已经进入了崭新的阶段。 如同活物一样,它不断的向着周围具备生命的东西靠拢,寻觅着任何富有生机的地方,想要扎下根系。 当槐诗再度勾动手指的时候,就驯服的收缩,重叠而起,爬上了他的手掌,随着他走向了工作台上的牡鹿。 当槐诗的手掌向着垂危牡鹿伸出的时候,修长的根系就猛然一颤,刺入了牡鹿的伤口之中,紧接着,繁复的根系便蠕动起来,迅速的钻入了它的身体。 工作台上,牡鹿骤然从沉眠中惊醒,睁开了眼睛,痛苦的痉挛嘶鸣着,挣扎,但在槐诗的压制之下,却无从起身。 大量的如同血水一般的源质闪光散逸迅速的从裂口之中散逸而出。 半透明的身体之下,能够窥见根系迅速生长扩散的模样。 沃尔科夫瞪大了眼睛,踏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可最后终究是克制着,没有说话。 忐忑的等待着。 直到痛苦嘶鸣的牡鹿终于停止了痉挛,躺在了工作台上,再不动弹。 可在浑身巨大的裂口之后,却有一根根蜿蜒的枝条生长而出,缠绕在它的身躯和断裂的双角之上。 迅速生长!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监督 转瞬间,萌芽的荆棘就迅速的扩展,开始自发的修补牡鹿的创口,开出一朵朵猩红的花。断裂的长角之上,锋锐的铁晶在迅速的增殖着,金色的荆棘缠绕其上,宛如庄严的冠冕一样。 到最后,两者彻底融为一体。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擦掉了额头的汗水。 盾牌中所孕育出的灵质雏形没有崩溃,石生金棘也没有失控。 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大功告成。 然后,就被愤怒的牡鹿猛然顶在了肚子上。 经受过那样的痛苦之后,终于恢复一点力气的牡鹿可并不领情,踉跄的起身,本能的想要向自己的主人靠拢。 警惕的横隔在主人和这个怪人中间。 哪怕自身依旧虚弱。 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主人已经激动的手足无措。 槐诗倒是不在乎这小小的警惕和误会。 被顶一下而已。 现在只要别被导弹正面炸一发,他都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蹲下身来,仔细的端详和检查着。 不顾牡鹿的反抗和挣扎。 “它的灵太过于脆弱了,无法经受更多的改变和修补,我只能通过其他的办法补全这一分损失。” 槐诗屈起手指,敲了敲鹿角,倾听着清脆的金属回声:“活化之后的黄金棘会和它形成共生。这种铸造产物并没有自我的意识,只有本能,但源质充沛,在融合之后,能够让虚弱的灵再度强健起来。 现在看来,它的意识比我想象的要坚韧很多……” 牡鹿愤怒的抬头,张口,想要咬它的手指头。 当槐诗抬起眼睛,猛然瞪向了沃尔科夫的时候,猛然嘶鸣了一声,作势欲撞。 “真高傲啊,对主人之外的生物都缺乏耐心。不过非常的敏锐,能够察觉到我的敌意。” 槐诗抬起双手,顶住了撞来的双角。 握紧。 微微一抖。 牡鹿的幻影瞬间消散,源质收缩,在槐诗的手中化为了一面沉重的圆盾。 只不过,和之前已经不同。 原本巨大的裂隙被两侧延伸而出的荆棘装纹饰所覆盖,仿佛在盾牌之中生长穿插着的荆棘带着锋锐的黄金倒刺。 无数修补的裂痕依旧存留在上面,隐隐浮现出鹿首的高傲轮廓,以及一双宛如血色点缀的凶猛眼瞳。 “看来恢复的不错。” 槐诗喜笑颜开。 本质上来说,不过是刚刚形成的灵而已。 在漫长的战争中被历代的主人倾注了源质和信赖,不断的受到圣灵的赐福,到最后,自顽铁之中诞生出了崭新的精魂。 这一份强韧且毫无动摇的执着便是它所能够成型的根本。 它的强大并非来自于源质的多寡,而是主人的信念。每一代所倾注其中的信赖和坚定都会让它变得更强,继续传承下去的话,大概几代之后,就能够成为不逊色于任何防具的圣物吧? 现在,只是故事的开始呢。 槐诗将它浸润进了活化金属之内,任由荆棘汲取金属,修补自身细小的缺陷。 大概的观察了一下之后,收回了视线。 “还需要大概几个小时就能稳定下来了,请放心,不会有任何的后患。” 槐诗向着激动的沃尔科夫说道:“在等待期间,您可以尝试一下太阳船的午餐,我推荐8号窗。 一位重伤退役的骑士在那里担任主厨,罗宋汤和烩牛肉的味道很正宗。” 说着,他手中的便签已经再度写满了。 炼金术的公式和流程,都是沃尔科夫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需要注意的地方,您交给骑士团的工匠就好。”槐诗将便签交给他:“这样后续进行养护的时候,就不必再跑这么远过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比激动的拥抱。 沉稳骑士的面色已经激动的涨红,看着奇迹,手足无措。 “感激不尽,槐诗阁下。” 秉持着授赐骑士的教条,沃尔科夫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郑重致谢:“这对我意义重大,我不能平白接受如此深重的馈赠,也不能让帕威尔主教的教导蒙羞。 请问,我该如何回报你?” “……” 槐诗沉默片刻,仿佛沉思一般,很快,便开口说道:“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沃尔科夫肃然的颔首: “请讲。” 他已经做好回报这一份珍贵情谊的准备。 “我记得圣心骑士团有保持新晋者浴血洗礼的传统,所以每次参与战争,都有俘虏一些大群的习惯?” “没错。” 沃尔科夫颔首。 浴血洗礼是新晋者从学徒真正成为授赐骑士的关键仪式——不披甲的状况下,持剑同一只地狱生物发起对决。 在赢得胜利之后,牧师会以血为他施洗,认可他有和其他的骑士们一同作战的荣耀和资格。 正因如此,圣心骑士团往往会在战争的末尾,尽量俘虏和活捉一些地狱生物和大群之主,并维持着它们的生命,以备将来。 “有没有强一点的?”槐诗问。 “请稍等——” 沃尔科夫直接当着槐诗的面,掏出通讯器,拨通了军团第一导师的电话,经过确认之后,抬头说道:“骑士团的惩戒之笼中,还封存着两只冠戴者,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立刻送过来。” “感激不尽。” 槐诗微笑着点头,伸手。 沃尔科夫紧握着,用力晃了两下:“我才是。” 只是两只冠戴者而已,对于其他的骑士团来说,这甚至连战利品都算不上。在他看来,槐诗只是对圣心骑士团并无所求,所以随便找了个台阶,避免了自己难堪。 不论如何,他都承了这一份情,并不急着一定要当场兑现这一份回报。 察觉到休息区里再度到来的客人,沃尔科夫并没有耽搁太久,提出了告辞:“那么,在下等会儿再过来,不耽搁您的休息时间了。” “叫我槐诗就好。” 槐诗最后握手,两人相视一笑。 目送着沃尔科夫离去之后,槐诗回到了那一张椅子上,终于坐下,长出了一口气。 休息一下。 “累了吗?” 罗娴的脸颊浮现。 从后面弯腰来,看着他的脸,忽然提议:“要不要帮你揉揉肩?” “……可以吗?” 槐诗有些迟疑。 “当然,以前的时候,我经常帮父亲做拉伸运动和肌肉按摩的,他可喜欢了。” 等等,是罗老级的揉肩么? 槐诗面色微变,张口欲言,然后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嘎嘣,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体,张口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紧接着,再一声嘎嘣,胳膊被捋直了。 从指尖到肩头,肌肉在无形的涟漪之下跳跃,紧绷,然后又迅速松弛。 再一次嘎嘣一下之后,槐诗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了。 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如此奇妙! 仿佛整个被拆碎了之后又重新拼起来了一样,运转顺畅又丝滑,疲乏和僵硬不再。 “怎么样,感觉如何?” 罗娴探头问。 “绝赞!” 槐诗抬起大拇指。 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焕然新生。 “这两天也辛苦你啦,娴姐。” 太阳船现在已经在超负荷运转了,所有人都忙得连轴转。在这种状况下,所有边境遗物修理的预约和日程安排,都是罗娴自告奋勇来做的。 槐诗没想到一切的事情能够安排到如此的井井有条。 从每天早上的红茶到会客的日程再到短暂又珍贵的休息时间,好像一切琐事都已经被不着痕迹的处理掉了,好让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工作中去。 “只是做个日程表而已嘛。” 罗娴撑着下巴,看着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椅子上看热闹吃薯片。和以前在果园当前台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搞不好我还挺适合这种端茶倒水的简单工作呢。” 她眨了一下眼睛,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一个盘子,晃了晃:“我刚刚烤了一点新的饼干,要不要试试?” “好啊。” 槐诗撑起身体,拿起一块饼干,丢进嘴里。 嘎嘣嘎嘣嚼着吃。 声音清脆。 “怎么样?” 罗娴凑近了,盯着他,期待的等着评价。 “味道有点……淡了?唔,甜味是很过头就是了,但酸味也很明显。不过比之前好了不少,已经控制的很好了。” 槐诗点头,不吝赞赏。 内心之中也为这一份日益蜕变的味道而惊奇。 受到深渊赐福的魔龙之血流淌在她的身体之中,早在胚胎孕育之中,升华和凝固的冲突就已经体现在了她的灵魂里。 自这未曾有过的叠加态之中,构成了罗娴灵魂的基础。单独哪一部分都不是她,好的坏的,克制的,失控的,所有的一切重合在一处,才是她完全的自我。 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测视角叠加,宛如比常人多感知一倍以上的色彩,多听一倍以上的声音,多出一倍以上的感受。 甚至不止一倍,也不止如此。 因此,带来了那些不可思议的才能。 种种极意不过是这一份本质对外的展现,而无数厨魔梦寐以求的‘心意’,在她而言,不过是理所当然的本能,像是呼吸一样。 相反,克制这一份本能,才真正需要全神贯注的认真和努力。 此刻品尝着那一份渐渐回归正常的香浓味道,槐诗惊叹于她的成长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酸酸的。 这是克制的成功,还是对自己的心意终于有所消退了呢? 在为她的成果感到开心的同时,槐诗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一些怅然若失? “可别想的太好哦,槐诗。” 轻柔的声音传来。 那一张洋溢着柔和笑意的脸颊凑近了,看着他,端详表情的变化,轻轻的抬起手,为他抹去了粘在嘴角的碎屑。 然后,放进自己的口中。 品味着那一分残存的甘甜和香味。 “说不定是,已经快要不满足于这样的程度了呢。” 罗娴抿了一下嘴唇,仿佛克制着舔舐冲动的野兽一样,微笑着,凑到他的耳边,轻声提醒:“要打起精神,负起监管者的责任来呀。” 她看着槐诗的眼睛,告诉他: “——要看着我。” 槐诗呆滞了一瞬,很快,郑重点头: “嗯,我会的。” 于是,她的笑意越发的明朗和愉快。 在短暂的寂静里,她似乎好像还想要说什么,不过,却并没有开口,好像察觉到什么那样,揉了揉槐诗的头发之后,便起身离去。 正好同上来的林中小屋擦肩而过。 匆匆而来的林中小屋没注意到自己好像打断了什么剧情,只是感觉到后背忽然有些发冷。但这点错觉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 不敢浪费时间,直接推门报告: “老师,我听见炉子动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谢谢老师 “炉子动了?” 槐诗笔直的从椅子上弹起来,震惊:“这么快?” 余悸未消的林中小屋疯狂点头。 紧接着,整个太阳船突如其来的一震,钢铁摩擦的沉闷声音传来,紧接着,槐诗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自雷蒙德的通知。 三个倒立的问号,还有一个四级生化污染警报! 污染源头就在槐诗自己的实验室里,让正忙着补漆的卡车司机一阵挠头:你他娘的又在搞什么? 闸门落下,内外封锁。 从象牙之塔直接搬上来的炼金工房本来就有足以抵挡六级以下污染的封闭性,再加上鱼丸镇宅,些许状况直接封闭,根本没有惊动中层的医疗机构和上层的急救手术室。 现在每小时起码有十六台紧急手术在连轴转,工作人员两班倒,要出了什么事情干扰到他们的运转,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司机的意思很简单,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你赶快自己搞定。 槐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炼金工房内,桌子上的一枚黑色铁片猛然跳起,落下,在空中分解成了阴影源质之后,勾勒出槐诗的轮廓。 一步走出之后,就已经来到了工坊的最内层。 无数秘仪的封锁之下,铸造熔炉不断的震颤着,丝丝缕缕的猩红从缝隙之中涌动而出,而在那一片猩红之后,好像有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在向外凝视。 槐诗出现的瞬间,熔炉之内的铸造物就开始迅速的挣扎起来,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危机。 在喷涌的浓烟和警报声里,一根根宛如枯枝一般的血肉触手从其中延展而出,覆盖在墙壁和天花板之上,好像要扎根在钢铁和秘仪之中一样,侵蚀太阳船的封锁。 “啊这……” 槐诗挠头。 果然,失控了。 从林中小屋发现数据不对,炉内的平衡出现问题到槐诗赶到现场,不到一分半的时间里,炉中的铸造物已经畸变到了如此的程度。 应该说,不愧是统治者么? “打个商量,你现在把这些玩意儿吸回去,乖乖按照铸造流程来,我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何?” 槐诗友善的提议道。 漆黑和纯白不断转化的炼金之火中,膨胀的血肉震怒嘶鸣。 即便是听不懂槐诗在说什么,也能够本能的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恐怖压迫力和森冷恶意。 尸林君的残骸在愤怒的挣扎,反抗。 统治者永不为奴!!! 哪怕你包吃包住也不行! “那就没办法了啊……” 槐诗叹了口气,将前面的椅子推到一边去,笔直的走向了熔炉。 所有向着自己穿刺而来的触须都被无形的力量尽数弹开,在大司命的归墟压制之下,所有延伸出的触手和畸变都随着五指的收缩握紧,被再度塞回了熔炉之中。 “▇▇▇▇!!!!” 含糊混沌的嘶吼从炉中响起,接连不断,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样的鸣叫,如同飞鸟、走兽、长鲸和昆虫,但那无数破碎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就变成了令灵魂为之颤栗的嘶鸣怒吼。 即便是所有的意识都已经被彻底抹除,但这一份凶戾的本能依旧在不断的反抗着来自槐诗的铸造。 毫不配合。 现在,在铸造熔炉的火焰里的,是槐诗亲自从尸林君扒拉下来的骨头,被终末之兽吃完又吐出来的凝固灵魂。 经过先天八卦的焚烧之后,还能够存留下来的骨头,哪怕只坚持了一个瞬间,也足以证明其材质的珍贵和坚硬。 而被终末之兽吐出来的那一部分灵魂则是因为槐诗不希望自己的灵魂凝固倾向再一次提高的太离谱。 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是好好的当天国谱系的表率吧。 将最精华的那一部分吃掉之后,剩下的便是尸林君缝合了无数地狱怪物之后所残留下来的混乱本能。 消化起来太麻烦,收益不高,丢进边狱模块里当燃料又太过于浪费,思来想去,还是用来做炼金材料更好一些。 况且,槐诗这一次……还想要试试活体铸造。 就像是圈禁之手将能够遗物转化为生命一样,对这一力量进行反向应用,将原本直接把灵魂转化钢铁的能力再更进一步。 直接将生命,转化为边境遗物! 如今看来,槐诗的步子迈的略微有些大。如果是什么冠戴者之类的,说转化说不定就转化了,但统治者的规格明显还是太夸张。 即便是被如此反复蹂躏过的尸林君,在变成材料之后,也还残存着反抗和生存的本能。 谈又不愿意谈。 死又不愿意死。 这就让人很麻烦。 “究竟要我怎么办你才肯同意嘛。” 槐诗敲着熔炉,打着商量:“你看提高点待遇行不行?我把你铸的好看一点,人见人爱,颜值上升也是上升啊,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越发狂暴的反抗和冲击。 熔炉嗡嗡作响。 “这玩意儿好像要炸了?” 雷蒙德的头像从屏幕上出现,警惕:“你可注意点啊,这旁边就是四号引擎组!” 他本来就对槐诗在太阳船上搞这么危险的事情有所异议。 现在他和太阳船完全就是一体,槐诗这相当于直接塞个炸弹在他的肚子里,不由得他不紧张。 “没关系,有办法。” 槐诗捏了捏下巴上几天没剃冒出来的胡茬,对雷蒙德说:“我先跟它好好商量一下,你开一条路出来。” 雷蒙德的头像消失。 短暂的瞬间,不到零点一秒的空隙内,太阳船内部的封锁矩阵下线。 而槐诗已经和熔炉消失在了太阳船的内部。 影葬穿梭。 眨眼间,出现在太阳船之外遍布焦痕的旷野中,又是两次穿梭之后,已经来到了数百里之外。 炉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不配合,搞得消耗太大,他还得回一下气。 而脱离了太阳船的能源供应之后,熔炉的压制顿时迅速削弱,残骸开始疯狂的挣扎和反抗,瞬间,突破了铸造熔炉的外壳。 一条条血肉的触须从其中探头,爬出。 然后,被天上闪耀的光芒照亮。 僵硬。 此刻,就在太阳船之上,林中小屋能够观测到,远方瞬间扩展的阴云。就在三大封锁的加持之下,无以计数的水汽化为浓雾,升上了天空之后,就转化为迅速生长蔓延的雷云。 将一切,笼罩在黑暗里。 云中君屹立在苍穹之上。 抬起手。 顿时,万里雷鸣扩散,无数炽热的电光在天阙的鸣奏之下汇聚,落入了他的手中,纯化九度之后,凝结成了实质。 “来。” 槐诗最后的,和煦一笑,告诉仿佛冻结在原地的残骸:“我们好好谈一谈。” 轰! 在五指展开的瞬间,凝结成实质的雷霆之枪从云端轰然坠落。 耀眼的光亮传递到了千百里之外。 恐怖的震撼即便是在太阳船之上也能够轻易的感知。倘若不是云中君的气息如此清晰,恐怕战争的警报已经拉响。 而就在现境的观测探镜中,在那一瞬间,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源质流动产生了一个惊人的漩涡。 万象之力与这鸣动之中迸发交响。辉煌的雷霆从天而降,化为了贯穿天地的恐怖之树。 扩散的电光只不过是余波。 真正的力量,已经在瞬间将铸造熔炉彻底的溶解,钢铁的蒸汽扩散中,灼红的大地浮现铁光。 如同铁毡那样。 在归墟的支撑之下,缓缓升起。 而降下的雷云,却化为了阴暗的铁幕,无以计数的电光再度汇聚。 就在槐诗的手中。 如铁锤! “今日,教晓于汝。” 槐诗抬起了手中雷光萦绕的武装,面无表情的告诉它:“——何谓,人世苦痛!” 轰! 苦痛之锤砸下,在残骸的凄厉鸣叫中,巨响迸发。 风暴掀起。 紧接着,铁锤消散之后,斧刃的燃烧光焰重聚。 愤怒! 再然后,是悲悯的穿刺、怨憎的劈斩、悲伤的纠缠…… 无以计数的雷霆源源不断的随着槐诗的挥洒从云端降下,化为了锻造之锤,自炼金之火的燃烧中,暴虐的塑造着自己的作品。 以最彻底的方式,予以蹂躏和毁灭。 然后自灰烬之中,逆转灾厄,再度重塑奇迹之型! 轰! 一开始,还能听见癫狂的嘶鸣,紧接着,便是凄厉的嘶吼,最后,就连惊恐的哀鸣都听不见了,只有来自统治者残骸的呻吟。 归墟自地而起,天阙从天而降。 如在其上,又如在其下。 此为万力之力,摧坚拔韧! 自这万象的结合之中,奇迹和灾厄迎来了轮转,毁灭和创造里,缔造出不灭的结晶! 当槐诗从那全神贯注的冥思状态中醒来时,脑中忽然响起了某个熟悉又愉快的声音,仿佛赞叹一般,告诉他: “此即为世界创造之理。” “——以此成全‘太一’之名!” 于是,在消散的焰光之中,传来宛如飞鸟一般的钢铁鸣叫。 消散的雷云之下,龟裂的大地依旧灼红。 在燃烧的火焰之中,银白色的长矛浮现轮廓,宛如琥珀一般的瑰丽光芒萦绕其上,便照亮了矛身上那无数枝叶和繁华所形成的细密花纹。 当槐诗伸手拔起,铁光震颤,发出驯服的鸣动。 再无桀骜。 槐诗满意的端详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拍照。 发了个微博,@圆圆不圆。 ——帮你做了个打弟弟的好东西。 十分钟后,在某过气游戏主播气急败坏的来信怒斥时,得到原缘转发: 【谢谢老师】。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剐刑 【剐刑】 这就是槐诗为这一柄长矛起的名字。 环绕着琥珀光芒的的瑰丽长矛握在手中的时候,就会让人惊叹这一份从钢铁中孕育出的妖艳和绚烂。 宛如艺术品一样的精致。 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具备什么杀伤力…… 但实际上,这一份精致到足以让女孩子感到心动的瑰丽,恰恰是它用来掩饰自我凶戾本质的伪装。 别忘了,它究竟是怎么诞生的。 以统治者的残骸和灵魂精髓所铸就的武器,怎么可能只是摆着好看? 漫长的时光之中,尸林君在深渊之中无数征战和杀戮,猎取了不知道多少器官,从一个微不足道的鼠人成长为了亡国所认可的统治者,难以想象其中要经历多少苦战和难关。 即便是被三人在瞬间围殴致死,也只能说明先天八卦的牛逼程度还在尸林君之上,无法否认其0.7梦的强度。 和生来高贵的其他统治者不同,尸林君可谓是彻头彻尾的深渊努力传奇,鼠人梦想家。 没有系统加点,没有外挂,所依靠的便只有这一份鼠人先天对其他器官的融合性。 当无以计数的器官被夸父和槐诗连番摧残到一个细胞都不剩下之后,这一份传承的本能依旧未曾有任何动摇。 当灾厄逆转,凝固者转化为武器之后,剐型也完美的传承了这一份源自前身的贪婪和饥渴。 除了经过了先天八卦和铸造熔炉的反复锻造之后所诞生的坚韧和锋锐之外,特效也十分的朴实无华。 只有‘掠食’。 不论是源质还是物质,一切但凡有生命和灵魂的存在,被它刺中的地方,都会迎来这一份统治者本能的掠夺。 要么以同规格的神性和凝固之魂硬抗。 要么就被永久的撕裂,形成无法愈合的残疾和伤痕。 然后,在掠夺了对方的器官之后之后,就会填入长矛之上的纹理里,对使用者形成加持。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一柄凶戾之刃杀的越多自然就越厉害。 当然,也十分容易失控就是了。 倘若使用者无法驾驭这一份迅速膨胀的毁灭力量,那么迎来的便只有毫不犹豫的反噬。 不过,对原缘来说这一点反而不是问题。 姑且不提原家的诸多技艺和秘传,只是天国谱系对深渊的超强相性和各种秘仪,就足够压制这一柄遗物。 这就是槐诗赠与弟子的出师礼。 在来之前,他已经正式见过了原缘的父母,征得了原氏的认可和支持。即便是无暇分身的原继先也从昆仑专程修书一封,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表达了祝福和期许。 从此之后,原缘就真的是天国谱系自己人了。 不论怎么样,作为老师,槐诗都要有所表示才对。 这一柄长矛,就是最合适的礼物。 而且,随着原缘的成长,山君也渐渐退居二线,无法担任主武器的位置了。 在谱系转换后,天国谱系不计成本的供应之下,原缘恢复实力之后,恐怕还会迎来一个新的跃升成长期。 而黄昏之路数来数去,最适用的武器除了斧头之外,还就是长矛! 巧的是,原家其实也一样! 原本槐诗还想要去白嫖一把罗素的。 反正老王八你现在基本上也不动手了,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浪费,不如拿出来给我学生使使。 但他却万万没想到,罗素直接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两把手枪…… ——槐诗,这玩意儿比长矛好使多了! 行嘛,要说好使,确实好使。 先拿着。 多少都算个备用不是? 到最后,办法只能自己想…… 可惜,自己在万世乐土里囫囵吞了那么多,结果最后一波倾家荡产快全没了,想到这一点槐诗都心痛的要死。 而得益于尸林君的慷慨奉献,总算没让他这个当老师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拉胯。 这么一把武器,应该够她用到五阶了。 至于五阶之后…… 这种事情,就只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了,槐诗即便心再大,也管不到那时候啊。大不了想个办法,把罗素背上那一副纹身扒下来改一改。 怎么着都应该是个威权遗物吧? 至于原缘有可能到不了五阶……这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好么。 以原缘的才能和毅力,放在任何一个谱系里都是绝对的种子选手,更不要提她和天国谱系的高度契合性了。 之前的时候,槐诗还在神髓和黄昏两条路之间犹豫了很久。直到罗素看够热闹之后,才轻描淡写的提醒了他一句——着眼未来。 别拘泥于数值和能力的对比。 不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槐诗的目光都应该尽量放的长远一些了。 顿时,原本难以抉择的选项中,黄昏之路就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要知道,神髓之路的两条巅峰的天命都已经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了,不论是老教母还是副校长,短时间内都不可能空出位子来。 前者是天国谱系至关重要的外援,后者则是一日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少了个哪个都不行。 但黄昏之路不同,除了被老王八罗素所占据的密米尔之外,黄昏之路的另一个顶尖天命——【海姆达尔】可是已经空缺了上百年了! 那可是军略与远见之主! 从罗马的北欧源典中所分裂出的人之神。 同时,也是人世和彩虹桥的守护者! 除了本身的能力和领袖地位之外,同神髓之路一样,海姆达尔同样具备和彩虹桥的绝佳适应性。 柯洛诺斯是时间,而海姆达尔则是更加泛用和关键的空间。 有了这一天命的存在,可以随时调用彩虹桥的力量,在现境领域内实现天降打击,维护秩序。同时,也将会成为三大封锁的关键守护者。 作为槐诗的指定继承人,再没有其他的圣痕更适合原缘了。 过不了多久,当原缘的谱系转化完毕,完成毕业之后,就将会正式出任天国谱系的职务。这也将成为天国谱系内部槐诗系崛起的标志。 同时,也将成为天国谱系所释放出的讯号。 她的存在将会成为天国谱系和统辖局渐渐浮现的冲突中的一层关键缓冲,作为未来的海姆达尔,维持双方共同的利益。 等罗素这一代重建天国谱系,槐诗这一代再造理想国,那到了原缘这一代……是不是就能考虑一下原本会长的职务了? 当然,这都是最好的预计。想要追溯回昔日的荣光,没有个四五代持之以恒的努力完全不可能。但最起码,这一步是漂亮的迈出来了。 完美的无可指摘。 后面的事情槐诗管不了那么多,也懒得再想那么遥远。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摆在眼前。 他端着剐刑之矛,开始思考。 东西做出来了,看着不错,那这玩意儿用起来究竟怎么样呢? 稍加思索,冷静分析,得出办法!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雷蒙德的电话:“喂,在……” “滚!” 槐诗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愤怒的卡车司机挂断了。 没完了是吧? 你羊也不能光逮着我这一只薅啊! 对于槐诗的一切提议,雷蒙德从来都是不惮以最缺德的角度去揣测的。原本是工具人的时候还好,现在翻身了之后,就跟他的老师完全就是一个模样! 槐诗看着电话,无奈叹息。 好嘛好嘛。 人家不愿意帮忙,自己也没办法,可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找个好兄弟来帮帮自己呢? 就在各方诧异的视线中,他扛着刚刚出炉的长矛,大摇大摆的朝着太阳船的方向归去。 一路上看到谁,都手痒的想要戳两下。 那跃跃欲试的眼神搞得大家脖子根一阵发凉,纷纷绕着他走。 而槐诗也很无奈:现在太阳船上最多的就是病人,自己戳一矛下去,威力有了人没了,名声还臭了,除了缺德冒烟之外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要么就是紧张繁忙的医护生产人员和运输人员,要么就是上门来找自己维修装备的客人。 如果找师姐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但被往死里打的肯定是自己。 找血水灾也不合适,之前没签合同的时候随便打没问题,现在这都是自己人了,再找个由头虐待员工,太丧尽天良了一些。 至于林中小屋和安娜呢…… 槐诗端详了躲得飞快的两个学生一眼,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容易一不小心戳死。 那么,一时半会儿,有从哪儿找个生命力顽强、皮实耐造而自己打起来也没有什么心里负担的人呢? 然后,他就收到了来自食堂管理鸦的消息——夸父那个家伙又来蹭东西吃了! 槐诗,眼前一亮!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已经彻底没有良心了的某人顿时喜笑颜开,“我缺的就是这样的朋友哇!” 这一次,丝毫没有嫌弃那个千里白嫖的家伙吃得太多。 “孩子正在长身体嘛,吃点,多吃点!” 槐诗抚摸着手中的长矛,笑容慈祥又期盼。 慢慢吃。 等他吃完之后,再给他剐下来! 自从夸父白嫖自己的装备养护服务,害得他被定海神针变成的猴子用尾巴敲了好几棍,差点猝死之后,他在槐诗的心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没吃饱吧?来,下面还有。” 槐诗带着吃了七分饱的夸父,在太阳船内深入,热情的引导:“别急,到了下面慢慢吃。大家都等着吃席呢……咳咳,没什么,没事儿。哎呀,不用过意不去,不就是被敲了两棒么?大家这么熟,难道我还会记在心里? 放心,我槐诗不是小气之人!” 轰! 伴随着他的话语,最后的闸门落下。 内外隔绝。 空旷的武器测试场内,架空教室的框架开启。 一盏盏灯光照亮了槐诗的笑容。 在他的手中,剐刑长矛鸣啸着,再度焕发琥珀莹光。 “宝啊,咱们俩运动一下?” 饭吃了这么多。 该吃点亏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我叼! 眼睛一眨,饭没了! 不但饭没了,还要捅人! 夸父手里还端着没吃完的半碗裤带面,整个人都傻了。 面对槐诗的偷袭,他本能的一个腾空七百二十度后空翻,往后退了十几米,好险终于保全了手里这一碗没来得及吃的油泼面。 “打架?” 夸父狐疑,“你确定?” 他可不信槐诗能有这么纯良。 用这么肮脏的手段把自己骗下来,一定有阴谋! “放心,我们天国谱系新进了一批统治者装备,只是想要请老兄你帮帮场子。”槐诗宽慰道:“不用圣痕,你看,架空教室,打不死人的。” “你疯了吗?” 夸父难以置信,满是愕然:“不用圣痕,万一把你脑浆子打出来怎么办?” “……” 槐诗沉默。 漫长的沉默之中,深呼吸,冷静,冷静。 三句话,我让灾厄之剑给我破防。 这就是东夏第一MT么? 爱了爱了。 关键在于,他好像并没有任何的嘲讽,而且还很关心自己的样子。 “能有这样的信心真好。” 槐诗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么,开始?” “好啊。” 夸父把碗往旁边一放,筷子也没落下,直接从架空教室里抽出了自己最顺手的那一根首山铜杆,甩了甩。 “快点快点!” 那一副灭此朝食、温面斩槐诗的迫切样子,是让人打心底的感到愉快。 太好了,揍这个王八蛋的时候彻底没有欺负老实人的负罪感了。 这一瞬间,尼普顿那飞身跃起的雄壮身姿,仿佛从眼前再度浮现。 那传承在无数夸父受害者之间的恨意在灵魂之中涌现,令他的速度瞬间飙升暴涨,破空而至: “——吃我咸鱼突刺!” 千锤百炼,毫无瑕疵的一刺! 剐刑长矛破空,凌驾于音速之上,扑面而来。 即便无法同原氏的无回枪那样绝巅技艺相比较,但也已将这一份速度转化而来的力量毫不保留的寄托于长枪之上。 甚至,引发了整个太阳船的鸣动。 ——极意·交响! 他只说不用圣痕。 可没说不用其他的东西啊。 夸父脸上的笑意彻底僵硬,爆退,可剐刑之矛的诡异荧光却自始至终都在眼瞳中映照着,寸寸紧逼。 直到他后脚猛然站定,吐气开声,手中的首山铜杆挑起,向着剐刑长矛,绞! 铜和铁之间激烈的纠缠和摩擦迸发出无数火花。 曾经钓起龙龟的首山铜杆在夸父手中运转,搅动空气,便形成了宛如深海涡流一般的漩涡。明明看上去像是一条莽汉,可出手的时候却精妙如斯,上来就是四两拨千斤的精妙技艺。 就在他牵扯着剐刑的时候,手腕猛然一震,磅礴巨力顺着铜杆传递,无疑与猝然之间的全力一击,要打掉槐诗手中的长矛。 可原本紧贴的剐刑,却已经消失不见。 宛如幻影。 然后,他就听见耳畔呼啸而来的风声。 糟了! 那一瞬间,槐诗好像全无重量一样,脱离了地面,任由夸父的震荡将自己掀起,借由这庞大的力量,自空中回旋。 矛身横扫,向着夸父的脖颈劈下! 轰! 宛如洪钟大吕猝然鸣动,巨响扩散。 槐诗竟然倒飞而出,险些没握住手里的长矛,在震惊之中看向夸父时,便看到流淌在夸父面门和脖颈之上的那一缕黄铜一般的金属光泽。 以及,自那一瞬间的碰撞中,从长矛之上传递来的反震力量! 就好像吃下了自己的全力一击一样,他的虎口已经崩裂,手背和腕部的皮肤浮现裂痕,血色渗出。 什么鬼? 那可是自己的全力一击! 即便受限于现在的身体承受力,无从通过极意调动更多的共鸣,但那也是超出极限十倍以上的力量。 夸父竟然正面全部吃下来了? 甚至,毫发无伤? 这离谱到吓人的防御力…… 槐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傻了吧?” 夸父摸着隐隐作痛的脖子,歪嘴一笑,“爷有……” “童子功?!” 槐诗震惊失声,回想起东夏的那些遥远传说,越发的难以置信。 这就是传说中非处男不能大成的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衫么!? “你特么……” 夸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额头青筋暴跳:“不会说话就别说!难道天底下只有你们果园健身房会那一套么!” “可我们健身房也不教这个啊!” 槐诗摇头,反正在罗老看来大道至简,世间技艺千变万化到最后不过是‘打得着’和‘躲得过’而已。 靠着技术死叠防御毛用都没有,圣痕、遗物、源质防御,升华者有得是办法。有这时间,不如研究一下怎么把别人的防御一拳打穿,人打死了,自然就不用担心防御了。 “况且罗老连女儿都有了,也肯定练不了这个啊。” 槐诗端详着夸父健壮的体格,啧啧感叹:“没想到,阿宝你在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啊,为了变强竟然牺牲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让人刮目相——” 轰! 骤然之间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地面就被狂暴状态下的夸父给一拳锤碎了:“老子这个,不是,童子功!!!” “等等,别生气,我也是啊,真的!” 槐诗在猛攻之下手忙脚乱的后退,慌乱辩解:“教教我,我也想学这个!”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说,夸父好像就越怒。 到最后眼睛彻底烧红了。 速度飙升。 瞬间,铁拳照着槐诗的脑门砸下来,伴随着雷鸣。 “现充给爷死!!!” 只能说,童子和童子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就好比夸父,在极度愤怒的状况下,能把槐诗按在地上锤! 锤了又锤! 看得监控后面雷蒙德感动的抹眼泪:姓槐的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加油啊,练童子功的大哥哥。 打死那个狗东西! 再然后,从再度砸下的铁拳下,迸发闷响。 在槐诗展开的手掌前面,气浪掀起。 瞬间的碰撞迸发出好像炸弹一样的冲击,将两个人再度弹开。 槐诗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快要失去知觉的脸,剧烈喘息,嘎嘣一声,把脱臼的下巴给扶起来,冷笑:“节奏太单调,变了个拍你就跟不上了。” “花里胡哨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夸父反手拔起铜杆,破空尖啸里,横扫! 在接下来,双方终于认真起来之后,槐诗才感觉到,自己选的这个对手究竟有多他娘的棘手。 失算了! 就如同夸父本人所说的那样,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概不会。 宛如金钟罩铁布衫一般的极意,带来了铜皮铁骨一般的效果。而无数次地狱作战中早已经千锤百炼的进攻意识更是让这一份破坏力如虎添翼。 攻防两项已经彻底拉满! 而且这特么还是个夸父! 以跑得快而著称的夸父,速度惊人! 动态视力和静态视力都强的离谱,反应速度已经彻底凌驾于神经电流之上,结合经验和意识之后,就形成了某种近乎预知一般的本能。 同时,身魂合一一般的绝强掌控力给他带来了恐怖的抗性。不用试槐诗都知道,在战斗状态之下,夸父根本不吃诅咒、感染之类的手段。 除了缺乏远程手段之外,完全就是一个六边形战士! 这样的基础,再搭配上齐天大圣那样超模级别的破坏力…… 玄鸟为东夏谱系打造了一台纯粹的战争机器! 没有上限的存在,不知死亡的恐怖,不会对敌人畏惧,不会因苦难和挫折而退缩,不会因局势而动摇,更不会对深渊低头。 而且满脑子都是抢人头! 这个憨批,恐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什么怪物吧? “来!” 自后撤之中,槐诗再度站定,脚印楔入铁石之中,向着对手举起长矛,挑战:“和我打一场!” “难道不是正在打么!” 破空的巨响中,热浪扑面而来。 维持着拳击防守一般的姿态,夸父弯下腰,狂奔,向前。每一次践踏都令钢铁哀鸣,破开的气浪在他的前方形成了模糊的轮廓。 好像有看不见的整流罩一样,勾勒出灼红的轮廓。 明明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合身撞击,却形成了仿佛燃烧的日轮向前碾压一样的恐怖声威。 而回应他的,是无以计数的钢铁鸣动。 彼此错身而过的一瞬,两人都陷入呆滞。 槐诗的半身笼罩在烈火焚烧之中,手臂上浮现诡异的扭曲和焦痕。被撞碎的瞬间,好像点燃了一样,难以恢复。 而夸父的右臂之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 仿佛有猛兽撕咬一样。 极意的防御被突破之后,骨头和肌肉都扯了下来,只剩下了一丝皮肉连接着。 差点整个肩膀都被‘咬’掉! 那一把长矛…… 他猛然回头,看向槐诗的手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即便是一开始就早有防备,但根据他不断的试探和感知,那一把长矛的威力根本不应该恐怖到这种程度才对。 刚刚以伤换伤的打法是他自己决定的,根据估算,充其量不过是突破防御之后在自己的手臂之上留下一道裂口而已。 还是说,槐诗这家伙藏了一手? 天国谱系的都他娘的是老阴比么! 可现在,槐诗手里剐刑的变化,直接吓了他一大跳。 “雾草!什么鬼?!” 瑰丽的荧光化为猩红,而长矛已经被染成漆黑,宛如狼首一般的吞口从锋刃的根基之上终于浮现。 就好像,进化了一样! 宛如蟒蛇一般的灰暗幻影缠绕在长矛之上,向着夸父无声吐信。 “咩啊?” 槐诗扛起了长矛,得意一笑:“开光而已,没见过吗?” 那是槐诗自己的血…… 既然要吸收掠食其他的生命和鲜血,那为啥自己的不行呢? 实际上,这也是槐诗原本的打算——以自己的血,终末之兽的力量进行沃灌,彻底压制住剐刑的凶戾,帮助原缘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安全的方式掌控这一具武装。 只不过,送给学生的武器最先捅的是老师好像哪里有点问题。 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如今根据实战的结果来看,纯粹白板的状态之下,剐刑能够对夸父突破防御,造成损伤。而且承受两人正面作战时的压力,甚至还没有抵达极限。 而赋予了它来自终末之兽的恩赐之后,带来的最直接的变化,就是令它对一切物质形式的针对性破坏有了本质的提升。 朴实刚健的增添了破防效果。 或许,这也和终末之兽为了毁灭一切而铸就的本质有关? 但无所谓了。 今天他就要让夸父这个王八蛋破大防! 既然右臂断裂,就换用左臂持矛,拖曳着铮鸣的剐刑,槐诗踏步上前,向着夸父勾了勾下巴:“来啊,等着干嘛?吃晚饭吗? 输了的话别说晚饭,那碗面都给你倒了!” “你小子,有一套啊。” 夸父活动着脖颈,在清脆的声音里,缓缓的,蹲下身。 扎了一个马步。 脸上些微的错愕和震惊消散之后,便露出了平静的肃然。 心中已经对局势了然于胸。 对方有了那一把长矛在手里,持久战对自己关键性的不利,而槐诗的极限速度和反应同自己差不多,常规攻击力不足以破防,但爆发力惊人。 唯一的缺点,只是防御力相比之下有所欠缺。 那么,结果就很简单了。 夸父抬起了右臂,五指握紧,掌心里的首山铜杆竟然开始收缩,融化! 紧贴着他的手臂和半身皮肤,展现出未知的变化。 宛如形成了金身一样! 而那一颗砂锅大的拳头之上,此刻铜光流转,热意逼人,仿佛烧红的铁锤。随着夸父无止境的向其中鼓动力量,灌输源质,孕育着最纯粹的破坏力。 让槐诗,毛骨悚然! 夸父咧嘴,一字一顿的宣布: “看我这一拳,把你脑浆子打出来!” 槐诗手臂微抖,将长矛从地上挑起,对准了夸父的脖颈:“那我就把你的脖子给铲了!” 夸父不甘示弱:“鸡儿给你捣碎!” 槐诗冷哼:“脑袋给你捅炸!” “我要把你轰杀至渣!” “你会死的极惨绝惨惨绝人寰!” “今天天上天下谁都救不了你!” “童子功的灰都给你扬了!” “你特么没完了是吧!” 夸父的眼珠子瞬间锃红,被槐诗率先破防。 铁拳呼啸而来! 与之对应的,是如同巨蟒如洞一般,有去无回的长矛! 看了原照每日练功不知道多少次,就算是瞎子也应该学会了,更何况是槐诗这种还能直接倾听到对方体内一切节律变化的灾厄乐师? 去吧! ——无回枪·山寨高仿青春版! 轰! 在碰撞的瞬间,两人齐齐色变,感到到不妙,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 凉透了。 槐诗凉,是因为自己的高仿版无回枪果然徒有其型根本打不破夸父的拳架,被对方直入中宫,朝着自己的胸口,对准了。 然后,是一记朴实无华但足够将槐诗轰杀至渣的——黑虎掏心! 而夸父凉,是感觉,他这一拳……打空了?! 就在他的面前,正面承受了自己全力一击的槐诗,被彻底打爆,破碎,消散。 可除了一开始碰撞的反馈之外,后续根本没有任何的实感。 好像只是打破了一层皮之后,就空落落的砸在了空气了。 紧接着,随着他面前的残影消散,夸父只看到原本槐诗脚下的位置上,一道弧型的焦痕不知何时蔓延开来,绕到了自己的身后。 禹步变化应用型·目瞬! 结合了大司命影葬穿梭的技巧和感受,将其融入了禹步的变化之中。 这便是由槐诗从旧有的基础之上所开发出的全新技巧。 在眨眼之间,留下视觉的残像,误导敌人的攻击路线,然后最大化的忽略自身的质量,加速,绕行至对手防御的死角。 然后,不假思索的……捅! 给我到树上去吧! 在槐诗的狞笑中,夸父忽然感觉屁股微微一凉,仿佛预感到了悲怆的下场,想要转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最后的瞬间,只能悲愤呐喊: “不要啊!” 嗡! 来自长矛的鸣啸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停在了自己的目标前方。 悬崖勒马。 当夸父呆滞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面色憋至铁青的槐诗,小心翼翼的收回长矛,擦了擦上面的并不存在的尘埃。 松了口气。 “呼,差点忘了,我还要送给学生的……” 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自己刚出炉的宝贝就变成原照那家伙的同款粪叉了。 这怎么还送的出手?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 槐诗炸了。 为了创造突袭机会,他几乎硬吃下了夸父那一拳中的三分力道,在迫在眉睫的最后瞬间才发动了禹步。 结果就是,残留的力量依旧存在于身体之中。 在他失去了压制其中的力量瞬间,便骤然从内部爆发,在槐诗的胸前掏出了一个归墟同款的贯穿性大洞。 所有的内脏彻底破碎。 死的不能再死。 随着架空教室的重启,胜负已分。 区别于输了的槐诗喜笑颜开的样子,赢了的夸父反而垮起个脸。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赢得这么不情愿。 一颗滚烫的心连带着那半碗油泼面,凉的透彻了。 连带着屁股一起……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征兆 现境时间的傍晚时分,天空永远是那种要死不活的微光猩红。 而太阳船上支起的棚子里,桌子上的锅子热意沸腾。 “来来来,排骨汤来咯。” 槐诗喜气洋洋的将炖了两个小时的排骨汤放在了桌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两块,正准备吃完饭,就看到桌子那边的夸父一动不动,顿时迷惑:“吃啊,怎么不吃?” “呵呵。” 夸父面无表情的笑了两声,“我害怕有厨魔在菜里下了毒。” “你看看你,就喜欢开玩笑。” 槐诗无奈摇头,拿起筷子来,“我先吃,行了吧?” 滚烫的排骨刚出锅,加起来的时候,丰盈的汁水就从筷子上落下来,浓郁的肉香扩散中,让人食指大动。 而其他各色菜肴也都是槐诗从房叔那里学来的拿手好菜。 厨房里面还有一道酸菜鱼炖着呢。 旁边的雷蒙德已经埋头吃得跟猪一样了,只有夸父拿着筷子拨弄着凉菜,兴致缺缺。 按道理来说,今天一场激斗,大家应该充分交流了热血,增进了情谊才对——槐诗验证了武器,夸父保住了屁股,大家WINWIN双赢! 皆大欢喜! 结果出来之后,阿宝就一直垮着个脸,一副回忆惨痛人生不愿意说话的样子。 总该不会是还在想那碗裤带面吧? 槐诗放下筷子,试探性的问:“要不我下面给你吃?” “滚!” 夸父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 但不想理他是不想理他,排骨是无辜的,为了自己受伤的心灵,总不能晚饭都不吃了。 想到这里,他就咬牙发狠,开始对付起盆里的排骨来,放量饕餮,风卷残云。 眼看着他恢复了正常,槐诗倒是欣慰了许多。 只是看着他余悸未消的样子,就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老兄的屁股,怕不是对叉型物体有阴影了吧? 难道这就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么? 尼普顿是单身狗,你也是单身狗,尼普顿是大只佬,你也是大只佬。尼普顿被人捅了腚,你嘲笑人家,结果也差点被人捅了腚。 一想到夸父被尼普顿捅腚的高清视频在万孽之集上的离谱销量,槐诗还夹着排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 夸父狐疑的看过来,察觉到了那里不对。 “咳咳,不,没什么。” 槐诗努力的想要严肃起来,可笑容怎么都止不住,“前几天,我学生干掉了一个狼主。” ??? 十万个问号从夸父的脑门上飘起来。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么? “那种垃圾货色我一棒子敲死好几个好吧?” 槐诗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学生。” “你特么……” 夸父的拳头又忍不住硬了。 想要掏出定海神针来打人。 反正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虽然说不上,但起码也算充满了快乐气氛了。虽然快乐都是槐诗的,夸父好像什么都没有。 缺德太多了之后,槐诗都有点过意不去。 咬咬牙掏了两瓶珍藏出来。 好歹是用来犒劳老兄的牺牲和付出。 这才从他的脸上看到点笑容。 只是,酒饱饭足之后,在和夸父聊到东夏升华者的治疗状况时,他终于忍不住连日以来的疑问。 “是我的错觉么?” 槐诗捏着下巴问,“最近战场上的升华者好像越来越多了?现境的升华者真有这么多么?” “嗯?”夸父不解,疑惑的看了他半天,忽然问:“你才发现么?” 槐诗呆滞。 “根据老头子私下里跟我的说法——早在十年前开始,测算到深度潮汐的时候,统辖局就已经开始筹备在暗中逐步放宽对白银之海的升华限制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稍微压低了一点:“不是官方上的那种,是野生的那种……” 槐诗长期视角都在底层,自然没有没有体会,但石釜学会和无归者之墓那样的庞然大物早就已经有所察觉。 五大谱系只不过是因为自身也是受益者,从来没有在明面上提。 随着白银之海的封锁放宽,大量独立的灵魂脱离了白银之海,实现了升华,然后在功名利禄或者理想野心等等早就准备好了的安排下,投入了诸多边境、五大谱系乃至天文会的各种渠道之中,为现境发光发热。 因此,即便是野生升华者数量每年都不断的上升,但市场消化的实在过于迅速,导致在青铜之眼没有公布具体统计数量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切实的体会。 得到夸父的确认之后,槐诗越发的困惑:“怎么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个?” 然后,便看到了,来自王阿宝的白眼。 “还用得着别人跟你说?你自己就是里面最出挑的那个好么!” “啊这……” 槐诗傻眼。 野生升华者竟是我自己? 不对,仔细算一下的话……抛掉漫长的应激期不提,槐诗开始升华的时候,好像还正好是升华限制开始放宽的初期? 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升级的速度太快,搞的事情太多,让人已经本能的忽略掉了他的年龄,以至于新生代的光环都快要留不住。 没办法,同时期的升华者,其他人顶多二或者三阶,哪里像他坐火箭一样的,都四阶两次了! 为了提升升华者的数量,应对诸界之战所需要的缺口,各大谱系也都一直在做准备——俄联的圣棺网络,罗马的狼血之地,埃及的法老王陵墓群……就连东夏也有龙脉呢。 关键时候,想要倾家荡产一波流,有的是办法爆兵。 况且,真要说大手笔,还要得是天文会…… 据说这些年统辖局已经和存续院合作,已经开始在某些边境尝试新型的灵魂构成和普及试验了。 一种区别于升华者的,崭新的灵魂构成方式。 旨在从升华者和常人中间探索出新的阶段,再创造构造和遴选出更多具备潜质和能力的人…… 反正就是新型的量产工具人。 这一征兆槐诗之前也多少有所体会——早在存续院采集兽化特征者各种数据的时候,他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 在特效药上市之前,存续院就和丹波签了太多各种方面的协议,收集了大量和治疗根本无关的数据,甚至还留下了不少外围人员主持治疗工作。 在这一点上大家的利益存在着高度重合,为了从根源上彻底解决兽化特征者的问题,槐诗选择了配合。 甚至不惜工本的帮助他们完善后续的跟进和访查。 如果真的能够能成,不论是对丹波,还是对天国谱系,都是一件绝大的好事。 就这,还只是槐诗能够听说和感知到的。 至于统辖局的最深的机密,存续院自己的秘密项目更是数不胜数。即便是天国谱系不也藏着掖着,在地狱里搞了一艘快要完工的天狱堡垒么? 归根结底,对于如今的现境而言,一切能够通过技术手段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只在于是否能够接受代价罢了。 而这就不是槐诗这样的高等工具人应该去操心的事情了。 在战场之上,他们必须着眼当下。 一顿饭吃完,夸父最后擦了擦嘴,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做好准备吧,要打仗了。” “嗯?” 槐诗剥花生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不是一直在打么?” “现在只是胶着僵持阶段而已,大家还在互相试探,抽调增援。” 夸父的手里转着酒杯,想了一下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现在上面在筹备一次进攻,想要打破僵局。” 理所当然。 与其被动的等待敌人积蓄力量,迎接进攻,不如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占据足够的优势。 只不过,从统辖局一贯保守的策略作风来看,阿赫恐怕也费了挺大的功夫吧? 到现在,可能主要的计划和人员的筹备都已经完成了。 作为东夏的首屈一指的双花红棍,天命工具人·齐天大圣怎么可能被排除在外? 恐怕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流传开了。 毕竟,只靠顶尖战力进行破坏的话,固然来去如风,但没有大量升华者和军团协同推进,好不容易取得的战略优势恐怕也只会镜花水月一场空。 况且,没有响应支援跟上,怕不是一不小心就给人关门放狗。 除非是深入虎穴,突袭斩首。否则,想要在如今的诸界之战里占据优势的话,深度力量配合,空中力量打击,地面力量协同,甚至地下的力量……一切方面的配合都或不可缺。 三大封锁的推进和展开,无以计数的设备缺口,大量战争武器和巨型工事的运输和建造……光是想想,就知道是多么浩大的一个工程。 接下来的日子里,规模大到这种程度的物资调动和军团集结根本骗不了别人。 地狱那边但凡没有瞎,恐怕都能看得出来。 但在这之前,一直到今天,现境都维持着以往的状态,未曾有过丝毫的征兆和风声。 看来夸父老兄这一次真的是违背了保密条例来找自己透风的…… 想到这里,槐诗不由得一阵惭愧,竖起大拇指: “好兄弟,够义气!” “少来。” 夸父翻了个白眼,“我当你是好兄弟,你却光顾着惦记我的屁股了,你好意思么?” “……” 槐诗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给里给气的,但好像似乎……就是很不对劲! 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 警惕东夏楠桐。 但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寻思着,要不要卖片儿的钱分他一半? 但想到夸父分了之后,尼普顿也有可能狮子大开口,他就有点心痛。剩下的那点可能还不够扣手续费的。 况且有可能还会被揍…… 思来想去,情义已经值千金了,大家就别再谈钱侮辱感情了。干脆下次给他多炖两只老母鸡补一补。 大不了再硬着头皮给他弄一次定海神针的维修…… 反正死可以死,钱是绝对不能给钱的。 眼看着槐诗淡定走神的样子,夸父就忍不住翻白眼。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这货脑子里转的不可能是什么正经想法。 反正是紧张不起来。 “真出了点什么事情,摇不到人的话,你就往穷奇那边跑吧。”他提醒道:“那边有请小青在,只要不是大君跑过来亲自开片,总能熬到有人支援。” “谢啦。” 槐诗领情颔首,自嘲一笑:“下次一定。” 出来上战场,生死有命,任务下来,哪里想跑就能跑的? 这可不比之前的肆意妄为,在如今的战场上临阵脱逃,绝不只是上军事法庭的程度。 被阿赫直接就地处决都不冤的。 如果引发什么极其恶劣的后果的话,搞不好整个天国谱系都顶不住现境的怒火。 况且,槐诗的脑子里从来没想着跑过。 难道别人死的,天国谱系就死不得么? 那未免也太丢人了一些。 “放心,大不了死一次咯。” 槐诗安慰道:“况且谁家里还能没两个灵棺啊,对不对?” 说了等于没说。 夸父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劝了好像也白劝。 灵棺即便是在有效,也是要灵魂能够归还才排的上用场,哪怕是残片呢? 现在诸界之战大家打起来都是直接挫骨扬灰一条龙,根本不给对方留任何后路,尤其是夸父和槐诗这种上了弄臣的小本本黑名单,而且被重点针对的地狱眼中钉。 大家都清楚职责所在,不容逃避。 但也都不想看到更多的牺牲。 说了白说,劝了白劝。 该做的事情还得继续做,该打的架也要继续打。 “一路顺风。” 槐诗举起酒杯,同自己的朋友用力一碰,诚挚祝福:“没有我碍事,这次总算到你carry全场的时候了,可别拉胯啊。” “还用得着你说!” 夸父咧嘴,“干杯。” 最后的一瓶威士忌被饮尽。 夸父丢掉杯子,腾空远去。 只留下槐诗坐在椅子,静静的看着太阳船外荒芜的地狱,和远方前线宛如焰火不断升上天空的炮火和烈光。 许久,缓缓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等待的林中小屋。 “东西到了?”槐诗问。 林中小屋点头。 “那就叫阿妮娅起床写作业吧。” 槐诗起身,扭了扭脖子,走向黑暗之中:“咱们的速度,也要加快一些了。” 时间不等人。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决斗 黑暗里,被囚禁者听见了闸门开启的声音。 有隐约的脚步声踏着台阶走下,穿行在血气和阴冷的风里,黑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飘起,宛如雾气。 直到最后,闸门缓缓升起。 于是,便有寒霜从黑暗里扩散开来。 隐隐的火光从来者的手中亮起,照亮了被桎梏在墙壁之上残缺轮廓。 好像经历了漫长的蹂躏和折磨一样,金色的长发染上了肮脏的血色,俊美如天使一般的面孔上遍布青筋,身躯之上遍布着被贯穿的裂口,背后引以为傲的双翼已经被连根拔下。 一臂被斩下,两腿裸露白骨,翻卷的伤痕中已经没有鲜血流出。 在受祝圣钉和罪囚锁链的桎梏之下,来自征伐天使中的冠戴者在囚笼中抬起了眼瞳,灰色的眼眸倒映着来者的身影。 漠然的审视。 “喔,看样子,斗志可嘉啊。” 槐诗端着手电,凑近了他的面孔,蹲下身,忽然问道:“姓名?” 迦勒不屑嗤笑,没有回答。 “看来自我介绍的环节不是很成功,但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谁。”槐诗不以为意的说道:“牧场主之犬,猎犬伽勒,你是至福乐土的守卫者。 圣心骑士团的人告诉我,在战场的时候,你一个人同六名大骑士对决,在被神迹刻印压制拿下的时候,已经有数百名受祝骑士死在你的手中。 诚然战绩惊人,令人钦佩。” “但是……” 槐诗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 “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一瞬间,冠戴者伽勒的身体一震。 灰色的眼瞳抽搐着,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一张面孔,难掩仇恨之光。 “罪人,悖逆者,我知道你的名字! 背弃吾主的现境异端!可鄙之兽的化身!不净之奸邪!受诅咒者! 槐诗,你终将在地狱中被碎尸万段!即便在一切灭亡都将用尽的时候,留给你的苦难依旧如同荒漠中的黄沙一样衡多久远……” 啪。 槐诗打了个响指,铁线凭空出现在了伽勒的嘴上,收缩缠绕,打断了他那满怀着刻骨仇恨的话语。 “很好,我已经知道至福乐土有多想干掉我了,谢谢你。” 他诚恳的点头,坐下来,就在伽勒的面前,坦然的说道:“那么,我来给你一个条件。” 不顾伽勒的冷漠态度,槐诗敲打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说道:“接下来,你会有一场决斗。在那里,会有一个对手在等着你,我需要你全力以赴,不做任何的保留。” 他说:“我要你去杀了她,或者被她杀掉。” 当那样说话的时候,神情毫无波动,就像是在说厨房中要发生的事情一样,只是刻骨的寒意却从他的凝视之中,自伽勒的背后缓缓的爬起,令凝固者的灵魂隐隐的颤栗。 不知何时,嘴上的铁线已经消失了,令他粗重的喘息着,难以克制内心中涌现的无数想法。 许久,他才问道:“杀了她我就能自由?” “不,你会死。” 槐诗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必抱有任何的侥幸,伽勒,不论胜负,你都永远无法回归至福乐土。” 伽勒冷笑:“那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是啊,为什么呢?” 槐诗愣了一下,仿佛深感赞同一般,苦思冥想,可那嘴角的笑容却自始至终不曾消散,依旧冷漠:“大概是因为……你可以像个战士一样的坦荡死去吧? 或者,耻辱如虫豸的凋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伽勒,我对你的灵魂没有半点兴趣,不必急着害怕。 可倘若你真的想要为你的主人做点什么,想要让我抱憾终生和带来创伤的话,这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除此之外,你的一切反抗都毫无意义,等待你的将是归墟中的永恒虚无。 所以,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一柄至福乐土的制式大剑从槐诗的手中浮现,落在了伽勒的肩膀之上,紧贴着冠戴者的脖颈,带来渗入灵魂最深处的寒意。 槐诗垂眸俯瞰,最后发问: “——‘是’,或者‘否’?” “……” 伽勒的表情抽搐着,死死的盯着那一张平静的面孔,愤怒、耻辱和癫狂在冠戴者的神情之中轮转,可自冷漠的俯瞰中,那些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的东西都尽数消散了。 到最后,只有一片冰冷。 “……好。” 在槐诗的耐心迎来极限之前,他听见了伽勒的回复:“我不知道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但你一定会后悔的!” “很好,我就当你同意了。” 槐诗微微一笑,铁光横扫而过,照亮了他的眼瞳。 一瞬间,自清脆的鸣动中,一切枷锁被尽数撕裂,宛如泡影一般的破碎,消失。 到最后,槐诗手中的大剑抛出,落在了他的面前,钉进铁中。 “拿着它,跟我来。” 槐诗转身走在前面:“你的时间不多了,伽勒,希望你能有所表现。” 沉默里,伽勒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 只要一瞬间,他就能够将那个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到末日到来的奸邪枭首,可某种黑暗最深处所投来的冷漠目光让他的本能冻结住了。 自这毫无防备的幻象中,仿佛窥见影中怪物狞笑的模样。 等待着不自量力的猎物,自投罗网…… 伽勒咬牙,克制着心中的怒火,拔剑,跟在了他的身后。 角斗士么? 来吧,来吧! 你们这帮无信者,终有一日,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在烈火中后悔至永恒! 和被送进来的时候所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好像专门为自己开辟的崭新路径。 所过之处,一片寂静,并不像是角斗场中那样热闹喧嚣,听不见欢呼和呐喊在,还有一片死寂。 穿过漫长的走廊,走向血染的角斗场时,他就已经感应到了等待在黑暗尽头的气息。 宛如某种狰狞的庞然大物一样。 饥渴的喘息着。 鳞片摩擦的诡异幻听回荡在耳边,眼前就仿佛浮现出诡异的漆黑巨龙的轮廓。 可紧接着,那巨龙一般的幻象就迅速坍塌,收缩为了盘绕在山渊和风暴之中的蟒蛇。越是靠近,那样的气息变化就越是诡异。 仿佛狼一般的磨牙吮血,饥渴难耐。可瞬息间,又仿佛无形的鬼魅那样飘忽来去。到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阴影。 阴影之中,是冰和雪的寒风。 等待的少女回头,向着自己的对手露出咧嘴一笑。 “你好啊。”她说。 像是年幼的野兽展示自己的牙齿一样,满怀着自豪和骄傲。 可那一双眼瞳里毫无笑意。 只有一片充盈着暴风雪的漆黑。 那一瞬间,纯粹的杀意将伽勒心中的杂念尽数驱散了,令冠戴者抬起眼睛,正视着这个根本不足以同自己相提并论的对手。 感受到了不应有的某种危机感。 在那一双眼睛里…… “现境也有这样的眼睛么?” 伽勒轻声呢喃着,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双手紧握:“来!” “看来,你们双方已经进入状态了。” 槐诗站在两者之间,最后宣布:“那么,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场外的干扰,你们将在此处不加保留的厮杀对决。” 他说:“不死不休。” 那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身影已经消散。 两双冰冷的眼瞳之中,只剩下了自己敌人的存在。 钢铁咆哮的鸣叫声响起。 撕裂了槐诗的残影。 残缺的冠戴者不假思索的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如彗星疾驰在夜空之中那样,破空而至。手臂之中,沉重的大剑举起,对准了眼前的对手。 斩! 巨响之中,气浪迸发,伴随着无数冰屑和雪粉的舞动,安娜已经消失无踪。暴风雪凭空涌现,吞没了她的身影,又从另一头重组浮现。 手中的短刀刺出,紧贴伽勒的后心,刺出! 可紧接着,横扫的大剑就将她再度逼退,几乎斩下她的头颅。自间不容发的瞬间,伽勒竟然能够在倾力一击完成的同时,转身,向着身后的敌人发起反击。 那恐怖的速度和反应,即便是已经重创,却依旧没有丝毫的瑕疵,依旧凌驾在自己的对手之上。 激烈的对决在瞬间,就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场外,林中小屋死死的盯着那一道界限内的厮杀,可有的时候,视线竟然追不上那两人猝然之间的加速和变化。 需要的条件,是毫不保留、全力以赴的对决和厮杀。 是正面击溃自己的对手,在对决之中毁去他们的生命,掠夺灵魂,融入自己的源质之中,将其一切尽数包容在恶念之中。 无止境的进行积蓄。 直到有一天,这一份积蓄自无穷恶念和杀意中迎来最后的蜕变。 这便是变化之路的四阶——萃集世间众恶者·冦斯切! 在曾经的事项记录之中,五月花号之上,槐诗亲眼见证了这一具圣痕原型的末路。当苍老的魔王在明悟自我命运的瞬间,释放了自己腹中最后残存的所有魂灵。 哪怕在诸神的驱逐和追杀之下,只剩下同全盛期根本无从比较的余波,就将船上所有的怪物尽数抹杀…… 倘若不是莉莉在最后找到了他灵魂执念的凭依,槐诗可能也已经被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潮所吞噬。 这是变化之路中恶念一系的质变,也是必须由安娜独自去面对的难关。 构成冦斯切之圣痕的灾厄,必须由升华者亲自猎取。即便槐诗这个老师做得再多,一旦决斗开始,他就决不能再去插手这一份胜负。 “老师你怎么看?”林中小屋轻声问。 “看什么?胜负?” 槐诗凝视着厮杀中的变化,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觉得呢?” “不知道。”林中小屋摇头,“毕竟是冠戴者,就算是残血的冠戴者,也还是冠戴者。阿尼娅那个小鬼也从来没个正型,实在是有点让人拿捏不准。” “我也是这么觉得。”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自嘲:“即便是维塔利先生对她再有信心,可当安娜面对这样的敌人时,我这个当老师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呢?” “如果有意外呢?” 林中小屋最后看向身旁的男人,好奇:“老师会出手么?” 槐诗没有回答。 自己会出手么? 冒着让学生永远进阶失败的风险,出手进行干涉么?还是应该去选择相信?相信安娜自己的选择? 即便是她所走向的可能是一条终结的末路? “我不知道。” 槐诗说,“所以我在等。” 等安娜开口。 等待来自学生的呼唤。 他就站在这里,站在她的身后。 在那之前,沉默着,等待。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可身旁的槐诗却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看了过来,忽然轻声一笑。 “我想看到她赢。”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好像想要看到你赢一样。” 林中小屋陷入沉默。 没有再说话。 站在槐诗的身旁,和他一起等待。 直到破碎的短刀飞上天空,第一缕血色从少女的脸上落下……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胜负 漫长的相互试探之后,只是一瞬间的碰撞,安娜手中的短刀便在大剑的碰撞中分崩离析。 面孔被突进的大剑切裂,深可见骨。血液未曾落下,就冻结成了红色冰霜,消散在扩散的风暴里。 而就在同时,伽勒握剑的独臂、喉咙、心口乃至胯下竟然出现了好几道触目惊心的裂口,染血的冰棱从伤口中穿刺而出,寒意在躯壳中蔓延。 重创! 即便是反应再如何迅速和敏捷,其依旧存在着极限。 哪怕这极限再如何短暂。 以自我的要害为诱饵,引诱对方发起进攻,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自最后的瞬间,猝然反攻。 厄月的极意在一瞬间发起了多重攻击,彻底将这一份杀意贯入了对方的躯壳之中! 局势骤然变化。 而场外的槐诗,却忍不住叹息。 那一瞬间,安娜的脸上还来不及浮现笑容,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狂风。 本应该支离破碎的冠戴者竟然浑然无事一般,悍然前突,大剑之上笼罩着燃烧的神圣光焰,自牧场主的恩赐辉光之中,再度加速,斩! 冰晶破碎的声音传来。 在剧烈的碰撞中,安娜整个人在劈斩和撞击之下粉碎成了无数碎冰和雪粉,迅速坍塌溶解。随着暴风雪的重聚,自另一侧艰难重聚自我的轮廓。 如同少司命的影葬穿梭一样,在四阶之下完成了自我的短暂源质化和重生。 侍霜之女的本质来自俄联最古老的谱系,斯拉夫神话之中的冰雪少女,霜父之力的女性显现,同暴风雪和寒灾一同出现的精灵,被誉为残酷死亡的化身和最后温柔。 而一瞬间的迟滞,所带来的恶果,便是彻底在伽勒的猛攻之下步步败退,难以反击。 再怎么衰弱和重创的冠戴者,依旧是冠戴者! 作为受到牧场主所钟爱的征伐天使,从无数猎食天使中所脱颖而出的‘牙齿’,他们生来本身的使命就是作为牧场主的爪牙,源源不断的为他在深渊中猎取诸多食物和养分。甚至,他们本身就是在食谱之中最珍贵的组成! 每一度的征战和厮杀,掠取和争夺,都会让它们有所成长。而当回归至福乐土之后,长势最喜人的天使便有资格走入那一片溶解一切的混沌之海中,将自我的一切作为牺牲的祭祀,献给地狱之神。 经历了牧场主的饕餮和恩赐之后,崭新的自我将从那一片无穷的胃液之海中诞生,然后,再度怀揣着狂热的信仰,走向深渊中的战场。 在无休止的溶解和重塑中,凝固的灵魂会迎来一次次的突破和变化,或者彻底畸变和破碎,同其他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经过巧手重塑,形成崭新的存在。 他们将更加贴近至福乐土的本质,更加贴近牧场主的存在,更加的强大,能够为地狱之神夺回更多的食粮和羔羊。 正因如此,才将他们称之为天使。 他们是接近神明者。 凡铁杀不死他,普通的冻结和破坏也不会有用。 即便是躯壳早已经千疮百孔,但残存下来的一切,也依旧是为至福乐土而战的战争武器。 轰! 大地破裂的巨响之中,风暴里的少女仓促后撤,剧烈的喘息。 “如此孱弱,如此滑稽!” 在升腾的尘埃中,伽勒嘶哑嘲弄,声音在破碎的肺腑中回荡:“背离了真正主宰的训导,自尘世之间堕落,所能生长出的,便只有如此丑陋的干瘪之果!” 冰棱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 堪比钢铁一般锋锐的冰晶在大剑的挥洒和冠戴者的碰撞下接连不断的破碎,自突进之中,他已经再度将安娜所有躲避的途径尽数封锁。 隔着溶解的雪花,燃烧的眼瞳俯瞰,洞彻了所有的幻象。 举起的独臂之上,大剑绽放圣光。 斩! 大地破裂,安娜自冰晶的折跃中消散,自他的背后重现,手中的另一柄短刀刺落。可伽勒的身影竟然猛然扭转,残缺的脚掌抬起,洞破狂风,践踏! 当少女的残影被撕裂击溃,从其中流出的竟然是如蛇一般的阴影,向着他飞出,缠绕。耳后的风声爆发,锋锐的冰棱穿刺而来,和横扫的剑刃碰撞在一处。 激荡的回声之中,风暴迎面呼啸,侍霜之女的轮廓再现,向着他的喉咙,穿刺! 骨骼和冰霜碰撞,僵持一瞬,便在伽勒的怒吼之中被彻底夹碎。巨蛇的阴影被彻底扯断,剑刃斩落,将眼前的对手也彻底腰斩! 遗憾的是,依旧是分身! 冰晶溃散,坍塌,化为飞散的霜花,而在那飘扬的苍白之后,终于显露出安娜的面孔。 那一张原本苍白的面孔上,血色涌动。 已经涨成了紫红。 在这足足一秒余长的蓄力之中,近乎将所有的源质都灌入了右手之中,异化的血肉和骨骼如同猩红的冰晶那样,绽放妖艳之光。 就这样,五指握紧成拳,向着伽勒的面孔,悍然捣出! 重叠在一处的雷鸣巨响扩散。 宛如天崩! 轰! 瞬间的呆滞中,伽勒仰头,不由自主的,踉跄后退了一步。神铸的颅骨之上,崩裂出一道深邃的缝隙! 破碎! 难以置信,竟然在这一拳之下,受到了重创!? 而安娜的右手也彻底的崩溃,残存的冰晶还维持着手掌的轮廓,难以恢复原状。 就连场外的林中小屋都陷入呆滞,怀疑自己的眼睛: “看上去……有点像是鼓手?” 槐诗眉头微微皱起。 一拳打出去把自己差点打爆? 这可不是自己教的技巧。 不过,竟然能够略过漫长的练习和尝试,直接异化身躯的组成,发挥出一部分天崩的神髓出来? 即便是小聪明,也足够吓人了。 要知道,同样的天崩,在外道王的手中,可是能演化出催神这样将对手灵魂都彻底蒸发的恐怖技艺。 而且,并不是一击。 槐诗分辨着残存在风中的鸣动和余音,了然的轻叹。 是三次! 在那一瞬间,异化的天崩,在厄月的加持之下,同时在伽勒的脸上爆发了三次! 而作为代价,就是恐怖的反震将安娜的浑身的骨骼和肌肉,尽数撕裂,破碎的面孔之上,粘稠的鲜血从口鼻中流下。 而在裂口之下,暗影如泉那样的渗出,舞动在空气中,不断的变化出种种轮廓。如巨蜥、如狼、如大蛇、怪鸟、蜘蛛、侏儒、骑士…… 无数的源质变化显现在那一片近乎永恒的恶意之中,那便是之前的历次对决之中被安娜亲手杀死的怪物。 海量的灵魂裂片在恶意之中不断的浮现,修补着她濒临崩溃的灵魂。 “胜负已分。” 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松了口气,轻叹着,宣布结果。 可伽勒的嘶哑咆哮却从井喷的圣光中响起。 在安娜手中重创的征伐天使怒吼,至福乐土的万夫长克制着心中那要将敌人寸寸撕裂的狂怒,双目中涌动烈火。 一根根携入骨髓中的长钉被那爆发的力量所弹出,蠕动的血肉迅速的膨胀,聚合,降下异化,令伽勒的身体迅速的膨胀,背后的诡异肉翼再度生长而出。 就连他手中的大剑都在至福乐土的灾厄之下异化,形成了血肉一般的诡异质感,一只猩红的眼睛从剑脊之上睁开,绽放邪光。 灾厄的真髓在冠戴者的身上再度展现。 深渊圣光的笼罩之下,伽勒嘶吼着,透支生命,力量和速度无止境的攀升,回归了全盛期的恐怖领域。 即便是再囚笼的桎梏和圣心骑士团的折磨之中,他依旧未曾放弃过脱困的希望,此刻,隐藏在灵魂里的力量轰然爆发,彻底撕裂了缠绕在身躯之上的枷锁。 紧接着,没有丝毫的犹豫,展开双翼,向着眼前的对手飞扑而出! 即便是如此的愤怒,依旧没有冲昏头脑。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向槐诗发起攻击或者尝试着逃走,而是将狰狞的杀意锁定了近在咫尺的安娜。 这才是唯一能够掌握主动的机会,不论是挟持还是残忍虐杀,都能让那个该死的奸邪付出代价! 瞬息间,林中小屋笼在袖子里的手指本能的收缩,纠缠在一处,咒师捏着自己的指节,正准备有所反应的时候,心中却忽然一动,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槐诗依旧站在原地。 面无表情。 凝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看着安娜。 在扑面而来的圣光之中,疲惫的少女抬起了手指。 在她的周身,舞动的黑色恶念之中,无数灵魂的裂片激烈的变换着形态,那些轮廓迅速的变化,仿佛重叠在了一处,到最后,化为了纯粹的漆黑。 黑暗里,仿佛有狼首一般的轮廓冷漠的俯瞰而来,向着尘世和一切不值一提的蝼蚁。恰如毁灭的化身那样。 只是凝视,就令狂暴的冠戴者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便有清脆的破裂声响起。 自伽勒的颅中。 一线漆黑的残光从安娜的指尖延伸而出,瞬间,便掠过了这短暂的距离,轻巧的刺入了他颅骨之上的裂隙里,深入灵魂。 于是,在那一线狭窄又衰微的黑暗之下,圣光不再。 只有无穷的漆黑,在分崩离析的灵魂中扩散。 狂热的信仰、焚烧的怒火、残忍的计划、蹂躏的冲动、猎食的本能,乃至眼前的世界……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从伽勒的意识中离去。 所能看到的,只有这淹没一切的黑暗。 黑暗之光。 “汝等沉溺于伪道,不闻公义,无缘救赎和解脱。所能归去之初,便只有这一片看不见的永恒暗光。” 安娜踮起脚,在呆滞的凝固者耳边呢喃,宛如道别那样,告诉他: “这便是,天国所赐予汝等的毁灭。” 那一瞬间,最后的光彩从空洞的眼瞳中消失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礼物 黑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无声爆发,吞没了所有。 将灵魂中的最后意识彻底摧垮。 伴随着灵魂的溶解,伽勒的身体迅速的僵硬,破裂,坍塌,化为夹杂着盐和硫磺的尘埃。 而当安娜回过头,得意一笑时,在她眼瞳倒影之中,便有征伐天使的轮廓从涌动的恶念中隐隐浮现,化为了进阶所需的基石。 就像是槐诗所说的那样,胜负已分。 当倾尽安娜全力的三次山寨天崩打破了伽勒灵魂防守的瞬间,结果就再无任何的悬念。 漫长的寂静里,林中小屋死死的盯安娜的手指,表情抽搐着。 好像见了鬼一样。 “……至恶之剑?” 他向着槐诗靠拢,轻声问:“她哪儿来这么邪门的玩意儿?” 刚刚那一瞬间,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不,岂止清楚,他差一点就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即便那一线残光如此衰微甚至无法延续一瞬,但依旧无法否定其中黑暗的本质,源自变化之路的真髓,至恶之剑的雏形和基础…… 这种仿佛自恶中同源而生,但又专门为了同类相残而打造出的残酷成果,完全和维塔利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除了至恶之剑,难道还有别的可能么! 一想到自己的师妹以后会拿着这玩意儿对着自己的脖子来回比划,林中小屋就已经开始浑身发毛了。 日子没法儿过了! 对此,槐诗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之前维塔利先生多少也跟他透过一点风。 要知道,安娜有一半的灵魂是在昼夜之镜中长大的。自变化的威权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如今重归完整之后,在变化之路上进步神速完全是理所当然。 只是,此刻亲眼看到安娜进步的成果,不免让他一时有些感慨。 要知道,至恶之剑可是黑神的天命延伸,而区别于同阶白神的下位圣痕·信使维斯娜,冦斯切则是直接同黑神对接的四阶。 看来,维塔利先生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安娜培养成下一代的黑神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黑神和白神之间的道路截然不同,区别诸多,想要尽快培养出新的传承者,无疑是这一条更具备战斗力的道路最方便。 同时他还经验丰富,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即便是再多的理由,槐诗心里依旧明白——维塔利只是想要找个人来代替自己。 时至如今,他依旧心怀着将白神重新从镜中换回的希望,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愿意放弃。 变化一系的事情,槐诗没有资格多嘴和插手,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维塔利的想法。 况且,就算真有那一天,也是漫长的时间之后了。在理想国迎来复兴之前,老前辈们还不会抛下身上的重担,轻易的逃避属于自己的职责。 现在,眼看着安娜如今的进步,作为老师,也由衷的感受到了欣喜和……惭愧。 毕竟自己除了偶尔的陪练和指点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付出太多。学生高考成绩的好,都是她姥爷自己教的! 真要领奖,他也不好意思去啊。 就在槐诗的感慨中,得胜而归的安娜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上来,截住了想要悄悄跑路的林中小屋。 “愿赌服输啊,师兄。” 她得意的笑着,附耳过来:“叫声姐姐来听听?” “啧——” 林中小屋的表情抽搐着,到最后,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才一个残废的冠戴者就已经这样了,‘姐姐’你行不行啊?” “抱歉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安娜无辜的看着他,眨着眼睛:“维塔利爷爷不让我和吃软饭的人说话。” 林中小屋顿时冷笑,毫不在意。 “呵,你倒是想呢,也得有饭可吃才行啊。” 吃软饭怎么了?这可是师门绝技!有些人洋洋得意,却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了! “没关系,我还有老师呀。” 安娜亲昵的抱着槐诗的胳膊,回头冲着他挑衅一笑——你做得到么? 沉默突如其来,林中小屋看着安娜抱着槐诗胳膊摇来摇去的得意样子,忽然一阵气冷抖,眼泪快要掉下来。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离奇且真实的感觉。 或许,输在起跑线上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赢啦,老师,你看到了吗?有奖励吗?像是师姐那样的!” 安娜摇晃着槐诗的胳膊,大眼睛看着他,眨啊眨:“我的呢?我的呢?” “不好意思,没有哦。” 槐诗摇头一笑,可安娜依旧看着他,毫不放弃,直到他被缠的没有办法了,叹息着伸手,从归墟里掏出了一枚坠饰着血色晶石的绳环。 “原本是打算等你进阶之后给你的,今天下午才刚刚送到,你可别拿去捣乱。” “好耶!” 安娜欢呼着接过,戴在手腕上之后,喜滋滋的晃了半天之后,又期盼的看向槐诗:“那进阶之后还有吗?还有今年的生日呢,圣诞,过年的时候呢?” 啪! 来自老师的爆栗敲在了学生的脑门上。 “还是等你进阶之后再说吧……” 槐诗作势要拿回来,安娜顿时护着礼物跳开,眉开眼笑的端详着自己的礼物。 在那一块宛如宝石一般的血色结晶之中,无数轮廓不断的变换,映照着她的面孔。 同样,来自尸林君的结晶。 区别于骨骼所铸就的凶戾剐刑,它是变化之血的凝结。 由于并不擅长源质学和变化学,槐诗专门请托后方的一位石釜学会的大宗师帮自己处理,简单的进行了加工和定制,算是欠下了一个人情。 和剐刑相比,它并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和破坏性,而功能也很简单,只有一个,舍弃了其他的加持和功能之后,让佩戴者的身体能够部分获得统治者的特性,根据源质的质变做出变化。 此刻,随着源质的灌注和恶念变化,安娜的模样和体型也在飞速的转化——白狼、大蛇、蜘蛛、黑马或者是赤红如鲜血的飞鸟,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征战天使的模样,赫然是刚刚才溶解在恶念之中的伽勒! 一切变化自内而外,毫无任何的瑕疵! 这是专门为安娜的进阶【冦斯切】所打造的礼物,也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样的遗物更适合变化之路了。 在能像是黑神那样以人心恶念为跳板,来去无踪之前,这将会是给她最好的保护,也方便她能够轻易潜伏在地狱大群之中,任意施展。 “耶~谢谢老师~” 安娜尝试完毕之后,欢呼着,又一次抱住了自己的老师,脑袋在他的胸前拱来拱去。 最后,悄悄的回头,向着旁边石化的林中小屋炫耀的咧嘴。 你做得到吗?! “……” 小十九沉默着,无语凝噎。 看着槐诗另一只空闲的胳膊,欲言又止。 就在自己的学生想要咬牙跺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槐诗先抬起了手,捏着安娜的后颈,将这只拱火小能手放到一边去,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个盒子,递给林中小屋。 “别傻愣着了,你也有……” “啊?” 林中小屋呆滞着,拿着盒子,表情变化,从惊喜到克制再到克制不住的惊喜,斜眼看着不远处的安娜,嘴角忍不住的翘起。 “哎呀,怎么好意思,这也太麻烦老师了……况且老师您平时已经很辛苦了,我都不好意思让您这么费心……” 一股子扩散开来的茶味儿里,他喜滋滋的抱着盒子不撒手了。 打开来之后,里面只有一把样式古怪的短刀。 自无穷尸骨和死亡中萃取出的地狱沉淀被凝固在漆黑的钢铁之中,直接在铸造熔炉中成型。除了握柄之外,钩装的刀锋甚至还没有三指宽,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倒是让旁边悄悄踮起脚偷看的安娜忍不住笑出声:“哇,这个好厉害哦,师兄你可以拿来给水果去皮。” “小孩子懂什么,走开走开。” 林中小屋撇着嘴,克制着心中的疑惑,正打算拿起来甭管什么先夸两句,可紧接着,就僵硬在原地。 !!! 这熟悉的感觉…… 从握柄到刀锋,其实都只是材质足够坚实和纯粹的沉淀没错,可这个触手之后宛如活人皮肤的手感。 以及,刀柄上,那一根编制繁复且精致的皮革缠绳…… 林中小屋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把这玩意儿掉地上,看向槐诗的眼睛瞪大了。 等一下,冷静,冷静。 这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吧…… “嗯,尸林君的皮。” 槐诗点头,遗憾的感慨:“原本还打算给你做个皮夹克的,可惜,剩下的不多,天阙里熔炼了几次之后,就收缩到这么点儿大……” “没、没、没事儿,多、多少都挺好。” 林中小屋努力的想要冷静,可打摆子的手根本稳定不下来。 到现在,他哪里还会以为这是什么搏杀用的武器。 这是一把专门用来做秘仪和咒法触媒用的咒刀! 统治者之皮缠绕在刀柄之上,束缚着的亡者的遗恨流淌在刀锋之中,同体内的同源的恶孽迸发共鸣。 只是握在手中,污浊的血色就已经从刀锋之上渗出来,缓缓流淌着,却不坠落。 怨毒和苦恨的精髓尽在这血中。 “慢慢玩,就是个小玩意儿,下次弄到什么新的货色,再帮你多搞一点。” 槐诗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一方面是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尸林君太不争气,算上骨、肉和皮,留下的东西没其实多少,分量最多的骨头都用在剐刑上了,大家分起来不太均匀,搞得槐诗这个当老师的有点尴尬。 明明已经家大业大,日子反而越来越不好过了。 这还是宰了个统治者,才好不容易凑够了给三个学生的礼物。未来真要再送点什么东西的话,当老师的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紧迫感油然浮现。 不行,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得赶快再从地狱的那里搞点钱回来。 而另一方面是,搞钱的活儿它来了! 他已经看到,太阳船的甲板上,那一辆缓缓降下的黄铜战车。 以及,从战车上跳下来的伏尔甘。 魁梧的中年人大跨步的向着出现在甲板上的槐诗走来,展开两条被层层叠叠的纹身所覆盖的手臂,上来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 把槐诗的后背拍得跟锤鼓一样的响。 并没有虚头巴脑的社交辞令,在坐下来之后连水都没喝,罗马的火神便直截了当的问: “这次我从指挥部承包了一个大工程,槐诗,要来掺一手吗?”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酝酿 大工程? 槐诗刚端起水杯来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眼睛顿时一亮。 多大的工程? 多少预算? 这一波能毛多少啊? 仿佛桥梁工程师对着预算数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般,槐诗第一时间就开始心潮澎湃,想要让老哥赶快坐下细说。 但很快,便强自克制忍耐下来。 “伏尔甘先生,感谢你的邀请,只是……” 槐诗犹豫了一下之后,摇头:“战事将至,我这里恐怕走不开。这并非是借口和敷衍,只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明白。” 伏尔甘爽快的点头。 他和槐诗打过几次交道,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事情。即便是不算熟悉,但至少对理想国的风格一清二楚,深知他不可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拿捏价码或者敷衍职责的家伙。 同时,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实际上,这两件事儿之间并不抵触,你没必要想的太过于复杂和长远。” 伏尔甘拿出了自己的黄金酒壶,热情塞了一杯葡萄酒过来,“只是临时的借调而已,哪怕只有你一个都行,最多一到两天的时间。 我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原罪军团的运转。” 槐诗端着手中的金杯,浅浅的抿了一口,沉思。 有些动摇。 一时间难以抉择。 如今,从战略的角度而言,目前的太阳船已经成为了战场上一个重要的中央支点——临时的战地急救、生产供应和物资调遣。 凭借着自身庞大的体量,以一己之力承担了起码前线三分之一的压力。病患的医疗和转运,武器和装甲的生产和维护,物资的中转和运输…… 现在看来,槐诗作为军团长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放弃了对于整个诸界之战而言杯水车薪一样的战斗力,退到二线,从事后勤方面的工作之后,竟然又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局面,起到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重要作用。 现在,所有的工作都已经步入正规,开始高速运转。原罪军团已经成为了天文会的战略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 但实际上,除了初期之外,现在原罪军团在其中占据的比重已经算不上大了。 得益于统辖局的倾力支援和五大谱系的信任,现在来自各方的后勤资源都在源源不断的汇集在这一片太阳船运转的区域之中。在其中,天国谱系作为‘中间商’,支配着超出自身数倍的人力和物力,集合了所有的资源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可以说是槐诗一贯的众筹策略的延续,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只靠原罪军团这匹瘦骆驼又拉得了多少货? 现在,医疗有各大谱系的辅助升华者和统辖局培养的医生团队,生产有上百座分布在各处的铸造熔炉、流水线和指挥中枢的供应,运输更是已经完全交托给了铸铁军团的机动连队。 在不进入正面战场进行一线作战的状况下,几乎已经不再需要云中君和大司命的援助了。 多他一个和少他一个其实没什么区别。 什么东西一旦成体系之后就这点好,自有制度和循环,离开了谁都能继续转,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或缺。 即便是现在槐诗撂挑子不干,只要基础还在,新的接替者不要随意乱搞乱来,那么这一套依旧能够稳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但他凭什么不干呢? 现在的局面可是槐诗一手奠定,由原罪军团所成就,这是属于天国谱系的荣耀和功勋。 可另一方面,槐诗也开始有点不甘寂寞。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做的,原罪军团所做的,也都是想要尽己所能的为那些踏上战场的人多做一些事情而已。 也正是这一份纯粹出于公心的作为,才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和支持。 现在,当一切已经进入了正规之后,他又怎么坐在这里能看着自己的朋友们在前线出生入死呢? 思索片刻之后,槐诗问:“指挥中心能同意么?” “我已经问过阿赫殿下了。” 伏尔甘回答:“她没有反对,只说支持天国谱系的决定。” 那位埃及的天敌已经充分认可的槐诗的能力和贡献,并如同最早所约定的那样,在这一方面给了原罪军团最大的自主权。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或许也是希望槐诗能够继续有所作为吧? “你的能力是要在前线才能有所发挥的,槐诗。我们在诸界之战有过合作,我清楚你的能力,也需要你的臂助。” 伏尔甘坦然的邀请道:“如果你愿意来,一定能有所作为。” 他已经看出了槐诗所担忧的事情,做出了保证:“如果你在担心的太阳船的安全的话,我让马尔斯把斯巴达军团和山阵大群调过来协防怎么样?” “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这种时候前线的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作为友军不能提供支援也就算了,哪里有拖后腿的道理?” 槐诗摇头:“况且,现在的防卫已经足够保护太阳船的安全。” 要知道,原罪军团本来就身处腹地,远离了最前线的战场。即便是接下来战事重启,这里也是需要最优先保护的地区。 就算防线失守,靠着太阳船的机动力,又怎么可能无法自保呢? “抱歉,伏尔甘先生,感谢你的邀请。” 槐诗揉了揉眉心,严肃的回答:“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这是自然。” 伏尔甘笑了笑,同他握手。 在谈话结束之前,槐诗才终于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对了,能否告诉我您说的大工程究竟是什么呢?” “哦,没什么。” 伏尔甘淡然的回答道:“只是临时负责维修和保护一个大秘仪的前线中继节……” 啪! 刚刚起身准备送客的槐诗又重新坐了下来,握住了伏尔甘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诚恳的点头:“我干了!” “……” 刹那间,伏尔甘愕然,未曾预料到如此迅捷的变化,一时间竟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干了!” 槐诗严肃的回答道:“保护现境是天国谱系义不容辞的义务和职责,正值如此时期,原罪军团又怎么能眼看着友军牺牲而无动于衷呢?!” “呃,你不是说要考……” “我干了!” 槐诗打断了他的话,震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在哪儿?杀多少?快,我已经饥渴难耐了!” “啊这……” 这次轮到伏尔甘傻眼了。 “那这里的事情怎么办?” “战场的后勤要做,战争的支援也要做,这样才称得上健全。”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们天国谱系从来都不做选择题,全都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别说维护大秘仪,只要能保卫现境,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此刻,倘若机舱在调试主引擎的雷蒙德在这里,说不定要不屑的朝着某人啐上一口。 你那是为了保护现境么?你分明是馋大秘仪的身子! 不要脸! 但既然槐诗如此热情和主动,一副你不让我去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样子,伏尔甘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况且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槐诗么? 如今能一拍即合还不是好事? 当即便坐下决定之后,向指挥中心发出了申请,没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批准就已经下达,槐诗和原罪军团已经正式列入特殊调遣名单之中。 依依不舍的执手相望,敲锣打鼓的送走了伏尔甘之后,槐诗喜滋滋的转身往回走,激动的搓起了小手。 试问有那个辅助能够拒绝大秘仪的滋味呢? 尤其还是云中君和大司命这样的配套圣痕,根本无从抗拒。 自从上次在深渊之赌里尝试过那种仿佛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宏伟力量之后,槐诗就已经彻底爱上了那种吾既万物的感觉。 即便是这一次不会有正式的升座,可能白嫖爽一次,谁会往外推啊? 这就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百吨稻草。 现代社会里WIFI的存在有多重要自然不必多说,在地狱里,三大封锁的战略意义甚至还远在四大军团之上。 天文会为了这一次的网络下乡的活动可是花了血本的。 有机会能近距离观测甚至参与修建和维护大秘仪的中继节点,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宝贵机会。 这么大的活儿,时间短、事情少、来钱快也就算了,薪资竟然还能日结。这么划算的兼职错过了,下次到哪里去找? 这一次的现境人柱力,槐诗当定了! 况且,这么大的活儿,肯定有统治者啊。 快过年了啊。 就算是不考虑自己,为了天国谱系,为了可爱的学生们,他也得想办法再毛上几个回来! 猩红的地狱天穹之上,槐诗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深渊的方向。 眼神就期盼起来。 这一次,会是哪个幸运的小乖乖呢? …… 四个小时后,浩荡的回音响彻地狱。 数不清的机器马力开足,全力生产,流水线飞速运转。而宛如长龙一般的运输车队往来于现境的领域之中,在荒芜的大地之上碾出了一条条仿佛血脉一般繁复而畅通的大道。 满载着药剂、装甲和武器,乃至参战者,送向每一条防线和堡垒之中。 天穹之上,浩荡的飞行编队轰鸣而过,巨型运输机的黑影略过了地狱,将一座座庞大的集装箱送上前线。 代表着大秘仪的绚烂霓虹舞动在血色的天空之中,映衬着深渊里不断浮现的爆裂闪光。 就在深渊的观测之中,再不掩饰自身的目的和计划。 现境的战争机器开始全力运转,汇集所有的力量。 而在甲板之下的黑暗里,铁鸦们最后的维护和整备中,沉寂许久的鹦鹉螺号发出悠远的鲸歌。 理想国的光焰重燃!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反攻 两天之后,清晨。 太阳船的舰桥之上。 ‘依依不舍’的送别还在继续,所有人已经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只有槐诗还拽着雷蒙德,喋喋不休的嘱咐:“总之,苟一点,别乱送,人头要太多没用,活着才有输出。总之,能苟就千万别莽。万一莽过头的话,老王……咳咳,老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点家底儿就全没了。” “还用得着你说!” 雷蒙德大怒,瞪着槐诗那张写满无辜的脸,发自内心的怀疑:你特么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都从六点说到八点半了,你究竟还走不走?” “这不是担心你们嘛!” 槐诗看了看表,发现真赶不上汇合时间了,即便还有满腔忧虑,但只能如此了:“那我走了嗷。” “走吧走吧。”雷蒙德松了口气,他耳朵都要被念穿孔了。 槐诗走了两步,回头:“我真走了嗷。” “走吧走吧!” 雷蒙德烦躁的挥手。 可槐诗走到门口之后,又忍不住回头:“我可真……” “你特么快滚!立刻!马上!” 雷蒙德暴怒的砸在桌子上,启动弹射装置,直接把槐诗弹射到楼上去,连楼梯都不用走了。 眼看着槐诗离去,舰桥里竟然齐刷刷的响起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而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深情的摸了摸那一张空出来的椅子,然后,坐了上去,找了个舒服姿势之后,享受着这俯瞰整个舰桥的绝佳位置,嘴角微微一歪。 “诶嘿。” 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以克制此刻心中涌动的欢快和兴奋,还有那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槐诗要走了? 走得好啊! 槐诗走了,青天就有了! 槐诗走了,太阳船就太平了! 等那个小王八出去了之后,他就是原罪军团的一把手了啊! 哪怕是个暂代的团长,那也是团长啊! 好日子它来啦! 在接下来槐诗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将有雷蒙德暂时代理原罪军团军团长的职务,林中小屋将负责大群作战的事务,安娜辅助。舰内的安保工作和事务长的工作将由罗娴担任,还有血水灾这样的工具在旁边听从调遣。 短时间内,军团的运行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槐诗也能放心去浪了。 就在整备车间的门口,槐诗向着等待在那里的罗娴道别:“我去去就回。” “好啊,早点回来。”罗娴颔首微笑,“我给你做夜宵。” 她伸手,轻轻的拥抱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告诉他:“一路顺风。” “嗯。” 槐诗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走进了门后的黑暗里。 警报声从太阳船的舱内响起。 富有节奏的提示声随着舱体的扩展和运行而传达到了每一个地方。 “警告,警告,上层甲板即将开启,请无关人员迅速撤离,请无关人员迅速撤离……” 如今,在随着数百个附属模块舱体缓缓的向着两侧展开,庞大的甲板之上的钢铁随着轨道而向上展开,露出了下方的黑暗,还有沉睡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铁鸦飞舞着,解开了一条又一条的固定框架,在刺耳的钢铁摩擦声中,庞大的太阳船仿佛莲花一样自正中绽开。 如有实质的黑暗,如同洪流那样从缝隙之中倾斜而出,落在地上,化为水泊一般的扩散,激荡起了层层波澜。 紧接着,铁光升上天穹! 自浩荡的鲸歌之中,撕裂风暴,再度翱翔。 棱角狰狞的钢铁战舰喷涂着耀眼的火焰,逆着大地的束缚,升上了天空。自血色天穹和无数霓虹的映照之下,理想国的徽记熠熠生辉。 当最后一只飞舞的铁鸦落入其中之后,它便向着地上的一切闪烁着信号灯。 撕裂暗淡的天穹,宛如利刃那样。 轰然远去! 同一时间,在统辖局的指挥中心里的屏幕上,无数流动的数据里,一个久违的名字,再度进入了指挥序列。 【天国谱系·槐诗】,响应任务。 深度打击战舰鹦鹉螺号,加入战场! …… 就在这迅速拔升的高度之上,鹦鹉螺号迅速的突破了涌动在地狱之上的霓虹,向着地狱之外的深度靠拢。 宛如再度屹立以绝巅之上,俯瞰万物。 槐诗的感知随着天阙的鸣动,扩散向四面八方,将一切尽数收入了眼中。 大地之上无数急促奔流的车队,从下方呼啸而过的战斗机编组,一座座顺着临时铁轨向着战火行进而去的列车,还有拖曳在车厢之后的巨炮。 乃至,最前线早已经重燃的战火。 自堡垒和堡垒之间的狭窄焦土上,血色奔流中,火焰的色彩再度升腾,将天穹上闪耀着雷光的阴云染成了赤红。 炮火的覆盖和轰击之下,大地凹陷又隆起,融化又冻结。 升华和凝固的色彩在灵魂之间闪烁不休。 死亡在发生。 在大司命的眼中,大量的死亡如同一道道向着天穹升起的黑线,如此醒目。而在云中君的耳中,万物激荡和变化的鸣动此起彼伏,接连不休。 地狱在现境和深渊的无形之手之间不断的变换。 战争早已经开始了。 甚至在攻势发动之前。 即便是没有眼睛的,也能够从现境连日以来接连不断的物资调动中察觉到征兆和痕迹,诸多深渊中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对手完成力量的集结。 早在那之前,接连不断的袭扰和攻击就已经从双方的战线之间开始了。 通过鹦鹉螺的频道,能够接受到来自前线的通讯和电波,每分每秒都有呼叫火力和空中支援的申请,坚守成功或者失败的汇报,乃至铸铁军团和深空军团彼此连携和呼应的共同反攻和推进。 鹦鹉螺的速度加快,向前驰骋。 留给槐诗的时间还很充裕,可他只觉得,应该越快越好。 当汇合地点出现在眼中的瞬间,高空之中就向着鹦鹉螺发出了警报的红光,还有,数之不尽从雷云中落下的雷火陨石。 仿佛暴雨那样。 漫卷的焰光和冲击化为潮水,瞬间将庞大的战船吞没。 可紧接着,又被从正中撕裂。在云中君的意志之下,鹦鹉螺破潮而出,主炮中孕育许久的光流轰然远去。 宛如一条笔直的黑线。 在边狱模块的超压运转之下,湮灭反应自从无以计数的凝固源质中发生,形成了最纯粹的破坏。 好像有刀锋将夜空切裂了,展露出深度之间无数战舰和怪物们搏杀的模样,尸骸和钢铁接连不断的坠向地狱。 而鹦鹉螺的炮火笔直的向前延伸,跨越了现境和地狱的界限,落入了无穷雷云笼罩的黑暗中去。 无数血肉生长而成的庞大怪物被烈光瞬间撕裂,数百只诡异的眼球在哪之前就烧成了焦炭,紧接着,继续突进的烈光将轨迹上的所有阻挡尽数扫灭,落入了黑暗的尽头。 过了五秒钟之后,恐怖的爆炸才从大地之上涌动着升起,烧红的蘑菇云娉娉婷婷的舒展着自己的身姿,洒下致命的诅咒和瘟疫。 而槐诗,已经无暇再观望自己的战果了。 就在他几乎开炮的同时,战场的另一头,已经亮起了耀眼到几乎无法直视的雷光。 在宛如鼓声那样的轰鸣里,大地之上无数地狱军团拱卫的高台之上,风暴祭祀赤裸着上身,展开四臂。 佝偻的巨人抬起面孔,无数膏以油彩的皱纹之间,勾起了狂放的笑容,洋溢着期待和欢欣:“吼哟,天地响彻此声——” 轰!轰!轰! “以至上大君的名义,雷声送来潮与浪!” 大地的尽头,无以计数的侏儒巨人们高举着战矛,自怀中的铁盔上敲打着错乱而尖锐的节拍,随着祭祀的嘶哑歌声,狂热的高歌。 古老的巨人语响彻地狱,自大地,自天空,自战场的每一寸角落之中。令生者颤栗,死者摇曳,万物降服在这征伐的歌声里: “降下风暴和赐福,带来雨水与霜降。” 那一张张面孔之上,满盈着喜悦,手舞足蹈:“啊啊,宣告惩戒与福祉……” “——赠予毁灭同死亡!” 雷云轰鸣,血光破碎。 成百、上千、上万……在那化作汪洋一般的黑云之间,一个个巨大的黑点在迅速的升起,浮现。 苍白如骸骨的地狱之帆招展,漆黑的船身之上饱沾猩红。 一道道狂放的雷霆化为船桨,驯服的舞动着,向着两侧延伸,掀起风暴和无穷的电光。 铺天盖地的漆黑之群汇聚为潮水,向着战场推进而来! 狩龙舰队! 毁灭了无数地狱和反抗者的雷霆之军,翱翔在深度之间的灭亡使者,由纯血的侏儒们所组成的王庭军团,雷霆之海的精锐毁灭者们,踏上了战场! 就在现境发起攻击之前,他们率先发动了突袭!? “喔,那帮莽夫,干得不错啊!” 地狱的行阙中,枯萎之王站在巨兽的头顶,极目远眺,欣赏着那宏伟的景象,向身后挥了挥手:“生长卿、宣导卿,赶快跟上,切莫让我们的对手失望,快点,快点!” 白蛇犹豫了一下:“可是……至福乐土还有其他……” “彼等鼠辈,不足与谋,又在乎他们做什么?” 枯萎之王嗤笑:“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吧。” “——何为掌控天地之气魄!” 山崩巨响在他的眼前迸发。 就在巨兽的前方,宛如凝固的洪流再次流淌。 千万只脚掌践踏大地的轰鸣回荡在风里,猩红的旌旗招展。 集结为森严阵列的地狱大群们呼和着,好像蚁群那样,自死亡中向前。 行军!行军!行军! 而在更前方,浩荡的舰队已经逼近了战场。 不论是谁,在见证到那恢弘而肃冷的舰队时,都难眠心旌摇曳,难以自持。更不要提防守的前线的军团。 不管对方的任何计划,也不问前方有多少敌人,集结起这一份自己为之自傲的力量,向着前方斩出。 胜利,或者死亡! 在这令深渊都染成血红的狂热信念之下,一切繁复的筹备和计划都仿佛失去了意义。当感受到远方这一幕的瞬间,槐诗就知道,再没有时间去准备了。 攻势,必须要开始了! 就在那狂热的歌声和行进里,大地迸发激烈的震颤,无穷土石汇聚,浮现苍白的鳞光。冠戴着铁冕的巨蟒从大地之上蜿蜒而出。 宛如山峦的头颅抬起时时,猩红的双眸里迸射血光。庞大的身躯环绕在层层展现之上,迅速的膨胀,蜕下了一层层旧的皮。 那些脱离了巨蟒的鳞片和皮在瞬间浮现出钢铁和岩石的色彩,化为了高耸的壁垒。 就连修长的身躯都仿佛有数千米高巨蛇在转瞬间便层层盘绕在战线之上,仿佛活物一般的山峦壁垒向着地狱突出洪流。 那是环绕中庭之蛇! ——神迹刻印·耶梦加得! 来自罗马的力量在雷霆行军的前方拔地而起,紧接着,一道道宛如恒星一般炽热的光华已经从现境中升起,向着战场飞扑而去! 齐天大圣、马尔斯、特洛修尔、伐楼那、大天使·梅塔特隆…… 当那浩荡的投影浮现在天地之间时候,战争的鼓声再度奏响! 无穷闪耀的流光自大秘仪的霓虹中降下,洒向地狱。 来自现境的反攻,在这一瞬间开始了! …… …… “干得好!” 当鹦鹉螺降下的时候,槐诗就听见了伏尔甘的欢呼,一道道黄铜浇筑而成的繁复矩阵之间,赤裸着半身的火神回头,向着他招手。 “那一炮漂亮啊,朋友,没见过你们天国谱系有这种类型的神迹刻印啊……” 他看了一眼鹦鹉螺,眼中的神光流转,瞬间,仿佛洞彻本质,越发的好奇:“还有存续院的东西?等回头让我摸摸成不成?” “呃,有保密协议的,抱歉。”槐诗无奈回绝。 “我就知道,那帮家伙才不管什么技术共享呢,算了,我也就是手痒而已,别在意。”伏尔甘揽着他的肩膀,向前:“跟我来,我们的速度也要加快了! 狂风迎面。 透过巨石尖锐的棱角和边缘,下方的火焰和厮杀仿佛越发的清晰,但又是如此的遥远。 能够看到接连不断的光华爆发升起又迅速的消散,风中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巨响,却难以分辨细节。 此刻的他们,已经在数千米的高空之上。 ——编号B03,大型地狱碎片。 在茵陈的轰炸中从地狱中脱离,如今漂浮在地狱之上的浮空岛屿。宛如山峦一般庞大的巨岩依旧在缓慢的回旋着,散落出一块块碎片。 像是外太空中的陨石一样。 如今,在他们脚下便是厮杀的战场,在他们头顶,深渊的空间中无数舰队所点燃的光芒如星辰闪耀。 天空中是战场,大地上是战场。 他们就在两处战场之间。 无穷的厮杀和深渊映照之下,渺小如尘埃。 而伴随着庞大的战舰从深度中飞过,便有一点闪烁的光芒向着地狱疾驰而来,仿佛陨石那样,可却好像带着什么引力,不偏不倚的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砸来。 越是靠近,那轮廓就越是惊人。 宛如钢铁的楼宇那样,自黄铜矩阵的呼应里,砸进了浮空巨岩之上。 可随着外部装甲的崩裂和脱落,其中的锋锐结构却像是长矛一样,死死的携了岩石的核心之中,融为一体。 当降落完成的一瞬,笼罩了整个巨岩的黄铜矩阵顿时便焕发出一阵阵耀眼的光亮,引动了漫天的霓虹。 不只是这里,也不仅仅局限在此处。 现在,整个战场之上,通过各种方法的运输,突破了层层阻拦之后,自高空、山岭、洪流乃至践踏在大地之上的庞大装甲兽的后背之上,一座座庞大的节点缓缓的升起。 呼应着漫天的虹光,预热启动开始。 等待启动! 一瞬间,不知道多少冰冷的视线掠过了喧嚣的战场,向着此处投来,杀意如潮。 而自那无数恶意的窥探里,伏尔甘仰天大笑,展开双臂。 遍布了整个巨岩的黄铜矩阵仿佛活过来那样,一根根的扎进了他的身体之中,将他同整个矩阵连为一体。 当化为钢铁的伏尔甘抬起面孔,宛如银和金所铸就的面孔上便燃起火焰,化为长发和胡须。最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挑衅一般发问: “准备好了吗,槐诗?可别吓得腿软了。” “怎么,想要较量一下么,伏尔甘先生?”槐诗回头,微笑着问:“出于礼貌,要不要我这个年轻人先让你一步?” 天阙中的鲸歌长吟。 无穷雷云汇聚凭空汇聚,黑暗如潮喷涌。 顷刻间,围绕着整个巨岩,衔接着黄铜矩阵里的回路,上抵碧落、下达黄泉的庞大的循环已经自天地之间再现。 无形铁壁自虚空中接连浮现,重重环绕。 顷刻间,将巨岩化作高悬天地之间的庞大壁垒。 “哈,天国谱系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信,嘴上还说着要让步,可这分明就已经偷跑了吧?” 火神大笑出声。当双拳碰撞,掀起钟鸣一般的巨响。 “来吧,来吧——” 他端详着眼前的景象,燃烧的眼眸俯瞰地狱: “——咱们,大干一场!”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不要靠近槐诗,会变得不幸 那一瞬间,好像有太阳来到了天空之上。 昏暗无光的血色天穹和荒芜阴沉的大地被天穹之上骤然升起的光芒所照亮。 那是火焰。 伏尔甘之火。 当灵魂之中的桎梏被解放的瞬间,自眼耳、口鼻、手足乃至无数细微的毛孔之中,有锋锐到极点的炽热光芒和高温喷薄而出。 甚至,并没有刻意的去催发源质和灵魂,只是存身与此,就令整个山峦一般的巨岩化为了熔炉! 距离最为接近的槐诗感觉自己的这一具身体险些在这恐怖的温度中焚烧殆尽! 回头看向烈焰中的伏尔甘时,就难掩惊骇。 这究竟是末期到了什么程度的血热症! 漫长的奇迹和载荷转化之中,炼金术师们的身体内会积累海量的沉淀,伴随着源质不断的升华和质变,最终便会浮现这样无可抑制的高温和源质裂变。 除非远离炼金术,否则哪怕是大宗师也无法避免。 米哈伊尔如是,加兰德亦如是。 即便带来了众多的不便和痛苦,可炼金术师们依旧以此为傲,并将其称为炼金术的馈赠和犒赏。 每一粒火花都是他们投入炼金之中的心血证明,都是他们创作之后所留下的勋章。 可槐诗从来没有见过能够抵达如此恐怖规模的量级。 他简直无法想象,究竟是铸造了多少遗物和兵装?在熔炉前倾注了多少心血和时光之后,才能积累了众多的火焰。 可当一个个灵魂的侧影从烈焰中浮现,降下赐福的时,他才恍然发觉,这并非是伏尔甘一人的积累,而是无以计数的庞大传承! 罗马的伏尔甘、希腊的赫菲斯托斯、北欧的矮人们,追随着先贤道路走向这一条地狱之路的探索者们,炼金术师们…… 这便是他们最后向后世所遗留的火! 这是火焰本身! 在伏尔甘之天命呼唤之下,降临此处。 威权遗物·普罗米修斯! “传承之焰啊,今日,请见证我之杰作!” 焚身的烈焰之中,有仿若铁砧和锤碰撞的清亮声音响彻战场,“这便是我为这创造之天命所献上的礼赞!” 嘶哑的大笑声从火光之中升起,伏尔甘的身体被彻底吞没,就连槐诗在最后,也被从其中弹开。 并非是抵触和排斥,而是保护。 因为从那一瞬间开始,整个巨岩,就已经化为了孕育着创造和毁灭的熔炉。 霓虹如注,从天而降,环绕其中。 恐怖的高温中,繁复的黄铜矩阵焕发光芒,升起,笼罩,将一切溶解和再造,无穷的变化从其中孕育着。 海量的熔岩涌动着,化为一条条河流,将层层笼罩。 此刻的伏尔甘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也顾不上其他的状况,在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心神之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足以容纳三大封锁的载体创造之中。 去量身订造,将这一份源自现境的力量钉进地狱之中! 就在这强敌环伺的战场之上。 而作为伏尔甘所邀请的辅助,最为理解大秘仪运转方式的升华者,槐诗要做的就是全力保证伏尔甘的安全。 在确保自身不被深渊中的力量所摧毁之前,他还要保证,不能干涉到大秘仪的载入。 连日以来,他都已经为接下来的鏖战和厮杀做好了准备,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如今最大的压力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内部。 无穷的热浪和烈光喷涌之中,天阙所塑造出的防御,都已经变成了承载这一份创造之力的载体。 稍微一不注意,差点被从内部烧穿…… 这猝然之间险些被友军痛击的滋味实在是太过于酸爽,以至于等槐诗反应过来,自深渊雷云中投来的雷火和陨石已经逼近了警戒线。 在黑暗中,忽然点亮了一个巨大的灯泡,此刻高悬的巨岩焕发出万丈光芒,甚至比大地之上的所有节点都要更加的醒目。 作为最接近战场前线的节点,在第一时间,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尤其是还高居与天地之间,同时吸引了地狱和深度之间的双重火力,这一份仇恨拉满的熟悉体验还真是就久违了。 但这一次槐诗就一点都不慌。 反而戏谑一笑。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肩负着保护节点的使命。 他绝不是孤军奋……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槐诗微微一愣,眯起眼睛看向周围。 为什么那些疾驰在战场之上的华光只是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完事儿了? 等一下,你们怎么不动啊! 家呢!家呢! 被人偷家了,怎么都还在抢野? 此刻,战场之上,浴血的齐天大圣还在大杀特杀,突破了城寨,从天而降,坠入了堡垒之中,定海神针横扫,顷刻之间造就一片废墟。 而放眼周围近乎无穷尽的大群时,嘴角便勾起了怪异的笑容,双眸之中的烈光迸发。堪比太阳风暴的离子束纵横开阖,瞬息间造就了无穷死亡。 “等一下,齐天阁下!” 紧随其来的风暴中,伐楼那忧心的回首,看向身后:“中枢遭遇袭击,我们不支援么?” “卧槽?漏怪了?当然要支……等等!” 夸父回头,流火金瞳往后面看了一眼,瞬间警惕,“哦,是槐诗啊,那没事儿了。” 放轻松,漏了这么一点怪,多大点事儿。 我跟你说嗷,不要接近他们天国谱系,会变得不幸。搞不好你流血又流泪完事儿了之后,人头一个都没有,他还成了MVP。 你看看我身上的前车之鉴,惨痛教训! 况且,这么点东西,他一个人就杀完了。 还支援个蛋。 加油,加油就完事儿了! 遥遥的看着站在原地不动弹,向自己比划出大拇指的手势鼓励之后掉头就走的夸父,槐诗就顿时血压飙升。 王阿宝你特么…… 可扑面而来的陨石和雷火已经没有再给他任何的时间,如今孤悬天地之间的天阙在瞬间便已经被无穷的爆炸和轰击所吞没。 最后的瞬间,槐诗只来得及向着前方,抬起手掌。 猛然紧握! 天阙鸣动,归墟震荡,天穹之上降下的雷霆和大地之上升起的黑暗在瞬间融合在一处,化为了滚滚扩散的阴云,暴风平底掀起。 在云中君的奇迹掌控之下,浩荡的雷鸣响彻天地之间。 纯化的雷霆自阴云之中横扫而出,势如破竹的将一切坠落的陨石尽数撕裂。而雷电和火焰坠入那一片黑暗之中以后,便瞬间消散无踪。 融入了槐诗的循环之中。 骤然扩散的狂风在天穹之上扫出了一片净空区域,庞大的空白之中,只有层层钢铁的构架浮现,迅速的生长,彼此衔接环绕之后,就构成了森严而诡异的球体,仿佛学者们所设想的戴森球一般,将整个巨岩包裹在内。 紧接着,在大司命的拉扯之下,海量的鲜血和凝聚成实质的漆黑死亡缠绕其上,重构循环,将其化为万仞壁垒。 环绕着整个节点,天阙和归墟完成了再次的构筑。 森森恶意和狰狞自流转的血色中扩散,宛如死亡和毁灭的集合体一般,在地上投下了如巨兽一般的诡异阴影。 一瞬间这邪门诡异的变化不知道惊掉了多少眼球。 几乎所有前线的升华者都犹豫着,究竟是继续坚守任务,还是回头支援……先打爆这个槐诗这个深渊里派来的二五仔。 这特么究竟是现境的战略支点,还是深渊所创造的战争兵器!?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 夸父抠着鼻孔冷笑,早已经洞彻了真相:“咱们要真傻傻的回去支援,肯定就被这小子拉去做装逼用的背景板了……他们天国谱系的人,坏滴很!” 在旁边,伐楼那沉默了半天,只能礼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究竟应该说恐怖如斯,还是深渊谱系果真名不虚传。 果然是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但不论如何,眼见这一场景,所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不愧是灾厄之剑,一出手就是carry全场,万古独尊的气魄,爱了爱了。 大家还是别上去碍手碍脚了。 有这样的人守卫节点,大家也能够放心突进。 一时间,斗志越发旺盛起来! 于是,战场之上,那些燃烧的光芒再度加速,撞入了地狱领域的最深处,只看得刚刚完成新阵地之后又立马被包围的槐诗傻眼了。 此刻,数十只在深度之间厮杀的巨兽已经俯冲而下,向着节点的位置,而远方的血海中,海量的有翼之兽和诡异的怪鸟不断的升起,宛如阴云那样,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潮汐。 而就在更远处,一支支宛如章鱼一般的诡异怪物正在从风暴祭祀的鼓声中从雷云中浮现,向着此处包抄而来。 而就在最后,槐诗回头,看着身后孤零零的鹦鹉螺,开始怀疑人生。 叼那马,支援呢? 老子的支援呢! 友军在哪儿?! 辅助要被抓了,救救啊! 这帮狗逼难道要让自己一个辅助来全部杀完么? 还有没有良心啊? 哦,这个东西好像自己也没有。 那算了。 槐诗叹了口气,微微摊手,看向天空。 “我原本不想装逼的,真的。” 在他身后,庞大的阴影缓缓升起。 鹦鹉螺号之上的信号灯一盏盏点亮,钢铁变化,刺耳的巨响扩散。绽裂的船身之后,漆黑的主炮向外延伸,已经对准了天穹那些坠落的巨兽。 深渊里,那些仿佛巨鲸一般带着腐败长须和厚重甲壳的巨物们无声嘶鸣,张口,吞吐着碧绿的光焰,早已经酝酿至极限。 可紧接着,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寒,颤栗自肌理和蒙昧贪婪的意识之间浮现。 最后,所生出的,是从未曾有过的恐惧! 速射模式装载完毕。 边狱模块三级驱动运行,一机组、二机组、三机组功能正常。 全域锁定结束。 ——主炮发射! 宛如满天星辰从巨兽的口中吐出那样,伴随着天阙浩荡的鸣奏,循环之中流转的源质在瞬间蒸发了一大截。取而代之的,是从主炮中喷涌而出的璀璨闪耀之光。 漫卷的洪流向着天空升起,然后迅速的分裂,延伸出无以计数的枝杈,精巧的转折,迅捷的生长,以雷霆的速度疾驰,撕裂了猩红的天幕之后,贯穿了一只只巨兽,引燃了令整个夜空为止明亮的凄婉火光。 无穷的地狱沉淀和凝固源质在熔炉之中彼此碰撞,所引发出的,便是可以称之为绝望的刺目辉光。 伴随着槐诗的双臂展开,一道道耀眼的烟火从他头顶的猩红夜空中浮现,爆燃的火光之中,数不尽的碎片燃烧着落下,井喷的鲜血化为暴雨,又自高温中蒸发成雾气,在暴风的收束之下坍缩,汇聚,落入了归墟之中。 转瞬之间,在这泛滥的声光电特效之中,俯冲而来的数十只深度巨兽已经尽数蒸发,残存的灵魂和尸骸在阴影中溶解,流入了天阙之内,经过边狱模块中转化,就形成了一滴滴菁纯的至上精粹,从槐诗指尖所开启的归墟之门中流出,落入他掌中的颅骨。 就好像,向地狱展示自己的宝物那样。 向着无穷飞扑而来的怪鸟和巨虫。 “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槐诗微笑着,托起了手中的残骸。 而现在,干瘪的残骸在渐渐复苏。 那一具只残存着几根枯黄头发的干瘪人头无声的汲取了槐诗所赐下的甘霖,焦黄龟裂的丑陋面孔之上,浮现出一缕活物一般红晕。 紧接着,细碎的沙沙声就从颅骨空洞的眼眶之后响起,像是蚕虫啃食着桑叶一般,如此清脆又密集。 一颗颗宛如细沙一般的白色卵状物从眼瞳中洒落,落入了风中,便迅速的膨胀,破裂。自硝烟和烈火的战场之上,汲取着鲜血和死亡,最后,一具具墨绿色的蝗虫从粘液之中展开了新生的双翼。 自死骸中孵化,振翅翱翔,毫无温度的虫类复眼上映照着残忍的地狱。 当彼此汇集时,便好像一粒粒黑色的灰烬化为了通天彻地的龙卷,环绕着天阙舞动,寻觅着任何活物的气息。 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后,规模已经膨胀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规模。 到最后,那振翅的声音已经化为了笼罩了整个天穹的雷鸣,黑潮弥漫,饥渴的虫类如同暴雨,向着那无穷尽的怪鸟飞去。 吞没一切! ——【神迹刻印·蝗灾】!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垃圾 雷鸣,嘶吼,尖锐的怪叫,野兽的咆哮声。 一切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不见。 剩下的,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当弥漫的蝗潮扑面而来,无穷的黑点汇聚成风暴和潮汐,将扑来的怪物们吞没,一切就再难分辨。 除了最后的悲鸣之外,就只有属于进食之喜悦的欢快歌声。 无数双翅膀震颤宛如沉闷的噪声,而那铺天盖地的诡异碎响却如此清晰的回荡在每一张耳膜之上,轻快的舞动。 沙沙,沙沙,沙沙。 当蠕动一般的黑潮从空中掠过,迅速的膨胀,天上就下起了尸骨的雨。 没有残肢断骸,没有淋漓的鲜血和肉块。 只剩下了一根根干枯的骨头,轻盈的在风里翻转,交织成密集的雨幕,均匀的洒落在战场之上。 摔成粉碎。 在骨头的断面里,依旧是一片空荡,甚至就连骨髓都早已经被彻底掏空! 漫天的飞蝗自迅速的增殖,蚕食着眼前的敌人,弥漫着,任由那些猎物在垂死反扑的时候发起进攻,破碎的蝗虫洒下饱含诅咒的毒汁,将风暴染成了碧绿的色彩。 而就在云中君的推动之下,那一片碧绿的雨水晃晃悠悠的洒向了深渊的壁垒之中,连带着数之不尽的虫卵,在腐蚀和侵染所引发的惨烈尖叫中,留下了无可挽回的生态灾害。 甚至就连大地中的养分植物根茎和腐殖土都被饥渴的虫子们彻底吃空,变成了干结破裂的荒漠。 在以往,当蝗灾出现在现境的时候,每一次都会留下触目惊心的灾害,引发全境的警报。可现在,当它降临地狱的时候,这一份贪婪的恶毒却又如此的让人安心。 至于数百年可能都无法恢复过来的环境生态…… 这里又不是现境,在乎这点玩意儿干嘛? 当一个云中君,以彻底毁灭环境为前提,开始疯狂的搜刮源质;当一个大司命,再不顾及生态,开始穷搜每一寸土地掠取生命……搭配上蝗灾的规模时,这一份恐怖的破坏力就膨胀到让人为之颤栗! 槐诗闭上了眼睛,展开双臂。 仿佛要拥抱世界。 好像,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循环之间,凭空多了无穷的延伸。 每一只蝗虫,都是一个细小的支点,是这个循环向外生长而出的触手。 现在,在雷云的焚风和血海的侵蚀之下,数不清的蝗虫在疯狂掠夺着周围的生机和源质,一只只死去,一只只诞生。 任由外界不断的毁灭,这一份单纯且薄弱的强韧生命力却总能搜刮到自己所需的一切养分。 当死亡爆裂时,洒下数不清的卵,孵化后,便又迅速的扑向了所有的活物。 最终,当一只只快要鼓胀到破碎的蝗虫在归墟中溶解之后,畸变的生命流入了大司命的网络,供应槐诗的抽取和挥霍。 而凝固的源质涌入了天阙,经过了边狱模块的净化之后,就变成了一滴滴至上精粹,流入鹦鹉螺之中。 经济它转起来了! 这种万物自循环中轮转的掌控感和成就感,如此的让人迷醉。 仿佛掌控万象一般。 带来近乎无所不能的错觉。 不过,此刻当他见证着远方不断爆发的恐怖波动,还有一道道冲天而起的源质光焰时,便会打消这一份膨胀的想法。 专注于自身的工作。 于是,笼罩在巨岩之上的钢铁框架之上,再次生长出崭新的结构,一层层的覆盖,轮转,就像是精细雕琢的象牙鬼工球那样,抽取着战场上的鲜血、死亡和灵魂,迅速的生长。 直到那一片充盈着战火的黑暗中,被现境进攻到手忙角落的诸多黑影们再也无法忽略这一过于庞大的威胁。 仇恨的双眸像是猩红的星辰那样,从地狱阴暗的迷雾中缓缓升起,飞向天穹。 紧接着,在那双眸之后,忽然有一盏诡异的光芒亮起。 仿佛碧绿的灯火那样。 伴随着恶意,转瞬间,绵延千里,破空而至。 猝然之间的洪流将槐诗瞬间吞没其中,可紧接着,自虚空之中迅速浮现的层层铁壁便已经展开,在诡异的侵蚀力之下,随灭随生。又如幻光一样的碎裂磷火落在战场上,就引发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和轰鸣。 数十里之内的一切都被那爆发的光焰所覆盖,焚烧,溶解。 没有给槐诗喘息的机会。 那一双猩红的眼瞳凝视之下,幽光再度飞射。 一道、两道、三道……三道交错笼罩在槐诗之上的轰击瞬间撕裂了国殇之冠所塑造的防御,撕裂了他的身体,悍然砸在了他身后的巨岩之上。 笼罩在巨岩之上的钢铁宫阙在哀鸣中破裂,溶解出一条巨大的裂隙。 虹光震颤。 在激烈的轰击之中艰难维系。 可当幽光之火焚尽时,本应该被彻底蒸发的槐诗竟然自焚烧中重聚,抬起眼睛,同那一双庞大的眼眸漠然对视着。 “偷袭是吧?” 槐诗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来啊,中门对狙!”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后,鹦鹉螺的狰狞阴影缓缓升起,天阙鸣奏,鲸歌再度响彻天穹。 边狱模块·超载运行! 一、二、三、四、五、六号机组全功率运行,尼莫引擎最大输出。 海量的地狱沉淀和凝固灵魂自熔炉之中碰撞,瞬间就酝酿出了灭绝一切的集束,伴随着令天地为之暗淡的烈光,向着地狱的尽头飞射而出! 转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没入了那一双渐渐浮现的面孔之中。紧接着,爆裂的火光撕裂的阴暗,照亮了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轮廓。 就好像数不清的土石在天穹之上聚合成了一张堪比山脉的狰狞面孔。当集束的炮火在它的‘额角’爆发时,便有惨烈的嘶鸣声响起,海量漆黑的液体如鲜血一样喷涌洒落。 血液中,无数诡异的蠕虫生出,爬行。 像是一具前所未有的巨大腐尸一样,头顶着贯穿的裂口,向着此处迅速的爬行。 “槐诗!!!!” 它怒吼着,碧绿的焰光再度从头顶巨大的秘仪中升起,向着云中君呼啸而来。 可这一次,当那一张面孔被碧绿的焰光照亮时,槐诗终于依稀分辨出了那一张曾经只有一面之缘的轮廓。 “哦,是你啊!” 槐诗挥手,调动海量的蝗虫将扑面而来的碧火尽数蚕食,无视了那些飘飞的灰烬,看着那一具向着此处轰然而来的面孔。 终于确定。 这不是那个……那个谁么?! 就那个在索拉诺防线来进攻的家伙,特别大的一个,好像还是活化的山脉一样,叫什么名字来着? 仓促之间,他懒得再去回头翻命运之书,指着那张脸欲言又止,试探性的问: “魔石?” “……” 在天穹的疾驰中,那一张巨大的岩石面孔骤然僵硬了一下,无法克制的怒火爆发,扭曲,火力越发的夸张。 “看来不是了。” 槐诗拍了拍脑袋,继续问道:“那……魔土?魔岩?魔峰?呃……魔波?” “魔山!!!!” 狂怒的咆哮掀起了飓风,撕裂了不知道多少耳膜。 悬浮的巨山之上,那一张统治者的抽象面孔怒吼着:“你们这些该死的贱种,虫豸!魔山!吾乃魔山,魔山大公!!! 今日,就要将你这张贱嘴彻底撕扯成粉碎!” 就好像总要有一个巫妖王一样,总得有个人来背锅,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负责,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有的时候,这个人是夸父,而有的时候,这个人是槐诗…… 就在曾经魔山的全盛时期,积攒了数千年的力量,踌躇满志的想要有所作为的时候,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一头在索拉诺防线上撞成了稀碎。 魔山所失去的不只是荣耀,还有自己的力量,以及,自己的尊严。 宛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回亡国时,背负着耻辱领受责罚时,被侏儒王们像个废物一样丢给王国时和在生长卿的血海改造之中变成如今这幅残废模样时……这几个月以来,他所遭遇的所有痛苦,积蓄下来的所有愤怒、仇恨和怨毒,此刻在看到这一张熟悉的面孔时,便无可挽回的爆发而出。 他要将这个该死的东西彻底烧成灰! 不惜一切代价! “啊这……” 槐诗茫然,满是不解:“只是叫错了名字而已,干嘛那么生气嘛。” “消消火啊,老兄,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屈起了手指,宛如弹脑瓜崩那样,对准了那一道撞击来的狰狞面孔,遗憾的提醒: “——接下来让你生气的事情,一定会有更多。” 轰! 天地震撼。 随着鹦鹉螺号的隐没,无穷钢铁凄厉的咆哮中,万丈阴云凭空收缩,丝丝缕缕的电光汇聚,自天阙中迎来无止境的纯化。 到最后,就在鸣动的阿房之上形成了一缕渺小到近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可正是这一缕连电流都难以称得上孱弱电光,却令轰然疾驰的魔山骤然改变了方向——自那长锏的锁定之间,察觉到了某种令不存在的骨髓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威胁! 可那无数岩石聚合而成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庞大。 以至于不论他怎么变换方向,都难以逃脱阿房的锁定。 当槐诗的手再度抬起的时候,那一线缠绕在长锏之上的电光,就仿佛心跳一般,自七海的潮生之中,迸发低吟。 如此悠远深沉。 却令混乱的战场之上,夸父颤栗的回头,瞪大了眼睛。 然后,他便看到了,自槐诗手中劈下的长锏之上,无穷尽的雷霆升腾而出,咆哮怒吼,蜿蜒驰骋,撕裂风暴之后,游走在天穹之上,瞬间蔓延千万里。 藏身于草芥的渺小狭缝中,自如游走,跳跃升隐至天地之间,浩荡巡行。 最终,宛如长鞭那样,撕裂了魔山庞大的身体,在令大地动荡的惨烈嘶吼中,留下了一道绵延周身的裂口! 以土石而构成的死物之躯,竟然无法愈合。 真正的受到了创伤! 死寂持续了一瞬,就自这转瞬不到的短暂刹那里,所有人都完全无法分辨出那雷光的真正模样,甚至无法断定,这究竟是活物还是什么其他? 可所有东夏升华者的心脏,就忍不住齐齐一跳,指尖颤栗。 “卧槽?!” 夸父难以置信:“这他妈的都能白嫖么?!” “啊这……” 叶雪涯低头,看着指尖跳跃不休的骰子,表情古怪起来,看向身旁的水镜:“老头儿,这一波咱们要收版权费么?” 玄鸟的眼角抽搐着,一时无言。 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此刻消散在天穹之上的气息了。自那惊鸿一瞥的雷光之中,所涌动的生机,还有那丰沛的神性,乃至那独一无二的构成…… 龙!龙!龙! 那是龙! 哪怕只存在于短暂的一瞬,即便似是而非,威力远远不如,但那依旧是同麒麟的打神鞭无限制趋同的龙脉之雷! 此刻,天地之间,七海潮声澎湃。 槐诗手握着雷光之锏,就连自己,都震惊于这一份心血来潮的实验所造成的破坏。 就像是曾经活化自己的源质武装那样。 通过漫长时间里所积累的经验,和亲自对统治者遗骸进行铸造时所得到的领悟,在将天阙内的雷霆纯化到极限之后,他尝试着,将生命馈赠给了那一道稍纵即逝的电光! 可是他却没想到,在那一瞬间被短暂激活的,还有鹦鹉螺的龙骨——来自旧盖亚的碎片,曾经属于现境核心的结晶,足以被称为‘微型龙脉’的存在。当其中雷霆从其中流过的瞬间,纯粹的现象被赋予了来自神明的庄严。 结果,所造就的便是一道活化的雷霆,只存在于那一瞬间的源质生命,承载着现境山河奇迹之神性的存在。 龙脉雷光! 现在,在槐诗的抽取之下,方圆千里之内的大地和天穹齐齐鸣动,被血色沁润的沃土化为了黄沙,尸骸坍塌为尘土。 毫不姑息的涸泽而渔,粗暴的抽取着所有的资源,一切生命和死亡都被尽数掠夺,自归墟和天阙之中转化,结合为一体,源源不断的贯入了阿房之中。 令肃冷的龙吟再度自潮中回荡。 “看呀,魔山。” 他微笑着,向漫天升起的碧焰和远方的统治者展示着手中的雷霆:“这就是一位老前辈曾经教导过我的道理……” “垃圾就是垃圾。” 云中君俯瞰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告诉他:“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垃圾!”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价格 龙吟嘶鸣,自七海潮声中升腾。 就在阿房的挥洒之下,龙雷如鞭,不断的抽落。 那仿佛要烧焦眼瞳的耀眼烈光在眼球上留下了难以泯灭的残像,狂乱的雷光充斥了地狱中末日一般的场景,经久不散。 好像高踞于云端之上的神明降下绝罚,毁灭的鞭挞呼啸来去,一次次的击溃了魔山身上的防御,在山峦上留下了深邃的裂痕,腥臭的血液不断流下,在空中形成了绚烂的瀑布。 偏偏,在巨响和嘶吼之中,那低沉的话语却不断的响起,清晰的回荡在每一张耳膜的旁边。 “喂?在吗?” 仿佛知心的好朋友一样,云中君的话语如此轻柔:“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为什么要缩在壳子里装作不在家?” 龙雷横扫而过,自驰骋的轰鸣中降下毁灭,带来升华者的疑问:“请问垃圾桶可以给你安全感吗?” “为何如此害羞呢,魔山?” 雷鸣浩瀚,狂乱的电光如同铁锤那样,从云端砸下,轻轻敲响沉睡的心灵,慢慢撕开他的眼睛。 拽着他的嘴角,强迫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露出笑容! “快出来见见光,多交一点朋友吧——” 阿房再度劈下。 龙雷升腾,伴随着剧烈的轰击,魔山迅速的震荡着,艰难的支撑。 在雷鸣的鞭挞之下,他无法自控的回旋,仿佛陀螺那样,艰难旋转。 滑稽又残酷的场面此刻展现在天空之上,充斥了每一双呆滞的眼睛。 就这样,在整个激烈厮杀的战场之上,残酷的蹂躏着眼前的对手,令魔山凄厉的惨叫着,巨大的岩石接连不断的跌落,血如泉涌。 从未曾见过,如此离奇的景象。 那稍纵即逝的雷光被赋予了实质和生命,暴虐的舞动,横扫,降下,接连不断的撕裂那些迅速生长的秘仪防护和反击的碧火。 魔山在槐诗的压制之下,竟然毫无任何的还手之力! 每一道雷霆都是赋予了龙脉赐福的毁灭雷光,接连不断的暴击,每一次鞭挞都是撕裂了所有防护之后,直接深入灵魂的真实伤害。 在恍惚里,所有人仿佛再度看到了曾经那一道笼罩了整个东夏的辉煌光芒,麒麟自雍容气度中降下天罚! 可如此残酷又不留下丝毫余地的蹂躏,无视等级差距,不讲任何道理的将一切敌手尽数化为尘埃的模样,又仿佛是曾经天国谱系的那个神经病重生……四海雷鸣·应芳州! 而遗憾的是,这两个里面不论是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地狱克星,现境刽子手,深渊杀人王! 现在,电光再降,硬拼着来自雷霆之海的陨石雷火,轻而易举的将地狱沉淀中所生出的脆弱电磁尽数碾碎,砸在了魔山的身上! 再一道贯穿的裂痕,从魔山的凹陷破裂的右眼上出现。 像是要用烧红的铁丝插入颅骨之中去那样,冷酷的前突,直到忍辱负重的魔山再无法克制内心之中的癫狂。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山峦上那一张模糊的面孔张口,凄厉嘶吼。 早已经鲜血淋漓。 可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近在咫尺’的槐诗,那一张破裂的脸上,就露出了饥渴又癫狂的笑容。 十六公里! 终于,硬顶着现境的所有炮火袭击,逼近到了这个距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雷光笼罩的刹那,他嘶哑的狂笑:“见证吾之重生吧,永恒之深渊,我将向你献上永恒的毁灭和死亡!” 这一次,在那一道‘纤细’雷光的撕裂之下,整张面孔竟然崩裂,破碎。不,不止是面孔,就连组成他身体的无数岩石,都在迅速的崩裂,溃散,坍塌。 最后,从一道道深邃的裂谷之后所喷出的,便是粘稠的腐败血浆,在脱落飞出的岩石之后,竟然牵引出了一条条粗大又诡异的肌理、筋膜和神经。 好像内部以无穷肉块和血水所充斥的陨星那样,碰撞,然后,爆裂! 当无数柔软又粘稠的血肉在风中迅速的硬化,撕裂了微不足道的外壳之后,就形成了一道道蜿蜒的猩红肢体。 戳向天空,刺向大地,扩散向四方。 将槐诗身后的天阙之阵笼罩在其中! “对,没错,就是这样!” 血海的尽头,有高亢的狂笑声响起,生长卿手舞足蹈,尽情的宣泄着这一份欢悦和得意,仰天大笑。 “哈哈,如何,如何?!” 他拽住了了旁边脸色苍白的宛如活尸的男子,兴奋的炫耀:“快看啊,我的毁灭级统治枢纽,简直天下无敌啊哈哈哈哈!” 宣导卿沉默。 许久之中,他眯起眼,望着那一坨辣眼睛的玩意儿:“这么多年了,你的审美……还是这么一言难尽。 这模样……就,不能再改改?” “你懂什么?!”生长卿恼怒驳斥:“大,就是好,多,就是美!又大又多,那就是又好又美!” “……或许吧。” 宣导卿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无奈的轻叹:“如果又大又多的不是这种触手就更好了。” 此刻,就在槐诗的面前,伴随着魔山的伪装和外壳炸裂,那一片岩石之下的真实姿态就此尽数展露而出。 数之不尽的血肉彼此纠缠,畸变的生长,仿佛一朵猩红的蒲公英那样绽放,千万条粗壮的触手招展着延伸向远方。 就在魔山猖狂的大笑声里,数十道粗壮的触手猛然纠缠在一处,编制成环,对准了远方层层装甲和矩阵笼罩的天阙。 虚无的空洞之中,泛起血海的潮声。 黑暗展开,模糊的沸腾声响里,粘稠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延续了一瞬之后,就形成了瀑布奔流一样的轰鸣。 那是……已经如同瀑布一般不断的喷出的血肉构成物。 像是数百条手臂纠缠在一起的诡异爬行物,像是眼耳口鼻混合杂交而成的蠕虫,没有皮肤浑身肌肉裸露的畸变猿猴,长出内脏的岩石和浑身长出獠牙的怪鸟乃至各种各样数不清的诡异玩意儿…… 不知道究竟要穷搜多少地狱才能拼凑出如此众多的畸变体,也不知道要浪费多少生命和食粮才能将他们豢养到如此的规模。 可现在,那些改造失败的废品,验证生长卿灵思妙想的实验体,已经像是呕吐物一样,无穷无尽的从环中喷出来,爬满了天阙的外层,发狂的破坏着。 触目所见,能看到的便是一片片骨白和血肉交织成的惊悚景象。 而就在槐诗面前,异变之后的魔山舒展身躯,一张张大口从触手的末端张开,尖锐的笑声扩散! 令槐诗,面色骤变。 因为,他的循环,竟然在魔山的面前,迅速崩溃。 像是风暴之中的沙堡。 无穷尽的孢子状血肉漂浮在空气之中,在那残缺的血肉里,浮现出一张张洋溢着欢欣和狂热的面孔,或是姣好,或是丑陋,或是俊美,或是狰狞。 每一张虚幻的脸都在看着槐诗,张口,沉醉的歌唱: “啊,啊,多么英俊的美少年……果然像天神一般。” “我的心已经被他所感动!” “欢呼,欢呼,为战胜那恶魔欢呼!” “你比天使更加荣美,你比天上星星更加璀璨!” 此刻,少女的欢笑和无数人的颂歌未曾让人感觉到任何欣慰,槐诗只能听见数不尽的噪音,忽然掺杂在了自己统一的节奏和律动之中。 迅速的瓦解着这一份共鸣,自最底层,开始破坏他的循环根基。 令天阙和归墟之间密切的联系,迅速的破裂。 近乎,难以自控。 当失去了海量源质的供应之后,雷光不再…… 现在,那嘈杂又诡异的歌声里,魔山的真身自血肉之中缓缓升起,不复曾经的肃冷,可在猩红色彩渲染和无数触须的笼罩之下,却越发的诡异。 如此的,嘲弄大笑,俯瞰槐诗的模样。 欣赏着槐诗的笑容渐渐消失的模样。 以及,从眼瞳中所缓缓升起的阴霾。 可那样的表情,又仿佛有什么不对。 不是茫然或者不安,也没有任何的恐惧,而是某种……了然的恍悟。 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 透过源质的观测,槐诗终于看到了,那些编制在魔山血肉之间的残页,一张张古老的曲谱和台词在苦痛中流转,畸变。 曾经属于天国的事象记录! 传世的歌剧—— ——《魔笛》! 紧接着,便再无法压制内心中涌动的恶意,兽性狰狞。 “这股子味道,真是怀念啊。” 他轻声呢喃,仿佛自言自语一样:“我还以为你们会继续藏在见不到光的角落里,继续瑟瑟发抖呢……” “黄!金!黎!明!” 轰! 在畸变的事象精魂的干涉之下,无穷噪音彻底将槐诗的交响彻底撕裂,天地之间回荡着哀嚎和嘶吼,以及柔媚又癫狂的欢歌。 颂唱绝望之死! “死吧!” 魔山挥手,被誉为毁灭中枢的巨大生命构成体重,一张张大口浮现,喷吐出漫天的碧火,化为暴雨洒下! “恭喜你,魔山,看来你交到了新的朋友。” 在那一瞬间,槐诗抬头,眺望着那一张在狂喜和愤怒中扭曲的面孔:“我知道,你或许从那些刚刚结识的朋友们那里得到了慷慨的馈赠。 可惜,你并不明白,每一分礼物,都有价格。 “而有些价格——” 槐诗停顿了一下,怜悯的轻叹: “——你付不起!” 轰! 笼罩着锻造巨岩的天阙之阵,那一层层钢铁骤然在愤怒之中迸发巨响,好像火山爆发。 一道道锋锐的钢铁彼此交织,瞬间迸射而出,撕裂了碧火,任由它们的焚烧,一道道线缆飞散又重合,像是钉锁一样。 跨越了如此漫长的距离之后,便深深的楔入了那些蠕动的血肉之中。 就好像愤怒的钢铁之手猛然伸出,扯住了魔山的领口,不容许他挣脱和逃避。 再然后,便有璀璨的光焰伴随着潮声,一同扑面! 影葬穿梭! 槐诗的身影浮现,近在咫尺。 愤怒和悲悯所重叠而成的厚重斧戟挥洒,横扫,撕裂了那些迅速生长而出额血肉防御,紧接着,美德与悔恨所形成的七海之剑,便裹挟着凌驾于雷鸣之上声威,向着魔山的面孔斩落! 崩! 仓促之间,钢铁碰撞的凄厉声音撕裂了一切噪声,响彻天穹。 魔山大公呆滞一瞬,脸上竟然多出了一道血口。 而槐诗,倒飞而出。 宛如纸片那样,轻描淡写的回旋,在落地之前,身上那破裂的惨烈伤痕和被反震打断的手臂便已经彻底愈合。 连枷挥洒,凄啸着回旋,砸在血肉化的地面上,扩散的振波将那一层层弹射而来的触手震成了烂泥! 宛如行云流水的天崩! 再然后,怨憎和美德重叠,利刃向两侧延伸,形成诡异的长兵,掀起了利刃的风暴,再度呼啸着,砸向了魔山。 苦痛之锤浮现,愤怒填装。 怒火勃发之中,汇聚无数苦痛的源质之锤和魔山的大剑碰撞在一处,这一次,终于令魔山,后退了一步? 后退了一步!!!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如此耻辱! “嗯?怎么了?” 超限状态之下,宛如血染的面孔抬起,向着他,好奇的发问:“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个法师吧?” 灾厄之剑冷笑出声。 魔山的表情抽搐着,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终究是蠢物的徒劳挣扎!” 他的左手伸出,从脚下血肉化的诡异肢体中,拔出了一柄血与骨之剑,和右手中的锈蚀漆黑大剑交相辉映。 仰天嘶吼。 在咆哮声里,那些覆盖了天阙的无数畸变体们越发的癫狂,发疯的破坏着眼前的一切,终于,凿穿了最外层的装甲。 然后,便看到了,黑暗里,一只只寄宿在铁中的猩红眼眸缓缓抬起。 凝视着侵入者。 当钢铁的双翼张开,数之不尽的铁羽呼啸着,飞射而出! 一块块烂肉不断的从天阙上坠落,而破碎的裂痕里,那些铁铸的鸦人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爬出了短暂栖身的狭窄黑暗。 就这样,凝视着周围,仿佛无穷的猎物。 残酷的鸟喙之面上,便好像露出了饥渴的笑容。 发自内心的赞颂: “圣哉!”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答案 漆黑的钢铁被染成猩红。 血肉的蠕动声里传来了清亮悦耳的摩擦铮鸣,仿佛有数之不尽的铁片震颤,回荡在天阙之阵中。 收拢环绕在身上的铁翼如同灰黑色的长袍,数之不尽的钢羽之下,修长的双臂缓缓抬起,弯曲的利爪一根根的从指掌间弹出。 自灵魂里渗出的怨憎在那一双双漆黑的目镜之后燃烧! 仿佛降临的噩梦那样。 它们漫步在血肉之中,随意的撕扯着所有阻拦在面前的血肉构成。当利爪撕裂血肉,刺眼的猩红就从干瘪的尸骸中抽出,丝丝缕缕的缠绕在铁翼和钢羽之间的,点缀着宛如宝石的猩红。 钢铁的鸦人们穿行在天阙之阵中,肆意的收割着触手可及的一切生命,摧枯拉朽,在这一场盛宴之中放量饕餮。 在国殇之冠的加持之下,来自槐诗的圣痕毫不保留的馈赠在自我的大群之中,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奇迹流转,毫无规律的在那一道道消瘦佝偻的身影之上浮现又消散。 剧烈的碰撞和厮杀里,即便是钢铁也会扭曲破碎,可当裂缝出现的瞬间,便会有血色从其中渗出,形成了增殖的铁晶,补全那一具具钢铁之躯的轮廓。 现在,当它们赞唱着颂歌,开始杀戮,便再无曾经的祥和与迟钝,遵循着本能的饥渴和嗅觉,疾驰掠食。 一个个的,将周围扑上来的畸变种撕裂。 当钢铁之翼骤然展开时,矢量喷口一般的结构中就飞射出了炽热的光焰,推动着铁鸦仿佛导弹一样,升上了天空,再紧接着,合身而降! 即便是循环被打断也毫无关系。 它们自身,便是天阙和归墟的延伸! “忘记告诉你,我好像还能召唤来着……还记得它们吗?” 自金属和血肉之间碰撞所掀起的风暴中,无以计数的碎肉和铁片飞迸,弹射,在蠕动的血肉大地上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的伤口。 斧戟破空,强行荡开了格挡的剑刃,中宫直入,伴随着槐诗的话语:“它们很喜欢你家的装饰……实话说,你那张椅子的质量不错。” 他诚挚的提醒:“就是品位不太行。” 崩! “雕虫小技!” 锈蚀黑剑在怒吼中斩落,那在统治者身旁随侍漫长时光的诅咒之铁和源质武装碰撞的瞬间,就在长戟的前端留下了深邃的裂口。 可紧接着,长戟便在他眼前消散。 只有槐诗的身影从天而降,宛如飞鸟那样。展开的双翼投下了覆盖面孔的阴影,那是凝结的铁光,化为了交错的斧刃和铁锤。 劈下! “自取灭亡!” 魔山冷漠的凝视着这或许值得赞赏的机变招数,双眸之中满是火焰一样燃烧的血丝,手中的黑剑和骨剑骤然碰撞在一起,蠕动的血肉和白骨覆盖在剑刃之上,紧接着,迸发诡异的光芒。 下一瞬间,槐诗就看到一线碧光扑面而来。 它自夜空中掠过,瞬间跨越了百里,缓缓消散,所过之处,一切都在瞬间焚烧成灰烬。 可就在那之前,槐诗手中原本砸下的源质武装,就在恐怖热量的催发之下,率先爆裂! 当源质武装被槐诗以极其粗暴的方式熔炼为了金属炸弹之后,根本无法稳定存留,自完成的瞬间,就自内部迸发的轰鸣中迎来毁灭。 同时针对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冲击,苦痛和愤怒所交织而成的源质风暴! 暴戾的摧残之下,风暴的冲刷中,魔山大公浑身的皮肤在弹指间便被彻底撕裂,露出下方野蛮生长的肌理和筋肉,乃至异化的骨骼,铁砂撞击在上面,便留下了一道道碍眼的刮痕! 而槐诗,早已经凭借着爆炸的冲击,再度飞出。 咫尺之差,躲过了足以将自己彻底点燃的碧火,可在落地的时候,却发现,左臂之上还是留下了一个贯穿的裂口。 焦痕之中,碧火燃烧扩散,瞬间,就将左臂连带着肩膀焚烧成灰。 “这一招不错,可惜,没用。” 槐诗晃了晃空空荡荡的肩膀,钢铁的骨骼和无数铁丝绞合成的肌理从缺口之中重铸,形成了和原本一模一样的形状。 漆黑的阴影如血一样在异化的肢体中流淌,带来了全新的律动。 “看,轻轻松松。” 他抬起手,向魔山展示着自己的新胳膊,五指灵活弹动:“像不像魔术?” “不错的恢复能力,对虫豸而言或许还算夸张。” 魔山漠然回应,枯骨踏步时,破碎的血肉迅速重组,依附在不灭的骨骼之上,剥落的皮肤重生,血肉蠕动,再度化为衣袍。 他挑起下巴,嗤笑: “但别以……” 轰! 迸发的巨响之中,他面色骤变,猛然回头,骨剑劈落。 就在他身后的虚空之中,铁蹄践踏,宛如燃烧的巨牛那样的庞大生物从空气中浮现,锋锐的尖角低垂,早已经对准了魔山的后心。 仿佛陨石那样,撞! 剧烈的碰撞突如其来,骨剑斩裂尖角,楔入了愤怒化身的颅骨之中,可魔山自己却被那恐怖的爆发力推动,不由自主的向后滑出。 “不好意思,忘记提醒你了,小心身后。” 槐诗无奈的耸肩,“哎呀,还有头顶。” 苦痛化身所形成的龙狼咧嘴,在坠落的风暴中吐出炽热的铁风暴,风暴被黑剑所斩断,连带着消散的化身投影一起。 魔山咆哮,可紧接着,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向前飞了出去。 因为潮声之中,巨鲸嘶鸣,展开了无边水光和雷电构成的双翼,撕裂了血肉化的大地,飞跃而出。庞大的身躯和质量毫不保留的在重力的加持之下,碾压在魔山的身体之上。 正中! “……以及,右边。” 直到现在,风中才传来了槐诗的声音,姗姗来迟,但又如此的嘲讽,以及……接近! 就仿佛,就在耳边。 魔山的眼瞳扩散,双眸在脸上游曳,竟然转移到身后,然后,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等待许久的槐诗,还有他手中高举而起的铁锤。 愤怒,全填装! ——超限状态·天崩! 铁臂在这一瞬间彻底烧红,仿佛濒临融化那样,在那样足以将灵魂也点燃的恐怖温度之下! 无视了骨剑和黑剑的穿刺和劈斩。 苦痛之锤喷涌烈焰,自这纯粹之力的挥洒之下,猛然砸落! 紧接着,愤怒自狰狞狼首之中爆发,凄红的眼光吞没了一切,爆炸的焰光撕裂了血肉之环,升上了天空,在昏沉的夜色中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光焰。 魔山的半身彻底塌陷了下去。 投过那些蒸发的血肉,能够看到变形扭曲的骨骼。 简直,触目惊心! “我早说过了,我是个召唤,但你好像并没有听。” 而在舞动的烈火之中,同样燃烧着的槐诗一步步的走出。 踏着焦黑的大地,向前。 伸手,随意的从近乎腰斩的伤口中拔出了魔山的骨剑,抛在了旁边。 同样的重创出现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比魔山的要更加的惨烈,简直已经支离破碎,只剩下了半截颅骨和一只手臂还算完整。 可很快,破碎的骸骨在阴影源质的汇聚之下,竟然再度重铸。 数之不尽的巨大蝗虫在血水中炸裂,源质顺着归墟,流入了这一具迅速恢复的身体之中去。毒和诅咒的结晶泛起墨绿的光芒,而从其中生长出了花朵一般缤纷的色彩,到最后,凝结为纯粹的钢铁。 “热身环节结束啦,魔山先生。” 现在,破碎的槐诗拖曳着利刃再度向前,向着自己的敌人,在那一张再度活化的面孔之上,浮现出恶意所形成的狞笑: “准备好为你得到的礼物买单了么?” …… 此刻,南方前线阵地之上,一片尴尬的沉默。 鏖战归来的剥皮之主沉默的凝视着天阙之阵的变化,许久,回头,看向修特洛尔:“你……叫我回来干什么?” “呃……” 修特洛尔也不确定起来:“支援?” “支援谁?支援他?”剥皮之主几乎快要被气笑了:“你看他那么轻松快乐的样子,应该他支援我才对吧!” 谁特么十万火急的赶回来,准备支援时,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都会开始怀疑人生。 这他妈的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况且,他哪里还能看不出来,现在槐诗那一副理想国嫡传的疯逼样子,完全就已经彻底上头了! 可就好像俄联谱系看到至福乐土的军团一样…… 但凡是天国谱系的人,看到黄金黎明,都会变成疯狗,更何况是这个以疯狂而出名的灾厄之剑呢? 谁挡路他弄死谁,谁碍事儿也一样。 况且…… 即便是槐诗如今在魔山的攻击之下不断破碎和重生,仿佛难以支撑,可他依旧有一种邪门的感觉…… 谁弄死谁,或许真的还不一定? 而血海倒影之镜的前面,生长卿,已经快要气得跳脚。 尤其是还有宣导卿在旁边仿佛很感兴趣一般的进行着记录和观看,更令他对这蹩脚的表现无法忍耐,恼怒催促:“砍啊,砍啊傻逼,打他的脸!打!啧,又慢了,废物东西! 把他往左边逼啊,调动第六附属指节,合围,合围啊!” 那喋喋不休的命令和指挥,简直比槐诗的话语还要更加的烦人! 魔山大公的脸色已经憋成了铁青,可偏偏不能出言反对,只能呆板的强迫自己执行那些命令,调动脚下自己所组成的毁灭级统治巨兽,不断的挤压槐诗的活动空间,千万条节肢捏着骨和血之剑疯狂的劈斩! 但比起生长卿的命令和怒喝,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现象。 就在那将槐诗第不知道多少次淹没的畸变种之海里,再度的,亮起了铁的辉光。悲悯之枪破空投来,衰败之花在血肉中生长。 槐诗向前,贯穿了前方的阵列,再一次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可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第不知道多少次,魔山震怒挥手,回旋的锈蚀黑剑斩入了槐诗的胸膛,带着他倒飞而出,将他钉在了骨骼之上。 可再一次,垂死的升华者又一次恢复了完全。 将剑刃拔下,随意的抛在了一旁。 向着魔山再度发起进攻。 没有任何的弱化和迟钝。 反而好像…… ——越来越强!? 稍不注意,就会踏入他的陷阱和攻击之中,来去无踪的源质巨兽,各种变化不定的诡异武装,还有隐藏在天阙之阵中,不断的向着此处开炮的鹦鹉螺号。 如芒在背的寒意越来越明显。 可只是一瞬间的恍惚,那一张令人憎恶的面孔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怎么了?没吃饭么?还是说,走神了?” 美德之剑的辉光爆发,留下焚烧的痕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面孔,俯瞰,满是好奇: “你在害怕么,魔山?” 风暴迸发,魔山的剑刃劈斩,斩落的槐诗的手臂,可另一只手中的怨憎浮现,横扫:“可你在害怕什么?失败?” “你害怕败在我这样的对手手中?” 在那一刹那的短暂停顿里,槐诗的动作也为之一滞,愣住了,好像比自己的敌人更不可置信一般,离奇大笑: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会输吧?” 就在嘲弄的大笑声里,魔山的表情抽搐着,彻底的,扭曲,五官胡乱的在面孔之上游曳着,仿佛发狂一样,高亢嘶鸣,破裂的胸膛之中一条条手臂猛然刺出,抓向了槐诗的身躯,在狂怒之中,要将他彻底碎尸万段! “够了!” 生长卿的咆哮在统治者的灵魂中响起:“别再丢人现眼了,魔山!使用毁灭中枢,植入地狱,将这个该死的家伙彻底碾碎!” 在这一瞬,不容违背的律令从灵魂中下达。可区别于往日宛如奴隶一般的耻辱遵从,魔山此刻却只感觉——甘之如饴! “遵命……” 五官移位的扭曲面孔上,竟然扯起了一个环绕脑袋大半圈的癫狂笑容。 啪! 好像有什么细碎的东西破裂了,打破了对于那巨大肉块的最后束缚。在这疯狂的生长和猎食之中,从大地和战场上猎取到足够养分的毁灭中枢聚合体,轰然收缩。 层层叠叠的血肉缠绕之中,千万条根系一般的神经触须从其中喷出,如同瀑布一样,刺入大地,扩散,扎根。 将自己植入了这一片战场之中,紧接着,一道道诡异的血肉化从战场之上扩散,岩石化为了骸骨、沙土和泥浆里浮现烂肉,被染红的河水彻底的变成了粘稠的血浆。 腐败恶臭的狂风扩散里,便下起了内脏和肢体的暴雨。 而那一份原本孕育在最深处的力量,则开始飞速的膨胀、膨胀、再膨胀,直到最后井喷而出,笼罩着周边的领域,令深度暴跌。 10、20、30、40、50…… 伴随着深度的变化,那扎根在大地中的聚合体好像也在不断的变化,时而如畸变巨树,时而如骸骨之山,时而变成了一条条触须编制而成的诡异高塔…… 到最后,在这一片战场之上,彻底的生根发芽,抵达了完全的成熟期状态! 而魔山,再无法维持原本的模样。 到现在,他也根本不在乎如今的姿态多么丑陋。 随着旧的形骸破灭,筋肉虬结的畸形巨人便从血肉聚合体中再度的生长而出。鲜血淋漓的面孔之上,一只只眼睛迅速的睁开,迸射幽光,将源质巨兽瞬间贯穿。 再然后,无视距离一般的从槐诗身后生长而出。 握紧了巨拳。 在关节之中,一道道锈蚀黑剑的锋刃穿刺而出,向着槐诗,捣出! 势如破竹的,将他的胸膛撕裂。 掏出一个贯穿性的大洞! 当槐诗不顾重创,闪现在他的身后时,魔山的背后却猛然睁开了两只眼睛和崭新的口鼻,狞笑着,一条条手臂从地上生长而出,握紧了槐诗的四肢。 再然后,五指收缩。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骨骼扭曲的声音不绝于耳,钢铁为之哀鸣。 当远方的鹦鹉螺再度开火的时候,魔山头也不回,便有一道血肉之墙拔地而起,层层隔绝了歼灭之光。 最后,在他的手里,几乎快要四分五裂的槐诗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扯起来,砸在地上,又有锋锐的骸骨之树瞬间从地上拔地而起,贯穿了他的身躯。 将他,再度撑起! 仿佛处刑一般。 一根根血管已经植入了槐诗的身体之中,缠绕了他的灵魂,贪婪的吮吸着所有的源质。 “感觉如何,虫子?” 魔山拽起升华者的头发,癫狂的怪笑,“你的把戏呢,你的魔术呢,槐诗?!告诉我,现在,哪个东西能够救得了你!” 槐诗张口,剧烈的呛咳,呕出了畸变的内脏。 可在那一张仿佛金属铸就的破碎面孔上,却依旧残存着戏谑的笑容。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凝视魔山,便有含糊的笑声从肺腑中响起,如此尖锐,又如此怜悯:“当然是……你没有的东西啊……”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爱,希望,自由,正义,以及—— 槐诗喘息着,告诉他最后的答案: “——朋友。” 那一瞬间,在槐诗身后的夜空中,天阙之阵,轰然碎裂,一道道庞大的缝隙从钢铁之上绽开,然后,从裂口之后,海量的光焰井喷而出! 熔炉的欢歌和伏尔甘的大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仿佛有巨兽从胎中孕育,破壳而出。 无穷烈焰之中,一只庞大到仿佛要掌控天地的铁石之手猛然从裂缝之后刺出,五指展开,掀起滚滚飓风和雷火,抬起到最高处,然后,向着他们,猛然砸落! 友情之手,从天而降! 轰!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新旧碑铭 在此刻之前,仿佛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那种淡淡的迷惑缠绕在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什么不重要的事情被自己抛到脑后。 不知不觉。 仿佛走在路上好好的,忽然被健身房的销售缠上一样,从那一瞬间开始,就忘记自己出门来究竟是干啥。 似乎有什么事情忘了,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因为……槐诗的仇恨拉得实在是太好! 当他以天阙为防御,在最外层构成层层装甲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所有人必须优先攻击这个具备嘲讽能力的升华者。 结果一不小心,就上了头。 而真正重要的东西,自始至终都在他的身后。 在死亡到来之前,他完美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为伏尔甘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时间。 而就在槐诗之外,广阔的战场之上,还有不知道多少升华者舍生忘死的厮杀,将亡国疯狂疯狂推进的战线一次次的顶回了地狱之中,阻拦在推进的恐怖身影前方。 至于伏尔甘…… 他实在是太快了。 从启动到现在,短短一刻钟都不到的时间! 来自罗马谱系的创造之王,锻造和火焰的主宰,当那一份丰沛的神性运行在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瞬间,无以计数的奇迹和变化就从熔炉之中诞生。 仿佛万川归流那样,驾驭着矩阵中的无穷变化,完美的和大秘仪衔接在一处,将来自现境的支柱,钉进了这一片地狱里! 现在,就在天阙之阵的使命完成的同时,便迎来自内而外的崩裂,喷薄的焰光搅动暴风,撕裂天空和大地。 紧接着,伴随着巨响,铁幕一般的阴云自黯淡的血色穹空中重聚,一道道电光跳跃,彼此交织,就勾勒出一张模糊而威严的面孔,俯瞰尘世和地狱。 双眸的虚无视线所过之处。 海量的碎石铁砂迅速聚合,形成了一只铺天盖地的大手,向着落地生根的毁灭中枢砸下。 当巨手的五指轰然合拢,掌心中的一切便在恐怖的压力之下,瞬间化为肉泥。只有丝丝缕缕的血色蒸汽从指缝之中喷出。 毁灭中枢里传来癫狂的嘶鸣,而魔山所形成的畸变巨人已经尸骨无存。 在这刹那间,伴随着飞扬的铁砂,那溃散的铁拳中竟然再度浮现出航天火箭的轮廓!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伏尔甘完成了回收和再铸造,紧接着,便有火焰从引擎中喷薄而出,掀起风暴,拉扯着槐诗冲天而起。 锋锐的棱角撕裂了一层层阻拦在前方的血肉触须,飞向了天穹。 只抛下了一层层迅速脱落的装甲。 当槐诗从剧烈的眩晕中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屁股下面只剩下了一个折叠板凳,头顶便是铁幕一般的阴云。 残存在伤口之上的那些血管和触须在迅速的扭动着,发狂的抽搐。 就像是察觉到不妙,想要逃出来一样。 可惜,已经晚了。 在归墟的恐怖引力之中,他们根本无法逃出槐诗的身体,反而尽数在猛毒和诅咒里溶解,为这一具重创的身体带来了几滴鲜活的血液。 而直到现在,在这万丈高空之中,他才终于从脱落的层层装甲之后,看到了大秘仪结点的真正模样。 然后,陷入呆滞。 就仿佛是,神明之座一般! 数之不尽的电光缠绕之中,数百米高的神明之像端坐于钢铁王座之上,俯瞰尘世。 仿佛瑰丽而肃冷的殿堂运行在云端那样。 在无穷雷霆所拱卫中,传奇的造物庄严的运行在天地之间! 以原本的浮空巨岩为材料,以至高之主的造像为容器,这便是伏尔甘为大秘仪在此处地狱中展现所打造的载体! ——雷霆神殿·朱庇特VI号! 此时此刻,整个战场之上,但凡抬头仰望天空,看向此处的人,不论是现境还是地狱,统治者还是大群,都陷入了瞬间的呆滞和茫然。 然后,在震惊之下,发出了和槐诗一样的灵魂疑问: ——我叼,这特么是什么鬼东西! 并非是因为那造像太过于庄严,也不是因为这让人瞠目结舌的体积过于恐怖,而是,另外的问题…… 穷尽了伏尔甘的巧思和技艺,锻造出了这宛如天工一般完美无瑕的载体,不论是谁看到之后,都会油然的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这一份神威的庄严吧? 可关键在于,神像的脖子上面…… 谁还不认识那张脸啊! 此刻在电光和霓虹的环绕之下,那张英姿勃发的面孔是如此的完美,每一个细节都雕琢的完美无瑕。 可问题在于……为啥它跟罗马之皇,提图斯六世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真的就连一条底裤都没有! 如此逼真…… “哈哈哈哈,无知鼠辈,瞻仰皇威吧!” 伏尔甘丧心病狂的大笑声如同雷鸣那样,回荡在天上,“赞叹吧,敬服吧,在这一份传承的威严和荣耀之下颤抖吧!” 滚滚雷霆之中,无以计数的闪电洒下,蹂躏战场,将不知道多少大群烧成了灰烬。 就只有刚刚落在朱庇特胸前神殿入口中的槐诗,依旧呆滞。看着叉腰大笑的锻造之神,难以理解这奇妙的创造。 只能艰难的组织措辞:“老铁,恁这是……弄啥咧?” “雷霆神殿啊!” 伏尔甘理所当然的回答:“这可是按照曾经天之父朱庇特的威仪所完美打造的秘仪之基,来之前我已经算过了,即便是正面承担大秘仪百分之二十以上的压力都能完美运行十六个小时以上!” “不,我是说,脸。” 槐诗伸手,指着那一张面孔,“他的脸……” “哈哈哈哈,你果然察觉到重点了么?” 伏尔甘得意的大笑,毫无任何的羞愧:“怎么样?是不是别出心裁?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绝妙一手啊! 如何?虽然陛下之尊,不能再亲临前线,指挥战场。但广大将士此刻能够目睹天颜,也定然会士气大震吧?!” “……那可就不一定了。”槐诗揉了揉被辣到的眼睛,犹豫着,鼓起最后的勇气发问:“以及,其他的就算了,为啥它……它不穿衣服啊? 连那个东西,那个……也一起……” 没办法。 实在是,太逼真了。 逼真到不能仔细描述。 但又偏偏如此的……醒目…… “为什么要穿?” 伏尔甘震声反问,“人体的天然之美,本就无需矫饰!只有无能之辈才会以本来面目为耻,况且,尊贵如陛下,即便是不加寸缕,依旧威加天下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眉飞色舞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和陛下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 全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懂陛下! 你放心,绝对跟陛下一模一样!” 槐诗不由自主的赞同的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 但你也实在没必要把这玩意儿也摆出来啊…… 此刻,像是雷霆神殿的庞大目标出现,不止是吸引了近在咫尺的毁灭中枢猛攻,就连远处的血海和阴云里,也有源源不断的浩荡波澜袭来。 到现在,槐诗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MT。 以一己之力,起码吸引了此处前线战场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远程火力! 此起彼伏的轰鸣接连不断的爆发,可那些微不足道的攻击,根本无法在伏尔甘的得意之作上留下任何一星半点的划痕。 甚至就连焦痕都没有。 “好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槐诗!”伏尔甘拍着槐诗的肩膀,告诉他:“接下来,大秘仪的操控就交给你啦!” “……” 槐诗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长的跟提图斯六世一模一样的巨大节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拱手:“算了算了,这是老兄你的心血,不如你来亲自操纵,更有意义。” “确实如此,我也很想这样,但遗憾的是,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伏尔甘遗憾的叹息,展示着指尖黯淡的火焰:“一不留神,就将所有的力气消耗在建造上了。” 你特么…… 槐诗眼前一黑。 就不能少在没用的地方浪费这么多精力么! 合着伏尔甘老兄你来地狱,是来安利自己家粉的爱豆么? 所以才说脑残粉要不得啊! 咱就不能弄个画风正常一点的么! 他看着这一座巨大的裸体节点,还有那一张等待自己坐上去的椅子……忽然就有点不想干了。 可都来了,大过年的,自己等待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现在么? 时间不等人。 不能再浪费了。 想到了这里,槐诗一咬牙,一跺脚,终究是抛掉了微不足道的羞耻心,走向了神殿之中那同款缩小比例的神像脚下。 坐上了那一张为自己专门而准备的椅子。 “伏尔甘老兄?” “嗯?” “我要是社死了的话,一定会变成厉鬼报复你的!”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解放灵魂,释放源质,展开归墟和天阙的力量,向外衔接。 转瞬间,庞大的座椅之上,繁复的矩阵亮起,数之不尽的源质脉络弹射,缠绕,嵌入了他的灵魂,带来了近乎撕裂的痛楚,还有熟悉的虚无感。 就仿佛自身无限制的膨胀,感知在以光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闭上了眼睛,一切变化都历历在目。 这个地狱,这一片战场,那七十多道游走在战场之上的耀眼华光,一个个庞大的军团,还有不断从深渊中升起的庞大暗影。 海量的厮杀,斗争,乃至死亡! 以及,背后……那庞大世界中浩荡运行的虹光之瀑! 浩瀚如群星的定律和奇迹运行在现境之中,化为了大秘仪的繁复构架,在历代学者和创造主的添砖加瓦之下,撑起现境本身的穹庐,构成了人世的铁律。 现在,世界为此刻而寂静。 等待着掌控者的呼唤。 “引言,神明已死!” 在那一瞬间,槐诗闭上了眼睛,灵魂之中涌现出了专属于自己的密钥,向着现境发起验证的闪光: “——于此,再度衡量世间万物!” 此刻,伴随着他的话语,阴云之下,血色之上,在这黑暗昏沉的世界中,仿佛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瑰丽光芒。 那现境缓慢延伸而来的一道道霓虹自这同源的呼应和律动之下,呼啸而来,仿佛决堤的洪流,奔行在天地之间,向着雷霆神殿! 到最后,一层层的绚烂霓虹迅速的收束,仿佛凝结成实质,在朱庇特的头顶形成了耀眼的虹光之冠。 海量的事象记录自冠冕中降下,涌入了槐诗的灵魂,最后落入命运之书飞速掀开的书页之间。 成千上万的秘仪和矩阵、符文和定律在虚无的书页之间成型又消散,彼此重叠在一起,到最后,一个繁复的环形矩阵。 此世繁华之理,尽在其中! 就在命运之书的扉页之上,一行行厚重的黑体字迹浮现。 【检测到扩充组件——检索中——准许接入】 【升华者登陆完毕,管理员身份验证开始】 【天国谱系·槐诗……错误,错误,错误……验证通过,资料更正完成——】 【——理想国·槐诗!】 它说: 【欢迎回来。】 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低沉的心跳,从死物所铸就的神像之中响起,带来了生命、灵魂,和浩荡的呼吸。 响彻天地! 而就在那骤然迸发的光焰之中,槐诗不由自主的放声嘶吼! 眼耳口鼻之中,炽热的源质烈光涌动着,伴随着一层层的秘仪和矩阵接入,他的灵魂已经从原本的身体中上升,融入了结点内那宛如太阳耀斑一般不断迸发的源质洪流里。 仿佛化为了结点本身那样! 他的意志运行在天地之间,倾听着身后那庞大世界运行时的巨响,便有仿佛心跳一样的共鸣在自己的胸膛之中回荡! 【状态评估结束,彩虹桥通路接入完毕】 【源质供应开启,现境级支援修正值通道现已开放——】 来自大秘仪的报告接连不断的从命运之书和灵魂里浮现,自界面上展示纷繁的数据和来自远方的通知。 到最后,所浮现的,是那个尘封七十余年的印章。 独属于理想国的徽章。 【于深渊中,揭晓真理所在——】 仿佛有千万人的低语响起,化为了撼动地狱的恢弘潮声。 凭借着他的躯壳和灵魂,借由他的双手和唇齿,向着此刻眼前的万象宣告:【理想将与吾等同存!】 【——大秘仪第五十六号中继核心·新旧碑铭,启动!】 于是,举世之力,从天而降! 在虹光之冠的呼应之下,来自现境的辉煌之光再度奔流,跨越了深度,向着雷霆圣殿降下,涌入其中,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在槐诗的笑声里,浩瀚的波澜自神殿之上掀起,扩散。 爆发! 耀眼到足以焚尽一切幽暗的光之潮汐覆盖了一切,压垮了风暴,蒸发了血色,震怒的澎湃奔流吞没了近在咫尺的毁灭中枢。 好像有惨痛惊恐的嘶鸣声响起了,不过很快,那些微不足道的杂音便已经消失在奏响的辉煌旋律之中。 宏伟壮阔的交响从烈光之中升起。 来自现境的力量扩散。 就在名为‘新旧碑铭’的结点内,无数秘仪和矩阵的鸣动接连不断的浮现,融入了槐诗的交响之中。 到最后,便演化成如此熟悉的曲调,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降E大调交响曲》第四乐章终曲。 其名为——《英雄》! 现在,在来自现境的鸣动中,独属于槐诗的演奏开始了。 仿佛再度的,把持万象,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当槐诗的意志再度运转,便引导三大封锁的边境,向着地狱延伸。直到将这一份力量,无远弗届的撒遍了整个地狱! 就在苦战、坚守、突进和撤退之中,那一道道流星一般的辉光精准的从空中降下,照亮了疲惫的灵魂。 有熟悉的气息从风中吹来,带来了支援,力量,和光芒。 再度照亮地狱和深渊。 “槐诗阁下?” 在忘我的冲锋和奔袭之中,血染的圣心骑士团的大骑士沃尔科夫回首,凝望着那一道道宛如天柱一般降下的光芒。 如此熟悉。 他了然一笑,呼和着,策动战马,向着血潮尽头的阵列冲锋而去! 在他身后,数之不尽的骑士们高举利刃,汇聚成铁的潮流。 遍布地狱的混乱战场之上,无数升华者的耀眼光芒接连不断的闪烁,呼应着天穹之上降下的闪光。 不论是罗马还是东夏,从最北方战场阻拦在狩龙舰队前方的马尔斯,还是突进到黑暗最深处的夸父,头顶之上都亮起了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来自彩虹桥的源质奔流和来自现境的修正值接连不断的从天而降,紧接着,便是数之不尽的加持。 灵魂、生命、力量、速度、恢复、坚固、转化、修正、祛除…… 仿佛有黑猫的幻影在耳边轻声鸣叫,国殇之冠的神迹刻印自天地间运行,带来了自远方的问候和笑声。 “神圣的卡拉OK连接着我们,我的朋友。” 无穷秘仪的笼罩之下,槐诗的灵魂运行在万象之间,向着他们送出这微薄的祝福:“BGM交给我,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所谓天问 从未曾想过,往日里昂长又缓慢的古典音乐,此刻会如此的让人心安。 此刻,哪怕是往日再怎么粗鄙,再如何自以为和艺术绝缘的家伙,都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那旋律之中所洋溢的美好和鼓励。 流转的源质里,无数情绪仿佛缤纷的色彩激荡。 就在漆黑和猩红的战场之上。 当抛弃了寻常的视觉之后,此刻,在槐诗的观测之中,便能够看到五光十色的光华不断的从战场之上升起。 那是灵魂里涌动的闪光。 那些升华的色彩变幻不定的在源质的辉光之中流淌着,升腾,扩散,收缩,坠落,一切仿佛都在这响彻战场的交响之中融为了一体。 当大秘仪的定律和奇迹从天而降,彩虹桥的源质回路和修正值接入了灵魂之中,这仿佛和世界合二为一的充沛感受便从每一个人的心头浮现。 不由自主的,自这胶着的战况中,突进、厮杀、撤退的苦痛煎熬里,浸入了那抚慰灵魂的旋律之中。 同时,这一份来自一个个灵魂的反应和鸣动,又反过来在归墟和天阙之内引发了浩瀚的鸣奏。 大司命和云中君的神性融汇与一处。 我身千万,合众为一。 槐诗所做的,不过是在最中间的位置,轻轻的推了一把,再然后便有美妙的链式反应自指尖荡漾开来。 怒吼、悲鸣、苦叹、大笑、呻吟、欢呼…… 在无以计数的回声仿佛海潮,淹没了他的灵魂,令他沉醉在这前所未有的澎湃节律之内。 传承自神明的天命在这未曾有过的庞大修正之中得到了满足,神性在运转之中迎来了再度的暴涨。 而就在槐诗的头顶之上,古老的玉冠自璀璨的光芒中浮现。 国殇之冠凝聚成型。 紧接着,仿佛本能的呼应里,在那万物的欢歌之中,槐诗抬起了眼睛,眼前,无以计数的事象记录闪烁而过。 事象分支饱蘸浓墨,在命运之书的扉页之上,第一行古老的文字缓缓浮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那是在古老的时光之前,向着世界所发出的第一声疑问。 ——混沌原初的时代,是什么样的力量,造就这世间的瑰丽万象? 轰! 虚无的雷鸣从每一个灵魂的耳边骤然迸发。 宛若天动一般的浩瀚声响,从雷霆神殿的上空浮现,自这一份大秘仪的权限之下,万象自天问的神迹刻印之中流转。 复返原初! 巨大的光环如涟漪一样扩散,所过之处,一切被后天施加在这一片地狱之上的诅咒和侵蚀被尽数袚除! 血色不再,阴云无存。 荒芜的大地之上黄沙莽莽,黯淡的深度之中不断的闪过战争的辉光。寂静的地狱之中,唯有大秘仪的载体绽放绚烂的色彩,笼罩万物。 当第一句最为艰难的开头完成的瞬间,槐诗就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黑洞,在他的头顶,国殇之冠的光芒不再,而是疯狂的吞吸着一切从现境传递过来的源质和修正值。 百分之一、百分之二、百分之三…… 短短的几个瞬间,百分之四的修正值就已经被国殇之冠尽数吞吃,而紧接着,后续的篇章宛如涌泉一般的从神迹刻印之中浮现,牵引万象,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天地未曾成型时从何而来?混沌从何成型?昼夜又是如何诞生?阴阳变化之中的万象,本质又是从何而来? 万道惊雷霹雳凭空自天地之间涌现,游走,风暴肆虐之中,横扫万物。黑暗和白昼的迅速轮转之中,隐隐绰绰的虚影从这荒芜的世界里浮现。 宛如海市蜃楼一般。 庄严的城池和宫阙、浩荡的河流和无垠的大地、颓败的废墟和似曾相识的堡垒、一望无际的田亩和郁郁葱葱的森林…… 从未曾有过像是此刻这样奢侈机会,能够让槐诗一以贯之的将神迹刻印·天问的序幕展开。 除了现境本身之外,也再没有其他的机构和组织能够供应如此庞大的力量,任由国殇之冠中的事象升腾变化。 命运之书中,天问的篇章在迅速的流转。 而对于源质的抽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王座已经被彻底烧红,槐诗的身体在源质洪流的冲刷之下已经数次逼近崩溃和焚烧的边缘,而一切力量,在穿过了灵魂之后,便尽数投入到了这一份再造的神迹之中。 警报声在中央指挥所中不断的响起。 在彩虹桥的警报中之中,一个庞大的缺口已经出现在屏幕之上——去往节点·新旧碑铭的源质,竟然被槐诗消耗掉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彩虹桥的负责人擦着汗,回头看向身后:“阿赫殿下,是否……” “让他继续。” 苍老的女士凝视着地狱中的变化:“加大供应。” 短暂的犹豫之后,彩虹桥的负责人颔首,咬牙,将面前的拉杆推到了最高处,伴随着那清脆的摩擦声,从天而降的虹光已经耀眼到宛如奔流的太阳之河。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感觉自己被彻底淹没。但很快他已经没工夫在去顾忌那些变化了,只是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天问的运转之中,本能的推动着它向下变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九重天阙,又是何物和人所度量测定? 于是,大地之上龙蛇起陆,一道道繁复的秘仪矩阵自内而外的展开,九重边界覆盖了绝大部分的战场之后,将整个现境的腹地区域都笼罩在内。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如此庞大的创造,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朱庇特神像的头顶,虹光之冠再度膨胀,变化,仿佛有整个现境的投影从其中浮现。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星辰轴绳系在何处?天地万象的中央又架设在什么地方? 无穷定律和框架在此刻重叠,仿佛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光之巨柱,自九重天阙的领域正中,拔地而起。 衔接碧落和黄泉。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崩! 就在槐诗想要再推动着天问向着新的境界演变时,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哀鸣令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濒临崩溃、支离破碎的灵魂。 以及从意识之中所浮现的深沉痛楚。 好像要被焚烧殆尽了一样…… 抵达了自己的极限。 王座之上,槐诗的口鼻之间不断的渗出鲜血,阵阵眩晕。以他如今的灵魂,竟然已经不足以承载天问运行时所形成的压力和负载。 可当他回过头,看向身后时,便感受到了从现境吹来的轻柔之风。 在苍蓝的天穹之下,荒芜的大地之上草木生长,新芽诞生。大地的鸣动之中,潮声澎湃,纯净的海水从远方奔流,化为湍急的湖泊。 地狱不再。 自大秘仪的操控和变化之下,此处已经彻底的化为了现境的延伸。 当那一轮温暖和煦的阳光从天穹之上落下时,便照亮了一张张呆滞的面孔。战壕中,狼狈的士兵们抬头,看向那一轮耀眼的太阳。 当颤抖的手指去抚摸丰沃的大地时,那些遍布泥垢和灰烬的面孔,就不由自主的落下了泪来。 现在,即便前方就是充斥着血火和诅咒的地狱,可在他们的身后,便是他们的家园。 故乡未曾远去。 一直伴随在他们的身边。 “万岁!万岁!万岁!!!” 不知是谁先狂喜的欢呼出声,来自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里,每一张被照亮的面孔之上,都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欢欣。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身份。 可当他们沐浴在这源自故乡的风中时,一切彷徨、不安和绝望,便迅速消散。只有近乎疯狂的反攻、奋不顾身的冲击,还有这灵魂之中所发出的怒吼。 向着地狱。 沐浴在这来自故乡的阳光之下,钢铁的洪流狂喜的呐喊着,向着地狱发起反击。 接连不断的巨响从战争的最前线响起,那些背负在大型机械和巨兽背上的大秘仪支点,分部在洪流和山峦之上的中枢,接连不断的刺入了大地之中。 仿佛钉子一般,将这一份现境的辉光留在了地狱之中。一层层绚烂的虹光在碧蓝的天穹之上交织成网,降下了定律。 将这一片地狱,变成他们的天国。 此刻,随着其他结点的扩张和蔓延,三分之一的地狱,已经笼罩在现境的光芒之中。 而当这一份宏伟的创造暂时中止的时候,即便是槐诗也为这一份自己所推动的变化而震撼。 直到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天国谱系之中,唯独天问之路被视为辅助了。 不论自身具备多么强大的破坏力和多么超模的生存能力,归根结底,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这一使命所服务的。 礼魂、河伯、山鬼、湘君、少司命、云中君、大司命,东君……每一步都是为了撑起现境的一部分。 乃至最后,国殇之冠的传承,将整个现境的演变阶段都收存其中的【神迹刻印·天问】。 天问之路所创造的最终成果,便是用以维持现境的工具。 不论是原始工程·万物归亡、第一工程·查拉图斯特拉、第二工程·彩虹桥,第三工程·白银之海、第四工程·天国,乃至将深度区地狱变成现境边境的绿日序列、探求深渊本质的金色黎明计划……所有的创造和开拓,都将由他们来进行维持和巩固。 在天文会的未来蓝图之中,天问一系的存在,便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遗憾的是,那愿望实在是过于庞大和遥远,一直到理想国陨落的时候,都未曾能够彻底完成。在预想之中,这绝不是升华者一人所能够推动的力量,而是需要更多的外部环节和秘仪去共同承担这庞大的压力。 虽然对自己工具人的属性和本质早已经了然于心,但实话说,这样的感觉还真不赖。 现在,艰难的创造已经结束了,投身于毁灭的时间到了。 天地之间,雷霆神殿浩荡运行,缓缓的,推向了战场。 然后,停在可怜的地狱弃儿的前方。 “哎呦,好像很眼熟的样子啊。” 王座上,槐诗撑着下巴,戏谑的俯瞰。 在现境领域的边缘,那一团焦烂破碎的血肉聚合物,在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中的幸存者——只不过,这未必是他的幸运,倒不如说,是不幸才对。 由生长卿改造和催发出的统治级毁灭中枢。 魔山大公! 仿佛察觉到雷霆神殿中意味深长的俯瞰,那一团庞大如山峦的腐烂血肉在瑟瑟发抖。其他的地狱军团在察觉到异象之后,便开始了迅速的撤退和收缩。 唯独它,早已经在生长卿的命令之下,落地生根,彻底将自己固定在这一片领域之中。 无处可逃。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魔山先生。” 槐诗愉快的声音从天穹之上响起,伴随着凄厉耀眼的雷霆,天阙的鸣动之中,无以计数的边境遗物从阴云之中凝聚成型,缠绕雷光,遥遥锁定了大地之上蠕动的那一团烂肉。 “如果你实在听不懂命运啊,礼物啊,标价啊之类的措辞,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用更直白一点的话向你阐明你现在面对的状况。 简而言之来说,那就是……” 云中君停顿了一下,仿佛思考一般,郑重的告诉他: “臭傻逼,还钱!” 那一瞬间,万道雷霆和刀剑如暴雨那样,从云端落下。 天地迎来了漫长而恐怖的巨响和轰鸣,崩裂的大地剧烈的颤抖着,在一次的撞击和爆炸之中,每一道银光从天而降的时候,便有雷霆相随。 当鹦鹉螺自阴云之中巡行,鸣动的天阙里就洒下了无以计数的边境遗物。 暴虐的轰炸,开始了! 在最后的瞬间,破碎生根的血肉聚合物中,只来得及向身后的地狱发出惨烈嘶鸣。 就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残酷的蹂躏中迎来灭亡的悲惨结局那样,向着生长卿绝望呼唤——师傅救我啊!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给我顶住 这一瞬间,尖锐的悲鸣从大地之上升起。 就在果园健身房那独有的高亢节奏之中,天崩之铁缠绕雷光,接连不断的从穹空上砸下,令污浊的血色如火山喷发那样一道道涌现。 在这钢铁的桎梏和镣铐之中,魔山试图摆脱大地,可是却无法拔出早已经深入地狱的根系,只能被动的蠕动,惨遭蹂躏。 接连不断的嘶吼着,求援。 遗憾的是,无人回应。 也无法回应。 那些呼啸而来的凶戾之光、自地狱中疾驰的庞然大物,乃至深度之间降下的诡异黑影,都仿佛迎头撞在了拔地而起的铁壁之上。 巨大的龙龟在草木的缠绕之中践踏在战场之上,就在战场的最前方,东夏军团的壁垒,再度拔地而起。 血染的穷奇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猎物,在她身后,伴随着燕青戈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无以计数的升华者分身一个个跳进了看不见的绞肉机,瞬间身首异处或者是惨烈挣扎,跨越了自己的尸体之后又变成了新的尸体。 可还有更多的升华者源源不断的从勾陈冠冕的照耀之下,不断的从他身上分出。 在漫长的蹉跎和等待之后,被誉为全世界最弱五阶和受加冕者的男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光,虽然是在自己的惨叫和呐喊声中…… 还有更多。 就在最前线之上,耀眼的烈光在源质的奔流中闪耀,鲜血淋漓的剥皮之主和修特洛尔、罗马的黎明女士欧若拉、癫狂纵火的阿耆尼…… 仿佛无形的壁垒那样。 完全在那奋不顾身的攻势之下,无法突破。 空气中一张靛青色的诡异面孔不断的变化和游走着,被誉为虚空大口的统治者,迅速分化出无数幻影,可无数耀眼的穿刺之光接连不断的爆发。手握着刺剑的黎明女士的身影接连不断的闪现,紧追不放。 而在穷奇的猎杀之下,一只只无形的狼灵在绞杀之下迅速的消散。 中军的楼车之上,披狼皮者看着眼前的战况,面色铁青。麾下的军团已经折损过半,但后面源源不断的命令还在继续下达。 负责策应和配合的两名统治者,葬送者和轮回环如今也已经即将力竭,不愿意再留在最前线冒死进攻。 只剩下血火之间,一颗遍布血丝的巨眼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愤怒的统治者在播撒毁灭。 腐烂的伤口上不断的滴下脓液,但这好像根本阻止不了它的进攻,每当那恶毒视线的流转,便源源不断的射出了灭绝和死亡的光线。 只是,问题在于…… 你他妈的往上一点啊! 老是在最后面搞这些光污染干什么!?有用吗?没卵用! 自从现境的侵染出现的瞬间,这个家伙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开始疯狂空大,边缘OB,压根就不愿意再往前继续靠一点点。 完全就是在划水! 这种状况之下,不论是为了自己麾下的子嗣还是其他,披狼皮者都不可能再理会后方支援的命令,将绝大部分力量消耗在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魔山之上了。 只是…… 魔山那惨烈惊恐的嘶鸣,好像依旧在无穷利刃和雷霆之中不断响起。 中气十足! 甚至就连末尾的余韵都越来越悠远响亮,再创新高。 就在雷霆神殿毫不留任何余地的残酷蹂躏和连番轰炸之中,那哀嚎求援的声音竟然自始至终未曾断绝。 到最后,就连冷酷如披狼皮者都忍不住啧啧称奇:乖乖,这命也太硬了一点了吧? 油然之间心生敬畏。 虽然素未谋面,那魔山看来也不像是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畏战软弱,如此硬气,倒也是条汉子。 只是敬佩和同情根本毫无卵用。 在地狱中,也从未曾有过任何价值。 到现在,就连槐诗都忍不住喘气了。 十分钟! 足足炸了十分钟了! 龙脉之雷、天阙武装外加各色来自神迹刻印中的诅咒和攻击,哪怕真的有一座山在跟前,也起码都应该被砸成海沟的深度了才对。 可魔山竟然还没有死?! 如今,大地之上,无数裂隙之间,飞散的烂肉如暴雨落下,腐烂的血液已经化为河流。原本恐怖疯狂的毁灭中枢也只剩下了一条绵延如山脉的骨架,丝丝缕缕的猩红和肉须在破裂的白骨之上蠕动着。 魔山嘶鸣。 尖锐的呐喊、哀求、怒骂,乃至绝望的呻吟重叠成了含糊的轰鸣,接连不断的扩散。 如此的痛苦。 可是却不是因为槐诗,而是因为来自灵魂之中的恐怖压力,那迅速篡夺了他的意志和身体之后,强行支撑这这一具朽烂破碎的肉块的恐怖威权! 隔着遥远的深度,来自地狱中的加持接连不断的涌现,某种冰冷且残酷的力量无视了他的哀求,强行的刺入了他的灵魂之中。 在魔山艰难的痉挛和哀嚎里,进来了! “给我顶住!!!” 不容违背的命令从灵魂之中如雷鸣那样的炸响。 血海的尽头,来自生长卿的视线死死的锁定在魔山的身上,扶在腰间骨杖上的手指微转,源源不断的将力量灌入了那一具垂死的躯壳。 一波波的涌入灵魂内,催发生机,维持生命。可这一份维持所带来的痛苦,甚至让魔山绝望的想要彻底放弃,拥抱死亡。 遗憾的是,他就连死亡的自由都已经没有了。 尤其是,在旁观的宣导卿露出遗憾的神色,隐晦的向生长卿表示‘你这玩意儿好像不太行,碰到天国谱系就不灵了’的时候,问题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是魔山的死活! 而是涉及了生长卿作为亡国九卿的面子和尊严! 不行? 作为老夫亲自催发和培育出的作品,你怎么可以不行! 你必须行! 生长卿绝对不容许,这个世界上有违背自己的美学和理论的事情发生——也不容许自己的作品竟然败给现境一个不知所谓的铁胎雕像! 拿出动力和骨气来啊,废物,不准死! 现在,遥隔着漫长的距离,在生长卿的灌注之下,血海中的力量仿佛井喷一样从魔山的残躯内涌现,催发着破碎的组织,强行缝合了濒临崩溃的灵魂,令他逆着雷霆的轰炸,缓慢的蠕动,复原。 庞大的血肉之环再度张开,遥遥抽取着血海中的无穷生命,再生长! “这可就不要脸了嗷。”槐诗恼怒皱眉:“怎么四阶段过去之后还要五阶段了?别赖皮,赶快去死不行么!” “啊啊啊啊啊,杀、我我我、杀、我杀你吃吃吃吃吃——” 支离破碎的凄厉嘶吼中,喷涌的血色将骸骨重新染红,紧接着,迅速生长的一团团烂肉里,魔山的畸形面孔重现,只是那一张面孔上已经缝合了太多不属于他的东西,甚至就连那嘶吼也变得空洞又呆滞。 他已经,放弃了思考。 可当彻底放弃自我之后,野蛮生长的毁灭中枢竟然开始暴涨。 竟然硬顶着无穷的天阙霹雳升起,张口,蠕动的血肉合拢,啃噬在雷霆神殿之上! 咬住了! 蠕动的碎肉从骸骨上流转,迅速的爬向了朱庇特的圣像。 “哈哈,干得好,魔山你干得好啊!” 生长卿为这‘绝地反击’而喝彩,眉飞色舞,拽着旁边的宣导卿手舞足蹈,“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我的毁灭中枢天下无敌呀哈哈哈哈!!!!” “……” 宣导卿的表情微微抽搐,假装没有看到这老东西悄悄的给自己的作品疯狂加血的样子,只是直接问道:“可就算没有死,又有什么用呢? 被干掉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生长卿仰天大笑,抚摸着猩红的胡须,越发的得意:“我的毁灭中枢可不止是只有那么一点破坏力的东西。 在魔山那个家伙虽然废物,但作为载体来说,性能倒是优良。耗费了我数百次试验之后,除了生命力顽强,能够植入地狱和作为血海的支柱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融入了腐烂之龙的力量,无限衍生的血肉具备绝强的侵蚀性! 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它能将一整个地狱都孵化成无穷尽的疯狂军团,哈哈,你看,你看,开始了,开始了!” 当魔山的意志彻底崩溃的那一瞬间,毁灭中枢失去了最后的桎梏,彻底变成了一团失控生长和繁衍的烂肉。 覆盖在粘稠血色下的残破面孔不断的张开又合拢,撞击着雷霆神殿,贪婪的啃食眼前的敌人,自神座的棱角上留下了留下了一个个模糊的牙印。 更重要的是,海量的触须从它的身上分出,缠绕在雷霆神殿之上,任由天阙和雷霆降下的毁灭,死死的咬住了,绝不放松。 这熟悉的侵蚀感,令槐诗难以置信。 永生之兽?不对,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竟然还是腐烂之龙的种!? 这算是啥,隔代再传么? 这是生了个啥? 可忽然之间,被如此吨位如此恐怖的一团烂肉纠缠住,槐诗竟然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以现在他的状态,除了维持结点的运转之外,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催动天阙之剑那样规模夸张的杀招了。 而且关键在于,对面打自己也完全不破防啊。 甚至那些迅速生长的血肉还给雷霆神殿挡住了不少来自地狱的轰击和炮火,反而给槐诗省了不少事儿。 只是,不断的有大大小小的从那些血肉中转化、爬出,像是兵蚁一样,无孔不入的进攻,搞得槐诗烦不胜烦。 尤其是耳边不断传来槐诗的大呼小叫。 “够了,别再说了!” 作为提图斯资深脑残粉,伏尔甘哪里受得了这个,不由得锤着桌子,怒声催促:“那你倒是赶快想办法动一动啊!” “嗯?” 槐诗闻言愣住了。 就好像在忽然之间……察觉到了什么重点? “嗯?” 伏尔甘也愣住了。 因为忽然之间,他看到,原本瘫在椅子上咸鱼化的槐诗此刻竟然像是触电一样,猛然挺起身。紧接着,脖子以一种即为离奇的姿势扭了一百八十度,回过头来。 直勾勾的看着他。 眼珠子亮的像是黑夜中被远光灯照到的狼。 “……动?” 槐诗努力的克制着兴奋和激动,“你刚刚说……这玩意儿可以动?”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原力 一瞬间的死寂。 伏尔甘被那诡异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不知道槐诗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当,当然啊!” 伏尔甘点头,提到这一点,顿时就得意万分的答道:“堂堂雷霆神殿,岂是死物?在我亲手创造之下,陛下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是完美无瑕! 听好了,槐诗,雷霆神殿,就是罗马神殿,罗马的力量,就是陛下的力量!又怎么能是简简单单的‘能动’可以形容?!” 沉默。 沉默突如其来。 槐诗终于懂了。 究极的可动,究极的质感,以及究极的造价…… 啊,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伏尔甘看着槐诗渐渐通红的眼眶,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可这一次,他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被握住了。 “伏尔甘先生,对不起!” “一直以来,我竟然对你有所误解,却没有发现,原来你这么懂我!” 槐诗抓着他的手,肃声许诺:“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啊这……”伏尔甘呆滞:“也没必要那么夸张吧?” “不,有必要!” 槐诗断然回答,坐在椅子上,倾尽自己所有的源质灌入了王座之中,眼眸中燃起炽热的光芒:“伏尔甘先生,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啊?” 伏尔甘茫然。 自己什么时候对他有这种期望了? “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认输!” 烈焰的笼罩之中,槐诗的肃然允诺:“就算是把它开炸,让它大破和战损,再也无法动弹,我也一定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那慷慨激昂的模样,和无从伪装的真诚和坦荡,一时间竟然让拿着公款满足自己追星需求的伏尔甘有些惭愧,可很快,他就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为什么你觉得雷霆神殿就一定会炸啊! 哪怕对自己的造物和作品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此时此刻,锻造之神的心里竟然也浮现出了一丝忐忑和不安。 应该……开不坏吧? 轰!轰!轰!轰! 凌驾于雷鸣之上的巨响打断了伏尔甘的思考,剧烈的震颤和动荡笼罩了整个雷霆神殿,而就在无数电光缠绕的神明圣座之上,那沉寂的朱庇特圣象猛然一震,在无数血丝和腐殖器官的缠绕之下,抬起了面孔。 眼瞳之中,迸射出了一道道仿佛凝结成实质的雷光。 横扫! 电光所过之处,大地之上那蔓延的腐败血肉和无数巨大的器官浮现出深邃的裂隙和焦烂的痕迹,恶臭在席卷的狂风中扩散。 而就在天穹之上,铁铸的神明抬起了头,从圣座之上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如同槐诗那样。 张口,仰天咆哮! 呐喊! 漫天的辉光自他的身后凝结,化为了天地之轴辐那样的庄严光轮,自放射的烈光里,浩荡回旋。 缤纷的色彩流淌其上,而群鸦的颂歌自地狱中再度奏响。 就这样,从坠落的圣座之上走下。 将大秘仪的结点留在了原地,百丈的钢铁巨人脉动脚步,向着前方的蠕动的血肉大地,践踏! 恐怖的波澜从践踏之处升起,令脚下的血肉都如同毛毯一般飞腾颤抖着。 当那一片蔓延的血肉之山上睁开了一只只呆滞的眼瞳时,便照亮了钢铁巨人嘴角的狞笑。 “傻了吧,臭弟弟!” 槐诗伸手,层层的铁光在周身升起,吸引着来自节点中的源质洪流,覆盖自己的身躯,化为威严的甲胄。 现在,钢铁的神明踏上了战场,抬起拳头,向着眼前蠕动的烂肉猛然砸落:“老子就是刚大木!” 轰! 烧红的铁拳砸进了烂肉之中,齐肘而入,而就在烂肉里尖锐的嘶鸣中,来自整个朱庇特圣像的冲击贯入了他的内部,轰然炸裂! 天崩! 那是抵达巅峰,完美无瑕的天崩! 凭借着这钢铁之躯的恐怖负载力,暴虐的宣泄着自己的破坏力,无视了周围一根根拔地而起的骸骨之柱,还有那些触须的缠绕,钢铁神明再度踏前。 抬起手,向着头顶骤然扩散的乌云。 于是,便有万丈庄严之刃从云端的电光和雷火之中降下。 ——天阙之剑! 无以计数的牺牲所铸就的天地之剑自雷火中再度成型,落入了钢铁巨神的手中,握紧。 铿锵的鸣啸响彻天地。 只是挥洒,便掀起新的风暴。 扩散的白岚之中,铁铸的神明举起剑刃,肆意劈斩。 骸骨之柱如草芥那样断裂,血肉的大地在剑锋的游曳之下裂开深深的缝隙,血色喷涌,将银白色的钢铁染成了猩红。 而一具具肢体,便在剑刃所掀起的风暴之中分崩离析。 残肢断骸乃至破碎腐败的内脏井喷这坠落,毁灭中枢所形成的肉块抽搐着,仿佛要重新生长一样。 可在槐诗的手中,天阙之剑再度举起,焕发出耀眼到不可直视的辉光。 对准了前方穷尽视线仿佛都看不到头的腐烂山脉。 斩! 漫天的雷霆和源质洪流在那一剑之下仿佛荡尽,只有在破裂的剑刃之中,井喷而出的炽热光焰。 仿佛美德之剑的轰击那样。 当凝结成钢铁的源质迎来崩裂,自激荡之中释放出最纯粹的光和热,这一份纯粹的破坏力就形成了浩荡的洪流,尽数宣泄在地狱之中。 风暴被撕裂,大地被开辟,无穷鲜血蒸发,烂肉溃散如尘埃,只有一根根巨大的骨骼崩裂时的声响宛如哀鸣。 蔓延的血色大地已经被掘出了一道自正中向前延伸的恐怖缺口,而残存的火焰还源源不断的扩散。 自那足以撕裂耳膜的余音中,钢铁巨神轰然向前,践踏着破碎的巨大骨骼,猛然伸手,从毁灭中枢的核心里,拔出了那一团足足比整个巨神还要庞大的肉块。 仿佛剥下果皮之后,露出了核心一样。 它还在剧烈的痉挛着,迅速生长。 留给槐诗的时间太过短暂。 “快快快,主炮!主炮!” 槐诗手忙脚乱的翻检着朱庇特圣像的配置,向着已经目瞪口呆的伏尔甘呐喊:“主炮呢,老兄?罗马大加农在哪里?为什么我没看到?” “那是什么鬼!!!” 伏尔甘明显比他更震惊。 “炮啊,大炮!” 槐诗匆忙的比划着,语无伦次,“就那个……很粗,很大,很硬的那个……可以弘扬罗马国威的那种东西呢?” “根本没有那种功能!” 不知道究竟是槐诗没有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到,还是太过完美的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导致伏尔甘越发的恼怒。 火神怒斥:“况且,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变成大炮啊!” “啧,这都没有?”槐诗大失所望,“罗马行不行啊。” “你特么……” 伏尔甘,血压再度拉满。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再扯淡了,好不容易把手里这玩意儿从地里给抠出来,放着不管的话,恐怕又要落地生根,后患无穷了。 情急之下,再顾不了其他,槐诗仰天呐喊:“炮来!” 轰! 雷鸣之中,天阙的轮廓再现。 鹦鹉螺号的狰狞轮廓从天而降。 近乎有装甲巨人等身高的庞大战舰喷薄着炽热的光焰,落入了钢铁巨神的双臂之中,紧接着,伴随着手臂的横扫,尾部引擎就在剧烈的旋转之中,喷出了数百米长的炽热烈焰。 狂暴的动力推动着巨人向后飞出了数十米,而炽热的光焰已经在瞬间将毁灭中枢的核心彻底烧成了焦烂。 可破碎的焦壳之下,依旧不断的喷出血水,和一条条新生的触须。 “真他妈麻烦!” 槐诗怒吼,手中的鹦鹉螺号战舰调转,前端装甲开启,主炮延伸,全引擎机组开启——边狱模块,超过驱动! 紧接着,来自铸日者脑机中的设计图涌现,铸造开始——魂态凝束场系统模块、编号六型循环回路乃至三相转化系统……繁复的构造从鹦鹉螺的舰身之上升起,然后一道道线缆已经接入了朱庇特圣像。 再然后,源质奔流之中,只听见嗡的一声,一截漆黑的光芒之刃就已经从鹦鹉螺的主炮中喷出! 长达数公里的集束源质流散发出无穷高热和恐怖的破坏力,遥隔漫长的距离,就令远方的大地连同上面的血肉一同焚烧成了流体熔岩。 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惊掉了伏尔甘的眼球:“这他妈的是啥?” “当然是原力啊!” 槐诗震声:“光剑没见过么?今天你就见到了!” 伏尔甘翻了个白眼,恼怒:“我先不问你哪里有黑色的光剑,你现在抱着的这哪里是剑啊!” “在我们形势和内容双相自由派,能放光炮就是剑!舰也是剑!我东夏御舰术天下无敌啊!!!” 陷入狂热状态的槐诗仰天大笑,钢铁巨像抱着鹦鹉螺,在引擎喷薄而出的烈火中,向着眼前痉挛嘶鸣的腐烂肉块扑出。 转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炽热的边狱之‘剑’就已经瞬间贯入了畸形的肉块之中。 喷薄的光焰之剑将肉块彻底撕裂,磅礴的冲击力自正中将庞大的组织开辟,紧接着,随着槐诗的动作,焚烧的光剑横扫、劈斩、挥舞,短短的弹指之间,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只听见焚烧和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当扩散的风暴带着海量的灰烬飞向远方的时候,扩散污染了数百里的血肉大地骤然传来了高亢的呐喊。 只不过,那究竟是幸福还是绝望的声音呢,已经再分不清晰。 其中近乎满溢而出的复杂意味就这样消散在风暴之中。 只剩下残存的骨架在钢铁巨象的前方迅速崩溃。 烧成赤红的鹦鹉螺号再度甩脱了那些繁复的结构,升上天空,而槐诗的灵魂之中,命运之书再度展开。 朱庇特圣像猛然伸手,刺入了最后一块蠕动的焦烂血肉中。 握紧! 在指尖喷出的血液之中,最后一团烂肉彻底的失去了生命力,连带着周围所有的血肉大地一同迎来枯萎。 “终于……” 在那一瞬间,属于魔山的那一部分灵魂,在近乎热泪盈眶的感动之中,迎来了梦寐以求的毁灭和终结。 再无任何憎恶和怨毒,满怀着感激和幸福的,消散在黑暗中。 谢谢你,槐诗。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就这么办 就这样,曾经的统治者无声的死去。 只可惜,那一份消散的感激并没有传达给他的‘恩人’,而槐诗,也根本毫不在乎。 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 就在他的双手之间,数百张破碎的残页汇聚而来,事象记录在命运之书的鸣动之中从死去的毁灭中枢中抽离。 变成了一本残破的古籍,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魔笛》。 感受到其中精魂宛如风中残烛一样的衰微状况,槐诗叹息了一声,将它收进了命运之书了。恐怕接下来不经过漫长时间的修补,很难恢复本来面目了。 不过如今象牙之塔和暗网之间的合作已经正式开始,有三贤人在,不用担心它的状况会进一步恶化。 属于天国的记录,再度从地狱中夺回了一本! 即便杯水车薪,但依旧是个好的开始。 没过多久,在短暂的喘息之后,机体的状况评估也浮现在了槐诗的脑海之中。 由于天崩和禹步的运用,以及光炮突击的疯狂操作,导致部分金属出现了裂缝和疲劳状态,但整体依旧完整,在天阙的维护之下,迅速的恢复了原状。 而得益于伏尔甘的全力以赴的铸造和创作,这一具朱庇特圣像依旧存留着磅礴的力量可供挥霍,更不用说身后留在现境领域中的大秘仪结点还在不断的分配海量的源质而来了。 原本在完成大秘仪的启动和运行之后,槐诗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但现在有了伏尔甘老铁打赏的机动战士,怎么都要再造一造才对。 否则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人家对自己的期待? 况且,自己好不容易才过一把开战斗机器人的瘾,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至于别西卜?那是谁?真不熟! 别再打电话过来了,我怕罗马误会。 槐诗发现,就跟猫猫狗狗和老婆一样,战斗机器人也是别人家的好,随便开,开坏了也根本不用心疼,即便在怎么可劲儿的造,也不用面对那有0的数量多到让人脑溢血的维修报价单。 天底下哪里还有这种好事! 而现在,当他抬起头,便能够看到,不远处那绵延而来的战火,动乱的战场,还有一个个从地狱中升起的庞大阴影。 钢铁的面孔之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狞笑。 萌新刚刚入群,不知道怎么跟大佬们相处。 那么,首先来热情的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于是,宛如山崩一般的巨响里,血海再度浮现出一道道涟漪,自地动山摇的震荡和轰鸣之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风暴的尽头,那带着恐怖的质量迅速靠拢的什么东西…… 就那样,践踏着大地,摧垮河流,踩着坍塌的山峦,飞身跃起。 自破空的巨响之中,撕裂阴云。 然后,在一双双迅速放大的眼瞳倒影之中,突破音速之后笼罩在灼红色气流的钢铁巨神飞跃在天空之上。 向着战场,从天而降! 雷鸣的呐喊声响彻在耳边。 “乌鸦坐飞机!!!” 轰!!! 令大地如浪一般掀起波澜的风暴中,钢铁的巨神碾碎了脚下的蠕动巨兽,带着狂风降临,落入了战场的正中央。 无视了身后战友们震惊的卧槽声,大笑着,扑向了前方的地狱军团。 迎着无数呼啸而来的诅咒和雷火。 今晚,机动战士提图斯号加入狩猎! …… …… “我要杀了他!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啊啊啊啊啊啊!!!!!” 血海尽头,生长卿奋力的挣扎着,双目猩红,几乎陷入了癫狂,嘶哑咒骂:“太过分了,我的毁灭中枢,我的毁灭中枢啊……” 先是拉胯到极点给槐诗锤爆的魔山,然后是被某个路过的猴子一棍子打爆的巨型拟态蠕虫,还有被尼普顿在不久之前彻底给海葬掉的永生军团…… 此刻毁灭中枢的破灭就是压垮统治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尤其是每一次看到这三个家伙,生长卿脑中便再一次浮现出那个让他想要自戳双目的诡异场景。 ——魁梧壮汉、叉子、屁股、捅,还有闪光灯。 那自由到仿佛奔跑一般的动态,和洋溢着力量和健美的姿势…… 就算是抠掉多少次眼珠子也洗不掉那恐怖场景的污染,此刻一闭上眼,他的脑中就开始8K杜比音效720HZ超清循环。 “我受不了了,去他妈的职责所在,我要杀了他们!我亲自去!”生长卿咆哮:“来人,唤醒灭亡巨兽,敲响亡钟,我要亲自上阵!” “算了算了,老兄,算了,冷静点。” 宣导卿狼狈的抱着他的腰,好说歹说,终于将他扯住了:“那是陛下所认可的敌人。再怎么谨慎一点都不为过,理想国可没那么简单。白蛇不是将他的威胁级排在最前面的名单里么? 况且,上次你亲自出手不是也被他逃掉了?” “我出手跑掉的人还少么?!” 生长卿的面色涨红:“难道亡国要指望我的战斗力?绝罚卿呢!他在哪里?!陛下不是允许他离开宫阙了么?赶快让他出来全部杀光啊!” 沉默。 沉默突如其来。 “你……认真的?” 宣教卿的脸上,眼角的疤痕疯狂的抽搐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触目惊心的往事,“这一次你把他放出来的话,到时候指望谁把那个老东西再塞回去?” “……” 一时间,生长卿也陷入了沉默。 为了搞一个祸害,放一个更大的祸害出来? 尤其是想起千年之前,那个老东西醒来之后所留下的烂摊子,还有至今还在给他收拾收尾擦屁股、每次见面都一脸生不如死的悼亡卿,他就开始犹豫了起来。 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要不……忍忍,算了? 可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就察觉到了,空气仿佛骤然凝结。 封冻。 恐怖的寒意和高热凭空,从天而降,带着地狱之王的怒意,跨越了漫长的距离,降下! 来自灵魂中的惊恐和颤栗瞬间让两人的身体跪倒在地。 枯萎之王冰冷的视线洒落。 紧接着,宛如天怒一般的声音从血海之中升起。 “生长卿,宣导卿,你们在搞什么?” 战场的最高处,俯瞰一切斗争的枯萎之王回头看来,再不掩饰自己的盛怒,冷声发问:“难道是朕的赏赐过于稀少,让你们暗恨在心么? 竟然,令朕蒙受如此屈辱!!!” 几乎数百年不见,用上了属于皇帝的自称,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这一份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怒火降下,便令亡国九卿之二瑟瑟发抖,声音颤抖。 “回禀陛下,臣死罪!” 生长卿叩首,坚决的回应:“还请暂熄雷霆,臣即刻便……” 轰! 就在生长卿额前,大地崩裂。 “死罪?!”枯萎之王怒斥,“这是死罪能洗去的耻辱吗?!” 生长卿的身体颤抖着,鼓起勇气禀告:“恳请陛下相信微臣的忠诚,这绝非……” “忠诚?” 枯萎之王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道:“竟然让现境的那个皇帝以如此猖狂的姿态在朕的眼前显摆!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忠诚?!” “……” 一瞬间的寂静。 呆滞之中,生长卿和宣导卿不由自主的回头,看着彼此头上浮现的问号,面面相觑。 好像哪里不太对? 是不是重点搞错了? “可恶!可恶啊!” 枯萎之王气急败坏的跺脚,将手里的酒杯也捏成了一团烂泥,神情变化,死死的盯着朱庇特圣像的面孔,终于下定决心: “不行,决不能让那个家伙如此得意!否则的话,岂不是显得朕输了么?天工卿呢?天工!那个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不管了,白蛇,过来!” 他愤怒回头,朝着呆滞的弄臣,指着战场上那仰天大笑的钢铁巨神,命令:“马上给我弄一个出来!” 他肃声说:“我要比他那个更大,更强,更宏伟!” 死寂里,只有水镜另一头,生长卿一口老血喷出来,所以关键在这里吗! 至于昼夜随侍皇帝身边负责起居录的宣导卿早已经有所预料,此刻脸上完全是一副麻木了的样子。 累了。 陛下,您有那攀比的功夫,就不能注意一下战况嘛? 咱前线都快顶不住了啊! 而就在枯萎之王身后,匆匆上来的白蛇擦着冷汗,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陛下,那种大型机器,根本不具备战略意义,徒劳的设定成人形,完全就是华而不实。同样的资材和时间,我们可以……” “我不管!” 枯萎之王打断了他的话,视线就没有从钢铁巨神的上面离开过,提高了声音,重复道:“我要那个!立刻!马上!” “……” 白蛇闭上了眼睛。 啊,这熟悉的脑溢血冲动。 这再创新高的血压。 除此之外,还有自己几乎忘记的回忆……漫长的时光之前,家族里最小的孩子躺在王都杂货店门口撒泼打滚的样子。 不由得老泪纵横。 先帝,老臣对不起你啊! 竟然将陛下教成了这个样子,不仅变成了亡国之君,而且死了之后都还变本加厉。 可离谱的是,他居然觉得,这种事情放在陛下身上,倒也正常。 算了,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大不了再殉国一次…… 等他走下高台之后,那些被急招而来的地狱工匠们便围拢上来,水泄不通,迷惑的看着受命归来的白蛇。 “大人,怎么办?”天工卿的副手一脸茫然:“忽然之间,下达这么离谱的命令。” “还能怎么办?” 白蛇没好气儿的反问:“陛下不是说了么?” 他咬了咬牙,跺脚说: “就这么办!”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如此强…… “蝎子手!莲花飘!脑袋砸核桃!” “狮子拜月!猎豹飞奔!” 就在混乱的战场上,滴哩嘟嘟哒哒哒的诡异电音不断的响起,伴随着癫狂兴奋的呐喊。 钢铁巨神自烈火中迈步,猛然伸手,将眼前血海中升起的庞大巨蜥扯着脖子捞起,撕成了稀碎,回头时,钢铁双目中就迸射神光: “——电眼逼人人人人!!!!” 炽热的雷霆之光喷涌,在漫卷的黑潮中横扫,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深邃的焦痕和无数飘飞的尘埃。 而就在风暴和烈火之间,钢铁巨神兴奋大笑。 炽热的光轮在身后的运转越发激烈,无穷源质灌注在巨像之中,举手投足之间,便掀起毁灭和灾害的潮汐。 它旋转,它跳跃,它不停歇。 空翻、劈叉,七百二十度回旋,在自带的BGM里,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招数在动荡的血海中掀起一轮又一轮的毁灭。 拳打毁灭之车,脚踢地狱巨狼,留下无数碎片和尸骸之后,笔直的向前。 只留下本来应该协同的战友们在后面,目瞪口呆。 黎明女士欧若拉回头,看向血染的穷奇,犹豫的问:“他是不是……有点……有点……兴奋过头了?” “天国谱系嘛,习惯,习惯就好。” 开始在旁边悄悄摸鱼的穷奇拍了拍她的肩膀,淡定的回答:“你看,这不是把这边的攻势给拖住了么?不也挺好嘛!任务完成了就行。 小青!小青!往后挪点,别送了!” 于是,旁边堆积成山的尸堆里,探出了一只手。 有气无力的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啪的又落在地上。 筋疲力尽。 “支援?” 沉默的机械巨兽背上,剥皮之主回头,看着修特洛尔,面无表情的问:“你确定,他需要支援?” “……” 修特洛尔的眼角抽搐着,长叹一声:“我现在确定他不需要了……等等,你去哪儿?” “支援。” 剥皮之主转身,溶解为血光,向着另一片战场飞射而去。 走了。 留下修特洛尔看着钢铁巨人在战场上狂笑乱杀的样子,挠头,开始思考。 要不自己也去支援一个? 此刻,钢铁巨神行进在战场之上! 逆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烈光。 从未见过,如此夸张的怪物,沐浴着深渊之中的雷火和轰击,身上的厚重装甲随灭随生,践踏战场上的骸骨,昂然向前。 耀眼的火光如同日轮一样砸落,落在他的身上,只不过留下一道无足重轻的焦痕。 就这样,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整个战场上百分之六十的火力。 然后,铁拳轰然砸落。 天崩! “卧槽……” 刚刚从空间裂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的肿胀巨物还来不及反应,被那粗暴到极点的力量砸在脑门上,顿时眼前一黑。 来不及反应,就被强行的拽了出来,按住了,踩在地上,奋力殴打! 殴打,殴打,再殴打! 血浆如泉喷涌,染红了巨神的面孔,嗤嗤作响。 直到那如同什么深海生物一样的巨怪变成了一团肉泥,甚至还来不及大显神通,就核突惨死。 而钢铁巨神便踩在尸体之上,向着战场,仰天狂笑。 “哈哈哈,如此强大的力量!” “还有谁?还有谁!” “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阻我,能战我了?” 就在身旁伏尔甘的心脑血管和眼角一同崩裂的声音里,槐诗随手给脑门上崩裂的缝隙糊了个巨大的补丁,不顾在超频运转中濒临崩溃的矩阵警报,双手抬起,猛然伸向了前方。 展开的五指之间,雷霆如潮喷涌。 将蔓延的血色尽数蒸发。 啪! 又是一道缝隙从手臂上浮现,然后再一道…… 嘎嘣一声,伏尔甘咬碎了后槽牙,欲哭无泪。 心碎欲绝。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怎么申请彩虹桥的时间传送,把自己送回十分钟之前去,掐死那个时候的自己,连带着槐诗一起! 你怎么这么能造啊! “轻点,轻点啊!”他在旁边含泪规劝:“要不算了,算了……” “哪里能算!” 调律师回头,震怒反问:“地狱就在这里,岂能止步不前!难道伏尔甘老兄要劝我做一个畏战逃亡的懦夫么! 请放心,伏尔甘老兄,今天我就算战死沙场,也一定会完成使命,我天国谱系,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你他妈…… 要死你自己去,别带着我的雷霆神殿啊! 伏尔甘的泪都快冲出来了。 偏偏碍于立场,还不得不配合这个小王八,抓紧时间含泪修补和加强,收拾手尾,只感觉一阵心累。 而万幸的是,这会儿对面比他的心更凉。 自从那个打了鸡血一样的鬼玩意儿冲上来开始,战况就一路邪门了起来,原本划水的两个统治者根本不吭声,装作不在线,死活不应声。 青面在围攻之下只能勉力维持,而且还要小心修特洛尔手中那一柄完全克制自己的威权遗物,根本施展不开。而至于原本在后方充当RGB光效污染员的衰亡之眼,它现在演都不演了! 看到那一艘奇奇怪怪的战舰之后,直接掉头就跑…… 至于吗!至于吗! “后撤。” 披狼皮者咬牙,强忍着违背禁令解放血印的冲动,回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放出灾害之虫,全军后——” 轰! 巨响突如其来。 宛如低沉的鼓声那样,粗暴的,从每一个凝固灵魂的耳边响起,撼动意识和自我,令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陷入了瞬间的恍惚。 难以置信。 紧接着,便有高亢的号角声响起。 庄严又肃冷的鼓声和号角响彻在天地之间,紧接着,远方便迸发出了一阵阵大地崩裂的巨响,恐怖的阴影从血海中缓缓升起。 迈步,向着此处走来。 呆滞,在瞬间的呆滞之后。 每一个地狱生物,每一个凝固者,混乱的战场上,所有的深渊大群都如同潮汐一般,掀起扰动。 奋不顾身的,嘶吼,呐喊,高呼! 无数个呼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了漫卷世界,笼罩了天地的嘶哑啸声,手中的武器高举,向着地面顿下。 呼应着远方的鼓声和号角。 放声咆哮。 不止是这里,此时此刻,在遍布了整个地狱的十六个战场之上,所有血海所笼罩的地方,每一张面孔都涨成了通红。 癫狂的呐喊着,在鼓声和号角里,奋不顾身的冲向了自己的敌人。 悍不畏死的逆着堡垒上的炮火打击,掀起了新一轮的反攻。 几乎兴奋的快要发狂! 而槐诗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因为就在他视线的尽头,沸腾的血海中,同样高耸的庞大阴影升起,宛如黄金铸就的巨神昂然抬首,从万军之中向前。 笔直的,冲着槐诗,迈步而来。 所过之处,无以计数的怪物们狂热的膜拜在地,癫狂叩首,漆黑的军团阵列涌动着,大群的生物们挥舞手臂,高举武器,或是点燃火焰,向着那巍峨的身影,虔诚又疯狂的礼赞! 而就在华丽的宝冠之上,耀眼的光芒招展,放射。 照亮了那一张肃然庄重的面孔。 正凝视着槐诗的所在。 “卧……槽?” 槐诗瞪大了眼睛,陷入呆滞。 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刺耳的警报从中央指挥室拉响,回荡在每一层防线之上,令所有升华者头皮发麻的最高警报。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那黑暗的灵魂在地狱之中行进,绽放耀眼而诡异的烈光,仿佛血色的星辰运行在毁灭所铸就的轨迹之上。 向着眼前这微不足道的一切,向着笼罩着战火的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枯萎之王!!! 遥隔着数十里,血焰里的黄金魔神抬手,拔出了腰间那华丽的长剑,猛然向着此处抛出。 锋锐无匹的利刃撕裂了雷云,破空而来。 然后,深深的钉进了槐诗脚下的泥土里。 嗡嗡作响。 “歪了?” 槐诗茫然,可转瞬间,他就看到,战场上所有的地狱军团齐刷刷的开始了后退,撤出了漫长的距离,留下了一片庞大的空白。 莫名的,槐诗开始心惊肉跳。 本能的回头看向旁边生无可恋的伏尔甘,好奇的问:“这……他啥意思?” “单挑,一对一,地狱的阵前邀约,主要是死个人给大家助助兴。” 伏尔甘麻木回答,“以及,甭左右看了,就是给你的,人家指名要挑战你。” 卧槽? 槐诗,眼前一黑。 仿佛刚刚才爬上人生的最巅峰,还来不及别墅小岛,就看到命运的泥头车呼啸而来。 完全无法接受。 “为什么啊!” 他勃然大怒:“我不就是装了个逼么?这连十分钟都还没有呢,怎么就直接被制裁了!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 伏尔甘认真的问:“是你太……能拉仇恨了一点?” “你开什么玩笑,我是个辅助啊,老兄!” 槐诗已经进入了气冷抖的环节:“为什么这年头大家都这么针对辅助?上分的环境还能不能好了?” 遗憾的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他去控诉了。 只是,几个愣神的功夫而已。 那一座宛如山峦的黄金魔神,就已经在号角和鼓声中迈步,踏上战场,来到了槐诗的面前。 头戴宝冠,面目庄严,似是嗔怒,似是欣喜,万般表情在巧匠呕心沥血的雕琢中仿佛尽数融汇在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中。 仿若神造的完美之人那样,如此俊美。 海量鲜血所化的斗篷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赤裸的上半身肌肉分明,体态匀称,毫无任何瑕疵,而赤裸的下半身同样也没有! “……” 槐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狠瞪了一眼装作无辜的伏尔甘,他忽然明白,自己这只无害的修苟勾为什么会惨遭命运的毒手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真就一点显摆的机会都不愿意错过对吧! “怎么了,现境人?” 肆意的大笑声响起,自黄金铸就的魔神之中,满怀着得意:“在皇帝的威严中颤栗了吗? 我还记得你的名字,是叫做槐诗对吧?很好,既然今日有幸觐见朕之化身,便赐你在真皇面前进言赞颂的资格好了! 怎么样,吾之化身与提图斯的造像,谁的更加华美庄严?尽可说来!” 枯萎之王慷慨的挥手,赐下了发言的荣耀,最后提醒道:“只是别忘了,倘若有眼无珠的话,便要承受朕之怒火了!” “……” 死寂,漫长又漫长的死寂。 槐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吭哧了半天,感觉自己被这魔幻的展开按在地上来回的碾,头疼,开始掉头发。 为什么自己一个工具人,就非要参加你们皇帝之间的攀比仪式啊! 还有,那一道忽然从天上明目张胆投下来的视线是什么鬼! 别以为我没感受到嗷! 合着提图斯你也在潜水窥屏是吧! “那个啥……” 在漫长的沉默里,槐诗犹豫着,抬起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向着黄金魔神撮了两下:“咳咳,老兄,您这个版权费……要不要先付一下?”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亡国之象 悲风凄啸,大地咆哮。 天在哀哭,洒下血雨,潮如悲鸣,呜咽起伏。 燃烧的血火之间,一柄锋锐的剑刃分割大地,银白和黄金的钢铁神魔彼此相对,自现境深渊投来的震惊眼神中,剑拔弩张。 现境之皇帝和地狱之皇帝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然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有一个狗心狗面的狗东西,跳出来说:不好意思,您版权费麻烦交一下。 漫长的寂静突如其来,死亡的恶寒随着那一道道庞大阴影的俯瞰而汇聚,杀意目光从深渊中投来,锁定了槐诗的存在。 无法忍受着前所未有的侮辱! 只有槐诗眼前再度一黑。 干,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亡国剧震。 九卿投来了阴冷的目光,而现境的升华者们……尴尬的移开了视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就连想要再度呼叫支援的修特洛尔都愣了一下,红按钮上的手指往回缩了一点。 闭上眼睛。 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这个丢人的东西,你们爱咋咋吧! 可就在这雷霆万钧的威压和杀意之中,黄金魔神的眼瞳抬起,第一次看向了眼前的对手,并非是提图斯的装甲,而是其中的槐诗。 “版权?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忍不住戏谑嘲弄的大笑,枯萎之王拍着王座的扶手,乐不可支:“这是现境的什么征赋的名字吗? 区区草芥之人,也有胆敢向朕征税的勇气么?” 至上的地狱之王拍手赞叹,“不愧是天文会,很好,非常好!血勇也罢,愚昧也罢,总是让人有所惊喜!” “啊这……” 槐诗依旧呆滞,难以理解对面的脑回路。但好像一不小心打开局面的样子,既然如此的话,那不如趁热打铁,发挥一下自己在外交上的能…… 轰! 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钢铁的巨响。 黄金魔神踏前一步,枯萎之王的钢铁化身拔起地上的剑柄,向着眼前的敌人斩落。 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动作和攻击,但那肃然又庄严的姿态,却不容许敌人有所忽略,也不容许槐诗有所逃避。 天阙之剑自云端落下,握入朱庇特圣像的手中,将这浩荡一剑仓促抵住。 只存在于槐诗梦里的外交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想要什么的话,就亲手来拿吧,槐诗!” 枯萎之王昂首宣告:“就让我来亲自评定一下,你是否有代替提图斯来同朕为敌的资格!” “或者——” “——在主宰的手中,碾成粉碎!” 自地狱之王的意志之下,仿若黄金铸就的庞大魔神焕发烈光,无穷尽的力量从血海中涌现,自钢铁之中鸣动。 屹立在天地之间的金属神明彼此搏斗时,便迸发出一阵阵飓风,令空白的战场再度被毁灭所笼罩。 就好像,全情投入在这久违的搏戏之中一般。 枯萎之王终于提起了精神,全力以赴! 可令人惊奇的是,对方就好像打定主意要用这一方式决出胜负一样,除了这被命名为征伐之王的黄金魔神之外,却未曾动用其他的任何力量。 “来啊,现境人,拿出真本事!” 征伐之王轰鸣,手中黄金妆点的威严之剑掀起新的风暴:“不要让提图斯因你而蒙羞!” “就是!” 伏尔甘点头附和,催促呐喊:“愣着干啥,你快弄他啊,槐诗!” 此刻,铸造之神那光秃秃的面孔憋成了通红,自无数烈焰之间敲落铁锤,不留余力的支撑着朱庇特圣像的运转和修复。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胜负了! 而是不折不扣的皇帝之争,罗马之皇帝提图斯和亡国之主间的高下之分! 作为罗马谱系的一员,皇帝的左手,伏尔甘怎么能让自己的皇帝被对方别了苗头? 只有呆滞的工具人槐诗被夹在两边的中间,一口老血吐不出来。 “我他娘的也想啊!”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就知道,每次开这鬼玩意儿就没好事儿! 第一次就要直接干存世余孽和黄金黎明,第二次干一个升华的人间之神,结果第三次直接刷个地狱之王出来。 作为工具人,忽然之间就代表罗马干上了亡国,这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输了铁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活着,也肯定被愤怒的罗马谱系手撕,国际声望掉到冷漠。可赢了也一样,只不过是被震怒的亡国手撕而已。 不过深渊声望那边还好,早就锁仇恨了。 输了赢了都是个核突的死。 人生好难! 可眼看着征伐之王毫不留情的猛攻,槐诗直接破罐子破摔。 “不管了!” 自源质洪流的灌溉之中,槐诗怒吼:“我跟你拼了!” 不就是打么?谁怕谁啊! 怂了万事皆休,勇一把至少还能评个现境烈士,挂了也能拿个奖。 况且,和地狱之王开片,多稀罕啊。 “来——” 钢铁巨神咆哮,天阙之剑逆着飓风刺出,剑刃摩擦,火花飞迸。 “英白拉多!英白拉多!!英白拉多!!!” 就在现境的领域之内,所有的罗马军团都已经面色涨红,狂热的呐喊,挥舞旌旗和武器,为自己的皇帝鼓动声威。 而血海之中,亡国的军团迸发一阵阵咆哮,山呼声里,掀起了动荡的潮汐。 针锋相对。 “太慢,太慢,太慢了,槐诗!” 风暴里,黄金的征伐之主大笑着,剑刃随意的格挡,进退自如。 强攻、格挡、撤步和突进之间的衔接圆融无暇,毫无任何武夫的粗鄙和丑陋的姿态,反而风度翩翩。 即便不以个人的武力所见长,可地狱之王就是地狱之王,即便在凝固之前,征伐全境的皇帝也以一手炉火纯青的宫廷剑术为人称道,经过了漫长时光之后,早已经抵达了巅峰。 此刻,在短暂的几次交错之后,便好像已经对这平淡的交手有所厌烦了一般,迫不及待的尝试着新玩具的功能。 “试试这个!” 当黄金之剑同天阙之剑碰撞的瞬间,槐诗便看到,征伐之主的右手猛然抬起,对准了自己的面孔。 然后,血火喷涌,扑面而来! 自咫尺之间,轰鸣迸发。 槐诗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就看到了一个迅速放大的阴影。 整个朱庇特圣像竟然在这突如其来的轰击之中,从地上升起,被砸向了空中。剧烈的动荡里,槐诗的脑中嗡嗡作响,感觉下巴被人狠揍了一拳,难以置信: “我叼,哪儿来的火箭飞拳!” “哼!” 好像有不快的冷哼声从耳边响起。 罗马皇宫之中的提图斯撑着下巴,看着投影中的变化,眉头皱起,敲了敲座椅的俯首。 霎时间,万道雷光如潮,从穹空之中降下,没入了朱庇特圣像之中。紧接着,还在半空之中的钢铁巨神竟然展开双臂,胸前的装甲向着两侧推开,露出下面那缭绕着无尽雷霆的引擎。 紧接着,雷光巨炮,轰然爆发! 洪流自其中喷涌,锁定了征伐之王,呼啸而去。 一波震撼还没过,另一波震撼就突如其来,槐诗整个人都傻了,看向伏尔甘:“还有这功能的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来就没有啊!”伏尔甘狼狈的抱着旁边的大柱,呐喊,“我没做这个设计啊!” “那是哪儿来的?!” “哈,陛下神能广大,岂是常识所能限制!”地动天摇里,火神得意的仰天大笑,“不过是区区地狱之王而已,不在话下!” 你们一个两个没完了是吧! 面对着胸部喷射出的雷火,征伐之王终于后退了一步,血色的披风化为了庞大的双翼,阻挡在了烈火的前方。 很快,自消散的雷光之中,血色再度变化,构成了庞大的飞翼,喷涌烈火,冲天而起! 宛如回旋镖一般的漆黑利刃自甲胄之上不断飞射而出。 而回应对方的,是朱庇特圣像肩头不断飞射而出的导弹! 凭借着这两具钢铁之躯,在槐诗生无可恋的呆滞注视中,皇帝之间的对决再度开始! “哈哈哈,妙哉!妙哉!” 就在亡国的大殿之中,枯萎之王的大笑声空空荡荡的王座上传来:“此物果真其乐无穷啊!白蛇,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呀!” 在王座之下,白蛇麻木的颔首,装作没有听到。 “回头让天工卿速速再打造几个,分赠给各位爱卿!”地狱之王慷慨的降下奖赏:“记得给伽拉专门造个大点的,不,把我这个给他吧,他一定爱死这个东西了!” “……谢、谢陛下。” 御阶之下,半跪在地的伽拉竟然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 “哈哈哈哈,大家都有,大家都有!” 枯王兴奋的验证着这一具化身的全部功能,遗憾的感慨:“不过,只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未免过于无趣,倘若所有的化身能够合并一体就更好了。 到时候众卿合体,我来组成头部,岂不美哉?” “……”白蛇欲言又止。 “就这么决定了!”皇帝在激战中拍板:“记下来,把这个功能加上,到时候等大家合体了之后的形态就叫做‘亡国之像’好了!” 啊,确实是亡国之象啊…… 弄臣麻木的点头。 我看着亡国,迟早要完。 为了满足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竟然不惜动用了天工卿的威权,耗费海量的材料和遗物搞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 看起来威猛十足,可它不威猛十足才有鬼了。 这么多灾厄和遗物灌下去,哪怕是条板凳,也能神挡杀神了……可关键在于,陛下你他娘的在干什么啊? 这一顿输出猛如虎,结果大家互相不破防,打来打去,什么战略意义都没有啊! “要不,还是让陛下回来?”宣导卿看着手里的起居录,无奈一叹,他真得已经一点都不想再记这种黑历史了。 “算了,随陛下去吧。” 白蛇摇头,看着投影里那巨神斗争的画面,同样无奈一叹。 往好处想,至少能封锁住大秘仪的结点推进的速度,对不对? 难得这位亡国之君这么有兴致,而且……没空给他们捣乱了! 他刚刚惊奇的发现,没有了枯萎之王兴致勃勃的指挥之后,亡国的作战效率竟然开始提升了!? 这他娘的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所以,亡国最大的敌人反而是自己的皇帝么? 白蛇再叹。 可以,这很地狱。 在前线的斗争中,宣导卿眉头微皱,轻声提醒:“只是,这样下去的话……这一次陛下和其他人的赌局恐怕结果不会好看。” “岂止不好看。” 白蛇冷笑出声:“你不如直接说咱们快输了算了。” 按照亡国和其他统治者们之间的约定和赌局,倘若这次在现境的进攻之下失败的话,就必须出让这一次战争之中的诸多权力和优先的位置。 如今看来,结果恐怕很难逆转。 “早做准备吧。” 白蛇挥了挥手:“放心,陛下不会在乎这一场赌博的胜负,我们也不要去搅扰。” 他看了一眼投影中的画面,最后呢喃: “陛下还在享受……” 享受,同强敌的对决。 同整个世界的游戏。 享受这为自己而专门打造的战争游乐场。 就像是他还活着的时候那样。 短暂的恍惚之中,白蛇出神。 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掌控着整个世界,宛如太阳一般光芒四射,以一己之心意,更替改变一切的皇帝…… 曾经他所创造和毁灭的一切。 那些倾尽世上话语都无从描述的功绩和成就,以及,用尽一切典籍都难以记录的恶行与罪孽。 回忆里,那些过往未曾被时光所掩埋和湮灭。 依旧如此的清晰。 往昔的辉光依旧延续在皇帝的身上,那些好的,和那些坏的,即便经历了如何漫长的天崩地裂和坎坷旅程,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死性不改的亡国之主,喜怒由心的全境之王,掌控毁灭和死亡的皇帝…… 即便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让臣民感觉生无可恋,可在这无趣到令人绝望的深渊之中,难道还有比这更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似是幻觉一般,在某个瞬间,宣导卿竟然从白蛇的嘴角,窥见一丝微不可觉的翘起。 可很快,那个老人便转身离去。 消失在黑暗里。 而战争…… 战争依旧在继续。 不止是地狱之王心血来潮的游乐和搏戏,也不止是前线之间激烈的碰撞和交锋,乃至现境的步步推进。 就在地狱的更深处,尸山血海之间,一道道燃烧的光芒依旧在笔直的前进。 突破了层层防线和束缚,未曾有任何的停滞。 向着无数大群拱卫着的高耸宫阙! 向前!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墙垣 绵延的火光在黑暗里扩散,照亮了那一具痉挛抽搐的轮廓,仿佛六首巨蛇一般的统治者在辉煌之剑的劈斩之下迎来终末。 漆黑的血如泉涌,扩散,无以计数的凝固灵魂脱离了血液的桎梏,升起,又在那一道耀眼的剑刃映照之下迅速的消散。 剑刃刺落在大地之上。 苍老的身影脚步停滞了一瞬,剧烈的喘息。 在他身后,那些疾驰的光芒也停在了空中,疑惑的回首。 “辛钦老爷子,怎么了?” 夸父扛起定海神针,似是戏谑:“该不会是走不动了吧?” “嗯,走不动了。” 圣人撑着剑柄,抬起手,擦拭了一下长须上的血色,没有回头,只是说:“不小心太远了,你们先走吧。” 他说,“我累了。” 夸父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没有犹豫太久:“等我们十分钟。” “嗯,十分钟。” 辛钦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去凝望那些远去的光芒:“对了,我一直看那小子不顺眼……这一次,替我谢谢他。” “啧,有机会亲自去吧,老东西。” 夸父不快的摆了摆手,挥手道别,神迹刻印筋斗云再起飞向远方,只是最后告诉他:“十分钟。” 老圣人没有回答。 只是撑着剑柄,竭尽全力的站直了,佝偻的后背再度挺拔。 胸前的漆黑的裂痕扩张,蠕动的内脏遍布着朽坏的霉菌,血液干涸,像是自深渊中流尽。 这便是统治者陨落之前的最终诅咒。 “十分钟啊?” 辛钦昂起头,轻声呢喃:“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阴沉天穹之上,雷霆鸣叫中,无人回应,只有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蔓延而至的血海中不断升起。 一道道窒息的黑光从云层之间呼啸而来。 紧追不放。 “你们真麻烦啊。” 孤独伫立的圣者不耐烦的轻叹,眼眸垂落,握紧了手中剑柄:“人不制伏自己的心、好像毁坏的城邑没有墙垣。” 在那一瞬间,锋锐炽烈的光焰再度从他的双眸中迸射而出,仿佛刺痛了黑暗之中的每一双眼睛那样。 轰鸣声接连不断。 云层中紧追而来的一道道黑光撞在了无形的墙壁之上,令巍巍城阙的轮廓浮现一瞬,紧接着,便狼狈的坠落到大地之中,自轰鸣里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黯淡的圣剑再度焕发宛如烈日的光芒。 照亮大地,眼前无穷尽的追兵和敌手,乃至老者身后,那死去统治者的庞大身躯。粘稠的鲜血从它的身上流出,化为河流那样,自圣者的脚下蔓延开来。 便形成了猩红的十字。 威权遗物·阿斯卡隆! “诛灭一切毒龙,不负圣乔治之牺牲——” 辛钦肃然吟诵,枯瘦的身影向着深渊拔剑,宛如衰微的狮子纵声咆哮那样,再度邀约:“来,谁来做我的对手!” 伴随着那沙哑的话语,以自我的灵魂化为不容跨的墙垣,无形的铁壁已经自此处拔地而起。而在他身后,如同铁铸的晦暗天穹在爆裂的光华中被撕碎,远行者们的战斗已经再度开始! 恰如此处那样。 最后的防御被撕裂。 充斥着诅咒和幽魂的诡异迷雾在定海神针扫荡之下掀起波澜,伐楼那的毁灭风暴平地掀起,化为龙卷,瞬间,将遍布了整个裂谷的迷雾吞尽。 再度化为人形的伐楼那开始剧烈的呛咳,双眸之中浮现猩红的血色,一把推开了身旁队友的搀扶,踉跄向前: “别浪费时间,走走走!” 宛如彼此之间配合了千万次一样,以这无数斗争中所孕育出的经验和对彼此的信任,升华者们迅速向前,闯入了动荡的黑暗之中。 森严诡异的宫阙剧震。 扎根在地狱中的恶之城阙里,一道道毁灭的焰光升腾。紧接着,海皇的三叉戟再度高举而起,尼普顿咆哮着,刺下,海啸的轰鸣迸发。 蔚蓝色的洪流从天而降,化为九道凄白的湍流,彼此重合之时,便将宫阙彻底笼罩在内,回旋着,一道道庞大的漩涡从表面浮现,将外界的任何干扰和入侵者尽数吞没,甩出。 再然后,定海神针迅速膨胀,长长长长长。 宛如天柱猝然倾倒,质量膨胀到极限的定海神针砸向了庞大的宫阙,令层层壁垒转瞬坍塌,化为废墟。 飓风卷着海量的碎裂砖石飞入天罩一样的海潮之中去,变成了涡流中的碎片之一。 可紧接着,便有高亢的鸣叫声响起。 巨棍凄鸣着,剧烈的震荡。 夸父向后,踉跄退出了一步。 难以置信,自己的定海神针竟然被弹开了? 废墟之中,是一扇庄严而古老的大门,孤独竖立。 没有墙壁之后,好像根本无法保护门后的根基,但不论如何的绕行或者什么样的角度,所有人竟然都能看到,那一扇门死死的挡在自己的面前。 沉默的吞尽了所有的攻击,毫不动摇。 “我来。” 笼罩在燃烧烈焰中浑身焦烂破碎的升华者展开双臂,身后,太阳历石的巍峨轮廓再现。 嘶哑的呐喊。 那是来自美洲谱系的新生代五阶——纳纳瓦特辛,将自我献祭给永恒太阳的烈焰和牺牲之主! 美洲谱系为威权遗物·太阳历石所量身订造而成的升华者! 忍受着每时每刻灵魂和肉体不断焚烧和重生的痛苦,烈焰之主纳纳瓦特辛的存在,只为了太阳历石。 此刻,庄严的烈日轮廓自他滴落的焚烧之血中缓缓升起,猩红色的血日无止境的吞吃着修正值和源质,不断的蜕变,短短的弹指之间,收缩为一点,一缕猩红的光芒迸射! 焚风扩散。 在这集合了历代美洲太阳神之恩惠的纯粹破坏力之下,诡异的门扉烧成了通红,哀鸣着,迅速溶解,只剩下一具具烈火无法烧尽的诡异骸骨从铁浆之中浮现,依旧如同活物一般的抽搐着,可却再难重聚。 残存的余波势如破竹的贯穿了尼普顿的洪流天罩,瞬间的蒸发引发了接连不断的爆炸,而那一线猩红已经贯穿了一座座山峦,跨越了数十个深度之后,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再看不清去处。 最后的阻拦被干脆利落的撕碎。 不止是此处和这里。 相差的时间甚至不足两分钟,来自现境的四支升华者队伍已经贯穿了地狱的领域,杀入了血海最深处的腹地之中。 集合了几乎此刻战场上所有的高端战力之后,自大秘仪的支援之下,伤痕累累的升华者们终于站在了血海的源头前方。 那从深度之间源源不断灌入地狱的裂口。 只不过,不同于其他地方…… 当门后的场景浮现在升华者们的面前时,整个队伍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忍不住大骂出声。 “叼拿吗!” 夸父大怒,“任务简报里可没说过有这倒霉玩意儿嗷!” 那一道宛如红宝石所铸就的巨柱仿佛支撑在天穹和大地之间,演化到极致的血海巨树已经成为了亡国律令在此方地狱中的锚点。 而就在血海之源的正前方,被囚禁在黑暗里的巨兽抬起浑浊的眼瞳,腐烂的双翼牵引这锁链,猛然展开,滴落了无数恶臭的汁液。 生而不死,死而复生的癫狂巨龙嘶吼着,身躯疯狂的异化和畸变,迅速的膨胀! ——统治者·腐烂之龙! 因为搅扰了地狱之王游猎的雅兴,而被亡国囚禁在此处变成看门犬一样的巨龙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火,源自毁灭要素的生命力催化出了一个个庞大的器官,张口,喷吐出海啸一样的畸变之息! 谁都没有想到,亡国竟然将腐烂之龙囚禁在这里,守卫血海的根基和源头。 在生长卿的妙手缝合之下,它大半的身躯都已经融入在了血海巨树所化的结晶之中,变成了活化的根基,将自己异变的生命力也源源不断的流入血潮之中去。 如此残酷的,将统治者也桎梏在此处,以自己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弥补曾经的僭越和冒犯,向亡国缴纳看不到尽头的血税。 无怪此处根本看不到统治者和其他守卫的踪迹。 在漫长的折磨和桎梏之后,原本就是疯狗一条的腐烂之龙,现在俨然变成了疯狗之中的疯狗,抓狂的攻击着一切能动和不能动的东西,浪费宝贵的资源看守这种东西才有问题。 可如今,当这个问题摆在升华者面前时,所有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以不死而著称的腐烂之龙,再结合了血海中的生命力,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BUG级产物。 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战而胜之或许没有意外。 但要将这个东西彻底毁灭…… 夸父估算了一下动用先天八卦烧掉这个玩意儿究竟要花多少修正值之后,便已经看到了玄鸟将自己吊死在燕京城门上的场景。 相当于将整个血海和接近正无穷的腐败生命力彻底焚毁。这么夸张的数额,就算是叶戈尔的格局再怎么大,也是绝对不可能报销的。在那之前,东夏可能就因为修正值的巨大缺口而陷入动乱了。 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短暂的寂静里,有嘶哑的咳嗽声响起。 从队伍的最后。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要素解集 “不好意思,大家让一下,让一下,呕……” 就在队伍的最后面,在高速突进和剧烈的战斗中不断的剧烈呕吐的参与人员艰难的撑起了身体,擦去了嘴角的垢物,艰难一笑。 “对不起,我有点晕机……恐高也有点,咳咳,抱歉。” 陌生的文员脸色苍白,一副快要断了气的样子,勉强的笑了笑。 在这之前,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队伍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可在他主动开口之后,所有人却诧异的发现,好像他一直在自己的旁边,只是被忽视了而已。 “不好意思,接下来请大家往后退一点,回去的时候记得把保密协议签一下。” 那个文员尴尬的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存续院的身份牌。 虽然整个人已经快晕死过去了,可他的动作却稳定又迅捷,手里捏着一根粉笔,找到了一块相对平坦一样的石头之后,就在上面画了一扇十足Q版的门扉。 然后,手指挪移,在粉笔划出的密码盘上输入了三位数字之后,便听见锁钥之中传来的清脆声响。 最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奋力的锤了两下。 “庆格尔泰主任,门开一下!”文员呐喊:“这里需要一次实验物标准处理流程。” 沉闷的回声响起,在另一头,传来门枢拧动的声音,开启的虚幻门扉之后,魁梧的像是格斗家一样的创造主从昏暗中走出。 就好像,就连门后的场景都是机密一样,就算是以升华者的目力也无法穿透那一层薄雾般的阴霾,只能隐隐看到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缓缓的运动,却寂然无声。 已经在简报之中死去的创造主竟然再度重现,让诸多了解内情的人脸色微微一变,可并没有多问什么,便让了开来。 在庆格尔泰的脚下,竟然有三个截然不同的影子,轮廓清晰。 而面孔之上,宛如刺青一样的繁复矩阵不断的游曳变化,就像是一张张支离破碎的面孔,当它们彼此重叠的时候就形成了越发复杂和诡异的轮廓。 漆黑的眼瞳凝视着扑面而来的畸变之息。 他好像张口说了什么,足以令一切死物化为怪物,活物迎来畸变和衰亡的吐息便在他的面前尽数消失不见。 那含糊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可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后背之上延伸而出的隐约轮廓,仿佛某种源质所组成的器官一样,延伸进了虚空之中,衔接着某个庞然大物。 好像有什么新的锁链被打开了。 清脆的声音回荡。 夸父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敏锐的本能察觉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就在庆格尔泰的肩头,竟然浮现出两张隐约的面孔。 沉眠的面孔之上流淌着同样的矩阵,曾经属于创造主·曼文和创造主·赫尔辛的脸庞满是狰狞和饥渴,自梦中不断的变化。 此刻随着庆格尔泰,猛然抬起眼瞳,看向前方。 无以计数的算式和线条从空中浮现,整个世界好像在瞬间迎来了数值的测定。 长度、重量、体积、向量、势能……不断变化的数据从每一滴血水和泥土之上浮现,彼此衔接的时候,构成了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庞大算式。 而整个空间,已经被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所覆盖,纯粹的球形和棱角尖锐的正方体,当它们彼此嵌套时,就完美的将腐烂之龙所形成的巨柱囊括在内。 不,不是两个,是三个! 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框架,将两个创造主的领域结合为一体,令万物都在精确到极致的数学之美中浮现出异样的姿态。 难以想象,究竟有多么庞大的执念,才能将自身的框架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就在看到庆格尔泰的瞬间,夸父竟然不自觉的吞了口吐沫,感受到胸臆中源源不断的浮现出各种欲望,和那些被他早已经抛在脑后的执念。那些执念和冲动的想法化为了一只只手,拉扯着他的意志,引发动摇,好像要将自己的灵魂四分五裂那样。 令他,如坠冰窟! “草,别看——” 他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流火金瞳,便感受到湿润的鲜血从眼角渗出,他看得已经太多,可心中的惊骇却几乎令他险些惊叫出声。 毁灭要素! 那是毁灭要素·波旬的威权! 玄鸟那个老头儿上次说的竟然不是开玩笑——存续院的那帮疯子,竟然真得疯狂到将毁灭要素的力量武器化! 现在,就在三位同永恒执念融为一体的创造主框架之下,存续院的初步成果成功降临。 经过了无穷的算式和函数予以阐述和固定,以纯粹的数学去衡量那无穷尽的欲望和执念,到最后成功的将曾经诡异无比的毁灭要素,以公式的形态再现! 【要素兵器·波旬解集】! 诡异的嗡嗡声一闪而逝,所有人眼前的景象一阵摇晃,好像在火焰焚烧中形成了空气透镜,将光线扭曲了一般。 可在升华者的感知中,却能够体会到宛如天翻地覆一般的恐怖变化。 整个框架笼罩的空间迎来了常识之外的诡异操作,自无数算式和函数的收缩和变化里,地狱之柱所在的领域如同纸盒子一样,被随意的拆解,扭曲。 无以计数的变化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场景,甚至,就连地狱都在剧烈的变化之中荡然无存。 框架内的世界如莲花那样绽放,层层展开,强行的推动到了十二维之上,再紧接着向下迅速坍缩,六维、四维、三维…… 膨胀,收缩,耸立,坍塌,诡异的环形和如同织带一般彼此汇集的庞大结构接连不断的闪现,到最后,彻底凝结为一点。 就在庆格尔泰的手中! 啪! 一切变化都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所有的景象却都仿佛凝固一般,停滞在原地。 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剩下的……就你们……交给了……我先走……” 庆格尔泰的面孔激烈的抽搐和痉挛着,像是要勉强的笑了笑,可是却做不出那样的表情。 艰难的,后退了一步。 有一扇门扉从空气中浮现,将他装了进去,迅速关上。 消失无踪。 只是在关闭之前,所有人都听见门后传来的尖锐的嘶吼。 如此痛苦。 癫狂。 当关门时的微风掀起,吹向远方时,耸立在天地之间的血海之柱,乃至统治者·毁灭之龙,便仿佛幻象一般,迎来破灭。 在夸父的‘卧槽’声中,消失无踪。 只有迎来破灭之前的那模糊轮廓,依旧残存在空气里,好像显示屏上的坏点一样,深深的印刻在了过去和未来的时光里。 几乎于此同时,接连不断的崩裂巨响,响彻地狱。 就在所有人恍然回头时,便看到血海中衰退的波澜,还有一道道巨柱坍塌时的模样。 以及,来自现境的…… ——最高求援警报!!! …… …… 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现境领域的扩张程度已经比计划中最好的估算高出了百分之二十。在经历过最前期的艰难斗争之后,前线铸铁军团的战损率已经开始飞速下降。 而深入血海中的四支队伍,其中一号队伍、二号队伍、四号队伍,圆满完成任务。三号队伍战损过多,遭遇不可控因素,已经授权紧急撤离。 三道地狱支柱的崩塌让涌动的血海开始收缩,难以维持如今庞大的规模。 到现在,反攻计划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成功。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接连不断的警报,以及令整个现境为之震动和警戒的变化——狩龙舰队,依旧在笔直的突入! 向着现境! 耗时一分四十秒,击溃中庭巨蛇,跨越第一防线,然后在第四、第六军团的炮火覆盖中突破了第二防线,笔直的刺入了现境腹地之中。 紧接着,伴随着圣冠骑士团重创战败的战报,击溃了数位五阶升华者和两位受加冕者的联手阻拦之后,狩龙舰队长驱直入,再度突破了大秘仪和彩虹桥的封锁! 如此,狂热的颂唱着古老的歌谣,不计损失、不计代价,甚至不计战果,只是突进! 近乎杀穿了整个现境的防御! 洒下了不知道多少鲜血,留下了一具具高耸的尸骸。那一支狩龙军团在连番折损了四位侏儒王之后,依旧未曾有任何的退却。 甚至没有理会已经进入攻击范围内的运转中枢和六个中继站,更不在乎其他如同草芥一般的凡人生命。 只是向前,沿途向着每一个强者发出挑战,厮杀,对决,战而胜之,然后继续向前。 隔着庞大的堡垒,地狱尽头,层层防线后,那一扇耀眼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只差最后的三层防线,狩龙军团就即将抵达现境之门! “以此战之胜,向‘大敌’致礼!” 雷火之桨搅动黑云,白骨之帆已经迎来血染,狂歌的侏儒们大笑,风暴祭祀再度敲响了怀中之鼓,奏响雷鸣。 风暴汇聚,向着眼前拔地而起防御倾泻而出! “冲击警报!!!” 观测员的呐喊声从频道内响起,整个堡垒都沉浸在剧烈的动荡中,烧红的钢铁之墙上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而就在后方,炮击阵地中,无数的烈光升上天空,呼啸而去。 “维持火力压制。” 远方的指挥室内,阿赫面无表情:“就当地震就行,不必紧张。” “是。” “提尔和兵主那边的消息呢?” “提尔所在的第六舰队已经同晦暗之眼的变化巨兽开始交战,兵主传来警报,石之母进入未知状态变化,观测到毁灭要素·吹笛人的痕迹。” “暂停突袭,所有参与者准备撤退,计划取消。” 阿赫不假思索的命令:“调集前线轮替军团回援,保证兵主的撤离是最优先项。” “是——” 轰! 高墙坍塌的巨响从战场的景象中再度传来,令屏幕前的所有人面色微变。 可很快,就在探镜的观测之中,燃烧的巨星突兀的浮现在现境领域的夜空之中,如此耀眼! 再然后,暴雨倾盆。 无穷尽的破碎铁片从风暴之中坠落,像是一次次鏖战和对决中彻底崩溃的刀剑,历经万战之后迎来的崩溃的甲胄,折断的长枪、报废的枪械、锈蚀的弹壳、乃至焚烧的火药……金属和灰烬的雨自血色大星的映照之下,呼啸而来。 火星之光的照耀下,浴血的升华者从无数汇聚的金属碎片中浮现。 自最前线折返而来,将手中狰狞的头颅抛落在地。 当残存的独眼抬起,无数血丝如火燃烧的眼瞳里,便像是浮现出出世间一切斗争和厮杀的倒影。 罗马谱系·马尔斯!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大敌 火星之主、军神、王权守卫者、战争之王…… 无以计数的奇迹自碎刃的铁雨之中降下,拱卫在那升华者的周身,当遍布裂隙的铜矛再度举起时,燃烧的战争之星所显化的投影便越发的清晰。 愈加庞大! 穿过了不知多少道地狱军团的拦截,突破了和去时等同的距离,率先完成任务的第一小队成功折返。 在队友的帮助之下,战斗力保存最为完整的马尔斯率先抵达了战场。 此刻,背靠着坍塌的堡垒,庄严的方盾再度举起。 马尔斯纵声咆哮。 无穷利刃和甲胄的碎片自空中剧震,逆着风暴和雷霆,向着狩龙军团席卷而来。雷光和铁之间的碰撞接连不断的迸射出火花。 电光飞射之中,无数融化的铜汁和铁浆从穹空之上洒落,凝固成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骷髅首级的模样,覆盖了整个战场。 老人、小孩、男女、巨兽,乃至深渊大群种种行类…… 一颗颗铁制的骷髅,便是以军争之权威所残害,以利刃所逼杀,以斗争所蹂躏而死的诸多败者所存留下的唯一痕迹。 无以计数的灵魂从虚空中浮现,随着马尔斯呐喊,投矛如暴雨那样,逆着重力升上天空,又落向了敌人的方向。 即便是偏离轨迹的破碎长矛在落在地上的瞬间,也深深的贯入了岩石之中,自泥土和山岩中凿出数百米深的恐怖孔洞。 以一己之力,硬撼着狩龙军团的风暴。 直到那风暴的余波消散。 马尔斯脸上,独眼猩红,而另一只空洞的眼窝里,血火燃烧如眸。 在他身后,仿佛蔓延到大地尽头的英魂们高举着短剑,随着那老迈之将纵声呼喝:“aeterna victrix!!!” 军团永恒,胜利永恒,帝国永恒! 罗马!罗马!!罗马!!! 撼动天地的呼喝,仿佛令雷云中的舰队为之震撼。 浩荡的行进戛然而止。 庞大的战船之上滴落鲜血,紧接着,就在敌人的面前,竟然放弃了突进的阵势,向着四方散开,徐徐后撤。 最前方的巨船之上,风暴祭祀的手掌按在了鼓面之上,截断了那绵延的雷鸣巨响。 当那手掌再度抬起,便万籁俱寂。 “去吧。”他说。 于是,雷火缠绕之中,宛如陨石一般的身影从天而降! 浑身缠绕着无数铁片和碎石,足以令钢铁粉碎成尘埃的恐怖重力场的正中央,四肢奇长的枯瘦侏儒王自风暴之中起身。 赤裸的上身之上还残存着一路鏖战时所钉进骨骼中的利刃。 古铜色的面孔之上遍布疤痕。 而就当他抬头,看向马尔斯的时候,便再克制不住那兴奋和喜悦。 “啊,是你吗?” 雷霆之海的侏儒王,岩石和铁的赐福之子,统治者·铁石向前踏出一步,死死的盯着马尔斯的面孔,崩裂的眼角上,有血水如泪那样渗出。 “我命定的对手,大敌为我安排的结局——” “终于,再一次的,见到你了。” 近乎哽咽那样的,呢喃着,双手中拖曳到地上的诡异曲刃抬起,展开,饥渴的鸣叫。 就仿佛朝拜的信徒抵达了旅途的终点那样,满怀着感激和期望,最后恳请: “——请你,同我厮杀!” 雷鸣再度迸发,分散开来的狩龙舰队自云端高歌,风暴祭祀敲响战鼓,侏儒王们的身影从战船之上浮现,见证这一被预见在命运之中的对决。 “又是你啊。” 马尔斯凝视着那一张诚挚的面孔,感受到对方灵魂之中所洋溢的渴望。再无任何话想说。 只是举起了长矛,对准了敌人的面孔。 “来!” 他说,“赐你一败!” 自那一瞬间,往昔被中断的对决再度延续。 高亢尖锐的嘶鸣从统治者·石铁的肺腑中升起。 宛如庞大的怪鸟那样,自井喷的重力风暴之中,侏儒王的身躯被弹射而出,仿佛星辰运行在自我的轨迹上那样,裹挟着足以将万物粉碎的恐怖质量,掀起风暴。 斩! 轰!!! 曲刃自那一瞬楔入了方盾之中,撕裂了层层神迹辉光,几乎触碰到马尔斯的面孔。 可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利刃,马尔斯毫无动摇,手中的铜矛穿刺而出,同另一柄曲刃碰撞在一处,火花飞迸,照亮了两人的眼瞳。 漆黑之中,燃烧着同样凶戾和兴奋的光芒。 不止是石铁! 就连马尔斯也早已经,饥渴难耐! 雷云之中,欢呼和呐喊声如雷鸣。 统治者们全神贯注的凝视着这一场对决,不止是为石铁而呼喊,也为敌人那千锤百炼毫无瑕疵的杀招而喝彩! 穿刺的铜矛搅动风暴,撕裂雷鸣,势如破竹的向前,贯穿了重力的乱流,同曲刃激烈的碰撞。当两个灵魂碰撞在一处,升华和凝固所重叠的辉光便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瞳。 金铁碰撞的动荡掀起了风暴,延绵的巨响撼动大地,响彻天空。 难以分辨那一瞬间多少次激烈的交手。 双方毫无保留和顾忌的在这一片战场上挥洒自己的力量,暴虐的飓风滚滚扩散,如水中的涟漪那样。 历战的铜矛自神性的运转中焚烧,呼啸而出,自正中,将断刃击溃,可紧接着,在收缩的重力之下被扭曲弯折。 裂痕从双方的面孔之上骤然崩裂,深可见骨。 没有一个人后退,反而怒吼着,碰撞在一起。 马尔斯毫不犹豫的丢弃了长矛,拔出了腰间的短剑。而石铁的曲刃在折断之后,竟然在重力的坍缩和挤压之下,重新生长而出。 裂谷自两人的脚下生出,扩散,绵延数里,可紧接着又在动荡中坍塌弥合。 只有破碎的铁片飞迸,残存的锋刃贯入彼此的胸膛之中。 马尔斯的胸前被掏出了一个大洞,齐根而入的曲刃已经刺穿了心脏,可钢铁在血肉的伤痕之中,竟然如同咀嚼一般被吞噬。 而刺入了石铁腹中的短剑,已经在重力的碾压之下,变成了飞扬的铁砂。 石铁咧嘴一笑,弃刀的手臂刺向了马尔斯的身躯。可在那之前,笑容就分崩离析,狰狞的面孔猛然扬起,不由自主。 上勾拳! 遍布裂痕但又宛如铁铸的拳头捣出,令石铁飞起,可在那之前,恐怖的斥力就骤然迸发,将马尔斯弹出。 坠落在地。 升华者剧烈的喘息。 而凝固者歇斯底里的大笑着,破碎的下巴被重新扶回了原本的位置,双手高举,重力场收束之中,一柄漆黑的长矛从铁砂的汇聚中成型。 “感受到了,我已经感受到了!” 统治者语无伦次的欢呼,兴奋到已经发狂:“如此强大的对手,实乃大敌所降下的化身!啊啊啊啊,深渊和大地啊,请见证,请赐福我!” 长达数十米的长矛如鞭刃一般的横扫,呼啸而来。 然后,在拔地而起的枪林面前,分崩离析。 “就这点力气?” 马尔斯抬起手,缓缓的拭去嘴角的血渍,胸前的裂口无声的弥合,苍老的军神冷笑:“还差得远!” 轰! 就在他身后,燃烧的大星如轮一般,自地平线的尽头升起,遮蔽了现境之门,将泰半夜空笼罩在火焰和战争的辉光里。 自修正值的沃灌之下,战神的威权于此降下。 可那绝非杀伐和蹂躏的暴力,而是从每一个追求至强的升华者、每一个穿行在尸山血海中的杀戮者们所渴求的愿望。 斗争,斗争,毫无任何干扰,不会有任何断绝的意外,值得自己的身躯和灵魂投入其中的盛大斗争! 此刻,战争的天命在呼唤! 黄金的甲胄笼罩在马尔斯的身躯之上,庄严的甲胄的双肩之上,浮现出两张栩栩如生的面孔,睁开眼瞳。 毁城与不和之神的力量降下! 战车的虚影从他的脚下浮现,撑起庄严的火星之主,马尔斯手握着缰绳,手中的长戟高举,向着天穹。 “请天上诸神见证,地上四方之人观看——” 嘶哑而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地,向万物宣告:“此为荣耀之对决,决出胜者之战争!以战神马尔斯之天命传承为见证! 吾乃众军之首! 吾乃常胜之王!” 血火燃烧之中,阿瑞斯之剑的轮廓从马尔斯的另一只手中浮现! 剑刃映照之下,崩裂的大地仿佛化为了无尽骸骨所堆积成的平原,一道道猩红的旌旗自长枪之上高悬,猎猎作响。 众神威权所见证之下的角斗场拔地而起。 现境和深渊之间的决斗,早已经开始! 此刻,不止是指挥中心中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就连最前线的升华者们都愕然回头。 “老东西,你认真的吗?” 伏尔甘呆滞,回顾着那远方笼罩整个夜空的火星。 时隔几十年之后,他竟然再度看到老迈的马尔斯降下战神威权,难以置信。 就连槐诗的动作都微微停滞,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对手竟然没有进攻。 黄金之剑刺入了大地,征伐魔神的肩头,枯萎之王的身姿浮现,眺望着那一片战场,全神贯注。 “不要走神,槐诗。” 察觉到槐诗的目光,他不满的提醒道:“别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有此殊荣和幸运,便作为现境的一员,随朕见证这一次洗魂之征的终点。” “去亲自用自己的眼睛看吧——” 地狱之王缅怀的轻叹: “——何谓‘巨人’。”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巨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侏儒王的笑声响彻战场,此刻,面对着敌人那宛如星辰一般熊熊燃烧的力量,油然而生的竟然是欢欣和狂喜。 “很好,非常好,你也已经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我的敌人啊——” 石铁手握着漆黑的长矛,枯瘦的身体宛如颤抖一般,难以克制自己的兴奋,泣血的双眸瞪大了: “以此战之胜,宣示吾等‘大敌’!” 重力的乱流扩散,宛如一只只无形的手掌那样,蹂躏大地,塑造高山,开辟裂谷,粗暴的隆起又冷漠的推平。 搅动万象如搅动泥沙那样。 凝固灵魂之中的灾厄井喷。 向着疾驰而来的战车,长矛穿刺而出。 舍弃了其他所有微不足道的效果或者根本不必提及的能力,曾经身为巨人的侏儒之王如此直白的展现着自己的力量。 纯粹的力量! 足以斩碎星辰! 战车和统治者交错而过的瞬间,所掀起的飓风裹挟着高亢的嘶鸣,几乎令天穹之上的狩龙舰队为之动荡。 激烈的碰撞在大地之上扩散,自那两道翱翔回旋的激烈光芒之中,毫不保留的碰撞。飞迸的火花照亮了那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瞳,截然不同的辉光里,洋溢着同样的狰狞和喜悦。 灰黑色的重力风暴拔地而起,又在疾驰的战车之前被撞碎,撕裂,分崩离析。 金色的战车留下一道道鲜血烙印出的车辙,自天穹之上飞驰,坠落时,就化为了燃烧的巨星,向着大地,俯冲! 堪比星辰坠落的恐怖景象。 扩散的飓风里,石铁癫狂的大笑着,周身的重力场向内迅速坍缩,层层重叠,压缩到了极限,拉扯着方圆数十里之内的一切物质,堆积成山峦,将自我托举至地狱的最高处。 龙蛇起陆的轰鸣之中,统治者冲天而起。 紧接着,收缩到极点的重力,轰然爆发! 宛如超新星爆裂那样的恐怖波澜收束为一缕,冲天而起,同俯冲的战车碰撞在了一处,耀眼的烈光迸发。 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崩裂的战车突破了层层斥力,逆着这一份凌驾于常识千万倍之上的斥力,砸下! 轰然巨响中,战车的轮廓彻底消散无踪。 而那从天而降的冲击,却势如破竹的撕裂了最后的防御,砸在了石铁的身躯之上,令山峦崩溃,凹陷为裂谷。 统治者倒飞而出,楔入了大地的夹缝里,浑身浮现出深邃的裂痕。 不等他起身,马尔斯的长戟便已经劈斩而下! 崩! 激烈的碰撞声里,曲刃重现,死死的抵住了军神的追击。石铁的五官之中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支离破碎的身躯里,血色仿佛已经流尽。 但灵魂燃烧的光焰,却越发的顽强。 就这样,自地上,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还没有!” 石铁癫狂的嘶吼:“还不够!” 轰! 马尔斯无言,只是奋尽全力,再度斩落剑刃!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碰撞,飓风再度扩散。 万物在那两个身影的碰撞和对决中动荡,大地崩裂缝隙。 超越常人想象的恐怖力量寄托在剑与戟之上,同深渊中的统治者为敌,毫不避让的碰撞,不存在任何后退的可能。 仿佛将自己楔入了大地之中那样,升华者和凝固者针锋相对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着对方的要害,奋尽全力的猛攻! 钢铁碰撞的高亢声音如此清亮。 如展开双翼的巨龙那样,翱翔在天空之上,狂暴的传递向四面八方,令槐诗眯起眼睛,不由自主的,沉醉在这灵魂碰撞所引发的律动里。 能够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渴望和执着。 想要胜利、想要赢、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杀戮、想要夺取,同时,又仿佛是想要死亡! 难以分辨究竟是哪一边所迸发的鸣声。 他们的呐喊和咆哮,早已经重叠在一处,灵魂和生命尽数寄托在这不顾一切的对决之中! 庄严长戟崩裂缝隙,自曲刃的劈斩下断裂,可残存的长柄势如破竹的贯穿了统治者的身躯。就好像感受不到痛楚和破坏一样,石铁癫狂的笑容依旧,毫无动摇的再度斩下曲刃。 刀锋戛然而止,自手掌的紧握之下。 马尔斯的五指展开,死死的握住了他的武器,不顾骨骼和血肉被切裂,两根被斩裂的手指脱落,而另一只手中的阿瑞斯之剑向前刺出。 被同样的握紧了! 那一瞬间,军神和统治者彼此抬起了眼瞳,凝视着对方的面孔,便浮现出如出一辙的疯狂笑容。 抬起脑袋,向前砸落! 嘭! 颅骨和颅骨的哀鸣之中,头破血流,破碎的声音响起,可他们只是后退了一步,然后再奋不顾身的进攻! 剑刃和刀锋交错,迸发火花。 阿瑞斯之剑向前,势如破竹的斩碎了统治者的肩膀,向下,贯穿肺腑,停在了他的胸膛之中。而就在瞬间的躲避之中,却晚了一步,左臂被从正面分成两截,利刃卡在骨骼里。 再没有去拔剑的空隙。 就像仿佛是默契一般,两人同时松开了手掌,然后,挥拳! 铁拳碰撞在一处,紧接着,在血水的飞迸中,两人纠缠在了一起,咆哮着,呐喊,奋尽所有的力量,挥拳,摔绊,扭打,甚至,就像是野兽一样的撕咬。 手足,牙齿。 一切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都被派上用场,所有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地方,都遭到了攻击。 惨烈又血腥的厮杀,令天地之间迎来短暂的静寂。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凝视他们的身影,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即便没有任何炫目或者优雅的招数,可这自厮杀中所彰显出的决心和意志,就已经足够每一个灵魂陷入震撼和崇敬之中。 即便肉体支离破碎,即便灵魂即将分崩离析。 可那燃烧的斗志和光焰未曾有丝毫的减弱。 自咆哮中,越发炽热! 骨骼断裂,有肌肉羁连,身躯破碎,还有拳头和牙齿。 就在这残忍的厮杀里,他们用尽一切力气,施加痛苦,制造创伤,搅动着卡在对方身躯之上的利刃,猛然拔出之后,向着对方斩落! 铁和铁的碰撞,照亮了那两双猩红的眼瞳。 纯粹的力量,彼此相持。 火花不断的迸射。 自野兽一样的笑容之间。 他们后退了一步,再度,向前,劈斩! 崩! 铁石的曲刃猛然上弯曲,自残存的最后力量之下,向着马尔斯的喉咙,刺出! 骨骼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碎裂的牙齿从被割裂的嘴角落下,含糊的嘶吼响起,从马尔斯的喉咙里。 咬住了! 然后,阿瑞斯之剑,对准了统治者的身躯,贯穿了铁石的手臂,楔入了灵魂之内。 爆发! 轰!!! 血焰井喷而出,吞没了统治者的身躯。 残存的灵魂被尽数撕裂,最后的生机迎来崩溃。 死亡降临! 可是死亡太过于缓慢了,难以吞没那样的执念和疯狂。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瞳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未曾熄灭! 逆着剑刃,他向前,踏出一步。 “大敌呀……我将……于你为敌!” 断裂的曲刃自嘶哑的呢喃中,抬起! 要再度同自己的敌人相决! 马尔斯愕然。 难以置信,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力气。 这一具失去生命的死骸之中……还残存着的又是什么?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重力之刃,释放! 嘭! 马尔斯的身体倒飞而出,落地,呕出鲜血。 艰难的想要撑起了身体,竭尽全力的,压榨着最后的体能。可是他却发现,他的敌人,并没有再攻过来。 只是,艰难的,踏前。 残破的身躯在不断的崩裂。 石铁在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就好像,在寻觅着什么一样,惊慌,又不安。直到最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他所效忠的王者。 地狱中的皇帝。 “啊啊,大君,您……看到了吗?”侏儒王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仿佛是,想要笑一样,告诉他:“这一次,我没有输!” “嗯。” 雷霆大君颔首,予以认同,“我以你为傲,我的兄弟。” 于是,便有最后的血色从统治者的眼角落下。 仿佛泪水。 “如此……如此便能够……洗去耻辱了吗……” “当然。” 大君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郑重的告诉他:“我的兄弟,卢修穆拉尔赫梵,在这一场战争里,你赢回了失去的胜利。 你的洗魂之征,已然迎来了终点。” 他说,“从今往后,你是光耀的巨人之子。” 侏儒王没有说话。 空洞的眼瞳映照着地狱,嘴角依旧残存着解脱的笑意。 石块和铁片的质感从失去生命的躯壳之上扩散,迅速的崩溃,到最后,只有一颗干瘪的心脏落在尘埃之中。 他死了。 大君弯下腰,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一颗枯萎的心脏,拂去尘埃和泥土。 当他再度起身的时候,便回头,看向身后。 垂死的升华者的独臂依靠着剑刃,艰难屹立在大地之上,撑着自己的脊梁,毫不恐惧和动摇的,去回应着地狱之王的凝视。 “要来第二场吗,大君?” 大君微微惊讶,端详着眼前的升华者:“还能打么,现境人?” “哈!” 马尔斯嘶哑一笑,咧嘴:“我能和你们打到地老天荒!” 雷霆大君并没有再回话,只是回头,看向身后天穹之上的舰队。 他说:“给他一把剑。” 立刻,便有侏儒王从船上跳下来,疾步上前,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倒持着,钉在了马尔斯面前的泥土上。 “你有与我为敌的资格,现境人。”大君说:“倘若未来还有勇气的话,就拿这把剑来挑战我吧。我不会拒绝。” 在最后,他看向了手中的心脏,忽然说:“刚刚,真是一次精彩的对决……” 他说,“谢谢你。” 马尔斯愣在原地。 而大君,已经转身离去。 向着身后雷鸣声再次响起的天空,阴云之中那重新擂响斗争之鼓的狩龙舰队,一个、两个、三个……无数阴影从战船之上出现,迎接着归来的皇帝和巨人。 而就在大地之上,仿佛撑开天穹和大地的庞大轮廓重现,雷霆大君抬起了右手,向所有的人,展示手中那一颗心脏。 “今日,由我见证,石与铁之子洗去败北之污名,直至最后,未曾再败与‘大敌’之手,无愧于巨人之称。” 地狱之王肃然发问,“其英姿与荣耀,汝等可得见了么?! “诚如是!” “诚如是!!” “诚如是!!!” 曾经的巨人们昂首,呐喊着回应,那高亢的声音响彻在战场之上,回荡在每一个角落里,如此的喜悦和自豪。 “那便欢庆吧,我的同胞!为他送别吧,我的血裔!” 在撼动大地和天穹的脚步声中,巨人之王向着深渊走去,大笑着: “今日吾等,得胜而归!” …… …… 在战争的最末尾,凝视着这一场对决的结束,槐诗依旧沉浸在震撼之中,难以回神。直到许久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灵魂和身躯之中,依旧残存着颤栗和兴奋。 可同时,也无法理解雷霆之海那仿佛源自毁灭之中的欢喜。 “你知道什么是‘巨人’么,槐诗?” 征伐之王的肩头,枯萎之王收回视线,忽然问道。 “啊?” 槐诗茫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问,可被那一双眼睛凝视着,却又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许久,遗憾的摇头。 “可能是我比较愚昧吧,对于现境来说,长得很高很大的人就是巨人了。” “哈,倒也差不多。” 枯萎之王微微颔首:“对于雷霆之海来说——‘巨人’的意思,是强,是庞大,是撼动世界的力量。是比胜者更加崇高的称呼。” 他停顿了一下,告诉槐诗:“在他们看来,‘巨人’,是能够战胜命运的人。” 命运。 槐诗沉默,欲言又止。 “可命运是不可战胜的,不是么?”枯萎之王轻声一叹,“它是考验,是开始,也是结局。是你自己和你自己以外的一切。 同自己的宿命搏斗,就好像同你自己在内的所有去作战一样。” “你可以赢一次,两次,无数次,但你终究会输,就好像死亡会到来一样,因为死是命运的一环。” 枯萎之王说,“他们并不害怕死亡,他们认为死亡是另一场斗争的开始,可当他们的世界坠入深渊时,他们就已经败给了命运。 失去了荣耀、未来、先祖的英明和传承,失去了所有,同时,也失去了身为‘巨人’的尊严。”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如此的疯狂和愤怒,如此的渴望颠覆这可鄙的命运和一切。甚至,将其称之为‘大敌’,永不罢休的去挑战和斗争。” 枯萎之王忽然问:“这一份决心,你能理解么?” “令人钦佩。” 短暂的沉默之后,槐诗回答道,但又难忍疑惑:“只是,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你们本质雷同。” 枯萎之王看着他,仿佛嘲弄,“每次看到你,和你身后曾经存在的理想国,我都会想起他们……两者又何其相像呢?” “不,我们不同。” 槐诗断然摇头,“如果毁灭是命运的话,我们还没有输,以后也不会。” “哈,我喜欢你这样的眼神!” 枯萎之王凝视着他的面孔,大笑:“和黄金黎明那帮撕裂自我的家伙不同,当如此纯粹的理想被深渊所染成漆黑时,定然会美得不可方物吧?” “可是……” 槐诗停顿了一下,郑重的问:“如果,被焚烧殆尽的是深渊呢?” 枯萎之王微微一愣,嘴角的笑容越发戏谑。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远方,仿佛有钟声响起。 浩荡扩散。 大秘仪的虹光扩展,撑起现境的领域,越发稳固。那一份来自现境的光芒映照在战场之上,引导着死去的灵魂,回归故乡。 而沸腾的血海中,一个个庞大的身影浮现,站在远处,静静的等待。 “别忘记今天你所说的话,槐诗,继续向前吧。” 枯萎之王最后看了他一眼,告诉他:“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路走到尽头的时候,或许我会在那里等你。” “我很期待,到了那个时候,你是否能像现在一样。” 黄金铸造的毁灭魔神转身,背负着地狱之王,向着深渊走去,随着退潮一般的血水,消散在黑暗中。 短暂的寂静中,槐诗凝视着他离去的地方。 他说:“我会的。” 只可惜,无人回应。 许久,他收回视线,看向了身后。 就这样,在渐进的欢呼声中,凝望着来自那一道太阳的光亮。 无声微笑着。 在那一片他所热爱的世界里,夏天应该到了吧?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仲夏夜之梦 现境,汉城。 炽热的夏夜里,郊野的棚区里能够远眺到远方城市的灯光。 寂静又闷热的风里,潦倒的醉汉踉跄的穿行在小巷里,扯开裤子尿了一泡,惊起远方的一阵狗叫。 醉汉没好气儿的扯着嗓子叫骂,然后又奋力的隔着墙踹了两脚,才仿佛得胜而归一样,心满意足的走了。 在萧瑟的街道上,他踉踉跄跄的向前,随手,锤了两下旁边的卡车车厢,沉闷的声音响起。 再然后,头也不回的远去。 信号,一切正常。 架空楼层的办公室里,艾晴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凝视着监控视频中的镜头,说:“行动开始。” 嘭! 开启的大门之后,一双双宛如鬼魅一样的猩红眼眸从黑暗里抬起。 夜视仪的信号灯闪烁着,伴随着轻柔到难以分辨的脚步声,一个个魁梧的身影从车厢里跳出。不止是此处,整个棚屋区的隐秘角落中,都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早已经喷涂了哑光材料的枪械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没有任何的闪亮,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暗影。 而在看起来只是略显厚重的外套之下,是整套溪谷序列·德尔塔型装甲,在保证了最低程度的防护功能之后,极限的增强机动性和反应力。 来自原暗军团的刽子手们无声的穿行在污水沟渠和狭窄的巷子之间,如同黑色的水流那样,环绕了一片破败的区域。 倾颓的工厂内不知道已经破败了多久,除了飞虫的声音之外,寂静无声。 通过现场的采集设备,一切细碎的声音都穿过了漫长的距离,来到了艾晴的耳边。轻柔的脚步声,狂奔的错乱回音,紧接着,爆炸的巨响。 迸发的火光里,那些随着步伐而摇曳的镜头突入工厂,势如破竹的向内。冷酷的将沿途一切所见的活物击毙。 当开门的瞬间,火花从门后喷涌而出。 剧烈的爆破里,传来了震惊的呐喊声,紧接着呐喊声也在冷酷的剿灭之下消散无踪。零星的枪声从内部传来,反击,但在火力压制之下,根本不敢探出头来。 当一重重墙壁在炸药的爆破之下坍塌时,就连最后的反抗都再无力气。即便是升华者,在娴熟应对的战术之下,也迅速迎来了终结。 仿佛流水线一般的宰杀工作已经开始了。 一个个隐藏在厂房和密室中的逃亡者和通缉犯被拽了出来,对着耀眼的灯光验明正身之后,就地枪决。 直到最后,在嘶哑的呐喊和挣扎中,最后的首领奋力挣扎着,高声喝骂着什么,好像是想要辩解,但却被一枪托砸在了嘴上,发不出声音来。 抬起的枪口之后未曾扣动扳机。 马头面具的队长冷漠的俯瞰着脚下的目标,从口袋里掏出一台一次性手机,丢到了他的面前。 当首领呆滞着不明所以的时候,便有高温的枪口抬起,对准他的脑袋,顶了两下,不快的催促。 “该和谁打电话,你自己清楚。” 托尼说:“好好考虑一下。” 首领的嘴唇嗫嚅着,浑身颤抖,许久,含糊的吐出了一串数字。 电话打过去,送到了他的嘴边。 可不等他说话,另一头在接通之后,便挂断了。 寂静里,只剩下了呆滞的首领跪在泥土中,瑟瑟发抖。 不过,托尼并没有扣动扳机,只是沉默。 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 摄像头的另一端,办公室里,艾晴听见了自己手机的声音,略显呆板和枯燥的预设铃声不断重复的回响。 直到她伸手,按下了通话键,免提。 在漫长又漫长的寻觅和追逐之后,艾晴放下了咖啡杯,好奇的问:“我应该说晚上好么,那边的先生或者是女士?” 另一头并没有立刻回应,短暂的沉默之后,呆板的电子声响起:“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何必如此呢,艾晴?” “唔?我做了什么吗?你做了什么吗?” 艾晴似是不解:“我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而已,追查现境的非法走私组织,予以清剿——只是他们似乎凑巧都是你的下线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 她停顿了一下,体贴的安慰道:“就当做,咎由自取的警告吧。” 连日以来,通过架空机构的庞大数据库和情报渠道,乃至自己的人脉,在暗中进行调查。 不知道排查了多少蛛丝马迹,顺着比乱麻还要更加错综复杂的讯息记录,她牵着一根根丝线,悄无声息的进行着追溯,自繁复事象交织成的迷宫里向前。 终于找到了。 这位素未谋面过的先导会‘同事’所留下的痕迹。 并且,作为曾经之事的回报,给予了对方一点小小的惊喜。 “就因为我动了你的小玩具?” 电子声听不出喜怒,但仿佛有罐头笑声一样的嘲弄回音响起:“哈哈,这是什么新型的人设么?真奇怪啊,你真的在乎他么?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唔,你的占有欲还真是可怕……” 嘭! 在平静的对话中间,忽然有枪响的声音响起。 在托尼面前,跪着的首领仰天倒下,额头上多出了一个血洞。 而托尼只是平静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枪,向身后挥手,示意继续清剿,军队鱼贯而入。 而电话内,一片死寂。 仿佛,压抑着怒火。 “你想要开战么,艾晴?” 电话另一头,藏身在黑暗中的调查员发问:“你觉得,我会忍受你无止境的挑衅?还是说,你觉得一个架空机构的身份能够保护你?” “放轻松,我说过,这只是一个警告而已。” 艾晴的指尖转着细长的打火机,平静回应:“你想玩游戏,那我们就玩游戏,就这么简单。只是一次略微的失利而已,我相信,打击不到你。相比起来,我倒是更在乎,一些在游戏过程中发现的其他痕迹。” 她说:“如果你觉得这不够温柔的话,那么,试想一下——温哥华、广府、尼日利亚、加德满都……最后,汉城——或许汉城之外也还有什么?谁知道呢?” 就这样,郑重又仔细的报出了一连串的地名,令对方陷入了沉默之中。 “确实,你占据了先手,你察觉到了我的身份,而我还不知道你在何方,但这不妨碍我发现一点有趣的东西对不对?” “你究竟在试图隐藏什么呢?我的‘同事’?”艾晴好奇的问:“你要对我开战?可你真的做好了同我面对面的准备了么?” “……” 沉默,又是一段沉默之后,电子声响起。 再无愤怒,反而满是惊奇。 “这才是你的警告?还是说又一次的伪装?我不得不叹服与你的出色了,艾晴,只凭着一个假名,竟然能够找出如此众多的线索,怪不得X女士如此钟爱你,是我小看了你。” 另一头的人说:“我承认,同你开战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说出你的目的,我会考虑。” “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告诉你了。” 艾晴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别动,我的东西!” 这一次,再没有话语传来。 仿佛压抑着什么一样,黑暗中的调查员喘息着,好像前合后仰,到最后,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啊,啊,我明白了,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电话另一头的电子声问:“原来,你‘爱’他么,艾晴?实在是不可思议,这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例外呢?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那个东西’之所以看重你的特殊性。 可是,你是否能够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呢?那究竟真的是爱么?还是说,那只是过去延续的错觉,如今下意识的依赖?” “你想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爱?” 艾晴冷漠,“还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友好到可以谈论浪漫感情的手帕交么?” “不不不,看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电子声嘲弄的轻叹:“作为‘同事’,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公开的秘密吧,新人。” 他说:“被‘石碑里的那个东西’选中的工具,都是无私者。” “——确切的说,是丧失‘爱’这种功能的人。” “通过白银之海的观测,‘它’会找到最适合的工具,而在所有的标准中,才能尚在次要,归根结底,需要的是‘本质’的不同。 不管基于什么样的标准去选择,最终得出的最优选,便是你和我这样的精致消耗品。 家人?伴侣?子嗣?对于被选中的可怜虫而言,那些都只是标签,工具甚至不会爱自己——因为唯有不爱单独的个体,才能负担看护‘全部’的职责。 可归根结底,那个东西谁都不爱,你和我也一样。” ‘电子声先生’说:“别对‘它’抱有太大的期望,新人。” 艾晴冷漠的回应,“我对你的鬼话也不感兴趣,‘前辈’。” “无所谓,我已经看到了足够稀奇的东西了,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刻意模仿,还是真正的失而复得,都没关系。 我会信守承诺的,放心。” 电子声先生说:“以及,为了回应你的招待,我也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轰! 屏幕里的景象骤然晃动起来,一片片漆黑下去。 唯独托尼的视角中,一道炽热的火光骤然从大地的最深处井喷,冲天而起,恐怖的气浪扩散,引发了一片动荡和喧嚣。 爆炸! 毁灭突如其来,当爆炸的洪流席卷而过时,托尼从冰壳之后抬起头来,工厂的废墟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土。 乃至,所有士兵们的金属残骸…… 金属。 仿佛连电子声先生都愣住了,未曾预料到除了托尼之外,所有的队员竟然都是机械。 最后,只是自嘲一笑。 “我们会见面的,艾晴。” 电话挂断了,一片忙音。 漫长的寂静里,艾晴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机,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处理手尾,抹平损失,应付托尼那个家伙狮子大开口的价码,以及继续完成那些架空机构的复杂工作。 一切如常。 然后,在六点钟过后,准点关掉了电脑,拉下窗户,起身离去。 下班。 她去了食堂吃了一顿标准的工作餐之后,休息了片刻,在七点半的时候到达了中层的健身房,如同往常一样进行了一个小时的有氧运动之后,向前台预约了下周二的综合体能测试和建议分析。 最后,准时准点的开车回家。 只是,这一次,在回到那一间分配给自己的公寓之前,她先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穿过了层层验证之后,通过电梯,笔直向下。 最后,大门开启时,大厅的另一头,一个中年人也准时准点的从另一扇门后走出,站在了柜台后面。 “我要见先导会。”她直接了当的说。 中年人摇头:“你没有这样的权限,先导会也没有收到你的申请。” 艾晴点头,告诉他:“那现在,他们收到了。” 沉默持续了短暂的几秒,中年人仿佛听见了什么一样,微微点头,在他身后,大门缓缓开启。 一如既往,是空旷寂静的广场,黯淡闪烁的指示灯,还有那一座巨大的缄默者石碑。 乃至,浮现在上面的那张模糊面孔。 平静的沉睡着。 可当拜访者到来的时候,沉寂的灯光便被再度照亮,繁复的仪器中传来咔咔的响动,令沉睡的面孔微微变化,仿佛从那漫长的梦中传来了遥远的疑问。 屏幕上的字迹浮现:【艾晴,你为何而来?】 “你们应该明白。” 艾晴打断了毫无意义的流程:“我想知道,对槐诗进行调查的命令是谁下达?是否出自先导会的授意。” 先导会的模糊面孔毫无波动,直白回答:【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艾晴无声的讥诮一笑。 “那么,换一个好了——” 她回忆着自己在调查中寻找到的那些细碎痕迹,还有心中所浮现的诸多猜测。 即便是知晓这毫无意义,依旧凝视着那一张面孔,肃声发问: “‘我们’之中,是否有变节者存在?” 屏幕并没有回应。 只是短暂的停顿,就像是已经从无数灵魂和记忆之间洞见了全貌。 新的字迹浮现:【这不是你的权限能接触的范畴。】 “但我接触到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艾晴强调:“‘你’的工作出现了失误,不是么?” 毫无尊敬,也不需要尊敬,先导会从不在乎。 在这里,直截了当的沟通远比那些不知所谓的委婉措辞更有效率。 在那无数沉睡在混沌中的意识真正以人格化的方式苏醒前,它便是一台无数繁复逻辑所组成的自律机器,解析着来自白银之海的无穷律动,并从其中抽出真正的关键,予以处理。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才是真正用来维护先导会的工具,而所谓的调查员们,不过是用以消耗的量产物罢了。 【先导会的工作从未失误。】 【我知晓你心中存在怀疑,但你的担忧并无意义。这只是一段进程中的一环而已——】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艾晴打断了那些话。 【那么,就如你所愿。】 石碑上,那一张模糊的面孔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清晰,来自白银之海的命令自屏幕中流出:【先导会直属专员艾晴,你将被调入T1序列,任务变更。 你所需的资料将会在送达至你的手中,你将被赋予临时权限,但你要明白,你要为你的所有作为而负责。】 “那还真是谢谢了。” 艾晴冷笑了一声,并不掩饰冷漠和不快。 转身离去。 在门外,中年人仿佛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却多了一个档案袋,向着她递过来。 “这里面有你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他说:“慎重对待。” “我会的。” 艾晴拿过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声音:“先导会让我告诉你,当你的任务结束之后,请回到这里来——” 他,或者它说:“有一个问题在等待你。” 艾晴的眉头皱起。 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电梯门关上之后,中年人转身走向了另一扇门里,消失不见。 大厅恢复了寂静。 一如既往。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邀请 战争的间歇并不会太长,因此,所有人都倍加珍惜这一段短暂到屈指可数的安宁时光。 新一轮的大规模调动和修整在胜利之后便已经开始,更多繁复的工作也已经在统辖局的推动之下展开。 但那些事情已经和槐诗无关。 在确定任务结束之后,他连指挥部都没有去,将大部分事情全部推掉之后,直接回到了太阳船上。 睡觉。 太累了。 不论是维持大秘仪还是展开神迹刻印天问,干统治者,以及陪着地狱之王玩机甲格斗游戏,每一件都是足够让人心力煎熬到吐血的麻烦事情。 即便是有了大秘仪的缓冲和维护,以他的生命力,也有点扛不住。 更何况,这一次因为战况太过紧急,自己竟然一点便宜都没能毛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精髓散失,灾厄破灭。 还要等统辖局回收之后再分肉吃! 辛苦了一整天,都给决策室吃了回扣了。 他的心都在滴血! 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在这鬼地方完全分辨不清白天还是晚上,只能看时间,精神也稍微有点萎靡,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换衣服洗漱吃饭,一路像是幽魂一样连走带飘的进了舰桥,才在将眼前的投影屏幕打开,查阅起系统的消息来。 首先是捷报和喜讯,在内部频道的报告上,措辞还稍显含蓄和客观。但在现境内的新闻通告和发布的稿件就开始加入了大量的其他因素和乱七八糟的宣传……即便是同样一件消息互相传来传去之后也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 所谓的自媒体时代和曾经也没什么不同。 槐诗对此并不关心,看了一眼之后就翻篇掠过,看向了重点。 伤亡统计。 指挥中心并没有对外透露详细的数字,但粗略的统计,依旧触目惊心。除了承担最大牺牲的铸铁军团之外,统共有四支军团和上百个归属于现境的大群在指挥序列中撤除了编制。 剩下的前线参战军团中,有超过六个军团被打掉了一半以上的兵员,只不过,背靠五大谱系或者统辖局的支持,如今正在从现境的后备军中紧急的进行补充。 参战者几乎人人带伤。 除了如今还在连轴转的太阳船之外,还有大量的重伤者在经过了初步处理之后,便立刻被紧急送往后方进行急救。 而就在诸多五阶中,有三位战死,二十九位受创,受加冕者战死一人,受创七人。 死亡的数量要远远低于槐诗的预估,但依旧惨重——毕竟这可是整个现境的体量,倘若将这些数字放在一个谱系上面,除非是五大,否则可能就直接被除名了。 而之所以受伤者这么多,那是因为:只要没死,基本都被划分在受伤的范围里。 五阶就是五阶,再弱也是五阶,生命力之强韧简直令人发指。只要别跳到地狱的大规模破坏性武器的炮口前面作死、当场魂飞魄散,那就算是被当场剁成肉泥,恢复身躯也就是五分钟和十分钟的区别而已。 更不要说大家上战场基本上所有宝贝都揣身上,再不济也有个分魂意识或者是其他的办法。即便是家里一穷二白,统辖局也是会免费提供灵棺和灵魂维护服务的。 毕竟涉及战局,这种事情上,就算是存续院也不会矜持自身的技术而坐视旁观。 而正因为如此,受创的判定,才极为严苛。 必须是,失去意识、短时间内失去作战能力乃至不可挽回的残废或者诅咒。 升华者保命的技能可以说是层出不穷,有的根本就是想死都难,能让血条拉满的五阶升华者都受伤的玩意儿有多离谱,可见一斑。 肉体的损伤尚在其次,灵魂上的重创和污染才是问题。不是谁都跟槐诗一样,凝固化能跟感冒一样隔三差五来一次。 更不要提那些深入灵魂的诅咒,以及残存在意识中的污染了…… 在诸多创造主和大宗师们苦思冥想着解决方案时,各大谱系有关回复类型的威权遗物和神迹刻印也都已经开始送往战场,进行协助。 而受损的边境遗物和武器,数量也多到槐诗血压拉满。 初步估算,如果他照单全收的话,哪怕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一年的时间才搞得定——前提是必须容许失败才行。 绝大多数槐诗都已经无力回天,破损的太厉害了。 有的武器都已经快碎成沫了! 找自己不顶用,有这功夫,还是赶快灵质冻结保存了之后去石釜学会约个大宗师进行重铸吧。不行的话您去找伏尔甘,他可闲了。 闲的跟自己打电话,哭了有一个小时了! “呜呜呜,太过分了,圣像,我的圣像……” 秃头肌肉佬躺在医院里,对着摄像头擦眼泪,“统辖局那群狗东西,虫豸!都是虫豸!跟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重建天文会的荣光呢! 理想国什么时候赶快重拳出击啊!” “理想国都没了好多年了,老兄,收收味儿行么?”槐诗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征用一个圣像么,材料和源质都还是统辖局提供的……” 没有大秘仪,哪儿来那么多的源质和材料给你追星啊? 你公款追星追完了,还不需人家把你买的周边拿回去重复利用一下? “我恨啊!” 提到圣像,伏尔甘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得流。 要说,这事儿也怪他,谁让他把朱庇特圣像造得太好了?哪怕是作为战争兵器,这个……表现很一般,但,把这个材料和遗物,拿去干其他的事情可是一顶一的好啊! 现在,整个朱庇特圣像已经被统辖局回首,在诸多炼金术师的协助之下,改造成一个永久性的大秘仪中枢,钉进现境领域,从此和地狱彻底融为一体。 好好的机动战士朱庇特,就这样被打了人桩,说来也是惨烈。 “行了行了,大哥,咱别哭了,改天我介绍我司机跟你,你们一定很有共同语言……”无视了旁边雷蒙德欲言又止的样子,槐诗继续说道:“我现在头还疼着呢,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了嗷。” “别,等等!” 伏尔甘的声音提高,好像终于想起正事儿来了一样,圣像也忘在了脑后:“今晚,今晚你到后方的指挥中枢来一趟。” “你是说嘉奖仪式?”槐诗了然,“这我已经收到消息了。” “统辖局的通知干嘛要我给你啊。”伏尔甘翻了个白眼:“是我们罗马谱系的事情,有个宴会,你来不来?” “嚯,白吃白喝我肯定到啊。” 槐诗挑起眉头,兴高采烈,据说罗马谱系里厨魔也不少,自从上次在空中花园里食不知味的那一餐之外,他还没试过金宫菜系的味道呢。 “什么好事儿啊,叫我吃席?” 顿时,伏尔甘的神情就变得复杂起来,欲言又止,一副很想要一拳锤死槐诗的样子,许久,叹息着说:“马尔斯要退役了。” 槐诗,愣在了原地。 …… …… 嘉奖仪式和勋章的颁发乏善可陈,槐诗全程也基本上没怎么注意,这时候能给的也只有声誉和勋章了,在这里的人都不缺,更多的物资的奖励与优待,要到诸界之战结束之后再说了。不过那里有老王八在管,槐诗也不需要操心。 倒是结束之后和阿赫之间的简短对话让他略微的紧张了一些。 但好在阿赫并没有过多的难为槐诗,对于接下来原罪军团所负担的后勤任务,就仿佛能够精准的评定槐诗的上限和发挥水准一样,所交代的指标和事务,几乎都是他全力以赴能够良好完成且留有部分余力的程度,这倒是令槐诗对这位最老牌天敌的风格有了新的了解。 不废话、不多说,将详细的话放在重点之上。不会让人偷懒,也不会安排超出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精准且严格,但又不失柔和。 在简短的会面结束之后,便她已经离去,而槐诗也终于抵达了罗马谱系的聚会地点。 就在现境领域的大后方,紧贴着现境之门所修建的中枢基地之中。 短短几天的功夫,不断扩张的基地俨然就形成了一座繁忙的小型城市,忽略掉了那些钢铁的颜色和随处可见的武器,看上去倒是繁忙喧嚣异常。 而马尔斯的告别宴会,就在罗马谱系所主持修建的航空中心里举行。 战争时期,倒是没有大张旗鼓,谱系之外受邀前来的人屈指可数,把槐诗放在里面倒是略微有些打眼。不过大家都已经混的很熟了,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气氛并没有什么悲戚或者是难过,来参加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带着笑脸,发自内心的恭贺着这位效忠了四代皇帝的老牌战神能够光荣退役。 在接受治疗之后,虽然灵魂上的创伤还需要漫长的休养,但马尔斯的基本活动已经无恙。在席间更是以惊人的酒量放翻了不少人。 就在闲谈的时候,槐诗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要退役了呢?” “大概是……差不多也该到时候了吧?” 马尔斯想了一下,拍着膝盖大笑起来:“我已经一百多岁了啊小子,总不至于要老死在战场之上吧?”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实在无法将如此高龄和刚刚把夸父喝趴下的魁梧男人对应起来。 “新的阿瑞斯已经等了很多年了,老东西总要学会挪位置才行。” 马尔斯将牛角杯中的蜜酒一饮而尽:“虽然他觉得自己依旧磨练不足,但不上手,就永远都不够,一个个总是瞻前顾后,生怕搞砸了的样子,结果害得老一辈人不断的加班,这样下去,迟早变成巨婴。 难得的好机会,总要让他们上来试试。 你看你们天国谱系,在这一方面不就搞得挺好么?” 不不不,罗素那个只是纯粹的没有良心而已。 槐诗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下,还是在别人面前给自己的老师留点面子吧。 但看到马尔斯如此轻松写意的样子,槐诗也忍不住油然羡慕起来——家大业大就是好啊,就连传承如此简单。 罗马谱系作为现境最大的升华者集团,靠的可不止是人多,还有不止一套的源典可供使用。尤其是在其中,希腊谱系和罗马谱系这样在神髓之柱中宛如双生子一般诞生的例外。 两套源典彼此互相补充和转化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哪怕是忽然失去了关键的角色,另一边立刻就可以补充上来,无非是倒手的功夫而已。 看看人家,再看看大猫小猫两三只的天国谱系,槐诗已经羡慕到吐血。 “退休之后有打算了么?” 槐诗追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怎么?也要拉我去你们学校讲课?哈哈哈,等我有空再说。” “女儿和女婿已经唠叨了很多年了,明明当后辈的都已经退休了,家里最老的竟然还在军队服役……实在太不像话,等这一次回去之后,我先钓够了这些年亏掉的鱼再说吧!” 草,忘记了,这老头儿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罗马大贵族,实封的波尔图领主,就算退了休了,也能在法王厅和元老院里横着走的角色。 当牛做马的工具人生涯退休之后,回去就成佛作祖快哉快哉了。 那自己还同情个蛋啊! 气得槐诗狠灌了好几杯过去。 等宴会结束之后,马尔斯就准备启程回归罗马了。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他却忽然将槐诗喊了过来。 眼看着他酒饱饭足走路打飘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喂,小子,叫你来不是让你白吃白喝的……好歹干点活儿吧?” “啊?”槐诗茫然:“那……您吩咐着?” “放心,不叫你上刀山下火海。” 马尔斯摇了摇头,向身旁招手,自然有下属走上前来,将一个铁箱子交给了他。 “送你的。” 他说:“可要拿好了。” 槐诗迷茫的打开箱子,看了一眼,然后腿就忽然一软,眼前一黑,顿时酒醒,冷气止不住的倒抽。 箱子里的东西很简单。 只有一把剑。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间歇? 嗯?剑? 等等,这把剑…… 寻常的单手剑样式,材质是类铁和铜的合金,过于庞大的地狱沉淀凝聚其中,孕育着深渊的真髓和灾厄的雏形。 这是一把地狱武器。 看得出精细的维护和琢磨,重心、韧性和硬度,毫无瑕疵。 形制应该是单手剑,但大小和长度相对常人而言未免过大了。 除非使用者是巨人…… 巨人。 槐诗沉默着,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小手微微颤抖:“马尔斯先生,这玩意儿,该不会是……” “对,就是雷霆大君给我的那一把。”马尔斯淡定点头。 “……” 槐诗沉默了许久,表情克制不住抽搐:“能不能,咳咳,能不能换一个?” 大哥,我是来吃你的席的,你说干点活大不了帮你敲锣打鼓欢送一下就算了,你不能忽然之间塞个东西过来,让全村明天吃我的席吧? 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这么离谱好么! 这可是深渊邀请函、地狱单程车、大君单挑凭证…… 只要拿着这玩意儿,槐诗就能享受马库斯同等待遇,跑到雷霆之海去,一路畅通无阻。大群之主和统治者们前呼后拥,一路相送,然后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直趋大君驾前。 只不过马库斯去那儿是吃席,自己去那儿是给大家一个吃席的机会而已。 这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你都拿到手里了,总不至于再还回来吧?” 马尔斯似笑非笑的反问道,“反正我都退休了,这玩意儿我留着没用,数来数去,就你似乎是最头铁的那个。虽然现在还有些够呛,但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的话,不妨拿着它去试一试吧。” 试试就逝世。 这是走、这是跳、这是劈、这是防御和格挡,很好,你已经全会了,接下来我们去单挑一个大君吧! 这就是主线任务·最后的晚餐么? 槐诗擦着冷汗,感受到周围如针一般钉过来的视线,艰难笑了一下:“在下何德何能?” “你不要的话,就丢了呗。” 马尔斯无所谓的摆手,看着他:“可你是理想国的,没错吧?” 这是什么企业级道德绑架? 槐诗的眼角抽搐。 懂了,回头就送给罗素。到时候等老王八升天自己掌握天国谱系,重建理想国简直指日可待啊! 可是,玩笑归玩笑,这一份期望和信任却着实让槐诗难以镇定下来。 “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感谢老前辈的厚爱和期望了。” 他收起了箱子,连同其中让他难以支撑的重担一起,最后问道:“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唔——” 马尔斯想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就当是因为你胆子大吧。” 说着,他最后拍了拍槐诗的肩膀。 “保重吧,小子。”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原地。 马尔斯已经远去。 彩虹桥的虹光前面,罗马的女猎神阿尔忒弥斯已经提前到来,向着来者挥手:“好久不见。” “你来接我的班?”马尔斯问。 “本来还想问问你为啥忽然之间撂挑子不干了,但又感觉没什么好问的。”女猎神靠在柱子上,打了个哈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提前来了。” “也好,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马尔斯轻松一笑,将自己的头盔递过去:“回头,替我给阿瑞斯那个小子吧,他眼馋好多年了。” 女猎神接过,看了一眼寄托着战神威权的遗物,最后好奇发问:“为什么把那把剑给他?” “唔?” 马尔斯似是不解。 可在阿尔忒弥斯的视线中,最后无奈一笑,只是说:“他还年轻,不是吗?” 女猎神摇头:“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一把由雷霆之海所送出的单手剑,可不只是一个挑战的资格,同样,也是一份无与伦比的荣誉。 来自地狱之王的认可和尊崇。 即便是马尔斯自己留着,也足以成为家族中最为光耀的收藏。 “这下谱系内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要羡慕嫉妒死呢,借口去找茬和赌注的肯定不会少……这下完全就被你推到风口上了嘛。” “他还年轻啊。” 马尔斯微微一笑,重复着刚才的话,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而我已经老了。” 虹光照在他的脸上,照亮了斑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 阿尔忒弥斯沉默。 衰老。 “很滑稽,对不对?堂堂战神,竟然是因为这么可笑的事情撂挑子了。” 马尔斯轻声呢喃,看着自己略显松弛的皮肤,还有上面的隐隐斑点。 可以战胜地狱的强者,却无法战胜时光。 不知不觉,日渐衰弛。 即便自己绝不认可这一点,可当他真正站在大君面前,想要拔剑奋战的那一瞬间,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失去了曾经的无限可能,也失去了继续挑战下去的能力。 即便手握着这一份未曾有过的荣誉,却只能无所作为的退役。 何其可耻。 “就算这样,也不必……” 阿尔忒弥斯欲言又止,最后问:“就不能再等等么?” “不行。” 马尔斯摇头,屈起手指,敲了敲阿尔忒弥斯怀里的头盔,清脆的回声响起,宛如战刃鸣叫。 “仔细回想起来,我也不知不觉快要变成那种只会拦路的老顽固了啊。” 老人说:“手握着战神的威权和力量,沾沾自喜,自以为强大,不可或缺。回首时却发现,身后能够跟上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与其延续这一副样子哪天老死在病床上,或者耻辱的凝固,还不如早点把位子让出来。 现在,我将这一份奇迹归还罗马,将这一份战神的天命和修正传承给后人,只希望这一天还不算晚。 期望未来踏在这一条道路上的后继者能够轻松一些。 除此之外,我能做的,便只有等待和祝愿了。” 最后,他弯腰提起了脚下的箱子,回头看向身后送别的同伴们,微微一笑:“大家,现境再见吧。” 无人说话。 沉默里,所有的后辈们恭谨的低下头,领受这一份来自先行者的馈赠和期望。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虹光之中。 …… …… 另一头,槐诗站在飞行基地外,凝视着那一道飞向现境的虹光。 挥了挥手,无声道别。 只是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得到如此微薄的送别就是了。 而回头看向手中的箱子时,就越发头秃——怎么吃席还吃了个大主线任务回来?而且一看就是这种后期到不能再后期的这种。 一个操作搞不好石髓馆就要开宴会了。 马尔斯先生最后的馈赠,沉重的让人实在接不住。即便是留着,挂起来,这也是举世罕见的收藏,但那句话说的着实没错。 你难道不是天国谱系么? 扛起这一份重担实在是理所应当。 连个地狱之王都不敢单挑,算个什么理想国? 只是现在就算了吧。 怎么也要等自己成了五阶,拿着命运之书转了受加冕者,成为真正的天国记录官再说。 再远一点,说不定天敌了之后就十拿九稳了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就传来某个黑心女人的实时笑声。 明明看不见人,结果在暗地里二十四小时窥屏实在是够了。 那么,接下来干啥? 他站在大街上,环顾四周,略微有些茫然。 短时间内,原罪军团不会有特别艰难的任务,除了日常的后勤工作之外,已经可以进入轮替修整的状态了。 而槐诗也被放了两天的假期,算是休假,只是不能离开战区,必要的时候必须十分钟内响应召唤。 只是……忽然之间,槐诗竟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回头去找罗马谱系的兄弟们唠唠?原本说不定还行,可现在他扛着这把剑过去晒一圈是搞咩啊,讨打么? 去东夏谱系的驻地逛逛?不行,自己不小心搞出活化的龙脉之雷以后,叶雪涯看自己的眼神就怪怪的。这时候自己送上门,怕不是要被狠砍一笔版权费。别枯王那里的版权费没收到,自己先把钱给交了。 美洲?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修特洛尔和剥皮之主两位看自己的表情好像也不太对,就那种……十分复杂的那种。难道是自己在猴版铸造熔炉上加了记录器的事儿发了?好像也不太对,不然的话来砍自己的就是丽兹了。 总之也不宜。 俄联谱系倒是会很欢迎自己,但人家最近正在组织集体葬礼,自己就别讨嫌了。 天竺谱系呢,他又没啥关系。唯一认识的一个是外道王……那还是凝固之后的。自己过去攀关系似乎也攀扯不上。而其他小谱系,自己似乎也不熟。 至于统辖局…… 槐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完犊子了。 他一派脑袋,忽然发现:路好像都给自己都走绝了! 还是受老王八的影响太深,败人品的事情不知不觉干的太多了,不行,自己的赶快再找个机会刷上几波好感度上来。 免得将来大家排队打闷棍。 想到这里,他顿时就咬咬牙放弃了假期,打算回原罪军团之后,趁着战争的间歇,赶快加把劲儿修复一批遗物出来。 不过在那之前,他手里还有一张林中小屋给的物资清单。 作为这一次战争的大功臣……之一,他现在拿着单子去后勤部门,总不至于让自己等着他们发货吧? 想到这里,他顿时脚下一拐弯,向着指挥中枢南部的物资运转中心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就感觉,眼前一黑。 飓风,扑面而来。 带着焦热和灰烬的气息。 大地动荡。耀眼的猩红之光从墙壁之后奋身跃起,升上了天空,在大地和钢铁的哀鸣里绽开了一朵庞大的蘑菇云。 剧烈的警报充斥了整个指挥中枢。 爆炸! 接连不断的碎片如暴雨一样从空中洒落,惨叫和哀鸣的声音不断传来。 那个方向……西南方的弹药库? “我叼——” 槐诗瞪大了眼睛。 爆炸和冲击突如其来,整个指挥中枢陷入混乱之中,而接连不断的殉爆还在不断浮现,大量的死亡黑痕从槐诗眼瞳的倒影之中升上天空。 可是怎么可能? 弹药库这种在三大封锁严密守卫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发生爆炸? 被炼金术师下达了禁止燃烧的指令之后,又在框架之中下达了保存的定律,即便是故意纵火,也绝对一个火星都扬不起来。 而这里可是大后方中的大后方,大秘仪的覆盖范围之内,无数探镜扫射,但凡出现一星半点的凝固气息都会引发最高级警报。 也就是说……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二五仔! 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槐诗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战争并没有结束。 甚至,没有间歇——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救援 灼热的风暴不断的从远方吹来,火焰熊熊扩散。 在爆炸中未曾燃尽的油料还在像是雨水一样,夹杂在大量的碎片和灰烬之中,向着大地落下来,接连不断。 哀鸣和呐喊的声音在警报的间隙中不断响起。 现在已经不允许槐诗再过多的茫然和犹豫。 他下意识的将箱子塞进归墟里,冲向了燃烧的方向。 可一步还未曾迈出,就僵硬在了半空之中。 陷入思考。 现在天空之中,接连不断的有升华者的光芒闪过,向着现场疾驰,在框架的自行反应之下,火场封锁,暴雨从天而降,急救车的声音从远方响起。 弹药库的爆炸引发了整个指挥中枢的警报和注意,不知道多少人关注着那边的状况。 这种状况下,多一个自己,和少一个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可要是,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呢? 倘若,真的不是意外,而是有二五仔故意在进行破坏的话…… 那么炸掉一整个弹药库又能做什么? 确实,破坏很夸张,很可怕。 但那又怎么样? 姑且不提物资运转中心里临时存放的弹药有多么庞大,就算再翻三倍,都炸了,那又如何? 爆炸在出现的瞬间就被框架封锁,根本无法造成更加庞大的破坏。大秘仪的覆盖范围内,创造主的框架笼罩之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死了几个人?几百?上千?冷酷一点说,死的人再翻一倍,难道现境会受到什么损失? 抛去后备人员不提,再培养一批新的出来又有多难? 至于损失的那些物资……别说学者们和炼金术师的定律和秘仪,哪怕只有槐诗自己,两天不睡觉,怎么也都重新造出来了。 那么,炸那个地方干什么? 放烟花么? “吸引注意力,对不对?” 槐诗站在焚烧的风中,自言自语。 在恍然之间,仿佛已经触碰到了脉络。 假如,我是那个二五仔……假如是我在对破坏进行操作的话…… 那么,弹药库绝对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用来吸引注意力的道具。真正袭击的目标,另有其他地方! 指挥中枢? 不可能,天敌阿赫二十四小时坐镇,除此之外,配备了来自统辖局所能提供的最强的安保工作,别说无关者,就连蚂蚁想要从泥里钻出去都不可能。 战区临时研究中心? 确实,大宗师和创造主的存在每一个对现境都至关重要,但凡损失一个,都是莫大的创伤。但正因为如此,那里就放在五大谱系所有后勤驻点的正中央,但凡各大谱系的人出门打个饭,都能看到八个学者。更不要提里面所存放的特殊标本了……在最里面,可是有存续院的实验室的!别说二五仔,统治者进去都要被扒一层皮! 制造中心和工厂区?即便破坏,也有现境之门的供应,性价比不足。 那通过水源和食物呢?也不行,食堂里现在起码有六个注册厨魔,想要在吃的东西里做手脚,比给槐诗下毒还难。而水源,大部分人现在用的依旧是瓶装引用水,洗澡都是在澡堂了。 那么,财务?炸了的话,统辖局的会计们或许真得会脑溢血,但真的会对战局有什么影响么?算了吧。 那么短暂的思考过后,所剩下的目标就只有几个了。 如今处理着海量讯息和资料的电子信息部门、涉及战场动脉的运输部、虽然戒备森严但是有足够的价值的遗物管理库、独立在外的源质储备和供应部门、三大封锁的核心枢纽,以及…… 冰冷的寒意从槐诗的后脑勺上窜起。 ——如今规模进一步扩大,管理上却因为大量工作陷入了初期混乱的医疗部和伤员管理处! 简而言之,医院! 短短的一瞬过后,槐诗踏在地上的脚掌猛然一震,自向前的狂奔中转向,冲向了同爆炸南辕北辙的东北方! 正在临时扩建和繁忙之中的医院! 影葬穿梭之下,短短的两个弹指过后,槐诗就已经冲过了警戒线,在大秘仪的权限警告之下,闯入了医院之外。 在一片警报声中,抬起手,苦痛之锤强行砸开了眼前的玻璃门。 大厅里,一片死寂。 就在槐诗皱起眉头的时候,还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便嗅到了空气中氤氲的刺鼻甜香,不由得脚下一软。 剧烈的呛咳从肺腑中涌现。 许久不曾有如此昏沉和疲惫的感觉,那无处不在的甜腻气味涌入肺腑和灵魂的瞬间,便的开始瓦解免疫系统和灵魂认知,令人仿佛要溶解一样。 粘稠的暗影如血那样从毛孔中渗出,滴落在地,嗤嗤作响。 仅仅是一瞬间过后,涌入灵魂中的毒素就被尽数吸收,品尝,最终汇入了源质之中,宛如甘霖一样。 令槐诗睁开眼睛,爽快的长出了一口气。 好味道! 两根铁钉已经从天阙中弹射而出,钉住了天花板上扑下来的怪物。 皮肤腐烂筋肉裸露的人类已经在毒素或者是诅咒之下,异化为了爬行类一般的怪物,长出了坚硬的鳞片,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迅速的爬行着,可还没有落下,就被飞射而出铁钉重新钉回了天花板上,痉挛挣扎。 紧接着,阴影源质从其中流出,迅速的扩散,渗入挣扎不休的躯壳,再然后,飞速异化。挣扎的怪物迅速的凝结为灰黑色的晶体,维持着原本的模样,再不动弹。 考虑到后续治疗和逆转的可能,槐诗并没有下杀手。 在确认现场状况之后,他就立刻通过随身携带的终端向指挥中心发送了警报,顺带附上了提防现场二次爆破的提醒。 假如他是二五仔,一定会在一次爆炸之后,当现场搜救人员放松警惕的时候,再送上一个威力更加庞大的惊喜。 直到现在,槐诗才收起了终端,对门外闻讯赶到的警备人员下达指令:“封锁区域,别做多余的事情,提高警备。 等待五阶到场——” 现场的变化出乎了守卫们的预料,在面对槐诗的军衔时,他们选择了遵循,拉响了警报。 而当他们再度回头的时候,槐诗已经消失在大厅之中。 向上狂奔。 在急救中心和住院区内,框架的压制让影葬穿梭之类的源质化手段失去了应用的余地,他只能凭借物理的方式向上搜寻。 沿路上,在扩散的毒气之中,他还能够看到众多受伤的升华者在艰难的挣扎,在遇到之后,不论状况,统统甩一个阴影源质的手雷上去。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闷响,爆炸声此起彼伏,从手雷中扩散而出的阴影源质迅速的冻结了一切活物,将他们强行转化成了源质结晶,等待解冻。 或许这么做多少有些粗暴,但在这种状况下,这才是最优解。 沿路以来所见的变化令人不安的同时,也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因为时间太过短暂,扩散的毒气还来不及生效,就被归墟强行的抽走。 此刻的槐诗像是行走的风眼一样,在低压警报中源源不断的吸收着所有的空气。绝大多数伤员只是呈现出初期的表状就被槐诗粗暴的冻结。 还有的关键区域早在异常出现的瞬间就已经落闸封闭,隔着厚重的观测窗,能够看到里面紧张的医护人员和病人,还有的隔着通讯设备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不过,现在的槐诗已经来不及回答,在略微的沉思之后,笔直的冲向了手术区! 直奔最接近的手术室。 在撞开大门的瞬间,便看到,血肉模糊的景象。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甜香气息中,所有的血肉都已经溶解成泥水一样的东西,包括医生和手术台上的病人一起。 蔓延的血肉从苍白的骸骨上流下,爬上了墙壁和天花板,将整个手术室变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 而就在手术台后面,是一具唯一完整的尸体。 苍老的升华者维持着站立的样子,手里还握着止血钳,瞪大的眼睛里残存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背后插着一把匕首,而浑身的鲜血已经化为晶体,从尸体中穿刺而出。 灵魂消散。 只有丝丝缕缕的源质从尸身中扩散开来,述说遗恨。 他妈的…… 槐诗闭上了眼睛,无声的骂了一句脏话。 那是来自边境·香巴拉的五阶升华者,草木繁育和生灵延续之主,现境著名的炼金术师,被誉为几十年来最接近大宗师的存在——生长天! 甚至不用去检查,在目击的瞬间,槐诗就已经知道,他死了。 感受不到任何灵魂的存在。 在来自身后的攻击之下,死亡。 他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去。 可紧接着,整个医院都在轰鸣巨响中,陡然一震! 就在他的脚掌践踏之下。 ——超限状态·禹步! 宛如波浪一般的震荡从脚掌之下迸发,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手术室,风暴席卷中,液化的血肉飞散而起,蒸发,变成了令人作呕的雾气。 可随着破空的巨响,自疾驰之中,七海之剑悍然斩落,将舞动的雾气挤向了两侧,刺向了生长天的尸身之后! 明明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可在极意·交响的感知之中,为什么还会有另一个无形的存在,隐藏在那一片血肉之下? 甚至,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和脉搏,要连灵魂的运转都归于虚无? 袭击者还藏在手术室里! 敢在自己的面前玩灯下黑那一套?! 藏逼给爷死!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好玩吗? 嘭! 震惊的呼喊还来不及出声,一具被腰斩的骸骨倒飞而出,砸在墙壁之上。蠕动的血肉攀附在那一具破裂的骨架上,炸裂! 仿佛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整个屋子里的液化血肉骤然收缩,向着破碎的骨架依附,紧接着,一条条手臂和诡异的肢体就从血肉中生出,死死的捏住了槐诗的剑刃。 抵挡住了一瞬。 向内,猛然收缩! 仿佛织茧那样,层层缠绕。 迅速异化的血肉之中涌现出了一个个源质器官和内脏,层层骨骼如同棺木那样迅速生长,笼罩,封闭,形成了一个将槐诗吞入其中的庞大骨球。 而就在内部,数十颗心脏已经强行在槐诗的皮肤上扎根,植入……再然后,自从井喷的阴影源质之中,尽数溶解。 归墟中的诅咒如潮,漫卷,却扑了个空。 跑了?! 当彩虹桥的光芒从天而降,救援者们闯入了手术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站在血泊中的槐诗。 他的手中捏着一枚血肉的碎片,丢了过去。 “凶手留下的。” 看到现场的瞬间,所有人就明白了什么,为首的人面色不变,直截了当的吞下了槐诗递过来的血肉,咀嚼了两下之后,对身旁的人点头。 彩虹桥的光芒一闪而逝。 紧追而去。 而槐诗,已经来到了一张桌子后面。 封闭空间里,记录员还来不及说话,槐诗就直截了当的将记录全过程的终端放在了桌子上,开口说道:“中午两点十六分左右,中转仓库发生爆炸,同时,我为了防备袭击者声东击西,前往急救区进行防护……” 说着,他直接从命运之书里掏出了一叠写满了的过程记录,抄起笔写上了自己的签名。 顺带将自己的记忆也抽出了一份,留在源质结晶里,一并递了上去。 记录员目瞪口呆。 “速度快点。” 而桌子后面的升华者抬起眼睛,面无表情的告诉他:“我赶时间。” …… …… 在绝大多数时候,创造总比破坏难,维持也同样,甚至比前两者还要消耗更多的时间。 就在下午两点到两点十五分之间的短暂一刻钟内,指挥中枢一共发生了六起袭击,除了弹药库和医院之外,还有针对炼金部门的食物投毒、去往前线的列车上所发现的定时炸弹、运输连队的诅咒瘟疫以及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的指挥中心袭击案…… 而收拾手尾的工作,预计将持续到两天之后。 除去新修建的临时治疗区之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修复医院以及抢救二次受害的伤员,光是伤员的运送和急救设备的准备就遇到袭击之后的物资管理单位血压拉满。 即便是再怎么抓紧时间,初步完成遇害者的统计和伤员的转移就用了三个小时,而所有急救手术组的排班已经到了八个小时之后了…… 而直到现在,第一批参与伤员搬运和救助的医护队伍,终于有时间去喝口水,吃点东西了。 在足以让任何人都疲于奔命的紧急救援之后,大家蹲在临时的治疗区外面,操着全境各地的脏话伺候着这一次发起袭击的家伙,摘下面罩,摸索出防护服下面的烟卷,一张张面孔模糊在袅袅的烟雾里。 “我去搞点东西吃,你们呢?” 抽完烟的司机率先站起身体来,回头问道。 “我不吃了。” “鸡排饭麻烦带一份。” “刚收拾完现场,现在看到肉就想吐,有汤么?” “我等会去,先撒尿。” 乱七八糟的声音里,中年男人挥了挥手,消毒完毕之后,走向了新搭建起来的食堂里,在窗口前面转了一圈,左右看了看之后,点单之后拿着票据走向了厕所里。 最后,等他优哉游哉的从后厨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手里提着一个装着几坨蒜的塑料袋子,晃荡着,便走向了街道上,如鱼得水的穿行在繁忙的人群之中,吹着口哨,神情惬意。 “又去开小灶啊,里昂?”靠在装甲车上的士兵看到他打了个招呼。 里昂挥手点头,还跟旁边的士兵借了个火,挥了挥手,叼着烟卷继续向前。另一个推着手推车的人看到他,诧异的问:“你不是戒烟了么,理查德?” 他笑着摆了摆手,步履匆匆,加快了速度。 可迎面而来的中年人,却疑惑的皱起眉头:“老刘,你去哪儿啊?” 他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见。 直到长椅上看报纸的男人头也不抬的问:“史密斯先生,这么赶时间么?” “……” ‘他’的脚步,终于停滞在了原地。 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一样,环顾四周,才发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那些喧嚣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 看报纸的男人、驾驶席上的士兵,推着手推车的运输者,步履匆匆的行人…… 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回过头来。 面无表情。 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的看着他。 仿佛午夜镜像中爬出的鬼魅那样。 死寂里,一个又一个的幻影消散在空气里,空空荡荡的街道之上,等候已久的升华者从拐角中走出。 踩灭了脚下的烟卷。 碾了两下。 “我本来都已经戒烟了。” 槐诗叹息着,告诉他:“都怪你。”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恐惧一样,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神情依旧茫然。 “请、请问……什么事情吗?” “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槐诗点头,转着指头间的金属打火机,随意的说道:“说起来有些惭愧,一直以来,我好像对怎么做坏事很得心应手。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有时候,我看到一些事情,本能的就会去拟定一些犯罪计划,下意识的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我要搞事情的话,应该怎么办。如果我是犯人的话,会怎么做…… 有的时候,你看,就像是现在这样。” 咔! 打火机开盖合拢的清脆声音响起,火焰升腾,照亮了槐诗的戏谑眼神:“一不小心,就会撞车。” “……” “顺带一提,借着诱饵甩开追踪,自己藏身在医院里是个好办法,但你的这套计划比我想得的烂太多了。” 槐诗有些失望的打了个哈欠,摇头感慨:“最起码,要是我的话,我就会老老实实的维持伪装,就算是架空机构来调查我,也绝对不会露出丝毫的异常,洗清自己的嫌疑。 一个月之后,再考虑如何忽然暴毙,洗清所有的线索之后用隐藏好的新身份跑路,除非——” 他停顿了一下,遗憾的轻叹: “——‘我’没有那个时间。” 死寂之中,那个人惊慌环顾着四周,汗流浃背,神情惊慌:“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槐诗摇头,“你知道。” 啪! 天阙骤然鸣动,一道道耀眼的电芒凭空从空气中浮现,充斥了整个街道,钻入了石缝和泥土,不知道究竟烧焦了什么,恶臭的味道扩散开来。 焦黑的灰烬从风中扩散开来,落在那个人惨白的脸上,就仿佛雨水冲去油漆一样,露出下面诡异的猩红。 “所以你想要杀了我,对不对?”槐诗好奇的问:“生长天阁下?” 短暂的死寂里,那一张流淌着血色的面孔仿佛迟滞一瞬,紧接着,剥落的血肉之后,一张冷漠的面孔缓缓生长而出,拖曳着触须,悬浮在半空之中,俯瞰着槐诗的样子,嗤笑:“你就这么确定我是谁?” “随便猜猜嘛,猜猜又不犯法。” 槐诗摊手:“你好像总喜欢玩这一套灯下黑的戏码?很可惜,你这个戏它是母的,碰到我这个公的就不灵了啊。” 从一开始,槐诗就无法理解,作为就连槐诗这样未授权的非法进入都会拉响警报的医院系统竟然会对袭击者的破坏毫无反应。 可任何从外难以攻破的堡垒,难道不就是被从内部撕裂的么? 除了寥寥几个具备着医院所有的框架和秘仪控制权限的人而言,又有谁能够如此轻易的扩散毒气? 又有谁能制作出就连槐诗都会麻痹一瞬的猛毒? 即便是一开始在看到生长天的尸体时没有怀疑,可到了后面,受到追踪队一无所获的消息时,屡次三番遭遇这种戏码的槐诗怎么可能不从自己最擅长的思路再做出揣测? 为什么对方没有毁掉生长天的尸体? 人都死了,销毁一下很难么?一个生死不明的五阶,至少还能为自己争取一点宝贵时间呢。关键的时候拿出来虚晃一枪它不香么? 何必把尸体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难道就为了吓唬人玩?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槐诗无数猜测中的一个。在他最糟糕的预想里,就连阿赫的饮食之中可能都掺有了对天敌能够奇效的诡异剧毒。或者,在这种关键时候,被无比信赖的副官忽然从身后来一刀,伤重不治。 如今看来,对方的破坏力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 不够专业啊,兄弟。 槐诗瞥着那一张半空中阴晴不定的面孔,神情越发的嘲弄:“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能发现你了? 可惜,我不打算告诉你,你气不气?” 伴随着他戏谑的大笑,阴影涌动,潮声澎湃。 此刻在大司命的笼罩范围内,所有的阴影都诡异的拉长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千百米的向着此处延伸,形成了一个个极细的箭头,指向了唯一一个大群从属之外的存在。 如今的临时区域内,负责警备工作的铸铁军团的两个下属步兵军团—铜和钾,总计七千四百人。 临时的急救手术小组一共十九个,每组八到十四人。搜救人员的数量一共六百八十人,物资转移人员四千一百人。 升华者四百人整。 这其中,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槐诗种下了终末之兽的标记,唯独眼前这个,影子里一根毛线都没有。 在他的眼中,如此醒目。 “看。” 槐诗打了个响指,仿佛炫耀着自己的玩具一样:“好玩吗?” 生长天没有说话。 此刻,就在长街两侧,异化为三头八臂模样的五阶叛变者生长天和槐诗冷冷相对,浓厚的杀意扩散。 而槐诗,却只是向后退出了一步。 最后看了自己的敌人一样,毫无兴趣的收回视线。 “我的话说完了。” 他转身离去:“剩下的,交给各位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耀眼如星辰的气息从阴影之中走出,浮现,来自各大谱系的升华者们从虚空中走出。 彩虹桥的耀眼光芒烧破了云中君的幻象,从天而降!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失败主义 久违的使用了天国谱系的传统艺能,实在是让人心情舒畅。 在槐诗转身离去之后,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奇迹所构筑成的囚笼也随之溃散,只不过,这一次生长天的心中却再无庆幸和轻松。 就在封锁之外,夸父正抡着定海神针,敲打着手掌心。 刚刚才跳完了一整套热身的广播体操,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而就在另一头,羽蛇之影·修洛特尔已经升上天空,黑暗弥漫着,化作大口。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剩下的升华者们已经默契的封锁了周围,充当气氛组的同时,面无表情的向下看两眼。 让我看看狗叛徒是谁? 哦,是你嗷! “滚开!” 尖锐的嘶鸣骤然迸发,生长天的躯壳一阵蠕动之后,轰然爆裂,千万道骸骨和血光腾空而起,飞向了四面八方。 自大地上向上仰望,能够看到无数飞散的血肉不断的变化,生长,化为了一只只古怪的生物或者是植物,乃至微生物和菌群,左右冲突。 雷霆和火焰的光芒接连不断的浮现。 巨响绵延。 可并没有过了多久,一切杂音便戛然而止。 在一位大宗师手中的瓶子中,只剩下了一块在某种液体中艰难变化的肉体,来自生长天的灵魂和残留的躯壳,尽数被封存在其中。 对此结果,槐诗倒是并不意外。 起码五个打一个,里面还有修洛特尔和夸父这样的现境顶尖打手,拿不下一个奶妈辅助才有鬼了。 反倒是大宗师马尔科端着的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瓶子,让他分外眼馋,什么好东西,连五阶升华者都能装得下! 传说中的羊脂玉净瓶么? 当瓶口倾斜的时候,就连槐诗都感觉体内的生机一阵摇曳,难以自持。 在再三检测了没有什么残留物质和其他的隐患之后,大家便干脆利落的收队,将这里留给后续的消杀组和清洁组了。 虽然有些麻烦,但依旧有必要,毕竟对于生长天这样的升华者而言,滴血重生都不算夸张,万一留下什么麻烦可就又要拉血压了。 接下来等待着槐诗的就是新一轮的审查和问询。 即便是在种种事件中抓住了包括生长天在内的四个人,但这一段时间内停留在本部的大部分升华者也要接受统辖局的排查,毕竟谁都不能确定,是否还有其他的参与者隐藏在暗中。 在其中,针对槐诗的那一部分检查结束的最快。 毕竟从一开始,他的嫌疑就是最小的,调律师和归航者两张护身金牌姑且不论,早在这之前,架空机构的专员就已经把他查了好几遍,根本没留下任何死角。 结果,即便是全境最精锐的情报调查者们拿着放大镜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把槐诗查了个底儿掉,最后也只能礼貌性的倒吸了几口冷气,得出结论,槐诗此子实在忠不可言。 现在看来,决策室那些针对槐诗的家伙,竟然难得做了一件好事。 遗憾的是,槐诗半点领情的心思都没有。 反而还琢磨着下次再搞一次质询会。 这么好的事情,就是应该月月搞,年年搞,最好每周日固定来一次才合适嘛! 在出门的瞬间,便看到路上车里的夸父。 正向着他招手。 “走着走着,晚饭都等你很久了!” “晚饭?” 槐诗愕然。 “差不多,算夜宵吧,大家凑了点东西随便对付一下,还有酒,就差你一个了。” 夸父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顿时飚到飞起。反正街上空空荡荡也没什么人,也不存在限速的条令,一脚油门直接到了。 自袭击案件发生之后,指挥中枢的大秘仪就做出了调整,压制了诸多化身、空间穿梭和破坏型的奇迹,否则的话,他们连车都不用。 等槐诗到了东夏谱系的驻地时,房间里的小火锅已经开始沸腾了,角落里堆了一层酒瓶,中间的炉子和铁板上的各式烤肉已经开始滴油,滋滋作响。 眼看着槐诗过来,不少人都停了筷子,特地打了个招呼,热情的邀请他入座。 槐诗坐下之后,看了一圈周围,才发现这一顿的含金量实在不太一般。 夸父和谛听是老熟人就不说了,左手边就是天竺谱系的伐楼那,右手边是伏尔甘和尼普顿,坐在对面的是美洲谱系的圣山巨人和纳纳瓦特辛,以及俄联的圣冠骑士长。 各大谱系的人都来的齐活儿了,倒是让槐诗第一次感受到顶层社交圈的热闹。 很明显,大家都已经很熟了,抢肉和喝酒的时候毫无间隙,此刻看到槐诗到来,也将酒杯塞进了他的手里,先来个几杯之后,气氛自然就重新热闹起来。 他们倒是不用参与审查,填个表后面什么时候有空了再配合就是。 在这一方面,阿赫给予了他们绝大的信任。况且,作为各个谱系的高层和代表性人物,战场的支柱,他们要是都靠不住了的话,诸界之战也不用打了,还保护什么现境啊,投了算了。 酒席之间的话题自然也绕不开今天的事情。 毕竟发生了这么狗屁的事情,不少人还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支援者。 “说到这儿,还得谢谢你提醒呢!” 被誉为圣山巨人的升华者是个看上去并不魁梧高大,反而有些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金属眼镜。 不过一旦端起啤酒来,全天下的男人仿佛就都变成了一个操行。 一手端着啤酒,一手拍着槐诗的肩膀:“下午的时候你是不知道啊,现场往下挖,挖出了个什么鬼玩意儿……那么大!那么大一个脓血孢子,就他娘的离谱!” 他抬起手,比划着那个瞠目结舌的大小,灌了口啤酒压压惊:“真要是让后面救援队毫无防备的入场的话,那到时候场面可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好说好说,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而已,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不也会注意么?” 槐诗摆手一笑,略微的停顿了一下之后,终究还是问道:“只是……生长天那里的审查,有结果了么?” 一言既出,整个酒桌上迎来了短暂的寂静。 所有人直勾勾的看向了这里最灵通的家伙,谛听,谛听一开始想要闷头吃肉,可到最后,实在逃不过这个话题,苦笑了一声:“我知道的也不多。” “总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强啊。” 槐诗眼看他杯子空了,连忙倒了一杯啤酒上去,还体贴的加了冰:“来,大哥,喝口酒慢慢说。” “……没多少能说的。” 谛听挠了半天脸,端着酒杯,仿佛在沉吟着措辞一样,半响之后在所有人都开始挽袖子的时候,终究还是开口说道:“生长天的状况可能只有阿赫殿下最清楚,更隐秘的内情我没有敢多听,但他的灵魂应该是已经被破坏了。” “破坏?被谁?”槐诗追问:“别人还是他自己?” “应该是早就有了准备,自己毁掉了自己的灵魂,源质消散,现在整个人圣痕失控,变成了一个大肉团子,唔,倒是五官有很多,混沌一定很羡慕……” 灵光一现的笑话并没有成功的让气氛上升,甚至没有人能笑出声。 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具体碎片和记忆里能抽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我是不清楚,不过,他在见到阿赫殿下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谛听的表情就像是吃了屎一样。 “他说,自己是为了保存现境。” “……” 沉默,突如其来,所有人的面色都忍不住变了。 “失败主义者。” 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过话的圣冠骑士长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手里的啤酒杯捏的嘎吱嘎吱响:“早些年地狱调研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他吊死。” 槐诗低下头,平静的吃肉喝酒,没有再接话。 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有多糟糕。 干他妈的黄金黎明! 自从愚者在深渊之赌中,公布了所谓的‘亚雷斯塔计划’和能够在深渊中生存的‘天选之人’的存在之后,类似的风潮在现境就没有停止过。 更不要提黄金黎明自己通过各种渠道投放到现境中的垃圾广告。 一条从黑暗中寻觅光明的未来之路? 存在于深渊之中的远大前程? 当一条退路摆在现境的面前时,那些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人就开始骚动了起来。 一直到现在,匿名的万孽之集中,投降派的号召和呼声一直接连不断。 也就是槐诗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否则都给他们钓了。 只是,槐诗没想到,这样的想法,已经蔓延到了高层之中了么? 黄金黎明所展示的一切,对于那些不再想要付出和牺牲的人而言,实在是再有吸引力不过了——成为亚雷斯塔中的一员,成为能够在地狱中生存的完美之人!不惧深度,不惧侵蚀,甚至,摆脱了寿命的限制,凝固之后永生永存,在深渊中发展新的世界和文明。 听上去多好? 简直前途远大。 只可惜,只是听上去很美。 其中的恶意,槐诗再清楚不过。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一个问题 凝固之后的灵魂是否还属于原本的自我这一项姑且不论,在凝固之后为了维持自身存在,需要多么庞大的修正值来填补歪曲也不必再讲,到了地狱里是否能够如同现境这样更不用提。 天选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工于心计的为现境所炮制出来的一剂毒药。 大部分能够被这个计划和蓝图所打动的人,在这个计划中,都不过是用来奠定基础的牺牲者而已。 因为恐惧而想要逃避苦难和牺牲的软弱者根本就不再天选之人的范围内。 恰恰相反,在黄金黎明看来,真正有价值和有意义保存和延续的,反而是如今这帮在诸界之战的战场上对自己刀刃相向的敌人。 不止是这里。 对于黄金黎明来说,现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普通人可能都是完全不必要的。 继承了曾经理想国的阴暗面和绝对精英化主义而生的毁灭要素,怎么可能在乎那些只会鼓动唇舌、骚扰生事却毫无一物可成可用的废物点心? 偏偏唯独这帮蠢物,完全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或者根本就不在乎所带来的后果,反而背弃了现境,为深渊摇旗呐喊。 即便是摆事实讲道理,依旧故作聋哑的坚持着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如此可耻的挣扎…… …… 一顿饭吃完,所有人陆陆续续的道别。 可等夸父送完一圈会到房间里打算再恰点独食的时候,却忍不住瞪眼,看向桌子边上:“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没吃完啊。” 槐诗茫然的拆着烤到软烂的肋排,撒上酱汁,最后拿着夸父专门给自己留下的烤饼卷起来,吃得嘎吱嘎吱响。 夸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特么都从11点吃到4点了,你还没吃完?你是猪么!” 槐诗依旧无辜的看过去:“我这不是看看时候差不多,想着还能蹭一顿早饭么?” “差不多得了嗷!” 夸父大怒:“再不要脸,我找小叶来对付你!她唠你可是已经很久了!” “得了吧,她要来早来了,哪儿可能这会儿都不出现。” 槐诗淡定的摇头:“况且唠我干啥,就不兴我这里有个高仿同款啊……是吧,谛听老兄。” “……” 谛听欲言又止,当年他怎么就没看出来那个一脸水嫩的升华者成长之后会变成这么一个小王八呢。 “人都走光啦,槐诗,你也别熬了,有什么话直说还不行么?” 他无奈叹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今天要从自己这里得不到答案的话,这货可能就直接打地铺不走了。 “哪儿的话,我这不是怀念故乡的气息,想要跟大家多亲近一下么。” 槐诗义正言辞的回答,把肉吃完之后,抄起纸巾擦了擦嘴,最后才好奇的问道:“阿赫殿下那边,就没抓住什么同党么?”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你生长天这种事情是偶发案例?” 谛听翻了个白眼,这种问题里都给自己埋坑,越来越不是人了:“跟你猜的差不多,是有组织的,行了吧? 只不过,从如今的线索看,绝大部分人都是单线联系,做这种事情,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唯一可能是头目的就只有生长天,只可惜,你也看到了。 现在存续院正在想办法从他记忆碎片里挖出点有用的东西,但更内情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就没有其他的了?” 槐诗疑惑。 谛听忍不住笑了:“统辖局的尿性你还不清楚?内防外防,日防夜防,我就是一个信息部门里的混子,还是提供信息的那种,根本接触不了什么核心的消息。” “那猜测呢?”槐诗追问,“猜测总有一点吧?” 谛听摊手:“谁都有猜测,你也可以随便猜,何必非要问我的呢?” “大概是你猜的一般都比别人准一点咯。”槐诗催促道:“别卖关子了,都讲了这么多了,不至于再遮遮掩掩的吧?” “……行吧,也就是你。” 谛听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对付肉和烤饼的憨批夸父,就越发头秃:“先说好,怀疑,这只是怀疑——”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认真的说道:“我怀疑,之前的反攻里,二号队伍的任务失败和他们也有关。 一路上太多的意外了,根本不应该发生的意外。 甚至在准备的源质补给里竟然也有一批过了保质期。 不止是二号对,夸父所在的四号队伍所收到的任务简报也有问题,很多情报虽然能够自圆其说,但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没有实际根据,更像是先知道结果之后去倒推…… 我原本怀疑分析部门的人有问题,可分析部门里的那几个原本盯着的家伙,这两天却人间蒸发了。 出入境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这几个人。 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就会查到中央决策室和很多天文会机构的烂账,根本不好直接再往下翻……” 说到这里,谛听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 槐诗仰头干掉最后的啤酒,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也就是说,问题的根源,有可能在统辖局?” “这是你自己说的。” 谛听的眉毛跳了一下,没接这话。 到底是理想国的传承者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懂自己的意思,但这把锅往统辖局脑门子上扣的动作真是娴熟又风骚——跟决策室这种虫豸在一起,怎么保卫得了现境呢?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叛徒了,必须重拳出击! 要早七十年,说不定理想国就直接肃反了。 遗憾的是,叛徒无处不在。 即便是理想国。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人才会当二五仔啊,怎么决策室的老爷们也拉胯了呢?” 槐诗捏着啤酒杯,幽幽一叹。 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要说的话,没有当二五仔并没什么可遗憾的。 但问题在于,照现在来看,叛徒肯定不止一个,而且已经形成了组织。 不止是决策室内部或者统辖局,甚至如今的整个天文会,乃至现境,都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被黄金黎明的诱饵所引动,盲目追逐。 或者,理智的进行着破坏…… 那么在战场上呢? 难道反叛者就只有生长天一个么? 在今天之前,生长天是边境香巴拉的骄傲,拯救了不知道多少患者的圣者,他所创建的香巴拉疗养院里走出来的学生和痊愈者几乎遍布了整个现境。又有谁能想到,一个如此坚定的升华者,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况且,他是从今天才变成反叛者的么?在这之前,又有多少人受到了他的影响与诱导?又还埋藏下了多少祸根? 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大家又能去相信谁? 当我们之中有一个叛徒的想法出现在脑中的瞬间,耳边仿佛就会听见背后的始作俑者发出的嘲弄笑声。 往昔彼此之间的密切合作必然会有所保留,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中,又会有多少无辜者迎来这样的指控? 背叛者存在这个消息所引发的破坏,甚至比背叛者本身还要更大。 或许,这也是生长天在明知无法造成有效破坏的状况下,还刻意发动的目的? 这突如其来的恶心感…… 还有这种近乎顺水推舟、毫无痕迹的操作。 “吹笛人?” 槐诗回忆着统辖局档案库中所记载的那些诸多惨烈案例,面无表情的呢喃:“真麻烦啊。” 谛听抽着烟,没有说话。 轻轻一叹。 …… 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夸父送出门外。 这老哥好像早已经习惯了工具人的身份,做起这些事情来都已经变成本能,但即便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总让人感觉略微有那么一点讨嫌,但有这样的队友能够和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却能够给人带来充实的安心感。 能够将他从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顽石还是美玉的成长阶段一手提携到现在,玄鸟的眼光实在是让人钦佩。 只可惜,即便有再怎么敏锐和远大的目光,也难以从恒河沙数一样的人群中挑出那些个隐藏的二五仔吧? 想到这里,槐诗忍不住摇头一叹。 烦躁。 只是生长天的背叛,就让他持续了许久的戒烟计划破功,重头再来,或许这也是定力不足的表现? “放宽心,这种事情总是难免。” 夸父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那种摆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才会搞这些鬼鬼祟祟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 顶多以后多留一个心眼呗。” “那你会留么?”槐诗翻了个白眼。 “不会。” 夸父摇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那太麻烦了,我宁愿相信站在我身边的都是我的朋友。” “被人背刺了怎么办?” “那就被人背刺了再说呗。” 夸父淡定摇头:“我皮硬,不碍事。” 这个家伙…… 槐诗的神情微微一怔,忍不住挠头:这究竟是本性坚韧还是纯粹憨批呢?但不论是哪个,都足够让人钦佩。 “谢啦。” 槐诗摆手,谢过他的开导:“我倒是没在乎那个,只是忍不住琢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在现境投影而来的夜空之下,隐约的月光照亮了那一张面孔。 笑容如此愉快。 看着那样的神情,夸父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工具人雷达发出警报,本能的嗅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 “你……想干什么?” 他警惕起来,赶忙提醒:“我跟你说,没有实质证据就随便搞人是行不通的,现在不是理想国时代了啊,会出大乱子的!” “放心,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槐诗的笑容越发的轻柔,抬起眼瞳,瞥着阴云之后的那一缕月光,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既然总要有二五仔的话……那又是谁规定,只我们这边能有呢?” 远方的风中,阴云将最后一缕月光遮蔽。 可在昏暗中,那一张笑容却依旧如此的醒目。 就仿佛是某种……更加纯粹的黑暗所构成的恶意结晶。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我帮现境砍一刀 翌日,当现境太阳的投影从天空的尽头升起时,太阳船迎来了一位访客。 那一辆内外封锁的卡车驶入了空空荡荡的货仓,从卡车下来的乘客提着箱子,走上了专门生成的寂静走廊,穿过了层层防御之后,身上的幻象最终消散。 “久等了,槐诗先生。” 来者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苍老的面孔,眼瞳中看不见瞳仁,只有一片苍白。 颌下的黄须修长,但却毫无实感,像是飘忽的幻影。 大宗师马尔科。 他说,“阿赫殿下对我说了你的计划,我很感兴趣。” “欢迎您的到来。” 槐诗伸手,热情欢迎。 可马尔科却没有动作,空白的眼睛里浮现出了诧异的光,仿佛有些忌惮一般,犹豫起来,摆了摆手:“抱歉。”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主要是槐诗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累累前科…… 要说炼金术师,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和玄学。毕竟炼金术本身就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大家为了增加成功率,有的时候也会刻意的进行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操作,诸如开工之前换红裤衩、头一天不能吃东西、不能近女色,或者沐浴斋戒、佩戴幸运物啊之类事情。 可偏偏这种根本没有根据的操作,在很多时候被证明是有用的…… 学者们不讲这一套迷信,可炼金术师们却在乎的要死。犯忌讳的事情根本碰都不碰,以防自己的命运或者接下来的创造出现波折。 那么,问题来了——对于炼金术师们来说,现境最大的霉逼是哪个呢? 没错,就是他眼前这个姓槐的。 现境的大宗师来来去去就那么多,被槐诗一手克死了两个。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两个大宗师的死缠绕在他的身上,几乎就已经形成了某种命运意义上的诅咒了,更不要提自从出道以来的累累死亡和恶孽。 否则的话,‘灾厄之剑’是白叫的么? 这几乎就差石釜学会的官方认证了! 所以,这真不能怪人家马尔科,事实上,人家能亲自来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也就是鱼丸的神迹刻印直接传承诸神,能够压得住,命运之书够硬,百无禁忌,根本不在乎这一点歪曲,搞得当事人槐诗毫无自觉。 “没关系,没关系。” 槐诗干笑了一声,引手示意:“坐,请坐,茶水的话……” “咳咳,白水就好。” 马尔科坐在了椅子上,都没有坐稳,半拉屁股都还在外面,如坐针毡的样子,水也没动过。看得出来,这位也是个不太会交朋友的自闭型炼金术师。 只是,将手里的箱子放在了桌子上。 打开。 在漆黑的丝绒步上,层层裹尸布一样的绷带,缠绕着一枚诡异的长钉。似乎经过了漫长时光的磨砺,通体光滑圆润,钉的最前端也驽钝了起来,丝毫看不出铁锈和腐蚀的痕迹,养护精良。 “这是根据你的需求,从破晓军团的库存中所调来的遗物。”马尔科慎重提醒:“请小心,它很危……”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槐诗直接把那玩意儿拿了起来,捏在手里,反复把弄,甚至还凑到灯下面仔细端详。 “喔!好东西啊,掂量起来很趁手的样子……啊,抱歉,您刚才说什么?” “……” 马尔科沉默,苍白的眼睛里倒映着那一枚长钉上扩散开来的诡异黑气,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了槐诗的身上,恶毒的渗入灵魂之中。 然后,被槐诗身上井喷而出的黑暗彻底吞吃…… 那常人所无法察觉的漆黑在无声的舞动着,几乎凝结成了实质,无数诡异的轮廓不断变换,到最后,化为了诡异的兽面,长舌如勾一般延伸,舔舐着长钉中渗出的灾厄和畸变气息。 很快,便蠕动着,凑到了马尔科的面前,好奇的细嗅着这香甜的味道,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他的模样。 跃跃欲试。 你,看得到我吗? 一滴冷汗,悄无声息的从脖子根渗出来。 “怎么了?马尔科先生?” 槐诗不解的看过来,同他身后的狰狞兽面一起。 “……” 马尔科吞了口吐沫,涩声回应,“不,没什么。” 槐诗茫然,看着他脸上仿佛在抽搐一般强行挤出的笑容,一头雾水。 这老头儿是怎么了?忽然一副卖假货的讨好表情。 联想到最近连续出现的二五仔事件,不由得警惕起来。 等等,他该不会是要害我吧? 可作为深受阿赫信赖的大宗师,数十年如一日的在破晓军团中维护危险遗物的炼金术师,应该不至于才对。 只能当他是抽风了。 “这个东西,怎么用啊?” 他手指头转着小臂长短的钉子,好奇的问道。 “只要、只要……钉进心脏里就行。” 马尔科有些磕绊的回答道:“凝华之刺会强行抽取宿主的灵魂,创造出另一个偏向于凝固的灵魂投影。 但要小心,一旦使用的时间超过两个小时或者使用次数超过两次,分裂出的投影就会强行和宿主进行融合,难分彼此,引发污染。 如果承受力不够的话,很可能当场凝固。” “分裂融合?” 槐诗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有些紧张,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之后,就松了口气:“哦,那没事儿了。” 我早就裂过了。 融都融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负面作用相当于没有。 “除此之外,它会逐步蚕、咳咳,蚕食使用者的灵魂……不,这一点我觉得可能不需要担心了。”马尔斯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着诡异的黑色兽面啃噬着铁钉的样子。 你小心别不小心把它吃了就行了。 “总之,就相当于一个拆分灵魂和肉体,还能快速传送回来的便捷小道具就对了,是吧?” 槐诗听了三分钟,感觉自己完全弄懂了。 “……差、差不多。” 马尔科无言以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头铁,坚持的要来见一面这一位为了现境不惜牺牲自己、深入地狱的勇士了。 结果怎么感觉对方还没牺牲,自己就要牺牲了? 他有点怕啊! “总之,感谢您提供的帮助。” 槐诗颔首致谢,肃然问道:“阿赫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么?” “……唔,殿下的原话是,虽然能够有所助益,但并不足以作为堂皇正道,因此,保存自身的前提之下,量力而为便是。” 马尔科说道:“这个计划目前在指挥中心中处于未登陆的绝密状态,为了保护你的身份,只有阿赫殿下和我知道。 这一段时间内,指挥中枢会以审查的名义,强行将你拘留在太阳船之内,不必担心无法公开露面引起怀疑。 至于执行的方式,由你自己来掌握,包括所作出的许诺和约定。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百分之十以下的修正值,你可自决。” 如此,慷慨的给出了让槐诗自如使用的筹码,没有施加任何限制。 甚至,没有限定目标和必要完成的任务。 最大程度上给了槐诗自主权。 这是什么神仙甲方? 一时间,槐诗捏着长钉,只感觉如梦似幻,感动的快要流泪。还是阿赫殿下懂我们工具人的苦啊! “放心,我帮现境砍一刀,用不了百分之十。” 他收起了长钉,对马尔科保证:“太阳船的最近消耗有点大,回头让殿下给我多开几张报销许可就行了。 放心,发票绝对查不出任何问题!” 这他娘的是什么操作? 马尔科茫然,你们天国谱系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问题?都这时候都不忘记开发票的吗? “你……确定?”他怀疑的问。 “当然啊,这年头当二五仔大家不都是自带干粮的么?” 槐诗理所当然的反问:“拿了自由之后还想要实惠,这道理实在是说不过去吧?况且,用钱买来的忠诚哪里靠得住呢? 大家同舟共济,还是要靠彼此之间深刻的羁绊才行啊,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相信,深渊里的很多朋友都还是深明大义的。” “……呃,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马尔科仿佛深感赞同的点头,实际上完全没有明白。 只感觉到有人在狗叫。 不愧是数遍整个现境都出了名的白嫖怪,空手套白狼他太懂了,跑到地狱里下馆子都不打算给钱。 真就硬吃嗷! 只能说,不愧是阿赫殿下,慧眼识英才,可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深渊里展开工作吧? 马尔科擦着汗,尴尬一笑。 一次会面短短的十来分钟,他已经感受到不知道多少次世界观的冲击,彻底麻了。尤其是槐诗身后的那个鬼东西,老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让人瘆得慌。 现在他只想要在绷不住之前,赶快告辞走人。 在最后,他咳嗽了两声问道:“那么,请问这个计划,什么时候开始呢?” “现在。” 槐诗即答,就在马尔科愕然的时候,忽然温柔一笑。 看着他的眼睛,就发出绿油油的光来。 “既然来都来了……所以,秘仪的布置,能不能麻烦您老一下?” “……” 在那很难说清究竟是人还是狗的渴望凝视中,马尔科的表情抽搐。 许久,僵硬点头。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白嫖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再分敌我了。 可惜,这么痛的领悟,实在来得太迟…… …… …… 实际上,十分钟之后,马尔科大宗师就已经不想走了。 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可是却没想到,虽然秘仪的布置麻烦了一些,但配置……实在是奢华的有些离谱! 尤其是当槐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怯生生的小白鼠的时候。 他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我叼,赫利俄斯! 传承自混沌时代的诸神恩赐,整个现境首屈一指的神迹工坊! 只是感受着那矩阵之中所流淌的澎湃神性,他就快要忍不住感动的泪流满面,恨不得搬着铺盖直接搬到太阳船上来了。 遗憾的是,职责所限,VIP体验终究是有时限的。 就在槐诗的炼金工房里,老头儿东摸摸西摸摸,搞完事情之后也不肯走,反而拿着放大镜蹲在矩阵前面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夹杂着对普布留斯和加兰德的亲戚问候,骂骂咧咧…… 而就在繁复的炼金矩阵之间,由马尔科从虚空中催生出的干枯巨树之下,槐诗捏着钉子,对着白花花的胸脯比划了半天,感觉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马尔科先生,要不还是麻烦你来吧。” 他将钉子递过去,求助。 可马尔科却一动不动,看着槐诗身后那一片狰狞蠕动的黑暗,吞了口吐沫,诚恳道歉:“对不起,我晕血。” 不是他不乐意,是槐诗身后那玩意儿实在是太邪门了啊。 竟然无时不刻的在侵吞周围的灾厄气息,万一被叼上一口怎么办? 他这几天还要加班的!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钉子,又看了一眼旁边好奇观望的罗娴,也吞了口吐沫。 “算了,我还是亲自……” “交给我吧!” 罗娴期盼的举手,自告奋勇:“放心,我一定会很温柔的,一点都不痛!” “不不不,我亲自来就行。” 槐诗连忙摆手:“这种小事不用麻烦师姐了,况且沾了血还要洗,多不好啊,有损师姐形象。” “你确定?”罗娴有些惊讶。 “非常确定!” 槐诗断然颔首。 “啊?”罗娴歉疚的指了指槐诗胸口,“可刚刚我已经顺手捅进去了啊……顺带一提,一滴血都没有沾到诶,你看。” 说着,她抬起自己修长的五指。 如此白皙。 “……” 寂静。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槐诗呆滞的低下头,才发现原本自己手中的长钉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冰冷钢铁贯入了自己的心口,将自己钉在了身后的枯树之上,却没有带来任何的痛楚,仿佛幻觉。 根本没有察觉到! 究竟是什么时候就下手了啊…… 槐诗只感觉眼前一黑。 秘仪在长钉贯入的瞬间,便已经开始发动,层层光亮里,枯树的根须生长,缠绕着他的肢体,层层重叠,将他缓缓的纳入了树干之中去。 接下来的时间中,它将会槐诗的灵魂脱离的时候,维持槐诗的生机,保存这一具躯体的状态,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在危险之中,直接将槐诗的灵魂扯回来。 伴随着身躯的沉入,槐诗的意识也在长钉扩散的冰冷中渐渐模糊起来,陷入昏沉。 在最后的瞬间,他感觉有人轻轻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耳边传来轻柔的笑声。 “放心睡吧。” 她说:“我会保护你的。” “嗯。” 槐诗点头,闭上眼睛。 躯壳拥抱沉眠,可被束缚的灵魂从躯壳中超脱而出。 宛如火山爆发那样,无穷黑暗冲天而起! 那一瞬间,现境级最高警报自指挥中枢中拉响…… ——深渊入侵!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老乡见老乡 最先发出警告的是来自深度框架的哀鸣。 在大秘仪的虹光笼罩之下,庞大如巨塔一般的深度维持针剧烈的震颤着,屏幕上原本平滑的直线骤然塌陷,形成了未曾有过的尖锐深谷。 再然后,宛如日冕物质抛射一般宏伟的灾厄气息自现境的腹地之中爆发! 黑暗。 纯粹的黑暗,像是粘稠的洪流一般,转瞬间,飞出了太阳船,弹指间跨越千万里,投入大地之后,撕裂出巨大的缝隙。 紧接着,便有风暴向着天空升起。 宛如结晶一般的诡异质感从黑暗中浮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就好像是一只狰狞的怪手一般,无数手指纠缠着,寸寸展开,抓向了太阳的投影,握紧! 将一切光芒遮蔽,吞没一切。 黑暗之柱凭空浮现在大地之间,令不知道多少升华者从梦中惊醒。 此起彼伏的警告之中,诸多探镜才姗姗来迟的调整方向,对准了威胁传来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能够穿越现境如此众多的封锁和风险拦截? 而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才会引发如此恐怖的天象。 一切阳光荡然无存,徒留黑暗。 无数凝聚成实质的灾厄变换种种兽性,如飞鸟、巨蛇、长鲸、蠕虫、猎犬或者是巨龙。到最后,汇聚为了一道宛如山峦那样的庞大轮廓。 庞大的轮廓之上,原本饥渴的吞噬血液的长钉已经遍布裂隙,惊恐的颤栗这,焕发出一阵阵哀鸣,濒临崩溃。 想要弹出,逃走。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就在那渐渐凝实的灵魂投影之中,一束束黑暗宛如稚子婴儿的小手一般的伸出,纠缠在长钉之上,握紧了,钳制,将所有崩裂缝隙的地方尽数箍住,不允许它擅自灭亡。 紧接着,就好像是拧毛巾一样。 扯住两头,猛然旋转! 从其中暴虐的榨取出最后一分灾厄和奇迹的残留,饥渴的舔舐,吞咽,直到斑斑锈迹从长钉之上浮现,再无价值。 而一双宛如星辰那样庞大的眼瞳,终于从黑暗中抬起,望向了现境投影来的天空。 咧嘴一笑。 在那一瞬间,所有来自探镜观测系统的警报尖叫抵达了最高潮,化为了刺穿所有耳膜的高亢嘶鸣。 ——【统治者】!!! 未知的统治者级威胁,出现在了现境的领域之内! 就在大秘仪的笼罩之下,肆意的侵蚀着来自现境的定律和奇迹,最后,降下宛如永夜的漆黑。 此刻,一切光芒被尽数吞没,就像是被黑洞所捕获那样。在灾厄的引力中扭曲,自渐渐凝结的巨兽身后化为了诡异苍白的光轮。 黑暗的最深处,沉眠已久的怪物惬意的舒展着身躯,扭动脖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吐出了毁灭的暴风。 “哇喔!” 槐诗惊叹,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随着自我的凝固指数飞速加深,他能够感受到灵魂中的另一个部分在渐渐苏醒。 这样的感觉分外奇异,仿佛自我变成了倒影,而虚无的倒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更加饥饿、更加疯狂的自己。 太久的沉睡了,太久的克制,令自己的‘灾厄之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近乎一具空壳。 可即便只是一具空壳,依旧抵达了统治者的范畴! 不,抵达了统治者的范围倒是没什么值得惊诧的,倒不如说,经历了这么多的发育和斗争,在万世乐土里啃了那么多送上门的食材,抵达不了才是真的有问题! “这就是黑化强三倍么?” 槐诗恍然的呢喃:“爱了爱了!” 他抬起一根锋锐的利爪凑到嘴边,吹了吹,感受着那宛如钢铁鸣动的韵律,心满意足的点头。 这样才对嘛。 灾厄之种,自然是越强越好。 近乎将万世乐土吞尽,凭借着牧场主的食物链真正孵化出了终末之兽的存在。破坏力尚在其次,这一份近乎无穷的包容性才是至关重要的地方。 无止境的吞吃,无止境的转化,无上限的积蓄深渊真髓。 和没什么油水的升华者灵魂相比,灾厄之种的存在才是太阳的真正容器,引燃东君之火最为关键的燃料。 如此,方能在进阶的秘仪中,燃尽地狱和自我—— 这一份积累越是庞大、越是深厚,所得到的光芒便越是耀眼,从而化为太一的基石。 那么,先去吃点什么东西吧。 他张口,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着风中的香甜。 最后,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嘭! 太阳船的船舱里,大宗师马尔科手中的占仪之镜掉在地上,在那之前,镜面就已经崩裂,化为了碎散的粉尘。 “这也太……太离谱了!” 即便是大宗师,此刻目睹那样离奇诡异的景象,也不由得陷入呆滞,沙哑呻吟:“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唔,大概是王子吧?” 在窗边,罗娴微笑着,托着下巴,眺望。 隔着千万里,专注的凝视着那黑暗里缓缓凝结的庄严恐怖的身躯,极尽世间一切狰狞的兽面,和宛如燃烧星辰一般的眼瞳。 她伸手,在玻璃上的雾气中,勾勒出它的轮廓。 最后,在它的嘴角画上了温柔的弧度。 她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王子殿下。” …… …… 此刻,终末之兽收回了视线,在黑暗中,向前踏出了一步,于是滚滚黑暗扩散,再度蔓延数百里。 在刺耳的空袭警报中,天空的尽头,钢铁的飞鸟疾驰而来。 在槐诗迷惑的凝视里,抛下了一连串满载着毁灭的导弹。一座座火焰之树伴随着轰鸣,从黑暗的领域里拔地而起,扩散炽热的焚流和焰光。 草,这当量……离谱了吧! 猝不及防之间,槐诗感觉自己的门牙都被人重重的砸了一锤,眼前一黑。 刚刚当上二五仔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开展工作,就先被友军痛击。 但往好处想,至少没有被炮打……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他就看到,在现境的腹地之中,大片山峦崩塌,大地浮现裂缝,从崩裂的缝隙之后,一座座令人瞠目结舌的巨炮缓缓延伸而出,锁定了自己的方位。 等等—— 槐诗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作戏做全套,这优惠套装的内容也太离谱了吧! “开火。” 指挥中枢里,阿赫平静的下令。 可就在她的身旁,追随了她几十年的副手竟然从自己所效忠的天敌嘴角,窥见了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 仿佛幸灾乐祸一般。 再然后,无以计数的燃烧辉光便从一个个炮击阵地之中升起,飞上了天空,化为了凄红的群星,从天而降。 照亮了槐诗呆滞的眼瞳。 于是,在覆盖性的炮火打击之中,刚刚还威风八面的槐诗开始抱头鼠窜…… 狂奔,向着地狱! 就这样,在深渊里无数眼瞳的忌惮窥探之中,来自现境的火力大秀正式拉开帷幕。 超广域覆盖式轰炸、大秘仪封锁、彩虹桥的天谴攻击,还有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轮番登场,烈焰和火光将黑暗彻底覆盖。 声势浩大的轰炸一直紧追着那一道狂奔的身影跨越了整个现境的领域,一直到最后,一个大红按钮被送到了阿赫的身边。 啪嗒一下。 按下。 顿时,在堡垒之后,无数戴着墨镜的观察员看到了太阳从大地之上升起的奇景。 如此灿烂。 深渊之中,诸多原本无比戒备的视线都浮现出了一丝同情。 惨啊。 竟然现在了,还有愣头青跑进现境的领域里! 这下好了吧?尸骨无存。 只可惜,连名字都不知道是哪个,这一季度的地狱笑话集锦都不好安排。 而在现境的大后方,正值轮休的夸父坐在屏幕前面,看着那黑影惨叫着被蒸发的慢放视频,眉头忍不住皱起。 “好奇怪啊。” 他茫然呢喃:“为什么只是普通的轰炸,我却有一种大快人心的喜庆感觉呢?” “我也一样。” 回过神来的尼普顿同样端着空空荡荡的碗,赞同的点头:“真下饭啊。” “算了,不管了,吃饭吃饭!” “再给我来一碗!” …… 几个小时之后,地狱的荒芜大地之上,焚烧的焦烂泥土里,悄无声息的,钻出了一个经典黑白配色的狗头。 碧绿的眼珠子向着四周警惕的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发现之后,才赤条条的从泥土里爬出来。 头顶竖起的耳朵上,一撮被烧焦的毛发随风而去。 “好险好险,差点被友军一波送走……” 槐诗擦着额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迈步行走在深渊的领域之中。 第一步还稍微有些踉跄,但第二步已经迎来平稳,到最后,如履平地一般,行走在变化的深度里。 漆黑的天穹之上不论昼夜仿佛永远都笼罩在血光和阴云之中,不断横扫的风暴里带来了浓郁的地狱沉淀和深渊中洒下的凝固尘埃。 如此充沛。 槐诗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仿佛是游子回归了故乡一般。 只是呆在这里,他感觉自己身上那些伤口就在迅速愈合,终末之兽的力量开始缓慢的恢复了起来。 沐浴着毁灭的灰烬和雷火的暴雨,灵魂的运转越发兴奋和高亢。 “爽诶。” 他环顾着四周,感知扩散,率先便察觉到数十里之外那一座庞大的城寨,还有一支从不远处巡逻而来的队伍。 来了! 一看到这么快就能开展业务,槐诗顿时喜上眉梢,狗头的面孔之上邪魅一笑。 短短几个瞬间,脑中就拟定出了数十套不同的方案和身份的伪装。 敲定计划! 而等到对方出现在视线之中的时候,他已经套上了一层锈迹斑斑的锁子甲,如同深渊中随处可见的炮灰狗头人一般,拖着一把长矛,甩着尾巴,大摇大摆的向着巡逻队走去。 “嘿呀,老乡哇!” 槐诗喜气洋洋的招手,呐喊:“我可想死你们啦!” 而当察觉到那热情奔放的身影的瞬间,巡逻队便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呆滞,难以掩饰震惊和不解。 在回过神来的同时,下意识的就拔出了腰间的号角。 ——吹响警报!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朋友’ 卧槽?! 槐诗整个人都傻了:这是个什么操作? 偌大的深渊,难得见面,有道是远来是客。你有心,我有意,喝了这杯残酒,大家你情我愿做点朋友交易,两厢便宜。 本应该金风玉露特么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一见面自己业务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对面就开始报警是个什么鬼! 你们一个个都装了反诈APP了是吧? 这地狱里虽然有暴雪,但也没见你们用手机啊! 猝然之间,他都已经看到那个米诺陶斯大群深吸了一大口气,把喇叭凑到嘴边,不由得急了眼,装也不装了。 在他脚下,蠕动的影子瞬间展开,仿佛狂潮奔流那样,扩散,升起,封锁内外。 幻象之中,巡逻队运行如常。 可内部,滚滚黑暗化为泥沼,已经覆盖了整个巡逻队,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传出去,便已经被全部捆起来,连眨个眼睛都做不到了。 做完这一套,槐诗才擦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的走上前去。 得亏自己反应快,不然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还没来得及作奸犯科呢,怎么就惨遭举报了呢? “我说,老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槐诗顶着狗头人的面孔,好奇的问举着喇叭的队长:“为什么一言不合就拉警报呢?” 桎梏微微松开一隙,便看到被阴影所钳制的米诺陶斯大群露出惊恐的表情,“现境人!真的是现境的奸细来了!” “……嗯?” 槐诗呆滞。 这一句话才说完,不但业务没展开,误会没解除,怎么连马都掉了! “什么鬼?!” 槐诗所幸不装了,扯起其中一个脖子,提起来,源质猛毒和诅咒瞬间灌入了对方的灵魂里如同剥洋葱一样一层层的把所有防御全部扒掉,直接刺入了意识的核心中去。 “我特么哪里有问题了?”他恼怒的问:“是我的气息不够地道么?” “地、地道,太地道了!” 一瞬间在死亡边缘反复横条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牛头人惊恐回答:“深渊里都没有这么地道的地狱气息!” 槐诗越发茫然:“那难道是我装的不像么?” “像,太像了!”牛头人快吓哭了:“狗头人都没有你这么狗,活灵活现啊,大人,活灵活现!” 槐诗闻言,越发的狂怒,完全不能理解:“那我都这么像了,你们为什么还要举报我?” “……” 沉默,短暂的沉默里,众多牛头人的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就在槐诗手里扯着的那个吭哧了半天之后,颤声回答: “因为我们这里没有狗头人……” “……” 再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槐诗和牛头人们面面相觑。 “没……有?” “对,没有。”牛头人疯狂点头。 “怎么可能没有!?” 槐诗感觉事情越来越离谱了,但仔细想来,似乎,开场以来,他都没有见到过什么狗头人的样子……难道就连炮灰都过了版本了么?还是说这么点垃圾深渊已经看不上了? “原、原本其实是有的。” 牛头人偷看着他的表情,鼓起勇气:“后面,就被至福乐土杀……杀完了。” “……” 槐诗,再度沉默,许久,只感觉一阵凄凉,不由自主的气冷抖: “杀完了?” “对,全部,一条都没留下来。” 牛头人点头:“那群鸟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看到狗头人就杀了,杀了还要挫骨扬灰,还喊着异端在地狱里焚烧成灰什么的,尤其是烧之前,他们还问……噗……” 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烧之前,他们还要问那些狗头人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槐诗的狗东西……哈哈哈,不知道吃了多大的亏,大家都在猜,是不是被他捅了腚,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声了。 因为眼前这个现境狗头人的渐渐垮下去的表情。 唔,好像哪里不太对? “呃……”牛头人的冷汗流下来,“不好意思,您哪位?” “我就是你嘴里那个叫做槐诗的狗东西啊。” 狗头人面无表情的抬起狼牙棒,拍了拍掌心:“最后一个问题——”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问: “你们为什么出门不戴帽子啊?” …… …… 三分钟后,幻象散去之后,巡逻队已经消失无踪,只有一个略显佝偻的牛头人从巡逻队消失的地方走出来。 改头换面之后,伪装依旧完美无缺,虽然不足以抵挡那些统治者的窥探,但应对一般的搜查也够了。 只是大概是第一次当牛头人不习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看上去总是贼眉鼠眼,狗狗祟祟的,搞得他混在一支运输队里进城的时候被审查了半天。 原本他还抱有一丝侥幸,但逛了十分钟之后,一颗心就凉得透彻。 在城寨和堡垒之内,到处已经贴满了来自至福乐土的标语——【异端将焚烧殆尽!】、【通缉巴哈姆特教团】、【警惕狗头人打宗教牌】……【狗头人都该死!!!】 眼看着那好几个还没拆掉的火刑架,槐诗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太过分了! 狗头人,我的狗头人! 至福乐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这些弱小无力又能吃的狗头人。 不就是啃了牧场主两口么? 这帮子大天使怎么那么小气! 怪不得至福乐土最近都没有怎么露面,合着是在后面把槐诗的基本盘都给铲完了,连灰都没剩下。 深渊中诸多势力之间虽然屈服于强权,但彼此之间并无直接统属,能够搞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止是至福乐土一家在里面搀和,没有弄臣的协助想想都不可能。 恐怕不止是这里,后面其他的地方也已经差不多了。 这下好了。 不止是槐诗的二五仔业务,就连他筹谋许久的巴哈姆特教团都还没开张就倒闭了。 日子没法儿过了! 气冷抖过后,槐诗直接在大街上一个拐弯,左转右转,靠着幻象走进了堡垒后面的厨房里。 恶臭的水沟旁边,堆积如山的笼子里关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生物,没有丝毫消杀和卫生条件里,看不见什么料理台和工作间,依旧是找个空地支个棚子没有任何创意的大锅乱炖。给炮灰们的东西,有的吃就足够了,没那么讲究。 槐诗跑到这里来倒也不是想要重操旧业下个毒——现在这样的城寨和堡垒在地狱中不知道有多少座,就算是槐诗把这里全杀光,把所有的炮灰全都杀完也都没用,统治者们根本不在乎,反而说不定还要谢谢槐诗给他们腾地方。 深渊里的垃圾玩意儿太多了,一抓一大把。 他来这,只是奔着最大的可能性而已。 一通翻找之后,成功的在恶臭厨房的泥坑里,找到了一个泔水里飘着的螺类生物。 捏着鼻子拿着漏勺抄起来,在水里洗了半天之后,他才蹲在地上,敲了敲宛如锈迹一般遍布纹路的外壳。 “喂?” 槐诗柔声问,“在吗?” 水锈蜗牛茫然的地上蠕动着,仿若未闻,可很快,槐诗就感受到这只蜗牛的微薄源质里浮现了某种古怪的变化,一个熟悉的意志从遥远的深度之中投影而来,主宰了这一具渺小的躯壳。 再然后,欧德姆探头,两只硕大的眼珠子喜气洋洋的抬起。 “嗨呀,兄弟,好久不见!” 地狱资深黑导游惊奇问候:“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 确实是忘了,抛到脑后,好久没想起来了。 可即便心中稍微有点尴尬,槐诗依旧诚挚十足的回应:“那哪儿成!像你这么好……” 说一半,他又卡壳了。 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词儿来形容对方了。 好用?好味?还是好玩? 好像都不太礼貌吧? “咳咳,好……相处的朋友,地狱里可是不多见啦!” 槐诗好不容易生硬的转折过来,但欧德姆好像丝毫不在乎自己被冷淡放置这么久一般。 在漫长又漫长的窥屏时间之后,蜗牛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点乐子了。 “那么,是又要搞事情了吗?” 欧德姆期盼的问道,眼看槐诗一点头,越发的兴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愧是理想国的传承者,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啊! 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 说着,它热血沸腾的蠕动着自己的身体,震声问道:“上次牧场主你已经搞过了,这次咱们是搞枯王还是大君?” “……” 槐诗呆滞,感觉对方似乎误解了什么。 “放心,最近就有一个绝好的动手机会!”欧德姆兴奋的说:“再过几天就是亡国血诞日,到时候咱们混入其中,先放一把大火……” “呃,老兄,那个什么……还不到时候呢。”槐诗勉强的维持着镇定:“暂时,咱们先饶枯王一条狗命。” “也对,确实有些操之过急。” 欧德姆深有同感的点头,“我记得你是把雷霆之海的那把剑拿到手了?这一次一定是要单挑大君了吧?” “别别别。”槐诗赶忙摆手,“理想国的复兴还远着呢,暂时没那么远大的目标,况且我还想多活几年了。” “啊?” 蜗牛一愣,失望的情绪顿时溢于言表,“你不杀人,不放火,也不干地狱之王,那你来这边干什么? 总不至于发展下线吧?” “……”槐诗沉默,欲言又止。 “……” 欧德姆也愣住了,难以置信:“等等,你认真的?你们理想国办事儿离谱一点也算正常,但跑到地狱里发展二五仔,是不是太离谱了?” 槐诗尴尬的咳嗽两声,视线游移:“所以,有方便的目标能介绍一下吗?” “……” 这一次,轮到欧德姆沉默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许久,水锈蜗牛颇为Q版的做了一个叹气的动作。 “你别说,还真有一个。” 它的触须挠着自己的面孔,话锋一转:“但那可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我懂,加钱是吧?好说好说!” 槐诗一拍膝盖,立刻就懂了——不就是付点钱而已,怕什么?反正他也没打算真给。 “钱?” 欧德姆翻了个白眼,无奈反问:“你给我钱我能用得了么?我只是一只蜗牛啊大哥,要钱要粮要材料有什么用?” 有一说一,确实,以水锈蜗牛这么离谱的生命力,几乎每个地狱里但凡有能喘气儿的地方基本上都有个几大群。而且也就是吃点烂叶子喝点脏水,不吃不喝能苟好多年。 欧德姆一个大群之主,基本上什么都不缺,而对方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想进步的样子。 这一时间,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那你要什么?” 槐诗试探性的问:“要不,我回头在现境给你组织一个表彰大会?号召大家学习你的先进品格,宣传一下你的优秀事迹?” “……”这一次欧德姆也无语了,实在难以理解槐诗的脑回路了。 这就是自己这种编外和正统理想国成员之间的思路差距么?实在是庞大的难以想象。 就连这么缺德的筹码都拿得出来? “我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呢,大哥,你可千万别给我添堵了。” 这一次,轮到槐诗没招了,“那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是你想得太多。” 欧德姆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三分无奈、三分不忍和四分优秀的演技,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的意思,是看在我为你付出这么多的份儿上,你可要努力搞点大事情出来啊!” 槐诗傻眼。 合着你是怕乱子不够大么! “你们……”槐诗比划了半天,难以理解:“你们不是朋友么?” “对啊。” 欧德姆点头,反问道:“不是【朋友】么?” “……” 好了,可以确定了,这个家伙的乐子人成分已经高的有些离谱了! 总有一天,这个家伙为了看热闹,说不定会把自己也卖了! “总之,我带路,你放心!像他那样的目标现在已经很难找了。” 大家朋友交易达成,欧德姆就开始干脆利索的交代情报:“他原来在晦暗之眼当深度主宰,被称为‘衰亡之眼’,后来【原初裂痕】沉睡之后,感觉晦暗之眼没前途,就跑到亡国那边混日子。既然你来了,正好帮他再跳个槽。至于工资和待遇什么的,你们自己谈,我就不搀和了。” “放心放心,一定谈妥。” 槐诗端起蜗牛,迫不及待:“那咱们走着?” “走着倒也没问题,只是……” 欧德姆抬起触须,指了指他脸上假到不能再假的牛头:“你总不能用这副样子去吧?” “也对。” 槐诗恍然点头,“等等,我先变个样子。” 说着,他一拍脑门。 牛头人的幻象消失不见之后,槐诗的这一具由源质转化的身躯在灵魂的调整之下,开始变化。 脱离了狗头人的变身之后,换成其他的样子他还有点不适应,只能先往没人认得出的方向硬整。 拉开区别,加一点老化,提升年龄,调整到三十岁左右,加一点皱纹和胡须,带着一缕苍白的长发齐腰。 入乡随俗,加一点阴森气息,灵魂中的灾厄放出一丝,形成弥漫的阴影。最后,归墟之中的黑暗放出,凝结成实质,化为了漆黑的长袍,披在身上。 当那一张肃冷阴沉的面孔抬起时,漆黑的双眸里便浮现出欧德姆的倒影。 让水锈蜗牛莫名的……有些不安。 而槐诗,还在沉思。 既然脸换了,那名字肯定也不能继续用槐诗了,终末之兽惹了至福乐土,也不能继续用。 必须要换马甲了。 只是,仓促之间要他再想个名字,槐诗也抓不到什么头绪。 “唔,我想想……巴哈……呃,咳咳,贝希摩斯不行,那贝黑莱……呃,也不对……友哈巴咳咳……” 漫无目的的走神中,他自言自语着,却忽然有一个名字从脑海中浮现,让他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深渊……烈日?” “对的,没错。” 仿佛从梦中惊醒那样,槐诗恍然大悟的抬头,拍手: “——我的名字,叫做【深渊烈日】。” 啪! 那一瞬间,死寂里,欧德姆,毛骨悚然。 伴随着清脆的合掌声,好像有什么外壳被撕裂了,在槐诗身后,阴影无声的蔓延,那一只狰狞的巨兽垂落眼眸,身后的诡异光轮无声的运转。 宛如冠戴日轮之龙那样。 漠然的,俯瞰尘埃。 在那宛如幻觉一般的黑暗之光笼罩,仿佛遍及万象,无远弗届。 水锈蜗牛沉默着,感受到了久违的惶恐和颤栗。 难以确认,自己究竟看到的是什么。 也不明白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可在那一双漆黑双眸的凝视里,他却不敢犹豫太久,干笑了两声之后,不自觉的放低了态度,提醒道: “那……咱,咳咳,走着?” “别着急。” 槐诗捏着下巴,站在原地沉吟着:“我先想想——”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他自言自语着,微笑着低头,看向了欧德姆: “总不好,空手上门吧?”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条件 深渊之中,血色的凶星高悬。 亡国所形成的那一道弥漫的猩红光晕里,数之不尽的宫阙高悬,冷然俯瞰着整个战场。 森严的宫殿中,一座详实而清晰的战场沙盘前面,白蛇面无表情的俯瞰着其中动荡的光影,厮杀和斗争。 宛如沉思那样,一言不发。 敲门的声音响起。 宣导卿的步履轻盈,无声的穿过了匍匐在地的朝臣们,站在了白蛇的身旁。 “什么事情?”白蛇疑惑回头。 “刚刚晦暗之眼和至福乐土之间又闹起来了,都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你应该不会感兴趣。” 宣导卿将手中的羊皮卷递过去,白蛇看了一眼之后,便毫无兴趣的归档,懒得理会。 反正,在亡国看来,彼等乌合之众凑在一起,闹不出乱子来才是离谱的事情。将两个统治者放在一个战场上尚且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军团呢? 当亡国按照赌约,欣然让出战场的主导权之后,由至福乐土牵头的诸多统治者们便迫不及待的酝酿起了新一轮的反扑。 遗憾的是,桃子并没有那么好摘,面对连日以来曾经数倍以上烈度的猛攻,现境依旧防守的滴水不漏。 背靠着现境的投影,彻底在这一片战场上站稳了脚跟之后,可就没一开始那么好对付了。 这么多次诸界之战打下来,也不会有人蠢到觉得现境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漫长时光以来,那群现境人如此粗暴的抽取着深渊中的力量,维持己身的存在,放眼深渊的历史,从无这种异数。 不论是修正值和歪曲度都高到令人发指的世界中,不知道还孕育着什么怪胎,绝对不能小觑。 正因为如此,白蛇才会如此的紧张慎重,想要试探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此刻,看到掌管着亡国所有耳目的宣导卿来到这里,只是送上了这么简单的一件情报,便越发不解:“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么?” “不,只是顺便将这个送过来而已。” 宣导卿站在他旁边,低头俯瞰着下面的沙盘,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我只是觉得,最近的战况,不大对劲。” “不对劲才是正常,就没有对劲过的诸界之战吧?”白蛇问。 “不止是现境的奇怪态度和方略,对方的反应最近也很不对劲。”宣导卿摇头:“黄金黎明的暗子撒进去之后,好像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没查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如今现境的军争事务,全部都由一个叫做阿赫的女人一言而决。自从这些日子以来,现境的风格就变得稳固得不像话,即便偶又冒进,但几乎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晦暗之眼好几次想要刻意吸引她进攻,但她根本就不动,任由战机从眼皮子地下溜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宣导卿摇头:“和之前疯狗一样的状态不一样,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稳固? 白蛇忍不住想要冷笑——那个天文会所缔造的疯狂世界里,难道有什么正常人可言么?看起来稳固或者癫狂,无非都是疯的程度不同而已。 不,搞不好这个比其他的指挥者还要更疯狂也说不定。 “那个统治者呢?” 白蛇问道:“不久之前,现境的领域里出现的那个……有查到什么吗?” “这才是我来的目的之一。”宣导卿摇头,肃声说道:“亡国大典中没有收录过类似的印记和特征。” 白蛇一时沉默。 没有收录,意味着两个可能,第一,对方从未曾在亡国的领土和监控范围内活动。第二就是对方的手段高明到能够伪装和隐瞒自身的身份。 但不论是哪个,都无法理解,对方会如此突兀的跑到现境的领域中,做出如此不智的行为。 白蛇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其中的猫腻和诡异。 哪里,绝对,有问题。 “还有,第二件事。” 宣导卿继续说道:“深渊之底的化生卿传来的消息——‘原初裂痕’要撑不住了。” 白蛇一时愕然。 呆滞。 许久,看向了不远处晦暗之眼的标志了诸多记录,对照着对方连日以来急躁和狂乱的姿态,心中隐隐恍然。 怪不得。 曾经的深渊霸主,地狱之王,在经过如此漫长的时光蹉跎之后,已经濒临没落。 亡国本身的历史已经足够漫长,但同深渊中诸多存在相比,依旧相对短暂。早在亡国未曾诞生时,雷霆之海就已经奠定霸权。而【原初裂痕】的名号和‘晦暗之眼’的存在,在深渊中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雷霆之海之前。 几乎可以称之为……最古老的地狱之王,同石之母的历史难分伯仲。 可遗憾的是,时间和历史在深渊中毫无意义。 也并非因古老而强。 或许在原初裂痕之前还存在着其他的王者,但那些早已经悄无声息的淹没在时光之中,就连残骸也没有留下。 晦暗之眼的起源是如此的遥远,以至于就连其主宰者的名字都再不为人所知,只能通过在观测中那深渊之底的狂潮里,那一只宛如裂缝一般的巨眼,称其为【原初裂痕】。 太过漫长的时间了。 即便是石之母也已经迎来了三度生灭,不知多少世界陨落,但原初裂痕依旧健在,未曾灭亡。 时至今日,依旧屹立于自混沌大海中。 可是,已经有太多的歪曲和灾厄了。 在那一具异化的躯壳和灵魂之中,积累了不知道多少纪元破灭时所降下的灭亡,让他越来越贴近深渊本身。 快要被无穷的黑暗所彻底同化。 甚至,再没有了躯壳和灵魂的分别,难以分辨究竟是现象还是存在。 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就将自己固定在深渊的最底层,形成了如今那一道横隔在无数地狱之间的庞大裂隙。 现在,即便是深度风暴,也难以将它的身躯托起。纪元的生灭也无法让他恢复清醒。 那样苟延残喘的姿态,充其量只能称得上延续而已。甚至,由于这一份灾厄和歪曲的传承,近乎诅咒一般的恩赐,扩散在它的子嗣和信徒之中。 越是在世系上接近和强大,腐败和溶解的状态就越是严重,就如同淤泥一样不断的蠕动着,失去了本身的特征。 分辨晦暗之眼的大群之主强弱其实很简单,只要看身躯的模样就知道了。越是像一团烂泥的,就越是强大。同时,也越是难以抵抗原初裂痕所散发出的引力和同化。 最终的归宿,也只有跌入裂缝之中,重归起源,化为了原初裂隙的一部分。 一直以来,那些统治者们游荡在地狱之间,豢养和操控着诸多深度巨兽,掠劫和争夺,寻觅着一切具备价值的东西。 将入目所见的吞尽,以供应原初裂痕无休止的渴求。 为了维持原初裂痕的意识,不知道每个纪元要消耗多少祭品和牺牲,但却还要索求更多。 为求延续。 如今那一道裂缝之中存在着的,究竟是曾经原初裂缝的意识,还是只有活下去的执念了呢? 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晦暗之眼的狂躁举动和策略,甚至不惜舍弃了曾经的傲慢,屈居与至福乐土之下的模样,弄臣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怪不得呢。”白蛇低语,仿佛赞叹一般:“如此漫长的存续时光依旧感到不足么?这一份永不满足的贪婪着实是地狱中方能孕育出的瑰宝。” 只是,如此不堪入目的延续,难道便不会感觉可耻么? “回头记得禀告陛下。”白蛇提醒道,“说不定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少给我们添点麻烦。” 宣导卿装作没有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语,继续说道:“黄金黎明那边,似乎撒进现境里的棋子似乎已经被盯上了,出现了不少问题,要再去打探察看一下么?” “看看无妨。” 白蛇随意的点头:“归根结底,没必要对其他的家伙存有什么指望。一群跳梁小丑,能为陛下在茶余的间隙贡献一点可堪一顾的笑料就是他们的价值所在了。 且容他们再蹦跶一会儿吧。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了身后,轻声呢喃:“恐怕过不了多久,陛下就再难找到如此丰沛的乐趣了吧?” 在他身后,大殿之外。 那化为血色形成的亡国投影之中,隐隐的轮廓浮现。 在黑暗里,在血河中,呐喊和嘶鸣的声音汇聚成潮,一道道绳索被奋力拉扯着。 在督军和冠戴者的鞭挞之下,奴隶们倾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拉扯着锁链,仿佛同深渊角力。 漆黑的绳索绷的笔直,仿源源不断的吸收着使用者们的生命和灵魂,化为了引力。 无数化为巨网一般的交错,就那样,没入了无边的血色中。 令猩红中,渐渐浮现漆黑的轮廓。 无数的生命牵引着那万钧之物,从深渊之底,向上升起! 亡国的核心,至上者的宫阙和行舆,昔日九卿们的杰作,不惜猎取了无数诡异的存在,由无数地狱大群倾尽血和魂所打造出的毁灭武器。 ——【离宫】! 只是…… 此刻望着那巍峨庄严的轮廓,白蛇却忍不住一阵烦躁。 即便是十万分小心的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心中这一股莫名的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他再度陷入了沉思。 …… …… 与此同时,地狱中,一片阴暗的堡垒领域里,有一只可怜巴巴的蜗牛从统治者面前的泥土里钻出来,兴高采烈的挥舞着触须。 “阿眼!” 欧德姆愉快的打招呼,“好久不见!” “滚!” 衰亡巨眼在察觉到眼前蜗牛的瞬间,便仿佛见了鬼一样,不假思索的暴怒。眼中诡异之光喷涌,瞬间将蜗牛蒸发成灰烬。 可很快,又有一只新的蜗牛从泥土里爬出来,无奈一叹:“别这么凶嘛,每次都这样,冷静一下,我还带了客人给你——” 伴随着它的话语,黑暗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 未知的拜访者身披着漆黑的长袍,面目隐藏在兜帽之下,不顾统治者的阴冷目光,缓步上前。 就这样,穿过了层层矩阵,却没有触动任何警报。 仿佛泡影一般飘忽,毫无实感,但是缠绕在那一具轮廓上的气息却如此的诡异,灾厄的力量无时不刻的在暴虐的涌动在那一具灵魂之内,仿佛即将喷发那样,令衰亡巨眼隐隐有些发毛。 到最后,殿堂的正中央,来者终于抬起双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张仿佛在哪里见到过的面孔。 向着他,微笑。 “你好啊,穿越深渊而来的统治者。” 槐诗说:“我想要跟你……谈个条件。”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一起合作吧 此情此景,恰如彼年彼月。 当来者掀开兜帽时,在突如其来的呆滞之中,衰亡的眼前不知为何竟然隐隐浮现出荒原和篝火的景象。 但很快,幻觉便消散了。 怪怪的。 然后,就没忍住,他再看一眼…… “嗯?” 衰亡之眼愣了一下,发现了什么不对:“嗯?!” 在魔眼的俯瞰之下,眼瞳收缩,如有实质的目光瞬间穿透了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掠过了层层伪装之后,窥探到凝固的本质。 那一片无穷涌动的黑暗里,宛如日轮一般轰然旋转的庞然大物,吸引一切,吞噬一切,焚尽一切的恐怖焰光。 宛如幻象一样,稍纵即逝。 可到最后,在那一片虚无里,又有焚烧的印记缓缓浮现。 倒悬的徽记笼罩在烈火之中,永恒燃烧。 恰如鹦鹉螺狞笑一样。 ——理想国! 衰亡,眼前一黑。 “我……欧德姆你妈的!!!” 感觉过往的恐怖记忆和悲惨往事从心头涌现,变成一只只小手,撕扯这他的灵魂和意识,令他被颤栗所吞没。 毫无任何的犹豫,庞大的怪眼便骤然一震,汇聚起所有的力量,本能的想要撕裂殿堂的顶棚,冲天而起,远遁而去。 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看着槐诗似笑非笑的表情,却鬼使神差的停顿了一下。 毕竟,来都来了……是吧? 绝对不是因为害怕屋子外面还有什么陷阱和埋伏在等待着自己,绝对不是! 此刻,在短暂的怒斥之后,室内竟然迎来一片尴尬的死寂。 衰亡全神戒备,槐诗平静微笑,而欧德姆一脸无辜的挥舞着触须:“我只是来做中介的,与我无关嗷!” 你特么中介了个什么! 衰亡怒视而去。 他就知道这狗玩意儿出现的时候,从来没好事儿!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在倒霉之路就刹不住车。短暂的统治者生涯,就是被这狗逼一路坑到谷底的生涯! 当年大家说好了一起干理想国,结果你特么死了,老子还想为你报仇,结果隔天差点被打死就算了,你却活蹦乱跳的跑出来说我被招安了。 你是人吗! “呃,咳咳,稍安勿躁,衰亡先生。” 作为伶俐且会读空气的优秀社会人,槐诗率先开口转圜道:“欧德姆并没有害你,我是来帮你的。” “哈?” 空气波动里传来模糊的冷笑。 衰亡冷眼看着槐诗,还没搞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是笑话。 “我需要你帮我?”衰亡冷声问:“你要帮我什么?帮我杀个人?” “不至于,不至于,我们现境人都是爱好和平的,动不动打打杀杀多不好。” 槐诗摇头,一脸淡定的回答。 衰亡实在很想知道,究竟是多不要脸,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热爱和平现境人,拒绝战争理想国。 这话放进本纪元的地狱笑话集锦里,起码能排到前十页。 “放心,我只是想要跟你谈谈而已,不介意我坐个凳子吧,哦,我就当你不介意了。” 槐诗伸手,阴影源质里种出了一张黑色的藤椅,坐在了衰亡的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道你在亡国混得不是很好,确切的来说……公司福利轮不上你,公司群里唯独少你一个,同事们的小圈子不带你玩,单位分房也指望不了。出门团建永远是你来拎包,公积金和社保只给你交最低的那一档。 升职加薪就别说了,有可能合同签得都是人力资源派遣,脏活儿累活儿你来,送死炮灰你去。 统治者和统治者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你应该不在一般的范围内。 简单用两个字形容你这样的外来统治者在亡国的处境的话,那大概就是……” 槐诗想了一下,郑重的说道: “——‘多余’!” 衰亡没有说话,巨大魔眼的眼瞳已经变成了猩红。 吞吐着恶意和狰狞。 硬了,硬了,眼睛硬了。 眼瞳之中,漆黑的诅咒凝聚,吞吐不定。 “如果你想要激怒我的话,你成功了,槐诗!” “不不不,我只是在论述事实,不然你也不会破防到这种程度吧?” 槐诗无奈摊手,丝毫不在乎那些锁定在自己身上的恶毒视线,身体前倾,双手微微摊开,诚挚的问道: “话说,你就没有想过改变一下自己的处境么?” “……” 漫长的沉默里,衰亡冷冷的看着他,许久,模糊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什么意思?” 啪! 槐诗猛然拍手,震声道:“意思就是,我觉得你需要一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职业规划方案啊!闷头苦干想要发财根本不现实啊,可能连实习生的工资都跟不上了,你要学会跳槽啊。” ??? 这是哪里跑来的狗? 为什么长得跟狗一点都不沾边,说的话和人却一点都挨不上? “你想要升职加薪么?你想要江景别墅么?你想要五百平大花园和私人医疗保险还有游艇古堡么?” 槐诗肃然说道:“现境有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你要学会为自己考虑啊。” “考虑什么?” 衰亡依旧冷漠,不为所动。 可实际上,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动手,就已经是明白槐诗的意思了。 甚至,已经有所思考。 本来,像是衰亡这种混日子的家伙,之所以来参加诸界之战,也是因为血税的逼迫。迫不得已才装一装声势,充当一下气氛组。 至于忠诚什么的……虽然不至于没有,但肯定不多。 不然的话,哪里至于摸成这个样子? “你看看利维坦,你看看伊芙利特——同样都是统治者,凭什么他们能在边境成佛作祖,吃香喝辣?” 槐诗痛心的感慨道:“再看看在亡国你能得到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和位置?九卿会正眼看你么? 我猜这么久了,到现在你连枯王都没有见过吧?顺带一提,我已经见过了,还谈笑风——咳咳,还是说重点,有时候,你要学会转换思路啊朋友。” 说着,他郑重的说道:“深渊里找不到,现境也可以有‘远大前程’嘛!” “也就是说,你想要……招揽我?”衰亡之眼发问。 “对。”槐诗颔首:“天国谱系诚聘员工,待遇优秀,薪资良好,工作轻松,包吃包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就这?”衰亡的眼瞳微微收缩,仿佛皱眉。 “啊?” 槐诗不解。 眼看着这狗东西不上道,衰亡越发的恼怒:“给我的宝物呢?!” 槐诗想了一下,点头:“这个,可以讨论。” “那修正值呢?!” “未来可期。” “地位和权力呢?” “入职就是合伙人,潜力无限。” “领土和疆域在哪里?!” “提升空间很大。” “……” 一番高情商问答结束之后,衰亡已经被气笑了,难以置信这个家伙究竟在想什么:“你一个人跑到地狱里来见我,什么都没有,就想让我给你打白工?” “对。” 槐诗断然点头,毫不犹豫。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衰亡反而陷入沉默。 并且开始怀疑——现境给自己的好处,是不是被这个小子吃了回扣了? 在旁边,欧德姆仿佛走神一样,沉默着。 两只小眼翘起,看向空空荡荡的大殿顶端。 仿佛能看出花来一样。 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在来之前,蜗牛曾经问过槐诗:“你打算跟他怎么谈?” 槐诗想了一下之后,回答:“收下当狗。” “……前面的步骤都不走了吗?直接一步到位?” 水锈蜗牛陷入呆滞:“你这谈判策略是从哪儿学来的?是不是自由过头了?” 谁给你的自信,理想国吗?! 哦,那没事儿了…… 一想到当年那帮神经病的尿性,在看看槐诗现在青出于蓝的样子,欧德姆就深刻的感觉到理想国后继有人。 只是…… “你这样子是招不到人的啊。”蜗牛叹息,感觉自己可能要浪费一个‘朋友’了。 “啊?” 槐诗茫然的反问,“当现境的狗有什么不好的?” 欧德姆再没有说话。 而现在,槐诗仿佛依旧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还在语重心长的劝说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老兄。 你仔细想想——你只不过失去了尊严,可现境失去的可是宝贵的名额啊。” 你他妈…… 衰亡的眼睛已经遍布血丝,眼瞳旁边那一道渗入躯壳的焦烂伤口再度滴落脓血,气得。 果然,指望欧德姆这个家伙能带来什么好事,还不如指望枯萎之王励精图治、再创亡国盛世呢!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槐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衰亡发问:“你知道亡国现在悬赏你的脑袋悬赏多少么? 信不信我现在发一道讯号,你就走不出这个营地?” “我不信。” 槐诗断然摇头,不加思索,在衰亡暴怒之前,率先问道:“你觉得这附近所有统治者和军团的规模加起来,有上一次在疤痕区那么大么? 打架我有可能不行,但有人质疑我的跑路能力,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重点他娘的是这个么! “况且,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槐诗意味深长的一笑。 衰亡反问:“凭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给你带了点故乡的土特产?” 槐诗微笑着,身后,影子隆起,化为了狰狞庞大的野兽——张口的瞬间,便吐出了腹中所吞下的东西。 咣当一声。 一具宛如黄金打造的诡异之柜便砸在了地上,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和焚烧的痕迹,半截被断枪钉着的残肢还留在盖子,弥漫的血色盖住了那似曾相识的纹路和徽记。 “衰亡君,晦暗之眼的撒库拉开了。” 槐诗拍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衰亡已经顾不上理会槐诗的话了,自从那个柜子被吐出来的瞬间,视线就已经被粘死在了上面,难以忍受灵魂之中所浮现的饥渴贪婪! 可很快,在察觉到上面的纹路和标记之后,就忍不住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 他难以置信,失声说:“晦暗之眼的圣柜!?” “啊,对的,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槐诗颔首,思索着刚刚不久之前的事情:“里面好像是装着什么东西要献给自家老祖宗的,看守的还挺严实。 我看他们祖宗可能也活不了太久了,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太浪费了,干脆伪装成至福乐土的样子,干了一票。” 如此,风轻云淡的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衰亡的眼瞳抽搐着,只感觉眼前一黑。 合着几漏之前,晦暗之眼和至福乐土之间忽然开片,就连宣导卿都被惊动的事情,是因为你嗷!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请帮帮我 圣柜。 晦暗之眼的统治者们专程奉献给原初裂痕的宝物和贡品。 其中虚无的黑暗里满盈着灾厄和凝固灵魂中所萃取出的精华。 同现境至纯的至上精粹不同,它是富集了深渊精髓和无数畸变生命和凝固灵魂的驳杂产物,同时也是怨恨和癫狂的灵魂碎片的结晶。 为了供应萃取所需恐怖的消耗,晦暗之眼不惜在地狱中掀起不间断的屠杀和掠劫。 也唯有如此强烈的刺激,才能令沉寂的原初裂痕延续朦胧的意识,不至于跌入更深的同化之梦中。 简单来说,就是ICU里的氧气瓶。 结果,孝子贤孙们辛辛苦苦凑的血汗钱就在送去病房的路上,忽然被一个伪装成隔壁医院的家伙提刀抢了。 还在受害者快要急疯了的时候,丢到自己的家里来! 在察觉到它的本质的瞬间,衰亡之眼的心中就忽然一沉,下意识的加强了周围秘仪的封闭,警惕的向外窥探了几眼,寻觅着任何异常的征兆。 许久,才回神看向了眼前微笑着的槐诗。 “你威胁我!?” 衰亡怒声质问。 槐诗不解,捏着手里理想国的徽记,疑惑的反问:“你觉得我想要威胁一个人的话,会用这种方式么?” “……” 如此理直气壮但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话,令衰亡愣在了原地。 “放心,就算是你不同意,咱们好聚好散,这东西你留着,我保证其他人一点风声都收不到——就当做,初次上门的礼物好了。” 槐诗风轻云淡的说道:“除此之外,倘若你还想要什么诚意的话——”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衰亡巨眼的身躯。 确切的说,是眼瞳之上,那一道已经焦黑腐烂的深邃伤痕。 丝丝雷光闪烁。 随着槐诗勾动的食指,一同跳跃。 “让我猜猜看,被云中君留下的纪念?” 槐诗笑了:“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 衰亡之眼沉默着,那一颗遍布血丝的猩红眼瞳直勾勾的俯瞰着他,统治者的恶意和杀意涌动其中,带来了恐怖的压力。 就好像,春风拂面。 令槐诗的笑容越发的爽朗。 “需要帮忙吗?” 他友好的伸出援手,神情和煦又灿烂:“没有任何的代价,我不需要任何的报偿,衰亡先生——我只需要你对我说一句,‘我需要你,请你帮帮我’,这样就好。” 咔!咔!咔!咔!咔! 整个殿堂猛然笼罩在盛怒的震颤之中,房梁,墙壁和脚下的石板崩裂出一道道的缝隙,就在衰亡的怒视之中。 死寂中,有惶恐的声音从殿堂之外响起。 “大、大人……请、请问发生……” “滚开!” 暴怒的咆哮从空气中迸发,令门外侍从的颤栗声音戛然而止。 而死寂之中,衰亡之眼冷冷的看着槐诗。 “你办得到?” “嗯,我办得到。” 槐诗点头,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试试呢?还是说,你觉得我这样的状态,能够对你造成威胁?” “……” 巨眼抽搐着,腐烂的脓液从伤口上滴落,带着丝丝怒火和血色。 “说出来吧,衰亡。” 槐诗微笑着,期盼的望着他,就好像是鼓励着一个第一次骑自行车的孩子一样,如此的温柔:“你做得到,相信自己,你一定做得到。” “……” 衰亡沉默,没有说话,只有眼瞳在剧烈的放大和收缩,晦暗的气息在眼眸之中涌动如潮,不时浮现出刻骨的杀意和愤怒。 直到许久—— 终于,挤出了模糊的声音。 “我……需要你……” “嗯,然后呢?然后呢?!” 槐诗点头,握拳,十足欣慰的看着他,鼓励,等待着:“加油啊,加油,衰亡先生,只差一点了。” “请你……请你……” 那模糊又失真的声音里,在无法掩饰狂怒和仇恨,仿佛倾尽了最后的理智那样,发出细微到近乎难以听闻的声响。 “请你帮帮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骤然迸发,带着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恐惧。 因为黑暗扑面而来。 槐诗的面孔突如其来的,浮现在了他的眼前,近在咫尺,抬起的五指并起如刀,刺入,齐肘没入了它眼瞳之上的伤口中,搅动腐烂的血肉,拉扯着神经和血管。 猛然,握紧! 令惨烈的呐喊飙升上了新的高度。 血色染红了那一张微笑的面孔。 槐诗颔首。 告诉他: “好的!” 那一瞬间,有破碎的声音响起,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伴随着衰亡剧烈的痉挛,一道道耀眼的雷霆如同井喷那样,从伤口之中喷薄而出。 在槐诗的,呼唤之下! 就仿佛感受到同源的传承一样,在层层封印和统治者灵魂的压制之下,那一道沉寂蛰伏许久的雷光猛然苏醒,疯狂的冲击着封印,瞬间撕裂了秘仪的压制,爆发。 好像活物那样,跳入了槐诗的手掌。 被握紧。 那一瞬间,长鲸嘶鸣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如此悠远而辽阔。仿佛海洋和天穹所迸发出了辉煌响动。 炽热的电光从槐诗的眼眸之中浮现,跳跃。 他看到了。 无穷雷霆所化的海洋,还有那一道鲲鹏展开双翼翱翔碧落时的庄严投影! 明明是虚无的雷霆,可此刻在槐诗的五指之间,却已经凝结成实质,伴随着他的动作,牵扯,拔出,撕裂血肉和疤痕。 在黑暗所形成的长袍之下,凝结成实质的灵魂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电光照成了透明。 那一道看不到尽头的恐怖雷霆涌入了槐诗的灵魂,仿佛穿行在血脉之中那样,浩瀚奔流,形成了血脉和心脏的轮廓,猛然收缩。 于是,天鼓鸣动。 沉闷的声音自殿堂之内滚滚扩散,令槐诗瞪大眼睛,失声赞叹: “这就是……纯化的极限么?” 透过那破坏万物的烈光和恐怖热量,他在这一瞬间,已经洞彻了这一道雷霆的本质。 怪不得,即便是统治者也无法将它驱除,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缠绕在衰亡的伤口之上,日夜折磨。 这已经不再是阴阳相激所形成的雷电,而是由仇恨所形成的源质生命! “原来如此。” 槐诗感受着瞬息万变的电光,还有其中仿佛永恒不变的痛恨和憎恶。 这就是自己和老应的差别。 自己的活化,完全和应芳州的路子截然不同——通过现境碎片所形成的龙脉雏形,赋予细微的神性,使其拥有了东夏龙脉的气息,继承了对现境之外所有地狱生物的压制和破坏。 而应芳州的方法,就如同他本人那样,简单粗暴。 以最极端的仇恨和憎恶所驱动,倾注了数十年如一日所锤炼出的纯粹杀意。到最后,每一道雷霆都是是一枚十分细微的灵魂裂片。 结合了云中君转化外物补充自身的特性之后,最终,造就了如此可怕的效果。 电光如种,深渊如土。 受伤之后,越是迁延日久,残存在伤口之上的雷霆所生长的就越是茂盛。 足以令统治者受创的恐怖杀伤力尚在其次,而关键在于其中所承载的这一份‘遗恨’,只要应芳州心中的恨意未曾消散,那么这一份雷霆即便被扑灭,也会吸取受害者本身的源质,随灭随生。 而遗憾的是,一直到最后,应芳州都未曾对深渊有过丝毫的谅解…… 指望那个固执的老东西会向地狱低头? 别做梦了! 除非以自己的灵魂强行吞食,或者以更纯粹的意志击溃,否则绝无修复的可能。不,不只是如此,根据槐诗的观测,倘若放纵这一份雷霆扩散,将宿主焚尽之后,可能还会在同源的恨意之下,回归自身。 久而久之,恨意无穷,雷霆无穷。 这么离谱的深渊众筹的方式,铸就了四海雷鸣那恐怖的战绩——槐诗实在想不明白,他和他的敌人究竟哪边更像是地狱一些。 或许,这也是理想国的某种传承? 而现在,槐诗在短暂的感应之后,已经敏锐的扑捉到了那一道电光的核心。 握紧的右手,猛然拔出! 就在痛苦痉挛和凄厉咆哮中,一道凝结成实质的雷光之枪从伤口中被槐诗拔出来,就像是从地里拔出了一枚萝卜一样。 收获的季节到了! 现在,那一道夹杂着丝丝缕缕灰黑色的电光在槐诗手中激烈的跳跃着,不断的舞动。甚至焚烧着槐诗的灵魂,嗤嗤作响。 根本没有收敛任何的破坏力,即便是槐诗的凝固的那一部分灵魂,也感受到一阵阵心惊肉跳的气息。 甚至,他在其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少来自衰亡之眼的灵魂碎片。 “还有这样的操作?用敌人的灵魂转化为雷霆?” 槐诗捏着下巴,愕然惊叹:“这也太恶毒了点吧?” 可即便是如此,自己嘴角的笑容却止不住的扩散开来。 他好喜欢。 就这样,在衰亡之眼那掺杂着忌惮和仇恨的眼神中,槐诗张口,将那一道血染的雷霆干脆利落的凑到嘴边。 咀嚼,吞咽,塞进肚子里。 到最后,打了个带着一缕黑烟的饱嗝。 愉快的长出了一口气。 折磨了衰亡之眼七十年以上的雷霆,如此平静融入了这一道黑暗所构成的凝固灵魂里,仿佛大补药一样,如此充盈又丰沛,令他漆黑的眼瞳中都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电芒。 如是,平静的回头。 端详着衰亡之眼呆滞的样子,了然一笑: “你想问我为什么没事儿?” 衰亡之眼抽搐了一下,仿佛点头。 于是,槐诗便体贴回答:“雷霆会转化灵魂,针对凝固。其实你理解的都很对,但这里面有个技巧你不会——” 说着,他拍着衰亡之眼的眼瞳,遗憾的告诉他:“具体的操作你可能很难听懂。就只能说,统治者和统治者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吧?”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保证 眼看着槐诗把纠缠了不知道自己多少年的顽疾和创伤当做夜宵一样嘎嘣脆的吃下去,衰亡的眼睛都直了。 字面意义上的直了。 此刻听了狗叫一样的解释之后,反而陷入了麻木。 不过,很快,落地的巨眼微微蠕动了两下之后,竟然浮现了一条缝隙,如莲花绽放开来的血肉在迅速的腐败和溶解,而就在其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的爬出。 如同一个墨绿色的大头娃娃一样,胸前残缺的大洞还在不断的流出血水,抬起头,时隔了七八十年之后,张口,深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 “总算……能出来了……” 衰亡叹息着,几乎动弹不得。 ??? 统治者突如其来的变化已经惊掉了槐诗的下巴,这是什么地狱变身?还能这样? 还是说,这哥们一直在里面开高达?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只是化生之仪而已。” 眼看槐诗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惊诧的样子,衰亡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得意和嘲弄。但感受到胸前残留的痛楚,笑容还来不及浮现就消散。 当年他在晦暗之眼里不知道做了多久的牛马,才攒够了化生之仪的材料,融合了另一只统治者的遗骸,晋升为统治者,从此就有了两幅不同的身躯。 本以为人生终于达到了巅峰,结果还特么没得意多久,就给某个狗东西一头带进了坑里,惨遭雷劈。为了压制伤势,就只能维持着巨眼的变化,根本不敢恢复原本的样子。 憋了七十年之后,好不容易旧创尽去,他也感受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虚弱,再克制不住饥渴和圣柜的诱惑。 一想到等自己消化了圣柜里的东西,恢复到全盛时期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寂静。 漫长的寂静里,他看着圣柜里那一层浅浅的底子,又看了看槐诗,又看了看里面那一层不足三分之一的晦暗精华。 只感觉十万个问号从脑中浮现,令他眼前一黑。 “为什么只有这么点?!” “……” 沉默中,槐诗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移开了视线:“我怕他们在里面下毒,就先尝了一口……你别说,味道还挺不错的。” 尝了一口? 你他娘的管着叫一口? 都快给你嘬没了好么! 衰亡僵硬在原地,深呼吸,一阵气冷抖,牙齿咬的咔咔响,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把箱子摔在地上,不食这嗟来之食。 但到最后,还是克制着怒气,咬牙把剩下的尽数吸光。 算了,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反正是白捡的。 不气,不能气…… 但他还是好气啊! 用了好长时间,把整个圣柜里的晦暗精华全部刮干净,一滴都没剩下之后,虚弱的身体里终于传来了隐隐的饱足感和更加深重的遗憾。 简直,暴殄天物! 晦暗精华根本不是用来当做补品吃的东西,而是用来修复凝固灵魂和纯化体内灾厄的绝佳药物。 要是这一柜子全都给自己,不止是恢复全盛时期,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结果就全都浪费喂了狗! “……”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看了槐诗一眼,再不掩饰自己的阴沉和抵触,“既然问题已经解决,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在治疗的份儿上,他忍下了槐诗屡次的冒犯和戏弄,但绝不要用这个让他低头。除非那圣柜还完整……不然的话,还能商量。 但现在他已经根本不想再看到这个倒霉玩意儿一眼了。 理想国的人太晦气了! 只是,槐诗的笑容却越发古怪起来:“你确定?” “嗯?” 衰亡的神情一肃,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检查自己胸前的伤口,察觉到没有任何的雷霆的残留之后,才松了口气,眼神越发阴沉: “你唬我?” “不不不,你只是误会了。” 槐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无奈耸肩:“我们理想国的宗旨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绝对不会治一半留一半的。 老应留下的问题确实是解决了没错,但现在的问题……” 槐诗歪头,诶嘿一笑: “似乎变成我的了。” “……” 衰亡僵硬在原地,呆滞的回头,然后才看到,昏暗的烛光照耀之下,自己脚下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诡异的膨胀,弥漫覆盖了大半个殿堂。 到最后,在蠕动里,化为了诡异猎犬的模样。 回头,向着自己的主人,咧嘴一笑。 “看,这就是你不会的那个技巧。” 槐诗搭着他的肩膀,热情的介绍:“云中君和大司命之间实现的互相转化,为了修补云中君留下的创伤,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一点大司命的神性……放心,不会有害,就当这是预付款,怎么样? 从此之后,神圣的归墟连接着我们,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 “……” 衰亡的面色铁青,僵硬的回头,冷冷的凝视着身旁的这个家伙,皱褶的面孔之上,青筋凸起。 他甚至不知道槐诗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是在自己吸收晦暗净化的时候?是在为自己疗伤的时候? 还是,在踏入这个殿堂的时候? 用脚后跟去想都知道,此刻残留在自己灵魂中的那一道阴影绝对不是什么善良无害的东西,恰恰相反,其中所蕴藏的恶念和诅咒,即便是衰亡也感觉到毛骨悚然。 “你觉得我会屈服?”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靠着你的威胁!?” “不,你应该觉得,为理想国做事是你的荣幸。” 槐诗平静的回答:“我说过了,我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威胁你,衰亡先生,只是,既然我已经率先展现了自己的诚意,你也应该展现一点度量,对不对? 单方面付出的舔狗是没有前途的,这年头,双向奔赴才是王道正路。” “说来说去,还不是让我做现境的炮灰?” 衰亡嗤笑:“你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我知道,你对我的态度有所不满,但实际上,很多事情,只要走出第一步,都可以谈。现境比深渊要更加慷慨,待遇从来都不是问题。” 槐诗淡然回答:“但问题在于——你的价值又在何处呢?” “……” 衰亡的表情变化着,仿佛在思考,犹豫着什么。 到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可以为你们做事,但我需要现境的保证。” “没有保证。” 槐诗断然摇头,反问:“不需要保证,谁又能来保证?天文会?统辖局?还是存续院?” “如果你实在需要一个保证的话,衰亡,你可以认为——我就是保证。” 槐诗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为我做事,我会在现境为你留下安身之处,不会有背叛,也不会有欺骗——这是我,和你达成的契约。” 有那一瞬间,衰亡欲言又止。 他很想问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又怎么能够保证得了? 可他看得到对方灵魂中那倒悬的燃烧徽章。 昔日那庞然大物陨落之后所遗留下的象征,仿佛要将整个深渊吞尽焚烧的决心和疯狂。此刻,衰亡被那一双眼睛看着的时候,竟然不由自主的产生了那么一丝信服。 同那些虚伪的条款和谎言一样的未来不同,唯独这一份契约是真实的。 来自槐诗的许诺。 来自他曾经与之为敌的存在。 时隔七十年之后,理想国所存留的余辉依旧映照在这个世界之上,还有人践行着那些人的道路。 还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依旧,如此的狂妄! “……” 衰亡沉默着,看着他,忽然问:“你就不怕我出卖你?” “出卖我你有什么好处?” 槐诗笑了起来:“有我给你的大么?” 衰亡勃然大怒:“你难道有给我什么好处么?!”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呢?” 槐诗不解的反问,看着他,令他愣在了原地。 而槐诗,平静的回头,看了一眼好像走神一样什么都没听见的蜗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跟欧德姆之间究竟怎么谈的。 但在我看来,很多事情,你没必要想的太复杂。” “赚了,亏了,他赢了,我输了,态度,话语,筹码……这都是只会扰乱思考的杂念,相比真正重要的理由,不值一提。” “你之所以愿意屈服我,愿意相信我,愿意和我谈条件,只有一个原因——” 槐诗告诉他:“因为,我比你强。” 衰亡怒目而视,可槐诗依旧平静,只是看着他,对他说:“但实际上,你的感觉没有错。所以,以后在做任何决策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这一点。” “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逃,逃回深渊里去,永远别出现在我的眼前。放心,我会原谅你,祝你前程安好。 从现在开始,你随时可以反悔或者是放弃,我不怪你。 只是,当你想要出卖我的时候,最好做得彻底一点,去精心准备,用耗费比服从我更大的代价和心血,去筹备一切,不要有任何的懈怠和侥幸——” 在仿佛永恒的黑暗里,冠带日轮的巨兽自槐诗身后垂眸,漠然的俯瞰着自己的仆从,最后警告: “——不然的话,后患无穷。” 如此,轻描淡写的,设身处地的,语重心长的,为眼前的统治者设想了所有的可能和退路,给出了忠实的建议和恳切的提醒。 却令衰亡为之沉默,遍体生寒。 就在他的面前,那个和煦的男人终于摘下了仿佛礼貌一般的面具,露出真容。肃然冷漠的面孔之上再无笑意,仿佛倾尽世间一切黑暗和恶意所铸就出的结晶。 嘲弄凝视。 可那飘忽的幻觉只持续了一瞬,在他不由自主的颤栗之前,笑容再度浮现,如此坦然而热情。 伸出手,握紧了他的手掌。 用力摇晃了一下。 “既然你没有什么意见了的话,看来,我们的意向就算谈妥了?” 槐诗率先提议道:“那么,一起去办个入职手续怎么样?” “……说人话!” 瞬间的变化里,衰亡终于忍不住怒火大骂出声,可到最后,却终究是没有反对槐诗的话语。 “简单来说,你来纳个投名状。” 槐诗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说道:“咱们俩去搞个团建,杀个大天使助助兴,权且当开张了。” “你疯啦?!” 衰亡一口气抽干了大殿内所有的冷空气,气的已经跳起来了起来,“咱们俩杀得了一个大天使?” 那可是至福乐土的王牌,牧场主所创造的精英和手足,每一个都是武装到牙齿、重生了上千次的统治者。 就好像跑到现境的领域里要去杀个各大谱系的顶梁柱受加冕者一样。 姑且不论槐诗和他的战斗力,以及难度。这里可是深渊腹地,多少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旦开战,如果一照面拿不下来的话,被拿下来的就铁定是他们了。 这不是他不愿意,是根本不现实! 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槐诗毫不恼怒,反而露出了早有预料的神情。 看来,不止是现境人的性情是折中的。 “那就换一个呗。” 他回头,看向了欧德姆,好奇的问:“说起来,至福乐土的地盘究竟在哪边来着?至圣所、礼赞厅、宣教堂……” 对至福乐土的建筑和防御如数家珍的列举着,槐诗提醒道:“警备程度不重要,先挑个肥的出来,咱们去给他们送个温暖。” 离别太久。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老朋友们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圣训 被血色和阴云笼罩的天穹之上,骤然有一线飞光闪过。 落向大地,那一座庄严圣洁的城池。 短短三日之内,自神迹的力量之下,至福乐土的城池就从地狱之中拔地而起,守备森严的堡垒之中,征伐天使们军容肃穆,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准备着未来的反扑。 而当飞光落下的瞬间,便有浩瀚的鸣奏声响起。 很快,圣堂之中,便有祭祀匆匆走出,向着门外的万夫长行礼。 “乐土的紧急通知。” 祭祀肃然说道:“稍后会有一位大天使巡查至此,还请做好准备。” “巡查?” 万夫长不解:“为何今日如此多的通知和警报?” 祭祀的表情顿时阴沉,嗤笑一声:“晦暗之眼的那帮愚信像是疯狗一样,还是纠缠不休,稍有风吹草动,就像是惊弓之鸟,偏偏还胆敢觊觎圣主的神迹,简直不自量力——不必多想,先下去做好准备吧。 反攻之事,不容有失,乐土也是将此处放在心上的。” “是。” 万夫长颔首,转身离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圣所之中所迸发的轰然巨响。 再度钟鸣! 他的脚步一顿,回头,只看到一道通天彻地的圣光拔地而起,令两人愣在原地。 而就在短暂的错愕之中,钟声再度响起,越发的高亢。 一声急促过一声。 宛如巨人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般,令祭祀和万夫长挺直了身体,开始紧张,不由得失声惊叹: “好快。” 六道钟声响过之后,整个堡垒中的所有征伐天使都已经整队完毕,整个城池笼罩在肃杀庄严的气氛之中。 圣所之钟乃是至福乐土所铸,由圣者接近的时候,自然会有所鸣动,除非牧场主亲临的九道钟声之外,六道便已经是乐土寻常礼仪的极限。 向着所有人宣告,一位统治者,不折不扣的大天使即将降临! 此刻,就在天空的尽头,一道浩荡的圣光疾驰而至,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七彩颜色,莫名的有一种绚烂和璀璨的感觉。 仿佛千万灵魂齐声赞颂那样。 只是目睹,‘圣哉’的颂唱便不绝于耳,令所有的灵魂都不由自主的为之颤栗。 根本不用再多说什么,祭祀和万夫长便已经率领军团出迎,半跪在庞大的广场之上,肃然迎接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芒。 巍峨的身影从天而降。 浑身笼罩在黄金甲胄之中的魁梧身影展开了身后那耀眼的光之羽翼,其中一只,赫然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漆黑。 宛如撼动天地的圣歌中,那巍峨的身影环顾四周,看到那严阵以待的阵仗,似是一愣,旋即,笼罩在光芒中的眼眉仿佛皱起。 “尔等无事可做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祭祀的耳边炸响:“呆立在此处做什么?” 祭祀汗流浃背,匍匐在地,颤颤巍巍的答道:“恭、恭迎圣使巡查!” “巡……我知道了。” 短暂的停顿之后,那声音变得嘉许起来:“汝等有心了。” 一句柔和的夸奖,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抵灵魂的魅力,令祭祀和万夫长的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喜笑颜开。 “阁下谬赞,不过是为乐土尽一份心力而已。” 祭祀鼓起勇气,抬头,仰望着那一张肃然的面孔,可心中却越发迷惑,所有至福乐土的大天使中,全然没有见过如此俊美和沧桑的容貌。 倘若在其他时候,他或许还会怀疑,可此刻得见这璀璨而纯粹的圣光还有神威,根本就无从作伪。 难道天底下还能有人能冒充大天使么? 他只能当自己孤陋寡闻,心中暗叹乐土底蕴丰厚,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一位大天使,一时间对攻破敌阵、克复现境又多了几分信心。 “敢、敢问阁下圣名?” “嗯?” 沉默突如其来,仿佛不悦一般,降临者皱眉,俯瞰,令祭祀和万夫长汗流浃背。 寂静中,只听见那庄严的声音缓缓发问: “大天使·公义……汝等可知么?” “这是自然!”祭祀擦着冷汗,挤出笑容:“神之眼的圣名,自然是如雷贯耳!” “我是他的把兄弟,同生共死的战友,由圣主亲手所造的毁灭使者。” 欣赏着他们震惊的模样,统治者昂首,肃然说道:“他是神之眼,我便是神之嘴……他是公义,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公知。” 神之……嘴? 公知? 征伐天使们一时愕然之后,本能的欢欣鼓舞,正待再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一道冷哼声。 “别啰嗦了,前面带路!” 大天使·公知踏前一步,吩咐道:“召集所有人了,我有圣训传达。” “是!” 万夫长慌不迭的点头,起身跟在身后,顺便悄悄把泥土里钻出来的一只水锈蜗牛碾死,并祈祷大天使没有发现这小小的疏漏。 只是,跟在这位大人的身后时,却总是莫名的有种错觉。 为什么总觉得……这位大天使的屁股后面好像有点空落落的,少了一条尾巴? 但很快,他便驱散了这微不足道的杂念,疾步追了上去。 短短的不到半刻钟,堡垒之内的庞大广场之上,数万名征伐天使甲胄整齐,肃然列队,如林一般伫立。 在乐土的不计工本的武装之下,配备了诸多遗物和秘仪加持,道道光华闪耀,呼喝之时杀意腾空,不可谓不是一支强兵。 就连公知也微微颔首,仿佛赞叹军心可用一般,回头看向陪在身旁的祭祀:“都在这里了?” 祭祀恭谨的颔首:“禀告阁下,全员在此,聆听圣训。” “很好。” 公知那一张被光芒笼罩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欣赏的笑容,环顾四方那一双双眼瞳时,便浮现出了昂扬而庄重的神采。 “汝今谛听,当为汝说——” 和煦而低沉的语调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在圣哉的赞颂歌唱里,将布道一般的圣典故事娓娓道来。 从现境的夏令营到亡国的下水道,再雷霆之海的侏儒们一百八十岁之后就会脱离家族不再被抚养,进行残酷竞争…… 讲到精妙之处,还有一片片黄金之花从天而降,白银之莲从地上长出,天地之间仿佛都在这充盈的真理之中展现真髓。 不知不觉,祭祀已经沉醉徜徉在这真理之中,面红耳赤。 听到激动的地方,便忍不住手舞足蹈,抓耳挠腮,掏了掏屁股的短短的半根尾巴,又捏了捏长出一大截的嘴,发出汪汪一般的惊叹声音。 只是,美妙的布道和宣讲之中,总是夹杂着不和谐的杂音。 嘎嘣,嘎嘣,嘎嘣,嘎嘣。 咀嚼一般的声音里,夹杂着惊恐的呐喊和惨叫,令他不快的向着广场之上看去,然后,便不由自主的僵硬在原地。 黑暗如潮。 汪洋波澜涌动着,不知何时,已经吞没了一切,将整个城池覆盖。在那一片漆黑的泥潭里,有一只只征伐天使欢喜赞叹,还有更多的,在惊恐的惨叫,嘶鸣,奋力挣扎,最终,一点点的没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圣、圣哉!圣哉!圣哉!!!” 凄厉的哭喊从半空中响起,在那一只诡异巨兽的大口里,无数锋锐的牙齿间,万夫长艰难的爬出半截身体,竭尽全力的反抗着。 他放声呐喊,想要唤醒那些沉睡在梦中的下属,可从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变成了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赞颂。 只有嘎嘣,嘎嘣,嘎嘣……的声音不断回荡。 渐渐将一切吞没。 惊恐的祭祀颤立着,凝视着这莫可名状的一切,黑暗里无数开阖的眼瞳,还有一道道蠕动的肢体,诡异的器官,乃至仿佛神创之海的尽头那样的庞大空洞。 两行血泪从眼角留下。 他竭尽全力的,想要举起手中的圣徽,向远方发出警报。 可到最后,却忘记自己身在何方,自迷茫和困惑之中,他渐渐领悟了一切,无数真理和知识源源不断的从口鼻中灌入了大脑,令他狂喜着欢呼,手舞足蹈。 黑暗中,骨笛和尖锐喇叭乃至种种高亢刺耳的杂音里,天使们的眼瞳渐渐熄灭神采,狂热的辉光又重新燃起。 仿佛行尸走肉那样,他们拍着长队,向前,跃入了深不见底的大坑之中。 再也不见。 而整个城市,早已经被雾气和幻象所覆盖,天穹之上,层层幻影之中,一只诡异的巨眼悄然浮现,无声俯瞰。 看着那诡异的巨兽,张开大口,饥渴的吞噬。 看着一只只呆滞的天使狂喜雀跃的,跳入那一片永恒的黑暗中去。 迎来食物链的终结。 他们的终结。 …… 当来自公知的宣讲迎来结束时,一切都寂然无声。 庞大的城池里,一片死寂。自上至下,从外到内,一直到地底最深处的囚牢,再无任何声息,仿佛还沉浸在那真理的余韵之中。 只有宣讲完毕之后的公知一个人自顾自的拍起了手来。 啪,啪,啪。 掌声寥落。 只可惜,无人回应。 庞大的广场之上,只剩下一具具空洞的躯壳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仿佛干尸一般,佝偻着,迅速龟裂。 在他们的身上,一切武器和甲胄尽数衰朽成尘,再无任何的光华。 广场、居所、仓库,所有的信徒,仆从,活物,乃至斋戒圈里那些狰狞狂躁的巨兽,一切的灵魂都已经在那一片甜蜜之梦所化的成黑暗里尽数溶解。 徒留残躯。 “嗝~” 槐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把头顶七彩RGB光环摘下来擦了擦放上去,最后心满意足的点头: “好久没讲的这么尽兴了,看来大家都是懂道理的人啊。” 说着,又打了个饱嗝。 他可越来越喜欢地狱了。随随便便表演两段节目都能吃自助——大家听得尽兴,他吃得尽兴,简直是WINWIN双赢。 现境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 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太费人了。 每吃一次,都必须换一家餐厅。 “接下来,轮到你了……” 他指了指那些广场上,自己特地留下来的活口们,回头,向衰亡之眼露出微笑:“晦暗之眼的咒术,你会用吧?”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谨防假冒 “……” 好像已经对槐诗的缺德操作彻底麻木了一样,无话可说的衰亡从天上降下,眼中一道道漆黑的色彩喷涌而出,笼罩了整个广场。 转瞬之间,所有的尸骸都化为了飞灰,只有一道道血色和恶毒的源质流转而来,凝结在半空中,到最后,化为了一瓶晶莹剔透的猩红之酒。 只是凝视,芬芳的气息便萦绕在鼻尖。 令人神魂摇曳,难以自持。 顷刻之间,如此轻描淡写的驾驭着繁复的秘仪,从死亡和骸骨之中抽出最后的价值。这一手着实让槐诗有被帅到。 “好技术啊!” 他眼睛都亮起来了:“回头能不能教教我?” “那也要你学得……草,当我没说。” 原本不屑的说了一半,衰亡才想起来,旁边这货还是个注册厨魔,真·未来可期的那种,搞不好学会了之后,真能把别人变成小蛋糕来做零嘴。 画风就越来越离谱了! 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所谓深渊谱系的吊诡之处。 然后,就在他旁边,槐诗的动作不停,一个个残影已经从黑暗里浮现,遍布了整个城市,然后开始刮地三尺的进行搜刮。 墙上的金饰、被供奉的圣物、嵌入了整个地基里的秘仪,甚至就连几块品相最好的地板都抠下来塞进了归墟里。 所过之处,比狗舔过的还干净! 让衰亡实在是大开眼界。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能抠的主儿? “怎么?你也想要?” 槐诗察觉到他的视线,戒备的看过来:“七三不能再多了嗷!” “我要这些做什么!都给你!”衰亡恼怒。 在晦暗之眼里被上面惦记着送到祭坛里就算了,在亡国做冷板凳起码还有工资和待遇,结果如今当了现境的二五仔之后,不但什么好处都没有,而且每天光打白工了!? 这世道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咳咳,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交流搜刮经验。” 重新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欧德姆挥了挥触须,指了指天空尽头:“你们还跑路嘛?再不跑,正主可就来了。” 伴随着它的动作,铜钟高亢的鸣动了起来。 奏响大天使即将降临的钟声。 浩瀚的钟声里,苍白而纯粹的圣光从天空尽头呼啸而来,巡查的大天使即将降下! “慈悲?” 衰亡愕然,巨眼捕捉到那一道辉煌圣光中的俊美面孔,瞬间惊悚,“走走走,快走!” 这要是让人堵在犯罪现场,可真的是瓮中捉鳖了。 可就在他急着跑路的时候,却发现槐诗依旧站在原地。 直勾勾的看着圣光中的慈悲。 确切的说,是祂背后那一把华丽的长弓,眼睛都亮起来了,不由得喃喃自语:“这自行车不错哇……”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啥自行车呢! 衰亡都快要急疯了。 “你不走我可就走了啊!” “走什么走?自行车还没搞到呢,不准走!” 终末巨兽猛然张口,将它吞进肚子里藏起来,再然后,滚滚黑潮呼啸着,瞬间淹没了整个堡垒。 在迅速消散的幻象之下,一切都在黑暗中被迅速重塑。 自万世乐土中所孕育而成的凝固神性随着终末之兽的意志,再度运转,向上追溯,回归了曾经地狱之神的辉光,遍照一切。 一个个面目模糊的残影从黑暗之中走出,沐浴在虚假的圣光里,便形成了征伐天使的模样,汇聚在广场之上,肃穆列队。 当最后的残像在逼近的圣光中蒸发时,一切仿佛都已经恢复了原状。 纵然虚有其表。 但那威严辉煌的模样,甚至比之前看上去还要更加光鲜几分!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看上去狗狗祟祟的祭祀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单膝跪地,恭敬的等待着那一道从天而降的辉光。 不等慈悲开口,槐诗现学现卖,面孔涨红,激动的呼喊: “恭、恭迎圣使巡查!” 顺带,一脚把欧德姆重新踩回泥土里去,免得露馅。 在他身后,列队的‘征伐天使们’山呼呐喊:“恭迎圣使!!!” 还有两排长得仪表特别俊美的天使站出来,挥舞着手花,载歌载舞:“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还来不及站稳,慈悲就一个踉跄。 看向眼前那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广场,还有那一道道阵列,眼眸遍及各处时,还不及细看,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战事紧急,军情如火,汝等不整理城防,全体列队在此处,是在做什么?” “啊这……” 槐诗呆滞,一时愕然。 是啊,所有人列队在这儿干啥? “嗯?”慈悲皱起眉头,璀璨的金色眼眸中的视线锋锐,落在槐诗的身上,仿佛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即便是看上去一切都好像很正常,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老东西异常的讨人厌,很想要随手捏死。 而在终末之兽的黑暗里,衰亡大气都已经不敢喘,欲哭无泪,开始后悔这么轻易的跳上槐诗这一艘破船。 就只有槐诗,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一张老脸上浮现出迷惑:“因为,刚刚才列队送走另一位圣使啊。” 说着,他挠了挠头,无奈一叹:“在下也是心中迷惑,为何乐土的巡查如此密集,让人不解。” 寂静。 寂静突如起来。 衰亡目瞪口呆。 而慈悲已经愣在原地:“另一位……圣使?谁?” 在他的心中,那不安的感觉迅速的膨胀,让他难以置信,也不愿意相信——难道除了自己之外,乐土还派出了另一位大天使巡查? “是啊是啊,那位圣使虽然看上去威严肃冷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容貌俊郎,作风和煦,还平易近人,实在是乐土之表率,深渊之栋梁。” 槐诗疯狂点头:“刚刚还很热情的给我们喝糖……咳咳,布道呢。” “布道?” 慈悲的神情渐渐阴沉:“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是尊贵的神之眼、大天使·公义殿下的把兄弟,被誉为【神之嘴】,大天使·公知啊。” 看上去狗心狗面的祭祀不解的反问:“难道您不认识么?” 雷鸣骤然炸响。 恐怖的气浪扩散,直接将祭祀掀起,砸在了圣殿之上。 慈悲暴怒,大喝:“混账东西!!!” 此时此刻,统治者心中的狂怒简直如同火山井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帮废物竟然让人伪装成巡查的大天使,什么验证都没有做,直接混上门来了?! 没有直接把这个废物祭祀给捏死,已经用尽了慈悲所有的克制了。 直接隔空伸手,将祭祀拽回来,捏在手中。 “大、大人饶命、大、大人息怒,息怒啊!”祭祀狼狈的尖叫哭喊。 慈悲怒喝:“他做了什么?!那个、那个狗屁公知,他说了什么!” 祭祀的眼泪和鼻涕都流下来了:“他、他说最近晦暗之眼的蠢物不自量力,挑衅乐土,觊觎神力,要我们谨慎守城,防备冒充,还说、还说……附近有一伙儿长着麻子的狗头人正在流窜,图谋不轨,他带着万夫长出城剿匪去了。” 慈悲的面色铁青,怒火涌动:“他们去哪里了?” “那里!” 祭祀不假思索的伸手,指向了北方。 而当慈悲抬头看去的时候,忽然就感觉,胸口一凉。 啪! 一柄耀眼的雷枪骤然从祭祀的另一只手中涌现,咫尺之间,势如破竹的贯入了慈悲的甲胄和心口之中,轰然爆发。 “你——” 慈悲的表情变化,来不及发出反应,就看到了眼前的祭祀张口。 喉咙眼里,黑暗里,一只眼睛隐隐浮现。 看着他。 令他的灵魂和身躯都冻结了一瞬。 紧接着,他便看到,周围的整个城市都仿佛溶解一般,在崩裂和坍塌的巨响之中,无穷黑暗井喷,吞没一切。 无穷黑暗里,一张仿佛充斥了整个天地的巨口猛然张开,向着无法反应的慈悲扑出,合拢,将他吞没其中! 紧接着,溶解的黑暗向内收缩。 惊天动地的恐怖动荡里,神圣的城池和堡垒消失不见,崩裂的大地之上,只有一个巨大的黑球不断的蠕动着。 迅速坍塌。 化为了小小的一点。 内外封锁。 直到短暂的死寂被打破了,在愤怒的咆哮声中,耀眼的圣光从黑暗里喷薄,撕裂了一层层束缚,令残存的枷锁轰然爆裂。 狂怒的慈悲浑身笼罩在耀眼的烈光之中,鲜血从胸前的裂口中滴落。 可当他环顾四周时,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天空,还有遍布裂痕的大地。 敌人已经毫无踪影。 而当嘲弄的风从远方吹来,穿过胸前焦烂的大洞时,便从后背吹出,吹得他心中阵阵发凉。 慈悲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背后时,摸了一个空。 熟悉的重量和质感再无踪迹。 牧场主亲自赐下的宝物,已经消失无踪。 他愣在原地。 于是,漫长的死寂之后,空旷凄凉的天地之间,隐隐的风声里,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而就在千里之外,另一道开启的黑暗之门中,影葬穿梭而来的槐诗从其中慢条斯理的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连续好几次穿梭已经快吐了的衰亡之眼。 “这才传送个几次就这样了,你行不行啊?”槐诗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让衰亡心里有句妈卖批说不出。 这他妈的是传送的问题么! 你自己难道就不清楚,自己的归墟里究竟装了个啥! 短短的几秒钟,他感觉自己被什么诡异而恐怖的巨兽吞进腹中,吃了拉,再吃再拉十几次。即便没有在那离谱的黑暗胃酸里消融,依旧难忍想死的冲动。 “下次这种事情不要带我了!” “好的好的,下次一定。” 槐诗漫不经心的点头,低头看向手中的那一柄华丽威严的长弓——依旧在不断的震动着,想要脱手飞出,重归主人的怀抱。 只可惜,在一层层如血丝那样的黑暗缠绕之下,已经渐渐失去了曾经的万丈辉光,快要没有反抗的力气。 就在长弓瑟瑟发抖中,槐诗张口,舔了两口,吧嗒了一下味道,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东西,就是有点烂。 和深渊之赌里自己那把未来的一次性试用装没得比。 凑合凑合用吧。 他张口,在含糊古怪的粘稠水声中,将长弓吞进了肚子里,再度打了个嗝儿。 “呼,舒服了。” 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只水锈蜗牛来,晃了两下,开口问道:“话说,晦暗之眼最近的地方是哪儿?” 感受到终末之兽腹中那渐渐充盈的灾厄和源质,槐诗把从慈悲那里学来的山寨装备穿好,兴奋的摩拳擦掌: “大过年的,咱们再去干一票!”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两刻钟之后,荒漠之中,满目疮痍的残骸上燃烧着烈火,早已经再无任何的气息存留。 一扇宛如巨眼的门扉开启,有一个僵硬的人影从其中走出。 头戴着华丽宝冠,连带着那一张华丽的铁面孔之上也镶嵌着宝石,光芒四射。可身躯却仿佛水囊一般,不断泛起古怪的声响,僵硬又缓慢的向前。 环顾四周,眼洞之后的黑暗里,细碎的水声涌动,两行淤泥一般的色彩便从铁面的眼角流下来,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只可惜,就在这满目狼藉的战场之上,已经再无活物存留,即便是灵魂和源质都被搜刮一空。 只有化为尘埃的骨灰撒入了砂土之中,难以分辨。 来自晦暗之眼的统治者——灭绝御者·青眸没有说话,黑色的眼洞后,一缕诡异的光芒闪过之后,便锁定了战场的正中央。 那焚烧的琉璃烈火之中,耀眼的轮廓。 如是,踏入其中,伸手,拔出。 一柄残缺的箭矢焚烧着他的手掌,仿佛汇聚了世上一切光亮,令一切都黯淡无光。 “毁光之箭?” 粘稠沉闷的水声里,传来了嘶哑的声音:“至福乐土,欺人太甚!!!” 短短的一日之间,不仅夺走了他们的圣柜,还毁去他们费尽苦心从深渊搭建到这里的行约之轨! 即便是两次三番的让步依旧还不够,还要让他们彻底变成至福乐土的附庸才肯罢休么! 最可恨的是,这帮家伙好像还装作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无辜样子,在上门质问的时候,依旧轻蔑的让人无法忍受。 早在几漏之前,公义才刚刚保证,一定会给一个交代,如今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联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在主宰会里承担的压力,青眸就已经怒不可遏,在他身后,眼眸一般的大门再度开启,将他吞没。 而庞大的裂口从至福乐土的城池之上浮现时,已经有数百条宛如天地之柱一样的触手延伸而出,砸下! 轰鸣之中,一道道耀眼的圣光冲天而起。 恐怖的气浪扩散。 双方挟怒对撞,自深度之间掀起滚滚浪潮。 惊天动地的景象之中,更远的地方,亡国宫阙的屋顶上,槐诗烤盘里的烤肠终于发出了兹兹的声响。 冰啤酒里升腾着微凉的气雾,肉汁蒸发的芬芳味道扩散。 迎着那宛如微风一般的余波,槐诗吹了声口哨,隔空为他们助威呐喊。 “打起来,打起来~” 遍地有至福乐土的自助餐吃,荒山野岭里还有野生的灵魂和源质结晶到处长,吃饱喝足了之后,还有统治者打架给你看! 这哪里是地狱? 这分明是天堂! 难以想象,深渊的生活能过得这么舒爽。 “好耶。” 槐诗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哼着歌,享受起下午茶时光。 远方,天崩地裂。 …… …… 在某个拱火小能手的添砖加瓦之下,双方统治者大打出手,到最后,已经打出了真火,倘若不是其中还有诸多蹊跷,不然的话还会更加热闹。 反正两三天之内,地狱领域内热闹成了一锅粥。 随着至福乐土和晦暗之眼大打出手,几乎所有人都被牵涉到其中,被波及到的倒霉鬼更是数不胜数。而在地狱里,忍气吞声的善茬早就死的一干二净了,受害者们也干脆利落的提起刀来加入了狩猎之中。 “你来地狱才两天,就有两个统治者重伤,十几个堡垒被推成了平地……你有什么头绪么?”衰亡曾经问他。 “神经病啊,我哪儿知道?” 槐诗翻了个白眼,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打着饱嗝补觉。 才吃了一个牧场主的礼赞所。 他要消化一下。 而斗争,最终也没有彻底的不可开交。毕竟大部分人也是有脑子的,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而当大天使公义终于抽出功夫,亲自抵达现场的时候,看着如同水洗一般干净的堡垒,也陷入了沉默。 全都被终末之兽吃干净了。 一根草都没有剩下。 可在神之眼的观测之中,除了晦暗之眼的秘仪之外……他竟然嗅到了隐隐,似曾相识的气息。 在坍塌的废墟之间,公义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低喝了一声,手指抬起。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全域。 紧接着,无数土石如同失去了重力一样升上了天空,露出了被压在下面的斑斑血迹以及干瘪的尸骸。 而就在神之眼的俯瞰之中,丝丝缕缕的痕迹终于从九地之下的掩埋之中重现。 当公义的另一只手伸出的时候,竟然有星星点点的碎屑浮现在五指之间。 早已经灰飞烟灭的事象记录被不可思议的手段重新从虚无之中聚合。 那熟悉的气息,便越发的明显。 令公义的目光越发的肃冷,克制着涌动的杀意和愤怒。 “黄!金!黎!明!!!” …… …… “什么鬼!!!” 地狱领域的正中,神圣之城的殿堂里,被传召而来的叶芝骤然色变。 这两天乐子看了那么多,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吃瓜能吃到自己的身上。这么大一口黑锅,莫名其妙的就戴在了黄金黎明的头上,这他娘的绝对是哪里有问题。 “怎么又跟我们扯上关系了?” 就在诸多阴冷视线的凝视中,叶芝大怒,反问:“我们吃饱了撑得,要搞至福乐土和晦暗之眼,疯了吗!” “那我们怎么知道?” 晦暗之眼的弄臣嗤笑:“谁知道你们现境人怎么想的?” “再怎么说你们曾经也是理想国的成员……”天成斜眼看过去:“忽然之间抽风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不定黄金黎明就是现境派来的死间。” 至福乐土的祭祀长冷声说:“自从你们来了,这一次诸界之战的幺蛾子就接连不断,你们还想方设法的给现境送物资送材料,你们敢说自己是无辜的么?” “我特么……” 叶芝一口老血吐不出来,百口莫辩。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隐隐觉得:你们他妈说的好有道理……难道维斯考特他们几个真得跟天文会藕断丝连,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朋友交易? 不然的话,怎么会在槐诗那个邪门家伙的身上三番两次的栽跟头? 但即便是如此,他也绝对不可能任由这一口黑锅扣在黄金黎明的头上,断然反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黄金黎明的立场不是这些捕风捉影一样的猜测能够质疑的,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动摇。” 当着牧场主圣徽的面,他肃然说道:“晦暗之眼和至福乐土之间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在地狱之神的威权之下,一切谎言都无法出现。 此刻,面对叶芝如此坦然的反驳,即便是在场的各方代表早有预料,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唯独晦暗之眼的青眸冷声发问:“那现场的事象记录怎么解释?数遍整个深渊,这是你们黄金黎明的独门技术吧?” “就是。” 另一位弄臣嗤笑:“不是你们做的,难道是天国谱系做……” 话音未落,那嘲弄的声音戛然而止。 漫长的死寂。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面面相觑。 只有彼此眼神交换时,难以浮现的惊骇和愕然。 当思维的误区被无意之间打破的瞬间,一切仿佛都豁然开朗,水落石出。可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的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我记得,亡国是专门对天国谱系有所观测的。”天成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确实如此。” 宣导卿微微颔首,翻了翻身旁那本书,指尖挪到了关于原罪军团那一页,顿时无数景象就浮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 究竟是恼怒还是惊叹呢? 那语气是如此的复杂。 “前几天,那一只未知的统治者,就出现在原罪军团的附近……” 略微停顿之后,他继续说道:“从那之后,不到一漏的时间,亡国外围有一支米诺陶斯大群的巡逻队消失无踪。 而两漏之后,晦暗之眼的圣柜失踪,现场出现至福乐土的痕……” “槐诗呢?” 天成如遭蛇咬一样的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槐诗在哪里?能确认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黄金黎明。 谁都知道,这帮家伙才是在现境的二五仔最多的人。叶芝的面色阴沉:“槐诗……因为救援时的越权,正在审核之中,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过了。” “……” 一时间,漫长的寂静再度到来。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从心中浮现的,是某种无以言喻的恶心感。 已经不是吞了苍蝇的范畴了,更像是被苍蝇一口吞了,在嘴里滋遛滋遛半天…… 什么时候开始,深渊里他妈的也有二五仔了? 还是被现境送过来的卧底? “往好处想,说不定只是意外呢。” 置身事外的宣导卿看着他们那副古怪的表情,在旁边阴阳怪气起来:“说不定只是闹了肚子,身体不适,这几天没出面而已。” “不,倘若是槐诗的话……” 叶芝沉默了许久,神情阴沉:“说不定现在早已经混进深渊的领域之中,以那个家伙的才能,这种程度的煽风点火也只是顺手而为。 说不定,现在已经混入了各地的高层之中了。” “嗤!” 晦暗之眼的主宰冷笑一声:“你们黄金黎明的家伙,为了甩掉嫌疑,真的是什么都说得出来,你怎么不说他就在我们之中呢?” 沉默再度突如其来。 黄金黎明、亡国、至福乐土三方的代表愣在原地,家里遭过槐诗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面色骤变。 寂静中,只有角落里响起了扑哧一声轻笑。 当所有人警惕回头的时候,只看到,守在大门前的那一名万夫长的表情变化……生长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和细长的大嘴,口水细细一线的从嘴角落下来。 “圣哉。” 他说。 那一瞬间,耀眼的烈光从他的口鼻之中井喷。 身躯飞速的鼓胀到了极限。 再然后…… 轰!!!!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噩耗 爆炸突如其来。 宛如惊喜一般,糊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在其中,反应最快的叶芝仿佛触了电一样,在‘圣哉’的赞颂声响起的瞬间,浑身就已经升起层层光芒,笼罩。 只来得及说了句脏话。 再然后,脏话便被巨响所覆盖。 恐怖的焰光扩散,倾注了不知多少诅咒和恶意的烈焰凝结成了真正的实质,仿佛不定型的野兽一般张口噬咬着一切,金属蒸汽像是海潮那样升上天空,焕发出一阵阵刺眼的烈光。 当冲击波所过之处,庄严的殿堂被烈火焚尽,紧接着,又笼罩在黑暗中。 黑暗像是井喷一样,从爆炸的最中心迸发,涌动,扩散向四面八方,到最后,化为了一根根灰色的锋锐结晶体。 仿佛玻璃之花一般,突兀的自神圣的城池之中开放,形成了凝固的疮疤。 如是,发出了破灭的讯号。 在精心的安排之下,连锁一般的‘殉爆’从城池的各处升起,接连不断的巨响重叠在了一处,就奏响了模糊又诡异的旋律。 《1812大序曲》的大高潮在无形的指挥棒之下,慷慨壮烈的巡行在地狱之中,留下了一道道耀眼的焰火和凝固的结晶。 到最后,将整个城市彻底吞没。 恐怖的震荡在整个地狱的领域中扩散,瞬间攀升的源质讯号即便在现境也清晰可闻,仿佛节日的烟火大秀。 大地震荡。 烈焰腾空。 一切都笼罩在了毁灭之中。 只有远方,终末之兽的漆黑眼瞳被火焰照亮。 深吸着风暴中吹来的灰烬气息。 嘴角,勾起狰狞的笑容。 就仿佛向深渊传达自己的问候那样。 无声一笑。 …… 当惊天动地的波澜席卷而过,震怒的圣光再度拔地而起,笼罩了满目疮痍的一切。自深渊之神的神迹之下,满目疮痍的废墟消失不见。 神的力量运行在深渊之中,辉光流淌,所过之处,崭新的城池和圣堂从虚空中浮现,就连在爆炸之中被彻底蒸发的征伐天使们也在混沌之海的恩赐之下重生,狂热的赞颂圣名。 顷刻间,破坏所遗留下的痕迹消失不见。 宛如泡影。 神性的掌控之下,炼狱之城被再度创造而出。 可这一次,那带着肃冷杀意的猩红烈光宛如视线一般,纵横万里,自泥土中一寸寸的犁过,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到最后,却一无所获。 天穹之上,睁开的巨眼缓缓合拢。 只有圣堂之前,单膝叩拜在地的公义领受圣训和命令,汗出如浆。 而就在另一座幽暗的殿堂内,所有参会者都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以在场者的实力,不至于在那突如其来的袭击中有所折损,但在动荡之中,一个个也难免灰头土脸。 原本就没指望能够真得把哪个重量级的统治者用这种方法炸死,但彻底抛弃了杀伤性,羞辱性却得到了成倍的提升。 “我说过了,槐诗,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威胁。” 资深受害者黄金黎明的代表叶芝冷声说:“不除不行。” 一时间,不止是至福乐土的大祭司,就连原本幸灾乐祸的参与者们都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表示赞同。 好好的大家唱着歌,开着会,就忽然被槐诗给炸了。 到哪儿说理去? 况且,就算一次炸不死,三天两头来一次也受不了啊。人活着就难免吃饭睡觉上厕所,谁都不想猝不及防的被恶心一下。 否则的话,长此以往,日子还过不过了? 况且,谁家还没几个亲戚?就算是到地狱里,自己一个人吃饱了不饿,但端茶倒水的总要有几个吧? 当‘心腹’和‘大患’这俩词儿在槐诗的身上完成有机结合之后,原本现境的同款恶心感竟然在超级加倍之后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漫长时间以来的扯皮之后,大家竟然在针对槐诗这一件事情上摒弃了纷争,达成共识,不得不说这破事儿太过于离谱。 至少公义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靠天国谱系来团结深渊。 可现在,所有人确定罪魁祸首之后,再度看向叶芝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的有些幽怨——要不是你们黄金黎明瞎逼乱搞,现境能把那条疯狗放到地狱里来么? 活儿整的很好,下次别整了。 一时间,叶芝心中百味陈杂,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槐诗及时出手帮黄金黎明洗清二五仔的不白之冤,还是应该憎恶槐诗抄自己的作业了。 可计划会有所阻碍也在预料之中,只要现境的网络不失去控制,区区一个槐诗在深渊里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难道他还敢光明正大的露面么? 充其量,不过是像老鼠一样在暗中藏头露尾的搞点破坏罢了。 他压抑着心里那种不安的预感,自我安慰了几句之后,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事情上——即便是已经达成共识,大家一致决定‘防火防盗防槐诗’,可具体操作起来依旧困难重重。 即便是他们真的有办法找出槐诗。 难道还能让各方放开秘仪,任由黄金黎明或者是至福乐土大肆搜检么? 不说其他,亡国的代表宣导卿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瞥着所有胆敢打这个注意的人。 至于雷霆之海,根本来都不来。 难道谁还敢上门说一声让我在您家里找找? 恐怕这话刚说完,恐怕槐诗就要笑死在老歪脖子树上了。况且,谁又能肯定,在这个过程中其他人不搞点事情? 当二五仔的存在被证实的瞬间,裂隙,便已经悄无声息的在所有人的心中出现。或许,这才是槐诗这一次袭击的真正目的?就喜欢看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样子? 就这样,会面在推诿和僵持之中再度不了了之。 所有人不欢而散。 一如既往。 叶芝坐在原地,眼看着其他人都走了之后,才离开了神圣之城。 随着书页的开启,虚空之中浮现流水,一叶扁舟悄无声息的停在他身旁,事象精魂载着他无声远去。 只是,才走了一截之后,便看到停驻在荒野之中的庞大车舆,仿佛专门等待着他一样。 庄严华贵的车架之上悬挂着亡国的徽记,让叶芝心中微微一愣,旋即了然,停到了车舆的前方,便看到了垂帘之后统治者的身影。 “看来,宣导卿似乎有所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话想要说在前面而已。” 宣导卿淡然说道:“亡国对汝等的计划并不感兴趣,但希望黄金黎明能料理好自己弄出来的麻烦,不要再发生如此离谱的事情。 要知道,陛下可是对这一场战争寄予了厚望。” “我等同样如此。” 叶芝回答:“只不过,如今看来,槐诗所造成的威胁,还在预料之上。希望亡国不要抱着置身事外的幻想。” “怎么,黄金黎明也对自己的信心不足?”宣导卿似是诧异:“着实是一桩奇闻。” “亡国同样也应该清楚天国谱系的威胁。” 叶芝面无表情:“死灰一旦复燃,就会变成无法控制的野火——到现在,还只是槐诗一人,真正的狐狸还藏在幕后呢。” “哈,你们总是看重这些,却无视眼前的对手……长远的规划,复杂的计谋,远大未来的蓝图,你们在防备一个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人,可是决定胜负的人从来不可能藏身幕后。 叶芝,终有一日,你们会明白这样的道理的。” 短暂的对话到此结束,宣导卿的车舆在血色的簇拥之中消失在远方。 而叶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凝视着那一道残影远去。 冷笑了一声,再度向前。 只是,再走出一截之后,一片弥漫的雾气便将他笼罩在内。 在雾气之中,庄严华贵的面具浮现。 晦暗之眼的统治者·青眸等待许久。 “你来迟了,叶芝。”他说。 “途中还遇到另外一位客人,似乎是嗅到了什么风声,来探查底细的。” 叶芝微微一笑:“青眸阁下不必担心,黄金黎明的立场和态度从来没有变化,我们之间的盟约依旧如故。 霸道如至福乐土,是不会容许联军里有第二个声音的,晦暗之眼愿意站出来,我们自然乐于支持。 时机一到,我们会尽全力配合。” “但愿如此。” 浑浊的水声里,青眸说:“遵循盟约,第一批成品会在两日之后送往无何有之乡,希望黄金黎明能够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自然如此。” 叶芝颔首。 很快,雾气消散,青眸消失之后,一叶孤舟自流水中继续向前。 但在穿过荒原的时候,似乎又遇到了另一位拜访者,等待许久的弄臣摘下兜帽,一扫之前会议上的厌恶和抵触,笑容明朗又热情。 叶芝好像也换了一副面孔,笑容和煦,两人之间相谈甚欢。 很快,新的交易达成之后,两人握手惜别。 而随着对方离去,叶芝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失,陷入沉思。 只不过,这一次还是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在他行进路途的前方,神圣的辉光降下。来自至福乐土的大天使肃然伫立,等候已久。 叶芝微微一怔,好奇的问道:“既然达成协议,那么黄金黎明自然不会首鼠两端。至福乐土何必如此急躁?” “事态有变,现境出现异常动向。” 等候在那里的大天使报告道:“天国谱系之主罗素遇刺,命不久矣。” “你说什么?!” 叶芝呆滞,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瞪大眼睛,质问:“你在说什么?” “因此,公义殿下,托我给您带句话——” 大天使平静的传达着圣训,顺手从屁股后面抽出了一把狼兽铁锤,再然后,便行云流水的砸在了叶芝的脑门上。 轰然巨响迸发。 突如其来的袭击里,叶芝眼前一黑,只听见一个热情洋溢的熟悉声音从耳边响起。 传达真正的噩耗: “——黄金黎明的朋友们,我可想死你们啦!”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逃亡’ 嘭! 叶芝的头颅如同皮球那样从脖颈之上凹陷,变形,弹起,拉长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着后方甩去。 一直到半空之中,都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呆滞。 可很快,一张仿佛噩梦里才会出现的面孔就已经浮现在眼前,带着笑容,如此清晰,令他如坠冰窟。 槐诗!!! 这才是他的目的! 故意将黄金黎明牵扯在其中,然后再故意暴露出自己,让所有人自以为提高了警惕的同时,放松了戒备。 最后,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悍然出手! 他的目标,是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水落石出,自叶芝的心中浮现出那个唯一的答案的,带来迟来的领悟。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现在,噩耗登门! 苦痛之锤,愤怒填装,爆发! 恐怖的爆炸自锤头之上掀起,痛苦和愤怒所铸就的杀意自源质之中扩散,侵蚀灵魂,令他大口吐出了鲜血。 可血色还来不及飞出,脚下的阴影之中,潜伏许久的悲伤之蟒已经张开大口,冲天而起,噬咬住了他的身体,层层缠绕。 铁锏阿房自槐诗的手中投影,横扫! 潮声轰鸣。 七海之重,于此降下。 干脆利落的破裂声中,叶芝的身体被打折成了奇怪的形状,骤然破碎,分崩离析,化为无数书页,变换着想要逃走。 可是,不论飞向哪个方向,都能够看到一只诡异的眼瞳从暗影中升起。 庞大的巨眼从空气中浮现,空洞的眼瞳映照着眼前的一切,紧接着,从眼瞳之后,厚重的眼皮翻卷而来,在眼眸之前合拢。 伴随着统治者的动作,天地黑暗。 当那一只孤独的眼瞳闭合时,黑暗如笼,拔地而起,封锁了内外! 叶芝嘶哑的尖叫了一声,从怀里抽出了一本书——《永别了,武器》,那一瞬间,事象记录展开。 层层幻影之中,数之不尽的武器骤然涌现。 长刀、短刀、狗腿刀、短剑、长剑、焰形剑、长矛、投矛、铁锤、巨斧、燧发枪、步枪、手枪、冲锋枪、狙击枪、手榴弹、炸药、巨炮、长程导弹…… 无以计数的武器在瞬间开火,自叶芝的源质灌注之下,拟化为了整个历史中所出现的一切战争武装,轰然开火。 毁灭的烈光从黑暗中接连不断的升腾而起,黑暗崩裂缝隙,但依旧无法跨越。 那一只眼睛依旧闭合。 在衰亡睁开眼睛之前,黑暗中的一切都将在黑暗中迎来衰朽和灭亡…… 这才是衰亡之眼的名号由来。 此起彼伏的烈光和热浪之中,如龙一般的庞大兽面从涌动的阴影之中再度凝结,张口,粗暴的将一切毁灭的力量吞吃。 而就在风暴的空隙之中,斧戟破空,呼啸斩落! 宛如巨鹿和焚烧之牛的融合那样,活化的源质生命咆哮着,毫不保留的撞击在了叶芝重新聚合的身体之上,令他的身体再度分裂。 而雷光自黑暗中拔出。 应芳州的纯化之雷化为长矛,悍然刺出,洞穿了他另一只手刚刚拔出的典籍。 “等一下,槐诗,我——” 叶芝张口想要说话,可回应他的,是向着面孔斩落的斧刃。 在槐诗身后,冠带日轮的终末之兽沉默,冷冷的俯瞰,张口,燃烧的金属蒸汽化为风暴,横扫。 叶芝瞪大眼睛,张口,无声嘶吼,吐露出灵魂中流出的诗句。 【我将怎样对付这可笑的荒唐】 遥远的钟声响起,钟楼的幻影一闪而逝,令扩散的金属风暴消散无踪。 叶芝的身影崩溃又重聚,这一次,终于无法再维持人类的伪装,燃烧的事象精魂冷冷的看着槐诗:“看来你……” 轰! 雷光如柱,从天而降! 恐怖的烈光将一切微不足道的话语尽数撕裂,淹没,只留下最残酷的结果。 叶芝嘶鸣,龟裂身体之中,雷光跳跃。 沙哑的声音响起。 “当你老了……” 槐诗的动作一滞,感受到身躯迅速的衰朽和风化,转瞬间,白发斑斑,枯瘦如恶鬼,可在他身后,终末之兽却越发的庞大,狰狞。 仿佛瞬间跨越了漫长的幼体期那样。 抵达成年。 恐怖的巨爪砸落,按下。 叶芝嘶吼。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潮声瞬间澎湃,万丈波澜拔地而起,自比翼巨鸟的牵引之下,淹没了怪兽,将它压制在厚重的水面之下。 可叶芝还来不及露出笑容,便看到了一颗扑面而来的枯瘦之拳! 笑容崩裂,头颅爆裂。 干枯如朽木的槐诗踏步上前,苍老的面孔之上,双眸依旧燃烧着那黑暗烈日之光,伸手,扯起了叶芝的脖颈,抬起,砸落! 鼓手! 仿佛不止是身躯饱受岁月折磨,就连技艺都在这时光的磨砺之下抵达了未曾预想的境界——三重天崩! 雷鸣鼓荡之中,叶芝的身躯骤然一阵虚幻,震荡,难以维持事象精魂的状态,凄厉嘶吼:“槐诗!!!!!” 槐诗无言,只是死死的压制着叶芝的挣扎,手中的悲伤之索紧绷,缠绕在叶芝的脖颈之上,任由他癫狂的嘶吼和怒斥。 “嘘,别说话。” 在叶芝身后,那一张苍老的面孔面无表情,只是平静的通知,告诉他:“很快就结束了。” “嗬、嗬嗬……你……做梦……”在大司命的压制之下,叶芝的肺腑艰难收缩,发出模糊的声音:“我就算是、死了……也……也不会让你……” 咔! 那一张痉挛的面孔终于破碎,崩裂缝隙,照亮了身后那一双漆黑的眼瞳。 还有他灵魂之中,渐渐浮现雏形的…… 叶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命运……命运之书!!!” 现在,命运之书自灵魂之中浮现。 来自天国的目录向着事象精魂发出呼唤、喝令,和征召,压制着他的反抗,令他的身躯迅速的坍塌,浮现出书页的脆弱质感。 最后的凄厉尖叫,从书页之间响起。 自绝望和惊恐之中,奋力挣扎。 在他的面前,那手握着剑刃的男人垂眸,凝视着叶芝扭曲的面孔,残忍又郑重的摧毁着每一部分灵魂。 握紧了源质中浮现的书籍。 “你……” 叶芝的面孔抽搐着,口鼻涌现鲜血。 而槐诗,只是平静的俯瞰。 “冷眼一瞥,生与死。” 如是,平静的吟诵着终结的名篇,向他道别。 他说:“骑者,且前行!” 嘭! 在收缩的五指之间,最后的外壳碎裂,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在最后的惨叫中,被扯入了命运之书无数翻转的书页里。 消失不见。 只有几本厚重的古籍从他身上落下,跌入黑暗中。 【只是,当槐诗伸手捡起地上的古籍时,眼前却骤然涌现耀眼的烈光。】 【爆炸突如其来!】 【竟然在最后,将自己所掌控的事象记录彻底变成了炸弹,瞬间爆发,槐诗整个人被吞入其中。就连那深邃的黑暗之域都在爆炸中,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啊啊啊啊啊!!!!”】 【叶芝怒吼,从合拢的书页中挣扎,爬出,笼罩在光焰里,飞身而起,瞬间,冲出了那一条裂隙,用尽最后的源质,发出讯号。】 【无何有之乡的虹光从天而降,卷着艰难喘息的叶芝飞向深渊】 【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痛苦从破碎的灵魂中泛起,他强撑着,清醒的意识。】 【不行,必须告诉所有人,他们搞错了——】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槐诗垂眸,看着命运之书上不断浮现出的字迹,还有那个在事象记录中奔行的幻影,就这样,缓缓的合上了书脊。 还不到惊醒他的时候。 就让他这一场幻梦,再长一点吧…… 终末之兽的暗影扩散覆盖,瞬间将所有的痕迹尽数清扫,吞噬,直到再无任何残留。 当衰亡的眼瞳再度睁开时,黑暗消散,一切恢复了原状。 短短的十几秒钟的时间,一晃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那一条虚幻的小船都还停在了水流之上,等待主人的驾驭。 还有,欧德姆挎着个批脸。 刚刚槐诗的动作太快,他啥也没看见。 不高兴了。 “这就完事儿了?” 地狱黑导游痛心疾首的怒斥:“我可是花了钱的,你起码多打一会儿吧?况且,不让我看现场就算了,怎么连个录播都没有的?” “反正跨擦一下就完了,有什么好看的?” 槐诗摇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好吧?下次我和马瑟斯浴血搏杀,使出磁场转动九十九万匹的时候一定叫上你!” “我信你个鬼!”蜗牛翻了个白眼。 而槐诗伸手,从怀里抽出了两张命运之书上脱落下来的纸页,然后,又从兽嘴中抽出了一个箱子,塞进去了几个炸弹之后,又将来自老应的雷霆也封存进去,一并递给了衰亡:“拿着这张纸页,还有这个箱子。” 他说:“我会给你通知,照做就行。” 衰亡不满的瞥了他一眼,给他打工这么长时间,是一点肉都没看见,就连一口汤都没有,但不知为何,对槐诗的信心竟然莫名其妙的增长到让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被洗脑了的程度。 此刻眼见槐诗再度不当人塞活儿过来,便越发的不快,问道:“那你呢?” “我?” 槐诗想了一下,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容,让衰亡的眼珠子一阵阵发冷。 他说,“我去见一见老朋友们。” 就这样,在统治者的面前,槐诗的身体骤然坍塌,溶解,化为了充斥着诅咒的灰暗源质,被命运之书尽数吸收。 再然后,随着《命运之书》的运转,扉页之上的姓名缓缓变化——【叶芝】 千万条诗句自书页之间流转而出,从空气中勾勒成型,凝结成新的轮廓。 当槐诗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黄金黎明的成员,古老诗集所形成的精魂就这样出现在了衰亡的面前。 “怎么样?” ‘叶芝’微笑,揉了揉自己的脸:“应该看不出什么漏洞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就在这一副躯壳的脸上,迅速浮现裂痕,身躯塌陷、分裂,陷入重创的模样,奄奄一息。 “那么,我先去啦。” ‘叶芝’微笑着挥手道别,后退了两步,眼看着衰亡和欧德姆的身影远去之后,顿时惨叫了一声,凄厉呐喊着,呼唤远方的虹光。 就这样,渐渐代入角色之中去。 惶急的奔跑。 向着自己的归宿,那一道迎接自己而来的光芒。 沾满血污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弧度。 如此期盼。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代价’ 【虹光一闪而逝,深渊幻影便从眼前闪过】 【当叶芝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璀璨辉光所笼罩的庄严城市已经扑面而来,在看到无何有之乡的瞬间,不由自主的长出了一口气。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安全了。】 【在落地的瞬间,他就看到马瑟斯诧异的面孔。而马瑟斯也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看着他。】 【“喂,叶芝!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创造主伸手,无形的力量将呕血的叶芝从地上扶起来:“我立刻带你去……”】 【可叶芝却奋力挣扎,伸手,抓住了他。】 【嘶哑的呼喊。】 “是槐诗!” 垂危的‘叶芝’来不及喘息,呕出血色,“都是槐诗搞得鬼!” 马瑟斯面色骤变。 “他袭击了我,他在钓鱼。” 槐诗学着命运之书内叶芝的语气,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奄奄一息的告诉他:“他伪装成了至福乐土的大天使……不对,慈悲……慈悲他已经…… 还有命运之书——” 槐诗死死的握紧了马瑟斯的手腕,从喉咙里挤出最后的声音:“《命运之书》在他的手里!” 轰! 那一瞬间,耀眼的烈光从天而降,将他笼罩在内。 无何有之乡鸣动。 无数化为闪耀字符的事象碎片降下,落入了他的身体之中,为他修补身体和灵魂之上的裂痕,同时也检查着他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的碎片悄无声息的在槐诗的体内流转,最后落入命运之书中去,化为了久违的补品之后,传回了一切正常的讯号。 而‘气息奄奄’的槐诗眼前一花,便已经出现在了宛如图书馆一般的庞大殿堂之中,坐在了椅子上。 紧接着,一道道投影降下。 不止是马瑟斯和爱德华威特、深渊觉悟者贝内特这样的熟面孔,未曾见过的其他面孔也出现了诸多,乃至好几个被冠以‘亚雷斯塔’称呼的天选之人,就连沉睡在无何有之乡最深处的三位领袖之一的维斯考特也被叶芝所带回来的情报所惊动,降下了投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叶芝。” 叶芝恍若未闻。 实际上,就连命运之书中的叶芝也没有反应,只是痴呆一样直勾勾的看向了不远处席位之上的肃然妇人,即便对方的眼神如何的不耐烦和厌恶,竟然也只是羞涩一笑。 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即便是其他人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 搞得槐诗汗流浃背,汗毛倒竖,恨不得跳进去给他两个耳刮子——你妈的,你在干什么? 掉线了么? 现在是看小姐姐的时候么? 嗯,你别说,确实还…… 现在的二道贩子中间商槐诗没了办法,只能亦步亦趋的模仿着他呆滞的样子,遗憾的是笑容却做不到那么羞涩和含蓄,反而像个流口水的傻子一样。 嘿嘿,小姐姐,嘿嘿嘿,我的小姐姐…… 对此,其他人竟然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样,只是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 差不多得了,兄弟,收收味儿! 维斯考特皱眉,提高了声音,再度发问,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将刚刚的话语重复一遍之后,模仿着叶芝,从自己的灵魂里扒拉了半天之后,将记忆制作成事象记录,重新抽了出来,投影展示。 只不过,经过了槐诗的添油加醋之后,和原版根本是俩模样了。 在里面,槐诗狠下了一顿猛料,从自己偷袭变成了率队群殴,带着一众至福乐土的征伐天使和慈悲按着叶芝一个人打,那叫一个惨绝人寰、毫无人性,看得所有人眼眶直跳。 尤其是当槐诗掏出命运之书的时候,更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让槐诗都开始担心无何有之乡的中央空调能不能顶得住。 当投影结束的时候,会场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众所周知,视频是不能P的。 事象记录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可是…… 槐诗偷偷斜眼察看其他人的神色时,却发现大多数人的神情之中竟然浮现怀疑。 马瑟斯皱眉,率先张口问道: “会不会又是罗素的阴谋?” “有一说一,确实。” 一时间,槐诗竟然看到不少人在赞同的颔首,一副深有感触、满怀警惕的样子,让他一口老血在肚子里吐不出来。 我们正派人什么时候又有阴谋了!? 哦,是我啊,那没事儿了。 “确实,应该纳入考量之中。”维斯考特竟然也微微点头:“这已经不是罗素第一次拿槐诗当替身了。 啧,三番两次将自己的学生作为弃子丢出来吸引火力,作为诱饵,真亏他下得去手……” 槐诗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 咱们两边谁才是反派组织啊!又是阴谋又是诱饵的,你们不要再瞻前顾后了好么?果断一点,拿出作为毁灭要素的决心来啊! 说好了一看到命运之书集体上头的呢? 以及,老王八究竟拿这玩意儿背着自己钓了多少次的鱼? 槐诗努力克制着表情抽搐的冲动。 听他们之间的讨论,竟然已经开始嫌弃槐诗的钩太直,饵太咸了!没有之前那样的行云流水、丝毫不带任何烟火气儿的铺垫了…… 呵,当大家是傻的么? 一次两次三次,都是命运之书,连个借口都不换的。 这谁上钩啊! 槐诗心里一片拔凉。 完了,命运之书都钓不动了,这帮家伙已经罗素PTSD晚期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原本环环相扣的背刺计划,竟然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脱了钩,完全拐到另一个方向上了! “可是,我分明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命运之书没有错!” 槐诗张口发言,感觉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可旋即,便感受到周围看过来的那些怜悯目光,如此的同情——可怜孩子,已经被槐诗带进沟里了。 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他们天国谱系可都是狗东西老阴逼,王八一窝一窝的长,咱们黄金黎明这种正派人玩心眼怎么玩得过他们啊。 “不论如何,调动天梯,对槐诗进行重点搜寻和观测确实是当务之急。”马瑟斯率先开口:“稳妥起见,就交给愚者负责吧。” “是。” 面目模糊的天选之人·愚者自从开会以来,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只是视线总是忍不住看向叶芝,感觉他好像和往日相比,有什么不同。 只是直觉的感觉:为什么……忽然之间猥琐了这么多呢? 可能只是大难逃生之后的狼狈吧。 “……只是,槐诗竟然已经和至福乐土的人勾结在一起了么?”爱德华威特皱眉,神情严肃的说道。 “不,搞不好,慈悲已经变成了槐诗的爪牙。”马瑟斯冷笑,“他有那条狗在手里,对牧场主的神性能够完全克制。看来我们还是太过于低估他了。” 有人问:“是否要通报至福乐土?” 槐诗低垂的眼眸微微一亮。 通报好啊,赶快扩散开来…… 可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冷笑:“通报?怎么通报?难道我们说了,公义就会信么?” 塔之亚雷斯塔颔首,补充道:“况且,我们凭什么去告诉他们?” 对于黄金黎明来说,槐诗的爪牙隐藏在至福乐土内部,明显是利好消息啊! 同盟的情谊? 别扯淡了,深渊里哪里有这种东西。 一时间,所有人竟然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只有槐诗傻了。 卧槽,连续两个钩都不咬的么? 有生以来,槐诗第一次体会到了钓鱼佬们最深切的阴影和痛苦,以及,有可能会空军的恐慌…… 怎么回事儿?你们黄金黎明是怎么回事儿? 他发自内心的开始怀疑:哥们,你们真的是毁灭要素吗? 为什么一点朝气都没有啊。 这么一口气,竟然忍了? 尤其是命运之书的幻象里,叶芝的幻影都仿佛深有赞同的点头一样,开口说道:“我们不去告诉晦暗之眼,牧场主在打原初裂痕的主意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卧槽?! 等等,什么鬼! 槐诗已经毛骨悚然。 这不声不响的,怎么忽然之间冒出这么大一活儿?!牧场主去晦暗之眼的老窝里偷家了?老兄你是偷家偷上瘾了是吧! 神特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上大张旗鼓的组织反攻,背地里已经把手伸进盟友的裤裆里了…… 一想到牧场主把原初裂痕都吞了的后果,槐诗就浑身发冷——真要让祂成功的话,这哪里是诸界之战,这分明是牧场傲天传奇了吧! 倘若不是为了继续潜伏,槐诗直接把叶芝彻底拆碎榨干的心都有了。 可就在他心旌摇曳、难以自持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槐诗!” 一瞬间,槐诗如遭雷击,几乎从座椅上跳起来,僵硬的环顾四周,难以置信。 “槐诗?哪里有槐诗?!” 在近乎机械化的将这一套‘本能反应’做完了之后,他心里才一阵发凉,神经紧绷,察觉到呼唤声的来处。 正是叶芝一开始发痴的那个女人。 现在,她正直勾勾的看着呆滞的‘叶芝’,满怀着狐疑:“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我为什么不能有反应?” 槐诗反问,余悸未消的擦汗。 一般来说,在卧底的时候听到别人朝着自己喊本名,按照演技来说都应该慢一拍装作不解的才对,可偏偏这时候刚刚死里逃生的叶芝绝对不能这么淡定。 一道题正面反面两个陷阱,快一拍慢一拍都不是完美答案。 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了么? 槐诗的神经紧绷,难以理解,自己究竟是哪里露馅了? “咳咳,茉德女士。”马瑟斯尴尬的插了一声:“你是不是太过于敏感了一点?” “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茉德盯着座位上的男人:“既然被槐诗和两个统治者埋伏,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总不至于他故意放你出来吧?还是说,你已经变成了他的工具?” 就在毫不信任的苛刻审视中,其他人的视线也都怀疑起来。 槐诗本能的就想要气冷抖来一套拳法,可紧接着,他却发现,命运之书中的叶芝竟然浮现出惊喜的神情。 “你在怀疑我么,冈妮?” 他激动的面色涨红,恍然大悟:“不对,你一定是想要帮我洗脱嫌疑,你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她心里有个der啊! 槐诗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她都快把你快去死挂在脸上了好么?好感度明显为负啊! 舔狗是没有好下场的,兄弟! 可脸上却只能挂起同款惊喜笑容,深情款款的复读:“当然是因为想要再一次见到你啊,冈妮……” 槐诗,已经放弃了思考。 变成了一个冷酷的复读机,在爱的表白结束之后,竟然在所有人的面前,开始大声朗诵饱含深情和爱的诗歌。 一首一首接着没完了! 到最后,别说其他的‘观众们’也已经快要生无可恋,就连槐诗自己都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早知道这么丢人,还不如暴露了呢! 这就是要敌后潜伏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么? 未免也太沉重了一些吧! “别说了,好了,别说了!” 殿堂的最上方,维斯考特奋力的敲锤,眼看着叶芝充耳不闻的样子,顿时大怒:“叶芝,闭嘴,别再说了!” 雷鸣怒吼鼓荡,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衷情表白。 所有人,包括茉德·冈妮在内,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在这令人平和的寂静中,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点头。 这个绝对是真的! 天底下真找不到第二条这么纯的舔狗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远大前程’ 【她是在乎我的。】 【她果然是在乎我的。】 【她在看我了,她又看我了,今天她第五次看我了。】 【她好爱我!】 【如果生的是儿子的话,就叫威廉,生的是女儿的话,就叫珍妮……最好一儿一女……但事象精魂能够和人类生孩子么?生物部的那帮废物亚雷斯塔,快把技术拿出来啊!】 槐诗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完全搞不懂,叶芝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想茉德,另一半时间在睡觉、吃饭、骂亚雷斯塔。 如果还有空的话,再顺带考虑一下自己的工作。 哦,事象精魂不怎么用睡觉和吃饭。 那很好,继续想茉德,写情诗,然后骂亚雷斯塔的时间也增多了…… 槐诗已经开始后悔这么贸然的潜入敌后了。 不是任务太艰巨、条件太艰苦,是这个角色太他娘奇葩了,他把握不住啊! 拳头已经硬了。 幸好,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在简单的检查过他身体的状况,确定脱离了危险阶段之后,槐诗就被直接送回家了。 在槐诗被迫向茉德·冈妮求婚之前…… 谢天谢地,谢谢马瑟斯。 槐诗从来没这么感谢过黄金黎明。 可在命运之书的幻象里,即便是虚弱状态的叶芝,在卧床休息了几分钟之后,甚至还不等槐诗喘口气,又爬起来了! 拿起纸笔开始写情书。 【“嗯,今天身体不好,就写六万字吧,写多了的话,她一定会怪我不爱惜身体了。”叶芝惆怅的轻叹。】 你他妈的真是够了!!! 槐诗的牙都要被咬碎了,捏着笔的手疯狂抽搐,感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含泪一字一句的抄录着大段昂长又累赘的情书,还他妈要用花体字! 倘若不是顾忌黄金黎明有可能在暗中有什么观测的话,他几乎就要掀桌子不干了。 但你别说,这文笔还挺不错,几乎拿去改个名字就能用了…… 想到这里,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便毛骨悚然。 这么快思想就滑坡了? 难道说这就是体验派演员所说的精分前兆么? 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槐诗通过命运之书暗中施加影响,强行让叶芝困意上涌才断断续续的睡了两个小时。 然后…… 【翌日,叶芝从短暂的美梦中惊醒,看着窗外的阳光,想到茉德,感觉萎靡的精神忽然振奋了起来,起身走向了书桌,拿起了笔,心中灵感迸发,啊,赞美缪斯,茉德吾爱……】 槐诗一口老血,艰难克制着表情抽搐和撕碎手里情书的冲动,已经顾不上有可能让叶芝察觉不对了,直接操控命运之书向事象精魂开始灌输:家里太逼仄了,你要出去走走,你要出去走走,你要出去走走…… 【走什么走?不走!】 【情书写完之前我哪里都不走……走……走……对,出去走走……喝杯咖啡找找新的灵感……说不定能够偶遇茉德,嘿嘿嘿,茉德,我的茉德……】 槐诗的后槽牙发出哀鸣。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掐死这个狗东西,仿佛有小天使和恶魔在耳边低语。恶魔说叉了他吧,一了百了。 天使说好啊好啊。 但往好处想,至少出门了,至少出门了。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他的动作一起,随便披了一件外套之后,走出门来。 昨天是通过天梯的转移瞬间回到家中,此刻推门而出之后,不由得被眼前的城市所吸引了注意。 再不是通过透镜所观测到的模糊轮廓,而是切实在眼前展开的画卷。 鸟语花香、空气宜人,远方的宛如太阳一般的光轮高悬在天空之中,苏醒的城市中洋溢着喧嚣和繁忙的气息。 就好像,回到现境一样…… 深度、空气、物质和所见之人的模样,好像都和现境没有任何区别。 就连脚下道路两侧的花园和绿草,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这一座由天选之人所构成的地狱之城,天国陨落之后诞生的无何有之乡一直到现在,才出现在了槐诗的眼前。 如此壮观。 就仿佛,毫不掩饰自身对技术的渴望和对这一份成就的骄傲。结合了定律和秘仪所奠定的地狱之城中高楼林立,每一座都和其他截然不同,由艺术家精细雕琢而成,可彼此坐落一处的时候,却又显得如此和谐,浑然一体。 天空之中遍布着天梯的霓虹,轨道交通遍布半空和地下,一层层宛如环形一样,将正中的庞大建筑拱卫在其中。 一时半会儿,槐诗还分辨不出哪里究竟是哪里。 但此刻眼见的一切,那些天选之人的生活,似乎和现境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等级位阶却划分的好像非常清晰,行人之间的地位高下很容易就在动作和神态中体现出来。 只是,很少见盛气凌人或者叱骂欺压的姿态,反倒是带着某种理当如此的从容和骄傲,甚至很少斜眼去那些恭谨让路的人一眼。 秩序井然。 而在其中,叶芝的存在明显是属于规格外的等级。 如同他这样列席在‘内阵’之中的成员,天然位居与所有外阵所属的天选之人最顶端,没有经过他的召唤,甚至没有人胆敢擅自靠近。 即便槐诗正站在最繁忙的交通枢纽之上,看着这一切,怔怔出神。 如此繁华的一切,便是在地狱中造就的么? 只是,这个数量…… 伪装之下,槐诗克制着皱眉的冲动,静静的估算着无何有之乡中天选之人的数量,内心中的疑惑越发的庞大。 十几万?几十万?还是说接近百万? 他对自己的估算结果隐隐有些惊骇——并非是惊诧与天选之人的数量众多,而是诧异与……为什么这么少? 七十年以来,黄金黎明夜以继日的进行着筹备,亚雷斯塔计划的组建、天选之人的遴选,到最后,才筛选出这么一点人么? 只是诸界之战以来,他们从现境悄悄偷渡来的灵魂就已经不止这么点了吧! 可其他人呢? 其他的,‘人’呢?! 槐诗漠然的向前,沉默的思考,穿行在街道之上,看着四周。 可并没有过多久,在他的眼前,一道虹光里,骤然有一道投影降下。 亚雷斯塔。 确切的说,是所有天选之人的潜意识结合体,地狱中白银之海的雏形和草图——【天选之人·愚者】! “日安,叶芝先生。” 愚者恭谨的问候。 槐诗漠然。 并非是他想要如此直白的表现出对黄金黎明和亚雷斯塔的不屑,而是因为,命运之书中的叶芝就是如此的做派。 冷漠、不屑、抵触和厌恶。 【“什么事儿?”从诗歌中回神的事象精魂冷声问。】 愚者笑了笑,问道:“您这是去哪儿?很少见您在外层区活动啊。” “用不着你管。” 槐诗原样复读,同时搬运着来自叶芝的恍悟,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外层时的不快。 “有话快说。”他说。 “看到您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愚者依旧礼貌的微笑着。 作为众多天选之人的灵魂综合体,他并不在乎叶芝对自己的态度,更何况从一开始,叶芝就没赞同过亚雷斯塔计划,是旗帜最为鲜明的反对者之一。 如今和他们同处一地,也只不过是碍于同为黄金黎明的成员,捏着鼻子忍耐而已。 “看得出您似乎还有事,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愚者在道别之前,才说明了来意:“只是马瑟斯先生让我提醒您,这个月大图书馆的整理应该轮到您了。” “……” 【叶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嘴唇无声开合,仿佛骂了一句脏话。】 看得出,这临时塞过来的活儿似乎并不轻松,而且还十足的麻烦,让叶芝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了。 “您的回复?”愚者的神情不变,等待着。 “我会的。” 槐诗最后说,于是,愚者离去。 而接下来,命运之书中的叶芝也没了闲逛的兴趣,念叨着情书情书我的情书,心不甘情不愿的呼唤天梯,进入了无何有之乡的内层。 好像分外不情愿自己这一份工作一样,叶芝并没有直接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反而烦躁又磨蹭的顺着台阶缓缓向下,一步三回头。 如同卡文时面对交稿死线的作者:把自己关在家里,整理桌面、码齐纸张、换衣服、清理房间、遛狗、沉思、沐浴、调整灯光、鼓励自己、摸鱼、刷短视频、绝望、哭泣、自我厌弃……但就是一个字儿都不愿意写! 反而便宜了槐诗,能够如此清晰的去观测黄金黎明的核心。 触目所见的,便是一座座庞大庄严的建筑,还有那层层叠叠的秘仪,空气中游走的定律,乃至头顶仿佛触手可及的霓虹。 天梯,以及,大秘仪的副本——苏鲁支语录! 这要是能够搞到手的话…… 槐诗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 不顾很快,他的思索就被不远处台阶上的惨叫声打断。 就在仿佛研究院一般的大门之前,有个头破血流的人被拖出来,手指死死的抠着门边,奋力挣扎,尖叫:“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一定会有成果的!” “请服从指示,威廉先生。” 仿佛安保一般的天选之人面无表情的拖曳着那个人:“您的研究已经在序列中被取消,您的注册已被抹除。”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威廉嘶吼,眼睛通红,奋力的揣着旁边拉扯的人:“你知道我发布过多少重量级论文么?走开,走开!” “很遗憾,你因虚报履历和欺诈、侵吞他人研究成果,将被纳入回收工序。”守卫最后警告:“倘若继续反抗,我们将采取暴力手段——” “不要,别,求求你们。” 威廉惊恐呐喊,“不要把我拿去当材料,求求你们,我只是、我只是没有灵感而已,再给我一段时间……田中,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 嘭! 短棍毫不留情的砸在他的后脑勺上,威廉双眼泛白,被装进箱子里,带走了。 台阶上面的旁观者漠然的看着这一切,痴笑声传来。 “哼,又是一个靠着学生上位的废物东西。” “以为现境那一套,在这里还行得通……” “这是这些日子第几个了?” 那些细碎的低语和交谈声里,有些人的面色隐隐发白,不着痕迹的擦着汗,匆匆离去,还有的人站在原地,瞥着那些离去的人影,冷笑。 从威廉被驱赶到拖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包括他的学生在内,都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眼瞳里浮现这某种冰冷的快意和嘲弄。 不得不说,无能之辈被惩处,实在是大快人心。 连槐诗都想要为点赞。 只是…… 他的眉头微皱:‘不要把我拿去当材料’又是什么? 【“哼,所以我才讨厌这帮毫无诗意和美感可言的合成人垃圾。”】 【叶芝冷漠瞥着这一切,毫无任何同情。 自始至终,他就不赞同人工能够创造出什么真正的天才。 众多所自行生产出的天选之人里,除了一两个还算有所能力的家伙之外,更多的无非只是废物利用而已。 为此,不知道还要再投入多少灵魂作为材料去再进行生产……】 好吧,至少槐诗这下总算能猜到,那么多被送到无何有之乡的灵魂去哪儿了。 除了极少部分具备才能和天赋、惊才艳绝的天才和特殊灵魂能够接受完整的转化和仪式之外,更多的天选之人就是被这样‘生产’出来的吧? 没有价值和才能,就没有容身之地? 这又算是什么深渊乐土? 槐诗忍不住想要冷笑。 所谓的‘天选之人的美好世界’,恐怕也真正只有被上天选中的人才能够进入吧? 搞不好更多的人,都好像如今沉浸在事象记录中的叶芝一样,一直到自己的灵魂被分解之前,还做着远大前程的永生美梦。 为了抵抗地狱,又去创造一个地狱。 只是,为何人类创造的地狱比真正的地狱,还要更加冷酷和残忍呢? 他的心里回荡着嘲弄的笑声。 收回了视线。 不再去看。 转而关注起了大图书馆的方向。 因为越是向着那个方向靠拢,槐诗就越是能够感受到似曾相识的触动和饥渴。 来自命运之书的……饥渴!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故纸堆中 焦躁,悸动和渴望。 喔,这种仿佛是在电影院里鼓起勇气去拉女孩子小手的激动感觉! 事象记录! 是大量的事象记录! 随着那庄严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开启,槐诗分明感受到命运之书中源源不断传来的激动。 渴望将那些离散的记录再度纳入目录之中,重组曾经的一切…… 就在他的面前。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 然后……就没有人然后了。 因为叶芝这狗东西竟然拐弯了! “……” 槐诗瞪大了眼睛,几乎吐血:你在干什么啊叶芝!往前啊,你他娘的往前啊,你怎么就拐弯了? 还拐?! 可不论槐诗如何施加暗示,叶芝好像在磨蹭的同时,都不愿意往那边走。嘟哝着钥匙什么的,笔直往下。 槐诗只能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亦步亦趋。 只是最后,悄悄往头上看了一眼。 记住了这个地方。 没事儿,总有机会的。 总有机会! 当随着脚步的延伸,心中的悸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的悲凉和酸楚——就好像,听见了来自漫长时光之前的呼唤和悲鸣。 空气中扩散着无声的啜泣。 徘徊在黑暗里。 那是濒临崩溃之前的呻吟。 当大门在槐诗面前开启时,所看到的,便是黑暗里那漫天的星辰。 奄奄一息的星辰…… 碎片,无数事象记录的碎片漂浮在大图书馆之下的顶穹之上,在秘仪的封存之下,艰难的闪耀辉光。 述说往昔的辉煌。 “这就是……整理么?” 槐诗轻声呢喃,在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这便是黄金黎明所保存下来的所有事象记录的碎片。 当年天国陨落时,大量事象精魂在动荡中散失,洒落全境,而还有更多的记录被撕裂、崩溃,存留下来的碎片中,一部分被天国谱系所寻回,而更多的,则封存在无何有之乡中,在秘仪之中苟延残喘。 等待重新修订和复原。 遗憾的是,针对事象记录的复原和修订,从来都是事象管理者们的工作——三贤人系统在漫长的时光收集着散落在全境的记录和精魂,恪守中立。 不再信任天国谱系的同时,也对黄金黎明的存在分外抵触。 不论是DM、KP还是ST都绝对不会帮助黄金黎明修复那些碎片,莉莉则更不用多说。擅长事象炼金的炼金术师中,米哈伊尔是天国谱系的铁杆死忠,绝不可能为黄金黎明效力。 因此,他们便只能自力更生…… 无可奈何的使用着最原始的方法,依靠着事象精魂的存在,从无数历史和记录中所诞生的灵魂们,通过海量的工作一点点的去进行拼凑和修复。 所耗费的心力不必多说,关键在于收效甚微,只能像是淘金一般在变幻不定的碎片里一个个的搜寻彼此之间的联系。 就像是将几万本书撕成碎片之后,再从碎片里将原本的书拼起来一样。 更要命的是,其中还缺少了一大部分。 每次轮到叶芝的时候,事象精魂都会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尤其是进行拣选和阅读时,一次次的体会记录崩溃时的悲鸣。 这跟关监狱有什么两样? 现在他已经开始对马瑟斯骂骂咧咧了。 刚刚脱离重创期,就被马瑟斯塞进这里来,一方面是大图书馆的秘仪有助于他的痊愈,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来自茉德的投诉和警告吧? 大家都想清净几天,过几天安生日子。 更何况是在诸界之战这个节骨眼上,每个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只能让叶芝暂时来顶一顶这个工具人、不,工具书的位置。 这种似曾相识的冷遇,着实让槐诗这个二五仔也为之感慨万千,回头说不定还能写成一本《被嫌弃的叶芝的一生》。 不过,对槐诗而言,再没有什么消息比这要更好了! 距离内阵和具体的协作事物越远,他露馅的可能性就更低,更方便他利用这一段时间熟悉角色。而更令他惊喜的是:此处大量事象记录的碎片,会形成对一切观测秘仪的干扰…… 这是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小黑屋! 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里,他毫无疑问,是属于独处且毫无干扰的状态。 况且,对于黄金黎明来说是麻烦事情。 对他而言,可未必了啊! 此刻,黯淡的群星之下,槐诗伫立在正中央,回头,瞥了一眼之前整理者留下来的记录,甚至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来吧,《命运之书》——” 槐诗抬起了手掌,自灵魂的最深处,天国的威权降下——古老的典籍瞬间勾勒,引动漫天繁星的闪耀! 当扉页被无形的力量掀开的瞬间,他仿佛便被海洋所吞没。 无穷事象、无以计数的历史和记录,曾经的时光和来自灵魂的创造,海量的讯息化为狂潮,扑面而来! 虚幻的叶芝伪装之下,槐诗的眼眸之中迸射烈光,瞬间,将一切碎片笼罩在内。 天国的目录在此刻,从灵魂深处迸发轰鸣。 【检索,开始!】 这一瞬间,秘仪之中,那一个个变化不定的碎片,毫无征兆可循的残痕,骤然之间浮现光亮。向着命运之书报上了独属于自己的编号和起源。 《茶花女》、《契约论》、《后汉书》、《神曲》、《野性的呼唤》、《天工开物》、《十日谈》、《周礼》、《牛虻》、《汉谟拉比法典》、《五轮书》…… 更多! 还有更多! 更多的记录接连不断的塞入了槐诗的脑海,在灵魂中流转,带着崩溃时的悲鸣和漫长时光里的呜咽,流入了命运之书里。 成百、上千、破万…… 这便是曾经理想国的浩瀚收藏,甚至,在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就连理想国都没有来得及完成的雏形和轮廓。 数以百万计的碎片来自于数十万本截然不同的书籍。 有的是扉页、有的是中间、有的是尾部的落款,还有的只剩下残缺的单词和破碎的半张…… 故纸之堆如同洪流,将槐诗淹没。 遗憾的是,太多的空缺了,太多的破损。 足足花费了两天的时间,命运之书才将所有书籍的状况分门别类的统计完成。绝大部分,都只是完全无法修复、甚至存留不足万分之一的残骸。 只有还存留百分之三十以上的部分,才能够得上可以修复的最低标准。 可其中只剩下了四百六十一本,还有超过一半的在崩溃之前就还没有完成雏形。剩下的即便东拼西凑,如同《魔笛》那样,无视精魂的悲鸣强行拼合,恐怕难堪大用。 真正存留部分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十九本。 “十九本啊。” 槐诗轻叹。 即便是命运之书,只能缓慢的将它们从这无数碎片里抽出,再度拼合,可真正想要恢复完整,令精魂重聚,还是要靠莉莉他们帮忙了。 不过,想要通过命运之书的引力,将它们完成聚合、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个读条的过程里,有没有槐诗在这里都没什么区别。槐诗也终于能够抽出时间来,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就这样,仿佛永恒的寂静里,他坐倒在地上,沐浴着那些碎片的闪光,闭上眼睛。 仿佛沉沉睡去。 意识自黑暗之中下沉,再下沉,穿过了漫长的隧道那样。 窥见了一线光亮。 槐诗伸手,张开五指,向着遥远地方的灵魂之光。 握紧! 那一瞬间,亡国宫阙里,衰亡从梦中猛然惊醒。 遍体生寒。 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在噩梦中,被无穷尽的黑暗所吞没之后,被莫可名状的巨兽所吞噬。 即便是化生为了巨眼,依旧有一种汗流浃背的错觉。 就好像,曾经槐诗在看自己的时候一样! 他总是有某种古怪的感觉——那一副肃冷俊美的面孔,不过是泡影。在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后,所隐藏的,是某种比自己要更加的恐怖、黑暗和狂暴的怪物—— 那些现境人,所缔造出的怪物! 可现在,当他从梦中惊醒,连日以来槐诗不在所带来的雀跃和轻松感便在突如其来的噩梦里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一般的颤栗。 他回来了?! 可仔细倾听的时候,毫无任何的感觉,只有细碎的咔咔声。 来自自己的身下。 那个隐藏在暗格之中的东西。 不断的跳跃、震动,碰撞着。 来不及松口气,当秘仪封锁之后的大门打开时,他便看到了最深处封存的那一具铁箱,槐诗所遗留下的铁箱。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瞳收缩到了极限。 几乎忘记呼吸。 箱子动了! 就在他的眼前,崩裂缝隙,一道、两道、三道……然后一滴滴宛如淤泥一般粘稠的黑暗,便从裂缝之后,缓缓流出。 蜿蜒扩散。 就在黑暗里,有一只眼睛,猛然睁开。 如此接近! 当那一只无形之眼所凝视到的瞬间,无穷黑暗,便已经充斥了晦暗的视界,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轰! 在那一瞬,衰亡仿佛再度回归了刚刚挣脱的那个噩梦之中,不,或许他从未曾从那个噩梦中解脱。 从未曾离开过槐诗的视线。 现在,在黑暗的尽头,终末之兽凝视着自己的从属,阴影如潮,呼啸而来,将他的灵魂和意识尽数淹没。 然后…… 进来了!!! 完全无法抵抗这来自灵魂之中的本能,衰亡惨叫着,惊恐的挣扎,可渐渐的,却发现自己化生出的形体,竟然开始迅速的变化。 在黑暗的蹂躏和重塑之中,化为液体一般在熔炉中翻涌沸腾,紧接着,无视了他的意志,强行再塑出了人的形体和面貌。 冠带神性之环,张开耀眼的圣光之翼,背负着神赐之弓。 【大天使·慈悲】的面孔从黑暗中缓缓抬起。 向着衰亡的灵魂咧嘴一笑。 “哎呀,几天不见,你似乎清减了许多啊,朋友。” 如此,毫不客气的暂时占据了这一具身体,向着衰亡打招呼:“没有我,有没有感觉特别寂寞?” “没有,滚!” 衰亡大怒:“把我的身体还给我,马上!” 没吃没喝打白工就算了,一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都被这个狗东西毛走了!你们现境人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吗! “别担心,只是暂时借来用一下,用完了之后就还给你。” 槐诗吹了声口哨,抓紧时间做了套广播体操,适应自己这一具临时身体:“现在,广告时间结束了,精彩马上回来——” 当大门再度开启时,笼罩地狱的无穷灾厄气息便仿佛近在眼前。 槐诗微笑着,活动了一下脖颈: “走,咱们去给他整个狠活儿!”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虚惊一场’ 风沙和雷暴之间,地狱大地之上,崭新的圣都屹立。 圣光笼罩,无远弗届,辉煌的城池在肃冷的光芒之下分外巍峨。 而征伐天使们巡回在要塞之间,锋锐的目光从每一寸土地之上扫过,寻觅着任何异常的踪影。即便是在核心的腹地,依旧没有放松任何的警惕。 绝不给任何异端亵渎圣都的机会。 在前些日子中,面对槐诗的袭击,至福乐土的这场耻辱性的遭遇,已经成为了这两天地狱中最大的话题。 每一个征伐天使都感受到近乎烙印在灵魂中的屈辱和愤怒,即便是如此警惕和森严的整备,依旧让巡逻的大天使有所不满。 甚至,召集了整个卫所的成员,指示训话。 “你说防御疏漏,主持防御一届一届一届换了多少个大天使了,改过吗?”慈悲怒斥:“换汤不换药啊!” 明显压抑着怒火和不快,高台之上的大天使已经指着领队的万夫长骂了半个小时。 “为什么只有至福乐土遭受如此屈辱?为什么异端不去雷霆之海?” 慈悲质问:“人家雷霆之海也有理由的,大君带的是什么队,是毁灭亲军,你这批人是什么人啊,你叫我带?” “至福乐土现在什么水平?就这么几个人,你惩戒什么的都在指挥!” 提到悲愤之处,慈悲更是捶胸顿足:“他能指挥吗?指挥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再下去的话,要输了!” “不止是输现境,亡国输完输晦暗之眼,再输弄臣!” “接下来呢,还能输谁?” 说到最后,慈悲再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痛斥怒吼:“脸都不要了!!!” 那直抒胸臆的怒火和让人感同身受的悲愤令在场的每一个征伐天使都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来自大天使的无奈与心酸。 一时间,大家不由得挠着脸上刚长出来的鼻子,甩着光秃秃还没长毛的尾巴,汪汪做声。 “好了,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你们先等一下。” 慈悲摆手,示意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望远镜来……望向了城池最中央的圣殿方向。 接待外来使者的会堂。 “看样子,似乎是有乐子哇。” ‘慈悲’啧啧感叹。 …… …… 而现在,在漫长的等候之中,圣殿里的会议已经陷入了僵持。 圣徽之下,大天使·公义面无表情的摇头:“有损圣主神威,吾等不取。” “……” 弄臣天成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只是些微的让步而已,应当无伤大雅吧?” “即便是些微,也是让步。” 公义冷冷的看着弄臣:“休得玩弄口舌,吾主圣威,不容亵渎。” 那尼玛的怎么还不把现境的人都杀了呢? 代表吹笛人而来的弄臣忍不住想要骂人:合着你们这帮狂信徒脑子里压根就连让步这个概念都没有吧? 连出场顺序都尼玛要整个先后……有完没完! 但使命所在,却又不容许他直接拍屁股走人,只能继续忍受这帮狂信徒的轻蔑和狂热,艰难的,再度开口:“既然如此的话,只有选用折中的方法了。” “这是你们的问题了,异信。” 公义漠然的回答:“你要记住,乐土绝不妥协。” “……我会的。” 天成艰难的维持着微笑,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么,不如考虑一……” 嘭! 远方传来了沉闷的声响,像是暖水瓶子砸在地上一样。 殿堂内的肃穆气氛被打破了,令天成的面色微微一变,看到了公义眼眸中迸射出的烈光。 “可鄙异端——” 竟然,胆敢再度侵犯圣域?! 甚至,不等公义下令,冻结的圣光便瞬间瞬间笼罩全域,封锁内外,绝不容许任何一个漏网之鱼从圣都之中逃走。 军械库、粮仓、陈列室……层层闸门落下,将一切贵重物品都彻底封锁,早已经枕戈待旦的军团展开双翼,升上天空,笼罩了每一寸土地。 “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天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忍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故作悲悯。 “说不定正是时候呢。” 公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似乎,每一次异端袭来时,都和这帮家伙脱不了干系…… 弄臣不可信。 即便是来自吹笛人的信使们已经遍布了整个深渊,但至福乐土依旧未曾有过任何的弄臣效忠……因为所有胆敢登上那一片领域,说要效忠牧场主的弄臣,都被吞进肚子里了。 如己所愿的,转生为把持神意大权的祭祀。 至福乐土,也从来不信任任何外来者。 因为外来者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构成了亵渎和异端。在牧场主的圣土之上,不需要其他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能超脱与食物链之外,即便是食物链的捍卫者依旧如此。 如今,忍辱同天成这个弄臣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面,就已经是公义所作出的最大让步了,也绝对不会再同意其他。 只是……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对喋喋不休的弄臣开始厌烦。 “既然来了,那便一同观看吧。” 公义冷淡的说:“可悲异端的悲惨结局。” 天罗地网笼罩之下,数位统治者的气息从城市之中浮现,率领着征伐天使们,化为铺天盖地的潮水,近乎将整个城市一寸寸的犁了一遍,又一遍。 可到最后是,却茫然的一无所获。 很快,主持搜查的牺牲传来了消息。 虚惊一场。 只是意外而已…… 在工坊主们的铸造区,一座熔炉因为过载运行太久,导致周边区域温度上升,而在错误处理之下,引发了源质结晶的爆裂,最后产生了爆炸。 并没有任何的人为因素。 尴尬的沉默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天成沉默着,悄悄看着装逼失败的公义,生怕这个神经病的脸上挂不住,忽然说‘既然砍不死槐诗那个异端,那干脆把你这个异端砍了吧’。 倒霉弄臣结果就给天国谱系的二五仔顶了缸…… “咳咳,既然只是误会的话,唔,那我们也该告……”天成起身,礼貌的想要告辞,可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大地一阵激烈的震颤。 摇曳。 仿佛风暴袭来那样。 剧烈的激荡之中,无数岩石和建筑崩裂坍塌的巨响,一道道丑陋的伤疤从光辉肃穆的圣都之上浮现。 飓风吹拂之中,无以计数的尘埃和鲜血飞上了天穹。 令圣光里浮现出一丝阴霾。 草。 天成僵硬在原地。 竟然真的有二五仔!? …… 破坏,宛如连锁一般的破坏此刻出现在了刚刚被筛查检验过的城市之中,出现在了每一个角落。 一座座燃烧的圣像之中,金属燃料如同瀑布一般的井喷而出。 在那些不知何时被挖空的殿堂地基之下,甚至还有上一次袭击时所隐藏下的诡异祸根,此刻接连不断的爆发之后,将一把把漆黑的煤灰抹在了大天使们的脸上。 令那些庄严的面孔变得如此阴沉。 而就在破碎的街道之上,还有一个浑身染血、支离破碎的人影蹒跚向前。 蠕动的黑暗缠绕在万夫长的身上,仿佛诡异的寄生植物那样,戏谑的拉扯着他的神经和肌理,残酷的掌控着内脏和脑髓的运转,令他宛如傀儡那样舞蹈,哀哭,又大笑,踉跄向前。 向着面色铁青的慈悲。 万夫长哽咽着:“他、他让我跟您带句话……” 轰! 在毫不留情的拳头之下,万夫长的身躯瞬间蒸发,灰飞烟灭。 可在地上,他的影子依旧残留着曾经的轮廓,隐约的面孔越发扭曲,嘶哑的尖叫。 “他说,大、大、大……” 千万人的诅咒从万夫长灵魂的碎片中浮现,怨毒又狂热的呐喊:“大的要来了!!!” 轰!!! 就又一轮剧烈震荡的震荡之中,圣都的正中央,高塔坍塌,残存的塔身之中,洪流一般的黑暗井喷,弥漫在天穹之上,污染着那一轮纯净而残酷的圣光,降下黑暗。 黑暗在扩散,如活物那样吞噬着任何一个灵魂,如雾气那样覆盖任何一个角落。 到最后,风吹不散的庞大黑暗化为诡异花卉的摸样,妖艳盛开,在开启的‘花瓣’之间,粘稠的黑暗便如雨水那样落下来。 留下一道道墨色痕迹。 “呼~果然爆炸就是艺术啊!” 槐诗吹了声口哨,放下了放大镜,“大家感觉如何?” 寂静之中,无人回应。 只有沉默的咀嚼声。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 寂静里,那清脆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回荡着,那代表着生命的天性,让人无比安心的进食声响在阴暗中回荡。 曾几何时,那些凶戾狂暴无比的巨兽们,此刻都已经回归了静谧和安宁。 它们在饕餮,畅快的进食,贪婪的舔舐着地上的鲜血,那漆黑的血色,源源不断,来自与高山之上…… 尸骨所堆积而成的高山之上! 此刻,就在圣都之下的斋戒圈内,所有的征伐天使的尸骸堆积在一处,粘稠的鲜血从他们的身上落下,在诅咒和灵魂的变化之下,染成了漆黑的浊流。 无穷无尽那样。 沃灌着饥渴的猛兽们,带来了全新的力量。 “喝吧,这是我的血。” 槐诗伸手,抚摸着那巨兽的眼瞳,感受到了驯服又忠实的些微颤抖。 生长的声音响起,在黑暗之中。 宛如雨后春笋,接连不断。 终末之兽的扈从们,手足和爪牙们,在饥渴的吞噬和和生长。 而槐诗,已经推门而出。 凝视着笼罩在火焰和动荡中的城市,回头发问:“整备状况如何?” “圣哉!” 异化为狼的征伐天使们狂热回应。 “防守和监控呢?” “圣哉!”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槐诗挠头,最后问道:“预备队伍准备好了么?” 回应他的,是宛如疫病一般蔓延扩散的吼声。 “圣哉!!!” “很好,那还等什么呢,我的朋友们?” 槐诗大笑,抬起双臂,拥抱眼前的世界:“让至福乐土,再度伟大!” 轰!轰!轰! 伴随着他的话语,饱受蹂躏的大地终于彻底分崩离析,伴随着圣都的塌陷,一个个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双目猩红。 总计九十一只,失控发狂的战争巨兽脱缰而出,扑向了眼前的世界!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又来? “泥头车来咯!” 槐诗吹着口哨,仰望着一个个遮天蔽日的黑影从大地之下升起的模样。 陷入癫狂中的巨兽们彻底的失去了理智,饱食黑血之后的怪物开始敌我不分的杀戮了起来,啃食着触目所见的一切。 不论是殿堂、信徒、征伐天使还是祭祀。 黑暗里吹来的狂风中传来隐隐的哀鸣,带着血气的芬芳。 沁人心脾。 槐诗愉快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是家的味道啊。” 自从来到这一座城市之后,他能够感受到,代表着终末之兽的威权是如此的兴奋和昂扬,就仿佛回到家里一样。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没错。 作为牧场主倾注了巨大心血的现境试验食物链——万世乐土所催生出的结果,吞尽了食物链而生,因灭亡而存的终末之兽确实算得上根正苗红的至福乐土嫡系。 甚至,在牧场主的食物链中,有着隐隐超出大天使的权限。 遗憾的是,即便是同出于食物链,性质和画风和其他的至福乐土的产物却截然不同。非但没有领受神明的恩赐,归顺圣主,反而如同寄生植物一样,缠绕在牧场主的根基之中,吞食着食物链,畅快生长。 更恶心的是,大天使们发现,对方的存在根本无法修正。 除非牧场主把自己的深渊食物链彻底砸了,否则食物链但凡存在一日,吞尽凡尘而生的终末之兽,这一份代表着灭亡的恶果便会如同噩梦一般,驱之不散。 蹭,就硬蹭。 蹭了热度蹭流量,蹭了流量再蹭补贴,白天蹭伙食,晚上蹭住宿,周末还蹭你们公司团建。 而且,从来不交钱! 作为牧场主的脑残粉,大天使们只能无能狂怒——牧场主割割给我们的好处,都被这狗东西给蹭完了! 此刻,当巨兽的嘶鸣声笼罩圣都,破坏蔓延的瞬间,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的祭祀们再也忍无可忍,一道道通天彻地的圣光自崩裂的圣都之上浮现,贯入巨兽的身躯之中,如同钉子一般,将他们桎梏在了原地。 满盈着诅咒和瘟疫的鲜血在风中扩散,很快又在火焰之下纷纷发出蹂躏耳膜的惨叫,干结成灰黑的尘埃。 “找!给我找!” 慈悲的眼瞳笼罩圣都,凝视着每一个异化和作乱的征伐天使,苍白的圣光之矛如暴雨那样降下。 有那么一瞬间,在迅速破裂的幻影和黑暗之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另一个自己。 ‘慈悲’伫立在黑暗中。 那一双空洞的眼睛抬起,抬头凝视着他的面孔。 毫无征兆的,诡异一笑。 而在他的手中,那一张漆黑的大弓早已经拉满如月,不顾长弓的极限,裂隙接连不断的从哀鸣中浮现。 而就在他右手的五指之间,那一枚纯粹黑暗所凝结成的箭矢吞尽了一切光芒,仿若世间一片华彩交织而成的诅咒之光流淌其上,泛起了一只只宛如眼瞳的斑纹。 啪! 慈悲的眼前骤然一黑。 在瞬间都难以形容的短暂时分之中,他的眼睛之上突兀的多了一个大洞,漆黑的箭矢贯入颅骨之中,长出了耀眼的水晶之花。 漆黑的水晶之花仿佛玫瑰一样扩散,在愤怒的咆哮声里。 “死!!!” 慈悲宛如陨石那样,不顾创伤,从天而降! 卧槽?! 在躯壳的内侧,被挤到观众席上的衰亡在瞬间已经亡魂大冒,惨叫出声:你特娘的在干吗?躲得好好的,就非要当老六么? 跑啊! 快跑哇! 槐诗忍不住笑了。 跑?跑什么跑?像这种脑子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的对手,跑了又去哪里找?柿子要挑软的捏,就等着他上门呢! 此刻,宛如挑衅一般,向着从天而降的慈悲勾动了手指。 漆黑的长弓抬起,对准了他的面孔。 诅咒之箭再度飞射而出。 崩! 箭矢在横扫的剑刃之下被劈斩成粉碎,些许流毒扩散,便迅速在统治者的怒火中蒸发。可在紧接着,他便看到,铺天盖地的雷光向着自己井喷而出。 又他妈的是这个! 雕虫小…… 轰! 随着雷光乱流在冲击之下溃散,慈悲未曾看到槐诗惊恐的神情,恰恰相反,就好像早已经,迫不及待了一般。 向着他,抬起了手中的长弓。 仿佛抡起球棍一样。 濒临崩溃的长弓哀鸣着,融入了宏伟的破灭交响。 天穹、大地、黑暗、圣光、爆炸乃至死亡,在一瞬间的寂静里,所有的波澜仿佛向着此处收束而来,汇聚在了槐诗的手中,融入了那一道焕发烈光的弓弦。 颤栗的长弓中浮现崩裂之前的最后哀鸣,随着槐诗的动作,横扫! 轰! 举世鸣奏汇聚与此弦之上。 就好像天地于此合拢,光明和黑暗的厮杀湮灭在一处,自宛如狂潮一般涌现的恐怖力量之前,慈悲的面色骤变,扭曲着,甚至顾不上痛心自己被夺走的宝物,想要抽身。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他已经在槐诗的眼前。 在那一只诡异魔眼的俯瞰之下,一切动作凝结了一瞬,强行被冻结,冻得慈悲心里一阵发凉,气冷抖,几乎快要哭出来。 ——又特么是这一招?!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长弓和统治者的碰撞之下,恐怖的波澜迸射。无以计数的裂片伴随着慈悲的牙齿一同飞出,变形的面孔扬起,随着脖颈的哀鸣从脖颈之上几乎脱离。 圣意之盾,无用;神恩赐福,无用;庄严壁垒,无用;慈悲之环,无用。 一切牧场主所降下的力量和威权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效果。重重防御在爆炸中变成了泡影,千疮百孔的肢体在风暴中倒飞而出。 可紧接着,黑暗如影随形,紧追而至。 在慈悲的独眼之前,最后浮现的,是槐诗的笑脸。 还有他手中迸射而出的雷光。 雷光如刃,斩! 直到这一刻,那撼动整个圣都的波浪才扩散开来,吞没了整个城市。 只是短短的一瞬,当所有的大天使的目光从天而降时,槐诗已经消失无踪,只有满目疮痍,一片坍塌的废墟。 还有慈悲。 确切的说……是统治者仅剩的头颅。 就好像是经年的惯犯和早已经无可救药的老贼,在那交错而过的一瞬,盔甲、戒指、内脏,乃至除了头颅之外剩下的所有身体,都被搜刮一空,吞入了腹中。 只留下还没有来得及挫骨扬灰的头颅在焦烂的大地之上翻滚,感受着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清凉。 而察觉到到其他同僚所投来的视线,未曾伤愈便二度遭灾的慈悲呆滞的凝视着天空,两行浑浊的眼泪缓缓从空洞的眼瞳中流出。 再忍不住,哽咽出声响。 ——你妈的,为什么又是我?! …… 此刻,就在发现慈悲惨状的同时,所有的大天使都感同身受的领会到了这一份来自同僚的痛苦和悲愤,乃至难以洗刷的屈辱! 在震怒的低吼之中,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身影升上天空,散发出万丈光芒,冷眼寻觅着任何有关槐诗的线索。 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公义的面色变化,猛然回头:“不对,检查所有的圣物!圣物去哪儿了?立刻!” 一言既出,所有大天使的表情变化,瞬间,飞散四方。 即便是最为癫狂的牺牲,在此刻也不得不按捺下胸臆中的杀意,降下中央圣堂之中,穿过层层门扉。 即便是经历了突如其来的动乱,沿路之上,所有秘仪和封锁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守卫在大门之前的征伐天使们戒备森严,哪怕是走进来的大天使,也没有过任何的放松,守卫者拦在正前方,不顾牺牲烦躁的神情,仔细的验证着每一处的口令和钥匙。 眼看着守卫者如此的严谨,即便是早已经不耐烦,但牺牲的心中升起了些许的赞赏和嘉许。 只是验证整个过程就用了半刻钟,原本焦躁的牺牲也略微平静了下来,走进了开启的大门后,经过了牧场主的神性秘仪验证之后,终于踏入了宝库之内。 即便是在宝库之内,依旧有两位万夫长端坐,手按着剑柄,一直到牺牲出示了公义亲自写下的手令。 就在他们身后,开启的陈列架上,数十柄由牧场主亲自赐福而成的圣器绽放出万丈光芒,宛如众星捧月一般的,拱卫正中央的圣物。 那宛如黄金铸就的庄严之杯。 在那璀璨的光芒中间,牺牲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虔诚的凝视着那神圣的轮廓,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圣杯无恙! 储存着牧场主圣血的威权遗物,本身就是乐土之力的象征。只要有圣杯在,即便是大天使战死,也能够迅速通过此物复生。 倘若不是其侵蚀性过强,导致即便是大天使长期持有也会被同化溶解进圣血中的话,公义早已经贴身保管了。 而眼看着宝物完美无缺,不曾有任何的动摇,牺牲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 牺牲点了点头,赞许的夸耀,两个万夫长依旧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更令他心中赞许。 只是,在离去之前,他鬼使神差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圣杯…… 璀璨的光芒笼罩中,满盈着神血的圣杯释放出纯粹的光芒,如此的,令人沉醉。只是不知为何……为什么隐隐有一种腐败的味道? 他的眉头皱起,瞪大眼睛看去,一寸寸的从上面扫过。伴随着远方大地的震荡,此处也微微摇晃了起来,令杯中的神血掀起隐隐的涟漪。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牺牲不由自主的凑近了,目瞪口呆:为什么,圣杯在掉色?! 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那庄严圣杯的光芒,竟然微微闪烁了起来,仿佛接触不良的灯泡一般,在牺牲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探查之下,一粒金灿灿的碎片竟然就这样从杯子的握柄上脱落下来,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材质。 令他,遍体生寒。 震怒之火凭空迸发,烈焰之中,牺牲僵硬的回头,死死的盯向了身旁的守卫者:“你确定,没有人碰过圣杯?” “没有!” 守卫的万夫长断然回应,指着上面的秘仪说道:“自从在下将圣物亲手送进来之后,便一直看守在此,不曾有过片刻分神。 也不曾有任何人能够触碰圣物。您看,这上面还有之前慈悲殿下亲手施加的封印……” 慈悲? 牺牲呆滞的,听到了那个未曾预料过的名字。 忽然之间,眼前一黑。 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再克制不住心中的怀疑和惊恐,猛然撕裂了上面的封印,丝毫没有预想中的艰难,完全像是样子货一样,触手即碎。 而轻飘飘的杯子抓在手里的时候,那一股子馊烂骚臭的味道终于从添加了大量金色墨水的不知名液体里飘起,充斥了室内。 牺牲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尖叫了一声,猛然转身,将其他所有的圣物封印尽数撕碎,如同烂铁所打造的长枪瞬间朽烂成尘、收到赐福的宝甲像是纸糊的一样自行坍塌,华丽的王冠掉完了色之后,两颗玻璃珠子从嵌槽上落下。 当他最后回头,看向倾倒的圣杯最底部,那一只栩栩如生的中指浮雕时,便再忍不住癫狂的怒吼。 “你们他妈究竟送进来个什么?!”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你不对劲! 不对劲! 越来越不对劲了! 在激烈的动乱和厮杀中,被困在圣都角落中的弄臣·天成的感觉越发的不妙。 尤其是好几次宛如无意一般的爆炸和余波将他们覆盖在内之后,察觉到那些厮杀的巨兽和异化的天使竟然越来越近,天成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就越发的强烈和清晰。 而就当远方响起隐隐的怒吼声时,这种预感彻底抵达了巅峰。 一时间,就连看热闹的心思都已经没有了。 “事情有点不对头。” 天成回头,命令身后的下属和护卫:“别管他们,我们走。” “是。” 早已经有些动摇的下属们纷纷点头应和,即便是有能力在这一片动乱中自保,可正常人谁会闲着没事儿往屎坑子里跳呢? 况且,至福乐土和自己家二五仔的事情,他们干嘛傻乎乎跑上去顶缸? 被搅合进这种麻烦事情里,简直倒霉透顶。 这时候,跑路才是硬道理。 只是,才顺着街道向城门走了两步之后,忽然便有一道染血的身影从天而降。 魁梧的大天使垂眸,宛如巨人一般,在下方投下了一片阴影。 大天使·惩戒。 “且慢——” 惩戒冷声发问:“你们去哪儿?” “只是打算离开而已。” 天成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入场回答道:“怎么,至福乐土也要强行留客么?” “你们不是客人,异信,圣土也不是你们可以来去自由的地方。” 惩戒冷声说:“事情没有查清之前,谁也不许走。” 说着,他握着长矛的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锋锐的矛锋倾斜,隐隐倒向了在场的人。明明阴影细细一线,却覆压如山峦坍塌。 令空气为之凝结,震慑着所有的外来者。 他说:“也请你们,配合我们的调查。” “……好。” 漫长的沉默之后,天成的表情渐渐阴沉下去,后退了一步:“我自然配合。” “那么,交出武器。” 惩戒伸出手,向着他们。 一时间,天成和他身后的下属们神情微动,拔剑之声不绝于耳。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眼见便要大打出手,可最前面的天成率先抬起了一只手。 压制住身后骚乱的下属们。 弄臣和大天使沉默的对视着,许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给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下属们交出了武器,被惩戒身后的征伐天使带走。 “很好,为汝等的安全考虑,这时候,还是不要做什么没必要的事情好。”惩戒满意的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吾主圣卫会保护你们的,接下来只要等候通知便好。” 惩戒最后吩咐了一句,冲天而起,圣光之翼升上天空。 只留下面无表情的弄臣站在原地。 冷冷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身后的下属踏前,压低了声音:“大人,恐怕至福乐土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我知道。” 天成面无表情的冷笑了一声,最后瞥了一眼惩戒的去处:“有些人看上去威风八面,实际上在死路上大步奔行。” 如此赤裸的羞辱,已经让弄臣的怒意爬上了巅峰。 只是本能的克制,以至于面色不显,但这不妨碍天成打算努力在接下来的诸界之战中,给对方找到一个妥帖的死法。 彻底神性俱灭,无法再造的那种。 现境的武器里湮灭巨炮和俄联谱系的圣钉……或者,适当的时候在晦暗之眼背后推一把,利用那几只灭绝种…… 而就在思忖之间,他忽然感觉眼前的光芒一暗。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风暴之中,惩戒,去而复返! 染血的大天使俯瞰着弄臣,眼眸中涌动怒火和杀意,手中的长矛抬起,指向了天成的面孔,令弄臣的脸色骤变。 至福乐土竟然对着自己暗中读心?! 可身上的防护怎么没有反应?还是说,他们竟然能够有能耐突破吹笛人的赐福?! 但这一次,不等他先开口,惩戒率先质问: “外来异信,为何还徘徊不去!” “——尔等也胆敢觊觎吾等圣域么?” 天成,愣住了。 面色变化。 好像脑中有电光在瞬间闪过,令他仿佛领悟了什么。 “不是你……” 在弄臣的身后,愤怒的护卫一步踏出,怒声职责,可还没说完,就看到天成抬起手,五指握紧,将他喉咙中的话语截断。 天成已经全都明白了。 克制着被人愚弄和戏耍的怒意,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惩戒,还有他身上浩瀚庄严的圣光,很快,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 “抱歉,因为有事情耽搁了。” 他讨好的笑着,强行,将刚刚的事情咽进肚子里,连带着被槐诗打落的牙齿一起:“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说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了一眼惩戒之后,转身带队,向着圣都之外走去。可偏偏惩戒却未曾有任何放松,一直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就这样,双方保持着微妙的间隔,一直走到圣都的边缘。 坍塌的高墙之下。 自始至终,惩戒的长矛都未曾有任何的松懈,凌厉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一直到走出圣都范围的那一刻,察觉到身后的敌意稍缓,天成才终于隐隐的松了口气,再克制不住刻骨的怒火和仇恨,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该死的名字:“槐诗——” “且慢!” 就在那一瞬间,惩戒的声音竟然再度响起,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让天成的身体再度紧绷起来,警觉回头。 然后,才看到惩戒手中递过来的盒子。 “乐土可不是汝等异信这般不知礼仪的地方,这是公义大人所赠的回礼。” 惩戒将那盒子送到了天成的面前,漠然说道:“这可是来自圣主的馈赠,且好生珍惜吧。” 咔。 仿佛是咬碎后槽牙一样的声音。 天成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笑容。 这帮该死的狂信徒,竟然还有脸说别人不知礼仪,究竟要狂妄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一个回礼说成高高在上的恩赐。 你们特么的还没称霸现境呢! 想要同吹笛人同等对话,先等你们叩拜的那个破玩意儿把现境彻底吞吃之后再说吧! 但即便有多么的不快,天成依旧秉持着最后的理智和忍耐,将盒子接过,不失仪态的微笑:“我可以打开看看么?” “自无不可。”惩戒的下巴微微抬起。 多么奇妙。 明明是隔着面具,那眼神的流转却如此的生动,形象的阐释出了惩戒那根本没有任何掩饰的心理活动——看吧,一帮乡下人,拿个回礼还这么激动,像是拆礼物一样,没见过,真的丢人。 你特么…… 天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咬牙打开了盒子,只看到里面一片明晃晃的金光,察觉到确实是牧场主的什么信物之后,就跟盖上了盖子,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在变化之风笼罩之下,向着远方转瞬而去。 只留下惩戒一个人站在原地,扶着长矛,警惕的凝视着他们消失在大地的尽头。 面具之下,忽得愉快的吹了声口哨。 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天成长袍之上脱落的一根棉线。 张口,吞入腹中。 紧接着,在废墟阴影之间,那魁梧的身影瞬间变化,便形成了佝偻消瘦的弄臣模样,‘天成’抬起了面孔,感受着这一具焕然一新的身体,便忍不住吧嗒着嘴唇,啧啧感叹:“弄臣的滋味,真不错啊……” “我的化生之仪不是给你来换马甲用的!!!” 衰亡的灵魂在躯体的内侧愤怒咆哮。 “不然呢?拿来当替死鬼和保命符?有这么便利的东西,你不大用特用,反而苟成这个样子才有问题吧?” 槐诗不假思索的摇头,郑重的提示:“我要是你,我就好好看,好好学,这一套操作你但凡能学上三分,就足够你当二五仔用了。” 衰亡越发的暴怒:“我为什么要学着当二五仔啊!” “反正你不是也已经是了,对不对?总要进入角色对不对?” 灵魂深处的黑暗凝聚成实质,仿佛揽着他的肩膀一样,靠近了,低声耳语:“况且,你也不想自己将来在亡国受到欺凌吧,衰亡先生?” 我特么…… 衰亡本能的一阵气冷抖,只恨自己脏话学得不够多,否则现在就能给槐诗来上好几漏的脏话贯口。 论起卑鄙下流,还特么的要看你们理想国啊! 他眼睁睁的看着槐诗先冒充慈悲的样子,在外面蹲了这么长时间,把所有的圣物毛走之后,再塞满了各种炸弹,把圣都炸了个稀巴烂! 顺便,连弄臣的装备都特么全都毛走了! 没错,自始至终,天成见到的惩戒,都是假的! 都是槐诗一个人扮演。 真正的惩戒现在恐怕还在宝库那里搜寻自己的踪迹,被自己留下的线索引到圣都之下更深处他所随意发掘出来的地道里了。 一时半会儿,只要不是公义当面,哪怕是其他大天使也察觉不到槐诗的异状。 槐诗能有什么异状? 他可是万世乐土大学里培养出来的终末之兽,简直是牧场主的嫡系好么!算上自己和那一只存世余孽当年拜把子的交情,多多少少也能当上半个至福乐土的圣子了。 虽然这圣子狗模狗样的不喜欢干人事儿就是了。 而衰亡,还沉浸在震撼之中。 自从自己的账号被槐诗接管开始,就已经彻底的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么? 竟然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为什么能这样? 明明是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威权,还有自己的秘仪,本应该是自己最为熟悉的身体才对,此刻却在槐诗的粗暴使用和蹂躏之下,发挥出如此惊人的效果,做出了以往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论是姿态、动作,还是神态。 都已经……都已经…… 仿佛变成了他的东西一样! 愤怒、迷惑、嫉妒,再到无法克制的羡慕,到最后,衰亡发现,自己的内心之中竟然涌现出畅快和舒爽感。 就仿佛陈年积郁的释放,大彻大悟之后的通达和释然。 【不也挺好嘛。】 这样的想法,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脑子里了。 只是…… 眼看着本能够轻易脱身的槐诗竟然再度折返,衰亡已经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不安:“喂?你还要干什么?别不知死活,见好就收……” “急什么,我这边还没好呢。” 槐诗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我懂,我懂,毕竟是你的东西嘛,别着急,等我玩完了就还给你。 只是,如果已经离不开我了的话,我可概不负责哦。” 衰亡沉默。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狗叫,又开始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一般货色 对槐诗的操作,衰亡已经快要麻木了。 反正到现在,他基本上已经处于一个躺平的状态——倘若一开始还想要找个机会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看看的话,现在就彻底没那个心思了。 像是自己这种老实巴交的统治者,怎么跟理想国的妖艳贱货斗心眼? 累了累了。 打不过就加入。 况且,同样是当牛做马,当现境的牛马也没什么不好吧? 即便是什么好处都没有,什么许诺都没有得到,可是这种未曾有过的安心感……实在是让人有些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你难道还要再偷什么东西?”衰亡问:“你搞过这一道之后,他们基本上也已经不会放松警惕了吧?小心被识破。” “放心,确实有人会被识破,但……为什么那个人非要是我呢?” 槐诗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弄臣的面孔抬起,再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向着天空疾驰而过的大天使放出了一道阴暗的光芒。 给我下来! 轰! 惩戒,从天而降!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正派统治者了。 那一双眼瞳中迸射出的光芒如有实质,远比槐诗所冒充的要更加的锋锐和凌厉,一寸寸的从槐诗身上扫过。 身体内侧的衰亡不由自主的想要颤抖,可槐诗却越发的昂然,抬起头,任由他检查。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惩戒垂眸,冷声发问:“汝等异信,也胆敢觊觎圣土?” “去你娘的圣土!” 槐诗大怒,顶着天成的面孔,毫不客气的震声反问道:“我们一直遵从阁下的要求,留在原地,何曾走过!” 一言既出,惩戒忍不住一愣,可紧接着便听见了来自弄臣的控诉。 “收走我的武器就算了,就连我的下属也要扣留,简直是岂有此理!”‘天成’冷声质问:“把我丢在这里半天不闻不问就算了,来了竟然问我为什么还没走?汝等对盟友难道一点应有的礼敬都没有么?! 既然如此不客气的话,还装模作样做什么? 来,把我捉拿下狱,岂不是更好?” 说着,槐诗主动抬起了双手,束手就擒。 “休得狂妄,异信。” 惩戒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冰冰的视线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不知究竟是怀疑还是恼怒,“这里是乐土领地,不是你可以鼓弄唇舌的地方。 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辞!” ‘天成’嗤笑,正待说什么,便仿佛巧合一般,一名征伐天使恰到好处的赶来。看了一眼弄臣之后,走到了惩戒的身边,“半刻钟之前,有人汇报说是您亲自送弄臣出了城,还……还……” 他吞吞吐吐的,犹豫了许久之后,鼓起勇气:“好像还送了他们什么东西。” “放肆!!!” 惩戒再无法克制自己的怒火,眼眸中喷涌出的烈光化为纯粹的利刃,瞬间灌入了征伐天使的颅中,扯起他的脖子,直接调取出灵魂中的记忆和景象。 尤其是看到自己亲自将弄臣送出城时的模样时,神情便越发的狰狞,不由自主的收紧了五指,令汇报者在圣光的焚烧中化为了飞灰。 “看住他!” 惩戒向身后的扈从下令,再顾不上仔细的盘问和审查,只是想到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导致圣杯丢失,他就已经五内俱焚,几欲癫狂。 暴怒的大天使掀起漫天的金色辉光,化为铺天盖地的双翼,只是微微煽动,整个身体便如同电光那样飞驰而出。 转瞬间,跨越千万里。 沿途的一切堡垒和大群都在惩戒的怒火之下,被横扫的圣光焚烧殆尽。 那惊天动地的恐怖声势即便相隔遥远,依旧是如此的醒目。 甚至就连万变之风都在圣光的干涉之下溃散,天成自阴暗之车中走出,脸色铁青。 “惩戒殿下意欲何为?” 他的眼瞳收缩的仿佛针尖,死死的盯着呼啸而来的大天使:“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么!” “别废话,束手就擒!” 只是嗅着空气中扩散开来的圣血气息,惩戒的眼瞳就已经烧红了,嘶哑的警告:“把你们带走的东西交出来!” “至福乐土丢了东西,难道还要我们来买单,这又是什么道理?”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天成的容忍已经彻底逼近了极限,从袖中拔出了吹笛人赐下的利刃,对准了他的面孔。 “马上滚开,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在这短暂到近乎难以察觉的僵持之中,惩戒咬着牙,盯着他们其中的每一张面孔。 可在天成之后的角落里,一个护卫却仿佛有恃无恐一般,回过头来看着他,嘴角勾起,无声的冷笑。 那嘲弄的神情,将惩戒最后的理智彻底击垮。 而当在圣光的感召之下,阴暗之车里传来隐隐鸣动的瞬间,字面意义上的震怒之火已经从大天使的口鼻之间喷涌而出。 宛如暴虐的日轮凌驾于天穹之上那样。 “果!然!是!你!们!” 日轮之上,惩戒高举长矛,宛如神铸之锋撕裂阴云,令凝聚为枪刃的圣光悍然从云端刺落,带着宛如小行星坠落一般的恐怖声威。 “——异端死来!!!” …… “我操,劲啊!” 槐诗的领子里,实时观看直播的欧德姆震惊探头:“打的好激烈,卧槽,惩戒的眼珠子都给打掉了,录下来,录下来……啧啧,弄臣惨哦,都快哭出来了吧? 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他们能打的这么热闹,槐诗你干得好,干得好啊!” 嗅到乐子气息第一时间赶来观看的蜗牛乐得壳子都要裂开了,触须舞动着,爽到爆炸。 只是,唯一的一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 “哎,那刚刚那傻逼忽然笑什么?” “没啥。”槐诗噗嗤一笑:“我让他旁边的人给他讲了个段子,他讲的还挺有意思。” “讲了什么?” 欧德姆瞪大了眼睛,分外好奇。 而槐诗却大惊失色:“你疯啦?刚刚惩戒才把讲这个段子的人烧成灰。” “……” 从槐诗的话语中,嗅到了某种促狭气息的欧德姆的触须抽搐了两下,懒得再送上去让开心。 这么缺德的段子,不听也罢! 只是…… 究竟讲了啥! 还是好想要知道啊! …… …… 圣都,刚刚修复完成的圣堂中里,惨叫的声音接连不断。 “你不对劲,你不对劲!” 在圣光的笼罩下,那一颗残存的头颅表情扭曲,遍布血丝,死死的盯着旁边的英勇,双眸几乎突出: “你是槐诗!我看出来了!我早就看出来!” 在圣光的修复之下,他的身体已经渐渐的开始生长出来。 只是,胚胎一般的身体,却凸显的那一颗头颅越发的不协调,癫狂又混乱,他还在呐喊:“槐诗!你逃不过我的眼睛!还不束手就擒!” 守卫圣堂的大天使·英勇越发的悲愤和无奈:“慈悲,冷静一点,槐诗已经跑了,你已经安全了。” “不对,他就在这里!” 慈悲的面孔扭曲,尖叫:“他就在这里!你们这帮傻子,被他耍的团团转……他!他一定是槐诗!” 他的眼珠子忽然换了一个方向,死死的盯着走进来的牺牲:“我看出来了!那个眼神……我……绝对是槐诗没有错! 他绝对是槐诗,相信我啊!相信我!” “……” 前来传达军令的牺牲陷入呆滞,欲言又止,“呃,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英勇无奈摇头:“不,只是慈悲他……状态不太好。” “好吧。” 牺牲怜悯的看了一眼慈悲的样子,对英勇说道:“公义大人刚刚通知我们整合军团,防备弄臣们的袭击。” “我会去的。”英勇点头,“损失清点出来了么?” 牺牲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像是吃了个苍蝇,许久之后,只能回答:“万幸,有公义大人坐镇,吾主圣体无失。” “圣主护佑。” 英勇虔诚赞颂道,牺牲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他走了!他走了!!!” 慈悲还在惨叫,凄厉的呐喊:“槐诗走了,蠢货,你在干什么!你把槐诗放走了,他绝对是槐诗,相信我,相信我啊!!!” “安心吧,慈悲,这里可是吾主所关注的圣堂。”英勇叹了口气,安慰道:“如果对方是槐诗的话,怎么都不敢来这里吧?” “可是……可是……”慈悲还想要说什么,遍布血丝的眼瞳颤抖着,停不下来。 “放心,我可以确定,他不是槐诗。” 英勇温和一笑,安抚着自己的同僚。 慈悲的喘息渐渐平静,神情恢复了宁静,终于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了一样,眨着眼睛。 然后,便听见英勇轻柔的话语:“况且——” 在他的面前,大天使缓缓回过头,五官如同蜡油一般溶解,变化,浮现出另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带着戏谑又嘲弄的笑容: “——槐诗,不应该长这个样子的么?” 在那一瞬间,慈悲的眼瞳扩散,在噩梦的阴霾中,惊恐和绝望满溢,疯了一样挣扎,张口想要放声呐喊。 可是有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捂住了他的面孔。 捏住了! 再然后,‘英勇’的脚下,终末之兽的阴影撕裂了圣光,缓缓升起,浮现,俯瞰着眼前的猎物。 漆黑的唾液从嘴角滑落,一滴一滴,落在了他颤栗的眼眸上。 “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槐诗拥抱着他,宛如拥抱着婴儿那样,肃冷的面孔之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轻声安慰:“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温柔的摇篮曲从殿堂之中响起。 自慈悲最后的悲鸣之中。 …… 当一刻钟后,狼狈的英勇闯入了公义的圣殿时,所有的大天使们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在曾经的圣堂中,圣光不再。粘稠的漆黑阴影如同活物那样,蠕动着,覆盖了神圣的徽记和每一个角落。 而就在祭坛之上,钢铁所编制成的摇篮里,传来婴儿啼哭一般的尖锐声音,以及,咯咯的笑声。 “巴哈姆特,巴哈姆特……” 在摇篮中,曾经属于慈悲的残骸,缓缓的蠕动着,溶解一般的黑色肢体上,浮现出呆滞的笑脸,自语喃喃: “嘿嘿,巴哈姆特,我的巴哈姆特……” 这便是,槐诗所留下的,最后赠礼。 …… …… 等衰亡从这一场旁观的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漏之后了。 他依旧还在自己的殿堂之中。一切陈列还是原本的样子,就连保险库中那一具铁箱也依旧毫无任何破损和动静。 就仿佛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短暂的幻觉而已。 可周身肢体隐隐传来的撕裂疼痛,和遗留在灵魂之中的暗伤却提醒着他,那噩梦之中,他所亲眼见证的一切,已经切实的发生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出现在了地狱之中。 “那个混账东西!那个该死的……” 衰亡一想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及自己被揭穿之后的结果,就忍不住一阵颤栗,怒骂出声。 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保温杯。 印着狗头的LOGO。 栩栩如生。 还有保温杯里,隐隐传来的芬芳气息。 当他打开了杯子之后,便愣在了原地——在杯中,经过终末之兽的污染和转化之后,化为漆黑的圣血荡漾起丝丝波澜。 那纯粹的凝固神性和深渊精髓,仿佛水晶一般的晶莹,一重重的黑暗和闪光在其中涌动着,宛如深渊的原暗和点点星辰。 只是看着,便已经目眩神迷。 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都已经全部倒入了腹中。 感受着那柔和而澎湃的灾厄气息从灵魂中扩散开来,衰亡的双眸忍不住一阵泛白,呻吟出声,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体验之中,深深的沉醉。 感受到了力量的迅速膨胀,还有本质的蜕变,以及,久违的成长—— 许久之后,当他再度清醒过来,翻过了手里的保温杯时,便看到槐诗留在另一边的留言。 【干得不错,请你喝酒。】 “哼!” 衰亡本能的冷哼了一声,想要把杯子丢掉,可嗅着里面残留的芬芳气息,犹豫了一下之后,终究还是塞进了口袋。 只是吭哧了半天之后,从嘴里挤出了不屑的话语: “……一般货色!”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谜团 半个小时之前,无何有之乡,中环区,层层封锁之内的钢铁立方体之中,壁炉的火光燃烧着,木柴在火焰中劈啪作响。 同肃冷而阴沉的外面不同,这囚笼一般的屋子内,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漫长时光之前。 两张舒适的椅子摆在会客区,或许是房间中唯一称得上是整洁的地方,其他所有的地方都堆积着大量的书籍,杂乱无章的摆放着烛台、书本、纸笔、档案、记录,资料,以及一张张黑白的照片。 而就在大量称不上垃圾却被如同垃圾一样对待的杂物之间,巨大的躺椅上,一个和衣而卧的中年男人正睡的呼呼作响。 面目棱角分明,鹰钩鼻细长,身形看上去格外的硕长在他垂落的手里,还捞着一把手枪,随着鼾声微微摇晃。 壁炉之上的墙壁上,残留着手枪的弹孔,以及主人最喜爱却始终水平勉强的小提琴。 仿佛午后的小憩一样。 拟造阳光从窗外招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如此静谧。 遗憾的是,完美且安宁的独居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 低沉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门被敲响了。 令沉睡的男人从梦中惊醒,抬起了灰色的眼瞳。 啧了一声。 马瑟斯,推门而入。 “午安,侦探先生。”马瑟斯摘下自己的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随口问道:“看来您休息的不错?” “失眠,煎熬,在这个无趣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反倒是你,看上去精力充沛的像个喇叭狗一样啊,‘雷斯垂德先生’。” 福尔摩斯不无促狭的问候着这位带来委托的客人:“看来,您似乎谅解了我上一次的失误了么?” “……”马瑟斯无声一叹,坐在了靠椅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但我不至于对你的推理有所怨言。 毕竟,从一开始的假设就有问题的话,所推出的结果自然天差地别。” 毕竟,谁还能预料得到,罗素像是个宝贝一样藏了七十年的东西,不是命运之书,而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超级源质炸弹呢? 一个等待了七十年的陷阱。 为此,不惜将只能承载自身所遭受的诅咒和污染的《忏悔录》蜕变到那种程度。 他依旧对这位侦探信心满满。 同时,也珍惜着他们仅存的最后一次的交易机会。 数遍现境最为声名远扬的推理者,虚构国度英格兰中所存在的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其形象和记录所形成的精魂,作为首个‘分娩者’,先天汲取了所有历史中绝大部分有关推理的要素和奇迹。 作为侦探而言,其才能和直觉毋庸置疑,而且只要证据和线索足够多,他同真相的距离就越是接近,即便是如何难解和复杂的谜题,都能够洞彻其本质。 遗憾的是,这位可敬的侦探从不与罪恶做妥协,即便是为了远大前程而弄脏双手,对于他来说,罪恶就是罪恶,永远是自己的敌人。 黄金黎明以保存《福尔摩斯探案集》为前提,为福尔摩斯提供全境乃至深渊的情报为代价,让他为黄金黎明提供三次服务。 三次之后,他将不再响应黄金黎明的任何要求。 “远东的逃亡生活真是艰辛啊。” 福尔摩斯轻叹着,转着手中的老式手枪,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客户:“那么,雷斯垂德先生,不辞劳苦上门儿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为什么不猜猜看呢,侦探。” 马瑟斯端起了红茶:“发挥你所引以为傲的推理能力吧,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哈,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表演。” 福尔摩斯瞥了他一眼:“瞧瞧您故作镇定的样子,和带着烦躁的语气和措辞,恐怕早已经被一大堆事情折腾的焦头烂额了。 如此众多的愁绪中,你想让我为你选出最胶着的那一件么?真讨厌啊,马瑟斯,我可不是你的心理医生。” 他的手里拆卸着手枪的零件,慢条斯理的说:“折磨着你的事情太多了,让我猜猜看——其中最让你迷惑的,是维斯考特的沉默。最让你感到愤怒的,是天文会的‘苟延残喘’。 而最让你焦躁的,是罗素的诡计——你在害怕啊,我的雷斯垂德。” 他停顿了一下,嘲弄一笑:“你看不清楚天国谱系的动向,确切的说,你在槐诗的身上感觉到了威胁,即便他在你的眼中只是罗素的傀儡。可日复一日的变化,让你发现,这是一个不逊色于罗素的威胁。 你迫切的想要知道槐诗的动向,即便你未曾对其他人所言说。 不,你真正在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从躺椅上仰起身,隔着茶几,凑近了,凝视着马瑟斯的面孔,看着他的眼瞳,便忍不住咧嘴:“你在担心,槐诗是否已经潜入了无何有之乡的内部吧!” 漫长的寂静中,马瑟斯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的喝着红茶。 放下茶杯之后,一声轻叹。 “你果然是最好的侦探了,福尔摩斯阁下,遗憾的是,依旧受限于情报的限制——” 马瑟斯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刚刚从战场传递来的急报,放在了他的面前:“那确实是曾经我一度担心的事情,但现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 这一次,轮到福尔摩斯沉默了。 他低下头,凝视着眼前纸上传来的消息——至福乐土和弄臣之间的纷争,乃至惨烈的损失,以及槐诗的踪迹。 许久,微微一笑,再没有解释什么,将报告丢回了马瑟斯的怀里:“既然你已经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 还是说,这又是一次对我的考验?” “不,即便没有答案,我也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问你的,福尔摩斯先生。” 马瑟斯弹了弹手中的纸页,将它化为了灰烬,“我有更重要的委托需要你解决,更加令我迷惑的问题,更加渴望得到的答案。” “这是你们最后的问题?”福尔摩斯问。 “没错。” 马瑟斯颔首:“我们希望能够得到结果。” “那么,在下洗耳恭听。”侦探终于从椅子上挺起身来,将头发捋起,笑容不再。 “吹笛人。” 马瑟斯肃容问道:“吹笛人,究竟在图谋什么?”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 只是低下头,缓慢的塞着烟斗,却没有点燃,细嗅着,久违的,开始了思考。 而马瑟斯也再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沉默的喝着早已经冷掉的红茶。 吹笛人的图谋。 这才是黄金黎明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太多的迷雾和诱导了,让人难以看清,琢磨不分明。哪怕是罗素诡计众多,可归根结底,他还有自己最大的软肋——天国谱系。 但吹笛人不同。 他从不在乎失去什么,也从来不曾珍惜得到的所有。 这才是让黄金黎明最不安的地方。 他们不在乎一次诸界之战的胜负,因为他们可以图谋长远,只要有天选之人的存在,那么人类将在地狱中延续。 他们也不在乎现境的反击,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现境的致命弱点。 同样,他们不在乎亡国和雷霆之海。力量无法毁去现境,因为现境正是因这一份逆转地狱再造一切的力量而成。 威胁最为庞大的牧场主被天文会剥离了一切进入现境的可能,只剩下唯一的媒介,灰衣人。 可吹笛人呢? 那个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诡异存在,直到被天文会确认为毁灭要素之一以前,都被现境所忽略的家伙。 甚至无法确定他究竟是生物还是其他什么。 他如此热衷的跳入了这一场斗争,又是为了什么? “很遗憾,马瑟斯,你们浪费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漫长的思考迎来结束的时候,福尔摩斯惋惜的放下了嘴角燃尽的烟斗,缓缓摇头:“线索太少了,我不知道。”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马瑟斯了然的颔首,起身:“辛苦你了,侦探先生,往后的生活你可行动自由,当然,仅限于无何有之乡中,衷心的期望有朝一日,您能够成为我们的一员。” 实际上,他本来就没有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即便是福尔摩斯,依旧不可能犯规到洞彻吹笛人的阴谋本质——通过漫长时光的铺垫和一点又一点的诱导,他已经在黑暗里筑起了错综复杂的迷宫,隔着那迷宫,嘲弄的凝视着一切。 层层谜团所笼罩的真相,又怎么可能是猝然之间能够破解的呢? 可侦探却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因为这有限制的自由而惊喜,只是低头,看着烟斗中的灰烬,许久,轻声呢喃: “但他一定很无聊吧?” “嗯?” 马瑟斯的动作微微停滞,回头。 “是的,无聊。” 透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线索和痕迹,侦探闭上眼睛,在那一片位置的黑暗中摸索着真相的轮廓,却得不到答案,只有来自直觉的本能感应。 “礼貌的观看,无声的厌倦,和毫无惊喜的失望,日复一日的看着熟悉的一切,这样的感觉……” 福尔摩斯捏着燃烧殆尽的烟灰,轻声一笑:“就像是……吃过的东西重新吃一次,看过的报纸再看一遍,翻到卷边倒背如流的小说被重新拿起来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任何的证据,我只是单方面的觉得,或许他已经烦了。 侦探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雇主:“他对这一切在渐渐失去兴趣,所以,才如此渴求新奇的快乐。 以至于,想要从其中榨取出更多的惊喜,或者——” 他最后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 “——干脆利落的,将一切毁灭。” 他闭上了眼睛。 仿佛看到了迷雾之中的轮廓,迷宫尽头的出口。 吹笛人的诡异宫殿之内,永无休止的大笑声回荡。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人在无何有之乡,刚下天梯 “哈哈哈哈,真是狼狈啊,天成——” 一道道宛如绳索一般从四面八方收束而来的罗网之间,吹笛人俯瞰着眼前残缺的下属,毫无同情和悲悯,幸灾乐祸:“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出使,就搞得这么狼狈啊。 运道如此不济,说不定也是一种天赋呢。” “属下无能。” 宛如骷髅一般的天成浑身还带着金属和血肉修补的痕迹,惭愧低头。 “不不不,这只是意外罢了,但世界正因为意外才美好,不是吗?” 在那千丝万缕的线索之中,吹笛人轻描淡写的掌控着那越发复杂、变化无穷的巨网,眼瞳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背叛,忠诚,间谍,反间……越来越有意思了。真奇妙啊,从未曾在梦中遇到过这样的场景。 难道说这也是事象的修正么?即便是剧本早已经面目全非——” “不必惭愧,天成,你已经代我见识了如此美妙的展开,哈哈哈,哈哈哈,未曾想到,现境也会打如此恶毒的牌啊。 不过想来似乎也理所应当,背叛者和背叛者之间的较量,实在是精彩纷呈!” “……” 天成呆滞,欲言又止,可是却说不出话。 也依旧无法明白,那个枯瘦又诡异的身影究竟在盘算着什么,究竟想要说什么。 只是故意戏弄自己,还是又一次抛出了谜题? 而此刻,就在吹笛人的大笑中,那纷繁复杂的线索纠缠在一处,彼此缠绕,就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结。 一串又一串的结汇聚在一处,便渐渐形成了熟悉的轮廓。 那是……一根根绳索? 可是却难以看清,绳索究竟去往何方,又来自何处。 “我喜欢绳子,天成,你呢?” 在这愉快的手工和编制之中,吹笛人忽然头也不抬的发问,自顾自的说道:“在现境,曾经一度很流行一个词,叫做【羁绊】。 它的意思就是说:人和人之间有无形的绳索相连,如此坚实,所以能够患难与共,但又如此脆弱,在利益的面前渺小的可怜。 但是,不论如何,这样的绳子是存在的……大浪来时,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便是现境人所理想的模样。” “现境……” 天成欲言又止,最后摇头:“我并没有去过现境,但,您似乎……” “对,没错,我去过现境,去过很多地方,从很早之前开始,从他们还未曾称呼我为吹笛人,或者什么毁灭要素的时候…… 啊,擅自给别人这种莫名其妙的外号,又擅自认定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威胁,那群家伙究竟是什么神经病啊,完全搞不懂,但又是如此的有趣。” 吹笛人自顾自的感慨:“但不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啊,狂妄荒诞的令人喜爱,但又和历代的世界不同,愚昧疯狂的令人作呕。 即便是我这样的深渊造物,有时,竟然也会因为那样的决心而感觉到不安,因那样的野心而惊喜。” “……”天成呆滞,想要说话,却终于看见吹笛人那笼罩在迷雾之后的面孔轮廓。 就仿佛,是在微笑那样。 如此期待。 “正因为如此,才要寻求羁绊啊,天成。” 吹笛人,双手抬起,那无数丝线所形成的绳索,如此郑重:“用战争、死亡、阴谋、绝望,去编织成坚不可破的联系——” “大家手拉手,做朋友,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对,就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样。”吹笛人轻声笑着:“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一起去往天国……” “或者,一起下地狱。” 深渊里,笑声回荡。 那仿佛是深渊本身的歌谣,如此轻柔,如此冰冷。 …… …… 当那些许波澜传达到现境的时候,已经在前所未有的震荡中,变成了始料未及的狂潮。 哪怕是相隔整个深渊,燃烧着战火的宽阔地狱,来自深渊中的碰撞依旧被现境的探镜所捕获——至福乐土和弄臣之间如此突兀的开启了斗争,统治者之间毫不留情的厮杀。 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在袭击中被弄得灰头土脸的至福乐土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便已经迎来了新的麻烦。 缺少了弄臣们的联络和缓冲之后,原本脆弱的盟约更是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只能依靠乐土和大天使们直接以力量强行进行弹压,才能维持现状。 一时间,原本的摩擦和纷争也都已经消失不见,深渊的同盟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仿佛整合成一体。 不过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一旦短时间内至福乐土不能发动攻势,不能带领同盟者们获得胜利和红利,不能兑现自己的许诺的话,那么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就会不攻自破。 如今越是弹压的强硬,到时候的反抗就越是激烈。 战事将临。 可每个人都发自心底的感觉到兴奋和期待——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让敌人在准备未能完全之前,仓促的发动进攻。 政治决策倒逼军事决策,如同赌博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这特么是哪儿来的大好事? 简直恨不得快进到公义和荣耀背政独走! 乐。 太乐了! 简直好像看到牧场主坐在敞篷车兜风向信徒们挥手一样的乐。 可在乐不可支的同时,所有人都开始分外好奇——究竟特么的发生了什么事情?穿山甲临死之前说了什么? 乐子缺少了更多的瓜之后,就让人越发的心痒难耐,迫切的想要知道其中的内情。 遗憾的是,现境在深渊中的布置依旧属于一个相当于没有的状态,即便是可以通过地狱音乐协会这样的中立机构得到情报,但关于那一场冲突的内情却始终无法得到切实的信息。 这就让等着吃瓜的‘一般路过群众’们快要急死了。 瓜呢! 瓜在哪儿呢! 孩子快饿疯了,给我瓜,给我瓜啊! 不过,很快,始料未及的瓜就以一种极其吊诡和突兀的方式,塞进了每个人的嘴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现境保存的深渊黑名单出现了过去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变化。 一位排行原本在百位左右的靓仔突飞猛进,在短短一天之内,闯入了前十之后,力争第五,强势进入前三。 挤掉了原本的深渊街溜子提尔之后,排在了考古打人王·褚海之后,喜提深渊讨嫌排行第二名! 那么这个靓仔究竟是谁呢? ——【槐诗】! 神他妈的槐诗! 所有表情抽搐着的观看者们第一时间从心中确定。 好了,不用说了。 一定是天国谱系干的.jpg 但他究竟干了啥啊,老铁,你就不能透透风么? 遗憾的是,不论如何求证,槐诗似乎都因为违背禁令而被拘禁在太阳船内,禁止公开露面,这个时候也没人胆子大到敢违背军令悄悄摸进去。至于想要从指挥中心得到消息想都不用想,有胆你看着阿赫的脸把你的问题再说一次? 不是没有人想要用点其他的方式确定更多情报,遗憾的是,通通徒劳无功。不论是占卜还是洞见,乃至弄臣们的仇恨指针,都无法锁定槐诗的位置和状态。 十六位弄臣同时主持仪式,最后疯狂旋转的指针甚至被撕裂成了不知道多少节,都还在指向各种乱七八糟的方向。 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大家只能默认,槐诗这个狗东西,又开始搞事情了。 不愧是特么的天国谱系。 毕竟原本的黑名单上,天国谱系都一直是前五的有力竞争对手,基本上大家都处于你争我赶的状况,讨嫌程度一个比一个离谱,搞出来的事情一个比一个吓人。 现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但倒也……正常啊! 那么,能够取得如此傲人的功绩,获得如此匪夷所思的成果,工具人槐诗反而还在其次,大海航行靠舵手你知道吧? 都是领导指挥的好啊! 不愧是天国的密米尔,厉害啊罗素! 不然这还能是槐诗一个人搞出来的? 以至于,等老王八睡了一觉还没清醒的时候,刚出门就看到十万张笑脸围着自己拍手转圈,气氛诡异的好像是世界毁灭人类补完一般。 听不完的夸赞,说不完的感激。 “罗素,你干得好,你干得好啊!” 叶戈尔握着老王八的手,几乎感动到老泪纵横:“亏我还以为你前些日子要了那么多预算,只是想要占统辖局的便宜呢。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计划,是我太浅薄了。” 【???】 罗素呆滞,一头雾水。 啥玩意儿?咋回事儿啊?究竟发生了个嘛? 哦,槐诗啊。 对对对,是我的计划没错,都是我神机妙算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你们知道吧?密米尔岂是浪得虚名! 都是我安排的! 在搞明白的瞬间,老王八那一副神秘莫测的淡然神情开始向着谦逊又不失得意的笑容无缝转接。 开始新一轮的众筹和薅羊毛。 新型专利了解一下?源质混成稻种,槐诗那孩子从小就是吃这个长大的啊!天国谱系的武器业务要不要考虑一下?那可是槐诗亲手铸造,克敌制胜的宝贵遗物啊!哦,还有同款周边,对对对,现在下单的话,还送你998养护套餐和签名版…… 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只有旁边隐约猜到了什么的玄鸟斜了他一眼,凑热闹鼓着掌,笑容礼貌又不失尴尬。 一整天的繁忙应酬之后,累到快要掉毛的罗素终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才终于端起水杯,喝两口水。 结果,看到自己摆在角落里的巨型雨林苔藓缸上,所浮现的字迹。 一只平平无奇的蜗牛在玻璃上缓缓爬行,留下了问候的字迹。 【人在无何有之乡,刚下天梯,懂的都懂。】 【有没有利益相关的人,想要来聊一下?】 “噗!!!” 罗素手里的杯子被瞬间捏碎。 老王八瞪眼。 畜生,你这是又搞了啥?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你坐啊,叶芝 无何有之乡? 天梯? 【???】 罗素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在生草一样不断的冒出问号,每个问号都让他眼前一黑。 你不是刚刚还在至福乐土么?怎么又跑到黄金黎明去送了? 究竟搞了什么鬼? 就在他呆滞的时候,苔藓缸上的蜗牛开始飙车一般的蠕动,甩尾,缓慢的写下了崭新的字迹。 【黄金黎明气候宜人,本地朋友热情周到,还有榜一大佬送了我一个好大的水盆,拿回去煲汤一定很不错。】 好长一串字写完,槐诗面前的蜗牛都快累瘸了,挥舞了一下触须,示意槐诗先缓缓。 “啧,就这?就这就这?这么短?连一章都没有就算了,连条微博都还没够你就不行了?” 槐诗无可奈何的摇头。 恨其不争。 就连他身后庞大的阴影都不屑的瞥了一眼过来,嘴里叼着一个金灿灿的杯子,啃的嘎嘣嘎嘣。 要说牧场主的圣杯质量就是好。 自从捡回来之后,被拿去磨牙磨了这么久了,也就掉了表面一层漆,依旧光芒四射。 而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用来砸人后脑勺简直不要太顺手,尤其还富含珍贵的神性营养,现在终末之兽一有空就拿出来滋溜,刮得邦邦响。 在现境,稍微缓过一会儿之后,罗素很快就度过了最初的愕然,清醒了过来。虽然隐约猜到了槐诗的操作,但也忍不住为之头秃。 只能感叹这倒霉孩子越玩越大,别哪天在什么阴沟里翻了船。 但既然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而且孩子又还小。 就只差‘人都死了’。 怎么都要来搀和一手吧? 他捏着蜗牛,直接在雨林缸上写到:【你想要搞什么?】 半响之后,玻璃上,生无可恋的蜗牛开始再度慢悠悠的爬行。 【搞点理想国会对黄金黎明做的事情】 写完一行之后,脱水的蜗牛就直接掉进缸里,然后另一只蜗牛爬出来,从下往上开始继续写,写得罗素脸都绿了。 【夏尔玛、米哈伊尔,19号、41号、66号档案,开放权限,我有新的课题,别藏着掖着,拿点好东西。】 寂静里,罗素的眼眶开始狂跳。 他娘的这么离谱么? 不但要一个创造主和一个大宗师的技术支持,而且还要开启如今严密封存中的乌托邦主机,调取禁忌档案。 这么多年来,罗素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在【旧校区】里拾荒,大海捞针一样的打捞,不就是为了如今这堪堪复原了三分之一多一点的乌托邦主机么? 作为曾经【天国】的附属机组和运算设施,完全状态下的乌托邦主机能够实时模拟整个现境的运转,创造任何无限制向真实靠拢的实验条件。 同时……其沙盒程序里,也塞满了昔日理想国的神经病们灵光一现或者是异想天开所开设的课题和方案,而其中百分之六十以上课题,都是有一定结果和实用性的。 因此,才会被‘归档储存’。 但关键在于……这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而已。 真要有什么划时代的研究和突破,理想国从来不藏着掖着,不要钱一样往外甩。而但凡会能被归档储存的玩意儿,统统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一份成果的背后,是百倍以上的失败、失控、破坏和毁灭,乃至流毒无穷、贻害万年的各种副产物。 即便是光辉庄严如奥西里斯,和其有关的档案就有上百个,其中【生体融合】、【纳米共生】、【冥海】三个档案就直接被评定为全境级灾害,永久封存。 诸如东君这样的未完成圣痕,人工太阳的课题都已经是普通级的归类,因此而衍生出的【光耀计划】、【永焚】、【零号引擎】这样的要命玩意儿更是多到数不清。 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国】会成为毁灭要素,理想国绝对脱不了干系——一帮神经病不知道在里面塞了多少邪门到家的玩意儿。 而被归档储存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研究成果都绝对不允许公开,非灭绝授权不可在现境使用,甚至就连相关的数据都不允许出现在现境里…… 那些打捞上来的档案里,有得罗素看了都心惊肉跳,会半夜做噩梦的那种,而槐诗现在点名要的,全部都是关于大规模污染和畸变的技术…… “玩的这么大么!?” 他欲言又止,仅有的那么一点良知感觉这么做似乎不太妥当,可除了这一丝幻觉一般的良知之外,其他的竟然全部都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反正都是在地狱里,只要不声张,谁会发现呢? 况且就算发现了,就一定要承认么? 更况且,这不还有槐诗呢么?! 能流血能流泪,多好的孩子啊。 一想到这里,罗素提蜗,欣然写到:【我代表天国谱系,将这一份光辉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而现在,轮到槐诗的表情抽搐起来。 这就找人开始甩锅了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槐诗擅专独走是吧? 狗还是你最狗啊老王八! 【呵呵,你真有趣,我去洗澡了,88。】 把问题和麻烦丢给了罗素,又将失去价值的蜗牛丢到了一边之后,槐诗便躺在大图书馆的底层,还是看着命运之书读条的进度,开始了自己的混子时光。 摸了! 寂静里,只有终末之兽啃着圣杯磨牙的咔咔声。 只是,悠闲的摸鱼时光终究是没过多久。 在几天之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留在走廊地板缝隙中的那一丝阴影源质被其他的阴影所触动。 猛然,从地上弹起,重新套好马甲。 有人来了! …… 和预想之中最糟糕的状况不同,门开了之后不是愚者带着八百刀斧手蜂拥而入,而是忧心忡忡的马瑟斯。 似乎一路都在思考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状况。 在推开门之后,抬起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漫天群星的辉光照亮了那个孤独的身影。 在他展开的双手之下,古籍的轮廓隐隐浮现,丝丝缕缕的碎片从群星中落下,汇入了他的手中,渐渐形成模糊的封面。 短短的几天时间,完成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四十! 一时间,马瑟斯愣在了原地,许久,长叹了一声,看向叶芝的眼神便欣慰起来:“看来你确实长进了不少。” “只不过是分内之责罢了。” 槐诗模仿着马甲的语气,得意又不失矜持的回答。 实际上,这还是进度最慢的那一本。 前面进度最快接近复原的十五本,已经全都被槐诗揣进命运之书里了。 而马瑟斯似是诧异一般,瞥了他一眼,就在槐诗疑心露馅的时候,才缓缓的说道:“不,进度尚在其次,至少这次没给我看到一大堆比废纸强不了多少的情书。” “啊这……” 槐诗呆滞。 所以叶芝究竟原本是自己摸鱼的,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这么努力的去划水了,还显得勤快的出奇? 以及,其实上,叶芝确实是写了。 但马瑟斯来的太匆忙,槐诗还没来得及誊。 “……” 眼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马瑟斯就什么都明白了,又是一阵头疼。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呢? 无何有之乡里就没有一点正常人么! 哦,我们是黄金黎明啊,那没事儿了…… “算了。” 马瑟斯无奈的挥了挥手,转身走到前面:“跟我来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槐诗沉默的跟在了后面。 随着他一路向上,强忍着回头看向大图书馆的冲动。 而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又被马瑟斯所误解了,在前面开口说道:“天国谱系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如今的槐诗也已经变成了我们的麻烦,未来未必没有让你讨回颜面的机会。” “希望如此。”槐诗‘勉强一笑’。 而眼见他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癫提起自己的单相思对象,马瑟斯的神情也欣慰了不少:“或许,槐诗真的给你带来了一些改变吧。” 那可不是。 槐诗暗中疯狂点头。 他不仅改变了叶芝,甚至还能顺手改一下黄金黎明…… 只是,虽然脑中随意的发散着思维,可槐诗的眼睛却也没有闲着,看着周围的变化,察觉到暗中渐渐增强的警备和无数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倘若不是幻象中的叶芝还一脸如常十足淡定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考虑万一暴露之后怎么第一时间挟持马瑟斯跑路了。 “再往前就是议事厅了。”槐诗跟着幻觉中的叶芝复读:“难道现在要召开什么会议?” “不,我们不去议事厅,我们去更上面。” 马瑟斯撑着手杖,走在前面,笔直的穿过了庄严肃穆的大厅之后,走到了庞大壁画的最下面,侧过头向旁边等候许久的贝内特颔首。 “麻烦帮我打开上面的门。” “终于也到这个时候了么?” 禅定的凝固僧侣抬起眼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叶芝,颔首,手指轻轻触地。 地面却仿佛幻觉一般,浮现涟漪,瞬间扩散而过。 当槐诗眼前一花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苍白的世界中。无数悬浮的记录和油画之间,两张椅子摆放在一片纯白的地板之上,远方闪过一道道绚烂的虹光。 仿佛走进了什么幻觉中一样。 他已经被带进了一片由纯粹记录所构成的空间中。 某本书里。 “别紧张,只是走个流程而已,就当做一次下午茶吧。” 马瑟斯率先坐在了椅子上,放下了自己的手杖,看着依旧茫然的槐诗,指了指对面:“你坐啊,叶芝。” “……” 这话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话! 可死亡预感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一路而来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槐诗按捺着现了原形一路烧杀冲出无何有之乡的冲动,坐了下来。 只是,屁股才刚刚沾在椅子上,他就听见了马瑟斯的声音。 “叶芝,我有一个问题。” 在他的对面,黄金黎明的主持者肃然发问:“你有想过,脱离事象精魂的限制,拥有真正的灵魂么?” 叶芝和‘叶芝’,陷入呆滞。 “啥?” 槐诗失声。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救世主 相比槐诗的震惊,叶芝更多的是诧异。 “拥有灵魂?” 幻境中的叶芝失声,旋即惊喜:“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么?这样的话我岂不是……” “虽然捕风捉影的事情究其来源的话,也会有来自现实的根据,但你那个大胆的想法,我觉得一点实现的可能都没有。” 马瑟斯面无表情的回答,先阻止了叶芝发癫。 差不多得了,兄弟,咱们收收味。 他沉吟片刻之后,开口说道:“黄金黎明有将事象精魂转化为灵魂的方法,但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样完整。” 叶芝闻言皱眉,压抑着厌恶: “就像是亚雷斯塔一样?” “确切的说,天选之人的创造,正是来自于这一秘仪的延伸。” 马瑟斯的神情也复杂起来:“据说在这个基础之上,三贤人甚至完美融合人类和精魂的特点,完成了灵魂和事象的双重升华,迈出了第一步,真正的【无中生有】,迎来了第一位掌管事象的创造主……” 可说到这里,老马就忍不住想要揪头发:“但不论怎么想都是个悖论啊,虚无之中如何创造真实的记录呢? 即便是篡改历史也没有这么夸张吧?那群家伙,究竟搞了什么?疯狂也应该有个限度才对!” “是啊是啊。” 槐诗疯狂点头,以表赞同。 装作和自己无关。 要知道,事象记录的本质就是信息的集合,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所创造的痕迹,历史和现实的剖面,意志的杰作和结晶。 几乎每一部,都囊括了某一时代的部分特征,堪称历史和灵魂的明证。 可以称之为,人类所书写的神话。 倘若源典是记述最古老神话原型,一切奇迹源头的载体的话,那么,每一部完成的事象记录几乎都可以称之为微型源典。 即便从虚无中创造出真正的事象记录,赋予精魂和意识,但又如何给予足够强力的执念和情感,令其萌芽呢? 即便是挖空了马瑟斯的脑子,也完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论如何尝试,都无法抵达那样的巅峰。 如今看来,那样的奇迹一般的创造注定和黄金黎明无缘。 “所以……在我们之中,也有这样的人么?” 槐诗脱离了叶芝的状态,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好奇的发问:“或者说,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也是通过事象精魂完成转化的人? 伍德曼呢?维斯考特呢?也是这样?” “……” 马瑟斯微微愕然,看了他许久,才诧异的轻叹:“我原本以为你最先问的会是茉德女士来着。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叶芝。 人不能选择自身的起源,但可以选择自己去向何方,究竟起源何处,是我们每个人的秘密。我只能告诉你,整个黄金黎明,曾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成员,都是通过事象精魂转化成的人类。”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告诉他:“实际上,在曾经的理想国之中,这样的存在数量众多。理想国的历史,就是和事象记录共通的历史。 我们发掘了历史的力量,并且选择了和历史同在——” 然后你们就没了。 槐诗面无表情的腹诽。 不止是因为区别在乎事象精魂还是人类,也不在于以如何的方式存在。 这个故事只能说明,内部搞小团体小秘密的就没有好下场! 结果现在你们还在内部的内部再搞小团体……套娃式的连锁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吧! “那么,你意下如何呢,叶芝。” 马瑟斯疑惑的发问:“恕我直言,你似乎……对得到灵魂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很激动?” 槐诗的表情呆板一瞬。 情急之下,完全忘记了贴近角色,一不小心就出戏了,在察觉到的同时,他只能顶着迷茫的表情,表现出略微的抵触:“只是,我感觉这样的方式,似乎和那群亚雷斯塔计划创造的天选之人很像。” “确实如此。” 出于叶芝一贯对天选之人的鄙夷,马瑟斯没有再怀疑什么,只是思忖片刻之后,开口继续说道:“天选之人的灵魂构成确实是参考了这其中的一部分秘仪,但实际上,即便是我们现在使用的方法,也依旧不是完全版。” “作为事象精魂,你可能对人的世界疏于了解。 实际上,整个黄金黎明,甚至我们的前身金色黎明计划——还有存在于理想国内部的‘重生研究会’,都是因为一个被称为【救世主计划】的项目而诞生。” 他自嘲的微微一笑,轻叹:“由前代的会长在天国降临之前,亲自所启动的计划。” 救世主。 计划? 槐诗呆滞。 首先是茫然,然后是疑惑,紧接着,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某种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厌恶。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几乎,快要吐出来了。 在事象记录的伪装之后,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艰难喘息:“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马瑟斯摇头:“据我所知,是如同揠苗助长一样的项目,以整个白银之海为熔炉所进行的炼金术。 纯粹从疯狂的程度而言,只能说不愧是理想国。 以全境为范围进行催化,人为的创造出宛如天选之人一般的存在……万里挑一,仍旧嫌弃不够,目的是真正的寻找出最珍贵的原石,英雄中的英雄,救主中的救主。” 说到这里,凝固者忍不住轻叹:“倘若那个计划顺利的话,或许便没有黄金黎明存在的必要了吧。” “……” 槐诗没有说话。 实质沉默。 脑中空空荡荡,仿佛还延绵着无声的巨响。 上一代的会长竟然跟黄金黎明的建立有关,理想国的分裂背后的原因是否真的如同自己所了解的一样那么单纯? 他究竟在失踪之前搞了什么? 以及,所谓的救世主计划……究竟为何而存在? “大概,是因为绝望吧?” 面对槐诗的疑问,马瑟斯沉默许久之后,宛如失神一般,轻声呢喃。 绝望。 深渊之庞大,敌人之众多,牺牲之沉重,前途之艰险,未来之坎坷。 相比现实,理想却太过遥远。 即便是理想国这样犯规的存在,面对这样的目标,依旧会感觉到疲惫和茫然。 作为全境的掌控者,理想国的领袖,天文会的会长,又如何不会恐惧呢? 我们会成功么? 我们注定失败吗? 地狱之王的覆辙,是我们的前路吗? 面对这残酷的深渊周期律,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么? 所以,才如此的渴求【希望】的存在。 希望创造出新的中坚,希望能够有更强与自己的人出现。 希望存在那样的未来。 单单只是拯救现境还不够,必须能够与地狱为敌。哪怕战胜地狱也不行,还要与深渊角力。要同既定的灭亡挑战,并且,要赢得胜利! 为了人世,创造出真正的救世主。 找出那个能够挽救一切的人,具备着如此才能的人…… 哪怕,牺牲所有。 不惜一切代价! 一切! “那个计划……” 槐诗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渴,声音沙哑:“那个计划,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顾不上自己和叶芝的脱节。 他本能的渴求着那个答案,那个仿佛让自己灵魂为之痉挛和抽搐的答案。 “失败了。” 马瑟斯摇头。 槐诗,陷入呆滞。 漫长的寂静里,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沉默的消化着,无声的喘息,许久,才疑惑的问:“失败是说……什么?” “字面意义上的失败,不是中道崩殂,而是胎死腹中,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否则的话,就不会有黄金黎明这样的存在了。 我们,也不必自寻出路……” 马瑟斯复杂的笑了笑,摇头:“我能理解你的渴望,叶芝,遗憾的是,终究没有那么便捷又直白的方法…… 在计划启动的第二天,会长就失踪了。所有的记录全部被抹除,即便是我们内部所留下的资料也都自行销毁。 那种匪夷所思的计划,根本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那……” 槐诗犹豫了很久,好奇的问道:“我觉得,‘槐诗’那个家伙,似乎很有可能……也许……” 马瑟斯呆滞。 茫然的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懂一样,满怀着疑惑,许久,再忍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这么说来,或许也有可能呢……哈哈哈哈哈哈……叶芝,你是得了什么PTSD么?何必冒出这么荒诞的想法?” 槐诗磕磕绊绊的解释:“你看,那个家伙……好像似乎也很离谱的样子,有没有一种可能……” “绝无那样的可能!” 马瑟斯断然摇头,“我承认,槐诗的成长速度确实很可怕,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和当年的应芳州、罗素、欧顿和穆静比起来稍胜一筹而已。 倘若救世主计划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东西的话,那根本就没必要存在了。 叶芝,你终究对那个计划的疯狂程度了解不够——倘若槐诗真的是救世主计划的成果,那现在早已经成为了天敌,硬撼大君了。 当他出现的时候,一切地狱都会迎来毁灭,即便是深渊也会在他面前颤抖……” 马瑟斯说:“别忘记现境是什么地方,穷尽了天文会所有的力量,难道仅仅只能如此么?” 槐诗闻言,沉默。 许久,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在伪装之下笑出声。 如此自嘲。 “好了,这些都是无关的闲话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大图书馆里查阅,我会把我的权限开放给你。 但是,这是有前提的。” 马瑟斯说:“我需要你的答复,叶芝。” 那个白发的老男人肃然发问:“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一份邀请?” “当然!” 槐诗不假思索的握住了那一只手,发自内心的致以感激:“我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 “很好,恭喜你,从此将迈入黄金黎明内阵之上的层级。” 马瑟斯微微一笑,满怀着期许:“再过几天,秘仪就会筹备完毕,到时候,你将真正的拥有灵魂,成为人类。 只是,茉德女士那里,我希望你不要再有过多的纠缠。” “啊这……”槐诗茫然,不知道这时候究竟应该是遵从人设还是赶快点头。 “唯独这一点没得商量!” 马瑟斯断然的警告:“我知道你传承了那一位诗人对革命家的向往和迷恋,但当你获得灵魂之后,这一切桎梏都将摆脱束缚。 你必须做出改变,叶芝,为了你,也为了黄金黎明。” “我……” 槐诗吭哧了半天:“我……会考虑的。” “很好。” 马瑟斯越发的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期待你崭新的模样,叶芝。” “我也一样。” 槐诗点头,满怀着同款的喜悦和期待。 就这样,随着他一同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却忽然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远方。 那无数记录和图像之间,流光的最深处,所浮现的那一副油画。 宛如火焰那样庄严。 又极尽世间一切的瑰丽和庄严。 那个女人的侧影。 如此熟悉。 几乎令槐诗的心跳失控,僵硬在原地。 难以置信。 “她……是谁?”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见证 “嗯?” 短暂的迟滞之后,就连马瑟斯都不可思议起来:“你注意到了么?” 察觉到槐诗的视线所在,凝固者不由得啧啧感叹:“这就是所谓的诗者之眼么?竟然仅凭着直觉,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确实,只看如此模糊的轮廓,也能够明白,是多么绚烂的美人。” 马瑟斯兴致勃勃的感慨着,将那一张漂浮的油画拉近了,赞叹点评:“看啊,这种朦胧美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但又完全猜测不到她真正的模样……傲慢又冷漠,如此遥远,不于尘世做游戏,实在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但又难以捉摸……” 可槐诗已经听不下去了,捏住马瑟斯的手腕,提高了声音:“她是谁!” 马瑟斯愕然回头。 看着‘叶芝’那躁动的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家伙……该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按理来说,叶芝愿意放弃对茉德那毫无道理和成功可能的追求对黄金黎明和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这如此干脆利落的转换目标是不是有点太果断了点? 一时间,他竟然也想不明白,移和不移哪个更好。 不过,他终究是没有再继续卖关子。 “我不知道。”马瑟斯直白的回答。 “啊?” 槐诗茫然,迷惑,难以理解:“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知道。”马瑟斯惋惜轻叹:“我不知道她是谁,恐怕曾经的天文会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我听闻过她的存在,但她却从不曾出现在我的眼前。或许,恰舍尔女士会清楚更多的内情吧?但她却最对自己所知的一切守口如瓶。 即便是刻意的想要寻求线索,也只会一无所获……我们唯一能找到的,便只有这一张来自恰舍尔女士的作品。” 他凝视着那一张油画,不只是疑惑还是遗憾,感慨低语:“不过,我觉得,她或许就是这一切的开端。” “开端?” “没错。” 马瑟斯颔首,“据说,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将自我的灵魂,转化为事象精魂的存在。 正因为有她的存在,事象炼金才得以完成到现在的高度,理想国的构建也曾经仰赖与她的馈赠。 可她从未真正的投入其中,只是像旁观者一样,静静的见证。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究竟想要去向何方。 姓名年龄一概不知,身份和目的也完全是一个谜团。 可正是因为她的存在和所提供的技术,天国计划才有能够实现的前提……她是先行者们之中最为特殊,但又最为遥远的那一个。” 马瑟斯最后摇头,“遗憾的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 槐诗不解,看着那一张油画,还有油画前方,那歪头凝视着自己的幻影。 “对。” 马瑟斯回答:“或许是对理想国有所失望,或者,本来就没有抱过什么期望吧?因此才陷入沉睡,再不回应。倘若天国尚存的话,她说不定还会有所活跃。 可如今,也只能随着天国的陨落而逝去了。” “没有哦。” 彤姬揽着槐诗的肩膀,端详着自己的油画,赞许点头:“但恰舍尔画得不错,回头记得拿走,我要摆到石髓馆的大厅里去,尺寸刚刚好。” “好的。” 槐诗说。 “嗯?”马瑟斯茫然回头。 “不,没什么。” 槐诗回过神来,礼貌一笑。 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马瑟斯越发的怀疑,忽然之间从出生就单推茉德的叶芝竟然开始好奇其他的女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对其他女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兴趣和好奇。 这实在是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还是说这个考验太过艰难,你这个干部就是通不过? 你这也太不忠贞了一点吧! “这两天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转化秘仪准备好之后,就可以开始了。” 语重心长的交代了一番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不要被女色所动摇的道理之后,马瑟斯便走了,留下槐诗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在无何有之乡的内环中。 看着两侧肃穆的建筑。 还有身旁那个,仿佛幻觉一般在端着果盘字面意思上吃瓜的女人。 而且还啃得咔吱咔吱响。 他好馋! “那是你吗,彤姬?” 槐诗想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问道。 “是啊,不是画的很不错吗?” 彤姬不解的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还是说,人家作为你的契约者,没有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导致你都认不出来?” 你特么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槐诗翻了个白眼,狠瞪着眼前的空气,喃喃自语。 看上去好像个神经病。 倒是从另类的角度回归角色了。 可槐诗顾不上其他远处投来的疑惑视线,加快了脚步,带着那个仿佛幻觉一般的身影,犹豫许久之后,终究是问道:“可是……你真的死了么?” “你见过谁死了还能像我这样每天三顿饭,宵夜下午茶顿顿不落下,还能心灵手巧帮自己契约者花钱了?” “最后那个可以去掉谢谢!” “这是人设,去了没特点了,况且,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在他的眼前,彤姬促狭一笑:“你想要问我究竟是谁,可我是你的契约者啊,槐诗,我不是太一,也并非帝俊。 我是你认识的那个彤姬,而你所认识的彤姬,自始至终,也只有我一个,不是么?” “那我呢?” 槐诗不禁脱口而出。 联想到自己身上的命运之书,还有自己的人生,内心之中就不由自主的一片混乱:“我又是什么? 我真得是所谓的‘救世主’么?一个被什么狗屁会长选中的工具?一个计划的成果?” “如果是的话,你会愤怒么?可如果不是的话,你会失落么?” 彤姬疑惑的反问:“以及,你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离奇的联想呢?就算是认知膨胀也膨胀的太过头了吧? 如果真有救世主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天国陨落和理想国崩溃的状况? 况且,你如今得到的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难道是有什么人指定或者赋予你的么?” 彤姬戏谑的感慨:“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去做烂好人啊……” “……” 槐诗呆滞。 “放心吧,槐诗,你不是救世主。” 她抬起手,修长的食指轻轻的碰了一下槐诗的额头,微笑着,告诉他:“槐诗,这一点,我可以断言——你是我的杰作,和其他人无关。” “你是我的契约者,你人生因我而成,你应该相信这一点才对。” 在这一片冰冷的地狱中,彤姬伫立在幻觉一般的阳光下,得意的昂起头:“选中你的不是世界,而是我。” 而槐诗,看到了她眼瞳中的倒影。 她在看着自己。 “我所认识的是槐诗,你所认识的是彤姬。” 彤姬凑近了,凝视着自己在槐诗眼瞳中的倒影,就如同他一样:“我说过了,我们会,彼此见证——” 在那短暂又寂静的凝视之中,槐诗没有说话,可不知为何,却忽然有一种平静和安心感。 来自于彤姬的许诺。 即便自己的人生被这个女人搅合的乱七八糟,可听到这样的话语,依旧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欢欣和快乐。 这算是什么? 什么新型的PUA方法么? 他无奈一叹,移开视线:“为什么我觉得被你选中还要更惨一点?” “是啊是啊。” 彤姬毫无羞愧的点头,似是好奇一般的问道:“不过,你会为此怨恨我么?说不定正因为我的干扰,你失去了成为救世主的可能呢。” “啊这……感觉损失惨重啊。” 槐诗颔首,看向她:“你会赔偿我么?” “唔,考虑考虑。” 彤姬的笑容越发愉快,凑进来,在他耳边轻声问:“只是你需要什么样的赔偿呢?” “……” 现在,压力来到了槐诗这一边。 槐诗沉默。 装作无事发生。 直到那得意的笑声远去,许久,才不快的冷哼了一声。 一看就没什么诚意。 还指望自己再上当么! …… …… 与此同时,象牙之塔深渊校区。 地狱的偏僻角落之中,埋藏在山崖和大地之下的庞大基地中,一层层闸门紧锁,在警报声中,最底层完成彻底净空。 来自现境的定律化为框架,笼罩在整个实验室之上,层层秘仪展开。 最高等级的防护之中,彻底的内外隔绝,甚至就连空气已经彻底抽去。无限制的接近于真空的环境里,没有任何尘埃的存在。 只有浑身笼罩在厚重防护服中的夏尔玛如同臃肿的胖子一样,踉跄的扶着栏杆向前走,怀里捧着沉重的铁箱。 层层打开的箱子里,被冻结封装在最深层一支支容器在机械臂的精细操作之下,缓慢的取出,装入了庞大的反应釜中。 “慢点,再慢一点,千万别摇晃,冷静——” 以灵魂投影的方式降下的大宗师米哈伊尔在通讯中一遍遍强调,不厌其烦的嘱咐,即便是钢铁的身躯几乎也快要汗流浃背。 如临大敌的,面对着这一箱从罗素的保险库中取出来的要命样本。 一旦操作失误的话,整个实验室,不,至少有三分之一个深渊校区就要成为永久污染源了,前功尽弃。 “别啰嗦,搭把手,快一点!” 夏尔玛不耐烦的反驳,扶着操作台上的握柄,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 反应釜之内,耀眼的猩红和银白无声的融为了一体,在两位创造主和大宗师前所未有的通力协作之下。 实验室内外,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松了口气。 冷汗淋漓。 而就在实验室的另一头,被丢进了大型封闭箱里的蜗牛们还在生无可恋的缓慢爬行,一页一页的将设计和需求从遥远的地狱里进行‘传真’。 就这样,在幽深的地狱之中,黑暗的精粹再度缓缓的酝酿。 渐渐熟成……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病灶 “姓名?” “马特·克洛伊松。” “性别?” “男。” “年龄?” “71岁。” 封闭的房间内,孤独的灯光照下,听不见门外律师的咆哮和呐喊,一片寂静。 艾晴低头,平静的翻着眼前的资料,和桌子对面那个苍老的男人做着对比。 即便是在架空机构的审讯室里,苍老的教授依旧保持着平静和矜持。 哪怕在深夜传唤时来不及换上正装,但依旧坚持在衬衫外套上了一件马甲,看得出对自己的仪态和外表有着相当的要求。 十指之上遍布老茧,袖口处还沾染一丝粉笔的灰尘,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依旧未曾离开学校的讲坛。 口齿清晰的回答着所有的问题,不论重复多少次,依旧井井有条。 对这一份罕见的风度和沉稳,询问者们在钦佩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受到一份头痛。 毕竟,对方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即便现在手中毫无任何的权利,但这么多年在罗马帝国大学中的耕耘已经让他获得了罗马学者奖章。 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已经出人头地,走上了台前。 早三十年前,他就曾经是上一任皇帝的私人顾问,就连罗马的经济大臣都是他的同门师弟…… 实在是,难缠。 “说起来,我曾经有幸听过您在伦敦经济文化交流会的演说。”艾晴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感慨道:“当时还提问过有关‘深渊贸易法案’的问题。” “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马特教授平静的摇头,并没有接茬:“不过,那确实是有关我的学术理论和研究方向的一次重要总结。 如果您听过的话,应该明白,我并非是所谓的失败主义者才对。” 他的学术主张是倡导地狱资源的开发和深渊大群之间的稳定合作和长期贸易,并期待借此达成稳定关系。 希望打破如今单调且耗费人力和物力、费时长久的殖民地模式和‘海盗一般的掠劫循环’,探求出一条新的发展道路。 对此,曾经十几年前法王厅也在采纳意见的同时,有过类似的探索,只不过最后因为各种意外,不了了之。 即便是马特教授的不断的呼吁和恳请,也依旧未曾重启。从那之后,这位教授就心灰意懒,专注在学术之上,不再过问政事了。 只是,倘若因此而断定马特·克洛伊松是一名失败主义者的话,未免过于武断。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缓和派和交流派才是主流,况且,即便是他们的内部也从不缺乏战争狂热者,希望通过斗争和武力在地狱机构间获得更多贸易优势和地位,从而更轻易的收割地狱中的资源…… “很遗憾,马特教授,我作为非专业者,无从评价您的学术理论和主张,也并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术业有专攻,不是么?” 艾晴平静的将档案翻过了一页,“架空机构只看嫌疑,而您身上的嫌疑无疑过于……浓厚。” 超过十一个失败主义者的团体里有他的门人弟子,其中有四个团体已经进行了袭击和破坏被标注为高危组织。 而在马特教授诸多往来的邮件和信函之中,也不乏失败主义者的存在,即便内容只是日常的问候或者是学术上的沟通交流。 就在两天之前,他早些年的几位同事和友人更是联合在一起,公开发表了‘现境崩溃’的主张,矛头直指统辖局。 或者说,整个天文会…… ——如今的现境必须做出变革,取消如此庞然大物的编制,否则的话,恐怕将因为天文会的存在而沦落深渊。 “我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 马特摇头:“同时,我也从来没有赞同过那些人的主张……诚然,我们之间有过沟通和交流,但也只是学术之上交流,并不涉及政治观点。 在我的学生里,有些人行差踏错,走错了路,我这个做老师的或许也有责任,对此,我痛心疾首,可我难道还能去操控别人的思想么?” “能啊,当然可以。” 艾晴断然的回答,“操纵别人的思维,听上去不容易,但实际上简单的要命,只要信任、崇敬、引导,或者谎言,就足够了。 当然再加以强迫行为和封闭环境效果或许会更好,但那就落了下乘了,就比方说,现在——” 她停顿了一下,不顾马特想要说话的样子,微微提高了声音:“假如我不打断你的话,你会跟我说,调查需要依据,不要信口开河。 是我操控了你吗,马特教授。” “……” 马特欲言又止,看着她,深呼吸,压抑着不快。 但终究,没有说话。 “你只需要配合调查就好了,马特教授。你是否有嫌疑,是否有罪,是否要担任责任,不是取决于你是不是作为老师,而是取决于我。” 艾晴面无表情的端起咖啡杯,将最后一点冷掉的咖啡喝完:“请简略描述一下30日上午十点四十分,您和吕松先生之间的会谈。” 马特沉默片刻,再度开口说话。 回答着她的问题。 毫无保留。 一直到两个小时后,艾晴停下了问话,沉默,仿佛倾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音,微微点头,将手中的文档合上了。 “恭喜你,教授,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你煽动暴乱和破坏的证据和罪过,你或许是清白的。” 短暂的寂静里,马特仿佛筋疲力尽一样,靠在了椅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他听见了桌子对面的声音。 “但同时也很遗憾的告诉你,架空机构办事儿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 艾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告诉他:“以及,在十分钟前正式颁布的缄默条款里规定,如您这样造成三级思想灾害的嫌疑人,必须接受更进一步的源质审查——” 尖锐的声音响起。 桌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扩散。 “这是一场可鄙的迫害!” 在桌子后面,疲惫的教授瞪大了眼睛,再无法克制愤怒,起身怒喝:“你们这帮麦肯锡主义者!” “不论您是否相信,我对您个人并无任何意见。但工作就是工作。” 艾晴的动作不停,在印着天文会徽记的调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调转,递了过去:“我衷心的希望这是一场误会,但遗憾的是,或许这已经并不是了。” 马特死死的捏着笔,没有说话。 大门被打开了,两名穿着制服的人员等在了门外,神情平静。他们的胸前的名牌上带着医疗工作者的徽章,只是在徽章之下多了两道黑色的点缀,便令原本和蔼可亲的气质变得阴森诡异起来。 伦敦塔疗养院,天文会在现境所开设的精神诊疗中心,可本质上是对一切涉嫌凝固的嫌疑人的审查机构。 有一条专门的轨道为他们铺设而成,还有一辆武装森严的火车二十四小时待命。 那漆黑的色彩过于令人不安,以至于边境伦敦一度盛行着有关乌鸦特快的深夜怪谈。 到最后,马特教授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保持着仅有的风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跟着工作人员离去了。 没有再回头。 只是那背影略微的有些疲惫和佝偻。 在耳机里,进行笔录的助理有些头痛的感慨:“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机构打电话过来专门问过了。这结果报上去的话,可能会很麻烦啊。” “有没有结果,都会麻烦。” 艾晴捏着空空荡荡的杯子,毫不在意。 如果无法证实马特教授是失败主义者的话,那么艾晴必然要面对相对的后果。可即便能够通过源质审查证实,那又如何呢? 没有直接证据,只凭着思想入罪? 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没有结果会麻烦,有结果会更麻烦。 不论他清白与否,艾晴在决策室那里恐怕都很难讨得了好——恐怕先导会的智能将这个麻烦丢给她的时候,便已经早有预见了吧? 没有人会喜欢不受限制的内部监察者,就好像没人喜欢大清洗一样。 罗马的墨丘利机关和俄联的信理部,两个部门在失去制衡之后会闹出的麻烦,历史上已经数不胜数。 再这么下去的话,整个架空机构都可能因此而变得被动起来。 “不过,刚刚那个人,是故意的来着。” 在频道里,一个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声音响起。 就在单向玻璃的另一头,办公椅子,吃冰淇淋的新晋缄默者叼着勺子,平静的述说着自己的观察结果:“那些学生的思维倾向,是他故意引导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和失败主义有关的话…… 就像是语言会干涉人的思维一样,理论也会,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作为教授和老师的才能倒是很厉害。” 傅依轻叹:“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任何的动摇,可能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是为了现境,为了真正的未来吧?” 助理沉默。 而傅依,搅动着杯子里渐渐溶解的冰淇淋,把里面的果仁挑出来,最后提醒:“还有,他可能已经想死了。 你们要看紧他一点。 顺便找一找,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书……这种类型的学者,是会为了自己的理论和观念不惜付出生命的。” 门外,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真麻烦啊。” 艾晴轻叹,揉着鼻梁,将马特的报告丢到旁边去。 不会思考却喋喋不休的人固然讨厌,可更为可恶的,就是这种凭借自己几分聪明而洋洋得意的去煽动其他人的家伙。 前者无知尚且无辜,后者有智且有害—— 简直,令人作呕。 “好了,其他人先去休息吧,今天就到这里。” 她起身,看了一眼手表,就在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听见了手机的震动,屏幕上弹出邮件。 来自架空机构的情报,又一起针对常青藤联盟的恐怖袭击,两位教授和十六名学生当场遇害,袭击者引弹自杀…… 就像是按下了连锁的开关一样。 接连不断的提醒从邮箱之中浮现,宛如狂潮。 那都是来自各处袭击的警报和来自不同组织的犯罪预告…… 她沉默了片刻,关上了屏幕。 “要加班了?” 助理忽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惨叫:“不要啊,我和男朋友的三周年晚餐……” “没关系,你们可以过四周年,我相信你们,情比金坚。” 艾晴体贴的安慰了一句,转身走向了会议室。 那样平静的神情一如既往,并未曾因为越发严重的现状有所动摇。恰恰相反,在她看来,这或许是自己终于渐渐触动了病灶的表现。 即便是对马特的处治和安排,她也不认为有任何不妥。 倘若投降主义是一种传染病的话,如马特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大的传染源,放任不管才是真的有问题。 只是……他又是在什么地方被传染的呢? 在漫长又繁忙的调查中,她面前的网络已经越发的庞大,千丝万缕,仿佛笼罩了整个现境。 可究其源头,却无处可寻。 仿佛消失了一般。 可总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线在黑暗中飘荡。 来自于她的身后…… “天文会啊。” 艾晴无声的呢喃着,推开了眼前的门。 无休止的工作,再度开始。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干饭 “鱼汤来咯。” 太阳船内,小食堂。 确切的说,是槐诗的工作室。 当槐诗离去之后,这里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在每天的清理之下一尘不染,不过,支起了一个小桌子,开始供应早中晚餐。 在那酸香麻辣的诱人味道扩散之中,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罗娴将手中的汤盆放在了桌子上,擦了擦汗水之后,看到桌子旁边正襟危坐的三人,微微一愣。 “怎么啦?还在等我吗?”罗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没这么正式啦,大家快吃,不用客气。” 短暂的沉默里,林中小屋,安娜和血水灾葛洛莉亚齐刷刷的点头,可是却‘拘谨’的彼此面面相觑,并没有率先动筷子。 “好啦,我也一起吃吧。” 罗娴微微一笑,摘下了围裙,坐下来,拿起筷子一人夹了一块鱼肉:“快尝尝看,这是你们老师最喜欢的酸菜鱼。” “啊,好啊好啊!” 安娜喜笑颜开,疯狂点头,端起碗来垂涎欲滴,然后……在桌子下狠踹了林中小屋一脚。 还愣着干啥呢? 快吃呀! 林中小屋的脸色一绿,察觉到师妹的无声催促,还有罗娴期盼的眼神,微微抽搐的表情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咬牙,一狠心,夹起鱼肉来,塞进了嘴里。 然后,就感觉到仿佛炸弹爆发。 酸菜的微微酸味带来的清新感和鱼肉的鲜美混合在一起,随着麻辣的冲击一同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口腔,蔓延上了大脑和脊髓,宛如潮水那样淹没灵魂,令他不由自主的哦吼出声。 如此鲜美! 筷子根本停不下来! “慢点吃,还有呢。” 罗娴看着他疯狂扒饭的样子,又给他加了一筷子的蔬菜。 蒜香的味道和蔬菜的清脆口感结合,每一口下去,清脆的回音都伴随着芬芳在耳边响起。 林中小屋含着泪,全部吞下。 明明如此的好吃和美味,可内心中不安的预感,却越发的强烈。 越是咀嚼,那滋味就越是浓郁,可是很快,那清香甜美的味道仿佛就流尽了,所喷薄而出的,乃是渐渐无法忽略的酸楚,苦涩,和灼烧感。 酸,苦和痛。 令他眼眶一红,想起了远在现境的未婚妻,前所未有的思念充斥在灵魂里,让他的鼻尖的酸涩越来越强烈。 忍住,忍住,千万不能哭—— 草,根本忍不住。 老师,你带我走吧…… 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啊! 这才是他们根本不敢动筷子的原因。 明明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很好吃,好吃的要命,但一旦开始吃,吃着吃着就不对了……就会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厨师在料理时所寄托的心情和心意。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就算厨魔也梦寐以求的天赋吧,每吃一口,刚刚才考了一星的菜鸡厨魔林中小屋就感觉到自己那根本不存在的‘厨心’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和挫折。 最主要的是,心里真的难受啊! 最要命是,一旦上了头之后,就连他自己都停不下来了。 槐诗这才出去不到一个星期,罗娴的菜就变成这样了,难以想象,接下来再过上一个星期自己会吃到什么。 要不还是找个借口上前线吧。 统治者不就是大了一点、凶了一点、可怕了一点么?可至少伙食丰厚啊……但一想到罗娴很有可能每天跑到前线来给自己送饭,林中小屋就瑟瑟发抖。 这一顿饭,林中小屋吃的泪流满面,安娜吃的无语凝噎,只有葛洛莉亚看上去平安无事——但早已经全都异化成血水的绿日十灾会流泪才有问题。 只有微微发抖的双手能体现出主人此刻的心情。 但出乎预料的是……她似乎开始对这样的感受乐在其中了,每到饭点的时候都会雷打不动的坐在餐桌旁边。 而且吃完之后还会陪着罗娴一起收拾残局。 看上去温驯又听话。 丝毫看不出私下里见了面对自己爱理不理、冷眼想看的样子。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回事儿! 林中小屋终于放下一干二净的饭碗时,感觉魂儿都要从嘴里飞出来了,总算是吃完之后可以跑路了。 可想要悄悄跟着一起跑路的安娜却被罗娴一把提起了后领,直接留了下来。 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下午她还有一节果园健身房的前台关爱指导——自从发现安娜的天赋之后,罗娴就开始对软弱无力又可怜的白狼少女爱不释手。 虽然怎么看都感觉像是玩具意义上的…… 对此,林中小屋只能同情的看她一眼,让她自求多福。 抱歉,师兄帮不了你! 不但帮不了你,甚至还想要拍照取笑。 “最近好久没有练枪了,感觉脊柱都生涩了很多……” 罗娴伸着懒腰,热情的邀请:“小十九要不要一起练?” “啊,好可惜,雷蒙德先生下午还找我安排巡逻和防卫呢。” 林中小屋压抑着嘴角勾起的弧度,‘忍痛叹息’道:“这么好的机会,可能只有师妹能够独享了啊,安娜你可要好好加油哦!” “没关系,我跟雷蒙德说了,他说他可以找霜巨人,让你下午不用报道了。” 罗娴提着三米有余的长杆,体贴的说道:“顺带,练完之后肚子饿了,还可以吃完饭呢。晚饭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给你们做。” “……” 林中小屋僵硬在原地,欲言又止。看了看旁边安娜那发现有人陪着自己一起坠入地狱的嘲弄笑容,眼泪又快要忍不住了。 “那晚上炖个板栗鸡好了,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袋板栗……” 罗娴眼看着他惊喜失声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扳着指头数了一下食材之后,又回头检查去了。 她前脚刚走,安娜就扑向了林中小屋,抓住了他的手,前所未有的真诚恳请:“师兄,你行行好,放我上前线吧。 让我为现境做贡献好不好!” “上前线就跑得了么!” 林中小屋勃然大怒,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还想丢下师兄自己一个人跑路?师兄都还没跑得了呢! “你要加油啊,阿妮娅。”他鼓励道:“逃避可耻且没用,宝剑锋从磨砺出,你可不能放弃啊。” 安娜的笑容光速消失,斜眼看向他:“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来替你多吸引火力?” “哪儿能呢!” 林中小屋摇头,立马转移话题,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岁月静好,其实是有人代替你负重前行,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想想深入敌后的老师,想想老师在深渊里怎么挣扎和煎熬…… 我们在太阳船好歹每天有吃有喝,还有特训,老师一个人去深渊里,就算是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都找不到吧?” 提起这个,他的心情也忍不住有些压抑和担忧了起来。 忍不住一声长叹,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 “地狱里的日子哪里有那么好过?” …… …… 9月13日,干饭,逛街,找茉德。 9月14日,干饭,逛街,找茉德。 9月15日,槐诗啊槐诗,你怎么能如此堕落,你忘记你重建理想国的目标了么! 9月16日,干饭,逛街,和茉德小姐去公园。 然后遇到了外道王…… 不过幸好,外道王对叶芝毫不感兴趣,就连正眼都没看过来。 绿意葱葱的公园喷泉旁,槐诗眼看着外道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顿时暗搓搓的松了口气。 然后再度热情高亢的朗诵起自己的情诗来。 “啊啊,茉德小姐,吾爱,你为什么要害我?害我那么喜欢你!”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含泪舍弃了尊严,彻底的代入了角色,全身心的投入到吟诵之中:“吾爱,啊,吾爱!” “不,我不能再接近你,我怕我的疯狂会点燃你。” “你是月亮,我愿做那星星陪伴你;你是那清澈的河水,我便是大地;你要做那高歌的百灵鸟,我就化作树枝保卫你……” 沉默。 此刻的无何有之乡也为这尴尬的时刻而沉默。 在不远处,那些不小心听到的天选之人只感觉一阵酸涩感从脚后跟爬上了后槽牙,面目不由得扭曲,脚趾头抠地。 土啊! 太土了! 哥,咱们没活儿就别硬整了,要不我给你个打火机吧…… 就连刚刚走过街道拐角的外道王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加快了脚步,将听觉压制到了极限。 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把那个家伙给彻底打死。 而槐诗,已经渐入佳境,整个人都陶醉在自己的即兴抒发里。 这么看,自己也不比叶芝差啊! 情诗这种东西,稍微写写,它不就有了嘛! “够了,叶芝!” 直到在他对面,那面沉如水的肃冷女士再忍不下去,含怒低吼:“不要再打扰我了,就算是你用另一种方式重复自己的废话也不会有用。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竟然让马瑟斯也一起骗我,我本以为你会有一点长进的——” “你会愤怒,就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啊,茉德。” 槐诗已经进入了脱离叶芝之后自我发挥的完美阶段,含情脉脉的望着眼前的人:“为何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呢?” “为何你不能正视自己的本质!?” 茉德冷声反问:“事象精魂不过是记录塑造而出的源质灵体,即便是再怎么执着和冲动,也不过是往昔的幻影而已。 即便你继承了再多原本创作者对另一个人的迷恋,但依旧不过是拙劣的模仿,令人作呕!” 可这一次,叶芝却似乎再没有如同往常那样,顾左右而言他。 那一双眼瞳反而瞪大了,洋溢着某种真挚的火焰。 “即便我是幻影,茉德,可幻影之爱真的如此廉价么?!” 那个男人踏前一步,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心碎欲绝一般的反问:“倘若一个人生来的使命就是爱上另一个人的话,那么这生命就是错的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起了所有的勇气那样,颤声问:“难道我就不能真正的爱上你么!” 无稽之谈! 本应该这样说的。 可鬼使神差的,茉德却发现,自己犹豫了。 那样的话,完全说不出口。 她本想要如同以前那样,干脆给这个家伙一个教训,让他短时间内别再来骚扰自己。可看着那一双眼瞳的时候,却望到了自己在其中的倒影。 如此的冷漠。 如此残忍。 她愣住了,本能的冷眼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要再怒斥一声,却欲言又止。 只是留下了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警告之后,转身而去。 而就在原地,那个被舍弃的男人早已经泪流满面,悲凉的呼唤,却唤不回她的回眸。 当拿出手帕,擦拭眼泪的时候,就再忍不住嘴角的笑容。 还是舔狗的身份好用啊。 这两天,以约见茉德为借口,他几乎逛遍了整个无何有之乡的内层区,好几次都深入了核心领域。 如今看来,明天甚至自己还可以再约她一次,不,自己可以直接去找她,这样就能直接进天选之人的培育基地里看一看…… 一想到自己还能再逛好几圈,他就笑得合不……啊不是,哭得停不下来。 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嘴里翻来覆去的还嘟哝着什么‘梦中相会吧吾爱’之内的鬼话,倒是让那些不远处的人加快了脚步,离发病患者远一些。 就只有,那个坐在对面长椅上的男人微微摇头,开口说道:“咳咳,抱歉打扰一下,‘梦中相会’的一说未免失之妥当。” “放肆,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梦到我?” 槐诗大怒:“我可是天天出现在她的梦里的!” “唔,作为修辞和比喻的方式的话倒也合理。” 插话的男人点头感慨道:“不过很遗憾,经过天选之人秘仪转化的凝固者是不会做梦的……‘槐诗’先生。” 当摘下嘴角的烟斗时,他的嘴唇无声开阖。 说出了眼前伪装者的称呼。 然后,在面不改色的槐诗不着痕迹的随手一拳打爆他的头,然后再一路杀出无何有之乡以前,率先,举起双手投降,自我介绍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夏洛克。” 事象精魂摘下了帽子,向着他微微一笑:“夏洛克·福尔摩斯。”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怀疑 在短短几秒钟的寂静之中,有太多未曾发生的可能消散在了沉默之中。 在最初听到那个名字所表现出的恰如其分的惊恐之后,‘叶芝’皱起了眉头,嫌弃又警惕的看向长椅上的男人。 终究是没有选择一拳打爆他的狗头。 只是冷淡的回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唔,理当如此,实话说,我也不太确定。” 夏洛克捏着烟斗,爽朗一笑:“毕竟缺乏指向性证据的推理只是笑谈,连推理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在下从戏剧性上进行的些微猜测而已。 只是……” 他狠抽了一口之后,惋惜的感慨:“倘若你不是那位先生的话,这个故事就太过于乏味了。” 神他妈那位先生。 当自己是什么? 佐菲么? 槐诗的眼角隐隐抽搐了一下,实在是有些吃不准眼前男人的来意。 毕竟他也不认为自己所扮演的叶芝完美无缺,有目的的话,必然会有所行动。倘若对手真得是福尔摩斯,被抓住马脚实在是理所当然。 只是,对方究竟是确信还是诈唬?是来试探还是点破? 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同自己接触? 而自己再犹豫下去的话,会不会错过时机? 说不定就在此刻,得到信号的黄金黎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事实证明,娃一旦套起来,就很难停下来了…… 要不,还是一拳打爆算了? 而就在槐诗沉思的短暂空隙中,夏洛克继续说道:“我猜你现在要么觉得我是个神经病,要么在打算干掉我,所以,我决定先展现一点诚意。 那么,先开始推理吧——”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槐诗的面孔,肃然的宣布道: “——你是处男!” 咯嘣。 槐诗的手背之上青筋浮现,骨节摩擦,在反应过来之前,拳头已经硬了。 福尔摩斯你特么…… 而夏洛克缓缓吸了一口烟斗,开口说道:“你身上有命运之书的可能自然不必多说,但在我看来,或许被黄金黎明所忌惮的罗素只不过是烟雾弹,你才是如今天国谱系真正的首脑和灵魂所在。” 沉默里,槐诗已经开始蓄力。 福尔摩斯还在继续:“像你这样的类型,喜欢用的密码应该是对你比较有意义的东西,就比方说重要之人的生日,值得纪念的日子,或者……某个人的名字?” 槐诗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根据我对你的了解,虽然你在感情之上声名狼藉,但本质上却是一位非常正直且单纯的人。或许因为长辈的恶劣影响,导致你对婚姻和感情抱有一定程度上的排斥和抗拒。 但在你心中,或许始终对……” “好了,别说了!” 槐诗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眼,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我相信你是真的了!十成真,绝对真……你赶快收了神通吧。” “这只是基本推理啊,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咧嘴一笑,敲了敲烟灰,继续说道,“请放心,不必在乎有窥探者。 主持无何有之乡的维斯考特会进行定期的沉睡,距离苏醒应该还有七十多个小时。而拜你刚刚的情诗所赐,短时间内,愚者恐怕也不会有勇气再关注这一边了。 也就是说,在至少十分钟之内,这里是监控中的真空,货真价实的情报密室。” 说到这里,夏洛克的神情顿时越发愉快:“呼,越是阐述,就越是有一种成为帮凶的感觉啊,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啊,忘记说了,初次见面,槐诗先生,日安。”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自得其乐的大侦探,忽然有些头秃。这个家伙,该不会是猜测到有这种可能性,就忽然上门来兴致勃勃的看热闹了吧?!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 槐诗看着眼前似乎可以招揽的‘队友型NPC’,好奇的问道:“你似乎并没有举报我的样子,那你会帮助我吗?” “啊哈哈,当然……不会。” 福尔摩斯遗憾的摇头,毫无尴尬的说道:“不好意思,破解谜团和追溯线索是我的本能,但谋划犯罪可不在侦探的工作范围中啊。 亲爱的‘莫里亚蒂’先生。” 他严肃的强调:“我的道德底线可是永远不会和犯罪和破坏妥协的。” 可即便是这么说,却依旧有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条从袖子里落出来,飘到了槐诗的身边。 槐诗拿命运之书才扫了一半,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整个黄金黎明的组织构架和机要部门还有重要物资的储藏地点,以及有关天选之人中亚雷斯塔们的资料和简述…… “……您这道德底线也忒灵活了一点吧?” 槐诗傻眼,捧着纸条,试探性的问:“就不能多帮点忙?”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 福尔摩斯叹息:“倘若你只是满足与观测情报的话,我刚刚给你的就已经足够。但如果你还想要更多的话,恐怕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了,就算加上我也不行。 况且,我也有无法违背的准则……” 作为继承了诸多侦探和推理要素的事象记录,其中成就最为庞大同时又最为知名的大侦探,福尔摩斯的精魂即便具备着不可思议的直觉和推理能力,但同时,也承受着最为苛刻的限制。 他先天的限制决定了,他不可能进行任何的涉及直接袭击和破坏的犯罪。否则人设一旦崩坏的话,自身也会遭受重创。 “如今的我,除了作为旁观者之外,恐怕什么忙都帮不了了。” 夏洛克伸手,略微的拉下衣领,展示着胸前破碎的裂痕,和内部那黯淡的荧光:“看,即便只是仅仅的进行了一次犯罪咨询,就已经够呛了。” 这便是强行超越限制的推理和追逐所带来的代价。 在情报稀少的状况下,超过极限,对涉及毁灭要素的目的进行推测。这已经不是推理了,而是近乎占卜和预言……即便是承受了如此庞大的代价,所得到的依旧如此稀薄。 槐诗沉默着,看着他身上的伤痕。 他能够感受到,因为福尔摩斯通过自己再度间接参与破坏而越发严重的裂痕,几乎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可是,既然如此的话……” 槐诗好奇的问:“那为什么要帮我呢?” “蠢话!” 福尔摩斯笑了,断然的反问,“难道和邪恶作战还需要理由么?” 槐诗无言以对。 许久。 再度伸出手,他肃然邀请:“那么,就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我吧,福尔摩斯先生。” “那是自然。” 那个男人不假思索的握住了槐诗的手,“只要你别嫌弃我只能做个看客就好。” “那可未必。” 槐诗,无声一笑。 即便只是作为看客,谁又能小瞧福尔摩斯呢? …… …… 煎熬。 这是整个现境和深渊所有参战者如今每天最大的感受。 不论是在抓紧时间进行战备和防御工事的现境还是磨刀霍霍的深渊联盟,几乎每个人都能够从分秒的流逝中感受到了日复一日越发强烈的烦躁和焦虑。 尤其是,当你的屁股后面时不时的会有一个诡异的黑影闪现捅你一刀的时候…… 自从至福乐土耻辱性的二度遇袭以来,槐诗的破坏就根本没有停过,至福乐土、晦暗之眼、弄臣、黄金黎明、亡国……除了雷霆之海的茬子太硬根本没得薅之外,其他但凡能薅的地方,全都被他薅了一遍。 有时候被薅干净都还算好的,因为如果什么都没薅到,他还会骂骂咧咧的留下一堆炸弹之后才走人。 只能说,分外的不环保。 在这种防火防盗防槐诗的氛围里,难熬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就这样流逝。 即便是潜心现境耕耘,未曾在诸界之战上参与太多的黄金黎明,也依旧能够感到渐渐严肃和紧张的氛围。 无何有之乡的警备一再提升,苏鲁支语录所撑起的大秘仪副本每天全功率的运转,所有的天选之人都能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当又一次会议结束的时,当所有人离去之后,马瑟斯依旧留在原地,沉默的等待着。 直到愚者的投影去而复返。 “很抱歉,马瑟斯先生,我还是无法同意您的提议。” 就在刚刚的会议上,针对叶芝转化的提案,最后一轮表态的时候,集合了所有天选之人潜意识的愚者投出了一张弃权票。 “我需要一个理由。” 马瑟斯肃然问道:“你知道,现在不是讲个人恩怨的时候。” “实话说,我对叶芝先生并无偏见,即便他对我们偏见众多……” 愚者淡然摇头:“倘若在以前,我会毫不犹豫的投出这张票,但现在不行。” 他说:“这些日子,叶芝先生的变化有点大。” 马瑟斯闻言微微一愣。 可当仔细回忆的时候,却想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有么?” 不还是每天当舔狗围着茉德转来转去,然后不顾场合不顾时间的大声朗诵自己的情诗,然后第N次表白被拒之后泪奔而去么…… 哪里不正常? 很正常啊! “单从表现上看来,确实并不多,但和之前的行为有了几乎本质的不同。” 愚者展开双手,密密麻麻的轨迹从无何有之乡的幻影中出现。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行动轨迹。” 愚者肃然说道:“虽然依旧在寻求茉德小姐的爱意,但他的行踪几乎遍布了整个无何有之乡的重要区域。 就在前天,倘若不是权限不足的话,他甚至闯入了亚雷斯塔的培育中心……这可不是他之前的作风,马瑟斯先生。 你不觉得,他有点焦躁了么?” 马瑟斯沉默。 倘若愚者没有提醒自己的话,他几乎快要忽略了,以前的叶芝绝对不会这么频繁的到处乱逛,他的行程在没有必要工作的时候,永远都是点对点。 从家里到茉德所在的部门门口。 两点一线。 可联想到之前上一次谈话时,叶芝的样子,马瑟斯顿时略微有些尴尬:“或许,是我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让他急于在转化仪式之前,让这一段感情有个结果?” “或许,这只是借口呢。” 愚者反问:“关键在于,他产生了变化,马瑟斯先生——由槐诗所带来的变化。” “我无意怀疑叶芝先生的忠诚和立场,但如此慎重的事情上,我们必须做好万一的准备。” 他的言外之意,马瑟斯心知肚明。 万一。 万一,在我们面前的已经不是过去的叶芝。 万一,在叶芝身后,倘若真的存在某个无声窥伺的阴影…… “谢谢你的提醒,愚者。” 许久,马瑟斯结束了沉默,再无任何犹豫,缓缓点头:“我会做好准备的。” …… 与此同时,万字土味情书在槐诗的酝酿之下,一挥而就。 在渐入佳境的状况之下,没有丝毫的停滞。 明天的素材又有了! 只是…… 槐诗捏着下巴,寻思着:自己瞎逛了这么多天,就算是再怎么舔狗,也差不多应该吸引了一点注意力了吧? 但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了,就只有那个女人的脸越来越容易红? 漫长的思索之后,槐诗终于得出了一个唯一的结论。 她一定有病。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前奏 “你是在自找麻烦。” 更早的时候,在知晓槐诗的临时计划之后,福尔摩斯直白的建议:“如今的你完全没必要再节外生枝,徒然增加风险。” “不,这反而是在避免风险。” 槐诗摇头:“既然你能够进行猜测,那么必然有人会有所怀疑,可究竟是谁在怀疑呢?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可既然无法确定对手的目光究竟投向何处的话,那为什么不给他们指定一个方向呢?” “灯下黑?” 福尔摩斯瞬间了然:“太容易玩砸了,槐诗,不要自作聪明。”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微笑:“不,我只是打算稍微给黄金黎明的朋友一点安全感而已。毕竟,谁又愿意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呢?” “这不是理智的赌博,收益和风险并不匹配。”福尔摩斯摇头:“命运之书也是有极限的,你以自己为诱饵,想要捕捉猎物,可如果他们发现你真得不是叶芝的话……天国谱系就会满盘皆输。” “不,谁说他们检查的会是我呢?” 槐诗疑惑的反问,令福尔摩斯沉默。 而就在他抬起的手中,古老的典籍浮现,一层层书页的翻卷之间,浮现出那个依旧沉浸在幻境之中的身影…… “梦该醒了,叶芝先生。” 槐诗由衷的祝愿,“准备迎接人生的崭新阶段了吗?” 从美梦之中,叶芝微笑着,睁开了眼睛。 迎来明天。 …… 翌日,无何有之乡的中枢,马瑟斯沉默着,静静地凝视着屏幕之上的投影。 看着春风满面的叶芝推门而出,哼着歌,愉快的同相熟的人打着招呼,亲和力十足,和往日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即便是遇到了天选之人这样的人造者也毫无任何厌恶和芥蒂的颔首示意,笑容柔和又惬意。 宛如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那样。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不对,有问题…… 哪里不对劲。 马瑟斯皱起了眉头。 倘若以这样的前提去进行审视的话,便会察觉到缠绕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浓浓违和感,那种……和往日的阴郁低沉截然不同的轻快感。 而就在在经过暗巷的时候,叶芝的身影在人潮中微微闪烁,便已经消失不见。 马瑟斯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市的地图,还有那一双不急不缓缓缓向前延伸的脚印。 娴熟又平静的从监控的死角里走过,隐藏着自身的存在,就这样,迅捷又轻松的在各处禁地和重要部门之间穿过,悄无声息。 当他再次出现在监控影像前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天选之人的培育中心前方。 捧着一束不知何处而来的花,微笑着等待在门前。 时间刚刚好。 “好巧啊。” 叶芝满怀着喜悦,凝视着眼前的女士。 茉德神情肃冷,平静的看着他。 “你确定要我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么,马瑟斯?”有不耐烦的声音从中枢中响起:“我的时间宝贵!” “我知道。” 马瑟斯颔首,“茉德,我需要你的配合。” “就像是之前你跟我说过,叶芝已经改头换面,痛改前非一样?” 嘲弄的话语回应。 “我保证,这是最后,茉德。” 马瑟斯沉默片刻后,还想要再说什么,却看到监控中茉德已经顺畅的接过了叶芝手中的花束,冷淡的表达了感谢。 一时间,让他满腔的措辞和担忧竟然落在了空处。 这一次这么好说话的吗? 就连马瑟斯都有点意外。 “你该走了,叶芝。” “我知道你工作繁忙,不会打扰你太久。”叶芝欲言又止:“下午,下午的时候你有空么?” “……” 茉德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已经预料到马瑟斯会再说什么废话一样,没有浪费时间,只是缓缓颔首:“晚餐我有时间。” “太好了!” 叶芝喜形于色:“那我下午的时候来接你?你想要吃点什么?罗马菜?不,还是我自己做,我自己来做怎么样?” “……随便你。” 茉德捧着他送的花,转身离去。 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叶芝所露出的古怪笑容。 如此期待。 就这样,凝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叶芝转身离去,可脚步却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整天的时间,马瑟斯看着叶芝的行踪走遍全城,穿过阴暗的角落,在一个个关键的位置驻足,最终在黑暗中消失。 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很遗憾,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确定,他就是槐诗。” 愚者的身影从他身后浮现,“大群已经准备就绪,我们是否行动?” “等等,再等等……” 马瑟斯捏着自己的手杖,“或许,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就在刚才,我们截获了一封从无何有之乡发出,去往深渊的消息,正在紧急破译中。”愚者继续说道:“发信者利用的是叶芝的权限。” “……”马瑟斯没有说话。 “在更久之前,我收到了天选之人的观测消息——有人目击和叶芝和福尔摩斯先生之间的对话。 从那之后,福尔摩斯先生的行踪也变得诡异起来。” 愚者适时的补充了一句:“我调集了无何有之乡内的人手,在‘叶芝’先生的行动轨迹上进行调查,发现了六处隐蔽用的秘仪。 他使用自己的事象记录《幻象》,在我们内部隐藏了大量的未知物品——” 啪! 手杖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陷入沉默,看着地图上浮现的一个个被标志出的地点,遍体生寒。 “我早就说过,他铁定就是槐诗,当时我们就应该仔细检查的。”头生双角的亚雷斯塔·恶魔烦躁的捏着拳头。 隐者皱眉:“早说过有什么用?少说两句。” “马瑟斯先生——”塔催促道:“请从速决断,时间可能已经来不及,在他造成更大的破坏之前。” 如今各处所有的搜查队伍,为了避免投鼠忌器,只能蹲守在秘仪的伪装前,煎熬的等待。 “我知道了。” 短暂的寂静中,马瑟斯回头,看向身旁的同伴:“贝内特,你来行动,记得……” “放心,在弄明白之前,我不会下杀手。” 禅定的地狱僧侣贝内特抬起了眼眸,身影无声消失在了室内。 原初黑暗的自那眼瞳之中扩散,孕育万物之处的深渊之影悄无声息的覆盖了整个无何有之乡,内外封锁。 与此同时,叶芝怀抱着珍贵的食材,哼着歌,推开自己家的大门。 看着门后那一片黑暗。 愣在原地。 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可门外的世界也变得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儿?贝内特。” 叶芝的面色骤变,瞪大眼睛,怒斥:“你疯了么?” “束手就擒吧,槐诗先生。” 愚者的投影降下,怜悯的提醒:“已经不必再伪装了。” “你什么意思?” 叶芝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可紧接着就看到那些向自己围拢而来的天选之人:“你们干什么?!喂!滚开!你们这帮狗杂种,想要干什么!” 可沉默的天选之人们的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冷酷的向前围拢,令叶芝的表情渐渐阴沉:“我就知道……你们这帮狗东西,对我怀恨与心……贝内特,你也被他们迷惑了么?都滚开,我要见马瑟斯!滚开,我要——” “很抱歉,请您最好不要反抗。”愚者冷漠的警告:“接下来,我们将对这里进行搜检……” “住手!” 那一瞬间,叶芝的脸色难以克制的抽搐起来,下意识的看向卧室的方向,紧接着,不顾一切的发起了反抗。 在贝内特的压制之下,一切反抗都在瞬间溶解。 自宛如整个深渊的束缚之下,叶芝狼狈的反抗,但却被按在了地上,戴上了层层枷锁。 只是尖锐的怒吼着。 “到此为止了,槐诗!” 愚者伸出手,五指如刀,猛然刺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撕裂了一切伪装,本质。 当眼前的幻影被揭开的瞬间,愚者想象着槐诗绝望的神情,已经忍不住要露出笑容。 可当下一瞬间,他嘴角还未曾浮现的笑容便已经胎死腹中。 当人的躯壳被撕裂之后,自叶芝凄厉的尖叫中,事象精魂的本质浮现。 无数闪耀字符的荧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令他愣在原地。 竟然……是真的? 可是槐诗呢?! 槐诗又去哪里了?! 他猛然回头,下令:“所有人,进行搜查!” “停下!” 叶芝的声音越发的尖锐:“给我停下!” 他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向着卧室走去的背影,奋力的向前挪动。 不知为何,愚者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去往卧室搜查的亚雷斯塔顿时停在了门口,层层框架和秘仪降下,封锁了整个房间,严阵以待。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频道中传来调查大群的声音。 来自各处的亚雷斯塔们汇报成果。 “报告,所有的秘仪都已经拆除完毕,我们已经把内部的物品进行了控制和收容,只是……” 汇报的人停滞了一瞬间,狐疑的看着眼前宛如定时炸弹一般的黑色物品,再三检验:“隐藏物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些烟花?” 一瞬间的沉默,没有人说话。 只有原本笑容得意的亚雷斯塔·恶魔呆滞的回头,笑容僵硬在脸上。 而当那一扇卧室的门在‘塔’的郑重戒备之下缓缓打开时,除了叶芝的怒吼和绝望咆哮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门后的房间平静如常。 只有书桌上,还残留着信笺的副本。 【我在此向贵方发出邀请,即便时间宝贵,但我依旧盼望着各位贵方能够承接这一次的演出,我将为此支付四倍以上的报酬。 衷心的希望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能够有各位的歌声陪伴。 ——您忠实的观众叶芝】 而收信方的编码,在短暂的识别之后,便得出了结论: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下属机构——深渊合唱团。 那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邀请函。 愚者的表情渐渐的变化,自淡定中浮现愕然,最终,归于难以置信的阴沉,几乎将手中的信笺撕扯成粉碎。 “你究竟在伪装什么,槐诗?!你究竟要将这一套把戏玩到什么时候!” 愚者伸手,猛然扯起了叶芝,肃声质问,可叶芝毫无反应,只是呆滞的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奋力挣扎。 绝望的看向角落中的钟表,看着上面的倒计时…… 很快,门外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令叶芝的脸色变成惨白。 “为什么这么多人?” 赴约的拜访者疑惑的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守在门前的天选之人摇了摇头:“抱歉,茉德女士,因为叶芝先生涉及到危害无何有之乡的安全,现在正在进行调查,请您不要靠近。” “是吗?我知道了。” 那个平静的女声微微颔首,似是失望一般,轻声叹了口气。 然后,便有低沉的脚步声转身离去。 不论叶芝悲鸣。 隔着重重阻拦,如何心碎的呼唤。 直到最后,愚者终于从整个卧室最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叶芝想要隐藏的东西,可在重重秘仪的保护之下,仅仅却只有一个盒子。 以及一枚除了华丽之外一无是处的……指环? 证据?痕迹?嫌疑? 一无所有! 震怒的愚者收紧了五指,想要将眼前的障眼法彻底捏碎,可斜刺里,却有一只手缓缓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到此为止了,愚者。” 旁观到现在的马瑟斯缓缓摇头:“这只是一枚戒指而已。” “可是……”愚者欲言又止。 “所有的调查都停下吧。” 马瑟斯说:“危机警报已经可以解除了。” “但目前仍未排除叶芝被控制的可能……”愚者还想要说话,可是却被马瑟斯粗暴的打断:“我说,停下!” “……明白。” 愚者终究是松开了手。 指环落在了地上,声音如此清脆。 马瑟斯伸手,将指环从地上捡起,放回了叶芝的手里,无声叹息:“抱歉了,老朋友,这只是一次必要的调查。” “……太过分了,呜呜,太过分了。” 叶芝抱着自己的求婚戒指,再忍不住流泪的冲动,大哭出声:“我的烛光晚餐,我的惊喜焰火,我的求婚仪式……” “我保证,会为你解释清楚的。” 马瑟斯郑重允诺:“以后你一定会有机会。” “……真的么?” 心碎欲绝的叶芝抬起头,泪眼朦胧。 “……” 马瑟斯很想说真的真的,黄金黎明不骗黄金黎明。可是这样的昧着良心的话,不论怎么都说不出来。 十分钟后,他已经粗暴的闯入了福尔摩斯的住处。 在满地狼藉中,坐在了侦探面前的椅子上,再不掩饰自己的阴沉。 “你究竟给叶芝说了什么?!” “唔?何必这么严肃?” 福尔摩斯捏着下巴,微微一笑:“充其量,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为我的客户做出了真诚的建议而已。” “一次浪漫的求婚会让矜持的女士怦然心动,不是么?只是现在看来,他似乎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面孔上浮现出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神采:“说真的,我可是相当期待今晚的焰火晚会的,不知道他是否成功了呢?” “你不必再期待了,不会再有焰火和惊喜了,夏洛克。” 马瑟斯冷声说:“很遗憾,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在这一段时间结束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囚笼里吧。” “喔,等等!等一下!” 福尔摩斯抬起手,郑重的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无辜的,这些计划都是槐诗做误导?你看,槐诗那个家伙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潜入了无何有之乡。 如今说不定还在看着你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暗中发笑呢……你可不能中了他的计啊!” “够了!” 马瑟斯再忍不住,震怒咆哮。 当手杖敲下的瞬间,恐怖的力量在室内迸发,仿佛海底那样的狂暴压力扩散,令福尔摩斯的话语戛然而止,紧接着重重框架和秘仪就已经再度施加在了福尔摩斯的身体之上。 将他彻底和这一座监牢封锁在一处。 重重大门封锁。 脚步声远去。 而就在一片狼藉之中,福尔摩斯无奈的耸肩,环顾着自己的屋子,低头看了看最后瞬间被自己保护起来的小提琴,庆幸一般的松了口气。 重新,又躺回了沙发之上。 闭上眼睛。 【玩弄人的真心,挑动同伴之间的不合……你可真是个魔鬼啊,槐诗先生。】 命运之书上,福尔摩斯的字迹浮现,疑惑发问:【难道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很遗憾,不会。】 槐诗惋惜回复:【而且,倘若有必要的话,我不介意做更残酷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对我的行为有所鄙夷。】 【因为他们是你的敌人?】 福尔摩斯笑了:【作为士兵而言,倒是没有比这更良好的品质了。】 【不。】 槐诗平静的回答:【因为他们伤害过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沉默。 再没有说话。 而在寂静中,槐诗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命运之书,抬起头,凝视着镜面。 在镜子的倒影中,狼狈的叶芝呆滞的洗刷着脸上的污渍和灰尘,神情呆滞又麻木,宛如沉浸在梦中的行尸走肉。 而就在他眼瞳的倒影中,槐诗的身影如泡影一样浮现。 那一张带着一缕白发的面孔微微凑近了,肃冷的面孔抬起,凝视着镜中的空洞眼瞳,轻声发问: “准备好迎接典礼了么,叶芝先生?” 属于你的,属于你们的,属于黄金黎明和死亡的—— 盛大典礼!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序幕 无何有之乡,正中心。 庞大的殿堂之中,粘稠的水声不断响起,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声音汇聚在一起,便化作潮声,仿佛要萦绕在灵魂之上。 就在半空之中,将门扉之后蔓延而出的淤泥缓缓的蠕动着。 化为巨大的球形。 灰黑的淤泥无声的流转,隐隐形成了模糊的面孔,开阖之时,那诡异的声音便接连不断的响起,仿佛话语。 来自晦暗之眼的信使带来了领袖的意志。 就在他的面前,隐隐的虹光缭绕中,无何有之乡的真正主持者,黄金黎明的领袖维斯考特沉默的倾听着。 许久,微微颔首:“请放心统御之主,黄金黎明的立场不会动摇,我们自然会采取行动。” 诡异的声音从淤泥之中再度响起。 “天国谱系的存在诚然碍眼,槐诗所带来的破坏众多,但罗素不是那么轻易犯险的人,我了解他。或许,我们所看到的都只不过是他的伪装。 以目前天国谱系的体量,并不会如此轻易的压上重注,指望在战场之上正面消灭他们的想法并不现实。” 那声音越发的烦躁,似是质问一样,渐渐高亢。 维斯考特依旧面无表情:“当然,黄金黎明不会推诿自己的应尽之责,但晦暗之眼同样要表现出诚意才对。 您应该清楚,我们所要的并非是财富或者是遗物,而是更多的灵魂。针对大秘仪的武器如今还在实验阶段,成功率无法达到百分之百。 我希望晦暗之眼能够理解现状,再等待一段时间……不,最少半个月的时间。” 淤泥在讨价划价。 “一周?绝无那样的可能,光是测试工作就要四天的时间。” 维斯考特摇头,可淤泥再度发出声音。 许久,凝固者缓缓颔首,“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淤泥展开,如诡异而畸形的花,有一只古怪的肢体伸出,握着一张卷轴,留在了半空中。紧接着,粘稠的潮声再度响起。 门扉开启,淤泥收缩,随着门扉的关闭,而消失不见。 只有维斯考特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卷轴,许久,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将晦暗之眼所提供的秘仪丢入了虚空之中。 马瑟斯的身影从他身后浮现。 “谈判结果如何?” “晦暗之眼已经不愿意再等待了,箭在弦上……为了满足原初裂痕的饥渴,他们需要大量的修正值和灵魂,迫切的需要战争取得更多的利益。” 维斯考特说:“他们已经拿出了十六只灾厄种……” “十六只?” 马瑟斯微微一愣。 灾厄种,晦暗之眼在深度之间所培育出的巨兽。那些从混沌之海中诞生的异种,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的吞吃,最后化为了以地狱为食的诡异生物。 每一只出现在深度之间的时候,都将成为恐怖的威胁。 破坏力尚在其次,污染性和生命力之恐怖,却令人咂舌。每一只都是只要留下残渣就能够迅速分裂和重生的怪物,所过之处,深渊的污染即便在数百年之后都无法消散。 有人说,那绝非是普通的生物,甚至有可能是【原初裂痕】尚存的肢体碎片所形成的毁灭化身。 只是,十六只? “这数字是否过于夸张了点?”马瑟斯皱眉。 “说不定连已经陷入衰老期的遗骨和成长期的幼体也算在其中了。”维斯考特摇头:“不论如何,他们这一次都势在必得。” “你想要投注?”马瑟斯问。 “我还在犹豫。” 维斯考特摇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思考。” “没有时间了。”马瑟斯不快的摇头,“放任局势失控的话,我们将会彻底失去主动。” 维斯考特依旧平静:“主动未必是好事,最起码,在我们没有看清吹笛人那个家伙的谋划之前……我怀疑,他是故意放任局势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 “为了更多的死亡?为了深渊中出现更多的牺牲?为了满足他的乐趣?谁知道。” 维斯考特漠然的说道:“可正是他的不作为,导致了这一切,不是么?或者说,他已经有所作为?只是我们无法看清…… 但不论如何,他的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别忘记我们的使命。” 马瑟斯的声音冷漠起来:“你已经犹豫了太久了,维斯考特。” 太久的沉默和思考了,坐视了那么多机会的流逝,已经让马瑟斯有所怀疑,维斯考特是否还如同当年,是否已经有所变化。 “我已经有所决策的,马瑟斯。” 维斯考特了然的颔首:“不论如何,目前当务之急,是扩大天选之人的规模。自从天国谱系重建以来,我们的新血已经渐渐稀少。 罗素变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还有他的那位弟子……如今不正让我们焦头烂额么?” 马瑟斯微微一愣。 “你想要做出反击?” “反击?反击什么?反击槐诗?” 维斯考特的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为何不战争呢,马瑟斯,《悲剧的诞生》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么? 《格言与箭》即将完成。 既然罗素想要战争的话,那么我们就给他战争吧。” “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吧。” 他最后说:“当晦暗之眼发起进攻的时候,我们将会再度进攻象牙之塔——让黄金黎明和天国谱系之间进行对决,二者之间,究竟谁才是理想国的正统。” 在漫长的愕然之后,马瑟斯终于回过神来。 当笑容无法克制的从嘴角浮现时,眼瞳中便亮起了如火焰那样的焚烧之光。 …… …… 即便是肉眼,也能够感觉到,几日以来笼罩在无何有之乡上的焦躁和繁忙的气息,每个人似乎都繁忙的投入到无止境的工作之中。 大量的天选之人接连不断的走向新的岗位,在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与现境的灵魂,还有的,则是培育中心中精心制作出来的产品。 暗中的对照组和大规模比对从来没有停止。天选之人的迭代早已经开始,甚至进行过不止一次。 在黄金黎明精心的呵护之下,代表着未来的凝固者们在悄然的壮大。 战争正在渐渐逼近。 而就在监控之中,愚者的凝视也从未曾结束。 即便再怎么繁忙,来自亚雷斯塔们的统和意识依旧将一部分精力投注在监看之中,将整个无何有之乡都笼罩在内。 恨不得覆盖每一寸角落。 而就在其中,最为关注的,毫无疑问是闭门不出的叶芝。 “那个家伙每天都是在浪费时间啊。” 代号审判的亚雷斯塔捏着下巴,看着眼前的记录,疑惑的问:“已经证实过他的本质了,还需要这么多资源的监看么?” “我依旧不打算改变我的判断。”愚者平静的回答:“叶芝具备着重大的嫌疑,必须妥善监控。” 在庞大的屏幕投影之中,上千个不同的视角,将无何有之乡的内外重要区域彻底笼罩其中,包括数十个怀疑对象和其他的外来者们。 每个人都生存在愚者的眼皮子低下。 这样的监看不是从昨天开始,而是已经持续了数月有余,甚至比槐诗进入深渊还要更早……可不论如何,那不安和焦虑,依旧驱之不散。 即便再怎么反复的观察。 “和以前完全没什么两样嘛这家伙!”隐者抱怨。 愚者无言。 只是凝视着。 而就在屏幕中,叶芝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呆滞的凝视着天花板。 仿佛行尸走肉一样。 无所谓了。 都已经无所谓了。 现境和黄金黎明什么的,地狱和深渊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的心已经死了。 自此之后,再无悲喜…… 遗憾的是,这样令大家都很安心的状况只持续了一天半,等第二天茉德上门拜访之后……这家伙就瞬间满血复活! 复活了! 她来看我了,她给了我审查报告和通知。 为什么是她不是别人呢?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她心里有我!她在乎我! 她爱我! “嘿嘿,嘿嘿嘿嘿。” 叶芝捏着笔,看着眼前堆满桌子的情书,“茉德,嘿嘿,我的茉德……” 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短短两天,从奄奄一息到容光焕发,前后反差之大,竟然让不少天选之人中报以同情的人感觉到了汗颜和震惊。 我哭了,我好难过,诶,我装的……我好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执念着实令人钦佩。 简直让人怀疑,就算整个深渊都被毁灭了,这个家伙说不定也能靠着吸茉德而活下去…… 只是,即便如此,愚者的凝视依旧未曾有片刻的松懈和动摇。 “我记得,我说过了,不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马瑟斯面无表情的提醒:“你应该对同伴赋予信任。” “我会的。” 愚者平静的回答,可监控未曾停止。 “但在转化仪式结束之前,请容许我继续保持。” “转化仪式结束之后就停下?” “是的。”愚者颔首:“在那之前,能否允许我进行最后的测试?在转化仪式开始之前。” “……” 马瑟斯沉默,许久,缓缓点头:“这是最后的了,愚者。” “我保证。” 愚者回答。 …… 翌日。 当漫长的筹备终于迎来结束,在无何有之乡的正中央。 大图书馆的最高处,繁复的秘仪之间,诸多黄金黎明的成员见证之下,叶芝站立在秘仪的正中央,接受来自愚者的最后检查。 自探知之镜的映照之下,以最为苛刻的方式,一寸寸的从叶芝的灵魂之中扫过,鉴别着任何来自现境的气息。 即便是封存了槐诗之血的铭刻之摆,此刻也毫无任何的波动。 当最后的检测得出结果的时候。 愚者陷入了沉默。 “结束了么,愚者?”马瑟斯问。 “……” 愚者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叶芝,许久,主动,后退了一步:“结束了,马瑟斯先生。” 一切结果都很正常。 在他的眼前是正牌的叶芝,毫无任何的虚假,即便是最仔细的灵魂检查也找不到任何被操控的迹象。 他所做的一切,都处于自身的意愿。 所有的记忆都已经在他的面前摊开,他却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可不知为何,统和意识的内心之中却涌现出越来越浓厚的焦虑和茫然。即便是反复的自查,一再的监看,这一份不安却越来越浓厚。 “隐者,加强无何有之乡的警备。” “还要再加强?” “对。” 愚者颔首:“对所有的地方进行监控,还有,让恶魔做好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动手……” “做什么?”在外围,隐者莫名的有些不安。 “杀死叶芝。” 愚者说。 隐者欲言又止,最终沉默,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视和见证之下,精神焕发的叶芝向着远处冷漠的茉德挥舞着手臂,走入了秘仪的正中。 “准备好了么,叶芝。”马瑟斯微笑。 叶芝颔首,亲吻着无名指上那一枚未曾送出的戒指,颔首。 在他的身后,那消瘦细长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舞动起来,跟着他,一同向着这个世界。 微笑着。 如此期盼。 当他闭上眼睛的瞬间,整个无何有之乡被浩荡的钟声所笼罩。 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从秘仪之中升起,海量的事象记录在炼金术的主持之下,化为潮水,将叶芝彻底吞没。 铸就灵魂的秘仪,在这一瞬间,开始了! 就在大图书馆之下,澎湃的源质在矩阵之间奔流着,经过了无以计数的奇迹和秘仪转化,裹挟着绚烂的辉光,缓缓升起。 涌入了叶芝的躯壳之中。 而伴随着叶芝躯壳的崩解,那事象精魂的本质自澎湃的源质潮汐之中渐渐凝结,浮现出耀眼的结晶。 一步步的,迎来凝固和蜕变。 向着灵魂,转化! 此刻,整个无何有之乡的力量都寄托在秘仪之中,在马瑟斯的操控之下,化为奇迹和灾厄,渐渐融入了叶芝的意识之内。 令那意识自记录和既定的轨道之中升腾,摆脱了原有的限制,蜕变为崭新的形态。 本来,应该如此的。 可是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无穷尽的源质灌入了叶芝的意识之中,海量的事象记录在那本能的汲取之下被叶芝所吸收,足够十个事象精魂蜕变的力量投入其中,依旧还不够。 他还在不断的鲸吞。 仿佛不知饱足的怪物一样…… “怎么回事儿?” 马瑟斯汗流浃背,维持着秘仪,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换在以往,早在更早的时候,仪式就应该已经结束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而就在他奋进全力的维持着稳定的时候,却感受到,骤然之间的震荡,前所未有的冲击从无何有之乡中浮现。 整个庞大的地狱之城被瞬间笼罩在震颤之中,楼宇摇曳,墙壁崩裂,大地哀鸣着浮现出缝隙。 风暴席卷。 “发生了什么?!” 马瑟斯回头,怒吼:“怎么回事!愚者,回答我!” 就连愚者都愣在原地。 抬起来下达击杀指示的手掌悬停在半空中,所有的意识都投注在探镜机构上,难以置信。 在接连不断的动荡和震颤里,他僵硬的回过头。 “深渊风暴——” 在愚者的观测之中,那无数涌动的深度乱流从深渊之底井喷而出,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迅速的上浮,从无穷的黑暗里升起。 一场绝对不曾在推测和预案之中的深度风暴,从最底层井喷而出。 托举着那位战争所铸造的庞然大物。 浩荡圣光拱卫之下的战争堡垒。 【征伐圣座】! 那是至福乐土的战争武器,曾经一度被大星茵陈的轰炸而破坏的传送再度开始了——自福音圣座之后,以牧场主的力量收集碎片,灌注更多的凝固神性而铸就出的崭新统治者。 ——大天使·征伐! 与此同时,沉寂了许久的耀眼闪光,再度从现境和深渊之间的地狱中迸发! 无以计数的纷乱光芒和源质波动此起彼伏。 整个深渊在这一瞬间在牧场主的神意之下,被再度搅动,如同沸腾一般。而无何有之乡只不过是被余波所波及的倒霉蛋而已。 “战争。” 愚者呆滞的呢喃:“至福乐土向现境开战了!” 毫无征兆的,抛弃了原本的计划。 在牧场主的怒火之下,至福乐土的无数猎食天使倾巢出动,冲上了战场,同现境的战争再启! 即便是马瑟斯,在面对如此诡异的局面和展开时,都完全陷入了迟滞和茫然,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妈的,疯了吗,那帮神经病!!!” 而当至福乐土做出反应的瞬间,其他的深渊势力们也不得不投入了其中,紧跟在至福乐土之后,晦暗之眼也加入了战场,还有更多的统治者降临地狱之中…… 黄金黎明已经陷入了迟滞。 这他妈究竟这是怎么回事儿? 但此刻追究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马瑟斯已经无法再分心,他必须全神贯注的维持着转化的秘仪。 就在刚刚的冲击之中,叶芝才浮现出轮廓和雏形的灵魂,已经崩裂出了一道道缝隙。 再这下去的话,别说铸造灵魂,恐怕会彻底爆炸! 到时候叶芝连带着整个通过无何有之乡而支撑的转化秘仪,都会被彻底破坏,连带的损失足够马瑟斯将自己吊在天文会前面的歪脖子树上。 他别无选择。 只能勉力支撑…… 可是,受到了接连不断的冲击和干扰,在秘仪的正中央,叶芝的灵魂已经开始崩裂,一道道裂隙风险。 意识已经陷入了溃散。 “叶芝!叶芝!!!”马瑟斯嘶哑的呼喊:“不要失控,你在做什么!专注心神!” 可无数事象记录之内,叶芝却恍若未闻。 只是呆滞的仰着头,表情不断的抽搐着。 空洞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缕凄厉的血光。 “我,看到了……” 在扑面而来的无数事象之中,宛如在风暴里艰难的跋涉,叶芝缓慢的向前行进着,寻觅着那迷雾之中稍纵即逝的庞然大物。 分辨着那隐隐浮现的轮廓。 可直到那风暴戛然而止的瞬间,他才发现,迷雾之后的那诡异阴影,已经近在眼前。 笼罩了整个世界。 就在意识的荒原尽头,占据了整个天穹还嫌不够一般,缓缓的向前,向着他,将一切都覆盖在恐怖的阴影。 那究竟是什么呢? 风暴?还是漩涡?亦或者是一只冷酷的眼眸? 还是说……某种,更加暴虐,更加疯狂,更加冷酷的天象?! “黑色的——黑色的——” 在那一瞬间,诗歌的精魂终于迎来了明悟,自癫狂和惊恐之中,凄厉的呐喊: “——黑色的太阳!!!”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黑色的太阳 叶芝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中,他经历了无数折磨,从槐诗斗争,厮杀,最后,脱困而出,甚至,反杀了槐诗,带着命运之书,回归了黄金黎明。 不止是其他人,就连茉德都对自己另眼相看。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能够成就如此不可思议的伟绩。 在叶芝的坚持和努力之下,她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真心和诚意,两人突破了诸多的阻隔,在漫长的时光之后,终于走在了一处。 在彻底战胜了天国谱系,取得了理想国的一统之后,茉德也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求婚。 自己经过了秘仪的转化,成为了真正的人类。 和她手拉着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所有人都微笑着坐在宾客席位上,为他们献上了祝贺的掌声。 主持婚姻的牧师捧着圣典,庄严的发问:“茉德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叶芝先生,从此和他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我愿意。” 美人红着脸颊点头,不胜娇羞。 “那么叶芝先生……”牧师看过来。 “我愿意!” 叶芝甚至等不到他问完,断然回应。 牧师和煦一笑,祝福的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对相爱的情侣,可是却没有取出戒指。 在凝固的时光里,那似曾相识的年轻牧师坐在圣坛上,疑惑的俯瞰着他的面孔:“到此为止了么,叶芝?” 他问:“你所渴望的,只有这样么?你所希望的人生,只有如此卑微么?” 为什么…… 等等,似乎哪里不对。 叶芝茫然,疑惑的看着那一张面孔,看着他的眼睛。 漆黑的眼睛。 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孔,如此苍白。 渺小的宛如尘埃。 就只有,如此么? 他所渴望的…… “不!” 叶芝恼怒的反驳:“这才是刚刚开始!你又懂什么?!像你这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小鬼,又怎么会懂得黄金黎明的夙愿和理想!” “那么,让我看看吧——” 槐诗微笑着,翻开了新的一页:“你们所期望的未来。” 时间,一晃而过。 经过了一次诸界之战,又一次诸界之战。 无何有之乡在地狱中越发的庞大,越来越多的天选之人诞生,越来越多的升华者意识到了现境无药可救,投向了深渊。 拥抱金色的黎明。 黄金黎明再迅速的壮大,成长,渐渐的掌握了更多的威权和力量! 一直到,在又一次诸界之战的激战中,彻底捣毁了三大封锁,长驱直入,掌控了白银之海,为全人类带来了理想的未来和这一份黄金黎明所馈赠的福音。 世界在哀鸣中毁灭,沉入黑暗之中。 庞大的碎片和无何有之乡的结合。 深渊之中,属于黄金黎明的时代,终于到来! 此刻,叶芝俯瞰着眼前那瑰丽的世界,深渊中那宛如奇迹一般的辉光,已经心醉神迷。 可就在身后的,槐诗却疑惑的发问:“然后呢?” 叶芝皱眉。 “你们所欲望的世界,就只有这样么?”槐诗笑了起来:“毁灭了现境,然后用现境的边角料,造出一个垃圾?” “这才刚刚开始!” 叶芝皱眉,冷漠的瞥着他:“理想国的余孽,终究是无法理解深渊的本质!” “那么,然后呢——” 槐诗又掀开了新的一页:“让我看然后。” 于是,千年,万年,一晃而过。 获得永生的天选之人们在黄金黎明的引领之下,向着地狱之王们发起了战争。 一个百年,牧场主的至福乐土在黄金黎明的凝固圣殿之下分崩离析。不可一世的地狱之神沦为了无何有之乡的引擎和能源,狂怒的咆哮,哀鸣着,却无从反抗自己的命运。 两个百年,和亡国的漫长战争中,他们终于将这不可思议的霸主所彻底击溃,新的国度和世界在深渊中崛起。 三个百年,最后一只侏儒王变成了标本,被放进了博物馆中珍藏,就摆放在大君的头颅旁边。 第四个百年,就连重生的石之母和原初裂痕都被熔炼为了庞大的世界,成为无何有之乡的崭新延伸。 一千年之后,整个深渊在已经在黄金黎明的掌控之中,每一座地狱中都有天选之人的白塔拔地而起。 前所未有的辉煌降临了。 即便是刚刚诞生的崭新世界,也不过是黄金黎明掌心中的玩物。 他们屹立在了整个深渊的最巅峰。 “看到了吗!如此辉煌!这就是我们所成就的一切!” 叶芝大笑,展开双臂,前所未有的喜悦,向着不散的阴魂展示:“这就是汝等无缘的远大前程。” “所以呢?” 槐诗托着下巴,好奇的发问:“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还会有什么等待你们?” “什么都不会发生,再不会有任何东西阻碍我们的辉煌和文明!”叶芝断然的说道:“我们成功了!” “或许。” 槐诗怜悯的耸肩,好奇的问:“可是这样真的好么?叶芝,这样就是最好么?你们所能创造的最好?” “这样真的有意义么?” 阴魂轻笑着,翻开了下一页。 漫长,又漫长的时光。 不知道究竟经历了多少次世界的生灭。 黄金黎明一次次的壮大,不断的进化,蜕变,构建起辉煌又灿烂的文明,一次,又一次。无数苦难接连不断的袭来,可那些苦难打不倒他们,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强。 好几次,他们都濒临灭亡的险境,可很快,他们又会成长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到最后,即便是深渊也无法毁灭他们。 他们的时代持续到了永恒。 然后,又在永恒的时光中,渐渐的凋零。 即便是叶芝如何奋尽全力的去引领他们发展,可抵达了巅峰之后的天选之人们却渐渐的沉寂。 不知何时,庞大的版图在地狱中分崩离析。 一座座高塔陷入了黑暗里。 潮汐涌动着,渐渐蚕食。 直到这前所未有的庞大伟业在叶芝的面前崩溃,落入混沌之海的最深处,同其他的伟业残骸被一同埋葬。 “简直可笑,怎么可能!” 叶芝咆哮,愤怒的指控:“我绝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一份决心,诚然可敬。” 槐诗微笑着,颔首,将翻过的纸页重新掀开:“那么,让我们,重新再来。” 时光逆转,伟业重建。 这一次,叶芝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为那遥远的未来所等待的考验所奋斗,突破万难,联合一切,最终重新战胜了曾经的颓败和难关。 然后,又一次在无止境的时光之中,迎来凋零。 “再来!”叶芝的眼瞳猩红:“让我再来一次!” “好的。” 槐诗微笑着,如同魔鬼。 于是,再来。 一次次的再来,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破灭和消亡。 无以计数的时光在书页的翻卷之间接连不断的轮回,一次次的重启,一次次的结束,自叶芝的呐喊和咆哮里。 渐渐的绝望。 癫狂。 麻木。 最后,被那无穷尽的疲惫所淹没。 茫然的,跪倒在伟业的废墟之中。 “生存的尽头只有毁灭,不是吗?” 在他的面前,那个消瘦的男人捧着命运之书,白发斑驳,怜悯的俯瞰:“你所做的,你们所做的,黄金黎明所期望的,归根结底,都毫无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 叶芝哀鸣:“究竟如何才能继续延续……” “一切都无意义啊,叶芝。” 槐诗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你们所青睐和钟爱的延续,如此的短暂。” “抗争,反抗,存活,希望,忍耐,爆发,迂回,直接,顺从,灭亡……你所爱的,都只不过是短暂的幻象。” 他伸手,抚摸着绝望精魂的头发,“从你们选择低头的瞬间,便开始了一厢情愿的美梦。” “现在,梦破灭了,叶芝。” 他说,“你该醒了。” 那一瞬间,一切都灰飞烟灭。 一次次毁灭中所积累的结果,无以计数的事象所幻化的洪流如同暴风雪一样,吞没了他,笼罩了他的灵魂。 在那绝望和毁灭的风暴中,叶芝再度跋涉前行,向前,一直到无路可走。 在他的前面,只剩下一片黑暗。 那便是黄金黎明所选择的道路,无数地狱所形成的深渊。 “你看向深渊的时候,深渊不会看着你。” 槐诗坐在那悬崖的边缘,回头,微笑着,引领着他向下俯瞰:“因为即便是深渊也终将死去,瞧啊,这空无一物的所有,便是你们所追求的未来。” 一片虚无的未来。 叶芝呆滞的凝视着这一切,再也忍不住,灵魂中的绝望,凄厉悲鸣。 “那还有什么?!” 他嘶吼着,质问:“那还能剩下什么!” “当然是结果啊,叶芝。” 槐诗凝视着那一片黑暗,无声的笑着:“哪怕是深渊也将被毁灭,可是,灭亡的尽头,一定会有终结在等待你。” 现在,伴随着槐诗的话语,深渊鸣动。 属于他们的终结从黑暗中升起。 绽放万丈光芒。 笼罩天空和万象。 暴虐的巨轮回旋着,辐射着无穷的黑暗和永恒的绝望。 降下了最终的毁灭。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在秘仪之中,叶芝哽咽着,双眸,崩裂出两行血泪,可嘴角却忍不住浮现出呆滞的笑容,如此的喜悦。 最后,看向了马瑟斯的所在。 告诉他。 “我看到了。”他说,“黑色的……太阳!” 在那一瞬间,愚者再顾不上其他,怒吼着,向恶魔下达了命令,但已经晚了。 叶芝的灵魂彻底的崩溃。 在事象和源质的洪流之中。 那一张面孔迅速的衰老,浮现皱纹和裂隙,以及背后的空洞,自朽坏之中向内坍塌,形成了他一生所追逐的结晶。 命运之书的轮廓从那破碎的精魂中升起。 威权展开,书写着最后的结果,用他的一生,他的绝望,他的灵魂,还有他的一切,编制成了最后的结尾。 那个至关重要的句号。 黑暗而庄严的日轮,从风暴中,缓缓升起。 笼罩万象。 浮现在无何有之乡的顶穹之上。 下一瞬间,无声爆裂。 黑暗奔流,吞没了一切。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喝吧 首先被撕裂的是天空,无穷黑暗弥漫里,拟造阳光和星辰在巨兽的口中消失不见,一片片漆黑如霉菌扩散,滴落,粘稠的汁液。 到最后,化作暴雨。 无穷暴雨还未曾洒落,大地之上的一座座楼宇就已经在日轮的冲击之下分崩离析,无声的在风暴之中蒸发,尘埃在狂潮中扩散,随着黑雨一同,从空中落下,苍白如骨灰。 整个无何有之乡都笼罩在了动荡和破灭之中,一切都在那如火的黑暗里焚烧着,迎来破灭。 抽去了超越想象的源质,以叶芝的灵魂和所有为基础,所构建出的绝望未来正在一寸寸的覆盖这一切。 即便是大秘仪的副本·苏鲁支语录也在黑暗的狂潮中崩裂缝隙。 天梯的光芒激烈的闪烁,被冲垮,想要重生,却无以为继。 洪流将马瑟斯淹没在其中。 在那最后的一瞬间,创造主只来得及展开自己的框架,紧接着,就首当其冲的被彻底蒸发。 可很快,在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崭新的躯壳再度睁开眼睛。 自棺中重生。 可即便是马瑟斯的框架也不过是阻拦了扩散的毁灭一瞬,在那恐怖的动荡中,光焰井喷。 但正是因为马瑟斯的牺牲,才给了贝内特至关重要的时机。 深渊觉悟者抬起了双手。 轻响之中,源自原始之路巅峰的圣痕展开,被誉为活化深渊的阿卜苏已经将整个无何有之乡笼罩在内。 而就在贝内特缓缓抬起的右手之中,无何有之乡的投影浮现。 另一只手,轻柔的覆盖其上。 盖住。 一道道壁障自无何有之乡的内部,拔地而起,组成了界域等级的封锁,将那一轮黑日封闭在其中。 灼红的裂隙从壁障之内不断的浮现。 自从贝内特的十指之间,丝丝缕缕的烈光迸射而出。 而与之相应的,是从裂隙中喷向无何有之乡的洪流,几乎将整个城市从正中撕裂,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可爆发的黑日,已经熄灭在了那一双手掌之内。 贝内特垂眸,看着掌心被烧伤的痕迹,面无表情,双手合十。 紧接着,随着维斯考特的意志,濒临崩溃的一切凝固在了原地,无以计数化为尘埃的尸骸悬停在风中。 再然后,仿佛时光逆转—— 在维斯考特的意志之下,被破坏的一切,在迅速的恢复原状。死去的天选之人的身体迅速生长,而被毁灭的灵魂从愚者的备份中再度复刻。 一切都在迅速的好转。 除了那刺痛了所有人耳膜的警报声。 就在他们的脚下…… ——大图书馆! 在瞬间的错愕之后,愚者的面孔浮现阴沉。 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槐诗!!!” …… …… “真美啊。” 半分钟之前,破碎的街道上,倾盆的黑雨之中,有人撑着伞,环顾着四面八方的景象。 欣赏着那毁灭将至的模样,便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垃圾们在烈火中哀嚎,尖叫着化为灰烬的样子……” 在他身后,长街笼罩在烈火之中,风暴将一切摧垮。 黑色的太阳缓缓的升起。 绽放暴虐的光芒。 尸骸狼藉。 鲜血蔓延着,从那被层层封闭的居所,一直到他的脚下。 阴影之中野兽的轮廓缓缓升起,俯瞰着濒临毁灭的卑微万象,将所过之处的一切灵魂尽数吞吃。 槐诗微笑着,继续向前,向着风雨飘摇的大图书馆。 踏着被焚烧殆尽的枯骨。 “能不能请你不要用我的样子,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命运之书内,福尔摩斯无奈的叹息:“感觉人设都已经崩的不能再崩了啊。” “我可是同人恶棍啊,福尔摩斯先生,别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期望。” 槐诗安慰道:“况且,在最前排的观众席上看戏的观众就别挑剔那么多啦,你看,其他人为了看戏,可都是拼着生命危急的……” 就在对话的时候,有一只兴奋的蜗牛被风暴卷着,‘呜呼’而过。 砸在墙上,变成了一团泥。 然后另一只。 对比一下,第一视角第一时间能够欣赏整个剧目的福尔摩斯简直不要太轻松。 除了自己的身份被人盗用之外。 但作为一个无力垂危且被‘绑架’的侦探,他毕竟也无能为力,不是么? 就如同福尔摩斯所说的那样,灯下黑。 愚者从一开始,就对槐诗抱有着绝大的警惕和怀疑,恨不得将整个灯都掀起来,连带着里面都彻底拆干净。 遗憾的是,灯并不是只有一盏。 当所有人都被名为叶芝的大灯泡吸引了目光的时候,化为大侦探的槐诗正优哉游哉的躺在马瑟斯专门准备的监牢之中,和命运之书里的福尔摩斯交流提琴经验呢。 就如同槐诗所预料和设置的那样。 计划在稳步的推进,向前。 自大家‘默契’的‘合作’之中,拉开序幕。 要说真有什么缺陷和美中不足的话,那只能说,术业有专攻,上天给予一个人太多的天赋时,势必会拿走一点什么…… 比方说演奏技艺的进步空间。 槐诗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没有因为伪装被揭穿焚烧成灰烬,而是因为教别人拉琴而脑溢血。 他只能劝福尔摩斯,大哥算了算了…… 你看你作为爱好者,拉的也不是不行,差不多咱就得了。 就这样,平静的生活在监控之下。 愚者凝视的余光里。 如同其他同样不引人注目的一切一样…… 倘若专注于叶芝的话,根本什么都发现不了。 因为自始至终,就连叶芝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有过什么不对。而正是这一份不自觉的坦荡,才构成了聚光灯下最大的疑点。 槐诗做的,只是将命运之书中的一页,夹在了叶芝的诗集之中而已。 将有关深渊烈日的预言,写在了诗集的结尾。 就这样,平静的坐在沙发上,静静的观赏,凝视着叶芝的故事迎来最后的结局,献上掌声,并为整个无何有之乡带来这来自天国谱系的惊喜。 “你好啊,各位。” 黑伞之下,槐诗抬起面孔,向着破裂的天穹微笑着挥手。 “其他的我都明白,但还有唯一的一个疑点。” 灵魂之中,坐在最前排的观众福尔摩斯好奇的发问:“你怎么能断定至福乐土这时候会开战?” “很简单啊。”槐诗淡然回答:“只要有足够的了解和羁绊,就一定能够迈过纷争和仇恨,抵达和谐……” 于是,福尔摩斯瞬间了然:“你往他们圣殿里丢炸弹了?” “唔,差不多,确切的说是往他们的圣体之上放了个烟花。”槐诗补充道:“以及,不需要丢,上次我过去串门的时候,就已经存在那里了。 当量的话,差不多足够再把小半个圣都掀翻,顺便把他们的圣体炸出几个缝来吧。 反正,破坏力不重要,重要的是……坏脾气的人总会特别暴躁,不是么?尤其是还是那种不是很有耐心的神明。” 只需要槐诗一点小小的帮助,就能够帮他做出决断。 只要一个小小的讯号,早已经陷入狂躁的地狱之神,便会忍无可忍的爆发,主动的撞到现境的枪口上。 “……” 福尔摩斯陷入沉默,不知道应该为这离谱的犯罪才能而震怒还是为槐诗的操作献上掌声和喝彩。 为了自己的计划顺利,甚至不惜将整个深渊和现境都拖下水。 这究竟应该说布局远大还是丧心病狂? 而在那一瞬间,最后的门扉,在槐诗的面前,缓缓开启。 大图书馆的最核心。 保存着无数事象记录的地方。 数之不尽的闪光,照亮了槐诗的眼瞳,还有他手中的……命运之书! 瞬息间,一重重封锁和架子上,接连不断的鸣动声响起。那些古老的典籍剧烈的震颤着,或是欣喜,或是震惊,亦或者是茫然。 沉睡的精魂们感受到了来自天国的呼唤。 本能的想要回应。 可还有的,却在试图反抗。 遗憾的是,反抗并不会有用。 在槐诗的凝视之中…… “此为天国之门。” 槐诗抬起了手中的《命运之书》,来自天国谱系的源典,唤醒最深处那沉寂了七十年的力量:“如今,源泉已至,无需惶恐,亦无需挣扎,只需领受这一份威权便好——” 他说,“归来!” 那一瞬间,在他的手中,无数翻卷的书页之间,有璀璨的光芒迸射而出,勾勒出虚幻而庞大的门扉。 轰然洞开。 转瞬间,风暴席卷,浩荡的洪流扩散,瞬间,覆盖了整个大图书馆。 紧接着,数之不尽的流光飞入其中,化为翱翔的群星那样,归入了那繁复的目录之中。 就在命运之书的扉页之上,不知道有多少记录的名字一闪而过,化为了昂长的名单。 一百本,二百本,三百本,一千本,两千本…… 不论是蜕变出精魂的完成体,还是徒又躯壳的雏形,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典籍或者资料。 一切的事象在天国的敕令之下回归源典,融入了那厚重的典籍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暴涨的修正值。 数之不尽的源质自命运之书中奔流,激活了层层矩阵之后,令貌不惊人的典籍之中展开了繁复而耀眼的巨树。 那便是现境历史的化身。 人类所书写的史诗之起点! 轰! 只是在眨眼之间,绵延到视线尽头的无数书架之上已经空空荡荡。 取而代之的是槐诗手中缓缓合拢的典籍。 随着槐诗的挥手,再度消散,隐没在灵魂之中。 再然后,漆黑的火焰从影中升起,蔓延,瞬间将一切都笼罩在内。 槐诗撑着手中的伞,静静的凝视着一切焚烧成灰烬的模样,无声的微笑。 直到身后响起刺耳的啸声。 猩红的色彩如同海啸,血色奔流。 深渊血系于此再现。 囊括了整个深渊中无数血脉所蜕变出的灾厄和奇迹,创造主的框架展开,龙首从虚空中浮现,吐出了毁灭的洪流。 洪流在涌动的黑暗里消失无踪。 “槐诗!!!” 马瑟斯已经从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降临! 握着自己的手杖,白发如火焰那样舞动着,燃烧。 早已经怒不可遏! “日安,马瑟斯先生。” 破裂的伪装之下,槐诗的侧脸缓缓浮现,嘴角缓缓勾起:“我是否应该说好久不见?” 马瑟斯的手杖抬起,一道道烈光从血色的邪眼中飞射而出,化为暴雨! “你将叶芝怎么了?!” “唔?我只是向他揭示了某种未来的可能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槐诗歪头,无奈的轻叹:“放轻松,那只是一本书而已,不是么?你总不会将他当做自己的朋友吧?” 马瑟斯再没有说话。 在他身后,血色漩涡之中,有震怒的庞大轮廓迅速的爬行,蠕动而来,向着眼前狂妄之人伸出手,猛然砸落! 可紧接着,怨憎的闪光一闪而逝。 无数飞散的鸦羽饱蘸血色,饥渴的吞噬着一切生命的痕迹。 而槐诗的声音,还在继续。 “说起来,我也有很多朋友。” 他扶着手里化为利刃的黑伞,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究竟将沦落到什么样的悲惨境地一样,自顾自的说道:“别西卜,欧顿,应芳州…… 可是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死了。” 他说,“我很难过。” 在那一瞬间,马瑟斯的神情一滞。 毁灭的辉光之中,那一双平静的眼瞳抬起,映照着他的面孔,告诉他:“我觉得,你们应该同我一样难过。 因为你们,罪有应得。” 就仿佛,迟来了七十年的审判,于此刻降临。 就在槐诗的手中。 “马库斯先生曾经说过——背叛者将血尽而亡,很遗憾,在他生前的时候,我未曾做到,但现在补救还不算晚。” “所以——” 在他手中,名为‘圣杯’的威权遗物,绽放出绚烂的神圣光芒。 隐藏在大地之下的繁复矩阵自此刻扩展,隐藏在爆炸和死角之中的秘仪笼罩了整个无何有之乡,将其化为杯中之物。 鲜艳猩红。 此刻,伴随着槐诗的动作,那杯口倾斜,向着尘世洒出了地狱之神的恩赐。 “喝吧。” 槐诗说,“这是你们的血。” 那一瞬间,无穷血光,冲天而起。 自天选之人们的哀嚎声里。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好久不见 当叶芝满无何有之乡闲逛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同样在无何有之乡里闲逛的福尔摩斯。 同时,当福尔摩斯到处闲逛的时候…… 又有谁会在乎下水道里一只只可怜无助还字面意义上能吃的蜗蜗呢? 依靠着漫长时间以来的分裂,产卵,生长,水锈蜗牛们已经顺着下水道遍布了整个无何有之乡的地下。 经过了终末之兽的诅咒恩赐之后,它们已经变成了绝佳的触媒和饵食,化作食物链展开所需要的基础。 而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被吃。 不论是下水道中生活的其他生物,植物,亦或者是在养殖场和实验室中的各种大型生物,一只只蜗牛隐藏在脏水、饲料亦或者是正当光明的跳进嘴里,和其他的生物融为一体。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不着痕迹的,在这一座地狱乌托邦内敲下了地狱食物链的基础。 此刻,当槐诗高举圣杯,灌入了所有的源质,将其中的威权所激活时,来自牧场主的神性便流转满溢而出,洒向尘世。 洒向那笼罩了整个无何有之乡的祭品和牺牲们,化为了吞噬之秘仪! 明明是从杯中洒下的圣血,但此刻,却有不知道多少凄厉的惨叫和哀鸣声响起,在大地之上,在监控室内,在楼宇或者是避难所之中,一个个茫然的天选之人开始察觉到呼吸的艰难和身体的麻痹。 当他们低下头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身体如淤泥那样渐渐溶解,滑落,只有血色和生机从口鼻之中井喷而出,化作瀑布,冲天而起! 十、百、千、万…… 一条条猩红的丝线升上了天穹,宛如交织成神圣的披帛那样,环绕在地狱之声的天穹之上,浩荡蜿蜒。 潮声澎湃。 这便是献祭! 奉献给地狱之神的庄严祭祀! 只不过,由于距离太远联系不上,由终末之兽代为签收…… 在槐诗的脚下,仿佛充斥了整个天穹的诡异阴影拔地而起,凝结成了实质的黑暗,显化出狰狞的面孔,张口,承接着那来自四面八方的鲜血。 肆意吞噬。 而就在它的身后,潮汐一样的黑暗扩散,覆盖了大半个无何有之乡! “现在,庆典才刚刚开始呢,诸位。” 终末之兽的头顶,冰冷的笑声扩散。 无视了整个苏鲁支语录所撑起的大秘仪压制和反击,槐诗挥手,圣杯之中的猩红沸腾,一只只狼首天使从黑暗中升起。 只不过那如乌鸦一般的漆黑羽翼和锋锐的利爪,乃至狰狞丑恶的面孔,反而更像是真正的怪物。 就仿佛,牧场主的神威降临。 挥霍着来自无何有之乡的生机,通过食物链再造转化,瞬间点化出数之不尽的爪牙……只不过,那并非是威光赫赫的天使,而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圣哉!圣哉!圣哉!!!” 巨兽的背后,漆黑的光轮之中,无以计数的凝固灵魂癫狂的颂唱。 引力。 名为引力的某种东西,在无何有之乡的内部降下! 无法看见,无法触碰,但即便是呼吸都能够感受到重力的缠绕。 凝固的神性和食物链中所蜕变的至恶行走在大地之上,只是存在于这里,就令不知道多少奇迹和灾厄歪曲。 一只只狼首恶魔狂热的赞颂着唯一的神明,彼此汇聚,形成风暴那样,扑向了四面八方。就在黄金黎明的围攻之中。 而那些大群的破坏即便是如此的恐怖,但也只不过是用来扰乱视线,吸引着注意力,为这一场动乱之火所倾倒的油脂而已。 真正的威胁和祸患,始终只有一个。 槐诗! 此刻,毫不顾忌圣杯中的神性侵蚀,槐诗全力发挥着这一份来自牧场主的恩赐,足以令统治者在瞬间满血复活的力量被应用在终末之兽的身上。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不知道多少天选之人的灵魂和生命在圣杯中尽数溶解,而所转化成的源质和奇迹,都尽数在终末之兽的喷吐和挥霍之下,倾斜在无何有之乡之内! 铸造所、培育炉、保存库、耕种局、炼金工坊、定律中枢……就在足以令马瑟斯脑血管随之一同爆裂的巨响里,一座座庞大的建筑在吐息和黑暗洪流中坍塌,分崩离析。 黑暗和血色如同毒瘤和霉菌一样,在无何有之乡的大地之上绽放。 所过之处,永恒的污染根植其中。 牧场主的赐福在一朵朵妖艳的花卉和尸骸中生长出的树木之间降下,将一切都溶解,落入圣杯之中,化为甘甜的美酒。 可现在,更令愚者脑溢血的,已经不是内部如何处理槐诗这样的烂摊子了。 而是外面…… 深渊的最底层,震怒的圣光已经呼啸而至! 向着无何有之乡! 仿佛还带着地狱之神的咆哮。 ——破狗给爷死!!! 想象一下,有个不知廉耻的窃贼,盗走了属于你的珍宝,然后在隔壁庭院举办的宴会上得意洋洋的炫耀,引发一片惊呼赞叹。 此刻,正骑在墙头抹眼泪的失主,除了扛起RPG来给他两发之外,难道还会有别的选择么? 即便是在现境作战的同时,察觉到圣杯气息的瞬间,震怒的地狱之神依旧分出了自己的精力,向着无何有之乡降下神罚! 可你他妈的劈雷劈准一点啊! 瞄准槐诗往死里劈,我们给你鼓掌,但你别特么乱放地图炮好么! 此刻,槐诗毫不顾忌后果的催动着圣杯,肆意的盗用牧场主的威权,进行着破坏和吞噬,可是却拿着无何有之乡丢到前面顶缸。 你是终末之兽,你无惧地狱之神的侵蚀,可无何有之乡怕啊! 但凡牧场主的威权漏进来了一丁点,那无何有之乡就绝逼要被永久性的污染和畸变,日子还过不过了! 现在,愚者的面色涨红,几乎快要疯了。 一方面操控着无何有之乡进行反击,另一方面只能被动的承受牧场主的神罚。完全就是两头挨打。 即便是如何的矜持和理智,此刻脑中所浮现的,便只有脏话。 肝里凉,槐诗! 听见了吗,肝里凉! 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而终末之兽咆哮。 逆着每时每刻都足以将自己湮灭的恐怖打击,踏步向前,沐浴着狂风暴雨,不断重生又毁灭,漆黑的鲜血将无何有之乡一寸寸笼罩。 在那黑血的侵蚀之下,整个无何有之乡的大地已经开始变形。 就像是烧焦了的塑料模型一样,向内凹陷。 自哀嚎和死亡里。 直到贝内特终于缓过气来,强行,抬起了手掌,深渊中骤然浮现一道道壁障,死死的顶住了牧场主的神罚。 紧接着,抽出空闲来的愚者全力维持苏鲁支语录所构成的大秘仪,强行瓦解了牧场主的食物链,不惜代价。 看的出,已经恨极了槐诗,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瓦解食物链,不知道有多少天选之人因此而横死。 尸骸狼藉之中,一道道光芒之柱拔地而起,锁链拉扯着,强行缠绕在终末之兽的身躯之上。 倾尽了整个无何有之乡的力量,予以镇压。 同时,无何有之乡的中央,维斯考特面无表情的打开了手中的事象记录——《乌托邦》,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无何有之乡已经和他无分彼此,化为了一体。 在来自创造主的操作之下,时光仿佛逆转,强行剥离了槐诗的侵蚀之后,迅速的复原。 至于那些惨烈的损失…… 他已经暂时不想去看。 只觉得心如刀割。 漫长时光来为这一次诸界之战所做的努力,所创造的天选之人,还有从现境来的灵魂……起码被终末之兽吞食了大半!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所造成的破坏,根本不计其数。 万幸的是《格言与箭》被自己收藏在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没有遭到破坏。至于其他的,只要有时间,早晚能够恢复,无非是……再多熬个几十年…… 但现在,即便是重重镇压之下,终末之兽的身躯依旧在不断的变化着。 迅速的变化,挣脱了锁链,它开始向内收缩,展现崭新的形态。 可就在变化的瞬息之间,有低沉的声音响起。 “唵!” 简短而古老的真言自老者的胸膛之中响起。 枯瘦的老人自长街的尽头抬起了手,五指结印,瞬间,便有电光疾驰,雷鸣呼啸中,破空而至。 铁拳捣出! 转瞬间,在这防守最薄弱的间歇,槐诗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恐怖的震荡从灵魂和身躯之中迸发,仿佛要将意识彻底撕裂。 最后瞬间所浮现的念头,便只有……草,好快! 紧接着,不由自主的,眼前一黑。 竟然强行被从终末之兽化身的状态打出,巨兽坍塌,回归了他脚下的阴影之中。 而槐诗,已经倒飞而出。 在街道之上翻滚,最后砸进了废墟之中。 竭力的昂起头,喘息。 看到了破碎的街道中央那漠然的身影。 外道王! “哎呀,好险,差点就被一拳打死了……” 在呛咳中,槐诗忍不住笑出声,擦拭着嘴角的血色,艰难起身:“这是老前辈要清理门户吗?我好歹也算是您的再传弟子啊,何止如此?”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奇的问道:“总不至于逼着让我也欺师灭祖吧?” 如此的,狂妄! 而眼看着他再度起身,外道王漠然不语,只是沉默的摆出了再度挥拳的姿态。 蓄势待发。 而就在此刻的天穹之上,一个有一个的身影缓缓浮现。 来自黄金黎明的凝固者们冷眼俯瞰。 就连维斯考特的投影,都出现在了最前面。 凝视着槐诗的天空。 难以分辨,那样的神情究竟是嘲弄多一些,还是震惊更多…… 难以置信。 即便槐诗已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我已经对你做过很多夸张的模拟和准备了,年轻人,但你似乎总能给我惊喜。” 维斯考特轻叹:“一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来到了无何有之乡,想要一个人面对黄金黎明。 如此的,不智……” “往好处想,说不定是我胆子大呢?”槐诗满不在乎的反问。 “时至如今,其他的话也无需多说了。” 维斯考特漠然的说道:“既然你胆敢舍弃自己的伪装,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那么,黄金黎明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轻蔑。 或许你灵魂上那一根化身之线给了你不切实际的安全感,但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安全——” 那一瞬间,伴随着维斯考特的话语,槐诗只感觉自己和太阳船上本体之间的连接竟然被彻底屏蔽了。 截断。 而槐诗竟然完全看不出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不由得,遍体生寒! 而现在,当维斯考特抬起手,汇聚了整个无何有之乡力量的封锁降下,层层桎梏槐诗,最后,一柄染血的漆黑长矛从他的手中浮现。 只是遥遥对准槐诗的面孔,就让他的死亡预感迸发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放心,不会有折磨和蹂躏。”维斯考特冷声宣布:“为了犒劳你这一份令人恐惧的才能和成果,我会让你的灵魂彻底湮灭在此处!” 回应他的,是槐诗举起的手掌。 仿佛申请发言的学生一样。 “啊,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 废墟和尘埃里,槐诗尴尬一笑:“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他说,“我现在确实是一个人没错。但今天未必是你们一群人打我一个……吧?” 就在那个意味深长的长调之中,槐诗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众所周知,在我们天国谱系,有一个优良的传统。 打不过,就摇人!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真觉得自己要一个人单挑整个黄金黎明吧? 这么好的事情,这么大的席,这么快乐的庆典,当然要带上全家老小一起分享啊! 在那一瞬间,伴随着槐诗的话语,前所未有的庞大瞄准镜标志,从无何有之乡的天穹之上浮现。 来自现境的问候,远道而来。 象牙之塔的最底层,副校长艾萨克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屏幕之上的图像。 得益于槐诗所引燃的火焰,还有来自终末之兽的辨识讯号,在深度之间,针对无何有之乡的锁定已经完成。 【深度歼灭打击系统·唤龙笛,锁定完成】 【过载完成。】 “发射——” 伴随着轻柔的话语,暌违七十年的问候,就这样,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天而降! 然后,将一切,焚烧殆尽! 天穹在瞬间烧做赤红,苏鲁支语录撑起的大秘仪分崩离析,一道道焚烧的星辰狂怒着坠落,掀起动荡和毁灭的风暴。 光焰和热量暴虐的扩散,将地狱中创造的天国变成了彻底的焦土。 再听不见哀鸣,只有天穹和大地破裂的巨响。 再没有了血色,尸骨化为尘埃,自烈风中迸发。 而就在毁灭的洪流放肆的宣泄的六度之后,恐怖的潮汐之中,有耀眼的虹光降下。 一个个身影从虹光之中浮现,森严的阵列向前迈进,自巨龙的嘶鸣之中,龙血军团应召而来! 而就在最前方,黑色的学士长袍在焚风之中飘扬,猎猎作响。 副校长! “阿嚏!” 在旁边,图书馆的看门老大爷打了个喷嚏,洗了一把鼻涕之后,随手将纸团丢在了地上:“不好意思,这里空气不太好,我可能有点过敏……维塔利?维塔利,你那儿还有纸巾么?” 虚空所浮现出的镜面之中,面无表情的黑神丢出来了一包湿纸巾。 克罗诺斯、奎师那、切尔诺伯格。 来自天国谱系的强者们自轰炸之中降下,冷眼睥睨着眼前的地狱。 只不过,所有人,都已经暂时没有更多的心力去关注那些近在咫尺的威胁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了槐诗身旁。 “罗素!!!” 马瑟斯的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喔,你看上去好狼狈啊,槐诗。” 喜气洋洋的老人穿着ILoveLondon的大红色T恤和大裤衩,宛如观光游客那样,将脸上的太阳镜扒拉下来,仔细端详着自己学生的模样:“这鼻血流了一地啊,真惨哦。” 废墟之中,灰头土脸的槐诗翻了个白眼:“你但凡少装一会儿逼,我都不至于这样。” “啊哈哈哈,真正的主角只有关键的时候才能登场啊,在这之前,我可是煞费苦心的给你留了那么多特写镜头呢。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更爱我一点了?” 老头儿得意的昂首,哈哈大笑着。 白发在风中微微飘扬着。 当他回头时,脸上那愉快的笑容就渐渐浮现出了未曾有过的恶意和阴暗,如此的,狰狞。 向着黄金黎明,发出问候。 “各位,好久不见啊。” 第一千四百章 话疗是一门艺术 就仿佛是远在天国的同学会一般。 时隔了漫长时光之后,熟悉的老友们再度相逢,彼此微笑着凝视时,就无法掩盖那笑容之下涌动的恶意和冰冷。 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杀意。 同出一源,却又水火不容。 曾经彼此信赖的他们已经伫立在了鸿沟的两端,彼此举起刀剑时,却不由自主的恍惚。回忆起往日灿烂的阳光之下,彼此的笑容。 理想尚未坍塌,天国未曾陨落时的时光。 那时候的他们…… 那时候的我们。 马瑟斯摇头,无声轻叹:“罗……” 啪! 宛如泡影破裂的声音响起。 他僵硬在了原地,脖颈之上,浮现出了一道血痕。 再然后,才看到宛如电芒一般的暗淡之光一闪而逝,环绕自己的脖颈,再然后,血色喷涌。 【神迹刻印·法布提之光】! 原初的雷电之光如利刃那样,被握在了熟悉的手中。 那嘲弄的吐息已经来到了身后。 什么时候! 马瑟斯瞪大眼睛。 难道说……从一开始? 就在槐诗身旁,那苍老的身影笑容依旧如故,只是渐渐暗淡。 显露出幻象的本质。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打架的时候还有空聊天吧。” 罗素娴熟的按住他的肩膀,雷电之刃从老同学的脖颈之上横过,宛如微风吹过,瓜熟蒂落,一颗头颅就轻易的滚入了他的手中。 一双还残留着缅怀和惊骇的眼瞳里,倒映着罗素怜悯的面孔:“这么多年了,马瑟斯你怎么始终都不长进——” 啪! 在头颅爆裂之前,法布提之刃再度贯入了他的颅骨和灵魂之中,如同钉子那样,将他钉死在了这一具残躯之内。 不容遁走。 “放心,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复活的。” 自天崩地裂的动乱之中,他淡定的将马瑟斯的脑袋挂在了挎包的扣子上,“就在这里,稍微的看一会儿吧。” 猝然之间,毫无征兆。 就好像在饭桌上忽然来了一句‘我听说老马你前几天被开除了?’一样,借着这宛如酒意一般微醺的氛围,直接跳过了叙旧和闲聊的部分,毫不留情的对曾经最了解的几个老朋友,痛下杀手! 于是,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幻觉一般的温情时光在飞迸的血色前分崩离析。 唤龙笛的轰炸伴随着他的动作再度开始。 而早在那之前,终末之兽的轮廓就已经随着井喷的阴影,冲天而起,向着维斯考特张开大口,猛然合拢! 根本不需要暗号或者提示,不知究竟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早已经和罗素狗进了一个频率里,在短短的瞬间喘息过后,师徒两个就不约而同的同时下了杀手。 聊嘛呢聊?! 对手死了之后对着墓碑想怎么聊怎么聊! 瞬间,在槐诗的辅助之下,终末之兽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帮助罗素一击得手。可很快,在维斯考特的反击之下,巨兽的嘴部被撕裂,在大秘仪副本的压制之下,再度崩溃。 黑色的血雨之中,维斯考特的面色铁青,猛然向着罗素抓出。 而在那一瞬间之前,槐诗有所异动的同时。 枯寂如石的外道王猛然睁开了眼眸,双目迸射血光。 极意·裂空! 枯瘦的身影破空而来,撕碎了罗素的幻影和槐诗的层层防御,诅咒和护盾在铁拳之前就好像泡影一样根本无法阻止那杀魂的拳头分毫。 瞬间,槐诗的胸前就被贯穿,余波爆发,令他的灵魂和身体迅速的膨胀,迎来崩溃。 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垂危的槐诗离奇的消失在了半空之中,紧接着,又在副校长的手中被扯了回来,时光向前跳出了一秒,完整的槐诗狼狈落地。 可胸前依旧隐隐作痛。 濒死的恐怖恶寒还残留在意识之中,令他一阵呛咳。 “多谢副校长苟命啊。” 槐诗擦着冷汗,从艾萨克身后爬起来,指向了不远处冷漠回眸的外道王:“快,干他,干他!” 艾萨克斜眼瞥了一眼身后得意洋洋的槐诗,无奈摇头: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步跨出,时轴化身重现。 为了这一刻,煞费苦心从所有事物中强行挤出了六天的时间,六个准备完备的时轴化身从他的身后走出来。 一步迈出,就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远方,深渊的壁障重重升起,宛如迷宫。 神髓之路和原始之路之间的碰撞和交锋已经开始,即便是在大秘仪副本的压制之下,时间之神的力量依旧足以改变整个战场。 只可惜……已经顾不上槐诗。 “啊这……” 槐诗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门房大爷奎师那。 “我打不过,别看我。”奎师那咧嘴,同情的一笑,如泡影一般消失:“我有事儿先走了。” “……”槐诗再扭头,看向了黑神。 黑神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此刻漫天炸响的无数镜面闪光中一个个诡异的黑影不断的闪烁着。此刻,仇敌在前,早已经将槐诗抛在了脑后。 谁啊,不认识! “啊这……” 寂静,短暂的寂静里,槐诗吞了口吐沫,最后回头看向了远方冷漠的外道王,努力的就开动大脑。 冷静,槐诗,开动脑筋。 但凡是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仔细想想看,外道王有什么弱点……稍加思索,冷静考虑,沉着分析,得出结论——哦,外道王没有弱点。 抗性惊人,槐诗最擅长的源质诅咒和病毒,一概不吃。 防御力爆表,正面承受终末之兽的吐息差不多相当于洗澡。 正面硬攻灌输出的话……谁还灌的过外道王啊! 普攻破甲带暴击,而且招招顺劈,一回合三十六个动作打完之后还能抽根烟休息一下缓缓神。而蓄力一拳能把自己当场挫骨扬灰…… 可以说,每一招都有过人之处,每一招都是的独门绝技。斗志和耐力技惊四座,种种不可思议的极意还能给自己意外惊喜。 倘若是自己的本体在这里,云中君和大司命双圣痕结合,展开循环,倒是还能勉强苟一波。 但现在…… 自己只剩下开局的一条狗了。 但问题是狗不顶用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槐诗耳畔,已经响起了果园健身房熟悉的BGM。 此刻,眼前这个不足一米五的枯瘦老人,对于槐诗来说更比十个愚者加起来还要更恐怖,更可怕。 “师爷,我是小槐啊,你不认识啦?” 槐诗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呃,咳咳,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不唠唠吗?您看地狱里伙食不太好啊,您老都瘦成这样了。这个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看在传承的份儿上,给我一个用嘴遁的机会好不好? 我可是有背景的,你不要乱来! 扑哧。 仿佛有笑声从耳边响起,幸灾乐祸,但又如此的熟悉,令人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而大地崩裂的声音紧随其后。 就在外道王的脚下。 自那一双毫无动作的赤足之下,骤然浮现一道道裂痕,仿佛质量凭空增加了数百倍一般,深深的,根植在了大地之中。 宛若一体。 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苍老松弛的皮肤,浮现出黄金的色彩。 梵天的金胎加持,于此重现。 “闲话,大可不必。” 当那一张干枯的面孔再度抬起的时候,便再无任何的情绪可言,一片肃冷中,只有求道者的杀意涌动光焰。 “让我看看,罗肆为的徒弟,有什么斤两吧——” 呼吸,如雷鸣,如天地动。 那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心脏搏动的声响压下了一切微不足道的杂音,即便是再怎么惊天动地的余波和声响。此刻,在槐诗的眼中,整个世界仿佛被某种暴戾至极的纯粹力量所扭曲,环绕着眼前的对手,形成了一束。 想要站在他的面前,就宛如要面对这个世界。 不,宛如要同整个深渊为敌的勇气! 而他,甚至还没有向前踏出一步。 只是,沉默的积蓄着一份前所未有的力量,为槐诗,为了能够干脆利落的给予眼前的大患以彻底的结局。 只要一击。 而在那眼眸抬起的瞬间,槐诗听见碎裂的声音。 空气,尘埃,风暴,乃至万象。 漆黑的裂痕缠绕在那千锤百炼的金铁之拳上,破坏收束在五指之间,掌握了整个世界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向着槐诗捣出。 向着他的身躯和灵魂。 毫无怜悯,毫无同情。 要将他彻底的,灰飞烟灭! 而就在那一瞬间,槐诗,却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发自内心的,向眼前的强敌致以感激。 一秒钟。 这至关重要的一秒钟—— 谢谢你,赠予我反击的机会。 在那一刻,槐诗伫立在原地,毫无动作,面对着即将让自己彻底化为飞灰的一击,深吸了一口气,仰天呐喊: “挂来!!!” 来自槐诗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无何有之乡。 与之呼应的,乃是天穹的最顶端,一片烈火和动荡之中,所浮现的银光。 仿佛,燃烧的星辰。 迅速的放大,放大,放大! 自从冥府中升起的凶星,从天而降! 轰!!!! 燃烧的巨刃破空而来,斩落。 深深的楔入大地,宛如盾牌那样,阻挡在了槐诗的前方。 紧接着,惊天动地的波澜扩散之中,以地狱为炉所铸就的巨刃之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拳印!隔着那巨刃,残存的余波就已经令槐诗的面孔崩裂缝隙,鲜血流出。 如此的狼狈。 可在他的身后,庞大的裂隙,在冥河的奔流之中敞开。 钢铁机神的轮廓自分波的涟漪中缓缓升起,半跪在地,猩红和苍白交织而成的巨冠之下,双眸迸射烈光。 “除了摇人之外,你还会别的吗,臭弟弟?” 别西卜好奇的发问。 天国谱系·永恒之路。 地狱歼灭机装——冥府巨人·奥西里斯!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你有科学,我有神功 轰! 至上审判武装·荷鲁斯之刃高亢的鸣叫。 在正面承受了外道王的全力一击之后,震荡不休。 可一拳既出,外道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迟滞,宛如穿透泡影一般的从利刃之墙中穿过,眨眼之间,便已经近在咫尺! 再度,向着呆滞的槐诗面门,捣出一拳! 可这一拳,却捣在了空处,只有雷鸣不休,飓风扩散。 槐诗依旧完好无损,宛如幻影一般,看着那一拳穿过自己的身体,所有的力量却全部落在了空处。 只有周围丝丝缕缕的波光粼粼,提醒着他早已经不在原地。 冥河迁跃! 以埃及众神所化的奔流冥河为挤出,强行扭曲次元和维度,在护盾罩下的瞬间,槐诗便已经在原地消失,进入了另一片空间之中。 就像是一个频道的信号再怎么强烈,也无法干涉另一个波段的节目一样。 “雕虫小技。” 外道王冷哼,双手猛然向前伸出,竟然……握住了冥河的涟漪! 然后,强行向着两侧扯开! 坍塌的轰鸣里,槐诗发现某种无形的力量竟然强行笼罩了自己,将自己从冥河里拖了出来…… 不由得,面色骤变。 卧槽?! 这是什么? 你有科学我有神功?! 但你这神功的程度也太他妈的离谱了吧?这一拳都快从三次元打进二次元了大哥! 万幸的是,冥河的防御好歹还支撑了那么几秒钟。 在防护被外道王彻底手撕之前,槐诗就感觉自己跌入了某个漆黑的隧道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驾驶舱里。 熟悉的操作台在眼前展开。 只感觉快要泪流满面。 机甲,我的机甲…… “你好了?”槐诗喜出望外。 “那是当然!” 别西卜得意大笑:“不然的话你摇谁来救你啊。” “……啊,呃,嗯嗯。” 槐诗迟滞了一下之后,用力的点头,献上感激的笑容。还是别告诉他自己可摇范围有点大的事情吧,万一把自己甩下去怎么办?! 而现在,一根根线缆已经接入了自己的灵魂之中,无以计数的数据从眼前流转而过。 到最后,变成了一个赏心悦目的数字。 机体完成度百分之七十六! 除了各种环境搭配的特化型装备以及恐怕只有欧顿才能用得上的超精尖的控制设备,奥西里斯已经正式完成了自己的主体! 为此,罗素破天荒的所许诺了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半个月休假。 而整个象牙之塔的物理教室和机械教室,上千名学者在两位创造主的带领之下不眠不休的强行赶工进度,消耗了不知道多少资金和物资,以所有人的高血压和爆裂的心脑血管而代价,终于压着线,装备完成。 顺带一提,为了增加速度而消耗资金和物资都是罗素从统辖局里毛来的。 一分钱没花! 白嫖一时爽,一直白嫖一直爽。 当层层线缆让槐诗的感知扩散,笼罩了整个装甲,彻底化为了冥府巨人的时候,巨神的面孔便浮现出钢铁的笑容。 如是,俯瞰眼前的地狱,活动脖颈。 “准备好了吗,我的朋友?” 槐诗,兴奋咧嘴。 “哈!你在说什么梦话?”别西卜大笑,“这一天,我等了七十年!” “那么,我们开始吧!” 那一瞬间,巨神拔剑。 属于他们的复仇,再次开始! 就从现在,就从眼前! 至上审判武装荷鲁斯之刃在源源不断的源质灌溉之下,迸射出堪比太阳一样的恐怖高温,向着眼前斩落。 冥府巨人的后背之上,一道道宛如绷带的光翼展开,搅动冥河,降下死亡之咒。 “吽!” 即便面对这足以欺师灭祖的一剑,外道王依旧面色不变,右臂抬起,五指展开结印,恰如莲花收缩,到最后,只有一根食指向着剑刃顶出。 自轰鸣之中,钢铁碰撞的巨响迸发。 荷鲁斯之刃竟然在反震之中被弹起。 而在风暴之中,外道王也忍不住皱眉,他的食指竟然在剑刃的劈斩之下破裂,深可见骨,可紧接着,骨骼之上的裂隙和血肉的伤口迅速收拢,甚至不见鲜血。 大地破裂的巨响中,他已经腾空而起,锁定着槐诗的气息,飞跃至驾驶舱齐平的高度之后,再度悍然捣出一拳! 而回应他的是另一只宛如楼宇的铁拳。 在引擎的烈焰喷射之中,奥西里斯的高周波铁拳已经反向锁定了外道王的位置,砸下! 轰! 外道王倒飞而出。 可在半空中,老人竟然毫不讲道理的踩着空气,猛然刹车,掠过了铁拳之后,向着驾驶舱笔直飞扑。 那一双猩红的眼眸从未曾从槐诗身上移开过片刻。 杀意迸发! 而就在奥西里斯的肩头,导弹发射架猛然弹出,一道道火光井喷,自空中轰然爆裂,火光漫卷之中,那个枯瘦的身影笔直的穿过了烈火,脸上略微的沾了一点煤灰。 可紧接着,眼瞳便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瞬。 因为就在烈火之后,奥西里斯已经双手握紧了荷鲁斯之剑,无穷源质奔流之中,烈光迸发。 远超躯壳限制的钢铁骨架之上有暴虐的力量流转如瀑布,天地鸣动汇聚一束,自冥府巨人的手中。 ——极意·交响! 就这样,剑脊横扫而过。 仿佛超巨型的苍蝇拍那样,笔直的糊在了外道王的脸上! 嘭! 这一次,在碰撞的巨响之中,外道王宛如流星那样,升上了天空。 再然后,大地之上,奥西里斯已经反手从腰间拔出了小型审判装置·阿米特,看上去宛如手枪一般,可体积却足以比拟卡车的庞大武装瞄准了半空之中的外道王。 扣动扳机。 墨绿色的焚烧之光瞬间吞没了外道王的身躯。 只不过,在金胎防护的面前,区区冲击,只不过是清风拂面。 而就在外道王挥手,撕裂了奔流之光的时候,却感受到,从天而降的恐怖热度。 驾驶舱内,槐诗的眼前已经闪过了几行字迹,如此的赏心悦目。 【超远程炮火支援协议启动】 【唤龙笛锁定完毕】 【发射!】 来自象牙之塔的深度歼灭巨炮,过载运转,耀眼的光芒从边境防御阵线中飞射而出,掠过了地狱的战场,恰似浩荡的江河奔流,贯穿地狱。 从天而降! 瞬间,将外道王笼罩其中,再然后,撕裂大地,从无何有之乡的另一侧穿出! 通天彻地的烈光之中,外道王震怒咆哮,飞驰而来。 宛如燃烧那样。 半身焦黑,抬起的右臂之上骨骼裸露,可烧化的面孔之上,杀意依旧如此狰狞。 再度的,极意·裂空! 宛如闪现那样,出现在了近在咫尺的位置,含怒一击砸出,向前,可在扩散的冥河波澜之后,奥西里斯却化为幻影。 再一次的,深度迁跃! 可即便是深度迁跃,也难以豁免那恐怖的力量,外层装甲之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而恐怖的余波穿透了奥西里斯之后,向前爆发,掀起的毁灭飓风撕裂大地,贯穿城市,在无何有之乡上再度留下了一道深邃的伤口。 在半空之中,维斯考特的眼角疯狂抽搐着。 这个老东西,上头之后就连自己家的也砸么! 而就在旁边,罗素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大笑声,重重幻影之中,‘密米尔’的奇迹运转,在他的后背之上,囊括了九大世界的世界树烙印焕发光芒。 于此,再度分封,世间万物! 曾经足以同现境权柄较量的力量此罗素的手中汇聚,汇入了那一把平平无奇的手枪之中,扣动扳机。 乌鸦展翅的幻影一闪而逝,名为【雾尼】的神迹刻印降下,以回忆为名的奇迹再现出了罗素漫长时光之中所见证的毁灭力量。 俄联的伊甸之剑凭空浮现。 四棱旋转的火焰之剑撕裂天穹,贯穿了维斯考特的身躯,焚烧灵魂,拉扯着他,坠落大地,钉进了废墟之中。 紧接着,又消失无踪。 可当罗素抬起的手掌翻了个面的时候,维斯考特便感觉到天旋地转,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万丈高空。 倘若不是自己已经同无何有之乡彻底融为一体,他几乎被陡然之间的变化甩进深渊中去。 但紧接着,深海潮声涌现。 海涛扑面! 一步慢,步步慢。 从被罗素这种家伙抢占了先机的瞬间开始,即便是掌握着在统治者中都足以名列前茅的庞大力量,却依旧只能被动迎接变化。 这种难受到让人吐血的感觉,已经让维斯考特几乎快要吐出血来。而天国谱系毫不顾忌的在无何有之乡中进行的剧烈破坏,更是让他的心里状况雪上加霜。 罗素你妈的! 当年大家在孤儿院里打扑克,就你这个逼连赢四十把,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可现在,即便是自己已经今非昔比,掌控了整个无何有之乡,但他面对罗素时,却依旧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飘忽如幻影,捉摸不定,滑不留手,但又变化无穷。 想要利用天梯进行转移,可罗素有了巨人们流传下来的世界树威权,简直可以无视一切外界干涉。想要利用大秘仪副本进行针对,可现在,大秘仪却被奎师那的薄伽梵歌死死的纠缠着,完全宕机。 贝内特为了保护密库和核心,又正在被怀着一肚子怒气打算报仇雪恨的艾萨克按着打。爱德华一众人已经出现了折损,稍微一不注意就会被黑神背刺。而到处进行着破坏的龙血军团,更是在无何有之乡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深邃裂隙…… 至于马瑟斯…… 马瑟斯一开局就又特么白给了! 又! 习惯了进攻之后,第一次被动防守,如此憋屈的感觉,已经让维斯考特的脑血管在爆裂的边缘反复横跳。 而就在这时,还有一台高达数百米的装甲巨人从旁边呼啸而过。 “呜呼,起飞!!!” 奥西里斯拖着后面穷追不舍的外道王,已经开始满无何有之乡的放风筝。 撞破了一座座高耸的楼宇,踏平了一栋栋炼金工房,顺带放出了数之不尽的歼灭导弹,遍地开花。 直接冲破了外层之后,闯入了内层,然后又从内层跑到了外层。宛如追风的男儿一般,如此的浪荡不羁。 然后又一次从维斯考特的眼皮子地下窜过去。 槐诗你特么…… 维斯考特的青筋暴跳,还来不及理会那个家伙,就看到疾驰的奥西里斯竟然在半空中一个刹车,然后又倒飞回来。 又看了他一眼。 然后,毫不犹豫的扛起荷鲁斯之刃,对着他就是一个跳劈。 “就特么你叫维斯考特嗷!”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礼物 搞什么鬼! 猝然之间,那么大玩意儿忽然掉头,好像一辆超巨型塞伯坦泥头车一样笔直的朝着自己冲过来。 是个人都要大惊失色。 尤其是还被罗素这样的老阴比盯着的时候,维斯考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眼看着扑面而来的风暴里那一道迅速放大的阴影,他便不假思索的挥手:“滚开!” 短短的数千米之内,竟然有深度乱流凭空掀起,倒卷井喷,瞬间笼罩了奥西里斯,将他推向了无何有之乡以外。 仿佛唐突被塞进了什么大炮中发射出去一样。 瞬间逆转的加速度和惯性令槐诗的眼前阵阵发黑,可还是本能的,配合着别西卜的动作,完美的完成了从命运之书里传输到脑中的操作。 即便是根本不懂每个按钮究竟是用来做什么,一个个复杂的动作的指令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可是他却感觉,巨人仿佛苏醒了。 钢铁被赋予了灵魂。 伴随着引擎仿佛心脏一般的鸣动,开始呼吸。 冥河的涟漪骤然从身后浮现,湍流之中的奥西里斯以不可思议的灵巧回旋,扑入其中,而就在数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方向,再度,凭空浮现,速度有增无减,向着维斯考特飞扑! 维斯考特的脸色铁青,另一只手掠过了眼前纠缠的幻象,再度指出。 仿佛圆锥一样的立方体轮廓从虚空中浮现,囊括了大半天空,那透明的轮廓所覆盖之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凝固冻结。 火焰、风暴、亦或者是尘埃。 如琥珀那样封锁。 但在那之前,又一次深度迁跃已经完成,仿佛鬼魅一般的巨神跨越了冻结的领域,再进,即便随着维斯考特的动作,无以计数的焰光如流星一般呼啸而来。 不知充斥了多少毁灭的光和热,一道道耀眼到足以烧穿视网膜的流星破空呼啸,彼此交织,留下了繁复的残痕,化为了死亡之墙,覆压而来。 而就在后面,外道王的速度也瞬间爆增。 前后夹击。 那一瞬间,奥西里斯的背后,数十道绷带一般的光翼喷薄烈焰。 加速! 过载加速! 笔直的扑向了一道道焰星,撞进了那暴雨一般的光焰之中,一道道残影在从周身分出,在爆裂的焰星下瞬间蒸发。 一束束猩红的焰光之中,只能看到钢铁的色彩向前延伸,左右冲突,毫无征兆的转折,跳跃,竟然……毫发无伤! 短短的弹指之间,十七次宛如赌博一般的深度迁跃,完美的将引擎的输出频率和骨架缓冲时间利用到极限,在死亡和坠落之间回旋,精确到以微秒去衡量的绝妙操作…… 眼看到那样的景象,不止是黄金黎明的目击成员骤然间本能的浑身发冷,就连奎师那都微微一愣,难以置信:“真的是欧顿机动?” 曾经由永恒之路的巅峰,冥河骑士·欧顿所缔造的传说,在天国陨落之后被誉为绝唱的奇迹,于此再现。 当裹挟着血火和光焰的装甲巨人突破了层层焰星的束缚,宛如开辟烈火和灭亡那样,俯冲而来时,即便是维斯考特也在那一双燃烧的眼眸之前,微微一怔。 仿佛,再一次看到曾经的同伴拔剑向前的模样。 只不过,这一次,剑锋所指的,是自己! “给爷死!!!!” 蝇王怒吼。 再无任何的犹豫和温情,无数日夜所酝酿出的悔恨和杀意寄托在剑锋之上,令荷鲁斯之剑鸣啸着,骤然增长,剑锋展开。 当厚重的钢铁如同枷锁一般层层脱落之后,所显露出的,便是穷尽了冥河最深处的黑暗所铸就的毁灭。 稍纵即逝的毁灭! 斩! 冻结的空间、神迹刻印的阻拦、秘仪中所酝酿的咒术,还有来自天梯的束缚,大秘仪副本的压制……以及,所有微不足道的一切。 在前突的剑锋之前,尽数崩溃,干脆利落的瓦解,只有那凝结成实质的恨意笔直向前,向着维斯考特的面孔。 巨神咆哮。 “停下!” 维斯考特口鼻之中迸射出狼狈的血丝,再顾不上罗素的背刺,倾尽所有的力量撑起屏障,无以计数的护盾接连不断的浮现。 遗憾的是,就连一秒钟都无法支撑,甚至找不到任何转移的机会。 一直到最后的那一瞬,他咬牙,向着斩落的审判之剑,抬起右手。转瞬间,右手便在高热之中焦烂,崩溃,瓦解,可从其中喷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海量的事象记录。一本本漆黑的典籍在剑刃的贯穿之下迅速的焚烧。 到最后,终于碰撞在一处。 轰! 在近乎将天穹都点燃的扩散光焰里,剑刃一扫而过,将维斯考特彻底腰斩。可在半空之中,维斯考特的嘴角却浮现出笑容。 残躯迅速的重生。 终究是,让他躲过了要害。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却听到,身后‘诶嘿’的一声冷笑。 罗素!!! 维斯考特的眼瞳迅速收缩。 宛如阴魂那样,罗素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维斯考特的身后,然后在维斯考特反应过来的瞬间,法布提之刃已经贯入了他的心脏。 强行,将他的灵魂冻结了一瞬。 紧接着,他便看到,眼前陷入力竭的冥府巨人猛然一震,胸前的厚重装甲炸开,驾驶舱如莲花那样展开。 一个人影从其中电射而出,仿佛炮弹一样,呼啸着,破空而来! 宛如舞娘一般,在风中,他旋转,跳跃,不停歇,回旋,再回旋,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抬起了右手。 在那绝妙的七千二百度旋转之后,积蓄到了极点的力量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热情奔放的大逼兜。 啪!!! 耳光声响亮。 维斯考特眼前一黑,胸前一痛,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在这未曾预料的恐怖力量之下,脑袋都和脖颈彻底脱臼,旋转了好几圈之后,砸在了胸口上,凹陷的面孔之上还残留着清晰的红印。 五指宛然。 陷入,呆滞…… 而就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勃然大怒的时候,背后的罗素已经消失无踪,面前的槐诗也毫不犹豫的撒丫子就跑。 以来的时候好几倍的速度倒飞回到了驾驶舱里,盖子一合上之后,冥府巨人就拔地而起,升上天空,转身疾驰。 瞬间,已经跑到了天边的尽头。 只有寒风呼啸之中,断了脖子的维斯考特呆滞在原地,再度抬起的头颅之上,双目就浮现出血一样的猩红。 “——死!!!” 再顾不上不远处的罗素,倾尽了统治者的全力,整个无何有之乡的力量汇聚,化为毁灭的洪流,瞬间封锁,收缩,无以计数的利刃凭空浮现,穿刺。 可就在笼中,奥西里斯的轮廓却开始离奇的闪烁,崩溃,消失不见。只留下嘲弄的笑声回荡在天空之上。 跑了! 那只是密米尔的幻象…… 而当那一双猩红的眼瞳看向罗素时,老王八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别生气,孩子还小,你就原谅他嘛。” 说着,他还指了指维斯考特依旧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体贴的提醒道:“动气伤肝,伤势要紧,还是赶快止血比较好。” 维斯考特的动作僵硬在原地,茫然低头,才看到……不知何时刺入了肺腑的匕首。 隐藏在槐诗另一只手中的‘礼物’。 金灿灿的匕首闪耀着瑰丽的光芒,看上去如此圣洁,可在确认的瞬间,维斯考特却忍不住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张口,呕出了大量的鲜血、内脏,以及,漆黑的液体。 腐坏恶臭的液体从空中坠落,迅速的扩散,一滴滴的形成了弥漫的大雾,所过之处,大片的城区在雾气中迅速的溶解。 污染的洪流在扩散。 可当维斯考特僵硬的抬起头时,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仿佛终于明白,刺入自己体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妈的…… 这是牧场主的……圣杯! 啪! 又一次,清脆的声音响起,随着圣杯的溶解,金色的结晶如枪那样,从他的身体中穿出,一道、又一道,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灵魂,乃至是和他融为一体的无何有之乡! 大地崩裂的哀鸣之中,牧场主的威权和胃液井喷而出,璀璨的圣光扩散,污浊的胃液化为江海奔流。 转眼之间,维斯考特就变成了一座黄金晶体一般的古怪雕像,迅速的分崩离析。 整个溶解的城市都在迅速的坍塌,破败。 无何有之乡的核心,重生的维斯考特嘶哑的咆哮。 在他的手中无何有之乡的记录副本《乌托邦》,已经染上了一层碍眼的漆黑…… 不止是灵魂之上的重创,就连曾经的存档也在牧场主的威权之下被尽数破坏,一个个胃液中爬出的天选之人,在呆滞里,竟然开始赞颂牧场主的名号,成为了食物链中的一环…… 而整个无何有之乡,已经随着圣杯的破坏,被留下了一个至福乐土的记号。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一只饥渴的眼瞳从深渊中望向了自己。将自己列入了食材的名单之中。 如此,体贴的,帮他紧急插队,排进了地狱之神的食谱中。倘若不是诸界之战的激烈斗争,恐怕牧场主此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神降于此了吧? 一想到接下来的麻烦和近乎毁于一旦的无何有之乡,维斯考特就感觉灵魂要在愤怒的火焰里焚烧殆尽。 “通知爱德华,唤醒《悲剧的诞生》,准备启动《格言与箭》!” 他冷声命令:“愚者,暂停天选之人的重生,不必再浪费时间去维护了,保存好所有的副本——” “是,阁下。”愚者的投影浮现:“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呢?” “我会授予你整个无何有之乡的源质储备,你只要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就好了。”维斯考特冷声说:“不惜代价,去解决掉槐诗!” “遵命。” 那一瞬间,所有被授予亚雷斯塔名号的凝固者们,从维护机构中苏醒,走出。 塔罗的辉光从破裂的大地之下升起。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屠杀 悠扬的笛声未曾断绝。 奎师那垂眸,沉浸在这天地妙相的演绎之中。 绚烂的彩云和无数花瓣和光芒之间,那宛如幻影一般的身姿浮现在了天空尽头的霞光之中。 仿佛海市蜃楼。 明明映照在眼中,却不知究竟身在何方。 或者说,无处不在。 此刻,当【创世论·薄伽梵歌】领域展开,覆盖在无何有之乡,便从根源之中动摇万象。 古老的讲述者,英雄之导师,伟业之纪录者,传说之缔造者,再度展现大能——现在,仿佛同时有千百张口在传述所发生的事件,有千百双手精心的描绘着每一个瞬间,有千百种的观点和立场苛刻的分析着每一种变化,还有千百种截然不同的视角,在看待眼前的世界。 ——并且让世界,变成自己眼中的模样! 就这样,在奎师那的讲述、观看、品鉴之下,仿佛万花镜一般的瑰丽变化从这地狱中浮现。 焚烧的火焰如此夺目,恰似湿婆之舞的刚健身姿,挥洒的鲜血是如此的鲜艳,仿佛阿修罗颈中流出的精粹。 曾经神明和众魔交战时的场景接连不断的展现,又稍纵即逝,变换为另一番模样。 强者们彼此碰撞,时而脚踏波浪狂潮,时而屹立万丈绝巅…… 就好像,手捧着无形的镜头,在这重新的表述中肆意的添加自我风格的表现和崭新的特效。 在残忍的厮杀之中,漫长的街道就会变成了阴郁冷硬的黑白色彩,空气中的条纹一般的坏点闪烁,每个人说出的话语和咆哮都会在空气中浮现字幕。 而当龙血军团在烈焰中冲锋时,光彩淌溢的场景就仿佛油画中的精细描写。 巨兽在废墟之间翻滚时,撕咬时,就会好像陡然间被抛入特摄片的厂棚,一切都变得粗劣又简谱。 大地崩裂,天空坍塌,洪流席卷,从粘土所摆成的城市模型中缓慢流过,在定格动画里展现出稚嫩而残酷的景象。 而当爱德华威特同其他黄金黎明成员下达命令,重组防线时,彼此之间的动作就会残留在空气之中,贴上作为阴影的网点和,所说的话语在一个个大小的气泡中浮起。 题材,风格,介质……世界像是一部实验性CUT片那样,不断的变化,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姿态。 当那一双观测之眼俯瞰时,即便是冥府巨人·奥西里斯,在冲突和厮杀中,也会毫无突兀的变成古怪的二头身SD娃娃,同粘土人外道王对战在一处…… 变化,接连不断的变化。 这便是战争。 每个人都是主角,不论立场,每个人的故事都在发展,不论善恶,一个个角色和故事碰撞在一处,截然不同的风格便会碰撞出崭新的火花,染上不同的色彩。 最后,交织成谁也无法把控的混沌之象! 倘若仅仅是如此的话,那也不过是纤芥之疾而已,根本无足重轻,甚至不会让维斯考特多看一眼。 充其量,表象和表现的变化无法改变本质。 战争就是战争,死亡就是死亡。 但是此刻,在观测者效应的叠加之下,每一次画风的变化现实施加微妙的偏差,令个体和整体之间的统和割裂,无处不在的干扰充斥了每一行定律和矩阵…… 这才是神创论的本质! 在高维度的观测视角之下,无以计数的变量充斥了人世。 再度揭露混沌的面貌。 往日所习以为常的规则和定律此刻都有如泡影,在不同视角的观测之下,绝大多数定律都在无法完整自洽,所有的框架都出现了绝大的漏洞,即便是秘仪所施行的炼金术所带来的效果也被歪曲,无法精细控制…… 不需要战斗,不需要面对敌人。 只要看,就够了。 观看,讲述,传达。 吸引一切色彩,扰动所有引力,黑天之眼遍照地狱,轻蔑的俯瞰着,见证一切。 而就在大地之上,一道道即便是黑天之眼也无法动摇的漩涡,在无声的扩散。无色又透明,却歪曲了空气和光线,勾勒出了那风暴一般的轮廓。 无形的风随着风眼的移动而呼啸。 就像是一只只粗暴的手掌强行扯开了大秘仪的防御一样,为黑天创造出了绝佳的施展环境。 柯洛诺斯行走在大地之上。 面无表情的艾萨克们从时轴中走出,掀起崭新的风暴。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实的巨大歪曲,时间上的庞大漏洞。 即便是在无何有之乡的时间噪点区内,无法使用广域范围的时轴操作,但只是存在于此,就已经形成了一个个漩涡。 只要存在,就是对无何有之乡的破坏。 当他在一个区域里存在的时间够长,来自时轴之上的涟漪就会化为狂潮,将整个地区变成时间跨度之上的巨大漏洞。 完全错乱的时序里,能够看到一个个凝固者惊恐的奔跑,平静的品茶,淡然的谈笑,愤怒的厮杀,然后在毫无规律的跳跃时光中无声的灰飞烟灭…… 而就在奎师那和克罗诺斯所创造出的混乱中,无可阻挡的黑色洪流在灵魂之间奔涌。 仇恨狂潮在肆虐,分裂,扩散,在无数微妙的情绪变化之间跳跃,凭空汇聚,化为将一切意识尽数淹没,残酷的将凝固者溺死在了最绝望的深渊中。 在漫长的时光以来,一直以教育机构的慈祥面目示人的象牙之塔,终于展现出自身传承自理想国的狰狞面孔。 只是三人那毫无任何瑕疵的默契配合,就已经掀起了死亡的洪流。 毫不留情的,扩散屠杀。 以汝等之血,沃灌理想国之础,以汝等之尸骸,再造天国谱系之丰碑! 而就在一道道惊天动地的余波之中,偏偏有一辆‘狗头牌泥头车’纵横来去,畅快奔跑,在无何有之乡中芜湖起飞。 哪里混乱去哪里,哪里死的人少往哪里冲。 拖着外道王,大放风筝! “傻逼了吧,爷会飞!” 别西卜桀桀狂笑,浑然没有注意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和槐诗一个狗模样,在空中再一次娴熟的进行了紧急机动,险而又险的躲过了外道王喷出的那一道锋锐吐息,然后再度加速。 扑向了拔地而起的堡垒。 在刚刚奠定的防线之前,捏着【宝剑】之记录的爱德华威特抬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身影,面色骤然大变,瞬间惨白。 你他妈的不要过来啊!!! 轰! 冥河装甲俯冲而过,焚烧的光翼扩散洪流,将堡垒点燃。 而后宛如陨石一般从天而降的外道王,则将一切残骸尽数摧垮。只有在气浪中倒飞而出的爱德华无声的落下了两行眼泪。 防线,又没了。 赶紧他妈的毁灭吧,累了。 可就在半空之中,他眼前一花,竟然再一次的回到了无何有之乡的核心之中。 “接下来,防务将由在下来进行接管,维斯考特阁下希望您能够投入到辅助《格言与箭》的启动过程之中——至关重要的反击就交托到您的手中了。” “等等?” 爱德华未曾惊喜,反而震惊失声:“交给亚雷斯塔?维斯考特他疯了么!?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到应用阶段!就要在这里消耗掉至关重要的成果?” “只是处于总体的考量。” 愚者淡然回答,面对被当做消耗品和工具的命运,并无任何不满:“一切都是为了金色黎明。” 在那一瞬间,崭新的辉光从无何有之乡中奔涌而出。 原本千疮百孔的大秘仪副本竟然被那辉光所修补,重新支撑,再度运转,令失控的时序渐渐回归正常。 在庞大的容器之中,沉睡的天选之人睁开眼瞳。 其名为亚雷斯塔。 天选之人中的珍贵完成品。 其名为,【世界】! 剧烈变化的画风竟然也迟滞了一瞬,在无以计数的事象记录所交织而出的宏伟投影之前,那个洋溢着金色,宛如黎明一般的未来。 天选之人·【教皇】! 再然后,一座座崩溃的城区被重新串联而起,重新统和万物,连接为一体——天选之人·【塔】! …… 二十二道截然不同的辉光彼此交织,笼罩了无何有之乡,宛如拔地而起的堤坝,强行遏制住了扩散的洪流。 以自身为代价。 在漫长的时光之中,研究,积累,成长,蜕变……无以计数的天选之人中遴选出了这二十二个可以称之为参照物、完成品的存在! 被授予了塔罗之名号,冠以亚雷斯塔的称呼,此刻从珍贵的培养仓和保存库中走出的天选之人们,每一个具备着有成为统治者的潜力,甚至,其中已经有三位不久之前进阶统治的存在…… 而现在,这些珍贵的成果,在深渊中具备远大前程的作品,黄金黎明的心血结晶,却脱离了保存库,踏上了战场! 在天国谱系所带来的恐怖压力之下…… 眼看着那一个个灵魂之中所激荡的火光,维斯考特就心如刀绞——这简直同拿着实验室里珍贵的试作品去消耗挥霍没什么两样。 涸泽而渔的挖掘潜力,以弥补如今的困难。 但凡局势再好一点,他都不至于下达如此的决断,甚至做好了无何有之乡重创的准备——可心理底线就是这么逐步退让和崩溃的。 接连不断的惊喜突如其来,甚至在这之前谁还能想到,竟然会有一天,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条狗东西用圣杯把无何有之乡切了一份经济试用装的小样,给牧场主去嗦一口…… 地狱之神本来就对一切抱有着绝对的食欲和贪婪,如今尝过了黄金黎明的味道之后,可不会说一句真不戳就完事儿。 况且,即便没有牧场主——雷霆之海、亡国、晦暗之眼、吹笛人……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必须及时止损,发起反攻,否则在接下来的诸界之战中丧失所有的主动恐怕都是好事了,一个重创的黄金黎明,又如何应对深渊内部的残酷竞争和蚕食? 而现在,当外道王的追杀被愚者制止,去往别处支援之后,在拔地而起的封锁之中,奥西里斯漠然的凝视着眼前愚者的投影。 “你好啊,槐诗。” 在天选之人们的封锁中,愚者冷声发问:“我是否应该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还好么、吃了吗、饿不饿、冷不冷、少喝点、多喝热水、早点回家……为何总有人喜欢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呢,愚者?” 短暂的错愕之后,槐诗忍不住想笑,“你当然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东西啊,愚者,但结果不会改变,不是么?” “不,我只是,想要提前为你揭示命运而已……” 愚者的神情依旧冷漠,或者说,刻入骨子中的杀意和仇恨早已经不可动摇:“或许你以为有了奥西里斯就能肆意妄为。 可即便是欧顿,结局也只有灭亡……今日,你将在凌驾于你十倍以上的毁灭中,粉身碎骨!”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的身后,一个个笼罩在焰光中的身影升起。 锁定了奥西里斯的存在。 杀意刺骨。 可在这稍纵即逝的寂静里,槐诗却陷入了沉默。 茫然的,举起了一只手。 “Emmmm……稍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槐诗犹豫着,好奇的端详着眼前的对手,难以置信:“你,难道说,很会打架么?” 愚者沉默,眉头皱起,可神情之中却流露出了一丝迷惑和不解。 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什么离奇的缓兵之计。 “啊,这个,怎么说呢,人有信心确实是好事没错啦。”槐诗叹息,无奈提醒道:“或许,你觉得你优势在我,因为你们胜我十倍。 可是,问题在于——面对我和奥西里斯的时候,作为对手,竟然只有区区十倍以上的差距?你对自己的自信心不是有点强到离谱了?” 再忍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 在来自对手的冷笑话中,驾驶舱里的槐诗的肩膀颤抖着,几乎快要笑出眼泪:“你究竟再做什么美梦,愚者? 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劣势吧?!” 那一刻,肃杀的封锁之内,终于无法控制奔流的怒火。 一道道炽热的轰击撕裂虚空,轰然降下! 毫不顾忌代价的,抽取着无何有之乡内的所有源质储备,二十二位天选之人,全力出手,倾尽了所有的力量,发起进攻。 可在破灭的洪流之中,却有灼红的钢铁巨人逆着狂潮,宛如开辟海潮那样,向着天空升起,一道道光翼展开,收束,笼罩在装甲之上,化为肃冷的白衣。 “放心,很快,你就会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 钢铁巨神的手中,至上审判之刃再度展开,向着敌人们惋惜宣告:“你们会明白——” 所谓的‘力量’这种东西,被握在谁的手中时,才有意义!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差距 力量,从来都是一个过于轻薄的词汇。 在太多的时候,意义不明,模棱两可,变成了飘忽的象征。 以至于,人会迷失,忘记……什么才是力量。 不可一世的强权?对大局无与伦比的掌控?无以计数的党羽和手足?仿佛来自整个世界的支持?还是说毁灭一切的暴力?创造一切的奇迹? 在更多的时候,那些沉迷在所谓力量中的人往往会觉得万物在自己掌握之中,无限制的膨胀,感觉无所不能。 殊不知,力量和力量之间是有差别的。 而有的时候,一切力量,在另外一些力量的前方,毫无意义。 宛如梦幻泡影。 不值一提。 就仿佛现在—— 当冥府巨人踏着毁灭之潮,再度展开双翼时,那层层降下的封锁便崩裂出了一道道庞大的缝隙。 难以囊括那仿佛日轮一般耀眼的辉光。 就好像,太阳从冥府之中升起。 浩荡的冥河奔流之中,波澜再起。 只是瞬间的错愕,愚者的眼瞳就被那急速放大的耀眼辉光所刺痛。来自统和意识的投影,在弹指间间,便被那驰骋而过的身影所撕裂。 溃散无踪。 只有槐诗疑惑的俯瞰着那一张错愕的面孔消失在空气里,满怀着不解。 “十倍?” 机神无奈耸肩:“所以说,你们认真的吗?” 回应他的,是足以湮灭整个地狱的怒火和烈光。 冥河激荡。 即便是相位转移和深度迁跃的力量,也难以在这无穷尽的破坏之中保全自身,可自一道道火光和风暴的间隙之中,庞大的机神却仿佛鬼魅那样,闲庭信步的游走,轻描淡写的将扩散的焚风和爆炸的冲击抛在身后。 但很快,封锁之中就涌现出新的变化。 无以计数的深度锁链在【命运之轮】操纵之下,贯穿深渊,缠绕在虚空之中,隔绝了深度和相位的干扰。 【审判】运转,自框架之中设下限制,死死的压制住了奥西里斯的引擎的那恐怖输出功率。【星星】顶替了【世界】的位置,引力的漩涡从空气中浮现,足以令铁石坍塌的重压不断的迸发。 【节制】开始抽取领域之内的源质,创造出一片虚无的真空……在转瞬之间,仿佛同整个世界为敌。 举步维艰。 自从二十二位天选之人彼此连接,建起封锁的瞬间,这一切就已经注定。即便是奥西里斯,也将在这变幻莫测的压制和封锁之中,化为笼中之鸟。 短暂的瞬间中,雷达中的高能量反应警报激烈的炸响。 就在奥西里斯的周围,一个个庞大的轮廓从虚空中浮现,手握着神迹刻印所打造的武装,毫无任何犹豫的,发起了围攻! 四臂的巨人如肤色如烈火,在【恶魔】的怒吼中膨胀,浑身笼罩在染血的甲胄之中,向着奥西里斯斩下斧刃。 诡异的五官从大地之上凭空浮现,自【魔术师】的操纵之下,活化的巨手带着无与伦比的质量,拔地而起。 漫天风沙席卷,庞大的狮身人面兽拖曳着庄严战车,升上天空,裹挟着苍白的风暴和漫天的火光,从天而降! 毫不犹豫的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全力以赴的发起进攻。在千万次的模拟之中,即便是晦暗之眼的灾厄种,也将在这毫无瑕疵的围攻之下变成破碎的尸骸。 遗憾的是……接下来的变化却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轰! 金铁碰撞的轰鸣里,火花飞迸。 自围攻的核心之中,奥西里斯抬起面孔。 庄严的钢铁面孔笼罩烈火,宛如狞笑那样。 随意的抬起一只手,将恶魔的斧刃捏住,再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轻描淡写的抵御住了来自战场的冲击,最后,抬起了脚掌。 禹步践踏! 迸发的气浪之中,庞大的巨手坍塌,化为了飞扬的尘埃。 “魔术师?把戏玩得挺好,还有吗?” 紧接着,狮身人面兽哀鸣,自冥府巨人的拉扯之下,不由自主的拖曳着战车,向前,领受奥西里斯的俯瞰。 “战车?真不错。” 槐诗颔首,品味着巨兽的澎湃力量和来自战车的恐怖冲击,由衷赞许:“勉强可以给奥西里斯提鞋。” 轰! 自钢铁巨力的迸发之中,足以牵引山峦、撕裂大地的战车被轻描淡写的甩出,挥洒,仿佛抛出的铁饼那样,抛向远方。 两只狂怒的狮身人面兽猛然挣脱枷锁,向着奥西里斯扑出,配合着恶魔发起反攻。可紧接着,自荷鲁斯之剑的贯穿之下惨烈哀鸣,血如泉涌。 而当那一张染血的金属面孔回头时,便看到异化为六首巨蛇的恶魔,背后铺天盖地的蝠翼展开,绞杀而至。 “这么黑暗的吗?” 槐诗轻描淡写的格住了来自恶魔的进攻。 甚至,用不着开启荷鲁斯之剑的日心模式和别西卜的智能辅助,当冥府巨人的一只手随意的挥洒时,便将恶魔的吐息、诅咒和斧刃尽数隔绝在外。 甚至,还体贴的献上了掌声和鼓励,生怕对方丧气。 “加油,加油,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太厉害了,太黑暗了。不过猜猜我刚刚想到了谁?哈,反正不是你爹妈——” 轰! 在恶魔的嘶吼中,长牙自铁拳之下崩碎。 紧接着,荷鲁斯之剑上挑,随意的将从天而降的陨星撕裂。 【魔术师】所创造出的焚烧大星轰然炸裂,化为无以计数的碎片扩散,卷起赤红的潮汐。 潮汐之中,来自【皇帝】的威权降下,强行支配了整个封锁内的所有失控的源质、热量、动能。 一切溃散的力量再度聚合,编制,再塑造,化为冠带黄金之冠的巨龙轮廓,回首,喷吐出铺天盖地的吐息。 可吐息自巨人的前方开辟,凄厉的鸣动之中,灼红的钢铁之手捏住了巨龙的面孔,粗暴的收缩,压制,践踏至脚下。 “【皇帝】?你的宫殿在何处呢,陛下?” 槐诗好奇的发问:“是否需要我向你的悲伤和王座行个礼?” 轰! 剑刃斩落,巨龙之首飞上了天空,带着虚幻的血色溃散,化为无形。 只留下了最后的评价。 “垃圾。” 接连不断降下的毁灭轰击之中,奥西里斯抬起眼瞳,逆着无以计数的烈光,冲天而起,掀起暴虐的风暴。 肆意的来去。 就像是驰骋在猎场之上那样。 即便身陷重围。 自天选之人们的干涉和压制之中,不断崩裂的装甲之上,那自引擎之中流淌出的恐怖光焰却越发的耀眼,狂暴! 足以将数十个大群尽数葬送的轰击无法令他后退一步,即便是面对十倍数量以上的围攻,依旧无法让他动摇分毫。 这便是理想国曾经顶峰时期所创造出的战争机器,不惜代价的集合了全境的技术、定律和秘仪,自冥河的最深处,重聚曾经神明们的遗骨,以此而奠定的伟大造物。 为了毁灭地狱而打造出的毁灭工具,为了杀死怪物而造就的怪物杀手。 现在,奥西里斯翱翔在天穹和大地之间,自烈光和火焰之间掠过,冷漠的俯瞰一切,面对着四面八方的围攻,暴虐的将一切尽数击垮。 只留下戏谑的嘲弄。 “审判?” 光翼横扫,撕裂了缠绕在四肢之上的束缚,“这么软弱的审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力量?” 铁拳突进,缠绕着雷光,同天选之人碰撞在一处,天崩重现,钢铁扭曲,而天选之人却狼狈的倒飞而出:“这就是力量么?爱了爱了——但除了丢人现眼之外,又能用来做什么?” “星辰?换句话说,就是萤火之光的意思吧?” “正义?这是你们黄金黎明的冷笑话?确实,有被笑到……” 自毁灭中,奥西里斯就仿佛是轻松又愉快的春游那样,肆意的点评着眼前游乐园中五花八门的项目。 即便钢铁之躯自利刃之下贯穿,残存的长矛烧成了赤红,仿佛化为了他的爪牙。 渐渐剥落崩溃的装甲之下,火光越发的炽热。 就好像,怪物漫步在属于自己的地狱中那样,细嗅着风暴中硫磺的气息,吮吸着甘美的死亡和毁灭。 令人……毛骨悚然! 而就在那一瞬间,沉默凝视的愚者终于找到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隐者!” 于是,自漫天飞洒的血水之中,骤然间有一张苍老的面孔从血水倒影中浮现,宛如幻觉那样,猛然抬起头,看向了槐诗的所在。 隔着重重阻碍。 一瞬间,槐诗眼前的一切好像尽数消失无踪。 脑中,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的茫然之中,他忘记了自己从何处而来,去往何方,究竟为何而存在于此处。 由隐者所编制的空白梦如此突兀的从灵魂中浮现,充斥了所有的意识,令他陷入了瞬间的迟滞,难以反应。 就连奥西里斯的警报都戛然而止。 可紧接着,隐者的哀鸣便从灵魂之间的集合中响起,伴随着槐诗眼瞳的颤动,无以计数的苦痛、绝望、愤怒自灵魂中井喷,一寸寸的将隐者所编制的梦境,连带着隐者一同撕裂! 恶魔咆哮着,巨大的身躯显化,带着狰狞鳞甲的巨蛇将冥府巨人缠绕在其中,猛然收缩,桎梏,令那疾驰戛然而止。 而就在此刻,此刻,世界的威权同审判重叠,太阳和月亮的力量叠加自倒吊人的手中,无穷源质在威权之下层层蜕变,到最后凝结为仿佛结晶的耀眼烈光。 残缺的战车再度腾空而起,仿佛背负着燃烧的星辰那样,悍然扑出! 带着那仿佛恒星凝结而成的神迹,降下毁灭! 而就在那一瞬间,自恶魔的痛苦嘶鸣中,那一张残缺的钢铁面孔,再度抬起,冷漠的凝视着从天而降的毁灭。 伸出了手。 握紧! 从天而降的冲击戛然而止,遍布裂隙的光焰之矛在那五指之间不得寸进,徒然的照亮了那一双猩红的眼眸。 紧接着,随着五指的合拢,轰然爆裂! 仿佛火山一样的烈光冲天而起,扰动的焚风化为炎流,那过于狂暴的力量即便是来自天选之人的封锁也无从束缚。 即便只是泄露的余波,从封锁中喷出的光流依旧撕裂了无何有之乡的防御,辐射到了深渊之中,化为了一道灼痛眼球的凄厉残痕。 而此刻,就在艰难修复合拢的封锁之内,爆炸的最中心。 一片死寂。 耀眼到宛如烈日的火焰之中,一个漆黑的身影,缓缓的浮现。 仿佛自地狱中归来,冥府中的巨人再次向前,拖曳着手中恶魔的残骸,沐浴火焰,践踏焦土。 即便所有的装甲在那恐怖的轰击之下蒸发,可灼红的骨架之上,依旧缠绕着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憎恶之火。 当破碎的面孔抬起时,线缆裸露的狰狞轮廓,便仿佛在笑那样。 “仅凭着这种程度的招数,就足以取得胜利么?” 钢铁铮鸣的声音从冥府的最深处响起,带着发自内心的怜悯和遗憾:“未免,太过,天真。” “还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歪头,好奇的发问:“你们觉得,只要维持这样的状况,早晚会把我消耗殆尽?” 在那一瞬间,灼红的装甲之上,钢铁生长的高亢声音再度奏响。 铁晶增殖,自附属的铸造熔炉之中,迅速的扩展,仿佛重生的血肉那样,一层层的将破碎的骨架笼罩其中。 融合了铸造者技术的紧急修复系统再度启动。 宛如复活那样,奥西里斯自铁光中重生。 再度回归战场! “虽然咱们好像也不是回合制,但既然你们都已经没活儿了……那接下来,应该到我了吧?” 槐诗再度拔起荷鲁斯之剑,好奇发问。 冥河奔流的轰鸣再度奏响,荷鲁斯之剑解放,照亮了天选之人们呆滞的眼瞳。 厮杀,再度开始。 自冥府巨人那嘲弄的笑声之中。 而愚者,听见了自己后槽牙被咬碎的声音。 实际上,统和意识不过只是源质的集合,所展现的也只是虚幻的投影,从不曾具备真正的肉体。 但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自己能够具备一具真正的躯壳。 能够捏碎指节,咬碎牙齿,让指甲在掌心中抠出鲜血,以发泄心中快要将他逼疯的愤怒之万一…… 那个家伙……那个该死的家伙…… 槐诗!!!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敢小看过自己的对手。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眼前的敌人比自己想象中的程度,还要更加的夸张! 确实,纯粹以战斗力和意识而言,即便是二十二个亚雷斯塔全部加起来,可能也比不上外道王那么恐怖的程度。 但和外道王这种技能全都点在战斗上的类型不同的是,当所有的塔罗联合在一处时,便毫无任何的短板,足以对一切状况做出应对。 最擅长应对的,就是槐诗这种花样百出的对手…… 即便是如此,从一开始,愚者也从未打算要从正面对决中战胜奥西里斯这样的存在……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可即便是奥西里斯,也并非全无弱点。 这一份强大,也必然有着代价。 如今,就在天选之人的封锁之中,冥府巨人已经维持着如此恐怖的功率运作了到了现在,源源不断的挥霍着近乎无穷的力量。 可是代价呢! 代价又在哪里?! 即便是搭载了同体积的至上精粹,也早应该在十分钟之内全部消耗殆尽了,即便是理想国时期全盛阶段的奥西里斯,在脱离了天文会的源质供应之后,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半个小时多一点! 哪怕驾驶员是欧顿也一样。 没电了之后才是最强那种鬼扯的设定只会出现在瀛洲的动画里,依靠着荒谬的设想根本无法催动这一台全境工于心计所打造出的庞大机器分毫。 但现在,根据【世界】的测算,如今的奥西里斯,仅仅是单独的每一根光翼动力系统的存在,每一秒钟都足以消耗掉上百人份的源质结晶。 支撑奥西里斯运作到现在所消耗的所有能源加起来,足够象牙之塔的源质储备彻底烧干,天国谱系死于破产。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儿?! 槐诗究竟哪里来的能源,供应奥西里斯如此夸张的消耗! “答案很简单啊,愚者。” 槐诗的声音,从焚烧的烈火中响起,冥府巨人再度踏前,踏着脚下的原本属于战车的尸体,向着天选之人们。 “只需要你,开动脑筋……” 在那一瞬间,冥府巨人胸前的厚重装甲层层开启,展露出内部繁复的结构,还有在重重保卫之中,炽热运行的庞大引擎。 乃至,引擎之中所喷涌的无穷黑暗,来自深渊的真髓自其中显化,凝结成一道道结晶一般的光辐,庄严回转。 仿佛漆黑的太阳! “看。” 日轮中,燃烧的终末之兽咧嘴,向着敌人们露出微笑:“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 那一瞬间,愚者陷入呆滞。 遍体生寒。 槐诗那个家伙……那个家伙…… 竟然把自己变成了能源?! 将自己的灵魂点燃,代替源质结晶和至上精粹,用自己的灵魂作为消耗,去供应奥西里斯的需求! 只是意识之中稍加模拟,那焚烧灵魂、撕裂意识的幻痛便已经令天选之人为之颤栗。 如此的疯狂…… “我不是说过了吗,愚者。” 槐诗抬起眼瞳,轻蔑的俯瞰:“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即便是要用灵魂去换取复仇也在所不惜。 只要将能够将敌人埋葬在地狱里…… 这才是这一份力量的意义!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克星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死寂无声。 但正因为这一份稍纵即逝的寂静,所有人才能够分辨,那一份无时不刻的充斥在无数巨响和激荡之中的鸣动。 宛如浩瀚的星辰自天轨之上运转。 凌驾于想象之上的恐怖质量在傲慢的回旋,光辐招展,搅动了笼罩整个世界的漩涡,冷漠的映照一切。 漆黑的太阳在燃烧,自引擎之中,扩散着令万物颤栗的低鸣。 难以想象,灵魂焚烧的光芒会如此的耀眼。 但又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份漆黑的恶意已经吞尽了所有的光芒,绝望、苦痛、愤怒、悲伤、怨憎……当无以计数的意志流转时,便凝结出了破灭的结晶。 黑暗如光那样,照耀一切。 自终末之兽的凝视之中。 仿佛有无声的大笑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那样,回荡在灵魂的最深处。 我要毁灭你们。 哪怕燃尽地狱和自己,都没有关系! 即便以这一份灵魂为代价…… 这便是槐诗所施加在奥西里斯之上的改造,六个组成了修复系统的铸造熔炉,以及,来自黄昏之乡的……永冻炉心! 不需要其他的能源。 因为槐诗就是这一份力量的来源! 燃烧的终末之兽无声的咆哮,无止境的催发着黑暗的洪流,自冥河引擎之中运转,化为了巨人的力量! 就在此刻,终末之兽的腹中,所包藏的不只有从至福乐土掠夺而来的大部分神性、灵魂和灾厄,还包括了所有圣杯中溶解的所有天选之人,那些黄金黎明的成员,还有他们所搜集来的凝固灵魂…… 当黑暗的太阳如轮旋转,宛如交响一般的嘶吼和呐喊便从熔炉之中浮现。 “你听见了吗,愚者,他们哀鸣的声音——如此悦耳。” 冥河的潮汐之中,肃冷的钢铁机神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那宛如暴雨一般充斥着天和地的轰击和进攻。 如是,骄傲的展示着封锁之内的焦土,还有封锁之外,那满目疮痍的无何有之乡,残垣断壁之中的废墟,还有破碎的尸骸。 “毁灭,绝望和死亡,这就是我的伟大创造。” 槐诗微笑,慷慨的降下恩赐:“我将这一切赠与你们,以报偿你们曾经的馈赠。” 就像是在中枢的运转站和医院中所发生的事情一样,就像是在丹波时所发生的事情一样,就像是曾经理想国陨落时所发生的事情一样…… 这便是天国谱系对汝等的复仇! 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一瞬间,奥西里斯身后,漫天的光翼展开,冠带日轮的毁灭者高踞与天穹之上,向下俯瞰。 当他的手指抬起的瞬间,无以计数的歼灭导弹从发射架上喷涌而出,逆着天穹升起,化为焚烧的星辰,再度,从天而降! 【世界】怒吼着,想要再度封锁,可在爆发的焰光之中,却迅速的支离破碎,难以为继。【审判】无存。【星辰】摇曳着,如同风中残烛那样,渐渐熄灭。 无数裂隙的阴暗中,死亡和诅咒的力量汇聚,化作【死神】,收集了海量的死亡和绝望而铸就的天选之人展露统治者的面貌,可还来不及发起攻击,就已经被那一只冷酷的钢铁之手捏在了手中。 自天崩的碾压之下,化为了虚无。 在槐诗的面前玩弄诅咒,自大司命的面前操控死亡,在冥府巨人的面前展现自己凝固的灵魂和灾厄…… 充其量是连归墟里的下脚料都比不上的垃圾,不知死活! “……槐诗。” 愚者的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这一切,看着濒临崩溃的封锁无声哀鸣,还有眼前惨重的损失。 当怒意褪去之后,那一双眼瞳中所存留的,便只有如同铁铸的杀意。 甚至,毫不在乎同伴的损失,再度发动了前所未有的进攻。 可就在那狂风暴雨的进攻之中,槐诗却能够感觉到,有某种恐怖的力量在半空之中汇聚,自从那一道庞大的月轮之后。 在太阳的阴影里,无以计数的灾厄沸腾着,彼此融合,无时不刻的发生着某种令槐诗死亡预感不断浮现的质变。 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道事象精魂自流转的星象之间浮现,抽取着黄金黎明的歪曲度和修正值,降下灾厄。 首先,是切断外部所有的链接,令奥西里斯从所有的联络渠道和观测中暂时消失的《幻灭》。 然后,是压制所有灵魂的蜕变和源质的质变,令终末之兽的侵蚀和转化无法继续的《死魂灵》。 再然后,便是无以计数的杂音,自槐诗的共鸣之中浮现,扰乱平衡,令交响崩溃,消失无踪的《罗生门》。 瞬间,断绝支援、补给和极意的应用。真正的枷锁缠绕在了槐诗的身躯之上,令终末之兽的力量为之一滞,感受到了刻骨的危机。 再然后,他看到了愚者的笑容。 如此冰冷。 “多亏你的表现,槐诗,所有有关的事象记录和数据已经搜集完毕,名为槐诗,名为伱的故事……” 愚者恶意冷笑,轻声呢喃:“接下来,可以开始书写【恋人】了!” 那一瞬间,庞大的月轮从天穹之上坠落,嵌入了大地。自二十余位亚雷斯塔倾尽全力的灌注之中,事象炼成,再度开始! 真正的,天选之人! 为槐诗量身打造的,对手! 这便是黄金黎明的塔罗序列中唯一注定的空缺——【恋人】。 不论是谁都无法胜任这一职位的需求,也不会有人能够常任这样的位置,因为它的要求从来都在不断的变化,从不曾统一。 它是黄金黎明为自己的敌人所专程打造的‘克星’! 也唯有在对手确定的时,才能够开始准备,开始观测,最后,开始打造的武器! 没有完美无缺的对手。 即便是强如外道王,也有自身的缺陷存在,哪怕是受到现境加持的天敌,也存在着某种作为机密的短板。 万能,只不过是个虚无的笑话。 哪怕是地狱之神·牧场主,也有着无法轻易神降,会被针对自己的源典干涉的缺点…… 关键在于,如何利用这样的缺点。 如何用对手的缺陷,将对方彻底杀死! 经常有人说,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恋人。 可是,倘若当恋人变成敌人呢? 一个绝对了解你一切的人,知晓你所有的弱点,明白你的所有缺陷,工于心计的伤害你的每一根软肋,洞穿你所有的伪装和强硬,最终,毫无犹豫的刺出必杀的一击! 现在,穷尽了亚雷斯塔们的所有力量,拖延到现在,无时不刻的收集着槐诗的数据和种种变化,包括终末之兽和奥西里斯在内…… 混沌运算所需要的前置条件已经全部满足,针对槐诗这一存在,转成打造的对手已经即将成型。 就在熔炉之内…… 无穷事象变化之中,渐渐浮现出了模糊的轮廓,仿佛女性的侧影,可是气质却在不断的变化,或是肃冷凛然,或是温和无害,或者妩媚温柔,或是纯真可爱……可那样的投影,却在源质不断的变化之中,纷纷消散。 即便是足够对槐诗造成伤害,但却尚不足以杀死如此的对手。 而自一个个预案的推演中,崭新的轮廓自再度浮现。 就好像,似曾相识,在哪里曾经见到过。但是在目击的瞬间,却完全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平静又端庄的面孔渐渐的成型,锋锐到足以斩断时光的恐怖气息自熔炉之中渐渐浮现,就在她的肩头,有一只苍白的巨鸟冷冷的凝视着一切,抬起眼瞳。 令槐诗,遍体生寒。 可就在那轮廓即将成型的瞬间,泡影便无声的溃散了。 就仿佛,失去了存在的前提,假设无法论证一样,虚无的记录根本无法构成真正的生命和存在。 无从显化。 但是,就在那令愚者陷入呆滞的同时,崭新的变化,从熔炉之中升起。尚未来得及震惊,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惊喜。 就仿佛在无穷的探索和常识之中,终于找到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唯一解! 自那一瞬间,完整的根基奠定,自熔炉中成型的记录狂暴的抽取着来自无何有之乡中的源质,仿佛黑洞那样,无限制的将一切奇迹和灾厄拉扯着,投入其中。 直到最后,近乎将整个无何有之乡的源质储备尽数抽干,令所有亚雷斯塔近乎溃散……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显现。 漆黑的裙摆仿佛火焰一般自熔炉之中舞动着。 那那一张极尽世间一切瑰丽的眼瞳抬起时,万物鸣动,颤栗的臣服在那一双平静的视线之中—— 在【恋人】的威权之下,足以将槐诗彻底的杀死,将他所有的理想和愿望尽数击溃,令他如同尘埃那样迎来终结的存在,构筑成型! 那恐怖的波澜,令整个无何有之乡都陷入了寂静。 仿若,神明于此降临! 连带着那一张巨大懒人沙发,和她怀里鸡翅桶以及冰镇快乐水…… 扑面而来的风暴之中,彤姬不紧不慢的啃光了房叔特制鸡腿,淡定的弹掉了指头上的碎屑和油花。 “唔?” 最古老的事象精魂淡定的抬起眼瞳,好奇的发问:“有人找我?”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聪明小孩儿 死寂,漫长的死寂。 愚者茫然的看着【恋人】所创造出的存在。 明明在诞生的瞬间,就应该顺从植入灵魂中的命令和杀意,向着槐诗发起进攻才对,可她为什么坐在旁边干看着? 一动不动! 不论愚者如何命令和催促。 但是,他看着旁边呆立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的冥府巨人,又感觉,自己似乎好像也许是成功了? 自己究竟弄出了个啥。 就好像无数头发掉光了的程序员一样,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步骤都正确,但程序却会跑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恋人创造出来的,应该是槐诗的克星才对啊。 还是说,槐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害怕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吃鸡腿? 这也未免太过离谱了吧? “呃,我们这儿打架呢。” 槐诗咳嗽了两声:“要不,你挪一下?” “哦,要打架啊,那你们打吧。”彤姬宽宏大量的挥手,表示了理解:“最好打得快点,这种剧情不要拖的太长。老房那边还炖了汤,凉了就不好了。” “好的。” 槐诗颔首,从善如流。 “还有。” 彤姬躺在沙发上,换了个观赏姿势,托着下巴,微笑。 她说:“我在看着你呢,加油。” “好的。” 槐诗颔首。 冥府巨人回首,向着天选之人们。 染血的面孔上好像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准备好了吗?” 他最后发问。 再然后,残酷的虐杀,开始了! 那一瞬间,绝望的愚者,开始思考。 外道王去了那里…… …… …… 轰! 火焰的风暴拔地而起,再然后,又自铁拳之下湮灭! 漫天的猩红和足以焚烧钢铁的恐怖热量,在那一计千锤百炼的正拳前方,尽数消散! 猛毒无法腐蚀金胎的赐福,物理的变化,又被物理之上的力量彻底摧毁。不论是真空、爆炸、热量还是冻结,都被那前行的老人尽数无视。 此刻,穷尽了艾萨克所掌握的所有学识,即便是人造的核裂变所引发的冲击和热量,竟然也自老人的铁拳面前,尽数溃散无踪。 而就在被撕裂的风暴之后,有什么轮廓,一闪而逝。 柯洛诺斯遍体生寒。 脚下,废墟轰然一震,一道道物质铁壁拔地而起,紧接着又被如同黄油一样轻易的贯穿,留下了老人突进的轮廓。 外道王的铁拳再度砸落! 艾萨克的眼瞳收缩,再度,时轴操作。 转瞬间,放慢了一千倍的时光令铁拳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在放慢的时光之后,老人那如同神佛一般庄严肃冷的面孔清晰可辨。 双眸中的杀意毫无动摇。 骤然之间,在近乎冻结的时光里,眼瞳却猛然扭转,看向了艾萨克。 紧接着,副校长眼前一黑。 时轴刻印启动,狼狈的从数十秒之前的位置重组。 他读档了。 在外道王一拳之下,挫骨扬灰,灵魂重创。 倘若不是直接可以通过时轴刻印强行聚合的话,他可能就已经彻底没了。就像是之前猝然之间葬送在他手中的两个时轴分身一样…… 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明白,外道王是如何突破那放慢的时间,攻击到自己的。 就好像,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透过艾萨克毫无表情的面孔,洞彻了他心中的寒意,并对敌人的斗志,予以同样的打击。 “又是这种,无聊把戏。” 浑身被他者的血色染红的老人如此狰狞,宛如传说中嗜血的阿修罗王一般,冷淡的说道:“只要,再加速一千倍就好……” 如此,轻描淡写的,将来自柯洛诺斯的干涉无效化。 时间变慢?那为什么自己不加速呢? 时间停止?那为什么不使用极意呢? 敌人藏身在时间之后? 那为什么,不连带着时间一起,把敌人碾压成尘呢! 敌人在那里。 那么,就将敌人毁灭! “奎师那,还没有好么!” 自镜像的折跃之中,艾萨克狼狈的发问。 为了阻挡这个老头儿对龙血军团的屠戮,他已经好几次险些被这个怪物一样的家伙锤死了。即便是曾经在群星号上遥遥有过几次交手,但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看似枯瘦老人在近距离对敌的状况下,会有如此恐怖的压迫力。 “再看了,再看了。” 奎师那无奈叹息:“他身上有梵天金胎,隔绝任何外物干涉,我建议维持牵制。” “为什么凝固之后还能保有这么夸张的神迹刻印!”艾萨克无法理解。 “啊这……” 奎师那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这就是天竺啦,即便是恶魔发愿苦行,也是能够蒙受加持和赐福的。 况且,他一身的金胎,可是靠自己的苦行和修持得来的。就算是梵天降临也拿他没办法。” 好了,我明白了。 天竺谱系传统艺能——搬石头砸自己。 即便是诸神也会被自己送出去的威权、神迹、神器、赐福,以及一切有危险的东西干翻。 而且不止一次…… 这群家伙就不能长点教训么! “维塔利呢?” 自外道王的推进之中,艾萨克已经开始手忙脚乱。 漫天黑潮席卷,自镜面的映照之中,一个个身影浮现又消失,到最后,嘶哑的声音从艾萨克的耳边响起: “试过了,没用,那个家伙的灵魂硬的吓人,没有任何瑕疵。自我的每一个念头和想法都在把持之中,至恶之剑只能骚扰,很难有所效果。” 硬,太硬了。 修持而来的金胎加持,免疫任何诅咒和负面效果。 苦行锻造的意志更胜钢铁,不受任何冲击,哪怕是任何一丝杂念都在自我的把持之中,心境已经抵达了完美无缺的境界。 而惊人的正面战斗力则让这个老东西能够爆杀一切。 完全难以想象,槐诗竟然是这种怪物级对手的间接传承……但凡能学到外道王的一点毅力和坚持,他都不至于变成如今这种狗模狗样的样子! “时间不够了,艾萨克,必须从速决断!”奎师那提醒。 当罗素不在,他就是天国谱系理所当然的二把手和命令者,实际上,他才是这一场战争的指挥者。 可当枯瘦的外道王从眼前再度浮现时,原本略显混乱的副校长,已经再度恢复冷静。 “所有人,按照计划,不必管我——奎师那维持对贝内特的压制,维塔利配合龙血军团和谱系大群,加快速度!” 在扑面而来的风暴之中,柯洛诺斯再度调动指针。 无数定律从心中浮现,挥洒编制而出,再度构成—— 那么,这一次,先从射线的类型试一试吧…… 时间站在自己这一边。 希望,这一次,时间还站在自己这一边。 …… …… “承认吧,罗素,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天穹之上的庞大战场之中,维斯考特伸手,握碎了眼前此起彼伏的幻影,猛然转身,弹指,凭空浮现的巨蛇化为了尘埃。 紧接着,躲过了阴影之中所刺出的电光。 难以窥见攻击究竟从何而来,目标究竟是什么。 自始至终罗素好像都站在他面前的云层之上,毫无动作,可那不过是幻影而已,假象,黑暗里谁都不知道他究竟隐藏了什么。 但现在,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紧张焦灼的局势了。 只是垂眸,俯瞰着脚下焚烧的城市。 看着天选之人们所造就的一切。 “真漂亮啊。” 他说,“就像是童话一样……真让人羡慕啊,维斯考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如此充沛的童心。” 他回头,好奇的发问:“和小朋友们玩过家家难道真的这么快乐么?” 自洛基的谎言和幻象之中,岿然不动的维斯考特漠然不动。 “可是,这真得值得么,老朋友。” 罗素好奇的抬起手,向着下面画了一个圈:“你们不惜背叛所有,牺牲一切,用理想国换来的,竟然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我很好奇,伱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唔?” “不然呢?” 维斯考特加快了搜寻的速度,追溯着洛基留下的残痕,冷笑:“坐视你们走向疯狂,用天国毁灭一切?” “自鸣得意的挥舞着所谓的理想大旗,引领着所有人踏上死路……这就是理想国的原罪啊,罗素!” 万道虹光自天穹之上交错,封锁,撕裂了一切谎言,将隐匿在暗中的黑色巨龙桎梏在枷锁之中。 黑龙消散,自罗素的脚下,化为了一条游鱼,融入了看不见的河流,消失不见。 “理想国的存在,早已经变成了一个错误!” 维斯考特压抑着怒火,冷声说:“我们只不过是试图纠正这一切而已,阻止你们的荒诞计划!黄金黎明究竟为何而诞生,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猜不到么,罗素! 我不信你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理想国为何陨落!” “猜不到什么?”罗素不解的反问:“会长?天国的目的?还是说隐匿的毁灭要素?天国的陨落? 总不会是几十年前你们几个勾勾搭搭在一起好像要搞点小秘密的事儿吧……” 他无奈的耸肩,遗憾回答:“我都猜到了啊,维斯考特,全部。” 维斯考特愣在了原地。 “还记得天才之家的老师们怎么说么?” 罗素抬起了手指,敲了敲脑门,“聪明小孩儿长得快。” 他说:“我早就猜到了,全部。” 在七十年前之前,如罗素一般感知敏锐的人,不在少数。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感觉到内部的暗流和征兆的人。 只不过,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同伴,相信了他们的解释和借口。 遗憾的是,总有害群之马。 在诸多警觉者中,只有一个人,从来没相信过其他人,也从来未曾将其他人当做自己的伙伴和家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罗素微笑。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梦醒时分 维斯考特难以置信,死死的凝视着眼前那个男人。 看着他的笑容。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表情。 永远带着轻柔又和煦的微笑,令人喜爱。 只是,那笑意又好像永远都隔着一层雾气,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仿佛事不关己,从来不曾真正的在意。 只有当那笑容的伪装消失时,别人才能察觉到,他只是在看着而已。 冷眼旁观。 站在角落里,沉默的凝视着一切,戒备着所有人,怀揣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向上爬行,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所有的绊脚石。 即便阻挡在前方的是自己的挚爱。 自始至终,他从未曾相信过任何人…… 他只是在装作自己是其他人的伙伴。 装作自己有资格得到这一切。 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中,维斯考特的肩膀颤抖着,再忍不住肺腑中涌动的笑声,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此的可笑,如此的可憎,相比之下,就连黄金黎明都变得滑稽起来……可为了那个未来,背叛了所有的自己又算的了什么? “太可悲了,罗素!” 维斯考特的五指之下,面孔陡然狰狞,“你有什么颜面窃据理想国的遗产,自称天国谱系的主人!” “唔……大概是我脸皮厚吧?” 无数野兽的幻影之间,罗素的面孔变幻不定,如狐狸,如狼,如蛇,如枯瘦的老虎,看着他:“不然的话,怎么能活着同你们为敌呢?” “实话说,我不喜欢大家和睦相亲的世界,就好像过家家一样,带着微笑做游戏。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限制的包容和忍耐,也不从来不相信,会有人能够接受我的恶劣本质。 而我只是,想要为自己找个容身之处而已。” 罗素摊手,似是无奈:“你看,小心翼翼的,战战兢兢的,反复去试探,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就像是丧家之犬一样…… 遗憾的是,我失败了。” 即便是他已经竭尽所能的在理想国中寻找线索,在不暴露自身的状况下,保全了如今所残留下来的一切。 可当天国陨落在眼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七十年来,他无时不刻的在回忆。 倘若,自己当初能够真得站出来,奋力一搏。 倘若,当初自己能够对卡佳多一点信任,多一点点…… 倘若,自己,早一点下定决心—— 即便是从未曾信任过任何人,可一想到,曾经有人曾经那么信任过自己,相信自己能拥有光明的未来,他便心如刀割。 一想到,同样蒙受他们信任的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便已经,怒不可遏! 这就是,洛基曾经的过去。 那个他想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隐藏的谎言。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失去一切,可以毫不在乎。 但他后悔了。 “真可笑啊,罗素。” 维斯考特凝视着那一双眼瞳中的阴霾,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理想国里最大的小丑就是你……为何不早点展现出自己的幽默天赋呢?” 即便是话语如此和煦,可天穹之上收缩的光轮里,却降下了焚烧的洪流,令波澜之中浩荡唱歌的巨鲸骤然消散。 连带着它所掀起的深度潮汐。 “没关系,现在还来得及。” 自狂风之中,罗素淡挥手,将光流变作了飞扬的彩带。 当白发飘起,那一张似悲似喜的面孔仿若幻影那样,难以分辨真切,仿佛在微笑一般:“我有个笑话想要讲给你听。” 他说:“从前有个人,他创建了黄金黎明,想要在深渊中寻找远大前程……” “到此为止吧,罗素!” 维斯考特闭上了眼睛,再不想看到那一张装神弄鬼的表情,无何有之乡的钟声鸣动,浩荡的回声奏响。 破裂的地狱层层绽开,当那繁复的城市如花苞一样打开时,奔流着在大地之下的秘仪之光便刺痛了深渊。 遥遥的对准了现境。 《悲剧的诞生》,预热完毕! 针对大秘仪而打造的事象精魂已经从熔炉之中苏醒,威权凝聚,那足以跨越三大封锁的验证,作用于现境支柱的猛毒自流光之中孕育。 瞄准了战场! 这便是黄金黎明精心为现境所准备的丧钟。 足以令大秘仪和彩虹桥在短时间内彻底宕机的绝对指令! “对伱所爱的一切所永别吧,或许,有朝一日汝等能从地狱中相会。” 维斯考特下达了发射的指令,最后宣告:“自始至终,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废墟,想要保护的,也只有虚无!” “啊,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啊……” 罗素了然的点头,似是赞同:“我原本还不想这么快的,想要把这个机会尽可能的留给下一代,只是,形势比人强,不是吗?” 寂静。 漫长的寂静中,维斯考特愣在了原地。 在他身后,原本即将席卷现境的洪流,竟然在一阵耀眼的幻光之后,迅速的熄灭了,好像被烧坏的灯泡一样。 冒出一阵阵浓烟。 死寂。 “你看,我本意是尽量低调的。”罗素无奈的耸肩,遗憾轻叹:“结果总是不得不出点风头,动不动就要抛头露面的,真烦啊。” 当他的手掌展开的时候,虚无的五指之间,有一本古老的典籍浮现。 令维斯考特的眼瞳收缩。 那并非是《命运之书》,但此刻出现在罗素的手中,却比《命运之书》更令维斯考特感到害怕。 那是黄金黎明精心为现境准备的毁灭武器。 本应该搭载在秘仪的基座上,于此刻正式启动的事象记录…… ——《悲剧的诞生》!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对,究竟是什么时候…… 那一瞬间,维斯考特遍体生寒。 “怎么了?这就接受不了了?” 罗素不解,好奇的探问:“不会吧?这么多年来,你们在我眼皮子地下发展那么多下线,我总不至于一点沙子都不掺吧……” 他说,“结束了,维斯考特。” 伴随着他的话语,是腾空而起的烈焰,从核心之中。 维斯考特僵硬着,瞪大了眼睛。 感受到诸多灵魂中的连接失去了响应。就连大图书馆最深处的副本保存核心已经无从承受这骤然增加的庞大工作,陷入了混乱。 当猩红的眼瞳抬起时,便满溢癫狂,无止境的调动着灾厄和源质,令眼前的重重幻影撕裂。 可在庞大的波澜之中,罗素的身影却依旧存留。 好整以暇的弯下腰,看着他。 戏谑嘲弄。 “计划破产的感觉如何?哎呀,这充满了斗志和顽强的眼神,真是可爱。” 洛基戏谑的轻叹:“怎么,你不会还抱着会有什么英雄从天而降的妄想吧?结束了,维斯考特。” “什么都没结束!” 维斯考特怒吼,断然反驳:“不要痴心妄想,罗素,会长所留下的计划,不会因为……” 轰! 半空之中,雷光一闪而逝。 法布提之刃随着罗素凭空浮现,贯穿了他抬起的右手,撕裂。 血如泉涌。 “别傻了,维斯考特!” 罗素低头,怜悯的俯瞰:“七十年前开始,他便已经抛弃了这一切,不止是黄金黎明,还有所谓的现境。 他已经抛弃了你。 就像是你原本的父母抛弃你的时候一样……比丢一个塑料袋儿还简单。” “住——” 维斯考特咆哮,重创的右手迅速重生,向着眼前发动攻击,可瞬间,觉得背后一凉,拟造心脏在利刃的穿刺中碎裂,鲜血喷涌。 “明明大家都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为什么就你一个人还是不懂事呢?” 在他身后,罗素叹息,如此失望。 该长大了,维斯考特。 去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 去领受等待着你的痛苦,毒打,还有……死亡! 啪! 那一瞬间,维斯考特的身体浮现出一道深邃的缝隙。 动作戛然而止。 完全无法来得及反应,也根本无从察觉,这样的伤害……并非来自于罗素,而是,无何有之乡所遭受的重创! 他艰难的抬起头,脸上,蔓延的缝隙中,黑色的火焰无声的涌动着。 带来令灵魂都为之撕裂,令意志自地狱中焚烧的痛楚! 不由自主的,张口,呕出大量苍白的人工血液。 可惨白的血液之中,竟然还有丝丝缕缕的漆黑蔓延,仿佛诅咒一样,形成了一张模糊的笑脸,如此的嘲弄。 “这是……” 维斯考特颤抖着,嘶哑咆哮:“这是什么?!” “大概是我没讲完的那个笑话吧。” 罗素平静的欣赏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他痛苦痉挛的样子,嘴角缓缓的勾起:“挺好笑的,不是吗?” 从前有个人,他创建了黄金黎明,想要在深渊中寻找远大前程…… 然后呢? 然后他找到了。 遗憾的是,这一份远大前程所去往的方向,却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 …… 轰! 当最后的巨响迸发的瞬间,天选之人的封锁,无声坍塌。 【正义】被碾压成粉碎,【星辰】迎来了陨落,【月亮】消失无踪,【恶魔】坠入了地狱,【审判】迎来了审判,【死神】迎来了死亡…… 当这一场闹剧的唯一观赏者吃完了鸡腿,喝光了快乐水,心满意足的离去之后,分崩离析的塔罗之下,就只剩下了最后那个被利刃钉在铁石之间的身影。 “看起来,胜负已分?” 在燃烧的冥府巨人前方,槐诗踏着废墟,低头,凝视着着愚者的灵魂,仔细端详,然后,好奇的踢了两脚。 “喂,醒醒,别放弃啊,愚者。” 他诚挚的鼓励:“你还有其他的活儿么,我特别想见识一下——你们刚才的那个合体技真的吓到我了,就差一点点就输了,太险了。对了,还有牺牲了【女祭司】所呼唤来的巨人投影,【审判】以自我灵魂为代价发射的审判之光……哇,声光电效果,简直是绝中绝!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你绝地反击的那一手秘仪——盲目痴愚之影,是叫这个名字吧?如果没有奥西里斯的话,差一点我就翻车了,惊险惊险。” “……哈……你尽可得意,槐诗。” 愚者半透明的面孔,艰难的抽搐着,看着对手嘲弄的样子:“你可以羞辱我,但你杀不死我,你无法毁灭黎明,也阻挡不了我们。” 哪怕是所有的亚雷斯塔在此全军覆没,可天选之人的技术依旧存留,哪怕是杀死了愚者的这个投影,将来的愚者也会在新的天选之人的意识中诞生。 比现在的更强,更加的庞大,也更加的完备。 一次失败,即便再怎么庞大和惨烈,也将成为未来通往更高处的踏脚石。 “现境……现境必将……陨落……” 即便身处利刃之下,愚者依旧傲慢的昂起了头,最后告诉槐诗:“我等……才是未来!” 槐诗没说话。 好像走神了一样,发着呆,琢磨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只是凝视着周围的废墟,还有眼前的地狱。 许久,忽然问:“亚雷斯塔,你们会做梦吗?” 愚者没有说话。 残缺的灵魂艰难的维持着,无声的,向着无何有之乡发出呼唤。 还有机会,即便是彻底葬送自己也没关系。 《格言与箭》的系统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够调转方向,彻底将槐诗,连带着自己一同毁灭。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可槐诗却未曾回神。 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之前,有人对我说,天选之人在从设计的阶段,就未曾在乎过那种细枝末节。 你们是活在现实中的新人类,不惧怕地狱和深渊,也不会害怕绝望和困难,因此,不需要逃避现实,也无缘与梦。 所以——” 槐诗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决定,送你们一个礼物。” 那一瞬间,他向着身后,伸出了手。 庞大的终末之兽从影中升起,张口,层层钢铁的封锁之中,带来了由天国谱系所精心准备的礼物。 “倘若天选之人不会做梦的话,那我,就将自己的梦送给你们吧——” 在那一瞬间,最后的容器无声碎裂,丝丝缕缕的漆黑从其中延伸而出,落入槐诗的手中,无以计数的恶意和诅咒在病毒的催化之下,形成了宛如钢铁一般的结晶。 倾尽了象牙之塔中的所有禁忌收藏,由槐诗之血和终末之兽的威权为基础,调动了当年理想国的封存技术,最后通过当世的大宗师和创造主携手创造而出的成果,此刻,在槐诗的手里,化为了匕首。 “世间好梦难寻。” 槐诗弯下腰,轻声在愚者耳边道别: “一路走好。” 如同当年刺入同伴们心脏中时那样,随着槐诗的动作,贯入了愚者的灵魂之中。 于此,将这一份延绵七十年的血恨,奉还! 在那一瞬间,愚者听见了自己灵魂撕裂的声音。 可是,却感受不到痛楚。 只是困倦,迷茫,前所未有的疲乏中,感觉到了身体油然一阵轻盈,仿佛翱翔一般,抛下了尘世中的一切苦痛,地狱里的所有重担。 无拘无束的,走入了梦乡。 那个槐诗所赐予的梦乡。 紧接着,在醒悟的瞬间,便不由自主的凄厉惨叫。 如此高亢。 癫狂的挣扎,想要杀死自己,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就好像槐诗无法杀死他一样,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只要但凡一个天选之人存在,那么他就是不灭的。 曾经的他是如此的骄傲于自身的存在,得意于自己的使命,并憧憬着那个属于他们的未来。 可现在,他只想要死亡。 那宛如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的死亡! 漆黑的梦境太过漫长了,漫长到即便愚者也为之绝望。当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长梦将他的灵魂吞没,他便看到了,那梦境向自己揭露的一切。 关于死亡,关于地狱,关于绝望,关于长路尽头恭候着他们大驾光临的冰冷灭亡! 还有……关于太阳! 无以计数的癫狂念想从灵魂之中涌现,仿佛沸腾那样,随着黑暗一同蔓延,无法克制的冲动随着绝望一同凝结成磨灭意识的结晶,如同感染一般迅速的扩散,铭刻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那不是瘟疫,也不是诅咒,只不过是自终末之兽的本质中所凝结而出的真髓。 来自深渊的,慷慨馈赠! 他好像溶解了,又仿佛被撕裂,撕裂成千百个自己,支离破碎,但又愤怒的争斗不休,彼此攻伐,厮杀,又融合。 他的一只眼睛依旧能够看到那光辉璀璨的未来,而另一只眼睛,却只能看到黯淡而凄清的冰冷终末。 “深渊将埋葬一切,包括你们所创造的地狱。”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呢喃,令他勃然大怒,嘶吼:“住口,槐诗!!!” 可说话的却并非槐诗。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了另一个亚雷斯塔。 另一个黑暗之中的自己。 虫蚀的残骸在微笑着,望着他,灰飞烟灭……仿佛注定的结局。 可紧接着,他便发现,灰飞烟灭的不是幻象,而是自己。 在黑暗里,一个又一个的愚者从漫长的梦境里跋涉,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自永恒的虚无之中,愤怒的咆哮,痛苦的悲鸣,最后哽咽着化为了尘埃。 到最后,当那漫漫长路走到尽头时,眼前便只剩下了虚无的深渊。 毁灭在静候着一切。 在那永恒的虚无和深渊面前,一切都仿佛尘埃,那样的景象印刻进他的灵魂之中,充斥在意识的每一个角落里。 再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灭亡的意义,毁灭的本质,深渊的终结。 还有…… 太阳。 漆黑的太阳!!! 啪! 那一瞬间,就在槐诗的面前,愚者最后的投影,分崩离析,化为幻光,在悲鸣中消散。可紧接着,惊恐的尖叫从无何有之乡中响起。 废墟、避难所、机密库、秘仪处……甚至在无何有之乡之外,亡国、雷霆之海,乃至现境的角落里。 在每一个地方。 在每一个天选之人的口中。 就仿佛,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和蹂躏,当虚无的梦境笼罩在灵魂之上时,便不由自主的陷入了癫狂。 痛苦痉挛,抽搐,徒劳的破坏着触手所及的一切东西,甚至包括自己。 就像是要将脑子从颅骨中挖出来,令自我从灵魂中逃走一样,毫无意义的挣扎。 如同想要逃离海洋的鱼一样。 直到最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被撕扯抓挠到面目全非的面孔抬起,破碎的眼瞳就被灵魂之中的喷薄而出的绝望烧成焦炭。 漆黑的火焰自那一双双眼洞之中涌动着,焚烧。 名为‘绝望’的火焰在扩散,自一个个灵魂之中! 这便是自源头而扩散全体的污染,以愚者的存在为祭品,赐予每一个天选之人的噩梦。 “牢记我,亚雷斯塔们。” 有冰冷的声音从一个个痛苦的灵魂中响起,告诉他们:“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永恒之梦,汝等因原罪而背负的绝罚。” 他说,“记住,在灭亡的尽头,等待你们的只有黑色的太阳。” 于是,在梦境的尽头,烈日从深渊中升起。 焚尽所有! 就这样,无法阻挡的瘟疫迅速的扩散,在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梦境中,绝望迎来了最高潮,自灵魂的最后悲鸣之中。 自短短的几秒钟里,超过三分之一的天选之人被焚烧殆尽,三分之一的天选之人选择了自杀,还有三分之一的天选之人痛苦哀嚎。 从此,来自终末之兽的启迪,将扎根在每一个天选之人的灵魂之中。 不止是现在,只要族群尚存,那么即便是崭新诞生的天选之人,也会在冥冥的感应和愚者的连接中,迎来这一场恩赐之梦。 在梦中,见证一切毁灭的模样,一次又一次。 在绝望中,迎来启示—— 去追逐黑色的太阳吧,凝固者,寻找毁灭和终结的真谛。 去寻求,属于你的,唯一结局! 从今往后,这便是缠绕在所有天选之人身上的梦魇,亚雷斯塔们与生俱来的顽疾,每一个天选之人都会携带的灵魂之疾。 漫漫永生之中,一旦放松警惕,一旦放弃,一旦在无数次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动摇,那么灵魂之中扩散的病灶将催化出绝望之火,将一切尽数燃尽。 远大前程的终点,只有毁灭! 而在深渊的尽头,终末之兽候汝入梦。 这便是【逐日症】! …… …… “罗素!!!” 当所有天选之人的苦痛重叠在一处,通过无何有之乡,涌入了维斯考特的灵魂时,统治者发出了凄厉的咆哮。 艰难的伸手,想要撕裂泡影,拉扯着罗素的领子,嘶吼:“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而罗素,只是伸手,仔细的替他抚平了领口的褶皱。 拍了拍肩膀。 “面对现实吧,朋友,梦该醒了,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他温柔的抚摸着维斯考特的面孔,告诉他:“爸爸妈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你是个孤儿,你要学会自己穿衣,照顾好自己。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陪你做游戏。 所以,你要学会微笑,面对苦难的时候,不要再哭哭啼啼。” 就这样,他的两根手指抬起,在凝固者的脸上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 “来,笑一个吧。” 罗素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当年那个第一次失去一切的自己,告诉他:“因为你除了笑容之外,再无一物。” 不止是无何有之乡,还有注定埋葬在深渊之中的天选之人,从今天看开始,七十年来,黄金黎明无数心血,于此,迎来了彻底的覆灭。 这便是洛基为自己的对手们,所留下的结局。 “你做梦……痴心妄想!!!” 即便已经衰弱到极限,维斯考特已经瞪大眼睛,猩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就仿佛要用自己的牙齿撕开他的喉咙一样。 “黄金黎明绝不会就此结束!不,即便是没有了我们,会长的计划也一定……我们一定能够迎来……” “救世主计划?” 罗素了然的颔首:“安心,早就没了,就像是其他人所知道的一样,再没有任何完成的可能。” “不可能!” 维斯考特嘶哑的呐喊:“那个计划真的是存在的……不对,既然如此的话……不可能……会长他……会长……” 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自罗素的手中。 合拢的五指如同铁钳那样,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从云端抬起。 “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那个称呼!” 罗素冷眼看着自己的对手,谎言一般的微笑消失无踪,所剩下的只有令人不安的平静:“看在当年你在天才之家照顾我的份儿,维斯考特,这是我给你的真相——救世主计划根本就从未曾开始过,他已经失败了。 从那个家伙背叛自己职责的那一瞬间开始!” 维斯考特茫然的看着他,呆滞。难以分辨,这个男人口中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可遗憾的是,这同样也是谎言。 会长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背叛了所有人,也不是因为他背叛了理想,也不是因为他背弃职责。 而是从罗素发现他胆敢背叛自己的信赖那一瞬间开始! “那么,再道别之前,来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罗素抬头,面无表情的发问:“你猜,既然当初负责进行破坏的伍德曼都已经死了,那天国又是为什么而陨落的呢?” “……” 那一瞬间,维斯考特的眼瞳停滞,迅速的收缩。 难以克制的,颤栗。 遍布血丝的眼球几乎从眼眶中突出,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真正经历了天国陨落的当事人。 几乎亲手阻止了天国陨落,见证了整个过程,并挽救了天国谱系,为理想国保存下了唯一希望的男人。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认为,是伍德曼临终之前的破坏,垂死反扑,和预先的计划,完成了如此恐怖的袭击。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残酷的可能。 “罗素……” 自重创的统治者喉咙里,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悲鸣,仿佛游魂的哽咽,可紧接着,就变成歇斯底里的尖叫: “罗素!!!!” 罗素没有回答。 只是握紧了五指,缓缓的收缩,直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来自尤弥尔之眼的辉光将所有的凝固灵魂燃尽。 然后,一具干尸,就这样从云端落下。 如落叶一般飘飞,摇曳着,缓缓的坠入了崩溃的地狱之中。 而罗素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的看着。 就像是当年看着会长坠入燃烧的天国时那样。 就像是曾经的他那样。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得罪了方丈还想走? 当高楼的残骸在火焰中坍塌,大地上崩裂的缝隙中吐露出熔岩,在蔓延的风暴中,满目疮痍的城市焕发出悲鸣。 战争迎来了结束。 而距离袭击开始,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 在无何有之乡之外的深度中,临时的汇合平台之上,槐诗终于等到了归来的副校长。 面孔依旧平静,有条不紊的盘点着属于自己的工作,验证战果。 抛去右臂处空空荡荡的袖管,还有胸前那个贯穿性的大洞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 足以令灵魂粉碎数十次的恐怖冲击,被封存在贯穿的伤痕之中,冻结的时光将毁灭到来的时间无限制的向后拖延。 时轴分身全灭。 可他的眼瞳里却迸射着某种令槐诗隐隐心惊的光芒,源质不受控制的扩散,流转,在周围塑造出了隐约的时间乱区。 “小伤而已,不必在意。” 察觉到槐诗的视线,艾萨克淡然颔首,看了看他身后沉寂的冥府巨人:“这一次多亏你所提供的情报和奥西里斯的支援了。” 他说:“做的不错。” 对于万年冷漠的副校长而言,能够当着槐诗的面如此直白的说出夸奖的话语,几乎已经是克制一生的学者心中的最高褒扬了。 “喔,恭喜啊。”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奎师那看了一眼艾萨克,似笑非笑:“有眉目了?” “有了一点,不排除是脑震荡所带来的幻觉。” 当艾萨克摇头的时候,便有粘稠的鼻血从鼻孔中渗出来,而他低头看了一眼,鼻血便倒流回了伤口中,消失无踪。 只是,那隐隐透露出的信心和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则已经揭露出了他此刻的心境。可就算如此,他的话也依旧没有说的太满:“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过后应该就可以筹备框架的编织和奠定了。” 一言既出,槐诗也瞪大了眼睛,震惊失声。 这就突破啦? 在门前面卡了这么多年,掌握了无数学者的资质和证书,凭借着自身的圣痕掌握了近乎史无前例的无数定律之后,副校长熬了这么多年,竟然打了一架就找到突破创造主的眉目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意念通达么? 恐怖如斯! 但说不定是外道王的拳头实在足够的猛,给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起了什么当头棒喝的效果也说不定。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 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漫长时光的积累之后,这一份恐怖的底蕴能够编制成什么样的框架。 不过,很快,继黑神之后,一个踉跄归来的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踉跄的落在了平台上之后,便跌坐在地,剧烈的呛咳着,嘴角的鲜血缓缓渗出。 罗素的白发紊乱,竭力的喘息。 可察觉到槐诗的视线,还是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喔,真是一场艰险的战斗哇。”他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向着槐诗夸赞道:“干得漂亮啊,槐诗。 这可是你牵头完成的工作,作为老师真是与有荣焉。” “呃……”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你……还好吧?” “没事儿,没事儿,和老同事之间发生了一点纠纷,不过我们在最后已经达成了共识,他应该已经不会在意曾经的事情了。” 罗素的面白如纸,勉强的笑着:“不要担心,千万不要担心,只是小伤而已。” “不,我完全没有担心。” 槐诗抬起手反驳。 瞪大眼睛,凑过去,仔细端详,还伸手往他的伤口上戳了两下。 似乎好像还真是重伤? 但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啊。 阴险狡猾如老王八,怎么可能会跟人刚正面?就算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他会掉一根头发都算自己输。 “你……是不是又在演我了?”槐诗皱眉,忽然说。 轰! 无何有之乡里,最后的巨响传来。 离去的龙血军团,青鳞之主和白鳞之主两位巨龙统治者回首,吐出了最后的吐息,永燃的火焰和不化的冰霜自大地之上肆虐。 而这短暂战争所掀起的恐怖波澜,也已经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统治者的注意,自远方亡国的血色星辰,还有雷霆之海的投影中,已经有一个个庞大的轮廓从缓缓的向着此处靠拢而来。 冰冷的钟声从无何有之乡中响起。 重创的黄金黎明开始了愤怒的反击,一道道摇曳的诡异辉光向着此处呼啸而来。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罗素震声催促,一着急之后,他腿也不瘸了,气也不喘了,说话好像也有劲儿了。 瞬间,副校长的信号发出,来自彩虹桥的光芒接连不断的降下,牵引着他们的,开始准备转移。 只是,在这仓促之间,槐诗却发现…… 自己好像又被拉下了? “什么鬼!” 槐诗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就连奥西里斯都在缓缓升起,所有人都在光芒的笼罩中开始了撤离。 就漏了一个槐诗…… “等等,为什么不带我!”槐诗大怒。 罗素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他自己:“你看看伱这个样子,像是彩虹桥带的动的么?你回得去么?你不怕直接回存续院里去?” “啊这……” 槐诗呆滞,低头,看着自己这一副比凝固者还更凝固,比统治者还特么像统治者的样子,忽然发现他说的好有道理。 “那我怎么办!” 他狐疑的看着罗素:“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一时间,‘功高震主’、‘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得罪了方丈还想走’等等一系列黑暗猜想从脑中浮现。 “……一个建议。”罗素叹了口气,抬起一根手指。 “嗯?” 罗素继续说道,指着周围的虹光,还有更远方迅速放大的黑影:“趁着现在,彩虹桥的封锁还在,他们还过不来。” “嗯。”槐诗点头。 老王八最后翻了个白眼,“还愣着干啥,快跑啊!” 那一瞬间,虹光拔地而起。 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天国谱系成员圆满回归。 好似学校同学开PARTY,所有人都接到了邀请,就只有一个倒霉鬼还留在原地,欲哭无泪,瑟瑟发抖。 那么这条狗是谁呢? 短暂的死寂之中,槐诗环顾着一双双向着自己看来的冰冷视线,还有在深度之间浮现的眼瞳。 眼前一黑。 草。 在‘所有人向我看齐’和‘大家听我说个事儿’之间,犹豫了不到一瞬间之后,槐诗闭上了眼睛。 开始哭喊着跑路…… 自无何有之乡的轰炸和一个个诡异轮廓的围追堵截之中,向着战场狼狈逃窜而去。 …… 轰! 当征伐圣座那样的庞然大物,从穹空之上坠落时,整个战场都被笼罩在了恐怖的焰光之下。 扩散的风暴将大地之上的一切尽数吹飞,仿佛撕裂蝼蚁那样,将那些避之不及的倒霉鬼尽数碾压成了粉碎,埋葬在大地之下。 而这,只不过是坠落之前的前奏。 即便是如今远离正面战场的太阳船,都在席卷的风暴之中不断的震荡。 大地如波浪那样起伏,火焰化作洪流一般,在战场之上肆虐。 在现境深度舰队舍生忘死的围攻之下,被至福乐土给予了莫大厚望的庞大战船,活化的巨型地狱在深度之间迅速的崩溃,一块块庞大的碎片砸向了战场。 化为了灰黑色的尘埃风暴,或者是,山峦。 一切都沐浴在毁灭之中。 即便是在最后方,统辖局的中央观测室中,此刻也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忍不住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屏住呼吸,看向屏幕右上方那迅速暴涨的伤亡数字和损失。 “统计结果呢?” 叶戈尔捏着手里的钢笔,压抑着焦躁的心情:“进一步的统计结果出来了么?” “还在统计中。” 现场的联络员在倾听片刻之后回答道:“战场防线依旧稳定,阿赫殿下已经出动了后备军团,目前晦暗之眼的攻势已经被彻底遏制。” 一言既出,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而就在短暂的寂静里,大门开启的声音就分外刺耳了。 当玄鸟疑惑的回眸,看向身后时,便看到了西装革履、脚步轻快的罗素,眼角本能的跳了两下。 每次看到那一张笑脸的时候,就是这个家伙准备整活儿的时候了。 只是……那个家伙,什么时候走的? “哎呀,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罗素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了玄鸟。 “还在胶着中,但应该快结束了。”玄鸟回答,然后似是无意一般的问道:“你去哪儿了?” “上了个厕所,顺便突袭了黄金黎明。”罗素淡然的回答:“统辖局的卫生间应该好好改改了,一个扶手都没有,蹲的我腿都麻了。” “别在这里说这种……” 前面的叶戈尔翻了个白眼,旋即察觉到了不对,音调陡然有些失控,猛然回头:“等等!” 嘎嘣一声,几乎让人怀疑他把自己的脖子给扭掉了。 转瞬间里,不止是捏着茶杯正想喝两口水压压惊的玄鸟,就在不远处,羽蛇的脑袋也瞬间一百八十度转过来,仿佛没脖子一样。 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向了刚刚坐下来的罗素。 “你刚刚说什么?!” 一片死寂。 只有罗素茫然的端着水杯,回答道:“上厕所啊。” “谁让你说这个!”叶戈尔大怒,“后半句!后半句你说啥?!” “……腿麻了。” ‘老实人’罗素摊手,无辜的回答。 寂静。 寂静重新到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大票升华者的肺活量几乎连中央空调都没跟上,导致叶戈尔眼前有些发黑,感觉自己开始缺氧了。 好了,原本还有可能是开玩笑,现在是真的了。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怎么又是你! 一分钟后,观测报告证实了罗素的话。 突破了地狱之王们和战场的干扰之后,那些分布在深渊之间的诸多漂流探镜调整了自己的角度,开始工作,很快,青铜之眼便将汇总之后的观测结果送到了他们眼前的屏幕上。 在重重封锁中,满目疮痍的无何有之乡,曾经的辉光和彩虹不再,只有一片片黑暗。 仿佛沉没一般。 自层层闪烁虹光的环绕之下,庞大的地狱正向着静寂区缓缓下潜。 还有更多的碎片和尸骸漂浮在深渊之中。 宛如隐入深海的岛屿那样。 而就在同时,存续院发来了诊断通知。 标本室内,作为研究样本的十六名天选之人中,有五人被莫名其妙的火焰焚烧成灰烬,九人自杀,剩下的两人已经彻底精神失常……据尸检和源质分析,确认为大规模未知认知瘟疫,可排除对正常灵魂的影响,仅对部分凝固者起效。 确切的说,是采用了某种限制级技术专门针对天选之人而制作的灵魂病毒。 而当所有人吸着冷气看完了诊断书,又回头看着罗素带来的战场记录和战果统计,就更令世界的画风奇幻了起来。 眼睛一闭一眨,那么大一个无何有之乡就快没了!? 即便是有着种种证据的作证,依旧让人难以置信。 你特么在开玩笑? 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就把黄金黎明的老窝给捣了?! 这合理吗? “诶,不能那么说,我就是过去凑数的而已。” 面对周围震惊的眼神,淡泊名利的罗素摆手一笑:“主要还是学生提供的情报有效,同僚们做事用心,我只不过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而已。” 即便话虽如此,但老王八依旧将一副‘小儿辈破敌’的装逼样子摆在脸上,让人气得牙痒痒。 “没有听上去那么夸张,只是一次成功的打击而已。” 仿佛站在领奖台上一般,罗素谦虚的说道:“除了天国谱系的辛劳和付出之外。同时,也要仰赖阿赫殿下的支持,准许我们借用了彩虹桥,否则也无法得到如此丰厚的战果嘛。 不过,如今的天国谱系,面对如此困难的局势,还是力有未逮啊。即便筹备了这么久,但依旧未能尽取全功,除了重创了维斯考特和亚雷斯塔之外,马瑟斯、贝内特还有外道王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么……” 哦,剩下的都没了对吧! 叶戈尔的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此时此刻,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愉快和轻松,满脑子只想把罗素按在地上打一顿……打不过也要打! 不能怪叶戈尔失态。 实际上,其他人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羽蛇的手机在疯狂震动,而玄鸟神游物外,大主教到现在还在沉默没反应过来。 陡然之间,这么大的活儿甩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以至于,大家连一句吉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看这战争记录,看看这离谱的战果,再看看这参战人员的豪华配置——基本上是理想国原本家养的龙血大群就算了。 黑神、柯洛诺斯、奎师那、奥西里斯,再加上一个总控全盘的密米尔。 曾经只存在于理想国时代的豪华阵容,竟然不知不觉的完成了重组,然后再此刻突兀的登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躺下来开始吸氧气。 那可是理想国啊! 全盛时期的理想国,白嫖了全境之后所攒出来的成果。 就算是没有天敌的存在,可每一条升华之路都是豪华版中的豪华版,离谱再加上离谱,邪门再加上邪门。 只用了短短百年便不知道创造出了多少战果,开拓了多少地狱,甚至一度杀到了深渊之底。 每一条升华之路的顶端五阶都身怀绝技,斗志和耐性更是技惊四座,还有秘密武器更给你神秘惊喜。 更别说还有终末之兽这样针对深渊而打造的专杀武器。 这个阵容别说是黄金黎明了,牧场主看了都要麻。 再看看老王八口袋里盖了这么多年,一直藏着掖着不停装修就是不愿意亮出来的天狱堡垒……就让人头皮发冷。 最后看看这战报,维斯考特重伤沉睡,天梯的不可逆破坏,大秘仪副本夺还……更重要的是,天选之人几乎全灭。 在逐日症的阴影之下,所谓的远大前程彻底灰飞烟灭。 即便维斯考特和无何有之乡同在,无法被杀死。而副本保存枢纽也未能被攻破,还不少重要成员有可能在漫长的时光之后复活。但是,黑神留下来的伤势恢复起来可没这么简单。 这一次诸界之战基本上注定被踢出门外了。 不折不扣的濒死重创。 风光显赫了七十年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让他们吃这么大的亏。 而且干出这种事情的,还是刚刚重组完成,被认为底蕴不足的天国谱系!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前线还在打的你死我活,结果这个这老王八上了趟厕所,就他娘不声不响的把MVP给拿了。 这就不是一般的离谱。 漫长的沉默里,大家盘算着这如此恐怖的信息量和变化,在惊骇震撼和敬佩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心绞痛。 妈的,老东西太不是人了。 之前哭着喊着说穷说惨,装作随时倒闭的样子,骗了不知道多少人跟他签合同,合作协议里的条件都特么跟扶贫一样,让人贴了物资贴人力,贴完人力还要再等工期…… 结果好处都给他白嫖完了! 只有玄鸟在桌子下面悄悄的抖着腿,悄悄松了口气。 好险昨天没跟这货签对赌……我就知道有问题! 只是,在叶戈尔终于翻到最后的记录时,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回归名单的古怪瑕疵。 “等等,怎么这上面……槐诗好像没有回来?” 他愣了一下,看向老王八,神情渐渐难以置信:“槐诗去哪儿了?喂,你该不会……” “啊这……” 罗素的视线微妙的看向了其他地方:“咳咳,天国谱系另有重任。” 算算时间,再过一会儿,差不多就要到战场了……吧? 恩,希望人没事儿。 于是,会议室里再度迎来了沉默。 即便同样是充满了震撼,但此刻大家的眼神却无法掩饰这一份来自良心的控诉和谴责,就连心绞痛和血压都顾不上了。 人家风里来雨里去,抛下个人安危,深入地狱,打入黄金黎明,获取情报,身先士卒,鞠躬尽瘁到这种程度,就差个死而后己了。 结果打仗的时候把人家当工具人,用完之后就丢在了犯罪现场背锅? 槐诗可能不是狗。 但你是真得是老王八啊! …… …… 焚烧的风暴在大地之上往复扫荡,招摇来去,带来窒息的洪流和足以令血肉化为焦炭的高温。 当隐藏在壁垒和秘仪之下的大群终于习惯了这渐渐平定的恶劣气候之后,紧随其后的第三波大规模残片坠落再度开始。 铁石之雨不断的呼啸坠落,撕裂风暴,穿出一条条稍纵即逝的白痕。 大量从食指到拳头大小的碎块混杂在尘埃和砂砾之中,更多的,便是自巨响之中砸入崩裂大地的殿堂和巨石。 原本的旷野此刻山峦起伏,熔岩横流,山峦却在激烈的震荡中凹陷崩溃,坍塌,在风中形成了新的恐怖灾难。 而不等那毁灭的波澜稍微平定,便有巨响,从地狱的最深处响起。 仿佛山岳踏步向前那样。 一座座圣光笼罩的庄严城池,喷吐着浓烟,向着现境的领域进发! 或是厚重的履带传送,或者是如同昆虫那样长出诡异的金属百足,或是依靠着巨兽的牵引,还有的,直接自正中展开,化为了诡异的形状,分出一条条肢体,匍匐爬行而来。 不知道多少工坊主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进行改造,将一座座扎根在大地之上的堡垒变成了能够纵横战场的机械怪物,满载着一座座圣堂,还有数之不尽的征伐天使,再度发起了进攻! 而在更前方的,却是仿佛潮水一般的畸变种,以及,一只只仿佛风暴和蠕虫混合而成的巨兽…… 晦暗之眼的灾厄种! “向前。” 公义冷漠的下令,“今日,有进无退。” “可是我部已经折损惨重,公义殿下就不能稍缓一二么?” 晦暗之眼的统治者,灾厄御者·青眸发出声音,近乎哀求一般:“自从开战以来,我们已经快要损失过半了,请您仔细考量,即便是给我们一点时间,修整一二都好。” “我说过了。” 公义的投影冷漠俯瞰:“今日,有进无退,青眸,不要浪费时间。” 伴随着他的话语,在地狱的最中央,圣都之中的冷厉的光芒升起,摇摇对准了青眸的部署所在。 杀意盎然。 青眸的华丽面具之下,粘稠尖锐的诡异声音响起,仿佛在怒骂,又似是无法克制怒火。可最终,自公义的逼迫之下,还是无可奈何的低下了头: “是。”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为了族群大计,必须忍耐,哪怕是公义将他们像是消耗品一样驱赶着送死也必须遵从。 用不了多久,至福乐土就要为自己的狂妄和傲慢付出代价…… 但在这之前,他必须等待信号。 可……信号呢! 从开战到现在,说好的信号去哪儿了? 黄金黎明呢? 在焦躁之中,青眸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说好了大家一起包抄了至福乐土,可自己这边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人特么都快死完了,但黄金黎明那帮狗逼又死哪儿去了? 总不会是提桶跑路了吧? 就这样,忍受着最前线每分每秒都在不断暴涨的惨烈损失,青眸仿佛怀春的少女,守在了老歪脖子下面,再度开始了无望的等待。 每当黄金面具抬起的时候,都仿佛能听到幻觉一般的咕咕声,于是,便有两行如同浊泪的淤泥从眼角漏出来。 信号呢? 信号怎么还不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同样的疑问从叶雪涯的心头泛起。 一片混乱里,她拉住了浴血的穷奇。 “夸父呢?”白狐薅着自己越掉越多的头发,茫然发问:“夸父又跑哪儿去了?” 她就两分钟没看,怎么那么大的人就不见了?! “啊这……” 穷奇愣了一下,看向前线,视线穿过激烈交锋的战场,落向了地狱领域的深处——那自敌方腹地中来回奔走、肆意驰骋的闪光。 陷入沉默。 此刻,杠铃般的笑声响彻地狱领域的天空。 不知道多少大群之主和统治者都感觉自己倒了血霉。 都特么距离前线那么远了,大家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的好好地,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有一条穿着很少布的大只佬冷不丁的从头顶跳出来,带着淫贱的笑意、乞捻人憎的动作,载歌载舞,扭来扭去。 什么话都不说,先抡起定海神针狠砸一棒,然后看也不看一眼,拔腿就跑! 实力不济当场死了的还则罢了,实力凑合还行,没有一个照面就被闷棍送走的也要在地上躺半天。 可往往是才刚爬起来松了口气,就看到一个大只佬抡起大棒一个筋斗又跳回来。 他妈的又来! 就这样,凭借着卑鄙无耻的闷棍和神迹刻印·筋斗云的机动性,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整个战场上起码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仇恨。 此刻,不知道多少被打到脑溢血的大群之主和统治者烧红了眼睛,满怀着狂怒,在后面紧追不休,几乎汇聚成了一条长龙。 偏偏前面那个王八蛋好像还一副人越多我越兴奋的样子,杠铃一般的咯咯笑声越发刺耳,时不时还踩一脚刹车,来个急停,向身后比划几个动作:“伱们来追我呀,假如你们追到我,我就把你们嘿嘿嘿……” 没完了是吧! “……” 叶雪涯端着水镜沉默了半天,许久,再度体会到了玄鸟的同款心累。 “算了,随他去吧。” 孩子开心就好。 万一死了的话,那就死了吧,正好全村吃席,大家庆祝一下。 姑且不提叶雪涯的心累和来自前线同行们的敬佩,就在肆意的驰骋和快乐的奔跑之中,夸父的感觉渐渐的有点不对头了。 不是说后面的人快要追上他了。 而是前面……好像不太对劲。 就在地狱领域的最深处,那一层笼罩着血光和雷霆的黑暗之中,隐隐传来了潮声。越来越不妙的感觉从夸父的心头浮现,以至于速度都开始放慢,险些被后面拉着的野怪给追上来砍死。 可紧接着,他已经顾不上快要砸在自己后脑勺上的铁锤了。 被撕裂的黑暗里,一道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骤然从战场上浮现。一道道统治者的气息从驳杂的乱流之中升起。 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仿佛吞没一切的黑暗狂潮! 无穷尽的巨兽和怪物化为了洪流,向着他井喷而来! 而就在更后方,一道道耀眼如星辰一般的燃烧之光,从天而降,向着战场砸下,所过之处,一切都干脆利落的蒸发成尘埃。 “草?” 夸父目瞪口呆,仿佛瀛洲漫画中的同名外星人一样,尾巴和头发都惊得竖起:什么鬼?!我就打了几个闷棍,怎么有这么多人来干我? 等等——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感觉到不对:最前面那是什么? 就在十几位大天使,数百支征伐天使,还有其他大群、深度巨兽的最前方,有什么东西在一骑绝尘的向前。 它疯狂加速,引领着千军万马,‘杀’向了夸父。 那是一辆……卡车? 对,看上去确实是一辆从工坊主那里抢来的卡车一样的载具,只不过此刻屁股后面已经绑满了火箭一样的喷射式推进引擎,而最前方遍布泥水污点的车头隐隐浮现出狗头的轮廓。 实在是难以分辨,那究竟是一辆狗头泥车,还是泥头狗车。 但对夸父来说,都已经没差了。 至于里面开车的人…… 在看清楚的瞬间,夸父眼前一黑,那张脸他可实在是太熟了。 别说变成狗,烧成灰他都认识! 怎么又是你! How old are you!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宝,你带我走吧 槐诗!!!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堂堂齐天大圣已经习惯性的一阵气冷抖,眼泪已经快要不争气的流出来。 你们天国谱系的人太过分了! 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完完整整的装个逼是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帮狗东西就见不得人好!自己好不容易能carry一次的时候,就忽然从犄角旮旯里跳出来抢戏。 就连禁闭审查都不管了,专门跑来晒自己。 图什么!? 我要杀了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在悲愤之中,夸父脚下却猛然拐了一个弯,换了个方向。 算了,遛了遛了…… 下次一定! 别问,问就是槐诗的怪拉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就连齐天大圣看了都眼睛疼。 尤其是这个质量,根本兜不住好么! 为了跟我别苗头,你特么的究竟是捅了至福乐土的老窝还是杀了牧场主全家?至于这样么?! 可明显,当你在看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着你。 当伱想要跑路的时候,深渊也急了,加速,漂移,下水道过弯,疯狂喷射之中,冲着夸父笔直的追过来了。 开着远光灯就算了,而且还在狂按喇叭!!! 你特么…… “阿宝,阿宝,别走啊,等等我!” 槐诗的呼唤从泥头车里响起,疾驰之中,从破破烂烂的挡风玻璃之后探头,眼睛闪闪发光。 仿佛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几乎感动的热泪盈眶。 “好巧啊宝!” 槐诗猛踩着油门,呐喊:“你也被队友卖了吗!” “别叫我宝!” 夸父忍着一帮子打爆他狗头的冲动,怒斥:“还有什么叫我也……你们天国谱系的传统我不懂!” 槐诗瞬间了然:“哦,那一定是背着叶雪涯出来浪了吧!” 一时间,压力来到夸父这一边,尤其是终于感受到了龙龟背上隐隐投来的死亡凝视,越发的尴尬,涨红了脸,争辩道:“齐天大圣的事情怎么能叫浪呢?我这叫深入敌后你懂不懂?” “好好好,我懂我懂,快捎我一段,我快没油了。” 槐诗拽着他的袖子,就好像抱住救命的稻草一样,就在半空中,不论他如何加速和甩尾都不肯撒手:“救救救救!!!” 夸父已经快哭出来了。 这哪里是救,分明是拉着自己一起死好么! 当后面那十几个死追不放的大天使将冰冷的视线落在夸父后脑勺上的时候,他便已经汗毛倒竖。 而在圣都之中,公义手中的圣枪再度举起的时候,已经远远对准这里。 空气中,游离源质自那恐怖的气息之下溃散,化为了丝丝缕缕的闪光,仿佛地狱中的萤火虫群一般,美轮美奂。 只可惜,如此妖艳美丽的场景,却只让夸父感觉遍体生寒,不由得尖叫出声: “卧槽,你快撒手!撒手!” “我不,我就不!” 槐诗好像扒了自己的狗皮熬了膏药一样,黏上了就扒不下来,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喊:“宝,你带我走吧,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滚啊!!!” 夸父的眼前一黑,在熟悉的脑溢血冲动里,终究是没忍心甩掉腿上凭空多出来的狗型挂件,也再顾不上心疼修正值,咬牙往筋斗云里猛灌。 自天命的变化之下,虚无的刻印再度重现曾经的神迹,往日齐天大圣纵横地狱来去自由的恐怖力量与此降临。 他的速度再度暴涨,仿佛化为真正的疾驰之光。 狂奔! 自灭亡的阴影之下。 “异端受死!” 当公义的冷哼随着毁灭一同,从天而降,那一道脱手而出的圣枪在天穹之上就化为了璀璨辉煌的金色风暴。 无穷凝结成实质的雷霆收束,形成了肃冷威严的枪锋轮廓,锁死了他们的方位,笔直而来,任由他们不断的变换方向,都根本没有任何的动摇。 迅速的拉近着距离。 感受到那步步迫近的毁灭之光,夸父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蒸发在风里。 深刻的感受到出门不看黄历的后果,好好的打着闷棍唱着歌,结果就糟了槐诗了。 这下可好了,完犊子了。 偏偏腿上那个不要脸的挂件还在不断的指挥,血压狂飙。 而就在围攻和封锁之中,他听见了槐诗骤然飙升的声音:“前面,拐弯,拐弯!!!” 危急之中,夸父来不及细想,本能的遵从,狂飙的筋斗云自空中划过了一个尖锐的棱角,拖曳着背后至福乐土的圣枪,一个排水道漂移过弯之后,夸父突破了眼前的云雾,就又一次的眼前一黑。 你拐了个啥! 拐到怪堆里了啊! 可想必夸父此刻生无可恋的心情,就在他们前面的人却更加的绝望。 驾驭着灭绝种的统治者·青眸察觉到了远处迫近的风声,下意识的回头,瞬间如堕冰窟。 看着那向着自己笔直冲来的闪光,还有至福乐土的圣光风暴,黄金面具之上泛起一层惊恐的惨绿,尖叫出声: “你们不要过来啊!!!”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就在槐诗的指挥之下,齐天大圣连带着筋斗云,拖曳着身后那些狂怒的追逐者们,一个猛子已经扎进了晦暗之眼的阵地里去了。 轰!!! 呼啸而过的圣光风暴在瞬间,将山峦和沟壑抹成了平地,方圆千里的一切大地都化为了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平面,连带着原本的地狱大群和诸多军团一起。 只有一具具庞大的骸骨还残存在血色的地面之上,还在迅速的坍塌,灰飞烟灭。 没了! 当破裂的大地之下,灰头土脸的青眸艰难的爬出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努力保存下来的军团如今只剩下几只哀鸣着的巨兽时,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什么都没了! 而当他看到,那些紧追着的大天使竟然不顾自己幸存的军团,还是冷酷的诛杀一切幸存者的时候,面具之后的黑暗里终于有愤怒的潮声响起。 去他妈的黄金黎明,去他妈的未来大计! “至福乐土欺人太甚!” 震怒的统治者咆哮,“我跟你们拼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自风暴中受创的数只灭绝种开始迅速的回复,啃食着地上的泥土和鲜血,生长出新的肢体,向着那些紧追而来的大天使扑出,一只只大口张开。 就连在战场的最前线,那一只仿佛山峦一般不断游走,不断畸变的巨型灭绝种,竟然也在现境的阵线前方,骤然掉头。 走了。 只留下最前线的剥皮之主和穷奇一众人面面相觑,眼看着转身和征伐天使们厮杀在一处的大群,一头雾水。 卧槽,怎么回事儿? 内讧了? 就在轰鸣之中,圣都周围的大地崩裂,竟然……拔地而起。 遗憾的是,那宏伟的景象并非是神明降下的奇迹,而是来自恶魔的轨迹。一座座巨山一般隆起的土石之下,乃是宛如血肉一般蠕动的庞然大物。 【古老者】! 此刻,一条条触须从大地之下伸出,向着天空升起时,便仿佛形成了撑开天地的巨柱。 而就在青眸的诡异笛声中,现存的灭绝种之中,最古老的深度怪物,被誉为传承着原处裂痕之血的巨兽,从圣都之下缓缓苏醒。 一道道裂谷一般的巨口贪婪的张开,不断的吞吃着一切活物,不断的咀嚼,一点点的将整个圣都都啃进了无底大口之中去…… 而就在地狱之外的深度之间,一个个庞大的阴影缓缓的出现,靠拢,盘旋在天穹之上,掠食着一切至福乐土的大群和军团。 猝然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反水。 面对至福乐土咄咄逼人的姿态和如此残酷的攻击,暴怒的晦暗之眼在顾不上等什么黄金黎明的信号了。 去你吗的信号,没有你黄屠夫,难道我们就要吃带毛的乐土了么? 不装了,摊牌了,我是二五仔! 号角声响彻深渊。 在晦暗之眼的呼唤之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影扑向了至福乐土的部署,向着所有牧场主的信徒打开杀戒。 而就在那一片被所有人都忽略在脑后的焦土之中,许久,土壤翻动,猛然探出了两颗灰头土脸的脑袋,剧烈喘息。 乍一看仿佛被人活埋了一半。 如此狼狈。 “卧槽,这就打起来了?”夸父来不及甩掉头发上的泥浆,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目瞪口呆。 “不然呢?” 槐诗冷笑:“从一开始,两边就没憋过什么好屁……看在能吃肉的份儿上做了表面兄弟,现在肉吃不到了,谁还乐意当工具人?” 况且,光看圣都底下的那一只古老者,就知道,对方不是第一天布置了。 明显是在这之前就做好了要把至福乐土这帮家伙打包榨汁之后送给原初裂痕的准备……只是令槐诗有些疑惑的是,对方好像还是有点着急了。 如今这么鲁莽的发动,太过于急切,没有得到有利的局势,同时全然没有截断对方和深渊之间的连接,隔绝牧场主的干涉。倘若是自己的话,一定鼓动会先黄金黎明,动用天梯去……哦,破案了。 天梯已经没了。 剩下的那大半截都给罗素打包带回家里去了。 槐诗挠着头,有些尴尬起来:合着这一波是自己搞乱了人家的背刺大计? 但现在这状况,跑去跟青眸说句对不起好像也不太合适。算了,就让他们先互相干着吧。 反正,也跟接下来的事情没啥关系了。 然后很快,他就察觉到旁边夸父的目光。 如此的怨念,如有实质的悲伤仿佛要逆流成河了一样,直勾勾的看着他:“但话说,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呃,咳咳。”槐诗的神情抽搐了一下,回答道:“黄金黎明。” “啥玩意儿?”夸父瞪大眼睛。 “没啥,就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反正你别多问就对了。” 槐诗还吃不准罗素那边怎么跟统辖局说呢,大家总要统一口径。 毕竟这一场突袭里,天国谱系暴露出来的小秘密也不是一般的多……奥西里斯姑且不提,光是龙血军团里那两只绝对没有在任何名单和情报里出现的统治者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况且还有终末之兽的化身所具备的性质,以及逐日症的由来…… 总之,只要忠诚就完事儿了。至于有没有小秘密什么的,最好还是不要深究了。 “啧,神神秘秘的。”夸父看他那不干不脆的样子,就忍不住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把黄金黎明给端了呢。” “呃……” 槐诗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只能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眼看着槐诗竟然罕见的吃瘪,夸父的心情也略微好了一点,随意的问道:“那你跑这边来干啥?我都还以为你会直接跑回太阳船去划水的。” “啊哈哈,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没错。” 槐诗挠着头,尴尬一笑,吃不准夸父这连续两拨洞察真相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给他蒙对了,只能说:“这不是回家之前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干,特地过来等信号么。” “什么信号?” 夸父越发不解。 而伴随着他的话语,整个战场陡然一滞。 寂静里,天亮了。 可这里却并没有太阳,也并非是恒星升起时所绽放的焰光,而是深渊之中,无穷的光芒奔涌,照亮一切。 层层圣光之中,有模糊的轮廓,渐渐凝结而成。 就在最幽深的黑暗里。 ——牧场主·神体显现! “宝啊,赶快准备好!” 槐诗兴奋的摩拳擦掌,“大的要来啦!”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圣餐 大? 在短暂的茫然中,夸父还在试图思考:什么大?有多大?哪里大? 然后,他就发现……大的真的来了。 而且,真他吗的大!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深渊仿佛都被这辉煌而耀眼的圣光所照亮,万物自神性的运转中绽放光芒。 永恒晦暗的地狱战场仿佛也迎来了黎明那样。 感受到眼眸的刺痛,自窒息和眩晕之中,难以抬起眼眸,去眺望那一轮宏伟的辉光。 可不同于整个战场之上无数人的担忧和猜测,牧场主并未曾降临在此处,甚至,就连看都没看一眼。 此刻,凭借着所为的‘圣子’的躯壳为载体,牧场主真正的从虚无之中降下了自己的力量,无穷尽的神性仿佛火山喷发那样,接连不断的从那一具过于狭窄和渺小的躯壳中涌现,令那一具相比之下过于脆弱的身体开始膨胀,畸变。 在食物链的扩张和改造之下,浮现出了一条条古怪的肢体,数之不尽的羽翼,一道道交错的光环和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像是无数色彩斑斓的块状物和环状物融合在一处,不断的运转和变化,形成了令人头晕目眩的结构和轮廓。 本应该感受到恐惧,可是却没有恐惧的闲暇。本应该感受到神圣,可是却已经没有感受的空余。 就连‘思考’本身这样的行为,都已经被夺走了,连带着灵魂一起。 仿佛化为土石泥塑,空洞的瞪大眼睛,见证辉光。 “那是什么?”夸父茫然的低语。 “那就是‘神’啊。” 终末之兽的眼瞳直勾勾的凝视着那一道诡异的轮廓:“神的面貌和模样。” 曾经的槐诗对牧场主的存在方式有过诸多的好奇,询问于彤姬,可得到的却并非是自己所想象那样的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至福乐土就是一个大的圣殿,圣殿的正中央有个椅子,坐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就是牧场主了?” 彤姬对此乐不可支:“倒是挺有意思,不过这都是文艺复兴的时代之后对神明的描述吧?这一套画风之前的时候,倒是在原始神明之间特别流行。 不过,牧场主,可从来不是那种东西。” 她说:“祂不需要圣殿,也不需要椅子。” 因为从一开始,祂就是更加纯粹的东西。 圣典中说,你不可崇拜偶像。 因为泥塑母胎从来无法概括祂的面貌和本质。 脱离了原罪和好恶的桎梏,超越人知,超越人智的大灵,冠以一切神圣的存在,从来不曾存在过物质的躯体。 祂无处不在,但又无一处存在,万物万象都可以试做祂的化身,命运和生灭都是祂的演绎……曾经圣灵谱系如此设置,是为了最大程度上统合来自众神的威权,避免损耗,同时也不至于单独显现某个神明的面貌,达到最大的公平。 同时,也避免了有形的存在从天命的融合之中诞生。 就好像如今现境人所能理解的说法一样——‘法人’不是‘人’。 可这并不意味着其中没有风险。 相反,这样不加以任何限制的力量,一旦失控之后,一定会酿造出前所未有的威胁。 曾经的法人代表白冠王意识到了这一隐患的存在,试图挽回和阻止,但傲慢的众神却未曾在意,因此而催生出牧场主这样吞食了所有神性的怪胎。 但同时,这成就了祂的基础,也变成了祂最大的限制。 徒有神性和神力,却没有容纳这一切的神躯。想要干涉尘世中的一切,便只能依靠信徒中所催生出的军团和大天使……降下恩赐和启示,皆由他人之手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即便是公义,在必要的时候,也只能临时充当祂的眼睛,就算是永世集团的NO1,也只不过性质相合才能容纳更多力量的一具化身,不堪驱使,尚不足以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充其量,也只是有限的载体。 空有变化无穷的力量,但却没有作用的支点。 这个世界上,寻遍全境和深渊,唯一一具能够承载祂的存在,真正属于祂的身躯,只有一个。 那便是现境本身。 除此之外,祂什么都不要。 人类所在意的爱和悲伤对祂而言毫无意义,生灵的诞生和死亡,对祂而言不过是食物链中的一环,微不足道。 祂从不曾像人类那样思考,也不会降低自我,纳入如此渺小的视角。 所为的神明,所欲求的,便只有重归自己的圣座,重新将现境的一切拥入怀中,掌控万象。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同样,也为此,将会吸纳一些能够利用的力量。 就仿佛是此刻,就仿佛是现在。 如此无限制的催发这NO1的极限,不惜令他崩溃和畸变,消耗他的使用寿命和时间,换取此刻的降临! 作为昔日的全能之神的倒影,毁灭要素·牧场主,终于得以短暂的、部分的,降临在了深渊之中。 降临在了……深渊之底! 那庞大黑暗的裂痕前方,千百只空洞的眼睛凝视着眼前,或许是年代最古老的地狱之王。 ——【原初裂痕】! 莫可名状的诡异轮廓无声的运转着。 就仿佛,食指大动。 “他要开饭啦。” 槐诗轻声呢喃。 那一瞬间,原初裂痕的震怒咆哮,响彻深渊! 整个诸界之战的战场上,所有反攻的晦暗之眼的部署都陷入了呆滞和惊恐,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狂怒。 不顾一切的想要调转方向,回归深渊。 不只是此处,层层深度之间,一个个庞大的暗影开始了迅速的下潜,原本想要包抄至福乐土的部署都开始迅速的撤离。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原本在围攻中节节败退的征伐天使们,竟然开始了反攻,所有至福乐土的统治者,那些蒙受了神明恩赐的大天使们都奋不顾身的拦截在最前面,截断了他们的道路,拦住所有想要干涉神明用餐的敌人! 青眸的狂怒咆哮伴随着灭绝种的鸣叫,响彻了整个战场。 遗憾的是,无人回应。 只有冷漠的围攻,至福乐土的军团不断折损和死亡,又不断的补充。 根本不在乎多少牺牲和折损,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为了保证‘圣餐’的顺利而送到这里的牺牲品。 就好像从一开始,至福乐土的眼里就没有盟友这样的概念一样。 对于牧场主来说,这世上的只有能吃的和不能吃的。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东西对于牧场主来说属于不能吃的范畴。 只有现在吃和等一会儿吃的区别。 即便是在吹笛人的暗算之下,吃了那么大的闷亏,牧场主也从没有做出过一丝一毫的改变,也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只属于自己的现境。 祂要将一切阻拦者,尽数吃光。 包括晦暗之眼在内的诸多所谓的‘盟友’也一样。 漫长时间以来的一次次谈判,不过是公义放出去麻痹所有人的讯号,任由晦暗之眼不断的篡夺自己的主动权也没有关系。 只要将他们拖在这个战场之上。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或许弄臣们早已经有所猜测,但吹笛人似乎并不在乎,又或者,他如同黄金黎明那样,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谋取自身的利益,或者引导着双方的争端和冲突,以图最终两败俱伤的后果。 亡国和雷霆之海或许也都已经有所猜测,但都不曾有过阻拦。可能是因为原初裂痕越来越庞大的胃口和贪得无厌的掠夺,又或者是因为其他…… 不论如何,最后的结果便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晦暗之眼被所有人抛弃了。 “只想着苟延残喘的老东西,实在是不堪入目,还不如在入土之前最后再动一动老骨头,闹腾闹腾比较热闹。” 亡国的离宫之内,枯萎之王轻蔑的看着深渊之底的景象,回头看向了身旁的投影:“大君以为如何?” “一场闹剧,不值一提。” 巨人之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的俯瞰:“相比之下,我倒是很期待现境所孕育出的,那个所谓‘神’的东西——” “哈哈,要下注么?” 枯王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宝库中那么多好东西,不如拿两件出来?” “无聊,左右都是结果注定了的东西,有什么好赌的?”大君不为所动,“真想要的话,不妨亲自来拿如何?” “等哪天,除了你们之外,找不到别的乐子了再说吧。” 枯萎之王依旧微笑着,“这世上正因为有对手的存在,才更精彩,不是么?” 大君没有回答。 在黑暗中,他们静静的凝视着那一切,冷漠又轻蔑。 而来自深渊之底的恐怖潮汐,终于在漫长的时间之后,升上了现境……自那恐怖的深度变化之中,无以计数的地狱起伏着,彼此碰撞,崩裂缝隙,大量仿佛泡沫一般的残骸向着现境升起,砸在了边境封锁之上,被现境的引力所捕获,或者陷入了那边境所行程防线之中。 堪称深渊级恐怖灾害的现象自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碰撞中迸发。 统辖局内,警报声不绝于耳。 而就在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关心那些的余暇。此时此刻,整个现境和深渊的目光,都落向了深渊的最深处,那混沌之海中那两个彼此碰撞庞然大物。 资格最久但每天潜水不干事儿只知道要资源和链接的圈内元老,和相较之下才不过刚刚入群就已经崭露头角的怪物级萌新—— 本应该势均力敌,难解难分。 但实际上,胜负,在两者相见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 确切的说,是在牧场主如同计划那样,掠过了所有的阻拦,锁定了食物的所在,降临在原初裂痕的前方时。 满怀着饥渴的地狱之神,和苟延残喘时日无多的旧日怪物,两者之间的胜负难道还会有悬念么? 那层层叠叠的轮形辉光之下,千万张口开合,在赞唱颂歌,数之不尽的空洞眼眸凝视着眼前剧烈痉挛的庞大裂隙。 嘶鸣的声音从裂隙之中响起,侵蚀着无数灵魂,仿佛张口深吸一样,竟然将十个深度之内所有的灵魂尽数吞尽。 就连在战场和深度之间,那一个个惊恐的轮廓也在迅速的痉挛,惨叫着,感受到原初裂痕的呼唤,挣扎,最终,融入了那裂隙之中去。 就在裂隙里,一只诡异的眼瞳睁开,仿佛病床上垂死者一般,伸出了一条条诡异的肢体,向着近在咫尺的牧场主抓出。 光轮回转,牧场主的颂歌扩散。 无形的碰撞骤然引发了滔天的洪流。 一支支羽翼凭空破碎,消散,而原初裂痕的肢体也在飞速的溃散,扭曲,仿佛尘埃一般,落入了光轮之中。 再度的碰撞,三度的碰撞。 固定在原初裂痕之上的枷锁已经被破坏殆尽。仿佛惊恐逃窜一般,庞大的裂隙骤然合拢,想要隐匿进虚无之中。 可是,却在层层光轮之前被卡住了! 千万双羽翼张开,羽翼上的眼睛和大口不断的开合,展露神圣的姿态。庞大的诡异轮廓,竟然就那样在原初裂痕的痉挛和惨叫中,进入了裂痕之内的黑暗里。 刺耳的哀鸣扩散。 圣餐,开始了! 可那诡异样子,与其说是进食,倒不如说是融合更为恰当。 确切的说,是将原初裂痕所积累的一切灾厄尽数吞尽,以这最古老的存在为基础,再造出一副全身的载体。 将对方,如同永世集团的NO1一样,永远的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原初裂痕不会死去,但从此之后,即便是地狱之王,也将在深渊食物链内永恒苦痛的挣扎…… 而牧场主,将再度降临在深渊之中! 以更加完整和庞大的姿态! 自死寂之中,深度风暴扩散,混沌之海掀起潮汐,而诡异的婴儿啼哭声却响彻在深渊之中,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 受胎开始。 神明即将降生—— 在那一瞬间,夸父再度听见了槐诗的声音。 “准备好了么,阿宝?”槐诗回头,最后叮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夸父一头雾水:“你让我准备半天,究竟准备什么?” “废话,准备吃席啊!” 槐诗翻了个白眼:“不然呢,咱们来这里是当孝子撑幡的么?” “吃哪边?”夸父两边看来看去,越发的不解。 “这还用问吗?” 那一瞬间,终末之兽饥渴的咧嘴。 当然是——哪边死了,吃哪边! 那一瞬间,深渊之底,自苦痛痉挛的庞大的裂隙中,有一只苍白的手掌,缓缓的伸出。 仿佛,第一次拥有肢体那样,手臂在不断抽搐,延展,一根根手指生出又收缩,蜷缩张开不断,到最后,恒定为了人的五指,缓缓抬起。 向着渴望许久的现境辉光。 就仿佛,要握住整个世界一样! “给。” 旁边的人伸手,将给新生儿精心准备的礼物放进它的手里,“拆开看看,喜不喜欢呀?” 那一瞬间,还未曾来得及降生的牧场主陷入茫然。 半截伸出的肢体,僵硬在原地。 而就在旁边,存续院缓缓关闭的大门之前,褚海、提尔和湿婆,彼此环顾,无声一笑。 就仿佛远道而来的三位贤者那样,向着即将诞生的圣子,掏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分别是代表着战争的五兵,代表着桎梏的锁链,和代表永世毁灭的业火! 而在那之前,率先被打开的,是牧场主手中的盒子——由统辖局的技术部第七机密车间和存续院亘古实验室联合打造完成的生日礼物。 ∑型·深度湮灭发生器MK-III ——代号:【失乐园】!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生日快乐 实话说,以褚家一贯的理科无能程度,实在是不足以让褚海从统辖局技术部和存续院实验室的人嘴里听明白,为什么这玩意儿是西格玛,为什么这个东西是马克三,以及究竟什么是深度湮灭又会发生什么…… 差不多几万字的原理说明里,他就记住有限的几个特别酷炫的片段,其中包括:量子力学的反转应用、针对神明的观测者效应、大量反物质、超固态体、产生近似黑洞的什么什么、超越太阳风暴的什么什么…… 然后,以他优秀的工具人经验,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完全理解了。 名字只是附带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玩意儿是个超级大炸弹,超级超级超级大炸弹,能够把深渊炸出一个洞并且有可能把牧场主扬了的那种。 所以,拉完线之后,赶快跑! 啪! 当那个大红按钮被按下的瞬间,几个人就已经瞬间躲进了存续院的大门之后,门一关,闸门层层封锁,落下。 在警报声里,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以未知材质所构成的庞大门扉在他们的眼前烧成了通红,号称就算是现境毁灭都绝对不会破损的未知级禁忌物品在颤抖不休,剧烈的震荡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兵主感受到的是那蕴藏在武器中的恐怖破坏力,提尔所感受到的是席卷了数十个深度令混沌之海都掀起狂潮的恐怖规模,而青颈所感受到的是死亡。 海量的死亡、死亡和死亡。 无以计数的灵魂那一瞬间在耳边凄厉的惨叫,哀嚎,以及,来自深渊本身的阵痛抽搐! “静寂区探镜全部损坏!” “深渊之底的所有漂流观测设备失去响应!” “青铜之眼发来预报,9级深度潮汐已经在酝酿中,六小时后将抵达现境——” 在关键的时候,一片混乱中,有敲桌子的声音想起,叶戈尔提高了声音:“无关的事情全部到一边去! 不论用什么方法,确认现场状况,立刻!” 很快,有模糊的影响浮现。 存续院所投放出的漂流探镜在余波之中不断的哀鸣着,闪烁,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影像,关于爆炸现场的一切。 自扩散的飓风中,能够看到一只焦黑的手掌,剧烈的抽搐着,自太阳风暴那样的恐怖高温中,艰难的维持着轮廓。 五指张开。 撑起了虚无的屏障,艰难的维持着原初裂痕的存在。 那一道悬浮在深渊之中的漆黑缝隙被拉长了起码数十倍,宛如鲜血一般的海量猩红液体从其中井喷而出,自高温和深度的变化中融化,蒸发,又冻结。 而就在血色的洪流中,一具具诡异的尸体从其中飘出,浮现,每一张不同的面孔都俊美如神祇,可每一具身体都带着种种古怪的畸变,不是生长出的古怪犄角和触手,便是内脏或者是肢体的病变…… 可当那一具具诡异的身体浮现在众人眼前时,那样的景象,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东西?”叶戈尔失声。 “被修改之后的命运,你们可以视为某种可能性,某种平行世界里存在的结果……那是被牧场主所否定的死亡。” 来自院长的声音从通讯器中响起,毫无起伏:“神明本身就是强观测者,而牧场主则直接达到了所见即所知,以自我的想象重构世界的程度。 祂将自己各种畸变的可能性全部从自身之上割除,代替自己承受了深度湮灭的破坏力,将夭折的自己变成了替死鬼——恭喜各位,如此短暂的时间中以成功率尚不足百分之七十五的粗糙计划,达成了第一阶段的成功。” 他说,“牧场主的观测干涉已经暂时过载。” 啪! 在影像之中,那一只从裂隙中探出的焦黑之手猛然抽搐了一下,一块漆黑的碎片剥落,露出下面焦黑的血肉和骨骼。 迅速重生! 艰难的,向外延伸一寸,已经看到了肩膀…… 诞生还在继续! 遗憾的是,这一场分娩,从一开始可能就注定了,多灾多难。 嗯,确切的说,是槐诗把牧场主想要背刺晦暗之眼的消息上报开始。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无何有之乡的,即便是要搞黄金黎明,需要最大的屏蔽掉所有的干扰,但该上报该说的,他一样没漏过。 否则的话,有如何回应阿赫对自己的信任呢? 当来自槐诗的情报抵达战略中枢的瞬间,就已经被阿赫抄送转发给了所有机密情报室的成员,在早已经层层封闭的边境之中,上千名工作者开始捏着槐诗所上报的消息,拿着放大镜开始寻找任何记录中的踪迹和线索。 至福乐土的人员调动,位置所在,运行轨迹,乃至晦暗之眼的不正常运转……最终,找到了六十种以上的可能,包括槐诗所递交的有可能是假情报在内的所有分析书,经过层层处理和上传之后,结合俄联谱系所带来的消息,验证了最糟糕的那几个可能。 从那天开始起,在牧场主还没进娘胎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开始谋划着怎么给祂过生日了。 现在刚伸出了一条胳膊,就连脑袋还没支出来,正是在努出吃奶的劲儿的时候,喜气洋洋的PARTY就已经开起来了! 面对过来给自己庆生的叔叔们,祂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头说句吉利话。 来自叔叔们的礼物,就已经塞进了他的手中。 就仿佛,自现境所坠落的流星! 那一道凌厉如铁的光芒,自兵主的呼唤中,贯穿了无穷深度,自现境降下,撕裂了所有的波澜和涟漪,自深渊之间凿出了一道笔直的裂隙,落入了褚海的手中,化为了古老的铜戈——这便是东夏历史中诸神时代的起始,率先向着神明们发起反击,向着既定的宿命和未来举起叛逆之旗的神迹! ——蚩尤五兵! 星焰自铜戈之上升腾,自那挥洒之中摇曳如旗,自天命的呼唤之下,无数地狱之间赫然有铁铸的星辰陨落,砸下。 向着那一只延伸而出的手掌。 牧场主似有所感那样,五指猛然抬起,张开,可紧接着,劈斩而下的铜戈便已经楔入了指缝之中,势如破竹的向下,将那一只手掌自正中斩成了两段。 但如此喜人的战果却并没有让褚海为之欣喜,恰恰相反,兵主面色骤变,因为手中的长戈竟然已经自血肉的压制之下,卡住了。 握紧! 紧接着,恐怖的温度从铜戈之上扩散,焚尽星焰,逆着握柄向上,令兵主的武器化为了流淌的铜汁。 但就在瞬间,自兵主的手中,八方长剑的轮廓便已经重现,龙脉的投影稍纵即逝的浮现,已经令长剑之上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黄。 斩! 所为的蚩尤五兵,从来都不固定一物,甚至,对于兵主而言,只要握在手中的,便是五兵,领受天命之加持。 只要能够用于斗争,那么都是军神之物。 而对褚海而言,整个东夏的神迹刻印都任由他调遣,昔日诸神所遗留的威权,全部由他掌控。 只是毁掉了区区一件不知道那个博物馆里的铜戈,根本不值一提,那种东西……长安城外面的土堆里都埋了不几万个! “Happy birthday呀,大兄弟!!!” 褚海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就是一个跳劈,“咱们试试这一件——” 自半空之中,剑脊之上,错金古篆浮现【钺王鸠浅自乍用鐱】,无穷苦恨和煎熬之中所升华出的决绝之色展露,逆着神辉和圣光,再度刺入了祂的掌心之中。 贯穿! 瞬间,牧场主的手背上青筋绷起。 愤怒的五指收缩,彻底捏碎手中的剑锋,可宛如风暴一般的进攻便已经紧随而来。仿佛千手百臂,数之不尽的幻影从褚海的身上浮现,一只只手中握着种种截然不同的武器,东夏历史上一切有叛逆和弑神之名的神迹刻印和武装接连不断的浮现。 向着地狱之神发起进攻。 可这一次,虚空中,无形的屏障浮现,接连不断的碎裂声响起,随灭随生。 就好像是已经意识到了褚海的棘手程度那样,神意的拒绝接连不断的下达,拒绝了所有能够伤害到自己的攻击。 但哪怕只是能够吸引短暂那么一瞬间的注意力,褚海的任务就已经完成。 来自提尔的咆哮响起。 藏身在所有人之后,短短几个瞬间之后,他右臂之上的金铁之手已经尽数自火焰中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通天彻地仿佛贯穿深渊的锁链。 层层交错,缠绕在原初裂痕和手臂之上之上,桎梏一切变化。 那是曾经倾尽矮人和北欧诸神的收藏为诸神黄昏所打造锁链,足以桎梏毁灭化身的力量层层封锁缠绕,束缚在牧场主的肢体之上。 封锁! 再然后,业火奔流。 青颈昂首,吹出了漫卷深渊的猩红烈焰,可那仿佛洪流一般的业火涌动中,牧场主却毫无反应,任由业火奔流而过。 点滴不沾! 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青颈面色不变,本来就没有抱有过任何期望——这反而坐实了存续院所提出的猜测——时至如今,牧场主的本质中依旧残留着诸多神髓之柱的特征,未曾在深渊中有所变化。 业火本身,就代表着报应和反噬,火焰的外形不过是灾厄和奇迹的显化,本质反而是诅咒的精粹。 它的作用是引爆所有对方体内所存在的隐患和原本被拖延和勉强弥补的漏洞。可牧场主本身就是诞生自诸神统合而成的圣灵谱系,祂就是隐患本身! 此刻,业火不成,他反而主动踏前了一步,迎向了招展的五指。 神之手,终于在束缚之下,完全撑开。 整个深渊仿佛都在五指之间被笼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只手遮天’,那一片阴暗所覆盖之处,尽数都是神之手能够干涉的范围。 即便是作为孕育之中的圣胎,在彻底完成‘分娩’之前,无法如同往日那样侵蚀现境的神性,可现在,随着被桎梏的怒火爆发,来自神明的天罚降临! 浩荡的圣光奔流,不断的蜕变,形成了苍白到容不下世间任何色彩的纯粹之光,切裂了所有,向着三人纵横扫射而来。 青颈张口。 无形的黑洞仿佛自深渊中降下,一切神明之光被尽数吞尽! 昔日毁灭之主湿婆吞尽剧毒乳海,将天竺众神所造就的苦果又一次咽下时,恐怕也未曾能够预料到会有今日这样的景象。 但此刻,随着青颈张口,一切圣光,便已经没入了他的腹中。 涓滴不剩! 现在,轮到牧场主感觉到只手难撑了。 三个天敌之间进攻防御和牵制配合的完美无缺,圣胎的分娩几乎彻底终止,这令地狱之神的怒意越发的膨胀。 层层锁链的桎梏之下,原初裂痕竟然再度膨胀。血水之中,手臂之下的肢体隐隐浮现,向着裂隙之外爬出。 反向,拖曳着锁链。 不顾原初裂痕的哀鸣,一寸寸的,强行钻出…… 而就在正前方,褚海几乎能够看清那一张在血水中隐隐浮现的模糊面孔,不由得色变,咆哮:“提尔!!!” “在弄了在弄了,别催——” 提尔的面色胀红,死死的拉扯着锁链,同牧场主角力,可在黑暗里,那躯体却越发的膨胀,仿佛化为巨人。 银色的火焰涌动着,在他的眼眶之中。 “我他妈燃起来了!” 天敌怒吼,“他妈的星期一,星期一也行,总比星期天强!” 如是,奋进全力的扯起了锁链,逆着神之手的斥力狂奔,撞碎了层层壁障,在褚海的掩护之下,向着血水中的那一张面孔伸出手。 “不就是个脑袋么?看我把他推回去!” 啪! 提尔的巨大左手就已经按在了牧场主的模糊面孔之上,自天敌的推动之下,强行卡住了那一张即将探出的面孔。 当血水之后,面孔上的眼瞳睁开时,便有锋锐之光穿刺而出,撕裂提尔的面孔,令那一张那笑容越发狰狞。 “不好意思啊宝贝。”提尔咧嘴,“妈妈说今天日子不好,让你先缩回去,等疯狂星期四!” 轰! 那一瞬间,浩荡的钟鸣声从深渊里响起。 如此神圣。 可是,却并非是来自牧场主,而是……现境! 纯粹的光芒照下。 仿佛天国之门开启。 自门扉之后,便是庄严的殿堂。 救世主大教堂。 苦行的受赐者跪倒在祭坛之前,领受最后圣膏。 温热的油脂被大主教的手指沾起,涂抹在了他的头上,便完成了最后的赐福。 天敌·弥赛亚的神之楔,已经贯入了他的双掌和双足之中。 降下无穷神力。 令天敌的身形渐渐变化,再无任何的瑕疵,完美的神明之作。 只差,最后的步骤…… 祭坛之上,大主教揭开了最后的布帛。 “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大主教端起了盘中干瘪的果实,最后发问:“伱明白么?” “我明白。” 弥赛亚双手捧起了盘中的果实,平静的微笑。 他说,“我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就这样,将代表着原罪、恶孽和审判的果实,吞入了腹中。神圣的辉光自钟鸣之中褪尽,化为如墨的漆黑。 剧烈的痉挛和抽搐中,弥赛亚咆哮,双眸如蛇那样的,化为竖瞳。 流下血泪。 “自今往后,你失了弥赛亚的荣光,你名号叫做撒旦叶。” 大主教伸出手,最后抚摸他的脸颊:“你是萨麦尔,是近神者,自今日起,你便是敌对者。” 他说:“你是神明之敌。” 在那最后的瞬间,弥赛亚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纵身向后,落入深渊之中,坠落,再坠落,向着神明。 引领着举世之暗和原罪,落向了深渊! 无需九天九夜的坠落。 最后一位挑战者,便已经来到了神明的眼前。 怀揣着延续了如此漫长时光的血恨和愤怒,向着往昔高高在上的神明,发起反击! 而就是在那一瞬间,来自神明的怒吼,从深渊中响起。 风暴席卷。 混沌之海的洪流吞没了一切。 阴暗之中厮杀还在继续。 而此刻,就在地狱的战场之上,伴随着来自神明的怒吼,公义的眼前陡然一黑,感受到了神恩的迅速消散,稀薄。 牧场主已经无力再维持战场之上的消耗,必须动用全力,面对眼前的强敌。 猝然之间,公义的速度紧紧是略微的缓慢,竟然就已经被古老者吞入了腹中。庞大的灭绝种张开了千百只大口,粗暴的吞噬着眼前的一切,以维持自身的存在,弥补原初裂痕不断的抽取和消耗。 苦痛痉挛。 紧接着,庞大的躯壳就在利刃之下被撕裂,公义破腹而出,纯白的羽翼之上已经沾满了诡异的胃液,嗤嗤作响。 可当他回头,找向驾驭灭绝种的青眸时,却发现,原本狞笑的统治者竟然一个踉跄,难以站稳。 从古老者的头顶跌落。 只有一声隐约的闷响,讲着所有人述说这一记行云流水的闷棍具备着多么强的威力。 黄金面具在瞬间破碎,变形,躯壳之下的淤泥流出。 仿佛溶解一样。 落入了另一张早已经等待许久的大口之中。 嗷呜一声。 紧接着,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里,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狰狞的巨兽还啃着半截古老者的触须,缓缓回头,一双邪魅狷狂的冰蓝色眼眸看向了公义。 令公义,遍体生寒! 此刻,出现在大天使眼前的怪物和古老者相比,充其量也不过是另一只巨兽而已。可是对至福乐土的统治者而言,简直比十万个升华者、十万个五阶还要更加的可怕! “好久不见呀,阿义。” 终末之兽咧嘴,仿佛微笑一般,探头端详着他的样子,好奇发问:“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是不是……中暑了?” 那一瞬间,公义,眼前一黑。 听见了自己头盖骨骤然迸发的哀鸣。 自他的身后,风中的齐天大圣,骤然显现。 定海神针铁,全力展开,砸! 轰!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给我 实际上,早在牧场主吞食了原初裂痕的瞬间,恐怖的动荡就已经从深渊之中传递而来,甚至比深度风暴还要更快。 不过,是作用在大群之上。 不论是大天使和牧场主之间的连接还是原初裂痕对自己子嗣的掌控,都直接根植在双方的灵魂之中,宛若一体。 当圣餐开始的同时,这一份连接便已经开始剧烈的起伏波荡,难以维持。 牧场主需要将绝大部分力量抽走,完成圣胎,而原初裂痕为了抵抗侵蚀更是不得不涸泽而渔的蚕食自己的后裔,避免自己彻底坠入食物链中,成为至福乐土的一环。 在这苦痛艰难的拉锯战中,扯着绳子的两边固然奋进全力,可真正被消耗的,却是征伐天使和那些分裂出的畸变种。 甚至,不能停下眼前的战争。 自牧场主和原初裂痕的命令之下,作为工具的大群和军团彼此蚕食,以谋图削弱对方的力量。 字面意义上的地狱战场,自厮杀之中展开。 和平星的争夺即将失控—— 这时候,在这短暂又混乱的几分钟内,作为裁判,暗中蹲伏的雪橇队长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眼看着血流漂杵、满目疮痍的场面,还有大天使和灭绝种之间的鏖战,还有充斥耳边的哀鸣,槐诗不由得从泥浆之中愤然起身。 举爪拍落。 “你们不要再打了!” 终末之兽悲怆呼喊:“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轰! 自扩散的风暴之中,英勇的眼前一花,原来那一只和自己奋战不休的巨型灭绝种就已经消失不见。 好像变魔术一样。 只看到终末之兽站出来,双手一摊,嘴巴一张,你看什么东西都没有嗷,然后再嗷呜一口,那么大一玩意儿咕咚一声就没了,比咬打火机还顺溜。 你就说神不神奇? 当英勇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眼前近在咫尺的狰狞兽面,咧嘴,努力的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嘿呀,兄弟,你怎么看上去好难过啊?” 槐诗歪头,仔细端详着他:“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了啊?” 崩! 无需暗示,在他背后,定海神针再度劈落,行云流水的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之上,留下了无法挽救的内伤。 紧接着,不顾英勇的挣扎,槐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吐出!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九成熟的大天使·英勇就消失在了原地,只听见嘎嘣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愧是大天使。 有嚼劲! “完事儿了?”夸父自己都惊了。 “不然呢,断了WIFI之后的平板除了压泡面还能干嘛?” 槐诗反问,在他背后终末之兽抬起爪子扣着牙缝,不屑的啐了一口吐沫:“死抠门的家伙,连神性都没留下多少点,都是样子货了。” 没有了牧场主的神力灌注,这群家伙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容器罢了。 “那咱们走着?” 夸父看着远方崩溃的圣都,摩拳擦掌,全然忘记了刚刚自己C位被抢,装逼失败的愤怒和悲伤,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闷棍体验里。 没办法,实在太爽了! 完全未曾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有如此爽快的闷棍体验,一棍一个大天使,再一棍一个灭绝种。 而且还有一个能和自己配合如此默契的队友,只感觉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下一个挑谁?” “牺牲怎么样?”终末之兽咧嘴,望向远方那一道不断爆裂又重生的光焰:“口感一定很火辣!” 话音刚落,筋斗云的闪现便已经破空而出。 “我恁爹!”夸父咆哮。 数只灭绝种的围攻之下,牺牲只感觉脑后一凉,便不由自主的停滞一瞬,就在习惯性的想要自爆的时候,便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看到一只甩着舌头向着自己飞扑而至的巨兽。 张开血盆大口—— 轰!!! 庞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恐怖的光焰扩散,可冲击未曾来得及爆发,便被冲天而起的漆黑阴影所覆盖。 凝结成实质的黑暗最深处,终末之兽张口,吞尽了扩散的圣光,深吸。一道道涌动的光焰没入了他的喉咙之中,就在那仿佛深渊一般的漆黑中,隐隐能够看到一个剧烈挣扎的惊恐身影。 可很快,人影就已经被撕裂成两半,一小半寄托在残光之中迅速逃窜,还有一大半没入了黑暗中,最终,在诅咒和恶意的蹂躏肢解下彻底溃散,融入了终末之兽脑后的辉煌光轮。 映衬的那巨兽越发的庄严,宛如神明。 终末之兽在无声的咆哮,张口,再度的成长,蚕食着牧场主无暇顾及的神性,开始了又一次的生长。 向着神明的方向…… 映衬的如今槐诗的面孔越发的诡异,阴暗肃冷之中,那一双眼瞳中的苍白焰光越发的炽盛。 当那消瘦的身影踏着血泊在战场前行时,恍然之间,那肃冷而狰狞的模样,便让夸父心里一阵发冷。 不由得,想起天国谱系的另一个称呼…… ——深渊谱系! 此刻,残酷的吞食再度开始,当巨兽自战场之上驰骋时,所过之处的一切都在黑暗中尽数溶解。 不论是重创的灭绝种,还是失去了恩赐的大天使。 深渊的畸变和神性之精粹源源不断的自暴虐的黑暗日轮之中运转,坍缩,汇聚为了灾厄的结晶。 到最后,那庞大的日轮仿佛太阳的倒影一般,泼洒着无穷的黑暗,渐渐将圣都笼罩在其中。 无以计数的征伐天使和畸变种在黑暗之光的笼罩之下不由自主的惨叫出声,灵魂被黑暗所吞没,踏上了觐见终末的漫长旅程,融入了这一轮黑日之内。 当最后,混乱里,饥渴的巨兽将目光投向公义时,为祸患而打造而成的祸患,露出了笑容。 如此愉快。 “我喜欢你的眼睛。” 槐诗看着那一双璀璨如珍宝的眼眸,伸手,说:“给我。” 轰! 终末之兽随着槐诗的意志,骤然溶解,化为洪流一般的狂潮,席卷肆虐,黑暗里,一只只空洞的眼瞳睁开,数之不尽的苦痛之灵蠕动着,伸出双臂,抓向了辉光光焰之中的大天使。 当最后一线神意被黑暗所隔绝时,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公义终于感受到了。 所谓‘绝望’! “异端受死!!!” 公义怒吼,在这前所未有的虚弱之中,奋尽所有的力量,向着黑暗刺出长枪。可当眼前的黑暗被势如破竹的洞穿时,所看到的,竟然只有另一层黑暗。 骤然之间,后背一阵冰冷。 被抱住了。 “救救我,公义,救救我,这里好冷——” 粘稠的黑暗里,英勇的模样浮现,死死的扯住他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扭曲的面孔上,漆黑的泪水滑落。 还有更多,更多熟悉的面孔从黑暗里浮现。 哀鸣。 而到最后,当槐诗抬起手的时候,残缺的牺牲就从黑暗里重聚,狂热的向着公义冲出,爆炸! 轰! 在公义的观测之中,已经看到了他自爆的模样,但当惊天动地的波澜袭来时,依旧难以反应。不由自主的被吞没其中。 很快,随着那波澜的平复,残缺的牺牲便在黑暗中重聚。 不愧是牧场主的工具,果然好用! 可惜,只是残缺的一部分,倘若是完整版的话,说不定用起来会更加的顺手。 嘶哑的咆哮声响起。 自那一道向着天空升起的辉光中,浑身焦烂,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公义加快了速度,冲向了最后一线裂隙。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裂隙之外那代表着自由的光芒。 还有,守在门口的齐天大圣。 以及,他手中膨胀,膨胀,再膨胀,仿佛天柱一般兜头砸下的定海神针! “等你很久了,孙贼诶!” “滚开!” 公义的面色涨红,奋进了所有的力气,想要将这宛若天崩的一击挡住。可在关键的瞬间,却感觉体内一阵空虚。 他的力量在迅速的消逝,流逝向了深渊之中。 他先是一愣,旋即狂喜。 那是来自牧场主的呼唤。 ——归来! 啪! 在定海神针的全力劈砸之下,公义仿佛烂肉一样被砸回了黑暗之中,身体在空中便迅速的分崩离析。 可在最后瞬间,他却回头,向着槐诗露出嘲弄的笑容。 倘若不是时间不够的话,他几乎想要对这个异端再比划个鄙夷的手势。 痴心妄想! 就这样,残躯坍塌。 迅速的分崩离……离……离……离不动了! 那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自骤然合拢的黑暗中,大天使被强行冻结在原地,紧接着,便看到千百只手掌从黑暗伸出,抓向了自己的身体。 死死的扯住。 不容许牧场主夺走自己口中的猎物—— 在那一瞬间,他最后看到的,是槐诗向着自己伸出的手掌,对准了他的面孔。 “我说了,给我!” 啪! 在黑暗里,大天使的残躯彻底崩溃,消失无踪。 当黑暗彻底蒸发之后,终末之兽化为阴影,彻底的消失无踪,只剩下槐诗站在生成的废墟之上。 平静的凝视着深渊的方向。 最后,渐渐消散,仿佛泡影一般,消失不见。 而就在深渊之底,混沌之海的乱流中,传来了愤怒的嘶鸣。 血水的笼罩之下,牧场主的面孔终于从裂隙之中探出,张口,下达神谕,席卷数十个深度的冲击陡然扩散,将所有狂妄的逆神者尽数推开一瞬。 可当那一张面孔缓缓抬起时,庄严而冷峻的面孔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惨烈深邃的空洞。 血色蜿蜒流下。 堪称怨毒的视线从褚海、青颈、提尔和撒旦叶的身上扫过,猛然望向现境的方向。 嘴唇无声开合。 好像在呢喃着某个人的名字一样。 而就在战场之上,无穷炮火从现境的领域中升起,将圣都最后的废墟,彻底吞没! 太阳船之中,繁复的秘仪矩阵里,槐诗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瞬,仿佛从长梦中苏醒那样,睁开了眼睛。 “真是好天气啊。” 他轻声呢喃着,看向窗外燃烧的天穹,还有那无数飞往地狱的炮火。 在舷窗的倒影之下,那一张面孔无声的微笑着。 原本漆黑的左眼仿佛化为了宝石一般,无声的变换色彩。 如此璀璨。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盼头 “第四次饱和性轰炸观测完毕,正中目标,着弹点深度偏移N43,T511,G09,全单位校正参数——” “参数校正完毕。” “第五次饱和性轰炸,开始!” 于是,在统辖局的观测探镜的映照中,宛如漫天星辰坠落的焰光再度浮现。 绝非只是战场之上的轰炸袭击。 还有投入地狱最深处的恐怖火力。 当边境防御阵线层层开启,海量巨炮从现境的构架之中延伸而出,漫长时光以来所准备的火力系统终于在今天的第一次登上了舞台。 恍若暴雨的烈光接连不断的喷薄而出,纵横在深度之间,就形成了毁灭的风暴,对着至福乐土的坐标,降下打击! 笼罩在圣光之中的地狱和城市在迅速的动荡着,渐渐,满目疮痍,即便是重生的速度也无法追得上破坏的脚步。 偌大的地狱在这火力的覆盖之下迅速的崩裂。 以纯粹的破坏不断的消耗着牧场主的神力,牵制他的动作,让深渊之底的裂隙之中,神明的反应也渐渐的迟滞。 【太阳历石预热完毕】 【深度4——镜乡,填装完毕。】 仿佛拳头大小的水晶之中,封存着那宏伟而庞大的地狱,随着层层机构的推动,装填进了太阳历石的庞大矩阵之中。 【作战目标:畸变体——原初裂痕·牧场主,开火!】 于是,照亮了整个深渊的风暴被撕裂,一道笔直的烈光贯彻了层层地狱,奔赴深渊之底,好像烧红的铁针一样,贯入了混沌之海中。 将那个挣扎着想要爬出的身影吞没。 自那稍纵即逝的最后瞬间,牧场主的面孔抬起头,仿佛琉璃一般映照世间万象的眼眸已经短暂的遇见了未来。 可能看到的未来,却太过短暂! 自那最后的刹那,瑰丽的眼眸中瞳孔收缩,死死的盯着那一道贯穿的烈光。 映照出太阳历石的轰击。 然后,予以否定! 无声无息的,那通天彻地的烈光消失不见,自神意的否决之下。可就是那一瞬,染血的铁锤突兀的横扫。 自褚海的手里。 相较神明之存在,那一柄不过是一百余斤的铁锤宛如尘埃,可其中所寄托的,乃是半神天子所分封昔日韩国的威权,自经历国土沦落和家族的血恨之后,自留侯手中所蜕变而成的破神之锥! 恰如博浪沙弑杀永生之君时那样。 铁锤咆哮,逆反天命,横扫! 轰! 清脆的声音中,牧场主的面孔不由自主的歪曲,变形,向后扬起,琉璃色眼瞳中浮现出一缕错愕。 竟然……没看到! 【——!!!】 另一只手臂猛然从裂隙中伸出,死死的握住了铁锤,烈光从祂的口鼻中喷涌,横扫,逼退了提尔和撒旦叶。 震怒之神捏碎了铁锤,再度掀起扩散的风暴,令几乎快要被烧化的青颈终于后退了一步。可紧接着,左手便在血染的长枪之下被再度贯穿。 撒旦叶逆着狂潮向前,背后漆黑的羽翼被撕裂。 在来自现境的海量修正值的消耗之下,反攻再度开始。 分娩中的神明震怒反攻,即便是再重重桎梏之内,但在四位完全状态的天敌围攻之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带着血丝的瑰丽眼眸抬起时,一切鬼祟和变化便毫无隐藏的可能……大概? 全盛状态下的牧场主或许如此。 但此刻,由于公义的折损,导致收回的神之眼竟然只剩下了一只…… 在如今至关重要的阶段,哪怕只是分毫的折损都足以影响到胜负,更何况,作为神意修改万象的强观测者,神之眼的存在对于祂而言,更是不可或缺。 即便槐诗拿走的好处相比神之眼的威权微不足道,可对牧场主所造成的损失,简直比折损一半还要更加惨重! 就好像是少了一块镜片的万华镜。 已然可以转,但再无往日的缤纷和绚烂。 如今,没有了参照和对比的余地之后,只是少了一只眼睛,神之眼的万象观测可不止是损失一半的力量。 起码没了五分之四! 曾经足以洞察深渊、俯瞰全境的神之眼,此刻已经变成了明暗难辨的弱视。 这让早就习惯了一念开全图和随时洞察未来的牧场主根本无法忍受,尤其是还有美洲谱系不惜代价的太阳历石轰炸! 以整个谱系为前提进行维护和供应,以将地狱都当做弹药一样去消耗的巨炮,拥有着足以杀伤地狱之神的威力。 更不要提褚海那口袋里怎么掏都掏不完而且越掏越离谱的各种文物,乃至俄联谱系针对他的存在而专门打造的敌对者! 如今,在斗争之中,撒旦叶已经渐渐的快要失去人的特征,快要化为兽类,仿佛七头十角的诡异怪物,不断的吞噬着圣光,加快异变的速度。 就好像要拖曳着漫天的星辰一起堕入深渊一样,不断的撕裂圣光。 癫狂进攻。 不论如何的重创—— 雷鸣一般的声音响起,自牧场主的口中,人的灵魂无从领会神明的意志,但此刻,所有人都的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了恍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滚开!】 自崩裂的缝隙之中,喷涌的血水里,牧场主的双臂抬起,强行撑起了围攻,拖曳着锁链,再度,向着外面爬出! 拔出了胸部。 只差一点,就即将抵达半身。 “快点!” 提尔面色骤变,铁链之上的缝隙不断的浮现。焦烂的青颈竭尽全力的进攻,向着牧场主的面孔,将层层无形的墙壁撕裂,可在那一只眼瞳的凝视之下,却停滞在最后的距离前方。 提尔的阔剑贯穿,撕裂了牧场主的手臂,可这一次,牧场主甚至没有回头再他一眼。 只是奋进所有的力气,从原初裂痕中爬出…… 紧接着,动作又一次戛然而止,彻底异化为怪物的撒旦叶向着神明扑出。如蛇那样的庞大身体迅速收缩,层层缠绕,任由圣光不断的焚烧和破坏,最后的头颅张开大口,猛然咬住了祂的喉咙! 就仿佛,仇恨的野兽那样。 奋不顾身的吞噬着敌人的肉体和鲜血。 纠缠不休! 简直,烦不胜烦! 牧场主的独眼抬起,抬起的双臂猛然握紧了他的身躯,寸寸撕裂。 可就在那一瞬间,祂的眼瞳骤然一滞。 看到了未来。 自褚海的手中的,未来! 此刻,在他身后,兵主喘息着,汗流浃背,脸色苍白,仿佛鲜血已经焚烧殆尽。 可那浩荡之光却如此的耀眼,仿佛辉煌的金色河流奔涌,汇聚,形成了模糊的剑刃轮廓。 甚至,未曾具备实质,可哪怕只是雏形,也浮现出了上面繁复的纹路和图腾——山川草木的景象无穷变换中,九州之型跃然而出。农耕畜养的典籍流转之中,无穷经典自事象中流溢…… 龙脉鸣动! 与此,划分神人之隔,断绝混沌时代,开启人世之纪元。 此乃,东夏龙脉之源! 只是具现出这模糊的形体,便烧尽了百分之三十六的修正值,只是握在手中,便令天敌都几乎焚烧殆尽。 现在,斩! 自这间不容发的时机之中,牧场主咆哮,手掌猛然撑起,抓向了那一柄令他毛骨悚然的剑刃,可紧接着,却看到,那一道辉煌之光从眼前一闪而逝。 掠过了近在咫尺的牧场主,迅速消散。 神明毫发无伤。 可紧接着,甚至还没有机会赶到庆幸,祂便已经看到了,未来之后的未来。 深渊悲鸣。 就在自己的脚下。 ——原初裂痕动荡着,坍塌,崩溃,烟消云散! 并非作用于近在咫尺的牧场主,而是原初裂痕——自褚海的手中,那煌煌一剑,势如破竹的贯入了原初裂痕的核心之中,轰然爆发! 就这样,夺走了原初裂痕最后的生机…… 此刻,整个深渊中的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包括战场之上所有幸存的灭绝种,那些源自晦暗之眼的统治者和大群在煎熬之中,迎来了终结。 灰飞烟灭。 连带着牧场主未曾能够完成的受胎降临的大计一起…… 或许给牧场主将来君临现境的机会的话,祂还可能会告诉食物链中的人,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牧场。 但此刻,圣子受胎尚未完毕,便已经面临夭折的绝境。 孩子还没完全生出来,‘妈’没了! “惊不惊喜?”提尔死死的扯着锁链,大笑。 反正生孩子是双方的事儿,解决不了这个,那为什么不去解决另一个呢? 没办法‘保大’。 那么,就干脆一点,‘保小’吧! 轰! 随着原初裂痕的坍塌,激荡的乱流轰然扩散,恐怖的波澜自深渊之底扩散,形成了一道道乱流。 伴随着原初裂痕的彻底死亡,无数年来他所积累的所有灾厄和畸变,一切凝固灵魂中的残渣,数之不尽的驳杂源质从其中井喷而出,宛如淤泥一般的海啸升起,席卷。 然后,凝固在了原地。 就仿佛,不允许母体如此轻易的死亡那样! 牧场主的眼瞳化为猩红。 强行延续原初裂痕的生命,想要重启受胎,即便是面临早产和虚弱的结果也在所不惜。为此,鲸吞一切,将所有都一切,都扯入了死去的母体之中。 即便是希望渺茫…… “走!” 提尔扯住了力竭的青颈,回头,向着褚海呐喊。 可褚海不动,奋尽最后的力气,手中的斧刃劈下,想要从牧场主的手中夺回撒旦叶的身体…… 但在迅速崩溃的裂隙之中,牧场主的手掌依旧扯着撒旦叶,不肯松手,也不肯轻易放过这最后的珍贵补充。 迫不及待的张口,贪婪的啃食,吞入腹中。 就像是食尸鬼一样。 或许,这才是祂真正的模样! 自最后的时刻,撒旦叶的眼眸转动,望着褚海,似是释然一般,微微一笑,无声道别。 可褚海却没有松手,反而奋力一拳,再度砸在了牧场主的脸上: “给我撒手!!!” 空洞的眼眶崩裂了,流出猩红的血,映衬的那一张神明的面孔越发狰狞,祂大口的吞噬着,仍旧不嫌足够,向着褚海也伸出了手…… 然后,那一刻,祂的神之眼却再一次看到了,深渊中降下的闪光。 就仿佛,仇恨的星辰—— 如此的迅捷。 向着他。 从天而降。 仿佛永世的哀鸣从炉火中再现,被绝望所吞没的族人和同胞们的哀嚎日夜响彻在耳边,苟延残喘的每一秒都走向更深的苦痛和忏悔。 苦痛没有尽头,忏悔没有作用。 就连哭嚎都失去了力气。 只是疲惫的等待。 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等待着虚无缥缈的转机,自地狱中那宛如恒河沙数一般的可能中寻觅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的救赎。 血和泪已经流尽。 曾经辉煌的一切葬送在地狱之中,葬送在那些将他们推入深渊的人手中。 现在,青境最后的残裔,世间最后的铸造者之王,自无边无尽的钢铁地狱中,睁开了眼瞳,漫步在一座座高塔之间。 一座座以工坊主所铸就的永冻炉心之上。 十六座永动机,十六座屹立在十六个地狱中的报复之塔——无穷的力量自从钢铁的鸣动之中浮现,名为血恨,名为复仇的力量,自一枚枚齿轮的运转和机枢的释放中迸发! 【超深度打击引导,锁定完毕。】 来自鹦鹉螺的通知从王座之前浮现,来自现境的铸造之王向着自己的引导者献上敬意:【祝您复仇愉快。】 庄严王座之上,甲胄中的王者抬起了眼眸。 狰狞的面甲之后,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中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就这样,隔着遥远的深度,俯瞰地狱之神。 “领受这一份苦恨吧,食尸者。” 铸日者最后道别,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握紧了无形的权杖,下达了这一份迟来了千万年的命令。 复仇! 在那一瞬间,过载运行攀升到极限的所有永冻炉心在哀鸣中轰然爆裂,连带着地狱一同埋葬在火焰之中的恐怖力量顺着海量的设备汇聚在一处,坍塌收缩为了一缕将深渊一分为二的钢铁之光。 如是降下。 贯穿了千万年的绝望和等待,向着牧场主,向着他所庇佑的工坊主们降下了这一份跨越深渊的血仇。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仿佛泡影破裂的声音。 当那细细一线的微光贯穿了牧场主的神躯时,地狱之神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紧接着,无以计数的海量苦痛和绝望从其中爆发,令冻结凝固的原处裂隙彻底的坍塌。 “给我,回来!!!” 褚海咬牙,从牧场主的口中夺回了垂死的撒旦叶,不假思索的扑向了身后迅速合拢的存续院大门。 伴随着大门轰然关闭,他听见了身后毁灭的回声。 当牧场主在没有精力去维持原初裂痕的状态,失去控制的风暴陡然扩散,吞没了一切。 而就在风暴的最深处,传来了惨烈的嘶鸣。 残缺的地狱之神竟然开始再度生长。 别无选择的,生长——层层铁光喷涌,从他的胸膛之下残缺肢体中…… 当原初裂痕所带来的养分彻底断绝之后,无路可走的牧场主只能选择吞噬体内的那不断爆发的恐怖力量。 巨鸟、蜘蛛、蝴蝶,乃至无数的钢铁生物从那混合着血色的铁光中浮现,强行挤入了深渊的食物链之内。 大量的杂质充斥在了繁复的循环之中,令至福乐土也开始剧烈的动荡,畸变。 当海量的铸造变化开始,大量的生物在随机的生成,和钢铁组合成种种诡异的模样,又融入了他身体的缺口之中去。 原本预想之中完美无缺的神体在变成了残疾的早产儿,甚至,为了保存成果,不得不转而去吸收这种根本无法消化的杂质。 祂已经别无选择。 此刻,混合着不知道多少诡异机械的肢体在迅速的生长,无序的增殖出了种种器官,带来了累赘和臃余的变化。 明明上半身如此俊美,可胸口之下的部分却如此的惨烈狰狞,翻卷破裂的血肉中浮现出一缕缕铁锈的色彩,锈蚀的齿轮和腐烂的血肉中旋转,便构成了崭新的内脏。 可即便如此,依旧只是杯水车薪…… 不够!不够!还不够! 最后,饥渴的神之眼,看向了至福乐土的最深处——祂还需要更多! 那一瞬间,所有隐藏在避难所内的工坊主们都不由得遍体生寒,发出绝望的惨叫,紧接着,所有的产业和资产,连带着他们自身的灵魂和生命一同,尽数溶解在侵蚀的圣光里,被卷入牧场主的圣体之中去。 迎来了作为备用食物的终结。 很快,一座座畸形歪曲的高塔迅速的从至福乐土上拔地而起,混合着血肉和钢铁的建筑在艰难的搏动心脏,齿轮旋转里运输着海量的恶臭血浆。 祭祀和信徒在痉挛抽搐着,面孔和肢体迅速的异化成钢铁,无法阻挡的领受这一份来自源头的畸变。 苦痛哀嚎。 庞大的地狱乐土在动荡中,迅速下沉,响应着地狱之神的呼唤,落入了深渊之底中的风暴中去,消失不见。 而当现境的探镜转向,看向那一座座焚烧殆尽的地狱残骸时,却什么都找不见了。 只剩下一张空空荡荡的王座。 见证着这一份迟来的复仇。 孤独的统治者已经在最后的黄昏之光里离去。 仓促之间的变化令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陷入了沉默,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应该大惊失色还是喜上眉梢。 毕竟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来自地狱中的火力援助为天敌们提供了关键的助力。可这出乎预料的庞大力量和对牧场主所造成的惨烈创伤,却令他们陷入了震惊。 仿佛走在路上忽然捡到一张当期大奖的彩票一样。 难以置信。 毕竟即便是在现境看来,这一次袭击依旧太过于仓促,筹备不足,过于冒险。 极端一点,按照存续院的说法来说:一切要赌几率的计划都是垃圾,跟去跑到赌场里买大小毫无区别,甚至连数学问题都算不上,你们非要试试,我们不勉强。 可现在,不但达成了预估之中最好的结果——阻止牧场主吞噬晦暗之眼,打断受胎。而且还将降临的地狱之神变成了一个残疾的早产儿。 吃了原初裂痕,但没能完全吃,只吃了一点。 生了,但没完全生,而且还不如不生。 为了避免夭折和损失,迫不得已之下,只能使用了大量完全不相容的下脚料。 如今的地狱之神的体内恐怕有一大半都是各种累赘的钢铁增殖物所组成,不仅是神躯被塞入了大量的杂质,产生了不可挽回的畸变和异常。就连灵魂之内都充斥着大量撒旦叶所留下的诅咒和原罪污染……俄联谱系所精心为牧场主所制作的猛毒已经渗入骨髓! 半截活着,半截还没埋进土里却已经腐烂。 哪怕是毁灭要素·牧场主,哪怕是货真价实的地狱之神,摊上这样的烂摊子,恐怕也要吐血三升,卧床难起了。 接下来的漫长时光中,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他恐怕只能从头开始一点点修正自己的神躯和畸变,再无力对现境造成威胁。 这样的喜讯,放在平时,大家早就开香槟了。 只是,此刻在屏幕之前,沉默的面面相觑里,大家却闻到了熟悉的诡异气息。 如此邪门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只想回头看向角落里装作无事发生的老王八,问他一句‘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尤其是在探镜传来的记录中,某一张放大的图片角落里,出现的一个奇怪的轮廓。 叶戈尔捏着下巴,狐疑的端详了许久,有些不确定: “怎么有点像是……鹦鹉螺号?”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罗素不假思索的拍桌,震声辩解:“鹦鹉螺现在还在我们校区车间进行维护呢,发动机都拆了,存续院里有录像的,你们统辖局没有证据不要乱讲,小心我告你们毁谤哦!” “……” 又是一阵沉默,寂静里,大家的眼神渐渐犀利起来,笃定的点头。 好了,不用猜了。 绝逼是这老王八搞得鬼! 就只有罗素惆怅一叹,无奈摇头。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赢麻了,天国谱系赢麻了,弥米尔神机妙算,可谁又能想到,自己这个当老师的,竟然一直在给学生背锅呢? 低调了这么多年,又要出来抛头露面。 实非我愿啊。 就这样,舒爽的凉风里,罗素靠在沙发上,邪魅一笑。 享受着那震惊又诧异的诸多目光,高手寂寞一般,为自己倒了一杯统辖局的卡布奇诺,浅斟慢酌。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咯。” 滋溜~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未尽的工作 翌日,象牙之塔,底层,封存实验室里。 一片狼藉中,艾萨克看着眼前的景象,面沉如水,只是扶了扶眼镜,并不感到意外。 就在实验室的正中央,完好无损的设施之后,那一具颅骨已经彻底腐烂,其中的灵魂消失不见。 “抱歉,艾萨克先生,这是我的责任。” 原缘同样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惭愧低头:“我会负起责任来的。” “不,女士,这和你的安保工作无关。” 副校长平静的翻看着实验室记录,很快自定律的变化之中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漏洞,神情渐渐微妙:“马瑟斯不愧是老牌创造主,即便是在如此严密的封锁中,都能找到自杀的方法……我们终究还是有点小看了自己的对手。” 似是看出了后辈的惭愧和屈辱,他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实验室方面的缺陷和你无关,回头我把奎师那那个老东西的绩效扣了就是了。 反正,本来也没指望能够锁住马瑟斯多久。” “可是……” 原缘欲言又止,很快,陷入沉默。 “我知道你心有疑虑,等我十分钟,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艾萨克挥手,双手十指之间,层层定律展开,修复着实验室里的漏洞,将凝固者死去之前留下的猩红痕迹和诅咒彻底洗去,紧接着,时光仿佛逆转,一切恢复如初。 短短的六分钟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到最后,他微微弹了弹手指,马瑟斯的遗骸便焚烧成了灰烬,再也不见。 “好了,跟我来吧。” 艾萨克忙完之后,看了看手表,“正好是午休时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感谢您的邀请。” 原缘颔首,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走向餐厅的时候,两人的身影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身份和容貌尚在其次,可那种渐渐趋同的相像感却是如此的清晰。 不论是艾萨克还是原缘,那一贯肃然庄重的模样却是如此的想象,明明相隔两代,师承不同,但却像是真正的老师和学生一样,如此融洽。 反正,从工作态度到加班的热情,其他人只能说……一模一样。 实在是恐怖如斯。 “之前你的老师在深渊里闹出来的乱子太大,现在还在存续院接受检查,虽然离谱了一些……但对他来说,倒也正常。 你不必担心,大概走个流程就完了,大不了被监看一段时间,不会太长。” 在端着餐盘坐下之后,两人默契十足的选择了简洁而快速的用餐,解决掉午饭之后,艾萨克才率先开口说道。 原缘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微微点头。 这一点,她确实也没有太担心过。 “我猜,你想问的,你真正抱有怀疑的,不是这个,对吗?” 艾萨克放下了咖啡,正色说道。 “……” 沉默中,原缘颔首,许久,轻叹了一声,抬起头,郑重的说道:“您给我的作战记录和黄金黎明的登陆突袭过程,我已经全部都看完了。” “嗯。”副校长淡然的颔首:“有不理解的地方?” 原缘点头。 “作战计划和现场指挥是由我来拟定,有什么不明白的话,你不必犹豫,直说就好。” “实话说,计划非常简练,行之有效,虽然有关校长的部分有所不明,但我疑惑的地方并不是这里。 而是计划本身——” 原缘组织着措辞,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的问题显得‘高情商’一点,但却不知道怎么说,直到艾萨克放下咖啡杯,淡然的反问:“你觉得,计划本身就有缺陷,是吧?” 原缘沉默,很快,颔首:“确实如此。” 未免,过于保守。 在她看来,这样的计划确实简单有效且目标明晰,职责划分清楚,整个实施的过程也堪称流畅,留下了诸多容错的地方,还有六个不同的小队作为预备队随时接替。 即便是自己的老师失败,也还有黑神和霜巨人小队能够完成。 每个人都配合的十足默契。 但是,计划的缺陷,就在它的本身。 称之为保守都已经算是礼貌,从一开始,在战略目的上就出现了偏差。 在原缘看来,不论是这个计划,还是后续对马瑟斯的管理,都有着巨大的漏洞——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解决掉自己的敌人一样。 就好像,从在设计之前,就留有余地一样! “我们其实是能够完全毁灭黄金黎明的,对吗?” 原缘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要刻意的留下让对方死灰复燃的可能?” 为什么没有毕其功于一役? 为什么会选择撤退? 诚然,限制诸多,包括准备不足,客场作战,黄金黎明的底牌和积累,还有无何有之乡的备份以及对外来者的压制等等。 但这些,应该都不是问题才对。 倘若的计划制定者是原缘的话,那么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整体歼灭的目标。 从指挥者的角度来说,虽然很残忍和冷酷,但就算是拼掉天国谱系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力量,倘若能够彻底覆灭黄金黎明的话,那么就是值得的。 即便是恳请存续院的帮助,不留颜面的请求统辖局的支援…… 这甚至已经超出了‘天国谱系家务事’的范畴了。 她的心中有无数个问题,但归根结底,只有这一个,最让她无法理解。 “这么快就能看出来弊端的所在,看来你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 艾萨克微微颔首,并不在乎她的冒犯和质疑,只是平静的说:“老一辈能做的,就是解决老一辈的麻烦。 可总要有一部分工作是给你们的吧?” 他停顿了一下之后,靠在椅子上,肃然庄重的面孔落入了无光的影子中去了,嘲弄轻叹:“况且,你要明白,未必有人愿意看到那样的状况……” “为什么?!” 原缘愕然失声,几乎起身。 难道统辖局已经堕落至此,就这么不想看到天国谱系的崛起?还是说其他五常之间的默契和对他们进行了隐性制裁? 她无法理解。 就在这餐厅的角落里,寂静中,早已经被定律层层封锁,隔绝内外。 “冷静,女士,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遗憾的是,这和其他人无关。” 艾萨克告诉她:“这是天国谱系,不,理想国的机密——或许,称之为缺陷更恰当吧?并非是我想要卖关子,只是这种事情,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 他沉思许久之后,忽然问:“你知道天国陨落么?” 天国谱系所有成员的耻辱和烙印,曾经理想国崩溃的标志性事件。 原缘缓缓颔首。 “那么,正如你所知的那样——天国,在事后,被推定为毁灭要素。” 艾萨克无声的轻叹,回忆着自己所知的一切,最后问道:“也就是说,倘若不是当年佩伦毁掉了天国,终止了过程的话……毁灭要素之间完成融合的后果,你明白吧?” 毁灭要素·天国,毁灭要素·黄金黎明。 当两者之间完成融合时,现境的毁灭,就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这是黄金黎明梦寐以求所期望的结果,可是却是理想国无法忽略的阴影和隐患。 名为理想的道路尽头,竟然隐藏在毁灭。 何其可笑。 “……”原缘沉默。 “同样,也是这个道理,女士。”艾萨克最后说道:“但凡天国尚存一日,但凡我们还想要重建天国,重建理想国。 那么黄金黎明就决不能毁在天国谱系的手中。 现境不会容许我们再度完成毁灭要素的融合。我们也不希望重建理想国导致现境的毁灭。 在融合条件尚未判明之前,我们不能收回他们带走的东西,同时,也不能将他们彻底毁灭,我们必须要他们继续存在。 继续证明我们的安全和无害。” 艾萨克的眼神渐渐冰冷:“同时,我们只要保证他们能够‘生不如死’,就能够慢慢的品尝这一份快乐了。” 难以想象,素来端庄严肃的副校长的脸上竟然会如此阴暗的神情,令人不安。 但此刻的原缘却没有任何的恐惧。 当花费了漫长的时间理解了他的话语之后,她终究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好奇:“天国究竟……” “我不知道。” 艾萨克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不论是过程还是背后的原因,我都不清楚。” 原缘难以置信:“就连您也……” “不。”艾萨克叹息,“只是我从来没有问过而已。” 即便只要自己发问,罗素就一定会告诉自己答案。 即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可他宁愿留在界线之外,即便是那一道线之后是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和答案也没有关系。 在有些事情上,他并没有别人说认为的那么坚持,也未曾寻根问底。 “并不是说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只是,一旦知道了之后,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了。”副校长惭愧一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或许,这才是教母一直痛斥他的原因。 有的时候,他总是太过于软弱,没有面对结果的勇气。 “很抱歉,原缘女士,这就是我们未曾能够结束的工作,属于大人和前辈们不光彩的那一面。” 他终止了漫无目的的思索,遗憾轻叹:“希望有朝一日,这一切交托到你们手中的时候能够更好。 也希望后继者不要对我们有所责怪……” “……我倒是觉得,不必那么悲观。”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原缘却微微一笑:“说不定老师就解决了呢。” 艾萨克微微一愣,忍不住点头。 “是啊,说不定呢。” 他起身道别,转身离去。 只是那样的神情…… 仿佛在微笑一般。 …… …… 边境·伦敦,未知之处,先导会。 空洞的地下殿堂内,仿佛墓地一般凄清。 不论来多少次,艾晴都感觉自己要去前往地狱,和死人对话,偏偏这群死人却是现境人类的代表。 何其嘲讽。 堂堂管理全境的统辖局,背后的最高层,竟然连人都称不上。 现在,屏幕再度亮起了。 熟悉的字迹浮现。 【调查员·艾晴,经过考察,你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解决了诸多问题,完美的达成了先导会的任务。】 来自先导会的模拟智能致以问候:【我等在此恭贺,感谢你为现境所付出的一切】 “唔?这是庆祝的晚宴么?” 艾晴环顾四周,疑惑的发问:“那我怎么没有看到香槟?礼花也没有啊。” 短暂的停顿之后,她轻蔑的发问:“况且,这种事情有庆祝的必要么?” 【你心有不甘,亦有不快,为何?】 “何必明知故问呢,各位。” 艾晴冷笑:“只是十几个非法学术组织,几百个糊涂蛋,几个鸡毛蒜皮一样的角色,你们就已经心满意足?觉得问题得到了解决? 你们不会指望一个家伙在深渊里到处进行生化袭击,就能解决现境的问题吧?还是说你们对槐诗就如此的寄予厚望,以至于我这个调查员都如此的不堪?只是稍微挖两铲子,你们就觉得斗志可嘉未来可期了? 你们是哪里来的幼儿园阿姨么?” 屏幕闪烁,新的字迹出现。 【你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艾晴。】 “但工作并没有结束,不是么?” 艾晴质问:“天选之人的引诱不过是表象,渗透进现境里的……恐怕不止是黄金黎明吧? 你们究竟又在怀疑什么呢,先导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像是小孩子一样说句话就脸红? 何必遮遮掩掩?” 【我们在考量】 先导会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从来都如此直白。 “考量什么?考量现状?还是考虑给自己做个肉体出来?”艾晴抬起眼睛看着屏幕,双手抱怀:“这倒是个好消息,但最好考虑清楚,想要揍你们的调查员可不止我一个。” 【我们在考量你自身,艾晴。】 屏幕上的字迹流动:【实际上,你并非唯一一个抱着这样的问题走进这里的人,但结果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同你怀有相同困惑的调查员有三十一人,相关的任务有二十七个。】 【在执行过程中,有六个人放弃了自己的工作,难以胜任,两人失败,还有十一人失踪,主动或者被动,下落不明。】 【我们并不确定你能胜任这样的职责。】 【我们必须谨慎。】 “互相怀疑和互相警惕真是统辖局的优良传统,不是么?”艾晴似是感慨,“我猜一定是你们开的好头儿。” 【倘若你坚持的话,我们会授予你更进一步的权限,但希望你明白,自己的选择究竟要面对什么。】 “我坚持。”她说。 先导会发问:【你能接受失败么,艾晴。】 “不能。” 【你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为了现境么,艾晴。】 “或许呢?”她微微耸肩。 【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么,艾晴。】 “当然。” 对此,她断然的给出了回答。 【我们会看着你的,也会继续保留那个问题。】先导会说:【希望你的工作顺利。】 “那种事情,等工作结束之后再说吧。” 艾晴最后摇头,毫不在乎。 【那么,等工作结束之后呢,艾晴?】 先导会最后发问,似是好奇:【你有什么打算?】 艾晴并没有回答,似是疑惑那样,漠然的反问: “工作会结束么?” 先导会再没有说话,屏幕渐渐熄灭。 她转身离去。 脚步消失在黑暗中。 …… …… 深渊之中,荒芜的地狱之中,荒野之上的两个身影伫立在山崖之前。 一片死寂。 可在山崖的伪装之后,深渊校区之内,警报声已经彻底拉响,在观测探镜的警报中,恐怖的威胁等级已经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如此惊悚。 以至于,被从机库的地铺上拽起来的陈女士一直登上阿努比斯的时候,脑子都还处于懵逼状态。 “什么鬼?!” 她在频道中不满的发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会有重大威胁出现在门口了才发现?还有,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校区的位置的?” “呃,说来可能不信。” 校区管理人拉马努金先生的语气有些复杂:“他们持有我们校区和矩阵的通行权限,甚至,保密等级好像比我还高一点……” “这就他妈的离谱。” 陈女士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你想告诉我说,他们是自己人?” “呃……大概?”就连拉马努金都不确定了起来。 “行了,保持战争警报,全体人员做好接敌准备,老娘先去帮你们用脸接一波输出……” 陈女士骂骂咧咧的启动了引擎,步出机库,穿过了一层层闸门之后,走出了山崖的幻象。 在阿努比斯的锁定之中,两位拜访的客人中,最前面的那位似乎不安了起来,仿佛想要离去一般,戒备的看着她。 “这里是天国谱系所属象牙之塔辖下分部,第三深渊校区。” 庞大的装甲之后,陈女士看着雷达上的友军标志信号,眉头皱起:“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最前面,那个略显枯瘦的侏儒警惕的看着面前那诡异的钢铁巨神,分辨许久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黑鲸的标志。 “槐诗叫我来这里报道。” 在他身后,浑身笼罩在长袍中的另一人颔首,平静的回答:“我也是。” “……” 神他妈的槐诗! 陈女士感觉到久违的血压上来了,小老弟怎么不去折腾罗素,跑到老娘这里来送惊喜?! 都是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哦,忘记了你都快变成二代目了,妈的,良心变质,大大地坏了。 可他们拿出来的徽记毫无问题,而且,也早已经在象牙之塔的机密数据库里有了档案,录入了源质识别。 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姑且,先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再说。 陈女士揉着眉心,无奈一叹,手指稍微的放开了锁定按键,“那么,请问两位怎么称呼?” 在最前面,那个仿佛不甘于人之后的侏儒冷哼一声,率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统治者·衰亡!” “……” 陈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阿努比斯扭头,看向他身后。 “那么,你呢?” “……铸日者。” 来者伸手,掀开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端庄又平静的面孔。 她说,“我的名字,叫做铸日者。” 寂静的地狱里仿佛迎来了久违的黄昏之光。 远方,风声呼啸。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检查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20。” 平静的对话第六次继续,伴随着麦克风的杂音,吹气声,电流音,还有隐约的滴答声,以及,某种肉耳和灵魂都难以分辨的频率在回荡。 在槐诗眼瞳的观测之中,就连虚无的声音清晰可见。 自那一只宛如宝石一样瑰丽的眼瞳倒影之下。 波。 无以计数的波澜回荡在虚无的黑暗里,彼此交织,隐隐化为了十几张模糊的面孔,宛如俯瞰一样,从未曾从槐诗的身上离开自己的‘视线’。 或许,这也是某种本质的真实在眼中的呈现? 或许还有更多,在周围的黑暗里。 但某种直觉告诉槐诗,不要再看更远的地方。 甚至,有可能的话,不要去看。 存续院。 这一片未知的实验室,已经被某种无法被认知同时也最好不要认知到的东西所包裹、覆盖、囊括。 某种从更深处的地方延伸而至的‘触觉’一般的‘器官’。 只是观测到如此浅薄表面的内容,槐诗已经感觉到头痛欲裂,而当察觉到槐诗眼角隐隐的抽搐之后,那无数更近似幻觉的模糊面孔便无声的消散了。 一切回归正常。 就在黑暗寂静看不到底部尽头的无底深渊之间,一根孤悬的巨柱,还有一张椅子。 这就是槐诗四天以来唯一被容许活动的空间。 一旦脱离了这一根赖以存身的支柱,外面便是一片虚无。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直到麦克风开启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碰了碰,试音一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帷幕解除。” 瞬息间,黑暗仿佛消失无踪,一盏盏光芒照下,那些本来不应该看见的无形之物也消失无踪。 而不知何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亚裔男人已经出现在了槐诗对面的椅子上。 让槐诗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来得不是沙赫那个神经病。 虽然……大家比沙赫理智和正常的程度也有限,但至少心里放松了一点。 “好久不见,中岛公。” “啊,好久不见,槐诗先生。” 坐在办公椅上的创造主·中岛用文件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头:“虽然打招呼的方式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会用‘好久不见’这种措辞来打招呼,就说明你的问题所在了。” “有道理。” 槐诗点头,深有赞同,“我也不想这样。” “不,我感觉你很想,想得不得了。” 中岛公伤脑筋的摇头,展开文件夹:“首先恭喜你,检查结果出来了。如同预料那样,意识正常,理智正常,灵魂正常。 你在过分不健康的同时,又健康的不得了——总之,恭喜你,槐诗先生。” 无从纠结对方的措辞,槐诗揉了揉手腕,仿佛能够感觉到无形的镣铐一般,叹息:“既然如同预料,干嘛还要浪费时间?” “例行公事嘛,统辖局的老爷们最喜欢这一套了。” 中岛公似是戏谑:“老人们都是这样,没有确凿的结果和诊断报告就不放心,吃什么东西、做什么运动之前不先搜索一下养生大师们的说法,就宁愿不吃不做。可即便是自己头疼脑热出了问题,又喜欢嘴硬从不去医院,哪怕你把药送到嘴边。 你要学会和嘴硬又挑剔的怪脾气爷爷奶奶们相处。” “听上去你比我有经验?”槐诗挑眉。 “只要你是个瀛洲人,打娘胎里就有基因的传承了。” 中岛公轻描淡写的将文件夹丢进了槐诗手里。 反正,在他看来,这种检查结果根本没必要。 因为他们早已经验证过了,所有会存在的可能性和解决方式。 甚至,在这一天到来之前…… “话说回来,你这一次闹出来的动静,真不一般……” 中岛公捏着下巴,弯腰凑近了,啧啧称奇,凝视着槐诗的面孔,还有他身后的那一片深渊中的庞然大物。 匍匐沉睡在囚笼之中的怪物。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那样,终末之兽懒洋洋的抬起了眼瞳,同他对视着。 就好像黑暗的恒星俯瞰着不自量力的窥探者那样。 “有点吓人啊。”中岛公感慨。 “什么?”槐诗问。 “当然是你的倒影啊。” 创造主收回视线,看向了他的脸:“还有,你的眼睛。” 在槐诗的左眼眶之内,那一颗宛如宝石雕琢的眼瞳无声的流转光彩,令人难以转移视线,也无法从那漩涡一般的变化中逃出。 只是被看着,就仿佛赤身裸体一般,无所适从。 如此古怪的体验,对于一般瀛洲人来说,说不定会感觉很刺激。可奈何,中岛公作为华族中的贵公子出身,即便是在古板的瀛洲人里面也算是最古板的那一拨,只会感觉分外的不安。 同时,也分外的无奈。 有一说一,原本他最担心的是槐诗会滥用自己安装在鹦鹉螺上的边狱模块。 现在看来,自己想得太多。 他玩得比这可夸张多了! 这究竟是是年轻人玩得太花了,还是他没能跟上时代的脚步? 现在大家闲着没事儿都去玩统治者了嘛?出门遛弯的时候还顺便从地狱之神的脸上抠个眼珠子回来? 太离谱了吧? 槐诗感受着那样的视线,微微耸肩:“我猜你现在觉得一定很离谱。” “确实如此,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以及,我也觉得我挺离谱的,可能是长得好看有优待?” 槐诗低头,查看着自己的化验检查报告。 而中岛公的视线,却忍不住看向他鬓边的那一缕似是有所扩散的苍白色彩。捏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和沙赫一样,满脑子都是想让他办张卡。 包年不行,包月总可以吧? 啪! 文件合拢。 所有的结果都翻看完毕,在得到了自己完全属于正常人的证明之后,槐诗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完全忽视了真正的正常人根本不需要这种鬼证明的前提。 “接下来呢?” 他淡定的问道:“还有其他吗?” 眼看着中岛公还坐在原地,他就知道以存续院这帮子效率主义者,肯定还有事儿没完,否则绝不肯陪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唠闲嗑才对。 不过对此,他早有预料,“处置结果?” “差不多。” 中岛公又掏出了另一份文件,递给了他:“必要的保险措施,恐怕要请你见谅了——简单来说,鉴于你家的修勾的威胁过于离谱,必须予以限制。 基于统辖局和存续院的立场,两边的老爷们和主管们都一致决定,虽然你可以继续保留,但绝不允许你在未授权的情况之下动用它的任何力量。 你也不想带着它出去遛一圈,回来之后,整个老家的深度增加好几层吧? 这种东西,即便是出现在诸界之战的最前线,也是要拉警报的。所以,虽然对你很不公平,但是为现境考虑。” “理所当然,正常。” 槐诗点头。 统辖局和存续院真要放任自己无限制的利用终末之兽的话,那才叫离谱呢。 人的世界不是力量和力量构成的,集体的存在前提仰赖于规则,而如今的槐诗毫无疑问,已经具备了破坏规则的能力。 尤其是在诸界之战的前提之中,一个随时可能凝固的家伙在现境出入……想想都血压拉满。 在这种状况下,统辖局没有给自己寄黑函,存续院没有把他列入收容名单,就已经是网开一面,放了天大的海了。 甚至,就连槐诗都有点不敢置信这个结果,实在是宽大的过头。毕竟他都做好了在这里蹲到诸界之战结束再进阶的准备了。 “能理解就最好了。” 中岛公满意的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注射枪,勾了勾手指,示意槐诗把手腕抬起来。按住了,啪的一枪。 注射完毕。 “这什么?” 槐诗笑了,“只要打了这个药,满脑子就只会想为现境做贡献了么?” 槐诗的玩笑还没开完,就感觉了身上忽然一麻。 不由自主的瘫在了椅子上,眼前昏沉。 细小的针孔周围,繁复的银色矩阵开始如同植物生长一般的扩散,层层展开,转瞬间,自外而内,将槐诗的整个灵魂都笼罩在内,层层封锁。 很快,一切矩阵都隐没在皮肤之下。 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感觉好像有一部分身体消失无踪,被屏蔽了开来,陷入了麻痹之中,隔着隐隐的壁障,难以调动。 但同时,也只是壁障的程度而已。 好像卡车上的铅坠、门上的封条、酒瓶上的铝箔封口一样,稍微一用力,就能够轻易扯开…… 只不过中岛公意味深长的目光制止了他这样的冲动。 “这个封条可是直连第四实验室的……啊,你没必要在乎第四实验室是什么地方,就当做一个触发式警报好了。” 中岛收起了注射枪:“只要你闲着没事儿不撕着玩,那么大家就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从头开始。 当然,对外怎么说,就不用我再交代了吧?” 槐诗只感觉匪夷所思,“这一次大家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是因为存续院做了担保啊。” 中岛公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槐诗愕然,旋即警惕。 实话说,感动没有,害怕倒是真的。 只感觉贞操迎来了危机。 老话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让存续院献殷勤已经不是奸和盗的程度了,这群家伙可是逮住蛤蟆都能攥出尿来的狠角色,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十二分光了,连礼貌性的半杯残酒走个流程都不要。 自己在理想国的工具人就算了,没必要被存续院惦记着吧? 人情债不好换,尤其是存续院的债。 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实话说,你们让我心理压力有点大。”槐诗有种想要把统辖局叫回来的冲动:“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就当我们追加了一笔投资吧,况且,我们对你有充足的了解。” 中岛公看向从槐诗身后,那影子中冷眼俯瞰的终末之兽,意味深长的说:“就比方说……它的用途。”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欢迎再来’ 所需要的基础是【太阳的残骸】,所需要的积累是【深渊之种】,所需要触媒是【永燃不灭之火】。 而所需要的条件是【诸界之暗】。 以终末之兽这在统治者规格中依旧庞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体量作为燃料,以永燃不灭之火为火种,在绝对的黑暗和无光的世界中,令太阳的残骸重燃,焚烧一切。 以此,重现东君—— 甚至,更进一步,奠定【太一】之根基! 对于封存了不知道多少禁忌技术,汇聚了整个全境所有的最顶尖人才,从事了不知道多少见鬼研究的存续院而言,从如今槐诗的状态和条件逆推出他的进阶秘仪和目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基本上,就算是眼睛瞎了的大宗师都能看得出来,以如今槐诗的储备和积累已经不是什么豪华版圣痕能形容的了。 只不过是大家没猜出天国谱系究竟是在憋着什么屁,想要装个什么逼而已。 只当这帮王八蛋肯定是要搞什么大事情。 不过,也唯独内部收录了所有理想国资料和早期天国谱系众筹历程的存续院能把握的如此清楚。 即便在之前对此不抱有信心,可在亲眼见证了深渊之赌中最后出现的那恐怖力量之后,谁又能说他办不到? 对此,存续院的选择是,投资拉满。 先拿十个小意思去花,不够再问我要,别把孩子饿着。 反正以存续院的财力物力,当年供应全盛时期的理想国祸祸都绰绰有余,如今投资一个槐诗,跟洒水一样。 更不要提现在只是开个绿灯而已。 “总之,院长让我告诉你,存续院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关于终末之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有存续院帮你背书。” 中岛公直白的说道:“不过,作为代价,一旦出现了什么疏漏或者是麻烦的话,也是存续院来出面进行收尾……我们的意思,你明白吧?” 槐诗眼角抽搐了一下。 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就喜提存续院雅座是吧? 搞不好这一次就真是永久了。 “我明白了。” 当槐诗终于捋清楚了对方的意思之后,也只能感激一叹:“虽然压力有点大,但还是谢谢了。” “分内职责而已。” 中岛起身,离开之前最后说:“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要说的话,还有一个。” 槐诗捏着下巴上这两天冒出来的胡茬,满怀着期待:“差不多,也是时候让我看看预定的东西了吧?” 所谓,太阳的残骸! 自从走进这里之后,他就能够感受到,存续院之中那模糊的呼唤。 仿佛共鸣一般,向着自己呐喊。 ——我在这里! 就连心脏的跳动都仿佛要融入那共鸣之中去了。 槐诗已经迫不及待。 而中岛微微一愣。 挠头。 “啊?”他茫然的问:“你还没发现么?” 他环顾着四周,最后看向槐诗:“如今的我们,就在【太阳的残骸】内部啊。”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遥控器,封锁在周围的厚重墙壁缓缓的向下收缩,展露出隐藏在墙壁之后的那庞然大物。 宛若天罩一般。 数之不尽的繁复矩阵在虚空中隐现,潮汐一般的澎湃光流一道道展开,形成了天罩的球形轮廓。 就在这仿佛戴森球一般的庞大机构之上,还有隐隐的人影在安全锁的悬挂之下紧张的进行着作业…… 就好像走进了仿佛山峦一般的星舰引擎之中。 凡人在它的面前,渺小如尘埃。 规格,太过于惊人。 明明是奇迹自物质之中的具现和展开,可触目所见的一切都科幻的不可思议。 “这也未免太……大了吧?” 槐诗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仰望着那浩瀚流光之中不断浮现的辉煌色彩,源自神髓之柱的恩赐正在从旧的形态蜕变为崭新的模样。 迎接新的掌控者到来。 “啊,原本确实是不算大,大概只有拳头大那么一点。但结构真正展开之后,规格就有点吓人了。 况且,既然答应了你会搞定,总不能给个半成品让你回家自己弄吧?” 中岛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似是自得:“倘若仅仅是东君的话,随便弄一弄也无所谓,但要作为太一的基础,怎么也要拿点好东西出来才对。” 由创造主·尼芬海姆和大宗师季行作为主持者,调动了六号、九号、十二号实验室中的全部资源,以太阳的残骸为根基,进行再造。 并随时根据槐诗的数据和状态进行调整。 也唯有如此庄严的庞然大物,才能撑起太一的威权吧? “如你所见,工程还在继续,绝不延期,目前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接下来还差四次检验和整体的三次测试。” 中岛翻看着PAD上的数据,最后回头说道:“具体的交付时间会在十一天之后,接下来的调试部分我们也会参与其中。想必以天国谱系的能力,也不难完成它的安装吧?” “啊这……” 槐诗下意识的,欲言又止。 只是,以自己的炼金术造诣和铸造者的技术稍微换算了一下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然后,就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这么大的工程忽然塞过来,副校长一定会脑溢血的吧? 但时间嘛,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不就有了? 相信他能行! 作为同伴,槐诗对副校长报以绝对的信任,这就是天国谱系代代传承的羁绊! 只希望艾萨克能够像他一样,相信自己吧…… 总之,像是乡下佬进城一样,转了几圈,啧啧感叹,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之后,槐诗就放弃了再深究其中的细节。 只是,看着看着,他就感觉哪里不太对。 “按道理来说,这里是施工现场吧?”槐诗挠头,疑惑的问道:“那为啥要把我的检查放在这里面做?” “啊这……” 现在,轮到中岛公欲言又止了。 “呃,咳咳,这不是方便你随时察看工程进度么?”创造主尬笑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况且,如果你要是测试通不过的话,也方便我们帮你另想办法不是?” “……” 槐诗眼角开始狂跳,沉默许久,感慨敬服道:“‘废物利用’能说成这样,倒也清奇。” 好家伙,前脚才感谢了他们不到十分钟,后脚这这帮家伙的坏水儿就溢了一地! 一旦自己测验通不过,直接就地打人桩是吧? 连换地方都省了! 合着从自己走进存续院大门的时候,就已经被这帮子神经病惦记上了。 要是测试通过了,那太阳的残骸就是自己的配件。要是测试通不过的话,那自己搞不好就是太阳的残骸里的配件了。 搞不好有关自己的研究项目申请表都已经堆了好几米了。 多新鲜呐,活生生的东君候选者,必可活用于下一次……搞不好还能再弄个人工太一出来,这一波实属赚麻了。 事到如今,槐诗终于发现,自己距离试验品的距离,或许就差那么一点。 也无怪沙赫不来,来了的中岛公也一脸遗憾的样子。 到嘴里的鸭子飞了是吧? “要说没良心,还是你们没良心啊。”槐诗握着中岛公的手,语重心长。 “安心安心,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么?” 中岛公好像没听懂一般,含蓄微笑:“放心,你的晋升,我们是大力支持的——但实际上,不论是东君还是太一,其实都不是重点。 因为不论是东君还是太一,我们都不在乎。” 他说:“我们需要的是理想国的重建,在这一方面,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之上。” “但也不尽然如此吧?”槐诗不为所动。 “确实。” 中岛公并不掩饰:“虽然期盼理想国能够重建,但同时我们不希望看到天国的恶果重演,在这一方面,我们是处于对立的状况。 即便这一段蜜月期并不短暂,也希望你们能够做好准备才对。” 槐诗听了,忍不住想叹气:“真麻烦啊。” “这只是基础吧?” 中岛公笑了起来,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领袖而言,你还有得要学呢,槐诗,加油加油。” 最后的道别之后,他和自己的办公椅一同消失不见。 下午茶时间结束了,他重新投入到属于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而槐诗环顾着那呼唤自己的太阳残骸,许久,轻声一笑,回头看向身后:“喂?有没有人来送一下?” 光芒降下。 两分钟后,象牙之塔的唤龙笛矩阵亮起。 存续院的大门展开。 “欢迎再来啊,槐诗,一定要再来啊。” 可算逮到空了的沙赫依依不舍的将客人送出门外,热情又不舍,遗憾的是客人挎着批脸,不为所动。 再来个鬼啊! 下次进存续院,搞不好就是实验材料了好么! 槐诗翻了个白眼,最后挥了挥手道别。 大门关闭,矩阵熄灭。 而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连日以来的疲惫和紧绷的神情便终于放松了下来。 尤其是,看到等在门外的原缘时。 “欢迎回来,老师。”少女一笑。 “居然长高了吗?” 槐诗惊奇的凑近了,端详着她的高度,和自己比划着,啧啧感叹,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回来啦。” 明明只是短短的小半个月时间不见,一切好像都有了变化。 但还是如此熟悉。 原本原缘心中还略微有点紧张和不安,可看到了那一张笑容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又放松下来。 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咳咳。” 在不远处的走廊里,叼烟斗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扶了一下猎鹿帽的边缘。 名侦探阁下向着他咧嘴一笑:“我们,是不是打扰了?” 在他身后,莉莉探头。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间歇 当槐诗抬头看去时,便一眼看到,在窗外阳光下,那一缕飘起的长发。 还有从福尔摩斯的身后探出的脸颊,好像偷看一样,小心翼翼的从肩头后面露出了眼睛,察觉到槐诗看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的缩了回去。 然后,又好像发现到自己在做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一样,重新露了出来。 带着一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轻薄怒意。 瞪。 让槐诗越发的愉快,挥手: “好久不见啊,莉莉。” 在福尔摩斯身后,原本还有点不安的少女愣了一下,终于走了出来,点头。 仿佛要努力保持矜持一般,礼貌的回应:“嗯,槐诗先生,好久不见。” “这么礼貌的吗?” 槐诗哑然:“感觉让人有点失望啊。” “不,只是,有点……” 莉莉犹豫着,看着他的样子,踮起脚来,看着他的眼睛,最后,不确定的说:“好像陌生了一点。” “唔?” 槐诗微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么?” “嗯,所以刚刚看到的时候,会有一点害怕。” 莉莉凝视着他的眼瞳,再忍不住笑意:“但还是能看清楚,和以前一样。” 她说:“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是好事儿么?”槐诗不解。 “当然。” 莉莉用力的点头,那么郑重。 “不过你也变了好多哦。” 就在并肩的前行中,槐诗顺手比划着她的身高:“是不是吃胖了一点点?脸有点圆了……哈哈哈,别紧张,开玩笑,开玩笑的,别踢我。” 装作似乎很痛一样躲避着她的靴尖,槐诗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来的?逛过了吗?” “还没有。” 莉莉跟在他的身后,说:“想要等你一起。” “那就一起吧,正好我还没报道呢,下午还有时间。” 槐诗愉快的吹了声口哨,走在前面:“去过石髓馆了么?” “去过了,房先生做了午餐,味道真好。” “下次要当面告诉他啊,他会很开心的。” “嗯。” 莉莉点着头,认真的记下来。 “有什么地方想要去么?” “想要看你说过的植物园,还有新的铸造中心,啊,还有那个戴帽子的狗的雕像也很可爱,想要拍照,还有奥西里斯……” “唔,要不要开两圈试试?” “可以吗?!” “当然,别西卜很大方的,你只要跟他说你好崇拜他,他就会得意的把所有招牌功能全都开放给你啦。” “好呀好呀。” 走廊中的脚步声和谈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寂静里,垃圾桶的盖子动了一下,探出了一个狗狗祟祟的脑袋来。 抓着照相机。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窥探者感动的已经泪流满面:“呜呜呜,孩子会偷跑了,我好开心啊。” “KP先生,别这么丢人好吗?”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无奈提醒:“还有,你有没有发现,咱俩已经被无视了?” “没事儿没事儿,这样才方便取材嘛。” KP毫不在乎的按着照相机猛拍,然后,才发现镜头被侦探按住了。 “不好意思,本能。”福尔摩斯无奈耸肩,“正义的侦探怎么能对偷拍这种事情视之不理?” “放心,我早有预备。” KP从口袋里翻了了一张记者证出来,别在了领口上:“来之前我就安排好了,我现在是边境暗网和象牙之塔合作的记录工作者,这都是工作需求。 只可惜,人手不够很难办呀。如果慷慨的福尔摩斯先生能伸出援手,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唔,既然是正经的工作当然另说,只不过,我堂堂大侦探当狗仔是不是有点……” 福尔摩斯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压过内心的八卦欲和好奇,接过了另一台罪恶的照相机。 “一起一起!” …… ……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虽然嘴上说不报道要带着莉莉到处玩,但正义的原缘小姐在面对老师摸鱼划水的状况时,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必须出重拳了。 即便是哈哈笑着走在前面的时候,也能够察觉到身后学生那怨念的目光。 即便是在过程中间,她还在捧着日程表,见缝插针的进行报告:“副校长托我警告老师你,因为古典音乐赏析的缺课时间太多了,时间太久,再这样下去,就要从常规的自选课名单中去除了。” “嗯,理所当然。” 槐诗点头问,“教室呢?” “将为您保留,但您必须参与今年炼金术教材的编纂工作,植物学和金属学有两篇约稿,还有一本《铸造者的入门技艺指南》需要您审查一下。” “可以倒是可以,反正水论文而已,《入门指南》的审查工作帮我发到深渊第三校区,那里有专业人士。 但说回来,炼金术教材竟然能改编?” 槐诗感觉有些离奇了:“石釜学会也终于放宽限制了么?真不容易啊。” 原缘点头:“因为需求量太大,导致人手短缺,已经逐步放宽限制了……据说内部有在讨论降低教材的价格,但考试和审查会更加严格的样子。” 正常。 对此槐诗毫不意外。 有的时候,一些规定能够存续下去,除了必要的利益纠葛之外,也具备着一定现实的原因。 作为吃过亏的受害者,槐诗固然无法接受教材的高昂价格,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炼金术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必须要有门槛的。 绝大多数时候,金钱就是最好的门槛之一。 但这不妨碍他心里想要把石釜学会的高层们吊在路灯上玩。 一帮子利欲熏心的王八蛋,死上三分之二之后应该会顺眼许多吧? 他漫不经心的走着神,胡思乱想,而原缘也全然不在意,只是逐事将这些日子的小事情进行报告。 反正大事儿都有会议和记录,用不着自己再重复。 “前线那边的状况呢?”槐诗问。 “雷蒙德先生昨天发信息,说军团已经进入轮休序列了,将会前往临时边境驻扎,让你不要操心。” 原缘回答。 实际上,雷蒙德的原话可没这么温柔体贴……没槐诗在,他都快爽死了好么? 槐诗不在,自己就暂代的军团长啊! 太阳船想往哪里开就往哪里开,大炮想轰谁就轰谁,水想划多少划多少,鱼想摸几条摸几条。 槐诗不在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好日子当然越长越好啊! 对此,槐诗也心知肚明,只是点了点头:“挺好的,也该放放假了……但领导层的担子还是要再加一加,就算是没工作,也可以去后勤部开叉车嘛,专业对口。” “好的。” 帮凶原缘点头,记笔记。 “小十九他们呢?”槐诗问。 “恐怕没办法回来。”原缘回答:“似乎是受伤了的样子。” “嗯。” 槐诗点头,并没有再问详细,反正对于天国谱系来说,受伤基本等于没受伤,就算受伤了只要没死那也就是轻伤。 以林中小屋的风格,真有事儿肯定早就哭喊着过来抱大腿了,除此之外,都是小问题。 “等这边差不多了,你也去看看吧。” 槐诗想了一下,最后看向自己身后的学生,告诉她:“那个地方很残酷,也很危险,但你应该去看看。” 原缘愣了一下,旋即微笑起来。 用力点头。 “嗯。” …… …… 去了槐诗经常拍照的植物园,去看了很奇怪的狗的雕像,还去了铸造中心看了流水线……莉莉兴奋的左顾右盼着,短短中午的休息时间,就已经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全部看完。 并没有再浪费槐诗太久的时间,体贴的为他留出了处理工作的空余。 而实际上,她本身也有着工作在身。 现在的她,就是边境·暗网的代表——在天国陨落之后,以三贤人为首的事象精魂和诸多天国谱系的成员们所认可的使者。 而这一次来到象牙之塔,也是工作在身。 ——图书馆! 拜槐诗所赐,黄金黎明的大图书馆在天国谱系的突袭中荣获‘重点打击目标’,基本上被薅了底儿掉。 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来。 而当突袭结束之后,这些东西都顺理成章的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搬到了象牙之塔的图书馆,为门卫老头儿奎师那喜赠工作量。 其中和黄金黎明同流合污的精魂基本上也都在重点关照之下被塞进了书架,变成工具魂。而剩下的将在经过命运之书的审查之后,逐步同天国谱系的成员签订契约,回归往日的秩序。 就在这之前,也还有大量的工作想要完成。 图书馆并不是说把这么多事象记录往里面一塞就完事儿了,本身‘资料管理’在现境就是一门需要一个人倾尽一生的时间去钻研和逐步入手的工作,况且这样的奇迹呢? 如何将这么多的事象记录重新衔接,寻找位置,并且保证能够形成崭新的结构,这就足够奎师那老头儿脑溢血发作了。 更不要提诸多需要蛮长时间去修复和保养的事象记录。 专业的工作,还得让专业的人来。 同象牙之塔已经签订了战略协议的暗网义不容辞且也没有其他选择的挺身而出,接受了这一部分工作。 双方的深度合作进一步的展开,隐隐有了进一步融合的趋势。 这同样也是罗素和三贤人想要促成的结果——只不过,由于槐诗的原因,导致了加速,以至于还有更多人没反应过来。 包括双方的下层成员和主体。 可以预料的是,必然会引发更多的矛盾……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本质 作为纯粹由数据和事象所形成的特殊边境,【暗网】的这个称呼,本身就是相对于明面上的事象矩阵而出现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物质的部分并不多,甚至占地还不如象牙之塔的三分之一,但实际上,真正的它却称得上遍布全境。 由分部在现境、边境乃至诸多地狱中的讯息通路所构成的庞然大物。 虚无的网络,实体的线缆,乃至一个个或是隐秘或是光明正大存在的服务器,仿佛阴影一般缠绕在遍布整个全境的网络之上,甚至,它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时至今日依旧发挥着关键的作用。 早在在计划最初,暗网就是作为【天国】在地上的影子而存在的,是连同着天国和整个全境的接口和中枢,就仿佛预埋的水电管线一样,不可或缺。 甚至一度有过能够连接白银之海的权限。 遗憾的是,随着天国的陨落,一切都截然不同。 多数的连接和通道在动荡中坍塌,被割裂,形成了一层层复杂又诡异的迷宫,时至今日也有大量癫狂破碎的精魂在其中游荡。 而正因为肩负着管理这一部分碎片的职责,暗网也在统辖局和存续院的重点监控之中。但同时,又因为它的特殊性质,无法彻底根除。 不仅仅是如此,时代会变化,想要存续,也不得不顺应潮流。 暗网本身不受控制的特性导致了它必然会变成诸多阴暗藏身的缝隙,同时,也因为其广阔的覆盖领域和便利性,渐渐形成了一个无比庞大的情报中转空间。 如今的暗网之中,存在着大量不符合现境规定但又必然会存在的阴暗产物,包括臭名昭彰的‘万孽之集’、无归者墓地的论坛、边境猎人们的联络中介等等…… 最终,在多方的默许之下,形成了一个似乎合法但又绝对不合法的混沌无法地带。 如此自由。 同时,也就决定了,它不会受到任何外来者的掌控,也不会屈从于新的秩序,不是三贤人点头说好啊好啊,大家就能愿意。 世道变了。 想要彻底全盘掌控其中的力量,必须徐徐图之。 或者干脆将这些碍眼的东西尽数舍弃,洗白了重新再来一遍。 但这是老王八操心的事情了。 槐诗根本想都懒得想。 不过,这对于福尔摩斯似乎是个前所未有的利好消息。 绝对没有任何侦探能够拒绝这样如此广阔开放且迅捷的讯息来源。 仿佛有万眼万耳万手一样,能够触摸和感知一切。 不论是真相还是谎言。 他在第一时间就接受了来自三贤人的邀请,连休养的时间都没留,当天走马上任,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 无穷的谜题和数之不尽的复杂线索,工于心计的谎言和隐藏在细节之后的真相……那浩如烟海的工作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地狱折磨。 但对于他而言,简直是世上难寻的快乐。 根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的。 从当天开始就笔直拔升的情报销售金额和以分钟为单位已经快要预约到明年的特殊分析服务更是让KP笑的腿都合不拢了。 快乐啊,真快乐。 快门按的卡擦响。 根本停不下来…… 姑且不提的角落里傻笑的KP,槐诗伫立在图书馆的最底层。 曾经第一次见到罗素原本模样的地方。 仰望着已经截然不同的一切。 已经自稀疏狼狈变成枝繁叶茂的矩阵之中,一道道银色的光芒如树展开,而那宛如漫天繁星的事象记录便是枝条之上的果实。 在创造主仔细小心的调试之下,缓慢的移动位置,更替脉络,彼此牵引衔接或者是切断,形成了纷繁复杂的构成。 渐渐完整,彼此呼应。 如此的绚烂。 但是现在,在槐诗的眼睛里,一切却和曾经的截然不同——就好像透过左眼,能够看到无以计数的事象流转变化的模样。 一个个历史的切面和观测者的角度,勾勒出了人世的雏形。 以故事的方式,去述说,去呈现的世界。 如此的庞大。 只是站在这里,便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狂潮,那宏伟的运转。 而就在之中,是闪耀的灵魂。 ——莉莉! 源自虚无的灵魂,否定深渊的奇迹,人世所缔造出的精魂自矩阵之中运转,再度的掌控一切…… “真美啊。” 槐诗轻叹。 “谁说不是呢?”KP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搭着他的肩膀,笑容狗狗祟祟:“有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啊少年?” 槐诗回头看过去,愣在原地。 透过那一张古怪的笑容,他看到了莫可名状的诡异黑暗勾勒成了不定型的诡异姿态……仿佛燃尽癫狂之后去窥视某种神秘之物的残酷本质,因此而塑造成如此冰冷而狰狞的模样。 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又把冷气吐出来了。 哦,差点忘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KP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听见了某个骰子大成功的音效,表情微变,很快,槐诗所看到的便隐藏在了重重帷幕之后。 “哎呀,真是尴尬……连判定都开挂,这年头PC真是越来越难搞了啊。” KP的笑容不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要替我保密哦,你也不想自己偷窥无辜中年人的事情被说出去吧?”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新型的自爆卡车……我看了都觉得辣眼睛好么! 自从有了新的配件之后,槐诗也在不断的尝试着自己的新玩具,开发出了不少功能,来自公义的威权,残缺的神之眼本身就是牧场主的一部分。 即便是对自己的感知有所自信,但槐诗依旧只能自叹不如。除了堪称天花板级的静态视力和动态视力之外,还附带显微镜级的洞察。 而除了物理方面的实力之外,稍微努力仔细去看的话,便能透视伪装,观测到灵魂本质的状况,和洞察对方动手的征兆。 即便是再怎么渺小的源质波动也逃不过槐诗的眼睛。 任何人在他眼前,都跟赤身裸体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有人要赤裸的更奔放一些。 就比方说门口的奎师那老头儿,丝毫不在意他的观测,甚至你看的越多我越兴奋,结果直接把槐诗脑子快看宕机了。 在奎师那的灵魂之中,五光十色不断的流转,根本没有固定的模样,而且还在毫无规律的变化着自身的状态,显化出种种特征又迅速消失。 古老的神话、传说、故事、怪谈、流言不断的彼此融合交汇再诞生出崭新的形态。 哪怕只是瞬间,因为太怪了多看了一眼,所观测的海量讯息,就让槐诗感觉自己快脑溢血了。 只能说,不愧是奥秘之路。 而黑神的话,根本看不到,因为肉眼所观看的投影也不过是自己所产生的幻象而已,他根本就不曾存在在自己的面前。 飘忽的倒影中数之不尽的镜像浮现。 在察觉到槐诗的窥视瞬间,破碎的镜像中便在冷哼中,尽数变成了槐诗的倒影。 我看我自己。 行吧。 最淡定的属于副校长,在槐诗的眼中,副校长的身后已经拖曳出了宛如长龙的残影,数十个残影存留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分别处理着不同的工作,即便是察觉到槐诗的观测也只是淡定的瞥了他一眼,继续做事。 真正对槐诗造成伤害的反而是那离谱的工作量。 感觉良心在隐隐作痛。 看来还是修行不够…… 想要接理想国的班,怎么都要修行到老王八那种程度吧? 至于老王八,根本就没在他跟前出现过。好像早有预料那样,根本不给他看的机会,这倒是让槐诗分外的遗憾。 但,即便是自己真的看到了,又怎么能确定那究竟是真实还是谎言呢? 只能说这种套娃玩家实在是太影响其他人游戏体验了。 运营怎么不BAN一下啊! 除此之外,原本牧场主所特有的强观测者能力因为自身的限制,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而在和自身结合之后,受到了槐诗的影响,似乎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这些复杂的操作槐诗一时半会儿还没能上手。 只能赞叹一句,不愧是至福乐土的产品,牧场主亲自打造,即插即用,皮实耐造,什么敏感肌都能用,可太方便了。 下次还去薅! 如此,喜滋滋的尝试着眼睛的新功能,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流逝。就在另一段工作结束之后,槐诗再次见到了福尔摩斯。 确切的说,是侦探坐在吸烟区的椅子上,正等着他大驾光临。 “说起来,现境生活的感觉如何?” “很不错。” 福尔摩斯叼着烟斗,眉飞色舞:“比无何有之乡有乐子很多。” “可惜了。”槐诗遗憾摇头,“我原本我还想邀请你在天国谱系工作的。” “……” 福尔摩斯的神情渐渐古怪:“这个的话,还是免了。虽然我因为理想国而成,但我实在是难以融入天国谱系。 况且,我跟领头老板似乎也很难处理好关系的样子,大家相性不是很好,不如离得远一点,免得有什么麻烦。” “你是说罗素?” 槐诗秒懂,表示赞同:“确实,老王八太不当人了,日子难过,不如你进来先潜伏忍受一段时间,等我上位了之后,立刻清算他,让他这些年摸了的鱼和摆了的烂全都补回来。” “哈哈哈,那我就期待那一天了。” 福尔摩斯大笑,摇头:“不过,工作还是免了。我只是单纯和他相处不来而已……实话说,他总让我想起我哥哥。” “嗯?” 槐诗思索许久,恍然颔首:“你是说迈克罗夫特先生?” “是啊。” 福尔摩斯叼着烟斗,微微摇头:“要说相像的话到也未必,但骨子里却有什么东西是一样的。 虽然胖到连匹配的椅子都难找,而且懒得出奇,但不论你是什么人,即便是和他关系再好,再怎么融洽……如果你不小心拦了他的路的话,他动手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 他一斗烟抽完之后,敲着烟灰,平静的回答:“我看不懂他,也不想看懂,这种事情搀和进去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好不容易跑出了那个地方,还是先让我过上几年的自由养蜂生活吧。” 有一说一,槐诗哪怕当不了纯路人,也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 因为罗素就是这么没良心,让槐诗这个当学生的也实在不知道怎么给他美言两句。 况且,他也从未曾将福尔摩斯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一定要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才可以……只是,不论是谁,发现自己无法和福尔摩斯一同工作,恐怕也都会如此遗憾吧? “放心,如果有需要支援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福尔摩斯大笑:“正好我也想尝试一下安乐椅侦探的感觉呢,二十四小时咨询热线为你服务,我的朋友!” “听上去真是值得期待。” 槐诗已经开始期待了。 至少下次被摊派上什么麻烦的工作,还可以外包转外包不是? “加油吧,槐诗。” 福尔摩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和罗素先生那样的人打交道,但我觉得,他一定很看重你。” 他说,“比你想象的,还要更加看重你。” “啊?” 槐诗茫然。 而福尔摩斯,只是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命运之书的位置。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清楚你的手中有那个东西而未曾有过任何尝试和措施,但这对于我所认知的现实而言,实在是有些离奇。” 他直白的说:“或许作为前辈而言或许这是美德,但作为领袖,完全是愚蠢。” 这绝非危言耸听。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这是全境历史上已经验证过了多少次的故事和教训。 名义的领袖和实质的地位竟然会一分为二,太过于不智和疯狂。在这种状况之下,只要双方稍微发生一点分歧,天国谱系就将陷入分裂的境地。 一个成熟的领袖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隐患存在—— “更重要的是,一个对世界那么冷漠的人,竟然能够容许自己存在弱点?” 福尔摩斯捏着烟斗,回忆着和罗素之间那短暂的会面,便不由得感慨,“我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槐诗不解,“因为他是我的老师啊。” “……” 在短暂的沉默中,福尔摩斯陷入呆滞,许久,便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此自嘲。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迈克罗夫特那家伙每次被自己塞了麻烦事情之后瞪着自己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一样。 “是啊。” 他轻叹着,微笑着。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电话 虽然是战争时期,但经过最初的繁忙和混乱之后,伦敦仿佛已经重新回归了正常运转。 高速的、慎密的、富有效率的,再度运转,不论是天文会的总部还是街道之上的商铺,乃至周边的区域,商场,民居,乃至公共区域。 行色匆匆的人群在天桥和走道中穿行,熙熙攘攘。 偶尔能够看到忽然之间的交通管制,然后一辆没有牌照的神秘车辆疾驰而过。 都已经习以为常。 但这并不意味这统辖局的日子就轻松起来了。 恰恰相反,随着战事的吃紧,脑溢血的工作量还在进一步的暴涨,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工作距离结束遥遥无期……尤其是当你被某只没良心的老王八盯上时,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最近大家工作都很忙啊。” 在叶戈尔的办公室里,罗素慢悠悠的泡着茶,感慨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有没有打扰到你?不会影响你工作吧?叶戈尔,你在听么?” “是啊是啊。” 叶戈尔眼睛也不抬的点头,手中运笔如飞。 只当王八叫。 “说起来,最近大家好像都有点浮躁了啊。” 罗素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翘起腿,丝毫不当自己是外人:“之前黄金黎明闹出来的乱子还没平息,最近新的现境管理草案就已经进入了征求意见的阶段了。 连升华者的管理法案都要再次进行修正,是不是有点太操之过急了?” “是啊是啊。”叶戈尔依旧漫不经心的回应着。 “真是让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罗素语重心长的叹息:“你说,这时候如果有好心人过来帮一把的话,那多是一件美事儿啊。” “是啊是……等等!” 叶戈尔的动作停顿一瞬,抬起眼睛,瞬间警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慰问一下啊。” 罗素无奈摊手,“你看,有没有什么麻烦的工作,需要你们的友好兄弟天国谱系帮个忙? 我们并不介意为统辖局提供必要的支持,嗯,在必要的时候,你懂得。” 说着,他便露出那一副利益相关懂的都懂的样子来,似是体贴的微笑:“你也不想事情闹到没办法收拾吧,叶戈尔?” “不必!” 叶戈尔断然拒绝:“这是统辖局内部事务。” 罗素笑了,“有可能涉及到全境的问题,不止是统辖局的家务事吧?” “很抱歉,我坚持。现在还在我们的范围之内。” 叶戈尔严肃强调:“这一点没得商量,罗素,不论什么条件都不行。同时,我希望你也不要太过深入。 要知道,统辖局内,也并非所有人像我一样,愿意对天国谱系报以容忍和期待——我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变得更混乱。” 漫长的时光以来,叶戈尔第一次对罗素如此的不留情面,进行警告。 可罗素却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遗憾。 “这话真让人伤心。”罗素轻叹:“看来我要白跑一趟了?” 叶戈尔冷淡依旧,“至少你刺探出了我的态度,对不对?这才是你本来的目的吧?” “或许如此呢,也说不定是不是?” 罗素微微一笑,起身道别:“就当我收获颇丰吧,再见,也谢谢你的茶。” “不必,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偷偷煮的是我柜子顶上的那一罐。” 叶戈尔迫不及待的道别。 只是再度端起茶杯的时候,心里便习惯性的隐隐作痛。 可悲伤的地方在于,被老王八毛的时间太久了,他觉得自己连心痛的感觉都快没有了…… 只听见走廊里口哨声远去。 他才叹了口气,将笔放下。 那个家伙…… …… …… “似乎,这一次统辖局的态度比以往要强硬许多?” 象牙之塔的校长室里,暂代职务的艾萨克推了推眼镜,看着罗素的投影:“虽然理所当然,但还是略微有些突兀啊。” “自然,不论是谁都不乐意有人在自己家里指手画脚吧?”罗素古怪一笑,“哪怕曾经亲如兄弟。” 更况且,当年大家亲是亲,可统辖局还是个臭弟弟呢。 谁喜欢你们一棒子理想国的遗老遗少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指指点点? “涉及根本,这种事情上强硬一点是正常的,如果叶戈尔真得大方到连这都不在乎的话,他也不配成为统辖局的代表,竞争局长和天文会会长的职务了。” “总感觉您似乎在隐瞒什么?” “唔?有么?” 罗素又露出了那种暧昧的事情:“我倒是什么都不想隐瞒,不过统辖局已经快要压不住了吧?他们内部的分歧……” 和纯粹以理想为纽带,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来者不拒的理想国和以存续为目的其他之外全不考虑的存续院不同。 在天文会的机构之中,统辖局的部分最为庞大,也完全称得上是天文会的主体和中坚。 不论是理想国的计划还是存续院的工作,在大部分时候,都必须借由统辖局的部门和组织去完成。 但同时,如此庞大的体量便已经决定了,他完全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数十万个职位,上千个部门,数百个区域机构,几十个不同的重要组成……对于秘书处的新人来说,光是理清搞明白统辖局本身的复杂构架,恐怕就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哪怕没有诸界之战,在之前,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已经打得快要头破血流,狗脑子一地了。如今在战争的压力和干涉之下,统辖局内部的矛盾也渐渐的膨胀,中央决策室内部的成员彼此攻讦也屡见不鲜。 之前关于天国谱系的审查和对槐诗的质询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矛盾最无足重轻的表现而已。 更不要提其他。 在经过了黄金黎明的侵蚀之后,更多的隐患被察觉和根除,但留下的同样还有海量的问题。 从各种方面上来说,所有人都已经有所意识。 已经到了必须有所变化的时候了。 必须将内部重新整合。 以同样的规则去约束,以同样的导向去指引。 不论是边境派还是主权派、五大谱系的代理或者是集团和工会的代表,石釜学会亦或者是技术部,乃至四大军团代表的军方,以及中央决策室…… 规则,这才是统辖局的根本——一套放眼四海,行之有效的规则,无数遵从规则行事的人,还有人和规则最终所组成秩序。 人与人,组织和组织,城市和城市,最后,国家和国家……当一切都被囊括在同一秩序之下时,才能形成统辖局本身。 这就是统辖的秩序。 除此之外,一切对于统辖局而言都不重要,但同时,也意味着,即便是牺牲其他的一切,也必须保证这一点。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将无数的个体融合为一,冠以现境的称呼,彰显出统辖局本身的意义和力量。 【秩序】,绝不容许动摇。 这才是罗素真正在意的地方。 毕竟,谁都不知道在完成整合之后,往后的统辖局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立场,容忍天国谱系的发育和崛起。 同时…… “问题也在这里了。” 罗素拖着下巴,神情渐渐讥诮,“秩序这种东西,太过于便利了吧?” 太过于丰富,太过于复杂,同时,也太过于暧昧了。 那么多的秩序,每一套似乎都行之有效,每一套似乎都有远大前程。 可归根结底,大家究竟要用哪一套呢? 他轻蔑的冷笑一声,“不打到头破血流之前,他们恐怕是不肯停手的吧?” “您在担心统辖局?”艾萨克了然。 “我为什么要担心?” 罗素反问,“要知道,那毕竟是统辖局啊。况且,我的意思是……” 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似是嘲弄:“那可是统辖局啊。” 艾萨克沉默。 听上去像是重复的废话,可落入他耳中的意思却截然不同。 毕竟是统辖局。 即便是再怎么不堪和混乱,但罗素依旧相信统辖局有将事情处理好的能力。 但同时,又对此报以毫不掩饰的嘲弄——反正,阴暗一点来说,对如今崛起的天国谱系而言,一个臃肿瘫痪废物的统辖局才是最好的统辖局。 那自己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搀和呢? 就好像对于统辖局来说,虽然不介意天国谱系发光发热,但一个半死不活的天国谱系才更加顺眼一样。 大家都是表面兄弟,假烟假酒假朋友,见面开口笑一笑,背后想起来还不知道眼睛怎么红呢。 谁还不知道谁啊? 只是,许久的沉默中,艾萨克的直觉却越发的敏锐,他凝视着罗素恍若无事的平静神情,好奇的问: “那您究竟在担心什么?” “担心该担心的事情。” 罗素将雪茄灰弹进了烟灰缸里,靠在椅子上,长叹:“我在担心另一件,可能会出现的,麻烦的事情——” 在短暂的停顿了之后,艾萨克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感同身受。 心中一紧。 这便是迟来的恍悟…… “确实。” 他点头,“刻不容缓。” 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统辖局,而是避免自家搀和到统辖局的麻烦事情里去…… 就比方说,槐诗,槐诗,还有槐诗! 哈士奇不栓绳,是要出事情的! “说起来,半个月前第二深渊校区打报告说是防卫力量不足,我觉得槐诗就很适合担任这样方面的任务,你感觉如何?” 哎呦,您终于想起来啦? 艾萨克已经把白眼儿翻起来了。 “首先,半个月前的事情,已经被陈女士帮助解决了,现在铸日者女士已经正式入职就位,担任了第二校区的安保工作。 以及,我个人认为,派槐诗先生去解决不了任何安保问题,相反,他会创造更多的安保问题,就像是您一样。” 要知道,第二校区紧靠着雷霆之海的属地,目前还属于前沿观测站的范围,万一槐诗去了那之后突发奇想,纠结一帮胆大包天的角色去把大君的屁股给掏了怎么办? 那可不是至福乐土,你有专杀工具,打不过还可以跑。 被大君盯上的猎物,就算藏在现境里恐怕都有一大堆侏儒王不过脑子的来发动洗魂之征…… “那总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啊。” 罗素无奈的摊手:“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总不能放在学校里就这么咸鱼下去吧?” 工具老是不用就会荒废,工具人同样也一样。 万一槐诗咸鱼惯了,忽然躺平,那岂不是坏菜了? 如此没良心的话,对于罗素来说,实属平常,但依旧让下属的肝脏隐隐作痛。 痛。 太痛了。 这就是理想国么…… 艾萨克欲言又止,可很快,一阵细微的震动从他口袋里响起。 等掏出手机察看消息之后,他的表情便微微变化,当他抬起眼睛看向罗素时,便看到了老王八那仿佛早已经预料到的遗憾神情。 “晚了?”罗素问。 “嗯。” 艾萨克点头,犹豫着:“是否……” “算了吧。” 罗素摇头,反问:“有用吗?” 有一说一,确实。 就算是栓再多的绳子,难道还能拦得住么? 拦得住就不是理想国了。 无数前车之鉴就已经表明了,槐诗唯一从自己为所欲为的事故中吸取到的教训,就是槐诗从来不会吸取教训。 早在还在统辖局当片儿警的时候,这货就已经胆大包天到带着上司跑路了好么? “放心,他心里有数的,就算是再怎么冲动和胡来,总归是天国谱系的成员,不会让我们难做。 况且,往好处想——” 罗素摊手,“至少我们不用操心给他找活干了。” 在这尴尬又无奈的沉默里,艾萨克无声的长叹。 已经看到未来暴增的工作量了。 难道堂堂天国谱系,已经找不到第二只羊来薅了吗? …… …… 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槐诗回到象牙之塔修整的第二天傍晚。 在晚餐的时候。 谈及到副校长那催人泪下的工作量时,尚存那么一丁点良心的槐诗还刚刚夸口说,今年一定努力帮副校长减负。 然后,就听见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而当他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未知号码时,某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就令他的心脏在瞬间紧绷起来。 如果想要少一点麻烦,那就不要接这个电话。 一部分本能是这么告诉他的。 而另一部分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就已经将电话接通,凑至耳边。 “喂,槐诗,请问哪位?” 沉默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虚弱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一片寂静。 槐诗的笑容渐渐消失。 面无表情。 直到电话从另一头挂断,才放下了手机,平静的吃起自己的那一份晚餐,细嚼慢咽的将最后的部分吃完。 “抱歉,莉莉,接下来的时间没办法陪你一起了。” 他对前来做客的少女致歉:“出了一点事情,我需要出一趟门。” “嗯,没关系。” 早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莉莉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微笑着颔首:“工作的话,也没办法。在槐诗先生回来之前,我会努力做完的。” “谢谢你。” 槐诗揉了揉她的头发,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房叔点了点头,接过了老人递来的行李箱,推门而出。 就在路上,他已经打通了学生的电话。 “小缘?用学校的途径和我的名字,帮我订一张的票。最好是今晚或者明天。” “嗯?” 还在加班的原缘愣了一下,本能的拿起笔来,准备记录:“去哪里?” “是啊,去哪里呢?” 电话另一头的槐诗好像也在思考,抬起头看了看渐渐昏沉的天色,忽然一笑:“去哪里都好,随便。” 他说,“只要不去伦敦就行。”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挑一个 更早的时候,四个小时之前。 庞大办公室里一片繁忙,但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寂静,甚至听不见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往来的人员无声的行走在工位之间,但听不见其他讨论或者是说话的嘈杂声响。 仿佛墓地一样。 在苍白的白炽灯照耀之下,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低头关注着自己的工作,无视了其他人的呼吸和死活。 对于架空机构而言,这便是日常。 只不过,在今天的时候,不少人的视线却忍不住看向了角落里的办公室。 两分钟之前,三位穿着黑色制服带着工牌的人走进了这里,穿过走道之后,走了进去。 只是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好像没有人会喜欢架空机构的人上门一样,架空机构里也有没人会喜欢的东西。 审查科的调查小队。 架空楼层内专门针对内部进行调查和审讯的部门,专门咬自己人的疯狗,但凡被他们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只不过今天当疯狗盯上了另一条疯狗的时候,大家内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了。 即便是繁忙的工作中,也忍不住偷看。 百叶窗之后模糊的身影。 而就在内侧的办公室里,一片平静的氛围,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甚至,仿佛早有预料一样,在对方进门的时候,电脑就已经完成了关机,所有的工作交接的手册就放在了桌子中央。 洗干净的咖啡杯倒扣在杯垫上。 艾晴坐在办公桌后面,平静的等待。 “接下来宣读内部管理通知。” 来自审查科的通知者当着她的面,拆启通知,“……由于个人原因导致行动失误,造成重大损失,自今日起暂停架空楼层·现境秘密行动处理处主管艾晴其全部职务,责令其等候审理通知。” “在期间你不得离开伦敦,随时等候传唤,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最后,通知者将手中的信函再度叠起,递过去:“对此,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 艾晴将通知放在了旁边。 “那么,从即刻起开始执行。”通知者说:“在离开之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用于收拾个人物品,但不得再涉及机密工作。” 就在他身后,有人将收拾私人物品的纸箱递过来,其他人的则开始逐寸检查办公室,记录归档。 “实在是……充分啊。” 看着送到眼前的纸箱,艾晴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样,将一根笔丢了进去。 盖上了盖子。 她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诸多迷惑、好奇,或者是幸灾乐祸的视线中,在审查科的陪同之下,穿过了走道,走向了电梯。 就在茶水间的拐角里,施威格抬起眼睛看过来,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审查科,了然颔首:“下班了?” “午休而已。”艾晴回答,“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回来。” “能休息会儿也不错。” 施威格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不过,看起来有位坏脾气的老太太想要占用你一点喝咖啡的时间。” 在不远处的吸烟室里,门口微微开启。 玻璃墙之后,略显苍老的中年女性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无声的等待。 “这倒是在预料之外。” 艾晴的眉毛微微挑起,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向自己下达停职通知的人。 架空楼层真正的掌控者和负责人。 X女士。 “给两位女士一点私密空间可以么,先生们?” 在吸烟室里,X女士看向艾晴身后紧跟着的审查科:“我相信,我选的行动主管不至于丧心病狂的来伤害一个老太婆。” 审查科的人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等在了门外。 厚重的玻璃隔绝了一切声音。 寂静里,只有百叶窗后漏入的阳光,还有在阳光下簌簌起舞的尘埃。 以及,沉默。 艾晴坐在了她的对面,没有说话。 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只有X女士抽着味道略显刺鼻的烟卷,长出了一口气:“实话说,在架空楼层工作还打算做点兼职的人并不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艾晴想了一下,无所谓的回答:“或许是权利欲旺盛呢。” “是么?那为什么会拒绝担任我的副手工作呢?”X女士反问:“想要晋升的话,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捷径吧?” 她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点阴翳的眼瞳看着艾晴:“还是说,觉得跟着一个老女人做事太无聊了,受不了耳提面命的傀儡生活?” “只是单纯的觉得不需要而已。” 艾晴摇头:“女士您的工作完美无缺,不是么?不需要其他人来画蛇添足吧?” “所以,原因也不只是如此,不是么?” X女士笑了起来:“说不定,你没你自己想的那么功利呢?但何必如此着急?” “是啊,何必呢?” 艾晴似是沉思,但未曾犹豫:“要说的话,只是单纯的,看不下去吧。” “一开始,只是本能的,想要重新开始一段生活,重新找点事情做,能找一个安身之处就满足了。 但后来,却发现,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平静的生活。” 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长官:“那么,与其让一些垃圾和废物把持权位,为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能是我呢?” X女士的嘴角勾起,似是愉快。 “野心勃勃的样子根本不加掩饰啊,艾晴。”她说:“人但凡努力,犯错总是难免,不是吗?” 艾晴摇头:“我不喜欢多做多错的论调,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直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是的。” 艾晴断然颔首。 “那就好好休息吧,或许还有新的麻烦工作。” X女士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告诉她:“对比其他人,你已经迟了。” 艾晴的面色微微变化,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推开那一扇玻璃门之前,X女士却忽然回头,看着她。 “最后,让我再问个无聊的老套问题吧。” 她说:“我很好奇——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艾晴?正义么?还是理想?亦或者是为了现境和未来?”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的地位啊,女士。” 艾晴理所当然的回答,毫不犹豫:“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只要能掌握更多的权力,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会去用,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她坦诚的回答:“我就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真好。” X女士最后微笑,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她转身离去。 而艾晴,坐在吸烟室里,沉默了许久之后,起身,端着自己的私人物品,监控中走到了停车场,开车离去。 十五分钟之后,伦敦阿尔比恩门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失控的油罐车在撞破了护栏之后爆炸,造成了桥梁损坏,所幸当时并非高峰时段,遇害者仅有一人。 事故中,前架空机构任职主管艾晴失踪。 下落不明。 …… …… 在接到电话的两个小时之后,槐诗从象牙之塔出发,带领着学者所组成的团队,去往稷下进行新一届的稷下学术交流会,并于翌日开幕式上发表讲话。 而就在这之前,深夜伦敦的薄雾和细雨中,一艘汽艇在浊流中悄无声息的靠岸。 潮声里,远方港口隐隐有汽笛声回荡。 在这偏僻荒凉的角落里,‘无名者’掀开了自己的兜帽,抬头,凝视着眼前沉浸在阴暗和霓虹中的边境城市。 缓缓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真漂亮啊。” 他轻声呢喃,城市的灯火倒影在他的眼瞳中,像是燃烧的火焰。 “替我向老太爷道谢。” 他回头向着甲板上披着雨披的中年人道别:“那么,我先走了。” “您走好。” 来自林家的升华者礼貌道别:“按常理来说,我们应该再说一句有需要您随时吩咐。但按照老太爷的说法,本小利薄,生活艰难,我们家赚点辛苦钱不容易,按照您搞事的规模,还是别联系我们比较好……” “哪里的话,咱们亲如一家,有事儿自然要多多麻烦才对。” 偷渡者微笑着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消失在了窄路尽头的黑暗里。 而就在船头,人到中年满脸络腮胡的林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挥了挥手,船舱里便有一行浑身包裹掩饰的人走出来,拿着拖把和各种工具开始清理所有的痕迹。 而林六在打完电话之后,则开始大声催促其他人赶快搬货,搬完跑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磨蹭? 不知死活! …… ……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来自瀛洲的兽化特征者怀纸正宗在成功偷渡之后,在一家廉价旅馆内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钥匙。 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地板上了二楼,在扑面而来的霉味中关上了身后的门。 反锁。 拧开了洗手间的水龙头之后,在哗啦啦的声音里,拉上窗帘,坐在闪烁的灯光下,嘎吱作响的椅子上,他放下了行李箱,拉开袖口,看到镣铐一样的手环上绿灯闪烁。 圣痕处于锁闭状态,未与外界连接。 状态完整。 这是临走之前从夏尔玛那里毛来的屏蔽器,在型号上来说,是和牧羊人·格里高利所佩戴的同款。 就连原始咒术那对文明产物的恐怖侵蚀性也能够暂时压制的工具,在槐诗刻意收束的状况之下,屏蔽掉他体内的圣痕和外界的连接自然轻轻松松。 作为天文会的总部所在地,伦敦具备着最苛刻的外来者审查制度,以及最严格的大秘仪监控,在这一座庞大又复杂的边境之中,每一个奇迹的运转都会留下痕迹,任何未曾备案的圣痕在动用时都会引发警报。 而即便是再怎么细微的征兆,也都会反应在大秘仪的监控室内。 槐诗作为快要登上现境威胁名单的重点监控人物,在没有搞清楚具体状况之前,还暂时不想被统辖局礼送出门。 感谢学校南门那小巷子造假证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搞定了伪造的证件。 至于容貌部分,再经过刻意的老化之后,他又变成了地狱里曾经短暂使用过的模样,看起来温和且无害的俊朗中年人。 扬起脖子,将两管源质抑制剂打进脖子里之后,槐诗放下了注射枪,拿起了桌子在船上随手买的一次性电话。 按照记忆,拨通了那个紧急联络号码。 响了两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喂?” 他说,“我到了。” “我知道。”另一头,艾晴回答,声音平静。 “状况如何?”槐诗问。 “目前还是小问题,暂时还有些行动不便。”艾晴说:“但你行迹似乎不是很隐秘,通话线路已经被监控了。” “故意的。” 槐诗回答:“总要给帮忙的朋友留一条路,将来人家还是要做生意的。” 艾晴了然:“搞得定吗?” “还在解决范围之内。” 槐诗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就好像透过墙板,能够看到走廊之中无声前行,已经悄悄汇聚在门口两侧的身影,那些浑身笼罩在厚重防护之内的人影手里握着沉重的枪械,无声将炸药贴在了门上。 小心又谨慎。 仿佛在完成什么艺术品一样。 “那么等会儿联系吧。”艾晴说。 “等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槐诗歪头夹着手机,低头看向了桌子上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你觉得,茶杯方便,还是热水壶更好一些呢?” “无所谓。”艾晴说。 “挑一个嘛。”槐诗坚持:“生活里总要有点趣味性。” “那你自己挑个有难度一点的。” “好的。” 在挂断的忙音中,槐诗耸肩,放下了手机。 紧接着,炸裂的轰鸣自走廊中迸发,扩散的气浪中,无以计数的木板碎片和钢珠四射扩散,烟雾和尘埃中,狂风席卷。 当袭击者们闯入房间的瞬间,就看到满目狼藉的一切,还有,那个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的人影。 当着他们的面,弯下腰来,捡起了滚落在脚边的抽纸盒。 污垢和划痕之间,依稀能分辨出毛茸茸的小熊和兔兔在森林间嬉戏的模样。 就这样,握在手中。 微笑。 “你们会喜欢上这个东西的。” 槐诗说,“我保证。”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陷阱 在这稍纵即逝的寂静之中,槐诗看见了。 呼啸而来的弹雨。 纵横交错,富有节奏,封锁了自己所有的躲避空间,同时,又毫不留情的对要害发起攻击,编号咒弹在枪膛中蓄势待发。 即将扑面而来。 预见。 他已经预知了这一切,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前。 可与其说是预知,倒不如说是阅读,更像是倾听,在异化之后的视觉感知之中,他能够‘看到’——枪械、瞄准镜、扳机、弹簧、螺丝,军刀和无线电台……一切随着敌人突入房间里的金属,它们所组成的结构和器械,正在兴奋的向自己述说,展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变化。 我将运转、我将压缩、我将爆发、我将引燃烈火! 如是,向铸造之王,展示自己即将开始的工作! 那样鸣动的是如此的庄严,又带着虔诚的意味,就仿佛,铁也在向自己的神明祈祷一般—— 向着自己! 实在是……有趣! 槐诗咧嘴,向前迈步,向着十六支锁定了自己的枪膛。 而正在那一瞬间,即便是无知无觉的金属,仿佛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幸福,颤栗铮鸣,自这一只眼瞳的俯瞰之下。 神明未曾阻拦,也未曾嘉许。 只是凝视。 告诉它们—— ——我将见证! 而正在袭击者扣下扳机的瞬间,轰鸣之中,稍纵即逝的烈光从枪膛中飞迸而出。 三发点射富有节奏的声音在同一瞬间响起。 两排闯入者交错开火,连续推进,没有将敌人只有一个而有任何的懈怠,直到那个消瘦的人影在弹雨之中痉挛舞动,仰天倒下,依旧在不断的射击着,交替向前。 直到越过了尘埃和硝烟之后,最前方的队长挥手,有人掏出手电,对准了那个倒地人影的面孔,看到了那一双平静的眼瞳。 还有他毫发无伤的身体。 “惊不惊喜?” 槐诗轻声发问,抖了抖手,在他手里,装满了弹头的纸巾盒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是挥洒,令黑暗的轮廓从观测者的夜视仪中迅速放大。 充斥一切。 轰! 监察者倒飞而出。 而就在那一瞬间,弹雨倾盆,将队友也毫不留情的射成了筛子,混合在大量金属弹头内的咒弹接连不断的飞出,贯入了槐诗的身体。 确切的说,是在触碰到他皮肤之前的那一瞬间,便在影中灾厄的恐怖引力之下,坍塌成尘埃,无声消散,被扯入了阴影之中去。 以咒弹来对付槐诗,不如用泡泡糖来砸更方便。 至少泡泡糖吃多了,槐诗还有可能消化不良。 震撼弹带来的冲击仿佛清风拂面,在耀眼的间歇闪光之中,那个人影仿佛鬼魅一般,闲庭信步的向前。 俯瞰着那早已经浮现在预见中的一切,欣赏着‘信徒’为自己献上的交响。 再然后,粉红色的纸巾盒便已经随着噩梦一般的笑容,扑面而来! 啪! 仿佛可爱的存钱罐被砸碎了一样,从其中流出的便是储户们所存入的死亡。 轻描淡写的,捏着那个廉价的塑料壳子,挥洒,就像是看到爬进家里的虫子一样,随便拿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对准了,拍! 于是,便有仿佛枯枝被折断的声音从轰鸣声中响起。 不绝于耳。 就在槐诗面前,一个个袭击者倒飞而出,仿佛被重炮正面击中一样,胸前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凹陷,砸进了墙壁或者是地板之中,呕出鲜血。 不论是枪械还是防弹衣中的陶瓷插板,在那一只粉红色的纸巾盒前面,都被势如破竹的击溃,仿佛沙砾一般飞散坍塌。 甚至,没有能在上面留下一条缝隙。 而就在察觉到彼此之间那已经无法用绝望去形容的恐怖差距之后,最后方的队长丢下了枪械,拔出军刀,扑向槐诗。 最后,向着无线电频道发出了讯号: “【8号】,计划失败,进行【8号】——” 下一瞬间,他的脖颈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在纸巾盒的横扫之下。 落入黑暗中之前,森林中那可爱熊熊和兔兔彼此嬉戏的画面,永远的烙印在了视网膜之上。而令他唯一能够感受到欣慰的,便只有在最后所发出的爆炸指令。 可遗憾的是,槐诗已经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军刀,转身,向着身后投出。 利刃凄啸破空,贯穿了角落中袭击者的身体,染血的锋刃从后背穿出,刺入了沉重的背包内,贯穿了电路板,截断了炸弹的引线。 倒计时停止。 失去响应。 寂静再度到来。 只有尘埃在惊恐的舞动着,见证一切。 旅馆外惊恐的呐喊和远方渐渐靠近的警笛声里,槐诗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最后两张幸免于难的纸巾,擦干净手上的血。 蹲下身来,端详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袭击者。 似乎是队长一样的角色。 “你好啊。” 槐诗伸手,随意的翻着对方身上的装备,捏了捏脖子,感受到了强健的肌肉,和心脏的孱弱鸣动。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没有军衔和标志,但毫无疑问是正规军人,武装完备,配合默契,具备着相当的实战经验,应该是精锐小队才对……” 真奇怪,统辖局竟然能容许这种威胁进入伦敦么?还是说,我就这么碰巧的遇到了退休老兵们再就业?” 他凝视着队长呆滞的面孔,敲了敲他的脑门,从回声里感知到了依附在颅骨和脑叶的设备,还有空洞眼瞳之内嵌入的晶片。 隐约的闪烁着蓝光。 顿时,恍然。 “有意思,还有这种植入型的观测设备么?” 他捏着手中皱巴巴的纸巾,拭去了队长脸上的鲜血,除去了笼罩在那一双眼瞳前面的遮挡和污垢。 好奇的探头。 “你在看着我吗?” 槐诗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笑:“我看到你了。” 啪! “什……” 在伦敦某处,封闭阴暗的空间内,那个屏幕前的人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坐在身后的办公椅上。 视线下意识的想要移动,躲避屏幕上那单向的俯瞰。 可旋即,便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戏谑和嘲弄,愤怒的将手中的对讲机砸出,令屏幕上那一张笑容崩裂缝隙。 很快,随着槐诗伸手,画面一阵闪烁之后,被黑暗吞没。 寂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 而就在廉价旅馆内,槐诗漫不经心的将那一只看起来像是隐形眼镜一样的摄像头捏碎,缓缓起身,从身后的地上捡起了尘埃中的手机。 再度播出号码。 “我搞定了。”他说。 “我这边也一样。”艾晴说:“不过,出了一点小问题。” “要帮忙么?” “不必,还在控制范围内。” “会合地点呢?”槐诗问。 “你随意,我来找你。”艾晴说。 “好的。” 槐诗点头,走到窗前,向着远方的夜空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东伦敦格林威治区,一间面对外来留学生出租的公寓里,艾晴挂断了电话。 在听筒里传来的忙音中,她撑着拐杖从窗前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远方夜色中那代表着槐诗位置的亮点。 许久之前筹备的安全屋发挥了作用,让她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洗手间里的医药箱依旧被打开着,里面的药品井井有条的摆放,只有地上被换下来的绷带里还带着一点血丝。 在窗户倒影之中,留长了之后的头发经过了火焰的燎烧之后,被她裁去,重新变成了简短精炼的长度。 在她身后,电脑的屏幕上,进度条还在不断的推进,终于走向完结。 程序关闭,在两个月之内,天文会总部的所有人事变化资料已经全部储存进了U盘中。 而另一个屏幕上,各处的监控摄像之中,已经看到了无声停在公寓周围的那一辆辆无标志的车辆,信号捕捉的天线已经对准了此处。 楼道里,两列全副武装、浑身没有任何标志的特战小队在以飞快的速度向着她的位置靠近。 “四个小时不到,就已经抓住痕迹了么?” 艾晴看着屏幕上那张那张戴着面罩一闪而逝的面孔,喃喃自语:“监听了线路之后才找到了位置?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掌控了状况,故意等我暴露更多的动作呢?” 无人回应。 只有沉重容器被打开的声音。 盛放在专用器皿内的化学药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就这样缓慢又均匀的倒在了使用过的电脑上,将桌面上的一切尽数溶解成了一团烂泥。 只剩下了U盘被她装进了口袋里。 她心中默默掐算时间,在渐进的脚步声中,自言自语:“剩下的时间,应该……足够打一个电话吧?” 嘭! 破门锤的声音骤然炸响,破碎的大门之后,全副武装的袭击者鱼贯而入,抬起武器对准了房间正中央的目标。 “放下武器!” 可目标根本没有武器。 只是,撑着一根拐杖而已。 略显苍白的面孔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就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对着电话中继续说道:“是的,没错,这里需要救护车。” 她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闯入者,对另一头说:“大概有十四人受到了重伤,有生命危险,请携带急救设备……具体状况?我不太清楚。” 她说:“但很快就知道了——” 啪。 电话挂断了,在枪械咆哮的巨响中。 而在那之前,整个公寓便已经迎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一切光亮随着电路的断裂彻底熄灭,弥漫的黑暗里,只有窗外照进来的隐约月色。 以及,从艾晴身后,缓缓升起的,一颗颗猩红眼瞳。 庞大的钢铁巨兽从虚空中缓缓走出,三颗狰狞的头颅垂眸,冷眼俯瞰着眼前不自量力的‘猎人们’。 咧嘴。 在那一瞬间,自‘愤怒’之中,【绝望】到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好久不见 当惨烈的蹂躏和屠杀开始的同时,公寓之外的另一座高楼之内,落地窗后,加班社畜一般的中年人端着望远镜,凝视着房间内的残忍场面。 “确认目击到特殊边境遗物,编号GIC9910,被称为【愤怒化身】的活化遗物——” 观测者说:“这是个陷阱。” “唔,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了么?”无线电通讯里,传来了一个感慨的声音:“现在的新人发起狠来真可怕啊。 这真的是来填补空缺的么?分明是什么杀手锏才对吧?” “是否行动?” 观测者发问,“现在是绝佳时机。” “不,不要打草惊蛇,我可不想和架空机构的妹妹把关系搞僵,况且,这种摆明了是等人来送的陷阱,就别急着跳了。” 无线电里的指挥者下令:“继续观测。” “好。” 中年人点头,继续见证猎杀。 不止是这里,就在雾气弥漫的薄雨之中,另一座钟楼的尽头,模糊的轮廓也在遥遥眺望。 仿佛冷眼凝视着猎物的的夜枭。 无声的盘算着什么。 许久,后退了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此刻,伦敦各处,不知多少饶有兴致或者全身戒备的视线关注着这一场猎杀,还有更多的,将视线落在了更具威胁的对手身上。 廉价旅馆外的街道上,浓烟滚滚。 “未知袭击队伍全军覆没,对手无伤。” 便利店门口,带着针织帽蹲着抽烟的中年人低头看着手机上无人机传来的画面,嘴唇翕动:“是否确定状况?” “警告,不要擅自行动。” 肃冷的女声从耳麦里响起:“资料库比对完成,对方疑似天国谱系成员槐诗,现境威胁名单备选者。 保持观测,不要靠近。” 抽烟的中年人脸色微微变化,很快,收回了视线:“明白。” 可另一个匆匆的身影却从他身旁走过。 笔直的向着扩散的火场。 然后,再一个……又一个…… “进行试探,确认对方身份。”另一组加密频道里,一个略显苍老的沙哑声音说:“优先保证自我安全,做好撤退的准备。” 隐藏在暗中的狩猎者们,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探出爪牙。 而就在坍塌的旅馆前方,狭窄的小巷里,槐诗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微微的回头。 看向身后。 在小巷的尽头,那个在火灾逃难人群中孤独伫立的中年人,手握着布帛缠绕的什么东西,难以分辨究竟是刀还是剑。 隔着人群,正死死的盯着槐诗的后背。 “有事儿?”槐诗问。 中年人颔首。 槐诗回头,看了一眼旅馆,有些疑惑:“一伙儿的?” 中年人摇头。 “所以说,想打架的话,也别挑现在这种时候啊……” 槐诗叹息,有些不耐烦:“你打得过我么?” 中年人依旧沉默。 只是微微后撤了一步,弯腰,手掌按在了武器的握柄之上,眼眸之中,一切情绪尽数消散,浮现漠然的寒光。 仿佛武器本身那样。 他就是比手中的利刃还要更胜一筹的杀人工具!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 槐诗摇头。 自那一瞬间,拥挤混乱的人群停滞在了原地,嘈杂尖锐的声响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撼动了一切魂魄的轰鸣。 令所有的思考戛然而止。 时间都仿佛停滞的瞬间里,中年人瞪大了眼睛,看到了眼前迅速放大的黑影,那是……槐诗的拳头! 三重霹雳·天崩! 毫不留情的对挑战者,痛下杀手! 铁光凄啸,利刃横扫,在破裂的布帛之下,一束变幻不定的金属之光猛然跃出,向着槐诗的拳头斩下。 可与此同时,槐诗竟然感觉背后生寒。 另一个中年人竟然凭空浮现,同他眼前的对手一起,挥洒出致命的铁光,纵横交错的十六道利刃已经锁定了他浑身的要害。 这是什么? 极意?还是圣痕?不对,是灵魂能力!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悚然惊觉,从未曾遇到过几个能够将自我的灵魂培养至如此程度的对手! 遗憾的是…… 距离自己,还差得远! 轰! 那一瞬的天崩巨响之中,飓风扩散。 不论是眼前的对手还是背后的袭击,一切铁光尽数破碎,中年人的眼瞳收缩,难以理解,在最后的瞬间,终于看到槐诗手中的东西。 一把劣质的……钥匙! 下一瞬间,夹在指缝中的钥匙便已经贯入了他们的胸膛,无形之力自交响中骤然迸发,炸开了一个大洞。 中年人呕血,倒飞而出,手中的铁光重聚,倾尽最后的力气,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千锤百炼的—— ——中平刺! 而就在同时,一道幻影一般的锁链从阴暗中猛然延伸而出,缠绕在了槐诗的右腿之上。 四散奔逃的人群里,忽然多出了另一个身影,手中仿佛白骨一般的诡异手枪抬起,对准了槐诗的面孔,扣动扳机。 而就在槐诗身后,角落的阴影隆起,宛如夜枭一般的身影凝聚,锋锐的勾爪对准了槐诗的脖颈,劈斩! 久违的,感受到了死亡预感。 槐诗的脸上,原本的冷漠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并不是惊恐,而是仿佛从乏味中寻找到了乐趣的……兴奋和愉快! 那样狰狞的笑意,几乎令中年人手中利刃为之颤抖。 可下一瞬间,他便眼前一黑,倒飞而出。 最后听见的,是手腕脱臼的声音。 原本如同性命一般要握在手中的武器,已经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拿来吧你!” 那一束宛如液体一般变化不定的遗物在落入槐诗手中的瞬间,就想要反噬和暴烈,可紧接着,在交响的鸣动之中,迎来了残忍的蹂躏和控制。 在炼金矩阵崩溃之前,强行凝结为了短刀的形状,向着前方劈出。 斩裂了那一颗长着槐诗面孔的子弹,飞迸的金属碎屑如此闪耀,仿佛闪耀的火光,自槐诗和夜枭之间舞动。 照亮了他的眼瞳,和笑容。 什么怪物! 而就在看到那一双眼瞳的瞬间,夜枭暴退,还未曾凝聚成型的肉体便迅速消失无踪,不知遁去何方。 只有槐诗扯着腿上的锁链,爆喝。 “滚出来!” 咆哮声里,宛如狂潮的震荡顺着锁链传递到了暗中,引发了爆炸一般的回响,隐藏在暗中的袭击者已经如同破口袋一样软倒在地,五官之中渗出粘稠的血丝,张口,呕出鲜血。 再然后,槐诗才回头,看向了那个藏在人群中的开枪者。 开枪者面色变化,试图后退。 张口呼唤支援。 在远方的,高楼之上,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惊雷一闪! 紧接着,化为雷霆的子弹,竟然也在刀锋的劈斩之下消散为虚无。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开枪者张口,呕血,整个人就已经在随手一锤之下,嵌入了墙壁之中,抠都抠不下来。 “别停,攻击继续。” 频道中的命令在狙击手耳边响起:“B78,目标疑似具备威胁感知,换下致命弹药,使用麻醉弹,对非要害部位进行射击。” “收到。” 狙击手抬手,从观测助手的手中接过了另一枚弹药,填入了枪膛之内,再度凑到瞄准镜的前面上。 然后,就在放大的十字标之后。 看到了槐诗的眼睛。 那璀璨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左眼,跨越了数公里之后,看向自己。 位置暴露!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依旧本能的,发起了攻击。 麻醉弹在空中,就被短刀随意的斩下,蒸发在风中的药物甚至连让槐诗打个哈欠都做不到。再紧接着,狙击手便看到了,瞄准镜里迅速放大的锋锐轮廓。 就在原地,槐诗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弯腰。 仿佛投掷铁饼一样。 将手中濒临崩溃的短刀,向着狙击手投出,破空的利刃划过了一道诡异的弧度,从大地上升起,绕过了高楼,向着狙击手呼啸而来。 再然后,自半空中,炸成了一团铁渣! “援护射击完毕,B78,立刻撤退。” 另一座高楼之上,大学生一般稚嫩模样的狙击手平静的推出了弹壳,并没有因为在短短瞬间射出这绝妙一击而有任何的骄傲。 但也没有收到队友的回复。 瞄准镜里,她看到了槐诗嘲弄的笑容。 短暂的愕然之后,瞄准镜移动,看向队友的方位——只看到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队友,无数破碎的铁渣宛如风暴那样,从楼顶犁过之后,片瓦无存。 就在她毛骨悚然的瞬间,便不假思索的一个翻滚,紧接着,便听见了钢铁哀鸣的声响。 原本的位置上,陪伴她多年的爱枪已经彻底变成了碎片。 而一枚烧红的劣质钥匙,已经在躲闪的瞬间,斩碎枪械之后,从她的鬓边擦过,深深的楔入了墙壁之中。 漫长的寂静里,她剧烈的喘息着。 感受到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恐,还有……竟然被人饶过一命的屈辱! 如此轻蔑! 而当她冒着死亡的风险,再度抬起望远镜的时候,却发现,槐诗已经消失不见。 不知去向了何方。 只有满地的枪械碎片,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发出宛如嘲笑一般的细碎鸣声。 她死死的咬着牙,许久,挤出了愤怒的声音:“目标消失,重复一遍,目标消失,各队伍保持警戒,按照计划撤退——” 刺耳的救护车声音从楼下响起。 夜色渐渐喧嚣。 许久,才归于寂静。 …… …… 当半个小时之后,槐诗从另一个便利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上去和原本截然不同。脸上多了一副款式略显老气的眼镜,头戴着安全帽,身上还披着施工马甲。 就像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管道工人一样。 端着咖啡,靠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街边行人的来往。 没有人在意他这样随处可见的角色。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辆还闪着警报灯的救护车就停在了她旁边,脸色苍白的司机按着方向盘,汗流浃背。 艰难的,向着他露出笑容。 倘若忽略了顶在他腰间的手枪的话,看上去倒还挺正常的。 “上车了。” 副驾驶上的艾晴说:“我腿受伤了,你来开车。” “好说好说。” 槐诗点头上车,随手一拳,将晕厥过去的司机丢进了后车厢里之后,坐上了驾驶席,启动引擎:“你从哪儿搞来了这酷炫的座驾?” “打个电话就有了。” 艾晴回答:“随叫随到。” “听上去可真方便。” 槐诗踩下油门,那一辆救护车便再度汇入了车河之中,混在了一片警笛和火警之间,毫不突兀的加入到了城市的运转中去。 “去哪儿?” “顺着导航往前开就行,不远。” 艾晴关掉了手机屏幕,勉力克制着眉宇之间的寒意:“去找一位‘好心’的朋友,为我们‘解答现状’。” “他方便么?” “会方便的。”艾晴说。 槐诗点头,看了她一眼:“受伤了吗?” “一点小麻烦。”艾晴点头,并不掩饰自己腿上的伤口,也并不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能正常走路。” 槐诗收回了视线,专注的跟着导航开车。 “还有——” 他忽然说:“好久不见。” 艾晴没有说话,沉默的靠在窗边,凝视窗外掠过的城市幻光,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许久,才听见了幻觉一般的回应。 “嗯。”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再生计划 在伦敦的夜色里,救护车在街道中向前,繁华的灯火像是星辰那样闪耀。 可车里却没有人说话。 并非是尴尬的沉默,更像是无需言说的平静那样。 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见一般。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短暂的恍惚。 在窗外流逝的灯光中,她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又警觉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里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 窗外的景色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她睡着了。 “我睡多久?”她撑起身体。 “五分钟,不到。” 槐诗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口水都流出来了。” 艾晴看着他,毫无动作,也不曾狼狈的擦拭嘴角,只是审视,直到槐诗尴尬的耸肩。 “好吧,我开玩笑的。” 他纠正道:“其实你只睡了三分钟。” “……” 艾晴收回视线,没理他。 只是忍不住想叹气。 这幅死性不改又死皮赖脸的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罕见的,她竟然开始怀念过往——那一段稍微花点钱就能够拿捏工具,任意支使的时光,至少他对上司的态度还会放尊重一点。 拿了工资还要说句老板大气。 “越来越讨嫌了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 “嗯?” 开车的槐诗茫然看过来。 “升华者的听力没这么差吧?”艾晴瞥着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好好开车。” “嗯。” 槐诗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导航:“快到了。” 在长街的右侧,伦敦的边缘。 那是一座…… “医院?” 槐诗哑然,看了一眼救护车的顶棚。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艾晴要找一辆救护车来了,合着就是原汤化原食了是吧? “但好像已经关门了啊。” 槐诗隔着摇曳的雨刮器,能够看到薄雨里隐隐浮现的栅栏,还有根本不属于寻常医院的那种戒备:“连急诊都没有,这地方看上去不太行啊……怎么进?” “撞进去就行了。” 艾晴说:“敲门声大一点,好让‘主人’清醒清醒,别再装睡。” “好的。” 槐诗微笑:“我可太喜欢这个了。” 油门踩死,方向盘打直。 再次点亮了警报灯,在高亢的鸣叫声中,救护车闪耀着光芒,在薄雨中疾驰,掀起一层层雨幕,撞破了微不足道的薄雾。 笔直的,撞破了大门前的阻拦,巨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跳入了庭院中,在躲避的安保人员之间娴熟的一个甩尾,飘逸,七百二十度旋转向前滑行。 最后,停在了大楼的前方。 副驾驶的门打开,正对着眼前的大门,还有大门之后亮着黯淡微光的大厅。 迟来的警报声现在才响起。 “接下来呢?” 槐诗伸手,将副驾驶上的艾晴扶下来。 “接下来就麻烦你等一会儿了。”艾晴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好。” 槐诗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周围的状况:“说起来,晚饭想吃什么?现在打电话预定来得及么?” “……随意。” “那正好。” 槐诗喜滋滋的刷着手机上的消息:“我来的路上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招牌是墨鱼天使面,闻起来味道不错,通宵营业呢。” 艾晴本能的想要翻个白眼。 你是狗么? 永远适应不了这个家伙的脑回路啊。 她摇了摇头,撑着拐杖,走进了大厅尽头的电梯里去。 槐诗从书报架上拿下了一份报纸,翘着腿坐在大厅里,展开,哼唱着那些早已经刻入本能之中的旋律。 黯淡孤灯照耀之下,他身后的阴影无声的蔓延,游曳,仿佛逆流着灌进了黑暗之中,覆盖一切。 在黑暗里,一只只猩红的眼瞳睁开,如同遥远又耀眼的血色星辰。 冷漠的凝视着所有的接近者。 无声警告。 …… …… 当房门开启的时候,来自室外的雨水气息就随着来者一同涌入了室内,自单调的维生仪器的滴答声里,灯光昏暗。 在病床之上,氧气面罩之后,传来沙哑的呼吸声。 层层线缆纠缠在那一具干瘪残缺的身体之上,维持着他或者她的生命……已经难以分辨原本的特征,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任何的头发存留,裸露在外的残缺肢体上遍布着烧伤和手术的痕迹。在薄被的笼罩下,浮现出让人触目惊心的消瘦轮廓,以及线缆起伏的痕迹。 只有浑浊的眼瞳抬起时候,才能让人察觉到,他或许还存留着什么意识。 看着来者。 左手之上,残缺的三指在床边微微弹动。 “你来晚了,艾晴。” 毫无起伏的电子声响起,似是戏谑:“喜欢我的礼物吗?” “油罐车?挺没品味的。” 艾晴冷淡的摇头,拖曳着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要说的话,除了爆炸之外,你似乎没有其他的创意啊,‘前辈’。 甚至远不如你的身份,让人倍感惊奇。” 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对于曾经对方所提供的‘帮助’,并没有丝毫的感激。 即便如今是初次见面,但在暗中,双方已经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道——作为同样归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进行‘友好交流’。 代号【Black Sheep】。 替罪者、害群之马……很形象的形容了对方的行事风格:从来不显露在阳光之下,将自己隐藏在层层幕后,遥控指挥着傀儡进行行动。专注于污水沟里的破事儿,进行着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的残酷工作。 同时,也是曾经在暗中推动了决策室的命令,授意施威格对槐诗进行调查的幕后推手。 而作为对等的报复,艾晴毫不留情的铲除了对方在汉城的下属和暗中布置的一切,将他准备了两年的计划砸成了稀巴烂。 眼中钉,绊脚石。 一言概之,双方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关系。 可在这之前,艾晴却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向自己暴露位置和自己的真容,在油罐车的袭击中故意留下线索,让自己能够找上门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艾晴应该感谢的对方的提醒,倘若不是油罐车的袭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落入网中而不自知。 直到那一瞬间,她才恍悟——从她被解除职务,不,从她决心继续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到了某个计划和阴谋中去了。 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下,跌落陷阱!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为何会选择‘伸出援手’,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必须把握住这一次深入的机会。 “别再浪费时间了,告诉我,统辖局究竟在做什么?” 艾晴直截了当的问:“决策室究竟在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随着替罪者的左手弹动,电子声发出了毫无起伏的嘲弄笑声:“你应该问,‘先导会’准备做什么才对。” “难道你现在都还没发现么?” 电子声说:“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是来自其他先导会调查员的工具么?除了先导会,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在伦敦内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是先导会内部的厮杀么?” 在那一瞬间,艾晴沉默。 可在回忆中,却忽然浮现出曾经先导会的屏幕上的话语。 它说:【我们在对你,进行考量……三十一个调查员,二十七个任务……六人放弃,两人失败……十一人失踪,主动或者被动,下落不明。】 它说:【我们会看着你。】 “……” 艾晴的眼神渐渐冰冷,本能的,想要否定自己心中所浮现的猜想,可是却无从反驳:“你想说,先导会在让我们自相残杀?” “为什么不呢?” 替罪者反问:“所谓的工具,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么?脏活儿,累活儿,见不得光的活儿,最后,失去利用价值,变成垃圾。 或者在变成垃圾之前,迎来废弃。” “欢迎迈入先导会的阴暗面,艾晴。” 替罪者的电子声如此戏谑,仿佛嘲弄大笑一般。 他说。 “——欢迎加入【再生计划】!” “我无法理解。” 艾晴断然反驳:“即便是作为工具,调查员依然也是最昂贵的那种,先导会固然冷血,但这么做价值何在?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更大的价值啊。” 替罪者回答:“为了统辖局,为了整个现境,够不够?” 艾晴沉默。 “现在,你应该也清楚统辖局的状况吧?整个现境的状况——你觉得,在这种状况之下,统辖局还能保持旧有的面貌,还能保留往日的傲慢,毫不变化么?” 替罪者说:“时至今日,面对诸界之战的压力……统辖局,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 即便是刻板守旧如统辖局,也有变化的时候,甚至,在历史上有过不少次变化和重组,更新换代。 刻板守旧,是为了保证秩序的稳定,可同样,当秩序必须发生变化的时候,统辖局也绝对不会犹豫。 说是顺应时代也好,说是为了发展、为了整合内部的派系或者是调和内部的矛盾也罢。 仅凭着中央决策室这种在和平年代尚属万全的缓慢效率,已经渐渐无法应对接连不断的变化和局势了。 可是,又该如何变化呢? 如此众多的呼声和诉求中,又该倾听哪一边的声音?如此众多的方向和决策中,又要采取哪一边的想法? 不仅仅是原本日益严重的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的矛盾,天文会和五常之间的关系,升华者和常人之间的衡量,边境运转的规则…… 中央决策室?各地分部?能源协会?财政中心?安全局?深渊开发局?轨道交通部?炼金管理处?药物审查中心?产权部?后勤部?现境防卫总部? 哪里更重要?亚洲?欧洲?美洲?非洲?澳大利亚? 哪个国家和地区更优先? 罗马?东夏?美洲还是俄联? 侧重哪边?倾向哪边?否定哪边? 谁来决定? 谁又有资格决定? 只有一个地方,以整个白银之海为支撑,以全人类意识为核心的存在……真正能够从大局之上对一切进行再度衡量的机关。 先导会! “先导会永远正确,先导会永不说谎,先导会将为全人类做出抉择,不是么?”替罪者发问,“可这一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又是从何而来呢?” 简直是废话。 因为先导会它所做的是全人类所期望的事情,所以永远正确。因为先导会所说的是全人类所想要说的话,所以永不说谎。 同样,先导会将为人类做出选择。 在人类做出选择之后—— 当白银之海中所存在的矛盾抵达了阈值,当统辖局的构架无法适应新的时代,来自白银之海中无数魂灵本能的呼声和呐喊,将会唤醒先导会中的一个个人格裂片,激活既定的程序,再度权衡一切。 这便是避免秩序变成枷锁,法令变成桎梏,避免统辖局从日复一日的僵化和昏聩中腐烂变质的关键。 从一开始就根植在最底层的命令和保险机关。 “相关的筹备,早已经开始了,艾晴。” 替罪者被烧化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早在今天之前,甚至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更早……” 先导会必须做出决策。 为此,将审视所有,衡量各方的价值。 可言语莫如行动,论辩何如实证? 对于先导会而言,一切言语皆为空洞,再怎么精彩的宣讲和述说和梦呓无异。它所关注的是人类的欲求和白银之海的渴望。 当主体变成了一切人类的集合之后,个体的野心和集团的呼声也微不足道。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的压力,决定一个派系未来百年兴衰的决策,在它的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正因如此,才必须妥善且郑重的予以衡量。 哪怕,调动全部的力量。 为此,不惜降下白银之海,划定整个伦敦为范围,由各方派出代表置入之中彼此斗争,以统辖局的整体作为基础,调动全人类的灵魂,形成史无前例的庞大结构,进行混沌运算! 如今的整个伦敦其实都变成了一个密闭的仪式和反应釜。 一个沙盒。 “这是一场仪式,我们都是祭品。” “这是一次运算,我们都是所需要的数据。” “我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身后的一切……我们的种族、性别、立场和主张。” “我们是思维碰撞时的火花,考量和抉择时的挣扎,同时也是既定之结果所需要的参数和来源……” 所谓的运算过程,就是为期十日的内战。 以调查员的生命去申明主张,以调查员之间的胜负去排定次序,以调查员所代表的机构和白银之海中的思潮绑定,去决定统辖局后续数十年、甚至百年的统一内外方针、决策倾向乃至修正法令的大运算! 革新一切,重铸秩序! ——这便是【再生计划】! 死寂之中,窗外的天穹之上,惊雷横过,电光一闪之中,暴雨倾盆。 而病房内,一片沉默。 只有艾晴撑着自己的拐杖,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替罪者’,面无表情,手指微微的在手杖之上敲打,似是沉思。 许久,当她的眼瞳再度抬起时,已经没有任何的迷茫和不解。 “看来你想明白了。”替罪者说。 “不,我没想明白,想不明白的有很多。” 艾晴冷声发问:“既然是以调查员为祭品的计划,那么必然要保证调查员不刻意进行反抗和破坏才对。 换而言之,所有的参与者必然都是自愿。 那么,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其中?” “你难道不是自愿么?” 替罪者的氧气面罩下,传来嘶哑的喘息声,仿佛是在大笑那样,手指弹动:“谁让你不懂得放弃呢,艾晴? 你查得太快了,走得太深,已经扰动了平衡,甚至触及到了再生计划的存在……可你却不愿意停手,不是么? 即便是先导会屡次进行暗示。 你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抓到了线索,就不会松手,看到了问题,就不会沉默。即便是先导会刻意的去阻拦你,你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放任不管的话,你早晚会干扰到再生计划的运行——你会成为变数,不,是你自愿成为了变数。” 替罪者好奇的问道:“那么,既然你如此渴望的走到这里,那为何要反抗这一份使命?” 艾晴没有说话。 闭上眼睛,深呼吸。 捂住了脸,再忍不住,自嘲的笑容。 这算是什么? 自作聪明?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还是,自寻死路? 在寂静里,她再度回忆起了曾经的地下空间内,来自先导会的疑问。 【艾晴,你能接受失败么?】 “不能。” 【艾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么?】 “当然。” 那时的她,以为能够接受未知的变化和风险,领受了这一份任务。却从没想到过,作为候选者的身份,在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现在,她却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后悔。 早知如此的话。 不,即便是不知道,自己也已经下意识的执行了错误的策略,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无法原谅的失误。 那时候的自己…… 为什么要打出那个电话呢? 如此的,不知羞耻——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充当拐杖的雨伞。 手背之上,青筋迸起。 指节上显露出愤怒的苍白。 但很快,那些相较现实已经无足重轻的愤怒从她的眼瞳中消失了,她吐出了烦躁的气息,再度,恢复了冷静。 “继续吧。”她说。 “再过不久,凌晨的钟声响起时,就将会进入计划的第三天。” 替罪者开口,不紧不慢的通知:“作为后来的补位者,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艾晴。倘若你想要有所作为的话,就必须…… “采取联合,对吧?”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笔直的凝视着那一张覆盖着氧气面罩的残缺面孔,“所以,我需要和你结盟。 我需要一个盟友,因为我的起步时间相较其他人已经太迟。 你也需要一个盟友,因为你自己的身体限制——” 氧气面罩之下,替罪者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像是在笑,手指弹动,电子声继续:“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 “但你不是。” 艾晴遗憾的轻叹,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再度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说,“因为你骗了我。”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合作 雷声消失无踪。 仿佛就连雨水都远离在外。 窗内的狭窄空间内,如此的寂静,在这短短的瞬间。 可那一双浑浊的眼瞳里,却分明浮现出了如假包换困惑和无奈。 “我知道,你会有所怀疑。你的疑心病在我所指的所有人中,都足以名列前茅,无时不刻的在质疑一切——可我又能骗你什么?” 他的手指弹动,敲下按键:“骗你帮我续一罐氧气?” “谁知道呢。” 艾晴扶着雨伞,断然的说道,“或许,你所说的有一部分真话。但一定还有规则你没有告诉我。 不要问我证据,我在还是单纯的怀疑你而已,无法给你信任。” 她说:“你一定,向我隐瞒了什么。” “你想加码?” 替罪者的眼睛眨了一下,无奈叹息:“你想知道什么?具体的规则?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准干涉伦敦的运转,不准使用统辖局之外的力量,不可造成不可逆的损害,不可伤及无辜者的生命……” 艾晴垂眸聆听,许久,了然的颔首。 “听起来像模像样。” “实际上也一样。”替罪者回答,“我为鱼肉,但你最好别贪得无厌。” “不,放心,我并不喜欢过分占便宜,也并没有质疑你说的规则。” 艾晴似是微笑,慢条斯理的说:“我所质疑的,是你口中的计划本身,你口中的,再生计划——” 抬起的手指抽搐了一瞬。 “不必急着辩解。” 艾晴的手指敲着雨伞,缓缓的说道:“放心,我对先导会的良心从来没有寄托过任何希望,也没有怀疑再生计划的目的。 而是,对你口中理所当然的进程有所怀疑而已……” 她说,“倘若纯粹以猎杀而言的话,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狩猎游戏。参与者之间诚然是天然敌对的关系,彼此代表的主张和阵营之间注定你死我活。 可问题在于,这只是从工具的角度而言吧? 从决策者的角度来说,却完全说不通。” 她凝视着替罪者的面孔,看着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缓缓说道:“都已经是什么时代了,难道统辖局还要学上千年前的罗马,靠着一帮角斗士的你死我活来角逐主权么? 为什么不抛个硬币呢?” 她问道:“至少这样更加简单。” “这是运算所必要的一环。” 替罪者的手指弹动,加快了语速:“我早说过了,你所代表的并不是你自己,你的斗争将会在白银之海中的思潮里投入……” “那又怎么样?” 艾晴再度打断了他的话,冷漠反问:“白银之海中的运算,难道还能反向掌控参与者的决定么? 你在试图掩饰,替罪者。” 不知何时,她的眼瞳中浮现出了某种不容忽略的光彩。 灵魂在运转,自思考之中。 顺着黑暗里的那为数不多的线索,她在向前探索,穿过谎言和迷雾。 “倘若忽略了白银之海的混沌运算的话,那么现在发生的,就是彻头彻尾的代理人战争。 再生计划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借以先导会的名义,先将矛盾激化,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再进行部分的解决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解决掉立场对立所带来的矛盾,别说是厮杀,就算是大家进行猜拳都没有问题。 所以,关键并不在于输赢。 而在于,让对方所代表机构放弃自身的主张和立场,对不对? 因此,可以进行推断:再生计划完成的必要的条件,是‘达成统一’。” 她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倘若以此为基准进行考量的话,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规则和隐秘,或许……但那并不是现在的重点。” 在略微的停顿之后,她提高了声音,冷声质问:“对于参与者来说,肉体的歼灭恐怕只是最后的手段吧?” “……” 替罪者的手指停滞在空中,似是沉默。 而艾晴却并不需要他的肯定或者回应。 思考依旧在继续。 顺着这可以确定的先决条件,继续向前。 是了。 倘若,毫不留存余地的去进行猎杀,无非是弱肉强食的养蛊游戏而已。 杀戮,只能毁灭肉体。 但思想依旧存在。 思想是杀不死的,即便是将对手尽数铲除,也不可能让他们所代表的机构和立场放弃自身的主张。 “这就是你在隐瞒的东西,替罪者。” 艾晴再度抬起眼睛,了然的说:“你隐藏了交涉和沟通的可能,想让我误解规则和目的,去四处树敌,然后吸引火力,造成破坏……最后,成为公敌。” 她直接的发问:“你并没有打算结盟,对么?” “我承认,我有所保留,但没有人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打光所有的牌。” 替罪者的手指缓慢又认真的按下,“结盟对我而言,是必要的前提,我别无选择,我本身的弱点注定了,我无法依靠自己,取得胜利。” “但你可以选择别的合作者,不是么?” 艾晴不为所动:“言语的许诺和保证太过无力了,替罪者,你什么都没有付出,也没有让人能够信服的诚意。 我可以认定的一点是,即便是结盟,对你而言,我的存在只是‘弃子’。 你刻意使用油罐车来暴露我的存在,借由我去吸引火力,让各方对我进行试探,让我觉得自己举世皆敌。 最后,靠着解释谜团赢取我的信任,又误导我对规则的理解。即便是和你结盟,最后等待我的,恐怕也只能去成为吸引火力的诱饵吧?” “这只是你的猜测。” 替罪者反驳:“太过于片面,我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倘若你还……” 卡擦。 一声轻响。 令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必在许诺其他的条件了,替罪者,想要否定这个猜测,其实很简单。” 艾晴抬起了手机屏幕,对准了他的眼睛,对他说:“只要让我把这个发出去就行。” 那一瞬间,替罪者的眼瞳下意识的收缩。 屏幕上,是艾晴和自己的合照。 已经在公众平台上完成了上传,只差点击最后的发送。 可在那一瞬间,薄被之下的另一只手,却无声的握紧了拳头。 令整个医院内,所有的讯号,彻底断绝!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艾晴的笑容。 如此嘲弄。 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怎么了?就连发张庆祝的照片都这么谨慎么?”艾晴轻蔑的俯瞰:“看来所谓诚意,也不过如此嘛。 还是说……” 她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你也是一位藏身暗处的补位者呢?” 替罪者没有说话,仿佛放弃了辩驳。 而艾晴已经有了答案。 “我果然猜得没错——起步晚了的不只是我,还有另一个‘倒霉蛋’,只不过,你入场比我稍微早一点。 不必急着狡辩……” 艾晴的指尖,出现了一张U盘:“你看,在架空机构干活儿,就只有这点好处,消息灵通。躲在角落里的这一段时间,足够我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查到的那些东西捋清。 包括,近期内,伦敦所有不正常的人事变化——包括我在内,有超过数百人被解除职务,毫无征兆,毫无道理。 就像是被各自的派系忽然之间扫地出门了一样……一开始我以为是决策室内所发起的清洗,如今看来,这也是再生计划为了克制冲突规模而订立的必要前提条件吧?” U盘在她的手中轻灵的转动着,如同磁铁一样,吸引了替罪者的视线:“我想,这其中也一定包括你。” 她对比着记忆中的资料,轻声问候:“对吗,边境海关检察署的特殊物品管理处的执行主管克莱门斯先生?” “……” 氧气面罩下,传来浑浊的叹息声,似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手指弹动:“你果然是天生的调查员,艾晴。只靠着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就调查到这种程度,先导会的那些傀儡一定爱死你了。” 艾晴冷漠:“我不这么觉得。” “只可惜,太过聪明有时候也不好。”替罪者克莱门斯闭上了眼睛,“聪明人,往往就会,自作聪明。” 在那一瞬间,就在狭窄的病房中,隐隐的灰黑色轮廓从艾晴的面前飘过。 云层之中雷光横过,稍纵即逝的照亮了盘踞在病房之中的诡异之物。 千丝万缕,仿佛杨柳那样飘荡,穿行在空气之中。 仿佛如同野兽或者章鱼一般的庞大怪物睁开了橙黄色的眼睛。从替罪者干瘪的躯壳中延伸而出,封锁内外。 紧接着,大地鸣动。 在薄雾和细雨笼罩的医院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透过那一层幻象之后,便能够看到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 像是长钉一样,封锁了一切源质波动。 恐怖的重压降下。 来自大秘仪的力量运行在此处,构建出无形的牢笼,将一切反抗者死死的压在了椅子上。空气仿佛都凝固,化为了钢铁,甚至不容许呼吸。 在医院满目狼藉的大厅里,那些哀鸣呻吟的守卫之间的椅子上,槐诗翻看杂志的动作微微一顿,感受到了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压。 还有出现浮现在自己和艾晴之间的深度阻隔。 眉头微微皱起。 “这可真是……” 他轻叹着,合拢杂志:“有点难搞啊。” 轰! 整个医院陡然一震。 恐怖的震荡扩散。 自槐诗的脚下。 …… “没用的,你觉得我会不防备你带来的工具?” 克莱门斯嘲笑:“作为病患,总要有点防身的东西,对不对?” 隐隐光芒所勾勒出的囚笼之中,艾晴抬起眼睛,好整以暇的环顾着周围的模样:“看样子,应该是边境海关被赋予的威权吧? 随时调动大秘仪的力量,对危险物品和偷渡者进行封锁和隔离。 似乎是被称为天渊之槛?” “是我低估了你,艾晴。” 替罪者的眼瞳凝视着眼前的对手:“你并非是什么可以利用的棋子,而是不容忽视的威胁,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计划了…… 那么,作为先导会的调查员,边境海关的代表,能否请你在这里退场呢?” “大秘仪么?” 在确定了束缚自己的力量之后,艾晴了然的点头,“看来还省了不少事情。” 当着克莱门斯的面,艾晴伸手,探入怀中,所拔出的却并不是武器,而是一支看起来简约又朴实的钢笔。 灵巧的,在五指之间转动,光华的黄铜倒映这窗外的雷光,照亮了她的眼瞳。 “最后,给你一个提醒吧,替罪者。” 她说:“别小看你口中的‘工具’。” “——也别小看我。” 啪!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就在她抬起的指尖之前。 那一瞬间,源自大秘仪的压制和封锁,不攻自破! 天渊之槛消失无踪! 在氧气面罩后,克莱门斯的表情抽搐着,并不是惊恐或是茫然,而是难以置信的呆滞——他的封锁的瓦解,不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击溃…… 而是被某种更上位的权限,所取消! “那么,再猜猜看吧。” 艾晴说:“我是怎么能在被解除职务之后,再次进入统辖局的系统,拿到整个伦敦这几个月内的所有人事变化的?” 氧气面罩下,那一张凹陷的嘴唇紧逼。 咬着牙。 仿佛愤怒的野兽。 “多亏你的讲解,我才知道,自己究竟被顶头上司甩了多麻烦的工作过来。” 回忆起了昨天下午时,吸烟室里那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她就再无法克制自己的叹息:“那个老女人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此刻,就在艾晴的手里,那一根朴实无华的钢笔上,架空机构的标志无声的绽放荧光。 这就是源自统辖局的认证,代表着架空机构最高负责人的证明,由X女士所亲自授予的权限! 就在那一场简短的对话结束之前,那个自始至终都俯瞰着一切的老女人伸手,拍了她的肩膀。 然后,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她的纸箱,随意的将她的钢笔取走之后,将自己的那一根放了进去。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将足以翻看天文会所有机密情报的权限,丢进了她的手中。 授予了自己的期许和信赖。 此刻,在大秘仪的管理序列之中,艾晴的权限,已经等同于X女士本身。即便不具备对大秘仪的操作权利,可同时,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也无从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因为她本身就是大秘仪的监看者。 边境海关的限制无法对她起效,早在她自己知晓这一份职责之前,她就已经成为了架空机关的代言人。 “不错的陷阱,可惜,用错地方了。” 她说:“那么,还要再负隅顽抗一下吗?” “……” 在漫长的沉默里,只有病床上的替罪者艰难的呼吸,许久,那笼罩了整个房间的怪物无声消失了。 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是来自克莱门斯本人的话语,尖锐,又沙哑:“没想到,竟然败在这种东西上面。” “不,你要谢谢它,因为有它,你才有机会失败。”艾晴友善的提醒:“否则的话,你觉得今天来拜访你的会是‘我’么?” 那一瞬间,克莱门斯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从眼前这个女人嘴角的笑容中,嗅到了无法忽略的危险气息。 就好像看着她曾经的档案一样——那些被集束导弹饱和性轰炸的城市,火焰升起时的耀眼色彩,燃烧的建筑,还有残骸废墟中的焦炭和尘埃。 倘若,没有把控局势的可能,那么,为什么不将一切不可控的异常尽数焚烧殆尽呢? “疯子!”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谢谢夸奖。” 艾晴微笑着,在病床前面,最后俯瞰:“现在,你有一个选择,替罪者,让我拔掉你的电源,还是选择乖乖合作?” 克莱门斯漠然:“合作是平等的。” “看起来平等就行了。” 艾晴告诉他:“实际上,也有特别不平等的那种。” 克莱门斯眼神变化,最后,却忍不住怪笑出声:“你会放心?” “你会让我放心的对不对?” 艾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但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 克莱门斯沉默片刻,开口说:“好吧,我可以……” “五。”艾晴倒数。 “我会放弃自己的职位。”克莱门斯加快了语速。 “四。” 艾晴依旧倒数。 克莱门斯僵硬一瞬,“如果你还不相信的话,我只能……” “三。” 倒数在继续。 “公正!”替罪者提高了声音,“由统辖局作为见证,中央决策室可以为我们进行公正,我……” “一。” 跳过了毫无意义的等待之后,艾晴冷漠伸手,握住了体外循环管道:“真遗憾,永别了,替罪者先生。” “等等!” 克莱门斯瞪大眼睛,血丝遍布眼瞳,近乎呐喊:“我认输!” 他说:“我认输!!!” 那一瞬间,清脆的提示声从艾晴的手机中响起。 来自先导会的通知。 【序列候补淘汰结束,调查员艾晴,获得正式资格。】 【天渊之槛权限转交完成,剩余次数(2/3)】 “啧。” 艾晴撇了撇嘴,不知是遗憾还是不快。 没想到,还有这么便捷的退场方法。 她松开了捏着管道的手掌,掏出纸巾仔细的擦拭着手指:“实话说,这么欺负一个病人,真让人有点过意不去。” 眼看着艾晴终于松手,克莱门斯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了下来,躺在床上竭力的喘息着,仿佛大难逃生。 如今闻言,顿时在忍不住恶意:“难道你还知道羞耻么?!” “别担心,我是残疾人。” 艾晴体贴的宽慰:“咱们互相残杀也顶多只能算狗咬狗,跑不到道德高地上去。就当做正常的‘职场霸凌’吧,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要我说,被一个年龄不足你一半的瘸子打败,才是刻骨铭心的耻辱才对。” 克莱门斯再没说话,冷漠的闭上了眼睛。 艾晴转身离去。 只是,在推开门之后,却忽然回头,好奇的问道:“对了,以后,你应该不会含恨报复我吧,‘前辈’?” 克莱门斯冷笑,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她的声音。 “其实报复也没关系,但请千万记住——” 在门外的隐约亮光中,艾晴的眼睛却埋没在阴影里,看着他,留下了最后的道别:“会死的。” 门关上了。 她的脚步声远去。 病床之上的替罪者喘息着,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无力的松开了薄毯下的手枪。 寂静里,只剩下了滴滴声。 …… …… 当艾晴撑着雨伞,回到了大厅里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一片废墟中的槐诗。 “搞定了?” 槐诗抬起头,略微惊奇:“这么快?” “嗯。”艾晴点头:“但出了一点意外,你……” “我这边也已经预定好了,夜宵!” 槐诗眉飞色舞的刷着手机:“看点评说,他们家除了面,还有当季的龙虾诶,胳膊那么长……你喜欢芝士烤还是蒜蓉?” “……” 怪异又短暂的沉默里,艾晴看着这家伙毫不着调的样子,忍不住无声叹息。 “正好。”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走吧 五十分钟后。 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的餐馆,尼科洛之家。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服务生昏昏欲睡的趴在前台上,打着哈欠。 灯光寂寥。 角落里,槐诗面前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就这?” 他放下叉子,茫然的擦着嘴,不知道艾晴为什么这么严肃。 干嘛这么忧心忡忡? 在听艾晴说之前,他来这儿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炸了半个伦敦然后杀进中央决策室最后砍上几颗狗头的准备了。 结果竟然不需要血流成河? 这分明是好消息吧?! “听上去和公司组织大家春游搞团建差不多嘛?充其量只是项目夸张了点。”槐诗捏着下巴,好奇的问:“你是不是严肃过头了点?” 艾晴沉默。 克制着打人的冲动。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确实,未必需要你死我活,但实际上,即便是你死我活只是最后的手段,但所有人都一定会做好准备,一旦谈判和交涉破裂之后,也必然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艾晴严肃纠正:“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就是整个统辖局了。” 不论如今的职能有多么偏僻,权力有多么的渺小。此刻,参与进再生计划内的所有调查员,所有的部门,也都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的权力旁落。 同样,也不会容许主张旁落。 甚至,理念都可以放在一边,这是货真价实的权力的斗争了。 如今统辖局内,所有的实权部门都已经参与进了这一场先导会的内战里,同时,为了保证自己的优势,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也必然会全力以赴。 即便有规则的限制,但也会为调查员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辅助。 就像是如今艾晴胸前口袋里别着的那根钢笔一样。 只要有这个权限在手中,现在的艾晴就能够毫无阻碍的访问现境的任何档案、机密、资料,甚至包括叶戈尔本人的档案和日程表。 她已经有了监控统辖局内部的眼睛,聆听一切不协之音的双耳。 可其他的部门呢? 难道就会如此的遵守规则么? 要知道,当所有调查员身后的机构和部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便是涵盖全境,遍及人世一切的的庞然大物·统辖局! 每一个部门的储备,历史上那些交错职权所遗留下的机密,乃至内部的武装行动人员,物力,财力,人力…… 只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纠正一点。” 槐诗强调道:“不是‘我’,是‘我们’。” 他咧嘴一笑,保证道:“放心,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忘记告诉你了,再生计划的目的是以人之手足,重新奠定人世和人事中的一切,因此一旦计划进入正式阶段,所有非人的力量会被尽数屏蔽。” 她伸手,指了指槐诗的脑袋:“不论你影子里的那个怪物,还是你灵魂中的奇迹,还是你所得意的铸造之术……都会在大秘仪的压制之下,消失无踪。 你们称之为‘极意’的那个东西,失去圣痕的辅助之后,也会消减到极限吧?” “简而言之,到时候你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槐诗。” 她说:“你的灵魂。” “真巧,我的灵魂似乎也属于万里挑一的那种。” 槐诗摊手。 “可你的立场呢?” 艾晴冷声发问:“这可不是天国谱系能干涉的范畴了,槐诗,你在想什么?还是说,你为了逞英雄,甘愿放弃自己所奋斗的一切?” 回答她的,是槐诗从怀里掏出来的证件。 统辖局特等武官,槐诗。 “别紧张,没那么严重,大家都是自己人。” 槐诗笑了起来:“我兼职一向可以的,就当打个零工不就是了?恰饭嘛,不丢人……况且,我们不是早已经签过合同了么?” 艾晴沉默。 “这是我答应你的,所以,别担心,我会帮你。” 槐诗说:“让我放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我做不到。” “……” 沉默里,艾晴没有说话,也不为所动,只是神情冷漠,看着他,许久:“这话听上去可真像个渣男。” “是啊,我也觉得挺渣的。” 槐诗尴尬,挠了挠头:“之前的时候,也有人说我是个渣男。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既然渣都已经渣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渣到底呢? 不然的话,也太不像话了吧?” 他抬头,平静的向眼前的人保证,“我要帮你,艾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因为有什么合同,也和其他的什么职责和立场无关。 哪怕到现在,你对我说有可能和整个统辖局为敌,可我依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论你是否愿意,我都会帮助你。” 他说:“就像是你帮我一样。” 当这么说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愉快又得意,为此而沾沾自喜,为能够收到那个电话和她的请求而感到欢欣。 因为再没有什么认可,对他而言,比这更好了。 “……” 艾晴再没有说话。 沉默里,只有她面前杯子中的冰块发出的细碎声音。 水珠无声的滑落。 溶解了最后的反对和执着,令她无声叹息。 “槐诗……” “嗯?” “我不会认输,这是我的工作。” 她说:“即便是自己的安全无法保证,哪怕是你会有危险也一样。所以,不要让我觉得遗憾和后悔。” “我知道。” 槐诗点头。 艾晴说:“我会做好我的工作,你只要做好你的那一部分就好。” “好的。” 槐诗爽快点头,“就像是你信任我一样,我也那么信任你。” 除此之外,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他坚信这一点。 不管是什么统辖局的内战还是先导会的运算,所谓的再生计划还是其他,都无所谓。 他已经来到了伦敦,就在这里。 所以,其他的,他已经不去在乎。 统辖局的再生和未来同他无关。 他所要的,是就像是度假郊游一样,顺畅且轻松的把所有的问题解决掉。 欣赏旅途的风景。 最后,尽量留下更多值得铭记的美好回忆吧。 “那么,准备好了吗?” 他为身后的艾晴拉开了大门,引手示意。 门外是薄雾中的细雨,夜色中灯火璀璨的城市,现境的心脏,还有地平线孕育在黑暗中的黎明。 以及,等待着他们的战争—— “莫名其妙……” 艾晴瞥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只是微微摇头,向着他伸出手。 “走吧。”她说。 “好!” 槐诗握紧了她的手,然后,就听到艾晴伤脑筋的叹息。 “伞,伞给我。” “哦哦。”槐诗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将提着的伞为她撑开,递了过去,然后装作无事发生。 可艾晴走了两步之后,却回头看过来。 瞥着好像在四处看风景的槐诗。 无奈叹息。 “还愣着干什么?”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前方等待:“扶我一把。” “好的。” 这一次,槐诗握紧了她的手,告诉她:“随时随地。” 艾晴再没有说话。 跨过台阶,沉默向前。 在她的身旁,伞下的槐诗无声的微笑着,望着远方城池的轮廓,期待的哼唱着那些他们熟悉的旋律。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去挑战一切。 哪怕前面的是整个世界。 …… …… 再生计划,开启第三天,凌晨00:35分。 序列候补淘汰正式结束。 正式资格者登入完毕。原定调查员四十一人,存留二十四人,补入调查员十六人,存留九人。 在大屏幕之上,名单缓缓的展开延伸,所有参与者的档案浮现在见证者们前方。 一直到最后,最后一位参与者的消息浮现。 【调查员:艾晴,所属:架空机构】 短暂的沉默之中,中央决策室里,传来了仿佛潮声一般的窃窃私语。 在最前面,叶戈尔微微一愣,愕然的看向了身旁,那位正转着一支崭新钢笔的肃然女士,“这一次,架空机构也要参与么?” “按照罗素那个老东西的话,来都来了。”X女士微笑:“重在参与呢,对不对?” “艾啊……” 叶戈尔看着屏幕上那一张神情肃冷的证件照,轻声感慨:“看起来,你和那孩子相处的不错?” “别用这种称呼。”X女士认真的纠正:“就算是孩子,那也是我家的孩子。” “至少我能肯定你对她很有信心了。”叶戈尔颔首。 “重在参与,我说过了。” “不怕她因此而殉职么?”叶戈尔无奈。 X女士微微一笑:“这就是我对她有信心的地方了。” “是啊,别说是你,我都有信心。” 叶戈尔叹息:“架空机构的肃清者,再加上天国谱系的怪物……恐怕其他人现在也感受到压力了吧? 铸铁军团的刽子手,税务部的执行人,产权局的铁心之律,金融编制局的重建工程师……现在再加上理想国的调律师?” 他摘下眼镜来,揉了揉眼眶,疲惫感慨:“时隔七十年的再生计划,这一届真是地狱难度啊。” “哈?你再说什么呢,老东西。” X女士被逗笑了:“难道这一次,比得上你那一届?” “这可说不好。” 叶戈尔微微摇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即便是在统辖局的高层之中,也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如今被誉为宣讲者和最接近局长之位的叶戈尔,本身就是曾经再生计划的参与人。 七十年前的,上一次再生计划。 在天国陨落之后,先导会所展开的紧急运算。 为了应对纷繁变化的局势和日复一日恶化的状况,为了填补理想国造成的空缺,一直作为背景板而存在的统辖局终于从幕后走出,接管了全境,得以度过最危险的时期。 可同时,那一次意义重大的运算,也被认为是最接近失控的一次运算。 以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参与者死亡、百分之二十六的参与者伤重退职、伦敦永久毁去了五分之一作为代价,得到了指引未来的方向。 在上百名调查员之中,只有三位胜者。 其中包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调查员叶戈尔。 彼时的叶戈尔,只有十六岁。 而正是这个人,从候补序列中脱颖而出的调查员,在完成运算之后,执行先导会的命令,带领着统辖局完成了七十年以来的扩张。 在面对三柱缺失的状态中时,原本相对封闭的统辖局,接管了整个天文会,同时,强势的将自身的影响范围辐射到了全境,将五大谱系也彻底囊括其中,成为了现境当之无愧的主宰。 同时,为了这一份秩序,统辖局也舍弃了绝大部分权力,将这一份力量用以共享,大量引入了外来的机构和成员,重新组成了现在的样子。 甚至,就连局长的职位,也在同五常的谈判中取消了,改组为如今中央决策室的形势。 即便日渐臃肿和迟钝,为人所诟病,执着于大局而无视了诸多牺牲和悲鸣,但统辖局终究无愧于自身的职责。 现在,变化的时候再度到来了。 叶戈尔坐在这一张椅子上,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报告。 无声叹息。 终究是体会到了曾经引领者们所面对的压力和忐忑。可当最后的授权界面出现面前的时候,依旧,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 予以认证。 在那一瞬间,自肃穆的寂静里,所有人都抬起了眼睛,屏住呼吸。 细雨无声。 笼罩一切的薄雾无声涌动。 一缕如梦似幻的微光从空中萦绕而过。 仿佛讯号一般,通告全体。 ——再生计划,正式开始! 自此刻开始,自先导会的见证之下,统辖局辖下的所有部门,迎来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现境防御部、金融编织局、资源管理会、技术部、气象省、产权局、边境海关、架空楼层、全境邮局、天文台、文化艺术管理局…… 总计三十三名调查员,再生计划的正式参与者,将迈上战场。 这就是再生计划,为期十日的统辖局内战! 用尽所有的办法,使用一切手段,去身体力行的,向白银之海彰显自己的能力,强调自己的主张,赢取应有的地位,证明自身体制所造就的优势! 去决定,自己的、统辖局的、现境的、全人类的,未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绝对指令 当一切前置条件皆已备齐,当所有参与者全部入场,当叶戈尔的权限解开最后限制的瞬间,再生计划,启动。 那一缕如梦似幻的荧光自伦敦的上空疾驰,仿佛泡影一般虚无,掠过了一双双眼瞳,照亮了黑暗中的等待者们。 将整个伦敦,环绕其中。 薄雾涌动,细雨泼洒中,整个城市仿佛都隐隐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先导会的意志降下,俯瞰所有。 宣告残酷的斗争和淘汰正式开始。 最后的荧光降下,落在了参赛者们的手中。 也照亮了黑暗中那一双等待着的眼瞳。 空旷废旧的仓库中,沉默的中年人坐在孤灯之下的折叠椅,手中的怀表无声的在指尖转动着,感受到了手背微微一热。 隐隐的天文会徽记已经从手背上浮现,旋即,又消失。 寂静里,他合上了怀表的盖子。 听见手机单调的铃声。 在电话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告诉他:“开始吧。” “是。” 肃然挺立的中年人昂首回应,挂断了电话。 在寂静里,他回头,轻声宣布:“任务开始。” 轰! 震人心魄的闷响声骤然掀起。 那是不知道多少皮靴同时践踏大地的声响。 就在他的身后,数百名参与者们已经挺身起立,昂起头来,集结为了如同钢铁晶体一般的森严阵列。 “下面开始简报——” 头发斑白的短发中年人的双手背在身后,向着同样迫不及待了的下属们命令:“我将担任这一次行动的指挥,代号上校。 从今天开始起,七天之内,我们的作战区域是伦敦。 内容,保存自身,排除一切阻拦者! 为将军阁下带来胜利!” “是!!!” “告诉我,你们是谁!” “呼哈,呼哈!!!” 仿佛同一肺腑的呼喝和呐喊声响起,那一张张狂热的面孔齐声回应:“我们是士兵,是工具,是现境的守护者!” “很好,那么,接下来开始分发情报和装备,任务已经开始了,工具们。” 上校咧嘴,看向了眼前的下属们,微笑。 死寂的仓库在转瞬间沸腾,当一辆辆卡车鱼贯而入,带来了那些绝对未曾出现在任何登记目录上的武器、弹药和装甲的时候,钢铁的巨兽便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爪牙。 那些早已经不复年轻,甚至伤痕累累的壮硕男人们排着队,按照次序上前,从上校的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武装。 每一次,上校都会向他们发问:“你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当然。” 最前面,略显肥胖的中年人颔首,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颅骨上的疤痕,刺青编号,还有金属头盖骨。 微笑着,颔首:“替我们向将军阁下致意。” “我会的。” 上校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 …… 哪怕是同样的寂静,夜色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燎动,也渐渐变得不安稳了起来。 就在高耸的楼宇之内,从未曾出现在公开记录的庞大房间中,一个个监控屏幕中,来自伦敦的各个地方的景象传递到了控制台的前方。 繁忙喧嚣的监察之中,坐在最前面的男人轻叹:“都是一群不安分的家伙啊。” “现境防御局的人似乎已经开始动手了。” 秘书按着耳麦倾听片刻之后,在他旁边轻声问:“我们是否要作出应对?” “通知下去,我们按兵不动,让他们先打。” 金融编织局的‘重建工程师’端起咖啡杯,面无表情:“我们不着急,等他们打完了再说。” “我们支持谁?”秘书问。 “蠢话。” 工程师漠然回答,“当然是谁的价码高我们支持谁啊。” …… …… 另一处,伦敦的街头,温柔的灯光之下。 在喝醉的流浪汉之间,那个头发蓬乱的男人大笑着转着圈,演奏着自己的手风琴,那悠扬的旋律徘徊在夜色之中,令冰冷的城市仿佛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无家可归者们举着劣酒,唱着,跳着,汇聚在一处。 互相取暖。 最后,当演奏结束时,为他献上了掌声。 “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演奏,不介意的话,要来点么?”坐在汽油桶旁边取暖的枯瘦老头儿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啤酒。 “那可太谢谢了。” 演奏者慌不迭的接过,仰头顿顿顿一饮而尽之后,才擦了擦嘴:“没想到刚来这里,钱包就丢了,要是没有你们的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别担心,小伙子,会有办法的。” 老人指了指自己用纸盒子搭起来的屋子:“不嫌弃的话,咱们可以凑合一宿。” “谢谢,会有人来接我的,多谢你们借我电话。” 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咧嘴一笑,向着他们挥手道别。 就这样,扛起了琴箱,走在了夜色的街道之中。 自昏暗的路灯之下,同另一个背着琴箱的年轻人擦肩而过。 脚步微微一顿。 似是倾听。 可是在琴箱里,却听不见熟悉的弦音,只有沉重钢铁武装的隐隐铮鸣。 “唔?不错的音色啊。” 演奏者轻声呢喃,期盼的看向夜空:“接下来会有什么乐章呢?真期待啊。” “我已经看到色彩了。” 在阴影的角落里,扛着背包的女人抽着样式古怪的电子烟,脸上带着繁复的刺青,向着他咧嘴一笑:“耀眼的湛蓝,炫目的猩红,还有这狂热且激进的表现形式,啊,真美。会有不错的画的。” “只有你一个?”演奏者微微一愣,“季零没来吗?” 缪斯画师撇了撇嘴,神情复杂:“他说,已经有另一个厨魔在了,没把握,所以刚刚坐飞机走了。” “啊,是啊。” 灾厄乐师仿佛也想起了什么来,愁苦的挠着头发:“我也好想走啊……” “你也怕?”画师斜眼。 “我们音乐协会里大家比琴输了充其量只是输半个灵魂出去,了不起在摊几本乐章……可现在的新人都不讲音德啊,输了是真要命的好吗!” 乐师愁苦叹息:“要不咱投了吧?” “……你这个怂货,能不能稍微拿出点干劲儿来?”画师大怒,却听见了手机的铃声。 乐师微微一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了来电之后,面色一变,肃然的接起,倾听着另一侧的通知,嗯嗯做声。 直到挂断了电话,眼中的迷茫和不安尽去,再度坚定起来了。 “怎么了?”缪斯画师也紧张了起来,“出事儿了?” “嗯。” 乐师的面色紧张:“魔晶银行的信用卡账期要到了,又到要还钱的时候了……” “你究竟欠了多少啊!”画师勃然大怒,“不是去年刚借我的钱还清了吗?” 顿时,演奏者的神情尴尬了起来:“去年还的是前年的……我看到一把绝好的琴啊,就没忍住。 况且,你还不是一样?” “我是有赞助者的,别跟把我跟你这种家伙比。”画师嫌弃了起来。 “呵呵。” 知晓这家伙恶劣本质的乐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愁苦轻叹:“来之前局长跟我下了死命令了,艺术局未来十几年的预算就看咱们了……根本就不现实好吧?这怎么打?” “就跟上次一样呗,努努力,打不过就投了。”画师摸了摸口袋,面色微变:“你那儿还有多少钱?” “……” 乐师想到自己不翼而飞的钱包,神情也越发精彩起来:“要不,我带你去找刚刚我认识的一帮好兄弟……我看那纸房子住起来也挺不错的。” “你傻啊!” 画师看不下去了,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咱们不会去住伦敦歌剧院么?” “对哦对哦!” 乐师的眼睛也亮起来了。 就在隐约的对话声里,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 …… 而差不多就在计划启动的同时,西伦敦的一座安全屋内。 坐在沙发上还在刷手游日常的槐诗,忽然眼前一黑,手机从沙发上落下,身体一阵本能的抽搐,剧烈喘息。 当再一次抬起脸的时候,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之上已经毫无血色。 感受到了,自己灵魂中的圣痕,影子中的灾厄,还有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和力量,尽数消失不见。 自大秘仪的压制之下,失去了回应。 仿佛被夺走了一样。 就像是鱼离开了海洋。 这让他习惯了力量之后,越发的难以适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不安感。万幸的是,灵魂中的武装原型依旧还存在。 而且依旧如此的驯服和顺从,没有丝毫的失控迹象。 只是,最后当他拿起手机,调整成自拍界面时,便不由得大惊失色。 “坏了,我挂没了!” 从牧场主那里抠来的眼睛,才用了没几天,热都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原本琉璃一般绚烂的色彩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虹光。 被压制到了极限。 “早跟你说过了。” 办公桌后面的艾晴瞥了他一眼:“后悔了的话,赶快买下一班机票走人,决策室一定会把你绑在飞机上,送你回象牙之塔。” “走是不可能走的,我来伦敦的感觉和回家一样好么!”槐诗震声反驳:“统辖局里个个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伦敦的!” “你不如问问伦敦喜不喜欢你。” 艾晴收回了视线,继续寻觅着屏幕上的线索,可槐诗却在她挥手的时候,看到她手背上一闪而逝的隐隐微光。 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什么?有些酷炫啊。” “嗯?你说这个?” 艾晴抬起手背,向着他展示着刚刚浮现的天文会徽记,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个是架空机关的律令系统,只要有它,可以下达绝对指令,强制下属执行任务。” 她说:“换而言之,现在你已经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工具了,槐诗。” “这么神奇?”槐诗瞪大了眼睛。 “就比方说……” 艾晴忽然伸手,指向了槐诗:“坐下!” 啪! 等反应过来的瞬间,槐诗竟然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短暂的寂静到来。 “……这么厉害吗!” 槐诗震惊失声,下意识的抓住了艾晴的手,仔细端详:“让我康康!” 可翻来覆去,不论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的神异和奇妙。 然后,就被没好气儿的甩开。 才察觉到,艾晴那看智障一样的轻蔑眼神。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艾晴反问,“倘若真有什么律令的话,那还用得着什么再生计划?” “那这是什么?”槐诗呆滞。 “这只是参与者的标志而已,一个图章,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艾晴反问道:“你以为呢?” “啊这……” 沉默里,槐诗开始尴尬了,看向了其他地方:“我……刚刚,咳咳,真是累了,你看腿就软了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 屏幕前面,艾晴头也不抬的应付着,随意伸手:“茶。” “啊,好的。”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 然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茶杯端过去了。 在键盘敲打的声音中,只有槐诗呆滞的捏着茶壶,开始思考。 这个女人……她真的没什么律令吗? 不可能吧?!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秩序的意义 不会吧不会吧? 槐诗坐在热水器前面,怔怔发呆:自己堂堂灾厄之剑、理想国的调律师,不会被人给PUA了吧? 他捏着下巴,抬头看向了艾晴。 收回视线。 又抬头看了一眼。 直到艾晴烦不胜烦的抬头看过来,“你究竟在看什么?” “啊,呃——” 我在怀疑你是不是悄悄藏了什么槐诗遥控器! 这样的话肯定说不出口。 槐诗只能咳嗽了两声之后,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再……再生计划,感觉很艰难的样子啊,我有点担心。” “确实,局势对我们来说算不上好。” 艾晴的双手交叠,托着下巴,好像在对槐诗解释现状,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出于监察权、执行权和审判权不能同存的准则,同时,也为了避免失控,所以统辖局在一开始就做出了限制——即便是具备着现境最发达和庞大的情报和监控网络,但架空机关并不容许具备直属的武力部门。即便是行动,也是借调其他的部门,或者干脆加入其他部门的行动作为配合。 导致现在我可以动用的人手出现了致命的不足——一旦我受到重伤无法行动或者死亡的话,就会出局了吧。” 说着,她的眼瞳抬起,看向槐诗:“就像是你所允诺的那样,安保的职责就交给你了,槐诗。” “放心,贴身保镖嘛。” 槐诗拍着胸脯保证:“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天国谱系的贴贴营业!我一定寸步不离!” 艾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沉默凝视。 许久,直到槐诗尴尬的移开视线,咳嗽一声:“好吧,有的时候,我也可以离一下……” “不,如果你觉得这是为了安全考虑的话,我不会反驳专业人员的建议。”艾晴淡然的说道:“我只是好奇,你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 “什么经验?”槐诗不解。 “……不,没什么,当我没问过吧。” 艾晴微微一叹,似是自嘲。 将眼前的电脑屏幕关闭。 在文档保存之前,所有有可能参与这一场游戏的调查员和他们所有可能代表的机构和组织已经被梳理出了三分之一。 能够真正确定参与的人里,只有六个。 可偏偏即便是这六个,依旧让她开始久违的头痛,如此棘手。 “都是一帮麻烦角色啊。” “唔?” 槐诗好奇:“难道打不过?” “有你这样的牌在手里,打不过的对手并不存在多少。”艾晴说:“要担心的反而是会不会因为过于出挑而被集火吧?” “对对对,有时候太强了也是烦恼啊。”槐诗点头,眉飞色舞:“多说点这个,孩子爱听!” 回应他的是艾晴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 等到槐诗平静下来,正襟危坐之后,她才继续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以‘达成意识的统一’作为比赛目标的话。 那么,所谓的再生计划,就是以斗争求共存的沙盒游戏。” “我们的冲突和斗争,将在白银之海中形成映射,吸引相关的思潮,在模拟之中产生变化,令先导会观测到未来的方向——” “因此,关键在于,我们的存在,就是向白银之海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的灵魂,就是自己所申明的主张和立场。 以自我的灵魂去代表重量,自先导会的衡量之下,投入运算之中去。” “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消灭思想——我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我们本身。” 艾晴说道:“所以,关键在于如何让对方‘放弃’。即便是同盟的前提,也一定是一部分人的主张先做出退让。” 她的手指伸出,在面前的空气中勾勒出一个简易的关系图:“就比方说,极权主义者绝对不可能对自由主义者妥协,但同时,现境派和边境派中的保守派系则是双方都在竭力争取的中立阵营。 而现境派和边境派之间的矛盾已经水火不容,边境城市觉得现境一直在自己身上吸血,而现境派觉得已经提供了更多的支援,所以需要更高的回报。 同时,统辖局内部,五常不满足于统辖局的过多干涉,主权派开始逐渐抬头,而主权派和边境派之前同样存在着无法和解的矛盾…… 而极权派和主权派在对立的同时,也有着现境派这样天然的盟友,还有……” BULABULABULA…… 槐诗呆滞。 明明每个字自己都认识,可从脑子里浮现的时候,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马赛克。 只是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开始对统辖局内部错综复杂的立场感到了震惊和敬佩,只能说:“明明属于同一阵营,竟然还能有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正因如此,能够包容彼此同时存在的体制和框架才是最重要的。” 艾晴回答:“现境是人的现境,白银之海如此庞大,而人的历史又太过漫长,传承和坚持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彼此之间无法调和。 我们注定无法像是理想国一般的单纯,但因此,才凸显出统辖局的必要,调和所有人,连接一切,这就是新的秩序存在的意义。” 理想国以共同的理想约束全体。 而统辖局,所倚靠的,便只有这由全人类所认证的秩序。 “那么,那我们的主张是什么?” 槐诗举手,好奇的发问。 “首先,作为统辖局内部的监管部门,以及情报机构,我们要确保架空机构的地位和权力不受到动摇,同时,就我个人而言,非常赞同X女士的提案——” 艾晴露出了似是愉快的笑容:“在裁撤臃余构成,简化内部关系的同时,进一步的加强内部的监管和肃查。” 她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道:“你不觉得,如今统辖局的废物含量,太高了么?” “……” 槐诗悄悄的吸了一口空调冷气。 透过那笑容中的阴暗气息,他仿佛隐约看到了风雪中的卢比扬卡大酒店。 这个女人,一无聊了之后就想看血流成河啊…… 真可怕。 但这关我们天国谱系什么事情呢? 况且,多干掉几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少几个啥也不会却觉得自己啥也能行每天闲着没事儿就会给别人添堵的货色……这事儿听着就能下三碗饭啊! “所以,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槐诗捏着下巴,提议道:“先打死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开开荤?捏了软柿子之后,获取主动,高调宣称主张,利用各派之间的矛盾,激发他们的对抗,同时进行强势兼并和蚕食。 你来负责交涉,我来负责干架,咱们双管齐下,不,如果保险起见的话,应该先推出一个傀儡来负责吸引火力,我们就有操作的空间——” 越说,他越兴奋。 灵感源源不断的从脑子里跳出来,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再生计划……妙哇! 只要利用各派之间的仇恨和敌意,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一个个分而化之。 如果有艾晴的情报配合,自己甚至不需要出面,藏身幕后,稍微捏住几个把柄,在恰当的时候稍微推一把,就能够让对手们一个个在不断的斗争中血尽而亡,最后场上只剩下自己唯一一个赢家! 稳了稳了,这把我带飞! 等他兴致勃勃的说完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就发现,室内迎来了漫长的死寂。 沉默之中,艾晴端着红茶的手微微颤抖,抿了一口,克制着把这个家伙就地枪毙的冲动,深呼吸。 “槐诗——” “嗯?” 艾晴看着他,严肃的强调:“我们是要达成统一,不是在内斗里自取灭亡。” “啊这……” 槐诗愕然,才发现,自己那十分具备可行性且成功率相当高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打到最后,人好像都死绝了。 “那怎么办?” 他挠着头,有些无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统辖局好难搞哦。 “至少有一点我很赞同,我们没必要这么急着抛头露面。”艾晴说:“目前可靠的情报太少了,我们的牌也太少。 在对手状态未知的状况下,贸然行动不是好主意。作为后来者,必须先弄清楚局势才行。” 她停顿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 可是却听见了桌子上的震动声。 手机的屏幕亮起。 来电。 通过天文会的内部网络,高层的加密线路连接而来,安全性上有所保证,暂时不用担心位置暴露。 但此刻,来电本身,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了不少有心人的眼中。 “啧,克莱门斯那个家伙……” 艾晴的眼神阴沉起来。 倘若不是那个家伙自作聪明的话,自己不至于一开始就那么被动。 果然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让他太占便宜了。 虽然心中思绪电转,但她的动作并没有迟滞,再响过了三声之后,便拿起了手机,接通。 “这里是艾晴。” “这里是汉密尔顿。” 即便是屏幕上已经显示了来电者的身份,那个低沉的声音依旧矜持的自我介绍:“内政部的阿德里安·汉密尔顿。” 阿德里安·汉密尔顿。 只是这个名字,神情和煦的微胖金发男人的照片就浮现在了眼前。 男,四十一岁,立法事务局副助卿,内政部的实权人物。 在私下里,是统辖局的‘秘书俱乐部’的管理成员,名声卓著,而同时,他也是极权派系的代表。 主张打破统辖局的桎梏,全面接管现境,监管如今所有政府机构,避免内耗和斗争,以达成全人类的统一…… 目前已知的六个角色中,最为麻烦的一个。 “没想到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是你啊。”艾晴轻声感慨。 “毕竟,之前你们闹出来的乱子可不算小,自然值得注意。”阿德里安开口说道:“既然你的电话能打通,那么就说明克莱门斯被淘汰了么?” 艾晴忍不住想要发笑:“让我猜猜看,你该不会就是克莱门斯所寻求的盟友吧?” “前提是他成为正式的参与者。”阿德里安并不否认。 “对盟友这么冷漠吗?” 艾晴问:“听上去真让人为克莱门斯先生难过。” “意向这种东西,在合同敲定之前,都是废纸。就好像没有公示的草案一样,在没有决定之前自然可以随意对待,拿去叠飞机都没关系。 可是,一旦公示完成之后,就再一个字都不能更改。就算里面藏着天大的漏洞,也必须承担后果,把被打落的牙齿咽进肚子里去才行。” 阿德里安说:“诚实,这就是内政部的美德。” “那善良和仁慈就是架空机构的代称了。” 艾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请问,有何贵干?” “那么,要合作么。”阿德里安直截了当的问,“我这里为你准备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为了争取架空机构的支持,内政部也愿意做出让步。” “执法权?”艾晴问。 “不可能。”阿德里安断然反驳:“但直属武装的部分可以适当放开口子,同时,我也非常赞同X女士精简机构的主张。” 艾晴皱眉:“我没听错?内政部想要给自己动刀子?” “多余的声音太多了,拖后腿的家伙也太多了,不是么?”阿德里安说:“部长已经给了我充分的授权,这是内政部的许诺,我们需要架空机关的联合。” 艾晴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么,条件呢?” “情报的配合自然不必多说,除此之外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但唯独有一个额外的条件。”阿德里安说:“就让统辖局的事情,归统辖局吧。” “……” 一瞬间的沉默里,艾晴的神情微微变化。 “实话说,你应该清楚我的主张,我并不打算隐瞒。我无法容许再生计划中,有理想国的存在。 我所想要看到的天文会,是没有理想国的天文会。已经落后于时代的东西,就还是让它埋在尘埃里如何?” 阿德里安礼貌的说道:“当然,我尊重槐诗先生为现境所作出的贡献,也对先辈们的牺牲深感敬佩。 但立场有别,能否请槐诗先生即刻出境呢?” 草? 旁边嗑瓜子的槐诗傻眼了。 怎么谈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瞄准我了? 我都还没开始搞事情呢,你们这帮统辖局的臭弟弟怎么就开始排挤外来老实人了? “不可能。” 艾晴断然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这一点没得谈。槐诗是统辖局的特等武官,也是我一手发掘征募的行动干员。 阿德里安先生,你的信誉尚不足以支撑你的许诺,同时,我也没有愚蠢到因为几句许诺而交出自身的安全。” “……” 短暂的沉默之后,阿德里安轻声叹息:“看来没有继续沟通的可能了。” “我很遗憾。”艾晴说。 “不,遗憾的应该是我。” 阿德里安说:“抱歉,我不能放任架空机构这么危险的权限流落在外,也无法容忍理想国在先导会的计划中指手画脚。 因此,我将对你发起攻击,直到你认输退场为止。” 他最后提醒:“所以,请小心。” 艾晴挂断了电话。 而就当电话挂断的瞬间,她就听到了,狭窄室内所掀起的轰鸣。 沙发崩裂,坍塌。 槐诗暴起如电。 禹步踏前,向着她笔直的飞扑疾驰。 啪! 当仿佛瞄准镜一般的十字准心从艾晴的身后墙壁上闪现一瞬,便有灼红的子弹骤然突破了空间的阻隔。 呼啸而来! 在这一瞬间,袭击开始。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反击 面对着猝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槐诗已经将所有的思考,交给了本能。 自瞄准标所显现的瞬间,他便已经倾听到了不属于这一处房间之中的鸣动,有什么东西即将到来,透过那一片狭小又短暂的入口。 向着艾晴。 于是,禹步! 三重禹步的反作用力令他身下的沙发在瞬间崩塌,炸裂,扭曲的框架弹起,被踩成了碎末的鹅绒像是烟雾那样在暴风中扩散,飘扬。 槐诗已经弹出! 一步跨越了整个房间,踩着愤怒化身的背脊,腾空而起,翻越了办公桌和下方的艾晴,自从她的身后落地,生根。 双脚楔入了地板之中。 就在这过程之中,短暂又漫长的深吸,已经迎来了结束。 他伸出了双手,向着那一道突破了瞄准标志,自虚空中袭来的子弹。铁光欢呼,仿佛兴奋的呐喊咆哮。 自铸造之王的凝视之中。 虹光自瞳中一闪而逝。 槐诗已经‘听’到了弹道的轨迹。 紧接着,仿佛炸弹爆破的巨响迸发,自他合拢的双手之间,瞬间,盖过了子弹破空的声音。 自弹道的轨迹之前放,槐诗的双掌合拢。 十指展开如莲花,又自这漫长到仿佛凝固的时光里,缓缓的收缩,迎向了烧成赤红的钢芯子弹。 明明是间不容发的瞬间,槐诗的意识竟然一阵恍惚。 并非是来自对手的攻击,而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往日几乎烙印在自己记忆中的画面。 曾经的果园健身房内,罗老空手接子弹的画面,让槐诗惊为天人的场景,还有那宛如抵达巅峰的技艺。 可如今看来,那神秘而惊人的技巧,看上去却如此的朴实明晰,毫无花俏。 洗练又直白。 就好像在工作的时候顺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水一样。 无需特地的准备,只是意识在下达决定的瞬间,身体,便已经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反应。 只需要,如此便可! 槐诗无声微笑。 那一瞬间,展开的十指如同花苞那样,向着钢芯子弹收缩,轻巧的笼罩在那稍纵即逝的方位之上,无声的包裹。 在十指的拨弄之下,子弹的回旋被打破了,自空气中翻滚,又自指尖轻巧的弹动之下无从挣脱手掌的束缚。 直到最后,恐怖的动能自双手之间层层消减。 在扩散的飓风中,槐诗将气息长长的吐出,缓缓展开了双手。 便看到右手掌心之上,那依旧如同球体一般转动回旋不休的子弹。 焦化漆黑的血肉在槐诗的凝视之下缓缓剥落,又缓缓的重生,到最后,除了一片焦痕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感受到其中残存的源质波动,槐诗的眉毛微微挑起。 “暗杀型灵魂能力?” 多半是有了某种媒介和讯息之后,就能够形成效果的能力,表现方式是突破空间距离,从距离目标最接近的介质中传达攻击? 只有短暂到不足半秒钟的反应时间。 但为什么不使用炼金武装?或者是边境遗物?子弹也是普通的钢芯。 因为灵魂能力过于追求精密,为了避免干扰么? 还是说刻意藏拙? “有点难搞啊。” 他轻声感慨。 “啧。” 艾晴面无表情的捏着手里的手机,看向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阴暗的空间中,仿佛靶场一般的环境里,趴在地上的射击者也从狙击镜前面抬起了眼睛。 看向了悬挂在通道尽头的证件照。 却没有看到子弹的穿孔。 “啧。” 他伸手,拉动枪栓,一枚弹壳从膛中抛出。 而整个枪身已经烧成了赤红,弯曲,连带着他的手也烧出一片水泡。 “没有命中,目标似乎有某种方式抵挡我的狙击,是否继续?” 狙击手拿起了对讲机,对另一头问道。 “增加目标2号,缓冲完毕之后继续,不要停止,十分钟之后撤离。”一个苍老的命令:“倘若只是这样就能让那位知难而退的话,倒也不算浪费。” “收到。” 狙击手放下了对讲机,随便往手上喷了一点烧伤药剂之后,不顾烧伤之后的痕迹,再度,端起了狙击枪,深吸了一口气。 屏住呼吸。 看向了悬挂在靶机上的崭新照片。 右眼毫无瞳仁的苍白眼球中,虚无的视线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令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再度锁定了艾晴的面孔。 而就在这之前,捏着子弹的槐诗已经回头看向了艾晴。 “对方似乎已经掌握了某种跨越空间对我们进行袭击的方法。” 槐诗问,“是否撤离?” “撤离有用么?” 艾晴看着一片狼藉的室内,轻叹:“我们被挑衅了啊,槐诗。” 阿德里安那个家伙…… 果然不愧是内政部的中坚,说两套做三套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家伙的恶劣本质,究竟是谈判不成功决意开战呢?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暴力驱逐的准备? “能追踪到来源么?”艾晴问。 “有点麻烦,我试试。” 槐诗端起指尖的子弹,凝视,好奇的问:“你从哪儿来?” 子弹,沉默,无声。 而槐诗张口,向着钢铁吹了一口气,便有隐隐的鸣叫声从其中响起。 灵魂能力已经渗入其中,阅读其中的记录,还有源质波动。 “西南边。” 话音刚落的瞬间,十字标闪现,轰鸣声再度爆发,再一颗破空而至的子弹已经落入了槐诗的手中,嗤嗤作响。 残存的啸声回荡在耳边。 回答着铸造之王的提问。 “唔,这一次更加清晰一点了。”槐诗说:“大概的范围应该能够圈定。” “追迹者,49岁,男,原暗军团退役狙击手,万孽之集注册杀手,灵魂能力——刻骨寻仇。媒介是目标的照片,最大范围29公里。 受限于灵魂能力的限制,无法使用边境遗物和咒弹发动攻击,想来麻烦一点的话,应该又燃烧弹吧?” 短短的半分钟时间,艾晴已经在架空机构的数据库中完成了检索:“他和他所属的鬣狗小组给内政部干了不少脏活儿,具体的资料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好的。” 槐诗微笑:“那么,命令呢?” “发起反击。” 艾晴说:“我要求你,代表我,对挑衅者还以颜色。” “要留一口气么?”槐诗捏着子弹,好奇的问。 “干掉。” 艾晴不假思索的回答,“如果有阻拦的人,一个不留。但凡妨碍的人,也全部杀掉,哪怕只是瞪了你一眼,也绝不能留下。” “好的。” 槐诗笑了起来,看了看墙上摇晃的钟表,对她说:“五分钟。” 随手,将怨憎插在了地板。 刀锋崩解,化为无以计数的鸦羽,自空气中飘荡翱翔,将艾晴笼罩其中。 愤怒化身的轮廓从她的周身隐现。 就这样,他转身推开了窗户,凝视着浓厚夜色中渐渐沉寂的城市,还有无数的灯火,反身而下。 跃入了高空之中。 自呼啸而来的狂风之中,他吹着口哨,舒展身体,看着迅速放大的一切。 悲伤之索从袖中骤然弹出,扯向了远方高楼之上的信号塔,骤然之间,坠落化为了摆荡,转化的势能推动着他的身体向前飞出。 留下了愉快的呼声。 仿佛翱翔那样,他自伦敦疾驰,大笑。 在悲伤之索的拉扯和牵引之下,庞大的城市自脚下掠过,街道,行人,建筑尽数被甩在身后。悲伤之索的尖端粗暴的楔入了石和铁之中,向着鸣动来处延伸。 可就在着数百米的高空之下,槐诗的死亡预感骤然迸发。 就在眼前,高耸的写字楼之上,灯火通明的格子间之前,那一张张巨大钢化玻璃中,竟然悄然浮现出了一个瞄准的十字标。 对方,更换目标了! 自半空中,无从变换方向,自稍纵即逝的瞬间,槐诗的手掌松开了悲伤之索,凭借着那摆荡的力量回旋,苦痛之锤自手中具现。 遥遥对准了狙击弹道的来处。 狼兽巨锤的背后,引擎喷口一般的裂口内,愤怒之火装填,爆发。 轰! 半空之中在愤怒引发的动力之下,铁锤砸落,正面轰击。 走你! 伴随着金属破裂的巨响,弹头倒飞而出,楔入了钢化玻璃里,在熬夜社畜们呆滞的视线中,自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扩散的白痕。 而一个身影,已经从窗前无声而去。 消失之前,还想着呆滞的观看者们挥了挥手。 无声道别。 “我叼——” 端着咖啡的经理探头,看着那大厦之间飘荡而去的身影,难以置信:“咩啊?蝙蝠侠?” “那是蜘蛛侠吧。”另一个人纠正。 两人目光对视,顿时仿佛发现了异端一般,熊熊火光自瞳中燃起,火花自视线中飞迸。 “有绳子就是蜘蛛侠么?凭什么?”还有人强调:“说不定是调查兵团呢!” 霎时间,那两人之间的战意和火焰消失不见,回头瞥了插嘴的家伙一眼,便开始和煦的谦让起来:“你说得对,确实有可能是蝙蝠侠。” “不不不,蜘蛛侠的人设更加符合一些。” “还是泰山吧,泰山最符合。” “啊对对对,泰山,泰山好啊,我最喜欢泰山了。” “嗯,还有柯南。” 就这样,无视了身后嘈杂的噪音,大家达成了共识。 或许,这就是漫长的加班煎熬之夜中,所出现的小小惊喜和奇迹。 而就在靶场之内,追迹者抬起眼睛,已经汗流浃背:“警告,2号目标的位置出现了移动,正在……向我靠近!” 他说:“B计划,B计划!” 啪! 在信号塔之上,一道电光跳跃,闪现。 夜空高楼之间,清脆的噼啪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响,一道耀眼的电芒驰骋,向着槐诗。 扑面而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B计划 “什么鬼东西。” 就在追着那一缕共鸣寻觅之中,天台之上的槐诗听见了身后骤然迸发的鸣动,如此突兀,又如此的熟悉。 就像是……雷声? 在反应过来,转身的瞬间,雷霆已经近在咫尺。 那一道疾驰而来的电光中,骤然有半截身体的轮廓探出,手中那一把猩红的刀刃无声的向着槐诗的脖颈横扫。 断头! ……才怪! 半空之中,槐诗反手从背后撑起了愤怒之斧,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劈斩,可横扫的刀锋却在雷电中消失不见,环绕周身,从他的面前骤然浮现。 对准了心脏,刺落! 崩! 悲悯之枪自回旋中扫出,枪身破空凄啸,抽打在了电光之上,将那一道具现出的轮廓在瞬间击溃。 电光倒飞而出,自空中再度疾驰而来。 锁定了槐诗。 接连不断的发动了进攻。 弹指间,数十次的进攻自槐诗轻描淡写的抵挡之下,尽数被隔档在外。 而就在电光的突进中,升华者的身躯在远方重现,遥遥看向了槐诗所在时,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一丝忌惮。 竟然全都挡住了! 这个家伙,好棘手。 可正在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槐诗投来的眼神,并非是轻蔑或是嘲弄,而是无奈。 就好像面对着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一样。 轻叹。 “好烦啊。” 美德之剑的轮廓自掌中重铸,槐诗点头:“既然你这么着急,先解决掉你好了。” 那一瞬间,就在这被自己当做主场的数百米高的天空之中,升华者陡然之间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寒。 在那一双眼瞳的凝视之下。 再然后,剑刃之中喷薄而出的光焰便已经近在咫尺。 轰! 电光翻滚,折射,倒卷飞驰。 十字标再度浮现,在关键的时候带来了援护射击,令半空的槐诗弹射的速度微微一滞。而倒飞的电光中,升华者重整旗鼓,鼓动了所有的力量,再度袭来! 此刻数百米的高空之上,便是足以埋葬槐诗的陷阱! 锁定了目标不论多么远的距离都能够进行狙击的能力,还有化身为电光突破空间束缚,晋入恐怖极速范围的暗杀者…… 两两结合,所形成的杀伤性岂止倍增! 就算是槐诗,也不由得感到了棘手……吧? 大概?或许? 可能呢? “实在是——” 槐诗遗憾轻叹:“不自量力。” 自他漠然的凝视中,疾驰的电光竟然再度一滞。 影中的悲伤之索骤然飞射,纵横交错,封锁了去路,然后,缠绕在电光之上! “抓到你了。” 那一瞬间,电光之中的升华者,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笑容。 如此狰狞。 …… …… 西伦敦,道路旁边,河流奔涌。 深夜的车辆依旧络绎不绝,行人们神色匆匆,只不过其中却混杂着一个异类。 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步履轻盈,肩头扛着一束被布帛所包裹着的沉重物体,只是从那轮廓之上隐约能分辨出什么狰狞的凶器。 可出乎预料的是,他竟然一路大摇大摆的扛着这一件东西出入,没有任何人的阻拦。 或许是那灿烂的笑容和年轻的面孔,让人忽略了隐藏在背后的威胁。 他歪着头,正在和另一头煲着电话粥,笑容温柔又愉快:“放心,只是当打手干几架而已。” “据说会有不少强手会来,说不定这一次有机会能遇到那个老头儿,好好的跟他打一架。” “我懂,我懂,一定会注意的,我搞得定。” 他说:“等过一段时间,我攒够了钱,我们就——卧槽!” 轰! 就在震惊的呼喝声里,他只看到,一道耀眼的电光从天而降。 确切的说,是坠落。 仿佛陨石。 在某个消瘦人影的践踏之下,砸入了大地,翻滚,又被疾驰而来的卡车撞飞,在半空中狼狈的呕血。 再度,化为了电光,仿佛逃窜一般的飞驰。 紧接着又在锁链的拖曳之下,戛然而止。 “说走就走,是不是不太礼貌?” 另一头破碎的公路上,槐诗牵着锁链,好奇的发问,然后,在那一瞬间,锁链收缩,潮声泛起。 七海之重·阿房! 轰! 电光之中的升华者好像个皮球一样被砸飞了出去,又在锁链的拉扯之下再度飞驰回来,惊恐的瞪大眼睛。 然后,再到了站在原地的槐诗,摆出了标准的击球姿态。 “走你!” 即便是在最后的瞬间,将自己的半身源质化,那恐怖的冲击依旧令升华者的灵魂崩裂出惨烈的缝隙。 在这难以言喻的绝望之中,他已经明悟了自己的结局,再不抱有任何的侥幸。 奋尽了所有的力量,向着槐诗扑出。 进入了从未曾有过的,恐怖极速! 电光一闪! 狂乱的电流如潮,将槐诗没入其中,紧接着,又仿佛幻觉一般消散。 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身影停滞在了半空。 在槐诗的手掌之中。 握紧了那一张呆滞的面孔,槐诗似是疑惑,好像发生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一样。 无法确定。 一时间,甚至就连那一颗向着自己飞射来的子弹,都差点忘了。 而当他终于反应过来之后,神情就渐渐微妙,让人难以分清那究竟是怜悯还是鄙夷,“从来没见过,这么慢的电。” 在那一瞬间,槐诗的手中,升华者的面色变化。 听到了扑面而来的海潮声。 阿房! 孱弱的电光轰然炸裂,一团血雾自狂风之中滚滚扩散,那一把血液所铸就的断裂刀刃从风中飞出,落在不远处那个年轻人的脚下。 然后,直到那时,茫然的年轻人才察觉到,血雾之后,那一双向着自己看来的眼眸。 就仿佛铺天盖地的黑暗化作狂潮,吞没了灵魂,堪比深海的恐怖压力和冰冷降临在了灵魂之中,令他的动作凝固在拔武器的半途之中。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槐诗问:“敌人?” 年轻人吞了口吐沫,疯狂摇头。 “要打么?”槐诗再问。 年轻人摇头。 “哦,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槐诗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顺带一提,夹克品味不错。” 说罢,一根锁链从手中飞出,拉扯着他疾驰而去。 消失不见。 只剩下死寂里,年轻人剧烈的喘息着,僵硬,许久,才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呼喊和声音。 吞了口吐沫。 就仿佛,再度的回忆起那个怪物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由得颤栗。 “这个我可能有点搞不定啊。” 他呆滞的呢喃,捏着电话,看向空空荡荡的夜空。 自言自语。 “要不……算了吧。” …… …… “喂?驰电,驰电!听见了吗!” 靶场之中,追迹者再度扣动扳机,强忍着手掌那钻心的剧痛,射出了子弹,可是,却依旧毫无回音。 包括无线电台里,也一样。 五分钟还没到。 可是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 “意外出现,任务放弃。” 他短暂的简报,抛下了所有的武器,推门而出,在空旷的大楼之中狂奔,舍弃了便利的楼梯,扯着安全绳,撞破了窗户,向下速降。 轰!轰!轰!轰! 就在他逃出的瞬间,便听见了大楼内部传来的接连不断的巨响。 他所布下的陷阱被触发了。 以惊人的速度。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来者笔直的向上! 在察觉到的瞬间,他只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幸亏自己跑的够快,要不然的话—— “你好啊,弟弟。” 在坠落之中,他听见了耳边传来了轻柔的问候,如遭雷击。 就在他的旁边,同样垂索而下的槐诗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容灿烂:“SHIFT还在吗?” “糟——” 那一瞬间,追迹者的眼瞳收缩。 最后所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半秒钟之后,失去生命的尸体坠落在了地上,发出闷响,对讲机里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别慌,限制住他,庄言即将到场,就在这里让他彻底退场。” 寂静。 “喂,追迹者?” 对讲机里的声音催促:“追迹者?回话!” 无人回应。 寂静里,只有槐诗弯下腰,按下了按钮,礼貌的告诉他。 “不好意思,放冷枪的臭弟弟死啦。” “建议下次你们的速度再快点。至少……能陪他一起上路。” 最后,他友好的道别:“请替我向阿德里安先生问好,跟他说,我记住他了。” 嘭! 他抬起脚,踩碎了对讲机,冷漠的碾成了尘埃。 转身离去。 用时三分钟。 所有对手清理完成。 回去的路上耗费了一分钟。 总计四分钟零十六秒。 而当他回到了安全屋的时候,便看到了满地狼藉。 还有脚下的尸体。 …… …… 就在追迹者改变目标之前。 当槐诗的身影从高楼之中荡过时,黑暗的窗户之后,有人拿起了对讲机:“观测到槐诗离场,风暴小队准备。” “风暴小队收到。” “定位完成。” “道路封锁完成。” “风暴小组就位,B计划开始。” 凭借着追迹者的索敌范围所带来的限制,在阿德里安的电话播出之前,他们便已经大概圈定了艾晴所在的位置范围。 此刻,当察觉到槐诗离去的瞬间,早有准备的鬣狗小组便已经开始突入安全屋。 字面意义上的,风暴席卷。 苍白的狂风撕裂了大楼的外表,留下裂隙,撞碎了大楼的玻璃之后,从门厅突入,疾风之中的数个身影疾驰向前。 在最中央,闭着眼睛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九楼,目标孤身一人,小心2号目标留下的源质武装。” “暗风带我上去!” 冲在最前面的男人伸手,抓住了另外两个人,三人的身影同时一阵闪烁之后,融入狂风之中,瞬间突破了楼层的限制,撞破了安全屋的大门。 “冻!” 枯瘦的中年人在进门的瞬间,双手展开,将一切物质变化冻结,防备炸弹和隐藏的陷阱。 而代号暗风的升华者已经伸手,苍白的风暴再度交织,灌入了怨憎所化的防御圈内,撕裂。 在恐怖的压力之下,他已经面色涨红。 死死的压制着愤怒化身的冲击。 “快!” 暗风怒吼。 就在最后,脸上带着疤痕的升华者·猎人已经握紧了拳头,向着艾晴。 “白兽,来!” 令灵魂能力活化的力量绝不止槐诗一家,此刻,随着猎人的呼唤,一片宛如水银的液态物质凭空浮现,涌动着向着前方蔓延。 一只只宛如虎狼的爪子和牙齿从其中浮现,隐隐勾勒出数只畸形银虎缝合在一起的诡异模样,同愤怒化身纠缠在一处。 “确认目标!” 暗风报告:“射击!” 轰! 窗外的夜色之中,潜伏久违的狙击手再度扣动了扳机。 漆黑的子弹从边境遗物的膛中飞出,划出了一道漫长的弧线,钻过了层层阻拦之后,灌入了窗户的缝隙之内。 笔直的飞向了艾晴的额头。 然后,在半空中,撞上了无形的墙壁。 戛然而止。 “编号咒弹?”艾晴抬起眼睛,凝视着停滞在半空中的子弹,似是诧异:“真过分啊,我可是文职人员。” 而一直到现在,她旁边电脑屏幕上的影像,也还在继续播放。 来自铸铁军团内部的机密资料,是仿佛课堂一般的地方。 军装的男人站在黑板前面,还在继续讲解着内容。 “因此,能量控制型的灵魂能力,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移动作战,不要将自己桎梏在狭窄环境之中。 在不具备圣痕的情况之下,优先保存自身……” “原来如此。” 艾晴恍然的点头,移动鼠标,关掉了播放器:“虽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但姑且还算是有用。” “在没办法的状况下,也只能照着试试看了。” 说着,她抬起了手。 仿佛手枪一样的姿势,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颗猩红的余烬结晶,遥遥的对准了突入房间的几人。 然后,她扣动了‘扳机’。 轰!!! 整个大楼在突如其来的巨响中陡然一震,有那么一瞬间,整个房间都被耀眼的光亮所吞没。一束猩红的火光从她的指尖迸发,突破了层层楼板的限制,自另一头喷薄而出。 点燃了虚无的夜色。 越是向外,就越是扩散。 留下了一道耀眼到不可直视的焰光。 扩散的火焰里,暗风焦烂的尸首仰天倒下,倒映在了其他人难以置信的眼瞳之中。 而在办公桌之后,艾晴了然的颔首。 “威力看上去还不错,控制上还有所不足,但只要不把这一栋楼给弄塌了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说着,她伸手,从身旁的箱子里拿起了另一块遍布着扭曲面孔一般图纹的金属铁球:“接下来,试试溶魂金的效果吧。” 于是,在她的手中,宛如灵魂垂死的哀鸣轰然爆发! 时隔了漫长时光之后,在弑杀了自己的祖父之后,从未曾再动用的力量,于此解封。 ——【灵魂能力·解放之眼】!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这不巧了这么不是? 自那一双眼瞳的凝视之下,艾晴手中那拇指大小的铁球无声的坍塌,确切的说,仿佛是融化那样,瞬息延展,化为了充斥了整个房间的灰黑色的洪流。 惨烈的嘶鸣从洪流中响起。 虚无的灰黑色雾气对于升华者而言,就仿佛是溶解灵魂的猛毒一样。 溶魂之金。 字面意义上,能够吞噬灵魂和源质的诡异金属。 没有人奢侈用它来做武器,它也不具备成为武器的强度,但对于炼金术师来说,却是或不可缺的珍贵材料。 往往只需要一克,超大型炼金矩阵的安全性和稳固性就能够再上一个台阶。 一切泄露和散逸的力量都会被那金属尽数吞吃。 可当现在,它自艾晴的意志之下漫卷时,就形成了吞吃灵魂之雾,不知饱足的侵蚀着每一个领域中的灵魂。 “白兽!!!” 升华者捂住腐烂的面孔,呐喊。 狂暴的活化灵魂骤然膨胀,那诡异的野兽掀起风暴,突破了灰雾的阻隔,向着艾晴扑出,数十条利爪已经探向了她的身躯。 然后,自那一双眼瞳的俯瞰之下,凝固在了原地。 颤栗痉挛。 苦痛嘶吼。 “啊,你也是源质构成物啊——” 艾晴轻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准备好迎接自由了么?” 那一瞬间,解放之眼的力量,作用在了白兽之上! 癫狂的巨兽在瞬间收缩成了一团璀璨银白的物质,紧接着,轰然爆发,仿佛水银的潮汐那样扩散,数之不尽的刀锋从其中隐现。 瞬间,吞没了冲入房间之内的所有升华者。 紧接着,自艾晴轻描淡写的指引之下,飞出窗外,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留下了一条银白色的轨迹之后,将呆滞的狙击手吞没其中。 “威力尚可,杂质太多。” 艾晴遗憾的点评:“瑕疵品。” 太过于渺小了,太过于可悲,尚不足以发挥出解放之眼的力量。 倘若圈禁之手,是将自由的源质桎梏为铁的话,那么解放之眼,就是将炼金产物重新还原成它最本质的状态。 倘若槐诗是将虚无的源质转化为实质的铁的话,那么艾晴就是将稳定的物质转化为暴乱的源质。 包括且不限于源质结晶,圣痕实体,或者,边境遗物…… 或许这就是两人部分本质的彰显……某种和他们表现在外的,截然相反的本质。 遗憾的是,两种本质却互相克制。 无法相容。 在寂静里,艾晴闭上眼睛,无声叹息:“将有序化为无序?难道我的本质就是这么糟糕的人么?” 无人回应。 只有从楼下疾奔而来的脚步声,还有未曾休止的肃冷杀意。 “不过,偶尔解放一次本性的感觉,倒也不赖。” 当风暴小队剩余成员闯入了狼藉的房间时,所看到的,便是那样轻柔的笑容,如此平静。 没有在意袭击者的存在。 就仿佛从沉思中回神那样,平静向着身旁伸出了手掌。 她说:“最后,再试试这个吧。” 愤怒化身从她的身旁浮现。 燃烧之斧,握在了她的手中。 这便是恐怖蹂躏的开始,鬣狗小组的终结。 而当槐诗回到房间之内的时候,所看到的,便只有这样的场景。 遍布裂隙,徘徊在坍塌边缘的房间里,艾晴坐在了最后一张尚存的椅子上,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平静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所以,你一个人搞定了?”他难以置信。 “差不多。”艾晴回答:“不算困难。” 槐诗挠头,一头雾水:“你是怎么做到的?” “唔……” 艾晴想了一下,看着槐诗满怀好奇的样子,笑容就越发的愉快,“那当然是一个秘密了。” “……” 行嘛,秘密,秘密。 大家都有小秘密。 “搞定了?”艾晴问。 “嗯。”槐诗说:“敢瞪眼的全杀了,一个不留,赶时间回来,不然还能多拿几个人头。” “难度呢?”艾晴问。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思考,最后得出结论:“谈不上难度,都是这种水平的话,我差不多可以一夜杀穿……” “用来投石问路的工具而已,别放松警惕。据我所知,这一次的计划中,有可能会有果园健身房里那位一样的怪物出现。” 艾晴说:“除此之外,天文会内部的部门里,也有各自的计划和实验。我刚刚发现,有的部门早在四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开始为这一场斗争做准备了。” “那我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了,不过……” 槐诗环顾四周:“这里怎么说也没办法住人了吧?” “是啊。” 艾晴叹息着,手机在指尖转动:“即便是接下来有再多计划,现在也必须选个安静一点的据点才行。” “我记得怀纸商事在伦敦有办事处。”槐诗说。 “……” 艾晴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古怪的视线看向槐诗:“都忘了,你现在也是大老板了。遗憾的是,也不行。 倘若只是找个住的地方的话,随便哪里都无所谓,只不过,你也不想自己的心血被忽然之间什么人砸成稀巴烂吧?” 天国谱系在伦敦也有会馆。 遗憾的是,除非退出了这一场计划,否则在这之前她住进去的话,就是明目张胆的勾结外部势力了,只会被群起攻之。 如此一来,可供选择的范围就不多了。 她自己在伦敦的安全屋倒是还有两个,遗憾的是隐秘性虽然可以保证,但安全上依旧有所不足。 而即便是架空机构在全境都有着隐秘的布置,但没到了非必要不可的程度,艾晴已经不想动用。 就好像槐诗所想的一样。 大家都有小秘密。 而架空机构的小秘密尤其多…… 一个情报和监管机构怎么可能像是纸面上那样安全无害? 即便是艾晴在查到的时候,都有点想要骂人。 其他的地方姑且不论,光是在伦敦,有十六个隐秘的堡垒型安全屋,还有足够武装上千人的武器、装备和大量的源质结晶以及边境遗物。 都足够在紧急状况下发动一次叛乱了好么! 她可不觉得万一这些东西不小心泄露出去之后,自己能兜得住。 而这时候,就凸显出入场晚的缺点了。 好地方都被人占完了! 只能挑别人挑剩下的……还要小心不要跳进陷阱里去。 “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 槐诗捏着下巴,忽然露出了微笑:“免费的歌剧演唱会和二十四小时不限量自助餐,你喜欢哪一个?” 艾晴微微一愣。 旋即看向了槐诗手中所掏出的证件。 灾厄乐师和深渊厨魔。 眉毛微微挑起。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 …… 十分钟后,伦敦边境·威斯敏斯特区,骑士桥。 ——音乐之友协会。 厚重的门扉在两人的面前开启。 踏着红毯,他们长驱直入,来到了负责人的办公室里。即便是深夜,演奏厅已经灯火通明,衣冠楚楚的负责人热情的接待了两位贵客。 之所以选择了音乐协会的节庆演奏厅,便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靠近天文会的总部,距离统辖局的中央大厦直线距离只有五公里,即便是再怎么丧心病狂的参赛者也绝对不敢在这里给他们搞一个大炸炸。 而音乐协会本身的防护则已经能够保证最基础的安全需求。 对于槐诗的到来,负责人自然是无任欢迎,热情周到的接待,并转达了来自会长的盛情赞扬和夸奖,表彰了槐诗前些日子在地狱中成功举办的黄金黎明专场演奏,而且,再次邀请槐诗拜访总部……大家可是已经等你很久了! 遗憾的是,在面对槐诗的要求时,负责人的脸上却浮现出难色。 “怎么了?”槐诗问:“不方便么?确实,这个节骨眼上……” “啊,并不是。” 苍老的负责人摇头:“这一段时间,伦敦或许确实是在搞一些什么事情,老朽隐约能够嗅到什么风波。 只不过即便是再怎么天崩地裂的事情,也不能阻碍协会为自己的成员提供服务。 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无奈摊手:“因为成员的数量稀少,协会用来招待成员的房间并不多,导致已经被住满了,以至于现在已经无法向您提供服务。 这是本部门的准备不够充足,在下深感抱歉。” “啊,没关系。” 槐诗正准备说话,却看感受到身旁艾晴的眼色,顿时默契的住口,无缝切换为艾晴发言。 她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好奇的问道:“只是,能否告诉我,那几位先来的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就在今天。” 负责人回答:“两位到来之前几个小时左右,如此凑巧,以至于老朽一开始还以为几位是一块的呢。” “确实是一块的差不多。” 艾晴端着茶杯,语气意味深长:“某种程度上,大家应该都有着深切的联系和羁绊在,是吧,槐诗?” “啊对对对!” 槐诗心领神会,断然点头:“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我们可熟,就差拜把子了,当年我和那个谁,他们一起在那什么地方,搞的事情惊天动地哇,别人知道了都说牛逼……所以,我那几个好兄弟现在在哪儿?我们好久不见了,今天这么凑巧,正好把酒言欢,大家不醉不休啊。” 负责人茫然的看着他们。 本能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欲言又止。 可就当他想着怎么婉拒的时候,却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靠近。 有人在敲门。 “……” 寂静里,槐诗和艾晴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如此期待。 而当头发蓬乱的灾厄乐师和他身后的画师推门而入时,只感觉自己见了鬼了。 “槐、槐、槐……槐诗?!” 灾厄乐师震惊失声,差点像是恐怖片里的小女孩儿一样尖叫出声,眼前一黑,本能的关门:“不好意思,打扰了!” 啪! 即将关闭的门,被一只手掌,抵住了。 不论他如何奋力的拉扯,依旧,一点点的,被拉开,从门缝后面,露出了那一张只会令人心惊肉跳的俊秀笑脸。 here's johnny! “晚上好啊,二位。” 槐诗微笑:“是我打扰了吗?” 他凝视着两人的面孔,好奇的发问:“何故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以德服人 自己倒了血霉的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 而加入了艺术部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多。 当弗朗西斯科抽中了参战的下下签的时候,已经感觉自己的霉运达到了巅峰了,可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自己最安逸和舒适的据点里,再创新高! 此时此刻,在槐诗的凝视中,弗朗西斯科的嘴唇嗫嚅着,泪光盈盈。 脑中浮现出艺术部同事们的笑脸和鼓励。 只想说一句妈卖批。 那群狗逼,一定作弊了! “不好意思,走,走错了。” 灾厄乐师弗朗西斯科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后退:“啊哈哈,没想到负责人还在忙,是我打扰了,打扰了。” 他转身,扯着身后的末日画家吉赛尔想要跑路,却听见了身后令他如坠冰窟的声音。 “你好像认识我?” “……呃,啊,这,对对对,槐诗嘛,我知道!最近协会里最强新人嘛,厉害的要命,久仰久仰。” 说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加速逃离。 可是,却听见艾晴断然的声音:“你们两个,也是参与者吧?” “啊这……” 霎时间,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一起聊聊?” 从他们的肩膀之后,槐诗缓缓探头,在他们耳边低语,声音如此轻柔。 宛如冥府的邀约。 …… …… 三分钟后,演奏厅的会客室内。 温柔的灯光下,负责人端上了红茶和茶点,躬身离去。 槐诗正好肚子饿了,捏起了饼干来嚼的嘎嘣脆,可看着对面沙发上拘谨的两人时,就和煦的说道:“放松点,别紧张嘛,就当自己家一样。 咱们就是朋友之间聊聊天……” 呵呵! 两人脸上笑容礼貌,心里已经开始同步骂人了。 后背上冷汗淋漓。 “那么,既然大家已经互相认识了,那么我就不见外了。” 槐诗吃完之后,擦了擦嘴,仿佛老朋友一般熟稔的口吻说道:“这里很好。” “嗯嗯嗯。” 弗朗西斯科疯狂点头。 “我很喜欢。”槐诗说。 “对对对。”吉赛尔对槐诗的眼光表示赞同。 “所以——” 槐诗告诉他们:“接下来这里就是我的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对面:“我的话讲完了,谁同意谁反对。” 弗朗西斯科的神情变化,咬牙:“我不……” “我同意!” 吉赛尔已经脱口而出。 转瞬的迟滞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自短短瞬间的交流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和心意,瞬间恍然。 “我同意。”弗朗西斯科断然改口。 然后就听见吉赛尔肃然纠正:“我不……” “……” 两人又愣在了原地,再次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神就变得更加简单了。 你妈的…… 搞什么? 可到最后,终究是灾厄乐师和末日画师的骨气占据了上峰,亦或者是贷款和预算所赐予的勇气。 “我不同意!!!” 两人齐声反驳。 “很好。” 槐诗点头,早在预料之中,倒也没有忽然跳起来一个大逼兜把人打的满地乱转,只是说:“那就划出道来,文斗武斗都好说。” 他说,“以实力来决定好了。” 一时间,沉默里,两人齐刷刷的吞了口吐沫。 然后,点头。 背负着未来的预算和艺术部的期望,两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即便是不为了艺术部那帮没良心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头衔和称号,也绝对不能退让。 而槐诗,展颜一笑。 瞬间,杀意不见,仿佛春风拂面。 “不过,既然你们两位都是参与者的话……”他热情的问道:“如果输了的话,是否弃暗投明一波呢?” “……”两人陷入沉默。 彼此对视,只可惜,这一次互相看再多,也没能交流出个什么来。 “不急,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槐诗并不着急得到自己的答复,也不打算以强势压人。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个带艺术家,传出去让人在业界同事们跟前说自己张狂霸道,多不好啊……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以德服人。 “放心,我不会这么急着赶你们走,毕竟先到先得嘛。” 他友善的建议道:“只是,时间已经不早了,能不能请你们把房间让出来,好方便我们休息呢。” “好说好说!” 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疯狂点头。 在乖乖交出了自己的钥匙之后,槐诗似乎终于心满意足,拿起了他们的钥匙,带着艾晴离去。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看向刚刚才松了口气的弗朗西斯科,有些怀疑:“对了,你们不会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吧?” “啊哈哈哈,您说什么呢!” 弗朗西斯科震声大笑,疯狂摆手:“这可是赌上乐师荣耀的对决,怎么可能跑路!” “哦,那就好。” 槐诗欣慰一笑,轻轻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寂静里,两人沉默的对视,倾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久,弗朗西斯科向着吉赛尔缓缓点头。 真的走远了。 以弗朗西斯科的绝对听力和堪称恐怖的音域感知,即便是在喧闹集市中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够清晰的说出是几阶几调,断然不可能出错。 顿时,吉赛尔挥手,油彩猛然从地上升起,笼罩了两人,幻化为他们的模样开始争执商讨。 而就在画布的伪装之下,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的靠近了窗边。 撒开腿,润了! 开玩笑呢? 那可是槐诗啊! 槐诗! 曾经统辖局的双花红棍,天国谱系的灾厄之剑、理想国的调律师,在地狱里战天战地战一切,还跟枯王掰过手腕的变态级变态啊! 自己堂堂灾厄乐师,现境罕有的艺术大师,犯得着跟这种战斗力离谱到了深渊之底的怪物搞什么掰头么? 人贵自知。 而弗朗西斯科尤其自知,哪怕让槐诗自缚手脚,再加上吉赛尔大家二打一,这都绝对没指望! 这还不润,等着白给呢! “快点快点,速度快点!” 在狂奔之中,他不满身后的吉赛尔速度太慢,连声催促。跑到了墙角之后,主动蹲下来,拍了拍肩膀:“你先上去,然后拉我。” 都这个时候了,吉赛尔也当然不可能掉链子,果断踩着他的肩膀无声起跳,扒拉着墙头就已经上去了。 然后……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乖乖的下来了。 “我想了一下,答应了人家又跑路,这样不好。”吉赛尔严肃的规劝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 弗朗西斯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回去等死么?机会难得,你不跑我可就走了嗷。” 说着,就奋身一跃,扒住了墙头,跳了上去。 然后,在沉默里。 重新,跳了回来。 “你说得对!” 弗朗西斯科叹息着说道:“我母亲从小就教我做一个正直的人,言必行,行必果,既然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怎么能够半夜逃走呢?” “是啊是啊。”吉赛尔疯狂点头。 “走!我们回去吧!” 弗朗西斯科昂起了头,昂然说道:“真正的乐师,从不畏惧挑战……明天,咱们就堂堂正正的,一决胜负!” “是啊是啊。” …… 在墙外面,那一条不知何时匍匐在黑暗中的大蛇无声的游曳着,感觉到脚步声远去,便不由得吐着芯子翻了个白眼。 这俩货的戏真他妈多。 …… …… 短暂的一夜如此漫长,窗外的夜空中有时会亮起火光,很快,又消失不见。 对于伦敦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而对于槐诗……他甚至还在打呼噜。 如此香甜。 翌日,中午。 在看完今天的报纸,吃过了一顿午饭之后,槐诗再度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看到了沙发上两个如坐针毡的家伙。 “姑且再问一下……”他好奇的说:“你们改主意了么?” 两人沉默着,最后,无声的摇头。 终究是再没有退让。 “即便是被强权胁迫,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和操守,我觉得这样很好。”槐诗笑了:“我很喜欢你们。” “既然如此……”弗朗西斯科眼睛一亮。 “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尊重对手,全力以赴!”槐诗肃然说道:“绝对不会让你们留下丝毫的遗憾!” 不不不,我们太特么想要遗憾了。 不如你就放个海吧…… “那么,两位谁来?” 槐诗问道。 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不假思索的,同时,踏前了一步。 “一起?”槐诗问。 “不,分开。” 弗朗西斯科摇头,鼓起勇气,向槐诗提出要求:“我们的能力会互相干扰,而且,我能代表的只有音乐部,她代表的是油画部,目前料理部的人已经缺席了。 我们艺术部派出的三人里,只剩下两个。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在对艺术部的斗争中获胜的话,必须和我们分别打一场,获得三分之二的胜利。 不然的话,哪怕输一局,我们都无权投降认输。” 艾晴皱眉想要说话,可槐诗率先点头。 “可以,就当做用来获取你们认可的诚意好了。” 槐诗不假思索的应允,然后再度问道:“只是,倘若我赢了的话,能否请两位认认真真的同我身后这位上司,谈一谈待遇和条件呢?” 两人微微一愣,没想到槐诗竟然这么好说话。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对视了一眼,最终,无奈点头。 接下来,吉赛尔先提起了自己的工具包。 “那么,我们开始吧。” 她说。 “不用换个地方?”槐诗看向周围。 从天花板到地毯,就连桌子上的摆件都是古董,打坏一件的话,要陪好多钱吧? “不必。” 吉赛尔摇头,再度,向槐诗踏出了一步。 那一瞬间,她手中,沉重的画具包坠落在地,发出了闷响。 整个人的身体仿佛骤然轻盈了起来,毫无重量。 不,就是真的,没有任何重量! 因为随着她的迈步,她的身体竟然也像是画布一般的舞动了起来。微微转身的时候,便浮现出了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厚度! 如纸一般的纤薄。 不对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槐诗眼前的吉赛尔,已经变成了一幅油画!不,他忽然有一种诡异的预感:或许,从一开始,吉赛尔就是这副样子。 只不过,就连自己也未曾察觉…… 破空之声炸响。 槐诗不假思索的前突,一步跨越了彼此的距离。 近在咫尺。 挥拳! 可就在那一瞬,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紧接着,以比来时更加夸张的速度,向后弹射而出。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就在他的面前,吉赛尔无声的溃散。 溶解。 从仿佛岁月侵蚀一般剥落的皮肤之下,海量的油彩,井喷!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美学与我 朱红、钛白、紫罗兰、群青、玫瑰、浅绿…… 瞬间,仿佛万花筒被打破,绚烂的色彩流溢而出,仿佛瀑布一般,将槐诗吞没。当那洪流所过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同。 大地漆黑,墙壁苍白,顶穹高远不见极限。 空气中飘散着各色油料和色彩的刺鼻味道,可当那无数味道交织在一处的时候,却隐隐有一种变幻不定的芬芳。 而大地之上,便是一座座高耸的画架。 覆盖着湿布。 地上残存着各种色彩和作业之后的残余。 这是一件…… “工作室?”槐诗挑起眉头。 “啊,对,我的工作间。” 高脚椅之上,吉赛尔穿着一件染满了各种残留色彩的麻布工作服,看向了槐诗:“末日画师的把戏而已……感觉如何?” “很不错,随时随地能够进入工作环境,你一定很喜欢绘画。” 槐诗赞赏的回答。 “遗憾的是,艺术并不单独钟爱于我,甚至有时候,太过于吝啬。所以,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喜爱还是厌恶。 只能说,对半吧。” 吉赛尔无奈一叹:“都说艺术总是相通的,但说实话说,我对音乐完全喜欢不起来。确切的说,我很讨厌音乐。” “我喜欢安静,我需要安静,安静才能让我放松,槐诗先生。”吉赛尔说:“哪怕是再悦耳的旋律,在我工作的时候,都只能感觉嘈杂,让人烦躁。” “可以理解。”槐诗无所谓的摊手:“人各有所好,这种事情不能强求。”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但偏偏弗朗西斯科理解不了。” 吉赛尔无可奈何的轻叹:“那个家伙总是喜欢在人干活儿的时候过来烦人。 不是打电话借钱,就是跑过来躲债主借宿,要么就是失恋了叫人喝酒,再要么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如果不理他的话,他就会开始在旁边唱歌,跳舞,弹他那一台破手风琴! 去他妈的手风琴!” “你没揍他么?”槐诗好奇。 “揍了,但没用。” 吉赛尔耸肩,“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 说着,她提起了身旁的板刷,饱蘸油彩,自空中随意的挥洒,勾勒出了某种轮廓隐隐的雏形。 那是一具……画框?! “工作时间到了,槐诗先生。” 她说:“现在,请让世界,安静起来吧!” 那一瞬间,世界寂然无声。 摩擦、碰撞、鸣动,震颤……一切消失无踪,乃至心跳声,血流声,呼吸声,一切尽数消失不见。 极意仿佛在瞬间消失无踪。 槐诗感觉自己被抛入了真空之中。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身后,一具未完成的油画框架中,湿布被悄然无声的掀开了一角,隐隐浮现出下方怪物的诡异模样。 一只诡异的手爪从其中点射而出,一节节手臂骨骼蜿蜒展开,刺向了槐诗的背后。 槐诗,茫然不觉。 直到手爪触碰到了他衣服的瞬间,那近在咫尺的攻击才终于浮现在了他的感知之中。 不假思索的跨步,向前疾驰。 自半空中,槐诗转身,手中的愤怒之斧的光焰浮现,斩! 崩! 槐诗倒飞而出,呕血,落在了地上。 腹部被扯出了一道裂口,鲜血喷涌。 僵硬在了原地。 动弹不得。 他想要瞪大眼睛,可是却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到。 什么鬼? 很快,那漫长到足足有一秒钟的僵直消失无踪,手爪无声蒸发,消失不见,只有微微撩动的湿布证明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我说过了吧,我讨厌嘈杂。” 吉赛尔撑着下巴,端详着他的模样:“这并不是针对你所刻意研究出的什么杀招,实际上,我也未曾预料过,有一天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你。 要怪,就怪弗朗西斯科那个家伙太烦人了吧。” 嘈杂? 槐诗从地上起身,感受到那隐隐的桎梏,心思电转,回忆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最后不由得,微微一震。 “看来你想明白了?” 吉赛尔微笑:“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的工作室——静止嘈杂,保持安静,当然,也禁止演奏。” 她说:“包括你的演奏法。” 草! 槐诗眼前一黑。 这似曾相识的坑爹感,令他忍不住想要气冷抖。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针对我的演奏法!? 怪不得弗朗西斯科根本没想着跟她联手,她的工作室一旦展开,队友就先被废掉了。 转瞬间,他的头发察觉到了隐隐的触动。 下意识的一个翻滚,紧接着自地上起身,猛然变换方位——然后,再一次的,冻结在原地。只看到黑影扑面而来。 一拳,砸在了他的脸。 锋锐的棱角撕裂开了一道尖锐的伤口,血流不止。 他在地上狼狈的翻滚,喘息。 又一次的,被强行的僵直了一秒钟! 一旦节拍构成的瞬间,就会被工作室的力量强行压制,将还没开始的演奏彻底掐断,令演奏法胎死腹中。 “在这里,保存了我总共九十一副作品,全部都以我的灵魂为墨,摘取了来自深渊中的各种灵感而成。 它们是构成这一间工作室的支柱,似乎也连带被视为我灵魂的一部分,并没有被先导会屏蔽。也就是说,现在起码有九十二个我的灵魂,在拒绝演奏,否定一切嘈杂。 单纯从‘重量’上而言,你没有反抗的可能。 即便是我也无法更改这里的规则。 我们所遭受的限制是相同的,这一点上来说,姑且还算公平。” 吉赛尔摊手,看着狼狈的槐诗:“请认输吧,槐诗先生,我并不想对你造成伤害——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想要多蹭点预算好多混几天日子的流浪画师而已。” “你和弗朗西斯科的关系一定很好吧?”槐诗忽然说。 “……” 吉赛尔愣了一下,旋即皱眉:“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么?” “不,只是忽然感觉,你看,即便是那个家伙在你看来这么烦人,你也从来没有想过把他从自己的工作室里赶出去,是不是?” 槐诗笑了起来:“哪怕是在工作的时候再怎么抓狂和不耐烦,也一直在克制和忍耐,也从没想过,让对方消失。 他对你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与你无关!” 吉赛尔的神情渐渐阴沉:“我已经足够尊重你了,槐诗先生,就别对其他人指手画脚了吧?” “不,我没看到尊重,只看到了怜悯。” 槐诗伸手,擦拭着脸上的血,疑惑的问:“你在对我留手么,吉赛尔?还是说,你觉得,你有这样的资格?” 他站在了原地,再度的,向着吉赛尔摆出了起手的架势。 深呼吸。 “简直,不自量力——” 脸上的笑意和眼瞳中的柔和便无声的消散,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了一片轻蔑的漆黑,漠然的倒映着吉赛尔的面孔。 令她,毛骨悚然。 那样的眼神…… 只是看着,就令她遍体生寒。 当舍弃了礼仪和友善之后,便终于令她想起,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等级的怪物。 明悟了自身的无知和可笑。 “我……明白了。” 末日画师深吸了一口气,再无犹豫:“如你所愿的那样,我将,全力以赴!” 那一瞬间,破空的巨响迸发! 槐诗突进。 一步,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再度近在咫尺,不假思索的进攻。 刻意的割裂了自己的节拍,压制着演奏法的本能。 以最刻板的方式,挥拳! 可是却毫无打中了什么东西的触感。 等到那一拳挥出之后,他才发现,真正的吉赛尔还在数米之外。 而刚刚的自己所攻击的,只是一个幻影。 不,甚至连幻影都不存在。 只是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地方! “视觉欺骗?” 他的脑中浮现出那些经典的谬误立体空间的画作,恍然大悟。 “只是简单的扭曲了一下透视关系而已。” 吉赛尔抬起了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人的眼睛是很容易被骗的,可人又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谓的绘画,就是这样的‘骗术’。” 舍弃常识,编织结构,重组透视,以明暗为谎言,以色彩的冷暖为焦点,自反直觉和反常识的解构和重构。 最终,令立体的幻象从平面出现。 “艺术,就是肢解现实啊,槐诗先生!” 那一瞬间,伴随着吉赛尔的话语,所有笼罩在画框之上的布帛尽数脱落,掀开,展露出背后的画作。 难以形容,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没有一个,是现实中所存在的物体和生物。 扭曲的桌椅,颠倒的世界,蠕动的人影,没有无关的怪异人像,色彩变换之中溶解扭曲的大地和天空…… 分明的能够从其中找到诸多来自现实的痕迹,可到最后,一切组合而成的瞬间,便已经脱离了常人的认知。 癫狂?还是理智? 无法分辨。 也无法想象,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视角才能观测到如此古怪而抽象的世界。 槐诗不想去看。 可是他已经没得选择。 在布帛揭开的一瞬间,他已经看到了一切。 或者说,所有的画像,作品,绘画,已经全部活过来了,争先恐后的钻进了他的眼睛里,占据了他的视线,眼瞳,意识,乃至思考。 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 它们在呐喊,在自己的灵魂之中。 这同样,也是工作室内的限制! 摒弃噪音,专注欣赏。 强制性的,让人全神贯注的欣赏眼前的一切,将那充斥着大量癫狂和污染的画作纳入灵魂之中…… 遗憾的是,他察觉的太晚。 现在,自听觉和感知之后,残存的视觉也已经沦陷,就连理智和思考都已经在迅速的缓慢,自那无数解离之后的景象,古怪的画作和充斥其中的疯狂里。 这个家伙…… 自那一瞬间,迟滞的思考中,所浮现出的竟然是对吉赛尔的敬佩。 为了艺术,究竟将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我的局限啊,槐诗先生。” 吉赛尔轻叹:“现实,是有极限的,不,应该说,我是有极限的。前方还有太多的背影,而我已经无力登攀。” “所以,我选择了……超现实主义。” “现在,敬请见证吧。” 她说:“我所献身的艺术。” 隔着自己所画出的那画框一般的轮廓,吉赛尔解开了灵魂和肉体之上最后的束缚和伪装,自那一瞬间,常人的面貌也从她的身躯之上脱离。 增殖,变化,剥落,溶解,长发延伸,焚烧,面孔弯曲,眼瞳留下了眼泪,大口蜿蜒,眼眉之间饱蘸油彩,一只只手指握紧了抽象弯曲的画笔或者是某种古怪的轮廓。 仿佛苦痛追逐之人的背影,又像是燃烧殆尽的残骸。 遍布迷雾的漫长道路上迷失徘徊,却又不曾停下脚步的诡异之物。 这就是她自己。 以自己为素材,所构成的作品。 自画像。 ——《美学与丑陋的我》! 无声,无息,甚至没有风。 那诡异的怪物已经突破了空间的束缚,手中那饱蘸着猩红颜料的画笔向着槐诗的面孔扫出,蜿蜒的赤红之处,一切都在末日画师的修改之下分崩离析,化为了凌驾于现实之上的诡异模样。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动作却停滞在了原地。 呆滞。 躲开了? 无法理解,刚刚瞬间,槐诗的动作。 在工作室之内,自己一切绘画和修改,都是顺理成章的才对,可为什么竟然会落在了其他的地方? 失手了! 然后,她才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槐诗。 还有他,紧闭的眼睛。 无法理解他究竟是怎么躲开的。 “直觉啊,当然是直觉。” 槐诗微笑:“我直觉很灵的。” 倘若,一切会钻进眼睛的话,那么,我不看不就是了? 只要,闭上眼睛。 舍弃视觉。 以直觉去应对一切。 “艺术,即便是用身体,也能够感受的,槐诗先生。”吉赛尔冷声说:“闭上眼睛,什么都解决不掉。” 整个工作室内,所有的画框都剧烈的震动起来。 虚无的存在突破了束缚,油彩所构建的怪物从其中匍匐着爬出,化为了封锁一切方向的恐怖洪流,向内收缩。 癫狂的向着槐诗发起进攻。 只是瞬间,便撕裂了他的手臂,近乎,齐根而断。 太多的进攻了。 在触碰到的一瞬才做出反应,根本不足以躲避所有的袭击,可即便如此,槐诗依旧平静,面沉如水。 从其中躲避。 克制着演奏法的本能。 “实际上,同样的限制,我曾经,遇到过……” 自围攻之中,槐诗不断的遭遇攻击,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可话语依旧平静而稳定。 再度回忆起,曾经在赫利俄斯之上所遭遇的限制。 那一片禁止一切演奏的战场空间。 那是槐诗第一次遇到针对自己演奏法的限制,狼狈的吞下败北的苦果。 即便是最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可这一份耻辱,依旧铭记于心。 “所以,我就曾经请教过我的师姐。” 槐诗微笑着,对她说:“万一有一天,演奏法被针对了怎么办?” “她说,很简单。” “只要暂时忘掉演奏法不就好了?” 当时的罗娴不解的回答:“重新找其他的方法嘛。” “这……完全做不到吧!” 槐诗无奈。 “做不到,是你的要求太高了。而不是忘不了。” 罗娴看着他,根本无需更多的解释,就已经明白了症结的所在,给出了解决的方式:“如果办不到的话,那就忘掉更多的东西好了。” 她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记得。” “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 忘掉,演奏法。 倘若忘不掉的话,那就忘掉更多,舍弃更多。 忘掉,呼吸,心跳,战术,还有思考。 舍弃所有。 当舍弃音乐和理想之后,名为槐诗的东西隐没在了混沌之中,所留下的,便只有本能。 残存的本能。 生物、怪物和毁灭者的本能! 然后,从头开始。 “请放心。” 那一瞬间,槐诗闭着眼睛,轻声说:“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他保证道:“很快就会结束的。” 在那一刻,紧闭的眼睛,再度睁开。 漆黑不见。 所留下的,便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自染满鲜血的俊秀面孔之上,嘴角缓缓咧开,张口,深呼吸,浮现出了空洞的笑容。 眼看着不断钻入自己意识中的一切。 毫不反抗。 而从那一片猩红之中,所燃起的,便是洋溢着喜悦和癫狂的火焰。 倘若一言概之的话,甚至可以称之为热爱! 可正是这种不假思索的赞赏,却令吉赛尔为之颤抖,不由自主的,想要尖叫。 他是如此的爱着眼前的世界。 可表达热爱的方式,却只有一种—— 最直白,最残忍,最冷酷的,毁灭! 轰! 明明是静止了一切嘈杂的工作室,可自那一瞬间,幻觉一般的巨响竟然充斥了吉赛尔的意识,震动灵魂。 就在槐诗的面前,一张无数蝴蝶和蠕虫所构成的抽象面孔,无声的炸成了一团浑浊的油彩。 自正中,被彻底撕裂。 以双手,残酷的寸寸解离! 紧接着,再下一个。 舍弃了音乐,舍弃的演奏,和舍弃了理智之后,只剩下毁灭欲望和杀戮本能的怪物从囚笼中解脱。 如此贪婪的欣赏着眼前的艺术。 然后,以最直白的方式,献上赞赏! 毁灭! 轰! 宛如帆船一般在眼之海中行驶的鲸类生物惨痛嘶鸣,自他的践踏之下,在他的大笑声之中。残酷的破坏,开始了。 鼓手、禹步,超限状态。 行云流水的霹雳和天崩,肆意的宣泄着这一份破坏力,哪怕自己肢体也在这之中反震,碎裂,扭曲。 当隔着无数油画怪物,看向了吉赛尔的瞬间。 破碎扭曲的面孔之上,名为槐诗的怪物眼瞳里,浮现兴奋的光芒。 咧嘴一笑。 在那一瞬间,吉赛尔的心中,已经明白。 胜负已分! …… …… 对于其他人而言,两人之间的斗争是如此的乏味,毫无任何的表现。 就在吉赛尔丢下了画具包的时候,两人对视的瞬间,他们便都僵硬在了原地。 一言不发。 就好像灵魂离体了一样。 再然后,艾晴和弗朗西斯科就看到了,槐诗身上源源不断的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和伤口,剧烈的抽搐,跪倒在地。 而吉赛尔,汗流浃背。 但很快,槐诗的伤势就开始越来越严重,血色流淌而出,蔓延。而吉赛尔的脸色也越发的苍白,直到最后,脸上出现了一个拳印。 然后,再一个。 又一个! 手臂自惨叫中扭曲,破裂,脊柱被无形的掰断,颅骨崩裂,眼球从眼眶中脱离,面目扭曲。 再然后,践踏!抛掷!扭转!一寸寸的被撕裂,分解…… 直到最后的瞬间,她凄厉的呐喊着,终于,从自己的工作室中逃出。 回归了现实。 颤栗着,不顾身上的伤势,奋力向身后蠕动,哭喊一般的尖叫,随着油画色彩从伤口中溢出,她的伤势迅速的复原。 可神情却越发的扭曲。 看着仿佛沉睡一般的槐诗,惊恐抽搐着,剧烈的颤抖。 “怪物!” 她失控的咆哮,“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而槐诗,仿佛终于从梦中惊醒了。 抬起眼瞳。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重创,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笑了笑,抬起了破碎的面孔,看向了她:“看起来,我赢了。” 吉赛尔的脸色惨白,想要说什么,死死的咬着牙,却没有勇气。 只有弗朗西斯科叹息了一声。 “是的。” 他说:“你赢了。” 槐诗点头:“那么,继续?” 弗朗西斯科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无声长叹。 最后看向自己的同伴:“吉赛尔,帮他治疗。” “你疯了吗?!” 末日画师震惊失声。 “我说,帮他治疗。” 弗朗西斯科重复了一遍,神情复杂:“确实,现在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话,我占有优势。但这样并不公平吧?” 吉赛尔没有说话。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弗朗西斯科看着她:“既然要打,那就愿赌服输。我不想要遗憾。” “……” 沉默中,吉赛尔再没有说话。 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克制着内心中的恐惧,一步步的挪向了槐诗,从画具包里抽出了自己的画笔。 随意的,沾着槐诗的血,自他的身上勾勒。 动作飞快。 速写,开始了。 自那一双灵巧的手掌驾驭之下,崭新的肌理和骨骼被重新画出,伤口被血色的颜料覆盖,再度创造出新的部分。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槐诗的重创就已经消失无踪。 就连身上破碎的衣服都已经复原。 “谢谢。”他感激的致谢。 吉赛尔冷哼一声,并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去。 而就在原地,槐诗活动着恢复原状的身体,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很抱歉,让你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 但实际上,还有更简单的办法来着。” 槐诗尴尬的说道:“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太不尊重人,所以……” “你——” 吉赛尔大怒,回眸怒视:“你还想要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好吧好吧,我的错。” 槐诗举手投降,毫无任何不耐烦:“既然你不服气的话,就在再来一次好了,怎么样?我也保证不用那么吓人的方式了,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吉赛尔的眼睛:“但这一次输了的话,总该心服口服了吧?” 吉赛尔沉默。 犹豫着,挣扎。 “放心,就算是你再输了,也不算数,只是一个演示而已。”槐诗补充道:“况且,自己的艺术被这么粗暴的方式打败,你也不甘心吧?” 吉赛尔欲言又止,许久,缓缓点头。 “再来?” 槐诗微笑,伸出了自己的手。 漫长的犹豫之后,吉赛尔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瞬间,油彩变换之中,工作室再度展开。 这一次,再不给槐诗任何的机会,所有的画作在瞬间具现,吉赛尔解开了束缚,毫不留情的,向着槐诗发起猛攻。 而槐诗,只是站在了原地。 任由眼前的一切不断的钻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只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在自己的白衬衫上,笔走龙蛇,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字符…… 当那景象映入了吉赛尔眼瞳的瞬间,令她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愣。 可即便根本不在乎,可那些字符依旧不断的钻进了她的眼睛里,令她不由自主的念出:“阿开苦力……猴呀……猴奔?” 这是什—— 啪! 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冻结在了原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然后,才看到了,停在自己眼睛前面的拳头。 “如你所说的那样。” 槐诗微笑:“限制是相同的,不是吗?” 所以,漏洞才会如此明显! 简直已经大到了让人不利用一下都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既然你选择再来一次。 那我可就不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现在,槐诗展开双臂,开始轮流向吉赛尔展示写在身上的字符。 从‘是他是他就是他’、‘欧洗海带哦’再到‘东北的隆冬哒哒哒’、‘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ABCDEFG’、‘欧巴江南style’、‘I have pen’…… 如是,当着她的面,载歌载舞。 半个小时后,工作室终于消失无踪,吉赛尔仿佛行尸走肉一样,失魂落魄的从里面走出来,再没有说话。 呆滞的看着弗朗西斯科。 许久,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已经根本停不下来脑内循环了。 下次还是让他继续弹那个破手风琴吧!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追逐者们 “我没有欺负她。” “真的啊,我总不可能再把她打一顿吧?我们都是艺术家,艺术家!” 在吉赛尔哇哇大哭的时候,槐诗正挠着头跟艾晴解释:“我们只是友好的交流了一下啊。我还给她找出了不少能力的缺陷,她要跟我说谢谢呢。” “喔?” 艾晴看着吉赛尔的样子,“她那表情可不像是要对你说谢谢的样子啊。”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啊。” 槐诗震声说:“我还教她唱歌呢!她已经会唱小星星了。” “真的吗?” 正在安慰同伴的弗朗西斯科眼睛一亮,心中大喜,这样以后自己岂不是可以跟吉赛尔交流音乐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说:“谢谢嗷!” “你看。” 槐诗向艾晴无辜摊手,我都说过了。 而艾晴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看了他半天之后,了然的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的话……倒也正常。” 那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看脏东西的眼神! 槐诗捂脸。 感觉这事儿解释不清了。 而艾晴,审视着如今槐诗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憔悴和疲惫的样子,问道:“没事?” “嗯,状态绝佳。” 槐诗点头,看向了弗朗西斯科:“那么,接下来呢?来一场乐师之间的对决?提前说好,手风琴我可不会。” “免了,大提琴我也不行。” 弗朗西斯科安慰完了吉赛尔之后,忍不住摇头:“帕格尼尼先生对我说,纯以大提琴而论,你已经足以担任协会低音部的首席了。” “你的演奏我听过。” 他坦诚的告诉槐诗:“实话说,我没有赢你的把握。” 槐诗问:“那么,要投降么?” 弗朗西斯科断然摇头:“事先说明,这纯粹属于负隅顽抗,你觉得不识好歹也没有关系。但是,只要你能演奏出这一份乐谱,我就认输。 到时候想怎么谈都没关系。” 说着,他伸手,当着槐诗的面解开了领口,然后,好像拉拉链一样,扯开了自己的皮肤和肋骨,从搏动的心脏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块。 在拇指大小的金属方块出现的瞬间,所有人的眼前就开始隐隐的摇晃,意识飘忽。而当方块层层解开之后,落入了他的手中的,便是一叠残破而古老的乐章。 艾晴已经移开了眼睛。 她看不清上面的字符,也不愿意多看。 只是本能的能够感受到,缠绕在上面的源质,或者说,已经形成实质的执念,如此纯粹的诅咒! 她皱起了眉头。 而槐诗,同样也皱起眉头。 这是一份…… “小提琴乐谱?” 槐诗捏着下巴。 感觉有点麻烦。 即便形制相同,看上去没啥太大的区别,但大提琴和小提琴依旧是两种不同的乐器。 就算同样是五线谱,也有高音和低音之分,两者之间虽然无分高下,但从表现上来说,完全可以说是不同的领域。 万幸的是,之前指点原缘的时候,槐诗已经有了不少经验。 根本没有考虑过拒绝。 他端着曲谱,凝视着上面纷繁变化的乐章,许久,忽然问:“我用大提琴可以么?不过,很多旋律需要稍微的进行音域的变化和调整。” “只要是这一份谱子就行。” 弗朗西斯科眼看他同意,顿时也松了口气,可依旧慎重警告:“先说好了,它对演奏者的条件很苛刻,一旦开始,失败的后果也很严重。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可以拒绝。 我们另外想其他的解决方式。” 槐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手中的乐章,忽然问:“这一份谱子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弗朗西斯科没有说话。 而槐诗也没再问,只是沉默的阅读,许久,忽然看向身旁:“演奏厅借来用一下?” 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负责人已经等待已久。 此刻闻言,苍老的面孔上浮现了欣喜和期待。 “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恭候您的驾临,阁下。” 三分钟后,演奏厅的大门缓缓开启。 纤尘不染的舞台之上,已经准备好了所有。 准备完美无缺。 而负责人遗憾的看着空旷的坐席位,无声叹息。可惜时间太过仓促,没有观众,否则自己还能召集到足够的老朋友们来欣赏这一场演出…… “不必,这样就好。” 槐诗无所谓的摆手,走了两步,疑惑的看向身后的艾晴。 她还站在门外,似乎并没有观赏的想法。 “你不来么?” “不了,你去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艾晴说,“正好有时间,我打算和吉赛尔小姐好好谈一谈。” 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似乎依旧对演奏厅怀有抵触。 不愿意靠近。 “那我很快回来。” 槐诗挥手,走向了演奏台。 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聚焦的灯光之下,晦暗的乐章仿佛活过来一样,千丝万缕的阴暗气息从其中延伸而出,已经盘踞在了整个演奏厅之内,令槐诗的动作有所停滞。 还是,低估了。 这一份乐章里所蕴藏的执念和诅咒。 就连观众席的最前方,弗朗西斯科也有些坐立不安,咬着自己的指甲,比槐诗本人还要更加紧张。 他从未见到过这一份乐章如此活跃的样子。 凶暴的,仿佛其中的诡异之物要挣脱枷锁,择人而噬。 恐怖的寒意氤氲。 仿佛有无形的手掌从身后的黑暗中伸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拉扯着他的灵魂,一点点的向着呢喃之中。 过来!过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 向着他。 ——到这里来! 弗朗西斯科摇头:“要不……” “开始吧。” 槐诗坐在了椅子上,握住了大提琴的琴弓,垂眸凝视着眼前的乐章。 还有,那些流动的音符之后,隐隐向着此处投来的阴冷面孔。 宛如衡量着来者的资格那样。 仅仅是隔着那一卷残缺的乐章,仿佛隔着死亡之门一般,逝者的执念和癫狂和生者的技艺和才能彼此对视着。 潜伏在乐章之中的执念和诅咒在苏醒。 亡者的灵魂所构成的乐章,睁开了虚无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挑战者。 正在那一瞬间,槐诗微笑着,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死寂自这一瞬被打破,凄厉尖锐仿佛泣血呐喊的弦音自槐诗的手中升起,仿若利刃那样,贯穿了弗朗西斯科的身体。 令他被‘钉’在了观众席之上。 灾厄乐师的本能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瞪大眼睛,放弃犹豫,全神贯注的见证着这一场灵魂所演绎的表演! 他下意识的啃食着指甲,忘记手指已经鲜血淋漓。 眼瞳倒映着聚光灯之下的演奏者。 忘记了呼吸。 “真美啊……” 那宛如太阳一般,燃烧的灵魂! 还有,刺痛了他眼瞳的辉煌之光…… 当宛如蹂躏耳膜一般的凄厉声响消散之后,宛如悲泣一般的低沉旋律自琴箱的鸣动之中响起,虚无的声音化为洪流,吞没了一切。 覆盖了整个演奏厅。 宛如坠入深潭一样的窒息紧随其后,将那寄托在其中的苦痛意味铭刻在了每一个听众的灵魂里,而首当其冲的…… 是演奏者! 凄婉又悲凉的旋律之中,槐诗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在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了眼前的乐章无声的翻动,自旋律的演绎之中,虚无的轮廓从其中浮现,仿佛贪婪又残忍的怨灵那样,缠绕在他的身上。 一点点的,覆盖了他的身体。 就好像是,献祭一样! 叩问着演奏者的灵魂。 那错乱而诡异的音符重叠在一起,汇聚在灵魂之中,施以痛楚和折磨,带来了永不满足的饥渴要求。 它说: 给我,你的眼睛! 演奏并未曾停止,甚至,未曾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那悲鸣的旋律向前演进,做出了最直白的回应。 拿去! 那一瞬间,虚无的旋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空旷的演奏厅中,此刻却显得如此拥挤。 就在最前方,弗朗西斯科明明感觉自己孤身一人,可此处却又变得如此拥挤。好像有数之不尽的观众从死亡的尽头投来了自己的目光。 见证着这一切…… 而槐诗,已经看不见了。 眼眸空洞。 大提琴所演奏出的旋律已经被赋予了生命,以舍弃眼眸为代价,开启了第二乐章! 歇斯底里的欣喜和狂热,自颤音和连顿弓的交错之中,演绎出谱写者扭曲灵魂内的癫狂欢喜,就好像打开地狱的大门一样。 虚空之中,传来了回应的颂唱。 自槐诗的身后,一个个残缺的轮廓浮现,专注狂热的颂唱——曾经葬身在这一部乐章之下的乐师们,那些在聆听之中奔向末路的观众们,正在一步步的归来,加入这酣畅淋漓的狂热演奏之中去。 而代价是—— 右足。 槐诗的动作依旧在继续,演奏未曾停止,他微笑着,沉浸在这演奏之中,全神贯注,甚至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右脚也都毫不在意。 拿去! 在台下,弗朗西斯科的表情扭曲。 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分裂。 有一半是有幸聆听着绝妙演奏的庆幸和欢喜,可还有一半,是对槐诗的悲悯和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都是我的错! 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一首乐章会不断的索求,向着演奏者所求更多,用来填补自身,完成自己,直到演奏者失去所有,无以为继。 仿佛恶魔一样。 可所谓的艺术,难道不就是这样么?所谓的灾厄乐师,就应该如此才对! 他颤栗着,憧憬着,仰望着台上的身影。 沉浸在他所演奏出的旋律里,那如钢铁鸣叫一般的铿锵,天地轮转一样的宏伟低吟,乃至焚烧所有的壮烈曲调。 那一瞬间,饥渴的乐章再度伸出了手掌。 给我,你的心脏! 槐诗无言,恍若未闻,残缺的面孔之上,无声的咧嘴,动作未曾有丝毫的停滞,全力的演绎,补完着这未尽的旋律。 拿去! 于是,仿佛雷霆一般的鸣动从演奏中迸发,令那虚无的旋律被赋予了心脏,宛如焚烧的巨人一样,自演绎中,大步奔行。 向着死亡和未知的尽头,向着世界发出了自己的咆哮。 就在空旷的演奏厅之中,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来自地狱中的观赏者们被这远方的呼唤所吸引。 而就在观众席的最后方,无声的多出了一张椅子,椅子上枯瘦的男人撑着自己的下巴,专注倾听。 在旁边,负责人察觉到了他的背影,大惊失色,想要说话,却看到了他撇来的不快眼神。 一根骸骨一般的手指微微抬起。 “嘘!” 保持安静。 因为,以生命为代价的演奏,正在继续! 而就在那一瞬间,乐章之中的诅咒,最后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 给我,你的灵魂! 短暂的乐段隙间,一晃而过,而激昂且癫狂的演奏继续。 槐诗依旧低着头,未曾有丝毫的停顿,残缺的面孔似是无声的大笑。 回答是—— ——拿去! …… …… 此刻,肉眼可辨的黑暗,已经从演奏大厅的门缝中倾泻而出。 整个庞大的建筑已经被层层的秘仪所封锁,压制和保存着那扩散的旋律。倘若如此接近的距离,令那其中所蕴藏的万分之一的癫狂意味泄露而出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让统辖局拉响警报。 即便是隔着大门,也能够察觉到,其中诡异而恐怖的变化。 却无法想象…… 究竟在发生什么! 在会客室里,吉赛尔已经坐立不安,根本无法专注的应对艾晴的询问和谈判条件,时不时的看向了演奏大厅的方向。 当艾晴平静的将纸页再度翻过一张的时候,吉赛尔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和迷惑:“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弗朗西斯科那一份乐章,已经吞噬过不下六位灾厄乐师的灵魂了,那是一个陷阱!只有弗朗西斯科是个傻子,觉得它有完成的希望。 可十几年了,他找了不知道多少人,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完成演奏!”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艾晴反问:“演奏的又不是我,担心又不会有用,况且,我为什么要担心呢?” “……” 吉赛尔呆滞,难以理解。 “难道……你讨厌他?” “是啊,讨厌,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麻烦,每次被他甩了烂摊子过来,就会觉得头疼。和他说话的时候,压抑不了自己的脾气。 只要看到那一张洋洋得意的脸,就想要冷嘲热讽。 发自内心的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艾晴坦然的回答:“怎么,难道你喜欢他?” 吉赛尔无言以对。 但却无法否认——即便是此时,对弗朗西斯科的执念有所担忧,但同时,也在隐隐的担心着那个刚刚还两度战胜了自己,折磨了自己半个小时的对手。 不是担心天国谱系后续有可能的报复,也不是因为害怕眼前这个女人会因此对自己有所敌意…… 只是,不忍心看到他自寻死路而已。 她觉得自己一定哪里有问题。 “再没有什么,比艺术更加残酷了,吉赛尔小姐,你作为末日画师,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艾晴看着她,平静的说道:“不论是音乐还是绘画,都绝非看上去一样的美。恰恰相反,你所能从其中得到的享受,百倍的低于你所受到的折磨。 倾尽全力的努力,苦思冥想的煎熬,日复一日的练习,依旧无法向前一步……那样的绝望,你应该早已经熟悉。” 吉赛尔闭上了眼睛。 指节,已经捏的发白。 诚然如此。 她无法辩驳。 被艺术所钟爱的人,只不过是被艺术所诅咒的可怜虫而已。 沉浸与所谓的美学和艺术之中,忘我的狂奔和追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经一无所有。 而艺术依旧如此的冷酷,不曾垂怜分毫。 这样的苦痛,艾晴也曾经感同身受。 在槐诗成为母亲的学生之后。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拒绝教她大提琴了…… 从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开始,憧憬着母亲的样子,日复一日的苦练和勤习,自以为有所成就和得意。 源源不断的得到奖杯和赞赏,每一张笑脸,每一声赞美和掌声,都让她产生了某种幻觉——啊,自己是被艺术所钟爱的。 或许。 或许是这样呢? 但,一定有的人,会被偏爱更多。 当自己私下里苦练了四五年的大提琴,被槐诗以两三个月的时间轻而易举的超越时,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从自己的家里得到的位置,还有自己最引以为豪的音乐天赋,全都被那个家伙超过了。 自己所得到的,只有一个槐诗为了讨好自己而装模作样放弃的‘第一’。 一个可怜兮兮的安慰奖。 哪怕母亲猝然去世,槐诗仅仅只是掌握了基础,可这么多年之后,依旧只靠着自学,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之下,走到了这种程度。 倘若自己依旧如同曾经那样,一定会妒恨到发狂吧? 可是,不论如何厌恶和抵触,每当回忆过去的时候,所想起的却只有那一张阳光下的稚嫩笑脸。那么蹩脚的握着琴弓,抱着过于庞大的乐器,展示着那些刚刚学会的技巧。 那样期盼的凝望。 向着自己…… 艾晴垂下了眼眸,无声叹息。 “即便如此痛苦,可你们却依旧那么热爱,不是么?” 而相比之下,学会了放弃的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踏入那样的领域之中的机会吧? “放心吧,吉赛尔小姐。”她翻过了一张完全没看过的纸页,仿佛自言自语:“我对他讨人厌的程度有信心。” 在那一瞬间,渺小的大门,在无从束缚那源自灵魂的狂热奔流。 高亢而浩荡的旋律,自黑暗中喷薄而出。 于此,向世界高歌! 即便世界痛吻与我…… 惊怖诡异的意味已经自旋律之中消失不见,槐诗已经脱离了曲谱的束缚,补入了创作者未曾完成的领域。 以自我的灵魂,演奏出崭新的乐章。 就像是在黑暗荒芜的世界里,庞大的日轮缓缓升起时那样,洒下了耀眼炽热的辉光。琴弦的鸣动中,演奏在继续。 即便,已经被夺走了一切。 眼睛、四肢、肺腑、心脏,乃至灵魂! 槐诗已经一无所有。 可在弗朗西斯科的凝视之中,仿佛能够看到,死者的亡骸自台上起舞。哪怕被取走了一切,演奏依旧未曾停止! 不,正因为被取走了一切,这演奏才真正的迎来了高潮! 拿去吧! 全部拿去,即便是失去所有,我依旧将追逐。 我将演奏!我将歌唱! 哪怕失去灵魂! 可现在,存留在此处的是什么呢? 那演奏这一切的又是什么? 自己所聆听到的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抓着自己的脸,鲜血淋漓,可是却感受不到痛楚,因为他已经被卷入了那旋律之中去了。 沉浸在了这狂热又庄严的洪流中。 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仿佛奔跑一样,舍弃了一切,忘我的追逐…… 直到自我的灵魂在槐诗的光焰中,焚烧成灰烬。 他终于看到了,道路尽头所等待着自己的东西!可是不论自己如何的努力,如何的追逐,却始终无法靠近,始终无法跨越这绝望的距离…… 但他已经忘记了绝望,也忘记了犹豫。 只是狂奔着,狂奔着。 直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不感觉害怕。 心满意足的,自这一场苦痛又漫长的梦境里,迎来了终结。 当最后的余音消散在黑暗中时,聚光灯缓缓熄灭。 一片死寂中,有风暴一般的掌声响起。 不止是从梦中醒来的弗朗西斯科,就自空旷的演奏厅之内,那些逝去的亡魂,地狱中观赏的乐师们,还有乐章中那些残存的执念…… 此刻,都毫无保留的,向着这源自渴望和追逐的演奏,献上了自己的掌声和敬佩。 欢呼。 “我就说他有这个才能,哈哈哈,我就说过。” 在观众席的最后面,迟来的观赏者鼓着掌,乐不可支:“虽然比起我来,还差得远,但起码比那些只会熬时间凑数的家伙强,对不对?” 大汗淋漓的负责人在旁边低着头。 不敢赞同,也不敢说话。 直到那一张椅子的投影消失无踪,才缓缓的松了口气,坐倒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为演奏者献上了迟来的赞赏。 而就在那一张空空荡荡的椅子上,虚无的轮廓再度浮现。 眼睛,双腿,双手,心脏,乃至灵魂…… 随着乐章再度恢复残缺,槐诗的一切再度归来,恢复了完整。 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只是,当回忆起那幻梦中的一切时,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微笑:“真是一场,畅快淋漓里的旅行。” 想要再来一次。 哪怕自己已经疲惫的无法握紧琴弓。 可那样美妙的体验,已经令他深深着迷。 遗憾的是,眼前的乐谱已经不再回应他了。原本以槐诗的源质所补全的乐章,已经消失无踪。 是乐章本身的执念拒绝了他的补全。 这令槐诗迷惑的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是自己做的不够么? 还是哪里不对? 完全想不通! “果然,跟帕格尼尼说的一样。” 弗朗西斯科抚摸着归还到自己手中的乐章,感慨万千:“你具备补完它的能力,槐诗先生,谢谢你。” 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问道:“你觉得这首曲子……是在说什么?” “唔……” 槐诗沉吟片刻,点头回答:“我想,大概是祝福吧。” 弗朗西斯科愣住了。 “是的,祝福。” 槐诗确定的说道:“像是诅咒一样的祝福和期盼,只不过,那样的执念,未免太过夸张了一些。会让人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它之中存在着祝福,是绝对没有错的!” 他凝视着弗朗西斯科手中的手稿,无声感慨。 就仿佛能够再度听见,其中所寄托的魂灵在耳边咆哮。 去追逐啊! 不要再犹豫。 跨越绝望,忍受折磨,走向未来,哪怕失去一切。 即便道路的尽头空无一物。 因为所谓的追逐之路,就是这样,注定坎坷,毫无意义,或许通往的只有悬崖和毁灭,毫无意义。 可在追逐身而言,追逐本身便已经是全部的意义。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彷徨。 莫要犹豫啊,迟来者,快快踏上前路! 因为终有一日,你也能够领略这般浩瀚的风光! 在恍然醒悟的这一瞬间,弗朗西斯科,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作者是谁?”槐诗好奇的问。 “是我的老师。” 弗朗西斯科闭上眼睛,颤声的回答:“众多弟子中,他唯独将这个指名留给了我。我原本以为他……我原本还怀疑过……” 他对自己,或许,早已经失望。 这样的猜想,无数次浮现在辗转难眠的深夜之中。 可现在,当谜团揭晓时,他却更加的悔恨。 为何没有早些醒悟这一点。 为何,在老师弥留之际,自己没有能够亲口给出答复?! “……” 漫长的沉默之后,槐诗叹息:“抱歉,看来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或许,这才是乐章拒绝了自己补全段落的原因。 这一部乐章,只有弗朗西斯科自己补全才有意义。 乐章的创作者,希望自己最骄傲的学生能够完成自己的遗作。 他希望未来的弗朗西斯科,能够超越自己! 这便是追逐者所遗留下的传承。 “没关系。” 弗朗西斯科摇头,擦去了狼狈的眼泪,微微一笑:“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追逐依旧充满乐趣,不是么?” “谢谢你,槐诗。”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曲谱,“我会亲自印证它的。” 总有一天…… 他会走到老师未曾去过的路,去看到他们未曾见过的风景。 像是过去的那些追逐者一般。 如同未来即将出发的追逐者们那样。 他已经迫不及待。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窥探者们 当演奏厅的大门再度开启,槐诗和恢复平静的弗朗西斯科回到了工作室。当四人再度回到了桌子前面的时候,似乎和原本依旧没什么区别。 乐师和画师依旧垂头丧气,槐诗和艾晴依旧淡定喝着茶,没说话。 等待答复。 “愿赌服输,既然是堂堂正正的比试,我自然也没别的话可说。”弗朗西斯科深吸了一口气:“在再生计划期间,我们会代表艺术部听命于你们的。” 实际上,不听话也不可能。 他可没那个胆子当着槐诗的面翻脸不认账。 实际上就算是槐诗不答应他们任何的条件,把刀子亮出来,俩人也会乖乖认怂。虽然心不甘情不愿有机会就跑路就是了。 况且,既然已经做出了许诺,赌上了作为灾厄乐师和末日画师的名头,他们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选择食言。 传出去是真得会社死的…… 如今社会生命和肉体生命都捏在槐诗的手里,不由得他们不低头。 “别说听命,那多难听啊,咱们不是结盟么?” 槐诗依旧微笑,毫不掩饰自己全无良心的本质:“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看咱们几个都不像是有父母的样子,那更加要靠朋友了对不对?” ……这话听着就感觉怎么哪里不太对。 那啥,我爹还活着呢。 弗朗西斯科欲言又止。 “既然你们愿意帮忙,自然无任欢迎,但条件呢?”艾晴问道:“照我看,两位也不像是能够为了其他东西出生入死的样子吧?” 现境的未来?统辖局的未来? 说句难听的,关这俩人屌事。 他们俩纯粹就是艺术部丢过来显示一下存在感的,如果真能有什么出众表现,说不定还能多混点预算回来,然后大家回去之后关上门吃吃喝喝岂不美哉? 直白点来说,他们就是来混的。 能混点安慰奖回去自然很好,混不到也没关系,继续过苦日子就是了。 “那自然是听两位……呃,听艾女士您的吩咐。” 弗朗西斯科颇为精准的判断出两人之间的地位,向着艾晴挤出越发谄媚的笑容:“但既然您都这么问了,那我也不好意思遮遮掩掩。 出生入死我们是真没那个本事的,毕竟不是每一位都能像是……emmm,这位灾厄之剑一样,那么能打。 但只要不出生入死,我们是没有问题的。” “不论是做工具也好,当走狗也罢,都听从差遣。” 吉赛尔说:“在你们决定退出之前,我们不会向其他参与者投降。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们也不会轻易的选择退出。” 槐诗和艾晴对视了一眼。 虽然喜提了俩混子,但却并没有什么失望或者不快。 本来槐诗也没对俩人的战斗能力抱有多大的期待,可就算是凑数能凑上也算不错了,况且,说他俩来混和不能打,也是相对自己而言的。 灾厄乐师和末日画师这俩头衔可不是每天蹲在家里就能拿到手的。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资格者,都常年都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在在地狱里独立取材。 真要是垃圾,早就死绝了。 况且,为了避免这俩人摸鱼划水,槐诗早已经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这什么?” 弗朗西斯科捏着槐诗递过来的契约,一头雾水:“丹波音乐艺术馆副馆长聘任合同?等等,年薪这个数字……你没写错吧?” “我在丹波搞了一个艺术中心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吧。” 槐诗托着下巴,微笑:“一直以来我都很发愁,没有足够有分量的参与者,演奏厅的名声就搞不起来。 虽然学校里也有一位李先生是灾厄乐师,但他擅长的方面,对于普通人而言,实在是杀伤力有点太大。 所以,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可是,这个,我……”弗朗西斯科的表情抽搐,咬着牙,努力的抗拒着来自金钱的诱惑:“我实在没有时间。” “挂名就行。” 槐诗的笑容越发灿烂:“只需要你每年抽出三十个课时来对乐团进行指点,其他的时间随便你去哪里,都不会有人管。 除此之外,地狱采风所需要的所有装备和资金,都可以通过丹波申请哦。 天国谱系在地狱的所有哨站和中转点都可以免费使用,如果有需要的话,深渊校区也会第一时间为你提供帮助……” 仿佛魔鬼一样,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弗朗西斯科先生,你也不想再灰头土脸的到处去拉赞助吧?” 弗朗西斯科的嘴唇颤抖着。 咕咚一声。 吞了口吐沫。 冷静啊,弗朗西斯科,这是阴谋! 你还没有看清楚么? 一旦中了他的诡计,就会被有钱人的奢靡生活腐蚀,变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然后距离真正的艺术越来越远啊! 在旁边,吉赛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在她想要打断诱惑,将好友从这恐怖的陷阱中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槐诗掏出的第二份文稿。 《小猫乐园第一次全球艺术巡展计划书》 吉赛尔,吞了口吐沫。 沉默。 三分钟后,艾晴喜提工具人两个,丹波集团董事长槐诗喜提两条走狗。 大家WINWIN双赢的局面达成了! 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别说抱着合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就连统辖局艺术宣传管理部都喜提了好几份长期合作合同…… 可惜厨魔没来。 否则的话,羊毛都还能多薅一份。 “说吧,老板。” 弗朗西斯科摩拳擦掌:“咱们干谁?” 为了地狱采风的赞助和天国谱系的支持,他已经豁出去了,斗志无穷,生死置之度外……大概。 甭管是不是三分钟热度,至少比原来那一副咸鱼的样子好看多了。 而此刻,槐诗闻言,顿时也愣了一下。 一拍脑袋。 “对哦,接下来干什么?” 他看向了艾晴。 而艾晴,早已经习惯了槐诗的德行,无奈叹息了一声:“既然根据地已经稳定,而且人员得到了补充。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对我们所遭遇的袭击,还以颜色了。”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礼貌性的微笑已经消失无踪。 再不掩饰阴沉。 自从被先导会丢进这个计划之后,一路就不断的被动,甚至还被阿德里安那个家伙逼迫到了这种程度。 倘若再不展示一下爪牙和力量的话,别说艾晴自己,即便是再生计划结束之后,这事情也会被那个老太婆笑话起码好几年。 手握着全境的情报还被打到这种程度,还在架空机构里做什么? 趁早找个冷板凳吧。 早在这之前,报复就早已经开始。 针对阿德里安的所有情报,向再生计划的参与者,进行公开! 现在,体会一下明牌之后的感受吧,阿德里安先生。 …… 半个小时之前,天文会内部的论坛,运动休闲区忽然出现了一个帖子。具备着诡异高权限的帖子甚至连管理员都无法删除,发帖人更是匿名。 从标题到内容,全部都是乱码,可但凡是对密码学有所了解的,便能够明白,这是某种极为简单又极为麻烦的加密方式。 通过天文会的制式程序进行加密之后,除非掌握对应的密钥,绝对无法解开。 可令人迷惑的是。 在帖子的最后面,却摆放了一张证件照。 ——来自内政部立法局的副助卿,阿德里安! 当这个诡异的帖子出现的时候,瞬间就被刷到了几页之后,但所引发的波澜,却悄无声息的扩散到了整个伦敦。 不止是观测着这一切的统辖局决策室和先导会。 还有所有的参与者们。 摩天大楼之内,依旧是繁复的屏幕前面,来自金融编织局的参与者捏着下巴,倾听着助理的报告。 “经过破解之后,发现密码其实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 “让我猜猜看……” 重建工程师咧嘴,无声一笑:“‘再生计划’?” 助理点头。 当破解的资料出现在屏幕的瞬间,工程师便再忍不住大笑。 “阿德里安那个家伙,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啊!”如同此刻其他的关注者一样,工程师已经乐不可支:“这不是已经被扒了个底儿掉了么?!” 阿德里安,再生计划参与者。 内政部立法局代表。 根据地——三叶大厦。 主张——全境统一。 目前所招募的武力组织:无归者墓地所属·鬣狗小组、TKI13暗杀小队,噩梦之眼精英团……主要成员如下…… 有关成员如下…… 涉及关联人员如下…… 资金账户以及相关交易机构如下…… 疑似备用安全屋如下…… 疑似结盟者两位,通话记录见附件。 在短短的一夜之间,来自架空机构的观测之眼,在艾晴的驾驭之下,已经抽丝剥茧的将一切踪迹尽数从迷雾中拽出。 当耀眼的探照灯光从天而降时,赤身裸体的阿德里安已经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啊,既然都已经这么巧了,不如我也搀和一手吧。” 屏幕前的工程师无声的咧嘴。 三分钟之后,阿德里安的所有为参与计划而准备的账户,在各种‘意外’之下,迎来了长达十日的冻结和检查。 其中包括两个隐藏在资料之外的关联账户,金钱流动的痕迹都在工程师的俯瞰之下一览无遗。所有的关联机构都迎来了资格审查…… 早在这之前,税务部的那个‘吸血鬼’竟然就已经派人上门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工程师托着下巴,咧嘴:“阿德里安那个家伙这下要麻烦了吧?” 要不要趁机追加一轮风险投资呢? 还是说……先看看? …… 十五分钟之后,三叶大楼前方。 一辆计程车缓缓停止。 就在所有监控的俯瞰之中,槐诗慢悠悠的走下车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懵逼搞不清楚状况的弗朗西斯科。 “冷静冷静,只不过是干架而已,习惯了就好啦。”槐诗勾着乐师的肩膀,轻描淡写的安慰:“来,笑一个。” 就像是,察觉到了监视器之后的窥探那样。 槐诗忽然抬头。 向着他们,灿烂一笑。 仿佛向着粉丝们打招呼一样,挥手示意。 就这样,拔出了美德之剑。 大踏步的,向着大门走去。 工作。 工作,开始了。 就在那更早之前,大楼之中,已经有火光亮起……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闯入者们 比现在要早一些的时候,当阿德里安的资料被公布十分钟后。 三叶大厦内部,阿德里安接到了来自电话。 来自司法局的代理人。 “你看上去状况不是很好哦。”仿佛狐狸一样的愉快声音从另一头响起:“想要捏软柿子,结果被软柿子给拿捏在手里的感觉,不好受吧?” “卡米拉,如果你只是打电话来嘲笑我的话,大可不必。”阿德里安平静回答:“早在对架空机构进行行动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预料。 只不过,那位比我想得还要更强一些。” “你后悔了?”卡米拉笑了起来。 “不,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策略。” 阿德里安断然回答道:“统辖局的内部事物,不应该有其他人指手画脚。我不曾见到过理想国所创立的世界,但如今的世界,是统辖局所保卫的,我无法容忍它有被破坏的可能。” “那么,要联合么?”卡米拉好奇的问道:“如果你现在乖乖低头协助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帮你一把。” “协助?你?”阿德里安冷漠:“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你嘴张的太大了,卡米拉,小心脱臼。” “目前状况就是如此,阿德里安,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价格不同。”卡米拉缓缓说道:“毕竟,接纳你之后,也有可能遭到架空机构那位的敌意吧?” “我不会接受。”阿德里安冷淡回绝。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卡米拉越发的愉快,这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下一次,可不是这个价了。 阿德里安挂断了通讯,并没有恼怒,面沉如水。 早在对架空机关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预料。 即便是主张和立场不容放弃,但对他而言,让天国谱系的干扰从再生计划中消失的重要性则远超其他。 这只不过是预料之中的麻烦而已。 当下属敲响了他的门,请他紧急避难的时候,他依旧不为所动。 “不,我们哪里都不去。” 阿德里安说:“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那我们就在这里,将来犯者尽数击退。不表现出自身的价值,就没有谈判的可能。 况且,倘若现在向架空机构低头的话,那么理想国的影响力只会更加膨胀……我不能容许这样的状况再继续发生。” 他并不在乎自己有可能会被群起而攻,再生计划才刚刚开始,除了少数几个立场上完全不对付的家伙有可能有所动作,多数的也都只会落井下石。 但同时,也要小心卡米拉趁火打劫。 “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他看向了身旁:“达尔第先生,费奥雷先生。” “请放心。” 在门前,两位留着长须的健硕男人,一者中年,一者苍老,擦拭着手中的武器,剑刃映照出锋锐的寒光。 此刻,闻言颔首。 “我会留在这里。”中年人达尔第对费奥雷说道。 “那么,我来对侵入者进行扫荡吧。” 老者费奥雷戴上了金属面具,拔出了遍布着划痕的长剑和短剑,轻叹:“好久,没有活动过身子骨了。” 无线电讯号在大楼之中飞快的传递,当孤立在广场之上的大楼中,一道道闸门落下,放下的帘子遮蔽所有的窗户之后。 褪去了平和色彩的写字楼已经变成了战场。 历时一百一十年,经历了六次大型维护和三次增建,先后在不同的人手中转移过数十次之后,如今的三叶大楼早已经变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堡垒。 足以将一切侵入者彻底撕裂的磨盘! 而就在下定决心的同时,阿德里安听见了电话震动的声音。 当看清了屏幕上来者的姓名之后,他愣在了原地。 沉默里。 铃声不断的响起。 阿德里安的动作僵硬在原地。 已经,汗流浃背。 …… 五分钟之后,当槐诗来到了三叶大厦之前时,便望见,从大楼的正中央所爆发出的火光,喷薄,扩散,浓烟滚滚。 广场周围,惊叫的声音响起。 行人们疑惑的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在拍摄录像,可是却发现不论怎么调整设置,都无法保存和发送。 而就在槐诗身后,弗朗西斯科的脚步停顿,站在了广场中央的人群之间,打开了自己的琴箱。 就仿佛是卖艺的流浪乐师一样。 他调整了一下音准之后,试了试音,转瞬间,便有欢快而热情的旋律随着手掌的开合,十指的弹动,扩散而出。 轻灵欢快的波尔卡舞曲回荡在空气之中,那妙曼的旋律却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的扩散,不论是隔着厚重的围墙还是玻璃,亦或者是降噪耳机或者是其他,哪怕是在最嘈杂的声音中也是如此的清晰。 就这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充斥了他们的意识和思考。 引领着他们,走向远方,远离危险。 短短的不到两分钟,整个广场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就只剩下孤独伫立在了广场中央的乐师。 他的动作微微停顿,倾听着大楼之内那个锁定的声音,还有他周围传来的杂响。 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感觉…… 不对劲! …… 当槐诗提着美德推门而入的时候,便看见了玻璃门外截然不同的景色。 遍布着裂隙和焦痕的大厅之内,激烈的交火已经结束,原本戒备森严的守卫已经横尸就地,还有几个升华者更加警惕的向着槐诗看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槐诗耸肩:“请问你们知道阿德里安在哪里么?” 回答他的是骤然抬起的漆黑枪口,还有呼啸而来的灼红子弹。 自那一瞬间,槐诗无声叹息。 完全无法理解。 为什么找死的人那么多呢? 瞬息间,美德之剑劈斩,横扫,轻而易举的将那些子弹尽数撕裂,斩碎,击溃,而槐诗,踏步向前。 “弗朗西斯。”他说,“切歌了。” 于是,那萦绕在耳边的轻柔旋律骤然一变,而舞动的尘埃之后,那一张和煦面孔之上的微笑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紧接着,风暴席卷! 槐诗,禹步踏前。 转瞬间,踏碎了地上的砖石,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飓风被他甩在了身后,只有耀眼的辉光自剑刃之上疾驰,横扫。 一闪而过。 掠过了那个抬手想要做什么的升华者,紧接着,脖颈之间的一缕猩红才缓缓渗出。 而就在短暂的迟滞之中,眼睛瞪大了。 艰难的回头,想要提醒队友。 可当他费尽了最后的力气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两个同样和他僵硬在原地的身影。 而就在他们身后,槐诗手腕微转,震去了剑刃之上的那一缕鲜红。 尘埃簌簌落下。 随着三颗头颅一齐。 重归寂静的大厅里,槐诗看向了旁边的,仿佛能看到那一瞬间本能的潜入地下之后,正压抑着呼吸瑟瑟发抖的升华者。 很快,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推开了旁边的安全门。 踏着台阶继续向上。 只有在层层混凝土之下,潜入地下的升华者无声颤栗着,大口喘息。 寂静里,惊恐的眼泪融入了泥土之中。 难以克制的颤抖。 只是一个照面……弹指之间…… 那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不敢在犹豫,努力的向下潜伏,游动,加快了速度。 逃亡。 然后,听见了轰然巨响! 轰!!! 突如其来的震荡中,半具惊恐的残骸随着墙壁一同飞迸而出,坠落在地上,便涂抹出一片模糊的血色。 地下停车场B1,C区。 坍塌的墙壁之后,伦敦那地下错综复杂的通道中,黑暗里,有三道红外夜视仪的微光闪烁,亮起。 三个全副武装的身影端着枪械,从炸开的裂口之后缓缓走出。 只不过,和那浑身武装到牙齿的造型相比,智能目镜下的面孔部分却分外离奇。在黯淡闪烁的停车场灯光下,展露出和煦又滑稽的轮廓。 牛头,猪头,马头。 那是栩栩如生的动物面具。 “这里是凯文。” 最前面,牛头人抬手,对耳麦另一头说到:“上校,T3小队,就位。” 崩! 他的手臂之上,一扇大盾毫无征兆的展开,弹出,顶在最前方,挡住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 而在他身旁,猪头毫无征兆的抬手,对准阴暗的角落里抛出了手里的匕首。短促的惨叫声音响起之后,便只有沉闷的滴答声从黑暗的尽头传来。 最后面的马头也忽然抬起了手,然后……挠了两下屁股。 打哈欠。 “歼灭所有无关者。” 上校命令:“将军说,他讲话的时候,希望别人能安静一些。” “收到。” 牛头人凯伦挂断了通讯,再度端起了手中那一把口径夸张的霰弹枪,拉动枪栓:“T3小队,执行任务。” 于是,灯光一盏盏的熄灭。 纯粹的黑暗中,野兽们无声向前。 …… …… “我再说一次,我的目标只是阿德里安一个,有可能的话,大家尽量还是和平相处比较好。” 此刻,四楼,空旷的楼层之中,槐诗从门后小心探头,认真的强调:“所以,可不可以走个过场? 你们几个装模作样的惨叫一下,丢下武器,然后回家里好好过日子去?” 回答他的,是扑面而来的飓风。 无以计数的细碎铁片隐藏在其中,化为了将一切撕碎的风暴。乃至,浑身笼罩在烈火之中,宛如陨星那样突进而来的魁梧身影。 握紧了足以摧毁坦克装甲的铁拳,向着槐诗的脑袋,轰然砸落! 然后,又以来时数倍的速度,倒飞而出! 槐诗手中,苦痛之锤的轮廓一闪而逝,紧接着,潮声和辉光同时泛起,阿房和美德重叠,七海之剑的庄严轮廓浮现。 一剑。 万钧之重迸发,自铁风正中开辟出了一道裂隙。 隔着风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张平静的神情,依旧带着微笑。 令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你们,TKI13暗杀小队,是吧?” 槐诗拖曳着剑刃,带着火花,缓缓向前,一个个的报出了他们的称呼:“石魔、铁风暴、树人、鹳、舞伎和蜘蛛…… 真羡慕你们,都有这么酷炫的外号。” “之前我也有过一个,但听上去就很土。” 他凝视着敌人们的脖颈,遗憾道别:“很久之前,他们就叫我……” ——金陵断头王!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幸存者们 “不对劲。” 音乐馆内,艾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还有从监控边缘掠过的资料,忽然轻声呢喃。 第一次担任警备工作的吉赛尔仿佛惊弓之鸟,猛然摇头:“啊?有敌人?哪里?哪里!” “……” 艾晴忍不住摇了摇头:“放轻松一些,你好歹还是个末日画手,打不过总能带着我跑得掉吧?放心,不是这里。” 而是三叶大厦。 大楼内外似乎早已经做好了防备入侵的准备,内部的监控也做了层层防护,外部根本无法访问,只能够通过附近广场上的摄像头进行观测。 但此刻,在人脸辨别程序之中,一张又一张或是似曾相识或者从未见过的画面却在接近的地带不断浮现。 唯一相同的是,是锁定在他们身上的猩红标志。 区域威胁度在迅速的上升。 而就在刚才,她的权限观测之中发现,阿德里安的手机一直在占线状态,而通讯的另一头,竟然是一个就连架空机构内都没有任何备案和记录的离谱高权限! 究竟来自哪里? 中央决策室隐藏的保密账户?和三大封锁有关的隐秘路线?还是保密局里流出的未知号码? “槐诗,有异常状况么?” 艾晴问。 “啊?应该没有……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轰鸣声,嘈杂的呐喊和尖叫,还有槐诗疑惑的声音:“没看到有什么异常啊。” 因为你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了吧…… 艾晴欲言又止。 许久,她摇头,克制着叹息的冲动:“优先保证自我安全,小心TKI小队,他们都是专门用来捕杀升华者的特殊组织,这种区域作战上,不要轻易的踏入陷阱。”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另一头传来的清脆咔擦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巨响和呼啸,还有槐诗惊奇的声音: “果然有陷阱!” “……都说了,要小心。”艾晴皱眉:“如果棘手的话,尽量避免正面作战吧。” “啊?” 槐诗错愕,似是震惊。 “怎么了?”艾晴不解。 “不,没什么。” 槐诗踩在焦烂的尸体,回头看向身后那被血色猩红和焚烧焦黑所笼罩的楼层空间,有些懊恼:“一不小心,已经杀了一半了。” “……” 沉默里,电话挂断了。 “动不动挂人电话,这个女人脾气越来越大了,别这么不好相处啊。” 槐诗叹息着,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抬头看向眼前的‘幸存者们’。 还有他们苍白的面孔。 自焚烧的火焰和尸骸之中,他一步步上前,质朴且寻常的卫衣和牛仔裤,就连一丝灰烬和血色都未曾侵染。 正是在刚刚,那个长着一张人畜无害面孔的家伙,一边打着电话,一边靠着一只手,一把斧头,完成了近乎覆灭TKI小队的屠杀。 轻描淡写。 仿佛喝水吃饭那样的去斩首。 如此简单,又如此顺畅。 “不好意思,刚刚打了个电话,没有注意,那个谁临死之前说的是什么来着?”槐诗茫然的回忆着,忽然之间反应过来:“哦,你们是投降了,对吧?” 在他面前,最后的几个幸存者颤立着,吞着吐沫,疯狂的点头。 可是就连说话的力气和勇气都已经没有了。 颤颤巍巍的站在原地。 自凝视中,渐渐佝偻。 “嗨,早说嘛。” 槐诗散去愤怒之斧,忽然和煦一笑,拍了拍眼前男人的肩膀,鼓励道,“以后要做个好人哦。” 男人颤立着,艰难的,点头。 就这样,看着那个微笑的男人同自己擦肩而过,走向了更上层。寂静中,在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跪倒在地上,竭力的喘息。 而就在踏上台阶的瞬间。 槐诗的动作,陡然停滞。 抬头。 那一瞬间,楼板轰然碎裂。 宛如风暴一般的铁光,呼啸而来。 绚烂的银色彼此交织,自利刃之上扩散,辐射自空中,形成了破灭的风暴,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切裂成尘埃大小的碎片。 槐诗暴退,后撤,转瞬间掠过了遍布火焰和焚烧痕迹的楼层。 感受到,锥心刺骨的杀意和恶寒。 “哎呀……” 他轻声感慨着,隔着那一道足以将自己碎尸万段的利刃风暴,凝视着眼前的对手。 那佩戴着诡异铁面的枯瘦老人,仿佛猿猴一般,手握着一长一短的两柄银色利刃。 便不由自主的,性质高昂! “老爷子出来遛弯啊?”他好奇的问候:“运动这么剧烈,不怕闪了腰么?” “闲话少说。” 横行边境和地狱四十余年的剑术宗师,铁面者·费雷奥抬起了面孔,本应苍老浑浊的双眸中满是摄人心魄的寒光。 长剑苦吟,短剑赞颂,骤然鸣动。 极意·魂转的力量迸发。 水银一般的瑰丽之光瞬间呼啸奔流,向前。 向着槐诗。 “——死!” 前所未见的极速,自槐诗眼前展现。 难以想象,那一瞬间,那个看似枯瘦的老人究竟向着自己斩出了多少剑,数十,还是上百? 即便是龙骧也无法企及的极速令剑刃所过之处,形成了锋锐的真空,所能窥见的便只有那弥漫的铁光。 铺天盖地。 那一瞬间,自从踏入了三叶大厦之后,槐诗终于感受到了,所谓的压力! 深吸了一口气。 握紧了手中的美德和怨憎,猛然合拢在一处,增殖的刀和剑衔接一处,自回旋之中应向了那一片仿若水银一般的风暴。 撕裂,自正中! ——极意·交响! 在刹那间,听不出究竟响起了多少次高亢的碰撞声,只能从那绵延的凄厉声响蹂躏耳膜时的痛楚才能分辨出惊心动魄的厮杀。 苦痛之锤砸落,愤怒爆发。 恐怖的气浪将老者逼退。 而槐诗,才终于长长的吐出了肺腑中的气息。 自那高烈度的碰撞和对决之中,竟然是他这个年轻人率先感受到了难以为继? 这老头儿的体力未免太过于夸张! “一见面就掏刀子过来捅人,这样不好吧。”他的手中,悲悯之枪展开,好奇的向着老人挑了挑眉头:“怎么称呼啊,老先生?” “嘿嘿,称呼啊……” 铁面之后费雷奥冷笑,“相较灾厄之剑,不过是无名小卒而已,何足挂齿?” “咱们无仇无怨,也没怎么见过,何必这样呢?” 槐诗看着眼前棘手的对手,试探性的问:“要不商量一下怎么样,阿德里安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你只要退出就好。”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钱,槐诗。” 费雷奥漠然的回应,伸手,摘下了脸上诡异的铁面具。 露出了下面,右脸上的,恐怖凹陷。 就好像是什么诡异的猛兽所留下的重创,又仿佛是被什么大规模毁灭级武器所波及,彻底蒸发。 残缺的面孔依旧存留着裂口和伤痕的痕迹。 即便经过了那么多年。 而那一双灰色的眼瞳,死死的盯着槐诗的面孔,告诉他:“是为了你。” 自己? 那一瞬间,看到那一道伤口的槐诗,心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另一个魁梧健硕到仿佛怪兽的苍老身影。 不由得,恍然大悟。 “罗老啊……” 这是那老头儿又造了什么孽? 但仔细一想,实属正常。 真要有什么江湖的话,果园健身房那也绝对不是什么五岳剑派,名门正宗,反倒是应该是什么遍地仇家的魔教才对吧? 反正那老头儿在上升期,没少造过孽,不当人的事情干的太多,如今导致槐诗都已经被划入了仇恨范围里。 他无奈叹息:“打不过师傅来打徒弟,未免不讲武德了吧,老先生。” “他杀我的老师时,不也是这样么?” 费雷奥戴上了面具,轻声呢喃:“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一直……” 那一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瞳凝视着槐诗,锁定。 “如今找到你,也好。” “要不这样。” 槐诗提议:“我这里有他的电话号码,你打给他,约个架?或者你真觉得打他打不过的话,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一个旁听的,连正式弟子都算不上……我帮你叫他女儿出来怎么样?” 那一瞬间,费雷奥再没有说话。 积累了数十年的杀意,骤然迸发。 随着那呼啸而来的斩击风暴一起! 崩! 斧戟抬起,愤怒爆发,硬碰硬的劈向了眼前的风暴。 自这时光近乎停滞的瞬间之中,槐诗能够看到,诡异的铁面老者猛然折身,躲过了剑锋正面的斩击,抓住这个关键的空隙,以自己难以企及的极速自侧面袭击而来。 双剑交错,对准了他的脖颈。 斩首! 而就在那之前,他终于看到了……槐诗另一只手中,藏在身后的美德之剑,以及,美德之剑上喷涌而出的耀眼光华!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击溃一切黑暗和夜色的辉煌奔流呼啸而出,将猝不及防的对手尽数吞没其中,恐怖的高温迸发,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势如破竹的撕裂楼层,飞向天穹。 自半空中留下了耀眼到刺痛眼膜的光辉。 “不好意思。” 簌簌舞动的尘埃之间,槐诗对准剑刃,吹了口气,遗憾的告诉他:“我会放波。” 啪! 焚风之中,一个枯瘦的身影,缓缓起身。 以剑刃支撑着身躯。 完好无损! 就在那一张被烧红了的铁面之上,隐隐有甲胄的轮廓自高热扭曲的空气中浮现,如此狰狞。 毫无防备的,正面吃下了美德之剑的源质轰击。 费雷奥,毫发无损! “区区火焰,何足挂齿……” 随着他的动作,钢铁摩擦声音不断的响起,迈步,踏前,甲胄铿锵。 极意·魂转,将杀意和仇恨,转化为源质和力量。 灵魂·我心如钢。 将自我的意志,笼罩在身躯之上,近乎无限制的提升耐力、防御力和承受力,形成无形的意志之甲! 此刻,猩红色的源质火光缠绕在老者的身躯之上。 他嘶哑的发问:“只靠你一个,就想要击败我么?换一支军团来吧!” 看似苍老,可是在意志和灵魂的转化之下,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遗憾的是,在他面前的对手,也早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 在那短短的瞬间,铁面之下的眼瞳猛然收缩。 禹步突进! 槐诗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 遗憾的叹息着,苦痛之锤,轰然砸落! 费雷奥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竟然后退了一步,手中防御的短剑嗡嗡作响,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隙。 好快! 可紧接着,等待着他的,便是狂风暴雨! 愤怒、悲伤、美德、苦痛、悲悯、怨憎、悔恨……这是早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十三和弦! “不好意思。” 如是,俯瞰着铁面之后的眼瞳,槐诗告诉他:“我可没说过,自己是一个人。” 此刻,耀眼的源质之光自那一双眼瞳中迸发,宛如焚烧的星辰那样。 自大楼之外,弗朗西斯的配合之下…… 截然不同的旋律已经交织在了一处。 大提琴和手风琴,由两位灾厄乐师所完成的双重共鸣,自槐诗的身躯中降临。 这是更进一步的…… 极意·交响!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逝去者们 轰! 自转瞬间,苦痛之锤再度爆发,砸。 费奥雷如同皮球那样倒飞而出,砸在了楼体的承重墙之上,深深的楔入了钢筋混凝土之中。下一瞬,银光一闪而逝,整个柱体四分五裂,切口平滑如镜。 自双剑的交错之下。 费雷奥瞪大了眼睛。 惊疑不定。 “不好意思,和你们孤儿玩家不太一样。” 尘埃之中,槐诗微笑:“我的极意,是特别喜欢和别人配合的那种。” 凌驾于常理之上的力量,自他的身上,再度爆发。 瞬间,破空而至。 在费雷奥铁面之后的眼瞳迅速收缩,不假思索的再度发起强攻。可这一次,那恐怖的极速竟然在槐诗的面前,无功而返。 “你知道,我是灾厄乐师吧?” 火花飞迸之中,槐诗隔着剑刃,俯瞰着老者身上若隐若现的甲胄,告诉他:“现在,我身后有整整十六个灾厄乐师所组成的交响乐团……” 轰! 仿佛有号角声那样高亢的声音拔地而起。 巨响扩散之中,劈下的阿房被费雷奥死死的抵住,皮肤之上崩裂出一条又一条的缝隙,甲胄摩擦时的尖锐声音响起。 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铁面之后的那一双眼瞳却渐渐的猩红。 遍布血丝。 再没有回话。 而槐诗的笑容,却越发的灿烂。 沉浸在吹逼的快乐之中,无法自拔。 反正吹几句又不要钱,多少吹一点,万一敌人真信了呢? 即便是不信,现在的这个老头儿……已经怀疑了吧? 他能够感受得到,费雷奥的无形甲胄之上所浮现的隐隐裂隙。 动摇的种子,已经在萌芽。 即便是对于槐诗的信口开河再怎么嗤之以鼻,可眼前这一份迅速暴增的力量却是无可辩驳的恐怖。 两个灾厄乐师之间的共鸣,由大提琴和手风琴之间所掀起的交响。 就相当于是凭空将槐诗如今受限于感知的极意,放大了数倍! 倘若交响的力量在于感知万物,掌控律动的话,那么槐诗如今将所有的感知都已经丢给了弗朗西斯。 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顺应着耳边那仿佛幻听一般的庄严旋律,将这一份力量尽数倾斜出去而已! “听见礼炮声了么?” 槐诗好奇的发问:“序幕已经揭开了,老头儿,你喜欢古典音乐么?” 自那一瞬间,费雷奥的眼瞳之中,浮现出钢铁狰狞的轮廓。 不假思索的,暴退。 然后,便听见了,怨憎高歌。 宛若不祥的黑色飞鸟展开双翼,四十米长的御神刀破空而来! 糟了。 这样的念头,第一次,从费雷奥的心中浮现。 而于此同时,同样的念头,也从弗朗西斯科的心中生出。 就在他的手中,那轻灵演奏的手风琴琴键,竟然崩裂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能够感受得到,这一架才刚刚买回来的琴已经不堪重负。 “我的贷款没还完呢!” 他本能的心痛抽搐,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的损失和未来十几年的投资,已经被槐老板全包了! 哦,那没事儿了…… 回头就再换一把! 实际上,弗朗西斯科所专精的也并非是手风琴,而是更加夸张,更加庞大的怪物级乐器……管风琴! 奈何,这种超巨型的乐器根本不具备任何的移动能力,几乎和整个建筑融合在一处的庞然大物也无法跟着弗朗西斯到处东奔西走。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另寻其他的乐器……在经过不断的尝试和挑选之后,手风琴就跃入了他的眼中。 因其便于携带切音色可以随意变化的泛用特性,经过调整之后可以兼顾管乐器和弦乐器特长的便利特点得到了灾厄乐师的喜爱。 槐诗所说的一整个团的乐师不止是空话。 不止是管乐部还是弦乐部,都可以由他来兼任,至于打击乐部……就交给槐诗现场随意发挥了。 即便是在正面作战中派不上用场,可弗朗西斯最擅长的就是源质恢复、加速和隐蔽的各种乐章应用,对于槐诗来说,再没有其他比这更适合自己。 灾厄乐师和灾厄乐师之间的配合,即便是从未曾有过任何的磨练和演习,此刻在双方经验和本能之下,便已经毫无瑕疵。 只是……忽然之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下意识的抬头。 愣在了原地。 …… 此刻,就在封闭的大楼之中,恐怖的震荡扩散。 剑刃的劈斩凄啸之中,仿佛有数之不尽的飞鸟自黑暗中苏醒,狂热的颂唱。 “圣哉!圣哉!圣哉!!!” 那幻觉一般的声音回荡在费雷奥的耳中,就化为了令灵魂不断的摇曳的狂潮和轰鸣。 崩! 短剑自愤怒的劈斩之下,齐根而断。 猩红的斧刃自无形的甲胄之上横扫而过,竟然留下了一道裂痕,紧接着,美德和怨憎交融,风暴回旋之中,便形成了十字一样的疤痕。 “什……” 费雷奥瞪大了眼睛,长剑向着槐诗的面孔穿刺。 可是,却只能擦着他的面孔,刺入空处,只来得及截断几根飞舞的头发。 悔恨的潮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骤然嫌弃。 阿房对准了意志甲胄之上那未曾来得及弥合的裂口,贯出,万钧之重裹挟其上,掀起赫赫雷鸣。 自这稍纵即逝的瞬间,费奥雷咆哮。 给我,挡住!!! 血色几乎从眼眸之中沁出,意志化为钢铁,抗衡着阿房的冲击。虚空之中,火花迸射,在甲胄和手掌的钳制之下,死死的将那铁锏卡在了半空之中,距离自己,竟然只差一线。 只差一点…… 可不等他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松一口气,便看到了,主动后退了一步的槐诗,还有他手中,已经抡圆了,高举而起的狼兽铁锤。 苦痛之锤具现。 ——愤怒,填装! “再见。” 仿佛火箭推进一般的烈焰喷薄,铁锤轰鸣着,奏响了终幕的旋律。 砸下! 不是向着费奥雷,而是,向着卡在他胸前的阿房。 就仿佛是,将长钉楔入了铁石之中那样。 金属摩擦的尖锐嘶鸣之后,暴风扩散。 断裂的长剑飞向空中,哀鸣着,落下。 而楼板上崩裂的缝隙,已经从槐诗的脚下,绵延到了楼层的尽头,贯穿了一道道墙壁,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裂隙。 最后,满目狼藉之中,便看到了四肢扭曲,呕血不断的费奥雷。 竟然,还能动。 残破的意志之甲依旧在他周身隐隐浮现,在最后的瞬间,当被阿房轰击之前,他竟然再度构建出了新的一重。 遗憾的是,已经于事无补。 当他刚刚抬头的瞬间,一柄剑刃就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前面。 “别起来。” 槐诗轻声警告:“起来就会死。” 费奥雷撑着身体的手臂滑落,再无力气,可在地上,依旧那一张铁面脱落之后的面孔依旧执着的抬起,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孔。 “真的……”他嘶哑的问,“真的有一整个乐团么?” “哈哈,谁知道呢。” 槐诗无所谓的耸肩,转身离去:“说不定,一个都没有呢。” 寂静里,似乎有钢铁破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胜负已分。 “费奥雷解决,看资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 在楼梯间,槐诗向另一头的艾晴通知,可是屏幕之上,却并没有信号的标志。 只有盲区的警报。 他沉默着,眉头缓缓挑起。 嗅到了从楼上蔓延开来的血腥气,猩红的血色缓缓的从楼梯的间隙中滴落,声音细碎。 “喂,阿德里安先生在么?” 他推开眼前虚掩着的安全门。 然后,看到了一具被钉在墙上的死尸。 那是原本留守在阿德里安身旁护卫,同样以中世纪剑圣大师的‘达尔第’而代号的中年升华者。 此刻,极意和灵魂已经尽数消散。 在一合之间…… 而来者,已经踏过血泊,留下猩红的脚印,走向了他用生命守卫的大门。 推开。 …… …… 三分钟之间,三叶大楼的正中央,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阿德里安端着手机,已经汗流浃背。 而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遗憾的声音:“既然如此的话,便没有什么好说了。” “等一下,所罗门将军,你这么激进的计划,不会有人赞同的。”阿德里安提高了声音,想要说话:“倘若……” “逃吧,阿德里安。” 被称为所罗门的男人挂断了电话,最后告诉他:“在你退出之前,你是我的敌人了。” 尖锐的忙音声响起。 阿德里安放下了电话,干涩的吞咽着吐沫,不由自主的颤抖。 如坠冰窟。 他知道,事态,就要开始失控了。 那一刻,三叶大楼之外。 天穹之上,直升机的轰鸣声响起,从云端降下。隐隐能够看到一线垂落,有个模糊的身影缓缓的落向了下方的大楼。 老者的白发在风中被吹起,仿佛燃烧的银。灰色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俯瞰,从广场上的弗朗西斯身上掠过,了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 而在广场上,仅仅是一瞥,灾厄乐师便已经汗流浃背,剧烈喘息。 仿佛隔着门扉,倾听死亡的鸣奏一样。 此刻,他已经越发清晰的感受到了,充斥在三叶大楼内的不祥气息…… 不,那个人本身就是不祥和死亡的化身! 那样的眼神,究竟糅杂了多少的毁灭和疯狂之后,才能变成如此惊悚的色彩呢! 完全难以想象。 “不妙啊。” 弗朗西斯科轻声呢喃,对着耳麦报告:“槐诗?槐诗?你能听到吗?” 无人回应。 一切讯号,都已经被彻底断绝。 而现在,就在死寂的办公室之内,内政部立法局代表,阿德里安已经失去了呼吸。 没有结果的谈判,迎来了以死亡为句点的结束。 就在谈判桌的另一侧,办公椅之上。 枯瘦的老者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闯入者。 即便是如此的衰老,可是那一具身躯的骨架却依旧宽大的恐怖,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身上的异常之物。 不论是右臂和左腿的义肢,眼球和颅骨上的金属,亦或者是植入身躯之中,维系着衰微生命的维生装置。 可是,心脏却依旧在搏动。 如此的坚定。 仿若雷鸣那样。 “你好啊,槐诗。” 椅子上的老者微微转身,回头凝视着那一张错愕的面孔,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军帽。 “虽然初次见面,但我必须向你致以敬意。” 那个名为所罗门的男人,诚挚且郑重的,向着眼前尚不及自己四分之一年纪的年轻人,致以感激。 他说,“感谢你为了保卫现境而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间,槐诗失神。 眼前不由自主的,一阵昏黑。 尸山血海,扑面而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所罗门 姓名不详,年龄不详。 在诸多被机密局所封锁的讯息之后,留给其他人的,只有一个代号。 ——所罗门。 其意为‘和平’。 原现境防御委员会军团常务副参谋长、原铸铁军团第二军团军团长、原深渊作战特勤局局长、原深度打击序列指挥官…… 在十四年前,就因为重大失误而剥夺所有职务,被边境法庭判处终身监禁。 明明以和平为名,可本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屠夫。 在机密局的资料库中,那血迹斑斑的履历,几乎已经涵盖了六十年内整个现境的战争史。 太古行动、费尔巴哈作战、厨房行动、六日战争、白城保卫战、青铜区登陆、北部剿灭战。 被称为费尔曼边境大屠杀的作战就是他所指挥,并在战后无视了统辖局的决策,内部处决了所有被异形菌株所感染的平民和士兵,总计六万四千人。 除此之外,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根本不计其数。 屠夫、刽子手、杀人狂、战争疯狗、食腐者…… 在他的身上有数不清的外号,但大家最喜欢用的,往往都是最直白的那个。 “那个疯子!” 决策室内,叶戈尔的脸色铁青,回头,向着现境防御部的副部长咆哮:“你们在搞什么?!他不是被判处终身监禁了么?” “很遗憾,两个月之前,由于身体状况和衰老,鉴于管理人员的申请,边境法庭决定开释了所罗门。” X女士的手指微微转动,已经调出了所有记录,眉头微微挑起:“如今的他应该在四湖区的养老院养老才对。 为什么他会在再生计划里? 或许,现境防御部能回答我们的问题?” “不知道。” 现境防御部的副部长面沉如水,不知究竟是确实不知情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是平静回答:“十分钟前,我们收到了消息,我方代表颜中校转交了自己的资格……” “他说转交就转交么!” 叶戈尔几乎捏碎了手里的杯子,完全被气笑了,这帮家伙连编都懒得编了。 “所罗门先生提出了候补申请,先导会予以了认同,就是这么简单。”来自原暗军团的副部长回答道:“就像是架空机构一样,不是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叶戈尔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略显肥胖的男人,忽然问:“这是你们的决定?” “我很想说这是我们的决定,但我没有这个资格。” 副部长摇头,摘下了自己的军帽:“这一切都是我擅自做出的决定,我将为所引发的后果承担责任,接受指控和审判。 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他环顾着中央决策室中那些或是震惊或是警惕的视线,疑惑的发问:“再生计划,难道不是整个统辖局的再生计划吗?” 他说:“为何,我们的主张,不存在于那样的未来之中?” 而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俯瞰的画面之上,所罗门跨过了守卫的尸体,一步步的走进了阿德里安的办公室中。 抽出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缓缓坐下。 “你好啊,阿德里安。” 仿佛长途奔波之后的旅行者那样,所罗门轻叹了一声,“最后,姑且再问一遍,你改主意了么?” 阿德里安没有说话。 沉默着。 看着他。 许久,闭上了眼睛。 不能让他赢,不行,必须将他逐出—— 绝对不能……让那样疯狂的主张出现在再生计划之内! 他下定了决心。 …… “阿德里安很不错。” 当几分钟之后,槐诗推开那一扇门的时候,所罗门对他说:“即便是没有胜利的可能也不会对自己的敌人屈服,也没有因为我具有力量而低头,甚至没有虚与委蛇。 简直不像个政客。” “直到最后,他都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所罗门叹息着,看向了办公桌之后的逝者:“只是被身后的废物们拖累了而已……” 他说:“还有很多的人,都被其他人拖累了,本不至于这样。” 在寂静之中,槐诗看着阿德里安的遗体。 还有他手中握着的手枪。 所罗门展开了手掌,向着槐诗展示,阿德里安向自己所射出的那一颗子弹。 这便是阿德里安最后的反抗。 遗憾的是,即便是舍弃了生命所发起的攻击,依旧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不会有用的。 槐诗无声的叹息。 倘若,他能够看到的话—— 此刻,在自己眼中的这个男人。 来自牧场主的神迹依旧存留在他的眼睛中,纵然被大秘仪所封锁压制,但依旧清晰的倒映着所罗门的模样。 还有他身后,那仿佛漫无边际一般遍布着尸骸的荒野。血色如河流那样奔涌,尸骨堆砌如山,死亡如暴雨,笼罩一切。 倘若,死亡这种东西能够凝结成物质的话,那么自己眼前,一定有一座拔地而起的恐怖山峦吧? 听不见悲鸣和呐喊,那些绝望就像是粘稠的鲜血一样,沾满了他的灵魂,双手,还有面孔,随着他的话语而扩散在空气之中…… 而眼前的男人,甚至不是个升华者! “真夸张啊。” 槐诗轻叹,不知究竟应该戒备还是敬佩。 只是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要拔剑了。 而似乎是信号屏蔽的装置,就这样被苍老的男人随意的握在手中,察觉到槐诗的目光,便毫不在意的展示。 “别紧张,屏蔽只是单向性的,我只是想要好好聊会天而已。”所罗门说:“你也不想在说话的时候,不停的有人插嘴吧?烦不胜烦……” “实话说,我不觉得自己是过来聊天的。” 槐诗谨慎的衡量着彼此的距离,确保对方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眼前的男人,很奇怪。 对自己并没有任何的敌意,可直觉却源源不断的提醒着对方的威胁性。 “你也是参与者?”他问。 “虽然是,我对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并没有什么兴趣。”所罗门说:“我是为了真正的未来而来,槐诗。” 他说:“为了现境的未来。” 槐诗听了,忍不住有些想笑,“我认识的很多疯子都这么说,我很难判定你是不是其中的一个。” “疯狂的人已经够多了,就显得理智的人好像疯子一样。” 所罗门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瓶眼药水,扒开眼皮往里面滴了两滴,眨动眼睛,带着一丝血色的药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你怎么看现在的统辖局呢,槐诗?” 他自顾自的说道,并没有等槐诗的回答:“我很不喜欢,从一开始就讨厌到想要吐——简直就像是小朋友们玩游戏一样,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坐在花房子里玩一些天真的游戏。 腐败、缓慢、臃肿、扯皮、拖后腿、玩弄心计……如此滑稽且毫无意义的多余构架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现境派?边境派?主权派?统一派?共和派?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说话,表明自己的意见,证明自己是为了大家,可是喋喋不休的声音只会淹没在噪音里。 已经有太多的声音了,槐诗,太多的顾虑,或许是美好的幻象维持的太久了,以至于他们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是多么的困难,究竟要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他们不在乎。” 他说,“仅仅是,‘无所谓’而已。” 所罗门停顿了一下,那一双灰色的眼瞳凝视着槐诗,忽然问:“但是,这样不对吧?” 那一瞬间,如芒在背的寒意骤然迸发。 槐诗已经拔剑。 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展露了自己本来的面貌而已。 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撕裂了枷锁那样的,自椅子上撑起了身体,站到了槐诗的面前,无视了那随时能够贯穿自己的心脏的剑刃,轻声问:“你觉得呢?” “……” 槐诗想了半天:“我觉得……还行吧?” 耳机里,依旧一片沉默,听不见艾晴的声音。 槐诗无声叹息。 这让工具人很难做啊。 他实在不想在未授权的状况之下,干掉一个统辖局的将官,对方的军衔就明晃晃的在肩膀上挂着呢。 “老先生,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不要轻举妄动呢?”他礼貌的劝告:“实话说,我到这里来,只是做打手而已。 统辖局的事情,我实在不想搀和太多。” 你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你是将军,我也是将军。 咱们将军不要为难将军,都是自己人。 “真奇怪啊,槐诗,从阵营上来说,你应该是我这边的吧?”所罗门不以为意的凝视着剑刃:“还是说,这就是理想国的傲慢和底气呢?” “可惜——” 他说:“我不打算采纳意见。” 那一瞬间,疾风迅雷的铁光自槐诗的眼前迸发。 无法想象,那么衰老的躯壳是如何在这刹那间挥洒出如此暴虐而凌厉的一剑。 他甚至没看清所罗门腰间的仪仗剑是如何出鞘。 太快了。 和费奥雷那样的极速不同,而是纯粹的以力量催动钢铁,毫不讲任何技巧,粗暴的硬撼着槐诗的极意。 现在,槐诗总算明白……守在门外的那个升华者是怎么死的了。 交错之间的一剑。 利落让人害怕。 可没有灵魂的存在,这又是什么? 极意? 还是其他什么? 不论是什么,都厉害过头了吧? “看来,我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说话的资格了。” 隔着剑刃交错所形成的裂隙,所罗门的嘴角勾起,满不在意的,收剑入鞘,转身看向了巨大的落地窗。 自不知多少瞄准镜之中,坦然的展开了双臂。 “你们,应该都能看到吧?你们,都认识我吗?” 隔着一张张监控屏幕,他轻蔑的俯瞰着所有人:“我的名字叫做所罗门,我来自军团,我来自我们所去往的战场。 我来到这里,要改变现在的一切。 我,所罗门,在此申明自己的主张——” 就像是面对着先导会,进行宣告那样,他毫不掩饰的告诉所有人:“我要毁掉现在腐朽臃肿的一切,我要建造全新的统辖局,我要凝聚所有能够更好的保护这个世界的力量!” “战争已经持续太久了,各位!死亡和牺牲已经太多,麻木的旁观和可鄙的拖延也已经太多!” 他说:“这一切,必须要改变!” “不止是接管现境,进行全面的军事管制,还是取消中央决策室,彻底改制、新型的升华者管理法案,就算是彻底降下白银之海也在所不惜! 我们必须充分的使用这一份来自全人类的灵魂,为捍卫现境而使用!” 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里,通过无形的电波,笼罩了整个伦敦,甚至,扩散到了整个现境。 令无数投向这里的目光,迎来了呆滞。 难以置信,如此疯狂的计划…… “怎么样,槐诗,要到我们这边来么?” 所罗门回头,向着槐诗发问:“倘若能够成功的话,就算是全力帮你们复兴理想国,以到时候统辖局的力量,也绝对不在话下。” 槐诗没有说话。 无声轻叹。 许久…… “所罗门先生,天国,是不应该建筑在地狱之上的。”槐诗摇头:“我不能容忍你将统辖局变成一个军政府,也不能允许你将现境变成自己的军营。 你的计划,只会将现境拖向深渊。” “上一个把现境拖向深渊的地方,叫做理想国。难道为了一己之意,为所欲为的,难道不是你们么?” 所罗门冷笑:“怎么?难道只容许你们理想国将现境当做自己的所有物,随意的把弄? 还是说,有人规定了,现境必须是什么样子? 你们又希望是什么样子?一个忘记伤痛和战争的乐园?别开玩笑了,不要再放肆了! 正视现实吧,槐诗!” “我们活在未曾沉没的地狱里,我们便必须为明日到来的战争而奋战!还是说,只允许军团去无休止的为别人的平安喜乐而牺牲么? 一年,又一年,数百年过后,尸骨成山,死者相藉,可是却无人铭记,一直到今天,最前线送往现境最多的依旧是讣告和死亡通知!” 所罗门怒吼:“难道,就只有我们的生命没有价值么!” 缠绕在灵魂之上的血色和死亡仿佛燃烧,癫狂的光焰升腾,仿佛受创的怪物嘶鸣。 遗恨如潮。 “你们,在听么?!” 所罗门俯瞰着窗外的世界,告诉所有人:“不论是统辖局,天文会,还是其他……放弃那些美好的幻想和虚伪的梦吧,先生们,一切的力量,都必须为存亡而服务。 在深渊里存活,没有力量,就什么都做不到! 听到这些话的人,不论你们在何处,不论你们穷困潦倒还是碌碌无为,倘若赞同我的话,就到我这边来吧! 我们亲手去改变这一切!” 所罗门抬起了钢铁和血肉所形成的右手,握紧:“终有一日,我会让真正为这个世界流血、牺牲和付出的人,来决定这个一切的未来!” 短暂的死寂之中,槐诗的手中,剑刃铿锵鸣动。 在他的手中,美德和怨憎剧烈的震颤着,已经难以克制。 “这已经不是变革的范畴了,将军。”槐诗警告:“你真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啊,槐诗。” 所罗门嘲弄一笑,“就当做,这是军变吧。” 他伸手,将老旧的军帽从桌子上拿起,郑重又认真的,戴在自己头上,“所谓的军人,能做的不就只有这一套么?” 槐诗垂眸,无声一叹。 终于……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听清了,从广场之上所升起的琴声。 那是肃冷又悲凉的挽歌。 ——葬礼进行曲! 隔着无线电干扰,弗朗西斯以如此的方式转达着来自艾晴的命令。 槐诗,杀了他! 两人的对话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怨憎和美德凄鸣,顺应着葬礼进行曲的肃穆旋律,自空气中划出了交错的辉光,瞬间逼近,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两道交错的铁光,绵延向前。 然后,又戛然而止。 自瞬间槐诗毫不留情的猛攻之中,所罗门面无表情的再度拔剑,恐怖的力量于他的手中再现,自那仿佛尸山血海的鸣动之中! 在他身上,无以计数的亡者魂灵向着槐诗咆哮。 令他,毛骨悚然! 而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 所罗门,并非升华者,他并不具备灵魂。 但是,有灵魂的人,将自己最后的所有,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可究竟有多少? 多少死去的灵魂? 多少残存着绝望和哀鸣的灵魂碎片,才能形成这种让大司命都为之悲怆的恐怖景象? 而又要忍受多少的痛苦,承担到多少令人发狂的压力,才能如此完整保存下那逝者的一切呢? “放弃吧,槐诗。” 所罗门格住了劈斩的剑刃,由衷的劝告:“即便是你对我拔剑相向,我也不想同你动手。晶格小队、标记行动组、第四、第六连队,那些同你一起作战过的人,一直到最后,都对你报以感激和谢意。 你是能够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即便是否定我,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在在这一场丑陋的厮杀死去。” 那样的话语,令槐诗愣在了原地。 可在明白他说的是谁之后,又忍不住气急而笑。 “那你呢?” 槐诗咬牙,质问:“你又是怎么对待他们所保护的世界的?” “这难道不正是为了让他们的牺牲,有所价值么?!” 所罗门反问:“难道,你不曾感受过么,槐诗,无能为力的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同伴去世时的绝望?” 他说:“这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 轰! 那一瞬间,恐怖的震荡席卷了整个三叶大楼。 爆炸的声浪迸发。 就在槐诗的脚下,六楼,动荡之间,带着猪头面具的男人半跪在地上,手中沉重的枪械抬起,隔着数层楼板,已经遥遥锁定了槐诗的位置。 没有任何呼吸或者脉搏的起伏,稳定如磐石。 “开火。” 伴随着耳机中的命令,T3小队,露出獠牙!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委托 以那激烈的震荡为掩饰,无以计数的杂音之中,有一个不谐音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槐诗的感知之中。 又混入了其他破碎的声音里。 可槐诗在瞬间便浑身紧绷,向后退出——规律,那个声音,太有规律了! 就在他明悟自己为何本能后退的瞬间,他脚下的地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空洞,瓶盖大小的圆形切口,切面光滑如镜。 而槐诗甚至没有能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所造成的破坏。 不知究竟是无形还是有形的攻击在短短的刹那之间贯穿了六层楼板之后,擦着槐诗的下巴钻向了天花板,又消失在了天空的尽头。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鞋底已经被刮掉了一层。 足以致命的攻击! 可令槐诗不安的是,自己的死亡预感竟然毫无任何的征兆! 出道以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自己死亡预感无法奏效的状况了,可此刻那凌厉的威胁感却更令槐诗如坐针毡。 在后撤的瞬间,跺脚。 震波扩散,仿佛蝙蝠的声呐那样,瞬间向下,察觉到了六层之下的诡异状况,但却感觉不分明,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了自己的共鸣。 无法判断地方具体的位置。 “波场屏蔽运作正常,确认有效。” T3小队的猪头人【艾伦】报告,拉动了枪栓,沉重的枪械瞬间四分五裂,滚滚黄色的蒸汽从裂隙中喷出。 而艾伦已经头也不低的扒开了丢在旁边的工具箱,开始娴熟的组装这一把复杂的武器,再装填。 “下次射击,三秒。” 而槐诗后仰的瞬间,听见爆炸的声音。 就在他身后的墙壁,骤然坍塌。 他瞪大了眼睛。 超,牛头人! 宛如行走于石中的武装军士已经破石而出,套着智能视镜的牛头面具之上不染尘埃,抓紧了这短暂的瞬间,手中的破门斧已经向着槐诗的脑门斩下。 风暴汹涌。 嘭! 阿房的恐怖质量自瞬间挥洒,没有砸向牛头人,而是甩向了旁边。巨大的惯性扯着槐诗擦过了斧头,向着侧方翻滚而出。 而就在地上,阿房消散,槐诗的手臂撑起,整个人已经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踩着墙壁跳到了天花板之上,自这短暂的时间里,向下俯瞰。 隐藏在六楼之下的袭击者,破墙而出的牛头人,还有一个犯规到让槐诗发毛的将军所罗门,短暂的瞬间,局势已经向着自己最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没有了云中君的圣痕之后,蓝条就变得捉襟见肘。 就在一路杀上来的过程中,他如今的源质存量已经去了六成,这会儿在弗朗西斯的辅助的乐章辅助之下,恢复了三成多一点。 七成半。 凑合够用了。 机会只有一次,先干掉一个! 他咬牙,双手猛然展开,做出了向着所罗门抛射的姿势,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所在的天花板之上骤然勾勒出了新的轮廓。 芬芳花香扩散,猛毒和衰败的诅咒自天花板之上骤然长出的鸢尾花中涌现,而逆反重力的白鹿已经向着牛头人俯冲而下! 以两成的源质,再度具现出的源质化身。 ——悲悯之枪·白鹿! 巨鹿驰骋,弯曲而锋锐的犄角宛如数十道长枪的锋刃,已经将牛头人笼罩在其中。 牛头人【凯文】毫无动摇,手中的大盾再度弹出,顶在了前方,漆黑的未知合金层微微震颤着,散发出清亮的鸣叫,向着槐诗彰显那稳固如山的防御力! 妈的,哪儿来的这么多高科技装备! 槐诗大怒,舍弃了原本的计划,转换目标,在白鹿拦住牛头人的短暂瞬间,向着所罗门,苦痛之锤砸落! 可下一瞬间,却眼前一花,牛头人从原本的地方消失无踪。 出现在了所罗门的前方。 仿佛瞬移。 盾牌和铁锤硬撼在一处,剧烈震动,浮现出数道的巨大的裂口。 槐诗听见了他手臂骨骼崩裂缝隙的细微声音,可牛头人的动作却未曾有任何的迟滞,恍若无事。 只是按了一下胸前的两个按钮,药剂注射。 伤势稳定,毒素排除。 “交给你们了。” 盾牌之后,所罗门向着下属微微颔首,最后看了槐诗一眼,转身离去。 “滚开!” 潮声泛起,阿房向着盾牌劈下,凿出了一个深邃的裂隙,将牛头人仿佛皮球一般的推开。白鹿撞破墙壁,向着所罗门的背影疾驰。 可很快,一个佝偻的虚影从将军身旁浮现,一个头顶光秃秃的男人从虚空中走出,遥遥向着白鹿伸手。 啪! 他的身上像是被利刃贯穿一样,浮现血色,很快血色中就长出了一丛丛鸢尾花,重创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将花拔掉,踉踉跄跄的跟在了所罗门身后,离去了。 而白鹿竟然消失无踪。 槐诗感觉到自己的源质竟然又回来了! 那个家伙,强行将自己的源质化身打回了原本的状态…… 转瞬的错愕中,便听见疾风呼啸,一个身影从虚空中跳出,就像是刚刚牛头人一样……又来! 可这一次,速度却快的离谱。 两把匕首交错进攻,自虚空中跃出的袭击者将自己藏在槐诗的视线死角之中,配合着牛头人一同进攻。 而且,一击不中,立刻隐藏,绝对不给槐诗发现自己的机会。 持盾的牛头人则将槐诗死死的纠缠在原地。 偏偏下方的的那个未知袭击者还不断的再放冷枪…… 三人之间默契到极点的配合令槐诗几乎快要吐出血来。 可就在围攻之中,他却感觉不太对。 听见了,熟悉的节奏。 即便是死角中的袭击者根本没有显露出任何的痕迹,捕捉进攻时机的时候的攻击也没有显眼的特征,可听过一次的声音,就会记在脑子里。 越听,越熟悉。 这带着丝丝贱气的味道…… 当后脑风声响起的瞬间,槐诗再不管眼前牛头人故意暴露出的破绽,猛然回头,怨憎横扫。同匕首碰撞在一处。 迸射的火花落在了那一张软趴趴的马脸面具之上。 “托尼?!”槐诗大怒。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变声器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心虚。 “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槐诗大怒:“你甚至还带着那一张面具!” “啊这……” 被戳破之后,托尼好像干脆就不演了,无奈抱怨的同时,两把匕首依旧在风暴猛攻:“大家出来混,总有苦衷说不出。 你就不能当做不认识我,然后默契一点的凑合过么?大家都是打工仔,随便混混事儿得了……” 轰! 话音未落,便听见了爆炸的轰鸣。 七海之剑将牛头人砸飞的时候,苦痛之锤的爆炸已经将托尼刚刚所在的位置砸成了粉碎。 从虚空中折跃而出的马头人已经汗流浃背。 “哇,你认真的?”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较真。” 槐诗冷声说:“理发店也好,原暗军团也罢,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可如同你们再拦路的话,那我就要不好意思了。” “讨生活很困难的啊,何必总是这么较真儿呢?” 马头混子无奈,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丢掉了两把已经不堪使用的匕首,变魔术一样再度拔出了两把新的。 “来!” 【托尼】勾了勾手指:“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洗头房三兄弟的厉害!” 三秒钟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为什么,自己要去面对一个毫无顾忌、全力以赴的槐诗…… 轰! 远方响起了轰鸣声。 广场之外的火光升起。 从不知何时开始,却越来越浓密的大雾之中…… …… …… 三分钟之前,就在艾晴下达了击杀命令的同时,当所罗门的主张传达到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又有一个崭新的窗口从所有参与者的面前弹出。 一个神情死板的肥胖中年人坐在椅子上,带着某种生无可恋又毫无波动的神情,拖泥带水的拿出了一份文件。 “我在此公布阿德里安先生最后的委托。” 他一字一顿的诵读:“通告所有再生计划参与者,从此刻起,我,阿德里安做出许诺——倘若谁能阻止所罗门将军的计划,驱逐或杀死所罗门,我,以及我所代表的立法局,将无条件的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报酬。 从现在起,我所有的一切资产和权限,将交由保密管理局代持,以履行我的许诺。” 保密局的代理人说完,放下了稿子: “以上。” 窗口关闭。 摩天大楼之中,金融局的工程师忍不住叹息。 “那个家伙……竟然没有认输?” 工程师伤脑筋的揉了揉鼻梁:“到最后都让人这么头疼么?”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改变自己的主张和立场,甚至就连退出都未曾纳入考虑的选项……或许,从一开始,阿德里安就是抱着不成功就死的决心来到这里的。 “蠢货。” 工程师回头,看向身后:“野草们准备的怎么样?” “已经就绪,但目前局势有些混乱,活捉的可能性不大。”秘书回答,“况且,其他人或许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别让他们有这个机会不就行了?” 工程师收回视线,忽然说:“去做吧,我相信你们。” 秘书愣了一下,站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离去。 只剩下寂静里,工程师将酒倒入杯中,凝视许久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太遗憾了。 本来还想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喝一杯的。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再见 突如其来的雾气像是活物一样,覆盖了整个三叶大楼周边地带。 轻薄的雾气之中,肉眼难以窥见的隐隐虹光交织,便形成了如梦似幻一般的场景。只是,这样的雾气却令广场上的弗朗西斯科毛骨悚然。 在迷雾之中,他的手风琴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看到了丝丝缕缕仿佛梦幻一般的透明触须,从自己的眼前飘过。 从迷雾的最深处延伸而来,然后,去往了远方。 一丝丝,一缕缕,一点点,那铺天盖地的规模,汇聚在一处,就化为了潮汐。 这是……什么鬼东西? 野草。 被称为‘野草’的源质生物在迅速的生根,发芽,生长,充斥了这一片区域,令深度迅速的变化。 弗朗西斯的手中,手风琴的曲调微微变化。 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隐匿着自身的存在。 就在他的周围,空气中悄然浮现出了几张面孔,张口,吹向了迷雾,吐出了仿佛随意勾勒出的气流轮廓。 如此抽象而诡异。 四方风。 来自吉赛尔临行之前的作品,古典油画之中以人面和口中吐出的气流象征四方,以此基础上,也有八方、十二方、二十四方风的演化。 而此刻,象征四方的气流在弗朗西斯科身上交织,笼罩,便无声的翘曲现实和空间,好像将他所在的位置从现实中偷走了一样,形成了一片不存在的真空领域。 不仅仅是视觉谬误的利用,而是更替现实一般的诡异现象,将他隐藏在了伪装之后。 悄然窥探着远方。 然后,便看到,那一丛丛触须悄无声息的扩散,猛然扎入了广场的周围,那些隐藏在各处的窥探者身上。 转瞬间,那些荷枪实弹的未知武装者们便双眼翻白,剧烈的抽搐起来。 不论归属何方,来自什么机构。 此刻,某种冷酷又残忍的意志粗暴的入驻了这些身躯,慷慨的灌注源质,强化了他们的肉体,改造为了战争的工具。 就这样,生根发芽。 当泛白的双目之中迸射出隐隐的光焰,分不清是人还是野兽的异化者们便已经嘶鸣着,向着大楼狂奔而去。 或是冲入了大楼之内,或是沿着楼层的墙壁向上攀爬,遵循着那个植入了临时灵魂之内的唯一命令。 搜捕所罗门! 现在,被称为野草的灵魂衍生物,早已经覆盖了整个伦敦。 那些从工程师的灵魂凝结而出的,仿佛植物一样的诡异种子,即便是百般呵护,寿命依旧只有不到一季。 一旦萌发之后,倘若缺乏源质的灌溉,便会猝然夭折,或者枯萎。可同时,其又具备着恐怖的生长力和扩散速度。 在如今的伦敦,所有由金融局直接或者间接掌控的物业集团所负责的写字楼、商场乃至公共区域,已经尽数种满了这样无害且无形的植物。 分分秒秒,日日夜夜,悄无声息的汲取着行人们身上所散逸的源质生长萌发,到最后,就形成了近乎笼罩三分之二的伦敦的‘绿化面积。’ 为了供应它的生长,伦敦有超过一半的公司在各种原因之下开始加班,熬夜的社畜们被塞了大量毫无意义的工作,拿着翻了三倍以上的加班费喜滋滋的摸鱼划水,却不知自己为何近期这么容易疲惫,打哈欠…… 就这样,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每一丝的养分和源质都在野草的根系和分株之间流转,保存,以整个伦敦所有的上班族为能量来源,每人收取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源质,便形成了如此庞大的潮流。对于个人而言,近乎无穷的恐怖源质总量! 正因为这系统过于庞大,这一份力量过于混乱,才导致于,即便是其种植者工程师,也无法任意的使用。 只有依靠着下属的配合和遍布了整个伦敦的秘仪和引擎,乃至大量模板型的工具人格,才能将这一份力量发挥在现实之中。 现在,野草开始萌芽。 为此专门而聘请的缄默者所编写的人格在宿主的体内展开,野兽一般的杀戮本能和敏锐的直觉从他们的身上浮现。 无限制的增强这一份力量,令其化为自己的工具和爪牙。 即便是当随处可见的野草,当汇聚在一处时,也将形成了令一切人为之绝望的恐怖原野…… 而正因如此,才能察觉到,所罗门的恐怖! “不愧是怪物级的老爷爷啊。” 屏幕前面的工程师轻声呢喃,克制着颤栗的冲动。 透过‘野草们’的双眸能够窥见,笼罩在猩红血焰之中的三叶大楼,那癫狂又暴虐的色彩如血液那样流转,井喷。 只是靠近,便能够察觉到焚烧的痛楚。 就像是一座行走的人形火山! 只是呼吸,就形成了灵魂层面之上的风暴。无时不刻的辐射着意识中的疯狂和毁灭…… 在缓缓下降的电梯之中,仿佛早已经察觉到野草们的逼近。 可是却毫不在乎。 即便是癫狂的野草撕裂了电梯的顶层,逆着那撼动在灵魂之上的风暴,向着所罗门发起进攻时,他身旁的护卫也无动于衷。 只有所罗门,随意的,伸手。 野草的视线陡然一花,随即,便已经落入了老者的手中,被那一双灰色的眼眸所俯瞰着,就像是迎着火山里吹出的暴风一样。 “这是什么?” 所罗门回头问向了身旁的人。 “某种源质寄生物吧,扎根在了我们的人身上。”旁边的护卫说:“已经被控制了,要解决掉么?” “算了,没必要。” 所罗门摇头,淡然点评:“纯粹从玩具的范围来说,倒也不差,只是,尚不足以用于战场。” 太过于脆弱。 尚不足以,去应对真正的地狱! 那一瞬间,野草的视觉骤然断绝,拟似人格在那恐怖压力之下彻底崩溃。只剩下了一具深度晕厥的躯壳,被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而更多的嘶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甚至,就连地上那一具晕厥的躯壳,都在重新抽搐着,被新的子株所占据,重启! 野草之恐怖,不再与其质。 而在其那毫不讲理的量级…… 宛如浩浩荡荡无穷无尽的蚁群那样,足以蚕食一切怪物! 倘若,仅仅只是如此的话…… 那一瞬间,工程师嘴角的冷笑僵硬在了脸上。 眼前骤然一黑。 失去了野草们的视野。 确切的说,是所有野草的观测之中都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盲区,一片被某种看不见的光所笼罩的区域。 就在将军的身后,重伤的护卫取出了一支样式手电筒,照向了前方。 仿佛紫外线灭杀细菌那样。 在开关按下的瞬间,野草们源质的流动都被阶段了,灵魂衍生出的那无数根系和分株失去了响应。 大量源质杂波充斥在了将军的周围,令脆弱的根系难以继续维系。 可关键在于…… 如此熟悉的味道。 “技术部?” 他神情渐渐阴沉:“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疯了吗! …… 与此同时,司法局的卡米拉皱眉,锋锐的视线透过了手机的屏幕,仿佛要瞪死另一头那个坐在电脑椅上吹空调的死宅一样。 “你们选择支持所罗门?”卡米拉恼怒质问:“你们技术部脑子有毛病么?” “并没有啊,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电话另一头的死肥宅满不在乎的回答:“对我们而言,支持谁都无所谓啦。 相比之下,所罗门的主张是什么也并不重要,我们并不在乎他是否被群起而攻,不,应该说,我们在乎的就是这一点才对……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有我们支持的价值。 倘若不能以寡敌众,以弱胜强,又要技术有什么用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回答他的是温馨而礼貌的问候。 “——FUCK YOU!” 卡米拉说:“你们这帮王八蛋,就等着年底的条例检查吧!” 电话另一头传来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还有嘎嘣脆的咀嚼声,淡定自若:“好像说的我们不这么干你们就不检查一样。” 啪! 卡米拉面无表情的挂断了电话。 已经气得想要开着泥头车把那个死胖子撞成肉酱了。 这帮神经病,完全是将再生计划当做了自己的展销会了吧! 一个两个的,一有机会就像是过节一样,将实验室里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迫不及待的点燃,引爆,想要看到更闪耀和更疯狂的烟花,却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将整个伦敦点燃。 可即便点燃了又怎么样? 这不恰恰证明了技术部的重要性和能力么? 想象一下,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科学家,站在了一个刽子手战争狂的身边…… 卡米拉死死的捏着钢笔。 已经体会到了阿德里安临死之前的怒火,和对如此局势的厌恶。 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里是卡米拉。”她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已经进入三叶大厦周边,只不过状况略显复杂,似乎有不少其他参选者的人有所行动,不容乐观。” 卡米拉问:“那么,能将所罗门带回来么?” “活的?”电话另一头的人问。 “毕竟是所罗门啊,如果能够掌握的话,和四大军团的交涉应该就会轻松很多。”卡米拉说:“死了就没意义了。” “不,面对那样的对手,脑子还想要活捉,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电话另一头的升华者回答:“甚至,不赌上自己的命的话,是没有可能赢的。” “……我明白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卡米拉微微颔首:“由你来决断吧,艾弗利先生。” “明白。” 于是,电话挂断了。 通讯戛然而止。 而就在三叶大厦,广场的正前方,大楼入口处。 略显苍老的男人伸手,摘下了身后的箱子,从其中拔出了那一柄追随了自己多少年的古老焰形剑。 来自雇佣军团·噩梦之眼的大队长,行走地狱和边境杀人无算的大阿修罗。 艾弗利。 向着前方,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蓄势待发。 而就在缓缓敞开的电梯之后,走出的所罗门抬起眼眸,看向那一张冷酷的表情,微微一愣,旋即恍悟。 “艾弗利,是你啊。” “是的,将军。” 艾弗利颔首:“我是否应该说好久不见?” “要与我为敌吗?”所罗门顿时了然。 “不胜荣幸。” 艾弗利平静的回应,沉默的蓄势,毫无任何的动摇。 对于士兵而言,再没有比这更良好的品质。 不论举起武器时所对的究竟是旧日的亲朋还是曾经的好友,都不应该有所犹豫。是对手的话,就杀掉,是敌人,那么就要铲除。 不论是艾弗利还是所罗门,彼此之间都心知肚明。 此刻,就在剑刃的前方。 而就在剑锋之前,所罗门依旧平静,只是微微摇头:“很遗憾,我赶时间,没有空和你打。” 他说:“你也没有。” 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狙击手俯瞰的画面,还有准星所对准的窗帘,以及,激烈交火的场景。 熟悉的位置。 令艾弗利的脸色微微变化。 “选吧,艾弗利,时间宝贵。” 所罗门拿起了手机,平静的发问:“你雇主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 艾弗利没有回答。 手机震动的声音,已经从怀中响起。 毫无任何犹豫,他转身离去。 而直到现在,将军身后的护卫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汗流浃背。 仿佛庆幸。 就在这之前,随着将军发表了自己主张的同时,六支精心准备的突击队伍,已经向着预定的目标发起了进攻。 战争的手段总是如此卑鄙。 早在他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时候,战争便已经开始了。 可很快,频道之中,又急促的报告声响起,来自上校:“将军,音乐之友协会的突击队传来了消息,现场出现异常……” “是敌人么?”所罗门问。 “不,我们找不到敌人在哪里。”上校回复:“音乐厅内外,有大量常人和无法分辨的幻象混杂在一处,无法展开行动!” “只是聊胜于无的试探而已,既然对手早又准备,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撤退吧。” 所罗门挂断电话,走出大厅门外的同时,听见了头顶传来的破裂声音。 大幅的钢化玻璃和一个狼狈的人影同时从高楼之上坠落,紧接着高亢的碎裂声不断的响起,而坠落的人则狼狈的挂在一根安全绳之上,倒悬。 身不由己的缓缓摇摆着。 垂落。 然后,破碎的马头面具之后,呕出了血色,剧烈呛咳。 “不好意思,将军。” 托尼甩着还剩下半截的马脸,尴尬报告:“没能打过。” “其他人呢?”所罗门问。 “凯文重伤,没坦住,被艾伦带着走了。” 托尼喘息着报告。 队友都安然无恙,就只有自己这倒霉玩意儿被丢下来断后,然后白挨了一个大逼兜子……脖子差点都断了。 真就一点交情都不讲啊,那个混账! “毕竟是灾厄之剑,实属正常。” 所罗门并未曾苛责他们,反而还多有宽慰:“不必自责。” “呃,咳咳,我没有自责来着。”托尼越发尴尬。 “那就更好了。” 所罗门颔首,最后问道:“要我捎你一程么?” “不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行,有点……咳咳,头晕,哎,我伞兵刀放哪儿了……” 安全绳的末端,托尼想要割断绳索,可是摸索中,却开错了包,顿时刀子剪子和梳子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 好似理发店倒闭一般凄凉。 十足丢人…… 而所罗门,已经收回了视线。 因为轰然巨响,从自己的身后迸发。 就在早已经化为废墟的三叶大楼之中,庞大的楼宇剧烈震颤着,仿佛钢铁咆哮的巨响一次次的迸发。 从最高处。 楼板坍塌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轰!轰!轰!轰!轰! 那高亢的声音仿佛巨兽从天而降,如此的震人心魄。直到最后,随着大厅顶穹的哀鸣,裂隙弥漫,无以计数的砖石和碎块便仿佛井喷一样坠落下来。 连带着最上方那个身影一起。 就这样,近乎坠落一般,以最快的方式,抵达了一楼。 无数尘埃舞动中,槐诗抬起手,拭去了脸上伤口渗出的血色,冷眼看着所罗门的背影。 “你去哪儿?所罗门将军,咱们还没聊完呢。” 灾厄之剑凝视着自己的对手,忽然问道,“这么急着走的话,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不,今天到这里就好,我们也已经无话可说了,不是吗?” 所罗门话音未落,就听见了扑面而来的凄啸。 猛然伸手,握紧了那一柄疯狂延伸刺向自己面孔的利刃,手掌犹如铁钳。可紧接着,他便看到,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瞬间弃刀。 槐诗禹步急驱,阿房向着所罗门的头颅砸下。 砸在了无形的墙壁之上。 恐怖的斥力自所罗门的身上爆发,自他的手腕之上,那一枚仿佛镣铐一般的手环上,正亮着一串串红灯,急促的闪烁。 伴随着斥力场的出现,一道古怪的漩涡从他的身后展开,仿佛通向远方的门扉,隐隐能够看到漩涡之后的复杂仪器和人影。 “我已经到了,槐诗。” 所罗门看了一眼身旁的漩涡,回头道别:“看来,今天就只能到这里了。” 那个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军帽,最后看了槐诗一眼,环顾着四周,微微颔首:“那么,下次再见吧,各位。” 他说:“我们的战争,正式开始了。” 就这样,在美德之剑的奔流轰击之下,那个背影和随行者一起,消失在漩涡之中。 当薄雾袅袅消散,已经遍布裂隙的三叶大楼重新回到了阳光之下时,一切都已经暂时结束了。 只有槐诗一个人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 伴随着信号屏蔽结束,他终于收到了来自频道中的信号,一遍遍的重复。 “这里是槐诗。” 他报告道:“阿德里安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的状况呢?”艾晴问:“伤势如何?” “唔……还在创可贴解决的范围之内。” 槐诗摸了摸脸上的裂口,微微一叹:“所罗门跑了。” “预料之中。” 艾晴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军团的怪物,经历和主持了那么多战争,即便看上去再怎么疯狂,内心之中依旧存留着步步为营的谨慎本能和无数厮杀中培育出的阴暗心机……恐怕那个家伙,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不要在意,只是一次试探而已。现在,恐怕轮到其他人开始着急了。”她说:“先回来吧。” “好的。” 槐诗点头,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向了身后,语气就变得意外起来:“不过,说起来,这一趟……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在他身后,三叶大楼已经冒出了浓烟。 碎裂的玻璃掉了一地。 以及,在半截晃悠悠的安全绳之下,还有一只正在一脸无辜的蠕动着身体,悄悄钻向下水道的马头人。 察觉到了槐诗的视线之后,愣了一下,就开始疯狂加速。 然后,便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漆黑的阴影所笼罩。 “哎呦,这不是TONY么?” 槐诗蹲下身来,看着他,忽然微笑:“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在最后的瞬间,托尼吞了口吐沫,本能的举起还没断的左手:“那个啥……大家好歹朋友一场,别打脸行么?” 再然后,眼前一黑。 嘭!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信任 庞大的仓库里,一层层防尘布笼罩着各种大型的乐器和桌椅板凳,空气中飘散着养护油的味道,除湿器的嗡嗡声依旧。 而就在孤灯之下,两张椅子相对而放。 槐诗哼着歌喜滋滋的走进来,坐在俘虏的对面,期盼的看了对面的马头人很久,忽然问:“姓名?” “……你等着一天已经很久了是吧!”俘虏托尼一眼就看穿了槐诗的快乐源泉。 “少废话,老实点,问你话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姓名!” “忘了。”托尼毫不客气。 而槐诗反正也不在乎结果,继续问:“年龄呢?” “记不清。”托尼依旧嘴硬。 槐诗再问:“性别?” “男!” 面对渐渐逼近的理发剪刀,托尼的回答掷地有声。 “偏偏对这一点很坚持啊,TONY老师。” 槐诗卡擦卡擦的玩着他的剪刀,然后在他的腰间比划着:“其实可以改一改的……” 托尼的面具下,冷汗流下来:“我觉得不用改也没关系。” “改一改吧,更凉爽,更自由,更正确。”槐诗语重心长的规劝道:“变性人最近很吃香的,你看,决策室里那谁,不是说要当跨性别者么,最近风头很劲的!” “改了没用,真没用!他还是个黑人素食主义者呢!”托尼努力收缩,震声警告:“我们原暗军团不看这个,你可别乱来啊!” “乱不乱,还不取决于你么?” 槐诗又卡擦了两下,似笑非笑:“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经验,是你主动点,还是让我有个崭新体验?” “……”托尼欲言又止。 “顺带一提,我做事比较拖泥带水一些,也不喜欢一次性弄完,所以剪起来,都是一截一截再一截……” 槐诗手里捏着剪刀,忽然一笑:“要我先给你切个萝卜么?我切的可薄,你见过透明的萝卜片没有?” 仿佛老朋友见面谈笑一般,轻松随意,谈笑风生。 好像开玩笑一样。 可看着那一双漆黑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他是认真的。哪怕他做不好,但他也可以学,学得很努力很仔细…… 直到让人满意为止。 遗憾的是,托尼并没有配合他学习的欲望,也一点都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如今闻言已经勃然大怒。 “那你特么的倒是问啊!” 他提高了声音:“你什么都不问,我说啥啊!” “……也对哦。” 槐诗愣了一下,点头:“那,所罗门想干什么?” “我不道啊!” 托尼干脆利落的回答,然后,槐诗的剪刀逼近了一寸:“我觉得我还是学一下吧……” “等等等等!!!” 托尼在椅子上奋力挣扎:“大哥,我真不知道,咱俩谁跟谁啊,我有什么事情能瞒你?好吧,确实瞒了一点,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啊……我真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打工的,老板们琢磨什么,怎么会跟我讲啊!” “大家都是打工人,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托尼震声辩解:“你看人家上车都不带我,我就是一过来混日子的,所罗门都信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你觉得我会信么?” 槐诗的笑容消失不见,直勾勾的看着他:“原暗军团就算干脏活,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挑剔吧?况且,你那两个洗头房里兄弟……恐怕也是什么机构的精锐吧? 难道所罗门吹个哨子,你们什么都不问,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对哇!” 托尼疯狂点头:“难道艾老板叫你来干活儿,你会问那么多么?” “……” 槐诗沉默。 动作僵硬在原地,呆滞。 许久,竟然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妈的,他这个人说的好有道理啊……我好像被说服了。 休息室里,艾晴再忍不住翻白眼。 这个家伙…… 而杂物间里的问话还在继续。 “所以,你就是过来伦敦七日游的?” “对啊对啊。” 托尼疯狂点头。 “所罗门的计划一点都不知道?” “没错没错!” “而现在被我们俘虏了之后,就决定弃暗投明?” “啊对对对!”托尼说:“我可太喜欢和你合作了!” “那可太好了,有你做队友我太安心了。”槐诗憨厚一笑,然后眼神就冷漠下去:“你觉得我会这么说?” “……兄弟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我阿托混江湖,是要讲信用的,一口吐沫一个钉,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怎么会骗你呢?”托尼无奈叹息:“不如你干脆一点,上吐真剂吧,测谎仪也行。” “会有用么?”槐诗问。 “多少会有一点……用吧?”托尼也不太确信:“但有用的可能也不多。” 问题就在这里了。 槐诗哪怕不清楚原暗军团这种机构的运作流程和培育方式,但起码清楚,这种做脏活儿的工作,也绝对不能丢给一个嘴上没门的小喇叭。 作为得到过艾晴认证的24K纯金工具人,托尼的质量和能力是绝对有保证的。 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对于这种家伙而言,根本不足挂齿,搞不好都不如人家平时训练的程度。 况且,槐诗也不是什么专门擅长折磨人的人,实在没把握从托尼的嘴里掏出东西来。就算真掏出来,可信度有多少也难说。 只能说,和槐诗这种总喜欢脱离剧本之后为所欲为的角色不一样,托尼老师是纯纯的工具人,物美价廉活好不粘人。 对敌人而言,杀了比逮了更方便的。 况且,大家都是老交情了,虽然打打杀杀起来也不至于难以下手,但槐诗打心底里相信这个家伙身为社畜的摸鱼本性。 以及—— 他甚至在怀疑:这个家伙,该不会是不想干活儿了,故意找机会投了吧? 在槐诗的目光审视之下,托尼顿时就有点坐立难安。 尤其是大家对彼此的为人一清二楚。 对于槐诗一旦开始不当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更是心知肚明。 此刻槐诗眼珠子一转,他就开始感觉自己要失去贞操了。 “实话说,我真不知道所罗门将军他想要做什么。”他靠在椅子上,无奈叹息:“他不会对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和目的,也不会对其他人说更多的。 但即便是这样,在收到他的消息时,我依然不假思索。我来这里,也不是因为其他部门的命令或者是其他,只是纯粹出于对他的信任,仅此而已。” “信任什么?” 槐诗反问:“信任一个战争疯子?” “这个疯子难道不正是现境所需要的么?”托尼反问:“有些人去做脏活儿,有的人活在黑暗里,有的人去成为疯子……” “他只是成为现境所需要的样子而已,槐诗。” 托尼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坚信这一点。” 沉默里,槐诗看着他的眼睛,在破碎的硅胶面具之后,那一张头套之下的眼睛,平静又郑重,毫无动摇。 令他忍不住想要叹息。 “有没有可能,你信错了人?” “或许呢。” 托尼像是笑了,满不在乎:“可人生在世,总要相信一点什么,不是么?” “我现在可以确定,从你嘴里什么都掏不出来了。” 槐诗遗憾的摇头,起身,最后道别:“安分一点呆在这里,别做一些让我后悔的事情,托尼,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 “放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托尼最后点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槐诗失笑:“谢我把你俘虏过来,好让你能安心摸鱼?” “不,谢谢你还替我留着这一副面具。” 托尼低着头。 破碎的马面低垂着,仿佛沉睡,那便是除却代号之外,唯一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 “有时候,没有它,我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世界了。”托尼闭上眼睛,戏谑的轻笑着:“大概是有了自闭症了吧?我比自己想的还要脸皮薄一些啊。” 成为现境需要的样子之后,就不知不觉的忘记。 原本的自己…… 槐诗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一切都重新沉入了黑暗里。 而就在槐诗的身后,门关上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副巨大的画框,吉赛尔还在弯腰修改着门上的装饰。 完成了最后一笔。 托尼的囚笼根本就不在现实之中,被关进画中的房间之后,整个人会被强行源质化之后,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之中存在。 也能避免他怀着其他什么心思自找麻烦。 槐诗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就只能遗憾的向艾晴展示手里的本子:“除了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之外,一无所获。” 六个过期的频道号码。 两套作废之后的联络和代号指令。 四条进入伦敦的不同路线和撤退点,几个不用想已经被彻底废除了的安全屋…… 至于所罗门的计划和目的,身边的人手和配置,根本一无所获。或者说,从一开始托尼就根本没记过,甚至有可能在刻意的回避。 “预料之中。” 艾晴了然的点头:“那个家伙,还真是在职责和自我之间挣扎的有够狼狈啊……摆成这副样子,倒也正常。” 既无法违背所罗门的呼唤和需求,也无法完全背弃自己的所坚持的准则。 两头都无法放弃,两边都无法面对。 站在矛盾的路口前面,却无法做出选择。 不,或许,他还有着其他的打算也说不定……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艾晴看着托尼所带来的那些廉价礼物,点了点头:“有了这些,就能查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此刻,在她的屏幕之上,已经有大量的档案和资料展开。 几个月以来,有超过六百名从四大军团中退役的士兵因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到了伦敦,仿佛一滴水混入海洋之中一样,在人潮中不起眼的落下,隐藏在了暗中…… 或者,干脆偷渡,冒名顶替,亦或者使用其他的办法。 其中不乏像是托尼这样的精锐,但还有更多的,是都已经在战争之中饱经痛苦的伤残士兵。 而如今,当他们怀揣着对统辖局的愤怒和对于现境的失望汇聚在了所罗门的旗下时,就变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庞大力量。 而所罗门本身那足够吓人的履历,也令槐诗一阵咂舌。 “这老哥竟然没有被重点监控么?”他问。 “本来就在重点监控之中,只不过,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就算是监控也不会有用吧?”艾晴摇头:“如今在世的十六位实权将军之中,有超过一半曾经和他共事,有三分之一都曾经在他的麾下服役。其余的或多或少,也跟他有所关系。即便是再看不惯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他曾经为现境做出的贡献。 他在现境防御部和四大军团中的威望没有人能够动摇。四大军团并不相信救世主,但是他们相信自己的领袖和指挥官,尤其是像是他这样,缔造过不止一次奇迹和胜利的人。” “重量级角色啊。” 槐诗越过艾晴,伸手翻看屏幕,好奇的问:“他的家人呢?” “孤儿出身,没有父母,由统辖局的抚养机构监护长大,十七岁就伪造年龄加入了预备役,从那之后一直到被剥夺所有的职责,一直都在现境防御部从事和战争有关的一切工作。 结过一次婚,但后面离异了。 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有两个孩子,但并没有来往,也没有在统辖局工作。儿子是一名海岸救生员,女儿是自然摄影师,也已经各自组成家庭了。” “不过,这些已经和再生计划无关了……” 艾晴关掉了资料窗口。 屏幕之上的,便只剩下伦敦的地图。 以及,拨开了层层迷雾之后,一条条彼此交织的线索,乃至它们最终所导向的三个地点…… 在屏幕前面,艾晴伸了个拦腰,端起咖啡杯,享受起工作结束之后的短暂闲暇。 目标所罗门所在位置,调查结束。 用时一个小时。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宣告 “真的假的?” 眼看着摆在眼前的地图,槐诗难以置信:“这么厉害?!” “架空机构有权力动用全境所有的公共领域的监控,所有的监控仪器在出场时候,芯片最底层就已经有了架空机构密钥专属的后门。 甚至,这一份优先级,直接作用于大秘仪的定律之上。” 艾晴淡然的说道:“不只是如此,在私人领域内,也遍布架空机构的眼线。即便是什么都没有,也能够通过大秘仪本身随时进行俯瞰。 当然,这受限于观测方式,无法避免秘仪干扰,无法窥探创造主的框架,受限颇多,而且还需要X女士这样等级的授权。 不过,也用不到那么复杂的方式——现在只是分析一下人员和物资流动的轨迹,然后找出关键点而已,甚至还占用不了中央服务器百分之一的运算量……” 艾晴散漫的敲着键盘,忽然问:“不过,你想看看你在丹波的办公室么?” “这都能做得到?”槐诗震惊失声。 “所以是架空机构啊,槐诗。” 艾晴说:“什么都看得到,不止是办公室。” “……啊呀,好厉害!” 槐诗的头皮忽然开始发麻,就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有些心惊肉跳起来,难道自己每天在办公室里摸鱼抠脚玩游戏,刷短视频傻笑的样子也被这个女人录了像了么? 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竟然还想要我的把柄! 可怕。 感受到屏幕上折射而来的那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槐诗哈哈傻笑了两声之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装模作样的看起她划出的点位来。 “南部区哨卫工业集团,壁垒金融集团,还有……格林威治公园?这不是个旅游景点么?” 槐诗难以理解:“你确定这三个里面有所罗门的老窝?” “确切的说,三个都是,而且绝对不止这三个。” 艾晴淡然回答:“哨卫工业表面上看专门生产大型农用机械和工业设备的企业,实际上在必要的时候还会负责生产战车、坦克以及军用设备,和铸铁军团的关系根本就摆在明面上。 壁垒金融则就是四大军团的金库之一,主要负责运营退役士兵援助基金和为军属提供低息借贷……格林威治公园虽然是旅游景点,但实际上是四十年前从原址上重新修建,在正式对外开放之前,地下曾经建立过一个大型的防卫工事。这样的防卫工事在伦敦的地下根本数不胜数,而且四通八达。 如果我是所罗门的话,一定会将临时的总部放在这里。而其他两个地方,恐怕也隐藏着不同的部署。” “这就有点难搞了啊。” 槐诗捏着下巴,看着仅仅浮现在眼前的繁复图纸,标准的战争堡垒,“有点头疼。” “确实,但需要头痛的不是我们。” 艾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看了这些之后,就傻到要自己一个人摆平吧?” “啊?”槐诗茫然:“虽然确实有点难度来着,难道这也要外包么?” “……” 艾晴懒得理他了:“我们的工作,就已经到此为止了槐诗,剩下的就交给其他人吧。” 将所有的资料备份之后,储存到了U盘之中。 在她的指尖旋转。 “这可是足够珍贵的筹码。”艾晴眼眸低垂,自言自语:“有这样的资料在手里,拉拢到足够多的工具人,不成问题。” “你想要同其他人结盟?”槐诗好奇。 “应该反过来说,槐诗。” 艾晴抬起眼睛,看向他,那样的神情如此的平静,让槐诗习惯性的头皮发冷: “是其他人,应该同我结盟才对。” 被动的去等待局势变化的感觉,她已经受够了。 倘若原本她只是打算交个及格卷,拿上一个优秀评价走人的话,那么如今所罗门所带来的变化,便是令艾晴放弃原本的打算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先导会半强迫的塞进这种代理人战争一样的计划里,本来就已经已经让她火冒三丈,如今面对这样的乱局时,她终于在不顾忌。 这可是一笔庞大到足以通向统辖局最巅峰的资历和成就…… 那为什么要交到别人的手里? 既然反正要达成统一。 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同理想国不一样,统辖局对于资历的重视已经到了堪称严苛的程度,绝对不存一飞冲天的可能。 实际上,以她的年龄能够得到如今的职位,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即便是接下来职位有所变动,三十年,不,二十年内,也应该是在各个部门之间平调或者是兼领额外的职务吧。 按照如今的步调,等X女士退休之后,自己应该能拿下三到四个办公室,如果一切顺利并且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持的话,拿下架空机构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个时候,才是向真正的顶峰发起冲刺的时候。 五十岁? 听上去很老,可对于统辖局来说,这个年龄才刚刚开始呢! 年龄。 年龄是她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最大的优势。 “我们来统一这一切吧,槐诗。” 她轻声呢喃:“不论拦在前面的是司法局、税务部、金融编织局还是检察院、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我要亲手完成再生计划的重组!” “听上去不错。” 槐诗笑了起来,颔首赞同。 就像是确定晚饭吃什么一样,并不在乎这一决策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波澜和后果。 难得重温工具人的快乐时光,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再怎么样,艾总也比所罗门那样的战争疯子老男人强得多啊。 她多好看! “只是,你想要利用所罗门带来的压力,让他们接受谈判么?”槐诗问道:“你不怕其他人向所罗门投降么?” “对于统辖局的高层来说,比信用更高的是生命,比生命更高的就是立场。” 艾晴摇头:“别忘了他们所代表的东西和所肩负的职责,一旦在再生计划里失去了立场,那么未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立场一旦动摇,就会失去一切。 所以,哪怕是他们心里怕得要死,也绝对不会低头的,尤其是阿德里安用自己的生命划下的红线……” 那个家伙,虽然自大至极,而且抱着不合实际的主张和野心,可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过反抗。 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给了所罗门这预料之外的一击。 从这一层面来说,阿德里安确实是立法局的绝佳代表——将自我的主张视同公布的律令一样,绝不容许有任何的歪曲和退让。 “所以,现在应该是他们害怕我们失去立场才对。” 艾晴的笑容渐渐阴暗。 现在,最快结束再生计划的拉杆,已经被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倘若她跟所罗门达成同盟的话,以架空机构的权限再加上所罗门所拥有的力量,三天,不,一天之内,所有的参与者恐怕都会被他以绝对的优势各个击破吧? 这种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倘若不握紧的话,会遭天谴的! 而槐诗已经愣住了。 许久。 没有说话。 “嗯?”艾晴不解。 “不,只是没反应过来。” 槐诗看着她的侧脸,感慨轻叹,“你也是高层了啊。” 艾晴看着他,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你不也是么?” “……对哦。” 槐诗才反应过来。 自己多多少少也算个现境高层了啊。 理想国的调律师,原罪军团的军团长,天国谱系的灾厄之剑,丹波特区的负责人……从现境到边境再到地狱。 已经有了其他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和权力。 哪怕相比全境称不上头部,也好歹爬到了肩颈部分了。 不知不觉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同。 可仔细回忆起来,和身旁的这个人在一起的回忆,却是东夏那个海滨城市的夏天,炽盛阳光下的一切。 “哎……” 他轻声叹息着,陷入沉默。 实际上,本来想说一句权位非我欲,不如过去好,平平淡淡才是真什么的,但仔细一想的话—— “——哎嘿,还真挺爽的。” 槐诗挠着头,再忍不住得瑟的神情:“这么一想我也挺厉害的吼。” “……” 艾晴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只是。 为什么不真的是个傻子呢…… 或者,现在把他变成傻子也来得及吧? …… …… 格林威治公园,地下。 足以防御现境崩溃级冲击的庞大战争工事之内,是一片苍白的灯光还有永远单调的青灰色水泥色泽。 在检查舱之中,椅子上的所罗门浑身已经被线缆和仪器所覆盖。 在屏幕前面,来自技术部的胖子依旧在啃着炸豆子,嘎嘣嘎嘣响,在随意的调试之下,植入所罗门体内的那些维生器械开始了新一轮的维护和检测。 “这真的是这个岁数应该有的体能和恢复力么,真可怕。”胖子感叹。 旁边记录的瘦高个忍不住摇头:“肉体方面还在其次,灵魂歪曲到这种程度,竟然还没有凝固。倘若不是先例在前的话,实在是难以相信啊……这么珍贵的素材,真得不能留一下一点样本么?” “你亲自对老人家去说咯,如果不怕死的话。”胖子笑眯眯的看了身旁的同事一眼,令瘦高个的神情也无奈起来。 “不过,确实夸张啊。” 胖子看着屏幕上超出警戒区数十倍的夸张曲线,摇头:“靠着意志强撑?太离谱了。总是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干涉现实,真让科学难过。” 瘦高个笑了:“学者的定律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哈哈哈,所以只是牢骚而已。”胖子感慨道:“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有一个物理定律和客观因素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世界就好了。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探究,一点点的发掘。” “那也太残忍了吧?”瘦高个难以想象那样的世界如何存在。 “至少会很有趣,对不对?” 胖子笑了起来,最后备份了检查数据,按下按钮。 通知检查结束。 同一时间,开启的检查仓中,椅子上的所罗门睁开了眼睛,脱落的线缆之后,露出精壮坚实的身躯。 即便老迈,但那分明的棱角和坚实的肌肉,依旧令观察玻璃之后的胖瘦二人组大恰柠檬。 就这样,迈步起身,从上校的手中接过了衣物。 而上校开始抓紧时间向他报告计划筹备的进度和状况以及之前突袭中所遭受的损失,所罗门沉默的听完,微微点头,只是最后问道:“托尼呢,怎么没看到他?” “……被带走了。” 上校沉默片刻之后,叹息:“多半是故意当了逃兵。要将那个丢人的家伙带回来么?” “算了,随他去吧。” 所罗门微微摇头:“我想,他大概也是动摇了吧?明明是捍卫现境的柱石,如今却还要陪我这种一把年纪的老东西发疯,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上校欲言又止。 可到最后,没有说话。 就这样,他跟着将军穿行在一重重大门之间,直到最后,来到了庞大的地下广场。 在广场之上,一座座仿佛棺木一般的维生舱已经准备就绪,放眼望去,仿佛是一片无穷尽的墓碑一样…… 等待着逝者的入驻。 在这仿佛永恒的寂静中,站在最前面的所罗门陷入了沉默,许久,忽然问:“上校,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 “当然是对的,将军。” 当这么说话的时候,上校的眼睛里流淌着某种异样光芒,不断的变换着,宛如倒映着深渊中的霓虹那样。 他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继续吧。” 所罗门说:“让懦夫们瑟瑟发抖,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 “是。” 上校转身离去。 而就在十五分钟之后,所罗门坐在椅子上,看着技术部的屏幕,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就在屏幕上,依旧是天文会内部的论坛中。 一如公开阿德里安资料时那样。 加密内容经过再生计划四个字密钥而转化为了来自架空机构的全面公告。 【我方对三叶大厦所发生的……阿德里安先生的死亡表示遗憾……向所罗门将军其违规行动表示强烈的抗议,并绝无法容忍军政府的荒诞主张。 希望所罗门将军能够悬崖勒马。 接下来,我方将对所罗门将军进行强制措施,直至其放弃妄想主张或退出再生计划为止……即便是没有任何的帮助,我方也将奋战到底。 从现在开始起,由我方所代表的架空机构,将履行自身职责与义务,并公开己方主张立场。 ——裁撤中央决策室、改组人事系统,加强内部审核和监理流程,全方面精简统辖局结构,并恢复局长职位,以维持天文会原本面貌,并为现境的完整而安全而奔走。 倘若还有参与者能够意识到所罗门将军所带来的隐患和威胁,愿意同我们并肩作战,我方将全部公开自身所有情报,包括且不限于所罗门方所在地、人员配置和战争准备计划。 截止到今夜凌晨之前,一切有意者尽可前往伦敦音乐之友协会,参与协商与会谈。 ——架空机构代表人·艾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罗门已经乐不可支。 甚至,没有将帖子的内容全部看完。 “看啊,上校!” 所罗门的灰色眼瞳中洋溢着喜悦和快慰:“这是宣战的布告啊。 即便是再怎么高看我们的敌人,也无法想象,一个候补序列的成员,竟然会公开如此夸张的主张,并站出来同我们为敌。 实在是,让人惊奇。” “不自量力。”上校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这是绝好的机会,不是么?” 所罗门敲着椅子上的扶手:“为什么不再等等呢?与其让对手像是老鼠一样藏在黑暗里窥伺,不如再耐心一些,等他们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抱成一团的时候,等他们终于鼓足勇气,再彻底击溃更好。” “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现实可未必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到五分钟,一个又一个的加密贴出现在了户外活动的版块之上,同刚刚的公告一同被置顶,来自各方的回应。 遗憾的是,并没有赞同和欣赏。 在同样对所罗门的疯狂计划表示不能容许之后,差不多所有的回应都在痛斥架空机构代表人的荒谬主张,绝不赞同四十一年前上一代架空机构所掀起的清洗运动重演,如此不切实际的主张只会动摇统辖局的根本,中央决策室的权威不容动摇…… 林林总总。 每一条都在批驳。 还有更多的参与者指出,既然号召所有人对所罗门的军政府主张进行对抗,为何不直接在此对所罗门的情报进行公开,引诱其他人走进陷阱又有什么图谋?并号召其他人对此进行抵制。应者众多。 而架空机构再没有回应。 在再度发出了宣告之后,便仿佛消失了一样,没有回应任何的私信或者是暗示。 沉默,只是沉默。 就这样,置顶帖被取消,渐渐沉底。 小小的涟漪之后,再无声息。 在沉默里,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伦敦仿佛渐渐沉睡,音乐协会的周围一片凄清。 “话说,真的会有人来么?” 槐诗蹲坐在大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广场:“完全没有人理会我们啊,是不是你的主张写的太夸张了一点?” “啊,或许有可能呢。” 演奏厅内的艾晴淡定的回答:“反正,不论写什么都会有其他人跳出来表示否定,那为什么不写点心里话呢? 况且,就算是我条件开的再好,决策室办公厅、司法局、金融编织局、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这些强势机构也绝对不会低头,所以,不如一开始就将他们排除在外更好。” 她说:“头脑可以有很多个,但更不可或缺的是手足——既然他们喜欢抱着自己的政治主张和立场死不低头的话,我们没必要去凑热闹。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的部门,不是么?” “刨除掉只想看血流成河的那帮技术部疯子之后,全境邮局、天文台、气象省、深渊开发局、教育宣传部、农事畜牧委员会、还有那个随便派了几个咸鱼过来的艺术部……只需要谈判就能够争取的部门,简直多不胜数。” 在最后,槐诗听见了艾晴的笑声:“有时候,头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在面对严寒和酷热时,手足的选择反而更加简单。 在那些强势部门向我们低头之前,我们的目的是成为不容动摇的第三方,足以真正决定胜负的人。 只有,就可以看他们俯首帖耳的面对现实了。” “……” 槐诗愕然许久,好奇的问:“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电影里的那种反派坏女人?” “请放心,我对自己的恶劣本性有充分的认知,也并不期望得到什么赞赏。”艾晴淡然回答:“况且,这不是还有你么,伟光正的现境良心,理想国的调律师阁下?” “这么一说,倒是确实。” 槐诗颔首表示赞同,有像自己这样温柔体贴的大男孩儿,谁会不喜欢呢? 完全无视了艾晴话语中的嘲弄,还有自己早已经远扬地狱的恶名…… 自己是谁,现境头号圣母婊,统辖局认证道德高地所有人,怎么还有人会想要跟自己这么正直善良的人作对呢?还有良心么? 这不得赶快写上几万字的小作文? 就在他吹着口哨看星星的时候,远方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自不知道多少人的观测中,有两个男人踏上了广场,脚步轻快的走上台阶,自门口的灯光下,为首的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冲着槐诗微微一笑。 “不知道现在还提供茶水么?” 槐诗微微一愣,看向他身后,那个略显苍老的男人,骨架依旧宽大,挽起的袖子下面手臂遍布伤疤。 穿着皮靴和工装裤,仿佛随时准备提起行囊踏上旅途一般。 就这样,摘下了嘴角的烟斗,向着槐诗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槐诗。” “吕西安?” 槐诗震惊失声。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诚意 只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槐诗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和老大哥吕西安在这里再次见面。 曾经魔女之夜里照顾了自己不知道多久的老前辈不死鸟、地狱考古队的中坚队长,统辖局极限运动俱乐部部长。 即便是这些年他们再没有见过几次,可有多少统辖局的熟人都是他介绍来的,对自己提携可谓不遗余力。 “你怎么来了?”他赶忙起身握住吕西安的手表示热烈欢迎,然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另一张似乎有些眼熟的面孔。 “不好意思,您哪位?” “……” 看得出,有那么一瞬间,微胖的男人很想骂人。 “深渊开发局,吴成。” 他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补充道:“那个被你害得在同事之间社死了好几次的无辜社畜狐狸。” “哦,原来是你啊!” 虽然这么说,但槐诗依然一脸毫无印象,只是礼貌性的久仰。 这个家伙,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了! 吴成已经开始想要揍人。 嗯,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 “看门的,前面带路!” 吴成抬头,冷哼一声,露出了高傲的鼻孔来。 跟他计较什么啊?犯不着跟一个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人生气。 不过是工具人而已,呵! 如是,自我安慰着,迈步上前。 而就在更前面,槐诗和吕西安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依旧在不断传来:“他是不是越来越臭屁了?” “我也这么觉得啊。” 吕西安感叹:“自从魔女之夜之后,整个人变得不太正常……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那要看心理医生的哇,早看早治疗。这种事情问我哪里有用,要问专家啊。”槐诗震惊,劝告道:“我们学校就有个医生,水平很不错,回头带他看一下?” “我劝过,他不去……” “绑起来啊,我帮你!” 够了! 吴成的血压飙升,愤怒的咳嗽了两声,你们窃窃私语就算了,声音低一点不行么! 最后恼怒的瞪了槐诗一眼,他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会客室内,灯光柔和。 艾晴已经等待许久。 而沙发后面的吉赛尔则好像个刚上任的秘书,正在手忙脚乱的泡茶端上来。 “请进吧。” 槐诗引手,站在门口跟艾晴点了点头之后,对吴成说道:“你们聊,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吴成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 甚至没有要求吕西安留下来。 不知是对艾晴和槐诗的人品信重,还是有什么把握。 而槐诗则优哉游哉的带着吕西安吃夜宵了,老大哥好容易遇到一面,可要好好招待一下。 而就在十一点的时候,再度有客人的敲门声响起。 第二个。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直到十二点钟截止之前,协会里足够整个乐团在此用餐的餐厅竟然已经快要坐满了。 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大家面面相觑。 就好像是头一天约好了一起翘课,点名的时候却一个不少的尴尬一样,渺小又如此的令人在意,但很快,就被大家不约而同的抛到了脑后。 在其中,参与者亲自到来的状况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派出了自己的下属和代表,而在统辖局的构架之中,已经有不少人互相之间打过交道,此刻见面,自然是什么难听捡什么说……不装了,摊牌了,就是看不起你咋滴。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中,大有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趋势。 而就在最前面,艾晴坐在桌子前面,平静的凝视着这一切。 并不干扰。 只是旁观,仿佛在鉴赏一般。 直到有人实在受不了这混乱的氛围,敲了敲桌子,不满发问:“艾小姐,你大费周章将大家叫到这里,耽搁了这么久,总要说事情吧?” “不,我看你们聊的热火朝天的,不挺好么?”艾晴似笑非笑的回答:“如果能借此达成共识的话,那岂不更好?” 看出发话的人想要反唇相讥,她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况且,我的意思,公告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 “那也太离谱了。” 发问者皱眉,“如此苛刻的条件,我们完全无法接受。” “那可以不来啊。” 艾晴淡然的说道:“以及,请勿代表其他人,只是你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而已。如果不满意的话,你大可离开,我不介意。” “……” 一时间,寂静中发问的人再没有说话,甚至毫无任何的不快或者恼怒,仿佛变脸一般。 反正他就是个派过来跑腿的,传达一下不满挑动一下氛围也就是顺便而已,真要这么下不来台走人,那可白瞎了在统辖局混这么多年。 要脸? 要脸你还在统辖局里当什么领导?当上领导的还能要脸? “哎,大家没必要弄的这么僵嘛。” 这时候,旁边的人站出来打圆场。浑然不顾双方完全不想承情的样子,那个金融局里来的家伙依旧笑眯眯的说道:“不如大家双方都退让几步,既然无法接受双方的主张,那么稍微做一些妥协,有限度的交流如何?” “不行,我自身的主张不会改变。”艾晴断然摇头。 “我们可以购买。”金融局的人说。 “我需要钱么?” 艾晴笑了起来,看向身后的大门。 “在这一扇门外面坐着的人里,其中有一个就是新晋世界五百强集团的董事会主席,如果我要钱的话,让他直接闭着眼按零都没关系。”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就变得意味深长:“况且,你们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就调动公款吧?” 当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就变得柔和起来,眼瞳抬起,专注的凝视,似是期盼一般。 旁边,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响起。 卡米拉已经笑的前合后仰。 当着架空机构的面,直接跨过流程,调动公有款项满足自己的目的……你是多大的胆子啊朋友? 况且在这里的还有税务部、现境资源管理部的人,但凡他敢开口说个账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能让他的底裤都给扒光了。 “艾小姐,我有一个问题。” 在转瞬即逝的寂静里,卡米拉这位来自司法局的代理人似是微笑着,声音低沉,并不高亢,但在转瞬之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倘若我成为了你的盟友,那么,你会提供其他人的情报给我么?” 瞬间,室内一片寂静。 只剩下卡米拉的笑容。 此刻,就在周围,隐藏在一张张和煦神情之下的某种阴暗的意味从那些人的面孔之上浮现,直勾勾的看向了艾晴。 将来自架空机构的情报威慑力,直截了当的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在架空机构面前,一切情报战都毫无意义,即便是隐藏在最暗中的底牌,只要有丝毫的蛛丝马迹,都会被曝光在阳光之下。 来到这里的人,又有谁没有如此的隐忧呢? 似是好奇的提问,已经将选择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究竟是被胁迫着,成为盟友,亦或者是大家一起群起而攻,将最碍事的人解决掉? “在所罗门退出之后,我会考虑的。” 艾晴的笑容不改,毫不犹豫。 这样的问题,从一开始在她的预料范围之中,有人利用这个发难她根本毫不意外——因为这个问题根本是无解的。 不论怎么回答,文字游戏都无法改变现实。 X女士交给她的钢笔,是真正足以在任何时候都动摇局势的恐怖力量! 而同样,也是一柄无时不刻威胁着她安全的双刃剑。 没有人会容许一个对自己所有状况了若指掌的人存在,不论做出多少保证,也不会有人相信。 在本身的阵营羸弱的状况之下,她无法掌控大局,也无法对窥探者做出震慑。 除非是艾晴自己主动交出架空机构的权限,否则迟早会有人利用她抛头露面的机会将她解决掉…… 可现在,这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有所罗门这样的威胁在前面,没有人会愚蠢到将架空机构逼迫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去。 这时候,就应该展示出自己的威胁性,从容谋取利益才对。凭借着所罗门带来的压力和威胁,她才能够从容发展,从双方阵营之间成为真正足够强硬的第三方。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倘若她的目的达不到的话,她都不会介意去拖一拖其他人的后腿…… 这才是她操盘的好时机。 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但同时,都对她的存在无可奈何。 继所罗门之后,候补序列的艾晴,真正的成为了足以操纵局势的人了…… “啊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卡米拉似是充满了期待,满心欢喜的想要加入艾晴一样,“请问如今有多少机构和架空机构联合了呢?” “这同样也是关键的情报,加入之后自然可以公开。” 艾晴淡然的看了她一眼,笑容也变得古怪起来:“当然,说不定一个也没有呢。” 在餐厅之内,低头喝茶的吴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抬起眼睛向另外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两边都没有说话。 装作没听见。 “艾晴女士,这一次来,我们带来了最大的诚意。”在最前面,肃然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如果您愿意加入我方,共享架空机构权限的话。我方可以从主张上做出最大程度的退让——” “你是办公厅的人吧?”艾晴笑了:“我的主张你们能答应哪一条?” 中年人张口欲言,可是却被艾晴直接打断。 “不必玩文字游戏。”她说:“办公厅的人能支持撤销中央决策室的主张吗?” 中年人没有再说话。 办公厅本身就是只属于中央决策室而存在的行政机构,怎么可能认同这种近乎让他们自掘坟墓一样的要求? “既然如此,也难免会让大家怀疑你的诚意吧。”中年人直白的说道:“难道架空机构就打算这么待价而沽么?” “诚意就在这里,但需要对等的诚意才能拿走。” 艾晴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诚意是用行动,而不是用嘴巴。” 卡米拉想要说话,可仿佛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张口。 “在这里的除了捣乱的人之外,我想也还有着心怀诚意而来的人吧?”艾晴起身,环顾着四周,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我并不想显得过于冷漠和吝啬,架空机构同样也肩负着职责,为捍卫现境而行动。 因此,今天只要来到这里的机构,都将得到有关所罗门将军的据点的详细情报,具体的资料就在入口处桌子上的袋子里,各位走的时候可以自取,一人一份。 当然其他更详细的状况就需要另外商谈了。 同样,倘若有人怀有诚意和期望,想要更进一步的洽谈的话,我也会安排时间,希望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嘈杂。” “以及,最后再说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她提高了声音,向着所有人宣布:“即便是同我方联合,除了接受我们的主张之外,不会有任何约束条款和要求。换而言之……” 她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那些愕然的神情,微笑: “——来去自由。” …… …… 餐厅外的大厅里,同里面的喧嚣嘈杂不同,外面倒是一片肃冷。 除了参与者和他们的代理之外,其他的所有携带武装的安保成员都被拒绝进入了门后,只能留在这里等待。 和里面锱铢必较或者暗怀鬼胎的探讨和商谈不同,外面的气氛倒是简单直白。 大家都是工具人,出来打架的干活,聊得来就聊,聊不来就发呆,反正保持戒备随时等待讯号开片就是了。 反倒是槐诗看着最为轻松愉快,毕竟是自己的主场,从开始到现在,水果吃的就没停下来,还拉着旁边的吕西安唠闲嗑。 “说起来,老哥你怎么也来蹚浑水了?” “考古队和深渊开发局有合作嘛。” 夜宵吃饱喝足了的老大哥咧嘴一笑,微微耸肩:“老吴这个人你也知道,想升职想的要命,可胆子又小的要死……” “是你猎见心喜才对吧?” 槐诗看着他的眼睛,分辨出了那跃跃欲试的兴奋神采:“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实在是令人敬佩。” “当然,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吕西安微微一笑,并不分辨,反而拉着槐诗继续起极限运动俱乐部的安利来。 小伙子你一看就是下地狱的好材料,大好生命,和我们一起去作死吧! 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对此,槐诗只能敬谢不敏。 他再怎么爱找刺激,也不至于平白跑到地狱里找死玩啊。 想想吕西安每天在考古队里带着人往什么地方钻,这可是能从褚海的碗里往外抢考古学界年度人物的大佬…… 算了算了,真惹不起。 “您老呢?” 槐诗回头,看向了另一边沙发上抱着焰形剑闭目养神的老男人。 噩梦之眼的佣兵头子·艾弗利。 槐诗问:“这一次忽然跑到伦敦来,是度假了?还是决定退休?” “工作。” 艾弗利言简意赅的回答,一副懒得说话的高手样子。 但槐诗实在耐不住好奇,凑过去,低声问:“话说,您老的名字究竟是艾弗森还是艾弗利?为什么我查到的资料记得都特别混杂?” “在无归者墓地注册,需要代号。”艾弗利说:“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在意的。” 槐诗,目瞪狗呆。 吃瓜的动作都停在原地。 好家伙,起假名就算了,合着就改了一个字儿么?! 而且还经常混用做什么…… 他总算知道雷蒙德之前的那破代号是从哪儿学来的了!合着是你们一脉相传…… “那个丢人的东西还好么?”艾弗利忽然问。 “当然好啊,好的不得了!”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原罪军团的待遇可是对照深空军团的好么,顿顿有肉有馍,现在副团长当得家都不想回,快乐的要命,肚子都圆了一圈,逢人开口笑哈哈,大家都说他有福相哇……” 他边说边比划,不顾旁边的艾弗利脸色越来越难看。 焰形剑捏的嘎嘣嘎嘣响。 直到槐诗看着火候差不多才停下来,再说下去艾弗利可能就直接工作都不管,直接提着剑去清理门户了…… 有一说一,最近卡车司机散漫的确实有点过分,连‘槐诗是谁’这样的梦话都能说得出口。 是该迎接一波社会的毒打了…… 遗憾的是,艾弗利老先生并不想聊天。 搞的槐诗一个人说话也没什么兴趣。 就只能最后学着他一起,闭目养神。 但并没有过多久,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身上。 一片瓜子皮。 他抬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椅子上。 就好像生怕槐诗注意不到他一样,那个嗑着瓜子的男人向着槐诗,从牙缝里挤出了‘呲~呲~’的声音。 脚下的瓜子壳已经堆了一地。 完全,没有察觉周围的人已经无声无息的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好像害怕什么东西溅在自己身上一样。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你就是槐诗?” 那个脸上缠绕着一层层刺青的天竺男人阿米特巴开口问道。 “是啊。”槐诗点头,捏起身上的瓜子皮,淡然反问:“有什么事情么?” “我听说过你。”阿米特巴说,只是那样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敬仰,反而分外的戏谑,仿佛欣赏着什么珍奇动物一样。 “正常。” 槐诗点头,满不在乎:“我很有名。” “是吗?可有些人总是名不副实……”阿米特巴轻蔑的抛掉了手里的瓜子壳,旋即,仿佛反应过来一般,诚挚道歉:“啊不好意思,我说话不太好听。” 明明表面上这么轻蔑和戏谑,可槐诗却分明能够听见那紧张到极点的心跳,还有躯壳中那近乎颤栗的脉搏节律。 故意的挑衅么? 还是什么? “没关系。” 槐诗忽然笑了:“我原谅你了。” 在那一瞬间,凄厉的幻听从每个人的耳边迸发,冰冷的恶寒扩散开来。仿佛有铁光一闪而逝,掠过了阿米特巴的脖颈。 留下了一道扩散的红痕。 斩! 死亡的冰冷仿佛在瞬间将灵魂吞没了,阿米特巴呆滞的瞪大眼睛,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自己的脖子,避免喷出的鲜血,留住即将坠落的头颅。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没有血,没有伤口,也没有斩首。 仿佛幻象。 他死了。 可是他还活着…… 只有幻痛扩散,刻入骨髓中,令他窒息着,难以呼吸。 当这一瞬间的幻觉过后,所有人的动作都僵硬在原地,迟疑着,是否应该拔剑,也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槐诗疑惑的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捂着脖子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不解发问:“是不是生病了?” 他抬起了手…… 不存在的凄啸中,幻光一闪! 斩首! 血色分明的从所有人眼瞳倒影中飞起,又落下,带着头颅。可那不过是直觉和本能所带来的幻觉而已。 仿佛梦中的泡影一样,在瞬间的迷惑之后,便再难以分辨真假。 只有再度被斩首的阿米特巴痉挛了一下,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上,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抽搐。 然后,便看到,槐诗向着自己伸出手。 无形的利刃对准自己的脖颈。 斩! “我……” 阿米特巴艰难的发出声音,想要说话,下一瞬间,就被直觉所带来的幻象所吞没,再次看到自己喷涌而出的血色,那耀眼猩红的花。 斩首!斩首!斩首!斩首!斩首! 明明是无比正常的动作,和煦又宽宏的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肢体的变化时,却都让人感觉,是仿佛来自死神的拥抱。 宛如凌迟一般的恐怖幻象汇聚成海潮,扑面而来! 升华者那过于灵敏的直觉和本能,此刻已经被那个人身上所扩散而出的森冷杀意所扭曲,欺骗,化为了指尖的傀儡。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甚至不需要攻击。 只需要,想。 只要从思考中浮现出这样的意念,那近乎抵达世间绝巅的斩首技艺,便会自然而然的从对手的幻想之中浮现。 甚至来不及反应。 不存在思考的空余。 心神灵魂,便已经尽数被那近乎凝聚成实质的死亡所捕获。 难以呼吸。 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艾弗利已经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槐诗的身影,手中的焰形剑铮铮作响,似是饥渴。 竟然,已经抵达这样的程度了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近乎无法克制自己心中那近乎沸腾的兽性,想要展露爪牙,可很快,冰冷的剑刃就重归寂静。 他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地上,颤栗的阿米特巴,已经被槐诗轻柔的扶起,放回了椅子上。 凌迟一般的斩首结束了,可绝望的冰冷阴影依旧充斥在他的心中,令他难以呼吸。 “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出来乱跑,等会儿记得买点感冒药。” 槐诗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一枚瓜子壳放进了他的手里,帮他合上了手指:“还有,要爱护环境。 走之前,把自己丢的东西捡干净。” 寂静里,他已经转身离去,只有冰冷的汗水从阿米特巴的额头上一点点渗出,划过脸颊,自领口晕染出一片片的湿痕。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加速 会议很成功。 至少在槐诗看来很成功。 虽然有些人对结果不满,有些人表示强烈反对,但最终,大家就像是来参加居委会业主大会的老爷爷老奶奶一样,嘟嘟囔囔着什么,然后拎着赠送的‘矿泉水’和‘鸡蛋’离去了。 就连槐诗都有些诧异。 难以置信。 他失算了。 从以己度人的角度来说,他若是所罗门,定然会在此埋伏下八百刀斧手,然后等你们这帮人齐了之后,摔杯为号,然后刀斧手齐出,将整个音乐厅团团围住,手起刀落,将对手们细细切做臊子,不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或者,其他有所图谋的机构和组织,想要以雷霆之势将如今重要性迅速蹿升的架空机构彻底扑灭。 结果所罗门竟然按兵不动? 捣乱的人虽然有,但归根结底,都没有对艾晴的计划造成影响。 第三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遥远的目标。 以所罗门的情报为诱饵,将所有人的代表汇聚在一处之后,艾晴并没有想着什么虎躯一震,让众人纳头便拜。 要知道,架空机构的权限本身就是一柄双刃剑,没人会喜欢自己被人所钳制的感觉。艾晴所需要的,只是为自己提供一个和其他人握手和谈话的机会而已。 只要有的谈,那么一切都好说。 况且,没人会拒绝她的条件。 她所给出的,只有一条退路。 一条看似来去自由的退路。 在其他组织强势逼迫之下,那些无力自保的机构、或者大伤元气的部门,当他们无法维持自我的主张和阵营时,在退场之前,会发现,自己还有另一个选择。 另一个看似不错的选择。 但实际上,倘若到那个时候,面临这个选择时候,就已经别无选择。为了避免退场,在惨淡局势之下,对方便已经再没有了谈条件的筹码了。 有所意动的不止是一小部分人,恐怕今天离开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会将加入架空机构的同盟列为备选项…… 外有所罗门的威胁,内有统辖局办公厅、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金融局、司法局等等强权部门的压力,他们同样也迫切的需要更多的谈判筹码。 这并非是诡计,而是阳谋。 哪怕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她的谋划会将目前渐渐清晰的局势再度搅乱,但他们同样也无可奈何。 来自艾晴的情报和权限保证了同盟的吸引力,而槐诗的武力则保证了同盟的安全和稳定。 而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晚在会议的最后,还有一场证明自身力量的斗争……遗憾的是,最重要的配角和对手竟然没有登场。 这不由得让槐诗有点遗憾。 手痒。 而此刻,目送着最后一个参与者的代表从广场上离去之后,槐诗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拦腰。 午夜的钟声响起。 “第一天结束了啊。” 他感慨着,没想到,最后如此的波澜不惊,回头对吉赛尔说道:“可以把弗朗西斯从管风琴那边叫出来了,难得老朋友见面,大家正好一起吃个夜宵。” 说着,挽起了袖子,哼着歌走向厨房。 “鸡汤来咯~” 在餐厅里,槐诗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盆走进来。 当其他的参与者离去之后,这里便不复剑拔弩张,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令人安心。 只是,才刚刚坐下来,拿起筷子。 还来不及催促大家赶快吃,槐诗的动作就微微一滞。 “嗯?” 他皱起眉头,隐约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环顾四周。 吕西安一愣,紧接着也察觉到了不对。 只有吴成、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依旧茫然,再然后,他们才终于感觉,灵魂最深处所浮现的触动。 以及,远方所呼应着自己的东西。 如此清晰。 就好像在拉开了面对着海滨的窗户,潮声渐渐清晰。 幻觉一般的潮声。 “这是……什么?” 吉赛尔看向自己的心脏,源质不由自主的升腾,化为了一缕缕宛如极光般飘渺虚幻的光带,延伸向了头顶的虚空之中。 或者说,有什么极为遥远的东西,和自己连接在了一处。 那鸣动如此的清晰。 不止是吉赛尔,很快,弗朗西斯科、吴成乃至艾晴的身上,也浮现出了线缆一般的源质光带…… 唯有槐诗一人还僵硬在原地。 死死的控制着自己的灵魂,不允许源质脱离自己的掌控。 面色涨红。 眼瞳之中的光焰焚烧着,越发的耀眼。 他的灵魂竟然要挣脱他的掌控,就仿佛本能的一样,要响应远方的呼唤。 好像拔河一样。 可同他较量的却不是呼唤的来处,而是他自己本身。 直到最后,他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源质轰然爆发,宛如无形的风暴一样,愤怒、悲伤、美德、苦痛、怨憎接连不断的弹出…… 而几缕幻光,便从他的双手之上扩散开来,同远方的鸣动接续。 那一瞬间,槐诗恍惚之中看到了。 白银之海的那璀璨狂潮,扑面而来! 不止是这里。 此刻,伦敦的领域之内,再生计划的沙盒中,每一位参与者都感受到了那一份来自白银之海的鸣动。 在那幻觉一般的潮声呼唤之下,这一份连接变得越来越密切,前所未有的紧密! 苍青、银白、赤红、橙黄、靛蓝、深紫…… “喂,大家快来看!” 靠近窗户的弗朗西斯科回头,向众人呐喊。 就在窗外,天穹之上,缤纷舞动的光彩几乎充斥了整个夜空,漫卷着。 能够看到,他们身上的苍青色在其中蜿蜒的流淌,但更多的是其他的色彩,而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仿佛焚烧一般,剧烈的扩散,涌动、酝酿的猩红! 如血火! 种种色彩交错之下,便隐隐勾勒出了那澎湃涌动的海潮,还有白银之海的倒影。 偏偏,街道上的行人仿佛毫无察觉一般,平静的行走。 未曾有一个人被这样的状况所吸引。 “什么鬼?” 槐诗轻声呢喃。 …… 凌晨一点零五分,尖锐的电话铃声从休息室内传来。 将叶戈尔从刚刚开始的幻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中像是和什么人说了什么,怒不可遏,又悲凉的不能自己,当醒来的瞬间,便难以分辨,这心惊肉跳的感觉究竟是来自梦中,还是现实。 “喂,这里是叶戈尔。” 疲惫的男人拿起电话,“什么事?” 可没过几秒钟,他便像是触电一样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主张显现阶段已经开始了,先生。” 来自缄默者机构的通知令叶戈尔大汗淋漓。 “怎么回事儿?”叶戈尔克制着茫然和愤怒,近乎质问:“为什么这么早?!现在就已经进入了中盘阶段了么?” 再生计划的本质,是通过整个伦敦为沙盒,令白银之海的力量降下。 以参与者所代表的主张为基础,引动共鸣,全人类的灵魂都投入到这庞大的运算、预测和思考之中去。 即便是在此刻,白银之海内的涌动的思潮依旧此起彼伏,宛如风暴一般,由全人类的灵魂所构成的思考风暴正在不间断的继续着。 观测一切,读取一切,最后,考量一切。 而【主张显现】的征兆一旦出现,便说明了再生计划已经进入到了中后期。参与者的灵魂和命运和白银之海进行深度绑定之后,已经引动了白银之海内的思潮变换。 在曾经,往往是局势分明,或者是有一方占据了决定性的优势的情况之下,才会出现的状况。 而接下来便是主张降下和重量权衡的残酷部分了。 在上一届再生计划中,抵达这一阶段的时候,已经退场了一半的参与者和机构,产生了五个不同的联盟,彼此合纵连横……而时间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缄默者遗憾的回答:“目前上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再生计划已经进入了中后期,我们也无法判断这一征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缄默者们无法读取么?”叶戈尔问。 “我们是维护者,但不是管理者,即便是缄默者,对于白银之海而言,依旧渺小的仿佛尘埃,叶戈尔先生。” 缄默者回答:“您应该清楚,混沌运算的本质才对。” 叶戈尔沉默。 名为再生计划的‘混沌运算’,是针对整个白银之海所打造的宏伟秩序,令全人类的灵魂投入到同一目的的思考和抉择中的封闭式定律框架。 整个伦敦都是它的载体。 每个参与者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可同时,此时的统辖局也已经被置入了衡量之中,他们在维持运算的同时,也已经身在山中,无法辨别全貌。 再生计划一旦开始,那么再结束之前,便无法在打开。确切的说,是一旦打开,那么所有之前的准备都会白费,毫无结果。 就连先导会也已经和外界彻底断绝联系,不再回应任何讯息。 空间、时间和因果命运之上,都无法对其内容进行观测,一个封闭的黑箱已经成型。 白银之海本身的质量会如同黑洞的引力一般,隔绝外界的所有观测。 统辖局无法对内进行探测,或者中止。 恰恰相反,他们必须保证整个运算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哪怕干扰来自于他们自己。 可现在,变数究竟在何处? “推断呢?” 叶戈尔问:“我需要缄默者机构的分析。” “异常状态的刺激、从未发生的未知状况导致计算偏离了轨迹,或者完成的进度在迅速的上升……”缄默者回答:“都有可能。” “最有可能的是那种?”叶戈尔问。 “先导会。” 缄默者说:“他们选择了加速。” 叶戈尔沉默。 “我想,统辖局应该开始做好准备。要知道,历史上的十数次再生计划,并不缺少意外的前例……” 缄默者直白的提醒到:“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我知道了。” 叶戈尔挂断电话。 沉默里,看着休息室苍白的天花板。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一样。 产生了想死的冲动。 或许,当初那些死在再生计划中的前辈们才是真正的赢家也说不定,作为秩序之础融入白银之海,总好过活受罪…… 偶尔,不,应该说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 令他无声叹息。 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 “喂,这里是叶戈尔,是的,就是这样,尽量在一个小时之内。我现在会过去的,对,做好安排。” 挂断电话之后,他沉默的倒数着。 五、四、三、二、一。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 “阁下,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这就来。” 他睁开了眼睛,将身体撑起。 再不见疲惫,精神奕奕起身走向苍茫的夜色中去。 …… 同样的夜空之下,主权显现的五分钟之前。 密闭的静室里,只有剧烈的喘息。 电椅上,那个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剧烈的抽搐着。 在他身后,上校伸出手,按着他的太阳穴,于是,空洞的眼瞳抬起,在灵魂读取和吐真剂的双重操作之下,最后的心理防御被击溃。 保密管理局的代理人失去了意识。 然后,嘴唇开阖,发出嘶哑的声音。 “中央决策室办公厅,马克西姆·萨诺戈;立法局,阿德里安·汉密尔顿;司法局,卡米拉·诺丽娜;检察局,朴信泽;现境资源管理委员会,陈正;深渊开发局,吴成……候补成员架空机关·艾晴……” 所有再生计划的参与者,那些只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来自各个机构的代理人姓名和身份就此吐露而出。 而就在旁边,肃立的男人沉默的完成了记录。 再度确认了三次之后,上校缓缓的放开了手,长出了一口气,剧烈喘息着。 即便是技术部的帮助让他绕过了脑髓验证装置,可读取一个保密管理局成员的大脑,本身就是一件风险重重的事情。 “将军?” 上校抬头,看向坐在门口椅子上的男人。 所罗门沉默着,正看着窗外的那一片永恒的夜色,闻言,收回视线,接过了纪录者手中的资料,微微颔首。 “很好。”他说:“辛苦了。” 上校肃容挺身而立,并没有说话,等候命令。 “还活着么?” 将军看向了电椅上的俘虏。 医护兵半蹲在地上,看着仪器上的读数:“创伤性休克,意识崩溃,灵魂受创,源质有弥散征兆。” “能听见我说话么?” 所罗门微微弯下腰,平视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睛。眼瞳微微颤动,艰难的想要聚焦,可是却找不到落点。 “你已经尽力了,像个真正的男人。” 所罗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好好休息吧,你的战争结束了。” 医护兵为他注入了急救的药剂,拨通了医院的急救电话,转身离去。 而就在荒废的楼宇之外,所罗门抬起头,眺望着那一片辽阔而恢弘的极光。 就在他的身上,耀眼如火,又猩红如血的色彩冲天而起。 占据了半边夜空。 照亮了他的笑容。 “看到了吗,各位。” 他回头,看向身后,“世界,在看着我们。” 寂静里,无人回应,只有一双双同样萦绕着猩红的眼睛。 狂热的看着他。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通知 无眠之夜如此的漫长。 整个伦敦仿佛都沉浸在这隐秘的动荡和波澜之中。 常人在梦中安眠的同时,黑暗里的斗争却仿佛狂潮一样弥漫。而透过架空机构的权限,俯瞰,整个伦敦仿佛都遍地烽烟。 自所罗门发出宣战的布告之后,经过了短暂到甚至不足一天的沉寂,便毫无任何的掩饰,在凌晨过后的,四下出击。 短短的六个小时之内,整个伦敦爆发了十数次战斗。高速公路、下水道、楼宇和平民窟之中…… 在艾晴看来,所罗门就仿佛早已经饥渴的迫不及待了一样,在得到了某个契机或者是什么消息之后,便再不掩饰,开始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效率开始对其他的参与者进行清洗。 没错。 不是战斗,不是歼灭,而是清洗。 装备、战术、效率、速度、配合和素质,来自四大军团的精锐们淋漓极致向对手们展示了这一份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戮技艺。 总计十二场战斗中,有九场突袭,和三场追逐战。 不论是阻拦在前面的是多么精锐的雇佣兵,亦或者是千挑万选出的机构武力部队,再或者什么样的升华者,都如同高压水枪之下的油垢一般,被瞬间冲垮,消失无踪。 全境邮局、教育宣传部、税务部、记录管理局、深渊开发局以及决策室办公厅…… 分部在伦敦南方和北方的六个部门机构代理人先后遭遇了袭击,在其中,全境邮局的损失最为惨重,代理人在第一个照面就被包围,谈判失败之后,可支配的行动力量被全歼,在逃亡途中死亡退场。 教育宣传部在和决策室办公厅的秘密会议中遭遇袭击,丧失了绝大部分武装力量。 税务部是被重点针对的对手,分部在伦敦的各处据点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袭击,损失惨重。 记录管理局在抵抗无果之后,选择了投降退出。 只有决策室办公厅付出了小部分的代价之后,全歼了对手,接管了教育宣传部的权限。 而深渊开发局…… 吴成和吕西安随便租的破房子里压根没人。 这俩缔结合作之后,直接拎包上门就住进音乐厅了,压根没回去,躲过一劫。 对于所有参与者而言,这都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全境邮局、记录管理局退场,教育宣传部只剩下光杆,税务部这样的强势部门大残……整个过程甚至不到四个钟头。 血粼粼的惨烈教训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来自军团的屠夫,现境所缔造的战争疯狗形象生动的给所有人上了一课,告诉他们,什么叫做专业。 而给艾晴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面对所罗门这种仿佛开了全图一般的开挂操作,不是没有人怀疑架空机构已经暗中倒向了所罗门。 对此,艾晴只能将自己查到的所有对方的资料发过去。如果她真的倒向了所罗门,那今天天亮的时候,再生计划可能就已经结束了。 而很快,办公厅的代理人就通过论坛发布了公告,通知了所有人保密管理局成员退场的消息——所有参与者的名单都已经落入了所罗门的手中。 不止是如此,阿德里安临终之前委托给保密管理局所有资产,包括立法局的权限——签订之后绝不容许违背的【强制律】也已经被所罗门所得。 全境邮局的权限——随时能够在现境内两地开启传送的【鸣光隧道】恐怕也差不多,万幸的是,这种权限已经被使用过一次,可用次数恐怕已经不多。 至于记录管理局的权限,全境历史档案和记录访问的账号……这种东西对于所罗门而言,根本没任何卵用。 无怪记录管理局毫不抵抗,他们真的是过来混着打酱油的,他们就是一个保存历史文书和重要档案副本的机构,不论是什么主张什么派系上台都不可能裁撤他们,同样,也不可能给他们更多的预算…… 连机构代理人在伦敦租的酒店都是统辖局合作单位的标间,要开发票的那种。 要是放在往年,还能挣扎一下,但现在被这样的例外级对手一轮扫出场,就只能说尽力了。 这算是什么,不幸中的万幸么? 阿德里安的是失败只是开始。 当更多惨烈的案例摆在摇摆不定的机构们前面时,他们就不得不要面临选择了,尤其是如今这样危在旦夕的时刻…… 同时,这对艾晴来说,也是好坏参半。 所罗门的主动让她也不得不进一步做出行动,好在其他部门感受到危机感之后,对架空机构的需求开始进一步上升,已经开始有电话不断的打进来了。 而坏的地方在于……昨晚被所罗门退场的保密管理局是她想要第一个争取的盟友。 那一份纪录着所有参与者资料的名单她原本势在必得! 想想看,倘若那一份名单在手中的话,再生计划对于她而言,就再没有任何难度了。她将在所有人彼此试探的前期掌握最大的优势,大有可操作的空间。 相比其他人起步最晚的劣势也能够彻底挽回。 但遗憾的是,还没有等她和保密局产生联系和开始谈判。对方就已经落入了所罗门的手中。 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在所罗门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招揽到更多的机构,挽回损失,以避免所罗门的力量进一步膨胀。 用槐诗的话来说,开局才五分钟让对面出齐六神装的话,这局真的没法打了。 嗯,对,那家伙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还带着吴成一起上分,快乐的停不下来。 万幸,在艾晴受不了大呼小叫一枪崩了他之前,他手机终于快没电了。 头疼。 看看手头的人手,除了槐诗这种特别能打又特别能拉队友血压的MOBA毒瘤之外,吴成一个技术人员,基本上派不上用场。而弗朗西斯科和吉赛尔俩一逮住机会就狂摸的混子…… 画里还关着一个不想干了故意来送的托尼。 数来数去,就只有吕西安最靠谱了。 老前辈就是老前辈,让人安心。 如果他能把浑身上下那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古董挂件收起来的话,那可就更好了。 而昨晚那第二位入场的盟友,根本就是个乐子人……立场成迷,摇摆不定,不做出任何许诺,也不给任何保证,根本靠不住。 搞不好风向一不对就拍屁股走人了。 “司法局不就是这样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嘛,执行起来就要因地制宜,具备弹性。想要在这种机构里混下去,不懂得灵活变通可是不行的。人家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弱女子,现在局势这么糟糕,小晴你一定不会强迫人家做什么的对吧?” 这是卡米拉那个家伙的原话。 手握着司法局的庞大资源,自然能够游刃有余的在各方之间游走,衡量价值。甚至不用怀疑,艾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加入联盟根本就没怀着什么好心思——能够取代架空机构的位置彻底掌握主动最好,倘若不行的话,起码也要便宜占够。 因为是她的话,她肯定也会这么做,毫不犹豫。 就这样,在沉默的思考之中,清晨的时光如是煎熬的度过。 而就在九点钟的时候,准点,准时,她面前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统辖局中央决策室办公室的代理人——马克西姆·萨诺戈。 男,四十六岁。 统筹执行部主任。 主张——维持现境主权,扩张统辖局监管范畴,更进一步整合现境秩序。 不折不扣的主权派代表,决策室的坚定拥护者,同时也是所有参与者中最不容忽视的重量级之一。 “这里是艾晴。” 她接通了电话。 “这里是马克西姆·萨诺戈。”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平静而郑重,如同站在摄像机前面宣布公告一样:“我方已经同现境资源管理会、税务部、教育宣传部完成联合,将为现境的利益而进行奔走。特此进行通知。” “动作真快啊。” 艾晴挑起眉毛,心中一沉。 主权派已经摒弃了内部的分歧,率先完成了联合……所罗门所带来的压力不止对自己利好。 “那么,有何贵干?”她直白的问道。 马克西姆的话语依旧平静:“现我方将行使决策室所授予的正当权利,要求架空机构予以配合,无条件交出所罗门的一切情报,并配合我们的行动。” 艾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要求我交出架空机构的权限呢?那样反而更干脆一点吧?” 对于话语中嘲弄的意味,马克西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如果状况良好的话,那是下一步了,不是么?” “很遗憾,架空机构只对统辖局本身负责。” 艾晴不假思索的回答:“按照现有系统构架,倘若没有决策室的书面命令,办公厅没有权力对架空机构进行调遣,因此我不会遵从。 即便我们双方面对同样的敌人,办公厅也不应该越权到这种程度才对,况且……”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就变得冷漠起来:“就算我给了,你们敢信么?” “那真遗憾。” 马克西姆问道:“我是否能将您的回答理解为‘不’呢?” “你应该这么理解。” 艾晴说,“看起来斗争又要开始了?” “不,共同敌人在外,不要在内部再起干戈了。” 马克西姆回答,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那么,各行其事吧。在所罗门退出之前,我们不会对你发起攻击。 相应的,你和你的盟友,也无法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的支援。 这样的条件,你应该能接受吧?” “还真是宽厚。”艾晴轻叹:“我是否应该表示感激?” “不,只是依旧对您怀有期盼而已。”马克西姆礼貌的说道:“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在何处,办公厅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略微的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最后说道: “以及,或许,很快你就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艾晴毫无反应,只是挂断了电话。 深吸了一口气。 压下了心中的烦躁。 然后,手机的屏幕,再度亮起。 这一次,就连室内的空气都已经在铃声中冻结。 未知的号码在屏幕之上浮现,很快在架空机构的权限追踪之下,显现出了号码的主人。 ——所罗门。 还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手啊。 那个家伙…… 艾晴沉默的凝视着屏幕,神情阴沉。 很快,在第三声铃响的瞬间,接通了电话。 可是却并没有说话。 而在另一头,传来了隐约的声音。 “打通了,将军……” “嗯?号码竟然是真的吗?”仿佛就连播出者自身都有些意外,在琐碎的声音之中,电话被拿起来。 “这里是所罗门,请问是架空机构么?”老人和煦的问道。 “请讲。” 艾晴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你,艾女士,你和军团之间的合作紧密,托尼那小子很推崇你。”所罗门说:“他还好么?” “他已经死了。”艾晴不假思索的说:“临死之前还说很相信你,你辜负了他。” “没必要说这种假话吧?” 所罗门仿佛笑了,根本未曾相信:“看起来你对我的印象确实不太好,那么……要到我这边来么?” 诚恳而直白的,发出了邀请。 “你也是想要改变现状的人对吧,艾。”他说:“我们之间联手,说不定可以真得改变世界呢。” “同样都是改变现状,但有些改变则截然不同。” 艾晴断然反驳:“抱歉,唯独我们之间不存在那种可能。我无法赞同你的主张和诉求,架空机构也无法接受。” 一个从根本上就注定穷兵黩武的独裁军政府和一整套内部监控的特务政治? 说不定确实是绝配。 但代价呢? 现境会变成地狱的。 字面意义上那种地狱。 高压统治之下的冷酷监控和管理,对常人根据人种和体质进行划分,将整个现境变成一个巨大的兵工厂,一台杀戮机器…… 姑且不提是否有成功的可能,即便是成功,那样的世界也和地狱没什么分别吧? 诚然,现境必须面对战争,但绝不能只有战争。 否则用战争保卫下来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太遗憾了。”所罗门轻叹。 艾晴了然:“怎么,要战争么?” “当然啊。” 所罗门的回答同样坦然而直白,毫无任何的回避,同时,也不容许除了接受和拒绝之外,有第三种回答。 要么顺从,要么死亡。 艾晴轻声叹息:“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军人打交道啊。” “可所谓的军人,不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么?”所罗门平静的告诉她:“我们需要如此,也必须如此才行,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同你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分别。” 在略微的停顿之后,所罗门宣布:“十分钟后,我方将出动军团对架空机构发起袭击。无意参战者,尽可离去。 我们保证不会有为难之处。 时间短暂,请做好准备吧。” 艾晴的神情微微一滞。 开始思考这究竟是什么阴谋,还是骗局。 “吹响号角,排起队列,向着城堡和敌阵发起进攻……竟然采用是中世纪时代的战争方式吗?”她问:“未免有些怀旧的过头了吧?” “毕竟我方也不想要伤及无辜,不是么?” 所罗门说:“你是值得争取的盟友,同样也是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我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因此,就请当做来自敌人的尊敬吧。” 他说:“我会全力以赴的,对你下杀手。”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艾晴的语气毫无任何的感激,针锋相对:“那么,与之相对的,我也做出提醒吧。” “同样是十分钟后,我方将对哨卫工业集团展开袭击。” 艾晴通知道:“同样,你们也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撤离。十分钟后,我们将毫不留情的对你方的一切所属进行破坏,包括且不限人员、物资和生产物……” 在所罗门身旁,上校骤然色变。 转身,加快了脚步离去。 而所罗门,在沉默里,嘴角缓缓勾起。 再忍不住,放声大笑。 就好像自幽暗的丛林中终于和对手相逢的野兽那样。 “很好。” 他说:“我开始期待和你的战争了,艾。我会感谢你的款待,同时,也希望你能够尽兴——” 自这一场毫不保留的厮杀之中! 电话挂断。 艾晴再度拿起了桌子上的座机。 “弗朗西斯科就位,吉赛尔来休息室,吴成先生和吕西安先生请做好准备。” 她说:“有客人上门了。” 电话挂断。 门房里,伏案疾书的吕西安动作停顿,放下了笔,将手中的论文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存入了一封铝管之中,然后,将铝管塞进了挎包里。 拍了拍,起身,去往了洗手间。 将手上的油墨洗干净。 挽起袖子。 哼唱着女武神行进的歌谣。 丝丝缕缕晦暗而阴沉的气息,从周身的挂饰和诡异刺青、疤痕之中,渐渐升腾而起,萦绕在那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孔之上。 “东西呢?” 他向着吴成伸手。 巨大的机器前方,吴成带着护目镜,浑身笼罩在工装里,伸手,从旁边的箱子里拔出了两柄刀,头也不回的抛出去。 “生产效率有限,只有六十一把,你省着点用。” 尖锐的声音响起,火花飞迸。 从两柄利刃摩擦之中。 “足够了。” 他说。 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脖颈,清脆的骨节摩擦声响起,沸腾的源质滞洪,粘稠的阴暗渐渐显现。 铭刻在灵魂和躯壳之中的灾厄痕迹,地狱沉淀,乃至无数次开拓和考古的记录……将一个人的灵魂,染成了这样诡异的色调。 令监控前的吉赛尔,忘记了呼吸。 如此纯粹的色彩…… 令人迷醉。 而就在演奏厅之中,伴随着层层帷幕的揭开,弗朗西斯科仰头,看向那数十米高的庞然大物,宛如楼宇一般的宏伟轮廓,一条条庞大的管道,压力计上迅速变化的数值。 还有足足有六层的庞大管风琴键盘,两层踏板,数百个调音钮,乃至满目玲琅只会出现在梦中的景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 现境仅有六座的遗物级管风琴,来自诸地狱音乐协会的建造,用时九十余年,先后十六位制琴师负责监督,呕心沥血所创造出的灾厄之型。 租用费用——每小时一千二百万美金! 一日起订。 头一次,感受到了有人帮自己刷卡的舒畅感,还有掌控着恐怖野兽的美妙体会。 就好像能够看到,狰狞的庞然大物向自己垂眸,审视着他的资质和灵魂,判断着自己是否有能力驾驭这一庄严的旋律。 只是坐在椅子上,就能够那从琴键和宏伟乐器之中所渗透而出的冰冷气息,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他的灵魂之上,要掌控他的意识。 夺取他的灵魂。 那么,《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演奏开始! 不知何时,弗朗西斯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扭曲的笑容,洋溢着喜悦、期盼和某种燃尽灵魂的狂热,点燃火焰。 双手落下的瞬间,阴森震怖的高亢鸣叫声,从蒸汽的奔流中迸发。 响彻整个音乐厅。 如血。 奔流的蒸汽之中,承载着凄厉哀婉的曲调,仿佛血脉流淌一般,自庞大的音乐厅之中奔行,遍及一切,笼罩所有。 接管了所有。 恰如心脏搏动。 将整个庞大的建筑,化为魔境。 楼梯伸展收缩,走廊膨胀合并,房间起降如内脏。庞大庄严的音乐厅之内,无数的结构在瞬间变化,而深度,则在密闭的秘仪封锁中,迅速的暴涨! 深度16。 近乎冻结的空气之中,无以计数的阴影蠕动着,曾经的残响和轮廓,一切遗留的念思,数百年以来寄存此处的悲喜。 令这一座开放式的音乐馆,化为了不折不扣的地狱魔窟。 而就在无数走廊所通往的尽头,大门之前,吕西安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啊,熟悉的味道。” 令人,兴奋起来了! 轰! 仿佛光的咆哮从虚空中浮现。 就在封闭的音乐馆内,那空旷的大厅之中,在一阵阵尖锐的声音中,光芒凭空汇聚,化为大门开启。 鸣光隧道展开!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钢铁摩擦声响起。 厚重的制式方位装甲之下,来自战场之上的猛兽们如潮水那样奔流而入,向前。 “T1小队,突入!” “T2小队,突入!” …… “T6小队,突入!” 无线电里,除了低沉的报告声之外,阴森的旋律越发高亢。 “确保源质干扰仪的运行。” 指挥官上校命令道:“所有武器准许使用,战略支援已经准备就绪,各单位执行任务,歼灭所有对手——” 他凝视着监控屏幕上送来的影像,告诉他们:“行动开始。” 无人回应。 只有破坏的轰鸣迸发! 战争到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警报 伦敦,上午,九点半。 弥漫不散的雾气氤氲在街道之上,沉寂的音乐厅毫无声息。 广场上的人流如织,在这常年缠绵的薄雨中,人们举着伞,从地铁出口匆匆走出,融入了都市的喧嚣之中。 而就在台阶之上,笼罩在雾气中的音乐馆一片死寂。 肃冷尖锐的轮廓耸立在大地之上,隐隐能够听见其中传来的浩瀚回音,仿佛倾尽世界上一切金属去碰撞磨砺所迸发的轰鸣。 如此庄严。 而就在秘仪所封锁的音乐馆之内,庄严高亢的旋律之中,轰鸣和巨响接连不断的掀起。 笼罩在厚重装甲之上的军士们已经自脆弱的凡人化为了钢铁,接入脊髓和神经中的控制机构将他们打造为了不折不扣的战争武器。 十六具足以同战车比拟的大型装甲【捍卫者IV】,四十一具机动型装甲【鬣狗II】,六具【魔术师】,十七具装配了冲击系统的旧型【救赎】,还有二十一具新型的【角斗士】…… 纯粹为了破坏而诞生的武器汇聚在了一处,集结成了小队,以惊人的效率向内突入。 无视了高耸的墙壁和厚重的门扉。 捍卫者的庞大身躯半跪在地上,沉重的炮身便从后背弹出,对准前方。 火光奔涌之中,足足有常人手臂长短的灼红弹壳就从空中弹出,滚落在地,一枚又一枚。 常规破甲弹之后是杀伤爆破弹,沉重的金属撕裂了墙壁之后,轰然爆发,掀起一片真空的波澜之后,扩散为一束束耀眼的烈光,无以计数的碎片弹射向四面八方。 足以将整个楼宇化为废墟的火力悄无声息的被吞入了黑暗中,只留下了坍塌的墙壁和满目疮痍。 而在破碎的墙壁之后,曾经金碧辉煌的房间中已经沦为了废墟,可废墟却仿佛是活的一样,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墙壁之上,巨大的油画微微一动,超现实主义的所描绘出的骷髅巨马载着燃烧的巨人,挥舞着时针,破画而出! 不止是此处,整个音乐厅之内,所有迎来袭击的领域内,一具具尘封的画作中,灾厄所缔造的庞然大物猛然扑出,向着敌人们发起攻击。 厮杀在一处。 休息室里,沙发上的吉赛尔的脸色发白,剧烈的颤抖着,猩红的鼻血从脸上流下来,近乎源质透支。 能够感受到,自己寄予厚望的杰作在士兵的围攻之下渐渐受创…… 猝然之间,眼前一黑。 在她身后,那一只浮现出一张张兽面的诡异肉团上浮现出一道恐怖的裂口,没有血色喷出,只有粘稠的油彩从裂隙之后流下…… 再然后,又是一道! 那是用来专门代替其他作品承担致命伤害的‘评论者害兽’。 曾经在地狱中足以猎杀大群,抗衡军团的作品,如今竟然在对手的火力压制和默契配合之下,如此迅速的受到了创伤…… 糟糕,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快无法维持人形了。 “不好意思,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吉赛尔艰难的笑了一下,脸上崩裂的缝隙之后,诡异的轮廓蠕动着,踉跄的起身。 “快去快回。” 艾晴头也不回的说:“还有——注意安全。” 吉赛尔愣了一下,点头,消失在门后。 而艾晴低头,手中不停,在那一张支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钢笔盖顶部的浮雕沾染印泥,留下了架空机构的印记。 “账单地址的话,就寄架空机构吧,记得署名X女士。” 她回头,对身旁的音乐馆负责人说:“善良又慷慨的老太太会负责为自己的趣味买单的。” 负责人喜滋滋的数着上面的零,将远方不断传来的轰鸣和激烈的震荡抛在了脑后。 然后,转身端上了咖啡。 “请您慢用。”他微笑着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我会的。” 寂静的休息室里,艾晴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 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轻吹。 …… “说起来,既然是和军方作战的话,你会不会碰上熟人啊。” 轰隆隆运转的机器前面,吴成手里翻着说明书,检查着各个工序,随意的向着频道里问道:“到时候会不会很尴尬?” “啊,这么说,确实有点。” 门外的活动身体的吕西安点了一下头,热身体操依旧没有停止,专注又仔细,放松自己的肌肉,调整状态到最好。 “那要回避一下么?”吴成问。 “没必要,士兵为命令而死,实属正常,没什么可惋惜的。况且,深渊开发局可是考古队的重点合作单位,既然答应了帮你们干活儿,我就不会犹豫。你也还要赚表现的嘛。” “啊,那就靠你了。”吴成毫不羞愧的点头:“回头给你多争点预算回来。” 深渊开发局,别的不多,钱多,物资多是一定的。 毕竟是现境九十年里最重要的项目和部门之一,什么派系上来都只有加大扶持和加大资源倾斜的份儿。 况且,深渊开发局自己的相关产业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偶尔给考古队提供上几笔天文数字的支援,根本就是洒洒水啦。 就算失败几十次,能成功一次,也赚回来了。况且,就算赚不回来,听个响也挺好啊。 没错,深渊开发局就是这么硬气。 ‘爷有钱’三个字已经写在脸上了。 倘若不是再生计划有硬性规定,重要机构必须参与的话,他们估计就直接翘班了。 如今是诸界之战,深度潮汐里,绝大多数地狱都受到了干涉,出现变化,一帮人光是地狱深度测绘和通路侦查就忙到脑溢血了,那里有这闲工夫参呢?也无暇倾注更多的资源。 因此,大家投票从最近升职候选者选出了一个最热门的倒霉蛋选手,作为特派员,带着仓库里吃灰了很多年的机器和从考古队里喊来的支援,被抛到了伦敦来。 至于要求……没有要求。 重在参与嘛。 要说的话,输赢都无所谓,虽然赢了更好,但输了能留条命回去继续加班也不差。 因此,上司面授机宜时所给出的指示只有一条——打起来! 打得越热闹越好。 多显示一下存在感,省得别人说我们每次都摸。 在这种前提之下,当架空机构的声明张贴出来的瞬间,吴成的眼珠子就亮了,这难道不是绝佳的好机会么? 一定少不了干架,而且一定能表现出作用,况且……和其他那些政客和高层们的条件许诺比起来,吴成反而更愿意相信槐诗的选择。 难道全境头号道德婊会来背刺自己? 开玩笑。 至于谈条件,有了合作意向和信任基础之后,接下来怎么谈自然进度飞快。 而吴成,也终于可以专注自己的工作了。 巨大的机器前方,他等待着生产的过程,随意的问道:“我记得,你和所罗门好像认识?” “嗯,见过面。”吕西安回答:“之前曾经在任务里打过几次交道,那个老头儿……厉害的有点过头。” “嗯?你也觉得厉害?”吴成诧异。 “不,是那种……精神上的强,无懈可击的那种,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放弃,有什么伤害可以打倒他。而且没有原则,不择手段,不达成目的决不罢休。作为队友,他是最让人安心和信赖的那种,作为对手,就会变成噩梦。” 吕西安说:“他是现境最需要的那种守卫者。” “难得听到你对别人的评价那么高啊。”吴成说:“你和他比呢?” “我不是当兵的料。” 吕西安遗憾感慨:“以前服役的时候,就犯了不少错,害得照顾我的长官们常常下不来台。士兵是不需要思考的,也不需要对错,可偏偏我想得太多……熬到退役的时间之后,就干脆跑路了。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羞愧,没能回报那些照顾我的人,但是没办法。做不了就是做不了,相比之下,考古队的工作反而更适合我……” “更适合你去作死?”吴成笑了。 “也更适合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吕西安猛然伸手,握紧。 手掌凭空多了一把缠绕着电光的短刀。 紧接着破空的凄啸声才从走廊的尽头响起。 黑暗里,隐隐绰绰的轮廓浮现,一个又一个肃冷的身影在光折力场中疾驰,宛如鬼魅那样,穿过了最前面的战场,直捣黄龙! “啊,我就知道。” 吕西安微微一笑,随手将割裂了手掌的短刀丢在了地上,“还真是标准的斩首行动啊……” “小心一些,里面全都是升华者。”吴成提醒道:“不要翻车。” “我尽量。” 吕西安反手,从后腰的刀鞘拔出了两柄短刀,扭动了一下脖颈,如针的斑驳短发浮现出了金属一般的光彩。 无声的,咧嘴。 “来!” 无人回应,沉默的攻击早在出现的瞬间便已经发起。 子弹的暴雨之中,吕西安像是蒸发为烟雾那样,瞬间飘忽,确切的说,丝丝缕缕的漆黑缠绕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团挥之不去的雾气一样,带着他在物质和源质之间不断的转化,任意穿梭。 转瞬间,扑面而来! 嘭!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好像有看不见的墙壁将他弹开,在半空中重聚身体,露出了致命的空隙。 护盾之后的升华者抬起了武器,扣动扳机。 吕西安瞪大了眼睛。 标准型源质斥力场! 不过,还在预料之中…… 啪! 他手中的漆黑短刀破空而去,撕裂了针对源质攻击而打造的护盾,瞬间,贯穿了头盔和颅骨,深入骨髓。 紧接着,宛如鬼魅一样的老男人骤然扑出,钻过了短刀所凿出的空隙,自护盾之后重聚,把持着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体,如同盾牌那样。 向前冲撞。 轰! 尸体轰然炸裂,在友军的枪口之下。 即便枪口面对的是队友,敌人也毫不留情。 可吕西安已经近在咫尺,双手中的短刀如同活物一样,骤然增长,回旋。踏着墙壁和天花板,仿佛毫无重量那样,瞬间斩碎了两个对手之后,同拔出的电磁短刀碰撞在一处。 耀眼的电光喷发,驾驭着动力装甲的升华者浑身缠绕着炽热的电流,以炉火纯青的短刀搏击术同吕西安颤抖在一处。 紧接着,便有无形的力量从空气中迸发——念动力,无形之拳带着恐怖的力量从天而降,砸在了吕西安的脑门之上,令他向后仰出。 电流短刀,已经贯入了他的心脏。 倘若,不是手掌挡在前面的话。 瞬间的僵持中,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反应能力的吕西安竟然死死的握住了短刀,另一只手中的武器横扫,斩首! 电磁能力者横尸就地,而仰天倒下的吕西安自死角中猛然跃起,踩着天花板跳跃,再度从天而降。 念动力再起,握住了他的脖颈。 而吕西安手中的武器脱手而出,飞向了念动力升华者。 可在那之前,一张厚重的大盾就挡在了升华者的前面。 杀招无果。 但再然后,漆黑的刀锋便无声炸裂,包含着地狱沉淀和灾厄污染的乱流将连带念动力者三个军人吹成了苍白的飞灰。 在吴成痛心的大呼小叫里。 这可是订制品! 吕西安一笑,从空中落下。 扑向了最后的四名对手。 然后,身体在半空中骤然一震,茫然的眼瞳瞪大了,额前浮现出一道突兀的血点,带着脑组织的血浆喷出。 跌落在地。 死亡! 而就在他身后,地上,那个被斩裂的军士依旧维持着射击的姿势,可是却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力气。 同归于尽。 残存的四名士兵不假思索的抬起枪口,对准了吕西安的尸体,扣动扳机,直到确认再没有生命特征。 就这样,跨越了敌人和同伴的尸体。 迅速的向前。 只是,在行进之中,却听见了来自身后的声音。 仿佛无奈的叹息。 “好险……” 空洞的眼瞳微微颤抖了一下,地上失去温度的尸体微微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问:“监控屏蔽,有在做吧?” “嗯,放心。”吴成淡定的回答:“你就这点小秘密了。” “那我可就放心了……” 吕西安的嘴唇开阖。 自子弹的暴雨和爆炸的手榴弹,乃至源质武器的突刺中,缓缓,撑起身体。 遍布裂痕和重创的身躯之上,鲜血不断的涌出,然后,又缓缓的从地上收缩,回到了身体之中。破裂的躯壳之后,所溢出的,只有从灵魂最深处所扩散开来的灾厄气息…… 诅咒。 凝结成实质的诅咒,或者说……被诅咒的灵魂! 而现在,自死亡之中,被诅咒‘不死’的男人,再度苏醒。涌动的源质辉光从灵魂中涌现,便隐隐勾勒出了他身后的那个轮廓。 宛如拥抱一般,拦着他脖颈的侧影。 仿佛女子一般。 面目模糊。 而就在她的拥抱中,吕西安恢复原状,生命重现! “怎么了?”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武器,不快的发问:“干嘛用这种眼神看别人的老婆? 真没礼貌啊——” 轰! 略微的动摇过后,侵入者们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很快,在巨响的尽头,死寂到来。 满地狼藉之中,只有脸上残留着焦痕的老男人环顾着周围的身体,还有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无奈耸肩。 “抱歉。”他说,“我也不想这样的。” 而频道里,吴成叹气:“咱先把裤子穿上行么?别臭屁了。” “不,只是忽然很羡慕槐诗那小子啊。” 吕西安挠着脸上迅速剥落的伤疤,感慨一叹:“竟然能把存续院当旅馆住,真厉害。” 不像自己这样的。 万一进去了,可就没把握能再出来了…… …… 哨卫工业集团。 清晨的上班时分,明明应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可就在所有人才刚刚到达岗位开始工作不久,便有刺耳的警报声从园区内部响起。 当疑惑的工人们从门前面探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个穿着动力装甲的士兵在建筑之间疾奔而出,把守在紧要位置之上。 而就在大厅里,排队扫卡入园的工作在命令之下停止。 “怎么回事儿?” 等在最前面的工人茫然的问:“出什么事情了?” “快走快走快走。” 安保主任接到了电话,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化工污染泄露,所有人都要准备撤退了。” “啊?” 工人呆滞一瞬,旋即勃然大怒:“这谁造的谣啊!”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明明还没泄露啊!起爆器都还在我这儿呢!” “……” 死寂,喧嚣之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死寂。 安保主任呆滞的看着这个过分年轻的工人,还有他胸前好像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的胸牌。 好像明白了什么。 干涩的吞了口吐沫…… 欲言又止。 “算了,甭管泄没泄,你们就当漏了吧。” 好不容易找了个厂上班的‘工人’摘下了鸭舌帽,挠了挠头:“反正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噗通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中,丝丝缕缕的雾气弥漫,扩散。 在这寂静里,悄无声息的覆盖了一切。 只有槐诗,从暴力翻找了半天之后,终于掏出了一副防毒面具,煞有介事的戴在脸上,最后对监控镜头之后,那些濒临晕厥和陷入麻痹的监看者们挥手。 他说:“现在,你们可以拉警报了。” 轰! 随着那个大红按钮的按下,远方传来了高亢的轰鸣。 风暴之中,地动天摇!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你们的错 首先,听到的是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香槟的瓶子塞被拔出来一样,带着一丝清脆。 紧接着,大地颤抖如同抽搐的野兽,楼宇剧烈的抖动,在令大半个伦敦从早起的昏沉中惊醒的轰鸣中,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的从大地之上跳起,升上天空,化为了一朵宏伟而粘稠的白云。 丝丝缕缕的气体从伞盖的边缘落下,仿佛幻境一般,美不胜收。 自伦敦的边缘迸发的风暴呼啸而过,扩散,竟然令天文会大楼前方的湖泊都荡起了涟漪。 在三大封锁的监控之中,伦敦在短短的几秒之中出现了宛如陨石轰击一般的恐怖能量反应,倘若不是层层框架的压制和封锁,可能哨卫集团的在瞬间就彻底蒸发。 在短短的不到两个弹指的过程中,是精密到极点,宛如艺术一般的连锁反应——从下水道最底层引发的爆炸摧毁了仓库之后,海量的燃油从管道和仓储中泄露,同大量的化工气体混合在一处之后,再加上一点点奇迹的火花……最后便引燃了仿佛毁灭一切的焰光。 即便是早有准备,但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竟然有参选者会如此的丧心病……哦,是槐诗啊,那没事儿了。 就这样,形象生动又贴切的将调律师这个称号的破坏力以最直白的方式甩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即便是经过了框架和秘仪的层层压制,让那声势浩大的毁灭变得近乎过场CG,可结果依旧令大半个哨卫工业覆盖在烈焰之中,工业和生产区已经被彻底破坏,厂房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大量的墙壁坍塌,飞起的砖石遍布了方圆数十公里的荒野。 倘若位置不是在人迹罕至的伦敦边缘郊区的话,那么因此而引发的连锁破坏和风暴所造成的财产损失就足够财务部在拿到统计表格的瞬间痛哭失声——你妈的,当初枯王来遛弯的时候造成的破坏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好么! 而现在,火焰在蔓延。 自鼓荡的风暴之中……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槐诗的防毒面具,让那一双目镜笼罩的眼瞳都仿佛化作了猩红。 得益于哨卫工业的紧急警报和阻止撤离,槐诗用不着大费周章的去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驱除无辜的工作人员。 省了好大一番功夫。 这么一想,这群人其实还是挺好的。 就是喜欢造谣…… 不过好在有自己,现在他们终于没有造了。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槐诗轻声哼唱,跨栏翻过了眼前闸机,然后从容的等待自己的随行物品从安检传动带中转过来,打开挎包,从里面取出了防弹衣,最后将沉甸甸的突击步枪挂在了肩膀上,挥手,向着晕厥在大厅中的工作人员们挥手道别。 远方已经响起钢铁摩擦的高亢声音,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仿佛暴雨,从大厅之后的走廊中疾驰而来。 来自哨卫工业的警卫们袭来! 装备着根本不符合安保条例要求的大功率动力装甲,加装了各种杀伤性武器的‘安保用外骨骼套件’,面孔笼罩在繁复的目镜之后,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已经完成了全员集结和整备,从战场之上退役下来的士兵们再度变成了杀戮机器,笔直的扑向了槐诗的锁在位置。 然后,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大门口,仿佛迎接他们的身影。 就仿佛等待许久一样。 热情的挥手。 展示着手中的东西。 紧接着,在尖锐刺耳的火灾警报声中,他们的头顶,消防喷头便一个个炸开,在高温和焚风的刺激之下,喷出了大量的液体,宛如暴雨。 遗憾的是,本应该流在管道中的自来水在半路上就混入了大量不应该搀和在其中的液体,导致味道变得如此刺鼻。 令他们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 停滞。 然后,终于看到了,槐诗手中的那个东西——带着经年使用的刻痕和槐诗的统辖局内部编号,专门供应考古队在深渊中使用的定制型打火机。 卡擦,一声轻响! 轰!!! 一点鲜艳的红色仿佛滴入鱼缸中的墨水那样,以恐怖的速度膨胀,在轰鸣中掀起风暴,熔流席卷,在飓风中凄啸着扩散。 新一轮的巨响迸发。 焰光吞没了一切! 指挥中心中,一个个屏幕在迅速的熄灭,在惨叫声里,在那哼唱的歌声中。 槐诗向前。 可是却已经看不见他的踪迹。 残存的水在高温中迅速蒸发,化为了苍白的雾气,又和剧烈扩散的浓烟混合在一起,染成了一片诡异的色彩。 就像是匍匐向前的巨兽,展露出变幻不定的狰狞。 “09小队注意,04小队任务失败,请立刻前往园区前方区域配合07小队展开攻击,会有升华者支援你们。” 指挥中心的上校下令:“会有两架步行泰坦和两辆打击型战车配合你们的行动,注意,目标破坏力评估为A级,请留意对方对常规战术的反制,保持距离。” “收到。” 园区内,在坍塌的道路上疾驰的装甲车上,09小队做出回应。伴随着破裂广场之上的急刹,开启的车门之后,全副武装的小队鱼贯而出,向着那一片扩散的黑暗举起自己的武器。 而就在他们的身旁,两座足足有九米余高的双足型泰坦已经从仓库中轰鸣着走来,攻击模块在瞬间展开,宛如蜂巢一般的榴弹发射器喷吐出致命的光焰。 源源不断的对那一片污浊的雾气降下毁灭。 热成像设备透过焚风,根本无法捕捉到槐诗的位置,既然如此,那么就干脆连带着这一片雾气,彻底的毁灭殆尽! 爆破的巨响不绝于耳。 而就在火箭弹的覆盖式轰炸中,两座泰坦的身躯之上,两侧的机炮也在飞快的旋转,枪管烧成了灼红。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狂暴的将载弹量消耗了整整二分之一。 而就在渐渐稀薄的浓烟之中,却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目标踪迹,甚至就连一个完整的东西都没有,全部都变成了碎片和垃圾。 可槐诗呢? 槐诗又到哪里去了? “全体保持警戒,搜寻目标!” 最前方,全员装备了大型防御装甲捍卫者的07小队队长发出声音,即便是在厚重的钢铁之下,此刻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汗流浃背。 浑身紧绷! 可不论瞪大了眼睛,怎样使用各种设备去搜索,都找不到目标的源质波动。 队长挥手,机械师后退了两部,在手臂上输入代码,背后仿佛铁箱一般的荷载展开,然后便有一只只仿佛金属蜘蛛一般的自律型地雷迅速的爬向了残留着火焰和浓烟的废墟之中,寻觅着一切活物的踪迹。 依旧,徒劳无功。 “逃走了?” 队长疑惑的呢喃。 通讯频道里,上校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的咬着牙,飞快的翻看园区各处的监控。 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这又是什么?调虎离山?他在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亦或者说,另有图谋? 从未有过如此令人不安的体会。 明明面对只有一个敌人,可是却比挑战一整个陷入疯狂的污染城市更加的让人焦躁…… “不要放松警惕,继续保持戒备,搜索目——奇美拉,你们在做什么?!”通讯频道中,传来了上校的质问。 可是,却无人回应。 就在代号奇美拉的泰坦驾驶舱内,驾驶员的浑身僵硬着,脸色苍白,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屏幕,还有机身正面的摄像头之外,那个蹲在泰坦的肩头,好奇俯瞰的身影。 仿佛鱼眼滤镜一样,从上方垂落的面孔在透镜的处理之下就产生滑稽的变形,将那一只好奇的眼睛放大到了极限。 伸手,敲了敲泰坦的脑门,好奇发问: “诶,你们在找啥呢?” 无人回应。 本应该发动攻击的,本应该在确认目标的瞬间就做出提醒,本应该有很多更加恰当和更加迅速的反应处理。 可是,在看到那一只眼睛的瞬间,驾驶员的脑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所能感受到的,除了冰冷之外,便只有渐渐接近的死亡。 如此清晰…… “不喜欢说话吗?”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疑惑的挑起眉头,忽然一笑:“那可以同我握手吗——” 而屏幕上当那一张面孔露出了微笑,隔着摄像头向着自己伸出手掌的瞬间,凝结成实质的恐惧便已经彻底的撕裂了灵魂。 满盈的恶意溢出,仿佛瀑布一样,淹没了他的理智。 “走开!走开啊!” 泰坦咆哮:“走开!!!” 驾驶员瞪大眼睛,癫狂呐喊,尖叫,嘶吼。本能的扳动操作杆,发起进攻。 毫无章法,毫无道理的,倾斜火力。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幻象,已经吞没了他。 看不见尽头的鲜血,数之不尽的尸骸,还有永无休止的战斗……那些铭刻在记忆之中的恐怖阴影,再一次的卷土重来。 仿佛棺材之上的墓土,一铲又一铲,在黑暗和绝望中,将他淹没。 而就在驾驶舱内,空气循环的栅格之后,有一线嫩绿悄无声息的探出,带着些微嫩红的骨朵绽放,花香氤氲着,如此的……沁人心脾! 在地狱里…… 就这样,将其他人也拖入了地狱。 自歇斯底里的癫狂之中,双足泰坦已经解除了最后的安全模块,全武器激活,锁定周围的一切活物。 那些冲上来的尸鬼,那些想要钻进驾驶舱里的怪物,还有那些正在向着自己呐喊着什么的幽灵…… “死,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广播之中,驾驶员在狂笑。 在上校的监控里,疯狂的泰坦已经冲入了友军之中,榴弹发射器再度发射,机炮横扫,溶解型激光发射器,电磁破坏刀。 屠杀已经开始了。 上校闭上了眼睛。 “他妈的……” 紧急制动程序启动。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泰坦的操作权就已经从驾驶员的手中夺走,但短短的几秒钟,却近乎将过半的友军摧毁。 电磁破坏刀斩碎了近在咫尺的战车,已经险些贯入了另一具泰坦的驾驶舱之中。 狼藉的尸骸之中,只剩下钢铁的死尸伫立。熄灭了所有灯光的驾驶舱里,回荡着空洞又绝望的笑声。 最后,有亮光一闪而逝。 枪声熄灭在黑暗里。 然后,再无声息。 “他死了。” 一个遗憾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 自泰坦的残骸之上。 槐诗捡起了地上染血的耳麦,对另一头说:“他其实一直在害怕,只是假装很有勇气。他本来已经离开了战场,过上了梦一样的平和生活。 现在,他被推回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里,死掉,因为你们的伟大计划和目的。” “士兵为命令而死。”上校冷漠回应:“我们不需要来自敌人的怜悯。” “不,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死在我的手中。而他们本不至于如此……” 在那些呼啸而来的子弹和巨响之中,槐诗在捏碎耳麦之前,最后道别: “——你要记住,上校,这都是你们的错。” 而就在那一瞬间,爆燃之后残存的晦暗云层之中,怨憎的血色鸦群终于显露踪迹。而就在鸦群更高处,庞大的轮廓隐隐从云层的最深处浮现,悔恨的铁鲸长鸣! 从地面上整个庞大的生产区,再到地下错综复杂的结构和十六个布防区域中,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而槐诗,踏着铁的尸骸,向前。 终于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向着敌人,扣动扳机。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随意 更早的时候。 深夜,黎明之前。 在目睹了一夜不曾停息的斗争之后,艾晴终于从屏幕前面移开眼睛。 “如果我预计没错的话,明天的时候,在初步的展现力量之后,所罗门应该就会向我们发出最后通牒了吧?” 她说:“他不会放任我们这样的威胁。要么服从他,要么毁灭。” 在旁边,正端着大碗嗦面的槐诗抬起了头,含糊的问:“所以,今晚我们先下手为强?” “那也要能够造成致命伤才行。” 艾晴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飞速流动的数据,穷搜整个伦敦,却找不到所罗门的踪迹。 他已经有所防备。 就好像艾晴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敢打开窗户,拉开窗帘,那么一定会有狙击手的小红点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一样。 诚然,所罗门或许是他们之中的最强者,可现在,所罗门却已经变成了他们之中最大的弱点。他不会轻易的暴露,也不会给艾晴机会锁定他的行踪。 和那些乌合之众不同,他所带领的那些人,并不惧怕死亡。 或者说,正因为不惧怕死亡,才能够在战场上幸存下来吧? 因此,他们也不会害怕牺牲,牺牲是现境所赋予他们的美德。 他们是现境的完美工具。 现在,工具却在泣血,放声嘶鸣,要改变这一切。 只有他们变成敌人了,才能让人体会到,同这样的人为敌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情。 所罗门不死,他们就不会认输。他们不死,所罗门就不会放弃。 他们是一体的。 如铁一样。 “目前,可以解决的方法有两个。” 艾晴说:“第一,找个大腿去抱,不论是决策室办公厅还是金融编织局,都不会拒绝我们结盟的请求,可代价就是之前所做的一切变成笑话。” “那第二呢?” 槐诗还在嗦面。 “让所罗门学会放弃。”艾晴说。 “我喜欢这个。” 槐诗嗦面的速度都加快了,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自己有可能不是所罗门的对手。 那个老爷爷可是犯规级的作弊选手。 不是升华者,胜似升华者。 现在有不知道多少人的灵魂依附在他的身上,即便每个人可能都只有一丝一缕,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现在的所罗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军团了。 死者的军团。 倘若换个战场的话,自己的圣痕尚在……哦,就有可能就被所罗门调动四大军团给直接堆死了。 那没事儿了。 所以,还是得想想办法。 “有点难搞啊。”他说。 “放心,槐诗,你会战胜所罗门的。” 艾晴断然的说:“也必须,只能由你来战胜所罗门。” 她说:“我会创造出让你和所罗门能够单独对决的机会,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壮大自身,但壮大自身的一步,就是展示力量……” 她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毫无温度:“然后,营造出所罗门不过如此的假象。” 区区一个老人,简直不堪一击。 军团完全就是乌合之众。 他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人,大家并肩子上…… 那样凶暴的野兽,哪怕只露出一个伤口,也会引发群起而攻。 第一个吃螃蟹吧。 只要有钳子,就不怕扎到嘴。 “所以,我要做什么?”槐诗最后问。 艾晴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接下来,就是你最喜欢的破坏行动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我堂堂天国谱系的继承人,怎么会喜欢搞破坏呢!你知道丹波之王吧?” 槐诗瞪大眼睛,本能反驳:“我可是现境头号大善人!哪个道德高地上没有我了?” “哦,那可就要为难你了。” “没事儿,为了现境,只是弄脏我的手而已,义不容辞。” 槐诗终于嗦完了面,擦了擦嘴,抬头的时候,眼瞳闪亮:“所以……在哪儿?杀谁?” …… 这个家伙,真得没有精神分裂么? 艾晴无声的轻叹。 一边毫不犹豫的杀人如麻,另一边又真切的同情和悲悯……两个都是他,可同样,两个又都不全是。 如果是常人的话,怀有矛盾冲突如此激烈的价值观,恐怕早已经疯癫了吧?而现在,这个家伙却在自己面前精神的活蹦乱跳,又蠢得活灵活现,傻的浑然一体。 让人看不清晰。 淮海路小佩奇、灾厄乐师、金陵断头王、灾厄之剑、调律师……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 她微微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资料。 “哨卫工业,摧毁,破坏,毁灭——让这个地方变成废墟,只剩下招牌落在灰尘里。”艾晴说:“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你尽可以使用你喜欢的方式。” “你确定?” 槐诗捏着文件,忽然一笑。 艾晴瞥了他一眼,没再理他。只是,忽然有一种亲手把什么怪物的链子给松开的感觉…… “对了,要小心一些。” 她在槐诗离去之前,忽然说。 “地下。” “嗯?” “哨卫工业的地下,还有另外好几层结构,和地面上不同,那才是它真正的心脏,即便是架空机构也对其中没有多少记载。 军方有好几个绝密的项目在里面运作,我不知道他们在其中生产和制造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无害安全的东西……” “哦。” 槐诗毫不在意的点头,走了两步,好像才明白了什么,忽然回头:“啊,那个也要毁掉么?” 完全,就没有抓住重点! 艾晴再一次的开始头疼,习惯性的想要叹气。 可终究是克制着无奈的冲动,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随意。”她说。 “好的。” 槐诗推门而出,消失在渐渐蒸发的夜色里。 …… 而现在,艾晴或许要开始后悔自己当时顺口说的‘随意’了。 有的时候,太过随意了……也不太好。 此刻,哨卫工业地面的建筑已经全部笼罩在烈焰和浓烟之中。 厂房坍塌,楼宇崩裂,每一座能够看到的建筑都已经满目疮痍,沦为废墟或者等待爆破清理的危房。 自云端俯瞰,便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地上的残痕。 点点猩红所延续而成。 蜿蜒流转,随着槐诗行动轨迹,笼罩了整个园区。所过之处,尸骸,破碎的钢铁,焚烧的战车,或者是蛛网一样的裂隙。 短短的不到一刻钟,一切都尽数迎来终结。 02、04、07、09、10、11……六支全副武装的小队全军覆没。 枪械、炸药、喷火器、榴弹乃至地上随意抽出来的钢筋,被这样的东西彻底击溃。 平均用时不到两分钟。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个过程,槐诗甚至未曾动用自己的灵魂能力和源质,只是依靠着肉体和战术……就好像是,地狱剧场精心所奉上的屠杀表演那样。 死亡,死亡,和死亡。 触目所及,便只有如此。 而就在广场的中央,那个泰坦自爆所炸出的巨大洞口之下,滚滚的浓烟不断的升起。火焰在地下涌动,如澎湃的河流。 而更深处,光芒无法照亮的黑暗里,传来了悲怆凄凉的旋律。 大提琴声。 琴声扩散,入露如雾,萦绕在生者和逝者的耳边,而在地上,那些缠绕着花枝和绿叶的冰冷尸体,骤然动了一下。 再动一下。 仿佛抽搐…… 就这样,在饱含着病毒和瘟疫的薄雾中,抬起了空洞的眼瞳。 动力装甲的力反馈机构将那孱弱的力量放大,便令行尸走肉在无休的神经电流再度从地上爬起,一个接一个的,跃入了洞中去。 遵循着那悠扬旋律的呼唤。 在如泣如诉的悲怆旋律中,带来了新的剧目——活死人之夜。 自始至终,悲悯的白鹿静静的俯瞰,只留下一丛丛绵延的鸢尾花…… 如此芬芳。 “警报!警报!封锁泄露,封锁泄露……实验室遭到破坏……” “警报!生化污染扩散,请迅速撤离……” 毫无起伏的电子声在广播中一遍遍的回响,钢铁走廊中,匆忙的脚步声不断。 还有大量的物资未曾能够来得及装车。 即便是从一开始上校发出撤退命令时,就已经开始筹备,但实验室和重要物品的搬运依旧不是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就能够解决的简单问题。 “其他多的不要管了,设备全都抛掉,更替的部件和素材能带多少带多少,赶快,赶快!” 在幽深的地下隧道之前,列车旁的指挥者在大声呐喊,指挥着那些叉车的速度尽快,直到警报声越发急促。 最上层被攻破的警报到来。 “不能再等了,发车——立刻发车!” 指挥者举起对讲机呐喊:“4号序列之上的相关学者迅速上车,剩下的人搭乘下一班车,发车,发车!” 信号灯闪烁。 列车轰鸣,抛下了身后那些无法登车者的呐喊和怒吼,如同巨蛇那样,驶入了黑暗之中。 沿着伦敦地下纷繁复杂的路线,向远方呼啸而去。 “这里是G003,G003已发车,请开启闸门,呼叫管理中心,请开启闸门。”车头之上的驾驶员对着频道报告。 可频道中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疾驰的列车向前,一路上看不到平日里的检修者,也岔道之上的信号灯也一片混乱。可令他松了口气的是,闸门竟然开着的。 不必紧急刹车。 只是,往日光洁如新的闸门上,如今却浮现出了点点红锈。陡然之间,令驾驶员有些浑身发冷。 感觉那一道半开的闸门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氤氲着黑暗和什么别的东西。只是瞬间的一瞥,看不清晰,一切便一掠而过,只听见剧烈的震荡中,高亢的摩擦声。 未曾完全开启的闸门的边缘和列车碰撞在一处,轰鸣中,一缕缕火花飞迸。 然后,在黑暗的隧道之中,他便看到,远处铁轨之上徘徊的踉跄身影,就像是喝醉了的人一样,站在轨道之上。驾驶员皱眉,连连按动喇叭。 可就当最前面的那个身影猛然回头时,刺骨的恶寒却彻底将他吞没。 惨烈的切口依旧存留在脖颈之上,从肩头垂落的头颅仿佛挂在指头的烂果子一样,流出了猩红的浆液。 尸体的空洞眼瞳微微抬起,凝视着光芒的来处。 一个,又一个…… 远方,传来了凄婉的旋律,如此悲怆。 黑暗里,那一具具穿着动力装甲的尸骸猛然回头,看向了疾驰的列车,紧接着,陡然之间,发狂了那样,狂奔,跳跃,蠕动,手足并用,向着疾驰而来的列车扑出!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一阵阵的响起,列车激烈的抖动着,被卷入车轮之下的残骸依旧卡在间隙之中,火花迸射。 那些残缺的尸骸死死的扯着列车凸起的表面,趴在了驾驶员面前的玻璃上,奋力的挥舞肢体,将钢化玻璃砸出了一条条裂隙。 驾驶员瘫在了地上,惊恐的尖叫,可看到那些尸体被列车在疾驰中一个个甩出去之后,终于,恢复了一丝冷静。直到现在,如潮水一样的后怕和恐惧才从心头泛起,剧烈的喘息。 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庆幸的笑容。 咔咔咔,咔咔咔,卡咔咔咔…… 清脆的声音从他头上的车顶处传来,缓缓的扩散,像是噩梦中敲打而下的绝望音符,无声的缠绕,蔓延在列车之上,令车厢里一个个惊魂未定的人陷入了混乱和茫然。 可透过车窗,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片漆黑。 如此的光泽,像是膏以油脂的黑铁那样,一块块,一片片的,缠绕在列车之上,无声的蠕动,蠕动,蠕动。 直到最后,琥珀色的巨眼,骤然睁开。 大蛇咧嘴。 向着车窗内的敌人们,猛然扑出! …… 轰!!! 隔着层层地面,能够听到远方传来的沉闷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激烈的震荡传递到了槐诗的脚下。 而就在寂静的地下大厅里,尸骸之间,槐诗低头,一缕猩红从鼻尖落下。 落在地上。 嗤的一声轻响,仿佛化学反应一般,留下一片铁锈的痕迹。 耳鸣,眩晕,还有剧烈的头痛,仿佛有铁锤不断的敲在后脑勺上一样。 源质在不断的焚烧。 没有了圣痕的支撑和云中君的源质供应之后,他才发现,圈禁之手的造物究竟是消耗多么夸张和恐怖的造物。 现在,全武装的源质化身具现,仅仅是三分钟的时间不到,他的源质已经快要被烧光了。 “还是蓝不够啊。” 他抬起头,睁开眼睛,将滴管里的液态源质精粹滴入眼瞳,眨动,干渴的灵魂也感受到了雨露的滋润。 遗憾的是,依旧杯水车薪。 这种超规格的灵魂本身就不是非圣痕辅助之下能够全力调动的东西,不过,幸好,剩下的工作已经不多。 就在他的面前,恐怖的震荡迸发。 潮声涌动,铁鲸的轮廓从悔恨的唱歌中再现,从天而降,令地面分裂,厚重的混凝土崩溃,坍塌,随着他一同坠落向下方的黑暗中。 然后,再一层。 又一层! 笔直的向下。 轰鸣声不绝于耳。 直到无数尘土飞扬中,大量的砖石残骸坠入了最底层的领域之内。 就这样,掠过了一路的森严的戒备和无数阻碍,从天而降! 而就在惊恐的呐喊和呛咳之中。 飞扬的尘埃里,那个坠落的人影渐渐浮现。 抬头。 向着他们露出微笑。 “你们猜怎么着?” 槐诗抬起手,擦掉了鼻孔中渗出的一缕血丝:“我好像找到了快速下地狱的新方法。” 下面,就让我来为大家展示一下。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制胜法宝 恰如死亡从天而降那样。 毁灭降临。 原本戒备森严的地下广场从预料之外的角度遭遇袭击,瞄准大门的防空炮甚至没有来得及转向,当机枪的交错火力横扫而过时,鬼魅便已经消失无踪。 然后,近在咫尺! 从最脆弱的中心开始了杀戮。 阴影之中,一只只憎恨的铁鸦展翅飞起,铁翼如同刀锋那样,涌动的鸦潮形成了毁灭的风暴,潮水所过之处,一切便在烈焰和爆炸之中四分五裂。 “喷火器,快点,将喷火器拿出——” 在广场之上,指挥的队长回头呐喊,可紧接着,头颅就从肩头滚落,再紧接着,刚刚端起来的喷火器也被凌空一刀打爆。 烈火奔腾如怒流。 而就在火焰里,那个焚之不尽的肃冷身影破空而出,手握着狼兽铁锤,从天而降。 震荡和血色扩散。 而当防御程序所控制的机枪终于追上了那个身影时,漫天鸦潮骤然收缩,化为了数之不尽的铁片,迎着浩瀚的金属洪流,劈斩而出。 只能够看到火花接连不断的从虚空中迸射,灼红的子弹扭曲变形,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一株株鸢尾花无声盛开,扎根在铁中,自蔓延的血流之中扩张,芬芳四散——隔着防毒面罩,依旧萦绕在鼻尖,带来了沁人心脾的死亡。 驻防连队悄无声息的倒地。 仿佛狂风中的麦子那样。 而当防卫机枪在破空而来的铁锤下彻底扭曲崩溃之后,寂静,终于到来。 如此的短暂。 槐诗抬手,再度滴入了液态源质,补充着消耗,脚步向前。 在广播里,传来上校嘲弄的声音:“槐诗,堂堂丹波之王,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忌无辜者么?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嗯?” 槐诗不解,疑惑的看向摄像头的所在,挠了挠头,回答道:“就是因为顾惜无辜者,才会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啊。” 嘭!嘭!嘭! 血泊中的反器材狙击枪被举起,隔着墙壁,槐诗平静的将后面疾驰而来的敌人一个个击毙,随意的问道:“否则的话,统辖局的保险库里,应该是有战术核武器的吧?” “……” 广播中骤然寂静,只剩下了呼吸声。 上校愣住了。 而远方的脚步声继续响起。 “放心,我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槐诗弯下腰,在地上娴熟的迈上了拌线雷,后退了几步,告诉他:“不过,现在是战争期间,天文会的大秘仪管理中心也是有现境轰炸权限的,就是把指令搞到手会比较麻烦一点——” 轰!!! 四散的弹片飞射,走廊拐角之后的烈光喷涌,紧接着,槐诗疾驰而出,双手上端着的突击步枪喷出灭亡。 随意的横扫,屠戮,虐杀。 “轻松一点的话,稍微花一点时间,用毒就好了。潜伏期长一点的生物毒?这个我有一点研究,你猜猜象牙之塔的数据库有多少能用得上的技术?” 仿佛闲谈一般,在工作中,槐诗说道:“或者,真的用化学武器?你们旁边就有好几个化工厂来着,配置神经性毒剂不算麻烦吧? 现在无人操纵系统这么发达,只要几辆卡车,轰一下,就完事儿了……甚至用不着露面。还有,你们在天文台旧址那里的基地,水源系统用的是公园里的湖泊吧?我去看过咯,过滤芯已经快老化啦,多少注意一点嘛。” “看,带来毁灭的方法多得是,我偏偏选择了最麻烦的那种,给你们最多机会的那种。 而从开始到现在,我已经给了你们这么长的时间撤离,而留在这里的人,握着武器,毫不犹豫的像我发起攻击。 然后,你跑来来跟我说,槐诗,你太坏了,你竟然不顾忌无辜者……” 槐诗无奈的反问:“上校,究竟谁才不顾忌无辜者呢?” 骤然之间,走廊之上的灯光闪烁。 风暴席卷。 自灵魂的力量之下,真空构建,封锁内外,将槐诗笼罩其中。 紧接着,槐诗便猛然看向了右边。 隔着厚重的墙壁,仿佛能够看到那个汗流浃背的升华者一样。 于是,真空崩溃。 瘫软在地上的升华者狼狈的向后挪动着,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去,便不由自主的颤栗痉挛,蜷缩。 卡擦。 槐诗抛掉了手中打空的突击步枪,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霰弹枪,对准地上挣扎着,对自己抬起枪口的敌人,扣动扳机。 “别跟我说枪口抬高一厘米的鬼话,也不必想着会让我动摇,上校,你可以省点功夫。” 他最后回头,对着摄像头说:“你们欺骗了他们,让他们去面对无法对抗的敌人,徒劳枉费性命。” “真正不顾惜这些无辜者的人,是你。” 嘭! 摄像头在子弹之下冒出黑烟。 屏幕熄灭。 而在熄灭的屏幕前方,上校抬起手,揉了揉额头。 无声一叹。 不愧是,理想国的怪物啊…… “这里是上校,运送状况如何?”他拿起另一部手机问道。 “大部分成品已经搬运完毕,总计一万一千件。”技术部的成员回答道:“还剩下大概两千件左右。” “放弃吧,计入损失。” “没办法挽救一下么?”技术部的人皱起眉头:“那些设备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要做好超过六百名士兵因此而死的准备,所以,两害相权,总要学会放弃。”上校说:“反正你们也有备份的资料和记录吧?” “……那也只能这样了。”技术部的成员无奈一叹:“稍后我将指令码发给你。” “尽快。” 上校挂断了电话,看着屏幕上亮起的邮件,在面前的键盘上输入代码,最后在内部频道中公告:“所有驻留安保组成员放下武器,解除装备,任务结束。现在发布B9号指令,各单位有序撤离——” 死寂的地下基地中,此刻无数猩红的灯泡翻出,剧烈的闪烁,警报声刺耳。 而就在槐诗面前,脸色惨白的升华者停滞在了原地。 喘息着,举起双手。 凝视着距离自己眼瞳近在咫尺的枪锋,颤栗。 “这是总算放弃抵抗了么?” 槐诗了然的收回了枪刃,拍肩,“挺好的……劳驾让让,借过一下。” 随意的,将眼前的投降者推到了一边。 任由对方狂奔着逃走。 向着最深处漫步。 “能打个商量么,槐诗。” 上校忽然说。 “讲讲?” “哨卫工业已经毁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不论是架空机构想要震慑别人,还是彰显实力,你们都成功了。” “嗯。”槐诗点头,继续向前。 “我们无法承受杀死你所要付出的损失,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这样的能力。” “说的没错。”槐诗再次点头。 “所以,能否请你就此打道回府呢?”他说:“可以的话,我希望损失还是尽量少一些比较好。” “不好。”槐诗说。 “为什么?” “因为来都来了。” 槐诗站在最后的大门前面,抬头,凝视着上面的摄像头:“所以,我想看看。” “……” 上校沉默。 许久,无声的叹息。 “那就看吧,随你心意。” 他解除了大门的锁闭,最后警告:“只是,要记得,得付出代价。” “唔?我可没看到卖门票的窗口在哪里啊。” 槐诗问道:“可以扫码支付么?” 上校没有回答,槐诗已经迈入了大门之后的庞大空间中。 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扑面而来的寒意,仿佛冷库一般。苍白的天花板上的筒灯照下毫无温度的光芒,便照亮了一具具样式不一的钢铁容器。 看不到工作的人员,只有纷繁复杂的标号贴在上面,被抛弃的仪器上,屏幕还亮着,残存着各种让人无法看懂的复杂数值和报告。 而槐诗的视线,落在了最接近的工作台之上。 仿佛手术台一样。 复杂的器械和工具被丢在了旁边,而就在操作台正中央的,是一只手臂,被从正中拆开,露出下面的复杂结构。 一条条细小的线缆,和未知合金绞合而成的金属肌理,乃至钢质的骨骼,宛如血管一般的通路中,有湛蓝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仿佛鲜血。 铁的血。 “义肢?” 槐诗随手捞起了手臂,不必用放大镜,来自铸造之王的学识和解析能力就让大量的数据浮现在了脑中。 重量,材质,构成方式…… “没见过的拟似神经型号啊,是新型的技术么?”槐诗仔细的端详,分辨,能够看出,即便是实验室的产物,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实际测验,但眼前的作品已经抵达了设计的极限。 不论是制造工序的简化还是造价成本的控制,都已经达到了极为优秀的水平。 只是,这么大费周章的,难道只是制造义肢么? 寂静里,槐诗猛然转身,手中的义肢如同利刃那样,破空而去。 自轰鸣中砸碎了玻璃。 巨响中,碎片四溅。 而就在玻璃之后,一个刚刚有所异动的东西落下来,在地上滚动。 如此熟悉。 钢铁的颅骨,搭载了源质读取和全视野监控的机械眼球,还有宛如颈椎一般的结构下,缠绕的线缆血管…… 机械的眼瞳还在凝视着槐诗,仿佛活物一般,眼瞳收缩,调整着焦距。 颅骨上的灯光闪烁着,亮起。 “如何?”在钢铁的头颅内,上校的声音响起:“对于我们的新型武器,还满意么,槐诗?” 就在那一瞬间,钢铁摩擦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在缓缓升起的闸门之后,寒意井喷。 一个有一个笼罩着冰霜的身影从其中走出,浑身赤裸,踉跄的,踏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渐渐顺畅,渐渐稳定。 仿佛熟悉了这一具崭新的身体一样。 抬起了眼瞳。 彼此之间别无二致的钢铁面孔之上,喷吐着不同的编号,而铁的眼瞳中所浮现的,便是属于人的杀意! 轰! 在最前方,钢铁之人骤然消失,破空之声迸发里,已经近在咫尺。 人的肌理无从抵达如此夸张的程度,仿佛炮弹一般的恐怖加速于此展露,铁拳已经向着槐诗的脑门挥出。 可在那同时,就已经被槐诗抬起的手肘给推开,紧接着,槐诗不假思索的上前,禹步踏地,合身撞向了对方的胸膛。 然后,一个踉跄。 撞空了! 铁人膝击,脚后跟的引擎喷吐焰光,加速冲撞,可同样毫无效果,槐诗已经向后扯出了数米。 后脑生风! 第二个铁人已经加入了战斗,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无惧死亡的围攻开始了,在人工加速神经节所带来的缓时效果中,槐诗的一切动作都是如此的清晰,配合运算程序的推测,彼此之间默契无比的发起了毫无空隙的合击。 再然后,轰然炸裂! 自潮声之中。 七海之剑横扫…… 两具被腰斩的铁人倒飞而出,而剩下的胸前也被切裂重创,线缆断裂,火花冒出,但依旧毫不放弃的扑上来,想要抱住槐诗,结果被瞬间四分五裂。 机器人? 不对,这样灵活的感觉,还有从对手的身上所读出的细微征兆……是活人? 槐诗反手扯住了一个扑上来的铁人,七海之剑抬起,劈顶斩杀,自正中将对方斩成两半,可是在机械机构中却找不到任何的血肉组织。 只有灵魂崩溃时的源质散逸。 那一瞬间,他终于恍然大悟,隐藏在哨卫工业集团之下的真正机密,军方在暗中所进行的项目的本质…… “——制式人造灵魂!?” “不愧是调律师。” 广播之中的上校鼓掌:“在看到的第一瞬间,便已经察觉到了哨卫工程的本质。” “你们这帮家伙,还真不怕招来存续院的大清洗啊——” 槐诗轻叹,不知道究竟是应该痛斥还是钦佩,“简直,不知死活!” 制式人造灵魂,仿照升华者的灵魂结构,以人为的方式进行再度的仿造和构成,最后从而实现灵魂的武器化和量产化…… 一直以来这都是各方在暗中研究的课题,但一直到现在,都未曾能够列装,甚至没有合格产物,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真正原因是……人造的量产灵魂极其容易遭受深渊污染,凝固的可能性相较寻常简直大的无法接受。 况且,人造的灵魂,在具备自我的意识之后,又真得会服从于人类么? 又是否具有人权? 又是否能够接受人世的道德和规则? 人为的去创造一种类人的源质生物? 姑且不论其中的伦理障碍和所引发的社会动荡,想象一下,美洲科幻电影里最喜欢玩的‘智械危机’,在现实中,甚至从白银之海里上演……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围攻之中,槐诗不解的发问。 “请放心,我们一清二楚。” 上校体贴的安慰道:“毕竟,再没有比我们,更看重武器的可控和稳定的了。你所担心的不过是天方夜谭,而同你对敌的,也不是什么人造物——” “——而是我们自身!” 海德公园之下的军事堡垒中,庞大的广场,一具具宛如铁棺那样的维生舱依旧耸立。 所罗门伫立在期间,低头凝视着,维生舱里那一张张仿佛沉睡一般的面孔。 而就在更上层,技术部的专员还在紧张匆忙的进行着操作: “B007号设备损坏,放弃,把意识转移到009号上去,等等,先不要自爆,留着先收集现场数据……草,009怎么也坏了?换043号!” 即便是面对如此恐怖的对手,损失在以秒为单位迅速攀升,可他依旧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屏幕,视线被流动的数据黏住,根本挪不开眼睛。 饥渴的记录。 这便是技术部之所以同所罗门联合的原因。 ——哨卫工程的杰作! 将灵魂的结构和钢铁之躯嵌合在一处,同时,凭借定律和框架的辅助,将人的意识寄托其中。 身躯,灵魂,意识,只有三者结合时候,才是真正的完整造物!也只有三者结合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战争兵器,不畏损伤,不惧死亡也不知疲倦的钢铁军团! 以人的意识对制式灵魂进行操控,凭籍在钢铁的身躯之上,实现出等同于升华者的破坏力! “现在你要面对的,是真正的不死军团了,槐诗。”上校鼓励道:“麻烦尽量支撑的更久一点吧。” 轰! 苦痛之锤的轰击下,钢铁成泥。 “确实,这个东西很厉害,对于其他人来说,完全是噩梦!” 槐诗赞叹着,停顿了一下,忽然问:“你该不会以为这些东西能够杀死我吧,上校?还是说,你觉得我察觉不到你们早就启动了自爆程序?” 广播沉默,似是一滞。 “怎么?这么大的基地,连自爆装置都没有?”槐诗不快的发问:“未免太外行了吧,没看过动画片么!” “……很遗憾,槐诗,不得不对现境的英雄做出这样的行为。”片刻沉默的片刻之后,上校最后道别:“在爆炸之前,还有十分钟,请多提供一点实战数据给我们吧。” “这么自信吗?” 围攻之中,槐诗大笑,“说不定我还有制胜的法宝呢。 “哦?恕我眼拙,看不出来。” 屏幕前的上校靠在椅子上,配合的发问着,拖延时间。 而就在他面前,屏幕之上的倒计时飞快的流动。 9、8、7…… 实际上,B9指令早就已经下达了,留给槐诗的时间也不是十分钟。 只有十秒! 倘若当初在那一扇门前,槐诗知机而退的话,一切都可以避免。 现在,陷阱早就启动了。 槐诗,你已经在劫难逃! “这就证明你虽然了解我,但一点都不了解我们新一代天国谱系啊。”槐诗遗憾的叹息。 制胜的法宝? 那种东西,难道还有别的吗? 那一瞬间,槐诗抬起了信号满格的手机,向着屏幕之后的上校展示,“当然是摇人啊,傻逼!” 就这样,向着另一头的反派坏女人发起呼唤: “——A1高闪来一个,秋梨膏!” 同样的观测屏幕前,越来越近的轰鸣和动荡中,艾晴无声一叹。 非常,非常,非常的,不想理他! 可依旧还是,抬起了手腕。 向着预定的坐标。 行驶特权。 ——发动,【天渊之槛】!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谈判 万象冻结。 当倒计时进行到最后一秒的瞬间,来自队友的支援从天而降。 从边境海关所赢取来的权限,名为【天渊之槛】的力量,本身就是针对高阶非法越境者而开发出的大秘仪运用。 调动笼罩全境的框架和秘仪,以三大封锁的力量对区域进行人为的划分和封锁,最后形成了难以突破的囚笼。 在内部,一切非经过允许的人无法调动源质,也无法抗衡来这一份源自现境的压制力。 而同样,看起来如同一层玻璃一样的屏障,对于外部来说,便是调动整个集团军的火力也无法攻破的对象。 无归者墓地的成员,边境流浪的罪犯,还有从地狱中归来的诸多升华者,乃至各种诡异的地狱遗物,都无法撼动它的根基。 这是以现境的力量为基础所完成的权限。 而来自天文会的锁,只能用天文会的钥匙打开。 除非是同样登记在大秘仪之中的天文会高层权限,否则想要解除它的话,只能调动相当于天敌燃烧修正值时的力量等级进行强攻。 遗憾的是,高位权限和天敌级的力量,这两样,在再生计划中,军方都没有。 在这一场计划中,具备着和艾晴等同高度权限的人,只有决策室办公厅和司法厅。除此之外,即便是金融编织局和税务部,都无权干涉天渊之槛的运行。 现在,绝地封锁从天而降。 根本无需瞄准。 只需要锁定槐诗便足够了。 当隐隐的光亮从天而降的瞬间,槐诗从最接近的地方,见证了哨卫工业的毁灭——地火喷薄,大地动荡,一切如同溶解一样坍塌溃散,自被深埋在九地之下的轰鸣之中,一座座庞大的建筑哀鸣着坍塌,坠入了那深邃的巨坑之中去。 陆陷开始。 精准到厘米级的自我毁灭自大地之下上演,不论是空旷的地下基地还是诸多项目,乃至铺设而成的繁复轨道。 一切都干脆利落的从预设的毁灭中化为了尘埃。 所存留在地上的,只有一个标准到令人发指的正方形凹陷,一直蔓延到了地底数百米的深处,只剩下了簌簌舞动的尘埃。 还有,悬停在深坑之中的那正圆形的实验室。 在天渊之槛的封锁之下,内部的一切都完好无存的保留着原本的模样。 不论是槐诗还是他的敌人。 “距离封锁结束,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此刻,槐诗凝视着眼前的钢铁之人们,露出和煦的微笑,微微勾动手指,原话奉还:“在结束之前,请努力为我提供更多实战数据吧。” 那一瞬间,游戏一般的战斗再次开始。 与此同时,子弹没入了艾晴的额头之中。 爆裂。 无头的尸体从办公桌后倒下,落在地上。 面无表情的士兵低头,检查尸体,又补了一枪,对耳麦说道:“以击毙目标,全员撤退。” 激烈的火力掩护之下,他们顺着来时所破坏的道路返回,牺牲了六个人之后,突围冲出了音乐馆,搭乘着车辆,回返基地。 “你们干得不错。” 所罗门将军亲自接见了他们,向他们的任务表示了赞赏和认同。 对此,士兵只是平静的等待,等待下一场命令。 下一次战斗。 就这样,击杀了司法局、税务部和金融编织局的反抗者,令所有人低头接受了来自他们的条件。 在所罗门将军那完美无瑕的指挥之下,奇迹上演。 他们赢得了这一场战争。 由四大军团所组成的现境防御部接管了一切,重整秩序,向地狱开战,为了全人类的未来。 胜利已经在望。 “真的不留下来么?”所罗门将军最后挽留士兵:“现境需要你们。” “我已经退役了,将军。” 士兵脱去了军装,适应着送给自己的那一条崭新的假腿,微微一笑:“不过,这一下终于可以带着儿子去打棒球了。” 就这样,拒绝了将军的挽留。 他转身离去。 搭乘着列车,回归故乡。 拥抱着妻子和孩子,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窗外明亮的阳光下传来了孩子们打闹时的喧嚣和笑声。 如此幸福。 …… “一千万?不是说好了五百万么?”队长斜眼看着上校:“我可不会惺惺作态,给多了我也是不会退的。” “你还有战友的孩子要养吧?在美洲开一家修车厂,买点好设备,多雇上几个人。”上校抽着烟,咧嘴一笑:“回头我去美洲旅行的时候,可要好好谢我啊。” “谢你个屁。” 队长最后瞥了他一眼:“你这倒霉草的别死在战场上就行了,再见。” “嗯,再见。” 队长推门而出,奔向了预定的未来。 …… “所罗门在哪里?” 阴森的地牢中,那个名叫槐诗的对手将铁针敲进了被俘虏者的指缝中,从容不迫的发问:“别急着回答,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被俘虏者闭上眼睛,不发一语。 …… 急救室的无影灯,仪器的滴滴声,低沉混乱的脚步声,手术器械碰撞的清脆声音,模糊之中,他似乎醒来,又沉沉睡去。 …… 梦境,形形色色的梦境,自悠远的管风琴旋律中奔流,吞没了所有的意识和魂灵,拉扯着那些士兵们一个个的落入了其中。 难以苏醒。 就这样,楼梯间、演奏厅、大厅,门廊乃至各处的士兵们,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汇聚成一队又一队,跨过画框,走进油画之后的囚笼里。 而就在那一扇唯一通向休息室的大门前面,宛如血人一般的吕西安屹立在诸多尸骸的前面,无视了刚刚贯入腹部中的长矛,似是走神了一样。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已经全军覆没了吧?” 他伸手,将长矛从腹部抽出,看向了前方——那个浑身早已经被利刃贯穿了不知道多少处,白骨裸露,就连面孔都在铁拳轰击之下凹陷下去的对手。 即便是如此,那千锤百炼而成的钢铁架势丝毫没有任何的动摇。 痛楚无法动摇他的意识。 那凌厉的气息,甚至更胜以往。 “回去吧,阮中尉,看在曾经的交情份儿上。” 吕西安衷心的劝告道:“就算我不主动自杀,让你把我的四肢和脊柱折断起码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后,想要再走可就来不及啦。” 阮姓中尉毫无动摇,攻势依旧如同暴雨,那一份以决心和骨气撑起的极意无止境的催发出了身躯之中的破坏力。 再度,洞穿了吕西安的心脏,紧接着,折断左手。 可作为代价,他自己的左手也被吕西安所折断。 自地狱灵魂的笼罩之下,吕西安在急速复原,可猝然之间,恐怖的震荡从腹部爆发,令他眼前一黑,倒飞而出。 折断的左手,竟然强行收束肌理,合拢,对着他打出了一击宛如重炮的铁拳! 半空中,吕西安的身体仿佛具备思考能力一般,诡异的翻转,半截残缺的黑刃已经再度对准了扑上来的阮中尉。 碰撞的瞬间即将到来。 可阮中尉疾驰的动作却骤然凝固在了原地,倾听着耳麦中传来的命令和讯号,不假思索的转身,向外狂奔。 甚至没有再看吕西安一眼。 就这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有落地的吕西安捏着自己脱臼的下巴,无奈叹息。 “拳怕少壮,老啦老啦……” 在他身后,地狱的灵魂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微笑着,静静俯瞰。 五分钟后,就在伦敦正中心,音乐之友协会演奏厅外围,强迫在炸弹的爆破之下坍塌,一列装备着动力装甲的负伤士兵狼狈撤出。 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奔入了小巷之中,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到,一时间传为了奇谈。遗憾的是,既没有录像能够作证,音乐协会的外围也并不存在那样的缺口,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后,就被当做了荒唐无稽的谣言,抛到了知悉者们的脑后。 与之相比,从伦敦郊区蹬着自行车喘着气骑回来的槐诗简直完全不起眼。 没办法,不能坐地铁,因为那两具特地保存下来的钢铁躯壳根本带不上公共交通。 自行车都是他临时问街边的小孩儿买的,至于为什么不买辆车……别废话,这又没发票报不了,自行车又不是不能骑,是钱多的烧得慌吗! 就这样,载着哨卫计划的成品,甩着舌头蹬着车,招摇过市。 一直骑到演奏厅门口,一手扛着一个军团的土特产,堂而皇之的回归了据点。 如是,向着所有人宣告,属于他们的胜利! 这便是所有参与者中,最先对所罗门所发起的反击。 而随后,来自架空机构的通告则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测。 如此直接且强硬的展示自身的破坏力,所带来的震慑效果究竟有多强不好说,但起码在所有人心目中,都将槐诗的威胁等级上调了起码三级。 能够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将一整个戒备森严的工业集团连带着驻防的卫队和地下的基地彻底摧毁……这已经是连科幻小说家都不看采用的设定了。 即便最后哨卫集团的毁灭是因为自爆,但即便是对战况有所观测,就应该明白,在那之前,整个集团就已经彻底瘫痪了。 就算是没有最后的炸弹,哨卫集团也如同艾晴所要求的那样,只剩下招牌能使了。 架空机构的那个女人,竟然有这么好的一张牌在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已经嫉妒和忌惮到发狂。 而紧接着,艾晴所公布的消息,便令所有人陷入了恐惧之中。 钢铁军团、制式灵魂、不死的士兵……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军方最大的弱点已经弥补。曾经只是略有棘手的众多成员数量,如今在制式灵魂和钢铁军团的武装之下,已经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噩梦! 想象一下,倘若迁延日久,任由军方完成了彻底的生产,到时候,无穷无尽的钢铁士兵围攻之下……即便是剩下的全员彻底整合在一处,恐怕也难以反抗吧? 至于制式灵魂的存在,除了感叹一声技术部和军方的疯狂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再生计划期间,所罗门本身就具备着现境效力最为强大的豁免权,即便是再大的罪孽,也只能等待计划结束之后进行清算。 况且,大家谁还没琢磨过类似的事情呢? 即便是人造灵魂这种明面上肯定谁都不能碰的东西,暗地里哪个谱系私下里没有研究?君不见黄金黎明差点都在深渊里远大前程了么? 现境,必须变化。 也终将迎来变化。 再生计划,本身就是变化之前的那一声号角。 谁都无法确定,白银之海将会在运算中得出什么样的结果…… 而就在演奏厅内,在从槐诗那里了解了相关的状况,并且看过了他的录像之后,艾晴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久,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 将最后到来的电话,原路播了回去。 二十秒的等待之后,电话接通了。 所罗门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 “恭喜你,艾。” 沙哑的声音里并没有恼怒或者是不快,只是好奇:“你来向我炫耀胜利的成果么?” “来谈判吧,所罗门将军。” 艾晴直截了当的开口:“战争的间歇,不就是谈判的环节么?” “有什么可谈的?”所罗门笑起来:“你不会以为只是一次失败,就会让我认输吧?” “不,你方的退出与否无关。” 艾晴抬起眼睛,看向吉赛尔身后那一副巨幅油画,宛如梦幻的乐园一般,一张张幸福的面孔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目前我手中还有六十一名甘愿为你效死的士兵……”艾晴说:“你是否想要存留他们的生命?” “所以呢?”所罗门问。 “两个要求,你可以从其中选一个。任意一个条件达成,我都将保留他们的生命,将他们送出伦敦。” 艾晴缓缓说道:“你以档案管理局的权限作为交换。或者,回答我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瞬,眼瞳中闪过隐隐的阴霾: “所罗门,你是怎么找到保密管理局的位置的?”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谢谢 昨天凌晨,在主张显现的异常状况之前,有一座相较其他机构本应该固若金汤的堡垒被率先攻破。 保密管理局。 代理人的退场所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让所罗门掌握了所有参与者的名单,同时,也让艾晴也陷入了极度被动的状态之中。 惊骇于所罗门的速度和力量的同时,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紧随而来的恶果。 可作为职业习惯和个人的性格,艾晴却忍不住对导致这一结果的过程开始怀疑。 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为隐秘的保密管理局会是第一个? 以及,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保密管理局本身所负责的就是重大危害物品和机密的保管保存,以每个成员都注定在遗世独立的封闭地区变成活死人为代价,圈禁威胁,封存毒害,保管机密……非人道的程序和管理更是如同空气一般司空见惯。 那么,所罗门又是怎么找到对方,又是如何从对方的口中掏出那一份名单的? 所罗门究竟隐藏了什么? 或者说,他做了什么? 对此,艾晴满怀好奇,甚至本能的嗅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气息,不惜以目前手头的俘虏作为代价,去进行谈判。 确切的说,是试探。 从二选一开始,就已经是陷阱了。 一个对自身十分鸡肋的档案管理局权限,还有一个有可能涉及自身隐秘的回答,所罗门本身的抉择就将暴露出更多的细节。 谈判的过程越长,她就能够从对方的考量和斟酌中寻找到更多的讯息。 遗憾的是……她的敌人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很高明的谈判方法,艾晴,你很不错。” 所罗门并无停顿,难以分辨那语气究竟是赞赏还是嘲弄,“遗憾的是,两个要求,你一个都得不到。” “这就是我的答复——我不同敌人做谈判。” “即便代价是部下的死亡?” “你可以抽点时间先去问问他们,假如他们其中有任意一个人同意,那么,我就接受你的要求。” 所罗门说,“如果你问过了,就不会这么天真。” 电话被挂断了。 在断续的忙音之中,艾晴的脸色渐渐阴沉。 为什么这年头的老东西会一个比一个的棘手呢? 真麻烦啊。 五分钟后,休息室里。 在吉赛尔的释放之下,一名被油画怪物吐出的士兵从梦中惊醒,面无人色,剧烈的喘息着。 而艾晴,则将手机的屏幕调转。 所罗门的电话已经输入了。 只差一个拨号键。 “打电话给他。”她说。 士兵漠然,恍若未闻。 毫无任何的反应。 “我说过了,他不会同意的。” 旁边看热闹的马头人叹气:“这都是无用功啊……干嘛为难我们这些工具人呢?” 地上的士兵依旧沉默着。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看,我也变成叛徒了。”托尼挠头,“明明我只想摸个鱼而已啊。” “托尼,做俘虏,就要当俘虏的自觉……别整天东走西逛,惹人厌烦,否则的话,后果就会很难堪。” 艾晴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或者说,你愿意展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托尼一愣,旋即举手投降:“当我啥也没说。” “托尼,这个问题我只问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艾晴微微揉着皱起的眉头,毫无征兆的发问:“所罗门,是否借助了现境之外的力量?” 那一瞬间,地上的士兵猛然抬起头。 猩红的眼瞳里满是疯狂。 猛然向着艾晴扑出。 比他更快的,是托尼。 仿佛有所预料一般,忽然伸手,扯住了士兵的脖子,然后一个流畅之极的过肩摔,绞技压制,两秒之后,地上的士兵就不动了。 晕厥。 “真是的,话题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危险了?” 马头人伤脑筋的叹息:“老板啊,好吧,前老板——我理解怀疑别人是你的职业习惯,但有些指控是没有证据绝对提都不能提的。” 艾晴被那紧张的样子逗笑了,“哪怕只是提问?” “对,哪怕是提问。” 托尼断然的回答:“将军绝不会背叛现境,也不会去凭借现境之外的力量,他不会同敌人做交易,不论敌人所提出的方案有多么的美好。 你刚刚不是已经领教过了么?” 艾晴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 思考。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屠龙者变成恶龙的先例在现境可是屡见不鲜,升华者凝固已经不是新闻,越是靠近深渊,就越是容易被深渊所侵蚀。 当心怀着期望向地狱许愿,所得到的便只有恶果。 不论所获得的是奇迹还是灾厄。 君不见现境著名的工具人,天国谱系的顶梁柱,理想国的调律师阁下都被怀疑凝固了多少次了么? 甚至还弄出终末之兽这种离谱的东西。 倘若没有存续院背书的话,哪里还能大摇大摆的在伦敦乱晃,早就存续院总部雅间一套了。 因此,倘若所罗门真的为胜利不择手段的话,为此求助于地狱也未尝没有可能。 那么,这一场再生计划的本质就会发生变化。 但再生计划的本质究竟又是什么?真正的再生计划又应该是什么样子?往日的详细过程和经历又是什么? 这些过往早已经被先导会隐藏在了迷雾之中。 前置的情报太少,根本无法展开推断。 目前的话,或许能够稍微排除一点所罗门和深渊有所勾连的可能性,但也不排除刚刚电话里那一套态度是为了掩饰自身的情报而故意丢出来的烟雾弹。 可是,倘若—— 倘若他未曾借助规则之外的力量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了。 “有内奸么?” 她轻声呢喃,手机的屏幕在指尖转动。 军方之外的阵营中,存在着军方的卧底……这样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倘若卧底好用的话,那么所罗门绝对不会拒绝。 只是,如何圈定范围呢? 要知道,保密管理局虽然是独立机构,但这些年却和决策室走得很近,有可能同办公厅达成了什么同盟。 也就是说卧底在办公厅内? 不,倘若自己是保密管理局的话,肯定不会栓死在一棵树上,倘若多方交流的话…… 空缺的情报太多了。 目前,根据艾晴的权限,所拿到的情报中,包括保密管理局在退场之后所暴露的身份,还有对方的通话记录。 当晚的时候,记录一共有四个。 一个电话打给了办公厅,一个打给了金融局,一个打给内部没有任何痕迹的保密线路。 最后一个,打给了他的家人…… 在他认为自己临死之前。 “真麻烦啊。”她闭上眼睛。 无声一叹。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能够体会到X女士下达决断时的感受。 明明掌握了现境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报,能够随时观测一切,可这一份本应该全知的权限,却只会带来更多的未知。 她穿行在迷雾之中,手中的灯火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耀眼。 知道的越多,猜测的越多,就恐惧的越多。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总能够感受到局外所投来的戏谑眼神,来自X女士的审视目光——你会怎么做呢,艾晴? 那个家伙…… 人越老越麻烦。 她睁开了眼睛,不再去进行无意义的思考,必须寻觅更多的线索。 不能坐等着情报出现,得想办法对办公厅和其他阵营进行试探,同时,也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壮大自身。 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更加麻烦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那么,要处决么?” 本应该装死的托尼,忽然开口,语气平静:“不习惯这种麻烦事情的话,我可以代劳。毕竟,在座的人也没有干脏活的经验吧?” 看似诚恳的试探,还是发自真心的恳请呢? 亦或者,期盼自己会动摇? 艾晴面无表情。 凝视。 马头人也沉默着,等待回应。 可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问么? 本来,谈判破裂之后,就应该处决的……作为对手不接收条件的报复,撕毁手中的筹码。 干脆果断的,残忍冷酷的,去解决掉自己的对手。 给予他们应得的结局。 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艾晴看向了窗外,轻声呢喃:“有个道德婊队友真讨厌啊。” “是啊。” 托尼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也总令人心安。” 再生计划诚然重要,但再生计划绝对不是全部。即便是双方已经势同水火,就算是槐诗也不会对此有所指摘。 但是,也没必要对这些已经为现境付出过所有的人斩尽杀绝吧? 他们的牺牲已经足够了。 “交给弗朗西斯,保证他们睡到一个月之后,然后丢出去。” 艾晴低头,揉了揉眉心,冷声说:“这一次是所罗门赢了。” 托尼没有再说话。 只是沉默。 直到最后一个晕厥的士兵被丢上了救护车,远去,才缓缓的收回视线,心甘情愿的低下头:“谢谢。” 艾晴漠然的瞥着他,忽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托尼一愣。 “是吗,越狱了啊。” 艾晴轻叹,“看来吉赛尔的牢房也关不住你,竟然胆敢当着我的面跑出来,只有再来补一刀了。” “喂!不是你让我……” 托尼瞪大眼睛,抬手想要说话,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到后背一凉。 草,悲悯之枪! 蔓延的毒素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让可怜的工具人再度倒地。 昏沉中,最后听见的是冷酷的声音:“这几天的饭不用给他送了,看他这么活蹦乱跳的样子,饿上两个月应该没有关系……等饿死了再给所罗门送回去,二五仔的惨烈下场,他一定会很开心。” 开心的是你才对吧! 悲伤的黑暗吞没了可怜的马头人。 …… …… “是这样么,好的,保持观察就好。” 安静的房间里,上校挂断了电话,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犹豫了一下,报告了刚刚得到的情报。 “我知道了。” 所罗门依旧平静,无动于衷,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问:“你怎么看?” “高贵且宽容,值得敬佩。”上校回答。 所罗门摇头,再问:“心里话。” “软弱且可悲,妇人之仁不适合在战场上生存。”上校继续回答:“她浪费了一张好牌。 从震慑敌方的角度来说,就应该公开处决,并且罗织罪名才对。 以架空机构的能力,不难无中生有……倘若是将俘虏以背叛现境罪论处的话,我们这边不少人也会动摇的吧?” 上校轻声笑了起来,似是自嘲,“我们被人手下留情了啊,将军。怎么样,要释放善意么?” 所罗门冷漠摇头。 “如果是无能者的话收罗为部署,慷慨点,给一些好处也无所谓。可是像架空机构这样的威胁,如果不率先处理掉的话,后患无穷。” 他说:“因对手的一时仁慈而寄望于谋求和平,才是真正的愚蠢。” 上校沉默,点头,仿佛深感赞同。 再没有说话。 直到许久之后,所罗门苦恼的揉着眼角:“看来这一次你都不给我个台阶下了么?” “哪里的话,我从来都是赞同将军的决定的。”上校挺胸抬头,一脸正色:“士兵遵从命令。” “是啊……遵从命令啊……” 所罗门轻声呢喃:“士兵们可以遵从命令,不去思考,舍弃判断,所以,才更显得指挥者面目可憎。 一切鲜血、牺牲和罪恶,都是因为我。” “您所做出的,都是正确的决断。”上校肃然回应:“一切牺牲都是为了未来,自始至终,我都相信这一点。” “或许吧。” 所罗门凝视着手背上的皱纹,似是出神:“只是,在所期盼的未来到来之前,还要可悲和可憎到什么程度呢?” 他闭上了眼睛,无声一叹:“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寂静里,再无人说话。 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 …… 半个小时之后,音乐之友协会再度遭遇了袭击。 一辆路过的卡车里,毫无征兆的射出了一发火箭弹,炸碎了内侧庭院里的一堵墙壁,破坏了几件雕塑。 不过,没有在紧随其后发起进攻,似乎转换思路,开始对敌人进行袭扰。 万幸的是,整个音乐馆里所有人都处于战备状态,无人伤亡。 只是,留下的东西…… 槐诗蹲在地上,看着从铁石中冒出的那半截未爆的弹头,打开,抖动了两下,隐约有粉末落出来。 槐诗深吸了两下,舔了舔嘴唇。 变种炭疽病毒,很带劲儿,还有某种会绑定打开者的源质诅咒,恶毒又辛辣,让人回味无穷。 他翻检着里面的东西,毫不犹豫的将敌人的恶意照单全收,只是,最后却停顿了一下,陷入茫然: “嗯?这个……是什么?” 在午后的阳光下,盒子最里面,只有一张被保存良好的铁片闪闪发光。 那是烙印着档案管理局标志的身份卡,现境一切历史资料和珍贵记录中的最高访问权限。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窗后,那个刻意移开了视线的女人。 看不清她的表情。 “艾晴!” 槐诗轻声笑了起来,向着她,高声喊:“有人说谢谢你!”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准备 “啊,输了。” 同样,午后的阳光下,办公室内那略显单调的三十二位音乐告一段落。 已经人到中年许久的马克西姆躺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台已经有些年头了的的黑白屏掌机,无奈叹息。 披荆斩棘的勇者遗憾的倒在了倒数第二关,惨死在毒蛇的围攻之下。虽然和抽象的勇者比起来,毒蛇也就只是几个像素点就是了,但他依旧全情投入,专注又认真。 在GAMEOVER的音效中,他遗憾的将掌机放在了一边。 “最近每次打到这里都打不过去啊,以前的时候还能打到最后一关的。” “喔,好老的型号啊。” 旁边看杂志的护卫投来好奇的视线:“主任你还是复古爱好者啊?” “因为我小的时候就只有这个嘛,但一直没有玩过……后面工作了之后,就攒钱买了一个,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马克西姆挠了挠胡子拉碴的下巴。 在室内的冷气里,不久之前才刚刚结束视频会议的马克西姆上身穿着死板的西装,下身却穿着宽敞透气的大裤衩。 时不时还挠一挠腿。 护卫接过了掌机,仔细端详“好罕见啊,这个型号,我只在一个大佬的考古专栏里看到过。” “你了解这个?知道怎么过么?”马克西姆好奇发问。 护卫顿时挠头:“这家公司已经倒闭啦,游戏也是,连攻略都没有了……为什么不试试新款的掌机呢?” 说着,护卫从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掌机,上面还贴着二次元限定贴纸,屏幕亮起时,便有精致的画面浮现:“你看这个,这可是次时代主机同捆发售之后就大受好评的RPG啊,简直停不下来,昨天晚上熬夜还在打……” “啊,我知道,剧情也很棒的那个!”马克西姆也笑了起来:“哎呀,女主角真好看啊,年轻二十年,我也想谈这么甜的恋爱。” “竟然是同好么?”护卫大喜过望,邀请道:“刚刚出了联网功能了,主任,要不要一起?” 马克西姆顿时尴尬:“啊,我没买来着。” “都这么了解了?” “因为有很多视频嘛。”马克西姆将自己的掌机收起来,无奈一叹:“我水平不行的啊,只能看别人玩,自己上手就完全不像话……” “也有简单模式啊。”护卫孜孜不倦的安利道。 “下次吧。” 马克西姆忽略了护卫期待的眼神:“下次一定。” 实际上,下次也不一定。 他会玩的,也就只有那个掌机上的那一个游戏了。 不过有咳嗽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助手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护卫顿时起身,守到了窗前去,灵魂能力展开之后,室内就同外界隔绝。 “调查结果出来了?” 马克西姆撑起身体,端坐。 助手的神情不太好看,微微点头之后,报告道:“保密局的位置是在跟我们进行通话后半个小时泄露出去的……” “也就是说,我们之中可能有人成为了内奸对吧?” 马克西姆打断了他的话,直白的说道。 助手沉默。 包括他在内,有很多人有嫌疑。 “虽然按道理来说是这样,但实在想不出来会是谁啊……”马克西姆轻叹一声。 助手问:“要审查么?” “暂时先不要大张旗鼓的进行搜查,先做好防范准备。尽快,给我安排和每个人的单独谈话。” 短暂的思忖之后,马克西姆抬头,告诉他:“倘若是根据我们的通话而泄露出的情报导致的话,那么首当其冲是我的责任。 在没有充分证据的前提之下,我不希望团队之内的人抱有‘我们之中有一个背叛者’这样的怀疑——或许,让我们在互相怀疑中分裂,也是对方的目的呢?” “明白。” 助手颔首,“我去准备。” “两分钟后,稍后帮我接通司法局。” 马克西姆最后吩咐,等助手离去之后,便忍不住靠在沙发上,无声一叹。 背叛者? 即便是有这样的可能存在,也足以让人烦躁不堪。 目前最要紧的就是稳住阵脚,联合更多的人,维系绝大部分人所组成的共同阵营,然后对所罗门进行开战。 可是倘若其中还有人心怀鬼胎的话,那么难度肯定不止会提升一筹。 如果立法局的人还在就好了…… 即便是清楚逝者无法挽回,但马克西姆心中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强制律】的存在会让订立协议的双方受到大秘仪的监管,一言一行,无法做出违背协议和盟约的举动。 原本这才是他计划中同盟的核心,他已经做好了不惜代价进行招揽,或者压制阿德里安和逼迫他接受自己条件的计划,可现在却只能落在空处。 可是—— 他的思考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瞳抬起,神情变得阴沉起来:作为被第一个排除出计划的人,阿德里安的死亡究竟是意外还是其他? 而如今高举着反对所罗门大旗的架空机构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否有暗中倒向所罗门的可能呢? ‘第三方’…… 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啊。 在出神的思考中,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手边陈旧的游戏机,重新以新的视角对连日以来所发生的一切进行考量。 首先,可以确定,架空机构目前并未曾真正的倒向所罗门。否则的话,有架空机构的全知权限和槐诗那样的王牌,再加上所罗门的执行力和人手,其他人已经可以喜迎GAMEOVER了。 目前看来,艾晴的立场还很坚定,但不排除双方有交易的可能。 以及…… 要说内鬼的话,更应该担心的,是最擅长使用间谍和特务的架空机构才对吧? “卡米拉,你应该收到了架空机构的通知了吧?” 当通话接通的瞬间,马克西姆不等卡米拉露出招牌一样的笑容,率先开口说道:“未注册行动导致伦敦郊区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并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司法局应该对架空机构的越权行为有所表示才对。” 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永远毫无波动,如同念诵发言稿一样,只是,眼睛却将卡米拉的一切反应尽数收入其中。 寻觅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痕迹。 遗憾的是,卡米拉依旧平静,似是遗憾一般,无奈耸肩。 “这要靠检查局提起流程啊,马克西姆主任。”她把弄指尖司法局的徽章,遗憾的说道:“只有证据充分的前提之下,才好方便裁量嘛。不然的话,也没办法审判和定罪吧?” 轻描淡写的,将锅甩到了如今同金融编织局站在一处的检查局去了。 为自己的无所作为找到了绝佳的借口。 这究竟是早有预料所准备的回答,还是只是想要浑水摸鱼不想搀和其中的借口呢? 还有待观察。 可这不妨碍马克西姆表示怀疑。 “你该不会两头下注吧,卡米拉?” “怎么会呢?”卡米拉的笑容依旧无辜,“对待感情和事业,我都是从来一心一意的。倘若司法者都首鼠两端的话,现境也要完了吧?” “希望如此。” 马克西姆看着那样的笑容,忽然说:“既然如此的话,我想你也一定不介意在针对所罗门将军的行动中出一份力才对。 为了再生计划的大局,总要有所牺牲,不是么?” “我们好像还不是同盟吧,马克西姆。”卡米拉的笑容疏离了起来:“你在命令我么?” “是的,我在命令你。” 马克西姆断然的说道:“作为如今最能代表统辖局本身意志的一方,我要求你方加入到我们针对所罗门将军的行动之中,并且发挥作用——倘若你不遵从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在解决所罗门之前,率先解决掉你。” “你不怕将我逼入第三方么?”卡米拉的笑容不改,但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快:“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作风总会变化,因为状况有所不同。” 马克西姆回答:“针对所罗门将军的行动是如今参与者共同的立场,倘若你有所违背的话,不论是架空机构还是其他都无法包容你。 况且,我只是邀请你暂时加入我这一边而已,倘若你有其他的打算,解决掉所罗门之后,再另行打算也不迟。 局势不清楚之前,‘待价而沽’是个好办法,但市场不会永远等着你去选。从我的角度,给你一个建议,卡米拉——挑不了最好的,挑个不那么糟的也不错。” “我会考虑的。” 卡米拉冷漠的挂断了电话。 而马克西姆的神情依旧不变。 姑且不论她是否在惺惺作态,或者虚与委蛇,以对所罗门的行动为理由夺取主动权本身就是马克西姆的计划一部分。 她早晚会有所答复,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稍后,助手疑惑的问:“您不担心会激起司法局的不满么?” “即便是不满,那又怎么样?” 马克西姆反问:“形势比人强,不是么?稍后的话,她一定会开始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要一个让我心痛的价格……她也一定清楚,我只能接受。” “感觉您似乎有所急躁。”助手直白劝诫道:“未免操之过急。” “形势比人强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马克西姆低头看着手中的掌机,按下开关,清脆的旋律中,屏幕再度亮起,照亮了他的眼瞳。 “就像是打游戏一样,我从未曾抱着所有人能够手拉手笑着迎来HE的美梦,但只要能够抵达预定的结局,即便是有所牺牲和退让,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只要能够抵达想要的结局,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是同盟,每个人也一定会抱有自身的立场和想法,而统辖局存在的意义,就是将所有不同的人维系在一处。 这一份维系对一部分人而言,可能是福音,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有可能只是枷锁。 但倘若不维系为一体的话,那么所有人都将荡然无存。 倘若汇聚个体的力量,成就无穷伟业是集体的光辉的话。那么牺牲少部分,完成大部分,这就是集体的本质中那丑陋的一面。 但不论是光辉还是阴暗,伟大还是丑陋,都是统辖局。 马克西姆早已经有所准备。 他只想要知道,下一个统辖局之中,是否会有自己这样愚钝者的位置。 “接下来,帮我接架空机构。”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说:“我还要再跟她谈一次了。” 助手的神情复杂。 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助手说:“半分钟之前,有架空机构的接洽申请接入,并指名要求您来出面,有重要事项进行商谈——有关对所罗门将军的作战。” 马克西姆陷入了愕然。 难以置信。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棋子 “目前状况不算好啊。” 吴成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捏着下巴感叹:“检查局、边境法庭,和金融编织局联合在一块,而办公厅那里已经形成了大联盟的雏形……留给咱们时间不是很多了啊。” 他挠着头,试图分析目前千丝万缕的线索和混乱的局势。 可除了办公厅、金融编织局和架空机构三方抗衡所罗门之外,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作为技术管理人员,他实在什么都看不出来,在旁边挠头。 你要让他去研究深渊开拓,如何用稀少到堪称杯水车薪的资源在深渊中从无到有的铺开完整的现境生产线和供应链的话,他能从地狱的区别和深度的不同开始说二十四小时,这还说不完其中注意事项的三分之一。 但要让他把这麻烦的状况捋清楚,未免太难为人。 “放心,在所罗门未曾退场之前,都是我们的时间。” 沙发上,打瞌睡的槐诗睁开了眼睛:“你看,老吕都不急,你急啥?你又没有论文要写。” “可我有年终绩效和考评啊!” 吴成大怒,“我能不能升职就看这一次了,我能不急么!” “哎,你别急,要相信老板。”弗朗西斯宽慰道,说着,露出狗腿十足的笑容,“是吧老板?” 旁边吉赛尔瞥着被金钱腐蚀之后变成奴隶的好友,不由得露出不屑的表情。 太让人失望了,竟然到现在,还没看清楚谁是管事儿的。 马屁都拍不准。 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安心,安心,艾总不会让人失望的。” 槐诗将眼罩拉下来,盖在脸上:“我再睡一会儿嗷,等会儿要还有人过来偷袭,老吕先帮忙应付一下。” “……” 吕西安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他不姓吕啊…… 万幸的是,没等多久,房门终于开了。 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下午的时间没有露头的艾晴终于走了出来,神情依旧是惯例的肃然和冷漠,可是却脚步轻快,令槐诗了然的抬起头,隔着眼罩看过去:“有什么收获了?” “差不多。” 艾晴将手里的卡片丢在了桌子上,无声轻叹:“要说的话,那就是关于我们这一次的再生计划,绝对不正常这件事情了。” “唔?有八卦?”槐诗把眼罩扒拉起来,毫无征兆的挺起半截身体,“坐下细说。” 等艾晴坐下之后,就立刻有茶水端到他的面前。 而槐诗和吕西安已经坐在对面,掏出两包瓜子了,十足的八卦,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让艾晴终于体会到和吴成一样的同款头疼。 偏偏这俩人还瞪大眼睛,充满好奇的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是不是统辖局叛变了?” 槐诗率先问道:“或者,中央决策室里的人其实都已经被叶戈尔杀完了,大家看到的其实都是他用镜花水月创造的幻象?” “也有可能是当年先导会的背叛者借尸还魂,在所罗门身上重生了,让世界感受痛苦!”吕西安补充:“这种事情在考古队里经常发生。” “哇,真可怕!” “是啊是啊。” “……你们两个严肃点行么?” 艾晴深呼吸,努力克制着烦躁和恼怒。 而就在桌子上,来自档案管理局的最高权限,已经浮现出黯淡的色彩,再无光华。 短短的几个小时的时间,所有的次数都已经被艾晴全部用光,半个下午的时间,她已经翻遍了现境所有的档案分类。 关键词,伦敦。 关键词,先导会。 关键词,再生计划。 对于所罗门而言毫无意义的权限,对她来说,便是补足情报迷雾最至关重要的一张拼图。 哪怕即便是档案管理局的资料中,关于再生计划的内容也被刻意的进行了剔除和涂抹,未曾有直白的内容,但从各个文件的侧面作证和伦敦历年的维修和工程之中,她依旧找到了现实中所存留的蛛丝马迹。 数据不会说谎。 哪怕是经过了篡改,但和现实相对比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出入。 况且,档案管理局中的数据和资料,都是被各个部门引用和查阅,关键的时候进行对比的。一个小数点的变化都将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每一个修改痕迹和操作都会附上操作人员的姓名和相关的印鉴和说明…… 真想要避免别人知晓的话,倒不如想办法绕开档案管理局的收录,或者直接以机密文件的方式转入保密管理局中去。 而正式因这一份来自档案管理局的权限,她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真正的察觉到这一场再生计划中的异常。 并不是自己被毫无征兆的拉入其中,也并非是突然之间要所有人你死我活的状况。 首先,最古怪的地方,便是时间。 “太仓促了。” 艾晴说:“白银之海的压力达到阈值,触发先导会的权限制令,再到再生计划开始,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不到。 相较往届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去缓步完成的工作,被突兀的进行了加速。而且,对比历年白银之海的数据变化,这两年的数据尤其不正常……” “或许是因为诸界之战?”槐诗说。 “我不是缄默者,无法读懂那些复杂的意相和指数,也无法确定究竟代表了什么。”艾晴直白的回答:“所以,我更倾向于用我的专业方向思考。” 去怀疑。 怀疑一切。 怀疑,有人在暗中捣鬼! 甚至,不止是这一场再生计划,包括黄金黎明的新人类·亚雷斯塔,还有在现境的暗中蔓延的深渊思潮,以及自己之前所调查到的那一切…… 都有可能,只是某个东西的铺垫。 可是她没有证据。 也没有任何的直接线索。 只有无数千头万绪的错乱碎片,只是,本能的,感觉不太对劲而已。 就像是在盲人迷雾中穿行,手握着毫无意义的灯火,去凭着狭窄的知觉和触碰,去一点点的寻觅怪物所留下的轮廓。 或者,被黑暗和断崖所吞噬。 槐诗想了一下,没说话,他也实在不擅长这种精细活。 这里不是万世乐土,不存在让他从容破坏毫不顾忌的前提,只是哨卫工业那一次行动,就已经是在试探规则的边缘了。 这里是伦敦,他总不可能把这里给炸了,一了百了。 要说唯一的感受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统辖局的事情真他妈麻烦! 这要是我们理想国……哦,我们理想国分裂陨落了啊,那没事儿了。 所以说,家大业大之后,哪里都麻烦。 要是老王八在就好了。 但老王八真要在这里的话,那除了他就是幕后黑手之外,就没别的可能了。 一定都是罗素干的.jpg。 那老王八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果然是明智之选,掉进这种坑里,除了顺应规则之外,其他的一切行动都会在未来引发统辖局和天国谱系之间的摩擦和矛盾。 “所以,你觉得,我们之中出了一个二五仔,对吧?” 槐诗直白的说道。 “其他的不敢断定,但这一点绝对没有错。”艾晴断然的说道:“要说为什么的话,之前所有的再生计划,都没有架空机构参与的痕迹!” 而且,还是以如此突兀,如此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 要知道架空机构作为一个内部监察部门,虽然从来不曾存在在阳光之下,甚至本身都是以一个不存在的楼层作为办公地点,但对于统辖局而言,这毫无疑问是最为重要的实权机构之一。 绝对不逊色于金融开发局、立法局、司法局和检查局之类机关。 那么,既然要参与的话,就一定会堂堂正正的入场,以这一份监控全境的力量作为最大的优势。 可是,关键在于——架空机构从来不曾有自己的主张。 它不可以有,它也不需要有,不论统辖局变成什么样子,它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够了。特务政治的危害性已经在历史上演示过了无数次,统辖局犯不着自取灭亡。 倘若不同派系的主张代理人参与计划,是为了引动白银之海的思潮碰撞。 那么,自己为何会作为架空机构的代理人,被突兀的抛进其中? 在之前的漫长思考中,艾晴已经确定了一点关键。 先导会从来不做无用之举,或者说,几乎不做。 集合了历代现境人杰的灵魂标本和思考方式之后,先导会凭借白银之海作为大脑进行思考,他们永远都能将自己的棋子放在最恰当的位置。 否则的话,没有得到先导会的授权,X女士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将架空机构的权限交托在自己的手中,让她以架空机构的代理人加入再生计划。 那么,先导会将自己丢入再生计划,一定有什么目的。 为了确保什么,还是说,为了阻止什么? 不,以此为前提进行思考的话,那么,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点——作为保险机构,确保再生计划的稳定展开,同时,阻止再生计划在意外中崩溃。 “所以,首当其冲,是所罗门么?” 在理解了艾晴的推论之后,槐诗恍然大悟。 那种例外级的怪物,出现在了本不应该出现在的地方——只是存在,就会动摇整个再生计划的稳定,舒展爪牙时,就带来了不属于这里的腥风血雨,即便是这里未必平和。 放任其肆意妄为的话,就会造成不可知的后果。 哪怕是明面上无法对其进行阻止,可不妨碍掌控规则的先导会为他抛进去一点对手。 这一波啊,这一波是GM来制裁了。 “很高明的手法,对不对?” 艾晴面无表情的‘夸赞’。 先导会什么都不需要做,甚至没有从任何的角度干涉计划的运行,不需要吩咐,不需要命令,他们只要把恰当的人放到恰当的地方就好。 只要如此,棋子便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达成他们的目的…… 不论意外状况是否和所罗门有关,艾晴都不会对这样的参与者坐视不理。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艾晴忽然问。 “想怎么做怎么做。”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然后,在结束之后,打爆他们的狗头。” 寂静里,艾晴再没有说话。 只是露出了笑容。 如此愉快。 而就在旁边,默默吃着瓜的吴成和弗朗西斯等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吃瓜。 吃瓜要紧。 …… 一个小时之后,同样在会客室内。 三个不同机构的代理人忐忑的坐在椅子上,虽然西装革履,但依旧难掩身上的狼狈之意,门口的护卫身上还带着伤口的痕迹。 未曾愈合。 农业畜牧部、现境国际交流部、地缘冲突协调委员会…… 对于现境而言举足轻重,但同时,又不已武力见长,只能在再生计划中依附其他部门的机构。 遭受到所罗门的袭击或者对自身岌岌可危的状况有所担忧的三个部门率先的响应了艾晴的邀请,登门拜访,紧张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请放心,正如我之前所承诺的那样。”艾晴和煦的笑着,“倘若找不到去处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暂且栖身。” “只是……”国际交流部的人张口欲言。 “放心,【来去自由】。” 艾晴再度强调,停顿了一下,严肃的说道:“只是,相对应的,也希望各位能为同盟出一份力。” 一时间,访客们微微沉默,欲言又止。 察觉到他们脸上的犹豫之后,她缓缓开口:“你们也不想被所罗门继续盯上吧?” 这就是压垮了骆驼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合作愉快。” 谈话结束的时候,她主动伸出手,同自己的‘朋友们’热情的欢迎,目送着他们离去之后,笑容便消失在了脸上。 拿出了手机。 “这里是艾晴,让马克西姆接电话。” 她说:“如果他想要尽快解决所罗门的话。” “哦,对了,我只等五分钟。”她停顿了一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笑容阴暗:“五分钟后我去找金融编织局。” 电话另一头,在短暂的混乱和惊愕之中,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而艾晴,看向窗外的伦敦。 那个笼罩在隐约雾气和薄雨中的城市。 向着未知,再度伸出手。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槐诗 等待时间大约四分三十秒。 实际上,在一分钟的时候,艾晴就挂断了电话,平静的享受自己的下午茶,直到对方几乎踩着时限打过来之后,才慢悠悠的等到自动断线之前接通。 “这里是马克西姆。”电话里另一头的语气依旧肃然平静,毫无波动。 艾晴笑了:“真守时啊,萨诺戈主任。” “贵客上门,总要给人一点反应时间。”马克西姆回答:“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全无准备吧?” “那么,来商讨一下吧。”艾晴直截了当的说:“对所罗门的作战。” 沉默。 沉默突如其来。 短暂的间歇之中,马克西姆的呼吸未曾有任何波动,但正是这一份短暂的迟滞,暴露出了他内心中的波澜和迷惑。 “……你认真的?” 难以置信。 一开始,他还以为所谓的五分钟只不过是掌握主动权的把戏。 但他没有想到,明明掌握着对于所有人都至关重要的权限,可艾晴竟然选择率先做出了让步? 如此干脆。 不妙。 太不妙了! 出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状况,无法理解的现象,要么是对手过于不智,要么就是自己太过于愚蠢。 马克西姆未曾在其他人的愚蠢和错误上寄托任何的侥幸,也没有那样的勇气觉得全世界都应该配合自己。 可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儿? “你本可以更加从容,艾晴。”他直白的发问:“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迫切。” “这就是我的条件了,马克西姆。” 在屏幕之上,艾晴的笑容渐渐愉快:“我会提供我所拥有的一切情报,为针对所罗门的行动提供力所能及的全部支援。 但作为报偿,我要行动的指挥权,所有的人手都必须听从我的吩咐和命令,以我的计划行事。” “不可能!” 马克西姆断然反驳,不假思索的说:“简直天方夜谭,即便是我同意,其他人不会同……等等!” 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最后,神情渐渐恍然:“你想让我以办公厅的名义为你背书?” 确实,倘若以办公厅的信用,为艾晴的计划提供担保的话,那么这样的结果未尝不可能实现。 本来针对所罗门的行动就必须集合全力,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论是办公厅还是金融编织局都没有想过能够各自为战将这一件事情解决。 可问题在于,他本来才是最具备资格的指挥者,凭什么要他放弃自身的优势,为艾晴提供便利? “不然你的价值何在呢?”艾晴反问。 马克西姆依旧坚决:“抱歉,我不会出让主权。” “只局限于这一次行动,所罗门退场之后,一切协议全部取消。”艾晴继续说道:“倘若办公厅这一点无法做出退让的话,那我就要问了——请问您有军事行动的指挥经验么?” “……” 马克西姆沉默。 这一点上,他无力反驳。 即便是作为代表列席旁观过数十次中型以及以上的军事行动,但这一方面他是纯粹的外行中的外行。 一直以来,他都恪守着自己的职责,即便是有建议权,也未曾对任何行动指手画脚的进行过干扰。 只是作为决策室的眼睛。 不止是他,所有的参与者中虽然都会雇佣相关的顾问,但真正论及实战经验,反而是艾晴这样从第一线的监察官一路升到架空机构的参与者最具备发言权。 城市隐秘作战和攻坚,特种行动,斩首……这正是她的专业领域,想想对方在架空机构中的履历,他已经哑口无言。 诚然,他可以依靠自己的顾问的建议和协助,但其他人之所以会寄托信任,毫无疑问是因为办公厅所积累的政治信用和他的代理人的身份。 “这一点并非无法补足,我们具备相关的人才,而且不止一个。” 马克西姆直白的说道:“如果你觉得只依靠自身履历就能够争取到这样的职位的话,我劝你早点放弃吧,其他人不会接受。”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加码了么?” 艾晴的神情依旧戏谑,仿佛早有预料那样:“没关系,我的牌还有很多,萨诺戈主任。我有足够打动所有人的条件。” 马克西姆透过屏幕,凝视着艾晴的眼睛,似乎是想要分辨着其中任何一丝谎言的痕迹,可所能看到的便只有坦然和嘲弄。 “愿闻其详。”他开口说道。 “假如我,在这一次对所罗门的驱逐之后,放弃架空机构的权限呢?” 艾晴的眼睛同样看着他,凝视着他肃然的表情迎来动摇的那一瞬,“我会做出许诺,不对任何人使用架空机构的调查,并且,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将这一权限奉还架空机构。” “……” 有那么一瞬间,马克西姆感觉到一阵眩晕,隐隐的窒息,他感觉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 自己视为所罗门之外最大威胁的对手,竟然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爪牙? 她想要做什么? 故作姿态?虚张声势?还是另有图谋?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要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 可终究选择了克制。 不知不觉,马克西姆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即便是面色不变。 “我不清楚你想要什么,艾晴。”他在屏幕之外的手掌死死的握紧了,克制:“我不能赞同你的计划。” “谨慎是优秀的品格,我能理解。” 艾晴了然的颔首:“但形势比人强,不是么?” 她说:“你不得不接受,马克西姆,因为你知道,这是最优解。” 马克西姆没有回答。 明明是十分钟之前他抛给的卡米拉的选择,此刻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同的是,卡米拉要面对的是所失,而他所需要抉择的是所得。前者的结果是预定的,只需要决心。 而后者更加的痛苦,也更加的让人不安,更需要勇气。 “你会考虑的,我给你时间。” 艾晴最后微微一笑,告诉他:“但要记住,时间不等人。” 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愉快的端起茶杯。 这绝对是这几天以来她最愉快的一顿下午茶了。 哪怕窗外没有阳光明媚和鸟语花香。 可一想到对手在因为自己的馈赠而苦恼煎熬,但却不得克制着着不安和恐惧去进行思考和接受,她的心情就越发的明朗起来。 而看着那样的笑容,吴成和吕西安对视了一眼之后,看向沙发上呼呼大睡的槐诗时,眼神就变得怜悯又同情了起来。 小老弟,以后你这日子怕是不简单啊…… 一想到槐诗以后会被性格这么可怕的上司拿捏的死死的,不由自主的这样那样,那样再这样,吴成和吕西安就忍不住……嗑瓜子的声音越发的密集了起来。 好事儿。 都是好事儿。 而十分钟后,电话声,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并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 艾晴接通了电话:“看起来,你们考虑的差不多了?” “我会接受你的条件,全部,即便是没有强制律的存在,但是艾晴,你要明白,即便是你不打算遵守约定,办公厅也有确保协议执行的能力。” “放心,我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之上撒谎,也没有承受所有人群起而攻的能力。”艾晴的手中转着钢笔:“你的条件呢?” “我会去进行联络,但不要指望我会帮你说服他们。”马克西姆说:“以及,即便是通过,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 “派出顾问团对我的所有的过程进行审核?还是保留随时中止指挥的权力?”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直白的说道:“我当然同意啊,马克西姆。权力必然会有所限制,不是吗?” “如果你有把握接手的话,你觉得我搞砸了之后,大可拿去。” 艾晴微笑着发问:“但与之相对的——在行动的同时,应该不会有人会试图动摇我的指挥吧?” “当然。” 马克西姆颔首。 在这一瞬间,忍不住想要无声一叹。 两人之间终究是达成了协议,占据优势和将会得到最大利益的自己,竟然是被半胁迫和极不情愿的选择了认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以及,哪里会有问题? 挂断电话自后,马克西姆沉默的抚摸着掌机上的划痕,闭上眼睛。 再一次的问自己—— 架空机构,真得值得信赖么? 许久之后,他再度抬起了眼睛。 还是必须,加以限制! …… …… 在针对所罗门进行的联合行动之上,马克西姆表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得益于所罗门未曾停止的四面出击,在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暂时的联合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理所当然的,即便是有了办公厅的承诺,在视频会议之上,反对者依旧众多。 不,倒不如说,赞同的人一个都没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方无法认同。” “忽然之间做出如此决议,未免太离谱了一些?难道办公厅觉得和架空机构联手,就可以视我们与无物么?” “况且,让所有人交出目前全部的人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任人宰割?” 对于状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即便是如此,依旧会有人在各种场合中跳出来唱反调,这本身就是人之常情。 超过十个人的会议都会因为不同的主张吵的面目全非,更何况是以复杂和庞大著称的统辖局。哪怕对这样的状况有所认同,也必须站出来唱唱反调,争取一下自身的权益才行。 艾晴早就有所预料,基本上前面十分钟都在仿佛专注倾听一般的走神,等到所有人都说完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联合形同的前提当然是共同作战,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消耗和因此而产生的风险,所有人集合在一处,共同保护是最优选。” “不论再生计划胜者是谁,我们都必须确保,过程是可控的,结果是可控的——我想这一点各位都不会反对。” 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公布消息之后就一言不发的马克西姆:“至于行动时,各位的人身安全……我想,这一点上,办公厅的许诺值得信赖。” 马克西姆缓缓颔首:“办公厅会保证所有参与者的安全,不论各方所持有的是什么主张,什么机构——在我死掉之前,各位都是安全的。 但同样,在所罗门退场之前,如果有人擅起争端的话,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他彻底扑灭!” “那为何是由架空机构来进行指挥?”有人不忿的发问:“即便是能提供情报,但代价也太过夸张。” “当然是因为不放心你们啊。” 艾晴直白的发问,“在座的各位里难道有谁具备军事行动经验么?现在可不是摸一摸啤酒肚信口开河还有秘书们在旁边鼓掌的时候,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当然,如果有人还想要在这里的排资论辈的话,大可不必。 如今资格最老的人正在坐在我们对面呢,不如请所罗门将军来进行指挥好了,我一定退位让贤。” 一时间,在小屏幕之上,众人神情的变化煞是精彩。 不知道是谁没憋住,轻声笑了一下。 扑哧一声。 “艾女士,有行动经验不止有你一个人。”有人开口问道:“以此为标准,是否未免过于偏颇?” “可是我有槐诗啊。” 艾晴端起茶杯,淡然的抿了一口。 迎来了漫长的沉默。 还有一张张欲言又止的面孔,每一张神情复杂的面孔上都无比鲜明的写了一个‘草’字。 洋溢着愕然、疑惑、忌惮和……一丝丝掩盖不住的羡慕。 妈的,有个灾厄之剑当打手了不起啊! 好吧,确实很了不起。 我也好想要啊! 统辖局内部评价S级的武官,靠着能打一路打上了少将级军衔的怪物级升华者,现境的捍卫者,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理想国的调律师…… 等身高的履历,数之不尽的战果,还有举着望远镜都看不到顶的道德高地。 不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人羡慕到流泪。 有这么一张牌捏在手里,谁都有资格得意。 在尴尬的寂静过后,终于有人率先开口:“我承认槐诗先生的能力高超,但我所质疑的是您的信用,是否足以寄托所有人的信赖?” 而艾晴,依旧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的回答: “可我有槐诗。” “……” 一时间,提问者也哑口无言。 现境头号道德婊了解一下? 论操守和作风,统辖局的虫豸们往后稍稍,谢谢! “就算是槐诗,也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吧?” 在第二次被晒了一脸之后,终有有人忍不下去了,恼怒质问:“说到底,让大家交出手中的人手,可为什么连如何解决所罗门的计划都不愿意拿出来?” 短暂的寂静里,艾晴终于放下了茶杯。 打了个哈欠。 她说:“因为我有槐诗。” 你妈的,能不能换句话啊!!!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抉择 就好像某本科幻小说里宇宙的终极答案是‘42’一样。 在应对某些问题的时候,终极答案也可以是‘槐诗’。 你只有行动经验又能说明什么?可是我有槐诗。 你是否有资格被大家所信赖?但我有槐诗。 你是否有能力击败所罗门?那更简单了,我有槐诗。 槐诗,槐诗,还是槐诗。 三个问题,只需要一个答案就可以解决。 这就是艾晴有恃无恐的底气,从一开始就已经亮明在了所有人眼前的王牌。 来自架空机构的全知权限,再搭配上槐诗的破坏力和行动力,已经可以称之为灾难。 而实际上……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另一件事就是,如今的槐诗还是拴着链子的状态,有所克制,有所局限。 有所,不能为! 而这根链子,毫无疑问就牵在艾晴的手里。 倘若有朝一日,有什么时候,艾晴放开手,让他去选择为所欲为……那么在解决掉槐诗之前,在场的所有人,很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她才是槐诗最大的限制。 当这一点摆在所有人的面前时,反对者们只能选择沉默——倘若想要对抗所罗门的话,就必须借助这样的力量,否则的话,就要承担付出好几倍以上的损失的准备。 可就在寂静中,传来轻柔的咳嗽声。 来自卡米拉。 “唔,我也想要争取一下啊。” 来自司法局的代理人忽然微微一笑,主动发言:“要说服役经历的话,我也有在特殊机构担任职务的履历,而且指挥工作也不少。维护司法,有的时候也必须倚靠暴力嘛。 至于手头可动用的人力,除了司法部的‘清理人’之外,艾弗利先生也应该能承担对抗所罗门的职责吧? 毕竟噩梦之眼的作战经验和战果也不少,不是么?” 一言既出,视频会议中再次纷扰起来。 担忧者有之,反对者有之,赞同者也有之,甚至更多。 可其中有多少真心实意就难以说清了,毕竟,在所有人看来,卡米拉作为统辖局内部经常和各方打交道的成员来说,比架空机构要更加的可控不少。 况且,有竞争才有市场不是么? 司法部本身的权限就是对违抗者施行来自三大封锁的压制和源质剥离,妥善运用的话,同样足以左右战局。 关键在于,卡米拉的出现,已经打破艾晴如今的垄断局面。 让他们意识到,并非艾晴不可。 他们可以有别的选择……即便是别的选择更加麻烦。 只要将她们拖入到价格战的漩涡中去,那么可供其他人活动的空间就打的去了。 “艾你怎么看?” 卡米拉无害的微笑着:“你不会介意我争取这个职位吧?” “当然不介意。”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标子养的…… 艾晴微笑:“有对比才有差别,不是么?” 可视线却从屏幕之上扫过,看向一张张面孔——卡米拉的行为,是自身的意志,还是说其他?背后是谁的授意? 金融编织局? 还是……办公厅? 她看向了马克西姆,马克西姆的神情不变,一如既往。 “可这样的话,就难以抉择了吧?”税务部的中年人冷声说:“总要有所筛选才对。” “很简单。” 艾晴说:“有什么好难抉择的?总不会有人觉得这种状况能靠大家民主投票来做出明智决断吧?我可没有能够从事选举的经验和财富。 况且,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么?” “唔?”卡米拉似是不解:“方便说的更明白一点么?” “联合的目的是对抗所罗门,计划的目的是将所罗门驱逐,那么只要看双方谁有这样的能力就行了。” 艾晴直白的说道:“既然司法局这么看重艾弗利先生的话,那么让艾弗利和槐诗打一场不就行了?” 一瞬间的死寂之后,她再不掩饰笑容中的冰冷,看着卡米拉: “我也很好奇,究竟谁会赢。” 胜负? 不止是胜负。 不止是槐诗清楚艾弗利的资料,艾晴甚至比他更清楚艾弗利所具有的能力和那恐怖的战绩……以及,自身的两个极意。 其中表露在外的那个,就是不讲道理的‘必中’。 所以,对决会在一瞬间结束。 而判决胜负之前,就有一个人会死。 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胜者。 就是这么简单。 可槐诗会输么? 这样的怀疑,她一刻都未曾有过,而同样的确信,在于对卡米拉的了解——你敢赌么? 押上自己的王牌,赌上艾弗利的性命,同槐诗这样的敌人相决。 赢了的话,不过是获得指挥。 输了的话,一无所有…… “啊,还是算了。”卡米拉果断摇头,不假思索:“艾弗利先生都那么大年纪了,这种事情,还是能免则免吧。” “你确定?” 艾晴托着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赢的概率相当大呢。” 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 一半一半。 你为什么要放弃? “算了,反正我也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卡米拉无奈的摆手:“我输啦,还是艾你更胜一筹。” 如此简单的选择了放弃? 故作姿态还是刻意的想要回避? 艾晴沉默的看着她的笑容,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的话,还有人反对架空机构的计划和指挥么?”马克西姆仿佛走流程一般的,最后问道。 然后,警报的声音响起。 否决投票。 来自……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的金融编织局! 被称为‘工程师’的男人终于发出了声音。 “各位是否忘记了一个前提?” 工程师冷声说道:“我虽然赞同联合,但指挥者必须是可靠的人选——在这之前,各位是否忘记了曾经发生了什么?” 他说:“有关,保密局的离奇退场。” 一时间,死寂到来。 “我们之中,有一个内鬼。” 如此,轻描淡写的揭开了被所有人刻意忽略了的疮疤,直白的暴露在外,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工程师说:“即便是接受监管,但所有的人手由指挥者进行调动,倘若指挥者同所罗门串通的话,那么……一切就全完了。” 沉默里,所有投向艾晴的目光再次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只有艾晴轻叹:“要求别人自证清白,真过分啊,工程师先生。” “并不过分。”工程师断然的回答:“这是获取信赖的前提。指挥权,只有交给绝对不会背叛的人才行。” 艾晴了然:“就比方说,你,或者……马克西姆先生?” 马克西姆神情淡然。 这一副司马脸永远让人什么都看不出。 他在其中是否有所参与?或许,这才是他所准备的陷阱?就当是吧。 疑罪从有。 大家的逻辑都这么简单。 艾晴问:“如果我要和所罗门联合,何必等到现在?” “或许这就是你们合作的方式呢?”工程师反问。 同样是,疑罪从有。 倘若艾晴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主导权将落入马克西姆和工程师的手中,他们将展开新的争夺。 而到时候,艾晴只有配合马克西姆,夺取指挥权,才有可能扳回局势…… 他想要给自己增加限制? 艾晴无声的轻笑着,摇头。 “那很简单啊,各位。”她说:“获取信任,首先要付出什么不是吗?” 那一瞬间,马克西姆的神情微变,本能的想要皱眉,克制。 “目前架空机构的代理人只有我一个,而直属于我的下属,也只有槐诗一个。”艾晴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倘若想要取信于各位的话,有一个最好的办法。” “请各位在我们之中选一个,进行监管扣押,确保控制。” 她平静的告诉所有人: “——直到所罗门退场为止。” 一瞬间,马克西姆再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几乎,下意识的想要起身。 质问。 你他妈的认真的么? 可艾晴已经讲话说的明明白白,坦然又平静,毫无任何掩饰,这便已经让他的后背再次渗出汗水。 有没有一种可能。 自始至终,会议的进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但,为什么? 目的呢? “怎么,这么简单的条件都不愿意接受?”现在,轮到艾晴笑了:“我可是主动将脖子递到刀子下面咯……看来,金融管理局也不过如此嘛。” 她说:“总要做个选择吧?” 选谁? 我,还是槐诗。 工程师皱眉,张口欲言。 废话,那当然是选槐……等等! 话才从喉咙里冒出来,就被他猛然吞回了肚子里,不知不觉,已经冷汗淋漓。 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陷阱! 他看过槐诗的卷宗,不止是统辖局内的履历,还有来自万孽之集和边境暗网流通的情报,有关槐诗的诸多经历。 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战绩,对死亡如此敏锐的绝对直觉,在围攻之中随时能够逆转局面的诡异才能,以及……被俘虏的状况下的恐怖破坏力! 有多少人信心满满的将他囚禁,自以为可以羞辱他,获取战果。 到最后,都沦落到了未曾想象的惨烈境地。 哪怕就在对手的眼皮子下面。 这个家伙,作为队友,比作为敌人的破坏力还要更强。而作为俘虏,比作为队友时带来的杀伤性还要更大! 完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得选! 这个女人……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么? 有槐诗游走在外,就足够完全确保自己的安全。他们并非是监控艾晴,而是不得不沦为她的保镖和保护者! 确保了她不会成为背叛者,可同时,她对同盟的威胁力却上升到了新的一层。 工程师死死的咬着牙,看着她。 许久,做出选择。 在她的凝视和微笑之中。 于是,尘埃落定。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二分之一 深夜,统辖局。 黯淡昏黄的灯光之下,只有工作人员无声奔走。 架空机构依旧在运转,夜班成员们平静的同准点下班的同事们完成交接,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继续大海捞针一样的工作。 X女士的办公室外,敲门的声音响起。 叶戈尔。 “打扰了。”他微微颔首:“有消息么?” “真遗憾,情报工作永远是水磨工夫,你不能事到临头了,忽然让我当神奇的蓝皮机器猫,无所不能,拿出方案。” X女士平静的起身,随意的问道:“波本?还是高地?” “还是只有威士忌?”叶戈尔皱眉。 “你需要点这些东西,看看你那一张喝咖啡喝到快要猝死的脸,来一杯,你会感谢我的。”X女士将杯子放在他面前。 满满一杯,沉甸甸的琥珀色酒液散发着诱人的芬芳,令叶戈尔无奈苦笑。 “饶了我吧,还不到庆祝的时候呢。” “所以,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X女士回到自己的位置。 “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叶戈尔提交了今日再生计划的观测报告,令X女士的眉头微微挑起,最后,轻声一笑。 “怎么了?”叶戈尔说:“二百年来,架空机构第二次参与再生计划,就获得了如此强势的地位,我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恩,是有点,不过她应该不太高兴的样子。”X女士轻叹:“被丢了那么麻烦的工作下去,试图掌握主动,控制局势倒也无可厚非,但更多的,恐怕是叛逆心理吧?” 你想要我这么做? 好啊。 那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仿佛能够想象,那位下属如此尖锐的质问,令X女士的嘴角,勾起期待的笑容。 当然啊,艾晴。 这是当然…… “你的嗅觉还是那么吓人,竟然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叶戈尔好奇的问道:“是察觉到什么吗?” “只能说……直觉?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猜测……只是本能的感觉不太对劲,所以想要早做准备,避免意外。” X女士似笑非笑的轻叹:“要说的话,只是讨厌不可控因素而已吧?” “哪个?” “嗯?” 叶戈尔执着的问道:“在你看来,再生计划和艾晴,哪个是不可控因素呢?” “这就要看情况了,不是吗?” X女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然的说道:“但现在,一切不是都在勉强可控的范围之中么?她具备才能。” “所以,真没有什么切实的调查结果么?”在离去之前,叶戈尔最后问道。 “嗯?你是说伦敦物流的异常动向?还是说现境里泛滥的奇怪风潮?决策室里日益高涨的极端情绪?或者说各个部门运转出现的问题?边境中忽然冒头的集会?还有万孽之集上出现的天价悬赏? 都有,而且不止如此。” X女士问:“缄默者们对白银之海的侧写还在进行,数据的对比和全伦敦的筛查也还在进行中。 所有的线索千丝万缕,千头万绪,你想听哪个?” 叶戈尔问道:“简单点的,直白点的,能让我听懂的。” “那就看这个好了。” X女士将一份再生计划的分析报告丢给了叶戈尔,叶戈尔直接翻到最后,一头雾水:“一切正常?” “那是初步分析结果,呵,新手。”X女士不快的摇头:“要是她在这里的话,恐怕早就发现问题了。” 她说:“你直接看第二页。” 被她标红的地方。 【……凌晨零点三十五分,根据混沌运算统计,三十三名调查员全员入场,再生计划开始……】 “怎么了?”叶戈尔还是不明白。 回答他的是另一份名单,加盖着先导会的印鉴,罗列了参与再生计划的全部机构。 总共…… “三十二个?”叶戈尔皱眉。 难以置信。 不信邪,又数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是啊,三十二个机构。” X女士轻声呢喃:“那多出来的那一个,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三十二个机构,三十二个代理人,先导会所发出的权限,也只有三十二个。 可多出来的那一个,又是谁? 叶戈尔沉默,许久。 端起了桌子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需要一点热量。 在宛如坠入冰窟的恐怖寒意中…… …… …… 翌日,上午,八点钟。 北伦敦,老市政厅。 在统辖局草创早期,这里是整个伦敦的心脏。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街区和建筑的老化,一百多年前市政厅搬迁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一个用以纪念的旅游景点。 古老庞大的建筑中此刻一片寂静,只有灯光亮起,连同周围的街区一同,沐浴在了阴暗浓密的雨幕之中,就在门前面,挂着暂时参观的牌子。 但实际上,认知妨碍早就在几天之前马克西姆入驻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了。 如今的市政厅已经成为了办公厅的总部。 同时,他们也是唯一一个不曾掩饰自己的位置的机构,如同决策室那样,将一切流程和运转都暴露在所有人的窥探之中。 宣告自我的存在。 从清晨开始起,一辆辆低调的车辆就停靠在了办公厅的周围,披着雨衣和撑着伞的访客络绎不绝。 在度过了胆颤心惊的一夜之后,参与者们终于迎来了天明和既定的时间,向着此处汇合而来。 倘若,换种状况的话就好了…… 亲自站在门后迎接所有拜访者的马克西姆不止一次浮现这样的想法。 倘若在平时的话,在所罗门的压力之下,所有人以办公厅为中心形成如此的同盟,几乎已经可以宣告胜利了。 不论是商谈、压制、威胁还是交易,总能真正的形成一个完整的阵营。 遗憾的是……还有架空机构和金融编织局两根鱼刺在喉咙里从中作梗。联盟,也永远只能是如此松散的联盟。 等所罗门退场之后,一切就会分崩离析。 只能尽量在行动期间展现办公厅的影响力,吸引更多的游离机构了。 寻找机会…… 而就在他思忖的同时,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从面前。 滴!!! 一时间,安全门前面,所有人如临大敌。 而就在门前,冒雨而来的女人缓缓的收起伞,递给了身旁呆滞的安保人员:“别紧张,只是两块骨头上的金属板罢了。 这么紧张的话,要不要取出来?” 艾晴。 在秘仪的监控之下,她下半身的骨骼从屏幕之上显露,还有那些依附在双腿、髋骨和脊椎之上的金属结构。 那便是曾经车祸所留下的惨烈痕迹……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马克西姆。 “欢迎。” 他主动伸出手:“是否有时间谈谈?” “行动结束之后?”艾晴提议。 “这么有信心么?” 马克西姆微微感慨。 “我对自己有信心,你也应该对我有信心。” 她说:“最好有。” 就这样,她跨越了眼前的大门,走向了会议厅。 省略了繁文缛节,掠过了一切不必要的程序,当艾晴进入为自己准备的‘监牢’时,指挥中心已经准备完毕。 “新型的天目系统?” 当她坐在椅子前面,看着眼前纷繁复杂的指挥系统时,便忍不住笑出声:“还真是准备周全啊。” 马克西姆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作为办公厅的代理人,他掌握着来自决策室所下发的权限【决胜时刻】——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全面接管整个伦敦内一切机构、部门和系统,下达和发布命令。 市政厅能够做到的事情,他都能够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 即便是早有预料,但当艾晴看到眼前的数据和编队时,依旧不由得感慨这一份令人侧目的出众才能。 统筹、策划、编排、整合…… 短短的半夜之内,他已经将所有代理人所提交的资料和人力尽数统和完毕,甚至每一个重点人物的历史资料和作战履历、出身、擅长技艺。 甚至,体贴的给出了诸多仅供参考的建议。 完全没有任何拖后腿的地方,令人赞叹。 而相比之下,可用的人手就……十足的有趣了。 “升华者,二百二十六人,精锐军人总计五百六十名……看上去真是精英荟萃。” 艾晴看着手中堪称豪华的阵容,无声的一笑:“应该谢谢大家对我寄托了不切实际的期望么?” 用这点人手去对抗所罗门? 你们是认真的么? “条件有限。”马克西姆如是回答。 看不出无奈还是幸灾乐祸,神情永远肃然又平静。 这就是艾晴竭尽全力的,从‘盟友们’那里争取来的战斗力——全员‘二分之一’的人手。 这便是昨日会议的最后,有人所提出的难题。 “倘若是你故意消耗大家手头的人力呢?” 提问的人说道:“让我们和所罗门两败俱伤才最符合你的需求吧?倘若赢了所罗门还好,那么万一指挥失误之后输了怎么办?以及,你如何保证自己不会故意消耗我们的下属,以谋求自己的胜利?” “那么,你觉得应该如何呢?”艾晴反问。 “很简单,我相信,同盟合力,拿下所罗门不是问题,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拿出全部的作战力应该并非必要吧?”提问者信心勃勃的说道:“有二分之一的话,我觉得应该就足够了。” “确实——” 艾晴敬佩的轻叹:“阁下颇有远见。” 而离谱的是,应和的声音竟然也源源不断,仿佛小算盘被拨弄的声音一样,如此清脆。 对此,艾晴只是无声的微笑。 究竟是应该说愚蠢还是聪明呢? 不论是提议者也好,赞同者也罢,归根结底,都不曾信任过艾晴,哪怕她拿出如此众多的代价去交换。 即便是有明白的人,也会揣着明白不说话,希望以此为借口从艾晴的手中夺取更多的筹码。 不,说不定他们已经看到了打败所罗门之后未来了吧? 不论是为了避免实力的折损,还是为了在之后的斗争中占据更多的话语权……亦或者,纯粹是以己度人,认为艾晴必然怀有什么阴暗的想法。 实际上…… 嗯,他们是对的。 如果有机会让在场的人大出血的话,那么艾晴绝对不会犹豫。倘若能够让他们损失惨重,那么必然就要依靠架空机构的保护,倘若让他们别无选择,那么他们就只有自己这一条路可走。 统辖局的关键在于统治,而统治的斗争总是充满了妥协。毫无疑问,在场的各位都是妥协和斗争的化身。 可关键在于……即便是艾晴会这么做,也是有了绝对战胜所罗门的把握之后。 而不是在开战之前就去拖后腿。 对此,艾晴只是礼貌的微笑着,喝茶,等待讨论告一段落,几乎得到了所有人赞同的提议者询问艾晴的意见时候,她只是微微点头。 “可以啊。” 她说:“没问题。” 在诡异又短暂的沉默里,她微微一笑,一锤定音:“就这么决定吧……应该不会有人有反对的意见了吧?”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和愕然。 实际上,就连【二分之一】的人手这个定义都十足的含混不清,是人数的一半?还是实力的一半? 可以做文章的空间太大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口子一开,就会给太多的人去消极应付的借口和理由,绝大部分人真正拿出来的人手,恐怕连二分之一都不到! 至于质量,即便是看上去群英荟萃,和真正的家底比起来,恐怕也不值一提吧? 而为数不多的几个全力配合的机构里,除了马克西姆之外,竟然还有卡米拉? 对此,艾晴倒是颇感意外。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道:“中邪了?” “愿赌服输嘛。” 卡米拉甜美一笑,比心:“GIRLS HELP GIRLS!” 恶心吧啦的,装什么可爱甜心? 这老女人都三十多了吧? 艾晴微笑着颔首,“谢谢你。” “不用谢。”卡米拉毫无羞愧,挺胸抬头,仿佛得到了夸奖。 而艾晴,只是默默的将她从清理名单里上调了一位。 加急。 再然后,工作开始了。 实际上的指挥工作并没有电影中那么酷炫,为了先弄清楚手下有多少人,多少能够可堪一用,具体的水平和构成,以及各个部分的组成,小队化整编,以及核对时间、代号表、各组编号以及其他就花了她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已经是神速了。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即将接近中午的时候,唯独雨越下越大,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 “请究竟问什么时候开始?” 在指挥中心里,所有旁观的代理人中,有人开口说道:“总不会拖到下午吧?” “很快,马上。” 艾晴毫无烦躁的和煦问答道:“差不多再过一会儿,应该就有消息了。” “消息?” 提问者不解:“什么消息?” 艾晴没有回答。 只有远方,隐约传来了爆裂的轰鸣。 老市政厅的大厅,轰然一震,紧接着,来自秘仪的高亢警报骤然炸响——未知力量入侵! 再然后,随着空气的诡异扭曲,仿佛有看不见的钻头从虚空中猛然刺出,一点点的向前,碎屑飞迸,就形成了宛如结晶化的光芒。 那是一条迅速展开的通路! ——【鸣光隧道】! 而就在那之前,在市政厅大楼之外,厚重的雨幕中,一个街区之外的天台上,沉重的雨披被扯开,露出了下面的尖锐轮廓。 凌乱的线缆和芯片乃至主板就这样暴露在雨水的冲刷中,火花飞迸,而随意焊接上去的屏幕上还带着噪点和黑斑,不断的闪烁。 可现在,随着操作员完成最后的输入,庞大的框架骤然一震,紧接着,浓烟和烈焰冲天而起。 追随着那翱翔在天穹之上的钢铁飞鸟。 那是…… “导弹!!!” 指挥中心的最前排,观测员惊恐呐喊。 轰!!! 暴雨之中,骤然有耀眼的光焰喷薄而出。 足以将整个街区彻底付之一炬的恐怖热量冲天而起,随着风暴和浓烟一同,撕裂了厚重的云层,令阴暗的阳光从云层之外照下。 照亮了千疮百孔的市政厅,遍布裂隙,摇摇欲坠。 而就在市政厅之上,原本防御用的炼金矩阵和框架已经开始剧烈的闪烁,难以支撑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紧接着,第二枚! 然后,第三枚! 毫不吝啬的,将战争的手段用在了自己的对手身上。 先后三次导弹的轰击后果,地动山摇之中,右翼的大楼已经哀鸣着坍塌。剧烈的动荡里,指挥中心的灯光闪烁不定。 海量的金属箔片在暴雨的冲刷中落下,激烈的电磁脉冲令几个街区的灯光迅速黯淡了下去,就连艾晴眼前的屏幕也开始剧烈闪烁。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混乱的报告和嘶吼。 以及,枪声—— 鸣光隧道轰然洞开,紧接着,在隧道之后宛如洪流一般涌入的,就是无数笼罩在层层装甲之下的钢铁士兵! ——武装到灵魂的不死军团! 在这一瞬间,艾晴终于等到了来自所罗门的消息——他的宣战布告! “怎么回事儿?” 动荡的尘埃里,有人尖叫:“为什么……” “都说了,我们之中有内鬼了,难道要让我重复第二次?”艾晴打断了他的声音:“难道就不能闭嘴安静一会儿么?” 凌厉的视线从每一张面孔之上扫过,分辨着他们的申请,印证自己的猜测,或者增加更多的怀疑。 恐怕,在同盟成立之前,所罗门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听到了自己的对手们在自己的压力之下,选择了联合,甚至选出了指挥……倘若自己是所罗门的话,说不定会笑掉大牙也说不定。 他可正好缺一个把敌人一网打尽的机会呢。 不论什么时候,最让人讨厌的永远是二五仔。 对于这种隐藏在身边的内鬼…… 艾晴只想说一句谢谢。 倘若不是真的有内鬼的话,那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找人给所罗门打电话通知他了。 听好了,所罗门,架空机构联合了办公厅,明天在市政厅举办了一个超棒的派对。所有的参与者都会出席,你猜谁没有收到邀请? ——你! 而现在,被‘霸凌’的同学,端着枪上门了。 冒着大雨,赶赴邀约。 双向奔赴,岂不美哉? 战争,突如其来。 宛如舞会开场的序幕隐约那样,在电磁刀的鸣叫和咒弹的咆哮之中,浩荡鸣奏。 内部监控俯瞰之下,能够看到,那些钢铁士兵们集结成阵列,笔直的向前,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高效开始摧毁一切。 即便是以旧统辖局对市政厅的维护将这里早就变成了壁垒。 甚至,仿佛对内部的布局一清二楚那样,直捣防御的薄弱点。 层层秘仪和矩阵的封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溃,而集结在这里的所有人手才开始匆匆布防。 短短的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市政厅北翼大楼底层就已经即将失守。 而直到这个时候,一片混乱中,马克西姆才察觉到身旁这个女人那惊人的镇定和平静——让人怀疑,她是否早有预料。 不,她早就洞见了这样的结果吧? 甚至面对着此刻代理人中有人提出的‘背叛者’的指控,头也不抬,看也不看一眼,迅速的调动刚刚整编完成的人手开始组织布防。 “请放心,仰赖与办公厅的周密筹划和准备,所罗门暂时无法攻破我们的防御。” 当各部分逐渐就位之后,艾晴轻叹了一口气:“在短时间内,各位和我都是安全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就不能干脆点么!” 有人恼怒的发问,不满意她在这个时候还卖关子。 “只不过,防御终究是被动的,既然所罗门胆敢向我们发起进攻,恐怕就有将我们彻底覆灭的把握。” 艾晴直白的回答:“为今之计,我们胜利的机会——只有在这里彻底陷落之前,率先攻下对方的堡垒了。” 一言既出,指挥中心再度陷入死寂。 不止有一个人想要催促她赶快发起进攻,可然后,他们才想起来,刚刚完成集结的作战力量,竟然都已经被围困在市政厅之内了! 一时间,不由得颓然。 “事到如今,哪里还来得及?” “来得及啊,当然来得及。” 艾晴体贴的宽慰:“各位不必如此沮丧。” 就这样,她微笑着,看着那些仿佛升起一线希望的面孔,告诉他们:“不是,还有剩下的‘二分之一’么?”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野兽的牙 一言既出,短暂的死寂之中,那一张张原本刚刚升起希望的面孔僵硬在原地,渐渐变化。 简单来说,垮起个批脸。 在那一张笑容的俯瞰之中,只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恶寒。 勒索,绑架,阴谋,陷阱—— 诸多猜想接连不断的从他们的脑中浮现,令怒意和忌惮从心中接连不断的爆发。 金融管理局的工程师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扶了扶眼睛,冷声问:“我需要一个解释,艾晴。” “解释,什么解释?” 艾晴说:“本来集合全部的力量来应对所罗门的攻势,不就是大家所同意的事情么?如今只不过是要调动预备的力量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问道:“总不会有人觉得,真的只出一半的力量就足够得到胜利吧?” “可所罗门的策略呢?”工程师发问:“你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 艾晴反问:“从昨天会议结束的时候之前,我就已经在马克西姆先生的监控之中咯。一言一行,即便是上洗手间,也会有两位保护者陪同。 我又如何去通知对手,我们的策略和安排? 这一点,马克西姆先生你能够为我证明吧?” 短暂的沉默里,马克西姆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被摆了一道之后的恼怒和阴沉,只是微微点头。 “是。” 如今,办公厅也只能为艾晴的立场进行背书和保证,更何况……安排人对艾晴进行‘保护’,可是他最先所提出的要求。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才发现,那块石头,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请各位放心,这只是出于对敌人的基本了解而已。” 艾晴灿然一笑,看向人群之中,那一张愕然的面孔:“所罗门不会甘愿坐以待毙,也不会允许敌人完成整合。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故意如此。 包括,在会议之中,让卫生署的代理人德米特里提出了‘只出动二分之一’这个建议,以避免内鬼的出现导致我们所有的力量被钳制。” 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问道:“是吧,德米特里先生?” “……是的。” 短暂到近乎难以察觉的空隙之后,德米特里从呆滞中清醒,忽然挂出了笑容,用力点头,好像生怕所有人不信一样,从牙缝里挤出了‘感激’的声音: “对,没错,就是这样,就是!” 这都是我跟架空机构之间的配合!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除了低头和赞同之外,已经别无选择。 否则的话,率先提出两分兵力这个建议想要钳制艾晴的他,就会被当做内鬼嫌疑人——在这种时候,被艾晴直接一枪爆头也不会有人说半句废话。 能够挽救他自身立场的,只有艾晴。 而除了艾晴的阵营,他已经别无选择。 即便是从现在开始起,被所有人视为艾晴的‘帮凶’和‘工具’。 工程师沉默,不发一言。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隐藏的盟友跳到了艾晴那边去。 再没有说话。 形势比人强。 即便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绑架’。 以他们的人身安全为筹码,挟持着他们将隐藏在暗中的力量全部掏出,去全力以赴的应对所罗门的攻势。 先骗着他们将一半的人手交出来去和所罗门打防御战,然后,让他们将得胜的希望寄托在另一半的精锐之上。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敢隐藏实力了,所罗门越是早点被打倒退场,他们就越是安全。 可是多少人手才足够?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藏私。 直到现在,马克西姆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艾晴就干脆利落的舍弃了人身自由和安全,接受监管和控制的原因。 反正再过不久,所有人都会跟自己一样了。 她用自己的性命和安全作为诱饵和筹码,骗着所有人加入了既定的赌局中去,逼着他们‘心甘情愿’的去全力以赴。 这和马克西姆所预测和猜想的截然不同。 找准了对手的局限,每一步都踩在了思考的盲区之中……这是架空机构的思维方式么? 不对,这是这个女人…… 可是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架空机构,不,她想要做什么? 只是单纯的想要看到双方两败俱伤?不,倘若如此的话,她有更好的办法,根本没必要抛头露面,也没必要冒这么高的风险。 但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吧? 在这一瞬,马克西姆心中隐隐恍然,艾晴真正的目的…… ——掌控局势! …… “你这么搞很容易拉仇恨的啊。” 在会议之前,槐诗获知消息的时候,有些不解:“这么强硬的想要当警,会被狼悄悄刀掉的哇。” 艾晴无声一笑,反问:“难道我们的目的,不正是确定‘狼’的存在么?” 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赢。 而且还要将所有的意外因素,尽数逼出来。 因此,不惜将一切都塞进高压锅中去,以战争的滤网,将所有的意外尽数析出。 除了所罗门之外的,【意外】! 这才是她最为困惑的地方——不可控的因素,究竟在哪里? 先导会不惜引入架空机构这样的BUG还有槐诗这样的怪物级升华者,所忌惮和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有一个所罗门么? 她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水浑的时候,鱼就会出来! 如果鱼不出来,那更简单了。 把它炸出来就行! “如果真的被刀了怎么办?”槐诗皱眉。 “不是还有你么?”艾晴最后看向他,对他说:“到时候,就麻烦你来帮我收拾手尾了,槐诗。” “……”槐诗沉默。 “怎么?”艾晴不解:“没有信心么?” “不,只是……能看到你这么正常的请我帮忙,实在是有些罕见。”槐诗无奈一叹:“况且,我都还没同意呢。” 艾晴点头:“你会拒绝么?” “不会啊。” 槐诗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只要你需要,随时随地。” “……” 短暂的寂静之中,艾晴平静的点头,移开目光,只是说:“你可以开始准备了,槐诗。” 脚步声远去。 关门的声音响起。 夕阳即将到来的昏光里,艾晴的动作微微停顿一瞬,无声叹息。 如此奢侈的挥霍信任,从未曾想过能够稍微的吝啬一些,没有任何的保留。 正因为对谁都一样,所以,有多么的安心的同时,就让人有多么的恼火。 为何总是让人如此不快呢,槐诗? 她闭上眼睛。 而现在,当艾晴眼前繁复的屏幕再次亮起,来自各方的权限已经被彻底接入。 天目系统再次上线。 原本就沿用天文会同一标准和系统,接手所有人的力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繁琐,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终于彻底掌控了整个局势。 哪怕,根据她的估算,留给她的可能仅仅只有大半个小时。 当正午的时分到来时,暴雨倾盆的伦敦依旧阴暗。 秘仪完美的将战争封锁在了市政厅之内,可在市政厅外的寂静城市里,在厚重的雨幕之中,一个个人影无声的奔行。 仿佛鬼魅一样。 向着战场…… …… 半分钟后,所罗门收到了来自上校的报告。 “天文台旧址?” 所罗门了然的颔首,“原来如此……” 此刻,参与者所有的人力,都已经被投入了战争之中——兵分两路,一方向着天文台旧址所在的格林威治公园——隐藏在地下的战争工事。 而大量精锐,已经开始向着壁垒金融集团的大楼汇聚而来。 “目的,是为了逼出我的存在么?” 所罗门说:“确定我的位置,然后集合所有的高端战斗力,进行斩首……嗯,标准的架空机构的战略思考。” 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战果。 一旦所罗门死亡,那么以他而集结而成的势力将不攻自溃。 遗憾的是……这完全就不是指挥官应该有的行为! 如果她足够理智的话,就应该配合市政厅的防守力量,内外两路合围,彻底消灭掉那一支入侵的军队。 要知道,钢铁军团虽然不惧死亡,但同样有着巨大的限制,而如今,也已经暴露出了弱点——他们已经失去了哨卫工业所提供的补给。 存留的机体数量有限。 毁掉一具,就少了一具。 钢铁军团并非无穷,而是珍贵至极的作战力量——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应该抓紧一切机会,痛下狠手。 “如此的策略,实在是过于不理智。”上校说道,“小姑娘已经被急昏头了么?” “不,你只是习惯性的用军人的思维去考量一切而已。” 所罗门摇头说道:“胜负,损耗,战略价值……这是指挥官应该考虑的东西,铭记在心,遗憾的是,对于政客和掌控者来说,这都没有意义。 重要的,只有结果。 即便是胜利再怎么辉煌,倘若结果不符合自己的要求,那么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所谓的政客,就是这样的生物。” “恐怕,她想要消耗的不止是我们,还有她的队友吧?”所罗门轻笑出声:“换而言之,在她看来,我们这样的对手随便怎么样处理都应该能拿下——如今的你我,就是被人当做这样的对手。 剩下的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上校。” “明白。”上校回答。 “不要让我失望。” 电话另一头,所罗门最后说道,挂断了。 短暂的寂静里,上校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肃冷,被现境所培育出的阴暗面。 “开始搭载制式灵魂能力。” 他命令道:“野兽没有獠牙,可是得不到对手的敬重的——现在该让那群蠢虫领教一下军团的厉害了!” “收到。”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技术部成员拉下了操作杆,闪烁的灯光照亮了那一张期盼的笑容,还有眼瞳中所浮现的血丝。 如此狰狞。 寂静被打破了,无数‘铁棺’所组成的‘墓地’里,传来了咆哮和怒吼的声音。棺中沉眠的士兵们猛然抽搐了起来,面孔之上,青筋迸起。 而就在古老的单色显示屏上,一排排代码无声划过。 【制式灵魂能力·迅捷,搭载完成】 【制式灵魂能力·爆破,搭载完成】 【制式灵魂能力·滞空场,搭载完成】 【制式灵魂能力·情绪冲击,搭载完成】 …… 此时此刻,不论是市政厅内,还是格林威治公园之下,亦或者是壁垒金融的楼层之中,一具具骷髅一般的钢铁士兵剧烈的抽搐起来,冒起浓烟,火花飞迸。 仿佛宕机一样。 在稍纵即逝的寂静中,对手们略微的愕然,可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遗憾的是,正在他们准备抓紧机会全歼眼前的敌人们时,熄灭的钢铁面孔之下,一双双猩红的眼瞳缓缓亮起。 制式灵魂能力,搭载完毕! 那一瞬间,战争级人造升华者们,展露獠牙!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霓虹 “后撤,后撤!!!” 在扑面而来的炎热气浪里,重创的队长撑起了崩裂的大盾,咆哮。 可比他更快的是烈焰和焚风之中疾驰而来而来的钢铁士兵,以合金所铸造的不死士兵们践踏烈火,呼啸着向前。 跨越了遍布尸骸的走廊。 转瞬间,近在咫尺! 紧接着,铁手展开,队长便如同无重力一般,升起在空中,被名为【滞空场】的灵魂能力固定在原地。 力场操作。 在自身的周围形成一片狭窄的领域,并且对侵入的一切物质进行反击——包括且不限于高温、子弹和冲击波。 在战场上近乎万能的防御力和恐怖压制力为使用者在瞬间拦下了狂风暴雨的子弹,令无数灼热变形的弹壳无声落地。 而紧接着,破空的凄啸就从钢铁士兵身后迸发。 迅捷用以加速,爆破用以破坏,滞空场用于防御,情绪冲击用于干扰,金属变形操作用于工事的塑造…… 钢铁的士兵们无需治疗,一直到被破坏之前,都维持着精密而准确的配合,层层突进,深入市政厅之内。 逆着秘仪的压制,再度加速进攻—— 可很快,便迷失在无数岔路和分歧之中。 仿佛迷宫。 而就在更上层,维持迷宫的升华者,已经疲惫欲死。 “快一点,我坚持不了多久。” 他的皮肤不断的破裂,刺在上面的迷宫矩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黯淡。 “三分钟就够了……【野草】呢?” 艾晴回头向着工程师问道:“这么久的时间,总该有结果了吧?” 工程师没有说话,耳边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细碎声音,那是源质植物不断生根发芽的声响,缠绕在市政厅之上,缓慢的扎下根须。 汇聚了整个伦敦海量源质的渠道在一点点的接通,缠绕在那些守卫的身上,一点点的植入意识里。 不知不觉,已经汗流浃背。 倘若只是粗暴的种植,将对象变成傀儡的话,根本不用了多久的功夫。可只是量产的呆板傀儡根本无法同钢铁军团相对抗。 他只能缓慢操作。 一直到现在,完成了三百多人,就已经是神速了! “我需要时间。”他说,“更多的时间。” “没有时间了,现在就必须投入使用。” 艾晴凝视着岌岌可危的布防,最后通知:“我需要你来争取时间。” 争取最关键的喘息。 就在她的身后,庞大的服务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熔炉一样的高温,来自航天总署的权限运行在系统之中,汇总着如今外太空轨道上所有面对着伦敦的探镜所传来的数据。 仿佛气象图一般的宏伟景象。 阴雨连绵的伦敦,如今正笼罩在宛若天灾一般的霓虹之中,海量的源质喷发和来自白银之海所扩散出的涟漪,令整个城市的投影都在剧烈的变换着。 自战争里。 这才是再生计划的本身,在代理人的牵引和斗争之下,从白银之海中所掀起的运算狂潮,混沌的模型中,无以计数的参数在不断的变化。 汇聚了整个现境,所有人类的共同灵魂的力量,仿佛风暴一般的思考。 而现在,艾晴要做的,就是从这无数思潮的涌动中,找出其中一支的源点…… 这原本是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的天方夜谭,但此刻在同盟和所罗门的战争之中,渐渐的变得具备了可行性。 也唯有在这种时候,才有成功的可能! 倘若代理人之间的斗争会牵引白银之海中的混沌运算,那么,反过来,透过白银之海的律动,也应该能够锁定代理人的所在才对! 此刻,当所有的代理人都汇聚在一处,那缤纷又耀眼的色彩不断的变换着,在市政厅的位置形成了庄严的光晕。 为探镜提供了绝佳的分析样本。 而排除了所有的外在干扰源之后,便能够能够看到,漫卷的猩红在扩散,血和火焰的色彩肆虐在伦敦之上的璀璨汪洋之中…… 就这样,凭借着外太空中的探镜,暂时的跳出局内,借用局外的角度,对再生计划进行观测。 此刻,数之不尽的探镜正在一寸寸的扫描伦敦的每一个区域,解析、构成、再运算……寻觅着那一片猩红的来源和起点,去锁定所罗门真正的位置! 遗憾的是,进度却缓慢的让人发狂。 疑似地点在运算中不断的标记而出,上万个地点数量正在缓慢的缩减,但距离唯一的结果却如此的遥远。 起码要一个小时之上。 一个小时? 都足够举办他们的追悼会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再增加一点压力好了。 “B组,可以开始进攻了。”艾晴说:“我会帮助你们打开防御的缺口,目标只有一个,击杀所有反抗者。” “收到。” 当频道中传来回应的瞬间,艾晴按下了激发许可。 于是,庞大的伦敦地图前,汇聚的六名升华者在瞬间呕出鲜血,大量的液态源质精粹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的蒸发。 而暴雨的浩荡的回音里骤然传来的巨响。 在阴暗的雨幕之中,伦敦黯淡的街道之上,骤然亮起一点耀眼的星光——就在天穹之上,厚重的阴云里,恐怖的光焰爆发。 仿佛陨星坠落那样。 这就是来自办公厅的杀手锏,边境佣兵团【天火】的灵魂空袭。 现在,庞大的火焰之轮运转,焚烧,喷吐光焰,向着大地之上的楼宇降下,蒸发了雨幕和阴云,暴虐坠落。 目标,所罗门的根据地之一——壁垒金融! 恐怖的光芒迅速的向内坍缩,虚无的源质在质变中形成了炮弹一般的实体,带着足以焚尽整个楼宇的力量,从天而降! 风暴扩散。 大地颤抖痉挛,道路之上崩裂缝隙,在惊恐的呐喊和惨叫声中,炽热的水汽扩散在暴雨之中,化为云雾,笼罩了整个街区。 可当狂风和雾气散去的瞬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本应该在焚烧中坍塌的楼宇依旧屹立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之上,当外层的混凝土崩裂,剥落之后,便露出内里那宛如战争堡垒一般的钢铁装甲。 那是不折不扣的壁垒,以金融公司为伪装,构建在伦敦之上的战争级防御。 汇聚了海量源质所形成的轰击不过是令他抖落了外层老化的混凝土,可尘封了数十年之后的装甲依旧完好如初,只是崩裂了几条缝隙,烧成了赤红而已。 区区空袭,根本不值得在意! 在探镜的源质反应图之中,那一片舞动的猩红宛如狞笑那样,氤氲扩散,倒映在艾晴的眼瞳之中。 “你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于是,在暴雨之中,撑着伞的男人抬起手,向着眼前耸立的楼宇猛然握紧! 紧接着,巨大的齿痕骤然之间浮现在钢铁的装甲之上,深邃的灌入裂隙,无形的大口从虚空中张开,合拢,撕裂开巨大的创口。 漆黑的龙卷骤然浮现在天地之间,卷着数十个人影,已经贯入了楼宇的裂隙之后,紧接着,便有炽热的焰光从窗户之后的楼宇中亮起。 破坏和反攻,终于开始了。 而与此同时,天文会旧址,格林威治公园之内,剧烈的遮挡扩散,庞大的裂口从大地之上绽开。 坍塌和陷落的痕迹无处不在。 往日澄澈又美丽的湖泊此刻决堤,海量的湖水混合着猛毒,倒灌进了隐藏在地下的堡垒之中。听不见那轰鸣和震荡,可地面上却不断的崩裂缝隙。在泥浆和雨水之中,一缕缕浓烟就这样从裂隙之中升起,消融在了雨幕之中。 暴雨如同幕布,覆盖了所有斗争的痕迹。 雨越下越大。 来自气象局的调控令伦敦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强度降雨,从清晨开始轮流播放的灾害预警令大部分人呆在家中,倾听着远方隐隐的轰鸣。 可是隔着雨水,黯淡的天空之下,却什么都看不清晰。 而和昏暗的现实向对应的,是探镜之中伦敦那耀眼到足以刺痛所有眼睛的瑰丽光芒——每时每刻,都仿佛爆炸一般,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绚烂虹彩。 哪怕是在重重围攻之下,在接连不断的警报声中,此刻指挥中心里的人也不由得被屏幕上那变换的光彩所吸引。 心醉神迷。 那不是什么电脑所创造出的特效焰火,也并非是什么引擎的逼真模拟。 而是人智之海中所涌现的波澜和狂潮。 现境正在渐渐苏醒。 从白银之海的梦中升起,步入名为未来的殿堂—— 只是看着那绚丽的色彩,便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出神的凝视。 可是,在短暂的恍惚里,艾晴却仿佛产生了幻听。 啪! 某种稍纵即逝的破裂声,从耳边响起。 令她的神情不由自主的紧绷,可仔细去听的时候,却毫无任何的征兆,只有远方的枪声,还有窗外那不断升起的火焰。 以及,来自探镜的报告。 目标所罗门——位置锁定完成! 那一瞬间,弥漫的猩红之中,一个光点猛然从虚无中亮起,跳跃,昭示着自我的存在! 令艾晴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的松弛下来。 无声的吐出灼热的呼吸。 “槐诗——”她对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静默的频道,告诉他:“你可以开始行动了。” “收到。” 回应如此简短。 而就在那一瞬间,伦敦之下,无数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之中,沉寂许久的铁道尽头,亮起了一轮耀眼的灯光。 金属燃料和煤炭在炉火中汹涌的燃烧,近乎焚烧的空气涌动在驾驶室之中。高温的蒸汽奔行在那些昨夜才检修完毕的管道之中,仿佛血液奔行在躯壳中那样,为沉寂的钢铁再度带来了热量和生命。 伴随着炉门合拢的清脆声音。 驾驶员拉响了汽笛。 凄厉尖锐的声响如同怪物的咆哮。 本应该在仓库中沉睡等待着锈蚀和遗忘的钢铁巨兽就这样,睁开了眼睛,猛然向前挪动了一寸,然后,再一寸—— 如是,撞破了毫无意义的围栏,撕裂了那两扇纤薄如纸的铁门,跨越了时光的界限,古老的蒸汽机车满载着烈火和杀意,向着黑暗,疾驰而出!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恶魔 轰!轰!轰!轰! 当雷鸣声自九地之下响起,黑暗里呼啸向前的古老火车仿佛化为了雷霆,一路迸射火花,敲打着那些遍布锈蚀痕迹的铁轨,向前。 就在格林威治公园之下,当堡垒之中的观测室传来警报的时候,已经冲入了一公里之内的范围。 一公里。 对于常人而言的狂奔或许还稍显遥远。 可对于那早已经加速到极限,宛如疯狂一般的火车而言,简直是近在咫尺! 就仿佛是……早有预料那样,轻车熟路的在错综复杂的地下轨道网之中穿行,擦着那些依旧在运行的地铁和保密线路,仿佛鬼魅一般的穿行在黑暗中,只留下了刺鼻的浓烟和巨响,经久不散。 早就被盯上了么? 上校在那一瞬间,恍然大悟。 之前哨卫集团遇袭的时候,最先发出的那几车物资并没有被拦截,并非是因为好运。而是对方刻意所留下的空隙。 在短暂的时间里,追逐着那些物资在伦敦地下的流转,确定了通往此处的线路…… “闸门呢?” 上校猛然回头:“所有的闸门都关这么?” “全部已经关闭。”副手断然回答:“进入战争状态,整个基地已经彻底封闭,四层闸门全部锁死。 只有您通过密钥和指纹解除战争状态之后,才有被人力开启的可能。” 紧闭的闸门全部都是战争级的防御,内层合金为骨架,外层是混凝土层和高强度的陶瓷板,足够抵御近距离的战车主炮轰炸,确保基地的安全。 那一瞬间,上校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说:“我们还有布防的时间。” 副手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9队,7队,还有16队,立刻前往地下站台区进行布防,配备泰坦和四辆战车,启动所有的防卫武器,不必响应其他区域的支援,也不必急于歼敌。 你们的任务是坚守,坚持半个小时就是胜利。” “收到!” 频道中的钢铁摩擦声响起。 “上方还在进行反击,这个时候要抽调人力么?”副手难以理解。 “我只怕自己抽调的人手不够。” 上校捏着对讲机,神情在灯光之下拉出了漆黑的阴影:“倘若是那个家伙的话……闸门和布防,恐怕都拦不住他。” 在那一瞬间,恐怖的动荡,从九地之下迸发。 剧烈的波澜扩散。 无形的振波在物质之间穿行,来回碰撞,仿佛癫狂的小孩子忽然挑起,在这个代表基地的小盒子上踩了一脚那样。 然后,又一脚! 再一脚! 轰鸣不断。 刺目的警报虹光之中,屏幕之上已经浮现出闸门那分崩离析之后的惨烈遗骸,以及,那越来越靠近的恐怖轰鸣。 列车,列车在疾驰。 自那尖锐笑声一般的爆炸中。 漆黑的飞鸟展开双翼,从车厢中不断腾空而起,叼着沉重的炸药,深深的贯入了闸门之中,紧接着,金属中便有火光喷涌而出。 就在列车之前,一道道闸门接连不断的崩溃,而被撕裂出的缝隙后,黑暗里那一盏耀眼到刺痛所有窥探者眼眸的光芒,在迅速的放大! 直到最后,撞破了最后的阻拦,裹挟着焦热的飓风,突入地下车站之中。 就在空旷的车站里,早已经脱轨的列车在地面之上摩擦出一条条火星,带着后面的三节车厢毫无保留的‘跳’上了站台,在刺耳的声音里翻滚,碰撞,扭曲,变形。 直到封存在车厢里的金属燃料无声的泄露,在火焰之中被引燃,彻底将残骸和车站中的一切吞没。 猩红的气浪扩散。 在战争和死亡的节奏中。 甚至来不及匆匆完成布防,金属工事之后,那些未曾被烈焰吞没的钢铁士兵们警戒的举起了武器。 自钢铁的摩擦声里…… 涌动的烈焰里,那一片凝结成实质的猩红不断的蹿升,歪曲变形的列车残骸猛然一震,紧接着,仿佛被两只手握紧了。 自内而外的,掰开! 刺耳的断裂和扭曲声从火中扩散,紧接着,半扇烧红了的大门就被抛了出来。 再然后,漆黑的轮廓终于从猩红之中浮现。 就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巨人…… 厚重的装甲笼罩在他的身上,未曾见过的制式和粗暴到将多数模块都裸露在外的设计,仿佛是什么小作坊里刚刚完成的山寨货。 可现在,近乎肉眼可见的灾厄气息却萦绕在那粗暴而沉重的装甲之上。镶嵌着目镜的钢铁面孔缓缓抬起,猩红的复眼目镜之后,亮起隐隐的光芒! 即便和敌人同样都是钢铁所铸就,可是却仿佛有着本质的不同。 有些是钢铁所铸就的凡人。 而有些,是恶魔所幻化的钢铁! 现在,恶魔从火焰中走出。 卡擦! 在恶魔的手中,那同样由铸造之王所打造的诡异霰弹枪缓缓合拢,抬起,对准了战车上正在迅速调转角度的机枪。 扣动扳机。 下一瞬间,撕裂耳膜的轰鸣从两公分口径的枪膛之中喷发而出。 还有烈光和火焰。 经过了漫长时光之后无数次修订的金属炸药的性能已经抵达世间巅峰,曾经的拉美西斯之怒已经蜕变为不折不扣的太阳之炎。 散射的钢铁之雨瞬间从目标之上掠过,仿佛穿透幻影,紧接着,变形的防弹板和机枪才浮现出溶解和崩溃的痕迹。 炸裂! 紧接着,再一声卡擦,填入子弹,随着装甲的转身,对准了钢铁工事。 而早在那之前,自那诡异身影从火中出现的一瞬,所有的防卫机枪乃至战车的主炮都已经锁定了目标,无需命令,整齐划一的开火。 足以将人在瞬间蒸发为尘埃的恐怖火力,自厚重的装甲之前,化为了虚无的泡影。 沐浴在子弹的暴雨之中,钢铁的恶魔不发一语,沉默的扣动扳机,向前! 噩梦和屠杀从此刻到来。 【万能制造机IA9型】 这就是深渊开发局所被允许持有的权限,曾经早在理想国时期倾尽了所有现境学者和炼金术师的脑力和心血,所开发出的诡异机器。 只为了应对深渊开拓中永远捉襟见肘的物资所有量,乃至预料之外的各种意外状况,所开发而成的技术结晶。 永远有预料之外的状况,永远都有未曾设想过的局面,永远有着未曾有所准备的困局。而引发毁灭连锁反应的起点,很有可能,只是一颗无法得到补给和更替的螺丝钉。 正因如此,才会有疯狂的学者和炼金术师联合在一处,特地开发出这一台为了应对一切意外而诞生的万能机器。 压缩之后只有一个手提箱大小,一旦展开之后,就会自行通过装填的材料进行生产扩展,最大范围可以扩张到数万平方米。 它的作用是无视一切性价比,以海量的投入换取渺小的无所不能。 只要投入常见的材料,哪怕只有水和岩石,它也能够生产出在天文会地狱开拓资源需求目录中的一切材料和产品。 彼时,哪怕是倾尽了深渊开拓局的资金,所生产出的也只有四件,而运往各处地狱开拓哨站之后,根据历史,启动的次数只有寥寥数百次……其中有超过八十次是憋坏了的开拓队员们拿来生产快乐水或者是芒果沙冰…… 最悲惨的是,曾经有倒霉鬼冒着被关禁闭的风险,试图拿它来生产游戏机,结果发现,游戏机有了,没有光盘。 而真正投入到救援行动中的时候,只有六次,其中两次失败,剩下的四次有它没它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是如此,它的存在,依旧是无数开拓队员心中那一线希望和绝境之中的依仗。 哪怕时过境迁,随着技术的发展,万能制造机的存在被各种更先进的机器和崭新的管理制度渐渐替代。 但在深渊开拓局的博物馆中,它依旧是最尊贵的藏品,同时也是深渊开拓的象征。 现在,当这一台过了使用期限快要上百年的机器和铸造之王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的时,便令地狱中的沉寂了漫长时光的灾厄原型再度苏醒。 结合了来自铸造之王们的诸多技术,突破了物资的限制和原本的困境之后,所得到的,便只有这一套仿佛毁灭化身一般的武装! 现在,以铁杀铁,以钢对钢! 装甲恶魔再一次扣动扳机,撕裂了眼前的壁障,踏着遍布钢铁残骸的台阶一步步上前,逆着恐怖的火力。 而就在那一瞬,地上,残缺的钢铁士兵猛然抬起头。 眼瞳之中绽放光芒。 死死的定住了呼啸而来的子弹。 滞空场开启! 再然后,一把脱手而出的燃烧之斧就没入了它的脑门,斩首! 寂静里,沉默的钢铁恶魔无言,抛掉了手中打空了的霰弹枪,反手,从身后拔出了泣血的怨憎。 向着那走廊尽头狂奔而来的敌人们,斩落! 屠杀,再度开始! 轰! 当最后一个还在扣动扳机的对手化为废铁的时候,厚重的装甲之上,竟然已经浮现裂痕。 “嗯?” 装甲恶魔站在原地,疑惑的低头,看着钢铁之上的缝隙,愣在原地。 难以理解。 这是投入了无数材料,舍弃了性价比之后,所创造出的高强度源质合金,从价值上来说,足以成为神器的基础材料……如今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出现了破坏? 是制造工序出了什么问题? 还是说……对手的力量增强了? 短暂的寂静中,他抬起头,看向四周,遍布残骸的废墟走廊里,只有头顶的灯光闪烁,断裂的线缆中迸射火花。 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好久不见 一切在忽然之间变得那么遥远。 仿佛饮酒之后所带来的微醺一般,隐隐的恍惚和走神,眼前的一切就变得轻盈而陌生,就像是泡影一般,浮现出某种虚幻的美感。 灯光闪烁明灭的节奏、锋锐的碎片散落的模样,蔓延流转的机油,墙壁塌陷之后形成的裂口,一切都像是透过了什么滤镜去观测,变得精致又庄严。 而就在破碎的钢铁之中,那些散逸的源质缓缓升起,隐隐化为红色鲤鱼的轮廓,游走在空气之中,无声消散。 幻觉? 不对,理智清晰,自我认知没有动摇,精神上没有任何的异常,而现实也毫无任何的歪曲。 不是秘仪和定律。 只是,纯粹自然的变化。 只有,耳边那幻觉一般澎湃的潮声,越发的接近! 来自灵魂深处的鸣动,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是…… 白银之海! …… 此时此刻,不止是在深邃的天文台旧址之下,壁垒金融的内部,滚滚黑暗如潮,虚无的黑暗不知从何处而来,浮现了实质。 好像梦的泡影。 从破碎的钢铁和死去的尸骸中升起,带来曾经记忆和灵魂中铭刻的轮廓和幻光。 灵魂的力量在飞速的膨胀。 升华者们愕然的倾听着远方那渐渐靠近的潮声。 透过破碎的窗户,便能够看到,那倒悬在伦敦天穹之上的瑰丽海洋。 白银之海,在靠近。 不,它本来就在那里,它从来都环绕在一切灵魂的旁边,从每一个知性和意识之中流出,将万象衔接在一处。 只是,他们和白银之海之间的隔膜和阻拦渐渐的变薄了。 “……原来如此么?” 艾晴凝视着屏幕上映照的瑰丽光芒,轻声呢喃:“这就是……再生计划的程序?所以,才必须选在伦敦么?” 倘若论及物理距离,那么,伦敦便是距离全人类的灵魂最接近的地方。 唯有此处,才有联通白银之海的秘仪和通路,以先导会的成员——牺牲自我的标本们为媒介,所打通的渠道。 同时,也唯有这里,是白银之海最容易干涉和影响的地方。 双方的斗争促进了进度的加速,令再生计划的混沌运算加快了,白银之海正在顺应着这一份源自灵魂和执着的呼唤,渐渐渗透现实。 而在这个过程中,灵魂的力量将会在白银之海中思潮的加持之下出现崭新的变化…… 他们作为运算的一部分,将融入更多的运算和环节之中。 所以,所罗门是在等待这个么? 作为见证过上一代再生计划的统辖局成员,他比在场的所有参与者都要更加了解混沌运算的历程。 可他所想要的又是什么? “槐诗,加快速度。” 艾晴催促:“时间不多了。” “明白。”另一头的声音毫无波动,“原本想要抄近路,可是却没想到,比预想之中的要长。” 艾晴颔首,并没有再催促。 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 因为就在她面前的屏幕之上,市政厅里,那些癫狂的杀戮机器们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化——随着白银之海和现实之间的距离缩短,渐渐重叠,它们的力量也开始疯狂的攀升,暴涨。 而令人心悸的血色光焰,就这样,从钢铁的躯壳之上,升腾而起! 源自所罗门的意识之中的那腥风血雨,无穷死亡和牺牲所堆砌成的诅咒,开始扩散了…… 只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这可有点难搞了啊。 …… 而与此同时,松了一口气的,却是上校。 在指挥室里,汗流浃背的躺在椅子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之后,就感觉疲惫欲死。 同槐诗这样的对手为敌,即便是一秒钟的懈怠都将造成令人绝望的失误——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刚刚上校所面对的压力。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可现在,随着白银之海的渗透和重叠,他终于拖延到了这个时候。 躺在椅子上,看着那钢铁士兵围攻之中的巨人,艰难一笑。 哪怕是依靠着不会死亡的钢铁士兵,用纯粹的火力堆砌和人海战术,也依旧无法阻拦它前行的脚步。 他已经先后尝试过猛毒、辐射、冰冻、高温,次声波…… 可它是杀不死的。 如此的,令人绝望。 “分析结果呢?”他回头,轻声问道:“各位看了这么久了,总要告诉我点什么吧?” “确实是,完美的武器,令人赞叹。” 技术部的专家感慨道:“难以想象,这是急就章赶工生产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耐用性还是防御力,都已经完美无缺。 量产货在他的面前,就只是玩具。不过,用那么昂贵的材料如此粗暴的去催动这样的装备,也未免离谱过头了……” “我不是让你们去夸奖我们的对手啊。” 上校无奈:“弱点呢?那一具装甲,究竟有什么缺陷?能不能看得出来?各位,现在不是你们研究的时候,我需要你们的建议。” 专家沉默,许久,无声轻叹。 “很遗憾,上校,作为战争武器而言,那个东西除了性价比之外,在设计上没有任何的弱点。”专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但同样,你也不需要什么专门的对策——它的弱点,就是他自己。” 上校微微一愣。 这帮逼又在卖什么关子? “你看吧,上校。” 技术专家将推测出的装甲内部构成放在了屏幕之上,并且一一说明:“这里是动力传输结构,这里是动力炉,推测为金属燃料供应,这里是平衡模块,下面是骨架,线缆……应该能看得很清楚吧?” 上校皱起的眉头凝固在原地。 他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但是却说不出来。 “好像……少了什么?” “没错。” 专家压抑着心中的震惊,回答道:“它是完美的战争武器,因为除了和杀戮有关的作战部分之外,其他的全部都取消了。” 不论是内部循环,避震,降温、氧气还是神经辅助…… 在设计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使用者的极限——只是粗暴的将这一切焊接在一起而已,包括使用者,也不过是其中一个部件。 如此的残酷。 “你能够想象么,上校。”专家说:“每一次子弹冲击的震荡,都毫无阻挡的在内部传输,外界的高温、极寒,全部作用在使用者的身上,乃至每一个动作装甲的神经反馈装置所输出的电流,都落在他的意识里。” 那一具装甲,不止是毁灭的武器。 而且还是杀死他的囚笼。 他就在人间地狱之中…… 为了将别人送入地狱,自己,先走进了自我所创造的地狱之中去。 何其嘲讽! 但又何其残忍? 上校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 “够了,槐诗。”他说:“停手吧。” 装甲恶魔在杀戮,突破防御,蹂躏眼前的钢铁敌人,毫无反应。 “你已经输了,槐诗,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上校提高了声音,“投降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说,“你们想要斩首,想要杀死所罗门将军,对不对? 可你找错了地方,他并不在这里!” 格林威治天文台之下的堡垒,不过是用来吸引敌人的诱饵而已! 所罗门不会呆在这种会出现在敌人预料中的地方,在战争之前,他所需要确立的,便是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他不会给敌人任何的可趁之机。 如今的他,在整个伦敦安保和防御最严密的地方——伦敦的正中央,为现境防御局提供了数百年信贷服务的凯旋银行。 在重重安保之下的,足以硬撼的近距离核武器袭击的保险库之中。 哪怕是五阶升华者也无法突破的秘仪和框架保护着他,没有人能够靠近那一座堡垒一公里之内。 你找错了地方,槐诗。 即便是现在掉头杀过去,也已经来不及。 上校说:“你已经输了。” 轰鸣和厮杀好像在一瞬间停滞。 在钢铁士兵的围攻之中,装甲恶魔僵硬在了原地。 许久。 茫然不解。 就好像,无法接受这一现实那样…… “你在说什么?” 恶魔摘下了那一张狰狞的面罩,露出苍老的面孔,疑惑发问:“我不是槐诗啊。” 带着焚烧和冰冻痕迹的面孔略显出一丝疲惫和不解。 可依旧能够看出骨子里的强硬和坚定。 那是上校无比熟悉的那一张面孔…… ——吕西安! 这一瞬间,上校如坠冰窟。 既然这里的是吕西安,那么槐诗呢? 真正的槐诗,又在哪里?! 在那一瞬间,他才发觉,自己和所罗门将军之间的连线,已经彻底断绝! 于此同时,戒备森严的凯旋银行之内,无数框架和秘仪所笼罩的保险库之中,浩荡流光从天而降! 紧接着,所罗门听见了来自久违的问候。 以刀剑。 潮声澎湃,七海之剑再度鸣奏! 斩! 它说,好久不见! …… 就在这之前。 十五分钟之前,当艾晴下达了行动命令的瞬间,伦敦城的正中央,庞大又肃冷的高塔之前,槐诗嘬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 丢进垃圾桶。 然后,走向了大门处的安检。 门口的保安对照着眼前男人的工牌,还有屏幕之上的资料,仔细两者的区别端详。 “姓名?” “槐诗。” 被末日画师精心描绘出的崭新面孔上露出了微笑:“怎么了?哪里有问题?” “不,只是这个名字挺有名的。”保安交还了胸牌,开玩笑说:“吓了我一跳,要是那位调律师本人的话,我还想让他给我签个名呢。” “哈哈,下次一定。” 槐诗收起了胸牌,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习惯了同名的烦恼那样。 跨入了门后的大厅里,消失不见。 而就在高塔之上,仿佛永恒的虹光流淌,吞吐着,一次次的冲天而起。 ——现境三大封锁·彩虹桥!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近路 “你要做好最糟糕的准备,槐诗。” 在决定计划的时候,艾晴做出了提醒。 “嗯?”槐诗不解:“现在的状况不算糟糕么?再怎么样,总比无何有之乡或者万世乐土里要好吧?” “搞不好的话,也差不多。” 艾晴问:“所罗门明白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也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一旦所有参与者完成联合,手中的精锐力量已经足够动摇他的优势。 他不会轻易的暴露出自己的位置,也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即便是我们找到了他,可能也需要面对意外的状况。” “挟持人质?”槐诗皱眉:“确实麻烦。” 如果所罗门真的豁出去了的话,将所有学校或者是公共区域安装上炸弹,以威胁自己的对手,确保自己的安全的话,那确实很难下手。 再或者更加激进一点,将自己的人身安全绑定在什么公共安全设施上,只要自己一死,立刻对伦敦发起化学或者是生物武器的袭击。 “不,这么想的话——最应该担心的是,是他对天文会发起袭击了吧?” 槐诗一愣,忽然警觉:“现在应该谁都没有对再生计划的参与者进行防备吧?以所罗门手头的力量,完全足以暂时攻破天文会总部的外层防御,短时间内,利用自己的权限,彻底绑架决策室……我懂了,这是政变!” 他的眼睛亮起来:“我们必须阻止他,艾晴!” “……” 艾晴沉默了许久,“我们确实是必须阻止他,但不应该是担心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状况——有的时候,没必要设身处地的去进行假设,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那么丧心病狂。” “呃,有吗?”槐诗呆滞。 艾晴没有再理他。 她再一次确定,监控部门的工作绝对没有白做——自己旁边的这个家伙,倘若有朝一日失控了的话,肯定是比所罗门要更加恐怖的威胁。 一旦开始非主场作战,就会解放本性,释放出让人瞠目结舌的破坏力出来。 不,搞不好…… 自己才是他的绊脚石才对。 倘若没有自己的否定和压制,他可能早已经以超乎寻常的效率,将所有的参与者全部杀完了。 所以,这才是历届再生计划从来都要杜绝理想国的成员去参与的原因么? 这帮家伙一旦开始发癫,别说是伦敦,就连现境都有可能搞炸。 她闭上眼睛,无奈叹息。 “担心他会对统辖局造成危害,大可不必,但他绝对具备着对再生计划的破坏能力。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来阻止我们,可能性有几个——第一,他对此毫无所知。第二,他无能为力。第三,他另有打算。 或许是知道所有参与者联合起来对抗自己是迟早必然的事情,因此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进行一场正面的战争,以彻底奠定自己的优势。或许,是别有所图……” “前两个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实在太过于渺小,我看过了他所有的履历和指挥档案,他不是喜欢冒风险的人,也绝对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在确立胜利的可能性之前,他会首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艾晴说道:“所以,在开战之前,他一定会全副武装,确保自己的堡垒和自己的安全万无一失……到时候,即便是我们找到了他,可能也对他毫无威胁能力。 这样的地方,在伦敦有太多了。” 太过于漫长的历史沉淀在这一座重建了四五次的城市里,即便是架空机构也难以洞彻所有的禁区和秘密。 同时,也正是因为职责重大,所以这里的大多数公共建筑都是按照战争标准进行修建。 这是一座将钢铁植入骨骼之内的城市。 “所以,我们必须具备,一旦确定了对方的位置,不论是什么样的状况,都必须能够抵达的能力,是吧?” 槐诗了然,不假思索的点头:“放心,我已经找到近路了。” 当艾晴愕然的时候,便看到,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对不对?” 说着,槐诗看向了窗外,那城市中央隐隐升起的虹光:“这一次,我可能需要一点小配合……” …… 现在,当艾晴的配合抵达时,槐诗就畅通无阻的行走在第二封锁管理局的内部,背着工具包,闲庭信步一般的向前。 电子门禁、身份核查、虹膜验证、源质扫描乃至最原始的口令和识别…… 没有任何的阻碍。 因为,管理局安保部门所对比的资料,原本就源自于槐诗本人。 在半个小时前,从艾晴接管指挥权限的开始,就用办公厅的权限对伦敦市政服务器进行了修改和写入。 现在,槐诗是一名在第二封锁管理中心后勤部门的分包公司工作了十几年的中年临时工了。 主要负责定期为管理中心补充生命维持物资,同时,维护内部循环系统,职责重要,一日不可或缺。 简单来说,就是送桶装水和修下水管道。 没办法,第二封锁管理局是独立部门,即便是办公厅对他们内部的数据库也没有任何的权限。这就是以外部合作人员能够进入这里最方便和快捷的身份了。 毕竟不能指望那帮卷了几十年终于考进管理局的老爷们会懂得怎么修马桶吧? 而如此顺利的另外一方面原因是……第二封锁管理局的本部,实际上并非彩虹桥的实体所在,而是给文职人员们处理文书和各方协议的地方。 真正的第二封锁运转中心构架在边境之间,从现境延伸而出的无数定律和框架编制其轮廓,有超过八十个边境如同太空电梯一样,撑起它的构架,负责承载它的秘仪和备份。 而真正的本体,是仿佛笼罩在现境之上的戴森球一般的庞然大物。 不过,作为彩虹桥在伦敦的关键部门,它也象征性的保有了几条通道的传送和连接机能,以供应专员来往,传输记录文件和各方协议。 这就给了某些个狗狗祟祟的家伙可趁之机。 给彩虹桥的安保部门上一课! “放心,放心,这事儿我常干。” 槐诗安慰着源质通信另一边被骗上贼船之后欲哭无泪的吴成:“到时候你就说你被挟持了,都是我逼着你干的,把锅往我身上甩就是了。” “那也得别人信啊!”吴成大怒。 “啊?你觉得他们不会信么?”槐诗发问。 吴成也愣了。 有一说一,确实啊。 如果说自己主动参与进去的话,可能到时候边境法庭信都不会信,但如果说是槐诗胁迫自己干的话……这可是槐诗啊,自己一个只想要进步的文职人员怎么反抗的了? “所以,我说,放心。” 槐诗坐在长椅上,瞄着走廊上进进出出的人,等到自己的目标终于走进洗手间之后,才在门口挂上了正在维护的牌子之后,推门而入。 “抱歉,先生,卫生间保修了。”他敲响了隔间的门:“请配合我们一下,使用其他楼层的卫生间。” “又坏了?” 门里刚刚脱下裤子的学者愣了一下,顿时恼怒:“怎么老坏,前几天不是才刚修过一次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声脆响,隔间的门栓就脱落在地,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被推开的门后,槐诗的笑容。 “放心,这一次我保证,一劳永逸。” 嘭! 眼前一黑。 “裤子都脱啦?你真好,谢谢。” 槐诗端详着自己的目标,诚挚感激,然后,开始脱衣服。 不到半分钟之后,换上了崭新制服的槐诗从洗手间里推门而出,面孔上的油彩变化着,就形成了受害者的模样,娴熟的用胸卡刷开了传送操作室的门,坐在了空闲的椅子上。 端着茶杯滋溜了两口。 “这次这么快?”旁边的同事愕然看过来。 “因为心怀工作嘛。” 槐诗微笑,开始在吴成的指导之下,修改起下一批传送物资的参数来,速度飞快。反正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也不懂,吴成说怎么改他就怎么改就是了。 只是,按下回车键之后,屏幕上却骤然一阵闪烁,浮现出警报操作提示框。 红黄相间。 操作室角落里骤然翻出了警示灯,开始尖锐的呐喊,令其他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槐诗茫然。 “怎么回事儿?” “卧槽,什么鬼?”另一头的吴成已经想要撞墙了:“这他妈也有三重验证的吗?你输入的坐标和参数和预定的记录差别太大,触发警报了!” “预料之中,毕竟是彩虹桥嘛,程序麻烦一点也正常。”槐诗宽慰道。 “跑啊!”吴成呐喊:“不然你还等主管帮你确认申请么?” “这倒也是个办法。” 槐诗淡定的点头,打开了身旁带进来的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了扳手、螺丝刀、绳索和枪械零件的碎片。 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组装成了一把黑黝黝的枪械。 对准了旁边脸色惨白的同事。 “别怕,我作为一个下水管道维护人员,随身携带一把枪械防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不对?” 说着,他直接扣动了扳机。 麻醉弹发射。 同事仰天倒下的时候,不远处办公室隔间中的主管已经面色大变,对着话筒的另一边开始怒吼咆哮着什么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顶着自己同事面孔的人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通过一下我的修改申请么?” 说着,他按下了遥控器。 轰! 整个楼宇顿时骤然一阵动荡,扩散的警报声掀起一片混乱。在扩散的火情之下,所有防火喷头喷出了水雾来,连带着催泪瓦斯和大量麻痹气体一起…… 而半分钟之后,被打碎的防弹玻璃之后,槐诗已经从昏死过去的主管身上拿到了指纹和电子验证,通过了系统中被拦截的申请。 捏着他的手,用鼠标点击了确定和进程锁死。 搞定! 就这样,无视了走廊里传来的密集脚步声,还有越来越尖锐的警报声,槐诗抬手,举起了手中的大锤,向着眼前的地板,猛然砸落! 轰! 在巨响中,坍塌的楼板和槐诗一同坠落,落入了正在组织撤离的办公楼层之中,引发了一阵尖锐惊恐的呐喊。 “不好意思,下水管道漏了,我帮你们重新做个防水嗷。” 飞扬的尘埃里,槐诗抬头,向着那些举起武器的安保人员咧嘴一笑,“免费的,不收钱。” 然后,大锤再度举起。 八十! 巨响之中,尘埃升腾扩散,破碎的管道喷出大量的气体和水花,槐诗已经随着裂隙的出现,消失无踪。 逃走! “警报,警报,入侵警报!” “这不是演习,请全员配合安保程序指引,有序撤退,两分钟后主楼将全区封锁,请所有成员安静等待救援,重复,这不是演习……” 伴随着不断重复的广播,还有更多的详细消息从安保人员的终端上出现,侵入者的位置和各队的任务。 封锁、救援、要员保护…… 大量的武装人员奔行在建筑之中,创造主的框架已经笼罩了全域,内外封锁,寻觅着入侵者的存在。 而就在大多数安保人员追着槐诗,跃入通往楼层下方的裂隙之后,就在裂隙之上……原本操作室的楼层中,厕所里,槐诗已经将自己的制服重新换了回来。 扛起还晕厥在隔间里的操作员,一瘸一拐的向着其他方向走去。 呼喊救援和医生。 就这样,为自己再度争取了宝贵的两分钟时间。 而就在两分钟之后,他已经来到了传送室的门前,无视了传送即将开始的警报,炸碎了眼前的墙壁。 最后,回头。 向着烟雾中那些迅速放大清晰的身影,挥手道别。 最后的倒计时即将结束。 虹光降下。 ——5、4、3、2、1! 在最后的瞬间,槐诗的手臂抬起,在无数呼啸而来的子弹中,摆出了来自光之国的经典姿势,向着天空。 “呜呼,起飞!” 伴随着那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兴奋呐喊,虹光拔地而起,裹挟着传送平台上的身影和所有杂物消失无踪。 传送,开始! 下一瞬间,那炽热的虹光便在深度系统的引导之下,再度,从天而降,贯穿了伦敦上层的封锁,以现境最高的优先级,撕裂了凯旋银行的一切防御秘仪和框架,击溃了所有阻拦在前方的护盾和防守。 最后,穿透了层层铁石和建筑。 自厚重的保险库中,轰然降下! 槐诗抬起眼睛,看到了坐在那一张老旧椅子上的男人,咧嘴一笑,不假思索的拔剑,斩落,向着他。 潮声澎湃,阿房的恐怖质量和美德之剑的焰光之刃重叠,赋予了虚无的光芒以铁石的重量,最终,化为宛如斩破山峦、开辟海洋的锋锐。 那一瞬间,旧椅之上的老男人,似是从梦中醒来那样。 抬起了眼瞳。 崩! 饱经沧桑的依仗剑不知何时出鞘,已经抵在了七海之剑的前方,血色如洪流那样,自灵魂之中勃发。 仿佛要将世界化为焦土。 隔着剑刃,槐诗低头,俯瞰着那一张苍老的面孔,愉快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槐诗?” 只是在瞬间,仿佛就明白了什么。 就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平静的轻叹:“不愧是你啊,就连彩虹桥的威权也敢伸手……” “谁让我爱抄近路呢?” 槐诗无奈耸肩,环顾着金库中密布的线缆,还有刚刚被自己随意斩碎的仪器和屏幕,惋惜感慨:“这就是你的老巢?品位不太行啊,老兄,作茧自缚的感觉如何?” “恰恰相反啊,槐诗。” 轰! 仿佛火山,骤然从这里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发。 从那一具苍老躯壳中喷涌而出的,是死亡、怒火、杀意和宛如钢铁的决心之潮,涌动着,扩散,充斥了整个金库,像是火药在枪膛之中被引发那样,扩散出未曾预料的恐怖力量。 现在,铁拳轰出! 虚无的空气被这一拳所搅动,半壁化为真空,而半壁金库,却形成了媲美深海一般的高压。恐怖的力量随着飓风来回扩散,冲撞,引发足以令一切耳膜被撕裂的轰鸣。 只是一拳,就将槐诗从面前,砸到了金库的尽头。 “这里是为你所准备的坟墓。” 血火之中,苍老的男人抬起了破裂的拳头,满不在乎的拭去了嘴角所渗出的血色,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敌人。 “是你,主动踏入了我的领地,走进了我所准备的战场。” 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当第二封锁管理局出现恐怖袭击不到五分钟之后,来自现场搜救组的报告就出现在了叶戈尔的面前。 而这位决策室的秘书长,凝视着简短的报告,几百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十几分钟,揉着脸,依旧,一脸懵逼。 抬头看着眼前的创造主。 叶戈尔沉默。 创造主【归零】也沉默。 “……” “……” 许久之后,叶戈尔仿佛才终于反应过来,再次确认:“彩虹……桥?” “对。”归零点头。 “就是那个……那个彩虹桥?”叶戈尔的声音提高了,随着他的血压一起。 只感觉眼前发黑。 “对,没错。” 归零颔首确定,“槐诗为了干掉所罗门,冲进了第二封锁管理局的总部,炸了我们的厕所,挟持了工作人员,然后还给自己来了一拨传送——精准空投,送到了所罗门的面前。 我要说,这绝对是疯狂到让人害怕的策略,但有效的也让人害怕。” 能不害怕么! 叶戈尔想要砸着桌子呐喊。 那特么的可是彩虹桥啊老兄!遍及现境,无处不在的第二封锁,统辖局的核心机关,重要组成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结果忽然就被人给劫了,从背后来了一刀,就为了来一次高空跳伞? 疯了吗? 哦,理想国啊,那没……那也不能没事儿啊! 这算什么? 为了灭火把房子炸了?为了阻止所罗门有可能造成的破坏,我选择了袭击彩虹桥? 而且,叶戈尔甚至还在怀疑——这个逼早想这么干了! 再生计划只是恰好碰上了而已。 “这也太离谱了!” 他压抑着怒火:“你们的安保也太稀碎了一点吧!” 归零叹息:“常规安保部队在三分钟内做出反应,这已经是标准处理流程了,叶戈尔先生。况且,那可是槐诗啊……你想想他的履历,再严密的安保制度和规章,在他眼前也都是筛子。我可以加强,但加强的效果未必有多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主管会在现场?”叶戈尔质问:“不应该分开管理么?” 归零回答:“这几天是巡检日,所有人都需要重新完成安全管理认证和紧急避难考核,考核结束之后,主管要亲自再检验流程。” “那其他的升华者呢?”叶戈尔问:“第二封锁管理局的捍卫者军团呢?” “为了保证彩虹桥本体的安全性,捍卫者军团大部分已经抽调过去,留在本部的只有一支快速行动小组,他们在第二分钟就发现了槐诗的踪迹,遗憾的是,传送已经完成,没有来得及阻止。” “那你这个创造主呢?” 叶戈尔再问:“这么危险的传送,为什么没有紧急截停?” “他通过了两重验证,第三重验证需要在彩虹桥本体进行封锁和阻止,可是当时的本部内所有的验证工作人员都在加急完成运往战场的物资授权,包括我在内。”归零回答:“只迟了三分钟。” “……” 沉默,漫长的沉默之后,叶戈尔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次重复。 “这也太离谱了吧?” “你也参与过再生计划,你应该清楚,混沌运算本身的机制。你当年为了赢得胜利,几乎损坏了半个城区,为什么没有人来阻挡你?” 归零反问:“槐诗的行动,如此众多的巧合,从侧面印证了一点——他没有违规,‘命运豁免权’在他身上依旧起效。” 叶戈尔沉默。 这特么才是最离谱的地方! ——我炸了哨卫工业,我袭击第二封锁管理局,但我知道我是个好男孩儿! 如今的槐诗依旧在先导会的庇佑之中,被混沌运算的进程所认可。就像是所罗门那堪称疯狂的举措一般。 再生计划的本质,是白银之海的降下和运转,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止是将伦敦变成了封闭的沙盒,所有参与者同样是沙盒里的存在。 内外隔绝不是一句空话。 即便是伦敦如今依旧开放,每日航班起降,不知道多少人流出入。 但命运的封闭依旧作用在再生计划之上。 混沌运算会对外界进行本质的排斥,一切有可能会影响再生计划的因素,都会在白银之海的恐怖斥力之下,因为各种巧合或者是极小概率事件而无法出现。 就好像槐诗前几天的时候一样——他可以打电话给雷蒙德嘲笑他哈哈哈你完蛋了你老师要揍你了,但打给福尔摩斯的电话绝对打不通,永远在忙线。而发给傅依的短信和讯息永远都只能得到即将开始封闭培训暂时下线的回复。 白银之海会保证再生计划的封闭性。 就像是透明鱼缸放在海水之中,即便是两边的鱼都看不到玻璃,但阻隔是确实的存在的。 内外不同。 而就在再生计划之内,只要槐诗的所作所为没有违反规则,他的行动还在再生计划的范围内,那么就绝对不会有外界的干扰因素。 “换而言之,就算出了问题,也应该先导会的问题才对。”归零无奈的说道:“或者这是他们的默许呢。” 叶戈尔没有再说话。 在几天以来,他的血压不断的跃跃欲试的想要再创佳绩,已经实在经不起更多的刺激了。 只是,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的强烈。 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未知的存在。 以及,接下来的阶段—— 他摘下眼镜,疲惫的揉着鼻梁:“先是【立场申明】,再然后是【联合角逐】,当【主张显现】的阶段完成之后,就是【魂灵表决】的阶段了吧?” 归零无言,依旧沉默。 再生计划的失控,或许,早就已经开始了。 不止是那未知者的存在,早在开始的第二天,就因为所罗门的强势扩张而突兀的跳转到了中后期的【主张显现】,各方的主张都如同答案一般,投入了白银之海中,搅动思潮。 而接下来,就是白银之海的无数潜意识魂灵对那涌动的思潮和无数主张进行表决和投票了,近乎未知的公选一般。 这是本质的倾向和靠拢。 而同时,来自白银之海的认可,都将化为真正的重量,降下在那些灵魂之中,为灵魂带来超出往日和颠覆理论的力量…… 受到的认可越是庞大,那么所得到的力量便越是夸张。 所罗门等待的就是这个阶段么? 在命运豁免权的加持之下,场外的一切因素尽数被抹除,能阻止所罗门的,或许就只有再生计划的参与者了。 可同时,最恶劣的不就是这一点么? 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出现,也不会任何偶发因素干涉到再生计划的运行。 这就意味着,除了自身之外,他们再无助力。 …… 而现在,槐诗终于领会到,这一份超越规格的力量,究竟有多么恐怖! 宛如,直面天灾那样。 雷霆、火山、暴风、地震、海啸…… 毁灭的力量寄托在那一只铁拳之上,跨越了相格的刀剑,向着自己面孔锤落的时候,他几乎有一种面对罗老的乳酸堆积时一般的惊恐感。 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后撤。 禹步弹射! 整个身体仿佛在瞬间没有了重量,险而又险的凭借着那风暴掀起的恐怖气压,躲过了其中破坏力最强的部分,只承受了扩散的余波。 然后就像是被导弹轰炸的气浪掀起一样,砸进了金库的铁墙之上,差点嵌进去。 就快抠不下来了。 “噗!” 槐诗剧烈呛咳着,头也不抬的挥手,阿房的质量展开,同劈斩下的仪仗剑硬拼一计,自那高亢而悠远的金属鸣叫声之中。苦痛之锤砸落,爆发的气浪终于将所罗门逼退。 然后,他才有时间抬起手腕,擦掉嘴角渗出的血丝。 咔!咔!咔! 他听见了锁链崩裂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枷锁在从灵魂之上渐渐松脱。 但是却听不分明。 难以清晰。 遥远的地方在鸣动…… 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感觉抛到了脑后,无所谓的向着眼前的敌人咧嘴一笑。 “老兄,挂哪儿买的?” 槐诗好奇的问:“能不能给我整一个? 血火的光焰之中,所罗门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样的眼神,似是在瞬间透露出了些许的嘲弄。 并非是对槐诗。 而是对自己。 从未曾有一日,他不想从这一份重量之下解脱……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这些东西,槐诗。”他说:“不论你信不信,再没有人,比我更想要摆脱它了。” 就在他身后,尸山血海的幻象之中,一只只死去的空洞眼瞳,看向了他们曾经所捍卫的这个世界。 这便是,最后的执着。 从四十年前开始,有一天,从噩梦里醒来,所罗门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变强了……一开始,还曾沾沾自喜,视之为现境的馈赠和认可,洋洋得意。 可过了没多久,他就发现,这并非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 而是,无法逃避的耻辱和痛苦。 因他的命令死去的士兵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强! 简直如同食尸鬼一样……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去进攻,再进攻,啃食着同伴所残存的力量,日复一日的延续,越来越强。 那些未曾能够达成的夙愿和梦想,濒死时的绝望和悲凉,乃至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恐惧……以及,那一份发自内心的感激! 一丝一缕的遗留之念,缠绕在了他的身上,就成为了伤疤一般的证明。 胜利、生存、未来、荣誉和希望——因为那些逝去的人……一直到最后,都对自己所许诺的东西,坚信不疑! 可是他们都死了。 留下自己这个刽子手,存活于世,贪婪的呼吸他们所赢来的空气,享受他们所换来的和平。 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究竟,还要再送多少这样相信着我的人去死呢?】 当这样的念头出现在心中的那一瞬间,所罗门就已经明白了——这一份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真绝望啊。” 血焰之中,所罗门闭上了眼睛,无声的低语:“你们……为何到最后,都不曾憎恨我呢?” 无人回应。 只有亡者们所遗留的灵魂从血色和火焰中缓缓升起,从所罗门的躯壳之中。 那一瞬间,死亡的重量,自生者的手中显现! 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槐诗的左眼,终于看清了。 眼前的敌人,还有从他身上所延伸而出,成百、上千、上万的……血色的连接,扩散向四面八方。 名为死亡的连接。 可连接的尽头,又去向了何方?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不安的猜想。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理解 三秒钟之后,装甲恶魔中的吕西安,终于自近乎没有尽头的围攻之中杀出,确切的说,终于找到了将那些纠缠不休的钢铁士兵们甩开的机会。 自近乎不分敌我的爆炸之中。 他抓紧了至关重要的机会,奋尽了所有的力量,撞碎了面前的墙壁,终于闯入了基地的核心之中。 然后,陷入了呆滞。 就在他面前,广阔到近乎看不到尽头的广场之上,一座座维生舱宛如墓碑那样耸立着,就像是他所预料的那样。 他已经闯入了敌人的要害之中。 可令他僵硬在原地的,是那一扇扇开启的舱门,乃至空空荡荡的维生舱,并没有一个人躺在里面。 地面上依稀还残留着撤离的痕迹,在更早之前,在他们发起攻击之前,躺在这里的士兵们就已经离去。 可那些向自己发起围攻的钢铁士兵又是谁在操纵? 幽灵么? 亦或者是…… “撤退!所有人撤退!!!” 吕西安终于恍然大悟,在频道里呐喊:“这是个陷阱!!!!” 可惜,已经晚了。 格林威治公园之外,下水道里,上校推开了眼前最后的尸体,抛下了手中已经打空了的枪,艰难的爬上了下水井。 掀开的井盖,便看到那仿佛吞尽整个世界的暴雨,厚重的雨声回荡着。 他喘息着,坐倒在地上,歪摩擦打火机的滑轮,可是却没有火苗燃起,反复数次之后,终于放弃了,骂了句脏话,把烟卷从嘴角摘下来,丢进了雨水里。 然后,按下了起爆按钮。 轰! 沉闷的声响从湖泊之下响起,近乎沸腾的波澜随着波及了整个公园的动荡而从人工湖中浮现,水位在迅速的下降。 倒灌! 淹没那些沉浸在其中的一切…… 回音浩荡。 “嗯,对……我这里已经结束了。你们那边按照步骤撤离吧,或者去防御局,他们会安排你们离开伦敦的。” 上校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战争时间已经结束了,各位,拿着钱,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吧。这也是将军的愿望。 这是你们应得的。” “那你呢?”电话另一头的疲惫声音问:“大家退役这么多年,难得碰面,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我啊……可能要晚一会儿。” 在雨水中,上校低头看着脚边水泊,无奈感慨:“你们先去吧,没办法,总要有人继续加班嘛。” “你可不像是爱岗敬业的人啊。”电话另一头的人笑了起来。 “至少我不喜欢罗嗦。”上校说,“再会吧,各位。” “……”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 “嗯,再会。” 电话挂断了。 短暂的忙音里,上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满目疮痍,转身离去。 只有地上的水泊中无声扩散开来一缕血色。 渐渐消失浑浊的雨水中。 随着那隐隐升腾的火焰一起…… …… …… “原来如此吗?” 槐诗轻叹,凝视着眼前的对手,他被撕裂的外套之下,那植入了不知道多少钢铁和机械的身躯,终于恍然大悟:“这一次,被骗得有点彻底啊。” “战争不就是阴谋和谎言么,槐诗,你要早点习惯。” 所罗门无所谓的扯下了破碎的袖管,苍老的身躯之上涌动着血火,那些嵌入了血肉和骨骼中的植入体和繁复的仪器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来自技术部的成果依旧在忠实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来自所罗门的意志,力量,和这一份源自死亡的力量,传输向无数终端! 向着无数空空荡荡的钢铁躯壳中去! 从哨卫工业开始,一直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所罗门会让手下的士兵驾驭着那些不知死亡和痛苦的杀戮机器,投入战争。 可这根本就是所罗门所作出的误导。 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存在着弱点。让对手觉得,他们发现了敌人的要害……这从来都只是诱饵。 制式灵魂、钢铁身躯,从来都不是给那些士兵们使用的东西。 而是属于所罗门的工具! 那些钢铁的士兵,不死的军团,早就已经死了,入主其中的,便是所罗门的身躯之中所缠绕的无数残魂,还有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执念。 不惜将自己分裂成无数份,将自己的意识制作成副本,上传,搭载进注定毁灭的躯壳之中去,投入战争! 技术部的那帮疯子,完美的完成了所罗门的要求,为这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打造了完美的工具。 而现在,工程已经结束了。 当白银之海的力量降下时,他便已经度过了最衰弱的时候,再无懈可击! “那些人呢?” 槐诗无声一叹,疑惑发问:“那些追随着你,加入再生计划的人呢?” “他们已经尽责了,槐诗,士兵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就应该撤退,离开不属于自己的战场。”所罗门平静回答:“他们已经不必再牺牲。” “……”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对手,看着他早已经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意识,再忍不住嘲弄:“只是把牺牲的人变成你吧?” 此刻,在槐诗的眼中,无数的死亡缠绕着他,那些残缺的灵魂弥补着裂隙,用尽一切的力量,维持着他的完整,延续他的存在。 可又能延续多久? 当抽走最底层的那一块积木开始,高塔便已经摇摇欲坠。 “唔?你难道不也是一样么,槐诗?” 所罗门疑惑反问:“我还以为你能够理解呢。” 槐诗,无言以对。 此刻,伴随着白银之海的鸣动,从他的双手之上所燃起的,便是银色辉光。 就像是,铁的火焰那样。 无数次将灵魂点燃之后的光芒,无声的涌动。 幻听一般的崩裂声再一次从耳边响起,来自白银之海的鸣动越发清晰。 仿佛世界运转时的浩荡巨响回荡在躯壳和灵魂之中。 “槐诗!槐诗!槐诗!槐诗!” 不知道多少人在呐喊,他的名字,呼唤,他的灵魂! 就好像忽然之间,拥有了整个世界一样。 近乎无穷的源质不知从何处而来,自灵魂中奔流,运转,圈禁之手的构成,竟然从开始再一次的扩展,延伸——突破了他的灵魂,化为了实质! 当他回头,看向身后时,那宛如日轮一般运转的辉光。 事已至此,已经再没有任何话可说。 “你这样我很难搞啊,将军。” 槐诗无奈的叹息,潮声凭空响起,铁鲸的威严轮廓降下,化为阿房的质量:“道德高地上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所以,能不能请你挪个地方?” 所罗门,轻声笑起来。 他喜欢这个笑话。 很喜欢! 我是如此的中意你,槐诗。 所罗门毫不吝啬的,献上了赞赏——以毁灭! 在那一瞬间,尸山血海自猩红的焰光中重现,自无以计数的亡者簇拥之中,恐怖的力量再度扑面而来! 轰! 这一次,再没有刚刚那样的狼狈和震惊,当那纯粹的银辉和血火对撞在一处的时候,所迸发出的,就是令足以硬撼导弹级威胁的金库都为之颤栗的波澜。 钢铁在哀鸣,扭曲。 自这越发高亢的鸣动之中。 而槐诗,却忍不住肺腑的颤抖,呼吸的急促,难以克制,这一份久违的兴奋,因为眼前的敌人! 自从再生计划开始之后,就从未曾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太多的废物了,太多的垃圾,太多的规矩和束缚,已经令他忍耐到了极限,而现在,所罗门的存在,让他本来以为都已经熄灭的热情,以未曾预料的方式重燃。 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兴奋和愉快。 能够拥有这样的对手…… 轰! 阿房同美德重叠,七海潮声迸发,无以计数的杂音在此刻被那清亮的鸣叫声所统摄,收束,万籁俱寂中,铁鲸和白马的嘶鸣化为了撼动天地的巨响。 斩落! 凯旋银行陡然一震,厚重的堡垒之上崩裂无数缝隙,空空荡荡的建筑之内,尘埃乱舞。 紧接着,混凝土之后,厚达数米的金库之上,出现了一道裂隙。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到最后,自大地的哀鸣之中,被掩埋在九地之下的金库轰然爆裂,从其中喷涌出的便是宛如爆炸一般的风暴。 银色和血色的焰光激烈的碰撞在一处,化为了毁灭的凶星,突破囚笼,从其中升起。 即便是高速摄像机也难以窥见短暂刹那之间的变化,只能看到凯旋银行的大楼,那空空荡荡的建筑自双方的碰撞和运转中不断的哀鸣,到最后,轰然塌陷。 暴雨之中,槐诗倒飞而出,砸落在地面之上。 紧接着,所罗门如陨星那样坠落,践踏! 无以计数的积水陡然从大地之上升起,惊恐的舞动着,又被槐诗的禹步所撞碎,随着他手中的悲悯之枪投出,白鹿的轻灵轮廓重聚,向着所罗门撞出! 空气、雨幕、大地和残缺的墙壁,在那华丽的辉光之下,尽数破碎! 嘭! 仪仗剑硬撼在白鹿的锋锐巨角之上,可不等所罗门站稳,崩裂的大地便骤然隆起,悲伤巨蟒从破碎的地基中钻出,张开大口,猛然合拢。 再然后,被纯粹又直白的力量,击溃。 而厚重的雨幕之中,吞没了整个伦敦的暴雨里,天穹之上,雷鸣的阴云之间,骤然有庞大的鲸鱼轮廓浮现。 向着大地,裹挟着雷霆。 坠落! 自槐诗的大笑中。 宛若天崩。 …… 此时此刻,不论是决策室的观测屏幕前方,还是在市政厅的指挥中心里,所有的观测者都陷入了漫长的寂静和呆滞。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哪怕是亲身参与了上一届再生计划的叶戈尔,也不由得为两人那夸张的破坏力而呆滞。 “很正常,叶戈尔先生——” 作为代表列席的缄默者回答:“跨越了前面的阶段之后,计划已经进入了灵魂表决的部分。 所罗门所代表的军团从集体无意识中得到了多少的认可和敬佩自然不必多说,而现在其他所有参与者都已经同盟,哪怕是表面上的同盟,可其他所有参与者所得到的‘票数’,依旧统和在了一起。 现在架空机构掌握着再生计划中最高的权力,而直属且唯一的行动人员,槐诗从其中直接占据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份额……” “一个怪物级,催化出了另一个怪物级么?”叶戈尔轻声呢喃。 “或许他们只是恢复了自己原本应有的样子,也说不定呢。” 缄默者轻声呢喃,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抓紧这至关重要的时机——当双方的碰撞和对决在白银之海中掀起波澜的时候,无以计数的数据和意向便从其中流出。 他在寻找。 隐藏在滔天巨浪之下的东西。 而就在旧市政厅内的指挥中心里,欢呼声响起! 当白银之海的力量降下,每一个升华者的力量都开始暴涨,超越以往,可供支配和发挥的力量便越发的庞大。 原本岌岌可危的防守已经彻底的稳固。 而此刻目睹了槐诗足以硬撼所罗门的破坏力之后,大多数人便不由得兴奋呐喊出声,原本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 只有艾晴,自始至终的沉默着。 透过天目系统,调遣各方的人手,捍卫市政厅的安全,同时,应对着壁垒金融中一具具苏醒的钢铁机器。 状况的缓解和好转没有令她松了口气。 恰恰相反。 不祥的阴云却从思考之中浮现。 如今看来,所罗门大费周章,搅动局势,恐怕就是为了推进再生计划的进度,获取这样的力量吧? 可是,来自白银之海的支持固然强大和可怕,但同样,它也是相互的。 当所罗门得到支持的时候,他们作为正统的参与者,一样也能够得到这一份臂助……所罗门难道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么? 还是说,另有图谋? 滴! 沉思被提示音所打断,当她的视线从右侧的屏幕之上掠过时,毫不在意。可当两秒钟之后,她的身体却僵硬在原地,猛然回头,看向了屏幕边缘所显示的结果。 直到现在,航天总局的探镜搜索,才终于结束。 计算出所罗门的位置并不是任务的终点,当技术部的位置浮现在上面时,运算也依旧没有结束。 可是现在,当运算结束时,艾晴却陷入了未曾有过的震惊之中。 再生计划的参与者…… ——为什么,还有一个人?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职责 短暂又短暂的瞬间中,艾晴不止一次的去确认那个信号反应,可每一次都只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 或许真实。 因为即便是航天总局的探镜和庞大服务器的运算都无法确定对方的存在——只能够通过白银之海的运转和波澜,侧面印证出这样的结果。 就仿佛,隐藏在群星之后的黑洞一样。 黑暗就是它最好的庇护所,一切光芒都被那不正常的吸引力所吞噬,无法通过双目确定它是否存在与否,只能通过对周围星辰之光不正常的歪曲和衰减进行侧面的推论。 也只有现在,当大量代理人汇聚在一处,互相干涉,互相统和,形成隐约的同盟时,才能发现有一个看不见的引力源,就隐藏在他们之间。 就在这一座市政厅之内! 可是,当艾晴的眼瞳从指挥中心的长桌之上逐一扫过时,却发现,毫无结果。 除了所罗门和技术部的代理人之外,其他所有具备先导会权限的二十四位调查员,除了所罗门和技术部之外,如今再生计划的参与者,全部都在这里。 也就是说……他并不在指挥中心内? 不,也有可能是有双重身份也说不定。 但那不论如何都是无法从规则上解释的现象,换而言之,有人作弊,或者说……恶意的利用了某项BUG? 办公厅、金融编织局、司法局、税务部、深度管理部、检查局…… 随着艾晴的思考,那一张张面孔所对应的履历和情报就从心头浮现,彼此碰撞,重叠,隐约形成了某种未知的轮廓。 一开始,只是不解和茫然,紧接着是震惊,再然后便是恍悟和愉快。 当思考暂时的告一段落之后,艾晴托着下巴的手指之下,嘴角隐约的勾起了一丝弧度。 我终于,抓住你了! 哪怕是蛛丝马迹…… 她已经验证到了未知者的存在。 这就是先导会需要自己在这里的理由? 仿佛拨开眼前的一层迷雾,哪怕前方依旧是黑暗,可是却能听见投石之后传来的回声。 她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徒劳,而是迈在正确的道路之上。 哪怕前方可能是吞噬自己的深渊或者是怪物。 她从屏幕上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先要做好准备…… …… …… 北伦敦,暴雨倾盆之中,槐诗听见了地铁的声音。 从大地的裂隙之下,一辆地铁顺着轨道呼啸而去,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而就在他的眼前,坍塌的楼宇和废墟之中,无穷血火弥漫。 就好像,火山喷发一样。 阴暗的云层也被那一片猩红所照亮,焰光奔行在大地之上,从所罗门身后的尸山血海之中。 无以计数的亡者仿佛重生了,凭借着生者的躯壳,向着眼前的对手投来了冷漠的视线。 还有,最后的杀意。 杀死、毁灭、破坏、剪除、肃清、蹂躏……这就是野兽们被赋予的职责。他们是现境的野兽,人世的爪牙。 逝去的野兽们,凭借着最后的执念,重现与世! 轰! 断裂的仪仗剑再度横扫时,漫天的雨幕拦腰而断,攀升上全新高度的恐怖力量将槐诗击退,连同着苦痛之锤的冲击一起。 槐诗撞破了暴雨,踩着水泊,向着后方滑行,几乎难以维持自己的重心。 险些跌倒。 鼻腔和口中浮现隐隐的血腥气。 好像在面对一座火山。 震荡中崩裂而出的峡谷、摧残而至的风暴、喷发的火山,或者是某种恐怖破坏的具现化…… 在短暂的使用之后,槐诗渐渐明白了这一份加持在自己身上力量的本质,来自白银之海本身的赐福,不同于圣痕那样的神话,而是自我意志的延伸,灵魂本质的阐发。 正因为如此,圈禁之手的力量被无限制的增强。 而同时,他的敌人也一样。 所罗门。 暴雨无法熄灭火焰,燃烧的大地之上,那个苍老的身影握着断剑,迈步向前,气息不断的变化,再一次的高涨! 他在以恐怖的速度成长,学习,不,更像是,逐渐的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自己为模板和参照物,通过斗争和厮杀,飞速的适应着这样的力量和使用的方法。 就像是……士兵去熟悉自己的武器一样! 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退出前线工作这么多年之后,再一次的拾起了破坏和毁灭的技艺,便以肉眼可见的急速和匪夷所思的天赋,适应着这一份力量。 甚至,随心所欲的,塑造着他的模样! 即便是不具备灵魂,可是却有着使用灵魂的恐怖才能。 “原来如此,我懂了。” 当同呼啸而过的鸦潮再度碰撞之后,血火之中的所罗门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脚步略微的停顿,思忖了几秒钟之后,试探性的向着阴暗的天穹伸出手。 他说,“炮火支援。” 轰! 无边血色之中涌现巨响,天穹之后,耀眼的星辰坠落,向着大地。 自所罗门的呼唤之下,曾经的战场于此重现——他所无比熟悉的一切,无以计数的亡魂所和他共同经历的所有,那些铭记在灵魂最深处的毁灭。 自纯粹的思考和想象之下,源质被具现为物质,饱和式炮火轰炸,从天而降! 焚风扩散,焦黑的大地不断的颤抖着,硝烟和水雾自炮火中升上了天空。 可那贯穿了无数炮击的钢铁焰光却自大地之上笔直向前。 极意·交响。 悲悯之枪同愤怒之斧融合,长戟破空,势如破竹的贯穿了刚刚凝聚成型的壁垒,向着所罗门的面孔刺出。 所罗门说:“泰坦。” 厚重的装甲巨人骤然从虚空中浮现,缠绕着血色,在亡魂的驾驭之下,毫不留情的抬起了左臂之上的机炮。 毁灭的火线扫射,锁定了槐诗的位置。 紧接着,铁拳握紧了动力长剑,斩落! 瞬间的碰撞,泰坦分崩离析,消散无踪,而突进的长戟依旧向前,自槐诗的咆哮里,同断剑碰撞,击溃了所罗门最后的武器。 但又有一柄猩红的军刀从所罗门的手中出现。 几乎铭刻在灵魂之中的触感、重量和锋利,完美无缺的再现,再然后,残魂之中无数使用的记忆从意识中涌现,发起凌厉的反击! 逼退槐诗半步的瞬间,霰弹枪就从另一只手中出现,对准槐诗,扣动扳机。 死亡的弹雨喷薄,却只能穿透槐诗的幻影。 而槐诗,已经出现在了所罗门的身后。 在短暂的半步后撤之中蓄力完毕,弹射,转向,苦痛之锤砸下! 可紧接着,所罗门身后,便有一只手凭空伸出,具现化,动力装甲所笼罩的手掌死死的撑住了还未来得及挥落的铁锤。 所罗门转身,横扫! 遗憾的是,却在那之前,倒飞而出。 在槐诗的拳头之下。 毫不留情的一计重拳,传来了骨骼碎裂的触感。 所罗门踉跄落地,几乎站不稳。 “进步的速度确实很可怕,让人吃惊。”槐诗遗憾的轻叹,“但是,你好像并没有多少这种面对面的作战经验啊,将军。” 所罗门没有说话,满不在乎的擦去了鼻尖的血色,然后,强行将脱臼的下巴和塌陷的鼻梁掰正,撑起。 只是冷漠。 即便是早有预备,可还是反应慢了。 就像是槐诗所说的那样,作为指挥官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至于,并没有同敌人面对面的习惯。 哪怕是是年轻时参与过再多的行动和战争,杀死了不知道多少对手和强敌,可那些冲动、狂躁和不计代价的风格早在他担任指挥位置之后,被他自己亲手所磨平、铲去。 考量的方式,思维的角度,乃至,习惯,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还有,更重要的…… “你老了,将军。” 槐诗说:“何必强迫自己跟年轻人一起,继续站在这种残酷赛道上呢?” 所罗门微微一愣,旋即,忍不住,失笑! “残酷?” 他咧嘴,啐去了口中的血丝:“你管这个叫残酷么,槐诗?你应该见过更残酷的场面吧?更加可怕的光景,你在地狱里所面对的一切,即便是你也会害怕和不安的对手和困境——” 所罗门抬起眼瞳,疑惑的看着他:“现在,你管这种好像幼儿园一样的斗争,叫做残酷?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槐诗沉默一瞬,缓缓摇头:“不论怎么样,把杀人放火习以为常的人,脑子都一定有问题吧?” 所罗门大笑:“难道现境需要爱插花和刺绣的人上战场么?还是说,难道不是现境需要我们变成这样么?” 你们需要野兽,那么我们就变成野兽。 那么,就请不要害怕野兽太过于疯狂! “再来吧,槐诗,再来!” 恐怖的巨炮轮廓从所罗门身后浮现,锁定了槐诗的位置,轰然爆发,笑容平静:“不必怨恨彼此,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足以将楼宇焚烧成灰烬的光流洞穿了暴雨,紧接着,战车疾驰的轰鸣响起,同愤怒化身碰撞在一处。 当槐诗破空而至的时,所罗门身后就有一个有一个的装甲骑士自血色的火焰中走出,集结为阵列。 制式灵魂能力降下! 针锋相对的破坏再一次开始了。 这一次,他的风格再一次变化了,放弃了面对面的肉搏和近战,依靠着血火中不断具现出的战争兵器,进行火力压制,区域化的破坏,再以亡灵所化的士兵为爪牙和手足,围困,压制。 再抓紧关键的时机,将围攻槐诗的士兵,连同槐诗一起,彻底摧毁! 而紧接着,铁鲸自长歌之中坠落,在大地之上掀起了蹂躏的波澜。 美德之剑的光焰喷薄。 同巨炮的火光碰撞在一处。 稍纵即逝的交错之中,铁鸦汇聚,化为猩红的长刀,横扫,贯穿了将军的肩膀,紧接着被将军以匕首斩断。 手榴弹向着飞扑而来的槐诗抛出。 火光喷薄之中,槐诗被再一次的逼退,可悲悯化身却突破了焰光,穿刺而来! 血火的色彩仿佛衰退了一分。 来自白银之海的加持,在渐渐的减弱…… 所罗门能够感受到,这个世界对自己的钟爱仿佛在渐渐的转移——随着局势渐渐的被同盟所扳回,所罗门在再生计划中的权重也开始有了下降的趋势。 而从战场另一头,踏入其中的闯入者,就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根稻草。 突破了暴雨和不死军团的封锁,浑身染血的大阿修罗,踏入了战场。 肩头的焰形剑上滴落血色,如此粘稠。 令所罗门的动作,停顿一瞬。 而美德之剑,自始至终隔空锁定着他的脖颈,蓄势待发。 “投降吧,将军。” 槐诗说:“现在是二对一了。” “……” 所罗门沉默,看着槐诗,还有不远处的艾弗利,遗憾轻叹:“本来以为,能够酣畅淋漓的打一场的。 艾弗利,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讨人喜欢。” “抱歉,将军。” 艾弗利回答:“职责所限。” 然后,将焰形剑,刺入了槐诗的后心。 啪! 一声轻响。 “你说得对,槐诗。” 在瞬间袭来的剧痛中,槐诗听见了所罗门的声音。 “现在是二对一了。” 那一瞬间,伴随着槐诗力量的消散,倾注了所有权重的力量,从他的身上涌现! 再生计划,即将迎来终结——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断电? 十六号边境连环凶杀案、第四序列前哨站贪污案、766号重大枪击案、蓝色百合花诅咒杀人案、白城09腐败案、安吉拉绑架案、罗马食人怪物事件、红海恐怖袭击事件、启发工业边境污染案…… 当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从脑中浮现的往事,竟然数之不尽。 从入职司法局开始,不,更早,从签下那一张监察官任职协议的那一刻开始起,或许她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她以为自己会走向一条正直辉煌之路。 可路上却如此的崎岖。 “我们要带走他,有更合适的地方让他为现境做贡献。” “时局所限,我们只能做出必要的妥协。” “这里决策室的特赦令。” “证据不足,指控不充分的话,我们无能为力。” “说到底,司法工作不能一根筋,在执行上是有所弹性的。” “你需要理解,也必须明白,有时候法条总有无法覆盖的地方……对,哪怕他吃了那个孩子……” 去死吧。 卡米拉只想这么说。 去死吧,都去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那帮视司法于无物的贱人,依仗着特权逍遥法外的混账,为了他妈的一个人情或者其他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就同别人妥协的上司们,从一开始就留下无数空子的立法局,庸碌度日的同事,除了争权夺利之外根本就毫无用处的决策室,逍遥法外的嫌疑人,被带走之前回头向着自己微笑的凶手,还有那些假惺惺的流着眼泪,对自己表示感谢的脱罪者,以及……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未曾能改变这一切,反而渐渐适应、如鱼得水的自己。 都去死吧,垃圾! 这样的憎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心里。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卡米拉看着屏幕,怔怔出神。 “真漫长啊,艾。” 她说:“回忆总是那么漫长,对不对?” 破门而入的巨响中,鱼贯而入的特别行动小组占领了整个指挥中心,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每一个人。 有混乱的呐喊声响起,和震怒的质问响起。 可自始至终,卡米拉都没有说话。 艾晴也没有。 只是在武器的瞄准和命令之下,缓缓的举起手,摘下了耳麦。 最后,看向怔怔出神的卡米拉。 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惊骇或者是茫然。 只是好奇。 “我一直对你有所监控,卡米拉。”她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 “唔?为什么不猜猜看呢?” 卡米拉淡然的回答。 “我很喜欢军队。”她说,“如今想来,在深空舰队军纪管理部服役的日子,算得上是我最愉快的工作生涯。” “据我所知,其他人不这么觉得……大家都叫你管理处的女食尸鬼。”艾晴说:“你的同事评价你,说你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为他去选一个绞刑架。” “这大概就是职业习惯了吧。” 卡米拉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哪怕到现在也一样,艾晴——诸多代理人之中,你是唯一那个我找不到可趁之机的人。” “我难道这么优秀么?”艾晴瞥着顶在身后的枪口,嗤笑。 “不,只是你做事从来很干净,即便是在做脏活儿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像你一样,将一切都放进工作里,离开椅子之后,曾经的一切就再无关联。我拿不到你的罪证,也找不到你的弱点,唔,或许有一个——” 她看了一眼,作战指挥中心,屏幕上那个被艾弗利从身后刺穿的身影:“不过,绝大多数时候,这都算不上什么弱点就是了。” 艾晴未曾因为她的视线而有任何动容,甚至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 毫不关心。 只是看着她。 “保密管理局最后打的三个电话,一个是马克西姆,一个是给自己的家人……剩下的那个,应该是给你的吧?” “嗯,司法局、立法局、检查局三方关系密切嘛,从来都被视为和办公厅共同阵营。”卡米拉回答道:“找个机会聊聊天,从来不难。” 如是,无视了马克西姆冰冷的眼神,笑容依旧平静。 当阿德里安死的那一天,艾弗利杀回了司法局的据点时,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笑容。 开启的大门之后,卡米拉和上校坐在同一张桌子之前,面对面。 “你来的正好,艾弗利先生。” 硝烟味和血腥气中,卡米拉回头,看向了自己的下属:“刚刚我们达成了一项新的协议,从此之后,我们就是盟友了。” 对此,艾弗利毫无任何的意见。 作为雇佣兵和打手,收钱办事儿就是职业美德,多余的话,不需要再问半点。 协议在那一天,就已经达成。 而现在,结果已经显现,无可挽回。 只是,卡密来对此却满怀着疑惑:“你好像对此并不意外?” “所罗门并非是那种一旦上了头之后就不管不顾的莽夫,我看过他所有的行动计划和指挥方案,每一个方案都一定有后备的措施,即便是困境之中别无选择的豪赌,他也一定会为此创造出能够得到胜利的前提。” 艾晴轻叹:“他敢于推进再生计划的进度,将所有人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让彼此得到如此庞大的力量……那么,就一定会有反制的措施。 只是,你并不在我怀疑名单的最前排,卡米拉,你的伪装很成功,令人钦佩。” “多谢夸奖。” 卡米拉微笑:“你果然是最难缠的对手了,艾晴。” 艾晴颔首,接受了这一份敌人的夸奖,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总要有目的吧?”她轻声叹息:“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卖了一个什么价格?实在难以想象,司法局的立场竟然会动摇。” “唔?我的立场从来没有动摇,要说的话,司法局的立场动摇了才对吧?” 卡米拉的笑容古怪起来,看着屏幕上那戛然而止的斗争,许久,忽然说:“至于价格,我想要改变现在的世界,足够么?” 艾晴摇头,“你知道不可能。” “总要有人去做的,艾。”她说:“我早应该去做的,比现在更早,十年,二十年……不过最起码,现在也不晚。”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告诉她:“很遗憾,艾,或许你心有不甘,但再生计划已经结束了。” “真的是这样么?” 短暂的寂静里,艾晴反问:“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那一瞬间,在指挥中心的监控屏幕之上,异变骤然涌现。 被艾弗森贯穿肺腑的槐诗,忽然抬起了眼瞳。 眼神毫无震撼。 平静的回头,看向身后的‘友军’。 没有震惊,没有迷惑,甚至没有愤怒。 只是无奈的叹息。 “又来?” 就好像,早已习惯! 是不是自己命不好? 队友总喜欢往背后捅刀子? 好像从老杨开始,就没遇见过正常人啊! 说起来,嫂子前些日子从罗马治疗结束了,效果还挺好的,有空的话,买点水果去看看她吧…… 在暴雨的冲刷之中,被贯穿肺腑的槐诗竟然开始了走神,散漫的思想。 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可艾弗利的动作毫无停顿,在瞬间破空,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必中的极意在槐诗躲闪之前便命中了他的后心。 贯穿。 再然后,右手抽出了挂在身后的匕首,向着槐诗的脖颈,猛然斩落! 啪! 金属摩擦的高亢声音响起。 火花飞迸。 匕首竟然断裂了。 就在瞬息之间,他面前的槐诗,竟然便已经从血肉之躯,化为了一座人形的铁像——当再生计划的力量从他身上抽走之前的瞬间,来自白银之海的最后源质被圈禁之手强行束缚,凝固,融入身躯之中,令躯壳化为了钢铁! 即便是来自白银之海的馈赠,也无法从他的躯壳中脱离。 圈禁之手的本质,就是令源质如同自己的意志那样的转化,形成了无法歪曲、无法被破坏的钢铁! 瞬息间,增殖的铁晶就护住了槐诗所有的要害。 将他笼罩在了仿佛铁棺一般的庇护之中。 甚至在那一瞬间,依旧还伸出手,死死握紧了来自艾弗利的剑刃,不容许它脱离了自己的钳制。 甚至,在渐渐浮现裂隙的铁壳之下,耀眼的源质辉光竟然再度酝酿。 “不愧是调律师。” 艾弗利抛下了手中在碰撞中断裂的匕首,轻声感慨:“应该是对我早有防备了吧。” 死亡预感。 这样的本能,太过于不讲道理,实在是令人羡慕。 “需要帮忙么?”所罗门问。 “不必。”艾弗利摇头:“这一场对决,在下期盼已久。” “那就交给你了。” 就在暴雨中,所罗门从槐诗身上收回视线:“谨慎一些,他不是能小看的对手,也不要轻敌。” “明白。” 艾弗利颔首。 所罗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向着旧市政厅的所在。 而就在艾弗利的面前,破裂的铁壳之后,那一只眼瞳重新抬起,焰光涌动,漠然的凝视着眼前的对手。 如此肃冷! “还不放弃么?” 指挥中心里,卡米拉冷声警告:“如今你们被俘虏之后,再生计划的所有权重,都将向所罗门靠拢。 技术部和我都将获得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权重——槐诗没有赢的可能,你就不担心他因此而死?” 艾晴没有回答。 只是疑惑的看着她严肃的样子,然后再忍不住,冷笑出声。 如此嘲弄。 就在那一瞬间,破裂的铁棺之中,银色的光辉重燃! 当灵魂表决的力量离他而去的瞬间,崭新的力量,从空空荡荡的躯壳之中迸发而出,甚至,更胜以往的纯粹、耀眼,暴虐! 仿若日炎奔流…… 轰! 在抽出焰形剑的瞬间,艾弗利面色骤变,抽身暴退。 可在那之前,重创者的铁拳便已经砸在了他的面孔之上,极意·交响的鸣奏于破碎的躯壳中迸发,轰然炸响! 恐怖的热量扩散。 那瞬间所爆发的力量,甚至……凌驾于艾弗利所得到的加持之上! “唔?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啊,老前辈。” 破碎的铁壳之下,槐诗张口,呕出了肺腑中的血腥,神情嘲弄。 胸前,那一道贯穿的裂口却在银光的交织之下,渐渐弥合。铸造之王的技艺于此重现——再一次的,自熔炉之中,将缺失的骨骼、器官和肌肉,熔铸而出! 钢铁和血肉于此结合,完美无瑕。 “不好意思,我好像是断电之后会更强的那种——” 槐诗抬起头,感受着运转在自己灵魂之中的那恐怖力量,咧嘴一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精髓 面对槐诗的疑问,答案是,很简单。 毫不惊喜,毫不意外。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浮现出短暂的诧异之后,就再度平静,古井无波,再无任何的情绪显露。 倘若在其他时候的话,或许他还会有所失态,但倘若对手是槐诗的话……那出现什么样的意外状况也都正常。 同时,也无需任何的停滞! 只要进攻便好! 在被槐诗所击退的瞬间,完全不顾眼前隐隐的昏黑,后退了半步之后,被抛至身后的焰形剑就在手掌的拖曳之下撕裂了空气,掀起风暴,横扫! 如有实质的焰光舞动其上,灵魂的力量寄托其中,在确定槐诗状况的瞬间,便发动了自己的极意——必中! 槐诗,眼前一花。 即便是早已经有所准备,摆出了完美无缺的防守架势,也被那瞬间划过空气的轨迹所震慑——仿若日落月升一样,群星运转在夜幕之中,留下了那耀眼而辉煌的轨迹,轻灵的穿过了槐诗本以为并不存在的间隙,抓紧了一瞬间都不到的事迹,直入中宫,锁定了槐诗的脖颈。 然后,斩! 崩!!! 高亢的金属鸣叫声从这瞬间迸发,火花飞迸。 中了,但没全中! 诅咒合金所组成的三重甲胄在那恐怖的力量之下被瞬间贯穿,可当那强弩之末的剑刃刺中槐诗的身体时,所存留的力量却只能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很快,伤痕就在银光的流转之下合拢,只留下了一线铁色的伤疤,弧度弯曲,仿佛嘲弄的笑脸一般。 可之所以会留下那么长的疤痕,是因为槐诗在那一瞬间,也踏前了一步! 顶着力尽的剑刃。 完全不在乎自己有可能被斩首的风险,仿佛舞蹈一般,配合着艾弗利的力量,踩着死亡的边缘向前,拉近距离。 必中的技艺…… 实在是太过于恐怖。 即便是自己仓促之间挡住了这一剑,可一旦让对方的攻势展开,延绵不断的攻击之中,他实在无法分辨出笼罩自己所有要害的招数里那一招混合着这必杀的一击。 因此,才必须予以压制! 在那一瞬,久违的和弦,被罗老称之为‘龙骧’的技艺自此重现! 美德之剑、愤怒之斧,悲伤之索,苦痛之锤,悲悯之枪,怨憎之刃,乃至悔恨之锏阿房……在这短短的瞬间之间,七度重叠的音符构成了完美无缺的十三和弦,爆发! 交错的银光将暴雨撕裂,扩散的飓风之中,火花激烈的迸射,刀剑碰撞的高亢声音重叠在一处,仿佛飞鸟那样升起,翱翔在暴雨和飓风之中,扩散向远方。 如此悠扬。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艾弗利终于,后退了一步…… 手腕之上出现了一道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裂口。 防住了,全部! 只靠着一把尺度夸张的焰形剑,一把格挡匕首,在短短的瞬间,做出了完美无缺的应对。不论是本能、经验还是应变,都恐怖到令人咂舌。 可比他还要震撼的,是他前方面无表情的艾弗利。 能够看到,眼前敌人的灵魂中那涌动的辉光。 如此的耀眼,又如此的清澈和纯粹。 不包含任何的杂质,也没有任何的不协,就好像从来都属于他的力量那样,犹如臂使,甚至,比那还要更加夸张…… 同刚刚的完全不一样,也和再生计划中的其他人也不同。 那并非是来自混沌运算中所降下的权重分配,而是……白银之海所形成的集体无意识验算机器,对于槐诗本人的认可和馈赠! 而那大量流入槐诗的源质,在经过源自光明王的最上位神性质变之后,就化为了和槐诗无分彼此的力量。 变强了。 艾弗利能够感受到如此清晰的区别——并非力量的膨胀或者弱小,而是和那截然不同的东西——圈禁之手的具现速度、肢体反应、神经反射乃至步幅、动作尺度、力量的运用和调遣…… 这一份凌驾于想象之上的精密性,是如此的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在面对的并非是槐诗,而是罗肆为那个家伙悄悄豢养的那只怪物! 自躯壳中无声的流转,变换,每时每刻都随着他的意志而衍生出无以计数的变化。 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可能性的极限。 就仿佛,无所不能! 而此刻,就在屏幕的前方,艾晴无声的一笑,再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没有了来自统辖局的权重加持,对别人而言,或许糟糕透顶。 可对槐诗而言,难道会有麻烦么? “猜猜看,卡米拉,当失去了架空机构的立场,真正以自己的身份参与再生计划,他能得到多少人的支持?” 她嘲弄的发问:“再猜猜看,为什么,历届再生计划,都禁止理想国的成员参与?” 同统辖局这样注定泯灭个性、服从于统一秩序,将自我变成一颗螺丝和零件的机构不同,理想国从一开始,就是不可控的! 即便是理想国内部成员,对理想国的认同也并非是因为什么规章制度或者是财富、权利,而是自我的意愿和选择。 不论是善是恶、高尚或者卑劣,其中的每一个代表成员,都足以称之为人性的怪物。 拒绝锁闭和条令的束缚,我行我素的去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改变这个世界,造福万代或者遗祸无穷……这样的存在,对混沌运算中集体无意识的吸引力,简直如同黑洞! 更何况,是槐诗这样规格之外的家伙! 道德高地之所以被称为高地,不就是因为对低地和峡谷的绝对性碾压么? 乐园王子、丹波之王、灾厄之剑、归航者、调律师…… 鬼知道,他身上究竟寄托了多少人的信任和愿望,那样的灵魂之中,究竟拥有着多少期盼和祝福! “一直以来,他有所克制和忍耐,我对他的指令和限制,让他无法自由发挥。” 她轻蔑的发问:“现在,卡米拉,你们将束缚着他的链子斩断了,让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去为所欲为……却还在问我,会不会害怕他会死? 可应该害怕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究其本质,圈禁之手是从源质转化为基础,将世界转化为自我,让一切变成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一旦失去了控制之后,他就会随着自己的心意,开始改变这一切。当确定艾晴已经无法指挥的瞬间,他就会重新变回那个以毁灭带来救赎的调律师。 “让他停下。”卡米拉冷声警告。 艾晴的笑容越发戏谑:“你觉得他会听么?” “那就让他会。” 卡米拉的手枪抬起,食指落在扳机上。 艾晴毫不怀疑她是否在虚张声势,如果她死了能够剪除祸患的话,那么卡米拉扣动扳机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很遗憾,他不会——不论我说什么。” 艾晴冷淡回答:“在行动之前,我就做好了被内鬼翻盘的准备,卡米拉,我亲口对他发布了命令,在他确定我无法履行职能的瞬间,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和一切协议都会解除,一直到再生计划结束,他都将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行动,随心所欲。” 从一开始,她就将核武器,埋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这才是她放弃自己所有的人身安全,换取指挥权的保障和底牌。 艾晴和槐诗,二选一,不论选哪一个,都是陷阱。 “你确定?” 卡米拉的笑容渐渐冰冷:“据我所知,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可并非雇佣这么简单,你想要试图掩饰什么,艾晴?” “掩饰你的愚蠢。” 艾晴凝视着枪膛,如是回答:“既然你知道的话,就应该清楚,和他关系不简单的女人至少还有三个,而后面排队的人,更是多到数不清…… 你可以试试,折磨我是否能让他让步,或者,让我向你低头。 但是,卡米拉,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如果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他停手。如果我死了的话,他就会为我报仇。 现在,你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去做决定。” 她的嘴角渐渐勾起微笑: “——可是在做决定之前,你们是否有所准备?” 准备好,迎接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调律师了么? …… 轰! 在瞬间的交错之中,艾弗利手中的格挡匕首再无法支撑那暴虐的力量,无声溃散,手臂之上出现了一道深邃的裂口。 在那短短的刹那之中,半身空门大开。 可槐诗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克制着追击的冲动,任由那宝贵的时机从眼前溜走。 那是陷阱。 在一开始的斩首之后,老头儿的风格好像就骤然之间转换成了另一种,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绵密而精妙的剑术层层展开,仿佛计算那样,不断的干涉着槐诗的本能,诱导和变招层出不穷。 而在整个过程之中,那隐藏在暗中的必中极意就仿佛是一条毒蛇。 给槐诗带来的死亡预感一直未曾消散。 而更令槐诗忌惮的,是对方还隐藏着另一个未知的极意……未知,才是最大的威胁。倘若不是艾晴的调查,槐诗恐怕也很难有所防备。 而眼看着槐诗并没有追击,艾弗利也毫无任何的遗憾,反手再度从腿上的鞘中拔出了一把罗马短剑,配合这肩头沉重的焰形剑,再度猛攻! 而这一次,当格住剑刃和攻击的瞬间,槐诗并未曾发起反击,而是自沉默的角力中忽然开口:“既然你当了二五仔,那么,指挥部那边应该状况就不太好了吧?” 他忽然问道:“艾晴呢,还好么?” “视你的选择,有所不同。” 艾弗利的动作毫不停滞,焰形剑猛然压下,恐怖的力量爆发,必中的极意却短剑之中浮现,刺向了槐诗的心脏。 转瞬间,贯穿六重甲胄,深入骨骼。 有那么一瞬间,和心脏碰撞在一处。 可穿来的触感却并非是贯穿血肉的轻柔,而是和钢铁碰撞在一处的坚硬和震荡! 血色喷涌之中,槐诗面色不变,七海之剑劈斩,对准了艾弗利的头颅,就像是要将他从头顶直接斩成两段那样。 再度,在焰形剑上留下了一道裂隙。 “看来还活着啊,很好。” 槐诗轻声感慨,手随意的从胸前抹过,创口弥合,而短暂机械化的心脏也再度恢复了血肉的质感,隐藏在了躯壳之后,消失不见。 “所罗门呢?”他问,“走了?” “他有他的事情要做。”艾弗利淡然回答。 “那你呢?” 艾弗利的动作毫无停滞,告诉他:“我想跟你打一场。” 何必呢? 槐诗无声轻叹。 大家好歹熟人一场,自己和雷蒙德的关系也堪称和谐有爱,您老这么大的辈分……就不必自寻死路了吧? 崩! 在那一瞬间,洞穿暴雨的焰形剑被他握在了手中,厚重的钢铁从他的指尖生长而出,死死的卡住了剑刃,不容寸进。 跳跃的火花照亮了他的眼睛。 “对了——” 槐诗忽然问,“您老看过瀛洲特摄么?” 艾弗利皱眉,罗马短剑横扫,对准槐诗的脖颈,却被另一只包裹着钢铁的手掌握紧,如此僵持。 “没关系,就我来告诉你好了。” 暴雨的冲刷中,那一张面孔之上浮现出了某种愉快又期盼的笑容:“所谓特摄的精髓——” “——就是,【变身】!” 轰! 在那一瞬间,高亢的钟声仿佛从虚无中迸发。 宛如整个钢铁城市的咆哮一样,无以计数的力量流淌在遍布大地的管道之中,仿佛血脉,催动着改造世界的机器轰然运转。 苦痛之昼和绝望之夜在无数个日夜里轮转,化为了永恒的黄昏。 现在,当黄昏之乡的钟声再度自铸造之王的意志之下响起时,便令白银之海中掀起波澜。浩荡的钟声扩散。 于此昭告,至上者归来! 无以计数的繁复而诡异的钢铁结构从槐诗的躯壳之上浮现,寸寸生长的钢铁彼此纠缠,以前所未有的精密度和速度再生,拓展,增殖。 焰形剑和罗马短剑在哀鸣中断裂。 被十指所捏碎! 而就在艾弗利的面前,槐诗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庄严钢铁之中的铸造之王,身披威权之装的掌控之主。 现在,融合所有铸造之王的绝技,重新演化至【万源归一】之极境! ——齿轮皇帝,于此苏醒!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毁形 铁晶增殖,钢铁拓展,机枢运转。 当那些冰冷的死物如繁花那样在艾弗利展开,变化,化为铁的王权时,即便是艾弗利也不由得为之震撼。 本应该为之毛骨悚然的直觉,竟然自其中窥见了令人为之震撼和拜服敬畏的庄严。 齿轮皇帝的面孔抬起,仿若俯瞰。 而艾弗利,宛如野兽那样,拔出断剑,斩! 轰! 巨响声迸发。 得到了权重加持的艾弗利,竟然倒飞而出! 在槐诗面前所缓缓升起的狰狞轮廓的撞击之下—— 同曾经和奥西里斯的结合不同,无法像是机神一般暴虐的施以毁灭,但此刻的齿轮皇帝,却毫无疑问是铸造之王们所传承的正统。 那是足以掌控世界的结晶! 它的力量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守。 它的神威不在于毁灭,而是创生。 以钢铁的太阳取代消失的太阳,以钢铁的生命取代消失的生命,以钢铁的大地取代消失的大地。 再以钢铁的神灵,化为新的神灵! 于此,再造一切! 现在,铁的野兽从泥土和废墟之中重现,展露狰狞头角。在焰形剑的劈斩之下,那走兽的身躯近乎从正中被斩开,可丝毫却无损这一份短暂生命的延续。 沐浴着炽热的风暴和冰冷的雨,钢之虎张口,发出金属的哮声,扑出! 再紧接着,槐诗伸手,向着身旁的废墟,那些沉寂扭曲的钢铁造物,勾动手指。于是,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钢铁蜘蛛从其中跳出,化为潮水,向着艾弗利合围而去! 槐诗最为熟稔的生体再造和圈禁之手的结合,前所未有的精密度和掌控让两者的结合抵达了未曾想象的高度。 无需沉浸破坏。 这一份力量,已经近乎无所不能! 轰! 巨响骤然迸发。 是艾弗利咆哮,宛若雷鸣那样,撼动大地,雨水和火焰。 自铁兽的围攻之中,恐怖的高热迸发,来自他的身躯之内,血液沸腾,骨骼灼红,仿佛熔炉一般的热量在那一具躯壳内流淌,凌驾于超限状态之上的恐怖出力于此显现! 那是,足以将雷蒙德甩进马里亚纳海沟的夸张技艺。 在槐诗和雷蒙德对练的时候,便不知道多少次吃过这一招的亏——提升自己身体的热量,拔高出力的极限和效率,不科学到令人发指,但效果却足以在瞬间奠定胜负的源质技艺。 但现在,即便是槐诗早有准备,但依旧震撼于艾弗利暴涨的力量。 焰形剑横扫,灼红的铁刃之上缠绕着电光,势如破竹的斩碎了铁虎,紧接着,在无以计数的钢铁蜘蛛中撕裂出一道裂口,疾驰而出,向着槐诗! 可槐诗只是遥遥的伸出手,猛然握紧。 四分五裂的机械蜘蛛便骤然合拢,化为巨龙之首的轮廓,张口喷吐,奔流的烈焰溶解了大地,蒸发了风暴,但又在焰形剑的劈斩之下自正中开辟。 龙首猛然张口,噬咬,可那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便从另一侧破铁而出,贯穿! 紧接着,纵横交错的斩痕才从龙首之上浮现,崩裂,爆炸。 而艾弗利,已经近在咫尺! 被槐诗握碎的剑刃,正在吞吃着其他的钢铁,迅速的生长和复原。 须发皆张的老人面色赤红,仿若滴血,白发和长须如火焰那样的燃烧,眼眸中洋溢的只有杀意和狂暴。 兽魂。 正如同他对极意的称呼一样,唯有将自己变成凌驾于无数野兽之上的野兽,才能掌握如此狂暴的力量吧? 现在,汇聚了兽主之力的剑刃,攀升到极限的毁灭,已经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斩! 而在那一瞬间,槐诗只想要叹息。 “看来你真的没看过特摄啊……” 倘若你看过特摄的话,就应该明白。 ——变身这种东西,是有二段的! 槐诗,挥拳! 铁和铁的碰撞,迸发出凌驾雷鸣之上的巨响。 狂暴到匪夷所思的一剑,自半空之中戛然而止,就像是被铁锤正面砸中一样,向后弹出,几乎脱手而出。 而在扑面而来的风声里,齿轮皇帝已经撞入了他的怀中。 堪比炸弹一般的恐怖爆发力,在咫尺之间,毫不留情的轰向前方! 稍纵即逝的刹那间,艾弗利的眼睛瞪大了。 因为齿轮皇帝终于抬起了钢铁之面,张口,宛如咧嘴那样。瞬间,犬齿吐出,口鼻延伸,肃冷的双眸之中满盈血色,化为了狰狞的狼! 齿轮皇帝·苦痛形态! 凝聚成实质的痛苦从铁拳之上爆发,化为了击溃一切灵魂的浩荡波澜,自极意的操控之下收束,灌入了艾弗利的身躯。 骨骼破裂的声音响起。 铁骨弯曲。 可艾弗利竟然一步不退,任由那力量贯穿肺腑,从背后炸开了一个大洞,灵魂在苦痛的冲击之下迎来重创。 滴血的面孔之上,竟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如此的愉快。 再度,挥剑! 握着焰形剑的中端,如长矛那样,自转身之中,向着槐诗的脖颈刺下! 必中! 崩! 钢铁的碰撞声再度迸发,繁复的机枢和结构在那剑刃的穿刺之下迎来破坏,触碰到了血管,可紧接着,就被槐诗的手掌卡住了。 不容许再前进一分。 那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瞳被照亮了,因为槐诗挥来的拳头,还有钢铁之上那爆炸一般的焰光。 镁、铝、铁、铜……混合在一起的粉末在雨水中爆燃,形成了稍纵即逝的耀眼烈光,刺痛了那一双疯狂的眼瞳。 傻了吧? 果园嫡传·太阳拳! 艾弗利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巴了,整个人,高飞而起,升起到空中,脑中一片空空荡荡,可身体却在本能的驾驭之下,毫无瑕疵的拦截住了槐诗的反攻。 以重剑、以匕首、以短刀和拳刺,再或者,手枪…… 这个老东西,浑身简直好像藏了一个武器库,几乎每一个口袋里都装满了足以致人以死地的东西。 槐诗竟然没有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只是敲碎了他左手的手腕。 而艾弗利,竟然已经从冲击之中苏醒。 足够让人大脑变成浆糊的冲击杀不死他,野兽还活着,死亡预感不断的隐隐刺痛着槐诗的灵魂。 而紧接着,厚重到令人难以呼吸的大雾,便从两人之间荡漾开来。 海量的劫灰蒸发,形成了晦暗到连灵魂感知都无法穿透的雾气,涌动着,遮蔽了艾弗利的视线。 令艾弗利冷笑出声。 区区源质侵蚀。 在海量的劫灰刺激中,甚至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想要遮蔽自己的视觉,从而规避自己的必中么? 想法很好,可野兽却不只有眼睛! 自己的必中,也绝对不是只能依靠眼睛才能奏效的东西! 就在那弥漫的浓雾之中,重创的野兽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焰形剑缓缓抬起,摆出了突刺的架势。 屏住呼吸。 而就在槐诗刚刚有所动作的瞬间,确切的说,是在他想要有所动作的瞬间,便骤然察觉到那刺入骨髓中的寒意。 迷雾之中,野兽骤然睁眼,疾驰而来! 焰形剑咆哮,劈斩! 轰! 钢铁的野兽猛然跃起,化为了铁壁,可铁壁转瞬分崩离析,四分五裂,无数扩散开来的零件之中,艾弗利已经一跃而起,向着眼前的齿轮皇帝扑出。 手中的剑刃刺出! 铁和铁的碰撞,再度开始! 即便是隔着浓厚的迷雾和暴雨,近在咫尺的厮杀中,两人竟然一步不退,交换着杀手,向着对方的要害。 难以想象,如此可怕的生命力。 竟然还没有死。 还能动—— 往日里敌人所独有的体验,竟然罕见的从槐诗的心头泛起。哪怕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可近身战的威胁力却在所罗门之上。即便是如此苍老和饱受创伤,可死亡预感所带来的直觉却无时不刻的在灵魂之中尖叫,越来越强! 而既槐诗动作稍有迟滞的瞬间,眼前的敌人竟然诡异的,消失无踪。 那是…… ——禹步?! 竟然使用了敌人的技艺,可是那圆融无暇的水平却已经抵达了槐诗这么多年来苦练的程度,转瞬间,已经无视了惯性,来到了槐诗的右侧。 抓紧了槐诗握剑的右手斩落的瞬间。 这短暂的空隙,斩! 齿轮皇帝不假思索的后退,可紧接着,就感觉到毛骨悚然,穿刺的剑刃之上,必中的力量在酝酿! 啪! 肩头的钢铁炸开,一枚圆滚滚的铁球已经向着艾弗利弹出。 炸裂! 撕裂一切耳膜的巨响,灼烧所有眼瞳的爆闪,乃至无以计数的弹片飞洒而出。 可艾弗利的动作毫无停滞。 任由那些破碎的弹片钻入了面孔、骨骼、眼瞳,乃至颅骨,身躯在冲击之下崩裂,血色喷涌,可他已经抓紧了这至关重要的瞬间。 烟雾、闪光和巨响,震撼弹所带来的一切毫无作用! 野兽已经将敌人带入了捕食的范围。 敌人的反应,招数,本能,速度,以及会做出的应对……一切所需要的情报已经全部了然于心。 抓紧了这至关重要的瞬间,兽魂·必中! 可在必中的力量之中,却还有某种令槐诗更加毛骨悚然的力量孕育着,涌动,终于具现而出,倘若以罗老的方式命名的话,那就应该是…… ——极意·毁形! 针对一切有形之物的必杀,中者必灭! 这便是一直以来任由槐诗利用甲胄卡住必中之剑、减少创伤的原因,也是艾弗利所留下的陷阱! 死亡预感的存在会让他对毁形的力量有所察觉,做出提防,那么,就不去使用。 既然必中的缺陷已经被对方发现,那么就让还是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吧! 现在,必中和必灭融合在这一击之中,贯穿了敌人所抬起的手臂,撕裂,剑刃所过之处,一切钢铁都干脆利落的化为了尘埃,崩溃,干脆利落的向前,捣毁了齿轮皇帝的甲胄,刺穿了面孔和脖颈。 贯穿,然后,毁灭! 可那一瞬间,艾弗利却毫无欣喜。 而是内心,一片冰冷…… 齿轮皇帝的内部,空空荡荡。 从他必中的极意锁定的瞬间开始,槐诗就未曾在装甲之中。 可是什么时候? 在自己的眼睛被闪光刺激的时候?迷雾出现的时候?不断用震撼弹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时候?还是,更早? 刹那之间,他找不到答案。 但却终于察觉到,迷雾和雨幕之外的黑暗中,那引而不发的杀机。 还有那漠然的目光。 就在钢铁铸造而成的巨型狙击枪之后,槐诗透过瞄准镜,凝视着准星里那个僵硬的背影。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 齿轮皇帝,是可以遥控的。 那一瞬间,槐诗扣动了扳机。 胜负已分。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职责与我 半分钟后,当槐诗抛下自己的一次性狙击枪,来到渐渐消散的迷雾中时,死寂的齿轮皇帝再次运转,钢铁生长,补全,重新笼罩在了槐诗的身体之上。 宛如为新王加冕一般。 而就在地上,血泊之中,断裂的焰形剑刺入了大地,在雨水的敲打之下无声哀鸣。 垂死的野兽艰难的喘息着。 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夜幕。 纯粹以技艺相较,那是足以同罗老较量的对手,就这样被槐诗以子弹击溃。 可到最后的时候,却毫无任何的惋惜或者不忿。 只是平静的轻叹:“我输了。” “是我用了诡计啊。” 槐诗不解:“难道不觉得愤怒么?我玷污了对决什么的?” “哈,输了,就是输了,哪里那么多废话。”艾弗利瞥了一眼槐诗,似是嘲弄:“你还真不像罗肆为啊……他的话,肯定会得意洋洋。” 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举起了手枪,对准了他的面孔。 艾弗利闭上了眼睛,听见了扣动扳机的声音,然后,愣在了原地。 治疗针射入了他的心脏,药剂扩散。 “就当给雷蒙德一个面子。”槐诗收起了手枪,冷漠道别:“早点退休吧,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别跟所罗门一样来跟年轻人卷了,很讨嫌的。” 随便丢下了一台废墟里捡来的手机给他叫救护车。 槐诗转身离去。 向着暴雨的尽头。 …… 而就在暴雨的另一头,所罗门的脚步戛然而止。 身旁的黑暗里,一只手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伸出,毫无征兆,仿佛幽灵一样,对准了他的脑门。 直到这时,等候许久的马面人才终于从虚无中浮现轮廓。 托尼。 枪膛中,专门为此准备的编号咒弹,蓄势待发。 “我要去结束这一场战争了,托尼。” 所罗门问:“你要阻止我吗?” “难道非要这么做不可么,将军?”统辖局的士兵无奈的轻叹。 所罗门不为所动,只是回头,冷淡的看着顶在额前的枪口:“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你知道不可能成功的。” “难道,这就是不做的理由么?” 所罗门漠然的呵斥:“履行自己的使命,托尼,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还是士兵么? 从一开始,你是就带着决策室的监控命令来这里的吧?必要的时候,处决我这个失控的老东西,难道不是你的职责么?” 托尼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眼前的老男人,许久,颤抖的手掌,终究是无力扣下扳机。 累了。 太多的使命了,太多的职责,太多的面孔和身份。 当那样的眼神化为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时,他竟然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士兵真可悲啊,将军。”他轻声叹息。 “但依旧要去做,为了更多的人不再牺牲。”所罗门说:“这就是我们的职责,托尼,你想要渎职么?” “职责让我杀死你,可我却不想扣动扳机。” 托尼疲惫呢喃:“你是我的指挥官,将军,能不能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履行职责,或者放弃。” 所罗门平静的说:“这都取决于你,但是别忘了,选哪一样,其实都是放弃另一个。” “这就是士兵?” “对,这就是士兵。” 所罗门颔首,坦然的承认:“这就是现境所需要我们变成的样子。” 那一瞬间,托尼扣动了扳机。 轰! 愤怒的子弹掠过了所罗门的面孔,楔入古老的墙壁中,破碎,足以灭杀一切灵魂的诅咒迅速降解消散为无用的灰烟。 所罗门看向子弹的落点。 面无表情。 只是无声的轻叹。 “去他妈的职责吧,将军,工具人累了。”马面人后退了一步,抛掉了自己的手枪,“我要去休假了。” “嗯。” 所罗门点头。 “不斥责于我么?”托尼自嘲一笑。 “指挥官的职责让我对你的作为感到鄙夷,可作为所罗门,我却为你而感到欣慰。”所罗门问:“你想让我选哪个?” “哪个都别选,留给自己吧,将军。” 托尼最后道别:“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无声远去。 只有所罗门立于暴雨之中,无声的轻叹着,继续向前。 向着前方,三条长街之外,那又一重崭新的防线。 最后的防线。 …… “所有人做好准备。” 防线之后,暴雨之中,队长举起了武器:“敌人是现境的传奇,之前的三道防线和截杀队伍已经全军覆没了,不要轻敌,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升华者冷漠的拉动枪栓,最后说:“在这里,将他送进地狱!” 透过脸上的视镜,他们的视线已经穿透了雨水,屏蔽了阴暗的干扰,锁定了长街尽头渐渐走来的身影。 可当来者摘掉了手中的军帽,露出面孔时,却令所有人微微一愣。 不是所罗门。 可数据库的分析却已经在瞬间完成了比对结果。 所罗门的副手,身份未知的神秘军人,上校! 可是,视镜所传来的警报,还有无数数据分析所综合的报告,却令他们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足以拉响警报的威胁度…… “怎么了?有点失望吗?” 雨水中,露出面孔的上校微笑着:“我听见了有人在说梦话,所以,我来专门让他们清醒一下。” 那一瞬间,诡异的闪光重新从他的眼中浮现。 瞬间,跨越了数百米,上校已经破空而来,袖口之中的手枪落入了掌中,对准了队长的面孔,扣动扳机。 可当队长本能的仰头,后退躲闪的瞬间,却感觉到胸口一凉。 军刀,齐柄没入。 贯穿心脏。 “不必伪装硬汉。”上校俯瞰着眼前杂牌的战争野狗们,冷笑:“我看到了,你们的恐惧。” 那样紫色的流光在眼瞳中运转,像是黑洞,吞尽一切。 在那稍纵即逝的瞬间,队长在呆滞中,忽然回忆起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说和怪谈,难以置信:“你是……食魂者……” “我是‘上校’,仅此而已。” 现境防御局所豢养的无名刽子手,隐秘军团的杀戮工具,如是回答。 这就是他为自己所选的名字和职责。 除此之外的称呼,他都不想要。 再然后,屠杀,开始! 很快,就迎来结束。 当所罗门到来的时候,所看到的,便只有寂静中的一片狼藉。 还有那个依靠在战车残骸上,正向着自己微笑的身影。 “还没走吗?”所罗门愕然。 “本来想走的,但又不想了。”上校无所谓的笑了笑:“我要走了的话,连个跟你抬杠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很无聊?” “辛苦你了。” 所罗门颔首,忽然问:“是槐诗?” “……” 上校沉默了一下,看向风衣之下,那一片渐渐浮现的血痕,苦涩一笑,微微摇头:“是吕西安。” 回忆起,在从基地中离去之前的那一场死斗,还有肺腑之上因此残留下来的裂口,以及,那个人身上的诡异性质。 血色从风衣内滴下,落在水泊中。 一滴,又一滴。 快要流干。 “那个人,比预计的还要可怕。”上校说,“请您小心。” “嗯。” 所罗门点头,问:“还走得动么?” 上校微微摇头:“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好。” 所罗门没有再向前。 无视了至关重要的计划和时间,留在了原地。 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男人苍白的面孔,看着早已经既定的死亡将他渐渐吞噬,不知是否回忆曾经的岁月。 “上校,直到现在,你依然觉得我做得对么?”他忽然问。 “当然。” 上校断然的颔首,告诉他:“在下因此而荣幸,不胜感激。” “谢谢你。” 所罗门最后道别。 无名的刽子手无声一笑,微微摇头。 “我已经看到了未来,将军。”那个被称为上校的男人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您必将……赢得胜利!” “嗯。” 所罗门颔首,面无悲喜。 在他身旁,上校渐渐失去了气息,血尽而亡。 寂静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雨声。 只有所罗门伸手,为他扶正了衣领,平整了那一张面容。 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便察觉到逝者的躯壳之上,便有一线血火流转而出,落入了他的手中,和伤疤缠绕在了一起。 就仿佛,看到了那个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朋友再度归来。 “欢迎回来,我的朋友。” 所罗门回眸,凝视着那一片追随在自己身后的血火,看向了这个被暴雨和雷霆所笼罩的世界:“走吧,让我们去面对这一切。” 轰! 当惊雷横过,电光如铁坠落。 在市政厅的前方,那个铁铸的骑士骑乘着战争之马,仿佛从雷霆中走出,踏破了水泊中的波澜和倒影中阴暗的世界。 看向自己最后的敌人。 “我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 钢铁之马上,槐诗说:“或者,干脆利落一点——” 那一瞬间,槐诗拔剑。 钢铁的骑士向着血火中的敌人,发起进攻! 雷鸣声里,瞬间的碰撞。 火花照亮了他们彼此的眼瞳,同样的漆黑,仿佛早已经被人世的苦痛和战争填满。 而就在同时,市政厅内枪声大作。 汇聚于所罗门身上的权重,开始了,急速的消散!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祭品 嘭! 嘭!嘭! 古怪的声音从箱子里响起。 三分钟前,市政厅内,此刻归于寂静的指挥中心之外,已经被钢铁的士兵们所包围。 在司法局的人手带领之下,几乎用时不到五分钟,就全面接管了这一座建筑,再然后,便层层封锁。 原本固若金汤的市政厅已经变成了一座监狱。 即便是如此,紧张的筛查和俘虏工作依旧在继续,确保每一个参与者失去还击的力量,所有投降之后的升华者都被植入了源质封锁之后关入地下室沉睡,顽抗者击杀,而所携带的一切物品都迎来了检查。 其中包括所有参与者所携带的物品,武器、遗物和设备。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纸质的文件和协议,但依旧有着大量的武器和设备,在司法局的领队排查之下,甚至找出了足以将大半个市政厅都送上天的炼金炸药,令人汗流浃背。 可就在检查之中,堆积在一处的行李物品中,古怪的声音却从手提箱中响起。 嘭!嘭!嘭! 像是有什么活物在撞击着木质手提箱的内侧,不断的弹动着,令所有人的神情都迅速紧张起来,举起了武器。 在检查过没有危险级的源质波动和爆炸风险之后,队长粗暴的砸开了上面的锁,打开箱子,顿时,其中的东西就滚落了出来。 一把电动剃须刀、两件换洗的衣物,一双轻便的跑步鞋,一块腕表,还有一叠封存在防水袋中的手写文件,一瓶香水,以及……一个瓶子。 瓶子里,干瘪漆黑的心脏,缓缓的跳动着,不断的撞击着瓶子的表面,崩裂缝隙。 在那一瞬间,仿佛感知到了外在危险一般,猛然跃起,撞破了最后的阻拦之后,仿佛逃跑一般的飞向箱子之外。 然后,在半空中,被碾成了一团肉泥。 毫不保留的发起进攻。 电磁拳套解放全部出力,恐怖的高热和电流缠绕在拳套之上,寄托着足以同液压机相比的恐怖力量,五指合拢。 吧唧一声。 心脏彻底破碎,再无法跳跃。 可在那一瞬间,海量的血肉触须却仿佛井喷一样,化为洪流,从指缝之间涌现,扩散,瞬间收束,就形成了一具略显苍老的身体。 夹杂着些许苍白的头发,健硕而匀称的赤裸身躯,还有一块块分部在四肢胸前和后背的庆贺刺青,代表着每一次地狱开拓和深度探索的归来纪念。 乃至,一张平静的面孔。 就仿佛,凭空从队长的拳头之上长出来一样,沐浴着枪林弹雨,张口,贪婪的深吸着所有人习以为常的空气。 就这样,将窒息的回忆从肺腑中缓缓吐出。 “呼!新鲜的空气——” 他惬意的轻叹:“这种久违的清爽感,仿佛整个人都重生了一样啊……只不过,你为什么要握着我的心脏呢?” 他终于看向了眼前的队长。 激烈的枪声中,队长沉默着,无人回应。 在动力装甲之下,那一具原本洋溢着生命和活力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干瘪的枯尸,再无灵魂和气息。 被吞入了生与死的深渊和黑暗里。 吕西安,复活! 嘭! 同一瞬间,在指挥中心里,枪声响起。 来自卡米拉,在确定了艾弗利的任务失败,还是阻拦所罗门前方的时候,她不假思索的拔枪,向着艾晴的额头扣下了扳机。 思考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当她充分的领会到槐诗的可怕程度的瞬间,所明白的,反而是眼前这个对手所带来的威胁。 做抉择其实很简单。 只要领会了两者所带来的后患时,便能够从容的决断。 和槐诗的破坏力相比,艾晴本人对所有参与者的威胁和对再生计划的掌控,才是她真正所恐惧的东西。 局势的走向,从来都在艾晴的掌控之中! 她并非无力阻止这一切。 她只是选择不阻止而已,冷眼旁观。不惜将自己陷入如此恶劣的环境,也要确保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她刻意的,将局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可目的呢? 还隐藏着什么后手?还有什么样的计划? 在短暂的时间中,卡米拉已经没有时间去充分的考虑,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她所具备的恐怖威胁性。 即便是暂时不足以取胜,但她却有着将任何一个人推入失败深渊的能力。 而现在,就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哪怕这么做,要有可能要面对从未曾有过的恶劣后果,但倘若让她继续干涉这一场斗争的话,就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触及胜利。 即便是接受两败俱伤的结果,以【司法执行】的权限对槐诗进行压制也无所谓。 下定决心的瞬间,身体就已经毫不犹豫的遵从了指令。 就这样,毫无任何的征兆。 死亡扑面而来。 然后,化为了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金属悄无声息的溶解,消散。 熔炉一般的恐怖高温从艾晴的手中迸发,扩散——灵魂·解放之眼! 并非在短暂的瞬间对出膛的子弹进行操作,而是早已经蓄势待发酝酿在暗中的反击。 灼烧的痕迹从她的背脊之上浮现,而随着高温之下的油彩剥落,那些被末日画师以伪装所覆盖的手术痕迹终于从她的双臂和身躯之上显露而出! 那些车祸所残留的钢铁和植入物不过是曾经的痕迹而已,真正至关重要的是,是埋入其中的源质合金。 以圈禁之手,对寻常的钢铁进行置换,完全将愤怒之斧的形状进行再造,植入了她的身体,从而瞒天过海。 看似手无寸铁、全然无害的被监禁者艾晴,实际上才是这个指挥中心里最危险的存在! 从一开始,她就抱着万一状况之下需要杀死全部参与者的决心来到这里的! 现在,当解放之眼的干涉降下的瞬间,沉寂许久的源质武装便从灵魂之中苏醒,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呼啸焚流。 自下而上的,升起! 仿佛高压水刀一般收缩为纤细一束的焰光在瞬间蒸发了子弹,手枪,还有卡米拉握枪的手臂,紧接着,横扫,在刺耳的钢铁破碎和坍塌的声音中,瞬间回旋一周,掠过了大多数参与者的头顶,在墙壁上留下了焦黑的烧痕,顺带,将四周持枪的敌人和升华者,尽数腰斩! 血色喷涌之中,再一次失去行动能力的艾晴不假思索的伸手,扯住了卡米拉的衣领,拽过! 只是侧头,躲过了卡米拉的左拳之后,以手肘将她压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另一只手拔出了签字笔,顶住了她的脖子。 “别动,卡米拉。”艾晴警告:“我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力。” “杀了她。”卡米拉说。 指挥中心的角落里,猝然之间被重创的升华者犬男伸出手,向着艾晴握紧。 诡异的猎犬一般的阴影,却从她身后的墙壁之上缓缓升起,化为诡异的轮廓,张口,猛然咬向了她的身躯。 不久之前,在壁垒金融集团的防御之下,直接撕裂大楼外部装甲的恐怖力量从虚空中降临。 在那之前,卡米拉身后的空气中便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身影,曾经被誉为繁花的苍老女性剑士已经从隐匿状态走出,刺剑如流星,贯向了艾晴的面孔。 可紧接着,一切攻击便戛然而止。 猝然之间,一直沉默毫无动作的马克西姆竟然猛然起身,扯起身自己的办公椅,砸向了藏在身后的犬男。 难以想象,久疏劳动的身体在仓促之间竟然有如此迅捷的反应。 沉重的办公椅底座砸在了犬男的脑门上,让他的动作一个踉跄,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有隐约的触须撕裂了天花板,缠绕在了他的身上,寄生。 野草。 不止是他,整个办公厅内,所有卡米拉的下属都僵硬在原地,曾经被称为安全无害的野草在灵魂之内萌发,便瞬间掠夺了理智。 包括向着艾晴发起攻击的繁花。 瞬间的僵硬。 艾晴手中的签字笔从空中穿过,毫无犹豫。 于是,血色喷涌。 指挥中心外,激烈的枪声响起,而内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了座椅上那个再度掌控了局势的女人。 被血染红的面孔之上毫无笑意,只是垂眸,凝视着被再无反抗力气的卡米拉。 “这么做真的值得么,卡米拉?”艾晴忽然问。 卡米拉艰难的呼吸着,仿佛笑了一样。 当她的嘴角勾起时,便有血水从焦烂伤口中不断的渗出,解放之眼所释放出的力量不仅仅是焚尽了她的手臂,恐怖的热量在瞬间就已经将她重创。 “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在昏沉和恍惚中,卡米拉剧烈的喘息着,嘲弄一笑:“我们变成了现境所需要的样子……可现境所需要的,就一定好么?” 局势所迫,就一定对么? 法外容情,难道就有道理么? 不得已的理由,就一定能说服自己吗? 司法不应该是有弹性的,不应该偏颇和迟缓,不应该因那些可笑的理由而动摇和退让。 这个世界…… 我们想要创造的秩序,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太多的无奈和退让了,当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恐惧坠落的时候到来。 或许,还有其他更美好的东西,其他人性的闪光,温柔的救赎,可自己却看不到。 所能回忆起来的,便只有那些签字盖章却无法发出,只能缩进抽屉里的黑函……一张张,一片片,堆成绝望的山。 不知何时,坍塌而下的山峦,已经将她淹没。 “真丑陋啊。” 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我们都是秩序的祭品,艾晴,我们别无选择。” 雷鸣声响起,覆盖了她的叹息。 在市政厅之外,剧烈的动荡袭来。 战争依旧在继续。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牺牲 当血火之中的战争洪流呼啸而来的时候,槐诗却不由得微微失神。 回想起道别之前,艾晴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有可能的话,槐诗,我希望你能够手下留情。“她说,“尽量不要杀死所罗门,能活捉或是俘虏的话最好。” 槐诗愕然。 并非是是吃惊于这个要求的难度,而是诧异于艾晴竟然会提出这种近乎门外汉一般的要求。 对所罗门这样的敌人留手,别说留手,只要留他一口气在,都会有无穷祸患。 “那样程度的敌人,很难留手的吧?” 槐诗无奈:“这个要求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 “因为你做得到啊,所以才这么说。” 艾晴仿佛笑了起来,将难题丢给槐诗,欣赏着他苦恼的样子,久违的感觉到了愉快。 “理由呢?”槐诗问,“做无意义的事情,这可不像你。” “要说的话,应该是好奇吧,我觉得这很重要。”艾晴回答:“相比起所罗门带来的威胁,我更在乎的,是他的动机。” “嗯?”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过于危险的战略和战术,以及……为什么会给我们这么多机会。” 艾晴回忆着所罗门的履历和指挥记录,摇头说道:“他不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将所有的参与者全部杀光,槐诗。 从再生计划开始的时候,从他做出宣告的时候,还有从他得到那一份名单的时候——有很多次机会,他已经接近了胜利,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失之交臂。” 她说:“我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是意外么?” “对于所罗门那样的人来说,倘若有计划,就不会存在意外这种东西。” 艾晴直白的发问:“简单来说,你是受限于我,无法自主行动。可所罗门呢?既然所罗门不在乎后果,那么,为什么不采取和你一样的思路?” 太过于克制了,也太过于保守。 以至于,显得优柔寡断。 就好像,是在主动培养自己的敌人,主动的促成对手的联合一样。向着原本根本没有胜利可能的对手呐喊,宣告,渴望着势均力敌的战争。 同时,渴望着失败…… “唔,他难道不想赢么?” 槐诗捏着下巴,难以理解:“总不至于临门一脚了之后,他又觉得将现境变成军政府不合适了吧?” “嗯?”艾晴似是不解。 槐诗也茫然,不知道她困惑于什么。 直到几秒钟过后,艾晴仿佛恍然一般的发问:“槐诗,你该不会以为再生计划的结果,现境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由我们这些人决定吧?” 槐诗,如遭雷击。 “等等,难道不会吗?”槐诗愕然:“我还想要支持你担任统辖局的局长呢!” 忽然就有一种损失了好几个亿的心痛感了! 那自己的风险投资岂不是收不回本了? 哦,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自己平时也没啥花钱的地方…… “……” 眼看着槐诗的表情变化,艾晴简直能够猜到这个家伙究竟在心痛和在乎一些什么,顿时越发的无奈。 “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说过,我们能掌控统辖局的未来吧?” 她说:“对于再生计划而言,我们只是混沌运算的组成,而且只是其中最外层的一部分,整个运算最初的动力来源,最前端的工序…… 就好像运算服务器上的功能键一样,对于白银之海来说,我们的斗争是完成思潮碰撞和思考所必须的催化剂。 最终,再生计划得出怎样的方案和结果,并非是由我们的意志而决断……” 这一点,从一开始,艾晴就有所怀疑。 在从所罗门那里拿到了档案管理局的权限之后,就更加印证了这一被先导会所刻意模糊化的地方。 为了使‘反应物’充分的发挥,‘催化’过程更加快速的完成。 他们刻意的保留了这一情报。 而诸多参与的机构,更乐于将这一场对决当做消除内部矛盾,决定序列的斗争,更不会反对。 当艾晴从档案管理局的历史记录中寻求验证时,才发现——即便是主张和立场能够得到发展和扩张,占据优势。可历届再生计划的结果、现境的变化,统辖局的决策走向,却并非是由胜者一言而决。他们能做的只有在这个过程中强调自身主张的重要性。换而言之,即便是所罗门胜利,他所主张的军政府也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这是一场为全人类所献上的牺牲,槐诗。”艾晴轻叹:“而我们是新秩序诞生所需的祭品。” 而这一点,作为上一届的见证者,所罗门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他所渴望的未来,从没有存在的可能。 从一开始,他所求的,便是虚无。 …… 此刻,当钢铁洪流在逆袭而上的白马之前开辟,手握着长戟的钢铁骑士咆哮着,撞碎前方的堡垒,踏破长街,跨越了燃烧的战车之后,带着毁灭的绝罚,从天而降! 崩! 燃烧的长戟和血火中的庞大装甲碰撞在了一处,掀起令阴暗的世界为之颤抖的雷鸣。 “为何不愿意认输呢,所罗门?” 槐诗俯瞰着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不解发问:“你应该清楚,自己没有赢的可能!” 而所罗门,只是平静。 仿佛满不在乎那样。 “因为我早已经输了啊,槐诗。”他淡然回答。 从一开始,就发自内心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即便是得到胜利,也绝对不可能创造出那样的未来。 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 可是,没有结果,便可以是不去做的借口么? “不愿认输的理由?” 所罗门为之发笑:“当然是战争啊,槐诗。” 轰! 云层在巨响中被撕裂,血焰中的战斗机编队破空而出,机炮锁定,暴雨一般的火力扫射之中,投下了导弹,种下毁灭的光焰。 “看到了吗,槐诗。”他说:“战争会持续下去。” “所以,我也必须继续下去。” 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为了那些一次次无所畏惧的踏上战场,无声而死的后继者们。 为了他们…… 在他身后,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中,逝去的亡魂们重现,跨越了死亡,最后残留的力量自白银之海的潮声中降下。 真正的,亡者之军。 此刻,逝者们再度举起武器,向着沉默的敌人。 便令槐诗感到窒息。 “看啊,槐诗,我这便是一生所得!” 所罗门展开双臂,展示着自己的耻辱和伤疤,不解的发问:“将军想要保护这个世界,所罗门却想要保护自己的同伴…… 可为何,职责与我,两者不能同存呢?” 轰! 巨炮发射,追逐着槐诗,轰然爆裂,紧接着,数之不尽的亡灵踏着烈火,发起了围攻。 前仆后继的跃入灭亡。 牺牲。 太多的牺牲了。 哪怕一直到现在,所罗门的耳边都能听见:远方战争的回音,厮杀时的咆哮,那些灵魂逝去时的呐喊和悲鸣,还有怀抱着希望奔赴死亡时的决心…… 他们死了。 在冰原,在荒漠,在战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如凋零那样。 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过去的千万人,现在的千万人,未来的千万人。 这一条血和死亡所覆盖的路上,太多的苦难和折磨了,太过遥远,看不到尽头。 哪怕是掌握胜利的将军,深受信赖的指挥官,也会从无穷的牺牲里感受到绝望。 可那些年轻的孩子们,那些对自己充满了信仰和崇敬的灵魂,还在一刻不停的走向战场,走向死亡。 停下来,求求你们,停下来吧。 不论让我做什么…… 哪怕能够挽救一个都好! 哪怕能让他们鲜活的生命能够多延续一刻钟…… 难道你们就从不曾在乎么? 难道你们便能够习以为常吗!!!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槐诗。” 扩散的焚风之中,所罗门的白发飘起,狰狞的神情好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样,“我带着他们,来到这里。” “我的一生,经历了无数的战争……” “这是我唯一一次不想要赢!”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还有决心。 只要这一份失败和死亡,能够让那些踏上那条路的牺牲者们哪怕多一分的希望…… 轰! 在飘忽的暴雨之中,伦敦的夜色中,层层楼宇之间,好像有庞大的战舰轮廓巡行而过,主炮缓缓调转角度,锁定目标。 再然后,巨响之中,毁灭,从天而降! “重要的,不是所谓的‘胜利’。” 所罗门的手掌伸出,宛如推动铁壁那样,残忍的绞杀着自己的对手,告诉他:“重要的是,必须发出声音。 发出,他们最后所呼喊的声音!” “必须要有人知道——” 他说:“我们活着。” “——然后,我们将死去!” 于是,逝者的洪流,再度漫卷而来。 那些战争,那些死亡,仿佛海啸一般,将眼前的敌人淹没,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可明明是如此针锋相对的关键时刻,所罗门却仿佛失神了一样,从间歇的雨水中抬起头,看向破裂的云层。 天穹之后,那一片宛如汇聚了世间一切绮丽和庄严的海洋。 无穷人智自灵魂之海中俯瞰。 看着雨水中,那一张渴求又卑微的面孔。 请观看吧,决策室,统辖局,乃至白银之海,请你们看看我,见证我的失败和死亡。 请你们,多看他们一眼…… 因为他们想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么简单! 那一瞬间,血色的潮水在烈光的奔行之中开辟。 庄严的钢铁巨兽从源质的流光中升起,践踏着波澜,同巨大的装甲冲撞在了一处,火光在暴风里扩散。 “难道这不也是你所不愿的牺牲么,所罗门?” 槐诗抬起头,再度质问:“你所做的,只不过是将牺牲的人,变成你而已!” 而所罗门只是看着他。 仿佛在微笑一样。 那么欣慰。 “我们都是祭品啊,槐诗。” 他说:“但我们,心甘情愿。” 那一瞬间,所罗门拔剑。 向着槐诗斩落。 刀剑的碰撞之中,火花迸射,照亮了两双截然不同的眼瞳。 还有,那一张仿佛解脱的笑容。 敬请衡量吧,世界。 这一份牺牲和死亡的重量…… 倘若能因此而动容哪怕一分的话,便请降下怜悯于我等吧! ——今日,所罗门,觅死而来!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谢意 统辖局,中央大楼,能眺望到远方的血色和风暴的窗户之后,决策室的监控屏幕之上,浮现出了斗争的场景。 在沉默里,叶戈尔静静的凝视着那样的场面,许久,无声一叹,起身走向门外:“我去休息一下。” 洗手间外,台盆前面的水无声流逝。 叶戈尔一次次的洗着自己的手,恍若失神,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有脚步的声音响起。 “让让,你占太久了。” X女士说。 “啊?好的……”叶戈尔终于回过神来,让开,想要离去,却听见X女士的声音:“想起了你那一届?” “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叶戈尔无奈一笑:“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来说,太过于沉重,可对于一个八九十岁的人来说,又太过于苦涩了。” “羡慕吗?”X女士头也不抬的问。 令叶戈尔愣在原地。 X女士扯了两张擦手纸,将手指擦干净之后,终于看向了他:“你在羡慕所罗门,对吧?” “……是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戈尔无奈的颔首:“祭品这个词说的真没错,活着的人会羡慕死了的人,像我这样满脑子权力和欲望的人,就会羡慕所罗门那么直白的活法。” “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换么?”X女士忽然问。 “……” 叶戈尔没有回答,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明白了那个虚伪的答案。 当他再一次看向窗外,那隐隐被染成血色的阴云时,便会不由得叹息。 所罗门那个家伙…… 恐怕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对着再生计划进行研究和探索吧? 甚至,已经深入了核心,掌握了再生计划的运算机制。 那便是【衡量总重】! 倘若秩序就是现境的上帝,那么在旧神死去之前,便要创造出新的神明——以全新的角度,衡量万物的价值。 宛如天平一样,冷酷又残忍的对世间的一切进行称量,以灵魂的质量去决定主张和未来的方向。 重新厘定一切事象的先后和序列,赋予价值。 边境派,主权派,激进派,保守派…… 保全哪方?偏向哪方?亦或者是冷眼旁观,再或者予以打压…… 平衡各个派系和主张,并且决定向着哪方靠拢。 并不局限于统辖局之内,而是再度重整整个现境的秩序和方向——在这个过程之中,白银之海中无以计数的灵魂会便是天平之上用以衡量的砝码。 从全人类的整体角度,对一切问题进行拆解,选取解决的方式和方法。 大到新的全境级工业计划、能源配给问题、地缘政治冲突、各国的升华者管理、边境和地狱开发计划,经济资源的倾斜方向、新的地狱开拓计划、边境哨站的维护、农业的补助和支持、免费教育工程的进一步扩展、关键机构的人员的裁撤和编制的重整…… 那些牵一发动全身的复杂问题、以个体和组织的能力难以下达的决断、亦或者是庞杂到在体系内部完全无法掌握全貌的运作方式…… 人世运转的一切,无以计数的方面和问题,都将被再次审视。 而在其中的最前端,会在被排入第一序列进行考量和审视的,便是每一个参与者。 他们的灵魂和渴求,所属部门和立场,所提出的议案和控诉,乃至……彼此的斗争,都是混沌运算的起点。 全人类之魂思考的出发点。 在沙盒之中进行昭示未来的斗争,为混沌运算的宏观模拟提供珍贵的样本。 从而得到最优解。 同时,他们自身的主张也会从白银之海中获得立场权重的加持,得到力量,再运用这一份力量,同其他的主张和立场比较重量。 究竟是赢了的人能够占据新秩序的主导权,还是正因为被新生的秩序所选中,所以才会赢呢? 彼此干涉之下,已经无法分清其中的区别。 而所罗门,一开始就放弃了赢的打算。 他所要的,只是权重而已! 即便是死亡也在所不惜…… ——他要将牺牲的重量,摆进再生计划的天平中去! 哪怕其中会有自己的那一份,也没有关系。 只要求那个未来中,有后继者们的一席之地。 “白银之海会因此而动摇么?”X女士最后问。 叶戈尔沉默。 许久。 无声轻叹。 “我不知道。” 他说,“谁都不知道。” 再生计划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倘若混沌运算判定他的主张没有必要的话,那么,就不会采取实行。倘若白银之海认为必须继续牺牲的话,那么牺牲就不会停止。倘若再生计划将所罗门的主张判定为有害思想的话,那么,便会掀起新的清洗…… 所谓的秩序,所谓的统辖局,所谓的再生计划,就是这么残忍和冷酷的东西。 “我们都是秩序的一环,我们都活成了现境需要的样子,不是吗?” 叶戈尔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雷鸣声里,远方的呐喊和咆哮被雨声所覆盖。 再听不清晰。 …… 同样的暴雨之中,被血火和死亡再一次吞没的槐诗,却在恍惚之中再度失神。 看着那些漠然又严肃的面孔,看着那些破碎魂灵的眼瞳中,那些涌动的光芒,就仿佛燃烧的火焰一样。 当死亡汇聚成潮水,牺牲堆积成山峦,逝去的魂灵化作了火焰,笼罩了眼前的世界。 在突如其来的恍惚中,槐诗却又一次的回忆起了过去。 此刻依旧在继续的诸界之战,和那些笼罩在风暴和厮杀中的战场。 那些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延伸向了大地的尽头,轰隆隆向前的战车之上,那个带着头盔的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槐诗的注视,回头,向着他,得意的比了一个大拇指。 美洲防线上士兵们的笑容,拍着他的肩膀时感激的模样。 随着自己突入福音圣座的晶格小队,来自深空舰队的登陆队伍,还有更多…… 明明才过了很短的时间,可是却像是过了很多年。 当他再度回忆的时候,那些曾经那么鲜活的面孔和笑容,都已经渐渐暗淡,看不清晰。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已经死了。 可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习以为常! “谢谢你,所罗门将军。” 自坍塌的废墟之中,齿轮皇帝踏着燃烧的战车,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甲,向着前方枪林拱卫之中的敌人,致以谢意。 “嗯?” 所罗门似是不解。 “只是,多亏了你,回想起了很多被遗忘的事情而已。” 槐诗凝视着那一张雨水中模糊的面孔,衷心的感谢:“我代替那些被遗忘的人,向你表示感激。 同时,也为自己的遗忘而惭愧。” “要束手就擒么?”所罗门嘲弄一笑:“倘若你来到我这边,槐诗,我依然可以同你共享我的所有,但你并不会这么选吧?” “所以——” 槐诗说:“我不会再犹豫,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会像对待真正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样对待你,所罗门,直到将你杀死为止。” 倘若,这就是你所求的结果的话…… “之后,我会尽我所能的,去帮助更多的人,避免更多的牺牲。”槐诗告诉他:“这是我对你的许诺,我说到做到。” 隔着焚风和暴雨,所罗门凝视着他的面孔,看着那一双漆黑又平静的眼瞳,笑容勾起。 “很好,槐诗,我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说:“还有……” 轰! 碎裂的云层之后,天基武器的烈光迸发,宛若陨石那样的恐怖动能从天而降,掀起风暴,留下了一道燃烧的铁光,瞬间,吞没了槐诗。 在巨响之中,所罗门的警告姗姗来迟: “——现在就庆贺胜利,未免太早!” “不,已经结束了。” 在轰鸣和钢铁溶解的声音里,平静的回应声传来。 暴雨和水汽的冲刷之下,一层层拔地而起的铁壁耸立,化为了壁垒,阻拦。而就在裂隙的最深处,那一颗由所扭曲变形的炮弹就卡在槐诗的面前。 被支离破碎的巨兽咬在了口中。 没有能突破最后的阻隔。 而槐诗再一次的低下头,戴上了面甲,于是,便冰冷的光芒从皇帝的双眸中燃起。 钟声浩荡。 昭告终结的时刻到来。 当被艾晴再度夺还的权重加持落入槐诗的灵魂时,仿佛来自白银之海的潮声便从虚空中泛起。铁马嘶鸣着,再度从虚空中走出,铁蹄践踏着焦土和尘埃,冷眼睥睨着眼前的无穷之众。 当美德之剑再度举起,向着前方时,崩裂的巨响便从满目疮痍的长街之上冲天而起,在那些老旧破败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废墟之中,乃至被废弃的建筑里,无以计数的钢铁发出了铿锵的鸣叫。 生命于此降临。 自齿轮皇帝的意志之下,锈蚀的钢铁褪去尘埃,彼此衔接,就化为了走兽和怪物的模样,彼此汇聚时,就形成了漫卷的银色海洋。 圈禁之手的力量在以疯狂的速度攀升,修改现实,肆意的挥霍着那一份庞大的力量,再造出无穷的钢铁生命。 而就在那一瞬间,活过来的死物和逝去的生者化为洪流,冲撞在一处。 战争的恢弘旋律自调律师的意志之下,再度奏响!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不要忘记 难以想象,在如此狭窄的区域之中,竟然能够迸发出如此恐怖的斗争和厮杀。 哪怕是双方都默契十足的将界限圈定在废弃的街区之中,恐怖的震荡依旧令整个城市沉浸在动荡之中。 落在庞大城市之上的雨水不断的在动荡中升腾,翱翔,折射着远方的血火,便焕发出了晶莹的光。 照亮了窗户后苏醒的茫然眼瞳。 可那战争又仿佛如此遥远。 哪怕身处同一个城市里,彼此之间的命运也被白银之海的力量相隔到无限的距离,就仿佛另一个世界一样。 此刻,整个街区都变成了沙盒之中的沙盒,箱庭之中的箱庭。 宛若封闭的试验箱中的笼斗一样。 整个街区已经被火焰和铁光所充斥。 前所未有的战争烈度在不断的飙升,向上,再向上,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狂暴。 铁的野兽和逝去的魂灵,刀剑和子弹。 近乎化为了海潮,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撕咬和斗争从每一个角落中不断的出现又消散。 当云层再度被撕裂,浩浩荡荡的战斗机编队从虚空中呼啸而来,洒下毁灭的光焰之后,又在云层中巨鲸的碰撞之下化为烟火。 当烈火从天而降,便有钢铁的巨兽拔地而起。吞日的凶狼张口,吞尽了从天而降的烈火,在焚烧中向前冲撞,同巨型的泰坦装甲角力,在自爆的闪光之中焚烧殆尽。 没有鲜血从那火焰中落下,无魂的死物和逝去的亡灵彼此厮杀,崩裂的大地之上生长出了钢铁的草和花。 焰火绚烂如天国,斗争残忍如地狱。 他们此刻交锋在人间。 当钢铁之马再度驰骋,从扩散的汹涌烈焰里突出,向前,在涌动的钢铁之兽中,齿轮皇帝持戟向前。 铁蹄践踏着大地。 战马嘶鸣。 向着迎面而来的风暴,开始加速! 焚风吹拂在甲胄之上,令化为七海一般湛蓝,萦绕着铁光的甲胄也渐渐浮现出赤红,仿佛置身熔炉之中。 在履带旋转的轰鸣之中,一辆庞大的坦克骤然从坍塌的建筑中冲撞而出,翘起的车头在巨响中砸落,厚重的履带和破碎的铁石摩擦,迸射火花。 再然后,碰撞在一处。 焕发哀鸣。 被加速的铁马所掀起,在阿房的恐怖质量,就连数十吨重的坦克都变成了仿佛树叶一般,被轻描淡写的碾碎,踏破,崩裂成两截。 长戟横扫而过的瞬间,层层装甲如同热刀切蜡那样的自正中开辟。 而疾驰的齿轮皇帝依旧在向前。 向着所罗门的所在。 所罗门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俯瞰。在他身后,要塞级主炮的轮廓渐渐从血火中延伸而出,毁灭的星辰从黑暗中酿造而成。 化为洪流,呼啸而至! 恐怖的高温和波澜扩散,令整个街区之上所有残留的铁兽和亡魂都瞬间蒸发,残存的废墟自引力的扭曲之下化为残骸。 将齿轮皇帝,彻底吞没。 但在那一片耀眼到无法直视的烈光之中,却仿佛有太阳在升起,暴虐的日轮展开,自低沉的吟诵之中。 浩荡长夜,自此而终! 美德之剑的焰光横扫,劈斩,交错的十字将炮击自正中开辟。 灼热烧红的铁马背负着齿轮皇帝,已经飞身跃起,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天而降! 轰! 长戟和铁臂碰撞在一处。 那繁复庞杂的钢铁结构层层从血火中具现,笼罩在所罗门的身上,便构成了毁灭级战争兵器——引力级动力装甲! 在铸铁军团中,这是大规模的攻坚战时才会从机库中启用的装备,为了供应他的运转,每时每刻要焚烧数百个单位的源质。 不惜代价所铸就的装甲足以硬撼覆盖式打击的炮火,凡人所恐惧的毁灭在它看来不过是梦幻泡影,过眼云烟。 而内部十六个引擎的出力,足以让山峦变成它的玩具。 现在,那恐怖的力量释放而出,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压制! 以居于劣势的权重加持,竟然同槐诗此刻整个同盟的力量相对,甚至,不落下风! “就这么点能耐么,槐诗?” 虚影一般的装甲之下,所罗门摇头:“完全让人提不起兴趣!” “是吗?” 槐诗大笑,齿轮皇帝的结构变化,层层厚重的机械从甲胄之上浮现,化为了崭新的四条手臂,手握着源质武装,发起风暴一样的进攻。 “为什么在说话之前,不先照一照镜子呢,所罗门?” 此时此刻,在没有人比他看的更加清楚。 所罗门的表情。 那么的凶暴,又是那么的快慰,仿佛饥渴的野兽那样,渴求着对手,渴求着胜利。 即便是寻觅死亡而来,可一直到死亡之前,他都会去追求胜利。去不择手段的打击和毁灭敌人,直到将一切拦在前方的对手击溃! 就仿佛,终于察觉到自己脸上那喜悦的笑容,所罗门大笑出声。 再不保留的,以进攻,向着对手献上赞扬。 引力装甲轰然鸣动,重力场扩散,毫不保留的攀升到了最高,令崩裂的大地塌陷,无以计数的钢铁收缩,变成一颗颗扭曲的结晶。 拉扯着槐诗,落入这引力的囚笼之中。 再然后,血火笼罩了一切。 在那恐怖的高热之中,斗争和厮杀无时不刻的发生,动力长剑、光束长戟和钢铁彼此碰撞,发出了高亢的鸣叫。 “在深空舰队,最大的伦敦级战舰,足够承载数千人,总计四百一十六们火力炮,足够在三分钟内将整个地狱的防御彻底埋葬。 二十一门副炮,能够为己方舰队提供毁灭性火力。而前后三门主炮,足够跨越两个深度,为军团创造至关重要的胜负时机!” 在厮杀之中,所罗门的话语从装甲之下传来,如此平静:“槐诗,你一定在迷惑,我究竟想说什么,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这些都不是它最强的力量,因为最恐怖的毁灭在它的引擎之中!” 那一瞬间,血火之中的厚重铁壁拔地而起,将两人封锁在内,形成了毁灭的囚笼。 “只需要三秒钟,就足以喷发出比拟太阳的光焰和热量。” 庞大的装甲展开双臂,一重重厚重的隔热瓦已经将他包裹成了一个臃肿的胖子,宛若铁球一样,向着困于引力场中的槐诗发问: “现在,你,准备好了吗?” 三、二、一! 伴随着那话语的延续,三秒钟的短暂时间一晃而过,而创造毁灭的毁灭之力,已经从这庞大的战舰引擎之中升起。 吞没了一切。 恐怖的赤红充斥了所有。 死亡预感在灵魂之中发出凄厉的啸叫。 在那一瞬间到来之前,槐诗所做的,就只有一个动作——抬起了手掌。 圈禁之手,于此展开! 在这封闭的囚笼之中,铁光奔流,拔地而起,就化为了庄严而肃冷的塔,数之不尽的机械如繁花那样生长,彼此纠缠,形成了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结构,最后,无以计数的结构重叠在一处,就形成了仿佛王座一般的轮廓。 齿轮皇帝,接入。 钟鸣声响起,浩荡奔涌,而就在高塔之上,永冻炉心启动! 在瞬间,化为黑洞。 无止境的吞吸着那些向着中央奔流而至的焚风和高热,抽取着那仿佛恒星燃烧的温度,汇入了烧红融化的高塔之中。 崩裂的声音不断的响起,钢铁蒸发为银色的雾气。 而就毁灭的炎流内,永冻炉心的转化和出力也终于转化到了极限,再然后,收束的烈光便化为了利刃,拔地而起,刺破撕裂了那简陋引擎早已经崩裂的外壳,自上而下的,劈斩! 未曾有过的剧烈爆炸中,高塔从正中断裂,蒸发。 槐诗已经倒飞而出,掠过了迅速蒸发的暴雨,落在地上,烧红的装甲在水泊中嗤嗤作响,漫卷的烈火化为了河流,横隔在他和所罗门之间。 他能够看得到,所罗门诧异的神情。 还有他身上已经不堪重负的引力装甲。 重创! 机不可失! 不顾及自己已经快要被烧焦的身体,齿轮皇帝骤然爆裂,被彻底舍弃,最后的力量变成弹射,推动着他的身躯,向着敌人飞出。 而就在半空中,他焦烂的四肢迅速的剥落,被钢铁的肌理所替代,破碎的内脏被仪器所笼罩,线缆如血管一样穿行在躯壳中。 以铁铸我! 直到最后,流转的铁光再度化为了崭新的甲胄,笼罩他的身躯之上。 愤怒填装,苦痛形态的狼兽甲胄在空中再度加速,就像是二级推进的火箭一样,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突破炎流和焚风,向着所罗门,斩下剑刃! 废墟之中,所罗门依旧冷漠,甚至好像察觉不到身上岌岌可危的重创一样,向着槐诗,伸出手! 高亢的汽笛声从虚空中迸发! 轰鸣的战船自铁石之上行进,万吨巨轮的恐怖质量从虚空中浮现,向着槐诗撞出,又从正中被贯穿出一个巨大的裂口,七海之剑鸣动,自内而外,斩! 紧接着,巨轮自正中,向着两侧坍塌,还未来得及成型就迎来消散。 槐诗,从天而降。 一切已来不及。 可就在那一瞬间,同装甲的碰撞中,笼罩在槐诗身上的权重加持,竟然无声消散! 又一次的。 什么鬼! 他瞪大眼睛,来不及回头,便看到了从地上撑起的装甲,势如破竹的向自己捣出一拳,击飞了他手中的美德之剑,再摧枯拉朽的向前,将他的左臂也砸成了碎片。 而在那一瞬间,槐诗所做的,只是,略微的向着右侧偏转。 任由自己的手臂被彻底击碎,心脏哀鸣。 可他的身体却已经撞入引力装甲的怀中,自回旋里,右手中悲悯的光彩流转,笔直的穿刺而出! 贯穿了装甲之上的裂隙。 刺破所罗门的身体。 哪怕,仅仅只有一线创口……可致命的衰老之毒,已经扩散开来。 而在最后的瞬间,所罗门只来得及拉开一枚拉环。 手榴弹爆炸,扩散的气浪和弹片飞射,将他们掀翻。 落在了地上。 短暂的黑暗袭来,可在槐诗跌倒之前,便再度清醒。 感受到浑身的痛楚。 风暴过去之后的焦土中,暴雨再度洒落,落在他的身上,洗去了焦黑的泥泞,他喘息着,抬起头,看向了敌人。 所罗门伫立在原地。 依旧,在延续着呼吸。 难以理解,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死去? 即便是毒素没有要了他的命,可刚刚的爆炸,应该将他彻底摧毁,焚烧殆尽了才对。 在短暂的空隙中,槐诗却能够感觉,那一具残缺的身体中,好像有什么力量再度涌现,将他从地上撑起。 血色的焰光流转,修补着他残缺破碎的意识,令他的心脏再次跳动,再次呼吸。 海量的死亡依旧缠绕在他的身上。 却不容许他死去。 尸山血海之中的,无数执着的灵魂依旧支撑着他的身躯。 不容许他倒下。 “原来如此么……” 槐诗呢喃,凝视着那个踉跄向前的男人,恍然轻叹。 而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上,带着平静的神情,毫无任何的动摇。 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柄断裂的剑刃。 “看啊,战争还没有结束呢,槐诗。” 所罗门再度昂起了头,向着槐诗:“你在犹豫什么?” “——你的敌人就在这里!” 槐诗沉默着,没有回答。 只是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无声的等待。 紧接着,咆哮的声音响起。 像是嘶哑的大笑,又仿佛是呐喊。 沐浴着冰冷的雨水,所罗门向前,垂死之剑斩落,同槐诗碰撞在一处。 毫不犹豫的发起进攻,格挡着他的反击,再进攻,穿刺,横扫,劈斩。 钢铁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如此寥落。 槐诗双手握紧美德之剑,严阵以待,全力以赴的应对着他最后的进攻,一步不退。 直到那一具破碎身躯中的血液渐渐流干,直到所罗门再跟不上节奏的变化,失去了握剑的力气。 断剑飞起,从空中落下,钉入了泥土之中。 美德之剑停在了所罗门的心口之上。 胜负已分! “停手吧,将军。”槐诗说:“总该结束的。” 那一双苍老的眼瞳中,依旧涌动着摄人的光焰,死死的盯着槐诗的面孔。 就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终结一样。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槐诗?” 所罗门疑惑的发问:“完成你最后的工作,不要让它蒙羞!” 槐诗沉默,眼眸低垂。 疲惫的叹息。 “抱歉。” 他说:“我实在没有杀死你的决心,刚刚说的那些话,是骗你的。请认输吧,所罗门将军,算我求你。” “蠢货,你想让我死在病床上么?” 所罗门嗤笑着,喘息,怒斥:“结束这一切,槐诗!” 他逆着剑锋,向前任由自己的身躯被贯穿,就好像依旧握着看不见的刀锋一样,奋尽所有的力气,向着槐诗刺出! “否则,让我结束你!” 那一瞬间,槐诗闭上了眼睛。 铁光一闪。 所罗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当那苍老的身躯踉跄着,后退,倒下,但还未曾落地,就被他的对手所撑起。 可是,破裂的手臂推出,就像是拒绝一样。 将槐诗推开。 他坐到在地上。 沐浴着冰冷的雨。 当死亡终于到来,那些狂热的光芒从所罗门的眼瞳中渐渐熄灭了,只留下一片静谧,如此平静。 槐诗沉默着,低下头,看向那个塞进自己手中的东西。 一根断裂的项链,还有表面早已经被磨平了,再看不出姓名和年龄的士兵牌,只留下一抹无法消散的血色,仿佛已经渗入了铁中一样。 这就是名为所罗门的男人,最后留在人世的东西。 “送你,槐诗。” 垂死的老人看着他诧异的样子,轻轻的笑了一下:“记住你的话,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他依靠在废墟中,呛咳着,喘息着,重复着那些模糊的话语。 直到渐渐的再听不清。 就这样,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 不要忘记他们,槐诗。 不要忘记。 在漫长的寂静里,槐诗坐在他身旁。 再没有说话。 只是凝视着士兵牌,缓缓握紧。 许久,闭上了眼睛。 啪! 仿佛幻听一般的清脆声音,传来,如此冰冷。 从他的头顶。 那一瞬间,槐诗抬起头,看到碎裂的阴云之后,那不知何时,已经压迫向大地的天空,遍布层层裂隙。 绚烂的辉光失去了控制,奔流而出。 仿佛要将一切吞没一样。 天破了! 而就在他身后,残破的市政厅内,黑暗涌动…… 有大笑声传来。 仿佛来自地狱。 …… …… 不知何时,深渊之中,那一片被称为谎言和混乱的殿堂里。 无以计数的血色丝线彼此纠缠,在此处主人的纺织之下,不知何时已经构成了无数错综复杂的死结,丑陋的纠缠,令人头晕目眩。 可在那些绳结之间,来自现境的投影将一切变化都送到了观看者的眼前。 如是,欣赏着那斗争和厮杀,乐不可支的鼓掌,献上赞叹和歌声。 “看啊,天成,如此残忍又庄严的牺牲,即便是地狱中也没有可与之相比的艺术和创造了!”吹笛人大笑:“令人赞叹,令人敬佩!为何不因这斗志和精神所动容呢?” “但是,这一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天成不解的发问:“隔着现境的三大封锁和战场,深渊的力量根本无从延伸,也无法进入伦敦……您大费周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做什么呢?” 完全,无法理解。 煞费苦心的投入了这么多的力量,可是却完全无法对再生计划构成影响,只能徒劳旁观,吹笛人又是作何打算。 “是啊,我要做什么呢?” 吹笛人捏着下巴,那一张永远被薄雾所笼罩的面孔上仿佛勾起了笑容,如此戏谑:“我需要做什么?不,应该说,他们要做什么呢? “人的世界真有趣啊,天成。” 他弹弄着怀中的乐器,愉快的哼唱,感慨:“所谓的秩序和规则,是如此的令人喜爱。 不需要多强的力量,也不必亲自动手,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有时候,只需要轻轻的推一下,就会引发连锁的惊喜。 只要种下灭亡的种子,便能够盛开出绝望的花——” 他凝视着投影中的景象,目不转睛的俯瞰,看着那白银之海中的阴霾渐渐涌动,扩散。 乐不可支。 要多久才会明白呢,我可爱的棋子们啊。 你们想要创作天国,却早已经身在地狱!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怀疑 当卡米拉倒下的瞬间,市政厅之外的轰鸣声奏响时,指挥中心内部的混乱和喧嚣终于迟来。 不止是守卫队伍的反扑,还有此刻会议室内短短几秒钟的内所发生的事情,终于让反应慢了一拍的人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低沉的惊呼和感叹里,不知道多少人终于松了口气。 马克西姆撑着办公椅,还在喘息。 可配合着艾晴发起反攻的工程师却依旧警觉,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卡米拉,忽然问:“为什么不杀了她?” “因为她不是问题所在。” 艾晴平静的回答,为她注入了应急治疗针,“肉体排除对我来说永远是最后方案,她如果犯了错,再生计划结束之后,再去让司法局惩罚她吧。” “她只要还活着,所罗门就还有反扑的可能。”马克西姆强调道:“内鬼,说不定不止一个。” “不,只有一个。” 艾晴断然的回答:“但不是她。” 说着,她垂眸,看向了那个艰难喘息的女人,忍不住嘲弄一笑:“真可笑啊,卡米拉,明明刚刚你还想要杀死我,现在就只能依靠我来活命了。” “这是你应得的。” 卡米拉焦烂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似是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认输,向架空机关投降。” “谢谢配合。” 艾晴颔首感谢。 “你刚刚说什么?”短暂的寂静里,马克西姆神情变化,提高了声音:“不,你究竟在干什么,艾晴!” “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艾晴抬头,看着他:“你们还不明白么?再生计划的异常,同所罗门无关——不,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场运算就被植入了错误的参数。 起点被破坏,那就只会导致错误的结果……” 在那一瞬间,她的手腕已经抬起,向着整个市政厅,行驶权限。 这是最后一次的……天渊之槛! 在瞬间,来自三大封锁的力量笼罩了整个市政厅,冻结了一切,阻隔了所有,将整个指挥中心封闭在内。 每个人都被无形的力量强制困锁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难以动作。 而就在马克西姆的眼瞳出现收缩反应的瞬间,就有漆黑的枪膛从他的眼前升起,对准了他的面孔。 “不准动,马克西姆。” 艾晴说:“如果你动,我就会开枪,如果你想要向其他人下达指示,我也会开枪,如果你想要反抗,我开枪。 所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保留性命。 我不想杀你。” 当司法局向架空机构认输,卡米拉的权限输给了艾晴之后,所能够解除天渊之槛的权限,就只剩下了办公厅的代理人马克西姆一人。 “我该感谢你还留给我说话的机会么?” 在宛如琥珀一般的冻结中,马克西姆的眼瞳移动,掠过了枪膛,凝视着艾晴:“所罗门还没退场,现在就开始分裂,未免太早了吧?” “听上去你似乎已经有所预料?”艾晴反问。 “因为我无法信任你,艾晴,你是不可控的第三方,不是么?”马克西姆轻叹:“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是我低估了你的决心。” “成功?” 艾晴面无表情,毫无任何的欣喜和愉快,只是环顾着室内,凝视着每一张面孔,“我觉得,我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所谓的成功了……我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不过没有关系,即便是让架空机构退出再生计划也无所谓。 接下来,我要对所有人进行情报公开——我们之中,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位并不在名单上的隐藏参与者。” 她说:“一个隐藏在再生计划中的‘黑洞’。” 寂静突如其来。 那些纷乱的指责声有那么一瞬间戛然而止,可紧接着,又变得越发喧嚣,如此荒唐的通知,简直就像是随便找的借口一样,甚至不屑与多花功夫。 即便是马克西姆有那么一瞬间,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浮现震怒的神情,不过很快,那一张面孔再度变得平静起来。 “请举证,艾。” 他凝视着未曾有过一丝松懈的枪膛,开口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想必应该有证据才对。” 艾晴伸手,将屏幕的角度拨过。 来自航天总局的运算结果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当看到最后的坐标时,航天总局的代理人已经汗流浃背。 作为现境外层领域的管理方,长久以来航天总局都维持着对于宇宙空间内的广泛监控,隔绝化为诸多星辰的地狱所发出的脉冲和污染,同时,更大的职责,是布置探镜,对现境所发生的一切进行观测。 此刻当探镜的运算结果出现,所有人审视的目光都落向了他。 寻求结果。 在那沉默的压力之中,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汗水从额头上渗出。 短短的几秒钟之间,大汗淋漓。 一次次的确认着所有的参数,分辨着有无修改的痕迹,直到最后,干涩的回答:“结果没有问题,但不排除出现验算误差。” “误差?”艾晴问。 “只是一次的计算和分析只是初步结果,没有校正误差之前,无法作为正式的结果采纳。太空尺度的搜索和验算是必然会出现误差的,这些都需要人工的校正。” 代理人回答:“我需要重复演算一次。” “很遗憾,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艾晴摇头。 不论槐诗和所罗门之间的胜负,很快,战争将会结束——当如今混沌运算中最大的两个催化剂中的一个消失,就再无法从双方的碰撞之中追溯到这一份权重干涉的来源…… 他们已经失去了实验环境。 “只凭着一次的数据,说明不了什么,艾晴女士。”航天总局的代理人无视了那肃冷的眼神,提高了声音:“总要有其他的佐证吧?” “很遗憾,我拿不出,不,应该说,所发生的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到不愉快,就仿佛被人摆弄成棋子一样,随意的搬运。 因此,倘若各位需要理由的话,就请当做是直觉吧。 抱歉,这就是架空机构的职业病,得过且过的态度是干不长的。” 艾晴沉默的凝视着他许久,将他的嫌疑序列从中间挪到了后方,继续说道:“有人混入我们之中,带着令再生计划失控的危险,在推动局势,让我们陷入混乱之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这毫无疑问会令再生计划产生不可逆的破坏和无法衡量的损失,因此,我必须将这一场斗争紧急叫停。” “可真正搅乱局势的,除了所罗门之外,难道不是还有你么?” 冷眼旁观到现在,金融编织局的代理人,那个被称为工程师的男人终于开口:“艾晴,如今的局势难道不是你一手造就么? 你从未曾遵循过规则,因为你不在乎结果,说不定你只是享受这样的把所有人戏弄的团团转的结果呢。” “这一点我倒是不反对。” 艾晴坦然的颔首,并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性格:“不过,没有我,又有谁来串联这一切,依靠你们对付所罗门? 用谈判的方式逐步联合?三天?五天?还是十天?” “可你同样和所罗门有交易,对不对?” 工程师缓缓说到,“在同盟组成之前,在你提出针对所罗门的作战计划之前,你们便已经有过交易。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所罗门用某种方式从你这里交易到了下属的生命吧?” 并无斥责和质问,但同样,也对自己的结论无比坚定。就如同艾晴对自己的直觉那么确信一样,他对自己的嗅觉也从不怀疑。 “不必试图掩饰。”他看着艾晴,告诉她:“这种事情查起来不比在证监会查非法交易更难。” “哦?” 艾晴反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未曾察觉卡米拉和所罗门之间的关系?” “有时候,总要有所保留,不是么?” 工程师举起了枪,对准了艾晴的面孔:“别动,我只警告一次。” 在那一瞬间,天渊之槛不攻自破。 解除! 可并非来自马克西姆,而是……在工程师的意志之下! 当封锁解除的瞬间,大门轰然破碎,无数野草的寄生者蜂拥而入,所有的武器都对准了艾晴的面孔。 “放下枪,艾。” 在艾晴的枪口之下,马克西姆说:“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在短暂的沉默里,艾晴看着他,两人面无表情的彼此凝视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艾晴的枪口稍微向上挪动了两寸。 移开了他的面孔。 五指松开。 那一瞬间,马克西姆终于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汗湿透。 “你们交换了权限?” 艾晴看着马克西姆终于浮现出一丝惊悸的神情,在短短的瞬间,已经明白了暗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为了压制我?”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还真是不惜代价啊。” “形势比人强。” 马克西姆摘下了她手中的枪,惋惜一叹:“很遗憾,艾,从一开始,你就别用心。我无法再信任你。” “现在,请你放弃抵抗,解除武装,并停止一切行动。” 他说:“为了再生计划。”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他人 将过于庞大的权力集中在一个人的手里从来都不是好事。 没有人能够承受其他人‘为所欲为’所带来的后果,也不会有人愿意来买单,更何况,统辖局已经给理想国买单几百年。 这一根签字笔,大家捏了几百年,怎么能没有PTSD呢? 说是防备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不论是出于任何的目的,马克西姆都无法放任艾晴毫无限制的掌握权力,也绝对不能承担艾晴失控的后果。 要知道,曾经架空机构搞起大清洗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即便是他所试图做的一切限制,都被艾晴所完美破解,可终究还是留下了反制的底牌——和金融编织局之间的联合和盟约,双方以互相交换权限为代价,从而得到了足够的信任,达成了阵营的一致。 当所罗门失败的瞬间,他们就将取得胜利。 前提是,能够让架空机构出局…… 主动提出交换权限,也是马克西姆的决断之一。 作为能够克制天渊之槛的权限,倘若艾晴想要利用自身所有的力量对同盟一网打尽的话,那么这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就绝对不能留在自己的手里。 此刻,当艾晴被粗暴的压制在椅子上,强制性的戴上了源质镣铐时,也并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仿佛感慨一般轻叹:“狡兔死走狗烹,不愧是办公厅,在过河之前就做好了拆桥的企划和准备了啊。” “周全准备,万事不难。就当做……职业习惯吧。” 马克西姆仿佛没听懂一样,以刚刚艾晴的话语回应:“我并不打算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只是你太过于不可控,希望你能理解。” “实话说,我很理解,而且很感谢你。” “嗯?” 马克西姆微微一愣。 “我并不期待别人的理解和认同,也从不曾打算为了合群而有所迎合与苟且。” 艾晴瞥着那些警惕或是戒备的神情,缓缓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被人当做了疯疯癫癫的巫婆,拿着世界即将毁灭的谶言,上蹿下跳,惹人生厌。而你,居然会对看起来如此荒诞的原因有所思考。 是我应该对你有所感激才对。” 不论是否在心中将艾晴当做敌人,亦或者是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过河拆桥的准备,但马克西姆依然具备着令人诧异的大局观和独立思考能力,乃至……对异常的嗅觉。 “……是否存在隐患,我会进行调查,但我不能同意你的要求。” 马克西姆最后警告:“你或许还有什么打算,但请别轻举妄动,否则的话,我会将你作为再生计划的破坏者而击毙。” 艾晴笑了起来。 不知究竟是自嘲还是已经无所谓。 只是回眸,看了一眼工程师。 那样的意味,令工程师皱起了眉头。 如今的这个节骨眼上,会轻举妄动的难道是自己么?代表办公厅本身立场的现境派和金融编织局本身的边境派代表之前在所罗门的压力之下暂时媾和。 你们之间的情谊共同撑过了难关,可真的足够分享胜利的果实么? 咔! 幻听一样,清脆的声音从艾晴的耳边响起。 令她的眉头紧皱。 而现在,马克西姆已经看向了工程师,“你早就知道卡米拉和所罗门之间的关系?” “有所怀疑,因此有所准备,只不过没有机会派上用场。”工程师坦然回答:“但你怀疑的没错,我确实有所保留。” 马克西姆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我需要原因。” “虽然我怀疑艾晴的目的和身份,但是却并不怀疑架空机构的警告。” 工程师坦然回答,同样,针锋相对看着他:“再生计划,已经不正常了,马克西姆。” 此时此刻,在他的身后,一条条隐约的根须无声的舞动着,穿透了建筑的墙壁,衔接在不知道多少人的身上,构成了笼罩大半个伦敦的恐怖规模。 野草。 无以计数的野草,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众多,每时每刻都在生灭之中,一旦编制成网,却又变得如此坚韧。 维持野草群体的运行是一件复杂且繁重的工作,居中调控时,必须率先对未来的状况有所预料,提前做好准备。 倘若一旦失去控制,那么看似坚韧的集群也会在旦夕之间崩溃。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敏锐的感知,持久的耐心,乃至复杂的技巧……或许某种程度上,作为他的灵魂,野草存在的形式就是他对金融编织局这一份工作的理解和看法。 正因为如此,才能体会到,那种异样的不安感。 和艾晴这样从局中凭借着探镜俯瞰全貌所得到的结果不同,他只能从宏观且模糊的变化之中,捕捉到古怪的气息。 野草的状况在渐渐的异常。 就像是封闭的空间中渐渐失去氧气一样,野草们在迅速的萎靡,濒临窒息。 一开始,这样的感觉只是轻微,而从阿德里安死去开始,便一日胜过一日的明显——连日以来,他一直都在保持着沉默,暗中进行着调查,不惜对整个伦敦进行着观测和探查。一直到现在,当艾晴揭开了谜底之后,他再不怀疑。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发生。” 他说:“因此,我必须弄清楚。” 此刻,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些被野草所寄生的士兵们,枪口也缓缓调转,隐隐笼罩了整个室内。 包括,马克西姆! “……也就是说,我也在怀疑的范围内么?”马克西姆发问。 “不止是你,但有这个能力的人并不多。” 工程师环顾着四周,作为如今实质的局势掌控者,分辨着每一张面孔之上的神情。 如今卡米拉已经被剔除,但那样不安的感觉依旧还存在。 甚至,更强! 咔! 奇怪的破碎声从他的耳边回荡,令他的眉头皱起。 而艾晴无声一叹,开口问道:“现在看来,我似乎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这就未必了。” 工程师断然摇头:“不能排除你用自身为其他人做掩护的可能性——我知道你想要掩饰什么,艾晴。”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残忍起来:“有可能,槐诗就是最大干扰源! 从来都没有理想国的人参与过再生计划,而在失去了统辖局的权重之后,他甚至依旧能够从白银之海中获取力量。 多出来的那个参与者,为什么不能是槐诗?难道你期望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一个理想国的疯子抱有不切实际的信任么!” “槐诗对白银之海并无诉求。”艾晴摇头。 “一旦所罗门被杀死,之后他又会做出什么?!倘若理想国想要重新掌握现境的权力,难道这不就是最方便的办法么!” “我只能说你想得太多。”艾晴提高了声音:“倘若理想国想要重新掌握现境的权力,也不会用再生计划这样的方法……你既然知道他是疯子,就应该明白,他从来对统辖局的这一套看不上眼。 倘若你想要问槐诗为什么在计划里,那么应该去问先导会才对。” 她停顿了一下,再无法掩饰阴沉的神情:“将我们如同棋子和牺牲品一样丢进来,去进行献祭的,难道不就是那帮干尸标本么?” “注意你的措辞,艾晴。” 马克西姆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要压抑心中的不安。 艾晴没有再说话。 可是,清脆的声音响起。 咔! 如此的清脆,回荡在这短暂窒息的寂静中,令所有人面面相觑。 甚至,外面那天崩地裂的巨响都无法掩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依然有搞不清状况,或者是,不愿意相信的人的低声呢喃。 “说得还不够情清楚么?还是说你想要装着明白当糊涂?” “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说到底,第三方就是搅屎棍,从一开始你们就别有用心吧!” “那不是因为办公厅的迟滞和失职么?倘若不是为了对抗所罗门,为什么要组成这么不便的同盟。” “一直到现在,架空机构都没有将我们当做盟友,故意隐瞒!” “金融编织局不也一样,藏头露尾的,你们又是什么决心?!” 在渐渐扩散的争吵之中,混乱开始扩散。当有人攻击架空机构的时候,艾晴忍不住冷笑,想要反唇相讥,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情绪,好像开始异常了。 不,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对劲……那样渐渐溢出的狂躁意味,为什么? 从何处而来? “破坏规则的人依然存在。” 工程师的神情越发的阴沉,握着枪的手指微微动作,看向马克西姆:“要么是她,要么是你。” “你需要从速决断,马克西姆。” 艾晴冷声提醒:“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倘若无法掌握局势,那么就是办公厅的失职。” 她说:“不要再犹豫了,再生计划的停止,势在必——” 轰! 忽然之间高亢的声音迸发,巨响扩散里,艾晴的身体一震,血色喷涌而出,自肺腑之中。 重创! 而在呆滞之中,马克西姆愕然的回头,看向了身旁那个面色涨红的男人,还有他手里的枪。 “多普勒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你决定啊!” 多普勒怒吼,还想要扣动扳机,可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反应过来的军人们拿下,按住,依旧在挣扎和呐喊:“为什么还要听她胡扯!这个女人在骗你啊,马克西姆,她只想要让你动摇,她才是最大的那个害群之马,为什么不杀了她!” 在呐喊的时候,他费尽全力的昂起头,露出了那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瞳。 不是愤怒和癫狂。 他在……害怕? 恐惧! 咔! 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从所有人的头颅之中。 然后,再一声。 咔! 就好像,是所罗门逝去的回音那样…… 在那一瞬间,天穹破裂,在窗户外,那一片璀璨的白银之海奔流,向着世界,仿佛要将一切吞没其中。 而就在耀眼的流光之下,一重重粘稠的黑暗浮现,滴落。 向着他们。 呐喊和惊恐的声音响起,可很快,又在马克西姆的枪声之下再度平静。 “所有人安静,不要有任何的动作——” 可惊恐尖叫的声音很快,再度响起。 就在庞大的房间之内,一个个被野草寄生的人,竟然迅速的干瘪,颤抖起来,眼瞳浮现出猩红。 剧烈的喘息,或者异化。 凝固。 凝固的症状在扩散! 令工程师愣在了原地。 无以计数的野草,开始出现了衰败和异常。 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吸取了多少来自地狱的沉淀和诅咒,渐渐浮现凝固的症状,甚至,仿佛病毒一般,向着正中开始汇聚…… 不,应该说,从正中,扩散。 可是污染源在哪里? 他为什么找不到? 还是说,他自己本身早已经…… 在那一瞬间,工程师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 看向了艾晴。 艾晴也在看着他。 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仿佛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原来,如此么?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应该早点发现的,可惜……” 他看向手里的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柜子里那一瓶已经开封了的酒,自嘲一笑:“真想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啊。” 最后那一瞬间,他看向了艾晴,微微点头:“后面的,交给你了。” 然后,吞下了手中的枪口。 扣动扳机。 嘭! 血色飞溅。 野草自灭而亡,扩散的凝固戛然而止。 所有的寄主都僵硬在了原地,无法承受这同步过来的冲击,迅速的陷入休克和昏厥。 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惊叫声里,有人已经举起了枪,想要对准其他人。 陷入癫狂。 可在扣动扳机之前,便率先喷出血液,仰天倒下。 艾晴死死的握着工程师留下来的手枪,呛咳,口中喷出了血沫。 她压抑着怒火和不甘,回头呐喊:“马克西姆,你还等待什么?把镣铐解开!” 在那之前,马克西姆已经飞身扑出,向着艾晴,不顾混乱中其他人的拉扯,手指按在了镣铐上,授权解除! “执行法令——” 那一瞬间,艾晴向着陷入不可控混乱的会议室,举起了手,降下了来自司法部的权限:“因破坏伦敦,危害公共安全,现对再生计划全员施行人身监禁和强制休眠。” 当工程师死亡的瞬间,艾晴终于恍然大悟。 或许,再生计划所遭受到的破坏,和那个多余的参与者无关,不,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在未知的威慑之下,陷入了本能的混乱。 下意识的搜查,下意识的寻觅线索,下意识的进攻。 却懵懂无知的踏入了预定的歧途。 不,从一开始,他们自身的斗争或许就已经偏离了轨道,在无形之手的推动之下…… 但一切还来得及,还能够挽回。 只要在这里戛然而止的话。 只要…… 咔! 在权限降下的最后瞬间,最后的破裂声从她的耳边响起。 一切,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些奔跑的人群,惊恐的面孔,向后退缩的参与者,向前冲出想要向着敌人发起进攻的人……舞动的尘埃,飘扬的血色,倒地的尸骸。 一切都仿佛琥珀一般,陷入了静止之中。 只有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他人即地狱。 在你们现境,有人曾经这样说,我非常喜欢,形象的阐述了人类,不,思考者的本质——你们会恐惧自己之外的人,或者说,恐惧其他和自己不同的思考。 只要思考的出发点有些微的不同,就会导致天差地别的结果。误解产生分歧,分歧产生对立,对立生成矛盾,矛盾导致斗争,而斗争带来的血恨将一切都倒入了循环的滚轮。 因此,你们如此的渴望,寻求解决的方案。就像是渴望着共处的刺猬一般。 直到最后,你们终于找到了——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探索,追逐和思考,你们终于不必再恐惧其他人和你们不同了,因为你们有了新的,共同的,无法摆脱的恐惧对象。 那便是将你们连结在一起的东西。 ——所谓的【秩序】!” 那个声音无比赞赏的大笑,献上掌声和喝彩。 “啊,啊,啊,真是天才一般的构想,现境人,你们实在是太过于美妙!” 沙哑的声音赞叹欢呼:“抹除不同,消弭个性,舍弃特色,将自己变成一个个零件,钳合在一处,不容许任何一个人从这折磨之中解脱……你们联合在一处,你们创造了属于你们自己的地狱!” 在那一瞬间,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冻结灵魂和思考的短暂瞬间之中。 确切的说,是出现在了艾晴的眼前。 仿佛凝视着她一样。 仿佛同时凝视着所有人。 那模糊又残缺的身影仿佛泡影一般虚幻,此刻,却好像佝偻着腰,卑微的恳请,发自内心的渴望。 向着他们祈求:“为何不带着我,一同游戏呢?” 那一瞬间,艾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吹笛人! 是他,扭曲了再生计划……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愤怒的辩驳声响起,仿佛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一样,狂怒悲愤:“你不能污蔑我,艾晴,你不可以!我怎么会去破坏游戏规则,我怎么会不去遵从你们的秩序?” 扭曲的身影凑近了,仿佛端详着她一样,仿佛简笔画一般的面孔,骤然勾起了微笑:“这才是最重要的地方,艾晴,我并没有入侵,我并没有破坏,也没有干扰你们的游戏进程。 我尊崇着你们的秩序和约定,甚至从未曾踏入过伦敦半步。 我只是,报了个名,为自己留了一个位置。” 他弯下腰,和煦的告诉眼前的灵魂: “仅此而已。” 在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寂静中,艾晴的思考仿佛停滞。 她已经找到了答案,可是却依旧迷茫。 她无法理解那个答案。 也无法接受这一现实。 可大笑声却再度从耳边响起。 那个人影得意的徘徊在灵魂之间,载歌载舞,乐不可支。 “还不明白么,我可爱的人类们啊,这才是最绝妙的地方啊。” 或许能够被称之为吹笛人的存在展开了自己扭曲的双臂,环顾四周——那样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是赞赏和敬佩。 “看啊,这些失落的灵魂,看一看,这便是你们的本质。” 他愉快的述说道:“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带来疲惫和空虚,同时,又燃起了汹涌的斗志和决心。对自我主张的坚信和对其他行走在邪道的存在的抵触,带来了愤怒,同时,又赐予了你们勇气和怒火。 同盟中保留和彼此之间的钳制,又带来了怀疑和猜忌……你们的灵魂里,每时每刻,每一瞬间的念头,都在闪闪发光! 宛若地狱中的焰火一样。 ——最后,当一切燃烧殆尽,所留下的,便是这璀璨无比的结晶!” 就仿佛如数家珍一般的,吹笛人掰着手指头,喋喋不休:“阿德里安,坚持自我,绝不向敌人低头,鄙夷除了己见之外的一切,以灵魂所造就的【偏执】。 卡米拉,憎恨现实和自我,抗拒动摇和退让,最终不惜将一切都燃尽的【暴怒】! 工程师,俯瞰大局,却难以知晓细节,恐惧未知却不敢向前迈出一步,最终以死亡所形成的【恐惧】。 马克西姆,一次次试图掌控局势,不断的强迫着自己超越自身能力的界限,痛恨于自身的驽钝和无能,却又忍不住羡慕他人那仿佛天赐一般的才能。最终,所存留的【嫉妒】。 所罗门,渴望和平但又不得不服从战争,习惯了牺牲却无法忍受牺牲,到最后绝望的用自己的灵魂试图一了百了的去改变世界的现状,啊,啊,这是何等【怠惰】。 还有【虚荣】,还有【贪婪】,还有你——” 那渐渐清晰的轮廓突然浮现在艾晴的眼前,近在咫尺。 自上而下的俯瞰。 如此愉快。 “——理解秩序的可贵却渴求着破坏,领略自身的渺小却不去变更,知晓群体的可贵却依旧自我放逐在外,明悟比生命还要更加可贵之物却不敢去爱。” 虚无的手指伸出,抚摸着她的面孔,吹笛人满怀着温柔的轻叹:“艾晴,你的【傲慢】,是如此的可怖,如此的醉人。 为何我的宝库中没有如你这般的珍宝呢?” “不论如何,我要在此恭喜各位,汝等从渴求和斗争之中,所获取的地狱精髓,同时,也要庆贺——还有,从这秩序的崩溃和灵魂的碎片中,所诞生的【我】!” 这一刹那,宛如婴儿的啼哭和垂死的大笑声从破碎的轮廓之中响起。 仿佛新生儿和逝去者的糅合。 那扭曲的【灵魂】在痛苦痉挛,又喜悦舞蹈,欢呼着秩序和自我的诞生以及灭亡。 为何不明白呢,现境人? 恰恰是你们彼此之间的怀疑,否定了你们所渴望的秩序。每一瞬间的警惕,每一道防备的措施,和每一次注定背叛的许诺。 恰恰是你们的刻板固执和仇恨,造就了纷争和苦痛。每一次鄙夷或者抵触,每一次厌恶和排斥,每一次的斗争和厮杀。 恰恰是你们自身,再一次的,创造了我! 自这再生计划的封闭沙盒中…… 深渊之中,那投影之前的吹笛人无声微笑着。 见证收获的时刻。 何须大费周章的潜入现境,何须瞒天过海的去接近要害呢?只需要投入一颗种子便足够了,等待足够的雨水和气候让它萌芽。 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悄悄推一把就够了。 毁灭的连锁,早已经开始! 此刻,当答案终于公布的瞬间,虚无的轮廓,渐渐具备实体,浮现出人的四肢和面貌,只是那面孔却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永远看不清晰。 不,或者说,每个人从其中所能看到的,便只有自己。 自己所恐惧的……那个丑陋的自己! “你身上的味道,似乎和另一个‘我’打过交道,对吧?你看到‘我’留下的提醒,对不对。” 在艾晴的眼前,另一个她抬起手,挽起上齐腰的长发,以她绝对不会露出的魅惑笑容愉快的述说: “那么,让我再重复一次吧——【汝等所爱,实乃泡影。所造之物,除了地狱之外,再无其他。】 这便是现境的本质,艾晴! 所谓的现境,用来创造地狱的地方!” “人不需要创造天国,可人需要地狱,并发自内心的渴望着去破坏。甚至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理由,你们就会彼此为敌。” “不同的肤色,不同的政见,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种族,不同的性别。” “亦或者,一个不存在的人。” 而现在,自人的怀疑、猜忌乃至恶意之中,那个不存在的人,降临与这一片秩序所构成的虚幻之中。 秩序之敌、戒律之主、笼中之困兽……这个名字曾经有过无数的称号,有过无数的功绩和履历,可其中没有一个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和曾经所有其他的‘他’,都截然不同。 当最后一位迟来的参加者登陆完成,就在重重地下,先导会的石窟之殿中,空洞的屏幕之上那一排名单的最后,一个崭新的序列被判别完成。 【统辖局所属机构·人类毁灭局(未注册)】 ——代理者:吹笛人。 再然后,吹笛人就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染血的拳头缓缓的抬起。 握紧了。 “你他妈的半天叨逼叨什么呢?!” 槐诗挥拳,对准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瘪三,毫不客气的打爆了狗头。 轰!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选择和代价 “人类不需要创造天国……” 当槐诗跨入会议室大门的时候,所听见的就是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语。 心安理得的跳入地狱,得意洋洋的炫耀着终结,又搔首弄姿的展现着丑陋的面貌…… 在那一瞬间,沉默的调律师心中所迸发的,是仿佛足以延绵至地狱尽头的怒火。 连日以来淤积在心中的不快,不得不亲手杀死所罗门的悲凉,近乎如同火山一样即将爆发的破坏欲,还有被否定的理想。 当一切重叠在一处的瞬间,所引发的,就是再无任何顾忌的爆发! 不假思索的,极意·交响! 锤爆了他的狗头。 而当破碎的魂灵再度重聚,回头,看向身后的瞬间,便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此刻,在吹笛人的身后,一层层银色的耀眼光焰笼罩之中,燃烧的灵魂释放着宛如裂变一般的恐怖光焰。 当拳头握紧的瞬间,怒火便如同熔岩那样,肆虐奔流。 毫不留情的,扯起了他的脖子。 又一次打爆了他的狗头。 “看咩啊看?” 槐诗问:“没见过你爹?” 当整个再生计划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而产生从未曾有过的混乱,宛如连锁一般的BUG将白银之海和现实的距离无限拉近,决堤的洪流就将整个市政厅都淹没在其中,超高密度的源质将现实扭曲,也令物质被意志所更替。 正因如此,才能令吹笛人如此轻易的完成再造,可同样,当内心的显像覆盖了躯壳的实质之后,槐诗身上这一份狰狞的本质就变得如此的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只是靠近,就会被焚烧成灰一样! 简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怪物。 一旦动手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哪怕前面的是毁灭要素一样抡起拳头往死里锤。甚至未曾被他的诡异外表迷惑哪怕一个瞬间。 要说为什么的话,在槐诗眼里,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个人形的空洞。 仿佛玻璃上凿出的裂缝一样,根本不存在什么倒影,甚至就连面孔都没有。 而对于吹笛人而言,槐诗的灵魂,完全就是绝缘体一样的存在。 双方根本没有出现任何映射! 以至于,失去了这一灵魂之间的联系之后,刚刚才诞生的吹笛人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从背后袭击自己的家伙是谁。 善的,恶的,刻薄的,宽宏的,开朗的,阴沉的……槐诗所有的灵魂剖面和裂片早在照进昼夜之镜的时候,就已经彻底驯服于自我的主轴,完美融合在了一处。根本不存在什么另一个不愿意承认的自我。 这根本就是经过了变化之路的史诗级加工之后所诞生的圆融怪胎,十万只苍蝇都叮不出一个缝的钢蛋。 此刻,眼看有个家伙在自己跟前大放厥词,就算他自称吹笛人,槐诗第一个反应也是先锤死了再说。 锤不死就往死里锤! “叭叭了大半天,有用的玩意儿你是一点都不讲,还不就是个只会暗中拱火的傻逼玩意儿! 还乐,你乐泥马呢?!” 轰! 再次一拳,将吹笛人大半截身体打成渣,槐诗依旧不解气,又是一拳,然后再一拳! 就算是再怎么不可一世的毁灭要素,此刻他依旧只是以诸多灵魂碎片和恶念所拼凑成的新生魂灵,根本无法同以魂铸钢的升华者相较。 更何况,即便是吹笛人的本体,在深渊之中也从不以武力和战绩出名。如今忽然被理想国的神经病堵在小巷子里,除了抱头蹲防之外,根本无从还手。 可即便是如此,却依旧仿佛是杀不死的影子一样,不断的凝聚和重生,即便是被槐诗一次次毁灭,依旧无法根除。 直到槐诗的动作戛然而止,扯着他的脖子,再未曾向他挥拳。 仿佛等待。 而那一张迅速凝聚的模糊面孔,才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啊,槐诗,哈哈,我就知道,理想国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夸张啊。”他说:“看来我们能谈谈了?” “不,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槐诗诚恳的问道:“方便解答一下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问题?我喜欢问题!” 吹笛人戏谑大笑:“当然可以,槐诗,当然。现境也好,深渊也罢,理想国毁灭的原因亦或者是你们会长的去向,不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不不不,没那么复杂,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 槐诗看着那一张抽象的面孔,认真的问道:“我只是想知道,刚刚你是用哪只手摸了她的脸?” “……” 那一瞬间,吹笛人的笑容在面孔上凝固了一瞬。 再然后,源质爆发的焰光就从槐诗的五指之间涌现,降临在他的左臂之上,将重组的源质瞬间焚烧殆尽! “是这只?” 槐诗问:“还是这只?” 轰! 右臂也随着大半个肩膀,在金属的爆燃之中,消失无踪。 当槐诗的手掌再度抬起,便有锋锐的铁光交织为长枪,猛然贯穿了他的胸腔,将他挑起,钉在了拔地而起的十字架上。 再紧接着,烈焰拔地而起,吞没了一切。 焚烧! 汹涌的源质烈焰迅速攀升温度,如同炼金熔炉那样,一遍遍的破坏着那诡异的结构和组成,侵蚀,渗透。 一点点的将金属化的源质融入他的灵魂之中。 既然杀不死的话,那就彻底烧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吧! 而就在火焰中,没有惨烈的呐喊和惊恐的尖叫,只有遗憾的笑声,仿佛自嘲一般。 吹笛人无奈一叹,放弃了沟通的想法。 对理想国的家伙,竟然还抱有能够语言交流的侥幸,实属不该,如此教训,应该牢记。 不能再给另外一个自己看更多的笑话了。 况且,差不多,也应该死了…… 就在那一刻,破裂的声音,从火焰中响起。 那一道无法杀死的灵魂之上,竟然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而槐诗,不假思索的拔剑,澎湃的潮声之中,汇聚全力的焰光奔流于剑刃之上,仿佛手握着即将爆裂的星辰。 斩! 可再然后,那剑刃又戛然而止。 在另一个从灵魂中浮现的警告中,悬停在那一张诡异笑容的前方。 ——停下! 是艾晴。 不惜撕裂自我的灵魂,以愤怒之斧为源质链接为桥梁,向槐诗所发出的命令。 此时此刻,在这一瞬间,艾晴终于窥见了迷雾尽头的轮廓,那个阴谋所通向的终点! 不要杀他,槐诗! 不可以杀死他! ——这才是,他的目的! “不要违背规则啊,艾晴,我们可都是被选中的祭品。” 短暂的死寂之中,火刑架上,吹笛人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艾晴,笑声尖锐:“你为何要阻止我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呢?” 为何要阻止我? 况且,即便是你能够阻止我,那又如何? 你无法阻止,那个即将到来的选择—— 就在这一刹那,焚烧之中,吹笛人竟然微笑着,伸出了手掌,干枯的手指在那一瞬间迅速变得晶莹剔透,仿若白玉所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而就在那抬起的指尖之上,却悄无声息的渗出了一点漆黑。 粘稠如墨。 汇聚了不知道多少恶念和分歧,所酝酿出的精髓,以背叛和杀戮所种出的恶果,那是根治在灵魂之中的原罪结晶…… 那便是吹笛人的鲜血,足以令一切灵魂迎来凝固和破灭的癫狂之毒! 然后,那一只手,当着槐诗的面,一点点的,伸向了艾晴的灵魂。 满怀着恶意。 选择吧,槐诗。 究竟遵从她的命令,还是,杀死眼前的敌人? 选吧! 是保护我,还是保护她? 回应他的,呼啸而来的灭绝之剑! 毫无任何的停滞和犹豫,在槐诗手中,那迟滞的剑刃,再度迸发出足以灭杀一切灵魂的烈光。 斩! 那一瞬间,艾晴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胜负已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最后一位参与者登陆完毕,再生计划所出现的漏洞就将会被补完。而一旦他被杀死了的话,那么再生计划就将彻底结束—— 毫无疑问,艾晴会作为最后的胜者,赢得胜利。 可代价呢? 代价又是什么? 所有在计划中死去的灵魂,包括吹笛人在内,将会遵照规则,通过混沌运算的引导,流向……白银之海! 这才是他的目的! 再生计划的成败?统辖局的未来?现境的变化? 那跟吹笛人有什么关系? 如此大费周章的加入了这一场游戏,难道就是为了这渺小到可怜的安慰奖么? 那未免,也太过于可怜了吧? 明明,如此丰厚的报偿早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那一刻,在吹笛人满心欢喜的大笑声中,灭亡和终结降临,将他彻底毁灭! 曾几何时,阻拦在自己面前的天堑,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通往全人类灵魂的道路! 当浩荡的旋涡从奔流的辉光中涌现,拉扯着吹笛人,缓缓上升。 破碎的灵魂满怀着欣喜和赞叹,迎接着这即将到来的甜美果实,终于,走进了其中! 大功告成。 于是,再忍不住恶意的笑声,最后嘲弄:“槐诗,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哈哈哈哈。” 就这样,向着那一片辉煌的海洋迈出了一步。 又戛然而止。 连同笑声一起…… 当他错愕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腿时,便陷入了茫然:为什么,自己的脚上会有一根锁链? 而就在那一瞬间,在他肩头,忽然有一张微笑的面孔从后面缓缓探出来,歪头,看着他。 眨了眨好奇的大眼睛。 “是吗?” 槐诗问道,“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呢?”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疾速追杀 有那么一瞬间,从再生计划中诞生的吹笛人,体会到了即便是另一个自己也从未曾体会到的奇异感觉。 那毛骨悚然的寒意…… 就仿佛自午夜中回眸时,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张诡异的微笑面孔,双眸燃烧着阴冷的火焰,咧嘴如狼。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槐诗热情的微笑着,扯着彼此之间的’羁绊’,告诉他:“You jump,I jump!” 在这故事背后令人暖心的话语中,却带着几乎让吹笛人重度烫伤的温度。 槐诗你他妈…… 在无数绚烂的流光之间,那不知是上升还是坠落的疾驰中,槐诗已经拽着锁链,迅速的接近。 令吹笛人的速度,陡然一滞! 当白银之海的力量牵引着他,向着那一片瑰丽奥秘的核心处飞升时,槐诗的存在,就简直就像是拴在他身上的万钧铁坨。 死死的拽着他,紧咬着不放。好像是半夜里身后紧追的疯狗,防盗门上日复一日增长的牛皮癣广告和敲开了门的推销员一样,纠缠不休! 要将他拉回去! 可比起这个,吹笛人反而更他妈想知道的,这个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可是白银之海! 以全人类的灵魂和潜意识所打造成的史诗级源质巨构,虚幻而缥缈之地,永远遥远的幻想之国。 物质的存在根本无法进入其中,只有纯粹的源质和灵魂才…… 等等! “你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狰狞如恶鬼的燃烧之灵大笑着,跨越了最后的距离,向着他的面孔,猛然捣出一锤:“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 轰! 吹笛人,眼前一黑! 终于在恍然中领悟,再忍不住勃然大怒——这帮理想国的疯子,完全已经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圈禁之手,解放之眼。 两人竟然已经默契到了这种程度了么? 当吹笛人死亡,白银之海的引力出现,槐诗领悟到即将发生什么的瞬间,便不假思索的,对自己使用了圈禁之手的力量! 将自己自灵魂到肉体,尽数转化…… 再然后,从桎梏中解脱的同时,艾晴已经明白了槐诗的意图,毫不犹豫的对他施加了自己的灵魂——解放之眼! 一瞬间,以铸造之王的技艺粗暴至极的将自己铸造为钢铁之后,又以解放之眼尽数化为奔流的源质重组与灵魂之中。 最后,以源质化的武装悲伤之索将两人粗暴的捆绑在一起,跨越了白银之海和再生计划的限制。 就好像传说之中的故事一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遗憾的是,买一赠一有的时候未必是好事儿,而追上来的也未必全是温顺的走狗忠犬。 也有可能是一条见血要命的狼! 而更要命的是……此刻骤然砸在吹笛人脸上的铁拳。 恐怖的源质震荡扩散,紧随而来爆发的却是宛若熔岩奔流的怒火、沉重如山的苦痛,侵蚀一切的怨憎和倾尽七海之水都无法洗去的悔恨。 此时此刻,在白银之海的内部,这无穷尽源质所构成的宏伟构架之中,一切力量都不过是虚无,物质在这里并不存在,物理上的破坏不回起效。源质在这里的密度却已经攀升到了恐怖的高度,导致了一切灵魂上的冲击都被放大到了极限。 就好像,愤怒、苦痛、怨憎和悔恨都忽然之间变成了利刃和铁锤,穿刺,劈凿,打击,碾压,爆发! 令吹笛人的灵魂迅速的闪烁,破裂,摇摇欲坠。 这无法毁灭他! 他已经凭借着刚刚的死亡,蜕变成为了更加飘忽和坚固的意相——此刻他的一切,都是白银之海中关于吹笛人的记忆和印象所形成。 他在渐渐的穿过外围,靠拢核心。 可令他愤怒的,是在这接连不断的攻击和纠缠中,那缠绕在身上的引力竟然开始衰减,摇摇欲坠。 就好像通向幸福终点站的独木桥上,有个人挥起了大斧,奋力的砍伐。 拉扯着他,跳向下面的深渊……那一片无数潜意识和灵魂所构成的混乱世界! “停下!槐诗。” 吹笛人怒吼,呵斥。 “你说啥?”槐诗呐喊,“风太大,我听不见!” 然后,奋力再一拳! 轰! 毫不留情的铁锤砸向了他两腿之间。 破碎的声音响起。 久违的劫灰糊脸外加军体拳再接上一招狗子偷桃,仿佛回归初心,让槐诗畅快到灵魂的燃烧都越发旺盛起来。 “你在自寻死路,槐诗,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那一瞬间,吹笛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维持那引力的存在,向着槐诗,伸出手:“你以为缠着我就万事大吉?一切早已经结束了,你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这都是你自找的!” 陡然之间,两人上升的趋势戛然而止,紧接着,那一片无数流光所形成的绚烂色彩骤然变化,扑面而来。 在吹笛人的拉扯之下,他们坠入了混沌的泡影之中。 仿佛落入深海一般,激起一片缤纷的涟漪。 消失不见! 而当槐诗眼前一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便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歪曲的楼宇延伸到了街道的尽头,身着彩衣的游行者们在街道之上载歌载舞,数之不尽的人影汇聚在两侧,夹道欢迎着一辆缓缓驶来的花车。 欢迎着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呐喊着她的名字,为她而痴狂。 就仿佛是什么人的梦境一样。 不对,这就是梦境。 某个如同泡沫一般在白银之海中起伏的幻梦。 在那一瞬间,分辨着那些路人们一张张重复的面孔,槐诗便已经恍然大悟。 可当他低头时,却发现,手中的锁链已经断裂。 吹笛人已经不知所踪! 只留下了冰冷的嘲弄笑声。 就在他愕然的时候,渐渐行进的花车却已经逼近,在美好的梦境中,所有路人都疑惑的看向了这个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 神情,渐渐愤怒,厌恶。 向着他围绕而来,伸手拉扯着他,怒吼呐喊:“滚开!滚开!离开这里!” 槐诗只能狼狈的躲闪,提防着什么地方可能会出现的匕首。 感觉到了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 他正在被这个梦境所抵触,排斥。 可忽然之间,一切排斥和敌意又消散无踪。 有炽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来自花车之上。 在花车上,梦中的女人看着他的样子,瞠目结舌,眼神渐渐柔和。 怦然心动的粉红色氤氲在空气之中。 愤怒的路人们便截然一变,环绕着他,开始载歌载舞,歌颂着爱情的降临和伟大,而槐诗竟然已经不由自主的被换上了一身华服,仿若王子一般,被梦中的引力拉扯着,僵硬的走向了花车。 “啊,吾爱,吾爱,你终于来了……” 金发的女郎泪眼朦胧,死死的抱住他,不撒手:“你是来接我的吗?你是来和我结婚的么?” 远方,已经出现了教堂,神圣的钟声响起。 “卧槽,进度这么快的吗!” 槐诗大惊失色,狼狈抵抗,却熬不过梦主的执着:“那个啥,小姐,咱俩还不是很熟,要不培养一下感情先?先从拉小手开始好不好……” “去他妈的感情,腻了!”金发大姐姐不假思索的按住了他,“反正是做梦,先爽了再说!” 说罢,就将槐诗按倒在地,拉扯着他的衣服。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要去拯救世界啊!”槐诗呐喊:“听我说,现在世界陷入重大危机……” “对,那就是老娘昨天分了,但是没关系,我找到了更好的!” 上了头的大姐姐贪婪的凝视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美男,忘记了渣男劈腿的苦痛,吸溜口水:“老娘的好日子它终于来了!” 她兴奋的挥舞着小皮鞭,仰天大笑。 草。 槐诗眼前一黑,彻底绝望。 世界还没来得及拯救,怎么就要先丧失宝贵的贞操了呢? 未免太过于离谱! 白银之海是干什么的?赶快救一下啊! 可白银之海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依旧沉默。 反而有汽车喇叭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某个黑心女人捧腹大笑的声音里。 滴! 一辆加长型黑色轿车,突兀的出现在了街道之上。 宛若救星从天而降。 从另一个梦境疾驰而来的司机疑惑的低头,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派单,抬头问道: “请问是槐诗先生么?” 那一瞬间,槐诗感动落泪。 以平生未曾有过的速度,连滚带爬,跳进了车里。 在大姐姐心碎欲绝的呐喊中,司机油门踩死,加速,瞬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可很快,又以去时同等的速度,倒车回来。 槐诗从车上狼狈的跳下来,跑到呆滞落泪的女人身边,用力抱了一下她:“别难过,哪怕不是我,你也一定找得到更好的,而且绝对不是在梦中,我保证!” 就这样,帮她擦去了眼泪,后退一步,从天而降的王子转身跳进车里,依旧探出身来,挥手道别: “加油!” 沿着感激和祝福的目光,轿车如出征的战马一般,绝尘而去。 向着另一个梦里。 向着那个穿梭在无数人梦境中,不断向上攀爬的黑影。 疾驰!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速度与激情 此刻,深渊中,谎言殿堂里,目睹了投影之中的变化,天成已经目瞪口呆。 如此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人愚弄在掌心之中,踏上了去往白银之海的道路……那绝妙的变化几乎令天成为之颤栗。 即便是有槐诗这样的绊脚石存在着,可是这却依旧不影响他对吹笛人的信心。 “妙哉!妙哉!” 天成终于恍然大悟:“连日以来的铺垫和动作,包括黄金黎明所造成的扰动和所被现境清缴的深渊崇拜者……都是为了这一刻么?” 一步步的对现境施加影响,操纵胜负,甚至故意通过种种不起眼的意外和巧合不断的激发现境内部的思潮变化,最终,通过诸界之战所带来的压力,令统辖局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启动再生计划……一直到现在,利用再生计划的斗争再造出另一个自己,都是为了这一步! “恭贺您的成就,囚笼之主!”天成虔诚拜服,赞叹:“今日过后,现境的灵魂都握在您的手中!” “哈哈,这是祝福么?还是最近大家最喜欢的吉祥话呢?天成你真是时髦啊。” 在一层层猩红的落网和扭曲的秩序之中,吹笛人依旧不紧不慢的罗织着绳结,拉扯着那无数仇恨、矛盾和死亡所行程的巨网。 并没有因此而欣喜或是得意,反而出乎预料的平静起来。 认真的思考。 “不要高兴太早哦,天成,现境这些年可是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像我们这样的反派如果高兴太早的话,可能会绊倒在某个出乎预料的地方,沦为笑柄也说不定。” 他戏谑的感慨道:“说到底,另一个我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是由他来决定——成功还没有近在眼前,再怎么说,那是与整个现境为敌。 这一次,说不定会中道崩殂呢……” “会输么?”天成愕然。 “谁不会呢?” 吹笛人欣赏着他愕然的样子:“难道我不曾输过吗?况且,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早就完全超出我的预订计划了。” 在预订之中,不应该这么快有结果的。 在原本这个时候,那个再生计划所塑造的自己,应该才刚刚从无数混乱的思绪和矛盾之中萌芽才对。 一切都被加速了。 从再生计划开始的瞬间,命运的沙盒就不容许任何人再试图摆弄其中的棋子,不论是先导会也好,吹笛人也罢。 提前成型和诞生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同时,失去了无数斗争的孕育和灵魂作为养料,新生的自己却比预料之中要更加的衰弱。 所罗门的催化导致斗争加速,令那个吹笛人变成了早产儿,而艾晴试图激化局势的举动虽然令他补足了养分,但同样,过早的暴露了自身的存在,以至于完成度不足。 说到底,还是陷入了思维的定式之中么? 虽然已经暗中做好了预备,提前针对有可能参与再生计划的所有人都有过了解和准备,但却唯独没有算出所罗门和槐诗的存在。 因此,就要面对预料之外的麻烦…… 亦或者,这也是所谓的‘命运的一环’? 吹笛人不由得大笑。 不知是嘲弄命运还是嘲弄自己。 “意外即便存在,也无法动摇既定的事实。” 天成开口说道,哪怕是明白结果不会以自己的期望而变化,但此刻,一想到计划成功能够带来的一切,就不由得他略微有些失控:“倘若能够掌控全人类的灵魂的话……” “嗯?” 吹笛人微微抬头,似是疑惑。 天成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掌控全人类的灵魂?” 吹笛人疑惑的问,仿佛从没想过一样,挠了挠下巴,无所谓的说道:“虽然似乎很有搞头,但这么无聊的事情,列为备选计划顺手做一做就差不多了吧?” “……” 天成,陷入呆滞。 “可是……可是……如果不为这个的话……”他无法理解:“那究竟又为何……” 吹笛人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屏幕上纷乱的投影,似是沉思一般。 许久,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呢,天成,就是……所发生的的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识,好像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一样。 就好像,早就见过一般。” “……”天成茫然。 “既视感,现境有人这么说。他们觉得,这是人的知觉系统和记忆系统的交叉所产生的错觉,无须在意,只要当做巧合。 可我不这么觉得。” 吹笛人的笑容不见了,面无表情的说:“我只会觉得,我被什么东西愚弄了。” “即便你一次次的检查,思考和寻觅,但却毫无任何线索,感觉自己仿佛疑神疑鬼一般,不至于如此。 可是你却会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至关重要的东西……那种怅然若失的遗憾和愤恨,是如此的真实。” 他回过了头。 隔着薄雾,天成看不到他的面孔,可是,却第一次感觉,眼前的存在是如此的狰狞,就像是愤怒的怪物一样,择人而噬。 “于是,你就会明白——有什么人违背了游戏规则。” 他冷声说:“有什么东西,被人篡改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吹笛人收回视线,看向了眼前的投影,还有白银之海的变化。 寻觅着,等待着。 那个被藏起来的答案…… 为此,哪怕将眼前的世界焚烧殆尽也无所谓。 不惜一切代价! …… …… 现境伦敦。 市政厅内,当桎梏解脱,槐诗的身影消失在旋涡之中的那一瞬,艾晴疲惫的撑起身体,依靠在墙壁上,剧烈喘息,踉跄向前,寻觅医疗包。 感受到鲜血流逝所带来的冰冷和昏沉。 可死寂之中,却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手枪套筒拉动。 “很抱歉,到现在还要勉强你,艾晴。” 在晕厥和昏死过去的人群中,马克西姆艰难的撑起身体,抬起枪口:“请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艾晴愣住了,看着他的神情。 那样的癫狂和执着…… 还有恐惧和彷徨。 “这真的值得么,马克西姆?”她问道。 “谁知道?” 马克西姆的嘴角抽搐着,仿佛自嘲一笑:“我们都是祭品,不是么?区别在于,你是否愿意走上祭坛去呢?” “即便是这一切有可能毫无意义?”艾晴问。 “即便是如此,也胜过,一辈子活在耻辱里。” 那一瞬间,马克西姆扣动了扳机。 向着自己。 …… …… 伦敦之下,隐藏在层层保密建筑的最深处的区域。 环绕着先导会的岩石殿堂而建立的繁复地下工程之内,警报声此起彼伏。被称为缄默者机构的部门在忙碌而紧张的运转。 可就在运算室里,正在手忙脚乱处理着数据的傅依听见了门口传来的声音,来自观测部门的通知: “蝴蝶、磐石和疮疤,三组,所有人到隧道系统集合,做好意相转化的准备,五分钟后开始。” “直接进入白银之海?要直接进行人工干涉了么?”傅依愕然:“状况已经这么恶化到这种程度了么?” “白银之海不能有出现危险的可能。”负责通知的人回答道:“请从速行动,傅依小姐。” “明白。” 她不假思索的转交了工作,起身,匆匆向着隧道系统走去。 疮疤组。 这是傅依如今所在的小组名称,听上去就足够的丑陋,说出去也很没面子,搞得她一直对槐诗的好奇打探有些头疼,只能假装这是机密。 反正确实也是机密来着。 实际上,所有被命名的小组在缄默者机构中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具备着直接对白银之海进行操作的能力和必要的时候深入核心领域的权限。 每个小组的命名,都来自于自身负责的领域,和它们在白银之海中的意相。 一切散乱的源质都必然要在矩阵的约束之下才能构成体系,而散乱的思绪和来自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也会在白银之海的运转中出现大量的重要区域和关键点,而根据情绪和意志的变化,浮现出各种意相的代表。 诸如蝴蝶组,所负责维持的是人心的思变和突破束缚的冲动。 磐石组,所代表的领域是铭刻在每个个体意识最底层的本能和对于秩序的认知和关键的自我构成。 而疮疤组,则是救火队……所要负责的是集体性的精神创伤和突发事件所造成的模因流毒。 摘除恶疮,避免伤口扩散,在短时间内维持现状等待后续的支援。 忙到吐血。 而作为近几年来最年轻的成员之一,傅依的担子倒是还算比较轻松,如今还在见习的状态,才刚刚开始考察期。 只要能平稳度过,早晚有一天都会承担重要责任。毕竟她有着魔女之夜所培育出的罕见经验和天赋,乃至拒绝升华之后所获得的白银之海的亲和性。 至于为什么她是最年轻的成员之一……答案就在她眼前。 进入隧道系统的接入室内的时候,便看到沙发上等待的小孩儿,正吃着冰淇淋,看到她便兴奋的挥手。 卡曼妮·卡娜诺,傅依的同期,十一岁,被缄默者机关直接特招,生来具备着极高的情绪感知能力和近乎读心一般的共情能力,被当地人认为是圣子。在统辖局找到她的时候,她都快要被爹妈卖去做什么教会里当招牌了。 不过,受限于年龄和性格的不稳定,如今还在旁听学习中,并没有任何操作权限,看上去就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儿。只不过,那一份恐怖才能每每偶有表露,却让傅依也忍不住自叹不如。 “这次你也要接受意相转化了吗?”卡曼妮兴奋的问。作为和她一样年轻的缄默者,她总喜欢和傅依黏在一起。 “是啊。”傅依点头。 “真羡慕你。”卡曼妮眨着眼睛,跃跃欲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别闹,有风险的,年纪太小,性格不稳定,是会被溶解掉的。”傅依毫不客气的捏了一把她的脸。 意相转化从来都是风险十足的应急措施,将缄默者整个的灵魂直接毫无保护的投入到白银之海的核心中去,同大量的潜意识思潮结合,形成稳固的意相结构之后,从内部对白银之海进行干涉。 稍有不慎,就会失去自我,再也变不回原本的样子,喜提存续院疗养套房。 “状况如何?” 傅依穿戴着设备,抬头问道:“简报来了么?” “来了来了,我跟你念。”卡曼妮拿着手机说:“未知危险模因利用再生计划的漏洞,进入了白银之海的范畴。 不过现在还在外围的散溢层,距离具现层和核心层还有很远的距离。目前操作室正在激活免疫系统,在这之前,需要你们争取时间。” “未知危险模因?” 傅依撇嘴:“还真敢说,十有八九都是大家伙。” “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卡曼妮好奇。 “是啊。” 傅依无奈一叹,“只要你足够了解一个叫做槐诗的家伙,就会知道这个狗东西走到哪里,哪里铁定出问题。 我心理建设都做了四天了,还能吃惊么?” 咔嚓,一声轻响,感受到冰冷的金属紧贴在脖颈之上,如同液体一般向上蔓延,掠过了发丝,紧贴着头皮,带来了坠入冰窟一般的颤栗感。 着装完成。 只要上层权限激活,那么全人类的灵魂之海便将扑面而来。 可就在那短暂的等待之中,却未曾得到行动的准许,反而带来了新的通知。 “行动暂停,等候消息。”来自操作室的缄默者通知:“猫组和硫磺组已经进入,其他全员等候通知,随时预备转向支援免疫系统。” 目标有可能变更。 而就在所有人微微愕然的时候,傅依旁边的卡曼妮却越发的疑惑,看着她:“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吃惊?” 傅依耸肩,“因为只要你足够了解槐诗,就会知道,这个狗东西出现的时候,一般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问题,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卡曼妮歪头,满怀不解:“你这么相信他吗?” “我要是相信他的话,就跟你一样在旁边看热闹了。”傅依无奈的坐在椅子上,揽着小女孩儿,揉捏着她的脸颊,轻声感叹:“可如果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总要有人来拉他一把,是吧?” “……不是很明白。”卡曼妮摇头,抗拒着她的揉搓,感受着她的变化:“但你好像很开心?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傅依自言自语着,却没有回答,只是不知为何,想起曾经在新海,两人逃课的时候互相给对方做伪证的那一段时光。 不由得,灿烂一笑。 “唔,就当做……团伙作案时期留下的习惯吧~” 简直莫名其妙。 年幼的卡曼妮一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 只是,再一次从傅依身上感受到了,那种经常在叔叔阿姨们身上出现的酸臭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柠檬味冰淇淋也酸了起来。 不想吃了! …… 而就在同时,白银之海的泡影梦境之中,某一片回忆中的城市里,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刚刚从另一个梦境中推门而入的吹笛人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一片久违的安宁,便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 然后,便看到了,街道的尽头。 那轰鸣着撞破了墙壁,粗暴的突破了梦境的间隔的存在,以及,熟悉的气息……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梦境,经历了什么样的阻拦,遭遇了什么样的经历。 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只看那庄严的轮廓,那雄伟的躯壳,那可怕的质量,还有那疯狂转动的巨大橡胶轮胎,乃至宛如怪兽一般森冷无情的钢铁面貌……便知道,这究竟是怎样强而有力的恐怖怪物! 令人毛骨悚然。 而就在遍布污垢的挡风玻璃后,副驾驶上的槐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热情洋溢的挥手呐喊。 “吹子哥,你的转生名额批下来啦!” 于是,随着兴奋到涨红的面孔司机将油门踩死。 怪兽咆哮。 正义的泥头车,呼啸而来! 砰! 一撞之下,万相碎灭。 吹笛人,堂堂转生……大概?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狂暴之路 春末的阳光和煦,渐渐灿烂,雨后的风中吹来清新的空气,街道上的水泊倒映着蓝天和白云。 在百货商店敞开的门后,收音机里放着奔放的老摇滚。 一切都仿佛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那些青春的岁月铭刻在梦境之中,令午夜梦回过去的老人怅然若失的徘徊。 寻觅着曾经年轻的痕迹,徘徊在这一片梦中。 直到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她的侧脸。 如此清晰。 时隔如此漫长的时光,她依旧存留在自己的生命中,这个梦境的角落里,悄然的陪伴着自己,不曾离去。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梦中的老人便已经老泪纵横。 不由得向着她走出一步。 伸手,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她终于回眸,望着他,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握住了他的手。 轰! 仿佛爆裂的巨响从内心和梦境之中轰然迸发,雷鸣巨响回荡。 狂暴的泥头车从他身旁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恰如夜色之中升起的烟火那样,甩出缤纷灿烂的水花。 恰如狂奔的野马那样,跨过了时光和现实的界限。 如同他一般,毫无保留的,狠狠的,张开双臂。 拥抱着眼前的人。 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而在巨响中,一个狼狈的身影宛若礼炮一般在逝去之爱的迸发中飞上了天空,怒吼着翻滚,飞向了远方。 砸出了一片缤纷的碎光。 这一创,便仿佛创出了整个夏天! “耶!” 疾驰的卡车内,槐诗和司机回眸,击掌庆贺,兴奋的呐喊:“转生!转生!!转生!!!” 遗憾的是,目标并没有如同期愿的那样被送去异世界开启崭新人生。 在泥头车的冲撞之下,梦的间隔都仿佛被撕裂了,猝不及防间,吹笛人甚至没有来得及防备,就已经仿佛皮球一般的飞出,翻滚,砸进了阴暗闭塞的房屋之中,落在坍塌的乐高积木之上。 在狭窄的房间中,梦中的孩童躲避着那徘徊在黑暗中的邪恶怪物,躲在床下,正瑟瑟发抖。 “槐诗……” 吹笛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起身,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挥手,将扑上来的梦中怪物砸在了墙上,紧接着,便狂奔着推门而出,逃向了另一个梦里。 就在他身后,裂隙外,嗜血泥头车的咆哮在迅速的接近,喇叭声如巨龙咆哮。 靠近的瞬间,仿佛超巨型猫科动物一般猛然收缩比例,强行挤进了缝隙之后的梦境,轰然而过。 只留下满地狼藉。 可就在百忙之中,槐诗依旧从车窗中探出身,捞起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面具杀人狂,宛如垃圾分类一般娴熟的塞进口袋里,最后向着床下呆滞的孩子挥手: “小孩子睡觉前不要看恐怖片!还有,小心尿床……” 那声音随着宛若燃烧一般的泥头车一齐远去,消失在门外。只留下呆滞的孩子留在渐渐消散的梦境里。 感受到,下半身湿漉漉的触感……仿佛有母亲的怒吼声传来。 泥头车继续向前! 狂暴的从一个个梦境中驰骋而过,锁定了那个不断跳跃和消失的背影,开足马力,然后,创! 在早日转生的祝愿里,将吹笛人碾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此刻的白银之海,最外围的散溢层中,那无时不刻迅速生灭的泡沫间,梦境如同万花筒一般回旋。 吹笛人在跳跃,绞尽脑汁的躲闪,用尽一切方法布设迷宫,可是那一辆该死的泥头车却始终如同跗骨之蛆那样死死的黏在他身后,不断的试图贴贴。 简直……阴魂不散! 可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来说别人阴魂不散了?这从来都是他的专利才对! 自诞生以来从未曾有过的屈辱感令吹笛人陷入震怒,但却完全没有因此而扰乱思维,带来任何的混乱,反而让他越发的冷静。 再一次的,开始偏移路线。 喜欢泥头车是吧? 那我就让你创个够! 在那一瞬间,他猛然推开了一扇门,跳入了门后的黑暗中,倾听着背后的喇叭声渐进,抬起双手,合拢。 在外来者的干涉之下,两条铁轨猛然交错在同一处,隧道两侧的黑暗尽头,钢铁的鸣叫声迅速高亢,耀眼的灯光亮起。 当泥头车再度撞向吹笛人的瞬间,左右呼啸而至的地铁便裹挟着飓风,交错而来。在梦境中行人的尖叫之中,碰撞在一处。 脱轨的车厢横扫,彼此碰撞,将整个月台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破碎的泥头车从正中断裂,歪曲,笼罩在扩散的火焰里。 而吹笛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的尽头,跳往了下一个陷阱。 伴随着钢铁撕裂的声音,槐诗扯着预惊未定的司机从燃烧的残骸中跳出来,在地上翻滚,回头看向才认识不久的同伴:“老兄,你没事儿吧。” “我的车!我的车!”司机如丧考妣,呐喊:“我的贷款还没还呢!” “你忘了,贷款是刚刚在梦里签的,怕啥!”槐诗大手一挥:“你赖了难道还能有人找你要钱?” “对哦。”司机瞬间松了口气。 “还能来一轮么?”槐诗跃跃欲试:“咱们再去搞个巨人级战车来,那个可带劲儿我跟你说!还有机枪和履带的!” “真的假的?”司机瞬间意动,旋即挠了挠头,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不行不行,我听见闹钟了,得去接单了,去晚了只剩下长途了。” “成,回头请你吃饭。” 槐诗不再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拔足飞奔,还回头向着他呐喊:“吃饭嗷,别忘了,打我号码……” 眼看着那个比划着电话手势的年轻人消失在楼梯尽头,司机忍不住挠了挠头,嗨然一笑。 怪哦。 做个梦竟然跟真的似的。 但偶尔梦里飙个车,好像还挺开心的…… 槐诗,已经跳入了火焰中。 浓烟滚滚的大楼里传来了哭声,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就连闪烁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剩下了刺痛眼球的赤红弥漫。 而在坍塌的裂隙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吹笛人嘲弄的笑容。 “你来晚啦,英雄。” 毫不顾忌向着自己狂奔而来的调律师,吹笛人转身,再次推开了坍塌之门。 再然后,爆炸的气浪扩散,将槐诗掀起。 坍塌的建筑埋葬了一切。 当灰头土脸的槐诗从破碎的门框中钻出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喧嚣的集市。 一个个木盘中的香料堆积如山,五色缤纷,空气中氤氲着厚重的香气。玻璃店中的工艺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披着长袍的客人们来来往往,汇聚成潮,从他身旁穿行而过。 槐诗已经迷失了方向。 再找不到吹笛人留下的气息。 “他去哪儿了?” 他回头,看向了身旁的香料摊位,摊位后的老者抽着水烟,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可在柜子顶上,老旧的黑白电视中,头戴着华丽金饰的女主角却从热烈的歌舞中回过头来,抛下了王侯们的热烈期盼,指向了槐诗身后:“左手边,巷子里,第二个门有近路。” 舞姬神秘一笑,“加油哦,傻崽,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好的!” 槐诗挥手,不假思索的穿过了街道,顺手骑上了停在水果摊前面的踏板车,油门拧死,冒着浓烟的踏板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突突向前,可当他的身影从举着大玻璃的工人们身旁疾驰而过的时候,镜中的投影却浮现出了那狂暴狰狞的模样。 燃烧的骑士驾驭着铁马,自梦境的间隙一跃而过,撞破了眼前的玻璃,便闯入了另一片虚空之中。 然后,从天而降! 仿佛坠落的陨星那样,砸向了刚刚才推门而出的那张震惊面孔。 槐诗你他吗…… 轰! 巨响之中,暴雪的长桥之上,吹笛人未曾如同预料那样,狼狈的倒飞而出,只是诡异的滑行而出。 令槐诗的眉头皱起。 短短的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对方的强度……竟然提升了? “瞧啊,槐诗,你杀不死我。”吹笛人戏谑一笑:“何必总是这么执着于毫无意义的事情呢?” “去你娘的意义!” 苦痛之锤毫不留情的砸落,向着他的脑门:“像你这种狗东西死绝了,其他人的人生才能有意义——” 在巨响之中,吹笛人的身躯坍塌成泥,分崩离析,可破碎的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好啊,我给你机会。” 但愿,你不要后悔! 那一瞬间,自人的躯壳束缚之中,无以计数的恶意井喷而出,深渊的腐败之毒扩散,瞬间将梦境连同梦境的主人一起拉入凝固的地狱。 而那一片蠕动的黑暗,已经化为狂潮,将槐诗瞬间吞没。可在黑潮中,却有金属的焰光迸发,从正中撕裂。 无穷谎言无法动摇和侵蚀那燃烧的灵魂,反而被他所撕裂。 而就在吹笛人的大笑声中,奔流的黑暗卷着槐诗,撞碎了崩溃的梦境,向着更深处的黑暗坠落。 在这里,再没有梦境的存在了。 在黑潮的奔流之下,溢出层的最后界限被跨越。在纠缠和斗争之中,他们已经顺着再生计划的流程,坠入了沙盒的核心里。 运算层! 当无穷流光变换着升起,彼此的交织,交换无穷事象。每一道呼啸而过的流光里,都带着足以在瞬间将他们蒸发的恐怖高温。宏伟的运算在源质之海中以实体的方式展开,每时每刻都有仿佛世界运转的轰鸣声扩散。 就好像坠入到了庞大到没有边际的机器之中。无数涌动的思潮被赋予了实质,化为了此起彼伏的山峦。 而他们,只是不属于这里的两粒尘埃。 “不必再束手束脚,槐诗。” 涌动的晦暗汇聚时,吹笛人的面孔再度浮现,环顾四周:“看啊,我们已经来到了再生计划的尽头……这里就是白银之海的入口,汝等所造的灵魂聚合体就在此处,降下权威。” 伴随着那沙哑的话语,那曾几何时如此遥远的潮声再度泛起,却已经近在咫尺! 透过无数运算所行程的流光,他们能够看到那一片瑰丽而耀眼的海洋! 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吹笛人终于来到了这里。 用了预想之中十倍以上的功夫…… 不过好在,必要的素材已经收集完毕! 此刻,他的手中,已经多出了几个色彩不一的斑斓绳结——仿佛极尽了人世的巧思和无数色彩,编织成了一个个承载着历史和往事的结。 不知从梦境中寻觅采摘,以精心编织。 可是那千头万绪的乱麻以巧思所交织而成的却是无法解开的死结。斑斓的色彩汇聚一处时,就形成了令人作呕的混沌。 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 而就在那一瞬间,吹笛人手中的一枚球形的绳结,已经向着槐诗抛出。 迅速的膨胀,裂解,化为了滔天的洪流! 无穷的海水如同铁壁一般,拔地而起,翻卷着,向着槐诗浩荡推进,弹指间,将他吞没。紧接着,海水里,一个个黑影浮现,就仿佛狰狞的恶鬼一样,死死的拉扯着槐诗,将他拖进了窒息的深渊中,不容解脱。 明明只是虚幻的回忆,此刻却化为了真实不虚的苦痛,源源不断的贯入槐诗的肺腑中。 可更令他吃惊的,是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 或老或少,各有不同。 可是空洞的眼眸之中,却再无任何的神采。 “十六年前,天竺,博加帕尔——连续半个月的强降雨导致水位攀升。官员们骄傲的拒绝了天文会的避险通知,声称耗资数十亿水坝足以抵御所有的灾害,让所有平民不必害怕,安心待在家中。可他们寄予厚望的水坝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伪劣产品,甚至没有支撑到第二天,结果导致博加帕尔彻底从地图上消失,超过七万人溺死,或者丧命在瘟疫之中,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而在水坝决堤之前,达官贵人们乘坐的转机就已经离开了那一座城市,去往了夏威夷度假。 在刻意的掩盖和封锁之下,死去的七万人和活着的几十万被彻底遗忘,再无人听闻……” 吹笛人大笑声从槐诗的耳边响起:“这一份被遗忘的苦难,感觉如何呢,现境英雄阁下?” 伴随着他的话语,他指尖所垂落的绳结缓缓的蠕动,恶意的记录中的一个又一个的灾难渐渐苏醒。 “从现在开始,尽情体会吧,槐诗。” 吹笛人嘲弄的轻叹,“汝等引以为傲的人世,所造下的无穷恶业!”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信条 浊流奔涌,哀嚎如潮。 席卷的潮水吞没槐诗,化为了窒息的旋涡。 此刻,当吹笛人终于展示出了自己的作品,槐诗已经被数不清的憎恨和执念拉扯着,落入漆黑的深渊里。 在这一片不存在物质的世界之中,每一缕死者所留下的遗恨、苦痛和绝望都如同刀锋,贯穿灵魂! 像是槐诗利用自我的意志对吹笛人所形成的创伤那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正如同吹笛人所说的一般,他是如此的钟爱着秩序。 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时候,规则都永远站在不在乎规则的人这一边。 这一份从虚无和混沌中所形成的心智,本就是畸变的地狱秩序之化身,在现境之中,简直如鱼得水! 从诞生到现在,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通过感知和计算,掌握了混沌运算的规则。 哪怕是因为槐诗这样的意外,导致他中从再生计划的程序中脱离,但依旧从无穷的梦中寻觅通往运算层的道路。 甚至在槐诗的追杀之中搜集到了不知多少噩梦的回忆、无数由秩序而诞生的矛盾,因升变与渴望而诞生的悲剧! 如是,耐心的遴选,神思酝酿,巧手编织……悄然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现在,就在这个距离白银之海的核心最接近的地方,他已经凭借自己人类毁灭局局长的虚拟身份,获得了足以撬动天平的杠杆! 现在,当白银之海的威权降下,在这一片虚拟而出的运算层里,噩梦中的回忆从虚幻化为了实质,黑暗的历史便以毁灭的方式进行重演! 现在,结束的时候要到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想法,吹笛人根本一刻都没有过。 他对胜利从未曾有过任何超出限度以上的渴望,所期盼的,也从来不是这样的东西! 只不过…… 在短暂的寂静中,吹笛人的笑容微微变化,俯瞰着那渐渐撕裂的旋涡,看着那燃烧的魂灵迈过了无以计数的死亡和折磨,向着自己一幕幕走出的样子…… “这可真是,夸张啊。” 轰! “怎么了,又是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槐诗抬起头,看着他,满怀着鄙夷:“虚数空间的量子之海里,竟然没有藏着美少女——实在是,让人失望!” 七万人的痛苦和憎恨杀不死他,数十万流浪者的彷徨和绝望也无法将他拖入深渊。 那样燃烧的耀眼辉光,甚至未曾有过分毫的衰减和暗淡。 反而越发的暴虐。 随着剑刃,突进,碾碎了残留的波澜,向前,冰冷的铁光照亮了吹笛人的眼瞳,还有他的笑容。 合拢的双手,猛然展开,扭曲的漆黑肢体从膨胀的绳结之中延伸而出,骤然膨胀,一张张焦黑腐烂的面孔从畸变的怪物身上长出,而血染的长矛和弯刀已经随着肢体的蠕动,向着槐诗飞扑而出。 毫不在乎贯穿躯壳的剑刃。 仿佛由焦尸和残骸堆砌缝合而成的巨怪张口,发出悲泣的咆哮。咆哮声凝结成实质,在极近的空隙中爆发,又被更加狂暴的巨响所盖过! 瞬间,灰飞烟灭。 可那些飞扬的骨灰中,却有更多的面孔和畸变肢体重生。 七年前,非洲,东邦区域,占据了所属人群百分之七十的瓦酷族因不满于自身的待遇,对仅仅只有十六万人却掌握了绝大部分财富的波族进行了屠杀。在短短两天之内,在统辖局和埃及达成共识之前,已经有超过十三万人被瓦酷族杀死,其中包括老人、妇女和小孩儿…… 枪杀、割喉、剥皮、焚烧,蹂躏…… 具有一千二百年历史的波族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之上。一直到今天,东邦的荒原之中依旧存留着一具具无名的尸骨。 可这紧紧只是其中的一例。 四年前、十二年前、四十年前、九十一年前,在美洲,在澳洲,在中东……还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屠杀。 无关自由或是正义,无关未来和明天,也无关道德和灵魂,如同野兽一样,在利益或是憎恶的引导之下,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凝聚成了实体,带着刺鼻的腐烂气息和血腥味,张开手臂,想要拥抱眼前的敌人。 啃食他的血肉,诅咒他的意志,焚烧他的灵魂! 而在那之前,现境的英雄便率先降下了毁灭。 毫无犹豫,毫无动摇。 甚至不曾缓慢一分。 暴虐的光焰收束于剑刃之上,随着脚步的推进,纵横劈斩,撕裂了焦烂的肢体和腐烂的头颅。 然后,将一切焚烧殆尽! 扩散的烈火中,一张张面孔绝望嘶鸣,又被槐诗面无表情的踏碎。 “哈哈,哈哈哈哈……我太喜欢你了,槐诗。你总能给我带来意外惊喜!”吹笛人失声大笑,鼓掌赞叹:“你完全没有逝者的苦痛而动摇么,槐诗?” 那一瞬间,他终于从耀眼的烈日中,窥见其残酷的本质! 对于呼唤者毫不吝惜的伸出援手,对待无法获得救赎的苦痛者,便会毫不留情的降下毁灭,给与静谧的终结。 悲悯和残忍自始至终都是源自同一个东西。 啊啊,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在随着自己的心意,为所欲为而已……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奇妙的人存在? 如坐针毡。 当那宛如恒星回旋一般的恐怖压迫力渐渐靠近的时候,吹笛人几乎兴奋到颤栗,面色涨红。 而所有体会到的一切,那些耻辱、愤怒和震惊,都如同宛如洒在冰淇淋甜品之上的胡椒粉一般,在甜美中带来绝妙的刺激。 有这样的人作为对手,简直是一种享受——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将眼前的对手,和那一片期盼了许久的伟大黑暗所重叠。 “所以我才如此的热爱你们啊,现境之人啊。” 吹笛人大笑着,抛出了青色的绳结,曾经肆虐了半个世界的人工病毒井喷而出,粘稠的脓液漫卷,收缩,在彼此之间隔开了遥远的鸿沟。 可死亡和绝望所构成的鸿沟在瞬间被跨越,毒海撕裂,烈光的奔流里,悲悯之枪突刺而来! 可当吹笛人再度抛出了绳结,就有一个浑身肥肉的魁梧人影阻拦在槐诗的面前,男女莫辨的面孔之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冷酷又苛刻的光芒,猛然伸手,试图握紧枪锋,可紧接着,长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砸下的铁锤,毫不留情的爆发,令那一张面孔瞬间扭曲,塌陷。 “哪儿来的二椅子!滚!” 愤怒的咆哮声响起,高亢又尖锐,那一张满脸横肉的面孔猛然复原,“你胆敢假定我的性别?!” 黑影扑面而来。 陡然之间,槐诗的驰骋竟然在那一拳的前方戛然而止,扭曲的伦理和众恶而成的拳头击溃了苦痛和悲悯,凌驾与美德之上。 而穿刺的风声从脑后响起,膨胀的绳结中,有浑身赤裸宛如原始人一般的枯瘦男人浮现,一柄锋锐的石矛刺出,满怀着怨毒。 “食肉者!污染者!我已经看到你的原罪!” 宛若看见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癫狂的原始人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哭泣的自然,流淌的污水,被屠杀的生灵,被破坏的环境……你,血债累累!” 当槐诗想要转换方向时,便感觉脚下忽然一沉,一张张痴笑的面孔从隐约中浮现,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寄托以愚信和盲从,呼喊着教主的名讳。 再然后,随着吹笛人的动作,万钧之重凭空降下,美洲以所谓的金融为秩序,向全世界所施加的镣铐。 紧接着,是埃及在澳洲、在南北极的荼毒,被焚烧殆尽的焦土中喷发出狂暴的热量。罗马的三度举世征伐和高昂到足以令农奴绝望一生的税赋,殖民背后的血和骨…… 乃至,在围攻之中,冷漠的声音。 “——滚!!!” 在短短的弹指之间,痴肥的女人手臂破碎,随着槐诗的铁拳推进,五指、拳头、手臂尽数碾压成泥。再然后,宛如铁钳那样,握着她的面孔,向着身后砸出。 而原始人,早已经在横扫的怨憎之下腰斩,断成了两节。 逆着核子裂变所造成的烈火,槐诗向前,扯着凡夫的愚信,砸碎了身上的枷锁,将战争的幻影击溃! 血和火在他的面前开辟。 他执着的向前,带着那些贯穿在身上的武器,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对手。 “怎么了,怎么了,槐诗?” 吹笛人好奇的探首,凝视着那一张漠然面孔:“为何露出如此狼狈的样子,如此失落的神情?” “是以往最惯用的把戏不灵了么?” 他停顿了一下,恶意满溢而出:“还是说,你在盼望着什么到来?!” 你在期盼着什么? 从天而降的英雄么?还是说,那些逝去的魂灵,那些被汝等秩序所荼毒的受害者们降下谅解? 槐诗不知道。 当吹笛人一呼百应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孤独。 往昔呼唤着自己的一切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在这海量的苦痛和灾难之中沉默…… 可当他每一次抬头,望向头顶那一片璀璨之海时,所得到的只有失落。 理想国不在这里…… 他们去哪儿了? 可是,他们不论去往何处,都没有关系。 “他们在看着我呢,吹笛人。” 槐诗抬起手,拭去了脸上的血,向着眼前的敌人举起武器:“来啊,理想国就在这里!” “我在这里。” “我还未曾死去!” 那一瞬间,呆滞中,吹笛人的眼眶渐渐通红。 几乎感动的快要,泪流满面! 那样的眼神—— “对,就是这样,没错!” 他握紧拳头,为眼前的对手献上赞叹:“不要害怕,槐诗,孤独的人永远无所畏惧!如今的你才是最完美的你!” “即便是以同样的秩序束缚,以严苛的条例教导,可当人类选择与他人为伴的瞬间,便已经身处于地狱之中! 不论幻觉再如何的甘美,一切祈求和渴望,最终所得到的,只有背叛和憎恨。” 毁灭要素大笑着,欢欣鼓掌,“如今的你,你正是从名为秩序的地狱中所超脱升华的超人!” 回应他的,是来自钢铁的冷漠低语: “——放你妈的狗屁!!!” 在雷鸣声中,恒星一样的光焰同吹笛人所化的阴霾对撞在一起,扩散的波澜之中,他们彼此碰撞,游走,冲击,掀起源质的潮汐。 可在陡然之间,在吹笛人的笑声中,他们又穿过了突如其来的裂隙,坠入了荒芜的黑暗里。 仿佛落入地狱中的星辰一样。 辉煌宏伟的一切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荒芜和死亡的世界。 崩裂的大地之上熔岩早已经干涸,苍白的骸骨枕藉,堆砌成山,当战争和战争结束,一切都归于死寂。 但那一切,又迅速如同泡影一般,被撕裂,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又平坦的钢铁大地,宇宙之中的星辰熄灭,大地之上荒无人烟,除了遍布尘埃的建筑,再无任何的人迹。 “滚开!” 槐诗的剑刃斩落,突破了那些幻象,向着吹笛人斩下。可在大笑声中,他们眼前的世界又再一次变化。 破碎的营养仓内,所有的液体已经从裂口中蒸发,只剩下了暗淡的红灯闪烁,干瘪的尸骸腐烂在仓里。 而一座座营养仓,如同墓碑一样,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 再紧接着,当槐诗回头,便看到了,世界再一次的变换,虔诚的赞颂和狂热的呐喊声扑面而来。 庞大的广场之上,无数佝偻枯瘦的人影叩拜在地上,狂热的赞叹,膜拜。向着那广场之上一座座直冲云霄的圣象。 齐天大圣、玄鸟、羽蛇、活圣人、朱庇特,乃至最前面的,最为宏伟的那一座…… ——全能之太一! 威严肃冷的雕像冷漠俯瞰,仿佛凝视着那一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 那是槐诗自己! “可曾得意么,槐诗?”失去了左臂的吹笛人毫无痛苦,洋溢着喜悦,向着他展示:“看啊,你如同神明一般,受人敬仰!” “你以为这些东西就能让我动摇?” 槐诗踉跄向前:“还是说,你以为靠着这些,就能让自己的生命再延续那么几秒?” “可这并不是我的杰作啊,槐诗。” 吹笛人的神情越发戏谑,那一张染血的面孔如此愉快,在剑刃之下如同阴魂一般躲闪,大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白银之海的垃圾桶,再生计划的分歧层。” “这里,就是混沌运算,采纳你们人类的主张和欲求,所创建出的【现境虚拟机】!” 那一瞬间,冰冷的触感,贯穿了槐诗的心脏。 吹笛人咧嘴,无声大笑,握着为现在这一刻而准备的匕首,看向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告诉他: “——这便是被你们所创作,所扼杀的未来!” 从再生计划开始,不,从再生计划开始之前,混沌运算便早已经开始运行,采纳一切思潮,权衡所有的主张。 集合了整个人智的灵魂之海在思考,在推演,在创造。 创造人类的世界! 同时,又舍弃数量亿万倍于其上的地狱! 在一瞬千年的推演中,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海量的可能和分歧,而每一条路所通往的,都是绝路和深渊。 在数百年来的时光中,历届再生计划中所舍弃的主张,那些绝望的废案,那些通向毁灭的道路,尽数堆积在此地。 人类所渴望所创造的地狱,被人类所掩埋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无人问津。 此刻,当吹笛人屹立在这一片无数地狱所形成的地狱中,抬眸所眺望,看到的,便只有无可逃避的毁灭。 “看到了吗,槐诗,自始至终,你们所创造的,都只有地狱。” 他垂眸,俯瞰着眼前的敌人,嘲弄轻叹:“所谓的再生计划,只不过是绞尽脑汁,从那么多的地狱中,选出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地狱而已……” “亦或者——” 他咧嘴,再忍不住恶意的笑容: “——你们只是假装,不曾活在地狱里而已。” 就好像,灵魂被开了一个洞。 以血脉的傲慢为核心,铸就了鄙夷之刃,赋予蹂躏和掠夺之毒——来自吹笛人的杰作,在最恰当的时候,送入了敌人的胸膛之中。 可他的动作不曾停滞。 紧接着,是突破了道德和律法的束缚,那些对待他人毫无来由的恶意。 再然后,是麻木于现实之后对一切哀鸣都理所当然的漠视。乃至践踏着同类、追逐利益,将曾经的牺牲尽数泡在脑后的遗忘…… 为了自己,不惜破坏他人。 为了蝇头小利,不惜遗祸无穷。 为了野心和权力,不惜率兽食人。 那些从人世之中所萃取出的恶意,可以称之为原罪的东西化为了匕首,贯穿了槐诗的灵魂,将一点点的钉进这一片地狱之中。 令燃烧的光芒熄灭。 那些武器无法杀死他,他将自己再度重铸,凝结成钢铁,同死亡拔河,未曾放弃。 而吹笛人,只是冷漠的松开了手。 “就在这里说再见吧,槐诗。” 他俯瞰着那些逝去的一切,后退了一步,淡然道别:“这一片求索追逐之后所创造的绝望之土,这便是与你相衬的葬身之地。” 不必再浪费时间,去亲自费尽心机去砸碎这一块顽铁,去用自我的意识一点点磨灭槐诗的灵魂。 这里就是他为槐诗精心挑选的目的。 时光会毁灭一切。 在超越时光的白银之海中,一瞬间可以变成永恒,同样,永恒也不过是一瞬,就在这依旧运行的废弃层里,推演还未曾继续。 离开这里之后,只要一秒钟,那数十万年的时光就会将他彻底蒸发。 他将无声消散,如同一名理想国的成员一样,永恒的融入这一片铸就残忍现实的废墟之中。 就这样,伴随着冷漠的道别,门扉在吹笛人身后,悄无声息的关闭。 只留下永恒的寂静。 还有地狱中已经毫无意义的时光。 只是一瞬间,一切都已经结束。 永恒已经无声流过。 此刻,宏伟到看不到边际的验算层中,人智的圣殿之下,满怀着欢欣的大笑声响起。 伴随着那澎湃的潮声,无形的阶梯拔地而起。 名为混乱的长路与此展开,自无数主张的矛盾和预演的灾害之中,节节延伸,通向了再生计划的尽头。 那一扇隔绝着他和永恒人智的大门。 此时此刻,吹笛人哼唱着地狱中的歌谣,踏上了这一条播撒灭亡的道路。 一步,又一步。 直到身后,有门扉开启的声音响起。 他的脚步停顿在半空中之中,不曾回头,不愿意再去看那一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只是看着前方。 隐藏着薄雾之下的面容和神情,就仿佛要将一切狰狞和怒火吞尽。 “啧,槐诗……” 就在他身后那一扇破碎的大门里,从往昔的残骸里爬出的亡魂伸出了手。 艰难的,坚定的,爬出了永恒的地狱! …… …… 在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究竟度过了多久呢? 槐诗已经忘记。 一百年,两百年? 亦或者是,一千年,一万年? 在冻结的沉睡之中,就连钢铁都为之锈蚀,风化,渐渐消散。 可在朦胧和煎熬中,他却听见了挖掘的声音,好像土石翻卷的细碎声响,以及,沙哑的声音。 在呼唤他的名字。 “槐诗。” 有人在重复着他的名字:“槐诗,槐诗,槐诗。” 喋喋不休。 他说:“槐诗!!!” 倾尽全力的,用朽坏的肺腑和被撕裂的肺腑,呐喊。 呼唤他的名字。 就像是过去的所有人一样。 让破碎的钢铁面孔,微微颤动了一瞬。感受到那些钉进自己灵魂中的匕首消失无踪。或许是已经被拔出,亦或者,是在漫长的时光中也随之风化,消散。 所存留的,只有支离破碎的自己,还有,永恒不变的地狱。 仿佛有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但却毫无踪迹。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眼前那一张衰老干枯的面孔,徒留形骸,仿佛枯骨一般的轮廓。 “槐诗……槐诗……” 那一双漆黑的眼眶里,空空荡荡,灵魂的火花在艰难的跳动着,仿佛风中残烛。 看着他,语无伦次。 “我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哪怕是在近乎永恒的消磨中,一切都分崩离析,可在那一张干瘪又破碎的面孔之上,槐诗却分辨出了某种分明的喜悦和解脱。 他看着槐诗的面孔,一遍遍语无伦次的重复:“终于……找到你了……” 就仿佛喜极而泣。 可是干枯的灵魂中却再无眼泪。 除此之外,忘记了所有的话语。 在漫长又漫长的寻觅中,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不能放弃…… 可唯一没有忘记的,是这个无数次重复中已经快要代替自我的名字。 “这个,这个……要给你……一定要给你……”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怀中的残破的掌机,从插槽里,拔出了一枚遍布锈蚀痕迹的芯片,凑到了濒临破灭的灵魂之前。 铁片上,一滴白银之海的雨露落下,落入了槐诗的灵魂中去,令他睁开了眼睛。茫然的凝视着这个世界,感受到痛楚和近在咫尺的死亡。 可在那一张铭刻着统辖局标志的铁片之上,来自再生计划的权限降下,融入了他的灵魂里。 重新,修补一切。 赋予了生命和呼吸。 也终于让槐诗,回忆起了他的名字。 “……马克西姆?” 槐诗看着眼前的行尸走肉,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灵魂火焰。 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的跳动了一下,又跳动了一下。 就仿佛,逝去的魂灵在一次归来了,回到了空空荡荡的躯壳里。令干枯的面孔之上,浮现熟悉的痕迹。 “原来……他是叫做马克西姆……对的,我是马克西姆……” 那个男人呆滞的低语:“我……找了你好久,槐诗,在哪里都找不到你……我有东西一定要给你……我都忘记了,我还忘记跟艾米丽说对不起……可是,艾米丽是谁,我想不起……我都忘了……全都忘了……” 太久了。 都太久了。 太多的东西,都已经消磨在这近乎永恒的时光里。 有一部分的他或许还活着,可更多的那一部分,早已经死了。 生命,灵魂,自我。 他已经快要全部失去,只剩下一具残破的空壳。 “这真的值得吗,马克西姆?” 槐诗低头,看着他递给自己的铁片,不知究竟应该感激还是悲悯:“为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可能,牺牲所有。” 马克西姆怔怔的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残破的魂灵中,流出最后的困惑。 “为什么不值得?” “……” 槐诗握紧了他递给自己的铁片,闭上了眼睛。 寂静里,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自残破的灵魂中。 就在马克西姆的灵魂里,那一块从剥落的裂片之后,所露出的源质结晶。 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切裂了自己的灵魂,存留下了来自过去的记录,以期待有朝一日,这一份记录能够去到它应该去到的地方。 “我在此向决策室进行最后的报告:再生计划所产生的意外……我必须承担最主要的责任,并因此,根据自我的判断而进行最后的补救行动。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接下来我会往废弃层里去……如果有人能够找到这一块源质记录的话,就说明,我可能已经死了……那么,这很有可能是我的遗书。” 在结晶的投影之中,大量的杂波和破损的半点出现,令那一张面孔变得模糊不清,无法分辨,好像随处可见。 可即便是灵魂的状态,他依旧保持着统辖局的制服,端坐的时候,神情严肃,一丝不苟。 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响起。 “……在很小的时候,我好像,很沉迷游戏,废寝忘食,即便玩得不好……我可以拯救世界,斩妖除魔,无所不能。 可直到成年之后,我才发现,有些人能够成为英雄和勇者,而有些人只能成为铁匠和货郎,哪怕已经拼尽全力。” 投影中的男人微微耸肩,仿佛自嘲:“可这个世界并非只对勇者有意义,对不对?铁匠和货郎也会有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所以,即便是付出全部都没有关系,我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哪怕只是一步,哪怕只是一点…… 不,哪怕是毫无意义也没有关系。 我深知自身能力的极限,很有可能一事无成,但一定还会有其他人同我一起,比我更强的人。 各位同仁,我明白如今现境的危机和自身的无力。 可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正是由无数人,以毫无意义的牺牲、毫无意义的挣扎和毫无意义的努力所用尽全力的拼凑而成。 缺一不可。 我们从地狱里爬出,奋进全力的向上爬行,试图撑起一切。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成功几率也无所谓。 我们都是祭品,但我们心甘情愿。 我们牺牲一切,不是为了太过遥远和虚无的未来,而是为了能够成就更好的现在。 或许,这就是统辖局存在的意义…… 以上,这里是统辖局决策室办公厅助理主任,马克西姆。” 在闪烁的投影,那个男人郑重的颔首,望向了遥远时光之后的另一边,恳请道:“请代我向我的女儿艾米丽道歉,愿她能够原谅我。 也愿我能够履行最后的职责,将这一份力量,交托到真正有资格使用他的人手中。” 在渐渐熄灭的光中,那些渐渐飘忽的声音里,有最后的道别传来: “大家,再见。” 啪! 源质结晶之上,浮现裂痕。 当使命完成的瞬间,便无声消散。 寂静里,只有槐诗伸手,试图挽留那些飞散的流光,直到许久之后,轻声呢喃:“再见,马克西姆。” 而就在他身旁,那一具空洞的灵魂,仿佛也听见了他的话语,露出了笑容。 有崩裂的声音响起。 “你该走了,槐诗。” 他说:“你还有你的路。” “……嗯。” 槐诗闭上了眼睛,咬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撑起身体。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 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槐诗转身离去。 当来自办公厅的权限再度被激活时,便有光芒之门从天而降,贯穿了寂静的地狱,带来了抗争的浩荡回音。 在推开门的瞬间,他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能赢么,槐诗?” 槐诗的脚步停顿一瞬,用尽全力的点头: “一定!” 于是,马克西姆在没有说话。 只是满足微笑着,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光里。 寂静里,地狱坍塌的轰鸣声从远方响起。 撼动整个世界。 一切好像在动荡中彻底破碎。 可在废墟中,马克西姆却一动不动,只是握着那一台残破的掌机,一遍遍的哼唱着熟悉的游戏音乐,那些单调的旋律。 便由衷的快乐起来。 就好像又一次变成了英雄那样。 小小勇者拔出长剑,再度踏上征程,去往魔王的城堡。 寻找伙伴,磨砺等级,和邪恶对战。 “真美好啊。” 马克西姆,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坠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这一次,我能赢……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角斗士 曾经有人说,在仿佛永恒的时光之中,就算是死亡都会消磨殆尽。 可是,在哪之中,注定有什么,不会被时光所消磨的东西,孕育而出! 现在,伴随光芒之扉的开启,无数被遗忘的地狱坠入了更深的黑暗里。而来自天文会不散阴魂,再度,爬出了地狱! “你好啊,吹笛人。” 当支离破碎的面孔抬起时,浮现的便是仿佛令地狱都为之颤栗的笑容:“久别的重逢是多么的甜蜜,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你总是喜欢和别人这么纠缠不清么,槐诗?” 在验算层的天穹之上,吹笛人终于回头。 吞尽了一切愤怒之后,那一张面孔之上再无笑容,只剩下厌恶和冷漠:“何必如此惹人生厌呢?” “大概是天赋吧。” 槐诗摊手,似是无奈:“你看,爹妈给的名字没起好,结果一不小心,就会坏人好事。 这是怎么了?生气了吗?恼火了吗?还是说,你在害怕?” 就这样,来自理想国的恶灵戏谑的大笑着,走向了白银之海,一步步的向前。 向着前方的敌人。 “首先,我必须要告诉你,马克西姆向你问好——这是击败了你的人之一,你要记住。” 槐诗活动着遍布裂隙的手腕,告诉他:“第二,请不要害怕,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瑟瑟发抖……” “——下半场,该开始了!” 在那一具遍布裂隙的灵魂之中,光焰重燃。 名为【决胜时刻】的力量与此苏醒。 当来自统辖局的权限运转在那灵魂之中时,来自白银之海的权重便再度降下,源质如洪流一样奔流,落入了他的灵魂之中,就仿佛落入了黑洞中去,听不见任何的回音。 只有雷霆的鸣动。 而天穹之上,笼罩阴霾的白银之海中,无穷灾厄如暴雨那样降下,铺天盖地。熔岩和风暴席卷。 将槐诗,瞬间吞没。 可紧接着,灾厄又在突进的焰光之中被撕裂了,槐诗已经飞身而起,跨越了天地之间的间隔,向着吹笛人逆袭而出。 “滚开!” 吹笛人挥手,两个崭新的绳结抛出——经过精心编制的恶意形成了蠕动之兽,千百只肢体向着槐诗伸出,紧接着,巨口张开,喷出了交错的烈光。 降下毁灭! “既然你这么喜欢自寻死路,我不介意再把你毁掉一次,槐诗。” 吹笛人的手中,绳结一个又一个的抛出来,落在地上,就形成了一个个诡异的身影,迅速的抽取着源质,具现成型,便形成了一个个庞大的轮廓,汇聚成潮水。 轰! 坠落的槐诗横扫,劈斩,将巨兽的头颅从脖颈之上斩落,践踏在脚下。 当他环顾自己的对手时,便再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丢人啊,这种时候还在玩以多欺少。 难道不是应该堂堂正正的一对一,一决胜负么?” “我会的,槐诗,不过是在你再没有力气嘴硬之后。”吹笛人冷漠回应:“放心,而且这一次,我会比之前做的更彻底——” “不,我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太理智。” 槐诗微笑着,认真的告诉他:“你确定,要和我比摇人?” 那一瞬间,在他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浮现。 如此的快慰。 “做好加班的准备吧,吹笛人。” 他说:“这一次,你要送进地狱里的人,可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槐诗手中的利刃调转,刺落,贯穿了自己的灵魂,从后背传出。 可明明是源质所构成的灵体,此刻,从利刃之下,竟然流出了一缕猩红的血色。 如此鲜艳。 那是染血的铁光。 而当那一缕铁光落入了槐诗的手中时,就在圈禁之手的力量之下,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染血的士兵牌从槐诗的指尖垂落,遍布磨痕的铁片彼此碰撞,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向着近在咫尺的白银之海…… 宛如来自决胜前夕的紧急征召。 ——以统辖局的权限,发起呼唤! 于是,在那一片晦暗的阴霾中,有来自尸山血海的色彩骤然涌现,奔流,迸发,扩散! 将一切染成了赤红。 数之不尽的逝者们从沉睡中苏醒,睁开了眼睛,追随着那个从死亡中归来的身影。 当槐诗的五指松开时,古旧的士兵牌便从空中落下。 落入了另一只手掌之中。 被握紧。 名为所罗门的男人睁开了眼睛,苍老的面孔缓缓抬起,平静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天空,大地,白银之海,怪物们。 吹笛人。 还有,身旁的男人…… 最后,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士兵牌。 “为何呼唤我呢,槐诗?” 他不解的问:“我明明已经死去,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没有忘记你啊,所罗门,所以我呼唤你。”槐诗告诉他:“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遗忘你们,所以,你们在这里。” “是这样吗?” 那一瞬间,苍老的面孔之上浮现微笑,饱含着期许和盼望: “那么,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保护这个世界啊。” 所罗门没有回答。 只是抬起手,为自己再度戴上了士兵牌。 从未曾见过,那一张从来肃然悲苦的面孔之上会出现如此幸福的笑容,仿佛一生的渴求和期盼都得到了回报一样。 忽然发现,死后的生涯,似乎也不赖。 就这样,他伸出手,从槐诗的手中接过了美德,望向了自己的对手们,那些要自己不择手段的去打倒、撕碎、蹂躏、毁灭的敌人,便再无法克制……灵魂中早已经沸腾的血潮和杀意! “来!” 在从天而降的无穷炮火中,逝去的野兽走向了战场。 ——统辖局所属,铸铁军团,指挥官·所罗门,再度为现境而战! 当铺天盖地的烈焰从虚空中升起坠落,燃烧的天空和大地之间,仿佛有银白和赤红的星辰升起。 他们向前。 自潮水中开辟,笔直的向前,撕裂黑暗,雷霆万钧的降下毁灭。 庞大的净化级泰坦从奔流的血色中拔地而起,宛如巨人一般的身躯化作铁的山峦。当数之不尽的导弹发射架展开时,便迸发出足以将一切地狱都付之一炬的焰光。 就在扩散的焚风之中,那些怪物焦烂的尸骸之间,那一枚’钢铁之箭’升上了天空,载着燃烧的银色辉光,跨越了层层阻拦,又从天而降! 轰! 杀意所汇聚成的爆炸和毁灭被吹笛人抬起的手掌阻隔在外,可在开辟的烈焰之中,槐诗的面孔浮现。 怨憎横扫! “又是这一套……” 吹笛人不耐烦的挥手,绳结抛出,屠杀所形成的怪物再度具现,阻拦在槐诗的前方。 可紧接着,便有风声从远方响起。 巨炮迸发轰鸣。 还未曾凝聚成型的畸变怪物在扩散的烈焰中已经分崩离析,而在吹笛人眼瞳的倒影之中,怨憎再进,势如破竹的撕裂一切阻拦,在那一张模糊的脸孔之上斩出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就仿佛吹笛人最爱的笑容一般! 集束炸弹从天而降,在分裂中洒下数之不尽的孢子,扩散的火焰覆盖了一切。 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之中,那一片晦暗的色彩不断的颤动。 泡影溃散又重聚,难以定型。 而槐诗,已经近在咫尺。 “死来!” 愤怒填装,苦痛之锤在轰鸣中砸落。 可紧接着,便在那一只异化之手的前方戛然而止,同槐诗的一击正面硬撼,吹笛人只是略微的后退了半步,另一只手刚刚抬起,却感受到身后传来细碎的风声。 再然后,美德之剑从胸前穿出。 贯穿! 直到现在,所罗门的身影才从熄灭的火焰中浮现,面无表情,平静的进行自己的工作。 杀戮,破坏和毁灭。 当吹笛人漠然回眸,握紧的左手推出,便有狂暴的力量凭空爆发,将所罗门推出。可紧接着,随着铁锤的消散,悲悯之枪便已经自槐诗的手中穿刺而出,贯穿头颅。 没有血色喷涌。 裂口骤然展开,一条条色彩晦暗的绳索如同触手一样,顺着悲悯之枪延伸而来。可悲悯之枪已经消散在了空中。 槐诗抽身后退。 而在吹笛人身后,所罗门已经再度突进,自半空中,美德之剑回旋,已经向着吹笛人的面孔脱手而出! 可吹笛人,只是不屑的冷笑,猛然向后退出了一步,擦着剑锋躲过。 然后,便看到了,所罗门另一只手中的……枪! 扳机叩动。 对准了他的面孔。 佩戴了六十一年的手枪,那一份熟悉的轮廓和力量早已经铭刻所罗门在灵魂之中,此刻尽数施加在吹笛人的灵魂之上。 在他的头上开出了一道道贯穿的裂口。 而就在另一侧,回旋的美德已经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就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辉煌的光焰井喷。 将吹笛人,彻底吞没! 那一片变幻不定的晦暗色彩里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在焚烧的光流之中,剧烈的蒸发,收缩。 坍缩了一颗漆黑的核。 而就在那苹果大小的灵魂之核上,一道裂隙崩裂,猩红的眼瞳浮现,死死的钉着近在咫尺的槐诗。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一颗颗密集的眼球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刺耳的哀嚎声骤然响起,此刻在验算层中无数洒出的绳结,那些凝聚成实质的灾难仿佛被黑洞所捕获了一样,迅速的坍塌,溶解,向着正中央汇聚,化为了色彩缤纷到令人作呕的旋涡。 贪婪的,愤怒的,将一切灾祸和恶孽,尽数吞尽! 来自深渊的意志和来自现境的灾害与此融合,在槐诗和所罗门带来的压力和威胁之下,真正足以被冠以’毁灭要素’之称的怪物,已经从黑核之中孕育而出! 彻底的舍弃了再生计划的权限,撕裂了人类毁灭局这一伪装,不惜暴露自我,漆黑的污染在这一瞬间从运算层中扩散,溢出,席卷整个混沌运算…… 与此同时,被唤醒的,还有埋藏在白银之海中的无数防御矩阵,净化模块,乃至杀毒程序。 就在运算层之上,那一片奔流的璀璨之海仿佛在瞬间沸腾,聚合了全人类灵魂的【辉煌之光】寸寸降下。 可当吹笛人抬起手的时候,锁闭的运算层,却化为了阻挡这一份毁灭力量的壁障! “别想阻拦我,槐诗。” 那一张雾气所笼罩的面孔再不掩饰怒火:“你们在痴心妄——” 轰! 那一瞬间,吹笛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才刚刚完成的毁灭要素呆滞的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倒飞而出! 在突如其来的铁拳之下! 而就在原地,槐诗维持着挥拳的姿势,不屑的向旁边啐了一口。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此刻,在他的拳头和手臂之上,蜕变为钢的源质终于浮现出狰狞的形状,散发出了恐怖的热量。 那是崭新的,源质武装!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搏击俱乐部 突如其来的,迎面一拳! 不只是打懵了吹笛人,甚至连槐诗都懵了。 如此干脆利落的效果…… 打中了,而且,效果拔群! 沿途之中的一切阻挡、偏转,还有数之不尽的防御,甚至是来自吹笛人的阻挡都没有任何的效果。 无视了防御,就像是戳破了稍纵即逝的泡影一样,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滞涩,只是直白将这一份狂暴的力量尽数倾泻在对手的身体之上。 没有任何的折扣! 百分之百真伤? 这未免太过于离谱了吧? 甚至,来不及兴奋,本能就已经主宰了身体,催促着他,向前,然后,挥拳! 勾拳、刺拳、摆拳…… 每一次的挥拳,都能够感受到,钢铁在兴奋的咆哮,灵魂在燃烧,好像感受不到疲惫和停顿,甚至连变招和脚步都变得顺畅如流水。 进退自如! 在槐诗发起进攻的瞬间,吹笛人就已经被铁拳的风暴所紧贴,感受到那一份尽数施加在了自己肉体之上的力量! 一切源质的质变,竟然都在那拳头之下被击溃?! 不,不是击溃,而是如同水在铁石前方溃散一样——那质变到了极限的源质之铁,已经纯粹到容不下任何的侵蚀和干扰。 其他的源质质变同它相较,不过是扑面而来的清风和幻影,从质的方面,就已经将其他的一切都甩在了身后! 而缺点就是失之变化! 不,应该说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任何的变化。 在铸造完成的瞬间,它便已经永久定型,甚至无法发挥出其他一切附加的效果。 就好像,粗暴的将海量的源质压缩到了理论都无法抵达的极限之后,彻底变成了两个铁坨子?! 原本足以将敌人瞬间蒸发的力量,现在却只能用来粗暴的砸人? 这他妈的又是什么套路? 在瞬刹之间,吹笛人面对着重重拳影,心中已经得出了初步的结论——无法防御么?且无法回避伤害么? 确实是棘手。 但只是等同于臂展一般的攻击距离,同其他武器相比也未免太过狭小了。再强大的力量,如果打不中的话,也完全白搭。 因此,只要躲……草,等一下! 猝然之间,他的眼前一黑。 紧接着,才听见那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 来自他的身后。 轰! 吹笛人已经不由自主的飞出,感受刚刚成型的脊柱之上浮现裂隙,而恐怖的力量从体内扩散,令他不由自主的张口,呕出了一团漆黑的血腥。 而就在吹笛人的身后,不知何时挽起袖管了的所罗门,已经摆出了千锤百炼的搏击姿态。 铸铁军团标准破坏型格斗术。 几乎穷搜了现境所有的搏击技艺之后,纯粹以空手状态下对敌人的要害进行最大程度的破坏为目的所编纂出的通用技巧! 而更要命的,是此刻他的拳头和手臂之上,那和槐诗如出一辙的漆黑钢铁! 这一次槐诗的源质武装……那个该死的拳套,他妈的有两双! 砰! 面对送上来的面孔,槐诗毫不犹豫的一个摆拳,送他三百六十度回旋,依旧还十足体贴的向着所罗门问道:“感觉如何?” “东西不错,我很喜欢。” 伴随着那毫无起伏,甚至没有任何喘息的平静话语,所罗门再度挥拳,依旧是狠辣刁钻至极的折椎! 轰! 吹笛人的腰背折断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却又迅速恢复原状,溶解的十指猛然伸出,膨胀,化为漆黑的风暴,向着四面八方吹出! “滚开!” 而足以绞碎钢铁的风暴,在铁拳之下,被粗暴的撕开了一隙! 三重霹雳! 在师姐的教导之下,已经千锤百炼登峰造极的天崩! “呼!先得一分!” 在颧骨碎裂的声音里,槐诗欢呼。 可紧接着,吹笛人扭过去的脑袋,竟然又在更加狂暴的力量之下被砸了回来! 所罗门冷漠挥拳,告诉他:“在军团的拳赛里,只有一种赢的方式,但绝对不是计分——” 攻击要害、破坏内脏、折断骨头、撼动大脑,甚至践踏下阴……不存在任何禁忌点位,用最淳朴的击打方式,让对手跪在地上哀嚎,再也爬不起来。 亦或者,直接K.O! 在风暴中,吹笛人的眼珠从眼眶中飞出,伴随着断裂的脖颈而甩动。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哪里有问题,自己被误导了! 此刻,感受到铁拳之上接连不断传来的打击,他不断的品尝着这一份苦楚和剧痛,仔细的分辨其中的味道…… 信念或是执迷,尊崇或是狂热? 亦或者,全部都有! 而降这一切统合在一处的,是如同囚笼和地狱一般的铁则! 群体之狂热,理念之尊崇,决然之信念,灵魂之执迷……最终,集合了不知道多少灵魂的决心,进行破坏! 为了拯救世界,不惜毁灭世界。 为了延续现在,不惜舍弃过去和未来。 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舍弃性命去维持这一份至关重要的秩序。 不对,这根本不是槐诗! 那种为所欲为的家伙,根本不可能为了所谓的秩序不惜改变自己,去磨平自己的棱角,将自己变成一个零件…… 这根本不是槐诗的源质武装! 而是…… ——所罗门! 轰! 铁拳再度挥出,带着那无数逝去士兵所怀的【决心】,碾碎颅骨! 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和灵魂,而是将人类作为大群强行进行统合,将所有的灵魂化为钢铁去破坏对手的力量…… ——此乃【军团】! 现在,军团之拳,蓄势待发。 “准备好体验,他们的决心了么,吹笛人!” 槐诗的漆黑眼瞳从面前浮现,紧接着,他眼前便骤然一黑,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升起,飞上了天空。 “马克西姆升龙拳!” “……” 所罗门愣了一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槐诗不解。 “招数的名字。”所罗门说,“挺尬的……” “……嗯,也是。” “但是,我很喜欢——” 那一瞬间,苍老的男人咧嘴,后退了一步,抬起的手臂,五指握紧,钢铁彼此摩擦,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魂灵的焰光自铁拳之上升腾,再升腾,收缩,又收缩。 直到将无穷的力量汇聚在那一点之上。 向着终于坠落下来的吹笛人,挥出! 轰!!! 凌驾于巨炮轰鸣以上的爆响随着飓风扩散。 贯穿的破裂声响起。 吹笛人如同被大炮打出去的破布娃娃一样,在运算层之中疾驰,不断的坠落,翻滚,留下了一道道漆黑的血痕。 而在原地,两人已经消失无踪。 银白和赤红的陨星向前疾驰,瞬间突破了漫长的距离。 此刻,当吹笛人不再掩饰自己的本质,从潜行变成了强闯之后,白银之海已经彻底进入警报状态。而就在封闭的再生计划之内,运算层中的槐诗,已经得到了全部统辖局权重的加持! 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统辖局的化身! 虽然听上去怪怪的…… 但我们理想国的人兼任一下统辖局的代表怎么了? 这都是有传统的! 轰! 刹那间,两只铁拳,一左一右,已经砸落在地,风暴扩散中,赫赫雷鸣。 可就在那一瞬间,两人却齐齐色变。 打空了! 就在他们面前,原本的吹笛人悄无声息的溃散成了一团黑水,狞笑着。丝丝缕缕的黑色血液如同毒蛇那样,攀附着手臂,纠缠在他们的灵魂之上,大口啃食。 紧接着,就被铁拳之上笼罩的火焰焚烧殆尽! 可在瞬间的刺痛中,槐诗听见了身后的风声,猛然回头,砸向了右边。可与此同时,所罗门也转身,但却是向左—— 同一时间,同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左右两侧,好整以暇的发起了攻击,绳结蠕动着,化为怪物,飞扑而来。 而在他们的攻击之下,吹笛人却又无声消散。 仿若泡影。 可当槐诗仔细分辨的时候,却能够听见,周围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此起彼伏的源质波动,仿佛无处不在。 而在眨眼的瞬间,触目所及的一切,已经尽数被黑色的人影所覆盖。 吹笛人。 数之不尽的吹笛人在扩散开来,那些泡影一般的幻象和本质混合在一处,完全难以分辨。 泡影消散,铁拳落空。 可黑暗中的匕首却突兀的刺出,贯入了所罗门的脖颈之中,令他一个踉跄。 当他反身去攻击的时候,却根本找不到哪个才是真的了! 或许,眼前这数之不尽的敌人,不论哪个都是真的呢。 此刻的吹笛人,早已经将自我的灵魂彻底异化,如同BUG一般在运算层内不断的复制自身。 他无处不在,每一个都是吹笛人本身,唯有在力量汇聚和显现的瞬间,才能区分出泡影和本体。 “来吧,游戏时间开始了。”千万个吹笛人俯瞰着他的面孔:“这一次,玩到尽兴为止。” 轰! 一个人影,从槐诗的面前,倒飞而出。 扭曲的面孔从半空中消散,归于无形,可在那之前,却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居然打中了真的? 还是说凑巧? 可紧接着,槐诗再度挥拳,向着眼前的另一个吹笛人,沉闷的破裂声里,颅骨爆裂的声音响起。 又一次! 短暂的沉寂之中,槐诗突进,笔直的冲向人群,冲向了一个嘲弄微笑的身影,紧接着,却猛然转身,对准旁边的人影抡圆了来了一个大逼兜! 轰! 吹笛人已经懵住了。 每一次本体决定的瞬间,就好像被这个家伙所察觉到了一样……可又怎么可能?他的幻影完美无—— 轰! 扩散的风暴之中,吹笛人眼前再度一黑。 “是不是很急?是不是很气?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 槐诗轻描淡写的回头,凝视着身后的人群,眼瞳落在吹笛人的本体上:“答案很简单,因为老师教得好啊。” 倘若不是罗素那个家伙隔三差五给自己弄个什么真伪难辨的东西出来看自己的笑话,自己怎么可能会幻象PTSD,被培育出如此敏锐的嗅觉? 可实际上,这同样也不是完全的原因…… 在那一瞬间,当吹笛人看到他左眼之中流动的异彩时,便已经忍不住呕血的冲动。 ——神之眼!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终结者 牧场主!!! 怎么是你?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 此刻吹笛人倘若有十万句脏话的话,起码有九万八千句是骂至福乐土的——这帮丢人玩意儿,难道眼珠子被人抠了就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吗! 这不是憋着害人么! 可现在,铁拳已经再度跨越漫长的距离,从天而降! 轰! 简直,就好像是打地鼠一样…… 即便是现在槐诗没有万象观测的能力,可分辨灵魂之中的灾厄流动根本不在话下! 无数幻影之间,吹笛人的存在不断的狼狈闪烁,躲闪,躲避着军团之拳所寄托的恐怖力量。 可并没有过多久,便有恐怖的热量扩散。 就像是,火山喷发一样,无以计数的幻影被焚之一炬…… 所罗门! 就像是,不惜将血液燃烧殆尽一样,为【军团】献上这一份牺牲,以换取未曾有过的破坏力! 而目标,却只是一堆随灭随生的幻影…… “别被他迷惑,槐诗。” 苍老的指挥官断然的说道:“他在拖延时间。” 寂静,突如其来,因为就在那一刻,残存的吹笛人们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晚了。” 有清脆的声音,从他们的头顶响起。 在半空中,那一道通向白银之海最核心的门扉…… 就在着短短的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在吹笛人的破解中,不知多少权限验证的封锁系统和密码矩阵尽数溶解。 通往人世一切灵魂之根源的门扉,应声而开! 为何要跟现境的两个莽夫在这里决一死战呢?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是来到这里获取胜利吧? 即便是将槐诗和所罗门杀死,那么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只会让他们成功的拖延时间,给现境反应的机会吧? 换而言之,当他决心应对作战的瞬间,他恐怕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而现在,随着大门开启。 黑暗鸣动。 涌动的晦暗之潮在白银之海中不断的奔涌着,在以数十上百年的时间为单位去衡量的计划中,隔着宛如铁壁的三大封锁,吹笛人一直在不紧不慢的渗透着自己的对手,将灾厄、苦难和恶孽,悄无声息的送入其中去。 而现在,收获的时候到了。 冰冷的笑声响彻天地。 “看来,是时候说再见了。” 被槐诗撕裂的幻影,最后嘲弄一笑。 那一瞬间,泡影幻灭。 “别想!” 槐诗,已经不假思索的冲天而起,向着那一扇再无防备的门扉。 还来得及—— 调动自己所有的源质,燃烧灵魂,以最快的速度,突破最后的距离,还能够将吹笛人拦截在前方。 只需要弹指间,便能…… 可就在那一刻,有愉快的声音响起,仿佛从他的耳边。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当他愕然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所罗门未曾防御的身后,飘忽的幻影悄然浮现。吹笛人的眼瞳抬起,戏谑的望着他。 “做选择的时候又到了,槐诗。” 漆黑的匕首,已经刺出! 在癫狂的笑声里。 选吧,选吧,槐诗,就像是之前一样。 去进行抉择! ——保护现境,还是保护自己的同伴? 是舍弃所有的希望,去追逐胜利? 还是抱着万一的侥幸,来挽救即将重创的所罗门? 而就在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所罗门的神情,仿佛微笑一般,嘴角勾起。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之上,满是欢欣与充实。 甚至,不曾回头。 只是闭上了眼睛。 任由,必杀的利刃,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吹笛人!!!” 愤怒的咆哮声如雷鸣,银色的辉光,已经扑面而来! “何其愚蠢。” 吹笛人看着冲过来的槐诗,嘲弄一叹。 你哪个都救不了,槐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不论你怎么选。 不论是舍弃所罗门之后,孤身一人保护最后的门扉,迎战吹笛人,博取万一的几率。还是试图拯救所罗门,让开通往白银之海的道路,给吹笛人创造绝佳的时机…… 为何理想国的人总是如此天真呢? 他遗憾的摇头:“槐诗,你无法拯救所罗门,也无法保护现境。” “没错。” 有人沙哑的回应:“因为他相信,保护现境的,另有其人——” 那一瞬间,钢铁之手抬起。 握住了贯穿灵魂的那一柄匕首,以及,吹笛人的手腕。 所罗门张口,呕出腐败的源质,咧嘴,笑容狰狞: “抓住你了!” 吹笛人,勃然色变。 就在那一刹那,他竟然发现,自己的意志无法从这一具即将被舍弃的泡影幻象之中脱离。 就仿佛,被固定死了一样! 不容许他脱离。 竟然被一个垂死的男人,牵制在原地。 即便是白银之海的门扉就在眼前,却甚至没有机会去推开那一扇门…… 什么鬼!!! 匕首再度此落,在高亢的哀鸣中,那一柄积累了人类原始时代以来暗杀所形成恶孽,崩裂缝隙! 就像是刺在了钢铁之上。 “成就【军团】本质的,是弱者捍卫族群的【决心】,而【使用】它的代价,便只有【牺牲】。 吹笛人,我所拥有的,仅此而已——” 此刻,伴随着所罗门的话语,却又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从他的灵魂之内迸发! 那一双无坚不摧的铁拳,焕发出耀眼道宛如恒星裂变的光芒! 牺牲一人,换取优势,牺牲一队,换取战果,牺牲一军,换取胜利——若无牺牲,那么一切都荡然无存。 若无军团,那么秩序分崩离析。 成就这一份至强之力的前提,便是为了胜利不惜舍弃一切的决心! 付出的越多,牺牲的越多……这一份力量,便越强! 而此刻,当所罗门决心舍弃生命的瞬间,灼红的军团之拳上,竟然崩裂出了一道道缝隙! 脆弱的源质之铁,已经无法束缚更强的灵魂之钢! 他在燃烧。 “放手!” “十四万六千六百零一……” 所罗门恍若未闻,只是轻声呢喃。 在吹笛人冰冷的目光中,他自顾自的说道:“这是我,亲手送上死路的士兵数量……更多,为我,因我而死的人,已经不计其数。” “一直以来,未能同他们一同牺牲,我感到无地自容。” 他缓缓的回过头,嘴角缓缓勾起。 “谢谢你,吹笛人。” 那样感激的笑容,是如此狰狞,就像是孕育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垂死的野兽毫不保留的,为自己的敌人,献上了谢意:“谢谢你,能实现我这个愿望。” 终有一日,我将奔赴同他们一样的地方。 和他们一起。 迎来灭亡。 曾经在生前以为已经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此刻竟然慷慨的实现了? 已经,再无法克制。 几乎幸福的快要流下眼泪。 敬请收下吧,白银之海啊…… 他大笑着,向着现境呐喊。 ——这便是所罗门最后所献上的燔祭! 那一瞬间,军团之拳,在巨响中,分崩离析。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扩散无穷热量的太阳,吹笛人尖啸,奋力挣扎,无穷幻影骤然消散,随着他的身体一同崩裂。 从其中井喷而出的,乃是晦暗的色彩,不断的扩张,变化,延伸,奋力的向着白银之海的门扉。 可是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所罗门的双手和压制。 而就在门扉之后,剧烈的撞击声响起。 白银之海里,那一片被污染的浑浊不断的蠕动,想要突破界限,可是却不论如何,都无法逆转程序的流程,延伸到验算层之内。 哪怕,只差一线! 在他的呐喊之中,牺牲之重再度降下,压制着吹笛人,强行将他挤回了原本的面目。 逼迫他,看着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的槐诗。 那一张肃冷的面孔,毫无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只是平静的俯瞰。 如此冷漠。 “拜你所赐,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了,吹笛人。” 他轻声呢喃:“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明明我和艾晴之间的关系,统辖局应该一清二楚才对,可是为什么,先导会会冒着理想国干预再生计划的风险,将艾晴拉近这里来呢?” “因为,他们需要艾晴,去找到那个你所代表的意外的因素。 同时,他们也需要我,他们需要理想国的调律师——为一切如你这样不应存在的癌变物,带来毁灭!” “所以,准备好了么,吹笛人?” 槐诗平静的发问:“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接下来,请容我向你展示—— ——牺牲,愤怒,悲伤,苦痛,怨憎,悔恨……乃至,死亡! 那一瞬间,军团之拳奋力握紧。 砸落! 轰! 雷鸣之中,吹笛人的头颅轰然爆裂,又迅速重生,然后再一次的爆裂,再再一次……难以想象,在短短的刹那之间,究竟挥出了多少拳。 每一拳,都像是扩散的烈火,将大片的晦暗蒸发。 接连不断! 可在破坏之中,断续嘶哑的大笑声却不断的响起,自破裂扭曲的那一具灵魂之中。 “哈,代价?你是说代价?” 吹笛人已经乐不可支,抬起破裂的眼球,望着槐诗,还有那一片白银之海中扩散的晦暗:“这可是你们现境自己所造的灾难和恶孽啊,槐诗。总不至于,全部都是我的错吧? 还是说,击倒了我,一切就能够结束?你们不会停止,槐诗,你们只会创造更多的地狱,更多的绝望的世界。 即便没有我,你们也会落入自己创造的地狱之中——” 那一张染血的破裂面孔之上,浮现狞笑:“你所想要拯救的东西,必然会迎来毁灭。所谓的现境,就是一个笑话! 可你想毁灭的东西,却在深渊中长存……你甚至……哈哈……你甚至杀不死我,槐诗。” “是啊,我杀不死你。” 槐诗点头,毫无任何的动摇,只是疑惑的发问:“可动手的人,又何必是我呢?” 还不明白么,吹笛人。 你早已经,注定失败! 在那一瞬间,门扉开启的声音响起,自穹空之中。 令吹笛人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而就在那一扇他梦寐以求的门扉之后,那浅浅的一隙中,有一只小巧的白鼬灵巧的跳出,踏着残破的阶梯。 落在了槐诗的肩上。 再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进了槐诗的掌心之中。 那是一枚纯白色的棋子。 【白主教】。 亦或者,将其称为……白银之海的具现,统合一切人智、人知,囊括了所有人类的灵魂和源质,所形成的威权。 其名为—— ——【辉煌之光】 “看来,是时候说再见了,对不对?” 槐诗微笑,如实,俯瞰着吹笛人的面孔,看着那一片紊乱的薄雾之中,浮现震怒和惊恐。 道别的时候到了,我的朋友,即便再怎么不情愿…… 如梦似幻的美好时光,将要结束。 就是此刻,就是现在! 就在那一刻,当白银之海的潮声从灵魂之中迸发,璀璨的光芒便从槐诗的眼瞳之中喷薄而出。 当那一片全知之海降临在了他的灵魂中,槐诗的自我几乎在瞬间,焚烧殆尽! 可从他脸上所浮现的,却是愉快到极致的笑容。 甚至,无需思考,无需意志。 身体便本能的,在这一片瑰丽之光的催动之下,踏前一步,抬起了手掌——在他的掌心之中,白色的主教无声的裂解。 或者说,恢复原本的模样。 这世上再没有胜过这般璀璨的光芒。 当穷尽白银之海的色彩,汇聚在这细细的一线之间时,就化为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变换霓虹。 虹光如剑。 斩! 当一切晦暗蒸发时,所迸发出的,是仿佛令白银之海都为之扰动的悲鸣。 在那剑锋劈斩之下,吹笛人最后的力量爆发,又迅速的,蒸发殆尽。 当惊鸿一瞥的瑰丽之光一闪而逝,在所罗门的手中,已经再没有了吹笛人的痕迹。 只有残缺的碎片,迅速的崩裂,蒸发。 迎来终结。 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依旧在蠕动的肉块。 哪怕在瞬间已经被白银之海彻底灭杀,可在那一具迅速终结的灵魂残片中,却依旧有着难以言喻的执念在运转着。 不,应该说,是彻底舍弃了灵魂,放弃了所有,也不惜要保留下来的东西。破碎的面孔艰难的向着门扉的方向蠕动着,一点,又一点,像是垂死的虫子。 明明只差一线。 却仿佛相隔天渊。 可他已经看到了,那一片涌动的光芒,那记录着现境一切变化的波澜。就像是,他梦寐以求的答案。 但是,此刻,当这一份答案出现在他眼前时,那一张残缺的面孔,却忍不住流下了悲凉的血泪,失望的,难以言喻。 明明已经看到了未来,所感到的,除了绝望之外,居然再无其他! “错了,都错了……” 自己所期盼的,竟然是如此可笑的东西…… 那个本应该出现的东西,那个自己所渴望的,所期冀的宏大毁灭,那庄严到终结一切的伟大黑暗,已经消失了。 在遥远的过去,已经被扼杀了。 “怎能如此?” 吹笛人凄厉的尖叫,哭嚎:“你们怎敢如此!” 终结的时候到了,大片的残骸,迅速的灰飞烟灭。可在最后,那一颗留着血泪的眼眸,已经死死的看向了槐诗。 “我们会再见面的,槐诗,一定。” 来自吹笛人的执念在怨毒低语:“我已经抓住你了!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作弊!没有人!你一定会……” “哦。” 槐诗面无表情的点头,“那我等着。” 就这样,他的脚掌抬起,践踏。 啪! 碾碎了最后的灰。 在寂静之中,他冷漠的看着吹笛人最后的痕迹消失无踪,就这样,转身离去,离去,离去,离…… 就是没能离去! 因为在他身后,有一只同样面无表情的白鼬扯着他的裤腿,死死的拽住,不容许他再踏出一步。 “槐诗同学,请问你逼装完了么?” 临时客串快递员的傅依提醒道,“装完了的话,麻烦请把东西还一下……” 说着,小爪子抬起。 指了指他的口袋。 被他顺手揣进去的辉煌之光。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灵魂深处 “东西?” 槐诗疑惑:“什么东西?” 于是,白鼬型的意相形象生动的给出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给你个机会,你再想想看。” 上网蹭我网费,打网游毛我装备,打moba脏我兵线,打中路进我野区也就算了,连辉煌之光都不还给我! 姓槐的,你坏事做尽! 亏老娘还这么担心你,直接跳伞来空投送一波,结果你空投拿了直接揣兜里,拍拍屁股就走,连谢谢都他妈的不说一声。 你还是人么! “哎呀,哎呀!你瞧瞧,你瞧瞧!看我这记性!” 槐诗一拍脑袋,’如梦初醒’,“这不是忘了么,忘了,真忘了。小傅啊,这我可就要批评你,你看咱们兄弟关系这么硬,难道我还能毛了你的东西不成?” 可嘴里叽叽歪歪了半天,从口袋里好不容易掏出来的白主教,在傅依的等待里,被摸了又摸,蹭了又蹭,就是不肯拿出来! 舍不得啊。 第一次捧到这么贵的东西,竟然摸了一下之后又要拿回去,统辖局未免也太抠门了些…… 光滑圆润的棋子拿在手里,重量恰到好处,弧度和色泽都惹人迷醉,根本停不下来。 搓,就嗯搓,直到槐诗嘴角一凉。 啪。 一滴口水,落在了辉光之光上面。 白银之海,脏了。 傅依:“……” 槐诗:“……” 傅依只感觉眼前一黑,气得快要跳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擦了啊!” “啊,对对对,你看看我,这么不小心。” 槐诗赶忙仔细擦干净,可左擦右擦,总感觉不太放心,试探性的看了她一眼:“你看,这里没擦干净,要不我回去让家里人帮我洗干净了,就立马给你送过来?” “呵呵。” 傅依冷笑:“行啊,你信不信带着这个东西再往外走两步,有人立刻送你走?房叔速度快点的话,今天连席也一起吃了,我还能坐亲友那一桌。” 话音刚落,槐诗火速将白主教递了过去。 可就算是给出去了,眼珠子根本从傅依的手里挪不开,依依不舍:“真是的,都怪你们,没说清楚,我以为这都给我了……要不再让我摸一下,就一下!” 啪! 罪恶的小手被傅依无情的拍开。 “行了行了,再摸人就没了。” 眼看着这个家伙又要开始发癫,傅依翻了个白眼,看向不远处:“还有人在等你呢,槐诗。 珍惜最后的机会吧。”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 短暂的沉默里,槐诗轻叹,看向在沐浴在瑰丽辉光中的所罗门,那个平静的男人,如此满足。 “不好意思,去开了个玩笑。” 槐诗轻叹,凝视着他身上被冻结的崩裂痕迹,那些恩赐的辉光无法拯救他,只能延缓,他的灵魂已经注定灭亡。 “你还好么?” “从没有,这么好过。” 所罗门坦然的面对着自己的终结。 只是,自豪一笑。 槐诗想了一下,伸手,从灵魂中抽出了刻意保存下来的钢铁,切断了和自己所有的联系,放进他的怀里:“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这个留给你。” 那一副沉重的钢铁拳套,军团! 所罗门的眼瞳微微抬起:“永远舍弃这样的力量?你确定?” “可这力量不同样来源于你们么?由你带去白银之海,也是理所应当。” 槐诗笑了起来,无所谓的摇头:“我向你保证过的,所罗门——我会帮助你们,尽我所能的去做。 就将它当做第一件事好了。 既然你将它叫做军团,那么就将它留在军团里吧。从此之后,怎么运用这一份牺牲所铸就的力量,就看统辖局了。” 短暂的沉默里,所罗门看着他的样子,却忍不住想笑:“明明嘴上说的这么漂亮,可为什么表情却肉痛的要死呢,槐诗?”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移开视线:“是啊,如果你假惺惺再的推辞一下的话,我就会立马把它拿回来,反正是你不要的。” “不,我收下了。” 所罗门摇头,郑重的告诉他:“我们收下了,槐诗。” 在短暂的寂静里,槐诗忍不住叹息:“那么,我该说再见么?” “当然啊,槐诗。” 所罗门微笑:“士兵有无数个,如今离开的只是其中之一。只要你仍旧为现境而战,那便一定能够在战场上,同另一个所罗门再见。 即便,那个人已不再是我,可我们始终是相同的。” 只要战争不曾停止,那么,名为所罗门的存在,便一定会在军团之中。直到有一天,当那些丑恶的仗打完了,这个以虚伪和平为名的所罗门得以和战争一同死去。 永久又安宁的和平便到来。 一直到那一天到来之前,只要你拔剑,那么,我一定就会在你的身边。 所以,再见吧,槐诗。 他说:“再见。” “恩。” 槐诗颔首,凝视着他残破的灵魂渐渐崩裂,在流光之中升起,奔赴那一片瑰丽辉光的模样。 许久,无声一叹。 向着那一片永恒的海洋,挥手。 再见。 他收回目光,转身去。 这一次,是真的要转身离去了。 可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恐怕真的离不去了…… 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尴尬的瞪眼。 刚刚光顾着装逼了,忘记检查伤势。 可不检查伤势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先是一路上跟吹笛人的战斗,然后强行从废弃层爬出,再次作战,最后又被拉去当白银之海的工具人,好像消耗品一样的去强行使用了辉煌之光。 要说是回光返照的,在统辖局里里都能算高情商,说十成里面死了九成八的话,在存续院也排得上乐观向上。 简单来说,真快死了。 又又又又要死了? 怎么回事儿? 哦,原来我是槐诗啊,那没事儿了…… 习惯了。 此刻,一旦放松下来之后,他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了,听见灵魂中传来的破裂声音,还挺清脆。 好兄弟呢? 好兄弟救一下啊。 他茫然的瞪大眼睛,看向了周围,寻觅着傅依的身影。可不远处,白银之海的大门啪一下被关上了。 啊这…… 既然你毛了装备,那就没有兄弟了。 好狠心的女人。 回去不请你吃饭了。 在昏沉中,他的思绪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散,凝视着天穹之上那越发宏伟的璀璨海洋,感受到了其中传来的吸引力。 真美啊。 就像是世界上一切耀眼绚烂的光彩都在这里了一样。相比之下,两次毛装备失败似乎也都不算什么了。 不过,说起来,灵魂之海里会有美少女吗? 就好像瓦尔基里一样的那种,会骑着马,带自己上天堂,从此之后吃喝管够,日子不愁的那种…… 其实不包食宿也可以,有不每天琢磨着花光自己钱的美少女就行。 可在昏沉中,他竟然真的看到了一张渐渐浮现的姣好面孔。 靠近,蹲下来,查看着他的状况,呼唤着他的名字。 近在咫尺。 而且,长得跟艾总一模一样,好耶! 甚至同样的严肃和冷淡,让人无奈…… 在渐渐到来的困倦和恍惚里,槐诗怔怔的看着她,轻声呢喃:“你这么好看,要是能笑笑就好了。” 袭来的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睛。 只剩下沉默的艾晴。 看着槐诗的笑容,无声一叹。 很快,确定所有的维持定律已经运行在他的灵魂中之后,她伸手,将槐诗从地上抱起,放进了旁边的那一辆通往存续院的推车专车,按下了启动按钮。 光芒远去。 而她回头,看了一眼白银之海之后,便收回视线。 转身,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身影,神情肃然的中年男人,平静等待。 “你好,艾晴,初次见面。” 来自白银之海的降临者颔首示意。 “你是谁?” “先导会。”男人回答。 “先导会只是个傀儡,一具用来给白银之海使用的空壳。”艾晴摇头:“它不会说话,说话的只是它里面的东西。” 她再次发问:“那么,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 “确实,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是先导会之中的人格标本,曾经作为牺牲而献上的原型。” 那个以苍老面孔示人的男子回答道:“我的名字叫做,威廉·弗拉德·冯·海因斯,你应该听说过我。” 那一瞬间,艾晴愣在了原地。 这个名字…… 那是天文会建立以来第四任统辖局局长,同时,也是如今笼罩全境的架空机构的创立者。 在天文会的历史之中,他留下了浓墨重彩,无人可以忽视的一笔。 甚至,因此被在私下里称为——受诅咒的威廉! 纵观统辖局的历史,唯一一个被所有统辖局主要机关联合起来以公开投票的方式,免除任职的统辖局局长。 他所主政的时期,在后来,甚至被称为恐怖时代! 由威廉所发起的两次清洗运动几乎席卷了整个天文会,除了绝大部分统辖局成员之外,即便是理想国也因此受到了诸多波及。 严苛到令人发指的律令如同绞索一样套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之上,毫无隐私的监看遍及所有重点观察目标。 以堪称酷烈残忍的手段,铲除了内部诸多毒瘤,包括日渐失控的内勤部在内的诸多机关。也为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的理想国套上了一层枷锁。 直到最后,所有人忍无可忍,发起质疑之后,坦然的卸任。 从此,不知所踪。 可即便是对他的评价再怎么恶劣,后人也依旧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他的残忍和冷酷,上一任局长的改革理念才能够贯彻下去,统辖局不至于彻底臃肿失控,沦为一个腐败机构。 而天文会的全盛时期也从而大幅度延长…… 在逝去之前,他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白银之海。从此之后,便成为了这一份伟力的容器和基石。 他早已经死了。 眼前的,不过是混沌运算凭借着他的人格和模型,所创造的模拟。 可即便如此,当历史上的传奇人物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便不由得她紧绷起了神经。 “那么,有何贵干呢,海因斯阁下?” 艾晴疑惑发问,并不掩饰自己的期待,“总不会是再生计划宣告失败,先导会要集体引咎辞职了吧?”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守望者 面对艾晴的疑问,威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般来说,就算是再怎么桀骜不驯的人,面对自己这种老前辈,起码会装模作样一样。 结果艾晴这么直白,好像把他给整的有点不会了…… 不过,对于艾晴的胆量,他早已经有所了解——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在先导会的模式重叠中,以自我的主观模拟投出那一张赞成票。 不敢重拳出击,那还当什么先导会的调查员? 去农业畜牧部种地难道不好么? “我倒是能理解你的愤怨和不快,艾晴,但很遗憾,并没有。”威廉似是一叹:“而且,恰恰相反。” “再生计划,圆满的获得了成功。” 他说:“多亏了你。” “哈,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艾晴问:“难道我不是被一群早就死掉的家伙,和另一个地狱里来的鬼东西玩得团团转而不自知么?” 突如其来的被抛入先导会和吹笛人的计划之中,就像是棋子丢上棋盘,祭品抛上祭坛,不由自主的落入迷雾的最深处。 而自己拼尽全力所做的事情,竟然全部都在别人的掌心中起舞。 只是想到了这一点,她就已经耻辱到想吐。 “你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艾晴直白的问道:“你们究竟为了什么,才把我拉近这个鬼计划中来的?” “为了让你做你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间,威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恰如他年老之后留下的那一张证件照一般:“你的存在,是必要的。” “不论是激化再生计划的斗争,还是寻觅出意外因素的存在,亦或者是对恶果进行摘除,你的探索和行动都不可或缺。” 威廉缓缓说道:“我们受限于规则,无法干涉再生计划,但是,我们至少可以选择究竟由谁来参与其中。 你是其中的之一,阿德里安,卡米拉,以及马克西姆他们,同样也是。 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作用,但都能够保证,事件不至于演化到最恶劣的程度。” 由艾晴洞察全局,寻找意外因素。由马克西姆维持底线,联合所有,统合大局。由最为激进的阿德里安引出争端…… 从一开始,每个人的使命就已经注定,即便是他们自身也懵懂无知。 就如同艾晴所说的那样,先导会从来都是最好的棋手。 他们没必要强迫一个人去做什么。 只需要将最适合的人,在最适合的时候,放在最适合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 而直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属于他们的手足,毫无意外,便是他们最佳的工具和消耗品。 “这些年来,来自现境的异常动向和各种事件,早已经引起了先导会的重视。我们无从得知对方的计划是什么,但可以确定,他的计划必然指向白银之海。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允许再生计划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再度展开。” 就仿佛洞彻了艾晴所有的困惑,威廉不急不缓的给出解释:“这是摘除恶果的必要过程。” “你们就不怕玩崩了?”艾晴皱眉:“倘若真的让吹笛人进入白银之海的话,你们能够承担后果么?” “倘若你们无法阻止他的话,那么,到时候,承担这一份职责的就是我们本身。” 威廉平静回答:“先导会将履行自身的职责,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自始至终,吹笛人都未曾进入的门后世界里,先导会一直在沉默等待。 这就是最后的防线。 “通过之前的观测,我们已经锁定了这些年来吹笛人在白银之海中的污染和区域……接下来就可以进行逐步的清除和整理。 这同样都仰赖与你们的奉献和牺牲,你们的付出,并非毫无意义。” 实际上,对于白银之海的清理工作,早在吹笛人显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但整个工程至少会持续五年以上,分为几十个步骤,上万个子项的处理。 就像是对老房子进行除蚁杀虫一样。 这是个精细活儿,急不来,也不容躁动。 “所以……” 艾晴停顿了一下,眼神渐渐冰冷:“所罗门,也是你们选中的,对吗?” “没错。” 威廉颔首,毫不掩饰:“这一次再生计划开始之前,他就已被选中,比你们所有人更早。 唯有他的存在,不可或缺。” “那么,他的使命呢?” 艾晴质问:“牺牲所有,然后死掉?只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因为他心中有所渴求,艾晴,就像你一样。”威廉说:“我们只是给了他这个机会而已。 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他将死去,失去所有,因为这就是他所献给现境,献给白银之海的,最后的牺牲。” 他说:“如同我们一样。” 那一瞬间,艾晴愣在了原地。 难以置信,却又一言不发。 “没错,正如同你所猜测的那样。” 威廉说:“他将完成再生计划的催化,同时,也将完成自我的备份和塑成。 他牺牲了所有,为现境献上了一切,他的决心和死亡将永恒的铭刻在白银之海的根基之中。 所罗门,他将完成自己的愿望,化为壁垒,永恒的捍卫这个世界。” 他说:“他将成为先导会中的一员。” 可正因为如此,艾晴的怒火才如此的无法克制,感受到了那自高处俯瞰下的冷酷视线,来自人类自身的决断和目的。 “所以,我们费尽心机,费尽了所有的力量,最后所做的,只是成为了所罗门升华的祭品?” “部分如此。”威廉颔首。 艾晴沉默,许久,竭尽全力的克制着,用尽最后的理智,思考:“也就是说……参与者的存在对于再生计划,并不是必要选项,对吗?” “诚然如是。” 威廉,再度颔首。 如此的冷酷。 “从一开始,它的意义,就已经写在了它的名字之上了啊,艾晴。难道还活着的人需要再生么?” 此刻,伴随着威廉的话语,那遥远的瑰丽之海,轰然而降。 在无数流光的牵引和支撑之下,灵魂之海自正中开辟,展露出混沌运算的庞大结构,仿佛水晶一般的巨构高悬在运算层之上。 以现境和全人类为主体的验算程序,已经抵达了计划的尽头。 最后的阶段! 而就在其中,一个个闪耀的灵魂,宛若星辰一般运转! 在稍纵即逝的瞬间,艾晴甚至从其中看到了马克西姆的面孔,如此平静安宁,仿佛沉睡。 宛如,迎来新生! “所谓的再生计划,其作用,不仅仅是混沌运算的源头和参照物,你们的斗争也并非是野蛮的厮杀和幸存者游戏,也代表着思潮之间的对决,主张之间的抗衡,立场之间的衡量。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那一瞬间,威廉终于揭开了最后的帷幕: “——最重要的,是用来以人的意志,修改和斧正这一份运算结果!” 从一开始,混沌运算就是不可控的,也是全然无情的。 可在绝大多数时候,纯粹理智所做出的决策,即便是再怎么正确,也绝对无法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决不能轻易的将天平的另一端舍弃,也不能冷酷的将弱小的重量视为无意义。 否则的话,所创造的,不过是另一个以众凌弱的地狱而已。 而再生计划所需要的,便是这一份同样源自于人类的热爱和灵魂。 哪怕是已经死亡,可逝去者却并非失败。 他们已经化为通向未来的阶梯。 逝者的意志,决心,乃至他们所坚持的一切,将成为至关重要的砝码,动摇天平的重量。 以自我灵魂的重量,去扭转最终的结果,斧正一切方案。 这便是再生计划。 人和秩序的死去,以及,自火焰中的再生。 “现在,我已经解答了你所有的困惑,艾晴,可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话么? 威廉抬起眼瞳,凝视着眼前的调查员,重复着曾经的话语:“当你再次来到先导会的面前时,会有一个问题在等待你。 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问:“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艾晴没有回答。 或者,她有可能,已经猜测到了,那个问题究竟是什么。 最终,无声一叹。 “请讲。” “那么,艾晴,在知晓了这一切之后,明白了所有的意义之后,你是否愿意为你所坚持的理念,牺牲所有?” 威廉肃然发问,自先导会全员的见证之下,郑重的问:“你是否愿意为这个世界,付出一切?即便你的牺牲和死亡有可能毫无意义。” “我不愿意。” 艾晴回答。 毫无停顿,同时,也毫无犹豫。 拒绝了更进一步的请求和那所谓先导会成员的殊荣。 而在那一瞬间,短暂的沉默中,威廉所露出的却并非失望或者是不快,恰恰相反,就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只是微笑着,并不勉强。 “自然如此。” 他微微颔首,转身,望向白银之海中最后的验算机构,那一片瑰丽又浩瀚的光芒:“那么,开始吧,最后的宣告!” 就在此刻,宛如庞大星辰一样,汇聚了全人类思考的源质结晶,向着验算层,寸寸降下! 包罗万有的奇迹之路,以物质的方式,展示出了灵魂的结晶。 崭新的秩序,人世的规则,乃至决定现境运转,全人类之命运的宏伟计划,从那一片耀眼的的光芒中浮现。 而在那之前,沉睡的逝者们从长眠中醒来。 眺望着这一片自我所造就的奇迹。 毫无愤怨和不甘,而是释然的微笑着,审视着一切,然后,以自我的灵魂为代价,许下最后的愿望。 “律令订制,得以严谨。” “边境之无序必须予以管制,不可放任。” “司法之运转,得以执行,不可因局势而动摇。” “扫除积弊,市场之乱象得以整治,以及,严查所有慈善基金。” “对圣名传承者予以监管,不得肆意妄为。” “牺牲之重,能够有所价值。” “维持整体,不可偏薄。” …… 当一个背影从沉睡中走出,走向了那一片辉光,来自人类的期盼,对于世界的期冀,对于未来、对于现在……对于一切的渴望,渐渐化为了更胜过一切的光芒,融入了那一片结果之中。 这便是来自参与者们的,最后奉献。 但就在这庄严又严肃的仪式之中,艾晴却忍不住走神了,分辨着那些背影,看着那一一张张面孔走入辉光里。 却忍不住想象。 倘若自己在那里的话,又会提出什么呢? 大清洗?内部监管?还是说,舍弃所有的立场,遵从自己的私心,强行立法,将某个人拴在自己的身边? 算了吧,本就不讨喜欢,又何必再惹人生厌呢? 可是,如果槐诗在那里面的话,又会说什么呢? 疯狂星期四,V我50? 嗯,要是那个家伙的话……倒也正常。 艾晴无声的一笑,释然的见证着眼前的落幕,属于再生计划的终结。即便是无任何属于胜者的喜悦和愉快,可是也不曾因此而失落和不快。 只是平静。 坦然的领受了自己的渺小,和那一份丑陋的傲慢。 因此而自得。 或许,这就是我…… 当一切终于结束,白银之海在潮声中归去,最后的门扉落下,禁闭。 而离去的道路,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是当之无愧的调查员,艾晴,你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威廉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微微俯身:“在此,我代表先导会,向你致以谢意和感激。” “不必如此,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艾晴摇头,恳请道:“但倘若你们真的对我有那么一定点真实的感谢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帮我一个忙。” 她说:“我答应了别人一件事情,而且一定要做到,所以,不得不麻烦你们。” “嗯?” 威廉似是不解,但并没有回绝,“请讲。” 可艾晴没有说话。 在短暂的沉默里,仿佛走神了一样。 再一次回忆起了那个的下午,槐诗对自己所说的话。 还有两人之间的约定。 便忍不住感慨,那个家伙的脑子果然有病吧? 可同样,自己又何曾正常呢? 于是,她抬起了手掌,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尾指收缩,剩下的那一根手指,向着威廉抬起。 那一瞬间,自从再生计划开始以来,这煎熬又漫长的时光中,作为棋子被抛上棋盘的怒火、如同傀儡一般被玩弄与鼓掌之中的不快,乃至对于一切牺牲和苦痛的怜悯和悲伤,于指尖汇聚。 砰! 威廉的身躯骤然一震,疑惑的面孔已经随着头颅一起,消失无踪。 那一具残破的空壳仰天倒下,摔成了粉碎。 “——当然是,代表所有参与者,打爆你们这帮家伙的狗头!” 现在,就在先导会的愕然俯瞰里,艾晴傲慢的昂起头,最后向他们展示着那个手势。 就这样,转身离去。 带着槐诗所期望的,愉快笑容。 这才是真正的落幕。 其他的不算!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明日边缘 “姓名?” 槐诗睁开眼睛,没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内心忽然有点失落和不安。 在沉默里,他环顾着陌生的病房,疑惑挠头:“……我怎么不在存续院?” 为什么我没去我的存续院豪华总统套房? 这就很离谱啊。 难道是待遇降了吗? 艾总你有什么头绪么? 而艾晴,则露出了形象生动嫌弃的神情,“存续院嫌你死的不够透,稍微缝缝补补了一下,丢回来了。 如果你真得觉得在存续院睁开眼睛是好事儿的话,下次你可以再努力一下,更努力一点。 反正我看那位沙赫先生是很遗憾的样子……说不定你是有什么尊享医疗服务没能体验到呢。” “……” 槐诗的眼角顿时抽搐。 这一波啊,这一波属于双向奔赴了。 难道说,自己真该考虑去存续院办个年卡了不成? 而此刻,槐诗再度感受到了存续院的黑科技黑魔法的威力——明明闭上眼睛之前还是一副快要死了的鬼样子,再睁开的时候,就好像只是睡了漫长的一觉,神清气爽,甚至还能甩着舌头去拉上个雪橇马拉松。 实在是恐怖如斯。 嗯,就是微妙的有一种,自己好像被全部拆开过又重新拼回去,还加了点润滑油的清爽感。 这是什么? 人生重来保养套餐? “不对,我睡了多久?!” 他忽然从床上弹起来,想起了一件要命的大事——进阶啊!自己要进阶了啊!别睡了一觉把进阶的时间给耽搁了! “不必着急,从你昏过去到醒过来,也就十一个小时而已。” 艾晴瞥着他充满期待的神情,微微摇头:“换而言之,这才是第二天——有一位中岛先生让我转告你,因为你的治疗工作而影响了工程的效率,导致交货时间推迟了三个半小时,这是你的责任,不能赖他们。” “推迟了?” 槐诗呆滞,顿时扳起手指开始算——上一次说的十一天之后,算上自己在象牙之塔呆的一天,再生计划的四天,今天是第五天,加起来六天,也就是说……还有五天自己才能进阶? 不对,五天交货,安装的话起码要两天,调试和测试一天,即便是从之前两个月象牙之塔就已经开始筹备他进阶的秘仪和辅助材料。 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八天的时间才能进阶? 我好难啊! 简直度日如年! 甚至想要借彩虹桥用一下,直接跑到八天之后去。 完全等不及了! “我猜你又在打彩虹桥的主意了,我劝你早点放弃。” 艾晴又一次为槐诗不切实际的想法送上了两桶冰水:“姑且不论时间传送的成本和代价,这个功能早在诸界战争开启之前就被两边的各种时间干扰给搞废了。而你差不多也已经上了人家的黑名单,肯开放常规传送给你,你就应该谢谢人家的大度了。” “那再生计划呢?” 槐诗问道:“结束了?” “对,结束了,所以,安心点,好好修养吧。”艾晴说:“虽然作为赢家而言,所得到的胜利并没有那么光彩,但正如同你所保证的那样,我赢了。” “然后呢?”槐诗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充满期盼。 “……” 艾晴无奈一叹:“然后,我就打爆了先导会的狗头,虽然只是其中的一个,形式大于意义。” “好耶!” 槐诗举起双手庆贺,再无挂念的躺会了床上去,一时间不由得感怀轻叹:“虽然这一波打的很爽,但可惜了伦敦啊……” “嗯?” 艾晴不解,“伦敦怎么了?” “不,我是说破坏啊。”槐诗尴尬:“还挺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艾晴反问:“算起来的话,只是破坏了六个街区和几座老建筑而已,甚至比不上上一届的二分之一。 真要说损失,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你入侵彩虹桥的时候大。” “啊这……” 槐诗呆滞。 根本,难以置信! 只有几个街区? 不应该啊。 虽然能够少一点破坏是好事,可在庆幸的同时,竟然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已经退步了的失落感。 只能说,不愧是现境心脏,伦敦是真的硬! 比什么赫利俄斯、万世乐土、无何有之乡强多了…… 这么一大波动静,都还没被自己克死,最后只是炸了几个无人的街区,再生计划实在是厉害。 嗯,统辖局,不差! 只有艾晴在旁边自始至终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忍不住想要摇头。 ……你究竟在得意些什么? “那么,结果呢?”感叹了一会之后,槐诗终于才问到了最重要的东西,再生计划的结果。 所谓的新秩序。 他已经做好了吃瓜的准备。 而艾晴早有准备,只是简略的挑了槐诗会感兴趣的说道:“所涉及的事情方方面面,几乎相当于一次彻底的革新,在未来四到五年之内,统辖局会逐步的进行改组。 对于边境的管理将会加强,但现境方面就会相应的做出让步,换取五常和各大谱系的支持。 决策室的存在并没有被取消,但已经在序列上被调整到了下一层,统辖局的局长职位将重新设立。” 可以预计的是,再过不久,如今的统辖局决策室秘书长,名义之上的首脑,叶戈尔,就将宣誓担任统辖局局长的职位。 以此为踏板,再一次的向着天文会会长的位置迈出关键的一步! 老王八这下就要头疼了吧? 槐诗挠着下巴,有些无奈——自己这算不算是间接资敌了呢? 可不论有没有自己,只要再生计划存在,那么统辖局的改组就势在必行。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次的调整,也给天国谱系的发展留出了至关重要的空隙。 统辖局选择了为未来的理想国重建做出了让步。 其中的得失实在是难以计算,交给罗素去头疼吧,大不了自己再被他安排几次呗,就当安慰老师受伤的心灵了。 “所罗门呢?” 槐诗最后的问道:“他的主张……” “同样是这一次改革的重点,在未来的时间里,统辖局将持续对四大军团追加百分之十一的资源倾斜,大量技术也在应用之后进行开放列装,提升士兵们的生存能力。 所罗门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槐诗。”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槐诗的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以及,军团之拳的权限,已经在部分小队尝试进行列装。 在得到测试效果之后,已经有人建议不惜代价的将你拉入统辖局的高层了……” “真的假的?” 槐诗震惊。 本以为自己的二五仔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怎么忽然之间,又开了新的版本了? “是啊。” 艾晴没好气儿的回答:“先导会的大门向你开放,到时候你为现境付出一切,所有的源质武装都可以通过白银之海,针对个体灵魂进行下载和共享,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建议你也认真的考虑一下。 毕竟,机不可失,对不对?” “……” 槐诗的表情不由得微微抽搐。 神他妈加入高层,谁家的高层是标本陈列室啊?! 合着是邀请自己为现境捐献遗体是吧? 尝到了军团之拳的甜头之后还不够,还想要自己再追加一波投资。 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他也不后悔就是了。 反正军团之拳这一件源质武装的来源是所罗门,其性质,应该说,是所有源质武装中最不适合槐诗自身的武器了。 它的力量决定于团队成员的数量和决心,而它所造成的破坏来自于灵魂所献上的牺牲。 人越多,武器的效果就越好。烧的血条越长,破坏力越强。 听上去和槐诗很契合,但定位完全和云中君和大司命的所擅长的部分重叠了。 毕竟倘若槐诗想要合众为一,有云中君,想要扩展大群,有大司命。双重循环一旦形成,那么就是满蓝满血越打越强的开挂选手。 在背靠大秘仪的状况下,完全能够保证续航。 而破坏力,自己近有源质武装和极意,远有云中君的龙脉之雷和天阙之剑,超远程打击还有一个在现境五常黑名单上的鹦鹉螺。 完全不缺。 即便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直接通过大秘仪沟通白银之海,再拿回来使一使,难道统辖局还敢拦着不成? 吹个口哨的功夫而已。 正如同他对所罗门的保证一样,他会力所能及的为那些默默无闻付出牺牲的士兵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只是一件源质武装而已,倘若能够有效果,槐诗即便是再怎么抠门和肉痛,也会感觉到愉快和欣慰。 这难道不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么? “倒也挺好。” 槐诗笑了起来,并不在乎其他。 然后,看到了艾晴递过来的东西,一个黑色的盒子。 她说:“现境防御局给你的,说是感谢。” “……” 在茫然中,槐诗打开了盒子,便看到了一把有些年头的手枪——久经战阵的手枪之上遍布着划痕和战火的痕迹,可看得出,保养精良,每一个零件都在精心的维护和修复之下完美无缺。 拿在手里,就能够感受到这一份令人安心的重量感。 吸引槐诗的,是木质握把之上所铭刻的标记——铸铁,原暗,深空,破晓,四大军团所有的徽记都被镶嵌在了上面。 而更重要的是,这把枪,槐诗分明见过才对。 那是所罗门的配枪。 “给我的?” “对,除你之外,再没有人有资格使用它——这是他们的原话。” 艾晴颔首,轻声感慨:“恭喜你,槐诗,从今天开始起,四大军团都将是你最忠实的盟友了。 你将被视为所罗门真正的继承者,即便是自身从未曾在四大军团的序列之内。只要你一声令下,将会有无数的士兵为效死。” “那就算了吧。” 槐诗看着手中的那一把枪,摇头,将它放回了盒子里,重新盖上,不再去看。 “不打算接受么?” “不,再怎么说,也是一片心意。”槐诗说,“回头叫小缘去做个架子,放办公室里也挺好,很有意思。” 如此,轻描淡写的,束之高阁。 “这么做,难道不觉得可惜么?” “要说可惜,更应该说是头疼才对吧?” 槐诗自嘲一笑:“我不是所罗门的继承者,因为所罗门的继承者在军团之中,而且绝不止一个。 我想要的也不是他们效死,而是让更多的人活着。” 他注定做不到统辖局那样的冷酷无情。 无法舍弃信任自己的人,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发布让别人去踏上死路的命令。 哪怕只是想到会一个人孤独的被抛弃在重围中死去,他都会感到难过,听到有人为自己而死,便心如刀割。 这或许是全世界最不适合自己的馈赠了。 可是却又如此的沉重,无法拒绝。 “还真有你的风格……不过,倒也不错。” 艾晴颔首,却并没有阻拦。 就仿佛早已经习惯。 两人再没有说话。 当漫长的寂静到来,许久,许久,之后,当槐诗快要忍不住,主动找个话题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艾晴的声音。 埋头记录着的女人忽然抬起了头,看着他,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槐诗,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呢?” 那样的问题,如此突兀。 却令槐诗不知道如何回答。 当他仔细去想的时候,竟然也无法想象,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世界,究竟要去怎么样描述才能让人明白。 可说到底,这却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当他明悟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答案如此简单。 “不论是什么样的世界都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人得到幸福就好。” 他同样郑重的回答,“最好是每一个人。” “……” 艾晴沉默,许久,似是自嘲一笑:“想要创造那样的世界,好难啊。” “所以才遥远嘛。” 槐诗耸肩。 即便是对于理想国而言,也过于疯狂。 宛如天方夜谭一样。 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幸福的生活的世界,何曾存在过呢?即便是永诀深渊,可人真的能够逃脱自己所创造的地狱么? “所以,至少试着努力一下吧。” 槐诗说:“我觉得,即便是能多一个人也好,哪怕幸福像是错觉一样,只有一会儿……只要拥有过,都是值得的。” 艾晴的眉头微微挑起:“听上去真不像你。” “只是从现实的方面考虑啊。”槐诗回答,“认清现实之后,才有建立理想的前提,不是么?” “不愧是理想国……” “要说的话,只是认清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吧?” 槐诗自嘲着轻叹:“我果然还是不喜欢统辖局,也完全接受不了那些功利又冷酷的做法。” “我知道。”艾晴颔首,毫不惊讶。 可槐诗却没有停止,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发出邀请:“那么,要到我这边来吗,艾晴? 如果……” “不行。” 艾晴断然摇头,打断了他的措辞,也令槐诗陷入沉默。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冲动一起,再度消散。 可她却依旧在看着他,再没有冷漠和严肃的伪装,只是坦然,平和的凝视着他的眼瞳。 “因为你不是别人花园里的花,槐诗。” 她说,“我也不是。” “嗯。” 槐诗点头,再没有说话。 直到寂静中,他再次听见艾晴再度呼唤自己的名字。 “槐诗。” “嗯?” 槐诗抬头,然后再次看到了她的眼睛,还有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她在看着自己。 郑重又认真。 毫无任何的掩饰。 她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唯独不愿意在你面前低一头。” “我知道。” 槐诗点头,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我也是。” 在那一瞬间,槐诗看到了她的嘴角勾起的微微弧度。 稍纵即逝。 就像是笑了一样。 如此愉快。 漫长寂静中,窗外的那一片晴朗的天空中好像传来隐约的蝉鸣声。 夏天到了吗? 槐诗闭上了眼睛,也笑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如此轻柔,从澄澈的天穹之上洒落,照亮了窗外那一片郁郁葱葱的园林,远方人流如织的广场,以及更多的,车水马龙的道路,通向四面八方。 无数宛若森林一般的楼宇在雨水之中洗去了尘埃,倒映着明朗的阳光,在这个微风吹来的美好时刻中焕发出宛如水晶一般的光芒。 一切都仿佛笼罩在美好的光晕之中。 这个世界依旧在向前运转。 一步步的,一点点的,远离着追逐在背后的地狱。 向着天国…… …… …… 而就在晦暗的深渊中,当一切彻底落幕的时候,无数血色丝线缠绕的庞大宫阙里,却只有一片寂静。 寂静之中,天成沉默着,屏住呼吸,克制着颤抖的冲动。 不敢抬头。 难以克制心中所涌现的恐惧和颤栗。 不是因为吹笛人的怒火。 自始至终,那一张笼罩在迷雾之中的面孔都如此的平静。 见证着投影中的一切,没有愤怒,没有大笑,宛如绝佳的旁观者那样,不发一语,见证了另一个自己的惨败,还有终结。 然后,再没有说话。 可莫名的,令天成恐惧和颤栗的,却是某种浮现在自己心中的假想,就连他自身都不敢置信的猜测。 ——那一张迷雾之后的面孔,好像被绝大的悲伤所笼罩。 无声的落泪。 如此的痛苦和绝望。 天成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想,更不敢想象此刻或许孕育在那个背影身躯中的恶意,是否会将自己所吞没。 蹂躏,碾压,破坏,变成粉碎! 所能做到的,便只有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恳请万一的慈悲。 “不要害怕,天成。” 吹笛人头也不回的说:“你从未曾做错什么,我也不会迁怒于你。我只是……在忽然之间,才发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而已。” “……” 短暂的沉默中,天成颤栗着,鼓起勇气,履行自己的职责:“在,在下不解。” “啊,我也不知道如何向你描述才对啊。” 吹笛人轻叹,托着下巴,似是沉吟一般,忽然问:“你是否有过那种感觉呢,天成? 就比方说,你曾经无比的喜爱一本书,喜爱它的故事,喜爱它的风格,每次翻开新的一页,都是绝顶的享受……你甚至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珍奇美妙之物。 你是如此的专注于这个故事的发展,在乎着每个角色的生死,更期待最后那既定的结局。 不厌其烦的猜测它的剧情,不惜投入其中,享受每一段剧情的快感。 一部,又一部。 越发的宏伟,越发的壮烈,也越发的可悲。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让人沉醉。” 吹笛人问:“这样的体会,你是否有过?” 在沉默中,天成不敢再说话,光是克制着内心的惊骇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理智,无法压抑那越来越清晰的猜测。 根本,无法回答。 “是了,就是如同你所想象的那样。” 吹笛人沙哑的轻叹着,似是微笑:“可是,再美好的时光,也会有尽头。 看得越久,你的体验就越是熟悉,猜到的剧情越来越多,角色的结局也越来越清晰,然后,你就发现……一切都越来越乏味了。 就像是一次次的重复阅读同样的篇章一样,越来越无聊,完全让你提不起劲。 可是,即便是如此,你依旧没有放弃!” “因为你能够感觉到,在字里行间,在作者的暗示和剧情的走向中,它在迈向结局,一个真正的结局。 一切在走向一场足以令你焚烧殆尽也绝不可惜的伟大战争!” 吹笛人回头,看着他,那一张模糊的面孔是如此的狂热:“届时,万物都将迎来终点,一切灭亡都将被赋予绝大的意义! 你所渴望和等待的,就是那样的结局!” 是的,他能够感觉到。 称之为命运也好,称之为预见也罢,他能够嗅到那终结的气息。 那渐渐迫近的恐怖之物。 比地狱要更加的狰狞,与深渊还要更加的残忍,比死亡还要更加的冷酷和庄严。 它正在,渐渐的浮出黑暗。 自漫长的孕育之中诞生…… 哪怕再怎么无聊和乏味,只要想到有它的存在,便会兴奋到颤栗。 只要寻觅到和他有关的线索,就会乐不可支。 也正因如此,才比往常还要更加万倍以上的期待那最终的决战! 啊啊,那足以一锤定音的伟大力量即将登场。 他能够感受到,终结一切的角色快要踏上舞台! “可是,我等不到最后的大高潮了。” 在那一瞬间,吹笛人的笑意消失无踪,空洞的面孔如此诡异,仿佛看着无可违抗的命运一般。 “它已经被人夺走了。” 他说:“那个我所期待的那个角色,已经被扼杀了,在遥远又遥远的过去。” 有一个厚颜无耻的作弊者,夺走了他所有的快乐和期待,抹杀了他所有的追求和期冀。 如此残忍! 你们怎敢如此? 你们怎能如此?! 哪怕现在只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已经愤怒的想要咆哮,想要将那个盗走自己所有希望的人彻底撕裂,焚烧成灰烬!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所盼望的一切。 “所以,我才会如此的悲伤啊。” 他叹息着,伸手,抚摸着笼罩了殿堂的血色丝线,无以计数的死结,那些数之不尽的矛盾、冲突和恶孽彼此纠缠在一处,辐射向了整个深渊。 “我必须,做点什么才可以。” 吹笛人轻声呢喃,空洞的眼瞳里涌动着令天成毛骨悚然的光焰:“我必须,挽救这一切才行!” 那一瞬间,天成匍匐在地上,面孔紧贴着砖石。 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敢搅扰那一份已经癫狂到快要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火焰! 而就在吹笛人的话语之中,一根又一根的锁链、绳子、丝线便开始剧烈的颤动起来,仿佛迎来狂潮那样,舞动。 在吹笛人粗暴的拉扯之下,将这一份起于青萍之末的力量,洒向了整个深渊。 联系,牵挂,情缘,因果,秩序,憎恨…… 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都在此处化为了绳索,将一切都笼罩在窒息的罗网之中,不容逃脱! 只要战争持续,那么这一条条血色的丝线就能够编制成世上最完美的绳索,彼此牵连。 只要死亡尚在,那么现境和地狱之间的连接,就绝对不会断绝! “现境人特别喜欢说,没有羁绊的话,就要自己去创造……” 吹笛人自言自语:“所以,同样的道理,倘若没有结局的话,为什么不让我亲自去书写呢?” 歇斯底里的笑声,再度的从黑暗中响起。 伴随着那扩散的晦暗风暴。 来吧,来吧。 吹笛人渴望的呼唤着,大笑着,张开双臂,拥抱这即将到来的一切。 所谓的【命运】。 亦或者,所谓的【终结】! 这一次,他已经看到了。 ——自己所书写的结局!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手信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 “请稍后,系统验证登入中……” 虚空中,那个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已验证完毕,原罪军团军团长槐诗少将,目的地,中枢指挥中心。 感谢您为现境做出的奉献,稍后将为您完成转接,祝您得胜而归。” 在流淌着虹光的虚无空间内,最后的验证通过时,悬停在前方的虚无壁障无声的消散,而就在那一片流光的裹挟之中,槐诗已经向着光明的尽头飞出。 只是眼前一花,重力、呼吸、带着硝烟气息的空气,阴暗的天穹和钢铁的大地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此熟悉。 随着从天而降的虹光,槐诗从彩虹桥的传送基站中走出,踏着台阶,走进四方奔流的人潮之中去。 在他身后,虹光不断的降下。 随着叉车、塔吊和巨型工程装甲的搬运,一具具庞大的集装箱迅速的顺着传送带,流向了四面八方。 远处的空军基地中不断的有引擎的轰鸣声冲天而起,雌龙、KH-1、北方神……只是略微的辨认一下它们的型号,望着那些消失在阴云之间的尾迹,都令人感觉心驰神往。 在头顶不断呼啸而过的雷鸣声里,槐诗抬头,眺望着繁忙的宽阔广场,还有那些负载着沉重货物往返的车辆。 乃至,远方那被火焰和雷光所缭绕的云层。 云层之下的,便是战场。 “回来了啊。” 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离开这里只有半个月,却好像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这种漫长的等待是怎么回事儿?着实让人有些期待起来了啊。 “槐诗先生,槐诗先生!” 呐喊声从远方响起,一个手里抱着文件的消瘦人影狂奔,军帽被狂风掀起,又狼狈的压在头上,向着他挥手:“这边,这边。” 还没喘匀了气,涨红的面孔就已经抬起:“阿赫殿下在等您。” “这么快?” 槐诗看了看口袋里还没拿出来的报道书。 看来自己可以省掉一个环节了。 在他的引领之下,他们一路长驱直入,就在三分钟后,刚刚才离开现境返回战场的槐诗,就已经走进了指挥中心里。 在喧嚣和繁忙之中,苍老的妇人静静的凝视着一切,回眸看向身旁。 “欢迎来到中枢,槐诗先生。” 阿赫微微颔首:“原罪军团申请结束轮休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会回来了。” “有劳费心。” 槐诗摘下了帽子,背手站在她的身旁,微笑:“稍微休息了几天。” “一般人休息可闹不出那么大的阵仗啊。” 阿赫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这个老太婆在前线都能听到你的传闻,倒是干得不错。” “只是闲不住的时候,找了点事情做而已。” “行了,不必谦虚。每次看到东夏的面孔挂起那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表情时,就让我想起玄鸟那个滑头。” 阿赫摆了摆手,问道:“是要回归作战序列吗?” “正是为此而来。” 槐诗坦然回答:“原罪军团开拔还需要花点时间,所以,我先回来找找状态。既然殿下找我来,那么是有适合我的热身工作么?” “就是因为这个等你的。” 阿赫点头,身旁的副官将手中的文件递上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总共六份,挑挑看吧。” 槐诗低头,拿起了桌子上的任务简报,刚刚从打印机上下来的纸张还带着余温,上面的时间也几乎和自己抵达指挥中心的时间差不多。 短暂的扫过一眼之后,他伸手,从其中两份紧急任务中取出了一份放在了桌子上。 “你要这个?”阿赫了然。 “不。” 槐诗摇头,“我要剩下的。” 仿佛早有预料那样,老人的眉毛微微挑起,笑容变得愉快起来。 “那就准备出发吧,调律师阁下。”她颔首道别,“要打招呼的话,不是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那么,在下去去就回。” 槐诗颔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些闪烁的红点,转身离去。 大门关闭,脚步声远去了。 在喧嚣之中,阿赫依旧凝视着屏幕。 如同刚刚一般。 如同十余日来一样。 …… 在门外,刚刚喘完气的中年人已经打完了电话,安排好了一切,看到槐诗走出,顿时在前方引路:“请您跟我来,这边。” 他抢了旁边秘书处的一辆双足步行车,才跟得上槐诗的速度,跑在了前面。 不止是他,整个走廊和大楼里,每个人都神色匆匆,脚下带风,穿行在各个科室之间,神情带着焦躁和紧张,无言的压力流淌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不敢再慢上哪怕一秒。 眼看着那他忙碌的样子,槐诗也说不出你走慢一点也没关系这种话,只是对行走的方向疑惑起来:“我们不去彩虹桥?” “前线的空间被封锁了,雷霆之海进行的反制,他们直接降下了大君之座,把一大半地狱里的深度和空间规律都砸碎了,尤其是前线的部分,传送方式根本进不去,要么就是不知道传进什么地方去。” 来自供应部的士官回答道:“我带您去机场,现在战斗机已经在跑道上准备了,预计半个小时之后就可以抵达。” “那也太慢了点吧。” 槐诗摇头,“最快的方式呢?” 士官抬起手臂,看着腕表屏幕上流动的信息,摇头:“不行,幽邃列车还在装载物资,大概要一小时之后才能发车。” 槐诗不禁皱眉。 当前线失去了彩虹桥的便利之后,想要跨越空间距离就只能通过常规的方式进行移动。 如今太阳船还在路上,而鹦鹉螺也在象牙之塔进行最后的准备。倘若实在不行的话,那么只能自己消耗力气,进行长距离的源质化转移了。 可就在思忖中,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视线停留在了窗外。 当前面带路的士官迷惑回头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却只能看到远方雷火阴云之中,缓缓升起的一道道耀眼烈光。 远程火力支援阵地。 在那隐隐火光的映照之下,槐诗的眼神仿佛也变得古怪起来,带着一丝愉快的笑意,回眸,看着他。 “你能想办法,给我买张挂票么?” “挂票?哪里能挂……” 士官愣了一下,顿时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总不至于把人当炮弹一样打出去吧?” 槐诗微笑,令中年士官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渗出冷汗,尴尬的问: “不至于吧?” 槐诗,只是微笑。 而士官却感觉眼前一黑。 草。 两分钟后,在槐诗的提溜之下,他们已经来到了火力支援阵地的最后方,庞大的地井在钢铁摩擦的轰鸣中缓缓开启,展露阴暗的色彩。 还有那一片阴暗中缓缓升起的钢铁轮廓。 猎鹿者II型高超音速导弹。 来自美洲黄石工作室,重量二点四吨,常规速度三十一点六马赫,内部装药十九公斤整——全部都是经过了高度浓缩和翠化之后的转形升变精粹。 现境的超巨型炼金工房通过矩阵和熔炉,不断的将气态或者固体的炼金物质转化,分解,再萃取,创造出这种性质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液体物质。 只要一个最细碎的源质波动突破了外部屏蔽层,和地狱沉淀产生反应,就足以令它们挥发,形成十六公里以上的恐怖领域。 它所施行的不是焚烧和爆炸,而是将一切生灵和源质尽数化为淤泥的溶解。 真的有人会疯狂到搭这玩意儿的便车上战场么? 不,应该问,真的有人他妈的疯狂到会同意这个要求么? 答案是,会。 深空军团的供应支援部听说了槐诗的名字之后,二话不说的就点头同意了,甚至不惜耽搁了自身的行动,以超乎寻常的效率,仅仅用时一分半,专门把这一枚猎鹿者的序列码跨了两个系统之后转移过来。 好像生怕晚一会儿之后他改主意去找其他军团了一样。 大哥,抽这个,这个劲儿大! 这哪里是什么便车,分明就是为槐诗一人所准备的地狱特快! 哪怕是升华者,也未免也太……太…… 好吧,好像也不太那么离谱。 嗯,或许也能接受? 是自己大惊小怪才对。 就在短暂的沉默中,士官忽然松了口气。 当井口边缘,那个散漫的男人回头向着挥手道别时,那些烦躁不安的思绪却忽然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某种信心。 后退了一步,隔着遥远的距离,礼敬道别。 “谢啦,老兄”。 槐诗按着猎鹿人的弹身,最后看了他一眼,微笑:“如果回头原罪军团来了的话,就让他们先去驻扎就好,不用管我。” 在渐渐迸发的鸣动中,那淡然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洋溢着某种愉快: “——告诉他们,我先去开一把快速匹配。” 去去就回。 轰! 宛如龙吼的恐怖回声从井口中升起,伴随着喷薄的猩红。 苍白的浓烟在风暴中涌动,扩散,却无法遮蔽那冲着天空升起的业火,还有凌驾于业火之上的毁灭! 在仿佛无数铁鸦兴奋嘶鸣的尖锐声响之中,浩荡的阴影拉扯着那一枚升上天穹的星辰,向着远方飞出。 所过之处,黑暗如潮,向着两侧扩散。 粘稠的漆黑吞尽了一切光芒。 去往了铸造死亡和毁灭的战场! 未曾有过如此煊赫的雷鸣,自地狱的穹空之上驰骋而过,哪怕是在地狱之外的深度之间,那一片被战舰和火光充斥的虚无黑暗中,也能够清晰的窥见那一瞬间自地而起的耀眼光芒。 自极暗的熔炉中,方能锻造而出的银白色电光。 笔直的向前。 恍若自虚空中斩落的长刀,开辟云层,笼罩地狱,黑暗和雷霆所交织而成的大河奔行在天穹之上,加速! 首先被抛在身后的,是脆弱的声音,紧接着,眼前的一切都在狂暴的驰骋中扭曲,拉长,延伸向了身后,仿佛要以那模糊的色彩在他身后交织成混沌的洞穴。 没有黑视,也没有恍惚。 源质化之后的槐诗已经化为了电光交织而成的庄严轮廓,踏在飞驰的猎鹿者之上,跨越了下方的荒漠,暴风和云层。 此刻,食鹿的凶兽仿佛终于凭借着钢铁,蜕变为了狰狞的模样,驰骋于天穹,引领着黑暗和雷光的洪流向前,洒下了震怒的嘶鸣,撼动大地、尘埃和风暴。 昭告宛如尘埃一般的万象,毁灭到来。 自那仿佛天动的笑声里。 那些翱翔在天穹之上的血色,还有孕育着火焰的灾云无法束缚它,即便是错乱的深度和空间中的乱流也无法拖延它的脚步。 它还在加速,不断的加速,冷漠的洒下了数之不尽的电光,将眼前一切胆敢阻拦自己的东西撕碎。 不论那究竟是无穷尽的怪鸟、灾云之中的巨巢,亦或者所谓的天使或者其他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槐诗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一份熟悉的鸣动渐渐笼罩了自己。 火焰的爆炸,铁的咆哮,大地崩裂的低沉回声,和天空中的雷霆的鼓点,乃至那些自灵魂中迸发的焰光。 以及,自己的——目的地! 那一瞬间,遥隔着无数断裂的山峦和崎岖的地形,槐诗的左眼猛然睁开,已经映照出那一片焦黑的大地,乃至战场。 向着它,伸出手。 五指握紧! 轰! 那一瞬间,漫天回荡的电光和黑暗陡然收缩,化为了一个小点,消失无踪。 而就在影葬穿梭结束的瞬间,便有无穷烈光从归墟之中喷薄而出,笼罩在无数大群厮杀的战场之上。 一道道烈光形成了暴虐的光之轮辐,在波澜所形成的环中运转。 恍若天穹张开了一直眼眸,冷眼俯瞰。 于是,铁的光芒,从天而降! 呐喊、咆哮、悲鸣、哭喊,一切杂音在瞬间消失无踪。 万籁俱寂。 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毁灭所吞没,升变精粹的溶解在瞬间便已经结束。 再然后,自动乱的战场之上,那一片遍布着壕沟和壁垒的焦土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洼陷,无数溶解的尸骸和土石形成了奔流,向正中汇聚。 仿佛在沃灌着那一颗迅速拔地而起的钢铁之树。 一道道如剑锋的叶自从枝头展开,映照着毁灭的余辉,可浓密到令人窒息的树冠却已经将一切呆滞的面孔笼罩在了黑暗之中。 在大群和军团之后,盘踞在黑暗伸出的庞大轮廓猛然一震,猩红的眼瞳抬起,死死的盯向了那一片扩散的铁光。 确切的说,是那一片钢色蔓延的大地之上,渐渐向着他们走来的身影。 仿佛归乡的游子一般。 “有位老太太,让我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槐诗颔首,微笑着问候:“所以,我特地来通知各位一声。” 如是,风尘仆仆的旅人展开双臂,展示着身后那不远万里带回的手信——以铁所铸就的战争标本,以死亡所形成的毁灭之树。 他说:“我回来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箭 昏暗的棚子里挂着一盏黯淡的灯,照亮了弹药箱堆积成的桌子,还有上面的图纸和电台。当远方的震荡不断的传来时,便有簌簌的尘埃和泥土随着灯光的闪烁落下来,落在头发里,将那一片乱糟糟的头发变得越发的难看起来。 只不过,浓郁的烟气里,也没有人在乎一时的美观了。 现在蹲在这一条战壕里的人没一个不是灰头土脸,能不扎绷带和没有被担架送进更里面的急救室里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远处的巨响和轰鸣不断的爆发,枪声不断,也只有这里被短暂的寂静笼罩。寂静的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饱含盛怒的脚步声。 迅速的接近,将门一脚踹开。 灰头土脸的泰坦驾驶员脸上还带着焦痕的痕迹和血,神情狰狞,怒吼:“叼你吗,工程兵呢,我要杀了那个混账,又他妈的把机炮给弄炸了。” 疲惫的中尉咪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依旧抽着烟:“前天就已经坏了,昨天硬焊上去,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你怪他有什么用?他能给你变个机炮出来?” “炮弹呢?炮弹还有么?” “破甲弹已经没了,还有两发燃烧弹,省着点用。”少校说。 驾驶员又想要骂人了,可看着那一张疲惫的面孔,却又忍不住叹气:“炸药呢?” “还有两箱,但都是工程用的,不顶事儿。”中尉说,“工程兵已经埋到阵地上去了,真顶不住的话,至少可以争取一点时间。 这样我还能有点用。” 驾驶员气的把头盔摔在地上,坐在破箱子上不再说话,一个劲儿的骂人,逮到谁骂谁。 当剧烈的震荡从数百米外的壕沟中传来时,就令灯光摇曳起来,照亮了他的下半身,那一条胡乱裹着绷带的断腿,依旧在不断的向外渗着血。 刺痛了驾驶员的眼睛。 “实在不行,我背着你……” 驾驶员张口欲言,却被中尉打断了。 那一双空洞的眼睛抬起,带着一条条血丝,看着他。 “撤退吗?别想了。” 中尉说:“我们跑了的话,左右两边的阵地就完了,我们这边拖住了两个军团,其他的都在北边,现在他们那边的压力还要更大。” 驾驶员一时失声。 沉默里,只有角落里带着裂痕的屏幕上所浮现的画面不断的闪烁着,黑压压的一片,那些畸变的怪物和尸骸不断的从泥浆和血水中爬出来,顶着渐渐稀疏的火力,踉踉跄跄的向前。 还有更多的雾气,从黑暗中涌动着,一个个巨大的轮廓缓缓浮现,巨响迸发。 那是腐烂的巨人践踏着大地。 锈蚀的甲胄仿佛已经嵌入到了血肉之中,硬顶着炮击和火力,浑身的一张张大口张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蹂躏着一切意识。 一具具残缺的动力装甲在它的面前戛然而止,仿佛失去了灵魂,变成了棺材,又被后面涌动而来的大群所吞没。 “看,我们想要把他们拖在这里,他们也想要在这里把我们消耗掉呢……大家想得都很美。” 中尉回头,看向了身旁的驾驶员:“你去找工程队,把奇美拉炮和震电剑都带上,这一次能不能顶住都靠你了。 实在不行……”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了里面的急救室:“送医生和升华者伤员去北边。咱们这么多人,总要能保住点什么,是吧?” 驾驶员愣了一下:“可这里……” “要我说第二遍么?” 中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发问,令他愣在原地。 那样的眼神,让他不敢再说话。 咬着牙,最后抄起了自己的头盔,骂骂咧咧的走了。 可当门被甩上之后,被留在棚屋里的中尉却露出了释然的神情,低头,看着被他丢在旁边的引爆器。 “总有这么一天的,对不对?” 他捏着引爆器,看着上面那个开关,疲惫的叹了口气,最后看向角落中的通讯员:“通知南方集群,我们顶多还能支撑半个小时,如果再没有增援的话,就别费功夫了,多准备点抚恤金吧。” 在略微的停顿了一下之后,上校补充道:“还有,告诉团长,我干你马!” “啊?” 通讯员呆滞的抬头。 “就这么发!” 中尉挥手:“两辆泰坦的申请拖了老子半年了,每次都是下次一定,下次他妈的鬼才一定。团长怎么了?总不能死了都还不让人骂吧!” 这句话他已经憋了好几个月了,可如今终于骂出来之后,却忽然感觉浑身轻松了起来,神清气爽。 就连断腿的地方都不痛了。 该骂的骂完,该打的继续打。 人这一辈子总要努力的去做点什么,这样死了也不可怕。 他看着屏幕之上渐渐向前的腐烂巨人,手里捏着引爆器,青筋迸起,嘴角渐渐勾起狰狞的笑容。 来吧,来吧……再近一点,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再靠近一点…… 那么用力,直到引爆器的塑料壳上崩裂缝隙。 可陡然之间,整个大地都剧烈的动荡起来,摇曳,灯泡熄灭,破裂,在呼啸的飓风之中,不知道多少碎石和破片飞上了天空。 中尉的眼前一黑。 几乎跌倒在了地上。 引爆了? 不对,自己还…… 可很快,当巨响渐渐消散时,他再一次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炮声和轰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尖叫,还有兴奋的呐喊,那不知道多少人欢呼的声音,令颤栗的通讯员愣在了原地。 茫然呆滞。 “这是……怎么了?” 中尉没有回答。 他呆呆的看着身旁黯淡闪烁的屏幕,还有那个从未曾见过的源质识别码,许久,仿佛明白了什么。 手中的引爆器从抽搐的手指之间落下,而他瘫软在破椅子上,看着顶棚的裂口,以及外面那依稀的天空。 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是……天亮了吧?” 在屏幕上,那一长串识别码之后,只有一个名字。 【原罪军团·槐诗】 但此刻,那个名字出现的瞬间,却令人如此的安心,就好像已经得救了一般。 如今一旦放松,连日以来的疲倦和痛楚骤然涌现,昏沉袭来,迫不及待的想要睡着,可是同时,内心中的不安却越发的强烈,不断涌现。 在傻笑里,中尉忽然愣了一下,僵硬的抬头,看向通讯员,眼角忽然跳了一下:“刚刚……最后那句没发吧?” 通讯员沉默着,尴尬的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来自另一边的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只有一个加黑加粗的标点。 ——【?】 妈的,让你求援的时候,也没见你的手能这么快啊?! 沉默里,中尉呆滞的抬起头。 克制着流泪的冲动。 只是眼前一暗。 明明刚刚才天亮,怎么忽然就黑了呢…… 但此刻,被黑暗笼罩的,却不止是他一个人……当毁灭之光从天而降,一切便被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天并没有亮。 就仿佛,太阳出来之后,要下雨了一样。 在稍纵即逝的暴虐之光之后,一切都笼罩在了阴云之中,扩展,像是厚重的毡毯盖住了天空。无穷电光在云层之中跳跃,可是却无法带来光明,只能照亮一张张苍白的畸变面孔。 在骤然斩落的雷光之下,钢铁巨树之上无穷的铁叶跳跃着电芒,宛如长喙一般的面具后,一只只猩红的眼瞳睁开,再然后,一双双铁翼自鸦人们的后背之上展开,锋锐的爪子摩擦着树干,迸射出火花。 饥渴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早已经迫不及待。 等待着槐诗的命令。 直到那一根抬起的手指缓缓落下…… 就好像是无形的锁链被解开,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鸦潮腾空而起。 凶戾的铁鸦们饥渴的扑向了每一个活物,铁翼呼啸,从天而降,足部的利爪切裂血肉和骨骼,长喙啄食着内脏和灵魂。 那一张张酷似面具的面孔,也被血腥所染红。 喜悦鸣叫。 而大地之上缓缓扩散的黑暗,也仿佛无形的泥潭,将尸骸和死亡尽数吞没,瞬间蔓延,以无以计数的构建起大司命的循环。 再然后,天雷振奋。 浩荡的龙吟声从天穹之上扩散,一道耀眼的雷光便已经纵横转折,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直穿向了战场的最深处。 所过之处,一切幻象被尽数撕裂。 仿佛玻璃被打碎了一样。 展露出令人窒息的景象。 在数十只腐烂巨人的拉扯之下,铁链紧绷,延伸向了天空。 宛如漂浮在空中的巨岩一般,岩石之上雕刻着一张张诡异的面孔,或人或兽,而层层岩石展开,绽放如莲花。 就那样,默默的汲取着战场之上的鲜血和生命,孕育着灾祸之卵。 此刻,当养分在外来者的截取之下骤然断绝,铁石襁褓中就迸发出惨烈的嘶鸣,宛如卵壳一般的肉层被撕碎,四五条干枯的手臂就从其中探出。 仿佛垂死者的手指那样,向着槐诗遥遥抓出。 粘稠的恶意如同暴雨,瞬间笼罩了升华者的灵魂。 而槐诗,只是站在原地。 好像未曾预料那样。 任由诅咒之手向着自己的灵魂伸出,一只,两只,三只……当恍然醒悟的时候,一条条细长干枯的肢体,已经饥渴的缠绕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可是却毫无惊恐,只是疑惑的俯瞰。 就像是看着一个得意洋洋的拿着铁丝去捅电门的傻子一样。 “烫不烫啊?” 他好奇的问。 那一瞬间,惨烈的悲鸣声就从半空中那一具诡异的铁石襁褓中响起了,仿佛瞬间嫌弃桑拿室不过瘾跳进熔炉、大姨妈来了喝多了铁水、洗澡水不烫就放了岩浆…… 当贪婪的张开大口,试图汲取那鲜美而庞大的灵魂的瞬间,甜美的甘露就已经涌入了灵魂之中。 毫无吝啬的施舍和馈赠,带着春天一般的暖意。 和裂变炉芯中的恐怖高温! 千万个太阳一般的恐怖灼热从灵魂的最深处爆发,摧枯拉朽的扩散,在瞬间就将那孕育的灵魂点燃。可当它惊恐的想要撒手时候,才发现,自己所握住的并不是什么猎物……而是不折不扣的黑洞! 不是它在吸取猎物,而是恐怖的引力在拉扯着它——走向绝望的灭亡!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 在暴雨一般的血水泼洒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挤压声响起了。 就在槐诗的漠然凝视之中,襁褓崩裂,所有腐烂的巨人和锁链,乃至上面血肉所构成的诡异温床尽数笼罩在凄厉的焰光之中。 而那臃肿腐败的灵魂,已经落入了槐诗的手中,在归墟的压缩之下,形成了一块带着暗红色的玛瑙结晶。 “瑕疵品。” 槐诗瞥了一眼,轻蔑一滩:“靠着食尸一般的行径所豢养出的,也就是这般三流的货色了……你说,是吧?” 当满盈着瑰丽虹光的眼瞳抬起时,便将眼前残酷的世界映照在了眼瞳之中。 火焰、铁光、猎杀、化为灰烬之后落下的雨。 乃至从更远方,黑暗的最尽头,裹挟着无穷威压,向着槐诗疾驰而来的漆黑之箭! 那仿佛山峦一般的巨兽头顶,持弓的枯瘦侏儒王双眸燃烧如火。 字面意义上的,吞吐着火焰。 那是北方攻势的先锋,以硫磺月和晦暗之刻而授名赐福的统治者。 ——焚窟主! 那雕刻着数十部《洪流颂赞》的灭绝之箭在脱离了弓弦的瞬间,便令灾云扰动着,形成了横贯整个战场的恐怖龙卷。 仿佛山峦的压力凭空涌现,施加在了槐诗的灵魂之上。 锁定了他的存在。 ——统治者毫不留情的,发出一箭! 而作为回礼,槐诗同样,抬起了无形之弓。 向着来自雷霆之海的杀意,拉动了【弓弦】。 “试试这个!” 于是,焚窟主的涌动烈焰的眼瞳,收缩一瞬。 此刻,在槐诗挽弓的瞬间,清脆的崩裂声就回荡在了整个战场之上。 明明持弓的手中空无一物,可笼罩天穹的雷云和覆盖大地的黑暗仿佛都随着那一只手掌的掌控而扭转。 同样,拉弦的指尖所勾勒的只有虚无,可是却有低沉的鸣动从每个生者的耳畔,每一个死者的骸骨之中响起。 不由得,头晕目眩。 因为世界仿佛都在倾斜。 盖因承载这一份狂暴力量的,是以大司命和云中君所构成的双重循环,把持着天地之间一切源质循环而构成的庞大领域。 而牵引的弓弦,却是在极意的掌控之下被收束为一线无数鸣动。 在神之眼的辅助之下,极意·交响的精细度进一步拔升,化不可能为可能,令虚无的波澜和韵律形成了不折不扣的实质。 而作为弦上之箭的,便是刚刚落入槐诗手中的那一颗灵魂玛瑙。 只不过,单纯以这种除了重量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材料,根本无法承担来自槐诗的力量。 就在槐诗的指尖,那一颗不知道多少源质所凝结成的玛瑙无声碎裂。 而飞扬的碎屑却被无形的力量收束,在铸造熔炉的火光之中蜕变,萃取、融合、重铸,在槐诗的意志之下,化为了灼红之钢。 在锋锐的轮廓浮现的瞬间,槐诗的手指便无声松开。 只有仿佛撕裂尘世的恐怖余音从弓弦之上迸发。 离弦之箭由灵魂所铸,以凝结成实质的杀意为锋,火焰涌动如尾羽,转瞬间,划过了寂静的天地,通那一枚扑面而来的箭矢碰撞在一处。 紧接着,浩荡的飓风就随着无以计数的裂片向着四面八方迸发。 不论是焚窟主的洪流赞颂之箭还是槐诗的灵魂之箭,在对撞的冲击中,尽数湮灭。 在巨兽的头顶之上,侏儒王似是皱眉。 可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就在战场的另一端,风暴之前,槐诗伸出了手。 并没有过攻击或者操作。 只是轻描淡写的,在自己身后划了一条线。 然后,便在那一道浅浅的界限之前站定了,好像等待一般,昂头看着他。 只是微笑。 “来一把?”槐诗友善的提议。 陡然间,焚窟主的骨焰巨弓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在五指的摩擦和握持之下,仿佛捏断一般…… 挑战? 那个升华者,胆敢向自己发起挑战? 统治者的眼中的火焰涌动,一根根如银的白发在飓风中飘散。 那样的神情,究竟是兴奋还是震怒呢? 槐诗完全分辨不出来,但却能够看到,他回头,对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然后伸出了手。 顿时,半跪在地的随从奋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宛如托举山峦一般,举起了那一具足足有两米余高的黑铁箭筒。 当焚窟主的手掌从其中拔出时,便能够看到,指尖所夹着的三根漆黑的箭矢。 一根根的钉他的脚下,巨兽头顶的岩石之上。 再然后,便有恢弘的号角声响起,令整个战场陡然一肃,无以计数的大群和军团从正中开辟,为双方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自侏儒王的俯瞰之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凶兽也颤栗这跪伏在地上,不敢造次。 肃然的寂静之中,只剩下了远方的轰鸣和风声。 如是,响应着槐诗的挑战。 来! 此刻,来自侏儒王的狂暴气息涌动着,在凝固灵魂的映照之下,半边的天穹仿佛已经笼罩在了如火的赤红之中。 而另一半的天穹之中,却只有一片漆黑,雷鸣电闪。 灵魂之间的探知透过了双方的视线,彼此碰撞时,来自云中君的雷霆便和来自地狱的雷霆便骤然迸发。 数之不尽的电光在天穹的界限之间纠缠,如铁一般劈斩、碰撞,迸射一缕缕耀眼的电芒,令整个战场都笼罩在震怖之光的闪烁中! 毫不掩饰的气息打破了南部战区一直以来的沉默,灾厄和奇迹纠缠的源质波动将一切厮杀笼罩。 吸引了一道道从黑暗中投来的视线。 同样,也包括那些运转在现境领域之中的焰光和星辰。 疑惑,惊愕,和茫然。 而一道没文化的呐喊声如惊雷响起。 “何方道友在此装逼?!” 仿佛感觉到了此处重霄的恶念和杀意,东北方的血战之中陡然有璀璨的金光拔地而起,弹指十万八千里的疾速驱驰而至。 只不过,那一道金光走了半截之后,又突兀的停滞在了原地,然后又以来时同样的速度飞了回去。 跟被倒带了一样。 “妈的,散了散了,天国谱系的狗逼又来抢戏了!” 看清楚对战的双方之后,某位摩拳擦掌准备路过的王姓升华者骂骂咧咧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警告: “别跑我东边来嗷!敢来头给你打掉!” 不警告不行,这狗东西脏得很,偷别人野区跟喝水一样,不带犹豫的。 与此同时,北方集群的源质通讯从槐诗耳边响起:“槐诗先生,我们观测到了异常状况,请问……” “啊,没事儿,我和刚刚匹配到的人约了一把中门对狙。” 槐诗伸手,弹拨着指尖无形的弦,凝视着远方的焚窟主,微笑着回答:“你们打你们的,不必管我。” 说着,他伸手,向着身后。 就在无数雷电的缠绕之下,那仿佛直冲云霄的庞大铁树剧烈的震颤,焚烧至灼红,一条条枝叶垂落,彼此纠缠,在铸造熔炉的催化之下收缩,再生长,形成了三枚比槐诗还要高的银白之箭。 同样,钉在了他的身边。 在狂风的吹拂中,数之不尽的尘沙飞扬而起。 宛如西部的决斗一样。 槐诗准备完毕,望着自己的对手,勾了勾手指。 “来!” 那一瞬间,不论是统治者还是升华者,脸上所浮现的,乃是如出一辙的笑容,兴奋狰狞。 紧接着,截然不同的鸣动,自战场的两端爆发!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幻视 好像在瞬间,抹除了一切不值一提的杂音。 举世静寂。 唯独两道刺耳高亢的声音拔地而起,仿佛刺入耳膜的铁丝那样,撼动一切灵魂和意识。 一者如雷霆爆裂,火焰焚烧,风暴呼啸,是一切毁灭的显像,终结时那悲鸣的凝结。 一者如万物鸣动,泥土和岩石的歌唱,草木和露水,澎湃的雨声和潮汐的交织。 在对决开始的一瞬,两人已经不假思索的拔箭。 拉动弓弦。 赞颂毁灭无常之风,献上血和骨为祭,呼唤深度之间那徘徊的斑驳洪流。 “坎古尔那励多连,如你所显——” 焚窟主张口,吟诵着属于风暴的名讳,手中的漆黑之箭无声崩解,化为了一束近乎凝结成实质的晦暗暴风。 足以令沃土化为荒原的毁灭汇聚于此,自弦上迸发。 灰白色的一线,便令偌大的战场之上被穿出了无形的漩涡。变化的气压和所形成的真空彼此碰撞,就发出落石一般的巨响。 扭曲的光线隐去了那一箭的轮廓,所显露在外的,便只有一道宛若奔流一般的龙卷! 从天而降! 而槐诗,同样挽弓,自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双重循环之下,仿佛将整个领域都化为武器一般,将致命的钢铁投出! 第一箭,是白银。 没有瞄准,也没有蓄力,以标准而言,那样射箭的姿态松松垮垮,就好像随便摆了个姿势一样。 实际上,他哪怕是躺在地上,两只手不动,也能够凭借神性的力量将那一箭投出。 但此刻,摄人的压力却从那样的架势之中迸发而出。 遥隔数十里,依旧能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恐怖寒意。 丝毫没有去计算弹道或者是下沉的轨迹,只是平静的挽弓,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应该这么做,就应该如此。 就要这样。 这样才对。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 就好像瀛洲人的弓道喜欢说以礼而行,正射必中一样。 只要在夜以继日的磨练中将自我融入了准则之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符合自然和箭术的规律,那么就必然能够将箭矢送入标靶的红心之上。 不过,槐诗没必要这么麻烦。 他自己就是规律。 他就是准则。 此乃,云中君。 于是,天地俱动! 自九地之下而起,自九天之下而落,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圣痕宛如两根纠缠在一起的琴弦,自槐诗的驾驭之下,牵引天穹、飓风、大地、死亡和生命,一切的力量。 万物以我为轴。 现在,此轴将万物之力投出! 绚烂到仿佛点燃整个世界的银光一闪而逝,跨越漫长的距离,同风暴之间碰撞在一处,紧接着才有仿佛爆破一般的轰鸣自对撞中迸发。 当银光在风暴之箭的碾压之下分崩离析,便有铺天盖地的滚滚浊流喷出,向着槐诗滚滚而来,所过之处……铁石、血肉、生物、尸骸,一切都惊恐的被绞成了尘埃。 可那弥漫扩散的风暴,却始终无法突破前方那箭矢来处所形成的一线领域。 仿佛真空一般的裂隙。 风暴从槐诗的面前开辟,消散,飞向远方。 而自始至终,槐诗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去看一眼。 因为就在风暴之后,第二箭,紧随起来! “苍古罗都尔,如你所愿——” 赞颂晦暗之刻。 在遥远又遥远的时代,在他们曾经还身为巨人时的故乡,二十四重天灾如同潮汐一般运转在地境之中,十六轮被称之为月的巨物环绕天穹。 在月的映照之下,灾难之上,便是巨人们的时代。 也唯独巨人王们,能够领受天灾与月的赐福,以此为名。 苍古罗都尔,其为【晦暗之刻】,所指的,便是暗灭衰亡之灾。其意味一切物质渐渐消散,在黑暗中消失为无的过程。 表现在外,便为仿佛降维打击一般的,彻底抹杀! 当晦暗之箭离弦,就连巨大的焰骨弓都焕发哀鸣,难以承载焚窟王的狂暴力量,而仅仅泄露在外的丝丝缕缕的余波,就令箭矢所过之处,数里之内,一切物质和源质尽数消失解离,只剩飞灰,永恒的消失在这世间之上。 而就在前方,与之相对的,那是暴虐的分裂之光。 第二箭,是青铜。 可难以想象,狭长的箭身之上,竟然具备着如此庞大的质量。 在圈禁之手的灌注之下,海量的源质在铸造熔炉中转化为铁,在一片狭小的领域之中,不知究竟倾注了多少的源质,一直到即便是铸造熔炉也难以负载如此庞大的压力时,槐诗如今所收集来的大半源质,已经尽数投入其中。 就仿佛恒星衰变坍缩一样。 那可怖的密度已经濒临铸造熔炉的极限,几乎快要彻底爆发。 可当从槐诗手中飞出时,却那一抹青铜的色彩却依旧在狂暴的抽取着周围的一切源质,转化为自身的质量。 当失去控制的瞬间,便开始了飞快的膨胀。 与其说是膨胀,倒不如说是喷发更为恰当。 光是将这一份恐怖的重量抛出到威胁范围,就已经让槐诗手麻。而随着那一箭的膨胀,彻底轰然爆发时,整个战场都能看到那瀑布一般向着天空升起的铁光。 仿若怒流。 青铜之河浩荡向前,疯狂的生长,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一根根锋锐的金属铜晶像是刺猬一样从其中穿出,指向了天空。 而狂暴的金属河流,已经同晦暗之箭碰撞在一处。 来自地狱的解离无法将这庞大的质量所吞进,反而彻底破坏了它内部的平衡,令那残存的力量轰然爆发,向着四方席卷。 金属而形成的‘火焰’像是爆炸一样,开始扩散,凝固的钢铁带着来自熔炉的热量,肆意的侵袭着大地,在统治者和升华者之间那荒芜的大地之上,形成了诡异而狰狞的奇观。 而接连两箭的失力,已经焚窟主的怒火再无法克制。 此刻,当他拔出最后一根箭的时候,脚下如山峦一般的巨兽竟然开始哀鸣,无从承载头顶骤然迸发的恐怖力量。 “迦彭那离,如你焚烧——” 焚窟主呼喝,弓如满月。 迦彭那离,其为【硫磺月】,所指的便是在巨人故乡,天穹之上十六轮星辰之中,永恒燃烧不熄的巨型天体。 仿佛满载着硫磺和熔岩,随着自身的运转,不断的向着大地洒下毒火和猩红的结晶。 其为万世之伤,焚尽使者,天穹之上的焰主。 弓弦之上的黑箭,已经失去了物质的形体,化为了仿佛通向了熔岩地狱的裂隙,粘稠裂火和恶毒之光无止境的从其中溢出,足以令盖革计数器为之惨叫的辐射量在迅速的飙升。 毁灭之箭在迅速的完成…… 可在那之前,焚窟主所看到的,竟然是扑面而来的璀璨色彩。 在青铜之箭脱手的瞬间,槐诗已经拔箭。 凭借着暴乱源质的干扰和掩饰,完成了最终的铸造。 第三箭,黄金! 源自归墟之中的无穷生机缠绕其上,令那一片黑暗中迸发出了耀眼到无法直视光芒。 那是神性质变所形成的源质之箭。 可是所过之处,却没有雷鸣,只有一声宛如琴弦嗡动的袅袅余音,如此悠远。 在那轻柔的弦音之中,一切都变得如此静谧。所引发的,却是万物鸣动的回音,天空之上遥远的共鸣,大地最深处的低沉回响,魂灵逝去时、草木萌发时的清脆声响…… 就在槐诗身后,那一颗钢铁之树崩裂缝隙,无数树木的枝杈从其中生长而出,招展,绿叶生长,缠绕在钢铁之上。 芬芳的气息萦绕在地狱的焦土之上。 近乎缔造生命一般的奇迹寄托在瑰丽的金色光芒之中,如此美好而璀璨的色彩,却令焚窟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寒。 那并非是什么杀意或者是诅咒。 而是纯粹依托于规则的运转,仿佛草木根植泥土生长,牛羊啃食青草被野兽所猎杀,而垂死的野兽在泥泞之中腐烂,化为无数昆虫的食物,当昆虫们在泥土中溶解时,便会有崭新的植物从其中生长而出。 当万物归于死亡,必然有崭新的生命从其中萌发,这便是注定的循环。 而此刻,当槐诗将牧场主所精心编制的食物链,以大司命和云中君的神性所具现时,就化为了如此瑰丽的模样。 一鲸落,万物生。 可现在,被当成了鲸鱼的焚窟主,却全然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大自然的美好! 隐藏在美好未来的伪装之下的,是残酷且狰狞的现实! 一旦被其中的神性所侵蚀,便如同被牧场主的口水所标记了一样,被纳入了食物链之中。即便是食物链中的霸主,却依旧是其中的一环,注定为人所食! 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某种充斥了整个天穹的庞大暗影所俯瞰,察觉到那冰冷的鼻息如风暴一般吹拂。 即将将自己吞没。 焚窟主,不假思索的,放出了毁灭之箭! 无穷尽熔火和生命的对撞,并没有彼此泯灭,当无数生机爆发,令大地之上浮现出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无数花卉时,一切又迅速的被毒火和高温所吞没,焚烧殆尽。灰烬之中有绿色的新芽萌发,可萌发之后的花苞里所流出的却只有恶臭的熔岩。 在惊心动魄的凄啸过后,那奔流的熔岩毒火已经向着槐诗扑面而来。 然后,就在他的凝视之中,迅速的蒸发,收缩,自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压制之下被分解,融入了庞大循环之内。 而焚窟主则猛然伸手,握住了那一枚直奔自己面孔的黄金之箭。 五指收缩的时候,槐诗所精心准备的神性之箭竟然也在那手掌之中戛然而止,不得寸进还是那。 紧接着,化为了碎片,在侏儒王的杀意之下。 轻描淡写。 可很快,当那一双涌动着烈火的眼眸再度抬起,看向槐诗时,便再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赞叹。 仿佛咧嘴一般,干枯的面孔勾起了狰狞的弧度。 如此饥渴。 三箭三决,无分胜负。 既然如此的话…… “现境人,再来!” 他抛下了焰骨弓,按向了身旁,那一柄被无数锁链所束缚封印的诡异巨剑,巨剑之上的一道道裂痕仿佛大口一般游走,赞唱颂歌。 杀意昂然。 可很快,未曾来得及拔出的巨剑,停滞在了封锁之中。 巨响还未曾来得及扩散,但每个人都能看到远方冲天而起的火焰巨柱,不知道北方战场之上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变故。 但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能够察觉到,运转其中的肃杀意味。 胜负抵定! 那一瞬间,地狱最深处,那一片缠绕着无数电光的震怖庄严之座下,浮现出了高亢的号角声。 那是被投入到地狱之中的大君之座。 即便是空无一物,可以曾经的地狱之王遗骸所锻造而成的如山巨座,却如同灾厄所凝结成的巨型天体。 只是存在,就令深度和空间为之破碎,化为了绞肉机一般的迷宫。 现在,当来自御座的号令传来时,焚窟主不假思索的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半跪在地,倾听着风暴之中所传来的御令。 许久,南方和东方,仿若回应一般的高亢声响响起。 紧接着,就在焚窟主的座下,巨兽也张口,仰天嘶吼,发出了来自先锋军的回应。 “护卫御座!” 焚窟主起身,向着麾下挥了挥手。 那跪伏在巨兽两侧的军团,骤然如同潮水一般掀起了层层波澜,在督军的喝令之下,一支支军团调转了方向,向着地狱的深处退去。 收兵。 只是,在离去之前,巨兽头顶之上,焚窟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槐诗。 就好像要将他的面孔记在心中那样。 张口说了句什么。 随着巨兽,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槐诗负手而立,淡然,目送着他离去。 许久。 背在身后装逼的小手微微抽搐了一下。 “真棘手啊……” 哪怕表现的再怎么信心十足,可真等焚窟主真的走远之后,他依旧感觉到有点后怕。 倘若刚刚焚窟主如果真的跳过来要开片的话,那么他可能必须得考虑摇人了。 三箭三决,不分胜负,那是焚窟主吃了天国谱系的闷亏。 毕竟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双重循环一旦构成,就相当于非法集资再杠杆翻倍,和白板状态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可太占便宜了。 况且,槐诗干的都是借鸡生蛋的活儿,毛了不知道多少地狱大群和军团里的生命和源质。 而反观焚窟主,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人而已。 很符合雷霆之海那一切伟力归于自身的风格。 而能够在雷霆之海这种统治者之间都互相卷的地方担任先锋,就已经说明他本身的含金量了。 真要打起来,自己要是不开大的话,绝对会输。 此处‘开大’所指的包括且不限于摇人、从大秘仪拉网线、毛统辖局、毛五大谱系、毛至福乐土以及毛一切可以毛的东西…… 毕竟不毛白不毛,东西放在那里又产生不了价值,不如给自己来用一用,有钱大家一起赚,是吧阿宝? 就这样,毫不羞愧的编写着自己接下来的白嫖名单,还有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而当槐诗从走神之中回转时,便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呐喊。 欢呼声如潮汐。 在连日的苦战之后,战壕之中,壁垒里,乃至战场之上,每一个人凝视着眼前归于荒芜的战场时,都不由自主的爆发出了狂喜的呼喊。 兴奋的拥抱,奔走,亦或者瘫软在了地上,再没有动弹的力气。 对于槐诗而言,这或许只是一场战争的短暂结束,可对于每一个赌上生命来到这里的人而言,便是又一次希望的到来。 牺牲和坚守并没有白费。 鲜血所换取的成果得以保留。 那些满面硝烟和灰黑的面孔上还残留着血色,可是当槐诗看过来的时候,便毫无保留的展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向着他挥手和敬礼。 “大家也辛苦了啊。” 槐诗愣了一下,旋即也轻声笑了起来。 向着他们挥了挥手。 转身离去。 只是,在他回头的时候,却忍不住停顿了一瞬。 视线停留在了人群中,仔细分辨。 在刚刚的扫视之中,他分明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身影。 从兴奋跳跃奔走的军士们身后,她好像踮起脚一样,眨着眼睛,好奇的望着自己。 察觉到自己扫视过来,便下意识的把脑袋缩回去。 可当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的身影又消失无踪了,再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气息的存在。 就像是幻觉一样。 可堂堂双料进阶的云中君,完成神性质变的升华者,难道会有幻觉这种东西么? 而且,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他捏着下巴。 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雷霆之海的暗算,开始发癫。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好奇 庄严肃冷的殿堂,在堪称广场一般的领域之中。 那些拔地而起的巨柱雕琢着无数异兽的模样,宛如撑起无数星辰。无数光亮从那些宝石所雕琢成的星辰中落下,照亮一切。 再怎么魁梧的人,在这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领域中宛如尘埃,但此刻感觉上却丝毫不觉得空旷。就在广场的正中,高台之上,那虚无的意志几乎已经化为实质,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三个人影环绕在血色的投影之前,俯瞰着那战场之上的变化,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和升华者之间的对决。 而眼看着那近乎偷袭的一箭让焚窟主手忙脚乱的样子,伽拉顿时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哦吼,这不是有模有样嘛……那小子,倒是有应芳州的几分模样了!” 在旁边,生长卿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简单来说,从一开始就垮起个批脸。 看咩啊看? 他只想跳进去把里面某个人的狗头给锤烂。 就在旁边,宣导卿测算着其中所观测到的数据和变化,神情微微变化着,很快,便浮现出了然的神情。 “着实夸张。” 这位代替了失踪了好几个纪元的多闻卿,暂时司掌亡国耳目的九卿之一在古老的手卷之上写写划划,最后看着占卜的结果,啧啧称奇。 “从初步的观测结果来看——不只是这一份令人惊叹的战斗力,单纯从本身而言,他就已经同时具备着统治者级的灾厄和受加冕者级的奇迹。 不论是作为巴哈姆特的倒影,还是作为东君前身的云中君和大司命,都已经突破了常理,抵达了未曾有过的高峰。 而且短短几天时间不见,在夺走了牧场主的神之眼之后,竟然变的更强了。 应该说,不愧是理想国么?” “如果按照理想国的标准而言,也不过是泛泛吧。” 伽拉摇头:“即便是有应芳州之一二风采,也尚不足以同欧顿之类相较。” “如同奥西里斯那样能够被评定为亡国大敌的对手又有几个?那可是理想国全盛时期所缔造的怪物,如同天敌一样,是现境的实力的展现之一……况且,你好意思说这个么?” 宣导卿瞥了一眼旁边那个洋洋自得的家伙:“伽拉,你如果还是这幅不思进取左右摇摆的老样子的话,恐怕下次见面就会被按在地上打吧? 早点辞掉亲卫的职务,正式领受戍卫卿的威权,也省得老是到处……现境人是说打酱油对吧?实在是太不像话。” “哈哈哈,说得好。” 伽拉大笑点头,然后断然拒绝道:“我才不要!倘若军争的话,绝罚卿尚在,要我这个凑数的做什么? 做一个在离宫守大门的九卿,何如跟在陛下身边随心所欲的痛快?” “……” 宣导卿的眼角跳了一下,懒得再劝这家伙了。 反正他是早就看明白了,自己这些个同僚,一个两个,都是随心妄为、不识大体的家伙……嗯,跟自己一样。 白蛇念纪律念规矩,念了了这么多年,当初为了看乐子就撂挑子不干了的多闻卿不也还跑得没影么? 结果陛下竟然一副诶还可以这样的羡慕神情,跃跃欲试,要不是白蛇那个老头儿抱着大腿不让走,说不定也跑了。 日子难过啊。 不过,当投影之中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宣导卿却看到槐诗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在干什么?笑得好阴森啊……” “他一定在思考。” 伽拉断然的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他变强的原因啊,宣导卿,从焚窟主手中取得了如此优势,非但毫无懈怠,而且还在积极的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和计划……露出这样的笑容,说明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如此深沉的心机和谋划,实在是令人震撼!” “那他刚刚回头在看什么?” 宣导卿问:“还看了半天?” “那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胜负之处了。” 伽拉双手抱怀,了然的说道:“你看这宛若应芳州一般的锐利眼神,他的剑也一定更加锋锐了。” 宣导卿狐疑:“不,怎么看都像是在发呆的样子吧……他刚刚是不是看花眼了?” “这就是高手,你不懂!” 伽拉昂起头,得意的回答:“高手之前都是心灵相通的,我可太清楚了。他此时不琢磨胜负,难道还会如同其他凡俗一般去想哪个女人么? 哈哈,我已经热血沸腾了,不日定斩此人头颅来给陛下佐酒!” “……” 无视了两人无语的神情,伽拉仰天大笑而去。 “嘴上说着要看守离宫,可这就已经开始上头了吧?” 宣导卿无奈摇头:“恐怕过两天这家伙就要开小差了……算了,先让白蛇做好找人替补的准备吧。” 为了应对如山一般的重压,撑起亡国运转,最近白蛇都快把现境的降压药当饭吃了。 结果自然屁用都没有。 有了这么多优秀的队友,血压该高的时候自然得高。 能降下去才有鬼。 而眼看着宣导卿在书册上落笔如飞,旁边的生长卿不由得看过来,皱眉,狐疑: “伽拉那家伙的疯话,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先归档,往后慢慢验证也没关系。” 宣导卿想了一下,笑容也变得愉快起来:“况且,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好奇我们的观测目标本身。”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投影之中定型的槐诗,那一张面孔:“其实伽拉说的有一点没错,同理想国全盛时期相比较,他的成就并不算起眼。” “那你又在乎什么?” “在乎这句话本身。” 宣导卿回答:“诚然,槐诗即便是再强,也无法抵达亡国大敌的程度……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好奇,为什么。” “根据我的调查,占卜,还有现境本身的资料来看,从他成为升华者开始,一直到现在,所得到的积累,所消耗的力量,所得到的一切……早就应该让他位列于五阶之中,甚至抵达顶端,轻松的成为受加冕者。 倘若现境增大自己的支持力度的话,此刻我们所面对的就不应该仅仅是一个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双料升华者……” 宣导卿断然的说道:“他将会是现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敌!” “我并不感慨于他的实力再一次得到提升,因为我总有一种感觉……他好像并非是单纯的提升,而是好像恢复一样,在逐步拿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宣导卿垂眸,看着手卷之上浮现的占算结果:“我能够感受到,有某种若即若离的命运,缠绕在他的身上。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天文会?理想国?亦或者是其他什么看不见的手? 这一切又会将他导向何处? 只是想到槐诗身上所存在的变化,有可能造成的影响,他就忍不住兴奋起来,满心愉快,大笑出声。 “哼,无聊!” 生长卿冷眼看着他发癫的样子:“你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个?” “恩?上一次你那个什么东西,毁、毁灭节点还是什么,不就是被他搞坏了么?” 宣导卿不解,“我还以为你会在意呢。” “无聊!” 生长卿皱眉,不快的反问:“试验品那么多,难道随便死一个我都要在意?” “可我听说你还专门去看他们三个男人互相……” 话音未落,宣导卿就感觉到生长卿冰冷的目光。 就仿佛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被遗忘的心灵暴击重现,枯树一般的老脸已经变成了铁青。 震声反驳:“我没有!” “你分明就有!” “我没有!我不是!”生长卿最后警告:“你要乱说的话,要小心后果!” “小心什么后果?你该不会是不愿意承认吧?” 宣导卿不解,举起手中的书卷:“我这里还记着呢,你看这……等等,你干什么,撒手!撒手!” 状若疯癫的生长卿已经猛然扑过来,一把夺过了宣导卿的记录,然后便有撕扯和争夺的声音响起。 惊叫和呐喊回荡在寂静的宫阙之中,伴随着宣导卿的怒斥和咆哮,坍塌的轰鸣扩散。 轰! “哦吼,一大早两位爱卿就这么有活力,似乎又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在亡国的最高处,枯萎之王凭栏探头,俯瞰着下面显出本相的两位重臣之间的斗争,非但不阻止,反而哈哈大笑,对侍从下令: “去,叫下面多加两个菜,再告诉他们,赢了的人赐酒一爵!” 在动人歌舞之中,旁边的白蛇麻木的掏出了已经空空荡荡的药瓶晃了晃,听不见寥落的回声,只感觉生无可恋。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 而四个小时之后,槐诗抬起头,仰望着眼前的巍巍山峦。 后退了一步,再一步。 依旧被笼罩在那庞大的暗影之中。 他挠着头,不由得感慨:“这玩意儿……可真是有点大啊。” 山峦无言,只有浓烟突突的升起,远方的荒原上传来呼啸的风。 在经历了紧急救援、护送要员,遏制瘟疫规模和遗物维护等等连续任务之后,槐诗的行程终于迎来了尾声。 最后所剩下的任务,是修车。 简而言之,按照工程部队的说法,我们有一辆挖掘机履带断裂趴窝了,麻烦来个人修一下。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车会庞大到这种程度。 纯高度……大概二百六十余米,车身长度九百米,宽度三百米——这还是精简状态之下,车身质量已经达到了八万吨。 此刻,当这一辆抛锚的【车辆】出现在槐诗面前的时候,饶是他也忍不住开始头秃。 “话说,这玩意儿真得还能归类到车辆的分类里么?” 槐诗满怀不解的问道:“怎么看都不像吧?” “哈哈,很惊人是吧?” 负责为他引路的维修工程师捏着自己的络腮胡下巴,得意一笑:“虽然很离谱,但是在目录里,它确实是属于特种车辆,而且开它也要驾驶执照和工程车辆证书的……就是司机有点多。” “嗯,看得出来……” 槐诗已经无力吐槽。 海格力斯III超巨型工程车,罗马皇室所属赫菲斯托斯集团出品,仅凭着自身的大小足以列入整个现境前五的庞然大物。 真正的,不折不扣的战争级工程设施。 普通的工程车辆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幼儿园里的吉娃娃一样。寻常的工人在它的面前宛如尘埃。 它自身就是一整座移动的炼金工坊、建材处理中心和施工团队。 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状况下的修建需求,不论是从正中挖空一座山、填平巨大的裂谷,同时,还能供应数百支建造团队的需求…… 在必要的时候,它甚至能够作为火力平台,加装大量炮火。 实际上,早在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让它成为和平使者的可能。之所以勉为其难的加装了工程设施,恐怕也不过是因为天文会的现境武器管理公约吧? 在必要的时候,只要皇帝下达御令,那么它就是一座移动的阵地,钢铁所铸就的堡垒。 而现在,槐诗看着眼前厚度比自己还高的履带,不由得摇头感慨:“这是个大活儿啊……” 超过上百组履带正是巨人之足,支撑起这庞大的身体,供应它迈步向前。 而现在,其中一条的履带已经从正中断裂,脱落…… 槐诗抚摸着锋锐的断口,仿佛能够听见金属在冲击之下的悲鸣。而就在履带之上的泥泞中,依旧还在向外沁出隐隐的血色。 “话说,你们究竟开着它碾了啥?” “啊哈哈……” 维修工程师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看这样子,槐诗用脚后跟都知道这帮家伙向着地狱大群飙起车来有多狂野了。 “成,还能修。” 槐诗摸了两把之后,回头说道:“但这种东西应该有备用的吧?换一换不就好了?” “呃咳咳,实际上,已经换过两次了。”维修工程师挠了挠鼻子,看向其他地方:“这玩意儿不太耐造啊,质量不太行。” 十六层萃晶合金外加超过三十道后续的炼金处理,你跟我说不耐造?再加点钱都够上泰坦银了好吧?! 这群人究竟飙了多少车?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踮起脚,看向身后的荒原,还有那一道道裂谷一般的错乱车辙痕迹。 乃至,在曾经还是地狱堡垒的废墟上袅袅升起的浓烟…… 好嘛,当我没问。 的亏这是罗马谱系,家大业大,经得起你们这帮疯逼狂飙,这要是自己家,恐怕早就破…… “哎呀,我们这还算好的了。” 维修工程师眺望着这一片他们碾出来的风景,油然感慨:“半个月前,我们在石湾,遇到了一辆没见过的大船,还带着独立军团的徽章,直接就顶着好几个军团的火力,从对面的防线上咔咔压过去了啊,正面把雷霆之海的一艘巨座装成粉碎,然后还顶着炮火,直接倒车,来回的碾呀! 你是没看到,哇,那场景,实在是让人热血沸腾……” 咔。 寂静里,好像牙齿咬碎的声音响起。 当可工程师疑惑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有那位来帮忙的好心炼金术师依旧在看风景。 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未来。 笑容渐渐灿烂起来。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回归 要说,到底是从中枢来的炼金术师,水平就是不一样! 在维修工程师看来,这位笑呵呵的年轻人可比其他那些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炼金术师强多了。 脾气好,态度高,服务周全。 没有一上来就吹鼻子瞪眼骂半天,听了他们伟大的飙车事迹之后还啪啪啪鼓掌半天。 关键是,他技术也强啊! 反正在维修工程师看来,那年纪轻轻的小老弟就是围着断裂的履带走了两圈,看了几眼。 然后,拍拍手。 只是,咔一下,又咵一下,那么大的履带,就重新长好了。 他一口水都还没喝完,特效就结束了。 履带已经恢复原状。 不只是表面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任凭他拿着各种仪器测来测去,不论是硬度、内部晶体排列还是韧性,乃至完好无损的符文链和矩阵,通通完美无缺! 就跟原本的一模一样! 甚至断裂处的材质还得到了补强,比原本的质量还好。 一时间,绞尽理工男的脑汁,实在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 检测完毕之后的机械师目瞪口呆了半天,竖起大拇指:“牛逼!” “好说好说。” 槐诗挥了挥手,微笑,克制着立刻冲回太阳船把雷蒙德打生桩的冲动,“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别啊,我送你一截。” 工程师拽着槐诗:“这里距离中枢可不近,你光走路走晚上去了,等我一下哈。” 不等槐诗说话,他就发动了自己的汽车。 然后,一阵浓烟从引擎盖里突兀的冒出来。 尴尬的寂静到来。 “啊,草……” 工程师一拍脑袋:“我车也坏了。” “别忙,我看看。” 槐诗掀起引擎盖,瞄了一眼,把线缆拉下来,顿时了然:“啊,小问题,是传感器坏了。” 说着,就示意对方熄火断电,撸起袖子干了来。 反正那么大的车都修了,再搭一个小车也没啥关系,连买一赠一都算不上。 而工程师看着损坏的地方,顿时皱眉,“不应该啊,这地方我上次修过的啊。” “嗯,我看到了,但这个型号增加了两对轮胎,调整了车长和轴距,很多线路也不一样了。” 槐诗扯开绝缘胶带,将原本重续的线缆断开,对工程师说道:“这根线得从前悬架这里调整,不然挂挡提速的时候电压会不稳定。” 未曾想到,从中枢那里来的炼金术师修起车来竟然会如此娴熟,婉如行云流水,自诩老司机的机械工程师在旁边竟然都插不上手,只能点根烟当看客了,啧啧感叹。 专业哇! “兄弟你这技术不错,哪儿学的?”工程师好奇探头。 车架下面,槐诗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回忆着过去,忍不住轻声一笑: “……啊,我的一位长辈教我的,姑且算是……在夏威夷吧。” 回忆着应芳州的冷脸,槐诗无奈感慨:“当时手还生,一出错了被会骂了好久。 搞得我现在一看到车出了问题就挺紧张。” “哈哈,老人家的怪脾气嘛。” 工程师笑着感慨:“他一定很担心你。” “嗯?” 槐诗从车架下面微微抬头,看向他,让中年男人微微一愣,尴尬的挠了挠络腮胡:“呃,我说错话了吗?” “并没有,不要在意。” 槐诗继续动作:“只是忽然之间有些感慨而已。” “啊,抱歉,我嘴碎,这毛病被人说了很多次了,还是改不了。” 中年人不好意思的陪着笑脸,掐掉烟卷之后,看着远方的沙尘,便忍不住轻叹:“我父母死的早,小时候一直寄宿在叔叔家里。哎,那会儿没什么出息,学习也不好,身体也不行。 每一次周末的时候,我叔叔都会带我去给人修电路,让我给他打下手,如果我做错一点什么的话,他就会骂的很难听,有时候还会动手。 所有人都以为他讨厌我,我也这么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和负担……” “后来他老了,老年痴呆,可一直到他去世之前,还惦念着将自己的工具箱留给我。” 工程师低头,拍了拍身边那一具贴满胶带的工具箱,抚摸着上面的划痕:“因为他当了一辈子的电工,就只会这个。” “他一直害怕,如果自己走了的话,我没办法生活……” 槐诗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瞬。 “是啊。” 他说:“所以才要努力,不能辜负他们嘛。” “哈哈哈,你也加油啊,兄弟,我叔叔要知道我能考过高级工程师,不知道多开心呢。” 工程师咧嘴笑了起来。 满足又愉快。 并没有过多长时间,维修就结束了,只是重新捏了一个传感器,然后把两根线接回去就好,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就像是他说的一样,小问题。 不论是履带还是这辆车。 “都这么晚了,要不要上来住一宿?” 工程师揽着槐诗的肩膀,指了指身旁的赫菲斯托斯,热情邀请:“我请你喝啤酒,我们食堂的啤酒绝赞,今天还有酸菜猪肘不限量供应! 咱们好好喝一顿,休息一万,明天赶大早,我就把你送回去,保证一点都不耽搁!” “下次吧。” 槐诗望了一眼前方的巨型堡垒,微笑着摇头:“不用麻烦了,家里人已经来找我了。” “啊?” 工程师不解。 然后,才察觉到,大地之上渐渐浮现的鸣动,震颤,簌簌飞扬而起的尘埃,还有草木的摇曳。 再然后,轰鸣声里,庞大的轮廓从山梁之后的拐角处缓缓浮现。 漆黑的巨轮行进在大地之上。 纵然同赫菲斯托斯相较也绝不逊色,甚至长度和宽度还更胜一筹的庄严轮廓,乃至上面所悬挂的徽记。 沐浴在夕阳的昏光之中,便好像自己也焕发出光芒来一般,璀璨如金。 宛如呼唤一般的高亢汽笛声响起,随着风暴一同呼啸而来。 令数之不尽的钢铁鸣动着。 而就在他们身旁,庞大的赫菲斯托斯也吹响了最上层的喇叭,呼应着相逢旅人的声响。 “嚯,真气派啊!” 工程师踮起脚,望着远方渐渐靠近的轮廓,忽然一愣,脑中浮现出曾经从战场上窥见的踪影。 等等,那辆车…… 传说之中航行在黑夜里的地狱车神,上一次在石湾用裂谷甩尾过弯,领先了他们两个车身的原罪军团! 瞬间,望着槐诗的背影,眼睛都亮了! 不由自主的往前两步,挥手向着他呐喊:“下次约个时间,一起飙车啊兄弟!” 肉眼可见的,远方,那个潇洒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一个踉跄。 几乎跌倒在地上。 哎呀,走路要小心点嘛。 工程师乐呵呵的望着他搭上了舷梯,随着太阳船一同消失在远方的样子,摇头,啧啧称奇。 这下晚饭的时候有的吹牛逼了! 只是想想其他人那羡慕嫉妒的面孔,他就乐得笑出声来。 …… 而与此同时,槐诗想得也很简单。 他要把雷蒙德这拿着自己的钱去败家装逼的王八蛋绑在冲角上,然后冲到地狱里找几艘大船开碰碰车! 现在,立刻,马上! 就在他一路行进如风,狞笑着冲进舰桥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看到瘫在了轮椅上,浑身打着石膏和绷带的卡车司机。 就好像被泥头车来回的创了好几次一样,就连唯一露在外面的脸都是遍布淤青,眼睛肿的完全长不开了! “……” 一时间,就连狂怒的槐诗都不由得微微一顿,心情好了不少。 “啊呀,好久不见,老雷!” 他大力的拍着雷蒙德断裂的肩胛骨,热情问候:“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是遭了什么报应了吗?” “你说呢混账!” 雷蒙德露在外面的脸顿时越发的难看了,怒视着眼前的狗东西,血泪都快流出来。 “老子呕心沥血的当完了工具人,好不容易轮休几天,躺在沙滩上的睡得好好的,忽然有个老头儿冲出来把我打了一顿,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凶手是谁,根本没必要问。 普天之下,能把他按在地上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偏偏打得惨烈到这种程度还愿意留一口气没打死的,除了他的老师艾弗利之外,也没第二个了。 不知道从槐诗那狗东西那里究竟听了什么谣言,竟然连自己一句话都不听,见了面直接抽出铜头皮带来开始玩小陀螺。 完事儿之后还问自己知不知道错哪儿了! 造孽啊! 要说打就打了,偏偏老头儿打完还不解气,用了自己压箱底的极意,【毁型】! 必中真伤,除了自然痊愈之外,自己的血魂转换都没办法修,只能挺着一张猪头脸,遥着轮椅,一路在无情的嘲讽大笑声中回归原罪军团。 一想到这里,卡车司机就忍不住一阵气冷抖,眼泪就快要落下来。 这个世界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究竟自己这些工具人怎么活着他们才满意? 可此刻,面对雷蒙德的质问,槐诗非但毫不羞愧,反而一声冷笑:“哈?你问我,我问谁?反正不可能是我。” 眼看着雷蒙德坐轮椅,槐诗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良心负担。 如果不是艾弗利的话,今天抽铜头皮带的就是他自己了! “呵。” 面对着槐诗不知悔改的模样,雷蒙德气冷抖过后,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面目之上满是嘲弄和戏谑。 有人要倒霉。 那个人是谁,我不说。 此刻,槐诗被雷蒙德看着,不由得有点发毛,皱眉:“你笑什么?” “啊,我有个朋友的老婆要生了。”雷蒙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越发的嘲讽:“我高兴。” 槐诗不解,看向他旁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的白狼少女安娜,也在捂着嘴:“那你呢?” 安娜一愣,顿时努力的挤出严肃的神情,视线飘忽:“咳咳,我……我和他一个朋友。” “……” 一时间,槐诗越发的茫然。 最后,看向林中小屋的时候,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可谓阴沉。 “他们那个朋友,是不是你?” “啊?” 旁边默默吃瓜的林中小屋陷入呆滞。 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看到槐诗开始麻利的现场开始捏铜头皮带,杀意盎然。 剑圣临走之前,将道场和孙女托付给自己,结果你个小王八蛋,小小年纪不学好,婚还没结,就特么搞出人命了! 今天就要让你领会一下,云中君代代传承的硬核教育! 小十九已经欲哭无泪。 这他妈的关我什么事儿啊! 自己和遥香还只是纯洁的拉小手的关……呃,好吧,确实,有可能不那么纯洁,有那么一点……好吧,有那么一些……不能对其他人说的事情,但也不至于忽然之间有孩子啊! 而槐诗,动作也忽然停顿一瞬。 僵硬在原地。 直到现在,才终于想起来,那种徘徊在心中的不妙源自何处。 感受到身后轻柔的呼吸声,这种趁自己不注意的感觉…… 在呆滞中,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回头。 “师姐,好久不见。”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关灯 在窗外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光芒里,槐诗再一次看到了那一张柔和的脸颊,带着微笑,看着他。 轻盈又温柔。 “回来了吗?” “嗯。”槐诗点头。 “辛苦啦。” 罗娴举起了手中的冷水瓶,晃了晃:“走之前,在香巴拉看到了很不错的水果,买了一点,正好熬了杨梅汁,你尝尝看一下。” 说着,她将杯子递过来。 甜香扑鼻。 丝丝缕缕的果肉在酸梅汤中起伏,伴着冰块一起。 落入口中的时候,便如同一口引下了封冻的湖。 又冰,又冷,在那宛如爆炸一般的甜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酸,宛如风暴那样,自灵魂中扩散,将一切杂念尽数斩碎驱散。 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槐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 如坠冰海。 呼出的鼻息都变成了一缕白雾。 “喔,好提神!” 那一张隐隐被冰霜覆盖的面孔微微变化,眼瞳从那扩散的凉意中眨动,浮现惊奇。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杯就被完全喝光了,一滴都没有剩下。 味道绝佳,以及,冲击感也一如既往的强烈到让人害怕的程度。 不,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强…… 普通人喝这玩意儿的话,恐怕两口下去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吧? “专门给你做的,跑了一天肯定热了,多喝点哦。” 罗娴将手中两升装的冷水壶递过来,放进了他的手里,那沉甸甸的手感,就好像端着一枚足以将胃和灵魂都尽数焚烧殆尽的燃烧弹。 端详着槐诗隐隐抽搐的眼角,她期盼的问: “你会喝完的,对吧?” “……” 槐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杨梅汁,苦涩一笑:“当然啊,毕竟是师姐亲手做的嘛。” 于是,便有轻柔的风扑面而来。 是罗娴展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 如此欢喜。 “欢迎回来。” 她伸手,为槐诗扶正了衣领,掸去了上面的灰尘:“虽然只是几天,但感觉就有好长时间啊。” 她认真的说,“下次不可以这样咯。” “好的。” 槐诗点头,郑重允诺。 令她的笑容越发灿烂。 “啧。” 旁边的轮椅,没有看到罗娴手起刀落怒斩狗头的卡车司机发出了遗憾的声音。 然后,就听见了清脆的声音。 带着冰块的水杯放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就好像变魔术一样,罗娴又端出了一个两升大的水壶,向着还没来得及跑的安娜他们宣布好消息:“别着急,大家都有哦~” “……” 雷蒙德的眼角开始疯狂抽搐,打着石膏的手一阵颤抖。 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 …… 实际上,太阳船上积累下来的工作并没有多少。 正如同之前槐诗安排的一样,太阳船的运行和指挥由雷蒙德管理,内务和管理由林中小屋负责。 铁鸦大群由林中小屋指挥,蛇人军团和霜巨人小队由格力高利和安娜共同负责。 同时,各个部门分工明确,即便是没有了槐诗,原罪军团依旧在顺畅而高效的进行着运转。 经历了历次战火的淬炼之后,已经不复一开始的手忙脚乱。 而留给槐诗的那些麻烦事儿,其中大部分也都被罗娴顺手做了,他所需要的只要听一听具体的简报,然后在补给申请单啊之类的文件上签字就行。 同时,为雷蒙德这些日子以来夜夜飙车所造成的后果买单…… “这个狗东西!!!” 槐诗看着损失单上那一长串数字,以及令人瞠目结舌的厚度,血压一阵暴涨,下意识的捏断了手里的钢笔。 找个机会做掉算了! 明天规定舰桥不准搭乘轮椅,否则死刑! 处理公务,用时半个小时。 而在晚饭过后,太阳船的所有高层,便已经齐聚在了会议室之中。 军团长槐诗、副团长雷蒙德、助理林中小屋、事务长罗娴、炼金主管格力高利、血水灾……叫、叫什么来着?算了,就这么先叫着吧,蛇人大群的领军尊长者、霜巨人的首领王侯西格德、乃至太阳船的本体代表红龙,以及旁听工具人安娜等等。 原本还稍显空旷的会议室里,现在也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看上去倒是让槐诗颇有成就感。 “总之,各位,我回来了!” 他展开双臂,愉快的宣布,迎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欢呼,只有角落里被再次架空了的副团长雷蒙德在悄悄抹眼泪。 槐诗回来了,飙车就没有了! 槐诗回来了,24小时自助BBQ就取消了! 槐诗回来了,原本两天一次的船身打蜡就被改成一个月了! 姓槐的你坏事做尽! 让人怎么活啊…… “好了,多余的话不多说。” 等掌声告一段落之后,槐诗兴奋的问道:“现在,告诉我,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 一瞬间的尴尬沉默,所有人面面相觑。 在最前面,林中小屋想了半天,试探性的问:“呃,星辰大海?” “当然是杀,是血,是把地狱统统烧光!” 安娜拍着桌子欢呼:“烧光!” 啊,从这一点上来看,倒像是俄联信理部培育出来的高端人才了…… 格力高利啃着风干牛肉干,举手呐喊:“放羊!” “没有蛀牙!” 罗娴凑热闹一样的鼓掌呐喊。 “每天吃早饭!” 嗯,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日子人的血水灾葛洛瑞娅,她已经深深的沉迷在那充满各种冲击力,让她能够感受到活着的感觉的料理之中。 只有雷蒙德有气无力的吆喝了一声:“能摸就摸……” 霎时间,一片死寂。 槐诗回头,冰冷的目光向着他投来,让他陷入呆滞。 然后,飞起一脚! 在玻璃破碎的声音里,被毫不客气的踹出了会议室。 “草,为什么就只有我!” 雷蒙德怒吼呐喊声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只有槐诗轻描淡写的拍了拍靴子上的灰。 某些人作为讨嫌的工具人一点逼数都没有…… 一直等到哭哭啼啼的工具人被红龙拎回来之后,槐诗才按着桌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要干大事啊,各位,干大事!” “难道咱们就是来单纯的杀人放火的么?咱们天国谱系,咱们原罪军团,是有追求的,有目标的,有理想的!” “动不动就摸鱼划水,公器私用,这像什么话!” “咱们要懂得抓住机会,寻觅战机啊!” 槐诗回头,在白板上写下了两个巨大的字。 ——【搞事】! 什么是原罪军团? 别人搞不了的事情,我们敢搞,别人打不了的仗,我们能打,别人弄不死的统治者,我们能弄死! 这就是原罪军团! 够不够清楚? 不想输出的辅助不是好辅助!拿不了MVP这一把还玩什么? 现在的槐诗,对战功已经饥渴到了快要把眼珠子烧红了。 如今至关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赶快多赞一点功勋和战果。 而战略目标,就是尽早让现境关灯! 眼看着进阶秘仪一天天的准备好,而自己的积累也早已经到了无可提升的程度,结果,偏偏因为至关重要的条件,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没办法过年。 如今所欠缺的,就只有【诸界之暗】! 可偏偏现境的辉煌之光无时不刻的向着四面八方放射,照耀深渊,想要关灯来办一点羞羞的事情都不行。 如果槐诗没有发癫,疯狂到为了关灯去掉头袭击统辖局本部的话,那么这件事儿,就只能商量着来了。 槐诗的目标是,理想状态之下,在一个星期之后,自己进阶秘仪准备好的时候,现境能立马关灯! 但让偌大的现境因为一个人停摆? 让整个诸界之战冒着失控的风险停止三大秘仪? 你基霸谁啊? 就算是面子再厚,人脉再多,这种事情注定都是很难商量的。 不过,万幸有老王八在,总归不至于没得谈,所以才要尽量的展露出自身的价值。 否则的话,恐怕就只能等战后的下一轮创世计划了。 虽然也不至于遥遥无期,但这种事情,还是能早就早对吧? 毕竟,如今的自己再怎么破格,再怎么强,能获取到的战功依旧也比不上一个顶尖满配东君。 更何况,还有作为的天国书记官的受加冕者所提供的修正值……乃至已经板上钉钉的天敌·太一! 从最没良心的角度来看,这一次的诸界之战简直是为重建的天国谱系所提供的最后末班车。 如果能拿到最前排的座位,那么往后理想国的重建也能够提前更多。 倘若是以前槐诗他们无能为力,必须要保存自身的话,那么如今有了存续院的协助,就已经到了必须要放手一搏的程度了。 过了这个村,就真没这个店了! 在打完了鸡血画完了饼之后,槐诗最终还是公布了自己的决定:“从明天开始起,原罪军团将开始同后勤工作完成切分,进入第一线的作战序列。 这是我作为军团长所下达的决断,不会更改,也不会撤销,一直到明天到来之前,如果各位不想跟着这一条破船去自寻死路的话,大可递交辞职书,我不会阻……” 一言既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便有兴奋的呐喊声欢呼响起。 尤其是王侯西格德和蛇人尊长者,眼睛都烧成了通红,挥拳庆贺。 而其他人则淡定异常,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此刻闻言,也只是微笑,毫无抗拒。 倒是让槐诗的心情越发的愉快。 而轮椅上,卡车司机冷哼一声,才露出了’把大家叫出来就是因为这种事情’的不屑神情,就察觉到某人意味深长的视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浑身发凉。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举起双手双脚表示支持。 气冷抖之中,工具人无语凝噎。 不论怎么做都会被针对,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不好了…… 但往好处想,到时候岂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飙车了? 雷蒙德愣了一下,顿时又喜笑颜开。 好起来了! 好日子它来辽! 嘿嘿,太阳船,我的太阳船…… “他怎么了?又哭又笑的……” 槐诗旁边,罗娴好奇的问:“好可怕啊。” “发癫呢,别理他。” 槐诗伸手,端起旁边的果汁,给雷蒙德的啤酒杯倒满一升半,“多喝凉水就好。 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啊,眼泪都出来了……” …… 伴随着会议结束,紧张的战备便再一次开始。 而早在轮休结束之前,在罗素的授意之下,原罪军团所承接的大部分业务就已经完成了交接。 包括且不限于医疗、急救、加工、锻造等等各个方面。 随着第三批大型增援的开始,这些方面的后勤辅助也已经渐渐建立周全,在熬过了最艰难的初期之后,原罪军团丝毫没有借助优势赚取更多利益的想法,而是干脆利落的将这些部分从自身的运营范畴中剥离。 现在,他们所专注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 战争! 去展现天国谱系的力量,去赢得重建理想国的战果! 而槐诗的宣布,只不过是整个过程中最后的步骤而已,在这之前,整个军团便已经做好了浴血厮杀的准备。 就这样,忙碌的准备一直持续到深夜。 当槐诗从事务中抽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了疲惫。 事情哪怕并不多,但在几个不同的方案之间做出决断却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 有可能,一个不慎的选择就会导致全军覆没…… 即便是早就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可谁还不希望胜利向自己这边多站一点呢? 就这样,在黎明到来之前,他洗了把脸,沉沉睡去。 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第二天,还有另外一场拉锯战等待着他。 只是在朦胧的睡眠之中,槐诗却忽然感觉到,隐隐投在自己身上的注视感。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而就在他睁眼起身的瞬间,便感觉到刺骨的恶寒从房间里爆发,伴随着一声仿佛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 如冰河一般奔流的恶意降临。 随着罗娴一起。 就仿佛趁墙壁不注意一样,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穿梭而至! 凭空出现在了槐诗的床前。 而视线,看向不远处空空落落的地方,早已经摆出了挥拳的姿态。 可遗憾的是,那里只有一缕舞动的尘埃而已。 空无一物。 “娴姐?”槐诗愕然。 “嗯?吵醒你了么?” 罗娴环视着四周,迷惑的收回视线,将散乱的头发挽至耳后,歉疚一笑:“刚刚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来着。 或许是错觉吧?” “……”槐诗沉默。 “嗯?” 罗娴越发的疑惑。 “不,我是说,咳咳,你……” 槐诗尴尬的移开视线。 好像洗完澡之后刚刚吹完了头发,准备休息一样。轻薄的睡裙从她的身上垂落,堪堪遮住大腿。 毫无任何的掩饰。 “嗯?” 罗娴不解,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疑惑的问道:“有什么问题么?啊,你是说款式么?我还挺喜欢这种带小猫的装饰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促狭起来,“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槐诗无奈的捂脸。 “快休息吧,娴姐。”他说:“不早了。” “好的。” 罗娴点头,从善如流,坐在了他的床上,令槐诗眼瞳地震,僵硬的回头。 “嗯?怎么了?” 那一张愉快的笑脸凑近了,抢走了半个枕头,看着他:“你该不会想着让我穿着这个从走廊里回去吧?” “那刚刚那一招呢?”槐诗恼怒:“你趁墙不注意啊!” “唔……” 罗娴想了一下,得意的眨了一下眼睛:“技能都是有缓冲的呀,刚刚用完,现在再用就不灵了。” 反正都是你说了算是吧! 槐诗无力的叹了口气,躺平,察觉到身旁的气息和心跳,又无奈的睁开眼睛,想要劝说。 却看到了她的眼瞳。 她在看着自己。 撑着下巴,像是端详着什么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一样,专注又仔细。 看到他睁开眼睛之后,便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了起来。 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放心睡吧,槐诗。” 罗娴郑重的保证:“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槐诗叹息着。 无可奈何的躺平了,自嘲一笑。 果然,关灯就容易出事情啊。 可总感觉,比起暗中所隐藏的什么威胁,有师姐在自己卧室里好像还更危险一些。 各种意义上都是。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她凝视着的时候,却又变得如此安心。 槐诗闭上眼睛,渐渐的睡去。 在沉睡之前,他的眼前,浮现出不久之前,他从玻璃的倒影中所窥见的幻象,那张一闪而逝的疑惑表情…… 又是幻觉? 他打定了主意。 不论怎么样,明天得去东夏那边走一趟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开伙 “不妙啊!” 清晨,食堂外面,刚刚蹲在门槛上的夸父忽然后背一凉,端着大碗宽面的手忽然一哆嗦。 莫名其妙。 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就好像感受到了迫近的危机一般,右眼皮开始狂跳!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身后空空荡荡,穷极感知也感受不到任何地狱袭来的征兆。 打开微信,翻看玄鸟的步数,发现老头儿还在睡觉。 不是统治者,不是玄鸟。 可这种危机感…… “哎呦,宝啊,在吃什么呢?” 在耳边,传来了一个宛如来自地府的熟悉声音,满怀着好奇。 当夸父悚然瞪目,抬头自己面前时,就发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很多布的身影。 那狗狗祟祟的眼神、虚情假意的笑容、乞撚人憎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天国谱系的极品了! 看着眼前那张笑容,对夸父来说,比面对十万个地狱大群,十万个统治者还要更恐怖,更可怕啊! “哎呦,这味道不错啊。” 而就在他一愣神儿的功夫,槐诗就已经行云流水的伸向那一碗食堂阿姨精心准备的油泼辣子,狗嘴已经快要伸进他的碗里了。 “槐诗你特么……” 夸父瞬间血压拉满,劈手夺过了自己的饭碗,生怕槐诗再抢,唏哩呼噜就全部倒进了嘴里。 “连一碗面都抢,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这不是看着香么?替你尝尝味。” 毫无任何的羞耻的样子,槐诗已经蹲到他旁边了,勾肩搭背,一脸热情的问道:“好久不见,想我没有哇?” “你特么谁啊!” 夸父警惕,拍开了他的手:“不认识,走开!” “宝啊,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槐诗笑容不改,罪恶的小手又一次的勾了上去,“正所谓人生四大铁,咱俩好歹也是一起扛过枪的关系。就算你不念我对你的好,你也该念念我们所渡过的快乐时光呀……” “你打住!” 夸父提高了声音,拉开距离,肃声警告:“有事说事儿,不然我立马走人!你每次一唠闲嗑我就心惊肉跳的,遭不住!” “哇,这么冷漠吗?” 槐诗黯然一叹:“宝啊,你是了解我的……” “是啊,我特么还能不了解你?你尾巴一撬,我就知道你开始冒什么坏水儿了!” 夸父冷笑,双手抱怀:“说吧,是你得罪了哪个统治者想让我骗顶锅当工具人,还是想要来我们锅里捞现成的肉? “啊这……” 槐诗百口莫辩,顿时悲从中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更悲的是,他竟然都猜对了!? 应该说不愧是齐天大圣么?吃过一次的亏绝对不吃第二次? 实在是,恐怖如斯! 此刻,眼看夸父一脸冷笑的样子,槐诗无奈一叹,只能将自己的白嫖大业先放一边,先解决另一幢事情。 就在跟夸父唠嗑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左右环顾了一圈,感知顺着寒风从东夏的驻地上扫过,仔细分辨着每个人的气息,到最后,却一无所获。 “话说,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的样子啊。” 在拉扯之中,他似是无意的问道:“白帝子去哪儿了啊?怎么没见到?” 夸父闻言一愣,顿时斜眼看过来,满怀狐疑。 警惕性拉满。 那一副样子,简直好像看着半夜翻墙进自家后院偷瓜的野狗,一言不合就要将自己的铁棒抽出来了: “孽畜,你在想什么!?” “不不不,你别误会。” 槐诗赶忙解释:“我是之前好像在这附近看到她……” “放屁!” 夸父不假思索的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小白现在在龙……草,你套我话!”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顿时勃然大怒,掐起槐诗的脖子疯狂的摇:“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居然套我的话! 都快脚踏一整个舰队了,还惦记我家小白,你特么的是不是人!” “我没有,我真没啊!” 槐诗眼前一黑,感觉脖子都快被夸父摇断了,只感觉欲哭无泪。 这究竟是什么打法? 自己真没见过啊。 他才刚张口,还什么都没问,夸父就自己招完了,末了还要怪自己卑鄙无耻下流…… “总之,小白现在正在东夏待的好好的呢,绝对不可能跑到你家附近去晃悠!” 夸父严肃的警告道:“现在正是关键期,我劝你别打什么馊主意嗷!不然兄弟真的没得做!” “放心放心,我就问问,真就问问。” 眼看夸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槐诗除了拍着胸脯发誓还能怎么样? 就差写一篇我绝对不靠近白帝子的保证书顺带再按个手印儿了。 可自己这两天看到的又是啥? 幻觉? 还是说自己真的发癫了? 他捏着下巴,陷入了茫然。 但现在仔细一想,自己两次匆匆一瞥,看到的面容,似乎也和白帝子不太像……那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吗? 而旁边的夸父,斜眼瞥了他许久,眼看着槐诗久违的这么坦诚和认真的道歉,也自我感觉刚才话说的有点重了。 毕竟刨除了不要脸、喜欢白嫖、抢人头、抢戏和跑到别人的剧本里装逼之外,这个人还是挺……挺…… 不行,这个人已经完全不能要了! 没救了! 想到这里夸父的血压就已经又一次拉满——警惕天国谱系打友情牌! 而在听闻槐诗真正的来意时,依旧也不敢放松警惕。 自带干粮、自带装备、不要好处、不求回报,甚至还不惦记老乡家里的闺女……刚刚还上崭新装备的原罪军团忽然想来帮帮场子? “真的假的?” “只是找点活儿干而已,用不着那么担心吧?” 槐诗无奈,眼看着他依旧警惕十足的样子,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要是地主家没有余粮的话,我换一家打工也一样。 走了嗷。” “等等!你且等等!” 夸父把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拽住,将信将疑:“你……真想干?” “不然呢?” 槐诗反问:“我来逗你玩?” 回归第一作战序列,也是要按步骤来的,总要循序渐进。 真要冷不丁的将如今的原罪军团丢进诸界之战最惨烈的战场上去,一天打完能剩下一半槐诗都要烧高香。 能打顺风仗,自然没人会想着逆风翻盘。 可现在战场的片区都已经划定了,大家各司其职的时候,你忽然想要进来插一脚……抢肉有多讨嫌还在其次,万一不自量力捅出什么娄子来,那可就完犊子了。 先来两把试试水,一来适应适应环境,二来验一验成色,也好叫中枢那边放心。 这时候就要靠人老带新了。 槐诗允诺:“脏活儿累活儿没关系,不白沾你们便宜,条件一切好说。”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他不信夸父看不出来。 漫长的犹豫之后,他终于点头,认真的提醒道:“事先说好了嗷,别说我们抠门,东夏谱系承担的全部都是防务,实在是没什么出彩出挑的好事儿。” “没关系,我帮你们,你们帮我。”槐诗拱手:“多谢。” “不用谢我。” 夸父摆手:“具体的,你得去跟小叶谈,我只干活儿不管事儿的。” 槐诗只是微微一笑。 这话说的,恐怕连夸父自己都不信了。 堂堂齐天大圣点可能在谱系里没有一点话语权? 况且他只是粗神经,又不是没脑子,拿捏不了的事情是绝对不轻易表态的。他这边点过头,叶雪涯那里也十拿九稳了。 不过如今东夏的模式也很有意思。 表面上由大大咧咧的夸父作为代言人和招牌,树立热情无害的形象,同时负责搞砸了之后来背锅和顶缸。 而后面的叶雪涯统筹全局,查缺补漏,下达决断,必要的时候来扮黑脸。 这下高的高了,硬的硬了,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学到了学到了,明天就让雷蒙德来上班……emmm,雷蒙德是不是已经上班了? 那就更好了! 就在槐诗心里盘算的时候,夸父的手机一震,一条崭新的讯息便已经弹出。 他低头看了一眼,冲着槐诗点头:“小叶说行。” “这么快?” 槐诗震惊,俩人这还没去办公室呢,路上就解决了? 夸父的神情越发复杂,看了他一眼:“她还说她没得罪过你,让你少编排她一点。” “我哪里编排了?!” 槐诗震声,不假思索的反驳:“我是那种人么?” “……” 夸父沉默片刻,抬起手机屏幕:“她还说了,你是。” “……” 这下把槐诗也干沉默了。 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堂堂现境栋梁的风评,怎么也见底了呢? 世俗偏见竟然如此残酷,不禁让他下意识的想要来一套拳法,遗憾的是连本人都见不到,拳打得再好也不顶用。 思来想去,只能怪老王八在外树立的形象太糟糕。 等回头等自己重建了理想国,赶快找机会开了他…… 而就在散漫的思索之中,他已经跟着夸父走到了东夏驻地的最后方,层层秘仪封锁之后。 庞大的平台之上。 在警报声中,厚重的钢铁向着两侧缓缓分开,展露出下方那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闷热的风从黑暗中吹来,带着硫磺的刺鼻气息。 向下俯瞰时,更深处隐隐能窥见熔岩奔流的火光,令槐诗一时愕然:“这是去哪儿?” “接下来你们所要负责的驻防区域。” 夸父想了想,微微耸肩:“姑且可以称之为——第二战场。” 轰! 在大地最深处的黑暗里,回荡的巨响升起,裹挟着风暴和雾气,井喷。 仿佛地狱本身的咆哮。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牧潮 站在黑洞洞的深坑边缘,槐诗向下眺望,感知蔓延。 一时间微微皱眉。 已经向下数千米了,竟然还没有到底? 感受着最深处传来的鸣动,槐诗估算着这一口井起码有三十公里以上的深度。 而就在旁边,一根明晃晃的定海神针就已经捅进了其中,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楔入最深处的岩层之中,钉稳。 “愣着干什么,走啊。” 夸父瞥了一眼槐诗诧异的样子,吹了声口哨,便已经顺着定海神针的收缩落下去了。 看上去倒是颇为酷炫…… 只是,那种宛如顺着钢管扭来扭去的舞姿,怎么看怎么都怪怪的。 如此妖娆。 槐诗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放弃。 算了,为了装这一回逼,他路上肯定盘算了好久了,还是别戳穿他了吧…… 再然后,一步跨出,便已经落入了黑暗之中。 在下面,撑着定海神针迅速下降的夸父只感觉耳边传来微微的风声,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人影慢悠悠的从后面落了下来。 仿佛被黑暗所托起那样。 虚无的鸣动在他脚下凝结成了实体,逆反了重力,撕裂狂风。 就这样,槐诗踏着看不见的阶梯,一步步走向更深处。 而就在他身后,如有实质的阴影重叠,化为了比黑暗还要更加深邃的色彩,滚滚如潮,狂躁如风暴,勾勒出了隐隐的狰狞面目轮廓。 自上而下,冷漠的俯瞰一切。 “我叼……” 夸父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努力克制着自己一棒子抡冲着他后脑勺过去的冲动。 动不动就搞这么地府的特效,你们天国谱系被人叫深渊谱系不是没有道理的好么! 大家都是守卫现境的战士,怎么就你们这一帮狗东西好像快和深渊达成共识了? 越是向下,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种粘稠而厚重的湿热感。 落入了某个看不见的大口之中,顺着喉咙一路向下,走向恶臭又腐败的肺腑之中。 热风铺面。 九地之下不是冰冷幽冥,而是沸腾的黄泉。 丝丝缕缕的水汽不断的从岩层之中渗透而出,而那些断裂的纹路彼此扭曲在一处,就好像隐隐交织成了诡异的面孔,嘴角噙着某种诡异的微笑,望向来者。 然后……在槐诗疑惑的看过去的时候,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恢复了普通的模样。 自黑暗中溶解消散。 氧气在迅速的稀薄,而各种霉菌和孢子漂浮在毒气之中,附着在岩壁之上,就形成了古怪的斑纹。 在斑纹之后,一道道炼金矩阵不断的浮现流光,维持着秘仪的完整,彰显着人所留下的踪迹。 一直落到了最下面,仿佛洞穴一般的阴暗领域之中,只有一盏盏灯光在角落里闪烁着。 他们顺着路继续向前,穿过了好几条仿佛铁路隧道一般的洞穴之后,又再度顺着突兀的断崖,向下。 一直到最后,落入宛如点点星光的梦幻光芒,从他们的头顶亮起。 那些从岩壳中穿刺而出的结晶映照着下方的灯光,便折射出流转的光芒,在稀薄到无法呼吸的空气里,巨大的洞窟氤氲在毒气所形成的烟雾里,如梦似幻。 好像置身宇宙之中。 绚烂又残酷。 “到哪儿了?” 槐诗,眺望着那一片延伸向黑暗中的闪烁光芒,“地心?” “差不多。” 夸父打了个喷嚏,闷声说:“这里是地狱的中轴。” 伴随着他的话语,黑暗中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在嘶哑的喘息声中,一个个佝偻的身影举着矿灯,踉跄的走来。 到最后,那一张张苍白呆滞的面孔,从黑暗中浮现。 而在隐隐的呻吟之中,每一张面孔上,浮现出的都是仿佛得救了一般的庆幸和狂喜。 猛然,扑了上来! “卧槽?!” 那一瞬间,槐诗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惊叫出声。 真要是妖魔鬼怪的话,他甚至都不至于这样。 堂堂云中君和大司命会怕鬼,说出去也没人信。 可关键在于,这特么比鬼还可怕啊! 此刻,扑上来的升华者已经握住了槐诗的双手,防毒面具之后的眼睛已经满是激动的泪水: “终于有人来换班了吗?!” “燕、燕青戈?” 槐诗傻眼。 那一个个扛着锄头和铁锹,正在奋力赶工的身影,不是东夏勾陈又是哪个?! 眼看此刻这个地窟的规模,还有那些铁路以及附属设施的数量,乃至顺着无数洞口延伸向更黑暗处的工事…… 以及,数不清的燕青戈。 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在这一片距离地面不知道多远的黑暗里,勾陈已经加班加了多久了。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毒气。 要说没良心,还是你们东夏谱系更没良心啊! “冷静,小青,等会儿,等会儿啊……好不容易来一个怨……咳咳,好心人,你不要把人吓跑。” 夸父好说歹说,终于将燕青戈拽到了身后去,努力的向着槐诗挤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我们这里很安逸的,你不要听他瞎讲。你看,才来半个月,他就胖了好几斤。 这里的水土,我跟你说,养人的!” “你确定?” 槐诗看着燕青戈头顶上快要掉光的头发,不是很信,“还有,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是怨种?” “啊哈哈,来,我带你看一看接下来你们的驻地,顺带和其他人打个招呼……” 夸父干涩的大笑两声,生硬无比的换了个话题之后,就大步走向了前面。 在整个地窟内,为数不多的几座混凝土建筑内,也已经乱七八糟的放满了各种设备,浑身穿着防化服的学者们往来在各个屏幕之前,记录着上面的参数,听闻他们的到来之后,也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继续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而槐诗的注意力,落在了角落中的样本箱里。 那些被装在试管里的水。 氤氲着异样的气息。 而就在槐诗的注视之中,自大司命的神性倾注里,那试管中的水样竟然如同沸腾了一半,浑浊的色彩里浮现浓厚的墨绿和褐色,到最后,一根根纤细的寄生虫从卵中萌发,饥渴的蠕动着,竟然钻破了试管,探出了身体。 可紧接着,无形的力量浮现,在槐诗的意志之下,那些蠕虫迅速的痉挛起来,干瘪,化为飞灰。 到最后,只剩下浑浊的样本从试管中一滴一滴的流下来。 “哪儿来的?” 槐诗问。 “到处都是。”学者回答道:“石头缝里、水里,甚至岩浆里……” 凄厉的嘶鸣从水箱里传来。 一条条怪鱼疯狂的弹跳着,试图撞击,饥渴的寻觅着任何血肉的气息,早已经迫不及待。 “监控点怎么样了?”夸父问。 “就……一切正常。” 学者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无奈耸肩,掏出平板递过来——在远方无人机所传递过来的影像之中,那些血肉化的隧道,一条条从石头之上浮现的血管状纹路,乃至从岩石缝隙之中不断渗出的猩红。 数之不尽的植物根须从异化的岩石之中长出,在阴暗的地下结出了累累硕果。巨大的半透明囊泡内,一个个胚胎悬浮在羊水之中,饥渴的躁动。 “这就是你们接下来要重点防备的东西了。” 夸父说道:“这种地窟,如今我们已经发现了四个,这是最大的一个,像是视频里这种的地方,在周围的区域已知的就有八九个……烧掉又会长出来,根本杀不完。” “正常,不把根拔掉的话,这些种子要多少有多少。” 槐诗了然,这一套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那些蔓延扩展的根须和生长出来的鬼东西,都只不过是障眼法,真正所凭依的,乃是地壳之中所蔓延的异化。 换而言之,便是地狱本身。 只要地狱沉淀还在,随便撒一把种子,都有数不清的鬼东西长出来。 不过,这熟悉的感觉和手法…… “生长卿?” 槐诗问。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家还真都是老朋友了。 只不过对面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留下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以亡国血海沃灌地狱之土,然后进行催化,以这一份汇聚了无数深渊之血的生命里催化出无数炮灰,或者在短时间内通过生命力的流动形成海量大群的转移。 【繁育之牧潮】 当生长卿全力发挥的时候,就连如今现境和地狱的战场也会变得无比渺小。足以充斥数十个地狱的海量大群将会在血的转化之下诞生,形成恒河沙数一般的恐怖规模…… 只不过,这种徒有其量的行径,生长卿从来不屑为之罢了。 垃圾再多也还是垃圾。 他所欲求的,乃是这一份畸变生命力的流转之中所萌芽出的灾厄,无数崭新的生命和姿态,无穷尽的可能性…… 虽然这一份无穷的可能里没有一份不是通向毁灭和破坏的就是了。 同样的课题,其实现境也有所研究,毕竟生命学是大类。 而其中,对于物种蜕变和灵魂构成研究最深的人正是理想国的战斗老奶奶创造主·恰舍尔,而另一个对物种生态和突变更加熟稔,甚至厘定了深渊血系脉络的创造主……是个叫做马瑟斯的狗逼。 叼那马的黄金黎明。 想到这里,槐诗就忍不住想往马瑟斯的’坟头’吐一口。先攒下来,改天把这狗东西烧成灰之后一起吐完。 可俗话说得好,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你家里多半就已经有好几窝了。 当亡国血河的入侵表现的如此明显时,生长卿所催化出的牧潮多半就已经快要彻底成型。 接下来用不了四五天,一窝一窝的大群就从土里长出来了…… 哪怕用脚指头去想想到时候要面对的规模,槐诗就忍不住牙疼:“我就客气一下,你还真塞这么麻烦的活儿过来啊?” “不然呢?” 夸父毫不羞愧的反问:“这不是最擅长你发挥的场合么?” “是倒是没错,但东夏自己没人么?”槐诗无法理解。 “青帝老太太最近在修养没空,你且来顶一顶。”夸父说:“总不至于稍微有点麻烦事儿,就让老前辈们来九九六吧?那也太丧心病狂了。” “……” 槐诗沉默,没有回话。 只是看着他,眼睛眨啊眨。 什么? 还有风吹草动不遥人,老前辈不可以九九六的规矩么? 我怎么不知道? “……草,当我没说。” 夸父也终于想起了天国谱系这帮家伙的光辉传统。 从草创时期这群混账就开始带头内卷,越老越拼,现在重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上有副校长带头零零七,下有员工无薪加班,动不动把退休几十年的奎师那拉出来干活儿,ICU里躺了几十年的黑神都不放过,就连死了的都别想安逸闭眼,隔三差五还要出来走一遭…… 更不提还有槐诗这个把摇人技能发挥到前无古人的狗东西…… “要我说,能有这个就差不多了,兄弟。” 眼看着槐诗开始犹豫,夸父顿时皱眉:“论重要性,这可是所有现境防务之中最关键的一部分,评定为A+级的重点事项。而且是原罪军团独立主持,换其他地方哪里有让其他谱系的人来掺和的可能?” “说的倒是没错。” 槐诗浮现难色,看了一眼四周:“但工作环境也……” “加钱。” 夸父冷酷的打断了接下来槐诗的表演。 而就在他低头思索的时候,夸父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照着上面叶雪涯发来的台词,在他的耳边说出了最后的魔鬼低语: “况且,你也不想原罪军团管饮水机坐冷板凳吧,调律师先生?”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授权 等待是一件颇为煎熬的事情。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照常工作,履行职责便已经足够了,但作为身兼副团长、司机、工具人和指挥官于一体的雷蒙德却很难松懈下来。 实话说,对资深咸鱼工具人而言,无所谓什么理想国和天国谱系的荣光。 正所谓,一杯茶,一包烟,能混一天算一天……之前原罪军团作为辅助进行运作的时候,对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时光。 不必担心风险,也不必害怕再失去任何朋友,即便是战争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依旧如此庞大,但同真正的一线相比,所面临的所有问题都在自身的解决范围之内。 不必将一切寄托给虚无缥缈的命运。 但此刻,战争再次到来……作为前资深的战争野狗,雷蒙德在平和的日子过习惯之后,竟然一时间有些畏惧起牺牲和死亡来。 太阳船、同伴、朋友、同事、物资、守备、人力、武器、消耗…… 所需要考虑和顾惜的实在太多。 因此,当槐诗出门之后,卡车司机就陷入了焦虑状态,推着轮椅在甲板上来回的转,叹气叹到红龙都想要一个漂移把他甩出去。 而时间越是漫长,神情就越是凝重。 尤其是槐诗那一边一直都没有什么消息,不知道结果如何,更令他忐忑不安,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但电话那一头似乎还在忙碌,根本没有接通。 一直到第二次播出许久之后,才终于接通。 “喂?” “槐诗,谈的怎么样了?”雷蒙德紧张的瞪大眼睛。 “谈……咳咳,谈的不错,已经商量好了。”在隐约的嘈杂之中,有些失真的回应声响起: “放心,已经搞定了,嗯,东夏谱系这一次很……厚道……” “怎么了?” 雷蒙德不解,“听起来声音怪怪的?” “没,没有,我在运动。” 槐诗含混的回答,好像还在忙:“不说了,信号不好……等会儿联系……别动,先等一下……” 滴—— 电话挂断了。 盲音里,雷蒙德依旧茫然,可不知为何,听到槐诗说已经搞定了的时候,心中却仿佛有一种大石落地的安心感。 一时间,就连逼近的战争阴云好像也不再那么让人焦躁了。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你有什么头绪吗?”他看向红龙。 “……” 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好像阅历深厚起来的红龙神情复杂,想了很久,忽然抬起装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也挺好嘛。” “?” …… 而就在另一头,挂断电话之后的槐诗便感觉到一阵疯狂的挣扎,然后恶臭的毒液扑面而来! 垂死的大蛇在剧烈的挣扎,嘶鸣,吐出毒汁。 可自始至终,都无法从地上爬起。 在槐诗的脚下,蠕动的阴影蔓延,好像洪流一样,覆盖在了它的身上,死死的压制住了早产儿的最后反抗。 到最后,失去最后的力气,畸变种在羊水中艰难的抽搐着,奄奄一息。 “好悬,一走神,差点让它自爆了。” 槐诗将电话收起,挥手。 在他身后等待许久的学者们便蜂拥而上,围绕着那一具长达上百米的怪蛇胚胎开始了研究。 此刻,在距离地窟最接近的一处异化地缝之中,无数囊泡早已经在粗暴的破坏之下彻底破裂,然后一具具还未曾完全成型的胚胎被铁鸦粗暴的拉扯出来,按在地上,肆意琢食。 而就在其中,却隐藏着这一只即将发育完全的巨怪…… 甚至在未曾降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冠戴者的力量,倘若不是槐诗的话,骤然之间的暴起就会让来采集样本的学者们死伤惨重。 而现在,那一条下半身还拖曳着大量内脏的古怪大蛇依旧还在艰难的蠕动,一条条未发育完成的足肢抽搐。 眼珠不断的转动着,闪烁着恶毒和饥渴的光芒。 可当槐诗抬起脚,踩在它的脸上时,却就连颤栗都失去力气。 感受到了,来自主宰者的不快。 “这进度……有些不妙啊。” 槐诗抬起手指,无形的力量隔空作用,扯起了它断裂的足肢,随意的翻检着内脏。 这东西的完成度已经很高了。 并非是那惊世骇俗的发育速度,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顽强生命力,而是本质的形态。 足以抵抗熔岩热量的甲壳,水陆两栖的鳃和肺部组织,还有足以消化铁石的肠胃,以及足以支持超长时间休眠的体内循环系统,大量的激素腺体,和异化灵魂中所自带的源质变化,如同本能一般的隐身和变色…… 比预想之中的还要糟糕。 它已经完全适配这一区域,完成了生长。 甚至,没有任何的改造痕迹,而是毫无瑕疵的天然生物。 在胚胎的孕育之中,就经过了数百代的迭代和演化,完美适配这里的环境,一旦诞生出来,就会像是在这里生存了几万年一样。 到时候,等待着他们的,便是无以计数的地心【土著】…… “如您所说的一样,他们的生长和发育的速度加快了。” 在完成初步的观测之后,来自罗马的学者报告道:“预计再过四到五天,这一批次的畸变种就将彻底成型。” “没有四到五天了,勒沃得兹先生。” 槐诗垂眸,俯瞰着彻底失去最后气息的巨蛇胚胎,但却依旧能够感受到,更深的黑暗处传来的鸣动。 畸变的、粘稠的、饥渴的生命力在无声的流转在地狱之中,迸发宛如潮汐一般的回音。 如此清晰。 而与那澎湃的鸣动相较,此处的一切,甚至比不上涓滴的回音。 “我们所能看到的,都是被抛弃的实验产物,和挣不到什么营养的失败品,就像是丢在田亩之外野蛮生长的杂草……真正的熟成恐怕早就已经开始。” 槐诗亲身体会过生长卿那驾驭着整个血海,举重若轻一般的恐怖造诣,倘若是他的话,根本不屑于在这种零敲碎打的小把戏上倾注任何的心力。 真正的牧潮,还在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更遥远的地方。 他说:“请通知罗马和天竺两方,做好准备吧,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生物学者的神情一滞。 即便是没有更多的证据,但却不敢将他的话语当做危言耸听。 “我明白了。” 他颔首,转身匆匆走向了通讯员。 如今,为了应对隐藏在地壳之下的这一份恶意,不止东夏谱系在地下修建了诸多前哨站,除了天国谱系之外,共同承担起防务的还有两支罗马和天竺的谱系的军团。 于情于理,都应该知会一声才对。 并没有过多久,双方就传来了回复:感谢原罪军团的提醒,他们将加紧时间修建防御设施,同时询问原罪军团是否需要工程支援。 并没有任何的人将槐诗的话当做耳旁风。 事实已经不止一次的验证了他的推断,同时战争也不止一次的印证了他的才能与力量。 在涉及防线安危的时候,没有人敢忽略他的意见。 同时,也不吝啬自身的善意。 “替我感谢泰拉和伐楼那两位的支援,天国谱系准备充足,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槐诗如是回复。 当他们回到驻防的地窟之后,密密麻麻的物资已经顺着铁路运送而来,堆积如山。 东夏谱系毕竟还是做不到完全不要脸。 既然将这么麻烦的活儿甩给了原罪军团,那答应下来的补贴也一样没少。 包括且不限于无限量报销的子弹和火力,数十套大型秘仪和上万份刚刚从稷下的流水线上送过来的源质补剂、一切槐诗所需要的植物类炼金材料…… 以及,一枚由夸父亲手交给槐诗的威权遗物。 ——玄鸟亲手篆刻而成【雷霆都司印】! 拿在手中平平无奇,拇指大小,像是个手机挂坠,并不能感受到什么可怕的威力。 但实际上,这一枚印章并不能直接为槐诗提供什么力量。 充其量不过是一道凭证和权限,一张从丹青卷上专门为槐诗所开出的临时通行证。 直抵龙脉…… 只要有了它,那么东夏谱系的源典就对槐诗处于开放状态。 槐诗就不用再费力通过鹦鹉螺进行转化,而是可以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源质进行最直接的龙脉质变。 而同时,云中君的神性也将通过丹青卷,得到来自东夏谱系的加持。 换而言之,槐诗荣耀就任临时工的岗位…… 当然,玩笑归玩笑,这可是数百年来东夏谱系第一次对其他谱系的成员开放自身的源典,而且还是有关雷霆和天罚的威权。要知道上一个被授予雷霆都司印的升华者,还是四十岁时准备转换神性的符残光! 这种涉及威权的调动,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 夸父能这么利索干脆的拿出来,不禁让槐诗怀疑,玄鸟准备这玩意儿究竟已经多久了…… “结果还是被套路了一把啊。” 槐诗抛弄着手中那一枚沉甸甸的印章,轻声一笑,挂在了腰带之上,顿时隐隐的电光便缭绕周身,一闪而逝。 紧接着,他的感知之中,便骤然浮现出来自现境的宏伟鸣动。 山川震动,江河奔流,草木生发,星辰轮转……当一切的回音重叠在一处时,便形成了浩荡的回声。 那是龙脉的低吟。 就仿佛察觉到了槐诗的存在一般,遥遥投来了审视的目光,紧接着,便化为了嘉许的意味。 那贯穿九州的澎湃光流无声运转,降下了一缕恩典。 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天阙之中。 予以认可! 很快,寂静的地窟之内,便隐隐有高亢的声音响起,来自岩层之上……当不安的工作人员们茫然的环顾时,便看到槐诗淡然的神情。 “不必担心,只是按喇叭打招呼而已大家向两边让一让,做好避震准备。” 避震? 避什么震? 当迟钝的人还在茫然的时候,便有反应过来的学者拽着同僚,转身狂奔,跳进了安全屋里。 紧接着,仿佛天破一般的巨响从穹顶之上迸发! 海量的土石如同潮水一般落下。而庞大的太阳船,从厚重的岩层中探出了庄严的轮廓。 引擎推动。 向下! 无数液化的土壤和炽热的熔岩从裂隙中喷出,紧接着又迅速合拢。 就好像一艘巨型潜艇一样,跨越了层层岩石和土壤,太阳船驾驭着风暴,从天而降! 由副校长的学生马丁所亲自完成的液化定律完美的将沿途的一切阻拦尽数排开,重组。 而伴随着冥河的涟漪,那恐怖的质量仿佛羽毛一般的落地,解除了外部的干涉。 再然后,便有比巨石落地更加夸张的轰鸣爆发,震荡扩散,一道道裂隙从地窟的顶穹和大地之上浮现,扩散。 而那些沉重的岩石砸在太阳船之上,却甚至刮不掉装甲上的油漆。 当槐诗挥手,便有风暴掀起,卷着尘埃飞入四面八方的地缝里。 跨越了并不算漫长的跋涉,原罪军团,已经抵达了自己的驻地。 “卧槽?深度六十九公里?这还打个der啊!” 刚刚拆了石膏的雷蒙德从舷梯之上探头,恼怒发问:“你这接的是什么烂活儿?” 在这种九地之下的黑暗里,数不尽的岩层封锁和阻挡,就算是有冥河和液化等等定律和秘仪,太阳船的机动力也必然会受到限制。 “这环境完全不行啊。” 司机弯下腰,检查着落在甲板上的石块,摇头:“都不用其他的大型火力,主炮一开恐怕就塌了,大家就被活埋了啊大哥。” “那就不让它塌掉不就是了?” 槐诗淡然的回应,看向了中层:“格力高利先生,在吗?” “有事儿?” 炼金工坊的舷窗被掀开了,头发乱糟糟的牧羊人好奇探头。 “要干活儿了。” 槐诗招手,好奇的问道:“我记得您跟我说过,原始咒术,是绕开所有的限制,能够直接借用诸神威权的秘仪吧?” “要看情况,这里可是深渊啊,距离现境的距离不短。” 格力高利挠头:“而且,这种事情,也是分神的。” 在原始咒术所诞生的混沌时代,诸神存世。 有些神大方,并不介意你借用自己的力量,反正运行的都是自己的天命,甚至还允许你请个天兵天将上身。 而有些神就比较抠门,连信徒都是邀请准入制……万一暴露了的话,恐怕狗头被打爆都还算轻的。 万幸如今神明差不多都死光了,只要不怕凝固,承担后果,就可以随意白嫖。 但如果是活着的…… 哪个都不好搞啊! “放心,放心,不是所有的神都不讲道理的。”槐诗宽慰道:“我知道有一位慷慨热心且大方的存世真神,愿意为我们的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伴随着槐诗的微笑,他的左眼中,亮起了瑰丽的光芒。 如此神圣。 ——你说是吧,牧场主?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装修 在瞬息间的寂静里,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在槐诗身后,黑暗沸腾。 当归墟的大门轰然洞开,活物一般的阴影便如潮水那样井喷而出,涌动着,无以计数的死亡和生机彼此碰撞,迸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或是沉闷,或是高亢,或是清脆,或是细微。 虫豸、走兽、飞鸟、人类、怪物……数之不尽的轮廓从其中不断的浮现又消散,海量的死亡和海量的生命之中,食物链的循环渐渐浮现,到最后,孕育出了必然存在的终焉。 在最深处的黑暗里,终焉抬起了眼瞳。 望向地狱。 那一瞬间,东夏谱系的警报被拉响,刺耳的声音回荡,令夸父僵硬在原地,回头,可看向警报的来处时,却又毫无兴趣的收回视线。 散了,散了,听哥一句劝,别火急火燎的去配合槐诗那狗东西装逼了。 而就在扩散的黑暗里,虚无的幻影被赋予了实质,庄严的轮廓从层层暗影中升起,以死亡为路,一步步的走出归墟,爬出了那一片永恒的静谧和囚笼。 而当祂舒展身躯的时候,便将原本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石窟彻底充满,令物质在幻影的面前分崩离析。 而当祂的眼眸垂落时,便有耀眼而炽热的光轮从祂的背后浮现,自亡者的赞颂之中轰然运转,洒下冰冷而残酷的圣光。 而就在祂的前方,槐诗平静的展开双臂,展示着自己阴暗的本质。 “圣像的话,有这个应该足够了吧?” 格里高利沉默着,抬头,仰望着那狰狞的轮廓,下意识的擦拭着胡子上的口水,想要掩饰嘴角勾起的癫狂笑容。 可是那一份非人的喜悦和期待却早已经从眼眸中流露而出。 属于炼金术师的本能早已经盖过了一切。 催促着他。 去飞蛾扑火一般,拥抱死亡! “那还等什么?” 苍老的牧羊人眺望着近在咫尺的毁灭结晶,已经兴奋的手舞足蹈。 当他迫不及待的解开了双臂之上的机械枷锁时,令一切人造物都为之颤栗的朽坏便从那一具被无数灾厄和奇迹所充斥的身躯之中扩散开来。 并非将一切寄托于熔炉之火,从一开始,格里高利就和血热症那样的东西无缘。 在漫长又漫长的时光之中,那些灾厄的残渣和奇迹的碎片通过禁忌的秘仪一点点的沾染在灵魂之上,令这个离群索居和羊群为伴的老东西渐渐变成了文明的天敌。 可面对这样的存在,文明又有什么用? 这一份背离文明将一切导回蛮荒的混沌魂灵,才是与其最为相称的本质! 自终末之兽的阴影之下,格里高利狂笑着,张开双臂,扯下了身上的皮袍,干瘪松弛的身躯之上,一道道锁链一般的矩阵蔓延,扩散,从虚无化为实质,层层运行在大地,石壁和顶穹之上。 如同原始时代的萨满和祭祀那样,他蓬乱的发辫之上显现出骨珠和玛瑙的装饰,枯朽的面孔在双手的涂抹中,便浮现出一重重夸张的油彩。 “神明的大灵啊,今日我为你献上牺牲!” 他昂首仰望着面前的毁灭化身,展开双臂,向着四方呐喊:“撑起殿堂的支柱,再立起天的穹庐! 令万物之精髓显化——” 为这一位崭新的神明,献上独一无二的圣殿! 就在今日! 于是,就在深邃的大地之下,轰鸣声响彻。 而大地之上,剧烈的震颤扩散,宛如愤怒的怪物在黄泉之中搅动死去的海洋,庞大的身躯践踏着地狱的中轴,令山峦崩裂,裂谷加深,平原之上浮现出深邃的龟裂…… 而就在指挥中枢的探镜之中,海量的灾厄化为了洪流,向着九地之下的领域汇聚,牵引着地狱,迎来崭新的变化! 那些被掩埋在黑暗中的岩石崩裂,泥浆沸腾,熔岩自奔流中浮现出一缕缕铁的光芒。像是骸骨一般隐藏在地面之下的矿脉竟然开始了再度的变化。 数之不尽的铁石在泥土中生长,自云中君和大司命的神性之下迅速的形成结晶。 交错的矿脉向着下方延伸,执着的刺入地壳的更深处,褪去了杂质,只留下最纯粹的金属辉光。 钢铁在生长,如同活物一样,穿透了顶穹和大地,一根根锋锐的铁晶交错着,蔓延,笼罩一切。 而就在金属的冠冕之下,巴哈姆特张口,仰天咆哮。 向着深渊。 那一瞬间,隔着遥远的深度和距离,至福乐土的最深处传来惨叫声。 操持圣典的祭祀们惊恐的呐喊,呼唤,试图安抚沉睡的神明,却被一条条诡异的触须拉入了那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而就在粘稠的原始之海中,那一具遍布机械和金属诅咒的畸变圣体,难以克制的抽搐起来。 仿佛迎来了噩梦。 在这煎熬的自愈之中,牧场主的神性里骤然有大量的黑暗和阴晦扩散,同时,伴随着若有如无的喃喃自语声。 如此熟悉。 “诗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在?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不说话装高手?……老东西滚出来爆金币了!” 就在地狱之神彻底惊醒之前,那无数细碎诡异的声音仿佛化为了一只贪婪的大手,从牧场主的神性中狠捏了一把。 令重塑万物的混沌原始之海中掀起了滔天的涟漪! 什么鬼东西! 漫长的沉睡中,察觉到宝贵神性的外流,牧场主本能的伸手抓出,试图扯住任何蛛丝马迹,那奔流的神迹从天而降,瞬间灌入了地狱的最深处。 嗯? 这是什么?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无数生命所构成的畸变生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令牧场主本能的吮吸,狂暴饕餮,也令血海尽头的生长卿勃然色变。 牧场主? 至福乐土? 怎么他妈的又是至福乐土? 薅羊毛薅惯了是吧? 而当他恼怒的掏出刀来,把那一只伸进自己口袋里的脏手给砍断的时候,才发现……伸进来的手,他妈的有两只! 转瞬间,黑暗里的农田中,不知道多少丰满的囊泡和胚胎瞬间干瘪和枯萎。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槐诗已经把嘴探进了盆里,然后狠狠的嘬了一大口…… 紧接着,给他来了个大逼兜子之后,扬长而去! “圣哉!” 庄严的光环之下,宛如天使的铁鸦张开了双翼。 在头顶那一轮小小光环的映照之下,仿若钢铁天使一般,翱翔在崭新的乐土之中。此刻,就在石窟的顶穹之上,钢铁的天幕已经笼罩一切,纯粹的金属所形成的庞大的殿堂代替了脆弱的岩石,一条条交错的矿脉形成了固若金汤的防线。 而就在钢铁的天穹之上,一枚又一枚穿刺而出的巨大金属晶体折射着来自下方的光芒,就像是燃烧的星辰那样。 草木生发的细碎声音从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就在太阳船周围,数之不尽的杂草从干涸贫瘠的毒土之中生长而出,再然后便是珍奇耀眼的花卉,乃至……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树! 可不论是野草、花卉、荆棘还是藤蔓巨树,都浮现出纯粹的钢铁色彩。 仿佛铁石所铸就的丛林。 而就在那茂密的林间,白银锻造而成的飞鸟腾空而起,宛若黄金浇筑而成的野牛弯腰,啃食着青铜的草木花卉。 数之不尽的生命从钢铁之中浮现,彼此蚕食,构成了崭新的食物链。 就仿佛再造乾坤。 这便是献给终末之兽的伟大杰作,独一无二的钢铁圣殿! “我叼!” 当夸父在催促中不情不愿的赶到现场的时候,就再度陷入了呆滞,开始怀疑人生:“这他妈是哪儿?” “唔,就……防线啊。” 槐诗淡定的摊手,微笑:“入住之前,总要装修一下,是吧?” 夸父沉默,只感觉浑身发冷。 天穹之上,残酷的圣光依旧如同太阳那样,不断的照下,映照着眼前钢铁和机械所组成的国度,烨烨生辉。 同十几分钟之前的阴暗地窟相较,美好的宛若天国。 但是同那一片毫无任何生机的荒芜裂隙相比起来,眼前的一切,才是真正不折不扣的地狱! 被赋予生命的死物依旧在不断的回归死亡。 万物相生的和谐景象之后,是万物相食、万物归亡的残酷本质。 绚烂耀眼的圣光所照出的,便只有一片比深渊还要更加幽邃的黑暗。以及,隐藏在重重伪装之后的,那一道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尽的漩涡。 美好而祥和的一切,不过是灭亡降临之前最后一刹那的模样。 终末之兽的威权,已经运行在这一片归于终结的食物链之中…… 就这样,饥渴的张口。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宴。 血河的尽头,冰冷的目光已经投来,俯瞰着不自量力的挑衅者。 “槐诗!!!” 生长卿几乎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 伴随着这一份来自创造者的怒火,在阴暗的大地之下,数之不尽的丰硕果实激烈的震颤着。 孕育之中的怪物们从短暂之梦中睁开眼睛。 在蒙昧的意识最深处,已经被刻入了无法抹去的痛恨和杀意,指向了遥远裂隙的最深处,那一片洋溢着钢铁之光的圣殿。 潮声响起。 伴随着生长卿的命令,血河的沸腾。 收获的季节,提前到来。 在数不清的地脉和洞窟之间,破壳的声响重叠在一处,爬行,蠕动和嘶鸣的声音不断的迸发。 到最后,巨兽或者是蠕虫,那些从地狱中所造就的怪物们嘶鸣着,汇聚成潮水。 就像是洪流奔行在河床之上。 无尽的怪物们,开始行军!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序曲 深夜的寂静被打破了。 隐隐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 大地之上,哨站最高处,探照灯前的士兵下意识的端起枪,抬头,顺着灯光看向前方。可风沙之中,那一片笼罩在夜色中的荒芜大地却空空荡荡。 只有无数尘埃在灯光之下剧烈的抖动着,簌簌升起,哀鸣着颤抖,抽搐,飞扬…… “什么东西?” 卫兵拿起对讲机:“B98,这里是A1,有无异常?完毕。” “是地,地面在抖,地震!” 对讲机的频道里,传来了杂乱的呐喊声:“小心地下,地下有……” 轰! 暗流撕裂了地壳,恐怖的压力从大地之下释放而出,高亢的巨响之中,裂谷骤然从大地之上绽开。 刺耳的警报声和闪烁的红光扩散。 慌乱的卫兵抬头,看向探照灯的尽头,陷入的呆滞。 “操——” 是血。 仿佛血水一般的浓雾从大地之下迸射而出,就像是高压管道破裂了一样,释放,井喷! 随之升起的,却还有无以计数的黑点。 振翅,翱翔。 虫子。 数不尽的虫子从地缝之中喷了出来,汇聚成乌云,振翅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就形成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 那一只只脸盆大小的诡异飞虫震动翅膀,饥渴的向着一切活物飞出。 而就在其中,庞大的飞鸟凄厉鸣叫,展开了双臂,带着毒瘤和囊肿,迫不及待的扑向了下方。 乌云弥漫! 不止是此处,同样也不止是前线。 当生长卿下达了行军的命令,高耸的离宫之中,天工卿便敲响了动地之钟。 庞大的钟体迸发出无声的巨响,撼动地脉,移动岩层,蹂躏着大地的根基,令一切陷入了毁灭的动荡之中。 而数不尽的畸变种们破壳而出,就汇聚成了看不见的洪流,自九地之下穿行,奔走,向前,形成饥渴的潮汐,自下而上的吞没一切。 在远方,已经有耀眼的烈光升上天空。 没入了乌云之中,迸射热量和火焰。 天穹被乌云覆盖,乌云又再度被火焰照亮,焚烧的光芒扩散,从空中落下,随着嘶鸣和死亡。 不论是前线还是后方…… 地震的波澜依旧在扩散,如同伤口一样展开的地缝中,不断的喷出了海量的飞虫。 可那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余波。 真正的牧潮已经渐渐成型,在九地之下蔓延,以深邃的地壳为遮挡,穿行,开凿出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隧道。 那一道道刺眼的猩红,已经从中枢的屏幕之上浮现。 “已经侦测到亡国血海的异常流向!” “服务器的模拟和运算正在进行……” “数量呢?” “数万,仅仅是刚刚我所负责的那一个探镜在三分钟内观测到的数量……规模已经可以判定为特大级。” “东部前线发出预警,亡国主力军团发起进攻。” “雷霆之海出现异常征兆。” 接连不断的汇报声响起,原本归于宁静的中枢再度焦灼和躁动了起来,奔走和呐喊的声音不断,每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瞳都在疯狂的寻找着任何的情报和线索,迫不及待的汇总和分析,争分夺秒。 可阿赫只是沉默,静静的俯瞰。 就在那一双平静又淡然的眼瞳凝视之下,原本几乎快要焚烧起来的不安和惶恐却离奇的消失无踪,一切再度运转,有条不紊的向前。 分配任务,设立防区,调集军团,催促进军…… 现境依旧在运转。 乌云的掩盖之下,那一道道光芒从大地之上亮起,奔行,渐渐将夜色照亮。 而就在九地之下,却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所能听见的,也只有岩层颤栗和隧道中回荡的高亢声音,即便距离如此遥远,可激烈的震荡却让所有人都近乎窒息。 能够倾听到,隧道最尽头,崩裂的石缝之后,那席卷而来的洪流。 “全体准备,三分钟。” 槐诗坐在太阳船的甲板上,倾听着土石的禀报和话语,告诉他们:“立起前层封闭墙,所有火力再次检查,全成员就位。” “倒计时,两分钟。” 他的话语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按部就班:“确认弹药,增调源质补剂,再次确认识别信号,火控系统保险解除。” 钢铁的大地和天穹中回荡着轻柔的话语,草木鸣动,残酷的圣光依旧照耀着一切。 而就在太阳船开启的甲板之上,一座座沉重的炮台从黑暗中缓缓升起,调转方向,仿若盛开的繁华,展现出残酷的美感。 等待。 “一分钟。” 在钢铁摩擦的声音里,机炮预热,弹链运转。 舰桥上,雷蒙德瞪着眼,看着雷达之上所浮现出的无数光点,彼此重叠,宛若决堤的洪水那样,向着他们奔流。 头顶,脚下,裂隙…… 来自四面八方。 蛇人们拉扯着缰绳,克制着躁动的坐骑,背鞍之上的机炮抬起。霜巨人咧嘴,撑着巨斧伫立。 而收拢羽翼的铁鸦们汇聚在圣光之下,自钢铁巨树之上俯瞰,利爪和树干摩擦,迸射火花。 林中小屋吞了口吐沫,欲言又止。 然后,看到了槐诗抬起的手指。 瞬息间,万籁俱寂。 远方的奔流,嘶鸣,咆哮都仿佛瞬间遥不可闻。 掌控者的眼眸低垂,检看着面前的乐团,确认每一个声部的运转正常,抬起的手指仿佛握着无形的指挥棒。 当修长的五指展开,握紧时,便收束了一切的杂音。 扼住了战争的喉咙。 令一切在窒息中沉默,等待着庄严之声的审判。 灭亡的序曲即将开幕。 在沉默的倒数之中。 当无数怪物狂奔的震荡汇聚成潮汐,细小的石子从顶穹之上坠落,一道道崩裂的石峰之后,畸形的身体蠕动着,渐渐浮现出踪影。 数之不尽的怪物们从黑暗中显露。 可在看到活物和食量的瞬间,那几乎将灵魂焚尽的食欲却不可思议的,消失无踪。 就连狂奔都戛然而止。 在短暂的呆滞中,它们茫然的抬头,凝视着眼前的钢铁世界。 还有那一道璀璨辉光的圣光。 如此静谧的映照着一切,冷酷的俯瞰万物,然后,沉默的降下灭亡。 就在那一刻,钢铁圣殿的最高处,仿若紧握万象的手掌无声展开,挥洒,解除了最后的枷锁。 向着眼前热情洋溢的‘观众们’,献上了序曲的轰鸣! 灿烂的群星在巨响中升上了钢铁的天穹,划过了一道道炫目的弧线之后,向着黑暗坠落,敲下鼓点,扩散焰光,自烈火的升腾之中,降下灭亡。 而就在那之前,交错的机炮就已经铺开了火力网。 自疯狂旋转的炮身之后,弹链疯狂转动,子弹化为了一道肉眼都能够看得见的铁流,随着炮身的运转纵横扫射。 那些从地缝中冲出的巨兽门甚至还来不及嘶鸣,便已经在钢铁的蹂躏之下分崩离析,撕裂,只有腐烂的体液不断的升腾,将钢铁之花染成耀眼的猩红。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杂音。 除了此刻钢铁的交响之外,再无任何的节奏。 无数火力防御,一切大群成员,整个太阳船,所有的升华者,此刻被掌控在同一个意志之下。 统和为一体。 就仿佛从来都如此那样。 在归墟和天阙的鸣动之中,他们已经变成了槐诗的双手,十指,能够感受到自那一道耀眼光芒之中所降下的意志和命令。 在思考完成之前,身体就已经在本能之下予以执行和运转,能够感受到,从天而降的源质奔流,乃至从归墟中所浮现的生机。 根本无法用数量去统计的畸变洪流无法突破它的封锁,远远不断的死亡和冲击无法消耗槐诗的精力。 那些流淌的粘稠鲜血和破碎的尸骸,都已经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之内被钢铁的大地所吞进,落入归墟。 紧接着,一片片铁光从岩石之上蔓延,扩展,更多的钢铁荆棘和植物从泥土之中萌发,饥渴的汲取着来自死亡的养分。 而太阳船内部的生产线已经开始疯狂的运转,生产,在天阙的灌注和调控里,那些消耗的子弹再度喷出,落入箱子中,被码放整齐之后,送上了最前线。 以血肉和生命为材料,架空和生产再度开始了。 可就在最前方,交错的火力笼罩中,安娜陷入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不是说第一线最危险的职位留给我么? 危险在哪里? 明明此刻在她的眼前,庞大的裂隙之中,数不清的畸变怪物正在不断的喷出,跳跃,向着她发起进攻。 可偏偏没有任何一只囫囵的能跑到她跟前来。 就连零碎的都没有! 在十倍以上的豪奢火力覆盖之下,但凡是拳头大小的碎片都已经被炸成了肉沫和血浆,落在地上之后,便被饥渴的钢铁植物所分食。 而蹲在防线最前方的白狼少女迎来了坐牢。 十分想要抬起脚来挠一挠耳朵,歪着头好好思考一下。 这是弄啥? 明明敌人近在咫尺,可是偏偏却看不见摸不到,就连热身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耳朵还被震到发痛! 说好的残酷厮杀,战场对决呢?! 自己是不是又被骗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安心,有我 “好无聊啊。” 安娜坐在地上,仰天长叹。 总算明白自己请缨到最前方时,林中小屋看过来的古怪神情了,以及,为什么会不假思索的批准——你去,你去嘛。 能碰到一个活的算我输! 就这样,看着一只又一只的怪物变成碎片,肉泥,尸骨无存,到最后,连阿妮娅都已经快要受不了,气得跺脚。 你们这群废物点心,争气一点啊! 再往前面来一点! 实在不行我过去也行啊! 她心里已经这么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每一次以打算挪动一下脚步,就能够察觉到来自身后高处那意味深长的视线。 来自老师的目光。 厮杀在前,屠戮近在咫尺,可是却看得见摸不着。 旁边的霜巨人已经开始闲得抠脚了——字面意义上的抠脚,大冰茬子在斧刃的刮擦之下不断的往下掉。 还有人拿出了酒和中午的烤肉来,抓紧时间再补一补。 就差大家铺个地毯烧水热茶来春游了。 一直到,大地猛然震颤,黑暗的隧道崩裂,被挤压,扩大,轰鸣的脚步声响起。宛若巨蜥一般的畸变种催动庞大的身体,爬行。 厚重的甲壳抵御着火力的扫射,庞大的身躯几乎有数十米高,每一次践踏都令钢铁歪曲,向着防线迫近。 不断的啃食着身旁那些破碎的残骸,被机炮所扫射出的伤口中便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密集毒瘤,爆裂,扩散墨绿色的粘稠烟雾。 那狰狞的模样,令阿妮娅的眼瞳亮起,拔出了短刀。 跃跃欲试。 寇斯切的圣痕自灵魂中饥渴鸣叫,恶念奔流,催化着她的源质和力量,令她脚下的阴影不断变化,形成了宛如巨龙一般的轮廓。 新的猎物已经出现,怎能止步不前? “黑神啊,这个敌人值得一战!” 她兴奋的呐喊,拔出了武器,背后展开一双漆黑的骨翼,冲天而起!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捏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扯了回来,甩了两下。 林中小屋戏谑的俯瞰:“是谁保证说不轻举妄动的?” “我就看看,我不出去!你松手,松手!” 阿妮娅奋力挣扎,可还来不及挣脱,便看到了,林中小屋身后那拔地而起的恐怖烈光。 无穷阴云自钢铁苍穹之上凭空浮现,一道道电光汇聚收束,酝酿出惊天动地的霹雳。 随着最高处,那一根手指随意的弹出,便有撼动九地的龙吟从云层之中扩散。 再然后,足以将眼瞳灼伤的龙脉雷光便肆意的奔流,暴虐的自地狱中舒展身躯,饱蘸着灰烬和死亡,轻描淡写的掠过了那癫狂的巨蜥,再然后,便没入了地缝之中,撕裂一切黑暗,消失在了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更深处…… 令大地的震颤戛然而止。 惊雷过后,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只有溶解的岩石散发着灼红的光芒,照亮了无数焦烂的尸骨。 而就在防线之前,那一只僵硬在原地的巨怪,早已经干脆利落的化为了尘埃,自蒸发一切的恐怖电光中烟消云散。 只剩下最后的一缕灰烬簌簌落下,落入血水中,流入归墟的黑暗里。 “目前已经出现了冠戴者级的变种。” 槐诗对防线的通讯频道提醒道,“请做好防御准备。” 很快,寂静的频道之中,响起了回应:“感谢提醒,伐楼那先生已接敌,前方防御层运转良好。” “这里是罗马谱系慈悲军团——” 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来自罗马谱系的泰拉说道:“分隔区的驻防即将收缩,请后方的军团做好准备。 地转秘仪的消耗太过庞大,我们需要时间。” “明白。” 槐诗回应:“除此之外呢,是否需要其他协助?” 短暂的沉默之后,泰拉问道:“十分惭愧,原罪军团是否能够承担部分分流?” 在如今的地壳之下,错综复杂的隧道和岩层之间,阻挡在牧潮最前方的,最前方的便是由罗马当代的泰拉率领的慈悲军团。 首当其冲的,承受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压力。 封锁了数十条通往地面的裂隙。 同时,维持着地转秘仪的运作。 来自大地母神的威权运转在地狱之中,不断的修补着地震所造成的裂隙,截断通往地面的洪流,将这近乎无穷的怪物封锁在大地之下的黑暗中。 “没问题。”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慈悲军团可以放弃后方通路,只要能维持地转秘仪就足够了,剩下的交给我。” 他说:“我来争取时间。” “……” 在沉默中,泰拉难以掩饰自己的迟疑:“你确定么?” 如今的慈悲军团就是阻拦在洪流最前方的闸门,一旦闸门开启,数不清的怪物们就将通过数道网脉裂隙长驱直入。 倘若原罪军团无法牵制住它们的话,失控的牧潮将瞬间扩散全局。可想要牵制住如此规模的怪物,就必须舍弃自己最大的优势——防线,向前推进,同无穷尽的牧潮进行纠缠和厮杀…… 后果完全难以预料。 “难陀军团也可以提供支援。”伐楼那的声音从杂音中响起,主动提议道:“目前我们还有所余力。” “不必担心,只要方法得当的话,那么问题就不大。” 槐诗仿佛猜测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微笑着摆手,解释道:“如果大家不放心的话,接下来,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 说着,他出了手。 向着远方涌动的怪物们,五指收缩。 无形的压力骤然迸发,将一切碾压成了粉碎,可就在其中,却有一只惊恐挣扎的类人怪物被从天而降的意志所束缚,压制,蹂躏着。 拉扯到了槐诗的面前。 尖锐嘶鸣。 “看着我的眼睛——” 此刻,当槐诗垂眸俯瞰时,耀眼的圣光便从他的双眸之中喷薄而出,贯入了眼前畸变种的灵魂之中,穿透了它的意识,撕裂了所有的本能,紧接着开始了残暴的瓦解和侵蚀。 就好像捏着一台一次性对讲机那样,强行将凝固的灵魂解离,接续了那一道奔流的血河。 乃至血河的尽头,那一道诡异森冷的身影。 只是瞬间,猩红的眼瞳便锁定了入侵者的方向,杀意凌厉,可是遥隔千万里,所看到的,却只有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槐诗咧嘴,向着生长卿,和煦一笑。 紧接着,来自彼方的问候,化为惊雷,自血河所笼罩的领域之中,一切的亡骸和生灵的耳边猛然炸响。 简短而直白的表露出了自身的困惑。 ——【就这?】 轰! 蹂躏着所有耳膜的巨响自血河和地狱之中迸发! 在极意的操作之下,揉入了万物的杂响之中,令天空呐喊,令大地咆哮,死亡掀起波澜,令一切有知有识的魂灵为之鸣动。 在阴云之下,在裂谷之中,在雷霆和烈火之中,甚至在地壳之外的斗争之中。那狂暴的意志寄托在回音之中,撼动灵魂,带来了振聋发聩质问。 向着生长卿。 就这就这就这就这就这就这? 咔! 仿佛后槽牙被咬碎的声音响起。 再然后,不等回声消散,槐诗再度捞起了一只新的畸变种,捏碎,揉成一次性喇叭,向着血河尽头再度呐喊: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那低沉的话语虚无中猛然迸发,回荡在一只只畸变种的颅骨之中,粗暴的激发出所有的源质,宛如瘟疫那样的扩散。 令坚硬的颅骨在不断的回音之中,再难忍受粗暴的折磨,怦然炸裂! 然后,向后传递—— 啪!啪!啪!啪!啪! 每一道破裂声里,都有一句疑惑的问候升起。 千万只怪物被粗暴的练成了一线,在那绝命的传递中颅骨破碎,自太阳船的前方,再到血河的尽头。 就在生长卿的面前,掀起了一个温柔的大逼兜! 在太阳船的前方,两侧,慈悲军团和难陀军团陷入沉默。 饶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如泰拉和伐楼那,此刻也已经目瞪口呆。 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操作。 也无法理解这邪门的方法…… 但肉眼可见的,他们此刻所承受的攻势,竟然开始迅速的减弱。 在看不见的黑暗中,大量的怪物骤然折返,牧潮涌动着,强行挤入了狭窄的隧道和地缝之中,向着太阳船愤怒冲出! 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在最前线,夸父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开始后悔这次出门没带耳塞了。 因为紧接着,不论是大地之上,还是黑暗的地壳之下,尖锐刺耳的声音不断炸响,伴随着来自云中君的锐评。 回荡在一张张呆滞的面孔之间。 “发育无力,先天不足,肢体残疾,走两步路就高血压,躺在地上讹人呢?有没有搞错啊啊大哥,这种垃圾玩意儿拿出来丢人现眼?你仿佛是在逗我笑!” “这就是亡国九卿么?爱了爱了!” 咔! “这位林先生,请问你如何评价生长卿的牧潮?” “呃……” 一个略微紧张的声音从嘈杂的乱响中浮现,犹豫了片刻,“纯路人,有一说一,不如至福乐土。” 咔! “来,雷蒙德,给他整个狠活——” 就在此刻无数怪物的头颅堆积成的摄像头前面,槐诗兴致勃勃回头,将卡车司机叫上来。 “呼,哈,呼哈!” 轮椅之上,脖子上还带着支架的雷蒙德顿时吐气开声,当着生长卿的面打了半套军体拳,甚至带着轮椅来了一个后空翻,最后指着眼前的‘摄像头’,厉声警告: “别惹你天国谱系的爹,敢来必打你脸,连你衣服都给你扒了,必拿大铁棍捅你,必给你拍照!” 咔! 大铁棍子……大铁棍子……大铁棍子…… 拍照……拍照……拍照…… 那挥之不去的余音从生长卿的耳边浮现时,本以为死去的回忆再一次从灵魂中苏醒,一遍遍的浮现,那月夜,那叉,那壮汉…… 那一瞬间,收缩到极致的眼瞳中,如血的猩红涌动。 轰! 数百颗怪物的头颅难以承担那破空而来的杀意,骤然炸成了粉碎! 血河尽头,震怒的嘶吼声浮现,响彻天地。 “我要,杀了你!!!!” 而此刻,破空而来的血色风暴在云中君的领域中只掀起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令槐诗越发的神清气爽。 “呼,仇恨稳了。” 他酣畅淋漓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嗓子都差点吼哑了。 再度向着防线频道通话时,便忍不住歪嘴一笑,充满了坚定和信心:“大家安心发育,这把有我!” 泰拉:“……” 伐楼那:“……” 在尴尬的沉默中,无人回应。 明明是如此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从危难之际时候遭逢的援手,本应该感动的热泪盈眶…… 可所有人却半点都感动不起来! 现在,就在看不见尽头的围攻之中,海量的畸变种竟然从双方的防线之前抽身折返,头也不回的冲向了歧路的黑暗之中。 牧潮涌动,如同流淌在地壳之中的恶毒之血。 带着来自血海尽头的杀意和狂怒。 狗东西,给爷死!!!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怒火(上) 好像能够感受到来自深渊的怒火。 无穷血色从黑暗中升起,肆虐奔流,向前笔直的延伸,不顾莫大的消耗,贯穿层层的岩层,将整个钢铁神殿覆盖在其中。 东夏的古籍中曾经说: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可天子一怒,便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而当整个亡国的怒火降临在了槐诗头顶时,便仿佛有整个深渊的死亡从天而降,吞没一切。 无数深渊大群不惜杀死族人,哪怕疯狂远征都不敢有所拖延的血税,本质便是作为臣服者以生命为代价向亡国之主所献上的牺牲。 每个深度,每个地狱,无数被亡国所统属的大群,日积月累,每一滴来自深渊的血液中所饱含的生命和灵魂,都如同珍宝。 而现在,珍宝如山,死亡如海。 血色的风暴遥隔万里,呼啸而来,令钢铁为之震颤,哀鸣,转瞬间,从血色中井喷而出的怪物便吞没了大地、天空乃至一切。 触目所及,一切便都是舞动的猩红。 近在咫尺的,便是深渊和地狱的怪物和爪牙。 不止是天上的星辰,一切都已经变成了他们的敌人。 而钢铁依旧耸立,开辟无穷血色。 圣殿鸣动。 洒落残酷之光。 “这才对劲嘛。” 槐诗踩在太阳船的船头,俯瞰着那一片近乎要将他们彻底吞没,溺死在九地之下的血海,原本兴趣缺缺的神情终于振奋起来。 “这才称得上是战争嘛。” 槐诗问:“各位,感觉如何?” 冻结的尸骸中,霜巨人们咆哮,呐喊,呼喝着调律师的名讳,斩破了血色的风暴。而无以计数的铁鸦从树冠之上升而起,畅快的驰骋在天穹和大地之间,肆意掠食。 覆盖着动力装甲的巨蜥嘶鸣,向前践踏,鞍鞯之上的机炮烧成赤红,扫射。 蛇人们沉默如铁,可漠然的眼瞳之中却洋溢着喜悦和疯狂。 就这样,正面,硬碰硬的,同喷薄的牧潮碰撞在一处。 这便是铁和血之间的交锋! 正该如此! 而现在,在血色的漫卷中,槐诗再度展开了双臂。 钢铁的神明轰然响应。 来自巴哈姆特的残酷光芒照落,通向毁灭的食物链开始迅速的膨胀,扩散,侵蚀,丝丝缕缕的铁光从破碎的尸骸中浮现。 一只只庞大的怪物从黑暗中浮现,那些遍布着厚重甲片的魁梧身躯践踏着眼前的大地,逆着火力发起了冲锋。 如同移动的堡垒那样,为后方无穷的畸变种撕开了一条血路。 可当巨怪们横尸就地的时候,被践踏破碎的残骸中就渐渐浮现出钢铁的色彩,齿轮、簧片渐渐的从血肉中生长而出,到最后,骨骼也浮现出了黄铜的色彩。 而逝去的残骸便骤然痉挛起来。 艰难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再一次的行走在大地之上。 可这一次,亡骸之上,所生长而出的,却是一道又一道的锋锐铁晶。破碎的面孔之下,齿轮飞旋,机枢运转,喷吐着电流和铁浆。 逆转了方向,向着孕育自己的血河冲出! 蠕动的血色被钢的色彩所笼罩,钢铁的神殿在逆着血河蔓延,纵然相较沧海不过一粟,可现在,这一颗卡在节骨眼上的铁豌豆却执拗的生根,发芽。 当归墟的大门之后,那血色的巨茧破裂时,便有铺天盖地的钢翼从其中展开,缠绕在电光中的巨蝶缓缓的煽动翅膀,升上了天空。 一只只钢铁化的巨兽在云中君的意志之下从血水之中爬起。 天阙之中,雷光鸣动。 在槐诗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黑匣子。 外置大脑·铸日者已经接入,无数来自铸造者之王们的技艺和设计从他的灵魂之中浮现,灵感迸发。 当他挥手时,便有六重围城自地缝之中升起,而一座座庞大的高台汲取着血色生长,数之不尽的钢铁花卉自缝隙中盛开,招展那一片鲜艳的猩红。 来自巴哈姆特的神性降下,凝固之兽的威权暴虐的运转,令一只只鸦人的轮廓迅速膨胀。 数之不尽的铁片从四面八方飞来,覆盖在了它们的身上,就令铁鸦化为了钢铁巨人,以齿轮皇帝为原型仿造而出的巨型动力装甲运行在大地之上,践踏,令血肉成泥。 而当那数千只铁鸦向着血河行进的时候,便令涌动的牧潮都戛然而止。 就像是推进的堤坝。 燃烧的剑刃横扫,劈斩,肩头的发射架喷吐火光。 毁灭机器运行在地狱之中,手握着掌控者所赐予的源质武装,掀起了屠杀,源源不断的为终末之兽献上死亡的燔祭。 此时此刻,即便是一直关注着此处局势的伐楼那和泰拉都不由得为这恐怖的成果为之沉默。 感受到了这一份来自深渊谱系的恐怖力量! 即便是再如何和煦的面孔,谦卑的措辞和亲和的态度,都无法改变原罪军团的本质——传承着来自理想国的人性之恶,它们生来就是毁灭和屠杀。 去往地狱之中。 这便是天国谱系的利刃! 而当槐诗的另一只手掌展开,托起了干瘪的颅骨时,便有数之不尽的灾厄种子颅骨的眼洞之中飞出,落下,落入血中,迅速的膨胀,发育。 最后,破壳而出的时候,便化为了庞大又饥渴的钢铁飞蝗。 来自现境的神迹刻印,曾经为了蚕食生命而缔造的灾害,自地狱中重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发育的速度,那每秒钟都在疯狂的攀升的数量……不断的死亡,不断的破碎,不断的有更多的虫卵在血中萌发。 在大司命的催化和养育之下,毁灭的大群已经化为了风暴,残酷的吹向了牧潮。 这便是槐诗仗以蚕食牧潮和血河的工具。 即便是再渺小的个体,一旦数量跨越了某个范畴之后,就将形成质变。钢铁的飞蝗不断的起落,疯狂的蚕食着每一具尸骸,所过之处,就连骸骨都不剩下分毫。 哪怕吃到它们自己都无法再承受,从风中爆裂为一团恶臭的血浆,可在血浆中,还有更多的虫卵迅速萌发。 钢铁神殿再度扩展。 蝗灾、铸造者之王、云中君、大司命、终末之兽……每一个部分单独拿出来都无法改变局势,可当这一切统和在一处,在同一个人的手中时,就形成了足以同牧潮为敌的恐怖力量! 同更强者对敌的时候,往往过慢的启动速度会拖延槐诗的效率,可现在,当有牧潮为槐诗提供源源不断的资粮时,这一份合众为一的可怕杀伤力才真正得以彻底的显现! 在钢铁的虫潮之中,庞大的铁鸦装甲轰然向前,而当槐诗抬起手指的时候,天阙之中迸发的龙吟便会从天而降! 雷光纵横。 再然后,天阙的乌云中,降下铁的暴雨。 黑暗涌动,雷光招荡,钢铁铿锵而鸣…… 当槐诗展开双臂,就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拥入了怀中,感受到四面八方所传来的鸣动,一切都在自己的掌中起舞。 可当他抬起眼瞳的时候,却忽然又一次的看到了遥远的幻影。 血色和厮杀之中,那一尘不染的身影回眸。 看向了自己。 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样,不再困惑,只是满怀着好奇。 可视线却并未曾落在槐诗的身上。 而是他的…… 身后! 那一瞬间,槐诗猛然握紧了拳头,天阙鸣动,万丈雷光之中,数之不尽的钢铁洪流从天而降,将他的周围一切尽数吞没。 可紧接着,钢铁被撕裂的声音却从虚空中传来。 那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竟然浮现出一个数米余高的消瘦身影,宛如巨人一样,身长四臂,介于有无之间。 而速度,也快的……令人毛骨悚然! 迎面而来的一切风暴都被它瞬间穿过,紧接着,四条手臂便已经向着槐诗刺出,锁定要害! 雷光乍现—— 在弹指间,槐诗就已经完成源质化,化身为雷霆,自钢铁神殿之中疾驰,转移,可阴暗之中的那诡异身影却比他的速度快要夸张。 只是在刹那间,便已经近在咫尺。 漆黑的手爪并起如刀。 无视了所有的防御,贯穿了槐诗的胸腔,撕裂! 紧接着,不逊色于编号咒弹的恐怖诅咒从其中扩散,喝令万物,归于枯萎和死亡! 可同样的,被它所贯穿了胸膛的猎物,也在瞬间,向着那一张长着四颗眼睛的面孔抬起了手指: “死!” 铁鲸鸣奏,七海之剑凭空浮现,裹挟着龙脉的电光,化为了灼烧天地的浩瀚一闪。 那一刻,诡异的生物却忽然张口,庞大的裂缝从脸上蔓延,几乎延伸到了胸膛,形成了漆黑的洞穴。 猛然合拢。 吞下! 任由那恐怖的力量从腹腔之中爆发,口鼻之中的电光和铁色喷出,可动作却越发的飞快,剩下的三只手臂再度向着槐诗刺出。 遗憾的是,晚了。 槐诗的双手,已经握住了源质武装。 在那电光横过都不不足够的短暂刹那之间,数之不尽的铁光从半空之中扩散开来,彼此交错,蔓延,棱角锋锐。 接连不断的碰撞声中,化身为雷霆的槐诗再度演绎天崩,每一击都裹挟着来自天地鸣动的力量,毫不留情的降下了破坏和毁灭。 当诡异的怪物从空中坠落时,已经有一条手臂齐跟而断,剩下的手臂也遍布裂隙,身躯被穿刺,头颅也险些被从脖颈之上斩下。 可它还没有死。 甚至还在飞速的复原—— 而在露出的心脏之上,所浮现的,竟然是来自地狱的诡异数字——【9】! 九号。 “槐诗……” 来自生长卿的冷漠声音从这一具诡异的躯壳中浮现。 如同驾驭傀儡一样,操控着这一具虚实之间的身躯。 漫长时光之中,无数被生长卿所创造出的作品里,也只有寥寥无几的成果能够被认可为杰作。 这便是他为自己所打造出的载体! 而现在,生长卿的意志从作品之中浮现,冷声发问:“准备好承受,亡国的怒火了么?” “啊,怒火?” 槐诗茫然,环顾,似是不解:“在哪儿呢,我没看见啊。” 生长卿依旧漠然,不为所动。 然后,槐诗就看到了…… 那一瞬间,奔流的血河之中,再度有一个个的庞大的轮廓凝聚,成型,向着升起! 编号【12】——骨造! 编号【17】——门! 编号【4】——焦土! 三道截然不同的身影显现的瞬间,便配合着编号【9】的空洞,发起围攻! 那一瞬间,死亡预感,炸裂! 第一千五百章 怒火(下) 久违的恶寒和眩晕之中,槐诗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 自源质化之后的身躯之中,神之眼冷漠的俯瞰着眼前的世界。 宛如水母一般缓缓升起的超巨型肉球,编号17的门,没有任何眼耳口鼻的存在,蠕动的肉球之中敞开了一道道裂隙,吐出了无穷血水,催发出畸变种,封锁槐诗的一切躲闪空间,铺天盖地。 紧接着,焚风扑面! 被称为焦土的作品浑身缭绕着诡异的火焰,像是火球一样一样破空而至,狂暴的温度迸发,将一切扑面而来的钢铁融化。 名为骨造的魁梧巨象再度膨胀,发挥出与身体毫不匹配的极速,向着槐诗冲来! 而被称为空洞的造物,却已经再度隐没在了虚无之中,不知从何处窥伺,冰冷的眼神如刀,令槐诗浑身发毛。 遗憾的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毛发这种东西了。 完全源质化之后的云中君,已经蜕变为了不折不扣的雷霆现象! 瞬息间,无数电光从四方缠绕而至,吞没了槐诗,而就在耀眼的雷电之中,一枚小小的印章浮现一瞬。 ——【雷霆都司印】! 那一瞬间,龙脉的垂青自雷霆之中降下,漫天的电光收束,铁穹中的乌云里,一条蜿蜒浩荡的雷电猛然跃出,迸发出浩荡的龙吟! “傻了吧,爷会修仙!” 雷龙招展,暴虐舞动,自穹空之上横扫,同焦土之火硬撼在一处,不顾那连雷霆都能够点燃的诡异火焰。 电光之中,槐诗的轮廓稍纵即逝的闪现一瞬。 怨憎劈斩! 紧接着,血光流转之中,火焰开辟! 而从虚空中扑出的空洞却在瞬间摸了个空,槐诗已经从另一头闪现,自骨造巨象之后,狼兽铁锤浮现。 愤怒,填装! 轰! 如骸骨一样的诡异甲壳岿然不动,可巨像却在瞬间爆发的源质冲击中,陷入了迟滞。 再然后,雷鸣迸发,天地鸣动,阿房劈下! 整个石髓馆外加千里岩层的质量寄托其中,只是破空,便掀起了毁灭的风暴! 面对这足以破坏外壳的一击,半空中的骨造巨像陡然化作了血水,蒸发。而在肉球之门的喷吐中,重生的巨象从血流中骤然凝聚。 撕裂雷光,轻而易举的握住了槐诗的身躯。 猛然收缩! 伴随着足以碾碎一切灵魂的恐怖力量迸发,另一侧的肉球之门却迸发出凄厉的嘶鸣——槐诗,影葬穿梭! 天阙之剑斩落,贯穿! 再然后,槐诗猛然转身,同焦土喷射出的烈光擦过,不假思索的反手拔剑,挡住了虚空中浮现出的凌厉刺击。 “就这,就这,就这?不会吧?” 稍纵即逝的瞬间,槐诗俯瞰着空洞造物的面孔,“你该不会觉得,只要靠着人多,就能和我打吧,生长卿!” 人多有用,那还要理想国干嘛! ——换人上号吧! 归墟之暗在空中闪现,戏谑的冷笑声回荡在钢铁之间。 槐诗再度在围攻之下消失无踪,再次神殿的另一侧浮现,可紧接着,空洞却紧随其后,甚至速度还凌驾在他之上,死死的牵制着他。 就好像,在同时面对着四个配合无间的统治者围攻! 即便是没有赋予威权,生长卿千万年来所创造出的杰作依旧不是凡人能够相较的空壳,而是不折不扣的杀戮武器! 破坏力、防御、耐性、持久,运转,没有丝毫的短板,彼此之间的不同只不过是功能化和专长领域的区别而已。 一次性的出动四个,就已经说明他被槐诗气昏了头。 可现在,即便是令四者围攻,却依旧杀不死他! 那一只眼睛…… 在雷光和黑暗的交错中,槐诗的左眼自始至终映照着眼前的世界,将一切都笼在观测之中——俯瞰! 即便是一次次被四者围攻压制,哪怕是重创,可只要瞬间的源质化,就又一次满血复活! 灵魂的创伤和缺失好像根本不存在! 只是区区重伤,对他而言,只是清风拂面! 而当终末之兽的威权降下时,一张大口便猛然从黑暗中浮现,神出鬼没的啃下一截,又消失。 亦或者,张口喷吐出一道道恐怖的光辉…… 就像是灵魂自爆一样。 不对,就是自爆! ——大天使·牺牲! 生长卿感觉今天自己要把所有的牙都要咬碎了。 该死的至福乐土——你们这帮王八蛋,究竟是哪边的!那个该死的牧场主,私下里给这个家伙发了多少补贴!?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看得出,如今的槐诗,只不过是表象! 恐怖的极速和闪烁,雷霆和光的源质质变,乃至无穷的生命和源质,只不过是云中君和大司命的两道圣痕的表现。 覆盖了整个神殿,甚至还在迅速扩张的双重循环,才是支撑着他的根本所在! 可在自己跟前玩这一套? 你他妈的痴心妄想! 那一瞬间,血河陡然奔流,一颗颗诡异的巨树从其中升起,扎根在钢铁圣殿之中,入侵了巴哈姆特的界域。 源自整个亡国的血河重压降下! 数之不尽的猩红奔流漫卷,撕裂了岩层,将整个原罪军团所在的钢铁之宫都笼罩在内。 仿佛血色的大手一样。 冷酷的收缩。 令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循环戛然而止,虚空中琴弦断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炸响,连槐诗自身都从源质化的状态之中弹出。 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在围攻中不落下风,甚至,似乎还压制着四具化身的存在。 生长卿冷笑。 ……强弩之末! 血河的尽头,生长卿猛然抬起了手掌,握紧。 轰! 钢铁圣殿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缝隙,海量的猩红奔流而入。 当槐诗再度化身为电光疾驰的瞬间,一直以来被都被槐诗疯狂破坏和摧毁的肉球之门,却猛然一震。 浑身上下的血肉褪去。 所展露出的,便是无穷的黑暗! 现在,黑暗迸发引力,化作漩涡,无止境的吞吸着四面八方的一切,包括那一道逃逸的电光。 死死的拉扯着他。 不容许他离去。 再然后,空洞从虚空中浮现,冷酷之手刺出,贯穿心脏,肺腑,脖颈和头颅。焦土之火吞进了一切。 最终,残破的身躯在骨造巨像的铁拳之下,坠落大地,砸入了太阳船之中。 钢铁扭曲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骨造巨象已经如同流星那样追下,碾压,将太阳船势如破竹的拦腰撕裂,践踏,打断了他的重生。 “领受终结吧,槐诗。” 焦土抬起焚烧之手,扯着槐诗的脖子,奔流的焰光肆虐,将他笼罩在内:“今日,你将在亡国的怒火中焚烧殆尽!” “是吗?” 在焚烧之中,那一张破碎的面孔无所谓的抬起,遥隔千万里,凝视着另一头的生长卿。 “——那你呢?” 亡国的怒火或许会焚烧我…… 可是,你准备好承受我的怒火了吗,生长卿? 那一瞬间,伴随着槐诗恶意的笑容,早已经变成了空壳的太阳船在烈火中溶解。 而亡国血河的尽头,猩红的波澜骤然浮现。 血海自两侧开辟。 冥河奔流的巨响轰鸣浮现,属于太阳船的庄严轮廓在烈光之中,缓缓升起! 早在槐诗的嘲讽完毕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开始了深度潜航! 现在,庞大的钢铁之船悍然向前,撞碎了最后的阻拦,碾压着无数从血海里爬出的畸变种,再然后,自正中裂开的船身甲板中,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恐怖黑暗。 黑暗如如潮,簇拥着那庄严的轮廓。 天国战舰·鹦鹉螺! 在无数线缆的缠绕之下,烈光奔流着,涌入了鹦鹉螺之中,已经抵达极限! “全引擎过载功能!” 如此粗暴的将整个鹦鹉螺都变成了太阳船的主炮,舰桥之上,雷蒙德咧嘴,露出了同槐诗如出一辙的狰狞笑容: “——边狱大炮,发射!” 那一瞬间,无数灾厄碎片的碰撞之中,焚尽一切的耀眼辉光,从战舰之中喷薄而出!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亡国之怒,或许能够将世界溺死在血水之中。 但匹夫一怒却很简单,只有血溅三尺! 现在,来自槐诗的怒火遥隔千万里,扑面而来! “滚开!” 重重血色之中,生长卿勃然大怒。 即便是再怎么不擅长斗争和厮杀,可漫长的岁月中,无数次刺杀早已经让他做足了一切准备。 面对着边狱大炮烈光,他只是挥手,数之不尽的巨兽和墙壁陡然从无穷鲜血中升起,阻挡在那一道撕裂万物的光芒之前! 听不见轰鸣和巨响,因为就连声音和空气都在那一道烈光之前蒸发。 重重血色之墙死死的抵住了那一道足以威胁到生长卿的炮击,可裂隙和溶解的痕迹却接连不断的从墙壁之上浮现。 被贯穿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滚开!” 生长卿再度冷声叱令,向着太阳船之上的一切活物。源自深渊的灾厄灵魂降下,俯瞰着一切渺小凡尘,施以重压,令惊恐尖叫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即便是隔着重重秘仪,可所有人也都忍不住眼前一黑,首当其冲的雷蒙德口鼻之间已经崩裂出缝隙,血色流出。 可极意的转化却未曾停止,焚烧着源质,强行维持着太阳船的封闭和完整。 他已经在高热之中烧成了灼红。 但最惨烈的,却并不是他。 而是在前舱之中痉挛惨叫的血水灾·葛洛莉亚。 当生长卿的声音从天而降时,以鲜血和生命所构成的神迹刻印在瞬间失控,撕裂了她的理智,令她迅速的溶解,坍塌。 在地上,痛苦的抽搐,惨叫。 无法抗拒那远方的呼唤和引力。 很快,在绝望的惨叫声里,有温柔的手臂将她抱起。 “别怕,有我在呢。” 罗娴抚摸着她溶解的脸颊,并不在乎那裸露出的骸骨和扭曲的内脏和组织,只是柔声的低语。 “不要理会无关的人的声音。” 那轻柔的话语在葛洛莉亚的灵魂之中回荡,带着不容拒绝的冷酷和暴虐,同样来自深渊的凶戾和更胜于那之上的柔和之爱。 “你要,听我的话——” 那一瞬间,葛洛莉亚瞪大了眼睛,颤栗,不知究竟是恐惧还是感激。 可溃散的血水却骤然凝结,自罗娴的意志之下,化为了坚硬的结晶,不再理会那仿佛源自噩梦之中的声音,而是服从于更加恐怖的意志。 “很好,乖孩子。” 罗娴微笑,嘉许的抚摸着那血水所凝结成的枪身,缓缓起身。 “我出去走走,你要好好看家哦。” 她回头,对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安娜嘱咐。 阿妮娅疯狂点头,正想要说什么,可是罗娴却已经不知消失在了何处,再无踪迹。 就仿佛,空间跳跃一样。 有些生涩的模仿着来自外道王的极意·裂空,纤细的身影趁深度不注意,已经跨越了最后的距离,破空而至! 出现在生长卿的面前。 自那一双猩红的双眸倒影之中,挽起鬓边的发丝。 柔和一笑。 却令生长卿瞬间色变。 “滚开!!!” 这是最后的叱令。 源自原始生命之型的恐怖斥力迸发,抗拒着一切未完成的生命态靠拢。 而罗娴只是平静,恍若未闻。 或者说,趁叱令不注意。 然后,牵引着手中那晶莹剔透的血色长枪,轻描淡写的抬起,如同曾经和父亲演练过千万次的那样。 “不可以欺负槐诗哦——” 她郑重的恳请。 就这样,踏步,前突,完美无瑕的构架在瞬间浮现,足以令原照从噩梦中惊醒的恐怖锋芒自长枪之中迸发。 无回之枪! 时间失去了意义。 在那一闪而逝的血光之前,一切都凝固在原地,被那枪锋之中所浮现的恐怖气魄所压制。可那耀眼而庄严的光芒却只是延续了短短的不到一瞬。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穿透了生长卿的身躯,消失不见。 在短暂的寂静中,罗娴平静的收枪,如同在超市里买菜时相逢那样,礼貌的颔首道别,转身消散。 只留下生长卿愣在原地。 呆滞低头。 透过胸前的空洞,看到了背后的血色。 渺小的创伤同生长卿的生命力相较,简直不值一哂,可自伤痕之中所扩散开来的气息,却如同利刃那样,从生长卿的意识之中迸发,化为了,压垮巨兽的最后一万吨稻草…… 前所未有的动荡从灵魂中迸发,足以令常人的灵魂泯灭的冲击对于生长卿而言,也不过是一瞬的恍惚。 可就在这一瞬中,血色高墙无声塌陷,蒸发。 边狱的烈光洪流吞没了一切! 在瞬间沸腾的血河尽头,传来了令整个地狱都为之动荡的惨烈嘶鸣。 而就在钢铁神殿之中,槐诗依旧平静,只是垂眸,看着眼前颤栗着崩裂的化身,看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睛。 “怎么样,生长卿?” 他俯瞰着其中残存的那一丝神采,漠然发问: “我之怒火,同亡国相较,何者更为可怖呢?”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许诺 当弹指之间,边狱的耀光一闪而逝。 随之迸发的还是无边血色所掀起的咆哮,波澜扩散! 在那仿佛将深渊点燃的烈焰之中,一切都被蒙上了毁灭的色彩。 笔直的裂痕自太阳船的前方向前延伸,一直没入了远方地壳的最深处,近乎穿透大地,升上天空。 而所过之处,一切都已经彻底蒸发。 唯一的例外,便只有繁复的秘仪正中,那一道顽固的轮廓。 宛若铁石一样,泛着灼红的光芒。 在短短的瞬间,将自己的身躯再度蜕变,称之为进化也不为过的漫长过程被缩短到刹那之间,抵达了这一具身躯的极限! 仅仅只是本能而已。 此刻,伴随着裂隙的蔓延,那宛如铁石的轮廓便陡然化作了飞灰。 所存留下的,便只有一具庞大而破碎的骨架。 焦炭化的骨骼之中,血肉蠕动,凝聚成眼瞳的模样,翻转,眨动了一下,隐隐显露出烙印在眼白之上的数字——【3】。 其为血海之掌控者,抚育者! 而现在,抚育者已经被焚烧殆尽,任凭无数血水蠕动着攀附在骨架之上,却始终无法复原。 就这样,一点点的支离破碎,消失无踪。 “槐诗……” 在嘶哑的低吼中,那一颗猩红的眼瞳,滚落入血水之中。 于是,在猩红所汇聚成的黑暗里,一颗眼瞳再度睁开,如此庞大,宛如焚烧的星辰。 然后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一直到最后,数之不尽的眼瞳伴随着足以吞没整个血河的恐怖轮廓缓缓浮现。 宛如癫狂的群星从深渊中升起。 每一颗,都死死的盯着狂奔而去的太阳船,迸射出狂乱的光芒。 撼动地狱的嘶鸣,从无边之血中迸发。 仿佛,大地哀鸣。 紧接着,猩红之潮漫卷,颤栗的向着四周逃离! 躲避着从其中所升起的诡异暗影。 其为汲取无穷生命所繁衍创造出的孽物,以亡国血税的沃灌,自深渊的亿万种灾厄之中所蜕变出的大吞噬者。 ——编号【0】,牧潮之主! “槐诗!!!!!” 嘶鸣的暗影昂首,狂暴的吞吸着千里之内的一切生机,溶解一切灵魂,再然后,巨口张开。 向着疯狂逃窜的太阳船—— 凋亡之息,喷薄而出! 轰!!! 此刻在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全力以赴的太阳船已经逃出了漫长的距离,将生长卿远远的抛在身后,但是当凋亡吐息从牧潮之主的口中喷出时,高亢尖锐的警报声依旧从舰桥之上迸发! 不知汇聚了多少生命和死亡,暴虐的抽取着血河之中的力量,无止境的转化和萃取,当牧潮之主张口时,便吐出了令大地都为之颤栗的鸣动。 岩石无声的化为尘埃,熔岩干脆利落的凝结,隐藏在地下和岩层之中的庞大湖泊也蒸发殆尽。 而凋亡的吐息,未曾有丝毫的衰减,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哪怕在冥河潜行的状态里,依旧令红龙为之毛骨悚然,哪怕不断的闪现和变换方向,可是却只能徒劳的拖延凋亡到来的时间。 所能感受到的,除了那一份令雷达为之尖叫的恐怖威胁之外,便只有刻骨铭心,如芒在背的癫狂恨意。 死!死!!死!!!死!!!! 在那一瞬间,牧潮之主的嘶鸣里,凋亡吐息陡然加速,瞬间,将整个太阳船吞没! 冥河的波澜从虚空之中不断的浮现,往昔浩荡如海的波澜此刻竟然在那海量的毁灭冲刷之下迅速的消散。 即便是相位的转移也无法闪避这一份以仇恨锁定的攻击。 晦暗的潮汐,将太阳船吞没! “叼拿吗,雷蒙德,你倒是动一动啊!” 在那一瞬间,红龙怒吼:“瘫轮椅上跟个蛤蟆一样,等死呐!” 雷蒙德毫无回应。 在轮椅之上的那一具身体,早已经沉寂,取而代之的从核心引擎之中所迸发出的轰然巨响,仿佛心跳那样。 来自侏儒王的心脏自无穷的源质之中运转,融合了太阳船之圣痕的庞大武装迸射出灼红的光芒。 一道虚幻的日轮巨舰之上陡然浮现,同凋亡吐息碰撞在一处,足以正面防御要塞级火力轰炸的天轨之盾顿时浮现无数裂隙。 可就在这关键的瞬间,太阳船已经抓紧了时机,再一次的,【冥河模式】! 无以计数的装甲和金属物质被从暗影化的太阳船之上抛出,形成了代替本身的化身,正面承受了凋亡吐息的所有力量,彻底蒸发! 浩荡的吐息奔流,毁灭一切,飞向了远方,突破了无数岩石,从地面中冲出,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如同一根锋锐的长针,消散在了深渊之中。 而直到现在,虚无化的太阳船,才再度从原本的位置重现。 看着眼前的满目狼藉。 雷蒙德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尤其是看到后方那紧追不放的庞大信号,以及那凌驾于山峦之上的恐怖体积时,便忍不住彻底窒息。 “妈耶。” 他目瞪口呆:“这规模未免也大的……太过头了吧?” 轰! 厚重的岩层在牧潮之主的冲撞之下分崩离析,如同在深海之中遨游的巨鲸一样,血河中升起的大吞噬者紧追而来! 一只只冰冷的眼瞳之中,刻骨的杀意涌动。 “现世报,来得快啊!” 工具人已经欲哭无泪。 大哥你追我干什么,我就是个臭打工的啊,你去找槐诗那个狗东西算账啊! 遗憾的是,同遥不可及的槐诗相比较,太阳船却近在咫尺。 可所谓的工具人不就是这样的么? 背锅,顶缸,干活。 日子总要过,贷款总要还。 他自己选的。 “老子才刚打的蜡啊。” 第不知道多少次,感慨着同样的话语,无数线缆之中,永恒之路的升华者抬起眼瞳,凭借着雷达,眺望着那狂奔而来的恐怖暗影。 “加速!” 感受着外部插件中所流入的无数数据,雷蒙德活动着略微僵硬的脖颈,握紧了红龙的方向盘: “这可是光明正大的飙车——”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石湾车神的厉害!” 于是,太阳船疾驰。 自喷薄的光焰之中,冥河奔流,绝尘而去! 而就在那一瞬间,奔流的血河却停顿了一瞬。 就在癫狂的牧潮之主前方,一个隐约的投影浮现,御座之上的主宰者垂眸,似是好奇:“生长卿,这是准备去哪儿?” “陛下……” 那一瞬间,疯狂的统治者陷入了沉默。 无数眼瞳颤抖着,忘记了怨恨和狂暴,慌乱的躲闪着那饶有兴致的目光,驯服的低下了头。 “臣,有失体统。” “哈哈,这是怎么了,忽然和白蛇一样摆出一副想死的样子来。” 亡国之主大笑出声,无所谓的摆手:“体统这种东西没什么重要的,偶尔失一失倒是无所谓。 反倒是隔了这么多年,又让看到你这么有活力的模样,实在是让朕打心底愉快。哈哈,虽然灰头土脸的不太好看,至少比那一副整天如同死鱼一般枯燥的面目强了许多。” “唔,至于失责之罪……” 枯萎之王略微的沉吟,说道:“受剜魂之刑便可。” “陛下宽宏!” 生长卿不假思索的叩首,巨兽的背脊之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浮现,毫不犹豫的展现出自己凝固的灾厄之魂,然后,粗暴的撕裂! 那远胜过躯壳所能承受的痛楚令牧潮之主也剧烈的痉挛起来,痛苦嘶鸣。 可直到将自己被撕下的那一部分灵魂彻底毁灭,湮灭至虚无之前,生长卿都未曾有半分的停顿和迟疑。 再然后,生长卿五体投地,卑微祈请。 “陛下,请容臣放肆。” “行了,小赌怡情,就当活动一下身体了。不然一帮老东西整天坐在那里长蘑菇,实在是让人腻味的很。” 枯萎之王无所谓的摆手,“只是要记住,堂堂九卿,既然下注,就要愿赌服输才行——倘若水落石出之后,依旧是一副死缠烂打的丢人丑态,那才是真的丢人现眼呢,明白么?” “臣谨记。”生长卿颔首。 然后,便感受到了,来自虚无投影之中的目光。 如此的平静,并不嘲弄,也没有任何轻慢和冷淡,只是俯瞰。 “那便去吧。” 枯萎之王伸手,虚无的投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你可是我册封的生长卿。” 他说,“我会看着你的。” 那一瞬间,生长卿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栗。 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那久远时光之前,第一次拜服在那御阶之下的时候。 即便只是感受到那一双平静目光的注视,即便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已经感动得,老泪纵横。 “是!” 牧潮之主嘶鸣,咆哮。 随着亡国之主的投影离去,再无任何的犹豫。 裹挟着无穷的深渊之血,向着现境,掀起万丈狂潮! …… …… 更早之前,寂静船舱之中。 装作自己不存在的安娜蜷缩在角落里,尽量的屏住呼吸。 就好像,看到无穷的死亡和尸骸汇聚成山峦,覆压而来,足以撕裂灵魂的凶戾气息自其中涌动着,将一切灵魂拉入绝望之中。 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就这样,蹑手蹑脚的,悄无声息的,向着船舱的出口摸去。 来自信理部的暗杀技艺——蛛行术此刻在恐惧的催发之下攀升至前所未有的最高峰,完美的隐匿了所有的气息,如同一只不引人注目的小虫子一样,悄咪咪的向前挪动。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 而就在那一瞬间,似是沉思的身影仿佛回过神来了,抬起眼瞳,看向了摸向门把手的纤细身影。 令安娜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艰难的回头。 想要挤出谄媚的笑容。 然后被命运之手拎起了后颈,抬到那一双柔和的眼瞳的前面,看着她的微笑。 “不可以乱跑呀,安娜。” 她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吃掉的。” 就这样,陷入装死状态的白狼少女抱了起来,在怀中,娴熟的撸起了她炸毛的头发,梳理整齐,用脸颊蹭来蹭去。 就像是抱着洋娃娃那样。 回忆起之前的经历时,就不由自主的感叹:“刚刚好惊险啊,差点死掉。” 这是我的台词好么! 安娜欲哭无泪。 即便是闭上眼睛,来自变化之路的圣痕却依旧能够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深渊狂潮! 那晦暗而狂暴的气息,就像是癫狂的魔龙在冲击着残破的枷锁。 几乎快要破笼而出! “不要告诉别人哦。” 罗娴低头,就好像能够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一样,在耳边轻声恳请:“就当做,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嗯嗯嗯!” 安娜疯狂点头,毫不迟疑,好像生怕慢点就会被身后的温柔大姐姐一口吃掉那样。 然后,便看到了澄澈的笑脸。 “谢谢你。” “不,不客气。” 少女躲闪着她的目光,被动忍受着那一双魔手的揉捏,还有那恰到好处的抚摸和按压,还有挠动下巴的轻柔力度…… 似乎,好像,还挺舒服的? 在恍惚之中,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惊慌,不由得哼哼出声。 “真可爱啊。” 罗娴垂眸,分辨着少女那挣扎的神情,笑意越发的轻柔。 虽然她自己也清楚,所谓的秘密根本不存在,也根本不可能保留。 就算是安娜不说,手腕上那一枚宛如手环一般的检测仪器依旧在闪烁着警报的红光——凝固的指数已经进入了警报的领域,几乎快要跨过无可挽回的界限。 灵魂之中的黑暗在扩散。 即便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不到三秒钟。 可近距离接触生长卿这样在深渊中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统治者,而且还以极意·铁围硬接了亡国九卿的生命叱令…… 渗入灵魂之中的深渊气息,已经让凝固的那一部分灵魂,陷入癫狂! 当剧烈的震荡席卷了整个太阳船的时候,她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毫无任何的动作,只是闭着眼睛,倾听着越发清晰的潮声。 是潮水。 海的潮水在呼唤。 可那一片幻觉之中的湛蓝之海,此刻已经被涌动的猩红所充斥,贪婪的冲刷着她,无数泡沫从血水中涌现,破裂。 罗娴垂眸俯瞰,看着那血色汪洋,还有自己在海水之中的倒影。 看不到柔和的笑脸和眼瞳,只有漆黑的轮廓若隐若现,腐烂的巨翼越发的清晰。 感受着自己隐藏在海面之下的那一份非人本质。 这便是海的女儿。 不过,反倒应该说是‘血海的女儿’更为恰当吧? “一不小心就弄过头了啊……” 她自嘲的低语。 哪怕仅仅只是一不注意。 所谓的心胜于物,或许只是趁自己不注意,仅此而已。 可再怎么刻意的忽略,终究还是会注意到的吧? 这便是最可笑的地方。 自始至终,她最擅长的,就只有自己骗自己。 可比起眼前那相较往日更加清晰了几分的倒影,她此刻所在乎的却只有另一个人的神情和话语。 倘若,被他发现的话…… 倘若,他知道了的话…… 他会生气么?他会发怒么?向自己。 冷漠的训斥,警告,还是怒喝?亦或者,再无温柔,下定了决心,不惜施以惩罚,囚禁,即便是让她饱受折磨,直到她谨记教训为止…… 可当这样的想象浮现在心中的时候,她却毫无任何的恐惧,甚至开始期盼,为之雀跃。 哪怕是再怎么残酷的对待都无所谓。 只要还在看着自己…… 在剧烈的震荡和轰鸣里,她闭上了眼睛,自嘲一笑。 真丑陋啊,罗娴。 简直,无可救药—— 可在那一瞬间,血色之海和潮声,却无声远去。 因为有一只手掌伸出,仔细拭去了她脸上沾染的那一点猩红,如此的轻柔。 “放心吧,娴姐。” 槐诗看着她的眼瞳,毫无任何的疏离和厌弃,依旧微笑着:“有我在呢。” “我会保护你的。” 伴随着他的许诺,一路上被他抛在身后的浩荡龙吟紧追而来,响彻九泉。 黑暗的尽头,万丈雷光如潮,震怒奔流!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雷与海 起初,是一点若有若无的微光。 紧接着,黑暗里,那一点微光轻轻一跳,仿佛舒展身躯一般,绵延一线。再然后,那一线轻柔舞动的光彩便骤然向着上下招展开来。 伴随着暴虐的龙吟。 在天地鸣动的震颤之中,无以计数的岩窟、地缝中喷涌出的,便是无尽的电光。 就这样,随着槐诗跨过了漫漫长路,向着太阳船呼啸而来,又掠过了太阳船之后,再度膨胀,延伸出数之不尽的枝杈,向着牧潮之主铺天盖地的卷出! 即便是黑暗升起的庞大暗影在也在瞬间,被彻底吞没,覆盖,紧接着暴虐的龙脉之雷毫不留情的斩下! “槐诗!!!” 数之不尽的雷霆跳跃之中,漆黑的牧潮之主骤然向前,撞破了龙脉的雷暴,硬撼这一份力量。 奔流在九地之下的恐怖天灾杀不死它。 那一条条暴虐的雷光斩落,撕裂甲壳,留下了深邃的裂口,血色喷涌,可紧接着,被焚烧成焦炭的血肉又迅速重生。 盘踞在血肉和伤口之上的残余电流再度爆发,将一切毁灭,毁灭之中,又有新的血肉生出,弹指间不知道多少次的进化,直到最后,化为了纯白的坚壳。 就在牧潮之主的前方,那渺小对手再度伸出手的时候,便又一次的有无穷的雷霆奔流而至! 汇聚为一束,自他的手中。 以雷光锻造为稍纵即逝的锋刃,半透明的青色钢铁之上跳跃着闪烁不定的电芒,孕育着包容整个雷暴的毁灭力量。 飞出! 雷光一闪,万里一线。 在无数眼眸迸射出的邪光,彼此碰撞,仿若焰火一般绽开,令这宛如熔岩地狱一般的地壳之下也瞬息间明亮绚烂起来。 同牧潮之主相比,人类渺小的已经连尘埃都已经算不上了。 但此刻,以人之力所调动的无穷雷霆汇聚时,便化为了一道包括了整个地壳的巨网,层层笼罩,竖立,展开! 被动防守从来不是槐诗的习惯,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主动出击,将局势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即便是要应对这预料之外的恐怖强敌,同亡国九卿作对…… 或许坚守在原地,以双重循环硬熬的话,即便是生长卿的牧潮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一场战争便能够以相对稳妥的方式度过。 倘若仅仅只是如此的话,那也只能拿到个及格分而已。 为了更大的斩获,槐诗不惜选择了更为激进的打法。 面对层出不穷的意外,倘若固守待援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 难道如今地面之上的压力就不大么? 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塔防游戏。 冲不过原罪军团,难道牧潮就不会换条路了? 如今至关重要的,是为泰拉的地转秘仪争取时间。 守点是没前途的,玩的就是跳脸! 生长卿又怎么样? 先他娘的来一炮再说! 当这样的想法从脑中浮现的时候,以自己为诱饵吸引火力,然后令太阳船主攻的战术已经拟定成型。 反正牧潮都已经来了,难道不跳脸能轻一点? 真要和深渊媾和的话,大家干脆打开门吃顿饭交个朋友算了,还守卫个屁的现境! 而就在太阳船发动了攻击之后,远在钢铁神殿之中的槐诗就已经瞬间源质化上路,凭借着鹦鹉螺的鸣动,一路影葬和雷霆交错,疾驰而来! 而至于原地被无穷牧潮包围的防线,已经交给了留守的大群和铁鸦。 有巴哈姆特的神殿辅助,槐诗留下来的异化生态圈、天使化的铁鸦大群,蛇人不死军、霜巨人聚落,自然安稳无虞。 反倒是旁边的友军已经被这一套操作惊掉了眼睛。 而眼看着矩阵中投影传来的状况,已经忍不住想要骂人了——这他娘的就是你说的小家小户,破落谱系,众筹战团? 我可去他妈的吧! 放着槐诗和终末之兽和太阳船这样的规格外战略武器不提,光是留下来的大群就已经同最前线的精锐军团都没什么差别了。 更不要提国殇之冠留下来那数都数不清的BUFF加持和火力装备…… 自从开战开始,那上百门烬火炮的轰炸就没有停过,甚至还在以每十分钟一门的生产组装,每秒钟消耗的源质光是算算就已经让人心痛到想要上吊。 谁家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就在地转秘仪正中,泰拉沉默的俯瞰着全盘大局,忍不住眼角一阵抽搐。 多加照看? 这特么还需要多加照看? 槐诗这狗东西,怕不是来晒老娘的吧! 轰! 无形的波澜从她面前的投影中浮现,无数血河中生长出的牧潮之后,那一道无法忽视的庞大暗影,已经同雷光碰撞在一处! 此刻,当巨兽再度突破雷云风暴,向着防线的方向再度进发时,厚重的甲壳之上已经再无任何灼烧的痕迹。 在龙脉之雷不断的焚烧和毁灭之下,不知道重生了多少次的血肉,已经具备了对于一切雷霆的抗性。 成为了,就连龙脉质变都能够排除在外的绝缘体! 牧潮之主再度蜕变! 那庞大的身躯,正是无穷畸变生命力的体现,生命所需的进化对于它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的过程。 已经伤害过它一次的招数,第二次的时候效果就会开始打折扣,十次百次之后,便如同扑面而来的清风,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在意! 槐诗忍不住皱眉,感觉到一阵棘手。 这里毕竟不是现境,没有三大封锁的压制,面对如此规模的庞然大物,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无从下手。 对龙脉质变的抗性诚然让他头疼,不过,遗憾的是……对天国谱系的抗性,它似乎还没有来得及! 轰! 那一瞬间,槐诗肃然警惕的神情中,竟然浮现出一缕嘲弄。 在接连扑面而来的凋亡吐息中,他的身影不断的闪烁,游走,当手掌再度抬起时,便没有了万里雷霆的响应。 只是,轻描淡写的,向着眼前的巨兽勾了勾手指。 似是挑衅。 只是,生长卿不为所动,已经丝毫没有了被任何怒火掌控的样子。 即便那一份杀意依旧如此的刺骨。 领受了枯萎之王的意志之后,此刻的他已经彻底的从狂怒之中恢复了理智,再无任何癫狂。 即便是对太阳船和槐诗的攻击从未停止,但他和现境防线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的拉近。 以如此庞然大物作为攻城锤,在杀意和震怒之下,将那一道虚有其表的防线,彻底捣碎! 而现在,伴随着槐诗的手指勾动,哪怕生长卿的意志未曾动摇,可内心之中除了怒火和杀意之外,竟然浮现出一缕从未曾感受到的情绪。 恨? 恨!恨!恨!狠!狠! 仇恨着深渊,痛恨着地狱,悔恨着自身。 那不属于他的源质骤然从崩裂的灵魂之中奔流,质变,狂暴的喷薄而出——向着发起呼唤的槐诗。 轰!!! 撼动大地的雷鸣再度迸发。 可这一次,却不是从槐诗的手中,而是在牧潮之主的身躯之内! 那些无数次在雷霆的杀伤之下重生侧血肉,那些痊愈的伤口,竟然被再度撕裂——在自内而外的雷霆之下! 云中君一系代代传承的纯化! 曾经应芳州的绝技! ——遗恨归还! 当槐诗从衰亡之眼的身躯中取回了这一份应芳州所留下的‘礼物’之后,那一份归属于云中君的遗恨,便已经融入了他的灵魂。 那个已经逝去了多年的男人,在死后,依旧毫无任何保留的,将这一份力量,交托进了后继者的手中。 只要槐诗还活着,一切被遗恨之雷所破坏出的伤口,都无法复原。 倘若无法通过大量的时间和心力去消磨掉这一份如影随形的恨意的话,只要像现在一样,稍微的勾一勾手,这一份寄存在敌人生命之中的遗恨,便会裹挟着海量的生命成长,回归己身! 数不尽血色的雷光此刻再度撕裂了牧潮之主的身躯,自半空之中收束,缠绕在阿房之上,在潮声里化为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芒。 如此惨烈的伤痕,对于常人而言,可能早已经被毁灭千万次。 可是同牧潮之主那庞大到山峦都为之逊色的身躯相比较起来,无非只是剥去了最外层的血肉罢了。 甚至算不上重创! 对于这种血条已经长到突破理论值极限的怪物来说,即便是齐天大圣的先天八卦想要烧光,所耗费的修正值也将会恐怖到令东夏谱系破产! 老子,随你打! 牧潮之主张口,毫不费力的张口,再度喷出了一道凋亡之息。 而那一刻,槐诗的手掌再度举起。 不过,这一次,那细细一线的雷光却未曾斩落,反而笔直的向着天穹的方向升起! 宛如信号弹。 照亮了槐诗的笑容。 “把您老引到这里,可真不容易啊——” 他轻声感慨:“单挑确实很热血没错啦,只是,我们天国谱系,什么时候会跟人单打独斗了?” 啪! 虚空之中,骤然有一道纯白的绳索延伸而出,浮现在牧潮之主的正前方,紧接着,被那庞大的身躯所撞破。 微不足道。 可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数之不尽的纯白羂索接连不断的从空气中浮现,到最后,就化为了将整个牧潮之主都笼罩在其中的庞大漩涡! 从无数地下水脉牵引而至的水流凝结成了绳索,造就了缠绕在牧潮之主身躯上的枷锁。 这是早已经准备在此处的陷阱! 【神迹刻印·天海波流】! 而就在无数波光和水雾之中,威权所形成的宝瓶隐隐浮现,仿佛无底一般,源源不断的喷出了足以媲美潮汐的洪流…… 而就在洪流之上,一张苍白的面目洋溢着神性,手握着无数流水所铸就的羂索。 难陀军团的军团长——天竺谱系·伐楼那! 无数河流水系所编制成的神迹刻印·天海波流降下,就化为了庞大的巨网,同牧潮之主碰撞在一处。 转瞬间,不知道多少蒸发的水汽扩散开,化为了浓雾。 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巨兽依旧轰然向前,就像是撕裂一层层薄纸。但羂索却不断的随灭随生,不断的破灭中,那一道道轻薄如雾气的绳索,就变得越发坚韧起来。 直到,让牧潮之主为之不快—— 轰! 在陡然之间,牧潮之主的皮肤浮现出一道道庞大的裂隙,而从其中所涌动而出的,乃是凌驾于熔岩之上的高温! 血肉之中,一串串崭新的器官在不断的诞生,调整,转瞬之间,庞大的牧潮之主就完成了崭新的蜕变,无以计数的熔炉腺体在甲壳之下生成。 不止是外层的防御,就连内部的结构都完成了重生! 灵魂、内脏、骨骼、神经……一切都在弹指间截然不同,被不可思议的技艺重新造就。 轻描淡写的跨越了属类,甚至,跨越了物种! 再紧接着,一道又一道如同火山喷发那样的炎流从甲壳之中喷出,千万道足以在瞬间将要塞都笼罩在熔炉里的火焰从其中升起! 只是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所有的羂索都剧烈的震颤,蹦断,爆裂为一团团蒸发的水汽,而那一片被煮沸了的汪洋却在迅速的收束,落入了伐楼那张开的大口之中。 就好像,要将那裹挟了无尽高热的水汽尽数吞尽。 苍白的面目在瞬间烧成了赤红。 就连身后,威权宝瓶都快要无法承受着一份无止境的纯粹破坏。 再然后,伐楼那瞪大了眼睛,眼耳口鼻之中,刺目的烈光迸射而出!再然后,从那口中突出的,便是漆黑的雾气,滚滚膨胀,再度构成了天海波流的封锁! 但此刻,已经再非纯白。 而是化作漆黑的乌云! 无穷乌云之中,耀眼的闪烁之光不断的跳跃着,构成了崭新的锁链,向着牧潮之主奔流而出—— 那是……雷电! 无数眼瞳在瞬间放大,难以置信那观测的结果。 从伐楼那的神迹刻印中所放射而出的,竟然是来自云中君的雷电! 简直就好像……就好像…… 槐诗一样! 可问题在于,槐诗去哪儿了? 那一瞬间,巨眼为之收缩。 因为自天海波流之中升起,天阙缓缓升起! 扩散无穷雷霆,甚至更胜过曾经槐诗的宏伟规模!!! 在伐楼那的神性灌注之下,以水化云,以铁生电,当云中君和伐楼那的圣痕之力结合在一处的时候,所展露的力量,便令生长卿的无数巨眼几乎瞪出了眼眶。 他妈的,竟然就连这个都能!共!享!的!么!!!! “这叫合体技,没见过吧?” 天阙之中,槐诗的声音遥遥传来:“专克你们这种有好几个阶段还爱变身的怪!” 现在,无穷雷鸣不断迸发,伐楼那再度举起了威权宝瓶。 天竺之海的啸声之中,吞没万物的雷光从其中喷出。 覆盖一切! 在槐诗的印象里,当代的伐楼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相较能言善辩的同胞们,他从不曾从口头夸耀自己的功绩,而是沉默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而正因为这一份沉稳和坚忍,他才被天敌青颈所赞赏,亲手帮助他成就了水主的尊位,成为了天竺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甚至,在传言中,倘若不是资历不足的话,青颈曾经还想要推动他出任内部创造谱系的领袖! 其宽宏的气度和踏实的作风,已经受到了来自现境的广泛认可。 而在天竺谱系内,他便是不折不扣的头号辅助。 不论是谁作为搭档,他总能够帮助对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在关键的时候提供预料之外的臂助。 以阿耆尼之狂乱,苏摩之残暴、持斧罗摩之傲慢,这些眼高于顶的强者们,却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身旁的伐楼那是负累。 反而对他推崇备至,无比信赖。 作为水主,他是汪洋、雨水、河流的神明。 可伐楼那的正体,在天竺的诸神之中,也是最为变幻莫测的存在。 在漫长的历史中,无数次摆脱天命的尝试里,他尝试了一切神性的变化,直到能够同任何神明的神性完美相融。 在久远的过去,他曾经同白昼的光主融合,以【密多罗伐楼那】的面貌显化神迹。 而现在,当槐诗自愿跳入了他的威权宝瓶,云中君的神性同汪洋配合在一处时,无穷之水便在天阙的搅动之下,升起足以覆盖地狱的阴云。 在云中君的支撑之下,水主再度从曾经的范畴之中超拔而出,掌控了天象和雷霆,褪去温和无害的模样之后,展露狰狞! 其为天空宇宙之主。 ——其为,【因陀罗伐楼那】!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I have a plan! 黑暗闭塞的地狱最深处,在这一片可以称之为中轴的领域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的喧嚣。 穷尽七海之水,于此奔流,席卷一切。 汇聚世间雷霆,由此升腾,覆盖万象! 在苍白的海洋和黑暗的乌云之间,手握着万丈雷霆的伐楼那仰天咆哮,肆意的宣泄着这一份狂暴的力量。 雷霆之鞭自他的手中延伸,在半空之中分裂,延伸,系往了万物。 曾经如水的羂索,此刻狂暴的仿佛要将一切都彻底焚尽! 难以想象,当天国谱系和天竺谱系的两位辅助配合在一处时,竟然会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而即便是槐诗,也未曾想到,这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水主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底蕴和实力,简直就是扮猪吃老虎的爽文模板。 不惜倾尽了自身百分之十二的修正值,无止境的催发这一份质变的神性,令圣痕无止境的向着原初回溯。 现在,哪怕是牧潮之主以无穷生命力所催发出的炎流,也再无法突破雷光羂索的封锁! 而更令它如芒在背的,是那从电光和雷云之中隐隐浮现的轮廓。 ——天国战舰·鹦鹉螺! 即便是现在这一具身躯同刚刚抚育者完全不同,可曾经一度被铭刻下的阴影却难以在短时间之内抹除。 暂时且不管乱七八糟的【合体技】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不论如何,这两个人都已经发挥出一加一等于二的实力。 而同时,敌人也绝对不止这两个! 不论是那一片光芒难以照耀的黑暗中所渴饮血河的诡异怪物——终末之兽,亦或者是远方不断来回徘徊着,释放火力的太阳船…… 一个两个,都如同阴魂不散一般,死死的纠缠着他。 他们在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的话…… 那一瞬间,雷火之间,无以计数的眼瞳骤然合拢,而死亡预感从槐诗的灵魂之中猛然炸响,仿若引颈高歌。 颂唱即将到来的灭亡。 “退!退!退!退!退——” 槐诗呐喊,短暂的瞬间扩散出的源质波动不知已经重叠了多少层,每一缕意志都在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后退! 而伐楼那,不假思索的溶解在海洋之中。 沿着水脉,瞬间远去! 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 而太阳船也被终末之兽张口,吞入腹中,仓皇的狂奔。 就在他们身后,无尽的生命,被逆转为无尽的死亡。 迅速收缩成巨型球体的牧潮之主浑身缠绕着无数如同丝带一般的血河,然后,一只只和刚刚截然不同的眼球从四面八方张开。 迸射灰黑色的暗光! 那是…… 前后左右上下,无死角的,凋亡释放! 在转瞬间,献祭了不知道多少生命,挥霍着血河中的力量,以最为狂暴的方式,不加任何保留的,倾斜而出! 在槐诗的感知中,数之不尽的雷霆和细微的生命在瞬间失去了感应。 就像是扩散的黑暗,将一切尽数侵吞。 灭杀一切灵魂和生命的凋亡吐息充斥在九地之下,绵延千里,甚至突破了大地的束缚,从庞大的裂谷中井喷而出。 即便是在地面上,也能够观测到地下那扩散的死亡。 大地在死去。 无以计数的植物和生灵接连不断的枯萎,覆灭,被鲜血沃灌的泥土再度化为了飞扬的黄沙…… 再然后,不足一个弹指的瞬间,吞尽了一切生命的牧潮之主,从虚无中再度重生,甚至更胜以往的狰狞。 千万道肢体延伸,顺着地缝无孔不入的灌向前方,所过之处,宛若尘埃的畸变种就从肢体之中不断的生出。 如此,狂暴的在大地之下撑开裂隙,构成容这庞大身躯穿行的通路。 不留任何空隙的,向着槐诗他们,发起猛攻! “我特么……” 自从诸界战争开始以来,槐诗从未曾像现在一样,这么想要骂脏话! 眼看着自己苦心缔造的雷霆羂索和伐楼那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天海空流被如此粗暴的毁灭就罢了,但此刻牧潮之主所展现出的恐怖破坏力,以及,那果断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魄力,才是最令槐诗震惊的地方。 你干嘛? 要不要脸?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了!? 大家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你特么的怎么就开始放大了? 这么着急干什么?! 明明自己还刻意的给他留出了挣扎的空隙,想要缓慢的施加压力,试图温水煮青蛙,可生长卿却毅然决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自己最有力的纠缠和消磨。 然后,天地同寿! 这剧情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疯啦? 槐诗好歹也算是深渊食物链的资深研究者和被研究者,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刚刚那一波范围幅度恐怖到令人颤栗的凋亡潮汐,根本不是什么能够轻描淡写释放的技能。 将这一份包容了不知道多少生机的庞大载体在瞬间进行逆转,由生化死,再以死繁生,生命和死亡的精髓已经尽在那无形的双手之中,任由他随意翻转。 可即便是生长卿,也绝对不能无视这一份逆转之时所爆发出的毁灭力,也唯独他,是不可能从那凋亡的正中逃离的。 倘若槐诗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家伙,恐怕是先撕裂了一部分灵魂,留在牧潮之主的内部,主持生死的变化,然后将它和敌人一同埋葬。 而本体则在生和死的叠加态中再度推动变化,再度逆转,令生机重聚,再度组成牧潮之主的形态。 整个过程不仅涉及了绝技、造诣、威权和秘仪……甚至还要付出掌控者的一部分灵魂,唯独生长卿才能够不断重现的恐怖招式。 而归根结底,造成杀伤力的,就是那组成牧潮之主的浩瀚生命力。 不折不扣的,以本伤人! 但你特么图啥?! 忽然之间,跟打了鸡血一样,和以前截然不同,竟然令槐诗开始压力如山。 但没办法。 不要脸,不要钱,不要命! 这三样里,对手但凡占一样,就不好搞,更何况如今生长卿三样全占,竟然跟槐诗这个年龄尚不足自己万分之一的家伙来梭哈…… 这老东西疯了吗! 遗憾的是,再怎么骂人,现实依旧如此残酷,从不曾因人的意志而动摇。 应该说,槐诗还没牛逼到心胜于物的境界。不然立马效仿罗老的极意乳酸堆积,给他来一套核酸检测……他妈的三天三检! 可现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生长卿所延伸出的巨手,再一次的袭来! “不能再退了,槐诗。” 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伐楼那提醒道。 他们已经快要退到防线的前方了。 “那就不退!” 槐诗下定决心:“我就不信了,我拼命拼不过一个老东西?” 于是,伐楼那的苍白面孔之上,浮现出微笑。 “好!” 天海奔流,雷光招展。 浩荡雷霆再度从黑暗中展开。 这一次,毫不避让,针锋相对的,向着牧潮之主的巨手碰撞! 地狱的生命和现境的毁灭于此交锋。 在极意交响的掌控之下,恐怖的震荡自这核心之中扩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卸力,令那暴虐的力量撕裂了地壳,向着上方冲出。 于是,大地之上,现境和地狱的战线之间,一道道裂谷毫无征兆的绽开,无以计数的土石哀鸣着升起,化为了山丘。 大地如毛毯那样被甩动着,浮现一道道波纹。 而就在大地之上,惨烈的厮杀也还在继续着,数之不尽的光焰不断升起,阴暗的天穹之上,烈火如暴雨投下。 深空,天穹,大地,乃至九泉……一切都在厮杀中颤栗,变化,被一次次的毁灭。 可在接连不断的猛烈地震之中,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那隆起塌陷的趋势,正在缓慢的,向前推进。 一步步的,一寸寸的,向着现境领域的深处延伸! 生长卿在向前。 势如破竹! “撤退,槐诗,向我靠拢。” 泰拉的声音响起,在伐楼那第二次吐血的时候,再忍不住。 “不行!” 不止是槐诗,伐楼那断然拒绝,“如果生长卿在防线的前面再来一次,我们怎么办?” 于是,泰拉沉默。 “做好放弃我们的准备吧,泰拉。”伐楼那说,“不论如何,都不能放松防线,我们会想办法。” “或者,暂时放弃防线。” 槐诗忽然发出了声音,令泰拉和伐楼那瞬间的愕然。 “泰拉女士,地转秘仪准备好了么?”他忽然问。 “还在……” “倘若,我要让你暂时放弃防线呢?”他忽然说,“即便是时间再怎么短暂,也存在全盘皆输的风险。 你愿不愿意赌这一把?” “……” 短暂的沉默之后,泰拉无奈一叹。 并没有浪费时间,她并不相信槐诗是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甚至,比信自己还要更相信这个喜欢狗叫的家伙。 只是,郑重的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把握?” 槐诗不由得沉默。 我淮海路小佩奇自从出来混,字典里就没有这俩字好啊。 事到如今,谁又能有把握对付生长卿? 即便是放弃他们,泰拉一个人维持地转秘仪,哪怕有大秘仪的支撑,又能坚持多久? 既然对方不要命的话,自己就只能更不要命才能有赢的可能。 既然对付不了对方的话,那么,就叫能够对付的人来吧—— “阿赫殿下说,你的想法她已经知道,不必瞻前顾后,若有良机,不妨一试。” 泰拉的声音响起:“即便是我们这里失败了也没关系,立刻撤退,存留有用之身,东夏谱系的混沌会接替我们的防务。” “这可真是……” 在短暂的错愕里,槐诗忍不住想要大笑。 自嘲。 实在是……在绝境之中背水一战惯了,却忘记,自己这一次已经不是没娘的孩子,背后还有一大堆靠山托底。 感受到这一份来自天敌的信赖和托底,原本的忐忑和不安尽数消散无踪。 “那就试试吧。” 自天阙之中,槐诗再度抬起眼睛,看向崩裂的地缝之后,呼啸而来的庞大暗影。 所谓的,牧潮之主! “还能再来一波么,伐楼那先生?” “随时奉陪。” 伐楼那微微一笑,那一张素来木讷和端正的面孔上,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畅快。 如此夸张的计划,实属离谱。 可不知为何,同这个年轻人搭档作战的时候,却感觉到了未曾有过的心潮澎湃。 就这样,海潮随着心潮一同升起。 毫不顾惜威权宝瓶之上崩裂的一道缝隙,天穹之主伐楼那再现无穷雷霆。天阙的钟声浩荡升起,令万象的鸣动收束,落入他的手中,就化为了无穷雷电。 神迹刻印·天海波流,再度展开! 无穷雷电羂索延伸,向着牧潮之主收束,封锁,铁壁再现! “又来?!” 生长卿的无数眼瞳冷漠俯瞰,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毫无任何停顿,碰撞! 那便,死吧! 弹指间,撕裂了天海波流的斥力,闯入了无穷生灭的雷光之中。 紧接着,庞大的身躯陡然变化,收缩。 凋亡潮汐再现。 瞬间,吞没所有—— 死!!! 可这一次,无穷雷霆却如同泡影一般,瞬间碎灭,毫无任何效果的泯灭在了凋亡的冲击之中,就好像个样子货一般。 紧接着,毁灭扩散,再度爆发! 摧枯拉朽的,将一切阻拦者尽数毁灭。 甚至就连地转秘仪在最外层构成的封锁也在冲刷之中分崩离析,令冷眼俯瞰着一切的生长卿越发嘲弄。 可很快,他便察觉到了……那一丝异样的不协调。 太弱了。 对手的防御,近乎于无,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任由牧潮之主摧垮了最外层的防线,完全没有任何原本预计中的艰难,也不存在毫无瑕疵的铁壁坚守。 就好像是……放弃了一样!? 生长卿悚然警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有!问!题! 而就在那重生的一瞬,牧潮之主的前方,黑暗井喷! 在那一片生命的禁区之内,归墟之门震颤着,浮现出一道道裂隙,而在被凋亡所摧垮的破裂门扉之后,终末之兽缓缓升起,向着它张口。 露出了毫发无伤的伐楼那和槐诗。 就是现在! 当伐楼那的双臂再度展开时,无穷尽的天海空流,世间之水浩荡奔流。但此刻,已经不再是伐楼那为主,而是伐楼那转而辅助身旁的槐诗。 无穷源质灌溉里,天阙鸣动,焚烧至灼红,而那无数奔流的海潮,也已经化作了耀眼的银白! 水银所形成的海洋那样。 其中的每一滴、每一缕,都是槐诗倾尽了天阙的产能之后,所凝聚成的,金!属!炸!药! 而目睹着这一切,生长卿心中所浮现的,却只有不折不扣的怒火。 就仿佛能够感受到敌人的轻蔑和嘲弄一样。 他们将自己的作品当成了什么东西?死肉所组成的聚合么?只靠着这些燃油一般的炸药,又能做到什么? 想要杀死自己? ——简直,痴心妄想!!! 可紧接着,那一份未曾来得及萌芽的怒火,便已经消失无踪。 因为,大地咆哮。 大地母神的神性,威权,圣痕,自燃烧的灵魂之光中涌现! 在防线的最后方,沉默等待着的泰拉,毫无保留的催发了身旁已经接近完成的地转秘仪! 就像是,将整个大地都化为了自己的身躯一样。 那人的意志穿行在大地之中,掌控一切,温柔的展开双臂,拥抱所有。 但现在,这一份缔造万物的力量,却并没有用来组成防线,反而,环绕在了牧潮之主的四周,形成了一个无数岩石、泥土和熔岩所组成的漩涡! 再然后,一切物质迅速的向内坍缩,亿万吨本可以铸就雷池金汤的金属,便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樊笼。 好吧,或许,相对牧潮之主的力量,并不那么的可靠。 但哪怕是暂时的牢不可破也已经足够! 至少现在,铁流之壁、金属之海、牧潮之主,三者已经已经汇聚在了一处。 一个足够庞大和牢固的反应空间。 一片足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反应、体积膨胀几十万倍的炸药之海—— 以及,一颗足够坚硬、足够顽强、足够撑过整个反应过程的【炮弹】。 一切,必要的因素,已经按照正确的方式组合在了一起。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死寂里,槐诗微笑,轻声发问,“有人参与有奖竞猜么?” 在他的五指之间,遍布划痕的打火机灵活的旋转着,映照出令生长卿勃然大怒的寒光。 “停下!!!!” 牧潮之主嘶吼,再度收缩,变化。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连续三次的凋亡潮汐,已经足够让槐诗测算出了他从虚无再生到完全启动的时间——只有区区微不足道的三秒。 而这三秒,便是隔绝一切的天渊。 这便是槐诗、伐楼那和泰拉,三者在瞬间的决断之后,不惜舍弃防线所完成的计划! 既然自己对付不了对方的话,那么,就叫能够对付的人来好了。 同样的道理…… 倘若支援暂时无法抵达,那么为什么不想个办法,直接将它送到增援的面前呢? “山不过来,你便过去吧,生长卿!” 槐诗挥手道别,“一路走好。” 于是,槐诗的手中,那个小小的铁壳在清脆的声音中开启,打火轮在手指的推动之下旋转,摩擦火花,引燃了棉芯。 一缕火光轻灵的跳跃。 带着槐诗的祝福和祈愿,萤火微光顺着那几根在风中轻灵舞动的金属之线飞出,快得就像是许愿时的流星那样。 将他的愿望,带给上苍。 然后,上苍慷慨的实现了他的愿望。 足以令地狱的黑夜化为白昼的烈光从九地之下奔流而出。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地震,专门为牧潮之主所打造的超巨型火山大炮,发射! 再见了,所有的究极生物。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你行你上 触目所见的,只有无穷的战火。 大地之上的火光绵延万里,咆哮和高亢的嘶鸣不绝于耳。 在整个深渊的庞大攻势之下,仿佛就连白昼都变成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大秘仪的霓虹在一片黑暗中不断的闪烁着,断裂又接续,不断的调整,笼罩一切。 战线的最前方,那一片不知多少雾气舞动的最黑暗处,骤然有狂暴的气息涌动。 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那一根拔地而起,无止境延伸的诡异铁棍——一道道神迹刻印缠绕其上,照亮了定海神针铁的古老篆书,赋予了它无坚不摧的恐怖破坏力。 当定海神针横扫,黑暗被势如破竹的击溃,一切雾气都惊恐的散去,轰鸣巨响随着漫天棍影的扩散,升起! 数不清的棍影正中,庞大的统治者怒吼,试图防御,骨骼碎裂的声音却在铁棒的凄啸中不断响起。 直到最后,漫天棍影陡然收束,形成了那一道仿佛要将天穹捣碎的璀璨金光。 “给爷死!!!” 先天八卦的神迹自定海神针之上运转,短暂的具现,点燃先天之火,随着齐天大圣的咆哮,从天而降! ——砸! 轰!!!! 一道粗大的蘑菇云就在飓风之中向着天穹扩散升起。 重创的统治者尸骨无存! 在定海神针的暴虐蹂躏之下,就连深渊所铸就的灾厄之灵,也魂飞魄散! “呸,垃圾!” 夸父扛起灼热的铁棍,不屑的啐了一口。 此刻,在修正值的灌注之下,流火金瞳之中的光焰涌动。当敌人灰飞烟灭的瞬间,他身上那凶戾狂暴的气息便开始再度的暴涨! 再忍不住仰天长啸! 声震万里。 苍白的声浪扩散,所过之处,不知道多少大群被震成粉碎,就好像被丢进绞肉机里一样,骨肉成泥! 而就在正中央,如今的齐天大圣,已经缭绕在化为实质的血与火之中! 这一份护持正道的天命,正是构建在无数邪魔和鬼魅的尸骸之上,也唯有无穷的杀戮和死亡,才能令他再度成长! 而沉寂了多少年的天命在这一份死亡的沃灌之下,开始迅速的扩张。 换而言之,杀的越多,便越强! 自从诸界之战开始以来,对于夸父而言,无休止的斗争就是最好的成长,如今突入重围,单独将统治者锤到魂飞魄散,不过是这一份力量的又一次实证! “哈哈哈,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阻我,能战我了?” 感受着人头到手的丰沛喜悦,夸父昂起头,铁棍横扫,指向了黑暗中那些庞大的暗影,大笑,质问: “他妈的,还有谁能阻挡?!” 大笑声扩散,蹂躏着一切耳膜。 仿佛天地都在这笑声之中颤栗,天穹动荡着,发出崩溃的哀鸣,大地被撕裂,迸射烈光。 那扭转万象的可怖气魄,令深渊中那些庞大轮廓都愣在了原地。 难以置信。 ——恐怖如斯! 可紧接着,夸父也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笑声渐渐尴尬。 可为什么地还在抖? 茫然回头,便看到随着大地的痉挛,万丈裂谷一道道从山峦和荒漠之中崩裂开来,涌动的烈火随着扩散的银色海潮一同喷出。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脚下隐隐传来的震荡和灼热感。 感觉,就好像…… ……坐在高压锅上一样? 在那一瞬间,当某个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噩梦里的狗东西从夸父的脑中闪现时,便不由得恍然大悟。 “槐诗你这狗东西,就见不得人好,是吧?” 在最后的瞬间,他恍然的揉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我叼——” 紧接着,消失不见。 仿佛瞬移一样。 连带着脚下那半座小山和方圆数百里的大地一起,在尖叫拉长的调门中,从重力中解脱,告别了大地。 飞向地狱之外的深渊。 而从那被撕裂的大地之下,所升起的,便是通天彻地的恐怖火柱! 即便是远方,手持伊甸之剑的圣人都忍不住回头。 目瞪口呆。 如同下水道沼气爆炸的黄金收藏PLUSMAX版。 当整个九地之下的黄泉被引燃,连带着无数尘沙、碎石、风暴和火焰一起,喷上了天空时候,就形成了令整个战场都为之瞩目的暴虐焰火! 从地轴核心而起,在泰拉的刻意塑造之下,斜向而上的金属炮身在这一瞬间就已经彻底崩溃,但那无处可去的狂暴气压和热量,便已经推着嘶吼的牧潮之主飞出了大地最深处,急速的攀升,撞碎了一层层壁障,破土而出。 最终,向着天空升起! 直到现在,海量的金属燃料甚至还未曾完全反应,又化为了看不见尽头的火雨,再度从天而降,将一切抛入熔炉之中。 而当庞大的牧潮之主从空中坠落,砸在了大地之上的时候,千疮百孔的地脉终于彻底分崩离析。 翘曲的岩层自正中断裂,又造就了全新的裂谷。 再然后,被爆炸所撕裂出的庞大裂口,就在地转秘仪的推动之下,骤然合拢,断绝所有的出入。 彻底为生长卿关上了回归的大门。 最后一瞬,有一线电光从其中驰骋而出,随着庞大的火柱一起升上了天空,环绕着那宏伟的毁灭,陡然展开。 阴云笼罩。 雷光再度重新酝酿。 大地,已经不折不扣的变成了彻底的焦土。 蔓延的铁色之中带着灼红,大量的铁矿在泰拉的推动和调整里形成了加固层,经过槐诗的冶炼之后,便形成了致密而厚重的金属。 不论任凭狂怒的牧潮之主如何冲撞,都难以在那些炮火和不断坠落的烈光中再度钻回九地之下。 他已经失去了从最弱的地方突破防线的机会。 从九地之下,被抛回了正面战场之上! 现在,隔着深渊和现境领域之间的分界,就在他的前方,在大秘仪的虹光里,一缕电光凝聚成了人的轮廓。 令那一只只在爆炸中破裂的眼瞳收缩,紧接着,不假思索的张口,喷吐! 轰! 凋亡之息撞在了无形的铁壁之上,坍塌消散。 哪怕距离目标只有咫尺之遥! 因为就在槐诗身后,无穷星辰之光从阴云之中亮起,霓虹汇聚! 【近邻之爱】、【学者】、【叛教者】、【大事件】、【预言】,乃至槐诗亲手所奠定的【新旧碑铭】! 六座大秘仪基站开放,一层层接入了天阙之中,再然后,自海量的源质奔流里,云中君的雷霆再现! 那熟悉的充实感,让槐诗忍不住想要吹一声口哨。 这下可总算是……接上WIFI了!!! 挂来! 虹光缭绕之下,满血复活的云中君愉快垂眸,俯瞰着狂暴化的牧潮之主。 “版本变了,老兄。” 他说,“这个版本的天国谱系,又加强啦!” 一根手指再度向着天穹抬起。 万里雷鸣呼应。 这一次,从云端所斩落的,再非是渺小的雷霆,而是汇聚了无数鲜血和死亡而成就的铁! 以尘世为鞘,以死亡为锋,万里雷云之中,浩瀚的工程重铸! 无以计数的姓名铭刻以上,如同炼金矩阵那样,令纯粹之铁被赋予天国的奇迹。 天阙之剑! 斩! 巨刃切裂阴云,缠绕着无穷雷火,向着大地坠落。 与之对应的,乃是从大地之上迅速膨胀升起的恐怖轮廓。 毫不退让! 牧潮之主再度变化,那庞大的身躯充斥在天地之间,同天阙之剑硬撼在一处。 如同地壳一般厚重的鳞甲不断的撑起,又破裂。 无视了这浩荡一剑的劈斩。 再度向前,踏出了令整个战场为之动荡的脚步! 血色如潮,从伤口中喷出,但又迅速的愈合完毕。 此刻的牧潮之主,已经膨胀到了极限,扩张的体积,已经令天地都变得狭窄又局促——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大半个战场之上的火力! 彻底的,放弃了躲闪的可能。 那样艰难爬行的丑陋模样,已经再无曾经的庄严和狰狞,一只只不断破裂又重生的眼瞳之中,此刻充满了决心和平静。 正如同他曾经向那位至上之王所允诺的一样,愿赌服输。 吞下了失败的苦果。 事到如今,不论再如何发狂和愤怒,以血河深入地下以突破现境大秘仪的计划,已经没有了成功的可能…… 那为何还要抱有侥幸呢? “你已经赢了,槐诗。” 受创的巨兽坦然领受这一份未曾有过的耻辱。 然后,所剩下的,便只有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于是,牧潮之主放弃了一切退路。 再度踏前! 逆着数之不尽的铁光,撞向了无形的铁壁,毫不顾忌己身的损伤,正面承担了前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火力! 无视了周围发起围攻的五阶和来自整个大秘仪的轰击,任由这一具庞大的身体不断的破裂,毁坏。 哪怕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整个现境的力量! 血色如瀑布那样喷涌,落在地上,形成恶臭的湖泊和河流。 毫不躲闪的,尽数承受了所有落在身上的攻击,任由那一片不断从天空中坠落的烈光吞没自己。 被抛出了九地之下,哪又如何? 大秘仪又如何? 这里,同样不也是战场么?! 请见证吧,陛下! 我之决心! 来自大秘仪的压制不断的落在庞大身躯之上,一次次的瓦解重生的血肉,雷霆和铁光刺入骨髓。 在他的身后,畸变种潮水再度涌动,扩散。 浩荡的钟声响起,无数大群仰望着推进的牧潮之主,所有的亡国军团再度的集结,沿着巨兽所开辟出的缺口涌入! “来啊,现境人!!!!” 牧潮之主咆哮,昂首吞尽了数十道毁灭的辉火,将它们自无数牙齿之间咀嚼成粉碎,焦烂的面孔毫无动摇,只是决然的,向着眼前的世界咆哮: “——我们的战争,还未曾结束!” 将刻骨的仇恨和杀意抛到脑后,甚至,再不看槐诗一眼。 生长卿催动着巨兽向前,哪怕将自我的灵魂和无穷生命尽数舍弃在这里,都无所谓! 如是,向前,在现境的防线之上,撞出了庞大的裂口! 踏上了毁灭之路! “……” 槐诗沉默。 再无话可说。 面对着这样的对手,除了全力以赴的赠予毁灭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么? 在他头顶,阴云之中,天阙鸣动,一柄柄源质武装从铁光中成型,就化为了一直延伸到天穹尽头的恐怖规模。 再然后,从天而降! “没用的。” 有轻柔的声音响起。 当槐诗疑惑回头的时候,就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幻觉一般的身影。 仿佛漫步一般。 在混乱的战场之上,不属于这里的幻影伫立在云端,俯瞰着下方的一切:“纯粹的消耗杀不死这种东西,只能给它……修脚?是这么说的吧?” “它是亡国之血的聚合体,想要杀死它,必须在瞬间摧毁它的中枢才行。” 仓促之间,槐诗已经顾不上去惊奇她竟然还会说话了。 此刻闻言,只想翻白眼。 难道自己不知道么? 问题是他要打得到,找得着,灭的干净啊! 不管是真的白帝子还是自己一直在发癫,现在他听到这种完全没有任何实施可行性的建议,便再忍不住反驳。 “说得好听,你行你上哇!” “……” 短暂的沉默到来。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回过头,看着槐诗。 似是端详。 好像梦中的人努力的想要分辨现实一样。 很快,便微微颔首。 “好呀。” 就这样,她伸出了手,向着槐诗。 仿佛完全预料了他的所有反应,精准又轻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分开他的五指,握紧。 宛如牵手一般。 那真切的触感,令槐诗难以置信。 竟然……是真的? 可是当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捞向前方时,所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片空虚。 幻影依旧。 再然后,他僵硬在了原地。 感受到另一个灵魂在自己的躯壳之内运转,行云流水的接管了一切,归墟,天阙,乃至大秘仪的加持。 然后,一切又以他从未曾想过的方式重组,舍弃了绝大多数的部分之后,形成了崭新的模样。 自己全然未曾想过的构成。 紧接着,漫天阴云剧震,雷鸣万里,延绵成悠远而沧桑的长吟。 “看好了,槐诗。” 幻影回眸,欣赏着他呆滞的模样,似是愉快一般,微笑。 “所谓,龙脉——”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善生 有那么一刹那,仿佛一切都陷入了静寂。 万象宛若微尘,唯有那悠远而浩荡的长吟是如此清晰,就仿佛,回荡在灵魂里。 无法忽视,无法遮蔽,也无法逃离—— 如同盲人抚摸大象一般的惊悚感从每一个地狱生物的心中涌现……因为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出现在了此处,但是却不知究竟在哪里! 所能看到的,只有火焰、死亡、血水、洪流和雷霆,一张张苍白的面孔。 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 天和地,云和雾,都是它的身躯。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正是那无处不在的力量本身! 而汇聚的中央…… 那一瞬间,无数的眼瞳抬起,望向天穹! 只有一片黑暗。 万里阴云之中,看不见曾经无比耀眼的雷鸣电闪,一阵阵涌动的波澜之中,只有一缕隐约的电光隐隐浮现。 明明同万丈雷霆相较不过是只鳞片爪,根本无法窥见全貌。 可那庄严暴虐的气魄,却凌驾于往日的声势之上。 催压魂魄! 而就在高天之上,槐诗却陷入了恍惚,脑中所浮现的,便只有那些古老的故事之中,豪杰饮酒时所说的话语。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那么,现在,使君知龙之变化否? 而同样是东夏人,此刻地狱之外的深空里,好不容易飘回来的王姓路人面对着那一片笼罩万里的雷云,只能说出一句: “叼拿吗——” 根本,难以置信。 “什么鬼?!”他的眼珠子已经快要瞪出来:“龙脉质变就算了,这特么也是能白嫖的么?” 风从虎,云从龙。龙出则有云,雷云从来就是承载龙脉之力的容器,本来没什么稀奇的才对,况且是槐诗这种拐着弯白嫖了龙脉质变的家伙。 可此刻,眼看着那一只从雷云中渐渐浮现轮廓的巨鲸时,即便是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必须面对现实。 这可不是编外临时工能靠着自己就能混乱摸索到的范畴…… 这分明是龙脉质变中最顶尖的技巧,多少人浸淫此道多少年都难以掌握的源质应用! ——【一气之变·所适万形】! 而当槐诗自那浩荡回声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身旁的幻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自己的右手之中所握着的,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电光,笔直如剑,散发着就连槐诗自身都毛骨悚然的阵阵波动。 这便是万里雷云所铸就的一缕电光。 足以让槐诗瞬间焚烧殆尽的烈光,就从云中君的天阙之中,锻造而出!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幻影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别傻愣着,槐诗,龙脉所演化的善生之剑是有时限的。” “怎么用?” 槐诗看着手中那一道流转的电光,又看向了下方的牧潮之主,茫然。 相较那庞大的巨兽,不论是自己和这一把剑,都宛若尘埃。 “做你最擅长的事情,砍它。” 那个声音笃定的说道,就好像只是如此,就能够解决掉所有的麻烦一样,对此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就连槐诗都为之不解。 可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一只手在他身后轻轻的推了一下,紧接着,身体便自然而然的做出了反应,以一种自己从未曾想到的方式。 舍弃了节奏和极意,忽略了风中的鸣动和韵律,轻柔的从其中掠过,仿若旁观者那样,毫无任何的干涉。 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 只是虚无! 可现在,当他伫立在万象之外凝视着一切的时候,一切又变得如此清晰,就仿佛,近在咫尺! 于是,一步跨出。 他已经出现在牧潮之主的巨眼之前,俯瞰,看着那一只灰黑色的眼瞳迅速收缩的样子……如此缓慢。 不假思索的,挥出了手中的微光之剑。 可那一刻,电光却骤然延伸,喷薄,仿若从极暗化为极耀,无穷电光流转生灭之中,撼动天穹的痛苦嘶鸣从巨兽的口中迸发! 如此凄厉。 一道深邃的裂口就从牧潮之主的眼眶到背脊之上浮现,血色如瀑布那样喷涌,却迅速蒸发,随着大量重生的组织一起,灰飞烟灭。 永久的留下了一道缺口! 在然后,一线凛冽雷光便从其中呼啸而过,撕裂了风暴,掀起浩荡乱流,再升上了天穹,扩散的狂澜涌动,令无以计数的阴云为之消散,展露出遍布火光的深渊原暗。 乃至,那翱翔在天穹之上的铁鲸投影!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那个声音说,“这么快就能掌握一气万化的显像,真厉害。” 遗憾的是,即便如此,她依旧毫无诧异,即便是夸赞也好像棒读。 只差说一句可以了,可以了,都快赶上我了…… 槐诗脸色苍白。 在见血的瞬间,自己手中的那一缕微光之剑便仿佛褪去了伪装,展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迸发出了无以言语的恐怖波动。 就好像真的,握住了一狂暴的怒龙那样。 稍有不慎,便会被那其中的力量所反噬,吞没。 可偏偏它却同自己如此契合,确切的说,是此刻的自己,由于来自于幻象的那一份指引和点拨。 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从这种旁观一般的视角中脱离,瞬间就会被手中所握的毁灭卷入其中。 尤其是手中这一柄以雷电而成型的诡异利刃,威力未免也太过离谱。 只是砍了一刀下去,结果就令槐诗头皮发麻。 然后,忍不住…… 再来一刀! 于是,赫赫雷霆恍若天威,再度从云端降下。 铁鲸长鸣,自虚空中掀起万丈波澜。 而一闪而逝的雷光已经再度贯穿了牧潮之主的身躯,摧枯拉朽的从侧面将庞大的身躯再度开出了一个裂口。 海量的内脏从其中喷出,被拖曳在了地上,迅速的发黑,溃烂,化为污水。 再度重创! 电光自空中转折,再度降下。 就好像从被毁灭的生命中得到了新的成长,这一份由圣贤专门为诛杀畸变生命而铸就的力量再度膨胀。 干脆利落的撕裂无数邪光,贯入了牧潮之主的身躯,从另一侧穿出,留下了了庞大到宛如洞窟一般的裂口! 这一次,更加轻松了…… 槐诗好像逐渐找到了规律。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看起来,以无厚入有间的技巧你也快掌握了。” “是不是又要夸我真厉害了?”槐诗笑了起来。 她说,“还行了,不错。” 于是,槐诗的嘴角忍不住抽搐。 你了不起,你清高! 哦,她如果真的是白帝子,那还真是了不起。 至于清高……他回忆着幻影的容貌和语气,不由得有些纳闷,根本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完全对不上! 可这一份对龙脉出神入化的理解和运用又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她好像、似乎、也许……和自己很熟? “小心,左边。” 幻影再度开口。 与此同时,槐诗的死亡预感猛然炸裂。 一道火光凭空从半空之中迸发,那扩散的炎流近乎将槐诗卷入其中。 可令槐诗如芒在背的却并非这仅仅是余波一般的高温,而是从火光之中走出的身影—— “哈,槐诗,好久不见!” 伽拉狂笑,扑面而来,双手中的镰刃和亡国之剑铮鸣,黄金和猩红的色彩,横扫。统和了不知道多少个军团的亡国之剑上骤然浮现出了一张面孔,向着他,纵声咆哮。 仿若有炸弹从灵魂之中爆破一般,不知道多少人的杀意侵蚀灵魂,令槐诗眼前一黑。 可身体却率先的做出了反应,托管一般延续着刚刚的状态,行云流水的刺出了手中的善生之剑,将两柄横扫的利刃荡开。 轻描淡写! 令伽拉的神情越发愉快,大喜过望:“很好,非常好!不枉我专门为你穿上这一件亡骸之甲!” 如今,在伽拉身上,纯白的战袍之上满是猩红的图腾,舞动,隔绝善生之剑的余波和侵蚀,甚至在那无坚不摧的恐怖锋芒之前都岿然不动。 “来啊,槐诗!” 他兴奋的邀约:“我可是听说你来到战场之上,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这一次,咱们一决胜负!” 你特么是哪里来的痴汉么! 这么兴奋干嘛? 槐诗眼角一阵抽搐,察觉到下方那巨兽还在嘶鸣着向前,还有手中开始崩裂消散的善生之剑,便越发的焦躁。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伽拉却始终如影随形,不断的猛攻着,不留下任何的空隙:“怎么了?你很着急么,槐诗?哈哈哈哈,我还没热身呢!” “你知道我等着一天等了多久吗!” 亡国之剑,再度斩落! 电光的飞迸之中,善生之剑上再度崩裂出一道缝隙。 这一次,槐诗终于回归了冷静,专注的端详着伽拉的样子,忽然问:“你这个什么甲,它……有头盔吗?” “嗯?” 正准备大战一场的伽拉一愣,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不由得冷笑:“要什么头盔,真正的男——” 话音未落,那光溜溜的后脑勺,终于迟来的感受到呼啸而来的狂风。伴随着破空的巨响,某个没有文化的身影,终于再度,从天而降! 连带着同样没有文化的咆哮。 “我恁爹——!!!” 定海神针,长!长!长!长!长! 十万万八千斤的恐怖质量之上裹挟着璀璨耀眼的金光,对准了那个毫无防备的后脑勺,行云流水的,砸! 嘭!!! 就仿佛被狠踹了一脚的皮球一样。 在某个资深老六的招牌闷棍之下,伽拉甚至来不及把话说完,便领受到了钓鱼不带头盔的后果! 巨响之中,瞬间飞出! 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升上了燃烧的星空,只留下一声拉长了的尖锐咆哮。 而就在那之前,槐诗便已经不假思索的转身。 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夸父。 抓紧最后的机会—— 一鼓作气,抽干了所有从大秘仪中枢所传来的源质,不顾自己的灵魂近乎在这高热的灵魂中蒸发。 倾尽所有的一切,灌入手中的剑刃里,在那崩裂的声音里,铁鲸化为鲲鹏的长吟响彻天地,令飘渺的剑刃迸射出无穷威光。 一线天罚,就此降下!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恩赐 贯穿天地辉煌之光一闪而逝。 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令牧潮之主的挣扎,戛然而止。 在那一剑的劈斩之下,脖颈上浮现出笔直的裂隙! 斩首! 伴随着槐诗手中善生之剑的崩裂,惨烈的嘶鸣声扩散。 庞大如山峦的头颅从牧潮之主的脖颈之上滑落,坠下,掀起了轰鸣和风暴。 “终于……” 在那一瞬间,即便是槐诗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到如山压力的消散。 杀不死、烧不烂,一个庞大到质量足以凌驾于山脉之上的恐怖怪物,即便只是向前,便足以在战场上掀起九级地震,哪怕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攻击,可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飓风时,便会不由自主的颤栗和绝望。 不止是槐诗,就连协同围攻的军团和五阶们都为之麻木和茫然。 而眼看着,此刻巨兽的头颅坠落的时候,整个战场便迎来了一片突兀寂静。 只有夸父失声脱口的脏话回荡在风中。 “草!” 流火金瞳瞪大了,看着那巨兽喷涌而出的血潮,乃至破裂石化的头颅,以及渐渐消散的龙脉变化…… 最后,再看向槐诗的时候,已经难以掩饰震惊。 哪怕是再无光亮,可整个战场之上,如今却只剩下了这唯一的焦点。 不知道多少视线已经投向半空之中的那个还在喘息着的身影。 看着他嘴角愉快的笑容。 骇然,忌惮,恶意,钦佩,狂热,认同,亦或者狰狞—— 感受着那四面八方的注视,数之不尽的情绪涌动,便令槐诗不由得舒展了一下身体,惬意呻吟。 对了哥,太对了! 就是这个味儿! 多来点! 我可喜欢—— 可很快,他的动作僵硬了一瞬,自死寂之中,猛然回头。 看向了身后,那一只无首的巨兽…… 就在坍塌和动摇之中,即将倾倒的身躯,陡然停滞。 一只只原本半跪的巨足再次撑开,不顾一道道崩裂的缝隙,将身躯的恐怖质量,支起! 竟然还没有死? 不对,不存在这种可能——已经完全死透了才对! 恐怕除了现境寥寥几个生物学创造主之外,再没有人比槐诗更理解这种超规格巨兽的构成和运转。 通过先后五次重创,确定了牧潮之主的中枢和体内生机的循环结构,并依次进行破坏,最终,斩下了思考核心的头颅,以善生之剑将牧潮之主的构成彻底瓦解。 留在原地的毫无疑问只有一团纯粹的烂肉,即便是生长卿也无力回天。 可现在死去的尸骸未曾倒下。 无头的巨兽,再度撑起自己的身体! 而作为回应的,是烧红了的天穹。 支撑着整个战场的大秘仪轰然运转,再度扩张! 当判断到状况超出了前线处理能力的瞬间,紧急预案启动。 霓虹涌动,无穷源质奔流,在整个现境的支撑之下,虚空中的光芒汇聚,一颗颗燃烧的星辰从天穹之上浮现—— 凝聚成实质的毁灭即将降下,无差别的焚尽一切! 而就在那之前,槐诗就已经汗毛倒竖,拽着夸父,瞬间数十次影葬穿梭,远远的拉开了距离,避免了正中心的恐怖波澜。 只看到漫天辉光汇聚,坠落,向着大地! “大秘仪的覆盖式打击而已……慌什么慌?” 夸父瞥着他余悸未消的惊恐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你姓槐的也有今天?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追究这个狗逼从哪里偷学了自己家的神功绝学。 “安心,安心。” 他拍着槐诗的肩膀,“就算是在中心,你只需要喊一声齐天哥哥救救我,保证你一根毛也不会掉。” “我特么是怕大秘仪么?!” 槐诗都快要被气笑了,指向了那一片被无穷烈光点燃的领域,“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好嘛好嘛,我倒要看看,是什……” 于是,流火金瞳无奈的抬起,顺着槐诗的手指方向,望向那一片笼罩在烈光和焚烧的领域,视线瞬间穿透了舞动的烈火和尘埃,俯瞰着在轰击中不断颤抖的巨兽尸骸。 以及,那个出现在巨兽之上的身影! 不以为意的笑容便瞬间冻结,紧接着,不受控制的剧烈抽搐起来。 什么鬼! 夸父抬起双手,把眼睛揉的直冒火星子,再度抬眼的时候,便终于确定,那不是幻觉,再说不出话。 而到现在,槐诗也总算明白:伽拉那个家伙,为什么能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以及,为何,生长卿还能支撑那一副庞大的身躯……还未曾倒下! 此刻,出现在巨兽尸骸之上的那个身影。 ——枯萎之王! “似乎雨下的有些大啊,生长卿。” 在那漫天的光焰之下,巨兽背脊上的皇帝无所谓的环顾着四周,最后,低头,凝视着臣属的狼狈模样,再忍不住嘲笑: “这便已经快不行了吗?” “……陛下?” 巨兽的肺腑中,传来了破碎的回声,难以置信。 “为何……” “又是蠢话啊,生长,我不是说会看着你么? 枯萎之王不快摇头,“除了这里之外,难道还有更加方便的位置吗?” “臣……臣……” 生长卿,陷入呆滞。 “那么,还能走么,生长卿?” 地狱之王昂首,凝视着这眼前的一切。 任由无数炮火落在自己的臣属身上,看着他渐渐被那宏伟而恐怖的力量摧垮,自宛若恒星爆裂的可怖威光轰击中破碎。 只是平静的见证,凝视,观看。 如是,向着自己所册封的九卿发问: “——这一份亡国之重,可还能负么?” 在一瞬间,巨兽沉默,再难克制自己的颤栗。 可现在,这一份颤栗却不是因为苦痛和疲惫,而是令整个灵魂都幸福到近乎癫狂的无上光荣! 如此的,欢喜! 甚至,为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而庆幸。 没有了头颅,便不会在狂喜中呐喊咆哮,没有眼睛,便不会在失态时流下流泪。没有在这个时候,再显露出更加丢人现眼的丑态—— 可是,却已经再无法掩饰哽咽。 “臣,万死不辞!” “很好。” 枯王满意的颔首,“那便载着朕,再走一程吧。” 就这样,随意的拍了拍牧潮之主的破裂鳞甲,随意的坐在了这逝去之山的最高处,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战争、火焰,焚烧和毁灭。 如此的熟悉。 那绚烂的光彩,不论看多少次都看不厌,品尝多少次都不会腻烦。 迎面吹来了焦热的风,恍若美酒的芬芳,已经令他微醺。 这难道不是正世间难寻的好风景么? “切莫再耽搁,朕游兴正浓呢——” 地狱之王大笑着,挥手,“向前!” 于是,逝去的亡骸中再度一震,迸发出撼动天地的咆哮。 任由,那无穷光焰将自己吞没,一次次的撕裂,焚烧,破坏! 向前,迈动脚步。 一步,再一步! 令天穹在王者的俯瞰之下破裂,大地在亡国之重下哀鸣。 当那个身影出现在战场上的瞬间,便有无穷尽的军团追随在那巨兽的身后,向前,呼喊着至上之王的名讳,狂热的追随,哪怕被卷入焚风中烧成灰烬。 就这样,同现境的军团碰撞在一处,惨烈的绞杀,泼洒鲜血,癫狂的呐喊,扑向死亡。 在现境之中,一道道光芒升起。阻拦在了前方,和那些来自亡国的森冷身影再度开启了厮杀。 可自始至终,枯萎之王都毫无动作。 只是,在死亡和骸骨的簇拥之下,微笑的俯瞰。 见证着眼前的所有。 于是,一切死亡和终结,便好像都被赋予了意义。所有的狂热和憧憬,都得到了莫大的回报和犒赏。 这便是真理的彰显,一切生命的价值所在! “这就是地狱之王吗?” 一片死寂的中枢之中,提尔忍不住捏着下巴上的胡茬,感到一阵头痛:“如果只是现在的常规状态,恐怕再多修正值也搞不定吧? 老爷们商量的怎么样了?能开放神之楔的权限封锁么?” “劝你不要抱有太多的想法,不到必要的时候,统辖局不会以永久损耗现境为代价解放天敌。” 阿赫断然摇头:“况且,你也不必头痛,他不会出手。” “你确定?”提尔怀疑。 “倘若亡国真想要大举进攻的话,出现在这里的就不是生长,而是绝罚了。” 阿赫说:“不需要顾忌太多,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确保深度之中的优势,提防牧场主和其他统治者的进攻就行了” 提尔闻言,捏着剑柄的手掌微微一滞: “那这里呢?” 阿赫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苍老的面孔依旧平静,毫无任何的波动。 “这里有我。” 提尔闻言沉默,许久,便再忍不住咧嘴,转身离去。 寂静中,阿赫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凝视着屏幕中那巨兽的身影。 在她的身旁,那一柄宛如权杖的长枪,嗡嗡作响。 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透明。 仿佛幻影一样。 缓缓的,没入了大地之中,消失不见。 只是弹指间,战场之上,风云变幻,一切黑暗消失无踪。 一轮明月,悄然升上了天穹。 遍照一切—— 可它所洒下的,并非是什么柔和清冷的辉光,而是暴虐到令人无法直视的……日炎! 原本那些落下的焚烧之光是如此的耀眼,可现在,却难以分辨,同真正酷烈的阳炎相较,简直,宛如萤火尘埃。 在那一轮暴虐之月的映照之下,万钧重压凭空降下,令轰然向前的巨兽陡然一震,一条条巨足之上的崩裂缝隙,干涸的血色流出。 牧潮之主昂起断裂的脖颈,仿佛仰天咆哮那样。 逆着那残酷的光明,再度,踏前一步! 此刻,月轮之中,一个隐约的身影已经浮现,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平静俯瞰。 既无震怒,也无悲悯。 健美而挺拔的轮廓渐渐凝结,抬起手,握紧了无形之枪。 随着数之不尽的炮击一起,向着大地,投出! 于是,最后一缕稀薄的云气在颤动中,被无匹的锋芒所撕裂,而那恢弘如天柱一般的长矛已经浮现出庄严的宽阔。 简直,就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方尖碑! 带着陨石一般的火光,撕裂空气,击溃一切微不足道的尘埃,向着孽物,降下最直白的毁灭! “妈耶——” 槐诗失声,发出了和旁边夸父一样没文化的声音。 在不久之前,他还惊骇于善生之剑那一刀暴击99999的恐怖杀伤力,但此刻,只是目睹着那从天而降的长矛,便感受到灵魂之中的颤栗。 “和刚刚的比起来,这可太……” 下意识的话语还没说完,他就感觉一道幽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脖子根上,不由得干咳一声:“……虚有其表了,嗯,缺乏内涵!” 于是,那目光满意的消失,槐诗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遗憾的是,这一口气,终究没有能够松下来。 当月神之枪在日炎的洪流中从天而降,胆敢向至上之王发起进攻时,面对此等僭越和狂妄,离宫之中传来了震怒的巨响: “放肆!” 面色阴沉的律令卿猛然伸出了手,握向了虚空。 尖锐的声音从寂静中迸发。 再然后,坠落的月神之枪仿佛骤然一滞,可也仅仅只是……一滞而已! 自律令卿的怒吼中,再度,轰然降下! 离宫里,爆裂声响起,律令卿的掌心之中,已经浮现一片焦烂,仿佛手握着火炭那样,露出了深可见骨的裂痕。 如此,突破了一切束缚。 轻描淡写的,贯穿了巨兽的身躯,深深的楔入了大地之中,留下了深邃的裂口。 逝去的残骸中迸发坍塌的声音上,一道道庞大的裂隙蔓延,无以计数的沉重肉块迅速的剥落,石化,化为苍白的岩石,坠向了大地。 最终,牧潮之主的巨足在哀鸣中断裂,无穷的重量砸在了大地之上,留下了宛如盆地一般的凹陷。 这才是真正压垮深渊之魂的万钧之物! 可即便是如此,那破碎的骸骨依旧在蠕动着,想要……继续向前! 以自我的意志,驱策着这一具再无生机的遗骸,再一次的,撑起亡国之重。 就好像,超越了死亡和毁灭。 一步,再一步,然后再向前一步。 就这样,最后的骨骼崩裂缝隙,坍塌,陷落。 早已经归于死亡的巨物,终于,迎来了终结,再无动作,只剩下迅速石化的血肉洒落在现境的领域中,堆积成高耸的山峦! 一切归于寂静。 只剩下地狱之王的轻叹。 “陛下,请恕……微臣无能……” 破碎的魂灵叩拜在王者的脚下,俯首乞罪。 “真扫兴啊,生长卿,这不是才刚刚意气风发了一会儿么?”枯萎之王不快的皱眉,“前方的风景还如此遥远呢,再努努力也不行吗?” “臣,万死。” 生长卿惭愧叩首。 “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啊。” 枯萎之王轻叹,眺望着远方那源自现境的霓虹,那个近在咫尺的世界,忽然问:“那么,与朕同游,这一路风景,可畅快么?” “……” 短暂的寂静中,生长卿没有回答。 不知如何回答。 如何还有面目去回答这样的问题呢? 如此轻慢的背弃了自己的职责,如此狂妄的置亡国之重于不顾,让陛下万金之躯同着自己一起奔赴险境。 搞砸了原本的计划之后,又搞砸了陛下的游猎,令至上之主再三的失望。 简直,罪该万死也不为过。 可是明明如此丧心病狂的大错,可偏偏,如今的自己,却忍不住为之得意,为之欢喜。 为这绝无仅有的恩赐,感激涕零! “臣,万死!” “哈,很好,这不是有模有样么?” 枯萎之王愉悦大笑,“万死之臣和亡国之主,实乃绝配。你果然是我所选择的九卿,生长!” “诚如是。” 生长卿再度俯首,郑重的叩拜朝见眼前的至上之主,致以庄严而繁杂的礼仪,执着的,献上了最后的礼赞。 “陛下,请容臣告退。” 枯萎之王点头,挥了挥手:“且去吧,此处风景,朕一人独赏。” 于是,在他的面前,那残破的灵魂便崩裂出一道道缝隙,灰色的沉淀飘飞在风中,渐渐的,消散无踪。 归向了远方的离宫,那一片无穷的黑暗,再一次迎来近乎永恒的长眠。 “有劳了。” 在那里,白蛇轻叹着,道别。 抬起手,在宛如青铜巨树一般的古灯,为他点燃了一枝微光。 最后,寂静之中,大门无声关闭。 一切都沉睡在静谧的黑暗里。 宛若永恒。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奖励 翌日。 当槐诗从太阳船的医护室里醒来的时候,再一次产生了某种惯性的疑惑。 不过自己这一次既没有五劳七伤,也没有灵魂凝固,倒是不用担心被送进存续院。 对于其他同阶升华者足以暴毙的灵魂重创只是睡了一觉之后就好了十之八九,剩下的只要找娴姐推拿两下差不多也搞定了。 根本不在话下。 命硬就是这一点好。 而此刻,懒洋洋的翻阅着中枢的战报,就忍不住想要发出跟某个没文化的家伙一样的声音。 妈耶…… 即便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地下防线于危难之中,可也只是抢了一把戏,多了几个高光镜头罢了。 后面的神仙打架,他就再没能搀和上。 现境和亡国之间无所不用其极的斗争,离宫和三大封锁之间的碰撞,亡国九卿和大秘仪之间的交锋。 不论哪一个都足够把虚弱状态的槐诗绞成粉碎。 当生长卿所化的巨兽轰然塌陷之后,亡国便开始了再一次的大举进攻,数之不尽的军团顺着防线的缺口,突入,扩散。 然后和现境在三条防线之间开始了拉锯战。 最终以罗马谱系的发力而告一段落。 面对着亡国生长卿所突破的缺口,罗马谱系干脆利落的抡起了一块超大号的补丁拍在了缺口上面。 biaji一下,跟拿着金属胶带修水桶一样。 干脆利落的堵住,一丁点没漏。 只不过,胶带的名字听起来有些吓人…… ——【罗马悬苑·皇帝行阙】! 没错,提图斯直接把自己的空中花园给拍进了地狱之中,堵在涌动的血河前方。 同端坐孤山之上的地狱之王遥遥相对。 只不过,要说究竟是战略需求,还是在对面别苗头……究竟哪边的占比更多一点,恐怕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了。 而即便是最后已经打的头破血流,恨不得互相上去扯头花,双方也依旧很有礼貌的在收兵之前遥遥对着喝了杯酒以示敬意,并且互相排遣使者赠送了礼物。 分别是一枚罗马贵人用以陪葬,摆渡冥河的琥珀金币。以及,一把镶金嵌玉可以用来自决的短刀。 场面一度十分和谐有爱。 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第一次了……大家早就已经习惯。 只要这位皇帝别忽然上头点齐了兵马想要搞个御驾亲征,大家都随他去。 恩,不论哪个皇帝都是,因为两边的队友都是这么想的……搞的现在彼此相看的时候,除了刻骨杀意之外,竟然还隐隐有几分同情。 而槐诗,也终于在战报的末尾,确定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全领域探镜的感应之中,生长卿的讯号反应已经消失。 生长卿大抵是真的死了吧。 或者说,也可以理解为死了。 虽然没完全死。 毕竟九卿与亡国同在,只要亡国尚存一日,只要离宫依旧挺立在深渊之中,那么就可以称之为不灭。 即便是先后在槐诗、大秘仪和阿赫的手中承受了如此夸张的伤害,以至于灵魂破裂,彻底消散。 但对生长卿而言,也不过是一场长眠罢了。 有整个深渊的生命来供养,根本少不了他一口吃的,兴许下个纪元就从离宫里活蹦乱跳的走出来了。 但即便是没有被彻底的泯灭为虚无,对于如今的现境而言,也依然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毕竟谁特么还会去头疼几千几万年之后的事情呢? 尤其是当罗素的邮件里告诉槐诗有关原罪军团的嘉奖已经在拟定中的时候,槐诗的心情便越发愉快。 毕竟捍卫了地下防线,就已经是大功一件。 而且在天敌阿赫签字的中枢调查报告中,是槐诗逆转了局势,挽救了地下防线,并亲手杀死牧潮之主,并且重创生长卿。 虽然是这个人头的纯度存疑,是别人拿自己的号带打出来的就是了。 可即便是只看DKP,以槐诗纯靠自己打出来的海量输出,生长卿爆了装,怎么也有资格去ROLL两件了吧? 这些纠结姑且不提,功勋落袋之后,接下来,槐诗就应该处理一下自己的问题了。 “喂?” 空空荡荡的医疗舱里,槐诗环顾四周,试探性的问:“在吗?” 无人回应。 仿佛就连幻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一片寂静。 令他心中的迷惑越发的深重。 为了确定幻影真的不在了,他甚至还一个人在医疗舱里唱跳了一首《听我说谢谢你》。 得出的结论是她可能真的不在。 或者,她可能真的很能忍…… 不论是哪个,都越发的槐诗头秃。 ——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影和幻想,有可能是真的? 完全无法理解啊。 堂堂白帝子,东夏谱系核心中的核心,当代兵主的亲女儿,东夏谱系第一打手,天之骄子……随便想一想都有一万个称号,而且每一个都比淮海路小佩奇听上去牛逼。 真要说离谱,槐诗这种氪金玩家拍马都比不上白帝子这种直接开挂的。 那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阶、受加冕者。 同样的岁数,槐诗还在被老杨甩过来的麻烦工作坑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开始保卫现境了。 而且还保卫了很多年…… 可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如果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在发癫,那善生之剑又是怎么来的?自己人格分裂出了一个绝世天才,隔着丹青卷的权限直接白嫖龙脉? 想想都不现实。 但后面,他也试探过夸父很多次,即便是幻影近在咫尺,他好像也毫无察觉,照破万象的流火金瞳都看不见。 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看到。 那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真的有背后灵吗? 就算开高达有后遗症,可自己才开了三次奥西里斯啊! 至少还能抢救一下吧? 想到这里,他顿时下定决心,当下一跺脚,低吼了一声: “无尽战神,给我出来!” 寂静里,无人回应。 槐诗愣了一下,又跺了一脚,提高了声音:“天灵灵,地灵灵,黑心女人快显灵!” 依旧寂静。 只有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嗑瓜子的声音。 如此清晰。 槐诗翻了个白眼,看向身后,什么都看不到。他想了一下,又躺回了床上去,闭上眼睛。 再睁开。 瞬间的恍惚之中,他已经来到了梦里。 可眼前的一切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太阳船内的风景。 只是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多出了一个人影,宛如忽然刷新一般,带着一如既往的恶劣笑容,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彤姬。 “热闹看够了吧?” 槐诗无奈叹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究竟是肿么回事儿呢?” 彤姬微笑,“对此,鸦鸦也很好奇哦,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好心的大姐姐也没有办法呀。” “真的假的?” 槐诗难以置信,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吓自己,“总不会是我真的发癫了吧?可那个招数是怎么回事儿?” “【神迹刻印·大宗师】。”彤姬说。 “嗯?” “就是你所用的那个招式的来源。一气万化的技巧掌控六虚主权,讨伐不臣,善生和善死,只不过是其中的应用方法而已。” 彤姬说:“再进阶一层,就是天子之剑——” 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古籍之上的话语再度从槐诗的心中浮现。倘若大宗师只是因地制宜掌控万象的话,那么在此基础上的天子之剑,就是调动整个东夏龙脉时所展露出的威权之重。 非东夏谱系之主不可触碰的禁忌! 别说触碰,就是打听打听,玄鸟都有可能连夜杀到你们家门口。 可这么重要的东西,结果却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摸了一把。 槐诗心里顿时一阵发凉。 生怕睁开眼睛之后门铃声一响,外面东夏谱系全家桶请自己过去喝茶……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忍不住捂脸:“我什么都没干啊!” “放心,没你什么问题。” 有个坏东西看够了热闹,终于笑出了声:“确切的说,不是你的问题,是她。” 彤姬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大概只是迷路了而已吧?” “迷路?” 槐诗疑惑:“什么迷路能把自己迷成不存在?” “我哪儿知道?”彤姬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又没进阶过天敌。” “哈,难得还有你不知……等等!” 槐诗反应过来的瞬间,差点吓醒:“天敌?!” “对啊,天敌。你该不会以为东夏谱系去杀波旬是做义工吧?人家家大业大,也是要恰饭的好吗?” “……” 槐诗呆滞。 天敌?白帝子要晋升天敌了? 怪不得夸父那一副好像防狼一样的鬼样子。 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自己卖血卖命卖青春,死去活来到现在,太一的八字不能说没有一撇,只能说连个头儿都没看到。 结果东夏谱系不声不响的就搞了这么大的新闻? 这要让老王八知道,怕不是半夜在被窝里要失声痛哭…… “家大业大就是好啊。” 他羡慕到快要变形。 “想要成为更胜于神明的天敌,没那么简单。” 彤姬摇头:“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这可不是睡一觉就能顺利完成的事情。 你并不需要担心什么——倘若白帝子真的是因你而出了什么事情的话,现在东夏谱系早就把你捆到断头台上去了,哪里会这么云淡风轻? 况且,她真的是你所认识的那个白帝子么?” “嗯?” 槐诗闻言,陷入沉默。 如今回忆起来,自己看到的幻影,确实和回忆之中有所出入,即便是她这两年有所成长,可为什么槐诗会感觉,她好像要比自己的年龄还大一些? “如你看到的她,又是哪个她呢?或许是源自过去,或许是来自未来,她的意识在龙脉之梦中陷入混沌,迷失在时光之中……” 彤姬说,“你所触碰到的,便只不过是时间上的残影。” “可为什么是我呢?” 槐诗挠头:“没有这个道理,只有我能看到吧?” “那可就难说了,究竟是因缘际会的巧合,还是早已经注定的必然呢?” 彤姬戏谑一笑,“说不定是因为命运之书的特殊性质,说不定是因为你曾经或者未来手欠做了什么…… 说不定就是命中注定,你们之间注定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纠葛呢?” 槐诗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我还能脚踢雷海,拳打亡国,拯救世界呢?” “嗯?这不是必然的么?” 彤姬坦然的反问:“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可能么?” 这下反而把槐诗给弄得不会了。 这个女人在自己身上寄托的期望是不是太过头了? “听上去压力太大。” 他叹了口气,问:“能麻烦换一个么?” “可以啊,随你心意。” 彤姬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还记得在你成为升华者的时候,告诉过你什么吗?一切力量的尽头,所通往的,都是为所欲为。 不论是白帝子还是你,只要能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就不会后悔。 只是,你们还在犹豫。 就像是这样——” 她抬起双手,仿佛握紧了一样,在槐诗的面前。 “这里有两颗糖,蓝色和红色,两颗或许看上去都没什么分别,味道却天差地别。” 彤姬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蓝色的可以让你得到完美的幸福人生,红色的却可以让你领悟一切。 同样的是——它们都可以让你拯救世界。 不过,重点在于,你会选择哪个呢?” “还用问么?” 槐诗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我全都要!” 于是,彤姬展开了双手。 并没有红色和蓝色的糖。 她的手中,空空荡荡。 “真遗憾,没有糖哦,槐诗。”她得意一笑,“因为姐姐我已经帮你选好啦——” 就这样,欣赏着槐诗不快的神情,笑得前合后仰。 对此,槐诗只能翻个白眼送给她了。 可当眼瞳翻起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一张忽然之间近在咫尺的面孔,就好像不容许他移开视线那样,牢牢的占据了正中央的位置,笑容愉快。 “不过,我可以给你其他的奖励。” 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他的耳边,令他瞪大了眼睛,为之呆滞失神。 然后,他的嘴唇被撬开了。 嗯,被她的手指…… 一颗瓜子仁就这样,塞进了嘴里。 就这样,槐诗从梦中醒来,看着眼前的天花板,许久。 眨了眨眼睛,吧嗒了一下嘴。 感觉到幻觉一般的甜味萦绕在舌尖。 不由得啧了一声。 好敷衍的奖励!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狗屁 东夏,应天府。 “我知道了,详细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 玄鸟平静的写着手中的表文,动作不停,只是说:“不必大惊小怪,保持观察,顺其自然就好。” “你确定?” 电话里,叶雪涯的声音有些怀疑。 这种有可能涉及东夏威权的事情上,玄鸟竟然还是如此云淡风轻……这老头子该不会又搞了什么操作吧? 就在她眼珠子微微一转的时候,就听见玄鸟的声音。 “顺其自然的意思就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小叶。” 老人提醒:“有的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如果你试图想要干涉的话,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又是所谓的天意?” 叶雪涯无奈一叹:“学得越多,总感觉这东西越是乱七八糟啊。” “那就说明你已经入门了,比我当年强。”玄鸟微微一笑,“别太过执迷所谓的天意,【顺天】和【应人】,重要的应该是后面才对。” 他停下笔,取出谱系之主的印鉴,盖章。 “就这样吧,你且去忙。” 就这样,向后辈下达了不容忤逆的禁令,他挂断了电话。 “这一封表,送内阁,右边这一封送社保局。” 将两封文件交给下属之后,玄鸟转身离去。 穿过层层障碍,顺着无尽的台阶,一路向下,老人背着手,脚步缓慢,可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只是短短的半分钟不到,就已经来到了那一道浩荡的光流前方。 抬头仰望着那变幻不定的光芒。 只是,再看不见那一道纤细的身姿。 在凤凰之影的双翼笼罩之下,昔日沉睡的少女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只剩下渐渐暗淡、几乎快要难以分辨的轮廓。 在漫长的沉睡之中,一切都在变化。 进阶依旧在继续,可白帝子已经不在此处,在过于漫长的梦里,她已经穿过了错乱的时轴,迷失在无限的可能性之中。 玄鸟无声轻叹。 或许,对她而言,这一切只又是一场迷路的梦而已。 终究会从其中醒来。 可是,如果醒不过来呢? 究竟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 不论看多少次,都难以从那样的变化中看得分明。 那些混乱编织的时间形成了一层层帷幕,遮蔽了玄鸟的凝视。 一片模糊。 或许,她已经成功了,出现在了未来的某个时间点。 或许,她已经失败了,忘记了自己的归处,溶解在龙脉之中,世间再无名为褚清羽的踪迹可循…… 留下来的,便只剩下永恒徘徊在时间中的幻影。 许久,玄鸟收回视线,背身离去。 “怎么了?又是这副忧心忡忡的鬼样子?” 符残光问:“又看到什么了吗?” 玄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我没再看了。” “嗯?” 少年一般的符残光愕然,忍不住挠了挠下巴上几根刚刚长出来的胡子,打量着玄鸟的样子,难以置信:“这可真不像你啊。” 玄鸟不解:“我应该像什么样子?” “像个老妈子,孩子出门恨不得让人把尿布都带上那种。”符残光毫不客气,令玄鸟的嘴角一阵抽搐。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他想了一下,无奈的说道:“穷究星阙宿命之道,到最后,其实便只有这一句是精髓,其他的都只是空话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顺天和应人嘛。”符残光了然,“你不是总是这么说么?” 玄鸟点头,再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只教小叶后半截么?” 难道不是因为你个老东西自己耗阳寿耗惯了,觉得这东西交给别人太缺德,所以故意留一手? 当然,这话符残光不至于说出来,只能咳嗽两声,想了半天,认真的为这个老朋友找了个借口: “难道是前半截太难了她学不会?” 玄鸟捏着胡子,轻声笑了起来,似是得意: “我十岁立志学算,三十岁小有成就,五十岁自以为大成,一直研究到现在,一大把年纪了,自认命数之道登峰造极。” 老人微微停顿了一下,笑容消失不见: “——然后才发现,所谓天意,都是他妈的狗屁。” 如是,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踩在了脚下,还顺带碾了两圈,令旁边的符残光陷入智障状态。 天意高远? 玄鸟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离去。 “不站在我这边的天意,算得上什么狗屁天意?!” …… …… “错误,应该到此为止了,各位。” 深渊的阴暗中,无穷雷霆和血日的照耀之下,庞大庄严的殿堂之内,一个个庞大的轮廓浮现在黑暗里。 宛如整个深渊降临在此处,重重统治者的轮廓汇聚成绵延到黑暗之中的恐怖景象。 而就在来自无数地狱的统治者面前,那个略显苍老的佝偻身影回首,向着眼前的存在们呼喝:“先是晦暗之眼、然后至福乐土、黄金黎明……一次次的挫败,一次次的满地狼藉。 难道,没有人如我一样,觉得不对么?” “难道大家看不出吗?” 吹笛人环视着四周,嘲弄咧嘴,“我们,已经快要输了!” 那一瞬间,数之不尽的恶意自黑暗中升起,降下,笼罩在吹笛人的周围,漠然的俯瞰着眼前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 可是在最高处,枯王却兴致勃勃的端着酒杯,仿佛好奇一般,戏谑发问道:“何以见得呢,弄臣之首? 大费周章的请大家过来,我很期待,你准备了什么样的笑话。”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阴暗笑容:“倘若,令人失望的话,你应该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而就在旁边,宛如占据整个世界的王座之上,那庞大的巨人自始至终只是冷漠的出神,面无表情。 “哈,请两位至上之王聆听在下浅见吧。 吹笛人大笑,夸张的行礼:“在我看来,攻势的接连受挫,不过是理所当然。虽然如今的现境同其他纪元相较,确实夸张,但这并非是什么失败的理由。” 他停顿了一下,郑重的说:“我们之失败,不在统辖局,也不在理想国,更不在天文会和现境! 我们之所以受挫,并非是对手远强与我们,也并非是雷霆之海和亡国的力量不足——甚至,并非是我们缺乏什么可笑的团结!” 在短暂的寂静中,他展开双臂,再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狰狞和怒火: “——而是因为他们单纯在摆烂啊!!!” 一时间,偌大的殿堂内,竟然一片死寂。 窃窃私语纷纷扬扬的声音不见。 难以置信。 吹笛人提出的竟然是如此离奇的论调,令人愕然。 只有云端之上的雷鸣声响起。 大君垂眸,俯瞰而来。 依旧无言。 “或许,在各位看来,深渊之潮一旦掀起,面对着来自地狱的攻势,现境就应该分崩离析,彻底瓦解,如同一场盛宴。 但今时不同往日,不论是刻意汲取深渊精髓发育到如此畸形境地的现境,亦或者是这一场被现境所催发出的深度潮汐,从一开始,便不正常。 这一场战争,我们早就落入了不利的地位——因为,我们早已经走进了对方所指定的规则里。 从一开始,双方就不对等。 这才是他们有恃无恐的依仗和根本!” 吹笛人停顿了一下,环顾着四周,并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在他们看来,你们早已经输了,各位。 只是他们还没有赢而已……” 从一开始,输赢的标准,就截然不同。 对于潮汐中上浮的统治者们来说,一旦深度潮汐结束,那么就可以宣告失败。 可对于现境而言,却截然不同。 军团?五阶?天敌? 即便是全部死光都没有关系! 哪怕是边境防御阵线被攻破,理想国崩溃的旧事重演,天文会彻底分崩离析,五常荡然无存都无所谓! ——只要现境尚存,便是赢! 只要现境还存在,工具,多少都能够制造出来! 这才是最赤裸裸的胜负法则…… “你们明白了吧?现境为何避而不战,为何一直消极对待,为何只是随意的付出一些牺牲和代价来,应对深渊的一次次攻势——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早已经已经注定了结果的游戏! 他们赢,而你们输! 就像是之前那几次一样……” 吹笛人冷笑着,嘲弄环顾:“那个什么狗屁天敌,阿赫?该死的老女人,吃准了你们赢不了,根本就没有将你们放在眼里! 对于现境而言,你们就只是一群上门打秋风的破要饭的而已,应付完了关门了事,为何各位还抱有什么自矜和傲慢呢?” 那疑惑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耳边,轻而易举的压过了毫无意义的怒吼和咆哮,以及呵斥和威胁。 然后,又戛然而止。 在最上方,御座上传来的敲打声里。 被雷光所撕裂的云层里。 大君抬起手指,微微的敲了敲王座的俯首。 “无聊的话,已经听的够多了。” 大君淡然的说:“你应该明白,此处并非是需要你尽忠奉公的地方,惺惺作态大可不必,倘若有什么制胜良策,你就应该在你死之前呈上来才对。” “诚然如是。” 枯王赞同颔首,探问道:“说这么多,拿点好玩的出来啊,老东西,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对此,吹笛人只是微微耸肩。 “很遗憾,并没有。” 他摊手,无奈微笑:“在下既无能力指点各位做事,也没办法调动深渊大军,此处所讲,不过是一纸空谈。” 无视了云端即将降下的怒火和灭亡。 他后退了一步,咧嘴,最后说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为各位创造机会。” 只是…… “机会马上就就要来了。” 他环顾着寂静的会场,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各位,真的能摘得胜利么?” …… …… 与此同时,太阳船上。 嘭! 在欢呼声中,瓶塞喷到了半空中。 开香槟咯!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宴会 张灯结彩的太阳船之上,原罪军团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为了庆贺首战告捷,槐诗慷慨的准许了午间餐厅不限量BBQ宴会的申请,开放酒精供应,顿时太阳船上下人人欢庆,赞颂军团长的慷慨。 至于因为左脚踏入舰桥而被挂在船头的卡车司机……那是谁?不认识! 我的心中只有槐诗军团长一个太阳! 大家干脆利落的将之前雷蒙德时代抛在了脑后,为归来的军团长献上庆贺。 虽然战时饮酒触犯禁忌,但如今太阳船上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恐怕都不至于被酒精这种东西放倒。 与其装模作样,还不如拿出来庆祝一下呢。 不止是餐厅里一片欢畅的氛围,就连轮值在岗位上的人都得到了一份军团长亲自料理的烤肉和一杯威士忌。 而餐厅里,喝大了的霜巨人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将气氛炒热到了最高潮。 “真是难得看到大家这么放松的样子啊。” 槐诗感慨。 在旁边,尊长者点头赞同:“胜利之酒乃是斗争之精髓,不可或缺。” 头戴铁冠的蛇人昂然挺身,修长的蛇尾之上还套着军功的铁环,面孔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可手中却不停,同人碰杯时豪饮的姿态甚至不逊色于霜巨人。 往日淡漠无比的蛇人们此刻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放口饕餮,畅享美食。而尊长者就负责端起槐诗烤好的肉,一一按照军功为下属分配,并代表槐诗赐下美酒。 而眼看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之后,槐诗也放下了烤叉,交给了旁边吃完的林中小屋,自己跑到吧台去休息一会儿。 浑身油烟味,狂看别人吃,自己还饿着呢。 “特地为你留的。” 吧台后面的罗娴端上了热气腾腾的烤肉,还有一大杯冰啤酒。 “谢啦娴姐。”槐诗眉开眼笑:“你吃了么?” “没有哦。” 罗娴托着下巴,看着他,微笑:“可以分我一点点么?” “不要逗我了。”槐诗无奈摇头。 “哈哈哈,骗你的,我已经吃过啦。”罗娴的笑容越发愉快:“不过有一块吃了一半的好像忘记从盘子里取出来咯。” “……” 槐诗的动作不停,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甚至,速度加快! 不是这块……也不是这块……好像是这块……但另一块也很像…… 但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吃掉了。 只是,偶尔回头时,动作不由得停顿一瞬。 那个久违的幻影再一次出现在喧嚣的餐厅里,好奇的观赏着眼前的场景。然后,蹲下来,从阿妮娅的背后举起了双手,比划着两只兔耳朵的形状,玩得不亦乐乎…… 怎么看都不是很聪明的亚子啊。 槐诗挠了挠下巴。 百思不得其解。 有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所看到的幻影似乎比自己还要成熟,有时候却像是个小女孩儿。 难以捉摸。 只是,收回视线时,就忍不住问:“说起来,娴姐,白帝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毕竟他所能接触到的人里,似乎只有罗娴一个人和她打过交道,而且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 “嗯?” 罗娴微微一愣,旋即感慨:“才反应过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过的好不好。” 当然好的不得了,都好到要晋升天敌了,你说呢? 槐诗忍不住肚子里吐槽。 即便是已经做了大半天的心理建设,还是忍不住羡慕到变形。 家大业大就是好啊。 家里老人什么都准备好了,就怕你不想进步。 哪里跟天国谱系一样,谱系之主带头压榨工具人,层层加码007,卷到丧心病狂,而且还没有加班费。 “唔,小清么,怎么说呢——” 罗娴沉思了片刻,认真的回答道:“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啊。” “嗯?” 槐诗微微愕然,未曾预料:“她还需要努力吗?!” 难不成,白帝子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天资绝世,风光无限,实际上在背后夜以继日、通宵达旦的苦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小就是立志卷死所有人的奋斗家? “哈哈,没那么夸张。” 就好像知道槐诗在脑补些什么怪东西一样,罗娴摇头轻笑:“正常程度上的那种,早睡早起,努力学习,虽然理科学得很糟糕,但还是很用心的考了及格,然后还在下补习班之后尽量的给大人们帮忙……”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说:“要说的话,像是懂事儿早熟的那种小女孩儿,知道家里状况不好,会去端盘子打工补贴家用。 她就是那种乖孩子,让人省心,也让人喜欢。” “这一样么?”槐诗蒙逼。 “一样的。” 罗娴拧干了洗碗巾的水,关掉水龙头:“所有人,都对她报以期望……同时,又努力的不把这一副样子摆出来。 尽量的满足她的愿望,希望她每天能过得开心,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槐诗挠头。 感觉这个描述越来越怪了。 “怎么听上去……跟她得了绝症一样?” “都差不多。” 罗娴熟稔的收起了他吃完的餐盘,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思索片刻之后,忽然问:“你知道成为兵主的代价么?” 槐诗动作停顿。 兵主。 对于东夏而言,近乎可以称之为谱系源头的两位存在之一——东夏历史之上第一位、也是最强的一位破坏之神! 倘若由黄帝开创的五德循环为龙脉正统的显像,那么,祂便是龙脉的暴虐阴暗那一面的化身。 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这一份与东夏同在的威权绝非一日而成,而是铭刻在历史之中,随着这个国度的存在而延续至今。 历代无数战争都是对祂的赞颂和祭祀。 每一次军争焚表,都是对他的呼唤。 每一场在在正统之战中的厮杀,每一次死亡,都是献给他的牺牲。 自第二代兵主·太公望开始,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每多一位兵主,这一份所传承的修正值和歪曲度便越是庞大。 时至今日,名为兵主的存在,已经化为了整个东夏最为阴暗,最为残酷的威权。 即便是在天敌之中,兵主的力量也是最为狰狞和狂暴的存在,纯粹为了毁灭和杀戮而存,即便是天敌自身也不过是这一份非人之力的载体。 想要触碰这一份力量,便要做好受国不祥的准备。 纵然以神之楔作为束缚,以天敌作为容器,以数百道神迹刻印去封锁和固定,这一份龙脉暗面的狰狞依旧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 这一份代价称之为诅咒都已经过于温柔。 说句难听的,天煞孤星和他相比都算是父母双全。 不仅仅是注定死于非命,兵主的威权之中,仅仅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都会带来不可逆转的天灾和祸患。 唯一能震慑这一份暴虐威权的力量,恐怕就只有全人类灵魂所形成的白银之海。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诸多禁忌。 在其中,有一条相比之下最为无关紧要的代价,便是造就这一切的源头。 ——绝嗣。 “那时候小红才刚刚两岁呢,差点好几次夭折,是东夏谱系下了死力保住的。” 罗娴感慨道:“听父亲说,由玄鸟亲自顶着天罚,移宫换命,改了生辰和三柱。 结果你看到了,作为原本诸氏的大少,完全没遗传到任何圣名传承者家族的长处,手无缚鸡之力,每天端着保温杯到处走。 对了,姓氏也是那会儿改掉的,不过大家总是记混,后面就随便叫了。” “不对啊。” 槐诗下意识的皱眉:“那白帝子呢?” “是啊,大家所有人都觉得成功了,大喜过望。” 罗娴轻声说:“后面,谁都没想到,当时已经有了小白……所有的恶果,就都显现在她身上了。” 天罚难躲,在劫难逃。 同平庸的兄长相较,她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即便是和兵主本身相比,也称得上是青出于蓝。 明明完美传承了诸氏的潜质和才能,甚至历代都无人能够比拟,才能天授,无与伦比……可一切的夸奖和赞美,都逃不过转折到来的那一个‘但是’。 但是—— “她会在二十二岁那年死掉。” 罗娴叹息,“这是玄鸟所推定的命定之劫。” 就算是兵主也无法挽回。 就算是凤凰的神性和天命也无法避免。 她将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死去。而她的死,会引发巨大的恶果,远超出东夏谱系能承受的范围。 甚至,有可能危及现境! 啪。 槐诗的手难以克制的抖了一下,差点没端稳杯子: “……这么严重?” “是啊,所以兵主才那么发疯的在深渊里到处考古,想要寻找解决的办法,一晃这么多年。” 罗娴摇头:“结果,一无所获。” 槐诗沉默。 明明答案其实近在咫尺。 解决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所有人都在故意装作看不见,甚至,无法允许有人会这样看。 明明只要,杀死白帝子就好了。 可是一个谱系的恶果,竟然要一个小女孩儿去承担么? 这种事情本来就已经太过于残忍。即便是她不会反抗,谁又还有面目对她刀刃相向呢? 槐诗忍不住无声一叹,可就在失神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一根轻柔的手指落在了额头上。 将眉间的皱纹撑开。 一点点的抚平。 “啊,又出现了……这种正义的我绝不能放着不管的表情。” 罗娴轻笑起来:“不过,我好像忘记告诉你,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失落?” 眼看着那一双戏谑的眼瞳,槐诗忍不住苦笑。 摇头。 “当初罗老说的其实挺对的——没道理世界离开我就玩不转。”他说,“我还没有心大到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能轮到我自己呢。” “不过,为什么问这个呢?” 罗娴眯起眼睛来,似是好奇。 槐诗想了一下,回答道:“你见过房叔吧?” “嗯。” “房叔能变成现在的样子,多亏了她。” 槐诗说:“即便她是无心的,或许,是她误会了什么吧……但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她。” 倘若没有房叔存在…… 或许世界会没什么不一样,但名为槐诗的人,绝对不会和现在相同。 一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对槐诗更加重要了。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倘若能够帮忙做一些什么的话就好了。”槐诗尴尬的耸肩:“不过,想来是没什么机会了吧?” “是吗?” 罗娴点头,轻声说:“真好啊。” “嗯?”槐诗不解。 “刚刚的样子很帅气哦。” 罗娴托着下巴,看着他,微笑:“因为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槐诗一阵呛咳,低头,躲闪着她的视线。 感觉到面部一阵发热。 好强的攻击力,不愧是娴姐。 感觉血条已经快空了。 不过,眼看着槐诗罕见的羞涩样子,罗娴并没有再戏弄他,只是微笑着收拾着餐盘和刀叉,最后才忽然问道: “那么,感觉如何呢,槐诗?” “嗯?” “这就是我所知晓的,白帝子的故事。”她说,“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 槐诗摇头。 他哪里有那种只是听别人说几句就能对人下达论断的才能? 或许,在夸父看来,白帝子是活泼又懂事的小妹妹;在罗娴看来,是可爱又可怜,和自己一样被诅咒的后辈;对槐诗而言,他对白帝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危难之际从天而降,神采飞扬的运动系少女…… 可这些或许,都不是白帝子。 至少,不全是。 可真正的她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槐诗想了一下,自嘲一笑:“但要是以己度人的话,她一定会有些孤独吧。” 生下来,就作为负担而存在。 领受着这一份与生俱来的重量和才能,活在别人的期望之中。 即便是再怎么不情愿,想要改变,可这一份重量生来就已经注定。 如此孤独…… “不,一点都没有哦。” 在他身旁的高脚椅上,那个飘忽的幻影捏着椅背,像是小孩子一样转圈圈,自得其乐的享受着欢快的氛围。 “她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槐诗。” 少女趴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臂,眺望着这一场自己无法加入的宴会。 回头看向槐诗时,便释怀的一笑。 “只是,稍微有一些遗憾……” 那样的笑容,让槐诗陷入呆滞。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不见,一如既往那样,来去匆匆。 只有疾奔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宴会欢畅的氛围。 肃然的通讯员穿过了喧嚣的宴会,黑色的制服令其他人的动作微微停滞,放下了酒杯。 当他来到槐诗面前,挺胸行礼的时候,整个餐厅已经一片寂静。 “阁下,中枢的调令下达。” 槐诗平静的伸手,接过了信笺,拆开了上面的蜡封,从来自阿赫的命令上扫过,淡然的收起了信纸。 回头,向着寂静的宴会挥手。 “继续吧,各位,大吃大喝。” 槐诗说:“抓紧时间,享受胜利——” 他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声音: “——然后,马上就会有下一场胜利在等待我们了!” 于是,雷鸣一般的欢呼和呐喊声响起。 停滞在原地的太阳船,轰然一震,无以计数的履带再度旋转,调转方向,卷起漫天的风沙。 向着血色的残阳,疾驰而出! 工作时间到。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诗迦古尔 黄沙之间,风声呼啸。 远方吹来的狂风从断裂的山脊之间回荡,便掀起一阵阵宛如哀哭的声音。 在现境那宛如烈日的光芒照耀之下,停驻在原地的庞大车队中,一颗信号弹缓缓的升上了天空。 很快,远方便升起了呼应的光芒。 提着测量工具的学者深一步浅一步的从山梁之上归来,跳进车厢里,开始抓紧时间,重新录入地形数据。 就在车队的中间,车长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将装满了的水壶还给了等待许久的旅者。 “久等啦,给你。” “谢谢。” 风尘仆仆的旅者也并不羞涩,礼貌的答谢之后,便掀起了兜帽,大口的喝了起来,两升大的水壶,竟然被一口气全部喝完了。 那样的气魄宛如豪饮烈酒一般,更胜男儿,令车顶上休息的士兵们不由得咂舌。 沾染着些许尘埃的面孔不掩丽质,让人移不开眼睛。而丝丝缕缕的白发从帽檐里露出来,在阳光之下,便泛起了如同金属一般的微光。 即便是短暂的等待,已经有不少人上去要过联系方式,遗憾的是,都未曾得到回音。 只有看够了热闹的车长在旁边幸灾乐祸的大笑,最后问道:“还要再来一点么?” “这些就够了,车长先生。” 她说,“多谢帮忙,我已经休息好了。” “哈哈,好说好说,只是一点水而已。” 络腮胡车长得意的大笑,习惯性的叼起了烟卷,反应过来之后,又摘了下来。 打量着眼前年龄比自己儿子也就大一点点的少女。 即便明白对方是升华者,不可以常理相较,但依旧不免有些担忧:“还要多带点吃的么?反正我们这边物资还挺富裕的。 再往前的话,到下一个中转站,路程还很远。” “不必。” 名为原缘的少女轻柔一笑:“现在出发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晚饭呢。” 说着,重新扛起了行囊。 在背包上,白色巨塔的LOGO之上便是昔日理想国的徽记,原罪军团的身份牌挂在了拉链上,微微摇晃。 “天国谱系啊。”车长感慨:“听说很不得了啊……” 旁边的人顿时忍不住起哄,嘲笑起这个家伙来。 岂止是不得了呢? 听说过不奇怪,没听说过才足够离奇! 从一开始包揽前线百分之四十的后勤任务,再到第一作战序列时所得到的惊人战果,仅仅是一支刚刚成立不足一年的军团,便已经成为了足以比拟五大谱系的主力精锐的存在。 简直,声名赫赫—— “我还见过一次来着。” 蹲在引擎盖上晒太阳的驾驶员顿时眉飞色舞:“就在石湾,那么大的陆行舰,漂移加速起来的时候丝滑的简直过分,跟跳舞一样——哇,那个视频,在我们驾驶班最近都传疯了!大家都在找石湾车神的真实身份,小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内幕啊?” “……” 原缘微微愕然,沉思片刻之后,竟然露出了怜悯的神情:“虽然我大概猜得出他是谁,但他最近日子应该过的不会太好过。” 驾驶员顿时大惊失色:“是受伤了吗?” “……差不多吧。” 少女勉强一笑,善良的替某个卡车司机保全了难得的高大形象。 “说起来,你们那还招人吗?”趴在车顶上的士兵探头,看着她,笑容热情:“退役之后我还没地方去呢。” “招啊,一直都开放了很多岗位和职务,不过培训时间会有点长,大概一到两年左右的样子。” 说着,原缘在包里翻了一下之后,找出了一本介绍册递了过去:“目前还处于早期阶段,上升空间很大。 除了面对升华者的教育体系之外,我们象牙之塔也有面对进入社会的应聘者开办的培训专业,对口培育,免费,包工作和分配,待遇优厚。 有意向的话,还请一定考虑一下。” “真的假的,这么复杂?” 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少女竟然如此认真,发问的士兵都有些愕然起来,惭愧感慨:“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混个保安干一干就不错啦。” “什么东西,我来看看……喔,不错嘛,都是紧俏行当啊,就连新型工程装甲驾驶和维修都有么?” 忙完了的学者探头凑热闹,下意识的盘算了一下上面的条款,顿时不解:“不过,这个工资和待遇……你们这么干完全是亏本买卖吧?” “那就当是为了比赢利和市场还要更大的利益吧。” 她想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就比方说……为了现境的未来,怎么样?” 学者愣在原地,看着那一张纯粹的笑容。 很快,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听上去真美好啊。” 他挥了挥手:“加油。” “那么,各位再见。” 原缘后退了几步,向着车队摆手,转身走向了茫茫黄沙和远方漆黑的风暴。 在狂风之中,她抬起了手,凑至唇边,吹响了清亮的哨声。 于是,便有寒风呼啸而来,冰霜和雪的雾气中,白色的巨马纵声嘶鸣,扬起双蹄,载着自己的御者,再度驰骋。 铁光如甲,漫卷的血色如同披风一般展开。 转瞬间,便消失不见,迎着飓风,跨越荒漠,将漆黑的风暴也从正中撕裂。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宛如极光一般的轨迹,绵延向了远方。 短暂的寂静里,车队中的人陷入呆滞。 “喔,运气真好。” 车队最前方的队长抬头,望着那一点消失在风暴尽头的猩红,不由得微笑:“好多年不见,那可是瓦尔基里啊——” 昔年巡行在边境之间,带来胜利和死亡的女武神。 好久不见! 缅怀着那昔日的光景,队长眯起了眼睛,哼唱着歌剧的曲调。 开拔的命令再度下达。 短暂的相会之后,迎来分别,向着另一个方向,车队浩荡而去。 只留下茫茫风沙飞过。 …… 绵延的极光疾驰在地狱之中,庄严行进。 穿越了焦土和黄沙,风暴和冰雪,踏过了焚烧的战场和数之不尽的骸骨,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当暮色初上时,太阳船的轮廓便已经近在眼前。 仿若灯火通明的山峦那样,照亮一切。 “好久不见。” 船舷的栏杆上,坐在那里等待许久的男人露出微笑,向着到来的学生招手,令女武神的笑容也灿烂了起来。 停在了他的面前,克制着激动和兴奋,矜持的点头:“好久不见,老师。” 回应她的是热情的拥抱。 接过了她的行囊之后,便娴熟的揉乱了她银色的长发,捞起来,好奇端详:“进阶了吗?副校长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置信呢,进度好快。” “嗯。” 原缘颔首,终于表露出了一丝得意。 短短的不到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掌握了黄昏之路的精髓,甚至比往日还要更进一步,萌发神性。 天国谱系·黄昏之路,突破了霜巨人的极限之后的四阶——大神奥丁的使者,金宫引路者,女武神瓦尔基里! 副校长果然说的没错,她生来就应该是天国谱系。 这一份恐怖的相性,即便是槐诗也有些受到惊吓。 哪怕又有象牙之塔的海量资源倾斜和扶持,想要这么短时间内删号重练到这种程度,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奇迹。 “名字呢?”槐诗问道。 “诗迦古尔。” 原缘的回答倒是让槐诗有些意外。 “我原本以为会是布伦希尔德呢。” 作为黄昏之路中斗争一面的显化,海姆达尔的前置,女武神的位置可谓至关重要。同样,就像是铁晶座上的那位机轮长福斯特一样,女武神和提坦具备着相同的特质,能够领受逝去神明的祝福和神性质变。 不过提坦是三位,女武神却只有一位。 而相对的,这一份特质的强化将会彻底决定女武神所擅长的方面。 在诸多历史上传承的女武神中,被判定为上位的赐福,一共有四位,分别是胜利获取者·布伦希尔德;未来洞见者·诗寇蒂,军团守护者·赫尔薇尔,以及战争引领者·诗迦古尔。 布伦希尔德具备着最强的战斗力,赫尔薇尔拥有着近似少司命的大群豢养和大规模辅助能力,说是单人成军也不夸张。 诗寇蒂更不用多说,近乎洞察时光的预判将会令她在战争之中的一切抉择无往不利。 诗迦古尔相比之下,各个方面却并不出挑,该有的都有。 不过,她最大的特点是,实力会随着所统领的大群的力量而进行上涨。越是精锐和强力的大群和军团,所带来的增益就越是庞大。 在她的统领之下,大群的斗志、生命力和破坏力将会提升到恐怖的程度,而在大群的支撑之下,她的力量也会有质的突破。 简单来说,下限高,上线也高,但特别吃队友和配置。 这一回答,倒是让槐诗有些呆滞。 感觉到了一种颇为邪门的传承。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是云中君,是个辅助。学生里林中小屋,新晋巫咸,多少也带点辅助。连带着原缘,也变成了半个辅助? 一门三辅助。 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说起这个,原缘的语气顿时有些尴尬:“其实本来想要考虑诗寇蒂的,但副校长说……再怎么洞见未来,和老师共事起来都会很勉强。” “……”槐诗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有一说一,确实。 实际上,副校长的原话是:“看得再远,算的再多,遇到你老师那种乱七八糟的人也会被搅成一团乱麻。 我自己看的都眼睛疼,你就别自找麻烦了。” 最先ban掉的就是诗寇蒂。 遇到槐诗这个动乱之因,基本上这个号就属于练废了。 而布伦希尔德就算再强,受限于四阶,也极其有限。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是槐诗这样离谱到家,双料四阶能比拟受加冕者,隔三差五就杀个统治者来玩。 紧接着,军团守护者的祝福也被PASS。有手握国殇之冠和《战争与和平》的槐诗在,那点大规模辅助能力有和没有根本没什么两样。 至于随身的大群……赫尔薇尔的祝福再强,比得上大司命么?算了吧。 和就在这时候,能够在槐诗一上头就出去浪的时候稳住局势,统帅原罪军团完成任务的战争引领者·诗迦古尔的重要性便凸显了出来。 而领军者的属性也同原氏所传承的诸多招数和技艺配合绝佳。即便是无缘于同东夏深度绑定的丹心碧血,也有着诸多堪称离谱的秘技。 副校长的决断,无疑是最适合原缘和如今天国谱系的选择。 现在,他舍得通过槐诗的申请,把刚刚培养好了的新生代送到他这边来,意思已经不言自明……别特么一上头就瞎几把乱搞了,让专业的来! 这倒是让槐诗这个军团长陡然有一种被架空的感觉。 有你没你都快一样了。 不过,当老师的,看到学生能够独当一面了,又如何会觉得不快和嫉妒呢? 如今原缘到来,反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躺下咸鱼、撒手掌柜的好日子,它又来辽!!! 来得好啊!!! 然后,一直到晚饭都快吃完了,槐诗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是个现境五百强的董事长来着,不由得一拍脑袋: “对了,公司里的事情呢?” “……” 得亏您还记得自己有个公司哦! 原缘有些绷不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难为情的回答道:“虽然说起来让人难以启齿,但都……交给副校长了。” 短暂的寂静突如其来,槐诗努力的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正色说道:“那回头要谢谢副校长啊。” “嗯。” 原缘点头。 虽然很可耻,但依旧情不自禁的,随着老师一起,发出了没良心的声音…… 晚餐继续。 不过,就算是久违的和老师一起闲谈,共进晚餐很快乐,但责任心重大的少女在迅速的吃完之后,终究还是选择了说正事儿。 放下筷子之后,就板起了脸。 她挺直了身体,正色问道:“大半个月了,您有好好监督安娜的功课么?” “啊这……” 槐诗呆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桌子旁边,那个忽然呆滞的女孩儿,愕然:她还有功课的吗? 不是说都做完了么? “咳咳,这个事有轻重缓急。”他打了个圆场:“功课的事情就……” 原缘简短的报告:“上个季度的月考,她考试八门不及格。” “……” 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忍不住点头:“确实,是当务之急。” “汪?” 蒙逼的白狼少女陷入呆滞,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原缘提起了后领,抓住。 最后,还未曾歇息的原缘肃然颔首:“那么,我先去工作了。” “加油,加油!!!” 某个早就没有任何良心可言的老师鼓起掌来。 欢庆着美好生活的到来! 就这样,补全了最后一块的拼图,原罪军团有条不紊的再度运转。 而就在槐诗身旁,舷窗之外,深不见底的裂谷之中,铁光无声的涌动。 铁光之下的漆黑阴影悄然扩张,贪婪的,粗暴的,冷酷的,将这一片属于地狱的领土,吞入自己的口中! 然后,再造一切!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锑与汞 短暂一夜,一晃而过。 可即便说是昼夜,也不过是现境统计时间的方法而已。越是向着前线靠拢,日夜的分别就越是模糊和暧昧。 远离了现境的光芒之后,一切都在蒙昧的昏暗之中渐渐朦胧。 没有清爽的晨风,只有永恒焦热和刺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就在太阳船的最高处,槐诗懒洋洋的舒展着身体,打了个哈欠,深吸了一口饱含着地狱沉淀的焚风,便畅快的吐出了肺腑中的废气。 如此愉快。 仿佛农民端详着自己的农田那样。 就在太阳船的前方,便是深邃的悬崖,绵延不知道多少公里的庞大裂谷,仿佛左右横跨到世界的尽头那样,消失在远方。 “真是一块好地啊。” 他俯瞰着裂谷中隐约泛起的金属闪光,眼神期待:“随意洒下一点种子,长势就这么旺盛……倒是可以搞点种植园了。” 如今,在裂谷的最深处,那隐隐显露出熔岩洪流的底部,乃至陡峭的岩壁之下,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金属植株所覆盖。 一条条如同藤蔓一般的金属植物在熔岩和矿石中扎根,旺盛的展开枝叶,生长,平滑如镜的枝叶上倒映着地狱的火光。 土石在铁的根茎穿凿之下崩裂出一条条缝隙,那些不断崩裂的声响和铁晶增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自深邃的裂谷中不断的回荡,就构成了生长的旋律。 如此悠长。 只是倾听,便不由自主的让人沉浸其中。 随着早餐时间的结束,太阳船的闸门缓缓升起,在充满节奏的哨子声里,一群头戴安全帽、浑身作业服的鸦人们便嘎嘎乱叫着,精力充沛的扛起粗大的钢梁冲了出来。 爬上了太阳船的后方,那一座高耸的山峦,渐渐立起了庞大建筑的根基。 短短的半天再加上一夜,这一片荒芜的领域就渐渐变了模样。 渐渐的浮现出一丝未来的轮廓。 ——前线调遣中转站·北极星。 一级作战序列工事单位,识别编号A03。 这便是如今中枢分配个原罪军团的任务。 伴随着亡国的推进,已经连续丢失了两层防线之后,为了确保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能够展开,满足物资供应的需求,现境将在距离如今前线最接近的地方,沿着裂谷,修建四座大型的中转站,以作为战略的支点,便接下来的大规模反攻。 这种程度的工程对于如今的原罪军团来说,可谓小菜一碟。 身经百战的鸦鸦施工队已经博得了后勤和建造部门的一致好评,甚至在之前后勤供应阶段的时候就考取了最高等级的战时施工资质证书。 有了太阳船荷载的大型铸造熔炉,一切加工自给自足,而有槐诗在,根本就连材料都不需要。 打个哈欠的功夫,材料就从地里长出来了。 走到哪里就能盖到哪里。 况且还有太阳船,哪怕是面对敌方数量数十倍以上的平原遭遇战,也能打成占据地利躺赢的防御战。 任务真正的难点是在建造过程之中,来自深渊的压力和突袭。 毕竟地狱那边大家都不是傻子,你想干什么,大家心里清清楚楚,肯定不会让你的日子过的舒服。 在这种距离大秘仪基站相对遥远的地方,就算是有其他谱系的紧急支援,在支援到来之前被一波团灭那中枢也完全无可奈何。 如今的天国谱系,也算是正面承担来自最前线的压力了。 不折不扣的方面之任。 除了五大谱系和四大军团之外,还真没有其他的独立军团承担过如此庞大的职责。更不要提,中转站建造完毕之后,接下来的反攻阶段时将被寄托的重任。 重要性可以说与日俱增。 只不过,现在的槐诗却有点难以开心起来。 每次,当他抬头,眺望那远方地狱的领域,乃至那一片笼罩天穹的黑暗时,心中都会浮现渐渐浓郁的不安。 心悸。 就像是,深渊的色彩在涌动着,渐渐的向现境靠拢一般。 肆虐在深度之间的风暴在天穹之上形成了漩涡,扭曲了无数色彩之后,构成了恍若巨眼一般的轮廓,自上而下的俯瞰。 整个战场上都清晰可见。 在那虚无之眼的凝视之中,槐诗便能够感受到渐渐浮现的某种恶意。 如芒在背。 只不过,这种有可能会动摇军心的废话也根本没必要说,对于所有人而言,这一场战争的结果只有两种。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仅此而已。 况且,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感知能力,现境的诸多秘仪、占算、圣痕和威权,比槐诗更加敏锐的不知多少,哪里轮得到他跳出来吹号。 只是,想到灾难的征兆……槐诗脑中就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个脸色苍白、身形佝偻仿佛随时会当场倒毙的灰衣身影。 不知道老兄现在怎么样。 希望他能多休假,少加班吧。 就在美好的祝愿之中,他听见了来自远方的轰鸣声,在掀起的滚滚烟尘之中,两列浩荡的车队就从中枢的方向缓缓驶来。 相隔遥远,内部频道中就出现了来自中枢的认证和编号。 在一架架宛如巨人的泰坦践踏之下,无以计数的尘埃簌簌升起,飞舞,落在漆黑的战团标志之上。 铸铁军团! 相距一公里的时候,两支车队就停在了原地,然后便有两辆车向着太阳船的方向驶来。 两位上校军衔的指挥官递交了自己的身份证明,终于来到了槐诗的面前,肃然行礼:“槐诗阁下,铸铁军团所属——第十九军团,代号【锑】,第二十二军团,代号【汞】,前来协助驻防。” 毫不犹豫的,将作战序列中的权限通过系统进行了转移,饱经战火的两位军士昂然挺立:“自即日起,我们将归属您的调遣。” 丝毫不打任何的马虎眼,直接递交了表格:“这是我们携带来的设备和火力清单,请您验收。” “居然都是重金属么?” 槐诗微微愕然,主动伸手,热情的欢迎:“感谢军团提供的臂助,我代表天国谱系欢迎各位的到来。” 在铸铁军团的作战序列之内,习惯以金属名对内部军团进行区分。 以轻金属命名的大部分都是携带了轻量化武器的步兵和混编的快速反应部队。而已重金属命名的,则都是携带了大量重火力的装甲作战部队。稀有金属则是超远程火力支援和空中打击力量…… 在绝大部分的时候,作为战场的中坚,即便是中枢也会给四大军团相当大的自主权。 就好像是协调调遣给原罪军团的两支军团,哪怕铸铁军团打发一群只带着动力装甲的步兵过来也没什么好说,如今竟然来了两支满编满物资而且还配发了长程火力支援的完整编制过来,便令槐诗顿时感到了意外之喜。 还附带了两支泰坦作战小队以及一具巨型捍卫者装甲! 而且,这两支军团,也都是有着长程火力支援和空中打击的权限的! 声望刷高了就是好哇! 不仅调遣过来的军团秒速移交指挥权,还自带干粮和装备,就差再说一句哥你瞅瞅有啥不够俺再凑一凑了。 看看这大型防御力场发生器,卡文迪许工坊的深度平衡仪,还有一整套太清重工的框架核心…… 这都已经不是亲儿子待遇,是亲爹级享受了好么! 当下,顿时毫不犹豫的拉起了小手,嘘寒问暖了起来。 “舟车劳顿,各位辛苦了!” 槐诗热情的引手:“跟我来,食堂已经开饭了!我们原罪军团的伙食,天下第一啊!” “……” 一时间,两位上校微微一愣之后,也忍不住面面相觑,感觉接下来眼前的这位上司就要给他们炫一个,高低整两盅了。 “这个……” “阁下,我们还没有就位。” 略显苍老的男人主动开口问道:“不先开始进行建造么?不然的话,我们不便驻扎……” “驻扎?没关系,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人数配置和图纸报给我,有什么额外需求么?” 槐诗抄起了小本本,“外层防御工事的话,就先按照四级的进行做吧,内部快速反应通道和楼层划分,就根据铸铁军团的标准来,除此之外呢?嗯,火力点位这是一定的,岗哨和观测点我们已经做好了,嗯,好的,那就这样……” 暂且记录完了双方的需求之后,他微微点头,合上了本子。 “行,你们先吃饭吧。” 他说:“吃完饭,营房应该就差不多了——小十九?人呢,来招待一下,确保食物和饮水供应,友军远道而来,别让人等久了。 那么,我先失陪。” 说罢,微笑着转身离去,留下蒙逼的两位指挥官愣在原地,跟着林中小屋往前走的时候,就感觉到外面骤然迸发的高亢雷鸣。 巨响之中,笼罩在天穹上的漆黑云层里,骤然迸射烈光,仿佛烘炉被引燃了那样,漆黑之后一阵阵猩红舞动。 再然后,标准的大型工事构件就从云端轰然而落。 砸在了地上,仿若暴雨。 一阵阵电闪雷鸣之中,那些凄白的闪光将地狱照亮,令裂谷和高山之上浮现出了丝丝缕缕的铁色,照亮了那些迅速从大地之上生长出的框架。 无需挖凿,地面之下的铁脉便在轰鸣之中奔行,交织,构成了深邃的地基,再拔地而起时,便生长出了一根根管道和线缆…… 早有铁鸦们等候在旁边,娴熟的扛起了从空中不断坠落的巨构,开始了快速的搭建。 只能看到一座座高墙迅速的隆起,刺眼的焊光不断的闪耀着,火花飞迸。 一整座巨型营地就已经按照规划中的区域,从两支军团的面前建造成型。 用时十一分钟二十秒。 战争工事级的全金属壁垒已经完成了主体加工。 内部也预留出了诸多线缆和管道的位置,等待着安装和入驻。 等两位指挥官一顿如同嚼蜡的早午饭吃完之后,就忍不住站在那一座泛着铁光的营地之前,开始怀疑人生。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开创造模式了? “差不多还留下了三分之一的构件没有使用,已经统一的放进了仓库里了,如果有什么需求的话,你们可以自行使用。 倘若还不够用的话,随时开口,这些零碎的东西我们这里储备了很多。” 槐诗拍着胸脯,热情洋溢的说道:“有啥要求,吃的喝的用的,不够的,尽管提,咱们天国谱系和四大军团亲如一家,莫要生分!” 不论怎么样,这一份热情,大家是感受到了。 可问题在于…… 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卖血卖命和弟兄们一起同甘共苦的准备了,来了却发现这一波啥也不用干好像直接就一步到位了。 这其中的落差实在是让人百味陈杂。 但感觉又好像……爽爽的,简直欲罢不能。 还有…… “那个,咳咳,那个是啥?” 在短暂的沉默里,内梅特上校抬起手,指向营房之后那高耸的孤锋——在地裂中坍塌的山峦上,一只只鸦人舞动双翼,繁忙的进行着最后的布线。 最终,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圣哉,便有一道道火光从山体之下喷出,令大片的山岩为之坍塌,裸露出山峦内部所生长而出的铁光。 厚重的岩层下,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尽数化为了坚实的钢铁。 从山脚下开始,一道道高耸的钢架彼此衔接,向上延伸,将山峦也笼罩在内,狰狞的构造渐渐彰显,笔直的升上了天空。 就在雷鸣电闪的云层之中,悬浮在万丈之上的钢铁在雷火的熔炼之下彼此铆和,就化为了宛如岛屿一般的雏形,隐隐浮现出边角的模样。 当剧烈的震荡里,大地被撕裂,便有一道道钢铁之树破土钻出,彼此纠缠,向着天穹延伸,生长,接入了雷云之内。 大地和天穹,在钢铁的牵连之下维系在了一处。 渐渐,构成一体。 那些高耸的铁骨肆意的生长着,渐渐合拢,数之不尽的雷霆从云层中攒射降下,流淌在钢铁之上,层层电芒在昏暗里闪耀。 贯穿天地的巨塔隐隐的浮现出了狰狞的轮廓。 就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孕育在其中的灾厄和毁灭。 只是看着那锋锐的棱角,就令人眼眸刺痛,伫立在高山之下仰望时,就无法呼吸。当黑暗中,惊雷一闪而过,照亮了庞大的塔身时,灵魂就在那遥远的鸣动之中为之颤栗。 “唔,就当做是给中转站准备的信号塔吧。” 在他们身旁,那个名为槐诗的男人依旧和煦的微笑着,宽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比原本的图纸稍微多加了一点点的改动而已,请不要在意。” “那……后面呢?” 另一位上校疑惑的伸手,指向了山峦之后,那渐渐弥漫的铁光中,渐渐清晰的轮廓。 “啊呀,这个还没有来得及申请——” 槐诗一愣,顿时尴尬:“我看地基做完之后,那边稍微有点空,就顺带修了一个远距离火力支援中心,旁边那个大型建筑是太阳船的维修车间。我寻思着,来都来了,就放了两条生产线在上面,负责供应金属炸药和装甲的损耗……要不要拿点?” 说着,槐诗大方的挥手,如同带着老乡们来自己的家苞谷地里一样,慷慨的许诺:“随便整,家里不差这点东西!” “……” 沉默中,两位上校再忍不住挠头,大眼瞪小眼。 看看眼前的太阳船,再看看槐诗,再看一眼整个被钢铁所笼罩的山峦…… 然后,开始思考—— ——这还要我们干啥? 当然,怀疑人生归怀疑人生,但该躺的时候,大家躺的还是很干脆的。 毕竟抱住了原罪军团这么粗的大腿,天胡开局,比之前那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猪队友的状况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大家谁还会嫌弃游戏难度太低了不成? 一时间,喧嚣的驻扎之中,大家看着眼前崭新的营地,还有近乎无限量供应的物资,便不由得产生了新的共识。 调律师这人行,能处! 有东西他是真送啊! 一方面,有了两支来自铸铁军团的队伍之后,整个营地也肉眼可见的喧嚣热闹起来,不复曾经的凄冷空旷。 宛如血液流淌在血管之中那样,修建和维护的速度再度狂增、劲增、暴增! 得益于如今‘被迫架空’了自己老师的原缘来负责居中协调,双方的配合并未曾出现任何摩擦,而是井井有条的运转起来。 强强联手,自然愉快无边。 甚至,被分配参与到工程修建中的军士们还产生了一种不能让人看扁了的想法,和鸦鸦建筑队卷了起来。 结果证明肉体凡躯,还是卷不过这一帮吃铁片吐螺丝随身还带着电焊功能的地狱大群…… 不过,有了来自铸铁军团的大型装甲和泰坦的帮助,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中转站就已经浮现雏形,主体结构竟然都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 如此恐怖的生产效率……不止是参与其中的军士,就连后方中枢的参谋处都难以置信。 这就是深渊谱系么? 爱了爱了! 遗憾的是,宛如度假一般的愉快生活,也仅仅只是持续到当天凌晨的三点钟。 归于寂静的夜色中,林中小屋敲响了槐诗的门。 “老师,两分钟之前,巡逻的大群发现了点异常……你看这玩意儿。” 他抬起手,展示着铁鸦的战利品,一颗已经被捏碎了的眼球,封在琥珀一般的固体之中,其中破碎的结构和饥渴的意味如此明显。 深渊的窥探。 经过秘仪和诅咒催化出的眼球是某些地狱大群最喜欢用的侦查手段,具备着识破幻影和洞察迷雾的能力,轻而易举的侦查周围的区域。 当这个东西出现在周围区域的时候,就说明,万里之外的视线早已经投在了自己的身上。 “真快啊。” 槐诗掂量着手中的眼球,了然的点头。 五指合拢,连带着封印,那一颗破碎的眼球就已经泯灭为虚无。 仿佛能够听见千里之外那魂魄被撕裂时的凄厉惨叫,他无所谓的拍了拍手上的尘埃,对林中小屋吩咐: “按个起床铃吧,恐怕客人们就要上门了。” 在云中君的感应范围之内,绵延千里的云层之下,正在有一个个诡异的源质波动不断的浮现。 到最后,不容忽视的庞然大物从黑暗中浮现身形! 半分钟之后,静谧的黑暗被高亢的警报声所撕裂,庞大的探照灯从铁山之上亮起,连带着大量的照明弹的升起,以冷酷的光芒将眼前荒芜的世界照亮。 于是,在庞大裂谷的另一边,隔着数里的间隔,肃然的阵列在狼嚎中渐渐从黑暗中浮现。 一颗颗猩红的眼瞳宛如凶星,游曳在峡谷对面的悬崖之间,饥渴的眺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壁垒。 就在宛如兽群一般的军团之间,以数十道锁链牵引着的骸骨车舆之上,是同侏儒王也毫不逊色的庞大身躯。 厚重的皮革覆盖在那身躯之上,如同活物一般,无数毛发在风中舞动。 在狼皮之下,有一张遍布疤痕和裂口的面孔缓缓抬起,展露出统治者的威严。 狼爵之王·披狼皮者! 那一瞬间,三颗挤在右眼眼眶中转动不休的眼瞳已经锁定了裂谷另一侧的壁垒。 死死的盯着壁垒之上的那个身影,杀意涌动! 槐诗!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持久战 昏暗之中,如有实质的目光令槐诗神情渐渐疑惑,凝视着那一张从未曾见过的面孔,难以理解对方的情绪为何如此激动。 宛如有杀父之仇一般…… “那是谁来着?” 槐诗回头,问旁边的林中小屋:“好像认识我?我们见过吗?” 再一次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对头找上门来竟然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不应该啊,好歹是个统治者呢。 况且,你还别说,小模样长得还挺别致的,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呃咳咳……” 林中小屋干咳了两声,不着痕迹的掖了掖自己狼皮大衣的领口,“大概是因为其他理由吧?” 之前的时候,直接被原罪军团全灭掉的先锋军,就是披狼皮者麾下的狼爵军团之一,尤其是被林中小屋干掉了的军团长,还是披狼皮者的血裔…… “哦?不错哇。” 槐诗捏着下巴,了然的感慨:“我就说这件衣服怎么这么有水平呢。回头等老师把他的皮拔了,你多做几件,今年咱们过冬的衣服不久全有了?” 轻描淡写的拍了拍林中小屋的肩膀。 然后,友善的,向着远道而来的访客们露出了笑容。 只是看向裂谷另一头的黑暗阵列时,眼瞳之中所浮现的,却是同柔和神情所截然不同的恶意。 还想奔涌着黑暗的深渊,那一份狰狞,近乎快要溢出! 一片死寂,在槐诗和披狼皮者的对视之中,足以令一切灵魂颤栗的气息扩散开来,令高耸入云的巨塔之上,隐隐浮现出终末之兽的狰狞轮廓。 耀眼的电光从雷云之中延伸而出,自铁山之上游走,数之不尽的火花飞迸。 于是,披狼皮者的三颗眼瞳渐渐收缩,厚重的血丝蔓延。 率先抬起手,指向了槐诗的面孔。 顿时在凄厉的狼嚎声中,陡然有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迸发,一枚骨白色箭矢就已经离弦而出,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向着槐诗的面孔,飞出! 然后,轻描淡写的,被槐诗握在了手中。 嗡嗡作响! 槐诗垂眸,凝视着手中震颤不休的锋矢,即将爆发出的力量被封锁在其中,像是炸弹被熄灭在五指之间那样。 灰飞烟灭。 射出那一箭的骑手不屑的低头,啐了口吐沫,向着这边大声的呼喊这什么。 顿时,在大群之中,哄笑和呐喊的声音响起。 “啧……” 在槐诗身后,阴暗中阿妮娅顿时皱眉,拔出踏前一步,然后,便被林中小屋按住了肩膀。 臭妹妹往后稍稍,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你? 大师兄得意的抚了抚自己的衣领,昂首向前,正待说话。 然后便看到了,已经有人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原缘! 笑容顿时僵硬一瞬,抽搐。 这特么也能卷的起来么?! 晚了一步! 原缘已经翻身跃下了太阳船的船舷,落在地上。 那些沉重的闸门在她面前次第洞开,到最后,就连未完成的桥梁也在轰鸣中落下,凌空悬架在了裂谷深渊之上,遥遥指向了前方的黑暗。 尖锐的声音随着低沉的脚步声,一同向前。 宛如双螺旋一样的剐刑长矛拖曳在地上,同钢铁摩擦,划出了一道道飞迸的火花。 当如同金属一样的白发在风中飘起的时候,就展露出了姣好的面孔,令远方的大群们一阵扰动,旋即尖锐的笑声越发的亢奋起来,呼喊声响起,催促。 在最前方,骑乘在巨狼之上的冠戴者大笑,再度拉开弓弦,对准了那个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身影,射出一箭。 破空的凄啸声里,原缘只是微微侧过头,燃烧的苍白之箭就已经掠过了眼前,落入了夜风之中,消失不见。 甚至,就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一瞬。 原缘继续向前。 冠戴者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越发的狰狞,就这样,再度挽弓,一丝猩红缠绕在锋矢之上,凝结成实质的漆黑诅咒无声的运转,飞出! 紧接着,勃然色变。 本来应该锁定敌人的灵魂,不死不休的箭矢,竟然失去了捕捉和感应,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一样,擦着原缘的头发飞过,歪歪斜斜的栽在了地上,甩成了粉碎,仿佛玩具。 刹那间,他开始怀疑,那未曾完成的铁桥之上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身影是否是幻觉。 可再然后,当那一双平静的眼眸终于抬起,将前方的敌人映照在眼瞳中的瞬间,他便已经感受到,这一份令人如芒在背的恐怖寒意…… 好像整个世界都化为了幻影,唯独此刻向自己渐渐靠拢的身影,还有那饥渴鸣叫着的长矛,真实不虚!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无法克制的扯住了缰绳,想要后退,旋即,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就在他胯下,癫狂的巨狼发出了烦躁的声音,流下了一缕缕粘稠的口水,已经饥渴的快要发疯。 躁动的大群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呼喝呐喊,催促着他赶快结束这一场闹剧! “进献狼爵!” 冠戴者咆哮,再度挽弓。 可在那一瞬间,他却失去了目标。 因为狂暴的寒潮,已经扑面而来! 自战马的嘶鸣里…… 在铁桥的尽头,当女武神吹响了哨声的瞬间,便有撼动钢铁的蹄声自虚空中疾驰而出,连带着葬送一切的风暴和寒潮。 仿佛在一瞬间落入了无数骸骨之间,女武神·诗迦古尔的神性于数之不尽的死亡中运转。 雷鸣一般的吼声从森冷面甲之下迸发,缠绕着雷霆和冰霜的铁蹄跨越了脚下的深渊,践踏着虚空,轰然向前! 有沉重的鼓声从远方响起。 是霜巨人们狂热的敲响了铜鼓,感受着那宣告死亡和毁灭的神性运转在虚空之中,咆哮颂唱。 此乃大神的死亡使者,全父的女武神,战争引领者的毁灭巡行! 猩红的血色如披风一样自战马的疾驰之下飞扬而起,裹挟着突如其来的严寒和风暴,冠以黄金的白发舞动。 无需一往无回的意志,无坚不摧的气魄便已经从千万次演练而成的突刺驾驶之中爆发,剐刑的铁光一闪而逝,前突! 势如破竹的撕裂了那些阻拦在前方的大群,犁出了一道笔直的猩红痕迹,便已经来到了冠戴者的面前。 近在咫尺! 在那之前,长弓和未曾来得及完全拔出的弯刀已经如同泡影一般,破裂,崩溃! 飞跃而起的巨狼被那一缕铁光掠过,便有粘稠的血色喷薄而出。 甚至来不及挣扎,便被干脆利落的斩为了两截。 当惊恐的冠戴者从巨狼之上跌落,甚至来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了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马背之上,女武神的长矛刺出! 崩! 铁石破裂。 冠戴者奋力的挣扎,躲闪,剐刑已经贯穿大地,修长的锋刃擦着他的脖颈,嗡嗡作响。 甚至来不及喘息。 再然后,他便看到了,原缘的另一只手中的剑刃,轻描淡写的斩落。 如同收割那样。 山君的锋刃之上,铁光流转,撕裂大地和岩石,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剑痕,同剐刑交错而过的瞬间,便有猩红的血色飞溅而出,溅射在锋刃之上。 魂灵哀鸣着碎裂。 斩首! 一颗残存着呆滞和惊恐的头颅飞起,在半空中,被战马之上的女武神接住,向着四方的敌人传示着这悲怆的结局。 随着铁蹄践踏,残存的尸骸如同垃圾一样被碾成粉碎。 就这样,女武神握着首级,调转缰绳,引领着雷鸣和风暴,昂然而去,只留下一滩血浆述说着刚刚所发生的残酷处刑。 扰动的大群之中,披狼皮者的眼瞳猩红。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掌微微抬起,锋锐的五指成爪,即将向着女武神的身影抓出,可紧接着,又陡然停滞。 看向了远方的槐诗。 而槐诗也依旧在看着他。 平静的微笑。 只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恶意,却在瞬间攀升了数十倍。漆黑的云层无声的扰动着,无以计数的电光缠绕之中,隐隐照亮了庞大锋刃的轮廓。 早已经,锁定了敌人的存在—— 雷霆一击,蓄势待发。 只要有些微的破绽…… 可很快,当统治者的手掌放下的时候,一切感觉却又消失无踪,仿佛幻觉。 只有太阳船之上,槐诗端详着归来的学生,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手上的血擦干之后,随意的将头颅丢到一边去。 看都不看一眼。 破碎的头颅在地上翻滚,最后,落入裂谷之中,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见。 咔吧! 宝座的扶手在铁爪的蹂躏之下破碎,披狼皮者咬牙,再不掩饰自己的阴沉和烦躁,向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堡垒抬起了手。 于是,高亢的号角声响起。 无以计数的土石生长,化为了桥梁,向着此方蜿蜒而来,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无数骑乘着巨狼的大群。 同号角声相呼应的,便是从现境的阵地上迸发轰鸣的礼炮。 惨烈的厮杀突如其来! 而槐诗,已经了无兴趣的向着披狼皮者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确定了状况之后,后面就没他什么事情了,不如回去找娴姐炫耀一下自己学生的成绩,然后顺带找点东西吃。 也正如同他刚刚所印证的猜测一样——看似狂暴和易怒的披狼皮者反而骨子里谨慎无比,绝对不会因自己的喜怒而动摇大局,以至于踏入对手的陷阱去。 在未曾试探出北极星中转站的虚实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而正如同所有漫长战争之前的试探一般,尝试着发起过一次进攻的狼爵军团在将仆从军和炮灰消耗的差不多了之后,便收兵撤离了。 绝对不给现境支援到来时两面包抄的机会。 一如来时那样,退的悄无声息。 遗憾的是,虽然敌人退去,但也没办法因此而松一口气,反而要开始倍加小心。 这就是狼爵军团的风格,一旦盯上猎物,绝对不死缠烂打,而是在黑暗中窥伺,一次次的试探,源源不断的袭扰,会让烦不胜烦的敌人在煎熬中渐渐暴露出自身的弱点。 直到猎物的血液在消耗中流尽,便会毫不留情的发起总攻,将对手彻底吞尽! 此刻,铁山之上,崭新的观察哨点已经拔地而起。铸铁军团的士兵们眺望着远方涌动的黑暗,严阵以待。 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 …… …… “放弃持久战的想法吧。” 宛如宫殿一般的庞大楼车之中,华丽的宝座之上,披狼皮者面无表情的得出结论:“指望着和那样的对手去进行消耗战,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除了那些数不胜数的受害者之外,可以说,再没有人比披狼皮者更了解槐诗这样的敌人有多么棘手了。 倘若不一鼓作气的将对方的框架和圣痕所塑造成的领域彻底破坏的话,不论多么夸张的消耗和袭扰都只会落入对方的算盘里。 而无数战例已经说明了在面对持久战时,槐诗这样的家伙是多么恐怖的角色。 即便是再如何擅长袭扰的狼爵军团,在遇到这种对手的时候都有可能翻车。更何况,一旦时间长了,被对手抓住弱点的说不定是现境人还是自己呢。 想要完成亡国的命令,拿下这一区域,就必须以最快的方法,在现境的支援大规模到来之前,在对手最措手不及的时候,一气呵成的将所有反抗瓦解,尽数击杀! “我意已决。” 他说:“今夜唤醒狼骨,调动全员,发动总攻!” “大人,您确定么?”下属愕然,“枷锁天使和龙奴还在运送过程中,如果没有受祝巨物的辅助,只靠我们来进行攻城的话……” “要我重复第二次么?” 披狼皮者漠然的俯瞰,发问:“还是说,你对我的命令,有什么疑问?” 短暂的寂静里,只有下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惊恐叩首。 很快,便有狂喜的呼喊声从巨帐之外响起,仿若蠕虫一般的巫师披着古老的长袍,来到了殿堂之内:“亡国的御令已经到来了,大人!” “律令卿在听闻对手是槐诗的时候,特地赐下的一件威权!” 就在它的手中,古老而华丽的镜子上蒙着一层布帛,一丝光亮都不曾透出。可是当目光落在上面的时候,就让人一阵恍惚和寒冷,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将自己隔绝在外…… 那是针对云中君和大司命一类调动周围环境的圣痕所准备的专杀! 强行切断和破坏对手所主持的一切秘仪,毁灭一切外物延伸,剥离本质。 ——【背离之镜】! 直到现在,披狼皮者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隐约的弧度,可依旧不改肃冷,只是微微点头。 “向雷霆之海发信——我需要焚窟主的支援。” 他向着祭祀下令:“告诉他们,我们愿意出让七成的猎获,除此之外,还有秘宝两件,包括亡国所赏赐我的藏宝,都可以由焚窟主挑选。” 一言既出,宫殿内再度迎来死寂,所有人都欲言又止,可在统治者的冷漠眼神之下,却无人胆敢违抗,迅速执行。 只有披狼皮者失望的收回视线。 一群蠢货! 和槐诗的人头比起来,一些战利品和秘宝算得了什么! 倘若没有雷霆之海的支援的话,那么又如何有完全的把握从槐诗那样难缠的对手身上取得胜利?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工具,比得上雷霆之海的那帮疯子呢? 即便是到时候迎来失败,逃跑的时候有垫背的和没有完全是两回事儿! 况且,哪怕是要被清算,在面对至上之王的诘问时,也不至于如同魔山那个倒霉鬼一样被判断为无能。 同时,做好所有失败的准备,才有迎接胜利的可能! “来人,准备祭品。” 统治者抬起眼瞳,起身说道:“这一次,我亲自主持祭祀——三漏之后,整合所有,全军突击!” “是!” 祭祀惶恐匍匐在地,不敢有丝毫的拖延,转身蠕动而去。 只是,在走出楼车的瞬间,陡然之间,眼前一黑…… 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然后了。 在轰鸣的巨响中,粘稠的黑暗被炽热的光明所撕裂,凄厉的惨叫声里,有烈火奔流,从天而降! 瞬间,披狼皮者陷入呆滞,抬头,望向了原本空空荡荡的夜空。 此刻,只有巡行在无穷雷火之间的钢铁鸦潮! 乃至,破云而出的庞然大物! ——天国战舰·鹦鹉螺! “尼莫引擎全功率驱动——” 槐诗俯瞰着下方渺小的万物,轻轻的挥手:“边狱大炮,发射!” 于是,贯穿天地的毁灭光流自黑暗中迸发,撕裂了重重秘仪和防御,将正中央的庞大楼车所吞没! 数之不尽的利刃和雷霆化为暴雨,笼罩了燃烧的大地。 如是,重复三次,直到大地在雷火之犁下化为焦土。 远方,冥河奔流中,太阳船从虚无之中升起,大门轰然洞开,蛇人军团和霜巨人们在战鼓和咆哮声中,奔流而出! 向着前方陷入动荡的营地—— 令焚烧之中的统治者,难以置信。 还没有来得及发起总攻,居然就率先迎来了来自原罪军团的突袭?! 就如同他所打算的那样…… 槐诗,也是这样想的! 谁他妈的要跟你们打持久战了? ——今晚就弄死你!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有没有一种可能…… “放弃持久战的想法吧,各位。” 更早之前,太阳船之上的会议室里,槐诗看完了所有放在眼前的报告之后,如是宣布:“恐怕这一仗我们不得不打——” 短暂的沉默中,椅子微微晃动的声音响起,是旁边两位铸铁军团的指挥官克制着自己起身的冲动。 “您打算主动出击么?” 上校内梅特开口问道:“如果主动发起进攻的话,那必然要放弃如今中转站所占据的优势,同敌人进行正面对决。 阁下,我并非懦弱畏战,但真的有必要如此么?我们的任务并非是歼灭对方,而是确保中转站的建成。 在如今的状况之下,他们是耗不过我们的,是否有冒额外风险的必要?” “如果是其他谱系在这里的话,确实如此。” 槐诗托着下巴,无奈的回答:“但遗憾的是,虽然足够处理目前的状况,但原罪军团并没有承受更进一步风险的能力。 不具备威权遗物,也没有谱系的支援,所能仰赖的只有大秘仪的支撑——内梅特上校,倘若麻烦的程度进一步提升的话,我们恐怕就会彻底丧失主动。” 天国谱系终究是小门小户,同其他动不动好几个五阶的军团不同,如今军团内部最高级的还是槐诗这个双料四阶。 风险承担能力无法同其他军团相较。 况且,有了保护中转站的任务在,本身的机动力也无法发挥。困于一处的话,除了同敌人打消耗战之外,别无选择。 槐诗不打算寄望于敌人的仁慈。 其他的他不敢断定,对自己这颗脑袋的价值可一清二楚。只要有机会弄死自己,不论是哪个深渊势力都不介意推上一把,为他加个码。 另一位上校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或许,我们可以申请支援。” “必要的时候可以,如今问题还在我们的处理范围之内,中枢不会浪费人力。”槐诗摇头:“况且,其他方面也在承受地狱的压力,不是么?” 内梅特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 只是无声一叹。 正如同槐诗所说的一样,这就是处于被动时不得不忍受的问题。 永远只能被迫的去应对敌人的出招。 “除此之外呢?” 他最后问道:“我想知道,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理由?” “因为我能。”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看向他:“我认为,我能够拿下这样的对手,我能做得到。既然能做得到,那我们就进攻。 这样的决定掺杂着私心和臆断,也毫不客观,但我就是这样想的。” “……” 内梅特沉默着,凝视着那一双眼瞳,许久,颔首:“我明白了。” “那就向中枢发报吧。” 槐诗回头,对身后伫立的原缘吩咐:“由我来签字,这是我的主意,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内梅特和另一位上校对视一眼,起身说道: “这样的话,也请带上我们。” 作为前来协同驻防的支援者,他们并不打算置身事外,此刻决定和战友同进同退时,也未曾有丝毫的犹豫。 可遗憾的是,槐诗并不打算接受这一份好意,只是摇头。 “不,你们并不参与主要行动。” 他说:“铸铁军团的存在,才是这一次行动最为关键的前提——” 倘若没有两支精锐的军团代替自己完成任务的话,槐诗是绝对不敢有倾家荡产一波流的心思的。 不说其他,倘若所有人倾巢出动,但凡披狼皮者想要换个家,那到时候欲哭无泪的就是槐诗自己了。 两人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感觉到腕处一震。申请递交上去甚至还没有五分钟,来自中枢的回复就已经下达。 一如既往的简短,只有一行【准许】而已。 而落款处的纹章,便是阿赫的权戒! “看来老太太挺欣赏我啊。” 槐诗无奈一笑,“这下可要再多赚点表现分回来了。” 三分钟后,在铁山之下中转站中,黑暗里的营地再度无声运转—— 昏暗里,收到命令的士兵们无声起身,着衣,奔行,遵从着隐秘频道下发的命令,隐秘集结。 一具具沉寂的装甲缓缓抬起,亮起微光。 没有丝毫的灯光闪烁,听不见呼喊和命令,未曾惊动那些黑暗中窥探而来的视线,整个中转站便在悄无声息的寂静里渐渐变化,进入了战争状态。 而自始至终,太阳船都耸立在探照灯的照耀之下,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只是,在虚有其表的铁壳之下,进入冥河驱动的巨舰早已经远遁而去。 追逐着残留风中的痕迹,跨越千里,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而就在空空荡荡的中转站内,观测塔的最高处,内梅特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看着深邃的裂谷,还有另一侧地狱中永恒的夜色,不由得,无声一叹。 “怎么了?” 同僚的声音从频道中传来:“淡定一些,没发生的事情担心也没用啊,发生了的事情就更不用担心——这不是你教我的么?” “哈,你学的倒是快。”内梅特笑起来了。 “要我说,调律师到底是调律师,这脾气和风格,太对人胃口了!”同僚说道:“大不了出了什么状况,大家一起背锅咯。” 内梅特微微愕然:“那会儿要联名的时候,你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么?” “唔?” 同僚不解,“你不是么?” “啊哈哈哈,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内梅特尴尬的挠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只是,在眺望着远方的夜色时,便不由得回忆起会议室里,那一双看向自己的眼瞳。 如此平静又郑重,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求和目的,坦然的述说着那疯狂的计划,却令人不由得热血澎湃,心驰神往。 “我只是单纯的想跟着一起去而已。” 他自嘲的轻叹着,眯起眼睛。 就像是古老的时代,那些酒馆中浪荡的亡命之徒听到新大陆的传闻时一样。 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也忘记了自己尚有职责在身。 哪怕赌上性命也没有关系。 只是想要去看一看,他所描述的那一片战场。 那里的风景和模样…… 而就在那一瞬间,大地的尽头,有遥隔千里的雷霆,从天而降! 稍纵即逝,如此耀眼。 内梅特下意识的捏住了栏杆,屏住呼吸,仔细的观望。 那便是缔造毁灭的辉光。 …… …… 现在,毁灭和电光,从天而降! 当铁雨如犁,自整个狼爵军团的驻地之上横扫三次过后,已经再无任何的完整建筑存留。碎裂的利刃之中,血色如泉水那样奔流,渐渐覆盖了破碎的尸骸。 而大地的震颤,却未曾停止。 甚至,愈演愈烈! 当一只只庞大的巨狼愤怒的挣脱了枷锁,在大群的驾驭之下脱枷而出的时候,便看到了,雷霆映照之下,那大地尽头席卷而来的一线白芒。 那是风暴和冰霜! 而在冻结的寒霜和暴虐的狂风之前,是一线璀璨如黄金的辉光。 剐刑长矛撕裂黑暗,铮鸣啸叫。 自瓦尔基里的手中,抬起,向前指出。 于是,便令霜风和寒潮肆虐而出,追随在那昂然行进的一骑之后,化为了仿佛足以淹没大地的白潮。 在最前方,原氏的灵马之魂纵声嘶鸣,铁蹄践踏着冻结的大地,火花飞迸。 铿锵的声音如此的清晰。 自那一骑的行进之下,所迸发出的,却是密集如暴雨一般的浩荡蹄声。 就好像无形的万军追随在她的身后。 千军万马,一时而动,自鼓声和诏令之下,齐齐向前。 万军之力,以此一刃为凭。 ——此乃,【一骑万乘】! 而就在那万军之势的一骑之后,便是驾驭着冰铁之船,癫狂咆哮的霜巨人,乃至一言不发却森严冷厉的蛇人不死军。 自战争引领者的意志之下,狂热的大群被整合在一处,向着前方焚烧的营地长驱直入。 轻而易举的将那些聊胜于无的防守撕裂! 巨狼在铁蹄的践踏之下化为肉泥,地狱的军团在瓦尔哈拉的面前分崩离析。 焚烧的营地之中,苍白的霜流以血色猩红为底,浩荡肆虐! 无以计数的电光自穹庐之上不断的洒下,将一个个哀嚎的身影焚烧为焦炭。 营地的正中央,坍塌的楼车之中,还在燃烧着的披狼皮者踉跄走出时,所看到的,便只有满目疮痍。 如此迅捷的破坏和毁灭,行云流水的创造着死亡和绝望,可在这屠杀和蹂躏之中,却展露出某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宛如艺术那样…… “槐诗!!!!” 癫狂的咆哮声从井喷的黑暗中爆发,披狼皮者的独眸之中血眼流转,身躯迅速膨胀,抬起手中的骨刃,向着前方的鹦鹉螺斩出。 可比他更快的,是已经不知积蓄了多久的雷光。 就等你露头呢! 悠远而冷酷的龙吟声自雷云之中回荡,而一道道早已经纯化到极限的雷霆便已经化为了洪流,跨越了这近乎凝固的时光。 自穹空之上斩落! 短短的弹指之间,不知道多少次纵横来去。 以雷霆之疾速,降下毁灭。 拆分血肉,撕裂内脏,击溃骨骼! 漫天的烈光令整个世界苍白一瞬,而当足以令人目盲的闪耀结束之后,在惨痛的嘶鸣中,便有猩红的色彩如暴雨那样,倾盆而落! 废墟之间,披狼皮者已经在雷霆的蹂躏之下,面目全非,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裂痕,破碎的内脏流出。 断裂的骨刃从空中落下,刺入了地面。 而就在他破碎的十指之间,却死死的握着,那一柄雷光所形成的斩首之刃! 只差一线…… 披狼皮者震怒咆哮! 雷光之刃在合拢的双手之间分崩离析,溃散,消散。 就在他身后,破碎的身躯之上,那一张诡异的狼皮却依旧完好无损——甚至,吸取着他的血液,无数毛发越发的鲜活。 迅速的扩张,向着天穹延伸。 就在狼皮的内侧,却仿佛刚刚剥离下来一般,上面还带着粘稠的血丝和血管的痕迹。数之不尽的血管仿佛触须一般蔓延看来,从天穹垂落,汲取着地上的血色,缠绕尸骸。 转瞬间,夜幕如皮。 整个天穹已经在那一张鲜血淋漓的狼皮所更替,一切都被包裹在了狼皮之下! 这才是披狼皮者的本质! 重点,从来都不是被狼皮所缠绕的罪囚,而是这一张不断的吞噬生命、汲取灵魂满足饥渴的贪婪之皮! 现在,一切外来者都已经尽数被它吞入腹中! 当那残破的肉身在血管的汲取之下被抽空,无数生长的血管再度编制成了崭新的身躯,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无数雷霆之间的槐诗。 “你竟敢,自投罗网?!” 一直到现在,即便是槐诗已经站在了眼前,它都难以置信。 倘若这个该死的家伙缩在自己的老巢里不动弹,即便是披狼皮者也会感觉头痛可现在,槐诗居然抛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简直,不知死活! “唔,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槐诗颔首,似是思考一般,忽然提问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轰! 瞬间,陡然间迸发的巨响之中,披狼皮者的眼瞳急速收缩。 那一张带着和煦笑意的面孔,竟然已经近在咫尺! 漠然俯瞰。 再然后,自电光的缠绕之下,七海之剑的潮声迸发,劈斩! 自正中,破碎了他的头颅,向下,贯穿胸膛,推动着那一具残破的身躯,令他从空中坠落,钉进了冻结的大地之上。 紧接着,才有未尽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他说: “哪怕不用外挂——” “——我杀你也跟杀条狗一样!”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寄 嘭! 当那话语传入耳中的瞬间,七海之剑上,电光迸发,吞没残躯,将那一张狰狞面孔彻底焚烧殆尽。 尸骨无存。 可紧接着,槐诗就头也不回的向身后斩出一剑。 金铁碰撞的声音里,诡异的骨刃竟然从虚空中凭空浮现,宛如利齿那样,已经穿刺而来。 灰烬陡然飞扬而起,无数血管编制成了模糊的轮廓,巨眼从身躯的正中睁开,死死的盯着终于回头的槐诗,还有他的笑容。 而槐诗,只是轻描淡写的歪过头,躲过了那一道枭首的狼牙骨刃。 美德之剑横扫,斩向了刚刚凝聚成形,甚至还没有长出皮肤的头颅。 “休想!”披狼皮者怒吼,又一柄狼牙骨刃从血肉之中长出,挡住了美德之剑的横扫,可紧接着,便眼前一黑。 再然后,铁锤破空的巨响才姗姗来迟的迸发! 苦痛之锤·愤怒填装! 以苦痛之重击溃源质的防御,再然后,愤怒如炸药那样,自灵魂内部迸发!那精纯到无可挑剔的纯粹意志已经随着响彻天穹的诡异凄鸣,从统治者的灵魂中扩散开来。 宛若猛毒! 而暴雨一样的进攻,却还在继续。 仿佛漫步一般的踏前,淡定的挥洒着手中变幻莫测的武器,可效果却恐怖的不可思议,甚至将统治者……压着打! “怎么了?怎么了?” 疑惑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带着戏谑:“手多就很了不起么?好像完全没用啊!” 轰! 七海之剑贯穿巨眼,力量再度爆发,将新生的躯壳搅成了一团烂泥。 当一颗颗诡异的狼牙利刃不断的从虚空中浮现,好像大口一样向着槐诗咬下的时候,却在那无比随意的松散步伐之下变得滑稽又迟钝。 即便是每一颗的骨刃之中都裹挟着足以令灵魂重创甚至破碎的灾厄之力,可是却奈何不了槐诗分毫。 直到现在,经历过无数战斗和娴姐的突击补习班之后,槐诗终于理解了曾经罗老对自己所说的话语——不管多少手臂,多么诡异和奇特的兵器,归根结底,砍人就只需要那么一下而已。 将自己的那一下,打中敌人,让敌人的那一下,打不中自己。 这便是斗争奥秘的极境。 虽然听上去像是娴姐的趁XX不注意系列一样的扯淡和毫无道理,可真正隐约感受到这样的境界存在时,槐诗便已经深信不疑。 同曾经外道王所带来自己的恐怖压力相比起来,眼前对手的攻势,宛如……清风扑面! “你好弱啊。” 那一瞬间,槐诗不由自主的感慨,却令狂怒的统治者,如遭雷殛! 那样坦诚又怜悯的眼神…… 更胜过了斩首的利刃和贯穿灵魂的创伤,带来了更凌驾于其上数千、数万倍的羞辱,令披狼皮者在一瞬间,陷入癫狂! 包裹夜幕的诡异巨皮在瞬间剧烈痉挛,无数血管骤然迸射而出,仿佛暴雨,瞬间,吞没了槐诗。 可槐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任凭狂风暴雨。 太慢! 只是,那躲闪的动作,却骤然一滞。 一只手竟然从原本平平无奇的泥土之中伸出,抓住了槐诗的脚踝。血泊之中,披狼皮者的面孔浮起,狞笑。 此刻,诡异皮毛包裹天穹,一切便都已经在披狼皮者的身躯之内! 所有的都被他吞入了自己的腹中。 也就是说,他的意志可以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如同隐藏在暗中的猎人一样,看着对手一步步的志得意满的踏入陷阱。 发动绝杀! 瞬间,便有一扇诡异的巨镜从天穹之上的皮毛中浮现,黯淡的镜面上,幕布被揭开,赫然映照出了槐诗的样子。 ——分离之镜! 泡影破裂的细碎声音响起,大司命的大群加持,云中君的天地之力仿佛在瞬间消失无踪,一切关联都被彻底切断。 窒息突如其来。 槐诗感觉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所剥离。 甚至,无法挣脱那一只只手爪的拉扯,泥足深陷。 只是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便看到无数从皮毛之上延伸出的血管降下,仿佛利刃,贯穿了自己的身躯,撕裂。 再然后,将那一具破破烂烂的身躯挂起,在天地之间…… 如此惨烈! 令整个战场,为之一寂。 所有人都呆滞的回头,看向了那一具破碎的身躯,然后……收回视线,继续该干啥干啥。 新来的,第一次见吧? 以后就习惯了—— 这逼逗你玩呢! 此刻,无数血管之间,原本还在剧烈抽搐挣扎的槐诗,此刻感受着那贪婪和恶毒的力量不断吞吃自己的灵魂,忽然就放弃了挣扎。 松了口气。 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毁灭要素呢…… 吓死人了! 和此刻不断破坏自己身体和灵魂的血管蚕食比起来,更令他忌惮的,是天穹之上那高悬的巨镜。 映照着槐诗的身体和灵魂。 寸寸降下! 镜面之中的影像越是清晰,槐诗的灵魂所感受到的压力,就越发的庞大。好像有黑洞一样的恐怖引力从镜面之中浮现,拉扯着他的灵魂,剥离一切。 甚至,就连圣痕都陷入了死寂,失去响应! 只剩下在无穷引力之下渐渐崩溃的灵魂。 就好像,要渐渐的变成虚无的泡影一般……被收入黯淡的镜面之中。 槐诗的灵魂之上,一道道裂痕在迅速的浮现,彼此交错,渐渐的,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空洞的眼瞳倒影中,披狼皮者的面孔隐隐浮现。 依靠着无数血管编织和蚕食,他已经侵入了槐诗的身躯。 感受着这一具身躯之中所蕴藏的恐怖力量,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同这一具躯壳比起来,自己之前所倍加爱惜的那一具具备微薄巨人血统的身体,简直是垃圾一样! 从今之后,这就是我…… 咔! 破碎的声音,从躯壳之中响起。 就在统治者的灾厄灵魂的前方,支离破碎的升华者灵魂,仿佛傀儡一般,骤然抽搐了一下。 骤然,抬起了面孔。 冲着他,戏谑一笑。 而在崩裂的灵魂之上,数之不尽的裂隙交错,竟然也……隐隐组成了一面华丽巨镜的轮廓。 每一块灵魂碎片都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无数碎片所映照出的绚烂辉光重叠在一处,却形成了一片永恒的黑暗,仿佛埋葬一切的黑夜,一切痛苦和绝望的归处。 由癫狂、苦痛和绝望的漩涡之中,一道晶莹剔透的利刃渐渐凝结,升起…… 令披狼皮者,遍体生寒! 那是……什么东西!? 于是,自撼动天穹的惨痛尖叫中,至恶之剑,刺出! 崩! 分离之镜在那无穷怨恨海量驳杂情绪所交织而成的利刃之前,浮现裂隙! 领受了昼夜之镜的考验,得到了来自黑神和白神的双重赐福,这一份源自天国谱系的威权早已经和槐诗的灵魂绑定! 就像是隐藏的杀毒程序那样。 对于天国而言,这才是变化之路存在的意义和本职! 一切试图动摇槐诗的意识,篡改他的灵魂的力量,都将招致它毫不留情的反击! 现在,那一道赐福汲取着槐诗本身的恶意,自愤怒、苦痛和悲伤之中所升华而成的至恶之剑,自槐诗的躯壳之中,悍然刺出! 无以计数的血管在瞬间如同被火烧一样,痉挛着抽搐,弹出。 紧接着,就寸寸石化,化为飞灰。 那些惊恐着蠕动的血管里,只有一张残缺的面孔浮现,满是惊骇。 紧接着,他就看到,本应该被剥离了圣痕和奇迹的升华者,再度睁开了眼睛。 咧嘴。 于是,他身后的黑暗便狂笑! 一拳! 轰! 那残破的面孔在铁拳之下,分崩离析,可这微不足道的凭依损害,并不足以让披狼皮者肝胆沮丧。 此刻,令重创之后的统治者为之惊恐的,是从灵魂中井喷而出的灾厄和黑暗! 宛如山峦一样拔地而起! 在槐诗身后,狰狞的黑暗咧嘴,凝聚为兽的面孔,同自己的主人一同俯瞰。 在从层层封锁中释放而出的瞬间,便饥渴的升上了天空,再然后,张开了巨口,猛然合拢。 披狼皮者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巨口合拢的方向…… 他妈的,分离之镜!!!! 咕咚一声。 轻描淡写的将亡国的威权,吞进了自己的腹中,再然后—— 轰! 当披狼皮者的面孔从铁石中浮现的一瞬,终末之兽的巨爪便已经从天而降,自庞大的战场之上犁开了笔直的沟壑! 而那一张面孔还来不及清晰,便已经被按着,在地上反复的摩擦! “太卑鄙了!” 槐诗摇头,恼怒痛斥。 本来还想以辅助的样子和你平等对战,可换来的却是这种外挂的偷袭—— “大家都看到了嗷!” 槐诗提高了声音,指着他:“这可是你不让我当辅助的!” 在他身后,终末之兽深吸了一口气,吞进了战场上的鲜血和死亡,再然后,再度张开,所吐出的,便是毁灭一切的耀眼辉光。 随着狗头的疯狂摇摆,在天地之间纵横交错,从包裹夜幕的狼皮上划开了一道道惨烈的创口。 血肉化的天穹之中剧烈的痉挛,血色如同瀑布那样从天穹洒下。 倘若如今狼皮所包裹的一切是他的体内,那么槐诗直接帮他快进到了胃穿孔! 在这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来自至恶之剑的创伤在迅速的蔓延……披狼皮者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快要分裂,好像手足都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各行其道。 不能这样下去了。 必须快速的找到崭新的身体。 只需要一念,披狼皮者的意志便在自己的冠戴者身上重生。 仰天长啸的狼人微微停滞,剧烈痉挛,绝望的惨叫,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掌控者彻底吞噬…… 披狼皮者再度睁开了眼睛。 然后,又闭上了…… 因为就在瞬间的停滞中,这一具身躯的胸前就不知为何,破开了一个大洞! 阴影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的飞过。 于是,心脏,消失无踪! 紧接着,终末之兽的眼眸垂落,锁定了他的存在。 巨爪抬起,拍下! 轰! …… “雾草……” 呼啸而过的飓风中,林中小屋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头上,摘下来一看,一截烂肠子,不由得骂出了声。 当他回头,看到了刚刚阴影中浮现的安娜时,便眼睛一亮,伸手:“快点。” 安娜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懂他的意思。 “心脏,拿过来。” 林中小屋勾手指:“我都看到了,别磨蹭。” “切……” 少女不情愿的别过头,从口袋里翻了一下,犹豫了一下,看向林中小屋的神情,最后磨蹭的将一颗巨大的心脏拍进了他的手里:“拿去!” “乖。” 林中小屋笑眯眯的伸出黏糊糊的手,在她的头上狠薅了两把之后,反手,将心脏丢在了祭坛之上。 心脏、眼珠、脊骨、肺腑…… 那些分别来自不同冠戴者的内脏在血水之中旺盛的跳跃,运转着,仿佛还活着一般,试图挣扎,可是在血色中那一缕缕的诡异的红线缠绕之下,却动弹不得,无从脱离秘仪的桎梏。 “桀桀桀桀,这样一来,就大功告成了。” 巫咸得意的仰天大笑,阴森的气息扩散开来。 只有旁边的安娜忍不住嫌弃抱怨:“哇,你笑得好像个被老师随手干掉的小瘪三。” 啪! 林中小屋头也不回的又敲了她一下:“你懂什么?这叫家族传统!” “我们家干活儿之前,就是这么笑的!” 虽然听上去就怪得不得了。 但有一说一,起码气势够啊! 甩去了手上的血水,他反手拔出了骨质仪刀,双眼中如蛇的竖眸里迸射出一道道惨绿色的光芒。 “吾上太山府,谒拜皇老君,交吾却鬼,语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天左契,佩戴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刚——” 伴随着那低沉的吟诵,一个个音节仿佛活了一样从他的喉咙里钻出来,延续为一线,随着口舌的开合而不断的延伸收缩。 就像是……一条蛇! 亦或者,是林中小屋这条大蛇的吐信! 林氏所传承的咒禁真髓自秘仪之中演化,缓缓的缠绕在了那些内脏之上,像是一只只大手一样,将它们提拎悬挂在半空之中,彼此接续,发狂的蠕动。 最后,他身上那一件狼皮大衣竟然如同活过来一般,飘起,蠕动,包裹在了那些内脏之上,剧烈抽搐,就化为了一句首尾俱全、五脏齐备的诡异皮囊。 狼皮随风舞动着,空空荡荡的眼洞里燃烧着碧绿的火焰,照亮了咒师的诡异笑容。 仪刀穿刺,贯穿狼皮。 缓缓的,扭转…… 于是,便有令一切耳膜都为之撕裂的痛苦咆哮从天穹之上洒下! 以血裔的内脏为凭,这种无比简单的形代咒术此刻竟然在统治者的身上发挥出了效果,一阵阵毫无来由的剧痛从披狼皮者的灵魂之中迸发,创伤随着仪刀的游走而迅速的崩裂。 “bia~” 林中小屋抬起手,宛如挽弓那样,握住了虚无的弦,对准了面前的傀儡,开弓射箭。 顿时,皮囊所包裹的天穹破裂,血色井喷。 “bia~” 林中小屋再度射出了这一份落井下石的阴森之咒,令抽搐的狼皮之上,那一张模糊的面孔之上崩裂缝隙。 “bia~” 第三箭,当面前的傀儡在碧火燃烧中被焚烧殆尽的时候,倾尽了他所有恶意的一箭便已经化为猛毒,在统治者的灵魂之中扩散开来。 毫不羞愧的躲在老师的背后,暗箭伤人,狠下辣手。 当那一份丰沛的恶孽业果如同甘露一般从灵魂中涌现时,感受到了披狼皮者怨毒的凝视,林中小屋终于再忍不住桀桀大笑。 然后,掉头就跑…… 轰! 就在他身后,原本的祭坛,已经连带着周围的土丘一起,被一根仿佛手臂般的肢体绞成了粉碎! 而还不等他冷汗流出来,便有如山的巨爪砸落,按住了,然后,终末之兽张口,甩头,猛然将那刚刚诞生出来的肢体彻底拽断! 咀嚼,撕裂,吞入腹中! 肆意的破坏着那血肉天穹。 自正中,撕裂! 庞大的裂口,展露出被皮毛所包裹的天空之外的景色,深渊的漆黑,乃至无数坠落的火光。 令槐诗微微一愣。 那是炮火支援…… 即便是相隔如此漫长的距离,那些寄托着希望和怒火的钢铁依旧展开了双翼,从天而降! 此刻,北极星中转站之后的炮击阵地之上,一道道耀眼的烈焰腾空而起,源源不断的从外侧降下毁灭! 在失去了观测目标的瞬间,来自铸铁军团的支援便已经开始了。 “继续,继续!” 内梅特死死的盯着探镜之上出现的景象:“已经观测到了原罪军团,战斗还在继续!保持火力压制!” 于是,更多的钢铁之树在火焰的喷薄中,升上天空。 “谢啦,兄弟!” 槐诗望着那一片迅速坠落的火光。 终末之兽咧嘴,向着身后抬起爪子,以示感激。 再然后,利爪拍落,撕裂了面前蠕动的皮毛。 在诡异痉挛中,那一块蠕动的皮毛迅速膨胀,竟然生长出了一条条坚实的骨骼,皮毛撑起来,死死的抵住了终末之兽的吐息! 披狼皮者再顾不上已经吞入腹中的食物,彻底癫狂。巨皮不断蠕动,抽搐的血管再度编制,就形成了庞大的身躯。 同终末之兽撕咬在一处。 两只宛如山峦的巨兽彼此碰撞在一起,爪牙摩擦,翻滚,就令大地不断的崩裂,巨响化为风暴扩散。 不论是现境还是深渊。 即便是远在中枢,也能够通过探镜观测到此处的变化。 可未曾想到,战况竟然会如此……分明! 就在不知道多少观察者的凝视里,披狼皮者的血肉在巨口之下不断被撕裂,利爪横扫,折断肢体,再然后,尖锐的牙齿刺破了新生的眼瞳。 猩红喷涌。 简直就仿佛蹂躏一般,轻描淡写的施加着折磨。 冷酷的,残忍的,一次又一次的,毁去了新生的肢体,压制着一切反抗,读取着他的动作和行为,然后在他做出行动之前,将那一缕希望残忍的掐灭。 直到它想要鱼死网破的瞬间。 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天穹之上,散热完毕的鹦鹉螺便再度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边狱之炮,发射! 海量的灾厄和奇迹碰撞之后所汇聚而成的毁灭化为一束,势如破竹的撕裂了悲鸣的巨狼,贯穿。 重创! 而当槐诗向着天穹,伸出手掌的时候,便有巍巍剑锋,从天而降。 天阙之剑! 蠕动的巨兽在瞬间僵硬在了原地,紧接着,刺耳的嘶鸣声里,那些血肉和骸骨尽数垮塌了下去,溶解为了恶臭的液体。 只剩下一张撕裂的巨大皮毛落在地上。 再无生机。 …… 在那一瞬间,中枢的观测屏幕前面,观察者们再也克制不住兴奋呼喊的冲动。 “确认完毕,狼爵军团全灭!原罪军团大捷!” 欢呼声扩散开来,而其他方面的观测者们不由得微微分神。 未曾想象,四个方面之中,竟然是北极星中转站率先分出了胜负——而且是主动出击,将统治者和其麾下的军团完全歼灭! 用时…… ——十一分零六秒!? 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可很快,那些兴奋的声音便再度平复。因为在最中央,老人的眼眸垂落,看了过来,如此平静,毫无波澜和喜色。 “还没结束呢。” 阿赫平静的说。 她的视线,落在了探镜的边缘。 自源质观测中,那一缕远去的暗淡色彩……无数乱麻一般的痕迹中,最为关键的所在。 统治者的逃亡! “它跑了。”阿赫说。 在判定自己会输的瞬间,披狼皮者便做出了决断,不惜割裂了绝大多数的身体和灵魂作为弃子,抛下了所有的部署,亡命远遁。 猎食者从不拘泥于胜败,即便是失去所有也没有关系,子嗣没了还可以再生,部署死了还可以再抢。 潜伏爪牙,静待良机。 只要还活着,终有一日能够卷土重来—— 可遗憾的是,它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短暂的寂静里,阿赫的嘴角微微翘起。 因为在观测屏幕上,一线雷霆,已经拔地而起,驰向了远方……笔直的,刺向那一片黑暗! “不必在看了。” 肃然的神情抹去了那一缕愉快的弧度,阿赫收回了视线,最后命令:“记录归档吧。” 无需等待。 已经结束了。 …… 还没结束! 还来得及—— 时间,他还有时间! 在阴暗的天地之间,一张蠕动的碎皮疯狂的啃食着面前的尸骸,贪婪的将每一只蠕虫和异怪的血尽数抽空。 在狼皮之下,还没有来得及生长出的皮肤上,肌肉蠕动着,看上去异常的狰狞。 那些沉重的屈辱和愤怒,被它抛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欣喜。 飞快的完成了必要的进食,它克制着自己将所有残骸尽数吞下去的饥渴冲动,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背后,血管编制的翅膀展开,飞向远方的黑暗中。 只是最后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早已经被自己抛在远方的战场,再克制不住怨毒的冷笑。 然后,便看到了一线不知何时掠过天空的电光…… 以及,那一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肩膀上的手掌。 “为什么不吃完?” 仿佛来自噩梦中的面孔,从他的肩膀后面探出,好奇的看着他,满怀无奈:“浪费食物的孩子,是会被吃掉的呀。” 那一瞬间,未曾有过的恶寒从灵魂中升起,名为恐惧的东西在颤栗的膨胀,充斥了灵魂中的所有角落,令他忍不住想要尖叫,哭号。 纵声嘶鸣。 不假思索的,炸裂! 无以计数的血肉惊恐的飞向四面八方,就像是蠕虫一样,疯狂的逃窜,痉挛着蠕动,逃亡。 可紧接着,却一块又一块的消失在了阴影大口中。 只剩下了混在伪装中的本体,那一具破碎的身躯艰难的飞驰在地狱之中,向着黑暗的更深处狂奔。 绝望的想要拉开距离。 想要向一切能够帮助自己的东西求援。 就好像,要甩掉那些紧追在自己身后的恐惧和绝望那样,他的速度再度加快,升起又坠落,再度升起,坠落,跌跌撞撞,踉跄的爬行,手足并用。 躲避着身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直到看到远方那庄严行进的庞大车队,来自地狱军团的斥候,顿时狂喜,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想要加快速度。 “救——” 那一张扭曲的面孔瞪大了眼睛,想要张口呐喊。 但是在那之前,一线从肩头飞过的雷霆,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车队的尽头。 当在灼热的风吹来,一切都仿佛海市蜃楼一般,微微一震,化作了飞灰…… 啪! 泥土之中,半截苍白的骸骨断裂。 披狼皮者跌倒在地上,又惊恐的爬起,想要狂奔。 在他身后,长剑破空而来,贯穿了肢体,令他倒在了地上。他伸手,想要再度爬起,但又一柄长剑飞来,贯穿了手臂。 再一把剑,将他钉在了地上。 “等一下,等……等一等……” 血泊之中,披狼皮者痛苦的蠕动着,想要和那个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拉开距离。 就在那一瞬间,巨响声骤然自远方迸发! 尖啸从天而降。 漆黑的铁箭已经大地的尽头,铺面而来! 而槐诗,只是微微侧过头,躲开了这一箭,继续向前。 在撼动天地的脚步声中,庞大的巨兽踏破了山丘,从黑暗之中渐渐浮现,连带着雷霆之海的毁灭亲军。 巨兽的背脊之上,侏儒王的身影浮现。 援军,到来! 蠕动的披狼皮者呆滞一瞬,旋即狂喜,大笑,眼泪都流了出来。 “救我,救我啊焚窟主!” 他嘶哑的呐喊:“杀了他!!!” 于是,巨兽的后背之上,肃然的侏儒王再度挽弓,毫不犹豫的,射出一箭! 烈风呼啸收束,风暴已经随箭而至。 向着…… 披狼皮者的面孔! 崩! 漆黑的箭矢在槐诗的手中停滞,停在了披狼皮者的眼前,令那一张狂喜的笑容,陷入了呆滞。 然后,才察觉到,那一双燃烧眼瞳之中的轻蔑和漠然。 仿若俯视尘埃。 败军之将,何以独生? 披狼皮者呆滞着,嘴唇颤动,神情不断的变化着,之听见了身后遗憾的轻叹: “看来,游戏时间到此为止了。” 焚窟主三度挽弓的时候,槐诗抬起脚,踩住了面前的尸骸,端详着那独特的脖颈,忽然问:“还有什么遗言么?” “等一下,等等,槐诗,饶过我!”披狼皮者艰难的扭头,终于下定决心:“我可以给现境卖命……我可以做……” “嗯,好的。” 槐诗漫不经心的点头,端详着它的脖颈,寻找着最佳的角度:“我回去写报告的时候一定帮你转达,还有吗?” 那一张扭曲的面孔骤然僵硬起来,渐渐垮塌:“我……我……” “别慌,教你一个现境小传统。” 槐诗抬起了七海之剑,专心致志的调整姿势,柔声宽慰:“如果你一把排位打完了,输的很惨,又不知道说点什么,你就可以表现出一些风度,夸赞一下大家一起完成的这个过程,充分的享受这个体验——” 他想了一下,点头道别: “——【GoodGame】。” 啪! 那一瞬间,庄严而高远的铁光升腾而起,又宛若飞鸟那样,掠过尘世,向着天空升起。 仿若世间所有惊鸿一瞥的美那样。 消失不见。 却留下了令灵魂为之慑服的震撼和完美。 寂静之中,槐诗手中不染丝毫血色的铁光消散。 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焚窟主,礼貌的颔首道别。 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随着那身影的离去,一颗破碎的头颅,就仿佛瓜熟蒂落一般,从统治者的肩头落下,翻滚在尘埃之中。 空洞的眼瞳倒映着燃烧的天穹。 游戏结束。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浊流 轰! 伴随着炸药的巨响,庞大的骨架在冲击中坍塌,变为碎片。 在吊车的牵引之下,一根根巨大的骨骼被绳索拉扯着,落入了庞大的车斗之中,堆积,装满,变成了一座座小山。 盖上了布帛,捆上绳索,超负荷满载的卡车就碾压着焦土,轰然而去。 一辆又一辆,延续向了远方的北极星中转站。 而就在昨夜厮杀的战场之上,却还有更多浑身穿着防化服的军士们穿行,艰难的跋涉在泥浆里,安装着巨大的管道。 当巨泵的嗡嗡声响起时,那些披狼皮者被天阙之剑斩碎时所流出的恶臭液体便从泥浆中涌动,落入了水箱里。 即便是带着腐败和刺鼻的味道,但毕竟是统治者的残留。 这些富含着大量畸变组织和地狱沉淀的液体经过炼金术师们的判断之后,发现其中所具备的充沛源质和生命力,被判定为有价值的战利品,此刻和那些破碎的骨骼一样,抽干打包,全部运走。 虽然游戏结束的太快,导致其他玩家没有丝毫体验感。 但该处理的首尾还是要处理的。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战利品回收环节——辛辛苦苦的打了半天,总不能让大家白打了吧? 但凡是地狱里的玩意儿,没有我们天国谱系不能用的! 尤其是那些来自披狼皮者的血和身体组织,更是宝贵的素材。 只不过这味道…… 实在是太冲了一些。 鬼知道这么多年披狼皮者究竟吞掉了多少活物,生冷不忌,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往里塞,结果就连体液都如此驳杂。 以至于就算是源质再怎么充沛,也无法精粹回收使用——这些玩意儿,但凡喝上一口恐怕都要了命了,大难不死活下来的恐怕也会进入畸变,最后变成一条人狼。 实际上,狼爵军团的绝大部分成员,也都是这么来得。 遗憾的是槐诗也没兴趣再培养出额外的一支大群来,他自己的大群完成度就已经很高了,而且潜力无穷,犯不着再在其他的地方浪费心思。 因此,在必要的取样和样本保留,给未来想要走少司命一系的升华者留下了一个机会之后。剩下的,全部运往北极星中转站,进行初步加工,萃取出地狱沉淀和源质,再送进天阙的边狱模块里。 尽数转化成燃料。 在这个过程之中,诸多副产物的应用方面包括且不限于咒物、炼金材料和特殊钢材加工…… 总之,统治者生长不易,必须最大限度上确保没有出现任何可耻的浪费。 甚至,就连整个战场上那些染了血的泥土都要挖掘带走。 物尽其用! 短短的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在原罪军团专业级的洗地整理之下,整个战场的地面便矮了平均一米以上。 而取而代之的,便是北极星中转站的旁边,那堆积成山的尸骸和素材。 可即便是高高的堆积而起,也在铁鸦们的搬运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 格里高利和林中小屋直接找槐诗借了鱼丸之后,便在现场架起了赫利俄斯上的大釜。 不论是尸骸、兵器亦或者是残存的源质,被抛入其中的一切都迅速的溶解,只剩下在老人和少年时不时的桀桀怪笑中渐渐浑浊、化为漆黑的融合。 虽然效率拔群,但有一说一……实在是太怪了! 本来画风就不太对,原始咒术加上厨魔的处理,就更显得阴气逼人,搞得大家现在遇到他俩都绕着走。 不过,和真正的战利品比起来,这些不过都是小头。 当出动了一整只泰坦小队,才配合着数十台运输机的悬吊,将那一张来自统治者的狼皮勉强卷着,运送回来时,即便是太阳船上的雷蒙德都陷入了呆滞。 这才是披狼皮者真正的遗骸和身躯。 蜕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深渊精髓和灾厄在统治者死去的瞬间,便失去了控制,膨胀为原本的大小。 那一张遍布裂痕的狼皮彻底摊开的时候,甚至足以将整个北极星中转站都笼罩在其中——包括铁山最顶端的高塔。 “卧槽?” 卡车司机忍不住挠头,“这玩意儿太大过头了吧?” 关键在于,这玩意儿根本没办法进行初步处理啊。 就算是要进行硝制,所需要用的药剂也是以万吨而计。 相比之下,被槐诗以阳生直接凝结成钢坯的灵魂,也不过只有几立方米那么大而已,一辆叉车就直接搬完了。 “请不必担心。” 原缘了然的说道:“老师说直接将它丢到指定区域就行,后面的在归墟和天阙内进行直接加工……” 顿时,卡车司机的眼角开始疯狂抽搐:“他又要开始整活儿了,是吧?” 雷蒙德可没忘记不久之前这王八蛋处理上一个统治者时搞出来的阵仗,差点把太阳船都给炸上天。 “啊,放心。” 干完活儿的小十九笑眯眯的晃进来,向着雷蒙德摆手示意:“他说这一次的熔炉就不放在太阳船内了。 反正就建中转站,干脆假公济私盖一个更好的……” 伴随着他的话语,笼罩在北极星中转站之上的密布阴云陡然一震,无数雷鸣电闪之中,照亮了隐藏在云层之内的庞大结构。 在铁山的最高处,无数电流跳跃在那耸入阴云的高塔之上,无数蔓延和扩散的分差,如同巨树一般。 它早已经扎根在了这一片土地之中,不断的汲取着深渊的力量,旺盛生长。 只是望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感受到了其中所孕育的灾厄气息,简直和统治者别无二致! 以毁灭一切生态为前提,完成自我的塑造——终末之兽的威权运行在此处,彰显毁灭的至理。 触目所及,一切槐诗所种下的繁华生态,都是为了毁灭的到来。这一份万物的凋亡和毁灭,就是终末之兽力量的体现。 而以这一份力量为推动,源自铸造之王们的绝技从虚无中不断的展现,将铁山本身塑造为不灭的熔炉! 而现在,当归墟的浩瀚黑暗展开,将那庞大的狼皮吞入其中时,高耸的钢铁之山就渐渐散发出灼红的色彩,热意逼人。 钢铁之树的最顶端,阴云中的冠盖里,一缕缕雷霆和火焰仿佛繁华和青叶那样从指头萌芽。 铸造开始! “从前天开始,到现在,好像就没怎么休息过啊。” 林中小屋挠了挠下巴,感慨道:“老师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时间宝贵。”原缘淡然的回答:“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都在浪费天国谱系的发展时机——所以,这个,给你,加急的,快点处理掉。” 说着,将一大叠空白的战利品报表塞进了他的手里,最后告诉他:“这一部分是要抄送象牙之塔的,今晚就要,别磨蹭了。” 结果,一不注意,又被塞了一大堆活儿…… 林中小屋的血压高了起来。 作为后入门的人,竟然对大师兄一点尊敬都没有,甚至还想要将大师兄当工具人!谁给你的胆子?! 哦,老师啊,那没事儿了。 只不过—— 在去工作之前,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看向了窗外,那一座笼罩着雷霆和电光的铸造之山。 “为了天国谱系……吗?” 这世道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为了理想,就连老师这样的懒狗都开始带头卷起来了。 真吓人啊。 “不过,总感觉……” 他轻声呢喃着,忽得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总感觉,不只是如此。 不论是召集原缘,还有北极星中转站的建立,甚至是之后的狼爵军团剿灭战和之前的地下防线的斗争。 同往日老师的风格相较,都略微显得有些激进了。 抓紧一切的时间壮大着原罪军团。 仿佛顾虑着什么一样…… 就好像,害怕? …… …… “你在害怕?” 在铸造熔炉的最高处,涌动的焰光之前,槐诗再一次听见来自幻影的声音。 当他回头时,就又一次的看到了神出鬼没的幻影。 坐在那地井的边缘,静静的欣赏着眼前宏大的创造,毫不畏惧下方那奔流喷薄的烈焰。 而在回头,看向槐诗时,那一双飘忽而遥远的眼瞳,便洞彻了那些以强势和肃然所塑造而成的伪装。 察觉本质。 槐诗愕然,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眉头皱起:“我怕什么?” “不知道。” 幻影微微摇头,“或许,你在怕你不知道的东西。”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熟悉的味道…… “实话说,谜语人我已经受够了。” 他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无奈回答:“如果你喜欢和人这么说话的话,我可以陪你云里雾里聊上一整天,信我,我经验可丰富了。 可关键在于,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太多的差别了,太多的不同。 他完全无法将眼前的人同自己所知道的那个白帝子联系在一起,可她们却偏偏又是如此的相同,令槐诗根本无法分辨。 而更令槐诗困惑的是——她,好像同自己很熟悉。 明明两人之间只见过一面才对。 甚至连微信都没加过…… 幻影微微一愣,神情古怪起来,仿佛自嘲一笑:“那你觉得我是谁?” “那还用说?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的背后灵,还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而且对我还这么了解。” 槐诗神情肃然,指着她的面孔,断然的做出了结论:“你一定是我女儿从未来穿回来了,对不对?!” “……” 沉默,漫长的沉默。 幻影的神情陷入了呆滞,就好像看到出门之前还在笼子里的二哈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自己的公司里来了一样,甚至来的好像比自己还早。 总之,复杂的难以言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得出这种放在奇幻小说里都显得离谱的诡异结论。 “好俗套的展开啊……” 她愕然的问:“你为什么想当我爸爸?” “我还没说你回来的原因是因为我辜负了自己的老婆,所以你要杀了我呢……唔,看起来应该不是了? 那你究竟是谁?” 槐诗挠头,无法理解:“总不至于是白帝子吧?” “是啊,我是谁呢?” 幻影依旧轻笑着,自言自语,仿佛思考一般,许久,得出结论:“我大概是褚清羽吧?你呢,槐诗?” 虚无的幻影回眸,看着他,轻声问: “你又是谁?” 槐诗沉默。 眼见幻影亲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槐诗感觉越发的一头雾水。当她问自己的名字时,却令他油然一阵恍惚,只觉得无比熟悉。 本应该如此熟悉。 “那我大概是槐诗吧?” 他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起来,摇头一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而问出自己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说,变成……唔,背后灵?” “不知道。” 褚清羽不假思索的回答:“忘了。” “这也能忘?” “不止是忘了这个,还忘了很多,可是又好像想起来很多东西,很多不同的名字……结果,完全搞不清自己是谁,又是哪个了,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 她想了一下,看着槐诗,忽然笑了起来:“说不定,我就是专门从未来回来杀你的呢,槐诗。” “……” 槐诗呆滞,大惊失色,嘴唇翕动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颤声问:“那……孩子妈究竟是谁?” “都说了,你不是我爸爸!!!” 幻影瞪了他一眼。 好像生气了一样,消失不见。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留在原地,继续抓脑壳。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幻影出现以来沟通最顺畅的一次……大概。 至少,有一点她没说错。 槐诗确实在害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是,死亡预感所传来的古怪感觉,越来越浓烈。从未曾有过这样离奇的感受——往日里足以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出现,他会感觉如芒在背的恶寒。 可现在,并不存在什么恶寒,只有若有若无的颤栗。 好像漫长的冬天要到了一样。 不安。 一如既往的不安在越来越强烈,但又看不清晰。 怕了但没完全怕——这样的感觉让槐诗难受的想吐血,可是又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感觉,啊,一定有哪个孙子在琢磨着害我了! 可自己这么好的人,谁想害自己呢? 是被自己随手砍了头没死透的某个家伙?还是统辖局里的叛徒余孽?存续院里忽悠自己办会员卡的那帮神经病?黄金黎明的死剩种?地狱真神牧场主?被自己按在地上一顿猛锤的吹笛人?亦或者是亡国九卿?雷霆之海的哪个侏儒王? 等等,不妙啊! 槐诗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冷汗。 一觉醒来,竟与世界为敌? 哦,我是理想国啊……那没事儿了…… 可问题究竟在哪里呢? 在这缓慢又缓慢的锻造之中,槐诗不断的思考,琢磨,总感觉哪个都很有可能,不论是谁都很想自己死。 以至于,他甚至没办法排出一个先后来。 可很快,他便终于,不用再去思考了。 当撼动深渊的巨响传来时,无数地狱,战场,现境,都被笼罩在这陡然而起的宏伟动荡之中。 不用再去想究竟是哪里到来的袭击。 当他从噩梦中惊醒的瞬间,本能的抬头时,便看到了无数深度之间的战火之后,那一片井喷的黑暗。 深渊。 是深渊狂啸! 当无以计数的浊流从深渊最底层的混沌中升起,那原本笼罩在地狱中的风暴,便向着现境的方向井喷而出。 只不过,现在,那一颗漩涡所化的巨眼,已经被火焰烧了赤红。 一寸寸的,向着现境靠拢。 而就在血色的风眼之外,便是无穷的黑暗。 吞没了所有…… 现境时间下午3点16分整。 青铜之眼的探镜传来了最高级的警报。 在吹笛人的狂笑之中,被誉为【大浊流】的恐怖灾害,呼啸而来!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目标 在悚然惊觉的瞬间,槐诗飞身而起,云中君升上天空,越过了厚重的雷云。 阴暗而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可即便是再怎么压抑和漆黑的云层,也无从比拟此刻天穹之上……不,天穹之外的那一片深度中,所喷薄而出的纯粹黑暗。 就好像,整个深渊在纵声咆哮。 狂奔着。 向着现境,俯冲而来! 在深空舰队所射出的无数炮火之后,按深度碎片所交织而成的风暴漩涡中,猩红流淌,血眼寸寸降下。 带着无与伦比的可怖冲击力。 向着这一片战场…… 自深渊之地所升起的黑暗汇聚成吞没一切的浊流之潮,肆虐奔流! 而槐诗已经窒息。 就好像是凡人站在肆虐的风暴前方。 此刻所感受到的,除了恐惧和呆滞之外,便只剩下了茫然……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此刻,就在深渊之中,更深处,更加幽暗的领域之中,足以比拟星辰爆裂的恐怖天象,竟然此起彼伏的迸发! 数之不尽的猩红色彩仿佛绳索一般自吹笛人的手中延伸而出。 那些漫长时间以来,由吹笛人所播撒在深渊中的‘羁绊’便被赋予了实质,错综复杂的巨网近乎将整个深渊都笼罩在内。 在这枷锁的缠绕和牵引之中,一座又一座庞大的地狱对撞在一起,轰然爆裂! 以最残酷和直白的方法激发,破坏,然后,羁绊所构成的引力便拉扯着那些崩溃的地狱,向着深渊的更深处坠落。 青铜之眼的探镜之中,凄厉的警报声未曾有一秒钟断绝。映照地狱的现境星图上,那些曾经闪耀的诡异光点,此刻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的熄灭,消失,坠入群星的尽头。 地狱归于虚无。 在短暂的崩塌和碎裂之中,落入了最底层的混沌之海中去,在那一片虚无和物质所构成的灭亡领域之中掀起一道道波澜。 直到最后,无以计数的波澜重叠在了一处。 宛若沸腾。 而在深渊之底也无法在容纳成百、上千、近乎上万的地狱残骸时——所孕育而成的,便是灭绝和创造一切的爆发! 就好像曾经无数次,世界陨落归于寂灭之后那样,逆转死亡和毁灭,以无穷的死亡点亮一线微光。 吞下了无穷的灾厄的深渊,掀起了再造的洪流…… 这是足以用【宇宙大爆炸】这样的概念去进行阐述的宏伟现象。 可遗憾的是,在吹笛人刻意的催化之下,这一次的喷发,从一开始,便缺少了至关重要的条件。 现境依旧高悬。 未曾有丝毫的动摇。 缺少了现境这一关键存在之后,所创造出的便再非是光辉耀眼的世界。 最终,无法完成最终转化和反应的海量灾厄迎来了彻底的失控。 黑暗,纯粹的黑暗。 最接近深渊本质的海量灾厄被具现为能够用肉眼观测的漆黑,向着上方,浩荡涌动,吞没一切! 而现在,当那一片充斥一切的暗潮寸寸逼近的瞬间,槐诗陡然有一种诡异的眩晕感。 就好像,天地逆转。 整个深渊倒悬在了现境之上,肆意的倾斜着那沉积了无数时光的灾害。 除了一座座地狱在浊流冲击之下的哀鸣之外,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笑声。 来自吹笛人的癫狂大笑。 “看啊,瞧呀——唯有这样的场景,才配得上终局的序幕!唯有如此的声威,方能映衬毁灭的到来!” 就在响彻深渊的高亢笑声中,无分彼此的恐怖冲击到来。 在现境被笼罩之前,最先被覆盖的,便是无数汇聚在一处的地狱。当统治者们惊恐的想要避让那一片毁灭的潮汐时,就连亡国和雷霆之海的领域都被卷入了其中,崩裂缝隙! 更不要提至福乐土和黄金黎明…… 丧心病狂的,将一切都笼罩在内。 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乎过。 不惜在早已经失控的深渊循环上狠狠的捅上了一刀,然后,无分敌我的,发动了覆盖全域袭击! 谁又能想得到,曾经到现在,现境在深渊中所造成的一切破坏计起来,竟然会被吹笛人所甩在后面?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弄臣?”枯萎之王垂眸,看向眼前乐不可支的投影。 “正是如此。” 吹笛人咧嘴,‘惭愧’一笑:“竟然撼动亡国的领域,在下实在罪无可恕,不过,想要得到覆灭敌人的机会,总不至于一点风险都不冒吧? 这只是必要的牺牲而已。 当然,当然,我知道,这一场诸界之战结束之后,整个深渊定然不会有我的落脚之地。可谁还会在乎呢?” 即便是漫长时光中的所有积累在短短的不到一刻钟之间,都已经快要焚烧殆尽,可是他却全然不在意。 亡国的怒火无法让他动摇。 他只是微笑。 如同弄臣那样,谦卑的躬身,望向了身后现境的方向:“接下来,敬请欣赏,在下为各位所献上的表演吧——” 在奔流的黑暗里。 现境的耀眼光芒渐渐暗淡,层层覆盖,笼罩。 只剩下余火一缕。 如此飘摇…… …… …… 在那一片黑暗袭来之前,扑面而来的寒意就已经让槐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冻碎了。 已经没空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 面对整个深渊朝着现境‘发波’一样的恐怖状况,最先要保证的,是自己不会被如同虫子一样被碾死才对! 那一瞬间,黑云化铁。 狂乱的电光闪耀之中,原本虚无的云气在源质的灌注之下,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铁幕。 而就在钢铁之云的下方,一层层流光已经拔地而起——由铸铁军团所携带的基本版框架已经启动完成。 在中枢信号开始迅速模糊之前,最后所发来的,便是最高级的安全警报! 刺耳的声音里,偌大的空间站之中,奔走的声音不断。 再然后,所有人便都看到了,穹空渐渐暗淡……从原本的昏暗,渐渐变成了一片难以呼吸的漆黑。 原本如同恒星一样放射光芒的现境被层层黑暗所覆盖,只剩下一缕微光。 “那究竟……” 内梅特呆滞失声。 紧接着,就听见槐诗的声音:“所有人,放弃外层设施,以太阳船为中心,立刻集合——这是命令。” 冥河的层层波澜在虚空中荡漾着,迅速的撑开。 “快点快点快点!!!!” 红龙咆哮。 一道道闸门迅速的升起,催促着各方加快速度。 铁幕之云已经从天穹之上垂落,覆盖在了整个中转站之上。 剧烈的震颤。 在远方呼啸而来的飓风中。 大地的震荡越来越激烈,裂谷所形成的断崖边缘,不知多少土石崩落,坠入深谷,还有的被飓风卷起,飞上了天空,令那低沉的风声越发的狂暴和恐怖。 在深度平衡仪的警报提示中,深度早已经开始了迅速的飙升,转瞬间就已经超出了深度区的范围,进入了凋零区的范畴,而且还在进一步的提升! 这已经是常人依靠着设备能够生存的极限! 换而言之,外界的环境,正在渐渐的变成足以令一切凡人尽数畸变而死的‘太空’! 而更糟糕的,是槐诗耳边所传来的咔咔声。 那是云中君的幻听,外界环境剧变时生态和气相被粗暴摧垮时的哀鸣。 而曾经如此清晰的大秘仪讯号,此刻变得模糊又遥远,到最后,完全的失去了响应,令他的心渐渐沉底。 当最后一辆工程车艰难的疾驰着,近乎撞进了太阳船之内时,闸门落下,火花飞迸。 太阳船,彻底封闭! 再然后,铁幕的哀鸣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好像有数之不尽的刀锋在剧烈的刮擦,那些尖锐的声响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 地震的烈度还在进一步的上升。 天崩地裂的剧变中,黑暗如同潮水,淹没了一切。 恍惚中,有一种失重的幻觉。 好像瞬间被整个世界所舍弃之后,坠入深渊里。 举目所见,除了黑暗中不断呼啸而来的风暴,便只剩下了北极星中转站所亮着的一线光芒,就像是风暴中的萤火一样,在浊流的余波之中瑟瑟发抖。 就像是飓风之中摇摇欲坠的小屋。 在不断上升的深度之间,摇摇欲坠。 “不要傻愣着,立刻清点人数,安排好批次,全员注射深度疫苗和解毒剂。” 槐诗走进舰桥里,对原缘吩咐道:“武器统一更换炼金弹药,对装甲再次进行隔离模块的加装——” “北极星中转站的维持暂时中止。” 他环顾着所有人,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起,维持戒严状态,做好战争准备。” “这是怎么回事儿?”内梅特的脸色苍白:“是什么武器么?” “我也不清楚。” 槐诗摇头,神情凝重:“总之,做好最糟糕的准备吧。” “这么严重么?” 此刻的太阳船之内,同屏幕上外界的惨烈场景相比起来,简直是风平浪静,可此刻听到槐诗的话,内梅特难以置信:“就连太阳船都撑不住?” “不,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绰绰有余,甚至油漆都不会掉。” 雷蒙德看了槐诗一眼之后,说出了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我们一开始做好的,就是承担主要冲击的准备。但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就只能说明一点……” 他遗憾的说:“我们根本不是对方袭击的主要目标。” 内梅特下意识的想要张口追问。 可很快,便不再说话。 呆滞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并非是愚蠢到想不明白,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去往那边想而已。 对于即将到来的毁灭而言,他们只是边缘的虫豸,微不足道。 如今,暴动的浊流,所冲向的目标…… 是整个现境!!!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灯火 什么鬼?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 当无数探镜的屏幕上,黑潮滚滚而来的景象浮现在眼前的时候,叶戈尔遍布血丝的眼瞳就感觉越发的干涩。 不论是眼前还是心头,都阵阵发黑。 即便是无法亲临现场,感受即将到来的冲击,他也能够凭借观测数值和紧急报告,想象得到马上即将上演的破坏和摧残——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不是说局势稳定么?不是还在准备反攻么?青铜之眼那么多观测经费是拿去烧掉了么?深度观测队伍为什么没有提前发来预警? 若非咆哮呐喊于事无补的话,他早就开始拍着桌子狂怒。 他只是,本能的想要为即将发生的一切寻找一个负责者。 可遗憾的是,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只是自己想要逃避现实而已。 在之前,更加强大的本能,已经主宰了他。 如同应激反应一样,刻入骨髓中的习惯抹去了犹豫、惊恐和不安,令他的意识完美的一分为二,一份在愤怒和忧虑之中挣扎彷徨,而另一份,则主宰了身体。 去履行职责。 正如同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一样,不假思索的变成了一台效率飞快的盖章机器,以这一份现境所授予的权限,签发一张张新的律令和指示。 从批准临时性的防御框架在白银之海中上传搭载,再到边境防御阵线的状态变更、下放权限授予前线中枢最大的自主性、签发最高级风险警报的发放指令、通过针对一切升华者的紧急征募通知…… 他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去抉择。 唯一要做的,就是确认下属递交上来的申请是否同自己记忆中一致,并签字授权,为其所产生的一切后果进行负责。 只要,执行预案就够了。 即便是面对这足以危害现境的恐怖冲击—— 统辖局是机器。 机器是不会因意外而动摇的。 即便是无数次被人诟病程序主义、呆板和臃余,但作为秩序的容器和载体,这一份丑陋的面貌,正是为了实现自身的功能而无法逃避的代价。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上泯灭掉所有成员的不协和冲突,将他们变成这一台机器所需要的螺丝、弹簧和零件,并且,予以消耗! 执行程序。 接受讯号,所以,输出结果。 冷漠又残酷的运转,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能够必然保证自身的功能,直到宕机和彻底崩溃为止。 一切已知范围内的灾害,都有预案。 一切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有过分析和准备。 哪怕是全盘崩溃的可能性也纳入考虑。 一份又一份的计划堆积成山,数之不尽的预案如同砖块,堆砌成现境的根基。 现在,统辖局再度运转。 而叶戈尔所需要做的工作,只有如此简单。 在短短的三分钟过去,以近乎非人的效率将所有的文件全部签发完毕之后,叶戈尔也已经汗流浃背。 靠在自己的椅子上,克制着喘息的冲动。 直到现在,他终于能够从机器变成自己,去处理那些无处安放的忧虑和彷徨。 或许,唯一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莫名其妙再一次用荣誉代表之类的身份混入会议室里的某个老东西没有再来给自己添堵。 自始至终,罗素都只是沉默的喝着统辖局的免费咖啡。 平静的凝视着一切,不发一语。也没有像是往常一样,说一些‘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什么的缺德话。 要说的话……他现在的心情也半点没有比叶戈尔更好。 在谎言的伪装之下,那一张看似和煦平静的面孔已经一片铁青,捏着杯子握柄的手指,青筋迸起。 “真能挑时候啊,你们这帮狗东西……” 他轻声呢喃着,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之上浮现狰狞。 曾经理想国和统辖局俱为天文会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战场之上出现如此恐怖的风险,况且,还有自己的学生在前线,他如何能不担心呢? 才怪。 以上的想法,半点都没有在他的念头中出现过。 非常遗憾。 就算是和统辖局俱为一体,前提也是由理想国占据主导才对。 阴暗一点去设想的话,倘若现在往统辖局捅上一刀能让理想国火速重建并恢复全盛时期的话,那么他做起来一定毫不犹豫,干脆果断,说不定结束之后还会假惺惺的撒上两滴眼泪,以示哀悼。就好像叶戈尔倘若有机会成为天文会的会长一定会将理想国踩在下面一样。这是大人们的黑暗面,从来不因交情有所动摇。 至于原罪军团和槐诗…… 他根本就一丁点都没担心过。 有了太阳船的机动力,如果逃命的时候还被追上的话那就只能证明朽木不可雕也,死了算了。 至于槐诗,就算不提自己上的保险,就算把他丢进深渊的老巢里,这个家伙照样能用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各种诡异手段活得好好的,说不定比现境还滋润。 而这一场袭击是否会对现境造成影响,他更是想都没想过。 有了边境防御阵线,有了如此众多的威权和神迹刻印,集合了整个现境的创造主和大宗师,所有的天敌,外加上三大封锁,根据他的估算,即便再如何汹涌的深渊浊流,也足以顶住。 反而时局越是危机,那么这一份来自天国谱系的力量就越是重要,可供自己操作的空间就越大。 如果换作以往的话,他肯定开始总座高见了。 可关键在于…… 这是优先度的问题! 对于罗素而言,战果的获取、天国谱系的发展,甚至理想国的重建都是可以拖后的问题,即便是再如何迫切的渴望,都不急于一时。 如今对于象牙之塔,最至关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槐诗的进阶! 即便是再有如何强大的力量,四阶和五阶之间依旧有着区别。一个新生的五阶,对于任何谱系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而对刚刚重建的天国谱系而言,更是头等大事! 新生代的崛起和象征、崭新内核提升的凝聚力,由此而能从现境得到的话语权,乃至……权利交接的前提! 甚至,趁着这个机会,按照彤姬的原本设想,绕过现境和统辖局的限制,一鼓作气的在深渊中直接成就天敌……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最后的时机。 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诸界之暗】这一条件之上! 天国谱系早已经达成一致——以绝对的功勋,光明正大的换取统辖局的让步! 遗憾的是,这一机会,已经被这一场浊流所彻底夺走了。 如今举世渊暗,依旧有现境之光照耀。 但接下来,经过这一场冲击之后,姑且不论局势会有多么恶劣,现境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进阶给深渊留出任何的破绽和机会,想要关闭辉煌之光再无可能。 想要完成这一条件,只剩下了两个可能。 要么诸界之战已经打完,自己付出更多的人情和代价,摆平了更多的麻烦,得到更多的限制,才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届时,就算是多了个一太一,依旧在制衡的范围之内。 要么,现境就已经毁灭…… 届时,就算是多了一个太一,又能如何? 他们已经错失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机会。 正因如此,在怒不可遏,甚至比叶戈尔要更加的狂暴,近乎失控—— 可很快,他便已经再度冷静。 将咖啡喝完之后,放下杯子,礼貌的颔首,起身走出了大厅。 在那些往来奔走的工作人员之间穿行而过,直到脚步停在了窗户的前面,凝视着漆黑的夜幕,还有夜幕之后那一片渐渐将现境吞没的黑暗。 “艾萨克,是我。” 他拨通了电话,“很遗憾,有个坏消息告诉你。” “您哪次打电话过来不是坏消息呢?”副校长反问,声音略带沙哑:“可您既然打电话给我,就证明还在我们解决范围之内?” “或许吧。” 罗素轻声一叹,下定了决心:“状况有所变化,我们必须更改原有计划。必须要更快,再快一些。” “……” 短暂的沉默之后,听不见质疑或者恼怒的呐喊。 另一头的办公室依旧寂静,只有书写的声音好像微微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副校长颔首:“我明白了。” 他说,“交给我吧。” 电话挂断。 副校长放下了笔,起身提起了衣架上的外套,撑着伞,自静滞的时光中走向了庞大的车间。 而天穹之上,凝固的雷云中,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暴雨倾盆。 来自大地的抖动被时光所一同冻结。 在夏尔玛的调控之下,剧烈的冲击和动荡以雷霆和风暴的形势从内部宣泄开来,不会影响到边境本身的稳固和结构。 不知道多少学者在深夜中被警报惊醒,顾不上洗脸穿衣,狼狈的投入到了紧急的维护和加固中去。 此刻,在象牙之塔之外,无数个串联为一体的边境中,浮现出了匆忙的光芒,在现境的推动之下汇聚。 朝向了那一片奔流而来的漆黑。 东夏、俄联、罗马、美洲、天竺……每一个谱系都在疯狂的抓紧最后的时间,加固自身的领域。 而在那之前,所有隶属于天文会的防御式模块化边境,已经同浊流碰撞在一处。 听不见惊天动地的轰鸣,也没有耀眼刺目的烈光。 只能够看到一个个宛如泡影的边境在浊流的冲击之下崩裂出一道道缝隙,紧接着,彻底崩溃,溶解…… 然后,再一层边境被撑起,重蹈覆辙。 即便是位于整个防御阵线的最内层,象牙之塔也被笼罩在前所未有的剧烈动荡之中。在创造主的刻意泄压之下,外层区域那些无关紧要的建筑一座座的崩溃,坍塌。 只有所有实验室和仪器则被重重框架包裹在其中,没有丝毫的损坏。 天穹动荡如伞盖,大地摇曳仿佛波澜。 整个边境防御阵线在这浩荡的浊流覆盖中,开始了夸张的形变。伴随着深度激烈的变化,一层又一层被判定为无价值的防御型边境被率先抛出,投向了那一片浊流中去。以减缓些微的冲击。 可到最后,一切都碰撞在了一处。 现在,即便是被余波所笼罩的战场,依旧在动荡不休,不知道多少边境的碎片从浊流中坠落,砸在了地狱之中,再度变更地貌,造就新一轮的变化。 亦或是,直接砸在了原罪军团的头顶。 在庞大的铁幕之上留下了深邃的凿痕。 一切都在陨落之中被掩埋,亦或者是灰飞烟灭,蒸发无踪…… 可就在这一片被黑暗所覆盖的天穹之下,焚烧的铁山依旧喷吐着灼红的光焰,在漆黑天地之间点燃了又一炬火光! 槐诗展开了双臂。 云中君的神性与地狱中运转,自浊流之中撑开一隙。 他闭上眼睛,倾听着那毁灭到来时宏伟又森严的旋律,还有在那浩荡交响之间,一道道倔强着升起的,如同自己一般的不和谐音…… 于是,风暴中,远方的大地之上,又是一道光点从远方升起,盈盈如水,纯澈而灵动。 紧接着,宛若呼应着他们的存在一般,再有一线微光,从北方的群山之巅舞动而出。 再一道,再再一道…… 直到在那一点点灯火,在这毁灭的黑暗形成了隐约的星海。 即便如此飘摇。 …… …… 从漫长的下午再到深夜。 时光缓缓流逝。 当罗素坐在休息区里,看到疲惫的叶戈尔终于从大厅中走出时,便挥了挥手,指了指身旁另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 叶戈尔站在原地,瞥着这个老王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走过来,坐在了旁边,端起毫无温度的咖啡,一饮而尽。 眼珠上的血丝越发鲜艳。 “说真的,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在刻意的对我进行慢性谋杀。” “嗯?你怎么知道不是?” 罗素无所谓的笑了笑:“既然你都能出来上厕所了,说明,事情暂时结束了?” “……” 叶戈尔想了一下,神情苦涩:“姑且称得上已经平定了吧,但遗留的灾害还没有结束。” 回忆着,屏幕里那已经环绕在现境周围的黑暗。 连带着整个深度区和现境一同,彻底覆盖。 驱之不散。 “具体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么?” 罗素问道。 叶戈尔直接取出平板,打开页面让他自己看。 而罗素则端详着屏幕,忍不住眉头挑起。 “竟然不惜破坏深渊循环,将整个深渊当成了自己的武器?还真是大手笔啊……” 饶是洛基,面对这样的手笔,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已经完全模糊了智慧和癫狂的界限,将所谓的策略搅乱成了一团混沌,肆意的将所有人都拖进了泥潭之中。 敌我皆伤。 归根结底,如今冲击和缠绕在现境之上的,本身就不是什么无比精妙的攻击,而是以深渊之底所积蓄的海量灾厄。 就如同将现境猝然抛入深海中一样。 摧毁了大量的边境,也令现境周围的区域深度迅速拔升,以压制向外延伸的大秘仪。 可同样,深度潮汐所持续的时间,也被大大的透支。 留给现境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但留给深渊的时间同样也变得无比短暂。 给予了双方优势的同时,又给予两边绝对性的不利。将双方同时推到悬崖的边缘,以逼迫双方进行对决…… 在所谓的公平舞台之上,你死我活的搏杀。 除了吹笛人之外,还有谁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呢? “边境防御阵线的状况怎么样?”罗素问道。 叶戈尔揉了揉脸:“防线还在,损伤了百分之三十七……” 一时间,罗素也微微愕然。 即便是同百分之百相比,百分之三十七是一个看上去好像还能接受的数字,可这个数字,已经卡在防线存亡的边缘了。 现存边境数量一旦跌破百分之六十,环绕现境的防御就必然会出现漏洞和空缺。 而短时间内,除非损害现境,已经没有更多的边境进行替补。而在浊流的冲击之中第一时间被毁灭的,也全部都是无价值或者价值轻微的边境。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每一个边境的损坏和崩溃,都将带来庞大到令人心脏痉挛的损失……更何况,自家的老巢都还在里面呢! 不得不提,吹笛人这一手之狠辣。 整个诸界之战,明面上有他参与的事件,算上之前的再生计划,也不过只有两次。可每一次都触及了现境的要害。 而这一次,不止是对边境防御阵线造成了惨痛的破坏,而且迅速飙升至凋零区的庞大深度,也将对现境的参战者造成无法弥补的负面影响。 要知道,绝大部分的军团成员,都是不具备灵魂的普通人,面对深度的侵蚀,根本没有任何抗性。 对此,现境并非毫无准备,不论是之前铸铁军团藏着掖着的制式灵魂和钢铁军团的研究,亦或者是技术部的储备,乃至存续院里的封锁技术…… 甚至在这之前,铸铁军团就已经开始大规模列装了加装新型深度隔离模块的装甲,但依旧还不足三分之一。 可一切都需要时间。 至关重要的时间。 而在这之前,人力将会出现致命的不足。 况且,现境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力量不足,而是受限于力量背后的代价。 不论是诸多威权遗物,亦或者是禁忌武器,甚至以毁灭要素制造成的武器。但其本身恐怖的破坏力之外,所带来的歪曲度也会让现境难以负荷……每一分上升的歪曲度,都将令现境向地狱演变一分。 如今,处于这两难的边缘,统辖局能做的,便只有放血。 断一指,伤十指? 两边都是苦果,只能选一个不那么苦的来吞。 罗素无声轻叹,最后问: “军团的损失呢?” “还在接受的范围之内,毕竟战场并不是浊流的主要攻击区域……但接下来局势恐怕就不会太好看了。 不论是亡国还是雷霆之海,都不会错失这么宝贵的机会,已经侦测到了大举进攻的征兆。 刚刚,五大谱系已经通过了批准,开始战争动员……” 叶戈尔微微停顿,看向身旁的男人,告诉他:“你猜的没错,罗素。再过不久,就是决战了。” “……” 如此坦诚、毫不保留的给出了回答,丝毫没有往日严防死守的样子,甚至亲口说出决战这样的定论。 顿时,令罗素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怎么这次这么大方?” 他瞥着叶戈尔,戏谑的感慨:“不愧是接下来就要当局长的人了……说起话来真吓人。” “难道我小气一点你就会放弃么?” 叶戈尔靠在椅子上,自嘲一叹:“罗素,我不清楚你在琢磨什么,可我们之间,这一点信任还是应该有的吧? 不论是统辖局和理想国,面对深渊的时候,我们始终是站在同一个阵营里的。” “这话说的可太统辖局了。” 罗素笑了起来:“还没上任呢,就已经开始准备划定盟友和敌人了么,叶戈尔‘局长’?那我是否应该纳头便拜?” “你没在咖啡里下毒,我就谢天谢地了。” 叶戈尔翻了个白眼,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咖啡杯,轻声呢喃:“大家认识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自己或许是了解你的,罗素,即便这很有可能是错觉。 可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才对——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所以,如果你真想要做点什么,就抓紧时间吧。” 他说:“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无视了保密条例,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向着一个天国谱系的外人托出,可现在,作为最大受益者,罗素却忍不住沉默。 “这算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老朋友的内部消息么?” 叶戈尔想了一下,微微一笑:“就当是……一丘之貉的野心家之间的彼此同情吧。” “倒也不错。” 罗素微微点头,再没有说话。 在沉默里,他们看着窗外夜色中的广场,享受着繁忙到来之前的,最后静谧。 就像是朋友一样。 或许在认识以来的漫长时光里,这就是这是他们之间,最像朋友的时候。 即便他们自己对未来的分歧,早已经心知肚明……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黑暗中 粘稠到如同墨汁一样的黑暗里,什么都分辨不清晰。 只有隐隐的电光在天穹之上的云层里闪耀着,跳跃,可往昔无比耀眼的闪光仿佛也黯淡了起来,只能隐隐映照出大地的轮廓。 隆起的山峦和坍塌的裂谷。 而就在山峦的最顶端,那一片肃冷的铁光里,沸腾一般的灼红翻滚着,为这个冷酷的世界降下了光芒。 每当那宛如火山喷发一般的烈焰从铸造熔炉中升起时,便会短暂照亮整个世界的轮廓。 荒芜的大地之上,舞动着尘埃。 诡异的幻象随着视线的深入,从黑暗中渐渐浮现,游荡的无明之火升起,又落下,宛如骸骨中的磷在地狱中焚烧。 世界如此静寂。 只有隐隐的笑声回荡在远处的黑暗里,仿佛是有风吹过,亦或者是什么从深度之间所催生出的诡异现象。 “简直,就好像深海一样啊……” 林中小屋挠了挠头发,无声的叹息。 漆黑的长发在黑暗中舞动,仿佛融入了那一片漆黑之中。而当那发梢飘起了,便会隐隐浮现蛇的轮廓,饥渴的看向黑暗里那些浮现的幻影和轮廓。 猛然张口,延伸,撕咬,再无声归还。 他就像是一只在深海之中的鱼,仿佛闲庭信步一般的行进在山峦之间,手腕上的深度计上的色彩不断变化,停滞在紫色和红色之间。 凋零区。 这样的深度,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存活的范围了,倘若不注射疫苗直接暴露在这种深度之下的话,不超过五分钟就会开始畸变。 而那一场浊流冲击所带来的变化,不止是这一片黑暗和恐怖的深度,还有近乎翻天覆地的地貌变更。 坠落的海量边境碎片彻底改变了地形,令北极星中转站所在的区域也彻底面目全非。曾经的裂谷在坍塌中消失不见。 山峦崩裂,挤压的地层隆起,唯有化为钢铁的山峦依旧耸立。 庞大的熔炉喷吐着火光。 照亮了眼前的地狱。 而就在铁山之下,无数探照灯的冰冷光芒向着四周放射而出。庞大的中转站肃立在地狱之中,仿佛沉睡的巨人一样。 可相较那一片太过于广阔和庞大的黑暗,这一缕微薄的光芒又是如此的渺小。 仿佛随时都可能会熄灭一样。 山丘的最顶端,林中小屋回头,响起的风声里,庞大的铁鸦缓缓落地,合拢的钢翼展开时,半跪在地的鸦人缓缓起身,展开了利爪。 在利爪之间,是一块破碎的铁片。 来自于某辆车身的装甲。 上面还染着血。 它嘎嘎叫了几声,汇报了自己探索的发现。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林中小屋颔首,目送着铁鸦离去,很快,另一只铁鸦再度从天而降,只不过,双手空空,一无所获,只是向着他摇了摇头。 铁翼之上,染着猩红的色彩。 林中小屋点头,铁鸦振翅,升上了天空。 一直等到放出去的铁鸦陆续回归之后,林中小屋从山丘之上离去。 穿过了规模已经收缩到不足一半的框架,接受了层层消毒之后,走进了太阳船内。 “有结果了么?”原缘问。 林中小屋摇头,将手里的铁片丢过去。 “最近的三个驻扎地,全部都只剩下废墟了……更远的乌鸦还没回来,但已经观测到了很多失控的地狱大群和畸变种,全部蔓延开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还有更糟糕的消息么?” “有啊。” 原缘看了他一眼:“太阳船的雷达系统显示,有一只大规模的地狱军团在向我们移动,其中有统治者级的灾厄反应。” 妈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觉到一阵头疼,勉强笑了笑:“至少状况不能更糟了,对不对?” “……” 原缘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告诉他:“源质数据的分析结果,是雷霆之海。” 草。 寂静里,林中小屋眼前一黑。 有一种打自己俩大嘴巴子的冲动。 有什么比一个统治者带着一大群妖魔鬼怪来找你开片还要更糟糕的么? 有,这个统治者是雷霆之海的…… 或许其他地方,统治者擅长的会是唱歌跳舞做饭或者生娃,但遗憾的是,在雷霆之海,能成为统治者的标准只有唯一一个。 能打! 在百年一度的祭祀中,即便是大君在面对下属的挑战时,也必须予以回应。 如今包括雷霆大君在内的,五位巨人,无一不是依靠着绝对的暴力和破坏,以海量的死亡和毁灭,成就自身的尊位。 每一个巨人聚落中的侏儒王,都是从厮杀之中卷上来的怪物。 和同族卷,和异族卷,和看得到的每一个对手卷,卷到最后,卷成了硬茬子里的硬茬子,深渊里排得上名号的狠人。 如此,才有争夺成为巨人的资格,发动洗魂之征。 即便是死亡,不散的灾厄也将融入地狱,催发出无尽的斗争和破灭…… 但往好处想,雷蒙德的肚子里,还有一个被放逐的倒霉侏儒王的心脏呢,多少也能算个编外的侏儒哇! 实在不行的话,让他去攀个亲戚。 说不定还能放他们一马? 林中小屋的脑子里浮现出不知道多少没良心的奇思妙想,可到最后,在嘴角只剩下一丝苦笑。 正想要问一句现在跑路还来不来得及,就听见了原缘的回答:“失地而走,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在工作中,原缘都懒得抬头看他了。 原家和林家打了这么多年,就算用脚后跟去想都知道这帮家伙的脑子里在盘算什么。 绝对不打无把握之仗,不吃没见过的黑,不论什么时候都准备好几条退路的习惯都快已经变成本能了。 遗憾的是,原罪军团没有退路。 他们所接受的任务是建造和保护北极星中转站,没有中枢的命令,他们哪怕现在向着北边挪十公里,都是逃兵。 “谢谢鼓励。” 林中小屋死鱼眼叹气:“还能再振奋人心一点么?” “能。” 原缘伸手,将厚厚一叠文件放进他的怀里:“物资配发表,下午之前就要用,战争开始之前,武器损耗和消耗品配给,还有火力的支援需求……全部填好,搞快点。 够不够振奋人心?” 我特么谢谢你嗷! “……” 林中小屋的小手再一次不争气的颤抖起来。 想要再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问什么问啊你! …… …… 在接近正午的时候,有人听见了山鸣。 仿佛山峦行进的巨响从大地的尽头,那一片舞动的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仿若暴雨一般低沉的声音。 在铁山之上,一颗颗石块在大地的动荡之中震颤。 自巨兽的践踏之下,风暴从远方吹来,数之不尽的尘埃升起,舞动着,落入了铁山的熔火内。 而就在黑暗的另一头,有更加暴虐的电光亮起。 在一条条数十人合抱粗细的锁链牵扯之下,充斥着无穷毁灭雷霆的灾厄之云竟然也在巨兽们的嘶鸣之中,随着那庞大的阵列而向前。 在祭祀的咒术之下,无以计数的灾厄汇聚在云层之内,随着鼓声和号角而律动,就形成了无与伦比的战争武器。 同云中君的阴阳相激的电光不同。 那一片雷霆,是无数灾厄彼此碰撞时所迸发的毁灭现象! 沉重的毁灭之云里,一缕缕电光不断的迸射,仿佛鞭子一样,抽打在了巨兽的身躯之上,令那些庞大的怪物不敢有丝毫的喘息的,疯狂的向前爬行。 而一个个巍峨的身影,便在巨兽之后,集结为浩荡的阵列,遵从着号令,步步向前。 令观测中的林中小屋汗毛倒竖。 全部都是拥有巨人血统的魁梧大群,身披着漆黑的甲胄,行进如山。和预想之中所期盼的杂牌军完全不同,那是雷霆之海的主力军团! 而就在阵列的最前方,那仿佛背负着万钧重物的巨兽头顶,一个模糊的身影仿佛对远方的窥探有所察觉,猛然抬头,向着林中小屋看过来。 漆黑的眼洞之中,吞吐着苍白的火。 那庞大的身躯之中好像裹挟着无穷尽的烈焰。 ——焚窟主! 只是轻描淡写的向着林中小屋一瞥,便仿佛有铺天盖地的猩红扑面而来,令他手中的水晶怦然炸裂。 残存的火焰,将林中小屋的手掌烧的嗤嗤作响。 “啧……” 林中小屋皱眉:“那么大的人了,和我这种小孩子一般见识什么啊?” 他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捏碎了那一片如同跗骨之俎的灾厄之火,紧接着,血肉从白骨之上迅速重生,蛇鳞一闪而逝,隐没在了皮肤之下。 而林中小屋已经被黑暗所环绕,吞没。 只有一道巨蛇伏行而过的痕迹,悄无声息的延伸向了远方,消失不见。 就在原地,山峦轰鸣的巨响里,浩荡的军团笔直的向前,踏破了一切坎坷和阻拦,笔直的向着远方那一道喷薄着光焰的山峦行进。 灾厄之云一直行进到了太阳船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内。 紧接着,在原罪军团的眼皮子地下,放下庄严的行舆,扎下了军团的营地。一只只庞大的黑影升上了天空,在云层之中穿梭,扇动双翼,远远的窥探着中转站的状况。 可冷不丁的,在黑云之中,骤然有狰狞的轮廓浮现。 钢铁的巨蝶展开双翼,锋锐的触须就已经刺出,贯穿了嘶鸣的巨兽,将它拽到了那一片被电光所笼罩的阴云中去。 紧接着,伴随着仿佛咀嚼声一般的钢铁摩擦,一滴滴粘稠的鲜血和碎肉,就从云中落了下来。 蛰伏在铁山之下的力量被入侵者们唤醒了。 就在那一片虚无的阴云之中,一只只铸造之王所创造的钢铁之兽从笼中苏醒,舒展着身躯,向着入侵者们俯瞰而去。 而就在那之前,云中君的雷霆,就同地狱的雷霆,碰撞在一处。 仿佛有看不见的巨人在进行着角力那样。 看不见的耀眼刀剑彼此劈斩时,便迸发出令一切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轰鸣。 明明是云层和云层的交融,此刻却像是铁石和铁石碰撞在一处,彼此摩擦时,迸射出一道道火花。 声震天地。 而就在中央的庞大行舆之中,焚窟主撑着下巴,凝视着远方那激荡的电光,毫无任何的表情。 在更远处的黑暗里,还有一个又一个庞大的轮廓,在地动山摇中,行进而来! 而几乎,就在这同时。 太阳船内的槐诗,终于收到了中枢的联络讯号。 在断断续续的源质通路中,不知道有多少干扰,令投影中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可她出现的瞬间,太阳船的舰桥内,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阿赫。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火光里 一如既往的,毫不废话,并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 在确定通路连接之后,来自中枢的大量情报就涌入了太阳船之内。 包括东部早已经开始的激烈斗争,在亡国的大举进攻之下已经不堪重负的罗马防线,还有海量长驱直入的地狱大群…… 超过一大半的驻扎地消失在地图上,十四只军团失去响应,而且数量还在不断的上升。 在这一片黑暗的笼罩之下,整个地狱都已经再度笼罩在战火之中。 厮杀在这深海中蔓延。 即便是北极星中转站,也已经被卷入其中。 “我们已经发布了广域的源质讯号,所有收到消息的军团,都会向各自所属区域中的中转站汇聚。 北极星中转站也是其中之一,我需要你们重新整合收拢那些军团。” 阿赫直白的命令:“同时,我也需要你们坚守阵地,为后方争取时间。” 如此苛刻的任务,以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没有给任何回避的可能,也没有任何暧昧的余地。 令舰桥内所有的人顿时一滞。 如此安静。 只有槐诗揉了揉额头,无奈轻叹:“老太太真会使唤人啊,就不能慈祥一点么?” 现在,轮到中枢安静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放缓了动作,压低了声音,生怕天敌投来一瞥。 可阿赫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怒色和不快:“我会考虑的,倘若和蔼有用。” “局势这么惨烈,中枢不至于撒手不管吧?” 槐诗问道:“有支援么?” “有。” 阿赫回答:“但第一优先序列不是你们。” “为什么?”槐诗皱眉。 “因为有你。” 回答如此简短,理所应当,令槐诗不由得一阵抽搐。 “行吧,办法总比困难多,说不定我自己就搞定了。” “我对此并不怀疑。”阿赫颔首,“还有其他的问题么?” “问题倒是没有了,无非就是想办法解决对手而已。”槐诗最后问道:“不过,您总要给我一个期限吧?” “没有期限。” 她如此回答,令槐诗维持着镇定的神情终于破防。 紧接着,才听见了阿赫的话语。 “任何时候,你撑不住了,都可以自行撤退,槐诗。”她说,“是否继续坚持,由你来决断。” “……” 霎时间,槐诗在错愕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痛斥老太婆太没良心竟然道德绑架,还是应该感谢这一份信赖了。 居然将如此重要的任务,寄托在了原罪军团的身上。 “看来,你已经没问题了。” 投影之中,阿赫微微颔首,“那么,交给你了,槐诗。” 通讯断绝。 寂静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只剩下槐诗垂下脑袋,挠着头,许久,怀疑的问道:“你们说……她刚刚是不是故意大喘气的?” “你说呢?” 雷蒙德瞥了他一眼,冷哼。 是他他也这么来好么! 不,是他的话,他上任第一天,槐诗这种狗逼就因为进门先迈了左脚喜提枪毙八个小时了。 况且,现在重点是这个么? “来活儿了,槐诗。” 他说:“你是军团长,总要拿主意吧?” “主意,什么主意?” 槐诗不解的反问:“不就是硬碰硬而已么?难道你还怕?” “哈,我怕?”雷蒙德冷笑,“我怕飙起车来你受不了好么!” “这不就得了?” 槐诗摊手:“饭照样吃,日子照样过,总不能因为来的是雷霆之海就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吧?” “成或者不成,大家总要碰一碰才知道。” 槐诗提高了声音:“通告全舰,加快装甲改装,配发物资和武器,所有人做好战争准备——都不是幼儿园里的小孩子了,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 “杀他全家,打他妈妈!!!!” 安娜在忍不住跳起,兴奋挥拳。 紧接着,呼喝的声音便从舰桥内响起,很快便扩散至全舰。 在漫长一夜的忍耐之后,每一个人的眼珠子都已经被烧成了通红,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伴随着改装完毕的动力装甲一座又一座的启动,肃然的铁光再度笼罩了整个中转站,框架重新撑起,秘仪激发。 一切都在以飞快的速度准备就绪。 而槐诗,则将睡得正香的黑猫放进了原缘的怀里,告诉她:“好好表现哦。” 说着,将长发捋到了脑后去,披上了外套,扣上了大衣的扣子。 “要出门了么?”罗娴问道。 “嗯,出去遛遛弯,找新来的邻居唠会闲嗑,增进一下邻里情谊。”槐诗抬头,环顾着周围:“有人要一起么?” 顿时,所有凑上来的人齐刷刷的后退了一步。 装作没有听见。 妈耶,这时候跑去对手老窝里浪? 你还是人么? 哦,终末之兽啊,那没事儿了……可你不是人,其他人还是啊! 一时间。 只有罗娴的怀中,安娜疯狂的挣扎,探头,挥手想要报名。 “唔,这么多人想去吗?” 好像没看到那些惊恐的神情一样,槐诗抬起手,点兵点将一般的拣选了起来,手指从一张张面孔之上扫过…… 那么,谁会是这个倒霉孩子呢? 林中小屋忽然心中一凉。 下意识的想要缩头,却发现,老师的手指已经停在了自己的眼前。 一个血红的危字,就已经好像已经悬挂在了自己的脑门之上。 草…… 林中小屋艰难挤出笑容:“我、我工作还没做完……” “回来再做也一样。” 槐诗直接挟起了这个准备抱腿哭闹的家伙,转身就走,不给他拉胯的机会。 林中小屋的求救的看向了原缘,瞪大眼睛。 你说话啊! 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原缘似乎有所意动,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还有林中小屋胡乱应付的报表,顿时冷酷的移开了视线。 一路走好! 就这样,槐诗拎着林中小屋大摇大摆的离去,临走之前,向罗娴挥手:“晚饭不用等我啦。” “好的。” 罗娴微笑,“早点回来哦。” 闸门缓缓合拢。 扑面而来的黑暗里,林中小屋抓紧最后的机会求饶:“老师,我还没结婚呢……你换个人啊,你看阿妮娅,她可喜欢了!” “放心,你还信不过老师我的人品么?” 槐诗拍着他的肩膀,肃然的说道:“我可是答应过上泉,照顾他的孙女的。就算是没有你这句话,也不会打折扣。” 我特么是这个意思吗! 林中小屋欲哭无泪。 等习惯性气冷抖完事儿之后,发现槐诗已经在前面走了一大截了,还在回头冲着他招手。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小步挪动,跟上。 像是被抢的小媳妇。 “放松点,有老师在呢。” 槐诗安慰道。 就是因为有你啊! 林中小屋捂脸,一时间竟然分不出雷霆之海和自己老师哪个更危险一点了。 就这样,无可奈何的跟在槐诗的身后。 堂皇正大的走出门外,宛如饭后散步一样,散漫又淡定的漫步在荒芜的地狱中,踏着钢铁的桥梁,跨越最后的那一线裂谷,还有下面奔流的熔岩。 远方庞大聚落的轮廓已经浮现在眼中。 短短的几刻钟时间内,拔地而起的壁垒,还有一个个魁梧高耸的身影漠然的俯瞰。 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吹响了号角。 顿时,便有天火从灾厄之云中坠落,凄厉燃烧的破坏之炎呼啸而过,瞬间就将他们彻底吞没在其中。 可紧接着,舞动的焰光之中,两个毫发无损的身影渐渐走出,踏着焚烧的焦土,继续向前。 不知多少防卫的秘仪和咒术从黑暗中浮现,死死的锁定了他们的存在,整个灾厄之云都好像齐齐压低了一般。 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槐诗,却好像依旧恍然未觉。 只是抬头,看向了壁垒之上的守卫者,抬起了手,晃了晃手里上门拜访的礼物。 “有大人在家么,小朋友?”他眺望着那一张阴沉饥渴的面孔,微笑:“告诉他,隔壁的叔叔来串门了。” 守卫者抬起手掌,正准备下达清除的指令,动作忽然微微一滞。 一个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 令他愣在原地。 他收回了手掌,回头,对身旁的人命令:“开门,这是焚烧之主的命令。” 很快,在混乱嘈杂的声音中,沉重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洞开,宛如巨兽张开大口,展露出其中的恶意和狰狞。 实际上,此刻眼前的壁垒,也已经同怪物差不多了。 早已经在无数献祭和鲜血的沃灌之下活化的堡垒,本身就具备着自己的意志,以及,近乎无穷的饥渴。 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恶意,林中小屋……忽然也饿了。 不由自主的盘算:这么大的玩意儿,丢进沉渊里的话,一定能炼成不错的活傀儡吧? 虽然老师浪起来确实不太当人,可这不是还没浪了呢么! 等浪了再说……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林中小屋安心的跟在了槐诗的身后,走入了那一片涌动的黑暗里。 沿途所见的,是无数披甲的地狱大群,漆黑的阵列如林,耸立到视线的尽头,所投来的,便只有漠然而阴冷的眼神。 像是看着两块送到嘴边的生肉一样。 杀意狰狞。 沿着笔直的通路,来到了庞大的行舆之内时,便仿佛走进了巨人的殿堂。 在庞大宝座的侏儒王之下,两侧数十名冠戴者们或坐或立,欣赏着这一场刚刚结束的军议之后所开始的插曲。 可不论是谁,一旦走进来之后,便再无法注意到那些戏谑或是嘲弄的神情。 能看到的,便只有那黄铜之座上,宛如火山一样涌动着焰光的巨人。 ——侏儒王·焚窟主! 只是一人,便仿佛充斥了眼前的世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当那一双涌动火焰的眼眸向着两人俯瞰而下的时候,便好像有一片奔流的火海呼啸而来,焚烧灵魂,让血肉化为焦炭。 林中小屋的面色微变,感觉浑身嗤嗤作响。 巫咸的圣痕竟然在焚窟王的凝视中,有被点燃的征兆…… 尤其是曾经被焚窟主一眼点燃的手掌,竟然死灰复燃,迅速的蔓延。 可很快,一切异常又突如其来的消失不见。 因为最前面,槐诗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 更深的黑暗从他的影中涌现,降下了恩赐和庇护。 “一见面就欺负小孩子?” 槐诗抬起眼睛,焚窟主发问:“连个椅子都不给么?亏我来带了礼物。” 王座之上,焚窟主的嘴角仿佛微微勾起,向着身旁,挥了挥手。 立刻就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 然后,将槐诗手中的礼物送了上去。 一瓶酒。 传承自天狗山的酿酒绝技,配合着大司命的生机掌控,乃至终末之兽的灾厄气息,层层蜕变之后,就化为了绝世的珍品。 令人食指大动。 “好酒。” 毫不怀疑里面又掺毒的可能,焚窟主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浑身的焰光竟然也一阵喷薄,将瓶子都烧成了液体。 “你的礼物很好,槐诗。”侏儒王赞许颔首:“我很中意,可还有么?再拿更多的来。” “贪得无厌可不是好习惯啊,焚窟主。” 槐诗摊开手,不解的发问:“我作为客人,带来了礼物,接下来难道不是应该展现一下雷霆之海的好客气概了么?” 焚窟主的眉头微微挑起,紧接着,无所谓的一笑,再度挥手。 一张宛若白银和黄金浇筑而成的长桌便已经端了上来,连带着已经烧至汁水横流的兽肉,一整只。 “请吧,槐诗。” 焚窟主再度端起酒爵,“贵客登门,这在雷霆之海,断然没有空腹而归的道理。” “哦,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槐诗微笑,好像感受不到周围如同刀锋一样的眼神一样,自己动手,开始当着他们的面,畅快饕餮。 时不时,还给予点评。 宛如莅临指导一般。 淡定的、平静的,佐着那近在咫尺的恶意,享受着大餐。时不时的和焚窟主聊着天,仿佛老友重逢一般。 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甚至比槐诗本人还要大的烤肉,就已经全部落入了他的腹中,而足以焚烧灵魂的美酒也涓滴不剩。 而焚窟主,开口发问:“雷霆之海的招待如何,槐诗?” “自是丰盛非常。”槐诗微笑:“刚刚还说阁下贪得无厌,可我现在就想要把厨子抢回去天天开BBQ自助了。” “若是留在这里,不说此等招待,即便是与大君同殿而饮也不在话下……不过,我料想你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焚窟主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过,我有一点好奇——对手兵临城下,你却跑来喝酒宴饮,难道这便是你的缓兵之计么?” “要说的话,打招呼的想法反而更多一些吧。” 槐诗颔首,“但真能缓的话,我也不介意来着。” 焚窟主大笑。 火焰在笑声中升腾舞动,展露狂暴和狰狞。 “美梦不要做太多,槐诗。”他说:“按照现境的计时……一刻钟之后,大军就会发动进攻,片瓦不留!” “哦?” 槐诗好奇的问道:“那阁下如此坦诚的告诉我,不怕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么?” 一时间,寂静被打破,哄笑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准备?有用么?” 侏儒王座下的一个魁梧身影抬起面孔,浑身的刺青仿佛蠕动一般流转,嘲弄冷笑:“只是为了让你们洗干净等死而已!” 顿时,笑声越发肆虐。 “哦,那我就放心了。” 槐诗了然的点头,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再度看向了统治者,忽然说:“那么,要来打个赌么,焚窟主?” 焚窟主垂眸,肃然的面孔之上,火焰舞动。 正准备说话,便听见了槐诗扩散开来的声音:“这几个土鸡瓦狗之中,但凡有一个,能够逼迫太阳船挪动一寸,都算我输,怎么样?” “……” 死寂。 在那一双焚烧之眸的凝视之下,所有未曾来得及停下的笑声,震怒的咆哮和质问,尽数冻结。 焚烧血肉的苦痛和冻结灵魂的寒意重叠在一处。 毫不掩饰的杀意勃发。 上一次,被人如此羞辱的时候,是在多久之前呢? 即便是焚窟主竟然也难以记清了。 但此刻他俯瞰着那一张面孔时,却未曾发现任何的嘲弄和恶意,仿佛理所当然,却越发的,令人……想要将他焚烧殆尽! “真有趣啊,槐诗。” 焚窟主的声音从焚烧的灾厄中浮现:“很久,没有人胆敢同我提出如此轻蔑的赌斗了,反而让我有些期待。 倘若我要是赢了的话,又能得到什么呢? 钱财?宝物? 还是不值一提的赞美?” “哎呀,谈钱多伤感情啊,老兄。” 在统治者的杀意之中,槐诗尴尬的摆手:“钱是不可能给钱的,赚点米回家不容易……况且,在下如今身无长物,能拿出来的也只有烂命一条。 看,正好还有学生在这里呢,还能帮我收敛一下尸身,好带回现境,风光大葬。” 说着,他提高了声音:“小十九!” “在。” 林中小屋肃声回应,盯着统治者的凝视和无数恶意,踏前一步。 站在老师的身旁。 “大家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学生,虽然看上去一表人才,但实际上资质驽钝,实在不堪造就。” 槐诗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无奈感慨:“明明入门这么多年,就连师门绝技都没有练熟,总让我这个当老师的感觉无地自容。” “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他停顿了一下,环顾着在场的所有人,忽然露出了笑容: “——如果我赢了的话,能不能麻烦在座里的哪位好心人,站出来给他练练手呢?” 师门绝技? 刹那的疑惑中,只有短暂的沉默。 他们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可很快,看着那个自始至终带着和煦笑意的男人,便有无数的传闻浮现在了脑中。 调律师,灾厄之剑,归航者…… 最擅长的是什么? 还用得着说么! ——即便是大君都夸赞为‘登峰造极’的斩首! 就那一瞬,当这一双眼眸中的笑意终于褪去,便有凌厉到令凝固的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铁光涌现,俯瞰。 哪怕只是虚无的视线扫过,便仿佛有无数利刃扑面而来,贯穿了心脏、四肢和喉咙。 即便是焚窟主也无从压制的锋芒! 不是他自投罗网任人宰割,而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将这一道现境的利刃,吞入了腹中! 可在摄人的寒意里,统治者却忍不住咧嘴。 带着震怒和杀意的笑容。 “很好,非常好!” 焚窟主抬起了眼瞳,发问:“尔等,可听到了?” 一瞬间,雷鸣一般的回应声响起。 所有人昂首,沉声回应,“是!” “今天,来到这里的,是现境的英豪、昔日理想国所遗之刃、曾经与我三箭相决的强者!” 焚窟主指着槐诗,提高了声音:“这一颗头颅,我深爱之!今日之赌,汝等‘土鸡瓦狗’之中,何人能应?” 顿时,不知道多少起身的声音响起,踏前想要说话。 可到最后,大殿的最前面,有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的撑起了身体,那同焚窟主相较也毫不逊色的庞大身形之上,数之不尽的刺青已经汇聚成了无穷尸骨的景象。 那恐怖的体重,只是起身,就令整个行舆为之一震。 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点其他的色彩,看向槐诗的时候,满怀着饥渴。 如是,半跪在焚窟主面前。 “请您赐福我。” “好,幽坚你去。” 焚窟主伸手,按住了他的头颅,那一瞬间,幽坚一声闷哼,那涌动的烈焰顺着焚窟主的手掌,笼罩了他的身躯。 种下了赐福。 令幽坚为之燃烧,仿佛火中的巨人那样,咧嘴。 纵声咆哮。 焚烧的巨人叩拜着眼前的统治者,然后转身离去,走出了大门,凝视着眼前绵延的阵列,和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瞳。 抬起了手中的巨刃,指向前方。 灾厄之云在鼓声里迸发烈光,无穷焰星追下,划破黑暗。 当号角声响起时,一只只巨兽在嘶鸣中踏前,向着远方的北极星中转站轰然而去。而就在巨兽的身后,雷霆之海的阵列仿若铁壁,笔直的向前。 而回应它们的,乃是钢铁之山的震怒轰鸣。 通天彻地的炎流从山口之中喷薄而出,化为巨柱,撑起了笼罩天穹的铁幕。 一道道电光迸射中,如同树枝一般的庞大骨架从云中延伸而出。 浑身笼罩在装甲之中的士兵们奔行在炮击阵地之间,抓紧最后的时间安装调试,一座又一座刚刚焊接完毕的巨炮迅速的调整方向,校正参数。 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指令。 舰桥之上,原缘沉默。 凝视着屏幕之上那推进的阵列,看着他们向前,一步有一步,覆盖了大地,如同黑暗里的海潮那样,席卷而来。 直到最前方,巨兽眼瞳中的饥渴血丝在屏幕上清晰可见。 寂静里,女武神的嘴角勾起微不可觉的一线。 她说: “发射。” 那一瞬间,数不清的灼红的钢铁星辰在怒吼中升上了天空。 然后,从天而降!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巨人之影 要说没有大秘仪的支持之后,没有了大量物理定律才能维系的技术,如今整个北极星中转站最受欢迎的东西,那么毫无疑问,便是太阳船上无限制供应的金属燃料! 不同于配置繁琐保存麻烦的炼金炸药、禁忌重重危险无比的边境遗物,如今从铸造熔炉中无时不刻的奔流而出的液态金属成为了最受欢迎的产物! 近乎零成本的造价和不限量的供应挥霍都用不完的数量,乃至方便处理和运用的性质…… 只要稍作处理,就能够变成金属炸药! 每一滴宛若水银一般的燃料在固化为炸药之后,都具备着和等重高爆火药不相伯仲的破坏力! 虽然有着容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失效的缺点,但随取随用不就完事儿了? 况且,保质期有八十多个小时呢! 对于此刻以整个铁山和高塔而组成的铸造熔炉而言,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在铸造过程之中产生的副产物罢了。 甚至,在深度提升之后,产出的效率有了倍数的提升。 只要天阙尚存,地狱尚在,那么这一份无穷的毁灭甘露便会源源不断的涌现,挥霍不尽。 如今,云中君的恩赐奔流在庞大的管道里,来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装入钢铁之树的内部,伴随着焰光,飞上天空。 即便是没有了GPS和高精度控制也没有关系,只需要向着眼前推进而至的黑暗坠下,便足以点燃焚烧地狱的火光。 一道,又一道炎流,就此拔地而起。 轰鸣之中,猩红的色彩随着气浪扩散。足以令钢铁溶解的高温扩散开来,带着大量耀眼的金属蒸汽。 凄厉的嘶鸣和哀嚎声接连不断。 可在那一片焚烧的色采里,却有一个又一个的庞大轮廓隐隐浮现,手握着长戈和斧,长须在烈火的焚烧中舞动,任由那恐怖的温度笼罩着自己的身躯,嗤嗤作响。 传承巨人之血的侏儒们跨越了那些被焚尽的尸骨,漠然的向前。 并不因这从天而降的毁灭而加快一分。 而就在最前方,一切烈焰已经尽数熄灭。 在更加狂暴的焰光之前! 巨兽之上,被焚窟主所赐福的幽坚已经纵声咆哮。 嘶哑低沉的声音宛若风暴呼啸。 在那狂暴的火焰之中,已经难以分辨冠戴者的身躯轮廓,仿若熔岩所塑造而成的巨人一般。 手中的巨刃随意的劈斩,便将面前废弃的铁墙斩成了两段! 就在天穹之上,无数高塔上生出的铁枝之间,电流不断的迸射着,却难以撕裂迅速靠拢的灾厄之云。 随着幽坚的咆哮,一道道陨星一般的火焰从天而降。 中转站之上,那一片钢铁化的铁幕云层剧烈的震荡着,崩裂缝隙。 海量的灾厄在云中流转,那一份恐怖的‘重量’随着灾厄之云的向前,渐渐施加在中转站的框架上,令空气中不断的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恰似哀鸣。 大量的定律失去响应之中,残缺的运算结果漂浮在空中,迅速的分崩离析。 陡然之间,太阳船的周围,冥河的潮声泛起。 广域型力场护盾在红龙的支撑之下扩张开来,同那些坠落的陨星碰撞在一处,好像看不见的墙壁一样,一道道涟漪在虚空中扩散。 就好像整个中转站的支柱。 护盾横隔在天地之间,直面着雷霆之海的狂暴宣泄,撑起了防御,将一切毁灭隔绝在外。 令大殿之中,焚窟主放下了酒爵。 燃烧的视线看向了那一座庞大的战船。 似是缅怀一般。 “真奇妙啊。”他说,“从你们的船上,我感受到了兄长的气息。” “哎呀,这个就说来有些话长……” 槐诗捏着下巴,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谁也没想到,那个被流放的侏儒王和焚窟主还真是熟人。 挖了人家兄弟的心脏放在引擎里,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地道。 哦,我是槐诗啊……那没事儿了。 而焚窟主,对此也完全不在意。 “无所谓,那一颗毁灭之心,如今在为你们而跳动。” 焚窟主仰头,将爵中烈酒一饮而尽:“他已经赐福了你们,槐诗。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一定是一场让他彻底满足的狩猎和斗争吧……” 槐诗颔首,正准备说话,却听见了焚窟主好奇的声音:“只是,被他所认可的,又是哪位强者呢? 为何我不曾得见?” “啊这……” 槐诗沉默。 对不起,他认可的是个欠了贷款太多之后开始摆烂每天都想着摸鱼白嫖组织的资金去给装甲打蜡假公济私每天开BBQ自助的卡车司机…… 这样的话,真的完全说不出口。 你哥哥眼瞎了,挑了他,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后悔死了! 只是,回忆起雷霆之海对于巨人的定义那一瞬,他却不由得一阵恍然,轻笑出声:“唔……大概是一个为了自己的朋友,愿意向命运和死亡发起反击的男人吧?” 焚窟主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成功了么?” “算是吧。”槐诗轻叹:“虽然代价惨重……” 从此从一条纵横边境的好汉变成一条咸鱼保安,每天惦记着自己的贷款,沦落为象牙之塔的工具人,从此代代相传。 可是,他的反抗,并非毫无意义。 即便是牺牲了自我,但是却保全了更胜于生命的宝物。 “很好!令人愉快。” 焚窟主微微一笑,举起酒爵:“看来现境也是有巨人存在的,为巨人干杯吧,槐诗,赞颂这被破坏的命运。” “干杯!” 槐诗仰头,饮尽了烈酒。 紧接着,便再度有号角声向着天空吹响,宛若呐喊那样! 毁灭之云中,那数之不尽的灾厄骤然向着正中凝聚,勾勒出了某个模糊又庞大的轮廓,就像是什么东西的影子一样。 只是隐隐的气息,就不由得令槐诗,头皮发麻! 下一瞬间,虚无的影子,破云而出! 那笼罩天穹的巨手,便已经撕裂了铁幕,势如破竹的将广宇护盾击溃,同框架碰撞在一处! 再然后,随着六指的收缩—— 槐诗瞪大了眼睛。 崩! 过载的框架,在瞬间宕机,坍塌! 海量的大群在瞬间突入,踏着火海,不知恐惧的前仆后继,向着中转站的高墙发起突击—— 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便是巨人,看到了吗,槐诗?” 焚窟主微笑着,眯起眼睛,凝视着那轻易撕碎了钢铁高墙之后,渐渐化为无形的影之巨手,轻声呢喃:“那便是真正的巨人所留下的阴影。” 如今雷霆之海中,渡过了不知道多少洗魂之征,依旧存留在世上,有资格称之为【巨人】的存在,统共也只有五位! 而在其中,至尊、至上、至强者,方能担当大君之位。 在第七次洗魂之征结束,那位得胜归来的巨人向着昔日的大君发起了挑战,并战而胜之,便是如今掌控雷霆之海的至强存在,雷霆大君! 历代的巨人之中,也唯有他,有资格冠以【雷霆】之尊称。 除此之外,便是【恒长】、【穹空】、【海】和【灰烬】! 即便是降下无穷毁灭的灾厄之云,也不过是祭祀们从沉睡的巨人们身上所裁下的一片影子。 也唯有巨人在地狱中的投影,才能够容纳如此庞大的毁灭和力量。 只需要消耗其中的灾厄,便能够将巨人的力量降下在地狱之中,摧枯拉朽的,施以毁灭! 一瞬间,铁幕、框架乃至壁垒的高墙便尽数分崩离析。 倘若不是冥河的相位干扰和铸造熔炉中喷发的冲击,恐怕只要轻轻一扫,便足以令大半个北极星中转站化为尘埃! 此刻,焚窟主凝视着槐诗,宛如看着自己的藏品一般,咧嘴:“看来,我们的赌局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我也这么觉得。” 槐诗淡然回应,向着他举杯,“只不过,咱俩的见解,或许有些不一样。” 爵中如血的烈酒荡漾,映照着远方的火光。 在那一瞬间,奔流而入的地狱军团,同守卫者们,碰撞在一处! 宛若钢铁和钢铁之间骤然交锋。 火花自那高墙之间的狭窄区域之间迸发,紧接着,袭来的潮水中就翻起了一阵涟漪,进攻的趋势竟然陡然一滞。 没有咆哮,也没有呐喊。 沉默如石。 那些覆盖着动力装甲的肉体凡躯悄无声息的撑起了新的铁壁。 此刻,同巨人的血裔角力,搏杀! 在最前方,身披着以凯撒为名的装甲,内梅特逆着洪流向前,宛若黄金所铸就的巨人举起了手中的山盾,另一只手上,由槐诗亲自重铸和改装的机械铁锤中散发着熔炉的高热,砸下! 轰!!! 狂暴的巨兽头颅如同豆腐渣一样碎裂,风暴卷着向着前方吹出! 宛如水银一样的液体在装甲的缝隙之下湍急的流动着,汇入液压系统,赋予了凡人无穷的力量,化为了礁石! 而就在他身后,那些刚刚才完成改装不久的动力装甲随着他一起,正面迎接着来自雷霆之海的主力冲击。 竟然……一步不退! 甚至,在这一场最直白的角力和厮杀中,未曾有任何的动摇! 数之不尽的流光从他们的身躯之上浮现,笼罩在了铸铁军团的每一个灵魂之中,在修正值的焚烧里,降下数之不尽的加持。 血勇、铁骨、魂铸、怯亡、灵魂火、万夫之气…… 被誉为战争的存在向着赴死而去的凡人降下垂青,赋予了他们同巨人之裔相决的力量! 昔日理想国穷搜现境一切秘仪、恩赐、加持,不计工本的对其中所选中的力量进行简化和编纂,汇聚了数之不尽的斗争事象之后,才聚合成这一部专注于斗争的事象记录。 ——《战争与和平》 现在,和平不再,战争到来! 在厮杀的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的局势里,所有人不由得隐约的恍惚,产生了某种幻觉——有什么东西在俯瞰。 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着眼前的厮杀。 在耀眼的探照灯照射之下,隐约的黑暗变化不定,竟然化为了庞大的身躯,盘踞在中转站之上。 褪去了黑猫一般乖巧可爱的模样之后,名为战争的兽抬起了竖立的眼瞳,冷冷的凝视着逼近的阴云。 轰! 巨响之中,机械铁锤在斧刃的劈斩之下轰然炸裂。 就在战阵的最前方,庞大的身影排众而出,来自雷霆之海的万夫长怒吼,正面硬吃下了机械锤的绝强一击。 斧刃斩落,在金铁的哀鸣着,斩断了那一柄铁锤。 向前,合身撞出! 冠戴者的无匹力量爆发,将凯撒型装甲撞出了一个踉跄,再然后,内梅特后退的趋势,戛然而止! 以后腿撑起沉重的身躯,张开双臂,死死的抱住了眼前的对手,纠缠在一起,以最直接的方式厮杀。 钢铁和血肉之间的碰撞,迸射火花! 冠戴者咆哮,在耀眼电流的冲击之下,竟然死死的握住了砍向脖颈的链锯。 钢铁的哀鸣升起。 令人牙酸的声音里,动力装甲的手臂,竟然被强行掰开! 那一张染血的面孔咧嘴,猛然挥拳。 向着凯撒的头颅! 观察窗崩裂,巨大的力量让内梅特再度踉跄,后撤一步。 冠戴者已然逼近,向着他,又一次挥拳! 可这一次,凯撒装甲竟然再度撑起身体,针锋相对的,挥拳! 巨响迸发。 紧接着是钢铁破碎的声音。 在冠戴者的巨力之下,数十吨有余的凯撒装甲竟然向后滑出,难以站稳,手臂彻底断裂,扭曲的裂口处,火花迸射。 “太弱了,太弱了!” 冠戴者大笑,再度上前,无视了拳头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猛攻! 像是暴雨一样。 赤手空拳,随心所欲的蹂躏着眼前的巨大玩具,乐不可支! 直到在尖锐的钢铁摩擦声中,凯撒装甲的双脚猛然楔入了钢铁化的大地,在尖锐的钢铁摩擦声中,抬起了断裂的手臂。 针锋相对的,挥出! 轰!!! 这一次,宛如爆炸一般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战场。 暴风席卷! 而冠戴者,已经倒飞而出。 手臂炸裂,而被那无形之拳所击中的面孔彻底塌陷,血肉模糊,眼球飞出,炸裂。 死寂之里,只有跪地的凯撒装甲在一片触目惊心的凹陷中。 缓缓的,再度,撑起身体。 向着所有人,举起了手臂,弯曲断裂的手臂之上,便是新生的铁拳! 漆黑的铁拳之上,铸铁军团的徽记浮现。 宛若焚烧一般,散发着狂暴的温度。 如此的耀眼。 而就在那一刻,即便是焚窟主的动作也陷入停滞,忘记了举起的酒杯,猛然抬头,死死的盯向了战场。 目不转睛。 难以掩饰那烈火之眸中的赞叹和贪婪。 “那是什么,槐诗?” 他死死的盯着凯撒装甲,看着内梅特苍白的面孔,还有他的手臂,“告诉我,那是什么力量?!” “那也是巨人啊,阁下。” 他微笑着,告诉眼前的敌人,“我们的【巨人】!” 不止是雷蒙德,不止是槐诗,也不止是原罪军团!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每一个向着深渊发起挑战的人,都是胆敢否定命运和毁灭的勇者。 即便凡躯如此渺小,对统治者而言,不值一瞥…… 可现在,他们凝聚成钢的灵魂,已经近在眼前! ——此乃,军团!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赌注 只是一瞬间的闪现。 上千名根本不被雷霆之海放在眼中的凡人,他们以灵魂汇聚,竟然暴发出了如此恐怖的力量! 那狂暴的力量汇聚在铁拳之上,勾勒出刻板又令人窒息的方正轮廓。 即便是以创造主的标尺去测量上面的每一个金属晶格,都分不出任何的区别,大小、形状、构成,硬度,韧性。 就仿佛,生来如此。 顽固到学不会变化,但又坚不可摧到令人发指! 现在,纯粹的灵魂铸造而成的钢铁降下,施以破坏—— 可那其中所迸发而出的意志,却令统治者都为之注目。 纯粹的将自己的灵魂化为钢铁,再粗暴的同冠戴者的灵魂碰撞。 坚固者存,羸弱者摧,强者胜,弱者死! 对于巨人之裔而言,恐怕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 凭借着不久之前才刚刚完成的手术,还有植入体内的芯片和辅助模块,内梅特的一击汇聚了整个军团的灵魂之重,甚至就连冠戴者都被这一击干脆利落的重创! 这一份来自所罗门的力量,已经馈赠到了继承者们的手中…… 这便是现境的巨人! 此刻,在挥出这一拳之后,内梅特甚至已经快要昂不起头来,过度消耗源质之后陷入匮乏的身躯,甚至快要无从维系意识的运转。 忿怒的咆哮声,从那风暴吹去的尽头响起。 血肉模糊的冠戴者挺起了身体,漆黑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嗤嗤作响。那一张残缺的面孔再度抬起,独眸看向了自己的敌手。 重创的灵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和癫狂。 一脚,将挡在面前的下属踩成了粉碎。 独臂锤着胸膛,嘶吼咆哮。 向着凯撒装甲狂奔而出。 硬顶着所有的援护射击,撞飞了拦截在前方的铸铁军团装甲。 重重锁链从虚空中浮现,缠绕在他的左臂之上,好像血管一样深入骨髓,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暴力量。 向着那一张破裂观察窗后的苍白面孔。 砸! 轰! 铁拳落下的瞬间,原地再看不见敌人的痕迹。 遗憾的是,消失的并非是内梅特。 狂暴的冠戴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从内梅特身后所伸出的无形之手,四根粗大的钢铁之指握紧成拳。 在助推引擎的喷出的烈焰中,夯下! 血浆四溅,将金色的凯撒装甲都喷了半身的漆黑。 就在内梅特的身后,幻影轮廓浮现,全息迷彩渐渐褪去,浮现出庞大机体的轮廓! 八足四臂,身高十二米,面部并没有观察窗,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银白色的震怒之面,宛若神佛。 ——捍卫者级装甲! 哪怕同样都是动力装甲,可四米余高的凯撒,在它面前就仿佛矮子一般。 和同样高度的双足步行式泰坦这种主要提供火力支援的战车不同,也和其他一切单兵的动力外骨骼不一样。 它生来就是步行的堡垒和掩体,用来抵挡破坏的城墙。 学者和炼金术师们工于心计的创造他,将每一个模块和系统的性价比提升到极限,只为了让它行进在战场的最前方,去同怪物们厮杀,将一切送到眼前的对手,碾压成粉碎! “我来支援了,内梅特。” 朱利安上校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一会儿不见,你搞的好狼狈啊。” 内梅特呛咳,吞下了喉咙中的血沫,只是含混的冷哼了一声: “太慢了。” “哈哈哈,机体预热总需要时间的嘛,这么大玩意儿,开机速度就能熬死人。我可是刚刚从改装车间里出来,就直奔战场了啊。” 庞大的捍卫者级装甲在大笑声中抬起四臂,舰载级机炮旋转,向着面前那铁壁裂口之后涌入怪物们挥霍着无穷的火力。 瞬间,枪身便烧成了灼红,海量的冷却液蒸发,化为了刺鼻的云雾。 “况且——” 他说,“我还带了新朋友来。” 那一瞬间,灾厄之云中,一颗颗火焰和雷霆汇聚成的陨星,从天而降,将整个中转站,笼罩在内! 爆炸的巨响不绝于耳。 大量坍塌和破碎的声音扩散,溶解的金属在被撞碎的铁壁之间流淌,又在地狱大群的践踏之下之下迸射。 最后的外层防御彻底坍塌。 地狱的军团如同海潮那样,涌入了中转站的领域之内。 可在破碎的铁墙之后,它们却没有看到防御工事,只有一片刚刚才被彻底清空,毫无任何障碍物的宽阔广场。 乃至广场尽头,巍巍如山,又静谧如铁石一般等候敌人的银色阵列。 庞大的巨蜥笼罩着一层层的护甲,以量体而造的外骨骼武装。就连琥珀色的竖瞳都覆盖在了目镜之下。 而在背鞍之上,是几乎已经同钢铁和秘仪融为了一体的蛇人。 只是短暂的训练,蛇人们便已经彻底的掌握了这一套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游骑兵装甲系统,甚至以超出常人数倍以上的精神承受力加装了新型的感知设备,令钢铁也仿佛长出了神经一样,带来了无比敏锐的触觉。 和这一套承载秘仪的具装,完美的融合为一体。 异种巨蜥和内部两具引擎所提供的恐怖机动力,同钢铁等同的防御,秘仪所带来的加持和力量,乃至鞍甲之上应对各种状况的武器,已经将这些蛇人,彻底的从骑士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战车! 现在,当坍塌的铁壁化为舞台之上的大幕,徐徐揭开的瞬间,突入进来的军团才发现,他们击溃的不是墙壁。 所掘断的,只有熔炉的堤坝。 现在,铁流如洪水,向着黑暗,冲出! 那一道澎湃而耀眼的银光奔腾,在大地的震颤之中,向前,践踏烈火,撞破暴风,掀起毁灭的洪流。 同黑潮,碰撞在一处。 仿佛有瞬间的静滞,可紧接着,那一片银白便撕裂了彼此之间如此脆弱的间隔,长驱直入,搅动着沸腾的黑潮,留下了扩散的猩红。 直到最后,贯穿! 然后,自中转站的炮击阵地的外围绕过了一个大圈之后,再度向着战场,呼啸而来! 在那被血色染成猩红的装甲之上,只有一道道漆黑的狼首图腾,宛若焚烧升腾的徽记,如此醒目! “再来!再来!” 尊长者挥舞举起了数十米长的咒晶冲击矛,未曾被面甲覆盖的面孔之上,露出了狞笑,向着身后的下属们呼喝:“再来一次!” 而就在他们前面,一只只巨兽在号角声的催促之下,缓缓的调转了方向,终于组成了一道墙壁。 再紧接着,铁流和墙便在轰鸣之中碰撞! 自始至终,太阳船,岿然不动。 毫无反应。 只是冷漠的俯瞰着眼前的斗争,数之不尽的铁鸦们盘踞在钢铁高塔的枝杈上,等待着命令。 利爪和枝杈摩擦,就洒下一缕缕火花。 猩红的眼瞳倒映着下方的战场,寻觅着自己的敌人。 直到黑暗的阵列之中,燃烧的焰光汇聚。 一具具狂暴的野兽在巨人之裔的驱策之下,汇聚在一起,从最前方,焰光扩散,笼罩了整个阵列。 轰鸣的鼓声升上天空,又降下大地,回荡。 不知道多少地狱大群狂热的咆哮,刀斧敲击着盾牌,呐喊,咆哮,呼喝。无以计数的狂热呼喊扩散。 天穹之上,灾厄之云中一道道雷光轰然击落,无差别的降下轰炸,将炮击阵地笼罩在了一片烟尘和动荡内。 而那燃烧的军团,已经排众而出,加速,摧枯拉朽的撞破了前方铸铁军团的防御,向着太阳船的方向,笔直杀出! 即便是不死军的拦截,也被他们自中间所突破,宛如斩断大蛇! 连带着巨蜥和背鞍上的骑士一同,一刀斩为两段! 冠戴者·幽坚前突,逆着捍卫者装甲的恐怖火力,横扫,在庞大的装甲之上留下了一道深邃的裂隙。 干脆利落的斩下了两具机炮。 紧接着,巨刃刀锋调转,灼红的利刃贯穿了层层护盾和装甲,撕裂了内部的结构,从裂口中喷出的高温熔流落在了幽坚的身上,却无法损伤那燃烧的身躯。 轻描淡写的,践踏! 将庞大的捍卫者装甲踩在自己的脚下,然后,抱住了一条手臂,拔! 在咆哮声里,捍卫者装甲的最后两条手臂被先后拔下。 再然后,巨刃刺出,撕裂了驾驶舱,贯穿! 血色喷涌! 高亢的警报声响起。 驾驶舱内,扩散的血水中,朱利安瞪大了眼睛,拉下了最后的安全阀,颤抖的手指,艰难的摸索向了那个升起的盒子,那个红色的按钮。 最终验证完成。 机体爆破程序,解锁—— ——倒计时,开始! 在那一瞬间,朱利安看着闪烁的屏幕上,最后的读秒,咧嘴,可笑容很快就僵硬在嘴角。 倒计时,戛然而止。 被更高的权限所取消…… 呼啸的风声里,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自战场的正中,山君咆哮,沉重的阔剑脱手而出,回旋,掀起了银白色的风暴,自乱军之中划出了一道悠长的弧度。 向着幽坚的头颅,斩落! 崩! 本来应该彻底将驾驶舱斩成粉碎的巨刃拔出,抬起,挡在了山君之剑的前方,高亢的金属碰撞声里,那回旋呼啸的长剑同刀刃碰撞在一处,耀眼的火花迸射。 刀刃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山君之剑也被弹开,飞出,回旋,被无形的引力拉扯着,落入了主人的手中,收剑入鞘。 当幽坚的眼瞳从火中抬起,便看到了,那一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笔直通路,尽头高耸的太阳船。 乃至,太阳船的正前方,那肃冷轮廓之下,凝重的阴影中,渐渐走出的身影…… 向着他。 现境的女人? 幽坚冷眼的凝视,这眼前的一切却和他所见过的其他女人不同。 并不魁梧或者挺拔,同巨人之裔相较,堪称娇小的身躯,即便是在现境人的认知内也不算高大吧? 可是,却带着令他如芒在背的恶寒。 不是面孔,双手,乃至身躯……来者的面孔,尽数笼罩在金属之中。 既不耀眼,也并非是漆黑,只是一片毫无温度的铁灰色,厚重的甲胄即便是一根发丝都全部覆盖。 仿若孽龙之鳞一般的甲叶彼此重叠,每一片,都是以凝固的灵魂转化为钢铁,将哀嚎的怪物抛入熔炉,溶解蒸发,所铸就的结晶! 现在,死的创造汇聚成一体,覆盖在人的躯壳之上,便令一切观察者,不寒而栗! 往昔在疤痕区,由槐诗一手抹除灭绝了不知多少大群和军团,倾尽了海量的死亡,为自己的学生打造了这一套甲胄。 一直到今天,才真正的,派上用场! 在那低沉的脚步声里,连仿佛战场的喧嚣都已经远去,所存留的,便是毛骨悚然的寂静。 幽坚的视线,已经被敌人的存在,彻底吸引。 忘记了其他。 披甲的女武神踏足于战场之上,跨越了血水和尸骸,拖曳着璀璨如金的长矛,留下了不知道多少飞迸的火花。 而就在她的身后,太阳船,门户大开! 只有原缘手中的长矛,轻描淡写的从钢铁化的大地之上扫过,在那通往太阳船的道路之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界限。 然后,抬起了头,露出了蒙纱贞女的面孔为原型造的面甲。 向着幽坚,勾了勾手指。 这便是,无言的邀约—— 就仿佛,不久之前,槐诗和焚窟主之间的对决再现。 而现在,当明白了那其中意味的瞬间,幽坚的眼眸,就已经在耻辱之火中烧成了猩红! 烈焰的笼罩下,无数尸骨的刺青流转中,缠绕周身。 那一瞬间,即便是以巨人之裔的身量相较也过于夸张的巨刃凄啸,切裂虚空,留下了一道笔直向前蔓延的焰光。 向着瓦尔基里,斩下! 高亢又尖锐的碰撞声迸发,宛若剐刑咆哮,那刺耳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战场,蹂躏着一切耳膜。 而就在原缘前方,突进的幽坚,竟然…… 戛然而止! 足以将壁垒也瞬间碾碎的冲击和劈斩,在长矛的突刺之下,尽数停滞。 只有迸射的火花从蒙纱贞女的面甲之前飞过。 面甲之上,那一张悲悯闭目的面孔,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以两颗冠戴者所化的宝珠为眸,映照着眼前的对手。 再然后,宛如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勃发出狂暴的杀意! 向前,一步! 竟然,硬顶着幽坚的力量,压着他的刀锋,将他逼退。 无视了那近在咫尺的恐怖高温,贞女面甲随着原缘一起,张口,向着近在咫尺的冠戴者,纵声咆哮! 霜风在那雷霆一般的巨响之中扑面而来。 诅咒一般的寒潮扩散,以无穷死亡所形成的低温,好像连幽坚身上的赐福之火也要冻结那样。 可来自焚窟主的护佑却越发的狂暴,烈焰之中,一张张诡异的面孔浮现,舞动,焚烧在火焰中的灵魂哀鸣,令寒潮倒卷,崩溃! 再然后,怒焰升上了天空! 宛如猩红的信号那样,冷漠的洒下猩红,照亮了这一片战场,呼应着天上的毁灭之云,令一道道雷光攀附在了冠戴者的身躯之上。 幽坚,再度膨胀。 可那魁梧的身躯却快的不可思议。 只是瞬间,那夸张的巨刃便已经横扫而来,带着雷和火的力量,无穷之力爆发! 崩! 原缘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的抬起了手中的长矛,不假思索的,挑起——正如同自孩提时期便已经开始,从未曾间断过一日的苦练那样。 纷繁复杂的技艺早已经被简化为了本能,一招一式甚至无需思考,超于自我,甚至比电光火石还要更加迅捷。 在千锤百炼之后,只剩下了行云流水一般的洗练和纯粹。 可那洗练直白到毫无花俏可言的招式之中,却带着无以言语的凶戾和狂暴。 硬撼! 毫无花俏,同雷火之刃,硬碰硬的对撞在一起,扩散的风暴中带着灼热的温度和摄人的寒霜,席卷。 大地之上的裂隙扩散。 巨响甚至还未曾来得及升起,双方之间便已经再度的,发起攻击! 毫无保留,奋尽全力的,向着对方斩下! 依旧是,硬碰硬! 当一道道巨响如雷声那样,绵延成一线,飓风已经模糊了两人的身影,只能隐隐看到那稍纵即逝的轮廓。 仿佛力量本身所展露在尘世之中的姿态。 令耳膜破碎的轰鸣里,一次次针锋相对的碰撞,甚至,不曾后退过一步,将躲闪从本能中剔除。 所留下的,便是纯粹到化为实质的杀意! “那是你的学生?” 焚窟主捏着下巴上燃烧的长须,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受到了惊喜。 他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对手了! “是啊。” 槐诗微笑着回答,补充道:“而且是学习最好的一个。” 在槐诗身后,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可却无话可说。有一说一,他虽然每门课都是满分,但里面货真价实的一个都没有…… 假的好学生碰到真的好学生,就不灵了。 如此辛酸。 “很不错。” 焚窟主轻叹:“只是可惜了。” “怎么说?”槐诗依旧平静,神情不变。 “倘若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即便是有多少宝物护佑,也不会是幽坚的对手。” 焚窟主摇头,无所谓的一笑:“神兵利器?威权神迹?真正的力量,只在自身之内。余者再多,也不过是装饰罢了——” 轰! 在雷火之中,幽坚咆哮。 踏前。 此刻,在冠戴者的身躯之上,不熄的火焰陡然消散。确切的说,是被无数变化的尸骨刺青之中所浮现的黑暗所吞噬。 就好像,身躯之内有一个恐怖的黑洞那样,无止境的吞吃着周围的一切雷霆、火焰和源质…… 沉闷的巨响随着心脏的跳跃而迸发,压下了一切微不足道的杂音。 那庞大的身躯就好像烈焰和风暴汇聚成型,周身的伤口之中,恐怖的高热喷薄而出,好像已经无从负荷这凌驾于自身承受范围之上绝强之力! 猛然伸手。 令剐刑的突刺停滞在半空之中。 锋刃之上,他的五指被割裂,一滴滴沸腾的血液从伤口中渗出,其中的海量灾厄无从束缚,迅速蒸发,化为了火焰和电光。 就宛如,毁灭凝聚成了人形。 主宰战场! 再然后,巨刃斩下! 甲胄碎裂的哀鸣声响起,就在原缘的手臂之上,一道庞大的裂隙自虎口蔓延开来,向着肩膀。 却令焚窟主的笑意僵硬在脸上。 难以置信。 被握住了!? 针锋相对的,以同样的方式,握住了对手所斩下的利刃! 被切裂的手甲之后,鲜艳的血色缓缓浸出,落在地上,渐渐的散华为赤色的冰霜,仿若荆棘一般生长。 自始至终,钢铁的贞女之面毫无表情。 而幽坚却勃然色变。 因为在这短暂的僵持之中,被他捂住的剐刑,竟然在一寸寸的,向前…… 纵然前方有万般险阻、绝壁深渊,不论同任何强敌相持,依旧未曾有丝毫的停滞。 只是向前。 ——此乃,无回之枪! “实话说,我也觉得,外物不足为凭。” 槐诗轻声感慨:“可我这个当老师的就没有带好头,到后面,就连教学生讲道理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心虚。” 他端着酒杯,油然感慨:“和我旁边这个一有机会就满脑子想着逃课和偷鸡的家伙不同,她是个勤勤恳恳且任劳任怨的好孩子,努力又认真,会让老师感到心虚和愧疚。 所以,我总想着多送她一些礼物,想要让她多依靠我这个老师一点,就好像这样的话,自己作为老师也彰显了作用一样。 可实际上,即便是没有我,她也会有远大的前途,甚至比现在还要更加远大。 她和我这个当老师的,完全不同……” 槐诗遗憾的叹息,望着那肃然的身影,回忆着曾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便不由得由衷的微笑: “唯二和我很像的地方在于,她也很喜欢古典音乐,小提琴已经出师了。我钟爱她的琴技,更胜过她的刀剑。 以及——” 槐诗放下了空空荡荡的酒杯,欣慰轻叹。 ——她真的也很喜欢砍头! 那一瞬间,他们听见了远方的轰鸣。 来自原缘的声音。 难以区分,究竟是女武神的战争喝令,还是原氏的应气之啸。可那虚无的声音,仿佛具备了实体。 笼罩一切,冻结了整个战场! 令一切活物的动作凝固,慑服,难以站立,甚至,忘记了呼吸…… 悲悯的贞女之面陡然变化,洋溢着来自残暴神明的怒火,如此傲慢,仿佛生来便要掌控、把持、宰割一切! 副校长说的没错,她生来就应该是天国谱系的成员。 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出身和血统,而是那一份渴望变更一切的渴求…… 不论是无止境的贪婪、无止境的残暴,亦或是无止境的奋勇,乃至,颠覆和掌控一切的决心! 黄昏之路的真髓,便在其中! 她早已经,被这一份野心所认可。 “于此,分封世间万物——吾等,终将主宰一切!” 如是,吟诵着古老神明们所传承的语言,令九大世界的幻影从她的身后浮现,名为【尤弥尔之眼】的力量苏醒。 这便是黄昏之路所传承的威权,由罗素所特意馈赠的权限。 其本质,异常的简单,可以说毫无花俏。 ——征服,然后,毁灭! 以自我的意志,去压制眼前的所有,以自身的命令,强迫万物执行。去贯彻自我的决心,哪怕重新修改世界。 向着剐刑,下达命令。 这一枪,洞穿一切! 那一瞬间,无回之枪狂啸,再无桎梏! 宛若龙卷一般的风暴随着长矛一同向前突出,摧枯拉朽的贯穿了眼前巨人之裔的胸膛,升上天空! 将那一份深渊所铸就的灾厄彻底击溃。 当拦腰而断的巨刃从空中飞扬着,落下,钉入大地之时,整个战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滞的抬头,看着交错而过的那两个身影。 寂静里,原缘沉默的,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纯白的长发在冰风之中飘飞。 平静的回头。 胜负已分! 就在原缘身后,僵硬在原地的冠戴者下意识的低头,看着断刃之上自己的模糊倒影,还有脖颈之上缓缓扩散开来的红痕。 头颅,从肩膀上落下…… 斩首! 无首的身躯,就此仰天倒下。 本应该是如此才对。 可是,那一瞬间,破碎的身躯,竟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就好像是,未曾察觉自己已经死去一样! 伸手,在地上,执着的摸索着,寻找自己遗失的头颅。 就好像寻觅着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那样。 就这样,无头的尸骸将自己的头颅捧在了手中。 那空洞的眼瞳中,映照着眼前的战场。 怀抱着头颅的尸体,迈动了脚步……却未曾冲向自己的敌人,和原缘擦肩而过,踉跄的,艰难的,走向了前方。 粘稠的血色从断裂的脖颈之中流出,落在钢铁和泥土之上。 爆炸从他身旁发生,子弹呼啸。 而那踉跄的脚步却不曾停滞,即便是跌倒,也会再度爬起,一直到最后的风暴应召而来,吞没了他的身影。 带着他穿过了沸腾的战场,跨越了漫长的归途。 回到了地狱堡垒的大门之前。 无头的尸身怀抱着头颅,一步,又一步,走进了殿堂之内。 终于,跪倒在地。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着自己的主宰,举起双手,托起那一颗染血的头颅! 这便是,最后的恳请。 请您,宽恕! “虽然惨烈一败,令人难堪。可没想到,最后还能让贵客免于操刀……” 焚窟主垂眸轻叹:“幽坚,你让我刮目相看了啊。” 于是,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瞳,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而染血的头颅,已经被焚窟主提起,向着槐诗: “——你的赌注,拿去。”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道别 难以置信,逝去的尸骸中竟然会有如此决心。 林中小屋的眉头微微皱起,感觉到一阵恶寒。 即便是不了解眼前的冠戴者,但他却已经足够的了解原缘。 在原氏的疯子和瓦尔基里的剐刑长矛之下,断然不会有没死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被剐刑贯穿的瞬间,灵魂就已经被彻底撕裂。 而根据林中小屋的了解,山君的拔剑斩首,不过是最管用的‘休止符’罢了。 彻底的,画上句点。 可未曾没想到,乐章的尽头,竟然还会有如此的展开。 破碎的尸骸竟然怀抱着作为赌注的头颅,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归还。 就仿佛,愿赌服输一般。 在死亡的到来的瞬间,驱策着身体的竟然不是生的希望,而是对死亡方式的渴求…… 必须挽回最后的机会。 断不可,令效忠之主因自己而蒙羞! 在那一双空洞的眼瞳合拢之后,鲜血淋漓的面孔上,最后所留下的,竟然是无比坦荡的一丝笑意。 “槐诗,我的下属如何?”焚窟主发问。 “诚然壮烈。” 槐诗回答,“令人钦佩。” “也令我,心如刀割……我甚至,为此而后悔。” 焚窟主忽然问:“你愿意改主意么?我愿意以库中藏宝相换,任你挑选。” 槐诗摇头:“倘若赌约不是我所提出的话,那么自然一切都没有关系。 可既然现在结果水落石出,我再反悔的话,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番为了避免主君蒙羞而抱颅而归的决心么?” “确实如此。” 焚窟主轻叹,“也好,我会将它再次夺回来,过不了多久。” “我会拭目以待。” 槐诗颔首,回眸看向身旁,催促道:“小十九,愣着干什么?” “……是。” 林中小屋回过神来,吞了口吐沫,鼓起勇气,主动的向着焚窟主走去。 向着头颅,伸出双手。 就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和犹豫一样,焚窟主的手掌主动伸出,将头颅放进他的手中,甚至,按住了他的手指,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颤动和惊恐。 焚烧之主俯瞰着眼前的现境人,仿佛命令一样,告诉他: “拿好了。” 可凝视着那一双宛如通往熔火之窟,将自己的灵魂也要焚烧殆尽的眼眸时,林中小屋却不可思议的镇定下来了。 慌乱和不安消失无踪。 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端起了头颅,回答道:“不必担忧,在下定然妥当保存。” 就这样,转过身,迎着两侧无数恶意的视线,昂着头,回到了槐诗的身旁。 焚窟主举起了酒杯,向着槐诗。 两人一饮而尽。 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林中小屋却从自己的老师身上感受到了隐约的不同。 明明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身处敌巢之中,危在旦夕,可是却显得漫不经心,只是散漫的瞥着周围的景象。视线并没有焦点,只是空落落的,不知道看向了什么方向。 就好像是……走神了一样? “咳咳!” 槐诗忽然咳嗽了一声。 而当所有人看过来的时候,便忍不住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喉咙一点不舒服。” 只是,话虽这么说,视线却忍不住,再度漂移…… 从焚窟主的身上,看向了他的身后。 确切的说,是他巨大的宝座扶手之上,那个跳起来攀爬上去的幻影。 好奇的摸着雷霆之海所锻造的宝物,仿佛没见过一般,仔细研究,抠了两下宝石……还没抠动! 然后,等椅子看完了之后,好奇的视线就望向了焚窟主。 再确切一点说,是那一颗仿佛在永恒火焰笼罩之下的光头。 甚至,跃跃欲试的伸出手,想要摸两下…… 槐诗的眼角阵阵抽搐。 大姐,别摸了,你就一点都不嫌烫么?!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一不留神的功夫,幻影就跑到了另一边,踮起脚来,扒拉着桌子,伸手戳着装饰陈设在墙壁上的庞大颅骨…… 脑袋,好奇的探进了巨兽颅骨的大口中去。 好像怪物吃小孩儿了一样! 令槐诗忍不住捂脸。 这那里是东夏第二白帝子,分明是哪里出来撒欢儿的熊孩子才对吧? 看来玄鸟真的管得很严,弄的孩子好不容易出来玩了,疯成这个样子…… 实在看不下去了。 但也没必要再就留。 嗑也唠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就连赌都打完了。 再怎么喜欢闲逛,也应该知道回家了才对。 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晚饭呢。 槐诗放下了酒杯,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桌子下面的手悄无声息的向着林中小屋比划了一个准备跑路的姿势。 “哎呀,时候一晃也不早了。” 他缓缓起身,笑容灿烂:“在下也应该告退了。” “哦?” 焚窟主撑着下巴,看着他:“雷霆之海的招待,可令人满意么,槐诗?” “自是满意非常。”槐诗礼貌的恭维道:“难得坐一趟邻居,在下都恨不得办张月卡天天来了。” 天天来打赌! 半个月就把你打成光杆司令! 焚窟主咧嘴,似是一笑:“唔,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槐诗也笑了。 然后,看到了,他手中,缓缓拔出的诡眼之剑,一条条锁链的缠绕束缚之下,饥渴的魔剑早已经迫不及待。 统治者撑起了自己的身体,俯瞰着眼前的敌人: “那么,接下来,便只有一件事情了。” 饭吃完了。 那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事情从这里开始,就跟马库斯老爷子的外交官出使记录有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嗯,或许一开始,从人品的高下之上,就已经有了天地之差。不过槐诗一开始也没指望对方能装上几车土特产老老实实的送自己回家就是了。 “竟然要动手么?” 槐诗戏谑一笑:“我好歹可是带了礼物上门的客人啊,焚窟主,何故刀剑相向?” “你可不是唇舌胜于刀剑的辩士,槐诗,我也不是。” 焚窟主摇头,一步步走下了台阶,“别忘了,我们的决斗还没结束呢,槐诗。况且,一开始用赌局将我束缚在这里的,难道不是你么?” 槐诗问:“既然知道这是我的诡计,为何还要听从呢,焚窟主?” “因为,我无所谓!” 那一瞬间,无穷的熔火之光奔流,笼罩了整个殿堂,将一切都置入了窒息的炎流之中。整个世界,天穹、大地乃至一切,都变成了这灾厄之火的燃料,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而现在,统治者凝视着眼前自己所选择的敌人,告诉他: “——因为,我想要赢你!” “……” 槐诗沉默着,看着那一双肃然的眼瞳,再忍不住无声一叹。 他认输了。 完全拿这样的对手没辙! 哪怕他来的时候,已经想了无数的策略,数不清的方法拖延,即便是现在,也还有更多卑鄙无耻的招数和套路可供运用。 但面对如此纯粹的邀战,面对这样的敌人,槐诗真的很想要抛下一切,和他决出生死。 可惜,他办不到。 也再没办法,将那些心中所酝酿的不上台面的伎俩拿出来展示。 “很遗憾,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槐诗轻叹:“恐怕我今天无法响应你的邀约了——” 道别的时候到了。 他说:“再见!” 轰!!! 那一瞬间,自突刺的剑锋之间,槐诗的身躯陡然膨胀,炸裂,无穷黑暗喷薄而出,化为了庞然大物,毫不留情的张口,吐出了铁光的洪流。 在天阙之中,数之不尽的灾厄凝聚为铁,又在铸造熔炉之中蒸发,那无穷尽的钢铁蒸汽在高压之下收束为一道。 而在其中,大量的金属燃料在高温中轰然爆燃,形成了二次、三次、四次、五次……数之不尽的爆发! 横扫! 庞大的殿堂和无穷的焰光在瞬间,被那狂乱的铁光撕裂出了一道裂口,轰然坍塌。而所有旁观者们早已经消失无踪。 终末之兽的吐息同焚窟主的利刃硬撼,顺势突破了殿堂的束缚,可当槐诗从其中冲出时,才发现,天穹早已经被血色的剧震笼罩。 灾厄之云降下,层层叠叠,同活化的堡垒结合在一起,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化为了密不透风的封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已经被吞入了囚笼之中! 而残骸之中,狂暴的焰光喷薄而出,冲天而起,同毁灭之云接续在一处,充斥天地。 烈焰之中,侏儒王握剑,一步步的走出。 抬起了剑刃,锁定了了庞大的巨兽。 瞬间,突进! 而刹那间,扑面而来的,已经变成了充斥了整个世界的火焰风暴。 自统治者的催发中,魔剑之上的一条条锁链烧成了赤红,数不清的邪眼开阖,锁定了终末之兽的存在,不容许他逃避和躲闪! 而就在同时,浩荡的光轮自从巨兽的背后展开,升起,神圣的颂歌响彻天穹和大地,回荡在狭窄的封锁之中。 当如狼一般的巨兽咧嘴,便有宛如横架在天地之间的巨剑从利齿之间延伸而出,咬紧。 天阙之剑,横扫! 硬碰硬! 林中小屋眼前一黑。 感觉自己已经聋了。 血丝从双耳中渗出,听不见那令万物动荡宛如尘埃的巨响,只感受到了那暴虐扩散的风暴,不由自主的被卷起,飞出。 只感觉,心里一阵拔凉。 那啥……老师,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腿上还有个挂件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围攻序幕 转瞬之间,天阙之剑和统治者的诡异魔刃碰撞,槐诗不由得狗眼一黑。 脑震荡了! 终末之兽的力量同焚窟主相较,竟然还逊色几分,狗头都不由得被震得仰起来,好悬牙没给蹦断几颗。 可谁让终末之兽就只有拿嘴啃着剑柄时这个动作最为便宜发力呢?! 它没有手啊! 但本身它也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正如同牧场主并不需要去亲当矢石拿着武器上前线开片一样。 如今终末之兽的本质,便是整个深渊食物链的终点,一切彼此相食的活物所塑造而成的终结。这一份恐怖的威权足以在深渊之中开创崭新的势力,赐福无数爪牙和怪物,可以说是不逊色于地狱之神的圣座。 结果,如此庄严神圣的神明之像,到了槐诗手里,最常用的竟然是被用来干架!? 仿佛皇帝抡起金锄头一样。 突出一个暴殄天物。 如今和巨人之裔彼此全力一剑硬撼,整个巨兽都脑子里嗡嗡作响,被那斩破山峦的可怖力量所渗透。 可就在对面,焚窟主却没有丝毫的停滞和犹豫。 甚至连回气的需求都没有。 向着眼前的终末之兽,再度一剑! 这一次,巨兽的身躯被整个向后推出,面孔之上的鳞片破裂,可那一份眼瞳中迸射出的凶意和饥渴,却不逊色于敌人分毫! 同长于力量和斗争的侏儒王,正面硬碰硬的撞在了一处。 两者之间的斗争,转瞬间就令壁垒之内一片狼藉。 仿佛笼斗一般残酷的比拼中,甚至没有余力去顾及其他人的存在,一切未曾来得及逃出的活物都被波及,在风暴中被吹起,砸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狂奔,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卷入那风暴的核心中去! 可在巨兽的身后,正隐身缩在角落里试图避免自己被老师一脚踩死的林中小屋,却感觉,混身发冷。 眼前一阵恍惚。 猛然回头时,才察觉到身后的阴影,如此的粘稠,沸腾一般的蠕动着,归墟的轮廓从其中渐渐浮现,化为一扇门扉,无声开启。 在来之前,就被槐诗隐藏在林中小屋影中的东西,展露真容! 那是一面……带着裂痕的镜子? 分离之镜! 只是不小心被镜子的正面照到边角,林中小屋就开始阵阵昏沉,几乎要溶解在镜面的倒影之中,被那一片无底的黑暗所捕获,拉扯着,彻底化为泡影。 可就在瞬息间,在他的身上,来自大司命的赐福一闪而逝,令无形的引力消失无踪。 在回过神来的同时,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握住了面前的威权遗物。 惨叫出声。 就好像是双手所触碰的并不是物质,而是一个被赋予了形体的黑洞,正在狂暴的吞吸着他的源质,将他在瞬间抽干。可从影子里,却有源源不断的源质涌现,穿过了他的身体,流入了镜面之中。 就好像是游泳池前面的小明,一边放水,一边抽水。 可他却不是小明,小明是槐诗。 他是那个倒霉催的游泳池! 现在,他总算明白老师为啥专门带他过来了…… 合着是带了个仓库小号吗?!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晦暗的镜面竟然渐渐亮起,那些看不见的尘埃消失无踪,到最后一片澄澈,映照出了眼前的世界。 乃至,这个这一片由统治者所创造的囚笼! 就在他想要探头往里面看一眼的瞬间,便有恐怖的力量从镜中爆发,就像是手中举着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接住了一枚从天而降的炮弹,险些被掀翻在地。 而就在镜面之上,所喷出的,便是耀眼而夺目的凄白之光! 瞬间,镜光冲天而起,洞破了层层灾厄之云,在封锁之上凿出了一道庞大缺口! 一切灾厄所形成的连锁在镜面的映照之下尽数瓦解蒸发,消失无踪。自巨人的身上所裁下的影子被戳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就好像它作为威权,是槐诗这种天生靠场地吃饭的升华者的天敌一样。 不论是云中君的万物循环还是大司命的生机网络,合众而成的奇迹或者灾厄在镜面的映照之下,都将被切断一切连接,打回原形。 哪怕是创造主的框架还是无数定律所编制成的大秘仪的力量,都是如此。 而遗憾的是,这一条,同样对灾厄也一样奏效! 它是一切大型秘仪和炼金产物的天敌! 倘若没有它的存在,再给槐诗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到雷霆之海的军营里送菜——这一波,槐诗心里只想谢谢亡国打赏的航空母舰。 老板大气! 崩! 在终末之兽的威权蹂躏之下,被强行催发的分离之镜哀鸣着,再度崩裂一道缝隙,可它的任务已经成功完成。 现在,自由之门洞开的瞬间,终末之兽张口,向着焚窟主甩去了天阙之剑,然后掉头一口把林中小屋吞进了肚子里,便转身做势,冲向了那敞开的裂隙。 遗憾的是,风暴再度掀起。 炎流奔涌之中,焚窟主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裂口的前方,再度,将缝隙封锁,回头,向着终末之兽再度斩下剑刃! 而同样遗憾的事情发生了。 槐诗根本没冲过来,反而后退了几步,散去了巨兽的身躯之后,反手撑起铁壁。 宛如在躲避着什么东西一样。 什么会从裂口之外,冲进来的东西…… 而随着焚窟主勃然色变,就在北极星中转站之上,那一片挥之不散的阴云之中,有狰狞的轮廓缓缓浮现。 ——天国战舰·鹦鹉螺!!! 在经过了漫长的蓄力之后,边狱大炮,轰然发射! 耀眼的烈光瞬间贯彻了整个战场,顺着分离之镜所凿出的裂口,灌入了壁垒之中,向着这一片囚笼…… 确切的说,是向着背对着炮口的,焚窟主!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焚窟主便已经被那耀眼的烈光所吞没。恐怖的高温和余波掠过了统治者,笔直向前,将槐诗所造的铁壁层层溶解,海量的金属蒸汽形成了暴风,肆虐。 而槐诗已经提着进入智障状态阿巴不断的林中小屋飞身而起。 “不好意思,家里的衣服好像还没收,告辞!” 一套连骗带偷袭之后,槐诗抓紧了关键的瞬间,从统治者的身旁掠过,飞出裂隙。 转瞬间化为了一道绵延的电光,自天穹之上驰骋而过,飞向了中转站。 可在天穹的另一侧,黑暗的尽头,骤然有一双猩红的眼瞳亮起。 急行军的地狱军团之中,庞大的轮廓升起,展开了遮天蔽日的双翼,数之不尽的幽暗之光自双翼之上迸射而出。 转瞬间,便形成了一道蜿蜒而来的诡异霓虹。 而就在横过天空的霓虹尽头,那庞大的身影延伸而出,仿佛诡异幽魂,凄啸。 仿若怪鸟一般的身躯里,一只手掌猛然抓向了槐诗的所在。 在瞬间,便令他眼前一黑。 肉体、源质和灵魂,原本早已经同奇迹融为一体的结构,竟然在凄厉的尖啸之中出现瓦解,不由自主的一阵眩晕,快要脱离自己的身躯,投入那一道大口之中! 影葬穿梭,不攻自破! 统治者!? 猝然之间,面对着另一个统治者毫不保留的一击,槐诗已经快被这个邪了门的世道给彻底一闷棍打懵了。 可紧接着,在瞬间不到的短暂空隙之中,剧烈动荡的肉体、灵魂和圣痕,便再度的恢复了稳定。 是自统治者的尖啸之中,强行以自我的意识插入了一个杂音,以极意,将那诡异的鸣动短暂的解离,令自我从眩晕和溃散的状态之下再度恢复正常。 再然后,向着那一张抓落的幽魂之手,归墟之门轰然洞开,终末之兽张开大嘴,毫不犹豫的来上了一口! 咔! 猝不及防中,一根虚幻的手指竟然便已经被咬断。 飞逝的电光,便已经从指缝之间穿出,电光炸裂,抛下一串雷鸣霹雳,已经回归了北极星中转站! 半空之中,幽魂怪鸟一般的统治者只是瞬间的错愕,便勃然大怒。 幽暗的霓虹转折,紧追不放。 可惜,晚了。 在槐诗落入了铁山之上的瞬间,属于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双重循环便再度展开! 令整个战场轰然鸣动,一切杂音尽数收束,天地之间奏响了庄严的旋律,万物在云中君的掌控之下再度构成! 雷云蔓延,无穷尽的电光迸射。 熔炉之中的焰光涌动。 崭新的天地已经从黑暗的压制之下,再度撑起! 当至关重要的天阙和归墟再度就位时,整个中转站里所有的秘仪和框架被尽数强行激活,唤醒,重新整合。 铁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破碎坍塌的建筑升上天空,重新拼凑,裂隙弥合。 一切自动荡中再度回归了稳定。 完成再造! 无形的力量自虚空中迸发,在槐诗的调动之下,针锋相对的同扑下来的统治者碰撞在一处,顿时,就幽魂巨鸟一顿,仿佛撞上了铁墙一样,竟然未曾突破槐诗的封锁。 挡住了? 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是统治者自身也难以置信。 但此刻,眼看着无数奇迹流转,在自己面前层层交织,化为了万古如山的防御,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要么不惜代价的打破防御,冲进对方的阵地里,和槐诗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就只能在外围徘徊。 倘若本能感知没有错的话,在这一座中转站的堡垒之内,甚至还隐藏着令他自己都隐隐发毛的什么东西。 在转瞬间,局势已经彻底不同。 就好像有了槐诗的防御系统和没了槐诗的防御系统是两个东西一样,对付重归天阙和归墟的双重系统之后的槐诗,和对付之前的他,完全已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难度。 铸造之王、终末之兽、云中君、大司命…… 这四个里面,但凡和其中一个打阵地战,都是一种地狱级的恐怖折磨,更何况是槐诗这种四合一威力加强黄金收藏版? 不说游龙入海,至少也算得上王八归壳了。 就算是统治者,竟然也有些爪麻。 明明整个中转站的防御已经岌岌可危,满目疮痍,好像踹一脚就能够彻底砸碎,但现在偏偏却死挺着,展露出无穷韧性,令人难以攻破。 现在,只是稍加尝试,新来的统治者就知道为啥焚窟主不追出来配合自己了。 恶心,太恶心了! 这种一切攻击都石沉大海,所有的破坏都好像毫无意义,什么样的尝试都不断出现各种见鬼意外无法达成的感觉…… 幽魂巨鸟从中转站之上反复掠过,不断的喷吐阴冷光芒,却始终不得门而入。 烦躁的只想要骂人。 可骂人也没用,而且槐诗还会派一个长得很欠揍的年轻现境人骂回来。 而且骂的更难听。 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稍作尝试之后,死魂祭主便折身归还。 回到了雷霆之海的的堡垒之中,见到了废墟中的王座上撑剑依靠的焚窟主。 幽魂巨鸟收缩,落地,形成了一个数米有余的高耸男子,半透明的身躯之中隐隐有不多少阴冷的鬼魅阴魂隐现。 和焚窟主一样,被誉为死魂祭主的统治者同样是巨人之裔,遗憾的是,因为受限于早年的创伤,不得不舍弃了躯壳和血脉,并无法获得侏儒王的尊位。 “焚窟主,为何独自进军,不先同我会合?” 他说:“如果我们两个的话,状况不会这么麻烦。” 焚窟主摇头:“可是我的决斗还没有打完。” “……” 眼看这个家伙又开始上头,死魂祭主习惯性的开始偏头痛,“罢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要多长时间?” “不必,既然来了,那就发动攻势吧。” 焚窟主断然的说道:“斗争之道,无所谓卑鄙或者崇高,只要能赢就好——大君的命令,才是绝对的!” 魔眼之剑拔出。 下达命令。 此刻,当军团和急行军而来的支援会合,在双方统治者的指挥之下,便不复之前仅仅是试探性的攻势。 近乎倾巢出动! 笼罩在中转站之上的战火,一直从现境时间下午,延续到第二天凌晨。 在槐诗的掌控之下,自始至终,两个统治者都没有能够找到一锤定音的机会,而原本快要修建完毕的中转站,也在反复的失守和夺回之中,变成破破烂烂,满目疮痍。 看的槐诗心如刀割。 外围全面失守,所有修建的附属工事已经全部被推平了。只是一天,炮击阵地便被毁去了大半。 就连铁山之上的高塔都被焚窟主隔空一剑所贯穿,近乎腰斩。 一片废墟之中,到处被染成血色。 重伤无数,尸骨累累。 “耐心一点。” 俯瞰着那一片惨烈的场景,死魂祭主冷笑,“再来几次,他们就撑不住了” 翌日,当号角声再次吹响,军团如林推进时,濒临破碎的防线再度迎来了绝望的考验。整整十六个小时的攻防,垂死挣扎,倘若不是铸铁军团的长程火力支援,中转站几乎已经被杀到了太阳船之下。 死魂祭主漠然俯瞰,嘴角勾起,嘲弄:“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第三天,整个北极星中转站已经破碎大半。 在围攻之下,每一寸土地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反复的厮杀和争夺。当短暂间歇带来时,就连死魂祭主都不敢相信,对方还能再继续坚持。 “打到现在,恐怕对面已经绝望了吧?” 死魂祭主感慨着,眼中浮现出一丝钦佩:“能坚持这么久,倒也不容易。” 旁边,焚窟主看着他,不说话。 第四天,对面依旧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就仿佛影视剧中要害重创,哀嚎了四五十分钟,一个镜头反复回放六七十次,遗言说了八九十段就是不肯咽气的戏霸配角一样。 垂死挣扎,再扎,三扎。 好像能扎到地老天荒一样。 时不时还无比风骚半遮半掩的露出一个破绽和弱点来,邀请客人们进来一起喝糖水。 这一次,死魂祭主也不说话了。 只想骂人。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奇迹和代价 在不论昼夜的永恒黑暗里,除了那些亮到让人视网膜快要烧化了的探照灯之外,便只有来自铁山之上的光芒。 铸造熔炉的焰光自炉心中涌动,映照在铁幕阴云之上,便折射出比地狱还要诡异的猩红光芒。 如同巨眼一般,冷冷的俯瞰大地。 大地之上,残破中转站中,只有一片废墟。 当深渊的军团终于退去之后,留下了一具具失去响应的破碎装甲,还有满地伤残,哀嚎声此起彼伏。 “啊,我中枪了,我血流满地啊!” “我的腿,救命,我的腿。” “天啊,我要死了,我救不活了,我好惨啊……” “阿强,不要死啊,阿强,坚持住。” 哭喊和咆哮声此起彼伏,一片末日景象,几乎人人带伤,还有很多断腿和断脚,乃至被腰斩的士兵在地上中气十足的尖叫呐喊着。 混乱里,只有一只又一只的乌鸦推着板车,淡定的奔走往返在太阳船和战场之间,把还在喘气儿尖叫的士兵们从地上铲起来,丢在一块,然后送到流水线上去…… 而远处,残破的框架在艰难的运行,太阳船上满是火焰焚烧的痕迹。 灰头土脸的士兵们开始麻木呆滞的巡逻。 残兵已陌路,兵败如山倒。 不论是谁看到这一幕景象,都能够感觉到现境力量之脆弱,雷霆之海的攻势之狂暴,彼此之间恐怖的差距。 这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甚至放着不管都没关系,只消吹口气,他们就不攻自破了。 遗憾的是,连日以来,死魂祭主都是这么想的。 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对手,非但没有嘎嘣一下背过气儿去,反而好像还要再撑上几百集外加好几个剧场版,搞不好他死了对面依旧还是这一副躺在ICU里半死不活的样子。 啊,我快死了!诶,我装的~什么,你竟然识破了我的伪装,发现我外强中干的状况?我慌了!哇,太利害了,只差一点就要弄死我了,我好惨啊!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你别不信啊……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围着太阳船埋头苦干了这么多天,抬头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KPI,都知道他妈的大大的有问题了。 就算是第一天把这帮家伙所有的东西彻底锤烂,杀了个尸横遍野,怎么都应该拔管儿断气了吧? 结果都不用第二天,再过几个小时去看,就又一次回复了那种让人牙疼的奄奄一息的模样…… 用脚趾头去算,这些日子的斩获,已经足够把北极星中转站上上下下杀光十几次都够了,可偏偏每天都有人活蹦乱跳的继续跑到战场上来。 简直是吹笛人下地狱,邪门到家了! 现在,就算是这景象再怎么逼真,再怎么惨烈,统治者也不由得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被这一帮孙子给演了? …… 啪! “哎呀,我们快要撑不住了啊。” 太阳船内的会议室里,槐诗瘫在椅子上,看着伤亡数字,开始哭号:“伤亡惨重啊,再怎么损失下去……再过两年我们中转站就没有活人了啊!!!” “啊,对对对。” “没错,损失太多了。” “危在旦夕哇!!!” 旁边的人也十足配合的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和外面哀嚎遍野的样子不同,一时间竟然有点喜气洋洋了起来,魔幻到让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气氛之所以如此轻松,就在于…… 大家实在没什么损失啊! 中转站? 不就是花了两天的功夫盖出来的东西么,拆了大不了再改,反正施工队已经上场重新砌墙和维护堡垒了。 物资? 不论是天阙流水线上无限量供应的金属炸药还是各种边境遗物,亦或者是太阳船修理车间里等待维修的战车和泰坦……对于原罪军团而言,完全就是零成本啊! 哪怕损耗再往上翻十倍,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甚至到现在,唯一不可挽回的损失,就只有几批在深度暴涨的时候报废掉的长程导弹和精密元件。 而铸铁军团带来的那几枚压箱底的核弹头还好好的在深度维持矩阵里放着吃灰呢,根本动都没动过。 有了铸造熔炉这种比3D打印还离谱的恐怖生产力在,一切登记在天文会常规物质补给目录里的需求几乎统统可以自给自足。 至于食物和饮水? 与其担心这个,槐诗还不如担心有一天大君脑抽了上前线来找自己比划比划。 作为曾经以一己之力为十六个军团提供早中晚餐外加下午茶和夜宵的超级后勤基地,哪怕是现在,原罪军团的冷库里的食物还堆积如山,就算大家规模扩大好几倍放开吃,也足够吃好几个月。 至于水……有了云中君还担心没水喝,脑子多少都会有点问题。 唯一让槐诗皱眉头的,便只剩下了死伤。 ——战死者,六百四十一人。 不是六万,不是六千,是六百。 面对雷霆之海的连日围攻,足足支撑了五天,才减员五分之一? 哪怕放到中枢去,阿赫第一反应都是感觉你是不是想多了开始白日做梦。 如此梦幻的数据,已经不是一般的离谱。 而同这足以夸耀的成绩比较,这点渺小损失,已经是不论怎么赞美都不为过的奇迹了。 如此微小的战死数量,便在于……太阳船上充沛到快要爆棚的医疗资源。 以及,槐诗。 这么多天,槐诗除了维持防御之外,唯一的工作,就只剩下急救了。 也算是回归了金牌辅助的本职。 有了大司命和无数植物从深渊之中掠夺而来的生机,只要还有一口气,不论是残疾、重伤、失去内脏,就算被斩首,只要还没有脑死亡,那么槐诗立刻就能稳定住状况,然后花功夫花时间重新把人给拉回来。 缺血补血,缺肉补肉,缺内脏补内脏,缺骨头上义肢。现在他闭着眼睛都能搓出象牙之塔专利库里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造器官。 有边狱模块在,就连至上精粹也可以放开供应——消耗了那么多,还没鹦鹉螺开出去十分钟耗的多。 在绝大部分的时候,垂死的士兵一闭眼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泡在了维生舱里,旁边还有垮起个批脸的医护兵敲着玻璃,提醒他醒了就别装死,赶快滚出来把位置腾了。 哪怕如此粗暴的治疗有可能会大幅度的折损寿命,而且后患严重。可局势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谁还在乎这个? 上船第一天,所有人就争先恐后的签了协议,生怕晚一步这么好的事情就没有了。 以至于每天残肢断骸一车一车的往外拉,烧成的灰都有好几吨,真正死了的人却没几个。 而就算是战死的,他们的意识也会和源质一起,流入归墟,被槐诗以阳生保存,封闭,以将来带回白银之海。 至于其他…… 在槐诗的大群里,铁鸦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个死,一天到晚的狂做,连统治者的毛都干去薅两根回来。 反正挂了过两天也能在归墟里重生。 大司命和大群之间的关系紧密到近乎一体,只要大司命尚在,不论大群折损到什么程度都能够快速补充。 而蛇人们……根本没有战死这个概念。 那即便是被砍成好几段都能苟延残喘五六个钟头的恐怖生命力,完全毫无任何排异性的优异肉体,以及被终末之兽所赐福和庇佑的灵魂,都已经让他们的命硬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现境人还需要手术,他们只用搬回来,槐诗灌点生命力和源质进去,伤口处拿银血药剂抹几圈封起来,第二天就跟没事儿的人一样行动如常了。至于死了的,摘除记忆腺体,带回聚落进行孕育转生就完事儿了。 乐园护卫队如今大部分都在象牙之塔驻防,船上的这一支也只是担任保安和工人的角色,根本就没上战场的机会。 霜巨人们早就在槐诗的准许之后,效忠了诗迦古尔,成为了女武神的大群。现在每天跟着瓦尔基里在战场上开片,回家之后顿顿有酒有肉,快乐的都要疯了。 现在,会议室里,大家所有人盘点了一下各自手头的状况之后,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局势看起来惨淡,实际上也很惨淡。但面对如此的局势,竟然仅仅只是惨淡的程度,就已经让人忍不住快笑出了声。 蒸蒸日上,蒸蒸日上哇…… 总而言之,士气高亢,起码还能再演上个八九十来天,不成问题! 至于八九十来天之后…… 都特么这么久了,支援还没来的话,槐诗直接带着兄弟们开船回家领军功章了,哪里还用得着操心这个? 会议的末尾,在处理完大部分问题之后,槐诗点头,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苟命大计,最后叮嘱道: “大家也不要松懈,再卖力一点,多嚎几声,搞的惨一点,晚上咱们全体加鸡腿!” “好耶!!!” 所有人举起手臂,欢呼雀跃! 只是,当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槐诗却看到在会议室门口去而复返的身影。 汞军团的上校,朱利安。 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槐诗问:“内梅特的伤势恶化了么?” “不,他还在睡,不是他。” 朱利安摇头,“刚刚宪兵通知我,几分钟之前,食堂里又出现了一起斗殴,有人失控了。” 槐诗微微一愣,神情凝重起来。 “带我过去。” …… …… 几分钟之后,在太阳船的边缘,禁闭室内,槐诗看到了牢笼里陷入癫狂的士兵。 哪怕是在手铐的桎梏之下,依旧在不断的挣扎,咆哮,断臂抬起,越过了缝隙,想要用早就被拆下的义肢去掐住槐诗的脖子。 涨红的面孔上,满是青筋,双目突出。 不断的嘶吼着。 宛如野兽…… 在监控的录像里,这个不久之前还一切正常的男人,在食堂的嘈杂环境中忽然陷入呆滞。然后剧烈痉挛,失控,发狂的开始攻击其他成员。 最终,被周围的士兵联手压制。 一片狼藉。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第一起了。 之前最严重的时候,是在战场之上,陷入疯狂的士兵引爆了炸弹,直接带走了一整个小队。 而就在这两天,军团内部的摩擦和斗殴的状况也越来越多。 一方面是来自于庞大的战场压力和深度的侵蚀,而另一方面…… 槐诗的治疗,终究是有极限的。 即便是再怎么妙手回春,终究会损耗人的意识,而在过程之中,归墟和天阙不可避免的对人进行侵蚀。 而来自地狱军团的伤势,多少都会对源质留下污染和隐患创伤。 至于,有些人在先后重创几次之后,便已经不堪重负。 “分析结果出来了。” 在槐诗身后,医疗兵轻声报告:“已经出现畸变征兆。” 槐诗沉默。 这便是最直接的恶果。 生命在不断的重创之下,消耗殆尽,个体之内的修正值无法压制暴涨的歪曲度,导致自我的意识和肉体开始失控…… 到最后,不可逆的沦为畸变种。 而现在,不过是最早期的征兆。 寂静里,他看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在大司命的压制和阴影的慰藉里,那一张癫狂的面容渐渐平复,就好像,自噩梦中惊醒一样,汗流浃背的喘息。 茫然的看着周围的景象,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儿?”士兵呆滞:“为什么我在这里?” 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人回答。 只有士兵渐渐恍然,猜到了什么,无力的坐倒在了地上,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艰难的想要用齐肘而断的手臂挡住面孔,挡住那些看向自己面孔的视线。 在绝望里,在忍不住哽咽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什么都记不起了,我明明吃了药的,我都吃了……我没有想……” 槐诗蹲下身来,坐到在地上,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自己骄傲吧,士兵,你已经恪尽职守。”槐诗轻声说:“我记得你,你已经牺牲过三次,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包括灵魂在内。” 他告诉眼前的男人:“你的功勋和原罪军团同在。” 失控的男人抬起头,看着那一张诚挚的面孔,艰难的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可浑浊的眼泪却缓缓从脸上流下来。 “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 槐诗拿起了注射枪,最后道别:“感谢你的付出。” 啪! 注射器里的镇定剂瞬间推到了底,注入身躯。 迅速到来的昏沉中,士兵渐渐倒地。在旁边,医护兵们娴熟的将他从地上扛起,放上了担架,送入手术室中去。 半个小时后,他已经被放进了宛如棺木一般的维生舱内,源质和身躯完成了冻结。 在传送带的运送之下,运入了太阳船的储存库里。 同其他一百余具维生舱一起。 许久,槐诗沉默着,转身离去。 手腕上,来自舰桥的信号不断的在手环上闪动。 突发状况通知—— ——求援讯号!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选择和选择 原本安静下去的舰桥在突如其来的信号中再度躁动了起来。 很快,槐诗就已经推门而入——要不是太阳船内部的框架结构禁止了一切源质跳跃的话,他几乎可以瞬间闪现。 “哪里来的信号?” 他看向屏幕上的接入请求。 “九十公里之外,一个已经废弃的哨点周围。” 红龙报告:“类似的讯号,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收到过一次,但信号太弱了,而且不符合通讯协议,被判定为杂波,但信号一直再重复,我按照铸铁军团的隐秘通讯格式,导入库里,算了好久才算出来。” “能接通么?”槐诗问。 “正在接。” 红龙疑惑的呢喃:“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响应,这帮家伙的电台该不会是拿着步行泰坦的通讯系统主板和炊事班的锅盖拼出来的吧?草,还真是!我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搞来了四十年前的晶管零件。 等一下,接通了……你最好快点,我怕再过两分钟他们那个破电台炸了。” 可与其说是接通,倒不如说是入侵完毕更为正确。 依靠着太阳船上自带的电子战设备,对对方的系统进行骇入和接管,因此,才能察觉到……究竟要多么离谱的拼凑,才能制作出如此勉强的仪器。 究竟要多么高昂的代价,才能换取如此渺小的奇迹。 此刻,废墟的哨站之中,濒临坍塌的信号塔下,那一台不知道用多少零件拼凑而成机器正在冒着浓烟,向远方传达信息。 一遍,又一遍。 直到整个机器的重复陡然停滞,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北极星中转站,我们收到了讯号,请汇报具体状况,重复,时间有限,请汇报状况。” “草,接通了?!真的接通了?” 守在电台前面的男人跳起,近乎狂喜乱舞,向着身后呐喊,令疲惫呆滞的士兵们抬起头,看了过来,眼瞳中浮现一丝期冀。 而就在槐诗面前的屏幕上,无数噪点中,那个满脸焦黑的男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挺起身体,行礼: “这、这里是第一军团,驻第七观察基地机械化作战连队,现存十一人;第一军团工程兵大队,现存六人、第四青铜军团岗哨观察组,现存八人……” 结结巴巴,毫无头绪的,报上了十几个不同的番号和归属,绝大部分都来自第一军团的各个分部和军团,涵盖了装甲作战、机械化武装以及侦查、维护等等诸多兵种……甚至包括空降师团的作战小队。 就连屏幕前面的槐诗都愣在原地。 来自不同的军团,超过十四支以上的军团编制,所有的成员加起来,只剩下了四百一十一人。 无法理解,究竟是多么混沌的状况,才拼凑出如此诡异的组成。 可很快,只看着那些汇聚在屏幕前面的疲惫面孔,还有远处那一架报废的泰坦,他便已经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片广袤无穷的黑暗里,接连不断的灾害、迅速变化的深度,还有畸变种、地狱大群的饥渴扑食里…… 幸存者们寻觅着所剩无几的疫苗、药物和补给,汇聚在一处,迷失了道路,找不到方向。 绝望的流浪在地狱中。 “少尉,具体的情况,我以知晓。” 槐诗说,“请在原地稍等片刻,会有足够的补给送往你们的方向,包括药物、武器和消耗品,足够你们坚持下去。我们会帮你们通知中枢的救援队,最晚明天,就会有救援队伍赶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寂静,突如其来。 并没有兴奋的欢呼和呐喊声响起。 因为在废墟里,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渴求的看向了屏幕的方向,那些麻木疲惫的眼瞳中好像也亮起了些许的神采。 亦或者……希望! 可那样的希望,却并非是对生的憧憬,而是某种,这些日子里槐诗已经见过太多的渴求。 “请让我们加入作战,长官!” 少尉的声音难以克制的颤抖,恳请。 “……” 槐诗沉默。 “我们这里所有人服役时间都在七年以上,参与过很多重大行动,绝对不会拖后腿。还有……还有两架泰坦,只要稍微维护一下,就立刻能够投入作战。” 少尉激动的补充,语无伦次:“我们还找到了很多食物和弹药,还有四个……” “少尉——” 槐诗叹息,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最前线,朝不保夕,哪怕是现在,中转站依旧处于围攻之中,自身难保。 你们既然能够从灾害中幸存,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等待救援队,回归中枢,重组建制,不要辜负我们所争取的时间,而不是跑到最前线来送死!” 他已经看够了太多的牺牲了。 即便牺牲如何的必要。 每一具在维生舱里冰冻的尸体,都是对这一份荣誉背后的疤痕,还有更多尸骨无存的逝者,只有残缺的灵魂化为铁片,在归墟中沉睡。 哪怕再怎么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振奋精神。 面对雷霆之海的攻势,槐诗能做的,只有龟缩。 甚至,他已经开始祈祷。 祈祷明天不要发生什么变数,祈祷现境能够早日进行反攻。这样煎熬的消耗,能够早日结束。 他不需要更多的牺牲者了。 槐诗叹息,“回中枢去吧,各位,我们会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沉默里,只有杂乱的电流声不断的响起。 那些充满期冀的眼瞳渐渐暗淡,垂落。 只有在屏幕最前方,少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着身旁的人,惨淡一笑。 “中枢……恐怕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他摘下了破破烂烂的帽子,展示着上面被烧黑了的徽章,第一军团的铁片。 “我们所在的队伍,除了我们之外,几乎都已经全军覆没,队友也全部都……任务全部失败,被打成这个样子,恐怕就连番号也要被取消了。” 少尉说:“我们都被深度感染了,长官,就算回去,也只有退役一条路可走。” 不惜牺牲也要完成的任务、情同手足的战友、引以为傲的番号,还有,过去所积累的荣耀…… 一夜之间,尽数葬送在了浊流之中。 只留下如今的幸存者们,像是夹起尾巴的狗一样,仓皇逃亡。 少尉看着眼前的屏幕,看着屏幕里的那个男人,卑微恳请:“长官,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何妨一死呢?” 槐诗没有回答。 看向他的手里。 铸铁军团中,第一军团的徽记。 所有下属军团中,最为庞大的军团,最为重要的军团,同时,也是最廉价的军团…… 代号为【铁】。 统辖局辖下规模最为庞大的机械化步兵部队。 没有精英化的筛选和培育,也没有大量的物资和装备,只有粗暴的手术和改造,除了各种必要配备之外,每个人只有一具最基础型号的动力装甲,以发挥工具的作用…… 便于更替,便于补充,同时,也便于消耗。 这便是铸铁军团的本质所在。 可哪怕到现在,这一份本质,依旧未曾歪曲,即便已经饱受折磨。 直到看到那样的神情,槐诗才明白,他们来到了前线,并非迷失方向。 他们汇聚在一起,也并非是保暖求存。 只是只不过是恰巧在同一条路上,结伴同行。 为了同一个目标。 “哪怕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抵达最前线都没有关系。” 少尉沙哑的恳请:“我们还可以作战,长官,求你了,求求你……请给我们一个机会……” 他们亡命挣扎,忍着深度的侵蚀,不惜代价的求存,一路走来,却并非是为了求生。 而是为了去证明,同伴的死不是没有价值! 至少还有人代替他们,带着他们的徽记,踏上前线。 去奋战至死。 而不是毫无作用的被埋葬在黑暗里,徒留苦痛和耻辱。 短暂的寂静里,只有黑暗里的风声呼啸。 “……” 槐诗自嘲一叹,“我明白了。” “耐心等待吧,少尉。” 在电台彻底报废之前,他说:“我保证,你们会得偿所愿。” 通讯中止。 只剩下静谧的舰桥,槐诗凝视着雷达之上远方的那一道微弱的光点,还有那些涌动的敌对目标,危险反应,和警报标识。 再没有说话。 一片寂静,只有雷蒙德挠着头,看着周围。 原缘依旧低头,处理着事物,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林中小屋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细数污渍。 朱利安的面色涨红,好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却克制着,没有说话。 妈的,关键的时候,一个靠得住的家伙都没有。 只有可怜的工具人不得不顾全大局,鼓起勇气站出来,充当一下反对派。 “这时候的救援行动,不是理智的行为……这种废话,不用我再说了吧?”雷蒙德说:“那么大一个目标,对方不可能看不到的。” “我知道。” 槐诗点头,“我在考虑。” 如今的中转站,不过是个勉力支撑的铁壳子而已,依靠着槐诗,防御的密不透风,可那又能如何? 在雷霆之海的军团前面,两个统治者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那种游刃有余的空余。 甚至可以说,一旦离开北极星中转站,就会有无穷风险。 而且……幸存者的位置,距离北极星中转站并不近,但也并不算远到天边。雷霆之海放出的祸眼在黑暗中不知道扎根了多少个,如果观测到的话,也并不意外。 况且,面对一个久攻不下的目标,即便是再怎么愚蠢的敌人,都会想想其他的办法。 就比方说…… 让敌人,主动的露出破绽。 槐诗了然的低语:“说不定,这就是对面的阴谋。想要让我出动,调虎离山。” 雷蒙德点头:“你能想明白最好。” “袖手旁观也没有人能说什么,给点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的话,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槐诗说:“况且只有几百个人,没必要冒险。” “恩,对啊。” 卡车司机犹豫了一下,咬牙点头。 只是,为啥忽然俩人角色好像反过来了? “况且,残兵败将,没有任何的价值,无非都是在自寻死路而已。”槐诗补充道:“死在哪里不是死呢?没必要在意。” “……”雷蒙德吭哧了很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没错。”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管。” 槐诗点头,得出结论:“死了就死了吧。” “……” 雷蒙德沉默着,再没说话。 反而是一直风轻云淡的槐诗看过来。 “怎么了?” 他说:“难道你在乎吗,雷蒙德?” “……”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只想要骂人。 他妈的! 而槐诗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不止是他,还有人在乎。 在乎的要命! 直到现在,憋到快要窒息的朱利安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就这样,流程化的短暂会议之后,敲定了结果。 “小十九?” 槐诗回头,看向了自己最近心爱的工……学生,微笑。 “我在,老师。” 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林中小屋无可奈何的回应。 这么多人里,能用的人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最好用的莫过于学生。而三个学生中,原缘必须留在太阳船内主持事物,反而是自己这个正牌的太阳船事务长每天都在出外勤。 至于安娜……完全是见血上头之后完全把任务丢到一边自己杀个痛快的问题儿童,从来之问人在哪儿杀多少,真把救援任务交给她,不知道会被捅出多大的篓子。 “搞得定么?”槐诗问。 林中小屋点头,“能。” “那就去吧,需要什么,去跟小缘讲,还有,带上这只……” 说着,拎起了已经疯狂跳跃举手快要憋疯了的安娜,丢了过去。 “还有这个。” 槐诗最后丢过去了一块铁片,林中小屋一手按着挣扎的安娜,另一只手接住,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 好像身份验证牌一样的铁片之上没有任何编号,只有一个徽记。 理想国的徽记。 令他的眼角抽搐起来。 这他妈的……是鹦鹉螺的认证钥匙!!! “行了,别傻愣着了。” 槐诗说,“老师的车都借你开了,速去速回。” 林中小屋摆手,拎着安娜转身离去,很快,在轰鸣中,天穹之上的云层涌动波澜,庞大的暗影呼啸而去。 耀眼的光焰奔流,像是铁的星辰从长夜中升起,撕裂黑暗。 毫不掩饰的向着远方行进而出。 而在舰桥里,槐诗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昏暗的地狱,回忆着那些纯粹的眼瞳时,便不由得轻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也变得功利主义起来了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的功利,其实叫做取舍?” 旁边的雷蒙德瞥了他一眼:“要为所有人负责,没那么简单……不功利的傻孩子早就死在沙滩上了。 过日子嘛,量入为出,不丢人。” “是啊。” 槐诗轻声感慨:“真怀念以前当独行侠的时候啊,一上头,什么后果也不顾,先干了再说,多爽快。” 雷蒙德欲言又止,只想要问:难道你现在不也是这副屌样? 但有些话说了有可能又因为左脚迈进舰桥而被挂去当船首像,卡车司机只能含恨沉默。 其实,他也明白槐诗的意思。 不论是为了功勋而走上前线,亦或者是为了成功而选择了保守防御,本质上都是无可指摘的选择。 不论是谁都无法否定如今的原罪军团所创造的奇迹和战果。 可看着那些跨越了漫长黑夜和死亡,向着前线跋涉而来的幸存者时,又有谁不会为这一份决心而动容呢? “羡慕了吧?”雷蒙德说。 “是啊。” 槐诗捏着下巴,没头没脑的问道:“你说,如果……如果,统辖局都要把他们的番号啊之类的取消了,让他们退役了。 那咱们原罪军团在太阳船上开个战场招新面试会,趁热打铁让人把合同签了,也不算挖墙脚吧?” “……” 雷蒙德的嘴角一阵抽搐:“刚刚谁说自己功利主义的?” “这叫双赢,好么?” 槐诗大笑出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身,活动着身体。 “不是说功利一些和保守一点就一定不可以,只是,在那之前,多少得先做点理想国会做的事情吧。” 说着,他再度穿上了外套。 向着门口走去。 “喂!”雷蒙德探头,“你又去干嘛?” “上工了。” 槐诗摆了摆手,关上门。 好几天没练琴了。 练琴如斩首,常练常新。 找个人,恢复一下状态…… …… …… 当鹦鹉螺号呼啸着,冲天而起的时候,雷霆之海的堡垒中,无数厄眼所形成的庞大投影中,死魂祭主抬起了眼瞳,难以置信。 “他们有动作了。” 他看向了焚窟主,就像是对方所说的那样,槐诗绝对不会对求援信号置之不理。 早在幸存者们进入厄眼观测范围之内时,或许就已经被统治者所知悉。而没有把他们顺手碾死,只不过是他们还存在着利用价值罢了。 正如同焚窟主所说的那样,这说不定会是绝好的机会。 可很快,死魂祭主的面孔变化,有一颗如同棱镜一般诡异的眼瞳浮现,洞穿了层层框架和防御的封闭,观测到了北极星中转站中的状况。 在那针对一切奇迹和灾厄的观测而打造的眼瞳映照中,北极星中转站的中央,那一道宛如日轮一般无时不刻散发着耀眼辉光的灵魂。 竟然还停在原地。 槐诗竟然没有动。 只是派出了下属…… 死魂祭主的眉头皱起。 他倒是不至于觉得这么简单的策略就能够成功的调虎离山,让槐诗主动走出自己的老巢,可他难道觉得假手其他人,便能够在雷霆之海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样的任务么? 要么行险,冒着北极星中转站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围攻的风险,去将这一队求援者接入北极星中转站。 要么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求援者在眼前死去。 或许,士气都会因此而受到打击。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两全的选择题。 “无妨。” 死魂祭主咧嘴,伸手,“我去为他们加把料。” 他起身,向着虚空招手。 顿时无数栖息在堡垒之中的阴魂和鬼魅们舞动而来,汇聚,化为星星点点的碎光,落入了他的身躯之上,形成了繁复而阴暗的长袍。 他来亲自出手。 彻底将那些求援者,和那一支救援一起,彻底毁灭! “等等——” 王座上,沉默的焚窟主忽然发出声音。 他说:“再等一下。” 因为远方有号角声响起,来自厄眼的警报。 此刻,就在燃尽的废墟之上,太阳船轰然洞开,钢铁摩擦的声音如同海潮声那样响起,缓缓向前。 追随在那个身影之后。 在熔炉之火的映照下,那一张仿佛许久未曾得见的面孔从大门之后浮现,披着长衣,如同散步那样。 踏着废墟的残骸,带着一如既往的散漫微笑,走向战场。 而就在他的身后,铁光涌动。 当一闪而逝的电光从云端亮起,便照亮了那些冰冷的钢铁。 一只只化为人形的铁鸦集结为阵列,铁铸的长喙之上,目镜之后一片漆黑。 集结为阵列的钢铁大群,追随在那个人的身后,仿佛怪物们追随着创造自己的怪物那样,肃冷而狰狞。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踏步,便仿佛钢铁的河流奔涌一般,浩荡向前。 就在雷霆之海的眼皮子底下,主动走出了中转站的防线,然后……向着敌人的堡垒所在,肃正阵容,然后,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死魂祭主愣在原地。 而就在槐诗手中,美德之剑抛出,自空中,划出了一道轨迹,最终,刺入了战场之上的大地中。 如是,微笑着,向着雷霆之海,发起挑战! 如此嘲弄的笑容…… 死魂祭主的眼瞳一阵收缩,不由得怒火升腾。 仿佛能够听到来自敌人的戏谑话语。 选吧! 我已经选完了,现在轮到你来选了…… ——是无视鹦鹉螺的行动,任由我将求援者带走呢?还是分兵,冒着有可能被我一个区区现境人攻破堡垒的风险,去阻止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座之上,焚窟主愣了一下,再忍不住大笑的冲动,前合后仰,指着远方的身影,看向身旁的同僚,乐不可支:“看到了吗,死魂,这个似乎和你预料的不太一样啊……我们好像被对手反将了一军呀!” “这只能说明你选的对手,和你一样,脑子都不正常了。” 死魂祭主没好气的回应:“他都已经觉得自己肯定吃定你一个了,被人小看到这种程度,你难道不觉得耻辱么?” “啊,我也想要知道,这一场对决谁胜谁负呢。” 侏儒王拔出了锁链中的魔剑,对他说:“这难道不正好么?不必犹豫,你去做你的事情。” 那一瞬间,隔着漫长的距离和层层阻碍,升华者和侏儒王的目光对视在一处。再不掩饰彼此那笑容之下的杀意和狰狞,乃至,对何者为强的好奇和执着。 “——我来做我的!”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传承 轰!!! 那一瞬间,凌驾于铁山熔炉之火以上的焰光,自黑暗中冲天而起! 喷涌炎流舞动如同巨蛇,照亮了那个迅速放大的轮廓! 身披征伐之甲,手握魔眼邪剑。 焚窟主,从天而降! 扩散的风暴之中,焦土之上的热意升腾,统治者大笑,一步步向着槐诗走来。 “好快啊。” 槐诗抬起手,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热风,感慨着恐怖的疾速。 “因为你在邀请我啊,槐诗。” 焚窟主迈步,跨越了钉在地上的美德之剑,“所以,我就来了。” 如是,响应着来自现境的挑战,火焰笼罩的面孔之上,浮现着愉快的笑容。 凄啸声自那一瞬迸发。 魁梧的统治者已经破空而来,大地的哀鸣里,风暴和巨响升腾,无以计数的尘埃簌簌升起,已经将两人瞬间淹没。 可紧接着,当狂风卷着尘埃飞向远方时,就在大地凹陷的正中央,那两个身影却如此的清晰。 而隔着彼此的剑刃,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竟然……挡住了?! 针锋相对的抬起铁锏,抵御住这足以开辟大地和山峦的一剑,仅仅是后退了一步。 惨烈的伤口自虎口之上崩开,延伸,可甚至不足一瞬的空隙中,便彻底收束,弥合,仿若无事发生。 同这瞬间攀升到足以同统治者相较的破坏力相比,这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才令焚窟主为之惊奇! “啊,你认真起来了,槐诗。” 侏儒王兴奋大笑,“很好,非常好,你终究是选择了同我之间的决斗……可现在,谁去拯救你的同胞呢,槐诗?” “太卑鄙了,焚窟主。” 槐诗发问,“这时候还想要动摇我么?” “可这便是现实啊。” 统治者毫不羞愧,“无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夫之勇无从更改大局……难道你是那种气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莽夫么?” “对,没错啊。” 槐诗颔首,不假思索的回答。 可端倪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所浮现的错愕时,散漫的笑意越发的愉快。 电光火石! 毫无征兆,毫无任何的过程。 焚窟主的眼瞳在瞬间收缩,不假思索的后撤,而宛如天崩的巨响,便在这近在咫尺的间隙之中迸发。 铁锤横过,掀起了铺天盖地的飓风。 天地万象万声,一切鸣动收束为弦,于此一线之上,奏响乐章! 此乃,极意·交响! 紧接着,槐诗的手中斧戟缓缓的抬起,摆出了突刺的架势。 最后告诉他: “不过,偶尔我也可以不是——” …… …… 快点,快点,再快点! 黑暗的地狱战场中,钢铁的流星喷薄着焰光,向着远方疾驰而出。 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怖高速不仅仅是掀起了风暴,即便是在舰内也带来了恐怖的加速度,令林中小屋死死的抓着扶手,才避免自己被甩出。 而某个满脑子都是‘人在哪儿我杀谁’的大心脏的傻缺少女已经呜呼一声从半空中飞过,又呜呼一声从半空中飞回来,开始在天花板和舱板上往复蹦跳撒欢了。 真好啊真好啊。 林中小屋翻着白眼,羡慕又嫉妒。 有可能的话,他也想这么天真烂漫傻乎乎……遗憾的是,他实在没有把脑子丢掉靠本能生存的勇气,也不具备必须是个漂亮小姐姐的前提。 人生如此多艰。 成为工具人就更多艰了。 更何况还是成为理想国的工具人……想想都前途无亮,偏偏自己还乐此不疲。明明如此自寻死路,万一翻了车,连老太爷都救不回来。 早知如此,走之前就不插旗说等打完这一仗回来就结婚了,但要是不插旗的话,遥香那一把不停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的刀子又很难收得起来…… 总是两难。 而且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我好苦哇。” 年轻的工具人发出了和曾经老师一样的感叹,忍不住想要抹一把辛酸的眼泪。 曾经的过往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乱闪,一切都如此清晰,历历在目。 和没心没肺的安娜不一样,林中小屋本来就因为怕死把感知全都往满了点,尤其因为孽业之路的圣痕,本身就对一切恶意再敏感不过,哪怕比不上槐诗的死亡预感那么不讲道理,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自从离开北极星中转站的瞬间,他便已经如坠冰窟。 就好像,被什么恐怖之物已经吞入了腹中,死亡如蛇信一样,冰冷的舔舐着他的灵魂,不断的带来阵阵的恐惧和彷徨。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刹那间,在鹦鹉螺的探测雷达之上,数之不尽的猩红色光点仿若群星一般,从黑暗中涌现。 而就在战舰之后,庞大的阴影似缓实疾的蠕动着,破云而出! 那是从黑暗里所孕育而出的诡异幽光。 不知道多少阴魂和怨灵所汇聚而成的霓虹之潮,现在数之不尽的怨毒和苦痛翻涌之中,统治者的庞大轮廓隐隐浮现。 死魂祭主伸手。 无以计数的幽魂霓虹延伸,像是溺死者之手那样,从黑暗中延伸而出,抓向了那燃烧的钢铁之星。 那铺天盖地的规模,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其中,令林中小屋的汗毛倒竖,紧接着,不由自主,尖叫出声。 不是因为统治者的恐怖力量,而是来自于鹦鹉螺! 短暂的瞬间,他只感觉怀中那一枚铁片般的验证密钥隐隐一阵发烫,无声溶解,融入了他的灵魂之中,操控着他的肉体,向前伸手,按在了屏幕之上。 紧接着,来自最高权限的命令便已经下达。 解开一切的束缚,释放所有动力。 ——【自律驾驶模式开启】。 再然后,所引发的,便是好像要撕裂深渊一般的狂暴推动力! 就仿佛引擎之中有恒星在炽热的焚烧。 竟然在瞬息之间,再度加速! 令他,眼前一黑! 直到现在,林中小屋才体会到自己和老师之间的庞大差距…… 哪怕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和二世祖们飙车赌钱赚点外快,无非是在应天府的五环之外开开跑车,撒点尾气。 可老师已经一步到位,在深度之间,和统治者们把战舰给飙起来了! 可这车也是我能开的么!!! 哪怕是巫咸的体质也无法承受如此离谱的瞬间加速,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源质化,以避免物理定律的荼毒。 顺带捞住了惊恐炸毛的安娜。 而鹦鹉螺的速度,再度飙升! 就这样,自一只只大手之间轻描淡写的躲闪,加速,变向,仿佛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每每从最危急的关头在指缝之间逃出。 就算是没有躯壳的幽灵此刻也被钢铁星辰抛在了身后。 引擎中所喷薄而出尾焰在半空之中甚至来不及消散,绵延成一条纵横来去的烈焰之路。 只留下了倒霉孩子们的尖叫以及宛如哀嚎一般的破空声回荡,经久不散! 即便是在如何浓厚的黑暗里,那那两道铁焰和霓虹之间的追逐和厮杀依旧如此的醒目,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眼球。 只是从天穹之下掠过,便在大地之上掀起了滚滚风暴。 就在废墟之中,麻木等待着的幸存者们呆滞抬头,看着那两道宛如蛟龙一样在黑暗里纠缠和厮杀的光芒。 一道道深度打击导弹从发射架之上升起,同抓来的幽魂之手碰撞在一处,便引爆了令黑暗都为之撕裂的烈光。 短短的瞬间,便有十几道仿若焰火一般的爆炸从夜空之中炸响,冲天而起的烈焰里,一朵朵菌蕈般的燃烧之云争先恐后的撑起了伞盖。 只是那从大地之上席卷而来的热浪,就让哨点废墟中摇摇欲坠的信号塔自正中折断,坠落,和无数碎石一起在地上翻滚,数之不尽的尘埃被吹飞。 “那是……什么……” 在令耳膜为之破裂的巨响里,那些仓惶的面孔仰望着天穹之上的斗争,到最后,看向了沉默的少尉。 而少尉只是回头,看着那一台用各种垃圾拼凑起来的电台。 电台被飓风掀翻在地上,还在冒着火花。 宛如希望的微光。 那不断跳跃的光芒,如此的迷人…… 依旧在不断的向着外界发送着他们的坐标。 那一瞬间,少尉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一笑。 然后,抬起脚,踩下! 将最后的一缕微光,彻底掐灭。 “所有人——” 他说:“准备作战。” 当回过头时,那一张被烧伤和抓痕所撕裂的狼狈面孔抽搐,解脱一般的,轻笑:“大家不要害怕。 看来,我们的愿望要实现了。” 已经不必再祈祷。 因为一定是有神,听到了他们的呼唤。 已经不必再奔波。 因为前线,已经向着他们走来。 他们所渴望的战争,近在咫尺。 他们所渴望的终点,已经到来。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徒增更多的牺牲呢? 于是,舍弃那一线希望…… “时候到了,各位。” 少尉轻笑着,一瘸一拐的爬上了那一架残破的泰坦,引擎咆哮着运转,令垂死的巨人再度抽搐着,抬起了猩红的眼瞳。 而就在他身后,钢铁的摩擦声响起。 一具又一具的沉寂的动力装甲再度启动,那些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涂装,残兵败将们最后的遗留汇聚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和谐。 就仿佛生来如此那样。 当无数的破碎的金属汇聚在一起,变成了新的钢铁! 现在,最后的使命已经到来,却没有人说再见。 即便是死亡之路,军团依旧会追逐着命令,再度结伴向前。 在刺耳的声音里,一具不知道焊接了多少全新零件所拼凑成的战车主炮缓缓的抬起,向着天穹之上那一片无数阴魂所汇聚成的庞大怪物。 调整参数,计算风阻,确定轨道。 瞄准。 然后—— “发射!!!” 那一颗写满了不知道多少脏话的炮弹在瞬间,烧至灼红,从崩裂的炮膛之中飞出,甩下了完成使命之后分崩离析的残骸,升上天空! 最先溶解的是外壳之上的特殊合金层,裸露出内部的炼金矩阵,还有不知多少定律所编制而成的繁复核心。 晶莹剔透,宛如艺术品那样,带着毁灭的美。 轰然爆裂! 那便是驻第四防空阵地装甲军团所留给地狱的最后礼物——代号【月光】,大型衰变式防空弹! 瞬间,从大地之上升起的,仿佛是故乡的明月。 如此澄澈,纯白。 温柔的光芒向着四方扩散,驱散了黑暗,将一切拥入怀中,然后,残酷的予以毁灭! 幽魂之潮自正中被贯穿,撕裂,出现了庞大的缺口,无以计数的嘶吼所重叠的恐怖洪流扩散。 紧接着,便有点点宛如星屑一般的微光从潮水中落下,像是血液一般,洒向尘世,铺天盖地,笼罩一切。 每一粒渺小的幽暗之光,在空中迅速的放大,就化为了狰狞的癫狂之灵! 向着大地,扑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尉嘶哑的大笑,欣赏着他们最后的壮举,“大家快看,多漂亮啊。” 就在泰坦抬起的双臂之上,机炮轰然运转,数之不尽的子弹延续为一线,仿佛无止境延伸的钢铁之鞭那样,随着双臂的挥洒而横扫而出。 铁流向着穹空升起。 泰坦之后,临时的阵地再不吝啬一路以来所收集的储备和火力,在这最后的狂欢之中,开始了尽情的挥霍。 死魂祭主的眼眸漠然的瞥向了大地,俯瞰着那些渐渐被亡魂所覆盖的尘埃。 而就在天穹之上,四方霓虹的封锁之中,便是再无路可走的鹦鹉螺! 狂欢的时间,结束了! 那一瞬间,漫天的诡异霓虹在杀意之中汇聚,张开笼罩天穹的双翼,再度化为了幽魂巨鸟。 张口,向着鹦鹉螺,扑下! “BOSS开大了,躲一下啊,躲一下!!!” 安娜趴在屏幕前面,看着那仿佛充斥天穹的怪鸟向着他们扑下,早就已经惊悚炸毛,扯着林中小屋的领子奋力摇晃,“师兄?师兄!你给点力啊!” 林中小屋已经听不见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瘫在了驾驶席上。双眼泛白,四肢抽搐,不论安娜如何摇晃都毫无反应,就好像个破布娃娃一样。 艰难的张口,想要发出声音。 “圣……” “你说什么?” 安娜呆滞,欲哭无泪:“这么快就讲遗言了?不要吧?你女朋友好吓人的,我才不想去亲口告诉她啊!你说话啊!” “圣……圣……” 林中小屋剧烈的抽搐着,白沫从嘴角流出:“圣……” 在痉挛之中,那破碎的神情再度拼凑完毕。 所浮现的,便是满怀着喜悦的癫狂笑容。 喉咙里挤出了诡异的声音,却已经再非他原本的语调。 就好像,一瞬间,千万个灵魂入住了这一具身体,千万个意志主宰了他的灵魂,再然后,千万个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涌现。 狂热的运转,虔诚的赞颂,庄严的呐喊。 他,她,它,祂。 祂们说: “——圣哉!!!” 圣哉!圣哉!圣哉! 全权之圣灵,毁灭之主宰! 今在,昔在,永在! 在此刻,无数信徒的呐喊和欢呼里,毁灭的赞颂和渴求之中,鹦鹉螺在大地之上的阴影陡然蔓延,拓展,宛如洪水那样,扩散! 归墟之门,拔地而起。 再然后,轰然洞开! 自响彻天地的圣歌之中,最深的黑暗里,耀眼的光轮运转,无数死亡和毁灭中所诞生的神明升起,走出。 双眸宛如日月。 庞大的身躯在瞬间,充斥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睥睨着眼前的统治者,然后,不假思索的……合身,轰然一撞! 陡然之间,随着和幽魂巨鸟的碰撞,漆黑的天穹仿佛都为之碎裂。紧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已经张口,咬住了幽魂巨鸟的脖颈! ——终末之兽!!! 在前所未有的剧痛之中,死魂祭主瞬间恍然大悟,幽魂巨鸟奋力的反击,利爪同漆黑的鳞片碰撞,摩擦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 幽魂和凶兽之间激烈的碰撞,厮杀,毫不保留的发起进攻,也毫不躲闪。 可这一次,那狂暴的巨兽却并非是如同往日一般的幻影。 也绝非是死魂祭主所想象的那样,虚有其表! 但这又是为何? 为什么?! 哪里不对?! 此刻,当槐诗和焚窟主厮杀在一处,无法保留的奔赴对决时,这一份令统治者也为之震惊的恐怖力量又是从何处而来?! 难道他还有余力来关注这一边的战场么? 亦或者说,他一直有所保留? 死魂祭主陷入了呆滞,难以置信——眼前的存在,和他曾经所交锋的那一只怪物,截然不同! 就好像,真正的神明一样! 就在此刻,随着鹦鹉螺的航行,那宛如哀哭和绝望尖叫的呐喊声,再次从风中传来。 如此清晰。 如此熟悉的感觉,简直铭刻进记忆里……漫长时光之前,那即便是雷霆之海也刻骨铭心的背信一击! 工坊主?! 死魂祭主的脑中忽然想起那一帮被苏醒了的三位巨人彻底锤烂,四散深渊再也不成气候的死剩种。 在工坊主们最为辉煌的时代,他们以半个青境所制作而成的永动机器逆转了大半个世界的修正值,化为歪曲,加持己身,占据了数百层深度仍嫌不足,甚至狂妄到同巨人们挑战! 那是…… ——永冻炉心!!! 那一瞬间,圣光之后,无数地狱大群的绝望哀嚎,惨烈的尖叫蹿升而起! 庄严神圣之兽咧嘴,四眸猩红,展露深渊之狰狞! 熔铁狂流,喷吐而出! 就在北极星中转站之上,直插天穹的高塔,陡然崩裂,一层层铁壳,仿若莲花那样展开,终于,展露出这一具铸造熔炉的真容! 无以计数的蠕动阴影在仿若晶体一般的方格之中挣扎不休,哀嚎不息,自无穷尽的痛苦中,源源不断的涌现绝望。 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 苏醒不来的长梦中,煎熬的轮回永无休止,曾经隶属于狼爵军团的所有怪物们在名为乐土的地狱中,永世煎熬! 而就在其中,披狼皮者的阴影依旧在不断的挣扎,宛如心脏一般,泵动! 以曾经黄昏之乡的永冻炉心为基础,将终末之兽所代表的深渊食物链为轴心,重铸万世乐土。 深渊所造就的一切,再度被应用于深渊之中! 现在,以整个统治者的灵魂乃至无数大群作为燃料,绝望的永动机再度启动,无穷之力自其中勃发。 自那狂热的信仰之中…… “圣哉!” 鹦鹉螺之上,那辉煌的光轮之下,林中小屋的双眸已经化为了纯净,威严而冷厉,不可直视。 宛如庄严神明之前宣讲的祭祀一般。 这是货真价实的,神降! 现在,当终末之兽和死魂祭主厮杀不休的同时,鹦鹉螺之上,舱门陡然开启,再然后,一个小小的黑点便从天而降。 在呜呼的兴奋尖叫之中,向着大地,那一片被癫狂之灵所覆盖的阵地。 轰! 宛如炮弹那样,从天而降! 飞扬的尘埃之中,天国谱系的幼狼、变化之路的寇斯切张口,深吸了一口刺鼻的空气,惬意的轻叹。 漆黑的眼瞳睁开。 自那宛如静滞的时光里,双臂展开。 纤薄如影的双刃就从袖中滑出,落入了十指之间。 握紧! 再然后,便仿佛有电光疾驰! 苍白一闪,她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魂灵破碎的哀鸣从瞬间的死寂中炸响,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 到最后,那破碎的幽光就像是迪斯科球在疯狂旋转一样,笼罩了整个阵地。 只感觉,有风从自己的面前掠过,然后数之不尽的刀光才紧随其后的慌不迭追逐上去,好像游戏一般。 你追我赶。 那轻灵的少女兴奋的大笑着,自空气中不断的闪现,却难以看清,唯有身后的阴影,不断的变化着,渐渐狰狞。 如狼那样撕咬,如鹿一般的顶撞,像是食人魔一样吞食,仿佛征伐天使一般的切割,更如同巨人之裔那样,以恐怖的力量将对手彻底撕裂…… 整个深渊里无数怪物的力量从她的阴影变化之中不断闪现。 只是瞬间,便撕裂了阴魂的洪流! 而就在轰鸣之中,庞大的鹦鹉螺从天而降。 开启的舱门之后,眼瞳宛如燃烧一般的年轻人从其中走出,带着肃穆和狰狞的气息,宛若怪物一样。 凝视着眼前的幸存者们。 然后,向着破碎的泰坦中,呆滞的少尉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看来你们的愿望实现不了了,少尉。” 林中小屋微笑着,传达着来自长官的命令,“我的老师让我告诉你们——他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还没轮到你们死的时候。 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向着眼前那些呆滞又期冀的眼瞳: “——北极星中转站欢迎你们。” …… …… “原来如此……么?” 在战场之上,焚窟主的动作微微停滞,眺望着那无穷哀嚎中的永生机器,恍然大悟:“原来,你还藏着这样的宝物啊。 本来是足以干涉胜负的底牌,竟然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拿出来,太可惜了。” “怎么了?不要少见多怪。” 槐诗淡然反驳,悲悯之枪横扫,隔开了魔眼之剑的劈斩,“如果东西能派上用场,那就要用,否则的话,和废物没什么区别。 游戏通关之后,包里能剩下一瓶药,算我输!” 轰! 瞬间的碰撞中,魔剑鸣动,猛然击溃了即将成型的交响,将槐诗再度击退! 可这一次,焚窟主却未曾乘胜追击,只是凝视着槐诗,看着他隐隐苍白的脸色,还有从嘴角拭去的一丝猩红。 “统治者的威权,无穷尽的力量……你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别人,那你留下了什么呢,槐诗?” 面对着对手的轻蔑和羞辱,统治者早已经,怒不可遏。 “你又拿什么来战胜我?!” “当然是最珍贵的传承啊——” 槐诗手中,悲悯之枪舞动,轻描淡写的回旋,握持,枪锋变化之中,便有悠远的潮声泛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引动天穹之上的雷云漫卷,无穷电光跳跃之中,凄白而凌厉的光芒如铁,向着尘世劈斩而下! 无数电光的拥簇里,槐诗昂起头,告诉他: “——云中君的,传承!” 那一瞬间,名为一气万化的技巧重现,只不过,这一次却未曾去执着的重塑【大宗师】的境界,而是转向了自己所无比熟悉的方向。 那在曾经鞭策之下几乎已经铭刻本能里的技艺。 【纯化】! 于是,龙脉的鸣动里,云中君的神性浩荡涌现,令槐诗的眼眸中涌现出同烈焰相对的雷霆之光。 “最近,开挂开多了之后,发现大家对我的定位有了误解。 虽然被称为深渊谱系不是没有道理,可除了擅长邪魔外道的武功之外,我多少也算是名门正派的嫡传啊。” “难道不依靠深渊的力量,我便没有资格成为你的对手么,焚窟主!” 足以比拟七海之重的憎恨自长枪之上涌现,随着漫天垂落的暴虐电光一起,横扫,切裂大地,斩破黑暗。 将这一份雷霆铸就为锋刃,握在手中,令美德和憎恨纠缠,催发出要将深渊也付之一炬的执着和癫狂。 鲲鹏长吟,四海雷鸣! “来!” 槐诗横枪,向着眼前的敌人勾动手指: “天国谱系,云中君·槐诗,来领教侏儒王的厉害!”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最好 当潮声和雷鸣泛起。 黑暗被电光所撕裂。 有那么一瞬间,震怒的焚窟主凝视着槐诗手中的雷霆之枪,竟然不由自主的陷入恍惚。忘记了愤怒,忘记了不快,凝视着那一道道跃动的电光,却不知为何,已然沉醉其中。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再无法克制心中的饥渴—— 鸣叫的诡异魔剑上,一颗颗眼瞳剧烈的颤动,收缩着,撕裂风暴,斩下! 崩! 逝水之枪自雷霆缠绕之中横扫,纯化到极境的凄白雷霆如龙长吟,同深渊的灾厄碰撞在一处,便迸射出令一切眼瞳尽数溶解的狂暴之光。 针锋相对的碰撞! 只是手握这一道仇恨的雷霆,便令五指和手臂被那恐怖的热意所点燃,焚烧,化为漆黑,可紧接着,破裂的伤痕之中,铁光涌动着,再度重组,又迅速的溶解,凝结,再构成…… 直到将这一只手变成雷霆也无法烧尽的钢铁为止! 云中君和侏儒王的力量悍然对拼。 可这一次,即便是侵袭的烈火也再无法动摇那狂乱的电光,每一度剑刃和枪锋之间的碰撞,便引发火焰和电光之间厮杀。 统治者的力量和升华者的力量相决,火焰和雷霆毫不保留的彼此毁灭。 以万象为基础所奠定的毁灭,自云中降下,而深渊为熔炉所孕育成的饥渴之火放肆的蔓延,涌动。 自那一片被风暴和焰光所笼罩的战场之上,高亢的碰撞声升上天空,宛如毁灭的心脏在跳跃,那恐怖的轰鸣每一次的奏响,都宛如撼动天穹之鼓。 大地崩裂,自两人之间,难以负荷那不断攀升的力量。 毫不保留,毫不退让。 不论是云中君还是侏儒王,在手握着这一份胜过自我灵魂的传承时,都不曾再后退一步,只是奋尽全力和全灵,向着眼前的对手,发起进攻! 以验证,何者为强! 焚窟主大笑,那一张永恒笼罩在火焰之中的面孔已经被久违的喜悦和饥渴所充斥,近乎扭曲一般的笑容之中,满溢狰狞。 他已经等不及,要亲自去那一片雷霆握入手中,去看一看,这究竟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还是值得自己心醉神迷的珍宝! 心脏跳动。 无止境的抽取着灾厄之云中的毁灭,饥渴吞食,令那灾厄的力量如同血液一般流转躯壳之中,令自我化身为毁灭的具现! 空空荡荡的眼窝之中,溶解的宝石眼瞳已经化为了变幻不定的猩红之火,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对手。 啊啊,为何如此幽暗中,能孕育出如此纯粹之光? 令人兴奋的,已经快要癫狂! 在这令灵魂颤栗的兴奋中,他眼前中的槐诗已经再非往日的形体,就好像终于揭开了自欺欺人的伪装。 从凡躯的形骸之中超脱,化为了笼罩着无尽雷霆的穹空和覆盖着重重黑暗的大地。 那便是天阙和归墟的本质! 乃至,那层层光焰所覆盖的灵魂之中,所展露而出的瑰丽色彩。 乃至,来自命运的呼唤…… 如此的,美妙! “我已经看到了,槐诗!” 焚窟主的眼眸中,烈火奔涌,洋溢着狂喜:“我的敌人,正在你的身上显现!” 那名为……【命运】的大敌! 那渐渐浮现的宿命之涡,正环绕着眼前的对手而旋转。 这样的感应,正在渐渐的清晰! 渐渐的,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只是感受着那源自巨人之血的呼唤,他就已经快要,泪流满面! 无穷绝望的时光,那几乎令自我焚尽的漫长等待终于要结束,荣耀之刻,终将要到来。 他已经看到了,就在槐诗身后,那渐渐浮现的庞大阴影。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 他所梦寐以求的大敌,便将降临在自己的面前。 可只是瞬间,那无穷阴影又再一次的消散。 只剩下了纯粹的雷光迸射,升上了天空,贯穿天地之间,撕裂一切! “不好意思,那种狗屁东西,我可从来没见过——” 槐诗低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满不在乎:“只是打架而已,难道还用得着那么乱七八糟的吗!” “不要紧,你会的。” 焚窟主咧嘴,向着云中君,突进,劈斩! 就让他来亲手,推动这一切! 只要能让大敌降临—— 轰! 焚烧的侏儒王手中,陡然生长的魔剑撕裂的雷光,将逝水之枪的封锁贯穿,再然后,高举而起! 遥遥对准了槐诗的脖颈。 那熟悉的感觉,令槐诗也几乎愣住了。 斩首!? 那一瞬间,就在他的面前,魔剑解放! 一颗颗眼瞳骤然收缩,闭合,每一颗合拢的眼球都像是施加在敌人身上的一重枷锁。虚无的视线如利刃,贯穿了对手的灵魂,冻结了奇迹的运转。 到最后,一片漆黑的剑刃宛若穷尽目力也无从眺望尽头的无穷长夜,熔火自漆黑中奔流,覆盖一切,到最后,自剑刃中喷薄而出。 焚尽一切! 手握着利刃,却仿佛握着燃烧的星辰那样。 焚窟主迈步,庞大的阴影笼罩了眼前的升华者,烈光斩落! 而无尽焚流所汇聚而成的利刃之下,槐诗抬起了眼瞳,张口,却无声。 就在天穹之上,厚重的阴云之中,鲲鹏升起,铁鲸高歌! 自那浩荡的龙吟之中…… 整个猝然寂静的世界里,一切声音,尽数消失无踪,万物的鸣动消失无踪,好像化为泡影,远去。 所存留的,便只有那渐渐稀薄的云层之后,愈发的耀眼和狂暴的雷霆。 轰!!! 刹那间,雷鸣天动。 自极意的运转之下,一切电光被无形的漩涡所拉扯,汇聚于长枪之上,自澎湃的潮声里,仿佛钢铁也为之瓦解。 逝水奔流,悔恨难休。 所剩下的,便是那仿佛怒龙一般的雷霆奔流! 东夏的古籍中说:上九,亢龙有悔。 当龙翱翔在天穹之上,执着的飞翔,将一切都抛在身后。只是,偶然回眸,望向身后被自己舍弃的一切时,是否会有所悔恨呢? 很遗憾,一直到应芳州临死之前,在他心中,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从来,半点,都没有过!!! 从不曾憧憬过天空,也不曾眷恋过安宁,哪怕身旁无人相伴,就算所有的伙伴都已经凋零,他都从未曾停下。 云中君所飞向的,只有深渊! 所悔恨的,只有无法亲手将这一切灾害尽数灭绝! 现在,云中遗恨化为雷霆,跨越了漫长时光之后,重抵巅峰的纯化之雷,自龙吟中,浩荡向前! 雷和火的碰撞,与一线之中。 紧接着,那一线中迸射出的耀眼光芒,便吞没了一切,所存留下来的,只有彼此那满怀着杀意和决绝的眼眸。 大地的裂隙再度蔓延,冲上天穹的烈光将黑暗撕裂。 而云中君和侏儒王终于在那迸发的狂暴力量中,被拆分了开来,令斗争,迎来了结末。 当风暴呼啸而过,漫天如雨水那样落下的电光和火焰里,两个身影自遍布裂隙的大地之上重现。 凝视着彼此,喘息。 “看来你断头的手艺还差点啊,焚窟主。” 槐诗低头,抚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在呛咳的时候,嘶哑一笑,“呼,久违的清爽啊。” 当远方的风吹来时,便从他被贯穿的胸膛之中吹过。 庞大的伤口,自正中,凿出了一个贯穿的大洞。 所在灵魂之上造成的创伤,即便是以槐诗的生命力也难以愈合,焦黑的伤口之中,灰烬簌簌落下。 遗憾的是,槐诗往里面摸了两下,还是没摸出上一次少司命进阶之前放在里面的冰可乐。明明进阶之前好端端的装在里面,进阶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否则的话,无视了保质期,现在还能再开罐畅饮一次。 而就在他对面,焚窟主沉默着,低头,看着胸前的深邃凿痕——自肩头至腰部,深可见骨的裂口,悔恨之雷撕裂了统治者的身躯,近乎将他斩成了两段! 可统治者并不震惊,只是遗憾。 “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他抬起眼睛,望向槐诗身后,那阴云之中缓缓降下的鹦鹉螺。 当鹦鹉螺战舰归还,就说明死魂祭主的计划已经失败,救援行动结束,而他们的这一场对决,也再无意义。 哪怕他再如何执着的想要分出胜负。 “暴露了底牌,遭受了重创,只为了拯救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焚窟主问,“这真的值得么,槐诗?” “为什么不呢?” 槐诗反问,宛如叙述正理那样,天经地义,毫不怀疑。 一切本该如此。 “你在本末倒置。” 焚窟主摇头,冷笑:“然后,又开始自欺欺人。” 倘若同样的状况,出现在深渊之中,那么统治者绝对不会轻动,哪怕自己是求援者中某个倒霉孩子的亲爹。 除非打算将计就计,硬拼一场。 否则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本质上并非是冷酷无情,或者是轻蔑其他生命,只是单纯的,不具备这样的价值罢了。 在地狱和地狱,现境和深渊之间的战争之中,或许毁灭对方的是力量恐怖的武器,占据对方领域的是军团和大群,但真正能够一锤定音的去决定胜负的,便只有领军的高位者。 除此之外,全部都是工具。 不论是人类,还是怪物。 在这一场战争中,大多数人的存在,都不过是工具而已。就仿佛升华者是中枢的工具,中枢是现境的工具一样。 这便是至关重要的定位,切不可混淆。 下属的存在,本应该就是如此,作为工具去为领袖的意志去运用,去反复的试探,牺牲,死亡,以此来窥破对方的虚实,寻觅弱点,增强己方的胜机。 甚至,作为炮灰,去抵御对方的火力,作为替死鬼,替主人赴汤蹈火,作为傀儡,去践行强者的意志和谋划……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掌握胜利。 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卫核心的完全,印证自身的意义,让自己有存活下去的价值。 放眼现境和深渊,这都是组织之所以能够存在的前提。 可现在,却有人为了消耗品,不惜重创自身? 这一份决心和胆魄固然令统治者为之动容,可同样,如此的愚行,也只会让侏儒王冷笑出声。 “那又如何?” 槐诗毫不在乎,“可能在你看来,没有价值的人为有价值者效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在深渊中,没有力量的人为有力量的人掌控才是真理,可这样的真理,我不喜欢。 “焚窟主,现境可不是以力而成的地方。” 他说:“别拿你们那一套来衡量一切。” “那你们那里一定很可笑。” 焚窟主咧嘴,似是戏谑:“难道你们天文会,你们理想国,不正是曾经最强的力量么,槐诗? 你们明明用力量创造一切,却又惊恐无比的用更多的力气将力量锁在笼子里,称之为秩序。 到最后,你们甚至觉得,笼子就是自己的家。 可没有任何人想过——那只是你们自欺欺人的借口和幻觉! 一旦从其中走出,你们就会知道,所谓的‘笼子’只是幻影,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可我不正站在你的面前么?” 槐诗笑起来了,抬起手指,指向了自己,“我就是因你们口中的‘笼子’而成就的人啊,焚窟主。 倘若不存在笼子,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有我。 而倘若不存在你所轻蔑的工具,那么现境就不会存留。你们不会明白,正是被你们所鄙夷的‘笼子’,才是我们踏上战场的理由。 只有强者才能存在的世界毫无意义,我们拼尽一切,牺牲所有,只是为了创造和地狱不同的地方!” 寂静突如其来。 焚窟主愕然,不解的看着槐诗,就好像不确信槐诗是否讲了一个笑话,难以置信,可又忍俊不禁。 在明悟的瞬间,便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敬佩……哈哈哈哈哈……” 焚窟主扶着魔剑,不顾胸前绽开的伤口,嘶哑的发笑,乐不可支:“可是,槐诗,可在我看来,你们的世界分明才是地狱啊!” “强者为弱者所制,个体为族群所挟,却用理想否定现实,用超脱者作为工具。和我们这些统治者比起来,所谓的‘人类’这个族群的存在,说不定才是真正的怪物! 为了对抗深渊,你们正在创造比深渊更加离奇,更加邪恶,和更加癫狂的地方。 为了践行你们的理想,你们轻蔑所有,觉得一切都应该被踩在脚下……可前提呢,槐诗?” 焚窟主的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你们居然将理想中的天国,居然建立在地狱之上?这一场战争,与其说是我们想要毁灭现境,倒不如说是现境需要我们才对吧!” 天文会。 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 东夏、罗马、俄联、天竺、美洲,五大谱系。 全境上下数百上千个国家,无数边境,独立城邦,常人,升华者,炼金术师,学者……一切,都依托于这遍及全境,仿佛纲理伦常一般的秩序,并且深以为然。 可本质上,这样的世界,便早已经畸形! 即便如此繁荣,如此庞大,如此欣欣向荣……可一切,都建立在深渊之上。 倘若没有地狱的存在,没有来自深渊的庞大压力强迫所有人紧抱成团,那么这坚固如钢铁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一个世界的繁荣和存续,竟然需要地狱的存在才能成立。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么? “你们是如此的厌恶着深渊,敌视着我们,槐诗。可即便没有你们的现境,深渊依旧是深渊,吾等巨人之荣光依旧永存。” 焚窟主的眼瞳燃烧着,最后质问道:“但是,有朝一日,没有深渊——你们所自傲的世界,所自豪的秩序,所又将何以为继?” “谁知道?” 槐诗摇头,不假思索的回答。 让焚窟主的笑容僵硬一瞬。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吧?” 槐诗说,“因为我从来没在乎过。” 哪怕在他看来,焚窟主说的一点都没错。 即便是深渊之中以力证强的统治者,这位巨人之裔依旧具备着令人钦佩的远见和洞察力,一针见血的就察觉到了天文会最大的弱点,和现境最大的缺陷。 诚然如他所言,天文会这样的现象,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如今的现境的一切,都建立在深渊的威胁之上。 倘若真的如同他所说,那一天真的到来,槐诗所在意的一切,或许都会在变化之下倾覆吧。 即便是理想国也会陨落,也已经一度陨落。 世上并无永恒之物,即便是神明也是如此。 或许,即便是现境也一样…… 而在那之前,迟早有一天,曾经再怎么崇高的理想,完备的秩序,妥当的措施也将沦落为过时的东西,落入泥泞和尘埃里,随风而去。 徒留残骸,留给后人们凭吊时戏谑嘲弄,亦或者扼腕叹息。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槐诗轻笑着,满怀期待,“倘若没有地狱的话,那么天国存不存在也无所谓吧?” 或许此后的世界会变得更好,也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但那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倘若深渊不存,那我们的逝去,便值得。” 哪怕世上并无永恒之物。 可这便是理想之路,最好的终结。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僵持 轰! 火山喷涌,大地剧烈震颤着,一道道庞大的裂隙随着那诡异的隆起而扩散,在土石摩擦的沉闷巨响中,隆起的土丘陡然炸裂,再然后,那穿梭在大地之下的庞大轮廓缓缓升起。 足足有数十米合围粗细的钢铁蠕虫张开了盾构机一般的狰狞口器,身体的周围,一只只仿若猩红眼瞳的灯光明灭。 略微感应了一下周围的状况,猛然向下扎出,再度钻入了泥土里。 只剩下一节又一节的身躯拖曳在身后,从地面之下升起,又随着蠕动而没入了大地,在泥土之上留下了贯穿的痕迹。 不知究竟长多少米的恐怖蠕虫在轰鸣里消失在了地面之上,吞尽了泥土之中微弱的金属粒子,只留下了灰烬一般的痕迹。 而就在电闪雷鸣的战场之上,巨鹿鸣叫的声音回荡。 一条条细长而锋锐的足肢,从云端落下,扎在大地上。它轻灵的漫步在废墟之中,十六只如同铁蹄一般的足肢弯曲又伸展,将没入云端的庞大身躯撑起。 每当雷电驰骋而过,便照亮了隐匿在云层之中的诡异身躯,一条条触手从那无头的躯壳之上延伸而出,捕食着游离的闪电,驱策着源质的运转。 仿佛扰动大釜的搅拌棒一样,推动着云层之中的奇迹和灾厄碰撞。 而在云层的更深处,钢铁巨蛾再度展开双翼,扇动着,掠过,无数鳞粉一般的生命之种带着丝丝缕缕的电光,落向了大地。 惨烈的大地之上,便渐渐长出金属的花草。 此刻,在巨兽们的拱卫之下,钢铁所铸就的山峦上,曾经的装甲已经在雷火的轰击之下崩裂,裸露出下面庞大的结构,巨大的齿轮在轰鸣之中缓缓运转上,推动着熔炉的铸造。 铁山最顶端的火山口中,铸造之火的焰光一阵阵升腾,照亮了废墟一般的中转站。 一具具钢铁所铸造而成的装甲巨人在操纵之下迈步行进在废墟里,再度竖起铁壁,重铸壁垒。 雷霆的闪烁里,军士们冷酷的巡行,溶解坍塌的炮塔根基之上,崭新安装的巨炮再度抬起炮口,锁定了黑暗之中一切胆敢逼近的身影。 当沸腾的阴云如同海潮一般,自正中滚滚开辟时,便有耀眼的烈光喷射。漆黑战舰从天而降,落在太阳船之外的停机坪之上。 高亢的警报声回荡,大门开启,便有一个个身着防化服的军士怀抱着工具箱,拖曳着巨大的源质供应管道狂奔而出,开始了紧急维护。 自始至终,在铁山的最高处,那一座诡异阴冷的铁塔都伫立在最巅峰,无时不刻的运转,散发阵阵幽光。 哀嚎,笼罩一切。 “……” 远方,雷霆之海的堡垒之上,焚窟主沉默,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许久,疑惑的回头看向身旁的死魂祭主: “咱们哪边才是地狱的?” 死魂祭主也没有说话,半透明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一丝铁青:“风暴祭祀的鼓声已经近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就在他身后,遥远又遥远的黑暗中,狂乱的电光闪耀。 毁灭的阴云在地狱中迅速的拓展,一寸寸的,向着现境席卷而来。 来自雷霆之海的力量,运行在这一片战场之上。来自深渊之中的毁灭真髓,巨人们所创造的风暴正在黑暗尽头中孕育,缓缓吹来。 现境人能猖狂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可实际上,在他的心中,也已经对敌人的难缠程度,叹为观止。 仅仅是一个人的力量,竟然便铸就了这般令巨人之裔都为之停顿的防御。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也不可能承认,眼前这个邪门程度比离宫还要过头的基地,竟然是特么现境的中转防御站。 看看这离谱的场面,说是亡国的悼亡卿亲征而至都有人信好吧?! 原本还是一副欲拒还迎、不堪征伐的样子,结果现在演都不带演了,直接垮起个批脸,甚至还想要让你去白给打钱。 整个北极星中转站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在短短的两天内,从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变成了武装到牙齿和皮燕子的钢铁刺猬。 自从不装正人君子,放弃苟命计划,去决心和雷霆之海硬刚一波之后,槐诗也算是从人设之中解放了。 不装了,摊牌了! 我特么的就是深渊谱系! 不服的话,你来干我好吧?! 怂一次算我输! 死魂祭主在吃过了一个终末之兽的狠亏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策动了所有散播在黑暗之中的大群,连日以来,不断的逼迫着大量残留的幸存者,向着北极星靠拢。 而槐诗,来者不拒。 照单全收! 终末之兽和死魂祭主之间的斗争已经发生过了六次,甚至,就连鹦鹉螺之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外挂装甲已经更换了十余次。 即便是如此,太阳船也不曾停止过搜救。 众多来不及注射疫苗已经处于畸变边缘的士兵,甚至已经畸变了的士兵,乃至重伤人员,此刻早已经占满了中转站的医疗室和底仓。 哪怕明知道对方是在蓄意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负担,但依旧不曾停下。 原罪军团驻守在铁山之下,真正的,硬碰硬的,同雷霆之海的军团正面的对决,死守着这一片满目疮痍的领土。 但,即便是外面风声鹤唳,一片地狱景象,太阳船之内的氛围却依旧延续着往日的平和。 毕竟有槐诗这样的军团长带头。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除了每天固定时间蹲在永冻炉心的王座上躺尸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带着身上那个透风的大窟窿到处闲逛,跟人打牌讲烂笑话……就算再怎么想要紧张,也始终紧张不起来。 运转如常。 至于焚窟主所造成的伤势,也依旧未曾愈合。 甚至,原本按照焚窟主的威权,哪怕仅仅是一道小伤,那缠绕在灵魂中的毒火也应该不断的扩张,将槐诗焚烧殆尽才对。 只能说,不愧是侏儒王。 就算是槐诗自诩打遍幼儿园无敌手,但依旧还是遭受重创。 虽然对面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你留一把火,我添一道雷。 互相折磨。 “我好苦啊……” 太阳船的模拟疗养舱中,槐诗躺在椅子上,忍不住哭喊出声。 为了保证船员的身心健康,避免在长时间的深度航行中积累太多的心理压力,这种仿照现境环境的疗养仓通常都是大型载具之上必备的一环,不论是铁晶座还是太阳船,都不例外。 只是,晒着那一轮模拟太阳,想到自己胎死腹中的进阶大计,他就已经泪眼朦胧。 要是自己能进阶,哪里还用得着受这种委屈? 不说太一和受加冕者,哪怕能有个东君,都不至于被压着打! 什么雷霆之海和亡国,直接就平推过去了! 可偏偏,赶上这一场浊流…… 算一算时间,如果没发生意外,这几天太阳的残骸就应该已经在象牙之塔安装完毕,然后自己也可以找机会进阶了。 结果唐突一场大浪打过来。 没了,全没了。 如果要让他抓住那个在背后搞鬼的家伙,他绝对会把那个狗东西摆出一千个花样来。连续斩首六个钟! 而就在槐诗翻来覆去抹眼泪的时候,一道纤细的投影,已经笼罩了他的面孔。 罗娴俯瞰,挽起垂落的发丝。 温柔一笑。 然后,端起了那一碗五颜六色还带冒泡的诡异汤药。 “吃药啦,槐诗。” 她拿起勺子,“来,啊,张嘴~” “……” 槐诗的眼角疯狂颤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娴姐,今天胃口不太好……那个……能不吃么?” “不行哦。” 罗娴断然摇头:“格里高利先生说,这些药剂都是维持你的灵魂和圣痕稳定的。不然的话,伤势有可能会加重,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凝固了。 以及……” “以及?”槐诗问。 罗娴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你如果不吃的话,我会很难过。” “……” 槐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再无话可说。 伸手,接过了药碗,张口,药碗倾斜,仿佛灌暖水瓶一样,灌进了喉咙里,咕嘟咕嘟声中,涓滴不剩。 当场炫完。 然后便又一次的,两眼一翻,剧烈的抽搐起来,当场不省人事。 歇逼了。 在吞下去的瞬间,便已经窒息。 要知道,原始咒术本身就是最古老最粗暴的秘仪源流,要诀在于秘仪能简则简,力量能用就用,用完之后是死是活就很难保证了。 从来不讲究什么用户体验。 更何况格里高利这个家伙的口味之诡异,习性之粗暴,调配出来的药剂只能用一个字儿形容。 难喝。 而偏偏为了保证药效能够完整发挥,还至少需要一位厨魔来在整个过程之中掌控火候,抒发药性。 那么,现在太阳船上除了槐诗之外,造诣最为精深的厨魔是谁呢? 此时,在林中小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一位被厨魔大赛评委会誉为恐怖如斯的健身房前台小姐姐恰巧路过…… 好消息,经过罗娴的处理和煎熬,药好喝了。 坏消息,劲儿更大了! 一口气炫完,槐诗直接狗脑过载。 烫! 太烫了! 足以令灵魂都痉挛颤栗的恐怖幻觉扩散在了感知之中,几乎将槐诗的意识瞬间吞没,覆盖,溶解,重塑。 一碗药背后的暖意,差点让槐诗当场烫死。 实在是,难以承受。 一碗药下去,槐诗瘫在椅子上阿巴阿巴了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而罗娴则是微笑着,掏出了喝完药的奖励糖果,塞进了槐诗的嘴里去,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乖哦,晚上还有一碗。” “咕……” 槐诗有气无力的呻吟,无语凝噎。 再这样下去,理想之路能不能终结他不清楚,但他自己一定快被终结了。 “哇,老师,你看上去好惨烈哦。” 一直等到罗娴离去之后,躲在旁边草丛里的阿妮娅终于探头出来,顶着两片叶子,好奇的观望。 槐诗无力的挥手,“大人的痛你不懂。” “可你好像还挺快乐的样子啊?” 阿妮娅不解的歪头,旋即了然:“哦,我想起来了,维塔利爷爷跟我讲过:你们变态渣男就是这样的。” “……” 沉默里,槐诗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看向了旁边低头沉浸在掌机游戏中的学生。 当然,像是自己这么气度宽宏、雅量非常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小孩子的傻话而特别生气,以至于想要给学生穿小鞋什么的。 因为在那之前,他便已经看到了。 阿妮娅身后,久违的幻影。 白帝子?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游戏 就像是100K的小水管断线好久之后终于重连了一样,闪烁黯淡的幻影再一次浮现在槐诗的眼瞳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正在好奇的蹲身,抱着膝盖坐在安娜后面。 看着屏幕里眼花缭乱的画面,专注又认真。 明明是出了很多年的老格斗游戏《现境大乱斗》,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作为收罗了全境情报的超大型媒体公司,超世志旗下的明日新闻常年和各种游戏合作,除了万世牌之外,还经常联动各种游戏,包括格斗在内,堪称是游戏界的常青树,每年都有新的DLC发布,包含各种角色,槐诗没事儿其实也爱玩两把。 “哈哈哈,好菜,这个太弱啦……” 安娜狂搓手柄,眉飞色舞。 眼看着安娜打的这么起劲儿,引得槐诗也忍不住探头,一同看向了屏幕。 然后,就看到了……内网联机的父子局。首先看到的就是安娜所选择的角色,【天地大力·神通自在】——白帝子! 哦吼,小朋友还挺有品位哦。 槐诗瞥了一眼身旁的幻影,微微一笑,顿时理解了她的好奇。 再然后,就看到了对面玩家的ID带带小师弟,还有他选的那个,正在被白帝子按在版边吊打的角色…… 【调律师】。 笑容,顿时消失。 然后,就在槐诗的眼皮子地下,弑师逆徒毫无察觉的大笑搓招,行云流水的把自己残血的老师一套带走。 K.O! KO也就算了,还嘲笑角色强度,嘲笑也就算了,还娴熟的在尸体旁边蹲起嘲讽,让槐诗的眼神越发的温柔和煦——你游戏打的这么好,作业一定写完了吧? 只是,看着幻影兴致勃勃的样子,便不由得令他有些疑惑: “你喜欢打游戏么?” “唔……” 飘忽的幻影微微一愣,思考起来:“还好吧,不过我不太会玩,都是看人打得多一些。” “东夏也打游戏么?”槐诗好奇:“打些什么?” “白泽姐一般都在玩三消,谛听的话,喜欢各种潜行游戏,穷奇姐喜欢无双系列,老符只会玩祖玛和连连看……” 她托着下巴,思考着:“唔,夸父倒是什么游戏都玩一些,可我每次路过的时候,他的屏幕画面都是黑白色的,也不操作,不知道在玩什么,问他,他的表情就会很奇怪,让我别再问了,好像要哭了一样。” 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我听着都快哭了。 槐诗听不下去了。 心中对自己的好朋友阿宝升起无限同情。 然后决定决定有机会一定拉他打父子局,分享更多游戏快乐。 就只有安娜回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后,又看向槐诗:“老师你在跟谁说话?” “隐形监控。” 槐诗肃然回答:“负责监察你每天有没有好好做作业,以及有没有背后说老师的坏话,偷老师的游戏,删老师的存档,跑到老师的房间里玩寻宝游戏。” 【!】 阿妮娅的动作戛然而止,呆滞的回头,瞪大眼睛。 震惊! 可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自己坏话一般都是当着老师当面说的,从来不悄悄讲。顿时一声冷哼,无所畏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信这一套?” “不信是吧?” 槐诗笑了,看向她身后:“她今天做作业了么?” 幻影,断然摇头。 “果然还没有做!” 槐诗的眼神再次犀利了起来。 “胡说,我做了!我都写完了!”安娜的心神一震,再震,狂震,下意识的掏出厚厚的本子挥舞:“你看,全都写了!” 这一次,不用槐诗发问,幻影说:“乱写的。” 槐诗冷声一笑,劈手夺过,直接翻到最后,看到了数学题中间的随意涂鸦的狗头老师,了然的合上:“那我帮你给小缘好了。” 啪! 安娜不假思索,猛然扑上来,抱住大腿,泪眼朦胧:“老师我错了。” “知道错了有用,还要老师做什么?” 槐诗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帮你,是害了你啊。只有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能每天打游戏,知道么?关掉,必须关掉,不关掉哪里有美好未来……喂,小缘,来一下,对,疗养仓,阿妮娅也在这里,这个作业你来看一下。” 一分钟不到,女武神如狂风那样呼啸而来。 拎起了哭叫挣扎的白狼,还有她的作业本,点头道别之后,冷酷无情的如风而去。 只剩下悲怆的哭声回荡在空气里。 嗯,还有地上的游戏机。 没收! 槐诗毫不客气的拿起来,哼着歌,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老师压力这么大,老师先……不对,这特么本来就是我的游戏机啊! 顿时更加没心里负担了。 坏消息,阿妮娅的好感度降低了。 好消息,白帝子的幻影跟上来了! 在后面,看着槐诗手里亮起的屏幕,好奇探头,垫脚窥屏。 搞得槐诗心里负罪感蹭蹭蹭往上涨,总感觉自己是拿着游戏机诱拐了个小孩子,可大姐你看着年纪不小啊……这么痴迷的么? 不论怎么样,都始终无法忽略身后的视线。 直勾勾的看着他。 带给他无限的压力。 直到他终于认输,举手投降:“算了,游戏机给你,你别看我了。” 幻影沉默,没有说话,目光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伸手捞了两下,穿过了游戏机,啥也没碰到。 “行吧……”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叹息,关掉了游戏机,然后,便察觉到幻影的视线从屏幕上离去,然后,直勾勾落在自己脖子根上。 如芒在背。 直到他无奈举手投降:“你想看哪个,我给你打……” 于是,幻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指向了屏幕上最角落里的那个游戏。 槐诗一头雾水,“你确定?” 幻影点头。 “……” 槐诗无语,点开。 《扩散吧,大群之海》,玩家扮演投机者,开局前往边境开拓,背负魔金银行黑心高利贷,努力建造边境,招揽大群生物,倒卖地狱大头菜还贷,最终成为一届边境财阀的励志故事……虽然话这么说,但实际上,除了玩家之间流行的高利贷笑话之外,总体来说还算很平和很休闲的一个过家家游戏。 毕竟谁还不想跟漂亮小动物做邻居悠闲度日呢? 只是没想到,堂堂白帝子,竟然会这么有少女心? 很快,在她的指挥之下,槐诗捏好了角色,就在边境中逛了起来,砍树,挖石头,抓虫子,甚至还去好友林中小屋的家里逛了一圈。 “为什么他的边境居民里有小老虎?”幻影凑前,视线从可爱老虎妹身上挪不开。 因为他网上找人买的…… 槐诗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不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真相:“大概是,运气好吧。” “真好啊。” 幻影羡慕的点头,“不过小河马也不错,憨憨的。” 很快,她就开始进入了绝大部分玩家们沉迷的环节了,买家具,装饰屋子,指挥着槐诗将小楼里摆的满满当当。 “这里放一个花瓶这里放地毯,旁边书架可以放很多书,再布置一张椅子……对,这个就好……” 她托着下巴,感慨:“躺在窗户前面看书一定很舒服。” “你还喜欢看书么?”槐诗好奇。 “不,一点都不喜欢。”仿佛回忆起自己惨烈的理科成绩,她的神情变化,但依旧坚定:“但必须要有!而且文具也要摆上,多放几套!再放个地球仪。” “……” 这就是差生文具多对吧? 槐诗无奈,遵从操作,而遗憾的是,她想塞的东西太多了,很快就把房子占满了,走都走不动路。 塞到连条板凳都塞不下之后,槐诗看着被困在角落里的角色,怜悯轻叹,“好挤啊。” 都虚拟游戏了,就不能像是石髓馆一样,搞大一些么?哪怕空着呢? 可幻影忽然就瞥了过来,就好像察觉到他心里的得意一样,瞪了他一眼:“房子大了不起哦?” “啊?” 槐诗一愣,下意识的想要辩解,可紧接着,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家房子大?” 少女的幻影一滞,神情顿时僵硬,沉默了半天。 “……听说的。” “谁?”槐诗执着追问。 “夸父!” 她不假思索的即答,令槐诗恍然大悟。 也倒是,夸父那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差不多就相当于全世界都知道了。君不见倒霉孩子尼普顿的钢叉到现在还追着他的屁股捅呢。 但问题在于…… “他也没去过我家啊!”槐诗茫然:“他怎么知道我家房子大?” “啧……” 细碎的声音响起,仿佛幻觉,令槐诗沉默了很久,认真的问:“你刚刚是不是啧了一声?” “没有!” 幻影断然摇头,视线看向了游戏屏幕,感慨道:“哎呀,小老虎真可爱,为什么他的边境就有啊。” “……” 这一次,槐诗冷酷回答:“因为他网上买的。” 幻影呆滞:“不是说运气好么?” 槐诗哼笑一声:“成年人的世界,没有运气,只有实力!怕了吧?” “那你也去买一个!快点!”她催促道:“再买一个黑猫,他衣服真好看……还有,全套的家具,再买点博物馆里的化石。” “……” 你倒是真不客气吼! 槐诗欲言又止,无可奈何。 这里都特么是战场上了,咱们还被雷霆之海围着呢,哪里去网上找奸商啊。 折腾了半天之后,只能找红龙用太阳船上电子战用的破解工具,给自己把存档改了,所有的家具和居民全部开放。 大炮打蚊子不外如是,而且完全透支了所有的乐趣。 已经不是玩游戏了! 可令槐诗意外的是,哪怕是已经开了全部的作弊,她却执着的,未曾动过那一座自己的小小房子。 甚至没有开三楼和地下室。 不厌其烦的,用那些虚拟的家具装饰着这一片空间,反复的替换,好像要装饰到最好。 “这是你家的样子么?”槐诗好奇。 “不是啊,我家比这个更大……虽然比不上某些人家里吧。” 她瞪了槐诗一眼,轻声感慨:“以前小红在家里还好,小红搬出去之后,妈妈就紧着我一个人管,我想搬出去住也好久了。” “呃,小红是?” “我哥。” “哦,扑哧,小红……”槐诗努力的憋着笑,赶忙转移话题:“不过,为什么要做两个卧室呢?” “……” 沉默,突如其来。 当槐诗回首看过去的时候,看到她发呆的样子,怔怔出神。 “本来想着,有机会可以招待客人一起住的。” 她自嘲一笑:“结果布置了那么久,客人一次都没有来过。回过神来,才发现被骗的有多惨。 悄悄哭了好久,可房间还一直留着,只是不想再打开看,肯定落了很多灰。” 槐诗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踩了雷,却不知如何开解,只能安慰:“往好处想,你爹是兵主,谁敢骗你,你可以叫你爹去打他嘛。” “……” 在古怪的沉默中,她的神情渐渐变化,仿佛想开了一般,虚心的领受建议:“谢谢,倒是不用麻烦爸爸,我自己就可以了。” “嗯,加油加油!” 槐诗鼓励道:“不行的话可以叫上我,我挫骨扬灰有一手的,断头沉海一条龙,包你满意!” “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颔首,仿佛记住了约定一样,没有再提,只是看向屏幕:“我们去钓鱼吧,一定很有趣。” “好啊。” 槐诗从善如流,而且不忘给角色戴上了头盔。 除了装扮小屋之外,她还指挥着槐诗在游戏里弄了一下午,一直到把学校,教堂,餐厅等等区域都规划好了才终于罢手。 心满意足。 仿佛要兴建小镇一样,盘算着怎么安排哪里更近一些,出门买东西可以更加方便,不想做饭的话可以出门去吃,晚上还可以在海滩散步,所以要放一张沙滩椅,还有灯和萤火虫。 一直玩到自己的身影隐隐黯淡闪烁,才终于停下来。 “啊,好像又要掉线了……” 她遗憾轻叹,“我还想把院子里的花种好呢。” “就这么喜欢这个游戏吗?” “当然啊。”她笑了起来,“因为很有趣,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好么?” “确实。” 槐诗颔首,回忆起曾经的过往时,由衷感慨:“可惜只是游戏,如果生活能有人帮我开挂就好了。 幻影微微摇头,郑重的提醒:“有时候,开挂也未必是好事哦。” 槐诗沉默。 一口老血吐不出来。 这时候你就清高了不起了是吧! 刚刚是谁喊着要全成就收集再多改一点钱出来的? 可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了她的眼瞳,在看着自己,如此愉快:“况且,想要追求幸福人生的话,是没办法用什么道具作弊的吧?” 那样的话语,令槐诗微微一滞。 回过神来,幻影却已经消失无踪。 只留下槐诗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空气,欲言又止,许久,摇了摇头,轻声笑了起来。 “幸福人生啊……” 屏幕上,扛着铁锨的单马尾少女角色向着海边的小小庭院走去。 带着花的种子。 先随便种几个吧。 反正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他靠在椅子上,享受着久违的放松时光,渐渐的,沉沉睡去。 直到尖锐的袭击警报再度从远方响起。 调律师睁开了眼睛,再度看向了地狱。 黑暗尽头,风暴呼啸而来,雷光迸射,撕裂了无忧无虑的短暂之梦。 战争再一次到来。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雷鸣 当警报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太阳船内依旧一片平静。原罪军团有条不紊的运转,静谧的底仓中,铸铁军团的士兵们从梦中睁开眼睛,无声的起身着甲。 一切都在理所当然一般的顺畅运转。 在经过最初期的磨合之后,整个北极星中转站已经在深渊的压力之下铸造成了全新的战争兵器。 每一个棱角都工于心计的打磨至锋锐狰狞,而每一个环节,都简洁到完美无瑕,只为了将这一份毁灭毫不保留的带给敌人。 一次战争,然后又一次战争,再一次,再再一次…… 太多的厮杀了,以至于,即便是这惨烈到足以令身躯和自我都焚烧殆尽的战争,也都让人开始习以为常。 可这一次,当所有人看到那个穿过底仓的身影时,都不由得微微一滞。 槐诗。 依旧带着胸前的窟窿,恍若无事一般的行进。 只是那一张面孔之上却再看不见和煦的笑容,只有一片平静。 既不阴沉,也不严厉,但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却不由得让人下意识的端正姿态,神经紧绷。 再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敬礼。 眼看着数百名肃立的士兵望向自己,槐诗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想要抬手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一声轻叹: “大家……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是!!!” 士兵们挺起胸膛,整齐划一的回应声响起。 那严肃的样子,反倒是让槐诗不好意思起来,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舰桥。低沉的脚步声回荡在太阳船之内,所过之处,驱散了一切轻佻和散漫的气息,只留下了肃杀的静寂。 当推开门的一瞬,舰桥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此刻缠绕在槐诗身上的凝重气息。 “怎么了?” 连日以来驾驶席上没挪窝的雷蒙德回头,看到那样的神情,原本带着一丝微笑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 察觉到了异常。 “不好意思,去确认了一些事情,来晚了一点。” 槐诗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大衣上的袖口上,还残留着地狱沉淀的痕迹。并没有浪费时间,直截了当的看向了内梅特和朱利安:“两位,我需要你们收缩布防。” 两人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领受命令,没有废话,只有负责外层防务内梅特问道:“外层区呢?” “全部放弃,不是已经埋雷了么?剩下的交给自动防御火力。”槐诗说:“重新调整防线,保守一些,我需要所有的离舰作战成员都处于太阳船的保护范围内。” “是。” 内梅特颔首,转身匆匆而去。 “工程班全部撤回。” 槐诗继续说:“所有驾驶员就位待命。维修车间放弃其他任务,全部人力投入整备和装配,确保每一架泰坦的状态。随时准备量产灵魂的搭载,军团之拳的授权下放至连队级。” “明白。”朱利安颔首,领命而去。 “通告全舰,警戒程度提升到最高,确保所有船员在岗,非战斗人员有序进入庇护所,这方面的事情,事务长来负责。” 槐诗继续说道:“太阳船全机组预热,我需要从现在开始,冥河护盾完全开启。以及……”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说:“随时做好撤退准备。” 一言既出,短暂的寂静里,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所有人倾听着槐诗的命令,不由得呼吸隐隐急促。 感受到了无声的压力。 “别太紧张,就当我神经过敏了吧。” 槐诗凝视着屏幕之上的黑暗地狱,轻声呢喃着:“我感觉不太对。” 哪怕战争已经延续了如此漫长的时光。 可这次,却有所不同。 在他的手中,那一枚宛如树叶一般的铁片无声的鸣动,传达着来自远方的警示。 经过了连日以来的生长,由大司命所洒下的钢铁之种,已经形成了覆盖了整个北极星中转站数百里的地狱生态圈。 不论是铸造熔炉中走出的巨兽,还是地面之上的黄金之树,白银之花,隐藏在九地之下扎根在岩石之中的黑铁之藤…… 无以计数的畸变生机流转之中,源源不断的给槐诗带来了远方的讯息。 那黑暗最深处,所传来的暴虐鸣动。 乃至,从警报拉响开始,就在不断拔升的深度,和云层之中所聚集的海量灾厄…… 就好像暴风雨之前的短暂静谧一样。 死亡预感如同刀锋,抵住了槐诗的背脊,带来阵阵的悚然和阴冷。 能够感受得到,那一片黑暗中向着自己袭来的庞大恶意。 这一次,对面要动真格的了。 槐诗说:“大家,做好准备吧。” 就在那一瞬间,他掌心中的铁叶,陡然一震,仿佛颤栗一般,发出一缕难以分辨的哀鸣。 不止是他手中的一叶,此刻,天穹和大地,中转站,太阳船,乃至地狱中的一切。 自黑暗的尽头,到现境的边缘。 所有笼罩在黑暗之中的领域,无分远近,尽数都被狂暴的巨响所覆盖。 轰!!! 坍塌的山峦、浑浊的泥潭、被血色染红的海洋,乃至天穹之外的深空,一切都被宛如颤栗的震荡所笼罩。 巨响从每一个灵魂的最深处升起,就好像是恐惧和绝望陡然碰撞在一处,令每一个尚能思考的意识陷入呆滞。 就好像…… 打雷了一样! 槐诗眼前一黑。 即便是在太阳船之内,身体竟然也不由自主的一阵抽搐,感受到心脏在恐惧的痉挛,剧烈喘息。 那一瞬间,他所维持的极意状态,竟然被直接打破了?! 感觉就好像有无形的铁锤,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那巨响所过之处,原本和谐的鸣奏被摧枯拉朽的彻底撕裂,崩盘,难以重续。 而残存的恐怖律动全部灌进了他的灵魂之中,导致他所受到的冲击和影响,甚至超过了整个中转站里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 可更令他惊骇甚至颤栗的,并非是突如其来的冲击。 而是那恐怖的规模…… 穷极他的感知,竟然找不到那巨响的来处,也找不到那干涉的尽头。就好像整个世界被无形的巨手握在了手中,冷酷的蹂躏。 一切存在,有如尘埃! 而就他惊魂未定的时候,黑暗的最深处,轰鸣再启。 无尽灾厄如云,雷霆如海,呼啸而来! 轰! 刹那间,槐诗闭上了眼睛,向着雷鸣袭来之处伸出了手掌,将一切感知沉浸在这鸣动里,无视了灵魂之上瞬间崩裂的无数痕迹。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凭借着这一份鸣动中所包含的讯息,窥见了万里之外,无穷灾厄生灭的恐怖规模,乃至浩荡奔流,宛若海洋一般的电光。 以及,万丈阴云和雷霆之下,那近乎充斥了整个世界的庞大身影。 雷霆大君! 毫不在意来自草芥们的窥探,赤裸着上身的巨人漠然的抛掉了手中灰飞烟灭的残渣,向着身后伸手。 于是跪地的侏儒王再度举起双手,不敢稍有迟缓,恭谨的呈上了风暴祭祀们呕心沥血所打造的威仪之器。 也唯有如此庄严的巨人,才能够驾驭的狰狞巨锤。 而对于那华丽的装饰和呕心沥血的锻造,巨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再度将巨锤举起,深渊至上之力汇聚于手中,砸下—— 向着龟裂的大地,还有大地之上,那仿若山峦的颅骨,来自昔日地狱之王的遗骸! 轰!!! 骨和铁之间的碰撞,在这幽深的黑暗地狱中,却迸发出了撕裂一切的耀眼光芒。 颅骨自蹂躏中哀鸣,无数灾厄仿若云烟那样从眼洞和裂隙之中升起,冲上云霄,催发出一阵阵撼动地狱的狂潮。 而滚滚而起的风暴,再度掀起。 无远弗届的,将这一份来自大君的恩赐,撒遍八方! 以此雷鸣为凭,宣告世间万象。 ——毁灭将至! 当雷声和风暴向着现境而去,覆盖所有。 令广阔无边的黑暗里,燃起一道又一道的猩红之火,将所有暂时熄灭的战火重新点燃! 在阴云之下,单膝跪地的焚窟主和死魂祭主面色肃然,聆听着风暴所带来的御令,直到九度巨响疾驰而过,消散在远方。 自这雷鸣所摧残而成的寂静里,焚窟主缓缓起身,回眸,看向身后那仿佛延伸到大地尽头的地狱军团。 “今日,向彼等草芥传达至上之主的意志——” 统治者肃然望着灯火飘摇的中转站: “进攻!” 鼓声和号角再起,扩散在支离破碎的静谧之中,最后一次传达来自死亡的召唤。 当庞大的壁垒也在巨兽的支撑之下拔地而起的时候,大地于践踏之下崩裂。无数癫狂之灵仿若群星一般,运转在灾厄的阴云内,将惨烈的战场再度照亮。 甚至,无需槐诗的命令。 刚刚修整完毕的炮击阵地上,所有的巨炮喷涌烈光,钢铁的星辰向着大地坠下,砸向了自大群的拱卫之下悍然向前的堡垒。而在巨兽的背脊之上,蠕动的堡垒中喷涌烈光。数之不尽的咒术和秘仪催发力量,同现境的炮火在空中交错而过,落入彼此的阵地之中,带来一束束爆裂的焰光。 如同往日一样,双方向着彼此的防御倾斜着火力,施加压力,煎熬时光。 可这一次,却再无以往的缓和与试探。 就在堡垒最高处,焚窟主伸手,接过了下属手中的号角,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吹响。来自统治者的力量和源质毫不顾惜的灌入其中,催发着云端的灾厄。 令来自巨人的影子从黑暗里出现。 一根根庞大的手指在雷霆之中凝结,造就,到最后,化为云端降下的巨手,突破了一切炮火和秘仪的阻拦,势如破竹的撕裂了所有防护,横扫整个中转站,将炮击阵地在瞬间碾压成灰。 最后,向着太阳船,抓落! 数之不尽的涟漪自冥河之中迸发,相位护盾竟然都在巨人之影的无形重压下,瞬间过载! 就好像,捏碎了一个无所谓的泡影那样。 摧枯拉朽的,向下! 再然后,凄厉的哀嚎和哭喊声响彻天地,不知多少灵魂癫狂的嘶吼和呐喊,此起彼伏,可当那无数哀鸣声汇聚在一处,却在瞬间化为了充斥了整个战场的狂热圣歌。 赞颂灭亡,赞颂终结,赞颂毁灭的主宰! 圣哉!圣哉!圣哉! 永冻炉心的狂暴运转中,归墟的大门洞开,终末之兽自影中拔地而起,介于有无之间的虚影笼罩在了整个中转站之上。 四颗琥珀色的眼眸宛如星辰,逆着落下的巨兽,升上天空。 而相食之终结的显像,万物尽头唯一的归处,那一片纯粹的黑暗张开了大口,悍然向着巨人之影咬出! 两者在碰撞的瞬间,恐怖的余波便将一切尘埃和蝼蚁尽数笼罩,碾压成了粉碎。 在巨人之影的压制之下,终末之兽狂暴的嘶鸣,如狼的兽面之上崩裂出一道深邃的裂隙,漆黑的灾厄之血如同瀑布那样喷涌而出,撒遍了整个战场,广播猛毒和诅咒之种。 而那仿佛要将整个太阳船都捏成粉碎的阴影之手,也终于耗尽,烟消云散。 崩! 焚窟主楞在原地,在他手中,骸骨号角竟然凭空绽开一道贯穿的裂痕。 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那将整个中转站都笼罩在阴影里的受创之兽再度抬起了面孔,粘稠的灾厄之血从伤痕之中涌出。 眼眸之中的凶戾之光愈甚! 而就在祂的不断开合的口中,利齿之间,两截粗大的断指在钢铁之牙的咀嚼中,碾碎成泥! 如是,吞入腹中…… 巨人之影? 终末之兽歪头,啐出一口灾厄的残渣。 不过如此!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弦音 瞬间的交锋,带来两败俱伤一般的结局。 可伴随着巨人之影的消散,终末之兽却依旧屹立在铁山之下,傲慢的昂首,巨口开阖时,便将那无穷灾厄所凝结而成的手指啃成了残渣。 毫不顾忌那摧残牙齿割裂舌头的痛楚,贪婪的,饥渴的,吞入腹中! 万物相食,此乃深渊永恒之真理。 哪怕是巨人之影,也不过是天降的一餐。 现在,饕餮之时已至。 当槐诗靠在永冻炉心的王座之上,解开最后的束缚和枷锁时,破裂的声音从庞大的巨兽之上再度迸发。 宛如天崩。 在瞬间,激发了体内所束缚的一切灾厄和力量,令这一份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束缚的凝固神性彻底的解放。 自笼中之兽,重新变成了自由的神明。 展露,本来面孔! 崭新的眼眸从颅骨的两侧睁开,骨骼增长的声音不断炸响,膨胀,狰狞的鳞甲翻转,一道道锋锐的骨刺从躯壳之中突出,恍若利刃。 自庄严光环的映照之下,再度膨胀的终末之兽凌驾于铁山之上,张口,肆意的啃食,令铁山迅速残缺,而永动炉心在巨口的拉扯之下,拔地而起。 落入了那一张巨口最深处的黑暗里。 吞下! 就好像,心脏重新搏动。 至关重要的动力终于得到了补全。 放纵的神性本能的运转,六颗猩红的眼瞳抬起,望向前方无尽的敌人,乃至,飞扑而来的幽魂巨鸟,只感受到……灵魂最深处的饥渴贪婪! 祂饿了。 张口,咬向了漫天扩展的幽魂霓虹。 死魂祭主! 癫狂之灵汇聚,化为利爪,还以颜色。 而就在怪物和统治者的斗争和践踏之下,战场之上的大群奔流,如同毁灭阴影中依旧不忘厮杀的蝼蚁。 明明上一刻,在终末之兽的践踏之下,大地崩裂出深谷。可紧接着,便有山峦碰撞的巨响再度迸发。 在太阳船主炮的轰击之下,背负着堡垒的巨兽戛然而止,头颅爆裂,消失无踪,焚烧之光贯穿身躯,升上天空。 于是,数十条巨柱一般的肢体再无法支撑万钧之重,缓缓倾斜,令庞大的堡垒坠落,撞击在了铁山之上。 无以计数的碎片如洪流那样,倾斜在大地之上。 残破的堡垒中,骤然有一只又一只的眼睛从泥土和铁石中睁开,紧接着,仿佛触须一般的肢体生长,竟然扎根在了中转站的废墟之上。 宛如破裂的瓦罐,数之不尽的大群如同黑色的奔流一样其中渗出,涌现,势如破竹的撞破了最后的防线,硬顶着重重火力,灌入了防卫权的内层。 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降临! 近乎癫狂一般的,将己方的堡垒扎根在对手的眼皮子下面,正面承受着所有的火力,在不留任何的余地。 巨人之裔所组成的军团悍然挺进,自祭祀们奋力敲响的鼓声里,浑身笼罩在漆黑甲胄中的魁梧侏儒们撕裂了眼前的铁壁。 已然,近在咫尺! 太阳船之前,那一道最后的防线中,肃立的女武神凝视着推进的阵列,并未曾呐喊或者宣讲。 只是,平静的合上了面甲,悲悯的蒙纱贞女自铁中垂眸。 沉默中,她手中的长矛抬起,向着钢铁大地,顿落。 崩! 清脆的声音,宛如飞鸟那样,驾驭着凛冽的寒风,升上天空,自一切杂响之中掠过,如此清晰。 崩! 钢铁的鸣动自长矛的打击之下泛起,扩散,随着极寒的风暴一起,笼罩整个战场。 崩! 当第三道回声自狭窄的距离之间,升上天空时,在女武神身后,无以计数的兵器同时敲下,掀起崭新的鸣动。 那便是来自军团和大群的呼应和回声,即便没有咆哮和呐喊,可铁的鸣动却化作了潮汐,吹向了远方。 宛如钢铁的心脏在愤怒跳动。 就在那一瞬间,女武神抬起了右手,高耸的旌旗自风暴中猎猎作响。旗帜上,原罪军团的徽记如火焰那样,燃烧着,指向了前方! 昭告,战争到来! “向前。” 自渐起的苍白风暴之中,天似铜鼓,震怒做声。 一道道耀眼的电光从云端斩落,照亮了残酷的世界,降下了惩戒和毁灭,同时,也赋予了甘露和雨霖。 大地之上,铁流悍然推进,同深渊的黑潮碰撞在一处。 自炮火的巨响和呐喊咆哮里,重型装甲举起了机炮,挥霍着狂暴的火力,撕裂自了最前方的阵线,突入。紧接着,又在狰狞巨怪的啃食之下分崩离析。当狂暴的侏儒们沐浴着血风,咆哮向前时,便又在霜巨人的巨斧之下化为两段。 再无回避的余地,也无后退的可能。 宛如笼中困兽之间的厮杀。 当一切战术失去了用武之地,奇策和计略再无施展的空间,纯粹力量之下的搏杀便主宰了一切。 摧残肉体,破坏灵魂,降下死亡。 残酷的厮杀早已经开始。 利刃摧残甲胄,圣痕对抗灾厄,秘仪和咒术不断的释放,当源质耗尽,便用肉体去撕裂敌人的肉体,当利刃崩裂之后,便消耗手足,当手足折断,尚存牙齿。 即便是奄奄一息,依旧会抬起猩红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然后,焚烧灵魂,亦或者,引爆炸药…… 就在防线之后,高耸的太阳船轰然一震,碾压着大地,令层层钢化的岩石都发出了崩裂的哀鸣。 主炮在一次发射,向着灾厄之云下那些一步步向着战场逼近的庞大轮廓。 当来自槐诗的限制解除,再不顾忌任何的消耗时,伊西丝主炮,六门副炮,十六座导弹发射架和上百座的近防炮所构成的怪物级火力系统便开始了狂欢一般的宣泄。 流水线上所创造出的廉价死亡变成了真正的暴雨,肆意的挥霍,毁灭着一切有形之物的存在,引燃所有的无形之灵。 毁灭如风,死亡变成了潮水。 或许,这才是这一片作为战场的地狱本来的模样。 此刻,统治者漫步在战场之上,沐浴着扑面而来的血风,笔直的向前,毫不掩饰自我的存在。 滚滚焚流从他所行过的地方涌动着,冲天而起,扩散,化为了不灭的诅咒之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在烈焰之中,数之不尽的燃烧骸骨哀嚎着,挣扎着爬出,扑向了触目所及的一切活物,癫狂的拉扯、拥抱,要将一切灵魂都拖入这永恒焚烧的地狱之中。 燃烧之主,焚尽者,烈焰之王…… 在这无止境的燃烧之中,焚窟主的气息像是火山那样,爆发而出,令太阳船的雷达再度拉响了凄厉的警报。 可当主炮·伊西丝之泪陡然扭转,瞄准了他的存在,轰然开炮时,焚窟主却依旧漠然,毫不动摇。 逆着那毁灭的烈光前进,直到狂乱的光芒散尽,被撕裂的大地之上,燃烧的统治者依旧向前,毫发无损! 只有胸前那一道伤口,依旧缠绕着隐隐的电光,宛如跗骨之俎,难以摆脱。 而就在那一瞬,侏儒王的脚步,戛然而止。 在终末之兽和幽魂巨怪的厮杀中,被轮番践踏的战场之上,此刻陡然开辟出了笔直的通路。 或是警觉,或是无意之间的退避,亦或者,早已经在颤栗中迎来了死亡。 无人胆敢阻拦在那一道视线的前方。 除了那个略显消瘦的身影。 同庞大高耸的侏儒王相较,如此的渺小,但却令焚烧之主为之驻足。爆炸的气浪和极寒的风暴席卷,吹起他的衣摆,如同一片展开的黑色羽翼。 “好慢啊,槐诗。” 焚窟主发问,仿佛欣喜,“竟然不曾逃走么?” “为什么要逃走?” 槐诗问:“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需要连夜跑路的亏心事啊……总不至于,敲门的声音大了一点,就要人翻墙逃走吧?” “啊,你未曾恐惧,也不曾动摇。这样的眼神很好。”焚窟主颔首:“杀死这样的对手,实在是,令人遗憾!” 轰! 当一切杂响在瞬间消失无踪,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刀剑碰撞的铿锵鸣叫。 如同震怒的火山和耀眼的雷霆碰撞在一处那样,在风暴之中,两人之间的区域自余波的扩散中净空。 只有魔眼之剑和怨憎之间的火花迸射,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还有他的笑意。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焚窟主。” 槐诗发问:“说不定,死的会是你呢?” “那便来!” 焚窟主剑刃压下,毫无保留的施以全力,向着眼前的对手:“你我之对决,终将分出胜负!” 战争已经开始,而终结即将到来。 再无需煎熬的等待,只要尽情的厮杀便可!当尘埃落定,胜负已分,届时不论胜者何人,都足够的,令人快慰! 统治者大笑,魔眼之剑剧震,缠绕的重重枷锁瞬间断裂,连同侏儒王身躯之中的桎梏一齐! 以自我之灵魂为种,唤醒焚烧的灾厄之火,去引燃这唯有破灭之时方可彰显的威权! 焚尽尸骨,烧尽魂灵。 ——以此世间一切有形之灵为祭,敬献灰烬巨人! 此刻,万里灾厄之云,顷刻之间被猩红的光焰所笼罩,竟然化为了不熄的火焰之海! 在魔眼之剑上,一颗颗眼瞳在火焰中破裂,塌陷,仿佛裂口一般,通往火焰永燃不灭的毁灭之窟! 而槐诗,只是抬起了左手。 向着头顶的天空。 就好像,舞台之上的指挥者那样。 当五指收缩,握紧成拳的瞬间,世间一切躁响杂音,尽数消散。万般鸣动自五指的操控之中收束,慑服。 即便是涌动的烈焰,也再无音声,死寂陡然到来。再然后,便有宛如天地震怒的巨响迸发,自他右手的剑刃之上! 如是,毫不犹豫,针锋相对的,向着焚尽之刃斩落! 令统治者的剑刃,戛然而止。 再一次的,将那足以将自己神形俱灭的力量,挡住了!? 宛如,万象的中轴从迷雾中显现,天穹和大地于此衔接,尘世一切鸣动汇聚于一人的手中,任他驱使! 万物皆备于我! 此乃,云中君! 不只是如此…… “这是什么?” 直到现在,焚窟主才察觉到,一根根从眼前飘过的纤细之线…… 如此的渺小,隐藏在烟雾、雨水、雷霆和灰烬之中,只是狂风的吹拂、火焰的焚烧,就足以令它们彻底蒸发。 可同时,却无处不在,又数之不尽,随灭随生。 宛若……琴弦?!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杀生之暗 此刻,在焚窟主的眼前。 烈焰之瞳的凝视中,一根根隐没在虚无中的细小丝线渐渐浮现,宛若柳絮一般飘扬。 哪怕稍微的触碰,即便仅仅只是吹一口气也足以将它们撕裂,折断,可紧接着,无数飘飞的丝线又执着的重续。 随着槐诗的意志,如水草那样波荡,融入了一切声响和震荡里去。 好像示波器一般,像将虚无的鸣动显现而出。 风暴、爆炸、呐喊,枪声,脚步,喘息,乃至……心跳和血液奔流的细碎回响! 再如何细小的波纹,都逃不过着它的观测,亦或者,它只是捕捉着那无处不在的律动,然后,将其演奏而出! 如同焚窟主所猜测的一般。 这便是调律师的琴弦! 现在,一根根飘渺的琴弦从虚无中延伸,勾连天空和大地,辐射八方,接续所有,将万物相系,整合为一。 最终,汇入了槐诗的手中! 热量、源质、哀鸣、喜怒,在五指的牵引之下,一切都如同音符一般流淌,化为了浩荡的乐章。 以纤薄之丝勾连万物,触之即碎,却随灭随生,无从寻觅,但又无处不在…… 汇聚死亡和生命,引导万物的流转。 这才是,槐诗所准备的,真正的防线! 而那熟悉的气息…… 燃烧之眸顺着无数错综复杂的琴弦扫过,视线落在铁山之上,那依旧在疯狂运转的铸造熔炉内。 锻造,还在继续! 以那涌动的焰光为伪装,遮蔽了无数从熔炉中升上天穹的琴弦,而海量的琴弦又从云中落下,接续在地狱化的钢铁生态之中,到最后,将天地都裹入其中的庞大领域。 那熟悉的气息…… “是狼皮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焚窟主大笑出声,难以克制戏谑和欣喜:“实在是,物尽其用啊。” 不止是将披狼皮者的灵魂投入了万世乐土,即便是统治者的残骸,也绝不肯放过,血液变成燃料,骨骼铸成装甲,而至关重要的皮毛,却为了这一场战争,选择彻底的拆解和破坏,制作成了消耗品一般的琴弦! 现在,不止是眼前的战场,天阙和归墟,云中君和大司命的力量纠缠,钢铁化的阴云和大地,也在操控之下,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甚至,就连敌人的军团都不放过,强行纳入了自己的体系之中,隐秘的榨取着其中的力量…… “抱歉,哪怕胜之不武也没关系。” 原罪军团的指挥官凝视着眼前的对手,“这一场仗,我要赢。” “很好,槐诗,正该如此才对!” 焚窟主咧嘴,毫无恼怒和不快,甚至满怀嘉许:“即便舍弃公平和名誉,也要获取胜利,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热诚和决心! 同样,此战之胜负,绝非只限于个人荣辱。事涉大君之权威,我亦已不择手段!” 统治者昂首,呼唤着万里云中灾厄之火,焚尽之剑再度抬起,“也请你,不惜一切的同我作战吧!” 那一瞬间,当焚尽之剑带着深渊毒火斩下,有凄厉的悲鸣声响起。 来自槐诗身后…… ——太阳船!!! …… 一刻钟之前,开启的闸门后,在黑暗里,哀鸣和哭泣的声音传来。 层层囚笼和枷锁之内,吹来了绝望的风。 那一片双眼无法目视的黑暗之中,庞大之物蜷缩着,哀鸣,眼泪滴落在地上,汇聚成血色的流水,蜿蜒流向远方。 在囚笼里,有人悲凉的哽咽,哭泣,蜷缩。 哪怕囚禁着自己的,只不过是一具微不足道的铁笼,甚至没有镣铐和锁,却没有勇气迈出一步。 祭祀沉默的伫立在黑暗之中,倾听着风中的悲鸣,面无表情。 只是摇动了手中的铜铃,令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啊,过了多少年?又过了多少年?” 在黑暗中,有一颗巨大的眼瞳缓缓浮现,甚至比眼前的祭祀还要更加的庞大,带着血色的泪水,如此的期冀: “已经,到尽头了么?我已经赎清自己的罪孽了吗?” “大君不会宽恕你。” 祭祀看着眼前的囚徒,告诉他:“你的罪行,永远无法被宽恕。” “为何?!为何?!为何?!” 瞬间,庞大的眼瞳收缩,无数血丝浮现,嘶哑的呐喊:“我已忏悔!!!!” “忏悔不会有用,你的耻辱将铭刻在你的命运之中,哪怕有朝一日你迎来终结,依旧无法偿还……因妒恨和癫狂,你争夺他人洗魂之征的大敌,最终被诅咒为这番模样,永世无望巨人之冠冕。 这便是你的罪。” 祭祀漠然的问:“杀生之暗,你要拒绝赎罪么?” 癫狂的嚎啕声从黑暗里升起,癫狂的囚徒绝望的呐喊,嘶吼,奋尽所有的力气,可到最后,一切哭号,都化为了细碎的悲鸣。 悲鸣声爬出了囚笼,仿佛蠕动着一般,远去,消失不见。 黑暗也消失了。 只留下眼前空空荡荡的囚笼,还有将大地染红的血色泪水,泪水蔓延,向着远方,随着黑暗一起,跨越了战场,延伸向太阳船的方向。 …… …… 啪! 北部战场,最前线,那一座背负城池的巨鳌之上。 重重秘仪内的最高处,叶雪涯向来挂在嘴角的轻佻笑容僵硬在脸上,屏住呼吸,看向了面前在火焰里破裂的龟甲。 还有上面交错的裂痕。 陷入呆滞。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便已经,毛骨悚然! 感受到了来自天命的警示和灭亡之兆。 “不妙啊。” 她盘腿坐在地上,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下意识的啃着指甲:“这个,真不妙啊……” “喂,小叶,没事儿吧?” 浑身染血的穷奇咬牙,缝住了自己断裂的手臂,回头看过来,从未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 叶雪涯没有说话。 在恍惚的幻视之中,天命所汇聚成的星辰已经尽数黯淡,来自深渊之中的庞大黑影升起,笼罩了一切。 生门和死门尽数隐没在混沌之中。 亦或者,在那一瞬间,已经消失不见。他们的生死,已经再不由自己所掌控! 可在水镜的俯瞰中,一切却仿佛如常,不过是早已经习惯的厮杀乱象。 来自深渊的无数大群奔流如潮,舍生忘死的冲击,然后,在重重防御的前方撞成了粉碎,偶尔有漏网之鱼,也被齐天大圣的铁棍之下被碾成了一片片肉泥。 窥伺在周围的统治者们已经浮现了踪影。 在雷鸣的喝令之下…… “原来如此么?” 叶雪涯恍然轻叹:“这群家伙,发动总攻了啊。” “求援吧,穷奇。” 她忽然说:“告诉玄鸟老头儿,利索一点,如果再磨蹭下去的话,就给咱们收尸吧……” 如果,还有尸可收的话。 刹那间,她面前的水镜哀鸣着破碎,连同着无数观测的矩阵。就连深度之外的探镜也在捕捉到某个庞大轮廓的瞬间,轰然爆裂。 人之眼,无从承载那威严之型! 可叶雪涯已经扶着栏杆,撑起身体,望向黑暗尽头渐渐走出的狰狞之物。 山峦?还是风暴? 天象和物质都不足以形容那庞大的身躯。 自仿佛刀锋撕裂眼瞳一般的痛楚之中,她看到了,一条条从灾厄之云中伸出的肢体,不知是手臂还是腿足,撑起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硕大身躯。 狭小的地狱,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存在。 它只能匍匐着,缓缓的向前爬行,像是钻进了狭窄的管道中一样,宛如瀑布一般垂落的层层长发之下,头颅之上不见血肉,只有诡异的枯骨,丝丝缕缕的粘稠的漆黑色液体从三颗眼洞之中流出,落在大地上,便掀起滔天的狂潮。 泥土、岩石、熔岩、尸骸…… 大地之上的一切,在阴影的笼罩之下尽数溶解,只有沸腾一般的粘稠水声不断的响起,到最后,便渐渐形成了要将整个战场吞没在其中的泥潭。 【海】之巨人,踏上战场! …… …… 前线,南部,仿若血海之上的孤岛。 伐楼那的重重羂索笼罩天地,焚烧的阿耆尼癫狂的舞蹈,在血色的海洋之中跳跃,飞扑,拥抱柴薪。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亡国的军团都陷入了寂静,在高亢的号角声中,后撤。 而就在抬起的巨炮之中,迸发轰鸣。 一个黑影便已经砸破了堡垒的外墙,坠入了广场之上,瞬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甚至,在反应过来之前,防御火力就已经锁定了目标,将那个丢进来的东西打成了个稀巴烂! 直到落地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具华丽的…… 棺材? 现在,棺木已经被摔成碎片,里面的尸骸翻滚而出,在现境的火力之下像是破布娃娃一样剧烈的颤抖着,飞起,落下,又飞起。 皮球一样的弹跳碰撞,最后,落在了地上。 殉葬的华服已经变成一片破烂,露出了干瘪的骸骨。 稀疏的头发之下,脑袋之上展露出往昔残存的惨烈缺口,在缺口之内,什么都没有。 “柴,柴薪,啊,柴薪,我看到了——” 焰光,从天而降。 踉跄的阿耆尼癫狂的呢喃着,一步步的走向了尸骸,可动作,却骤然僵硬在原地。 那一双癫狂浑浊的眼瞳中,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静谧。 亦或者是,恐惧! 从癫狂中惊醒! 因为地上那一具枯骨一般的躯壳,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猩红的眼瞳抬起,映照着眼前的世界。 便令堡垒,寸寸坍塌! 阿耆尼咆哮,身体骤然膨胀,阻挡在视线的前方,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被那一只枯朽的手掌,握住了脖颈。 “嗯?” 棺木的碎片中,衰朽的老者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捏住阿耆尼,神情却一片茫然。 就好像,从漫长的梦里醒来一样。 “我这是……在哪?” 枯骨呢喃:“这个臭味儿,有点像是如今之境的一部分,是叫做……神?应该是对手吧? 啊,上次搞错了敌我,被小辈指着鼻子骂了好久,实在难堪……不对,好像是上上次?也不对…… 但话说回来,我是谁?” 空洞的眼瞳抬起,看向了阿耆尼,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轰! 无穷羂索自天海波流中降下,宛若天穹化为无穷碧海,倒灌,化为漩涡,瞬间将枯骨吞入其中。 可是却,难以将阿耆尼从桎梏之中拉出…… 在悚然之中,伐楼那已经冷汗淋漓,克制不住手指的颤抖,“撤退!所有人,立刻撤退!” 那一瞬间,碧海天穹无声碎裂。 漩涡,分崩离析。 只有破烂的枯骨踉跄的从其中走出,就好像忘记了如何走路一样。 口中颠三倒四的嘟哝着什么东西,抬起枯瘦的指节,嘎嘣嘎嘣的挠在空空荡荡的脑壳上。 而就在他的脚下,一具被踩碎头颅的尸体,已经再无声息。 “阿耆尼!!!” 伐楼那瞪大眼睛,睚眦欲裂。 “阿耆尼?想不起来。他是谁,你又是谁?我叫……我叫什么来着?” 枯骨呆滞的呢喃,“唔,毁……杀……不对,死,也不是,绝……罚?对的,是绝罚没有错——” 那一瞬间,伐楼那的眼瞳骤然收缩。 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笑脸。 稀疏干枯的头发之下,那一张带着层层老年斑的面孔满盈着喜悦。 如饿鬼那样,饥渴一笑。 紧接着,苏醒者的五指合拢,捏爆了手中的头颅,向着无首的残骸,报上姓名: “——你可以称呼我为,绝罚卿!” …… …… 太阳船,底层,运输仓。 混乱之中,哽咽悲戚的声音响起。 提着担架的急救员动作一滞,在奔行中停顿,回头,看向了狭窄的走廊,那一盏不知何时熄灭的灯光下,只有一片黑暗。 粘稠流淌的沉闷声音响起,在悲泣中:“宽恕我……宽恕我……宽恕我……” “谁?” 急救员丢下了折叠担架,警惕的拔出了手枪,另一只手拧开了头盔上的灯。 在耀眼灯光下,涌动的黑暗里,一个蠕动的黑色影子浮现,蜷缩在走廊里,背对着他,捂脸悲鸣。 而就在他的前方。 破碎的尸体均匀的涂抹在了每一寸墙壁和舱板之上,猩红的组织落下。 是半张面孔。 闪烁的灯光里,黑暗回眸,模糊的面孔之上隐隐的哭脸扭曲,悲泣嚎啕。 急救员忘记了呼吸,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剧烈的枪声中,黑暗井喷,瞬间吞没了他,裹挟着他的身躯,在底仓中横冲直撞,不知道吞掉了多少人,只有残肢断骸从黑暗里落出。 所过之处,一片猩红。 警报声骤然消失不见,一片死寂之中,悲哭声回荡。 黑暗徘徊,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底层封锁! 舰桥里,一片混乱。 “什么鬼?什么鬼!”雷蒙德失控咆哮:“统治者级反应?怎么跑进来的?你他妈干什么吃的?” “刚刚说他妈的瞄准了对面给我往死里射的感情不是你吼?” 红龙大怒,操控着太阳船紧急锁闭,调整命令,更改结构:“我也想知道那玩意儿是怎怎么跑进来的好么……草,不对,人呢?” 虽然嘴上狂暴输出没停过,可如今的太阳船之内,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降下隔离,调整到紧急状态,紧急转送程序启动的瞬间,整个太阳船就变成了一台超大型的离心机。 不知道多少还在茫然中的船员被甩进了墙壁上出现的门里,然后舱门合拢,封闭,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顺着内部的管道送进庇护所,挤成了一团。 惊叫和呐喊的声音不断。 可是却无法遮蔽那不知去往何处的悲泣。 数百个监控摄像头内,被封锁的底仓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猩红中的残肢断骸。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百多个等待初步包扎之后转运的伤员,四十一名医护人员,两个紧急维修班和一整支满员的机动小队,尽数被屠戮一空! 可现在……敌人呢?! 钢铁之躯的红龙,陡然之间,感受到一阵恶寒。 有爆炸的声音响起…… 底仓之上,重重闸门锁闭之中,在第一时间被保护起来的紧要区域——炼金工房! 在监控屏幕之上,炼金工房中的黑暗在瞬间的闪现之后便消失无踪,只有扩散的火焰,和焦黑的尸骸。 在维持深度秘仪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老牧羊人便被蠕动的黑暗吞进了腹中,只来得及抬手挣扎了一下。 紧接着,破碎的尸骸便从黑暗中喷出,空中落下。 头颅之上,依旧残存着呆滞和震惊。 失控的秘仪连带着熔炉一起爆炸,火焰扩散中,黑暗再度蠕动,猛然收缩为一线,消失无踪! “庇护所!!!” 在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猛然睁开眼睛,双目猩红:“它往庇护所去了,快点!” 此刻,在巫咸的灵魂之内,漆黑沉渊中仿佛都回荡着那诡异的悲鸣,毛骨悚然。 透过遍布全船的咒物,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太阳船内穿梭,游走,猩红的眼瞳从每一个灵魂之上扫过。 所过之处,一切咒物都失去了感应。 笔直的扑向,人群汇聚最多的地方—— 此刻,第二中层庇护所内,狭窄的空间里,诸多被塞进其中的人甚至还未曾反应过来。在黯淡闪烁的灯光下,面面相觑。 “我……” 有人张口,想要说话,可在瞬间,眼前一黑。 他身后,夹缝之中,黑暗井喷而出,如同巨口那样,瞬间吞没了他,将肢体撕裂,轻而易举撕裂成喷洒的血浆,将苍白的面孔染红。 而就在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猛然撅断了自己的大拇指,捏成粉碎: “定!” 狰狞的黑暗在半空之中,迟滞一瞬。 而在沉渊里,无数积蓄的恶孽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在进行蒸发,咒术落在统治者的身上,反弹,形成了令咒术师闻之色变的逆风,已经顺着因果向着林中小屋绞杀而来。 在他的周身,戒指、配饰和发箍瞬间无声爆裂。 侥幸躲过一劫。 可咒术的效果已经被彻底撕裂,狂暴的黑暗肆虐,在悲泣声中,张口,吞下了尖叫医护人员。 杀生之暗扩散。 可就在黑暗前方,担架上,垂死的士兵骤然睁开了眼睛。 指挥序列变更,军衔提升,人工灵魂加载——转瞬间,来自框架的粗暴操作仿佛撕裂了他的意识,令他痛苦咆哮,胸前的伤口崩裂,猩红涌现。 可来自现境之巨人的力量,已经来到了他的手中。 来不及下达命令,甚至来不及告诉他敌人究竟是谁。 可是,在睁开眼睛的瞬间,那一份如同钢铁一般锤炼进灵魂之内的本能,就已经让他锁定了目标。 所要去往的,是无光之处。 所要击溃的,是自己所恐惧的敌人。 那么…… 瞬间,士兵不假思索的,向着眼前的黑暗。 ——挥拳! 轰!!!! 汇聚了整个铸铁军团之力的铁拳在瞬间闪现,砸在了蠕动的黑暗之上,突破了有无的界限。 竟然,碰到了? 甚至,就连悲泣者都陷入了呆滞,紧接着,整个黑暗轰然剧震着,洪流倒卷,砸碎了舱壁之后,呼啸而去。 再一次的消失。 只剩下在原地,碎裂的声音响起。 重创的士兵仰天倒下,再无声息。 可还有更多的士兵,手握着枪械,身披着对于统治者而言和薄纸没什么区别的动力装甲,奔行在船舱之中。 寻觅着任何敌人所留下的痕迹。 可是,去哪儿了? 雷蒙德已经汗流浃背,眼珠子瞪大,无规则的颤抖,阵阵流光从眼瞳中掠过,他的意识已经沉浸在了内部的监控内,寻觅着任何的蛛丝马迹。 “光!注意光!” 嘶哑的声音从内部频道里响起。 就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声音。带着呛咳和喘息:“那个东西……有趋暗性……不对,它是被改造成那样的,自身和暗融为了一体,但会对光源形成扰动……” 那样的声音,令林中小屋瞬间呆滞,紧接着狂喜。 格里高利! 他回头,看向监控屏幕:“老头子你还活着?” “他妈的,翻车了,就差一口气……” 在监控摄像头之下,满目疮痍的炼金工房内,千疮百孔的残骸从地上爬起,抽搐着,痉挛,浑身上下层层以刺青铭刻的炼金矩阵缓缓的运转。 当抬起头的时候,一颗眼珠子就从眶里掉了下来,挂在了脸上,眼瞳却依旧在转动着,已经变成了猩红。 更多的触手从破碎的熔炉之中伸出,捡起地上散落的各种零部件,塞进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去,然后,黏着骨针和羊肠线,妙手缝合。 幸亏是在自己的工坊内,还有无数保命的措施,侥幸生还。 可当环顾四周的惨状时,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上就无法掩饰痛心和狂怒,几乎掉下眼泪:“我的金羊毛,我好不容易抢来的灾变之心,还有我的炉子,我的老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混沌时代留下来的最后一座原初炼金炉啊!!!” 没了,全没了! 一眨眼,竟然就在自己的工坊里翻了船,如此耻辱! 就好像,能够听见曾经同伴们那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一样,他们的伟绩和荣耀,早已经随风而去。 残存自己。 格里高利的面色铁青,佝偻的身体上,一道道如同锁链的炼金矩阵层层展开,到最后,在胸膛正中交错为一只黄金巨眼。 眼眸流动之中,无穷神性涌动! “狗东西去哪儿了!” 震怒的牧羊人咆哮:“我要弄死它!!!!!” 雷蒙德和林中小屋沉默,神情苦涩。 那个能无视阻隔任意穿行在黑暗里的鬼东西,恐怖的杀伤力还在其次,可警觉和敏锐的程度反而更加的吓人,绝对不和人硬碰硬,只是飞速的游走,掠食和杀伤,一旦失去踪迹,根本就找不到它究竟藏在何处。 可当太阳船之上,所有的灯光尽数开启的时候,某处的闪烁,却令两人几乎从椅子上惊起。 现在整个太阳船上防御最为森严,同时又最害怕遭受攻击的地方…… 那里是紧急状况之下,依然在顽强运行和工作的医疗舱!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们险些惊叫出声。 可很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对视了一眼,已经冷汗淋漓。 还好…… 唯独那里,不必太过着急。 “嗯?” 繁忙的急救室外,那一位记录着伤患信息和护理需求的临时护士动作停滞了一瞬,放下了记录板和圆珠笔。 忽然抬头,看向头顶开始剧烈闪烁的灯光。 就好像,能看见光芒和舱板之后的黑暗一样…… 忽然,展颜一笑。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天鹅 风暴涌动,熔岩奔流。 当浩荡的余波吹尽,崩裂的铁山之下,火焰和雷光的间隙中,焚窟主竟然后退了一步。 手中焚尽之剑上,崩裂开了一道缺口。 而就在他对面,槐诗低头,瞥了一眼被斩断的左臂,乃至伤口和灵魂之上所缠绕的灾厄之火。 只是,随意的挥洒,裂口之上的火焰熄灭,铁光增殖,崭新的钢铁之手再度锻造而成! “怎么了?害怕了吗,焚窟主?” 槐诗好奇的问:“还撑得住吗?” 回应他的,是宛如吞进寰宇的焰光! 陨星推进,带着风暴,焚窟主劈斩。 斧戟和焚尽之间碰撞,可陡然之间,狼首连枷便已经从槐诗另一只手中甩出,砸向了他的头颅。 行云流水一般的反攻,抢尽先机,好像化为风暴,无孔不入,令人毛骨悚然。 却又,越发的欣喜! 正该如此才对! “真奇怪啊,槐诗。” 焚窟主隔着剑刃,俯瞰着那一双平静的眼瞳,如此好奇:“你的下属正在被屠戮一空,你所要保护的人正在绝望哭喊,你竟然毫不在意么?” “为什么要在意?” 槐诗疑惑的反问,抬起右手的手腕,手腕上的环带依旧是平静的绿光:“看到了吗,焚窟主,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未曾求援——” 刹那的停顿,槐诗微笑: “看来,你所说的威胁,也不过如此而已!” 轰! 在巨响之中,无以计数的琴弦鸣动,恐怖的力量迸发! 竟然自火焰之海中,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裂隙,令侏儒王向后划出,难以站稳,居然焚尽之剑剧烈的震颤,难以稳定。 短暂的寂静中,焚窟主忘记了其他,将一切抛在脑后,只是看着眼前的敌人,凝视着那无数随风飘荡的琴弦。 “那是什么,槐诗?” “是艺术啊,我的朋友,艺术可不是爆炸那么肤浅的东西。” 升华者随意的挥洒剑刃,无数紧绷的琴弦自风中奏响了弦音,如此低沉,又是如此的和谐,笼罩一切,拥抱万象。 展露本质。 “很遗憾,焚窟主,我和你不一样。我所得意的,从来不是杀戮的技艺,所追求的,也并非是焚烧和灭亡——” 轻灵的和弦自琴弦的震颤中升起,回荡在焦热的风中,仿若飞鸟一般。 如此轻灵,如此的美妙。 “看啊,我所擅长的,只有如此而已。” 弃去了杀戮的刀剑,槐诗昂首抚胸,微微向着眼前的客人弯腰,恰如开幕之前的致礼那样。 在他背后,铁幕阴云之中,却又耀眼到烧烂一切眼瞳的烈光迸射而出。 雷鸣迸发,高亢的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就像是云中君的巨手敲响了无形的鼓。 破碎的铁山剧震,熔炉之中喷薄焰光,迸发出悠远而高亢的号角声! 此刻,天如铜鼓,铁山为号,大地如琴键起伏,万物之弦齐鸣——无以计数的巨响自极意的掌控之下,重叠在一处,同一个轴心和意志之下! 雷光驰骋,浩荡如龙,自云端斩落。 向着统治者! “敬请聆听吧,各位。” 在地狱的舞台之上,调律师展开双臂,将万象握于手中,最终宣告:“这便是为深渊所献上的专场!” 这一瞬间,真正的宏伟交响,自天地的鸣动之中,悍然迸发! …… …… 轰! 太阳船之内,医疗舱的前方,井喷而出的黑暗撞在了无形的铁壁之上! 悲泣声骤然拔升,如此凄厉! 而就在这一片无形的杀生之暗前方,临时的护士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任由长发散落,向着黑暗抬起的手掌之上,白皙的五指之间,高热扩散。 就像是击溃无形的风暴,撕裂奔流的江河那样。 随心所欲但又登峰造极的,天崩! 紧接着,便有宛如急刹车一般的恐怖动荡从整个医疗舱内扩散开来,庞大的模块解除锁定,在引擎泵出的力量之下,自轨道之上滑行,近乎弹射而出! 自太阳船的前方,被甩到了最后面去! 紧接着,狭窄的走廊如同活物一般自两侧拓展开来,陡然之间形成了宽广到足以踢足球的庞大领域! 凄厉的悲泣声回荡。 罗娴望着那一片奔行不定的黑暗,疑惑的问:“这是什么东西?看上去不像是医闹啊?” “是侵入者。” 红龙的声音从广播中响起:“统治者级,趋暗性,似乎没有实体。麻烦你了,罗娴女士,只需要半分钟就够了。” “唔?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啦,不过这可不是我要动手的哦。” 罗娴微笑,从口袋中抽出一支抑制剂,按在脖颈之上,气动注射。 瞬间,将所有的药剂推入了血中,扩散全身,压住了眼眸之中那一片涌动的猩红:“如果回头槐诗生气的话,可要为我作证啊——” 话音未落,她已经消失在原地。 当注射器坠落的时候,便有一道笔直的撕裂痕迹自地板之上蔓延,向前突出。 刹那间的闪烁,她便已经来到了杀生之暗的正前方。 另一只手中,原本用来做记录的圆珠笔投出,向着黑暗。在脱手的瞬间,所迸发出的便是如同巨炮开火一般的轰鸣。 在源质技艺的加速之下,圆珠笔瞬间炸裂,数之不尽的碎片如暴雨一样刺入了黑暗里,可除了悲鸣和抓狂的嘶吼之外,足以撕裂四层装甲的暴雨却毫无回音。 就好像,空空荡荡…… 现在,空空荡荡的黑暗里,骤然有一只遍布血丝的眼瞳浮现,哀嚎,六只枯瘦诡异的漆黑之手已经凝聚成型,向着罗娴抓出。 倒灌而出的黑暗自两侧喷涌,合拢,像是暴怒的巨口一样,将那纤细渺小的身影吞没。 可在最后瞬间,高速摄像机的记录里,那一片迅速合拢的黑暗里所浮现出的,却有一点隐隐的……猩红?! 血水灾。 猩红的浪潮自罗娴手腕上的一点结晶中爆发,轰然扩散,凝结为凌驾于钢铁之上的墙壁,抵御着黑暗里的撕裂之手。 紧接着,自罗娴的意志之下,收束,汇聚,笼罩在了她的身上,随着她的动作一起,逆着撕裂之手的攻击,向前突进! 就好像贴身打造的外骨骼装甲那样,舞动的猩红完美无缺的承载着瞬间所迸发的力量,势如破竹的向前。 于是,自斩落的五指之下,黑暗开辟。 罗娴,破暗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 蠕动的黑暗里,囚徒的轮廓浮现,巨眼之上的血泪滴落,歇斯底里的尖叫嘶吼:“忏悔!我已忏悔!忏悔!忏悔!忏悔!!!!!” 两条细长的手臂胡乱的挥舞着,撕裂钢铁,捏碎装甲,鲜血淋漓的右手六指之间,却已经被斩开了一个贯穿的裂口。 被称为杀生之暗的负罪者哽咽,捂住面孔:“宽恕我,大君,宽恕我,我已忏悔,我已赎罪!!!” 可是无人回应,遥远的巨人之王漠然不语,充耳不闻。 悲哭声越发刺耳。 而在指缝之间,那一刻流着血泪的癫狂眼瞳,死死的看向近在咫尺的身影,胆敢阻拦自己赎罪的万死之人! 可罗娴,却好像走神了一样。 毫无反应。 只是,出神的凝视着远方。 就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最重要的宝物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样。 嘴角微微勾起。 “听见了吗,葛洛瑞娅?” 她轻声呢喃,“有人在呼唤我呢。” 那一刻,太阳船之外,隔着钢铁和风暴的阻拦,在黑暗的地狱中,有宏伟的鸣奏声响起—— 浩荡的奔行在天地之间,笼罩一切,回荡在深渊之中,响彻一切魂灵,令世间万象也一同落入那辉煌的旋律中去。 如此的接近。 就好像,近在咫尺。 回荡在罗娴的身边。 恰似无形的手掌,轻轻的抚过她的发梢。 告诉她,我在这里。 所以,不要怕。 那样轻柔的旋律,令她的眼神越发的柔和,如此明快。 感觉就好像,自己不再是应该被人所害怕的怪物了一样。 就好像,真的变成了公主一样…… “那么,就请看着我吧,王子殿下。” 她轻盈的弯下腰,微笑着,向着远方演奏者致以恳请,“请你,继续保护我吧。” 而当那一双眼瞳再度抬起时,猩红的色彩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片平静和柔和。 如是,淡然的昂首,两手弯曲自然落在髋部,掌心向上,而双脚微微分开,一只脚尖微微抬起,自地面之上划过。 就像是飞鸟掠过湖面是那样。 轻灵的伫立。 宛如,向着眼前的怪物,发起了游戏的邀约。 “她在做什么?” 雷蒙德趴在屏幕前面,瞪大眼睛,穷搜一切记忆,从未曾见过这样的起手架势…… 直到数据库给出了答案。 令他,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红天鹅,展了开双翼,向着黑暗。 起舞自血海之上。 在浩荡的旋律之中,耀眼的猩红宛如裙摆那样回旋,随着那轻灵的身姿一同向前,轻描淡写的跳跃,回旋,穿越了狂乱之手的撕扯。 鲜红的舞鞋落下,践踏黑暗! 妆以血色的五指抬起,便撕裂了杀生之暗的封锁,横扫,在蠕动的黑暗上扯出一道贯穿始末的裂痕,令悲鸣戛然而止,化为刺耳的凄啸。 痛苦! 黑暗震怒的奔流,涌动,不断变化,要将那回旋的身姿所吞没,可是却追不上那样的步伐。 就像是天鹅舞蹈在滔天的潮水之上。 一步之遥。 陡然变为探戈的舞步踏前,而旋律的鸣动便随着轻盈的身姿一起,保持着咫尺之间的间隙,毁灭跟她的身后,追之不及。 万般极意自挥洒之间展露,圆融自如,轻描淡写的摧残着眼前敌人的轮廓,一次又一次的施以无情的蹂躏,令黑暗中不断破开一个个贯穿的大洞。 直到,自悠扬而凄婉的旋律中,她的脚步忽然站定,平静的眼瞳抬起,血色的舞裙垂落,猩红的海洋自虚空中泛起了潮声。 海洋在呼唤,呼唤自己的女儿。 幽邃的黑暗中,隐隐的庞大轮廓浮现,展露出真正的姿态,看向了前方。 杀生之暗的悲鸣骤然断绝。 无法克制的恐惧浮现。 恐惧眼前的这个女人,确切的说,是恐惧那璀璨灵魂之下,丑陋又狂暴,凌驾于己身之上的恐怖黑暗。 譬如无穷的深海。 毛骨悚然! 反应过来的瞬间,被撕裂的黑暗骤然停滞,爆退,然后向着撕裂的顶穹冲出! 它想要逃走。 可是已经晚了…… 那一片裂隙之后,耀眼的火花自轨道之上迸射。 一节节延伸而来的轨道之上,电磁弹射的光芒奔流而来,紧接着便是凌驾于音速之上的狂暴冲击。 辉煌的金色仿佛燃烧。 攻坚装甲·凯撒! 就这样,奋不顾身的扑向了这一片黑暗,任由它将自己吞没。再然后,冲击模块过载运转! 向着近在咫尺的死亡,抬起手臂! 内梅特咆哮。 ——军团之拳! 轰!!! 无形之暗在有形之拳的前方轰然塌陷,坠落,落回了裂隙之下的空间中去。而紧接着,在驰骋而过的装甲之后,重重冥河的波澜仿佛织毛衣一般覆盖了最后的空隙。 彻底的,隔绝内外! “相位封锁完毕。” 雷蒙德兴奋的呐喊,“内梅特先生,做得好。” 沉寂的装甲内,毫无回应。 早已经在挥出那一拳之前,便失去了意识……可嘴角,依旧残存着愉快的笑容。 那么满足。 …… 相位封锁的内部。 甚至没有等那一片蠕动的杀生之暗落地。 虚空之中,便有一只金色的眼瞳睁开,冷酷俯瞰。 无数炼金矩阵所重叠而成的图腾里,神性奔流,已经抓紧了瞬间的停滞,罩定了蠕动的黑暗。 “看好了,林家的小子。” 炼金工房的废墟里,格里高利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凑至眼前。隔着漫长的距离和无数阻挡,大拇指的轮廓已经和杀生之暗重叠在一处。 瞬间,老炼金术师的身上,浮现出满盈恶意的讥诮笑容:“这才是最古老的,咒术精髓——” 他说: “——定!” 崩! 在他身后,残存的玻璃罐骤然破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接连不断的爆响延续成一长串,而罐里所收藏的内容物,在瞬间,灰飞烟灭! 祭品! 旁边观摩的林中小屋的眼角狂跳,那全部都是祭品! 短短的弹指间,自己曾经所释放出的那个定身的咒术,竟然被格里高利无视了咒师的铁则,重复数百、上千、上万次。 叠加! 原本功效单一的诅咒,居然被十倍百倍的重叠,放大,累积。 没有其他流派那或精妙或繁复的离奇操作,原始咒术讲究的就是力大砖飞,他妈的别管行不行,大力出奇迹! 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百次不行,就万次! 至于反噬…… 怕什么反噬? 怕就别玩! 现在,叠加万倍的咒术在瞬间焚尽了祭品和所有的神性,撬动了命运的天平,破空而至,自睁开的黄金巨眼中降下。 悲鸣不再。 杀生之暗,冻结! 自无形的诅咒之下,黑暗、源质、灵魂、肉体、自我,尽数僵硬在原地,仿佛被静止的时光所囚禁。 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即便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便听见了,肃然森冷的幽暗旋律之中,来自海的潮声。 展翅的红天鹅飞向了黑暗。 纤细修长的五指展开,向着眼前的统治者,足以忽略不计的最后蓄力,已然完成,再然后,黑暗自飞掠而过的猩红羽翼之前炸裂,蒸发,消散。 只是,一拳! 自那足以将一切变化都彻底掌控的精妙操作之中,譬如连锁爆炸一般的恐怖破坏随着猝然而至的冲击,自黑暗中扩散开来。 令虚无的黑暗被寸寸撕裂,深入灵魂和骨髓的诅咒和改造,被暴虐的扯下,剥离,留下了无法愈合的恐怖创伤。 消散的黑暗之中,一个枯瘦又高耸的身影,已经倒飞而出,砸在墙壁之上,陷入铁中! 左臂寸寸碎裂,扭曲成了滑稽的模样。 而一张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光的苍白面孔上,还残存着怨憎和绝望的血泪,陷入呆滞,甚至,忘记了那撕裂灵魂的恐怖痛楚。 看向自己的身躯。 难以置信。 隔了多少年,多少个纪元,他终于从桎梏着自己的枷锁和囚笼之中脱离,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可当这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终于到来,他所感受的却不是狂喜。 而是,无以言喻的恐惧! 就好像,失去的不是自己的囚笼,而是赖以存身的庇护所一般。 啪。 远处,走廊的尽头,舞鞋踏在钢铁之上。 自旋律的余音中,当谢幕致礼的舞者重新抬起眼眸的瞬间,便有足以冻结灵魂的恶寒自从恐惧中重现!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它便已经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 下意识的,撞破了眼前的舱板,撕裂重重障碍,亡命奔逃! 但是,找不到出路。 在活化的舰船内部,好像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风景和模样,到处都是冷酷无机质的钢铁走廊和闪烁的猩红灯光,乃至,地上的血色。 直到,最后,在那通路的尽头,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浮现。 带着无害的微笑,看着他。 阻拦在他的面前。 癫狂的悲哭和尖叫里,失控的统治者的眼瞳猩红,猛然扑来,漆黑的手掌抓向了那一张令人憎恶的笑容,要将那一具身体寸寸撕裂! 可在那之前,林中小屋却微微的,向着左边踏出了一步。 让开了通路。 露出脚下的阴影里,那一线缓缓开启的沉渊,以及,从沉渊中所升起的一把古朴长刀。 “交给您了。” 林中小屋弓着腰,谄媚一笑。 于是,虚无的透明之手伸出,握紧了曾几何时那一柄属于自己的佩剑,缓缓的拔出。 杀生之暗,骤然停滞! 僵硬在了原地。 明明只是,一只手…… 凄厉咆哮。 就好像,感受到了接下来即将彻底吞没的死亡,它不假思索的转折,冲向了走廊的拐角,头也不回的狂奔。 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胸前便已经浮现出了一道深邃的斩痕。 只差一步,就将自己彻底拦腰斩断! 猩红的血色喷涌,在地上,流出了一道延伸向远方的轨迹。 在漫长的囚禁和忏悔里,统治者的癫狂灵魂已经陷入了茫然,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甚至已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个铁壳子里的家伙,又一个铁壳子里的家伙,莫名其妙的武器,还有莫名其妙的咒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带着一个刀,还有那个……还有那个…… ——那个女人! 悲鸣之中,他不断的嘶吼,发狂的破坏着眼前所有的阻拦。 “我已赎罪……我已忏悔……” 他混乱的呐喊,仿佛是质问至上之主,“难道这便是对我的惩罚吗!” “错啦。” 广播系统中,一个无奈的声音响起。 无数的监控探头锁定中,红龙看着已经被送入陷阱最深处的统治者,告诉他:“这当然是你爹的七匹狼啊!” 杀生之暗,悚然回头! 可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那个让他无比惊恐,把他赖以存身的黑暗打破的诡异身影也不曾出现。 只有开裂的墙壁之后,一个庞大的洞穴,不知何时,延伸而出,泛着铁的光芒。黑洞洞的,又那么深邃,吹来了刺鼻的风。 那又是,什么? 自黑暗中升起的无穷烈光里,全引擎机组过载充能完毕。 ——太阳船主炮·伊西丝之泪,发射!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太阳驭者 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太阳船的体积就如同吹气球一样,瞬间膨胀了一倍以上,不知道多少装甲板被粗暴的运转所弹出,撕裂。 冥河的波澜消失不见,从内层泛起,彻底的隔绝内外,将潜入者锁闭其中。 除了正中所开辟出的临时战场之外,一座座船舱从轨道之上升起,向外运转,如同魔方在回旋那样。 为了节省空间,大量的物资和补给如同洪流那样喷出。而包括宿舍、食堂、储存库、整备间等等一座座被判定为重要性不足的船舱已经顶在了最外面,硬顶着来自灾厄之云的雷火和冲击。 宛如暴雨之中迅速坍塌的沙堡一般。 瓦解,崩溃,变得破破烂烂。 可在那惨烈的损害之下,依旧有海量的流光自管道中奔行,仿佛沸腾的血液,在引擎的泵动之下,炽热流转。 遍布血丝的眼瞳从装甲之下睁开,凝视着走入了陷阱的统治者。 “发射!” 蓄力到极限的伊西丝之泪从船身的内侧悍然开炮。 红龙的狂暴嘶鸣从层层钢铁之间升起,恐怖的高热随着海量蒸发的冷却液而扩散。整个舰桥在剧烈的震荡中,又被从天而降的陨星所击中,坍塌,破碎,裸露在了深度之中。 炽热的烈光,便已经自内而外的从太阳船内部突出,刺入了黑暗中,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消失不见。 杀生之暗的癫狂嘶吼自光流的焚烧之中,渐渐消散。 不惜瞬间烧尽了原罪军团百分之四十以上的源质储备,在太阳船的内部,给袭来的统治者献上了送葬的一击! 随着烈光渐渐消散,整个太阳船都陷入了沉寂,仿佛坟墓一样,再无声息。 只有炽热的铁水从裂口之中滴落,在地上蜿蜒的流淌,焚烧着那一具艰难抽搐的身躯,嗤嗤作响。 啪! 宛如焦炭一般的残骸骤然抬起了手,本能一般的悲泣着,破碎的眼瞳抬起,看向裂口之外的深渊。 那一片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宛如故乡一般的黑暗。 黑暗在呼唤他。 “啊,啊……大君……我已忏悔……忏悔……” 囚徒悲鸣,强行的撑起了身体,爬向裂隙之外的深渊,用尽所有的力量蠕动着,一点,有一点,向着那一片充满希望的黑暗。 走廊中,林中小屋面无表情的伸手,拔出了长刀。可紧接着,就被旁边的格里高利按住了。 因为在那之前,已经有一只脚,踩在了残骸之上。 啪! “这是准备去哪儿呢?” 沙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风中。 杀生之暗呆滞,艰难的回头,可那一颗破碎的眼瞳却剧烈抽搐了起来,惊恐又茫然,难以置信。 破裂的躯壳之下,裸露出灼红的钢铁,火焰自血中升腾。 那是…… 巨人?! 现在,燃烧的巨人,在看着他。 在焚烧的风中,忍受着体内溶解钢铁的高热,雷蒙德垂眸,俯瞰着脚下的统治者,轻声问: “咱俩是不是还有帐,没算?” 那一瞬间,来自太阳船的愤怒,系于五指之上。 笼罩火焰的铁拳锤落,砸! 轰! 那一张变形的破碎面孔,瞬间陷入了钢铁之中,血色飞迸,骨骼破裂,惊恐的眼球从眶中飞出。 而就在他的面前,那一张裸露出钢铁结构的残酷面孔之上,再无任何的笑容。 只有一片比钢铁还要更加森冷的狰狞。 感受得到,来自红龙的悲鸣,还有更多的死亡,那些船舱之内上未曾冷去的破碎尸骸,逝去的亡魂。 还有,那些流淌在血水中的眼泪。 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 只差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所想要保护和成就的东西,就险些,毁于一旦! “哭啊,为什么不哭了?” 雷蒙德俯瞰着那一张扭曲的面孔,似是疑惑:“是因为看不起我吗?” 于是,染血的铁拳,缓缓的抬起,对准了那一具残骸的头颅,缓缓握紧,再然后,毫不保留的,砸! “雷霆之海是吧?!” 轰! 钢铁破裂,哀鸣。 “侏儒王是吧?!” 轰! 残骸破碎,崩裂。 “统治者是吧?!” 轰! 楼板塌陷,坠落。 半空中,癫狂的统治者尖叫,撕裂了自己的身躯,锋锐的手掌抬起,抓向了近在咫尺的敌人。 可雷蒙德却毫无反应,任由锋锐的利爪撕裂了自己的面孔和脖颈,裸露出下面繁复的机械,电火花冒出。 只是,掐着杀生之暗的脖颈,另一只烧红的手掌握紧成拳,自咆哮中,砸下! “不管是谁——” 狂怒的骑士挥拳,砸下,“都他妈的!别想!动!我的!船!!!” 轰!轰!轰!轰!轰!轰! 在货真价实的铁拳轰击里,杀生之暗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一层层的锤入了钢铁之中,陷落,再又一次的被砸成粉碎。 直到最后,坠入最底层,那宛如熔炉的舱室之中,迅速重生的统治者凄厉咆哮。 骤然之间,毫无征兆的,一击! 利爪贯穿胸膛,自后背突出,撕裂心脏—— 可是手感却……空空荡荡? “想要我的心脏?” 破碎的面孔之上,骑士狞笑:“不好意思,你好像找错地方了。” 弹指间,在统治者的背后,那一座庞大的机械内,雷鸣声迸发。 引擎运转。 在呆滞之中,杀生之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回头,再一次的窥见了,那昔日自己所背叛的雷光。 层层绽开的引擎核心之中,悬浮源质湍流中的诅咒之心,狂暴的跳跃着。 赞颂毁灭,赞颂胜利,赞颂巨人! 赞颂一切命运的败北! 只要尚存一息,这一份赞颂便绝不间断! 而现在,自开启的引擎之内,一只又一只的钢铁之爪,如同瀑布那样,延伸而出,骤然缠绕在了他的身体之上。 嘲弄的施以无情的束缚,暴虐的施以狂乱的电光。 瞬间,收缩—— “▇▇▇——!!!” 在耀眼的源质烈光和雷霆之中,杀生之暗惊恐的挣扎,张口,像是呐喊一样,嘶吼着古老的语言,向着天空,一遍一遍的重复,挣扎,又一次次的,被拖入了那一片溶解一切的烈光之中去。 直到最后,彻底的,消失不见。 在最后的瞬间,那一张扭曲绝望的面孔,只来得及流下一滴血泪。 落在了地板。 然后,被雷蒙德冷漠的用鞋底擦去。 引擎合拢,再度锁闭。 心跳的声音从死寂的太阳船之内扩散开来,点燃一切光芒,令所有沉默的机械再度运转,破裂的舰体在迅速的重生,复原。 宛如复活的巨人一样,睁开眼睛,望向深渊! “侦测到了更多的灾厄反应——” 一片狼藉的舰桥内,灰头土脸的船员抬头,向着回来的船长报告:“雷霆之海的增援还在不断的赶来。” 甚至不等他说完,刺耳的警报就从重启的雷达系统中响起。 “侦测到在途中的超远程打击!” 屏幕前面的雷达兵长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初步威胁等级判定——巨人级!!!” 当内部的威胁解除的瞬间,最先恢复的就是雷达系统,而当透过冥河的折跃,去往深度之间的源质涟漪传回了来自深渊的消息时,便令整个舰桥内,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此刻,在遥远的深度之间,黑暗的最深处。 为他们而准备的毁灭,呼啸而来。 追逐着焚窟主所发出的讯号,在漫长的道路之上,大步奔行! 只是一缕飘摇的幻光。 所过之处,将一切,尽数焚烧殆尽! 这便是,灰烬巨人的吐息。 “原来如此么?”驾驶席上的雷蒙德,下意识的看向外面的战场,终于恍然大悟。 林中小屋说:“他们要将我们彻底拖死在这里……” “我知道。” 雷蒙德点头,好像走神一样,看着眼前的废墟,不知道想什么。 “我去通知老师。”林中小屋匆匆转身。 “通知?有用么?” 雷蒙德回头,瞥了他一眼:“要不要我告诉你他会说什么?时间不多了,别瞎忙活了……大家搞快点,还来得及进行B计划。” “B计划?” 林中小屋愕然,眉头皱起:“B计划不是跑路么?” “对啊,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呢,急什么?” 雷蒙德看着屏幕角落里的冲击倒计时,面无表情:“先按照A计划,把这群家伙杀光之后,再按照B计划跑路!” “在那之前,别磨蹭了,事务长。” 他说:“等我教你怎么做事么?” 林中小屋沉默了一瞬,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转身离去,同此刻太阳船内,所有奔走的人一起,去抓紧最后的时间。 让一切,再度运转—— …… “我想赢。” 不过是四十多个小时之前,只有两人的内部会议里,槐诗坦然的告诉自己的副团长:“最好把对面全都干掉。” “你特么疯了吧?!” 时隔不知道多少年,雷蒙德再一次的感受到血压的警报:“你在想什么呢?” “想把对面全部干掉。”槐诗直白的说:“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他克制着烦躁,耐心发问。 “……” 槐诗沉默,似是思考一般,郑重回答:“因为我能。” “然后呢?有意义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雷蒙德几乎要给气笑了,暗室之内,顾不得给槐诗这个军团长面子,拍着桌子怒吼:“赢了有什么用?脑子清楚一点,大哥! 你真以为自己守的这个地方还有意义么? 战略都变了——阿赫那个老太婆就差直白的告诉你了:我们只是用来吸引对手注意力的目标,给现境争取时间的工具而已! 说难听点,我们他妈的都是弃子,弃子你知道么? 留在这里死磕,有意义吗?差不多得了!撑到现在有多难,不止你心里清楚,就算你现在拍拍屁股走人,难道有人能说什么吗?” “如果没人说呢?” 槐诗反问,“如果没有人指指点点,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拍屁股走人么? 然后一身光鲜亮丽的回家去,对别人说: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很难了,支撑不住了,但是你看,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所以请把奖章拿给我一下,谢谢。 可你骗得了自己么?” “……” 雷蒙德没说话,拳头握紧了。 “这和战果和功勋无关,雷蒙德。想想这些日子那些不断朝着前线来的人,想想他们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狗屁任务么?” 槐诗撑起身体来,和暴怒的男人对视,理所当然的发问:“有些事情,倘若天国谱系不做,难道要留给统辖局去做么?” “……我不同意!” 漫长的沉默之后,雷蒙德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是副团长,这特么是老子的船!我说不行!” “别婆妈了,老雷。” 槐诗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洞察了他的动摇:“你难道就甘心这么狼狈的逃走么?”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问:“还是说,你只求安稳又平静的养老人生。即便要抛下自己的同伴,任由他们去面对死亡……只求自己一个人苟活?” 雷蒙德闭上了眼睛。 骂了句脏话。 这便是压垮咸鱼之梦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在那之前,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便早已经分崩离析…… 而现在,就肃然的舰桥之上,所有人钦佩和敬仰的目光里,雷蒙德却忍不住仰天长叹,习惯性的想要擦一下悲愤的眼泪,却发现,这一次眼角竟然空空荡荡。 只能,恍然的,自嘲一笑。 “妈的,槐诗,老子死了也会变成鬼来报复你的……” 现在,最后的系统自检和紧急排查完毕,那些黯淡的投影和残破的屏幕再度亮起,数之不尽的数据从眼前流过。 并不管那些损坏的弹窗警报,只是挥手,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关掉,切断所有无必要设施的供应,全数接入动力系统和作战系统。 再一次的,将沉寂太久的庞大堡垒,变成战争的武器。 直到最后,一拳锤在了台面上,就好像修理雪花屏的老式电视机那样,粗暴的呼唤。 “还活着么,老弟,吱一声——” 雷蒙德戏谑一笑:“该不会这么点小伤就动不了了吧?” “切,你死我都未死呀!” 带着电流声的粗暴回应从喇叭里响起,庞大的战船轰然一震,脱落的装甲之下,一双猩红的眼瞳再度睁开,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怎么,想我了?等老子给你唱点儿歌助助兴么?” 【导航系统关闭,智能操控关闭,限制模式关闭】 【全智能调控模块关闭,已切换至手动驾驶模式——警报,装甲系——警报关闭——】 随着控制台的退出,一根根线缆再度接入了骑士的身躯,夺走了他的触觉和感知,然后将万倍之上的痛楚和力量,赋予他的灵魂! 最后的接续,完成! 【——太阳驭者作战系统,启动!】 “走,咱们去给他整个活儿!” 自红龙的嘶哑大笑声中,太阳船,轰然剧震,无数破裂的装甲之下,升腾起来自烈日的辉光。 在辉煌又浩荡的交响高潮里,层层冥河的涟漪自虚空中浮现。 再然后,天崩地裂的巨响中,万丈光焰喷薄! 背负烈日之舟,向着地狱,进发! 只是瞬间,便没入了冥河所化的漩涡之中,紧接着,贯穿了折叠翘曲的空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陡然出现的漩涡中,轰然撞出! 就这样,行进于天穹之上。 撕裂了夜空之中的阴影霓虹,自无数癫狂之灵中开辟出一条笔直的通路。而就在最前方,龙首一般的冲角咧嘴,狞笑着。 悍然撞向了呆滞的死魂祭主。 在仓促的瞬间,统治者愕然回头,愣在原地:“你妈的,这什……” 轰!!!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渴求之灵 就在夜空之中,狂暴的终末之兽的面前,变化不断的幽魂霓虹陡然一震,喷出一道道阴冷的光束,在庞大的躯壳之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足以硬撼导弹轰炸的厚重的铁鳞在幽光的切割之下,迅速的崩溃,坍塌,粉碎如微尘。 重创! 第……不知道多少次重创! 此刻,遍布裂痕的巨兽,仰天咆哮。 黑色的血液奔流而下,在大地之上漫卷,滋润无以计数的钢铁之花,令惨烈的战场和厮杀化为了美不胜收的绝景。 可狰狞的绝景却在无声无息中,将一切尸骸尽数吞尽,浮现出妖艳的鲜红。 更多的生机,汇聚而来,令血肉迅速的重生。 一直战斗到现在,死魂祭主的魂裂之刃不知道在终末之兽的身上留下了多少道伤口,可偏偏,越是战斗,便越是感到疲惫。 杀之不死,毁之不尽,竟然以纯粹的生命力硬吃下如此众多的攻击,这就是传说之中能和生长卿打消耗战的巨兽么…… 即便是在深渊之中,也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是,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此刻魂裂之刃的创口之中,那隐隐浮现的碧绿幽光,宛如鬼火一样,同天上的阴魂霓虹交相辉映……如出一辙! 那个家伙,在消化自己的力量。 不,应该说,它在不断的试图,将统治者的力量彻底同化,融入到自身所造就的食物链中去! 祂想要吃! 那六颗宛如星辰一般琥珀色眼瞳中流溢着凶戾之光,死死的盯着死魂祭主的存在,张口,咬碎海量的霓虹。 既然如此的话,就只能以力量去正面压制。 转瞬间,漫天的阴魂潮汐收束,数之不尽的癫狂魂灵重新聚集成死魂祭主的身躯,泼洒着无尽的霓虹,化为了足以同巨兽相提并论的庞大怪物! 放弃了消耗和试探。 你死我活的厮杀开始…… 本应如此才对。 遗憾的是,总有意外。 就好像每一位被选中的勇者好好的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一样——陡然之间,一辆破破烂烂的超巨型泥头车就扑面而来! 字面意义上的,扑面。 洞开的冥河之门后,惊天动地的鸣笛声宛若欢送的礼炮,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死魂祭主的呆轮廓。 天国谱系的特产级转生套餐,送货上门! 船首像上,狰狞的龙首咧嘴大笑: “异世相遇,尽享美——” 轰! 撞碎幽光,跨越天穹,飞转的履带便已经势如破竹的碾过了那一张蒙逼的面孔。 再然后,整个太阳船的质量和加速的动能毫不保留的爆发,撞碎了眼前的幽魂聚合体,破体而出! 无以计数的幽光自裂口中喷出,宛如大雨那样,溃散在天穹之上,形成了弥漫的洪流。 而太阳船,则向着下方的战场,如同真正的钢铁星辰那样,坠下! 滔天的冥河涟漪宛如幻影一般,从大地之上掀起,听不见轰鸣和巨响,只有引擎的狂野咆哮。 闯入黑潮,碾碎残肢,从呆滞的霜巨人们前面驰骋而过,掀起猩红的风,闯入更深处! “呼!爽啊,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啊,兄弟!” 红龙大笑着,钢铁身躯收缩变化,巨炮升起,破碎的船舱弹出,取而代之的是在焊光之下迅速复原的近防系统,宣泄火力。 铺天盖地的钢铁暴雨升起。 在舍弃了保守战术的瞬间,沉寂太久了的太阳船展露出了自身的狂暴姿态,再不顾惜任何的损害和退路。 当失去了框架和装甲的护佑,灾厄之云上无以计数的陨星和雷火坠落,飞驰在血色洪流中的巨舰反而开始了再度的加速! 向着前方。 在铁山之旁,那坍塌的壁垒之中,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汇聚,重叠,便形成了漩涡一般的庞大裂口。 眼瞳收束,锁定! 漩涡井喷,向着太阳船,投出了晦暗的光流! 可在瞬息间,太阳船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经完成了变向,只是方向盘打死,一个轻描淡写的甩尾,庞大的战舰在战场上犁出了一道弧形的猩红轨迹。 漂移! 如是,擦着扑面而来的光流,躲过! 堡垒巨眼似是呆滞。 紧接着,漩涡一般的眼瞳瞬间收缩,浩荡的光流便已经调转方向,横扫,誓不罢休的紧追。 在那之前,最先响起的,却是来自攻城巨兽的悲鸣! “所有人,抓紧了!” 重重线缆的缠绕之下,雷蒙德咧嘴,不假思索的,解开了上层甲板的轨道锁定。 在瞬间,所有上层建筑自动能的推进之下,沿着轨道,向后滑出,那庞大的质量即便是有层层弹性钢缆的缓冲,依旧令钢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在短时间内,大量的重量汇聚在太阳船的后端,便令疾驰之中的巨舰前端,向着天穹……翘起! 像是索敌的眼镜蛇那样,昂起了头颅,吐出恶意的信。 红龙大笑。 那狰狞的阴影,笼罩了惊恐的巨兽,再紧接着,引擎的尾焰喷薄,耀眼的熔流放射而出,加速! 自猝然断绝的悲鸣中,整个太阳船碾过了巨兽的残骸,再然后,腾空而起! 再度的,自重力的束缚中解脱,自由翱翔,自天穹之上翻滚,飞跃了横扫而来的光流,就好像只是轻描淡写的跨栏那样,自另一侧落地。 轰鸣之中,海量不堪蹂躏的碎片从船身之上剥落,整个太阳船内一片动荡,外层的区域中好像迎来了风暴的蹂躏,一片狼藉。 首当其冲的舰桥内,裂口之外吹来了狂乱的风,船员惊恐的尖叫声到现在都未曾停滞。 可在重重轨道的调整和庇护之下,船身正中心的医疗舱内,却依旧风平浪静,除了瞬间些微的失重之外,就连桌子上的水杯都未曾有过任何的摇晃! 这特么的…… 活化的地狱堡垒已经呆滞,难以理解,究竟是什么操作?! 可是,已经再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因为那从天而降的恐怖阴影,已经向着它,疾驰而来。 轻描淡写的撕裂一切微不足道的阻拦,带着自身的质量和恐怖的动能,笔直的,毫不犹豫的,向着眼前的堡垒! 撞!!! 地动天摇的恐怖轰鸣升起。 碾碎防御,撕裂高墙,自无数营帐和秘仪之间轰然而过,然后,自正中,将庞大的堡垒撞出了一个贯穿的裂口。 就像是狰狞的利刃贯穿了怪物的胸膛那样。 无以计数的尘埃簌簌升起,又被风暴吹去。遍布裂隙的冥河护盾之下,太阳船之上依旧笼罩着燃烧的辉光。 就在这一片废墟的桎梏中,却不急着向前突破,反而,无数履带疯狂飞转,开始倒车! 那些飞驰的履带像是庞大的电锯,撕裂了大地,蹂躏着下面的血肉和器官,自堡垒的哀鸣里,扬起一片直冲天空的血雨。 漫天的猩红纷纷扬扬的洒下。 而在层层土石之下,那一张隐隐浮现的巨大面孔想要转移时,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太阳船之上,升起了漆黑的巨炮。 耀眼的电光孕育在黑暗里,升腾。 伊西丝之泪,充能完毕! “刚刚打老子打的是不是很爽?” 船首的巨眼缓缓睁开,俯瞰,装甲裂口开阖,缓缓勾起弧度,仿若笑容:“Surprise mother fucker!!!!” 发射! 如同用枪口抵在对手的脑门之上,施行枪决一般。凌驾于那千万倍之上的毁灭喷薄而出,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庞大的堡垒轰然坍塌,彻底的崩溃。 而就坍塌的土石和残破建筑之内,太阳船,破土而出,宛如震怒的巨龙展开双翅,向着天穹咆哮。 雷达锁定。 一座座导弹架之上,数之不尽的火焰升腾而起,升上天空,紧接着,便锁定了铁山之上无穷烈焰中的庞大身影,轰然坠落。 焚窟主! 可在无穷雷光的前方,侏儒王却毫无反应,焚尽之剑挥洒,同纯化到极限的雷霆硬撼在一处。 甚至,不曾回头—— 而那一瞬间,天穹之上,无穷幽光汇聚里,庞大的漩涡骤然洞开! 一只巨手再度从其中伸出,轻描淡写的,握碎了那些呼啸的导弹,将无穷的爆炸和毁灭掐灭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当八条手臂从漩涡之中伸出时,三颗庞大的头颅,从云端垂下。 似飞鸟,似巨人,似骸骨! 死魂祭主! 只是在瞬间,那恐怖的力量,便将反扑的终末之兽,再度压制,甚至,骸骨之颅抬起时,双眸迸射幽光,如同刀锋那样,切裂大地,锁定了太阳船,追逐着那疾驰的巨舰,紧追不休! 就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三个人! 不对,甚至更多…… 此时此刻,源源不断的幽光自血流漂杵的战场之上升起,那些破碎的灵魂汇聚,升上了天空,汇入漩涡之内。 那是来自雷霆之海的军团,巨人之裔们最后的力量! 此刻,无以计数的死魂汇聚,却并非是来自威权的驱使和抽取,而是,心甘情愿的去融入那一片永恒的幽光之中,去成为死魂祭主的力量! 对毁灭的渴求,对胜利的执着,乃至,对巨人的向往…… 即便是身死魂灭,这一份铭刻在灵魂之中的执念却在依旧渴望着,再一次的踏上战场! 汇聚了不知道多少无望成为巨人的遗恨和癫狂,传承着逝去同胞的怒火,统治者·死魂祭主,因此而成! 唯一一个,在失去巨人之血之后,以灵体的状态,依旧在雷霆之海能够享受侏儒王同等尊荣的存在—— 他本身,便是无数渴求巨人之灵的化身。 纵然破碎,癫狂,只留下一缕飘忽的执念,可只要能够触碰这一份令撼动命运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么,即便是彻底的蒸发,魂飞魄散,也绝不可惜! 此刻,当灵魂的数量抵达临界的瞬间,这一份狂暴的本质终于得以彰显。 以一己之力,强行压制终末之兽和太阳船的反击,再度,主宰战场! 再然后,琴弦蹦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穹之上的铁幕阴云浮现裂隙,大地塌陷,形成裂谷,天阙和归墟所形成的循环剧烈震荡。而天地之间,无数飘散的琴弦,也在狂暴的破坏之下,迅速的崩裂。哪怕是全力的铸造,也跟不上破坏的速度…… 在察觉到隐患的瞬间,槐诗便已经不假思索的挥手。 漫天雷霆收束,化为一线。 悍然,向着漩涡之中所探出的怪物投出—— 浩荡的龙吟扩散,自龙脉质变的加持之下,雷霆都司印一闪而逝,附以诛灭邪魔阴魂之神威。 天之刑杀向癫狂之灵降下。 可在飞出的瞬间,那耀眼的雷霆便已经落入了张开的五指之中,握紧,钳制,无从挣脱。 ——焚窟主! “在看哪儿呢,槐诗。” 燃烧的侏儒王随手,捏碎了手中的雷霆,任由那扩散的电光留下一道道焦痕:“竟然,还有走神的空余么?”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焚尽之火 “只是回应一下观众们的掌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槐诗遗憾的轻叹:“只不过,丧心病狂到连演奏厅都要砸掉,这就太不礼貌了一点,令人痛心。” “所谓的艺术应该结束了,槐诗。” 统治者踏前,逆着那些降下的雷光,向着自己的敌人,告诉他:“在灰烬之主降下灭亡之前—— 请同我,分出胜负吧!” “……”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望向阴暗的世界,被火焰和雷霆照亮的地狱,战场,乃至一根根撕裂的琴弦。 渐渐的,失去响应。 可是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那一瞬间,再度有低沉而悲悯的旋律,自指尖奏响,收束无穷雷光,向着焚尽之剑,浩荡奔流。 “结束?谁说的?” 他抬起了右手,手腕之上,那一条银色的链环,和上面琥珀色的宝石:“琴的话,我这里还有一把呢!” 那一瞬间,自灾厄乐师的源质灌溉之下,古老的大提琴再度奏响。 这才是,槐诗最珍贵的宝物! 低沉的弦音回荡。 如此孤独,却又如此执着的,展开双翼,翱翔在天穹之上,呼唤万物。 接管了断裂的琴弦,奏响新的旋律! 强行,接续失去连接的一切。 以此律动为引,重铸万象之循环! 请见证我吧老师—— 啪! 在极意的强行干涉之下,一切杂音的鸣动自槐诗的躯壳之中炸响,自那一具躯体之上再度创造出新的裂口。 然后,又一道,再一道! 直到,将一切来自死魂祭主的杂音,强行消弭,自极意之中驱逐而出! 只留下来自大提琴的呼唤,孤独的回荡在天地之间。 直到,第二道鸣动,融入其中,令轻柔的音符渐渐浑厚,那些来自每一个灵魂的回应,每一个意识的交融。 不论是狂热的信仰,理念的尊崇,作为之认同…… 以一己之力,一人之声,引发万象的回应。 天穹,大地,乃至一切。 直到最后,在天阙和归墟的共鸣里,炽热的电光自云端降下,融入崭新的交响之中,掀起了新的潮汐。 甚至,凌驾于此前之上! 灵魂,圣痕,神性,威权——乃至生命! 献上一切,统和所有,掌控万物,无止境的调动这一份凌驾于自身之上的庞大力量,毫不保留的和统治者碰撞在一处。 轰! “来吧,焚窟主,如你所愿的那样——” 自崩裂的铁山之上,调律师抬起手指,无以计数的利刃从雷霆之中斩落,向着眼前的对手: “——赐你一败!” 电光和火焰、铸造和焚烧、万象之交响和深渊之毁灭,一切在瞬间交错,碰撞,又掀起激荡的波澜,化为风暴,拔地而起,冲上了天空。 而在风暴之中,钢铁的咆哮声却一次又一次的迸发。 明明是利刃之间的碰撞,却像是山峦坍塌一样,蹂躏着一切耳膜,将所有不自量力的尘埃都卷入其中去,化为粉碎! 当焚窟主大笑着,满怀着喜悦,再度握紧了毁灭的威权,焚尽之刃轰然斩落! 笔直的焰光自风暴中开辟,笔直的向前,黑暗的世界分成了两半,又冲上了天穹,自化为铁幕的云层中留下了无法弥合的凿痕。 蜿蜒的裂谷跨越了整个战场,一直延伸到肉眼所无法观测到的黑暗尽头去。 而那耀眼的光芒,即便是在千里之外依旧清晰可见,吸引了不知多少视线和注意,可灾厄和奇迹之间的剧烈厮杀却又再一次的掀起新的乱流,将一切笼罩在混沌之中。 只有深度探镜之上不断引发的一次次警报,见证着这一场厮杀的延续。 而在极意所掀起的交响,浩荡的旋律之中,却渐渐的有人的声音浮现。 在归墟之中,那些沉寂的灵魂仿佛也自长眠中苏醒,而天阙里,无知无识的钢铁,竟然也为此鸣动。 愤怒、悲伤、苦痛、美德、悲悯、怨憎、悔恨……无数轮转不休的音色汇聚之后,便化为了笼罩整个战场的恢弘合唱! 赞颂正理,赞颂理想,亦或者,赞颂神明。 自苦痛中欢歌,自绝望里安眠,自地狱中洒下救赎。 即便自这惨烈的厮杀里,依旧满怀着欣喜和愉快的,踏上这命运的末路。 自黑暗的最深处,去点燃太阳—— 当槐诗,再一次的举起了左手,握向天空时,整个世界便仿佛陡然被黑暗所吞没——就好像,黑洞一样的漩涡自天穹之上浮现,一切光芒自欢歌之中奔流,汇聚,涌入那一片无止境的黑暗。 即便是来自敌人的毁灭之火,同源所出的终末之兽,乃至,他们的脚下,这时至如今,依然运转不休的,超巨型铸造熔炉! 当崩裂声音从铁山的最深处响起的时候,太阳船之上,雷蒙德已经勃然色变。 “等一下,我操!”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亡命驰骋的太阳船陡然一滞,甚至,不顾死魂祭主的攻击,强行转弯,硬吃下了从天而降的幽光。 然后,不惜代价的,冥河穿梭! 在冥河的潮声里,撞碎空间的间隔,冲入漩涡,任由不稳定的深度隧道中的乱流扭曲船身,最终,自中转站最内侧,那一道最后的防线之前飞出。 就这样,碾碎了最后的建筑,险些一头扎进了废墟里。 冥河护盾,超功率开放!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槐诗手中,那世间最深的黑暗里,贯穿整个地狱的烈光,迸射而出! 倾尽一切的鸣动交响,投入了归墟和天阙之中的所有力量,不惜将铸造熔炉中所积累的一切源质和终末之兽所吞下的永冻炉心也彻底的耗尽。 粗暴的,将自从中转站建立起来,自己所造就的一切尽数作为消耗品,自顷刻之间,尽数的激发。 最后,所形成的,便是就连槐诗自己都毛骨悚然的,恐怖爆炸! 这便是从北极星中转建立的第一天开始起,槐诗便已经开始筹备的自毁机制,为一切敌人所打造的灭亡。 现在,一切都被点燃了。 骤然间,黑暗无存的世界里,万物都失去了色彩。 只有烈光侵袭着,扩散,化为海潮,呼啸而去,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庞大的铁山坍塌,大地崩裂,云层消失无踪,拔地而起的光焰突破了大地的束缚,飞出天穹,在深度之间扩展,宛如玫瑰一般,妖艳盛开,焕发出灼伤一切眼瞳的色彩。 在飓风吞没一切之前,太阳船的闸门轰然降下,冥河护盾哀鸣,哪怕只是被余波所笼罩,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甚至,无法进行深度潜航。 一旦在没有任何保护的迁跃之中迎来如此恐怖的冲击,恐怕下一秒钟,整个太阳船就会均匀的被暴乱的深度所粉碎,撒遍深渊的每一个部分。 如同海葬。 可现在,被碾碎洒进深渊,似乎和被槐诗这个炸逼烧成灰的下场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 同样都他妈的是死,能换个不会死在自己人手里的结局么!? 现在,雷蒙德的优美话语和祝福,一重重冥河护盾分崩离析,自毁灭洪流的冲击之下,轻而易举的破碎。 观测系统已经完全排不上用场,只能通过舰桥上的缺口,窥见冥河之外那一重重不断生灭,宛如潮汐一般扩散奔流的光焰。 直到最后,当光芒烧尽,风暴止息,一切陷入了最后的寂静。 来自深渊的敌人、雷霆之海的军团,铁山、平原、乃至整个北极星中转站,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 如同幻影那样,彻底蒸发。 只有恐怖的凹陷从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大地之上浮现,造就了一个穷尽目力无从窥见尽头的庞大的深坑。 烧至结晶的泥土映照着熔岩的黯淡之光。当焦热的风带着灰烬,从远方吹来时,便落在了槐诗的手中。 云中君伫立在废墟之上。 在归墟和天阙的双重庇护之后,观赏着自己所创造的毁灭景象。 就这样,看向最后的幸存者。 而在远处,那一缕黯淡的幽光之后,宛若焦炭一般的魁梧身躯,微微的动了一下,崩裂缝隙,微弱的火焰从裂隙之后亮起。 宛若,风中残烛。 只差一点…… 倘若不是死魂祭主在瞬间反应过来,不惜一切代价的支援,倾尽所有的力量挡住了第一波最为狂暴的冲击,那么此刻的焚窟主,恐怕早已经彻底的灰飞烟灭。 可现在,前所未有的虚弱中,死魂祭主环顾四周,不由得一阵心痛——没了,全没了,两人的亲卫军团,四十余支大群,乃至所有的积累……尽数葬送在那恐怖的爆炸之中! “走吧,焚窟。” 他咽下了这一份前所未有的屈辱和苦楚,“事已再无可为。” 当幽光升起时,焚窟主却没有动。 依旧站在原地。 自昏沉和疲惫之中,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敌人。 究竟是幻觉还是其他呢?就连焚窟主自己都无法分辨,可在这一刻,自侏儒王的眼瞳之中,远方的命运吹来了冰冷的风,往昔的一切迷雾好像终于散尽了。 他终于看到了。 从黑暗中所升起的,漆黑日轮! 无穷的毁灭和黑暗从那回旋的巨轮之上辐射而出,笼罩一切,吞没所有。 数之不尽的尸骨堆积在他的脚下,汇聚成绵延到大地尽头的山峦。在更远的地方,死亡如海洋那样,浩荡奔流。 最后的道路,便在自己的脚下。 这便是他所寻觅的末路。 自己的【命运】,自己所注定的【死亡】。 那一瞬间,他终于印证了往日的猜测和直觉,恍然大悟,再忍不住,大笑。 原来,这便是自己的命定之敌! “走啊,焚窟!” 死魂祭主死死捏着他的肩膀,看着那欣喜的样子,再忍不住悲从中来:“算我求你,好不好?听我一次,今日的死,已经够多了!” 走? 一瞬间,焚窟主微微的恍惚,忽然想起在自己箭下哀鸣的披狼皮者,轻声一笑,断然摇头。 “败军之将,何以独生?” 他说:“你走吧,死魂。请转告大君,此战之败,其罪在我。辱没大君之尊荣,我已无颜归还。 还有……” 他想了一下,郑重的恳请:“倘若我死了的话,就请按照约定,将我剩下的灵魂也拿走吧!” “蠢货!” 死魂祭主勃然大怒,破碎的右手自背后悄然成型,凝聚力量,要将这个该死的家伙强行带回去。 可是,焚窟主却笑了起来。 “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我的敌人了。” 他看向自己的同胞,微笑着,满怀着欢欣,最后恳请:“请你,祝福我吧。” “……” 死魂祭主的嘴唇开阖,发不出声音。 想要痛斥,想要怒吼,可却不由自主的,为他感到欣喜和宽慰。在他身体内,无以计数的残魂也在为他而欢喜,高歌,献上赞礼。 他只能,目送着焚窟主,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走去。 最终,闭上了眼睛,幽光冲天而起,远去! 而焚窟主毫不在意。 只是踏着焚烧成焦黑的大地,残破的身躯,一步步的,向前跋涉,向着等待许久的槐诗。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焚窟主昂起头,看着他:“残存的力量还足够么,槐诗?” “送你上路,绰绰有余!” 槐诗抬起了手掌,电光再度自指尖汇聚,化为利刃:“请吧,焚窟主,我向你保证——这一次,一定,毫不保留!” 于是,侏儒王大笑。 在他的手中,那一把断裂的剑刃再度举起,对准了最后的敌人。余烬重燃,风中残烛跳跃着,释放出了愤怒的焰光。 “大敌啊,我今日将重蹈石铁之遗辙,向你发出挑战!” 焚窟主向前,凝视着那一轮升起的黑暗烈日,最后的献上问候:“请你,降下毁灭和荣光与我吧!” 如是,狂喜的欢呼着,向前,驰骋,带着自己的断刃和余火。 当槐诗挥手,电光升腾之中,利刃呼啸而来,紧接着,在断剑的劈斩之下,飞起,碎裂,落下。 而紧接着,便有又一道电光铺面,驰骋,美德之剑贯穿了他的胸膛,钉进骨骼之中。 他毫不在乎,继续向前。 击飞了劈斩的斧刃,又被长枪所穿刺。 但脚步却绝不停歇。 自无穷的死亡中攀爬,向着最高处跋涉,向着自己的末路与死亡。 前所未有的衰弱中,他却前所未有的欢欣和愉快,宛如幸福在燃烧那样,即便体内的力量,越发衰微。 或许,焚烧将止,而被点燃的,终归于灰烬…… 可这一份渴求之火绝不会停歇! “来啊!” 焚窟主呐喊,斩碎又一道雷光,踉跄,唱起了那些古老的歌谣,那些巨人时代所留下的宏伟余辉。 赞颂巨人! 赞颂这倾覆之命运! 轰! 怨憎的劈斩被格挡,断剑沿着刀锋,笔直的向前,留下一串串转瞬即逝的绚烂火花。 在统治者的眼瞳中,本应燃尽的死灰之中,执着的焰光重燃! 不顾被斩断的左手,向着槐诗,进攻! 大笑。 大敌呀,今日,我将向你举起刀剑—— 发起这徒劳的反击! 以证明我之灵魂,绝非愚昧之铁石,我之一生,绝非你的掌中玩物! 那一瞬间,三步之内,焚窟主突进。 千疮百孔的残躯中挥洒着最后的微光,断剑斩下。当苦痛之锤砸下,他却主动以左肩迎向了那恐怖的力量,任由自己的半身彻底破碎,崩溃。 而最后的残躯突入,断剑扭转,将愤怒之斧的劈斩偏转。 剑刃之上,最后的火焰奔流。 向着槐诗—— ——斩! 最后的寂静里,槐诗遗憾的轻叹,眼眸垂落。 最后的火焰燃尽。 重归黯淡的断剑,停在他的心脏之前。 在槐诗的面前,统治者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早已经,力竭而死。 “胜负已分。” 槐诗散去了剑刃,最后道别:“永别了,焚窟主。” 啪。 细碎的声响中,一线剑痕自焚窟主的脖颈之上浮现,紧接着,裂隙蔓延,扩展,覆盖了统治者的残躯。 坍塌。 可未曾落地,便已经溃散为了灰烬,飘飞。 自风中,吹向了远方…… 再也不见。 就这样,目送着敌人的离去,槐诗转身,走向了太阳船,脚步缓慢又踉跄,支撑着早已经不堪重负的身躯。 眼前,渐渐昏黑。 直到有熟悉的身影向着自己奔跑而来,撑起了他的身体。 “老师?”原缘焦急的注入药剂,提高了声音:“你还好么?” “放心,死不了。” 他摆手,疲惫的笑了笑:“就是,稍微有点累,我……睡一会儿,接下来,就交给你和雷……” 话音未落,他已经沉沉睡去。 原缘托起了他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放上了担架。 就这样,在最后的时限到来之前,太阳船的闸门落下,发动引擎,在冥河的波澜之中,疾驰而去。 只留下荒芜破败的一切,被从天而降的焚烧之光再度吞没。 彻底的,湮灭了所有。 …… 漫长的寂静和等待里,死魂祭主抬起头,看向了远方被烧红的天穹。 就好像,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下意识的伸出手。 可是,却未曾有不甘的执念归来,只有一缕黑色的灰烬,无声的,落入幽魂的掌中,令他愣在了原地。 “到最后,又被你骗了一次啊……” 死魂祭主轻叹着,握紧了掌中最后的余灰,无奈一笑,望向了那一片宛如祭奠的焚烧之光: “这不是什么也没回来么,巨人?”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余波 原北极星中转站所在,当太阳船离去,不到一分钟之后,一线黯淡的微红,从天而降。 没有巨响,也没有轰鸣,在厚重尘埃之下,只是隐隐有火焰的色彩闪耀一瞬,灰烬巨人的吐息吹尽。 再没有了暴风和尘埃,也没有了满目疮痍的大地。 只剩下了数百里之内的平原,大地再无起伏,天穹也没有尘埃和云雾遮蔽。寂静的毁灭中,一切都烧尽了。 大地整齐划一的塌陷,裂口如断崖,烧为黑曜石一般的地面上平滑如镜,无声的映射着深空中庞大舰队和无数怪物厮杀的火光。 许久,当风再度从远方吹来。 一道阴影凭空浮现在地面之上,紧接着,撕裂,骨架宽大的老人一步步从其中踩着台阶走出。 在他身后,白发如蛇,彼此交织成辫,逶迤而出,拖曳在地上。 环顾四周。 “又晚了一步啊。” 被称为悼亡卿的统治者苦恼的轻叹,环顾四周,鼻子抽动了一下:“雷霆之海的大群么?还有爆炸?两次……一次是灰烬,一次是现境人? 且等,披狼皮者也死了?” 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从空无一物的琉璃平原之上扫过时,便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悼亡卿伸手,从皮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骨灰,洒落: “披狼皮者。” 伴随着他的话语,一个模糊的轮廓从升起的骨灰中重现,本应该早就尸骨无存的统治者化为幻影,重现,匍匐在地。 “说说看吧,发生了什么。”悼亡卿问。 幻影的嘴唇开阖,令悼亡卿的神情变化,到最后,难以克制愕然:“还有焚窟主?” 幻影沉默,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悼亡卿伸手,将骨灰所勾勒成的幻影抹去,再度呼唤:“焚窟主!” 寂静里,无人回应。 地上的骨灰毫无任何的征兆。 未曾回应悼亡卿的威权,也没有留下任何源质和灵魂的碎片,甚至连灰烬都未曾向着此处落下一粒。 “竟然烧尽到这种程度了么?为了洗魂之征,还真够彻底。” 悼亡卿越发的无奈,自言自语:“未曾想到,继披狼皮者之后,竟然连焚窟主死了……看来吾主圣智无缪,天国谱系果然是不可以常理揣测的强敌,应将之当做九卿同等的存在进行对待。” 口中嘟哝着,可手中却不停,从怀里掏出了一束卷轴之后,笔尖带着书不尽的猩红,一封报告匆匆写就,盖上了铅封。 吹了声口哨。 顿时,地上毫无反应的骨灰中,跳出了两只如犬一般的灵动的怪物,宛如泡影一般,除了隐约的轮廓之外,没有任何的痕迹。 他抬起手,向着太阳船离去的方向指了指,便有一只猎犬追逐而去。 而另一只猎犬张口,咬住了悼亡卿所写下的信函。 “替我转告律令卿,此次进攻事关重大,请律令卿妥善考量,将其当做理想国进行对待吧。” 悼亡卿最后说了一句,挥手。 骨灰猎犬咬着信封,纵身跃入了地上的骨灰残留里,消失不见。 而悼亡卿,最后以笔在地图的中央,划下了一个X之后,再度走进阴影里,当逶迤而行的白发消失在裂隙之中时,阴影合拢,消失不见。 再不到一刻钟,灾厄之云的笼罩之下,来自雷霆之海的军团越过了曾经现境的防线,长驱直入! 一支支大群汇聚,化为奔流的大河,自黑暗中浩荡向前。 向着远方现境的那一缕微光,疾驰! 骨灰自践踏之下随风而去。 最后的痕迹,也消失不见。 …… 南部防线,被血海吞没的‘孤岛’之上,已经再无声息。 当天竺谱系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被彻底灭尽,拔地而起的光流无声溃散,血潮奔流绕过了孤岛的存在,向着现境席卷而出。 而曾经的孤岛,已经不复存在。 不论是高耸的壁垒,还是梵天的圣像。 坍塌的圣像残骸已经被血色所染红,而无以计数的尸骸之上,便只剩下了一个佝偻而凄厉的恐怖身影。 “如何,陛下?” 绝罚卿得意的挠着脸上的老年斑,回头,看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投影:“老臣我睡了这么多年,是否还当得起天下无双?!” “诚然如此!” 枯萎之王微笑着,鼓手赞叹:“叔父的勇武,我已经全部见到了!宝刀未老,实在是令人羡慕!” “哈哈,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绝罚卿喜形于色,“陛下你被身边的奸人所迷惑,一直被妄臣所欺骗,如今能够任用我这样的忠直老臣,实在是天眷我亡国。 请放心,什么现境,什么雷霆之海,都不过是土鸡瓦狗,待老臣出手,定然手到擒来! 到时候,等臣班师回朝,先斩了白蛇那个老东西,再斩了律令那个唧唧歪歪的小鬼,咱们俩君臣相得,定然能涤荡妖氛,重整朝纲,让亡国再度伟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罢,便再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嘶哑尖锐的笑声里,整个废墟,无声的被震为了尘埃,灰飞烟灭。 “啊,叔父有次拳拳报国之心,实在是亡国大幸。” 枯萎之王也笑了起来,拍手赞叹,“不过,朕有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好奇:“为什么刚刚叔叔不曾用剑呢?作为曾经斩裂深渊的剑中圣者,难道那些人连让你拔剑的资格都没有么?” “啊?” 绝罚卿茫然。 “嗯?”枯萎之王也不解。 直到老头儿蒙逼的挠着自己的脑壳,嘎嘎作响:“我以前……还会这玩意儿么?” “……” 枯王沉默,摇头一叹。 自己这个叔叔什么都好,性格爽朗,忠心为国,满门忠烈。先皇死的早,他们叔侄的两个关系却亲密如父子。 只可惜,就是脑子稍微……不太够用一点…… 当年不忿雷霆大君深渊最强的名号,竟然发起挑战。遗憾的是,大战一场之后,惜败一招,脑子就给大君一斧头给劈坏了。 于是便越来越不够用。 但看他这么快乐的样子……算了,随他去吧。 等挂断了投影之后,枯萎之王的心情依旧不错,也不算特别久违的哼唱起了曲调。可旁边的伽拉却忍不住,欲言又止。 “怎么了,伽拉?”枯萎之王回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难道是体恤国事,心忧如罪么?” “呃,国事还轮不到在下操心。” 伽拉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不过,我记得……亲王殿下最擅长的,好像不是剑吧?” “啊?” 枯萎之王愣住了,呆滞,许久,满不在乎的挥手:“无所谓啦,开心最重要,你看叔叔他老人家多开心啊,开心就对了。” 伽拉沉默,没说话。 他是开心了。 白蛇和悼亡卿要吐了好么? 上次他发癫的时候,给锤碎了的化生卿才被悼亡卿拼好了多久了啊。 可怜悼亡卿在整个深度里找了多少年,拼拼凑凑捡捡,到现在腿和胳膊还少一条,还是从生长卿那里借了一条腿回来……惨哦! 不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陛下觉得没问题,那不就没问题咯。 御前侍卫的想法,就是如此简单直白。 至于御阶之下,白蛇面沉如水,或者说,一脸麻木,早就习惯了。 累了,毁灭吧…… “唔?悼亡卿的急报么?” 枯萎之王展开了手中的信笺,瞥了一眼其中的内容,便再忍不住,大笑出声:“原罪军团?啊,我还记得,是那个叫槐诗的小子吧?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看天国谱系啊——只是,披狼皮者那个家伙,好歹也是为亡国效力多年。虽然首鼠两端的样子惹人不快,但于情于理,也必须有所表示才行。 白蛇,有什么计划么?” 白蛇瞥了一眼传下来的急报,还有枯萎之王那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桩小事,缺下来的位置,召人补上就是了。至于还以颜色……臣一时也没什么人选。” 才怪,人多了去了。 可眼看皇帝这一副放着我来的样子,独揽朝纲的白蛇便忍不住想要叹气,算了,随他吧…… 一时间,伽拉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唔,既然如此的话……伽,咳咳,这一次还是算了吧。” 枯王忽然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总感觉你每次遇到他都很倒霉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相性的问题啊?” “臣惭愧。”伽拉低头。 “无妨。” 枯王挥手:“那就让律令卿——” “陛下且慢。”白蛇微微色变,“如今亡国攻势尽数在律令卿的节制之下,如果律令卿动了,谁来当此大任?” “行吧……” 枯萎之王无奈,“那就让教辅卿——” 白蛇呆滞,血压暴涨:“陛下,如今亡国后方一切事物,血税征募,皆为教辅卿总揽,哪里能擅离职守?” “……” 枯萎之王沉默了片刻,叹息:“既然叔叔好不容易活动一下筋骨,那就让绝罚卿——” “请陛下三思!” 白蛇这一次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一口老血已经快吐出来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缺了那个老东西,他宁愿一头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都不愿意让绝罚卿从棺材里爬出来。 让他担当进攻现境的先锋就算了,现在还让他擅离职守……且不说槐诗死的多彻底,你信不信那个老东西不出三天就跑到雷霆之海和大君开片了? 大家这时候在现境门口再干上一架么?! 那帮所谓统辖局的庸碌虫豸之辈怕不是腿都笑的合不拢了。 “放肆!” 这一次,至上之王再忍不住,勃然大怒,质问道:“老东西你什么意思?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不如你来当这个皇帝好了!” “真的吗?” 白蛇呆滞,难以置信,旋即大喜过望,“陛下能这么想实在是亡国之幸,还请您放心,老臣也不是没有摄政过! 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攻破现境!” “……” 枯萎之王沉默,咬着牙,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无礼犯上!” “臣万死。” 白蛇叩首,再不说话。 娴熟的进入了装死模式。 可眼看着这个态度死硬、倚老卖老的老帮菜,枯萎之王便忍不住一阵牙疼。许久,只得兴致索然的挥手:“算了,你之谏言不无道理,朕取之,行了吧?别趴地上装死了,起来!” “是。” 白蛇起身,继续问道:“那么,还以颜色的事情……” “跑都跑了,能逃走的话,就算他们的运气吧。” 枯萎之王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戏谑起来:“倘若他们的仇家们,肯放他一马的话……传我的命令,能取其头颅者,不论何人,赐下威权一件,能生擒者封王。” “……” 白蛇再一次的,欲言又止,可看着皇帝的神情,也明白,这是最后的妥协,只是问道:“一群残兵败将而已,如此赏格,是否太过于贵重了一些?” “贵重?那可是理想国啊,白蛇。” 枯萎之王大笑,咧嘴,凝视着投影之中,渐渐浮现的狼狈轮廓,那一艘在地狱中无声潜航的残破巨舰。 眼神,渐渐期盼。 “就让朕看看吧。” “——这一份癫狂的理想里,究竟还存留着多少昔日的骨气呢?”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决断 “救命啊,我受伤啦,我血流满地啊……” 在某位好奇吃瓜的枯萎之王盛赞的同时,太阳船上的代理军团长正躺在自己的驾驶席上毫无骨气的哭叫。 “不好意思,您挪一下,谢谢,挡住我了。” 带着面罩的维修员拍了拍他的肩膀:“腿抬起来一点,挪点,再挪点,欸,谢谢嗷——” 就这样,踩着扶手,跨过了椅子上的雷蒙德,探头进天花板的顶上,开始重新接线。 就在不远处,刺耳的声音里,焊光迸射,切割完毕之后的钢板,一点点的焊接在舰桥舱室的裂口之上,如同丑陋的补丁一样,挡住了巨大的裂口。 迸射的火花飞出了漫长的距离,撒在雷蒙德生无可恋的面孔之上,他张嘴,接了几颗尝了尝味道,吧嗒了两下嘴之后,tui了一声:“焊药用错了,配比不对,这可是深度作业,仔细点啊哥们。” “……” 焊工回头看向瘫在椅子上的咸鱼代理团长,神情复杂:“您是一点都不清楚,是谁当初把货仓里的物资全都抛了的,对吧?” “……当我没说。” 雷蒙德举手投降。 当初减重加速的时候,飙车是飙爽了,现在飙完了之后,就得面对现实了。 仗还没打的时候一穷二白就算了,仗打完了,竟然还一穷二白? 他娘的,天国谱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遭过这种罪?! 你说是吧槐诗? 遗憾的是,这时候再怎么cue,某人也没办法给点反应了。 等雷蒙德全船巡检完毕,垮起个批脸走进医疗舱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刚刚主持完了治疗秘仪,还在喘气的老牧羊人格里高利。 “状况怎么样?”雷蒙德问道。 格里高利想了一下,挠着下巴,微微耸肩:“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 雷蒙德了然,心领神会:“让我猜猜看,坏消息是,他没死。好消息是,他离死不远了?” 老头儿摊手:“虽然两边微妙的有点错位,但你理解的没错。” “啧,我就知道,祸害遗千……我操!” 司机一推开门,被门后的场景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这特么怎么回事儿?” 就在层层秘仪的桎梏之中,原本的医疗舱室已经面目全非,无以计数的铁晶自舱板之中生长而出,彼此交错,纠缠,诞生出数之不尽的花草和荆棘,将槐诗笼罩在内。 而那宛如树根一般的根系,从铁晶之中延伸而出,已经攀附在了墙壁之上,向上延伸,穿过了刚刚打开的天井之后,伸向了太阳船之外,盘绕在废墟一样的舱室之间,最后,无数铁的锋锐枝杈重重展开,指向了天穹。 雷蒙德从窗户里抬头,看着迅速生长的铁枝扩展,近乎快要将整个太阳船都要笼罩在内,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啥?” “坏消息啊。” 格里高利面无表情的在旁边说:“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忙啥?救他?是救你们还差不多……如果不稍微控制一下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把整个太阳船都给转化吃光了。 离死不远的不是他,是我们。” 雷蒙德眼角抽搐:“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威胁,变成了自己的军团长?” “安心,大家的身上都有大司命的赐福,对它而言都是自己人,红龙不什么事儿也没么?放着别管就是了,还能当个沉淀过滤器,挺好使。” 格里高利丢了两块源质结晶上去,立刻便在根须的缠绕之下,迅速的崩裂,消散无踪:“看,只是在灵魂在受创之后,自发性恢复本能而已。他只是透支过度,失去了意识,但伤势很稳定,没有任何恶化的征兆。 不,搞不好咱们都死了,他还能留点根苗,过上十来年全须全尾的从土里再爬出来……” “我就知道他不是人。” 雷蒙德摇头,嘟哝了两句大胆妖孽什么的,叹了口气:“所以,咱们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他从这一副‘植物人’的状态里自我恢复醒过来,是吧?” “对。”格里高利点头。 “要多久?” “长则五六年,短则两三天,谁知道?” 格里高利摊手:“我又不是存续院,万古医疗的服务站点可没开到这里来。我也实在没人家的神通广大。要不下次,你还是建议他去办张年卡吧,以他这个作死频率来看,简直血赚不亏。” “……你少来!”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被他再找什么理由给挂到外面去。” “可之前基地爆炸的时候,你连着在公共频道里骂他骂了六分半,而且词儿都没重复的,你该不会以为他什么都没听见吧?” 格里高利提醒道:“等他醒过来跟你算账的时候,你不是得照样挂出去了?同样都是丢人,不如发挥一点余热……” “滚滚滚!” 卡车司机的血压瞬间拉满,不想说话了。 很快,槐诗的治疗报告就送到了所有的高层手中,令大家啧啧称奇——这么多年,可没见过槐诗重伤的时候。 长见识了! 你小子还有今天? 毕竟对之前的槐诗而言,那顽强到令人发指的生命力,基本上没死就算是轻伤,君不见之前胸前穿个大洞还能继续活蹦乱跳四处讨嫌呢。 要说生命安危,这一点大家还真没担心过。 毕竟,命硬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离谱可以形容了。 实际上,根据格里高利的分析,他的身体早在战斗结束的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之所以现在昏迷不醒,除了神性过度消耗受创之外,就是强行使出了超出自己极限的极意,产生了后遗症。 要是没那一招倾家荡产的天地同寿,说不定他现在就坐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开会了,而大家,也没必要再这么头痛…… 如今的首要的大事,就是槐诗的身体状况,可当这件事情不必太担心的时候,就必须来面对一下惨烈的现实了。 实话说,这比槐诗的状况还要麻烦的多。 最起码槐诗那里还能放着不管就完事儿了,但如今原罪军团所面临的状况,却完全不能有任何的犹豫了。 否则的话,就是坐以待毙。 “太阳船的状况如何?” 在沉默中,原缘率先开口问道,令所有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只有雷蒙德苦笑一声。 “没完,但也和完了差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不折不扣的大残。” 在投影之下,此刻太阳船的惨烈模样浮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除了维生系统还算保存完整之外,其他全都处于损坏状态。尤其是装甲系统和近防火力系统,基本全部报废,目前正在进行紧急更替,四小时之内能恢复部分功能。 目前动力系统经过了紧急的临时整修和维护之后,已经关闭了二号、三号和五号副属引擎机组。 四号机组主要负责的内部的设备消耗,反而减负了。 全部动力由雷蒙德这个差不多可以视作主引擎成精的升华者来提供,而且,大部分船体的损伤,都可以通过雷蒙德的源血转换来解决。 但关键在于,他的蓝条——燃料已经所剩无几。 倘若太阳船需要高速航行的话,只能再支撑六个小时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保证随时能够跑路,他只能进行最低限度的修整。 宿舍、食堂和生产车间之类的地方,乃至其他附属设施,被第一时间就被完全破坏,但这一方面属于大家还能凑合的范围。 没有食堂蹲走廊吃,没宿舍蹲走廊睡。没有生产车间……那就算有,大家也没多少原料了,大部分维修作业都转移到了生态仓。 至于食水方面暂时不需要担心,就算丢了大部分,也足够全船的人好吃好喝过上半个月。而半个月之后要是没死的话,基本上也不用担心食水问题了。 现在的太阳船,就像是一只虚弱到极限的受创巨兽,在这一片茫茫黑暗和无穷深度形成的大海中,无声沉浮,收敛了所有的源质波动和讯号,以祈祷不必要被路过的怪物们发现。 离开中转站,短短的三个小时,有好几次,倘若不是雷达系统和鸦人们的侦查,他们就已经和地狱的军团发生遭遇战了。 “人员方面呢?”雷蒙德问道。 “战死九百余人,重伤一千多人,剩下的几乎全部带伤。” 苏醒过来的内梅特报告道:“请不必担心,目前泰坦小队并没有什么损失,捍卫者装甲也可以作战。 所有人都士气高昂。” 岂止是高昂?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狂热。 不止是原罪军团所属的大群,现在所有来自铸铁军团的士兵都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损失之后,非但没有任何的沮丧和惊恐,反而主动申请,承担更加危险的任务。 同时面对三位统治者的围攻,最终竟然能够杀二败一。 能够参与如此激烈的斗争,获取如此惊人的战果,哪怕是全军覆没任何的可惜。 足以证明牺牲的价值和意义。 军心可用,士气可嘉。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遗憾的是,并不足以扭转这惨烈的现实。 在如今浊流黑暗的覆盖里,失去了阵地之后的原罪军团已经后退无路,可面对大举进攻的无数地狱军团,又前无去处。 在深渊洪流的隙间,进退维谷。 难以自保。 求援是没有可能了。在大君敲响了毁灭之鼓以后,无数灾厄充斥了浊流黑暗,一切源质信号都被扭曲为了无法解读的噪点。 他们所唯一能做的,只有以基地毁灭的庞大动荡为中枢传达最后的警告。 这时候,能够依赖的,便只有依旧在浊流之中进行作战的各大谱系了。 “东夏?” 雷蒙德率先提议。 天国谱系和东夏之间的关系毋庸置疑,况且,双方的军团协同作战也不是第一次了。倘若原罪军团求助,东夏自然不会吝与援手。 就算是槐诗这个狗逼太讨厌了人家不想来,但也还有原缘和林中小屋以及罗娴在呢,不论是哪边的面子都算好使。 可遗憾的是,在话音未落的瞬间,原缘和林中小屋,齐齐摇头。 “太远了。” 原缘说:“中转站距离东夏阵地的距离,比我们和中枢之间的距离还要远,未知风险太多。” “以及,东夏可能也没工夫理会我们了。” 林中小屋无奈一叹:“我刚刚出舱看过一眼,天象已经乱成一团,四宫动荡,一颗从来没见过的凶星在向现境靠拢。 这是东夏谱系所发出的警示,他们已经自顾不暇。” “天竺谱系也没有任何讯号了。” 格里高利补充道:“在中转站毁灭之前,我就发现了,天竺维持一系的神性相关的咒物,全都已经不好使了,失去响应。他们那边的状况恐怕比我们更糟。” 说着,端起了桌子下面的血淋淋的盘子,展示着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懂的古怪痕迹:“我的肠占告诉我,不想死就越远越好。” “俄联呢?”雷蒙德问。 原缘摇头:“距离比我们和东夏的阵地还要更远。” 至于罗马谱系,一开始就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内。 早在浊流开始之前,罗马谱系就已经顶在了亡国兵锋的最前方,承担着压力最庞大的防务,这时候过去,别罗马没见到,先给亡国给顺手碾没了。 跟去中枢差不多。 思来想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雷蒙德无奈一叹:“那就只能去美……” 轰!!! 在这短暂的死寂里,笼罩整个地狱的恐怖巨响再度从黑暗的最尽头拔地而起,紧接着,便是耀眼的光亮。 一线虹光从天而降,紧接着,潮水一样的焚烧浊流扩散,吞没了四面八方。 哪怕是相隔如此遥远,激烈的地震依旧如同波澜一般,不断袭来,令整个太阳船都摇晃了起来。 那烈度,甚至还在北极星中转站的爆炸之上! 那是,来自太阳历石的超远程打击! 而具体的攻击位置,也已经从红龙的测算中,浮现在投影上——美洲谱系的阵地。 寂静的会议室里,雷蒙德原本挤出来的笑容渐渐垮下去,到最后,只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往好处想,总比到了再炸强,对不对?至少咱们没必要跑冤枉路了。” 可话就算再怎么说,气氛也渐渐低沉下去。 在这一片过于广袤和冰冷的黑暗里,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彷徨的等待,等待滔天的海潮掀起时,将他们吞没,只留下微不足道的涟漪。 而等雷蒙德长吁短叹半天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目光,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 令他愣住了:“喂,你们看我干嘛?” 格里高利翻了个白眼:“你是代理军团长,这时候,我不看你,难道去放羊吗?” 林中小屋摊手:“我是事务长,你是船长,我自然要看你啊。” “我假眼坏了,现在转不动,您看……”说着,朱利安往脑门上锤了两下,宕机的右眼终于动了动,可还是在盯着他看。 旁边的内梅特正襟危坐,然后,悄悄看了他一眼,又收回来。 “……” 一时间,雷蒙德一口老血。 可看到最后的时候,原缘却微微一笑,郑重的说道:“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雷蒙德先生虽然做事婆……咳咳,保守了一些,但却是原罪军团最为不可或缺的臂助和肱骨。原罪军团可以没有他,但不可以没有太阳船。 所以,如果感觉自己无从决断的时候,就去请教您的意见,总不会有错——” 【——然后,跟他说的反着来就对了!】 当然,这后半句她没说…… 雷蒙德听完之后就给气笑了,槐诗是什么尿性,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么? 话说这么好听,实际上就已经早就打算好了——准备把自己这二手自用九成新的工具人传第三手了是吧! 况且,天底下哪里有自己爽完了躺着开始歇逼,让别人来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打到现在这个样子,塔被推完了,三路兵线全崩,大家都在守水晶。就咱们一个残血的小炮车藏在野区里,还要防着对面心血来潮的来探个草丛。你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雷蒙德恼怒拍桌:“现在都快弹尽粮绝了,总不至于让我带队去抢深渊里的吧?!” “……” 沉默突如其来。 寂静里,所有人依旧看着他。 只是眼珠子,忽然锃亮。 然后,无声颔首。 整齐划一的,深表赞同。 这可不是我们说的,是你自己提议的嗷!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猎人的踪迹 “等等!” 雷蒙德反应过来了,试图补救:“……我……那个,我开玩笑的。” 怎么就忽然达成共识了? 自己清清白白的人儿,任劳任怨的工具人,堂堂太阳驭手,怎么可能会和槐诗那狗贼的路数想到一块去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有可行性。”原缘点头。 “有一说一,确实。”格里高利表示赞同。 “是啊是啊,军团长高见!” 林中小屋感慨:“既然代理军团长您都已经这么提议了,那军令如山,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遵从了。” “我这就去放出铁鸦侦查。” 他起身离去。 “我去准备秘仪。”格里高利颔首道别。 “我去重新召集人手。” 原缘起身,毫不迟疑。 “我催促工程班,加快维修速度。”内梅特敬礼离去。 “我……我……”朱利安愣了半天,一拍脑袋,想起来:“我去修眼睛!” “喂,喂!”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雷蒙德一脸懵逼的坐在还没暖热的椅子,看着一片凄清的会议室,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嘎!” 一只被姑且提溜来作为大群代表的铁鸦还坐在椅子上,朝着雷蒙德叫了一声。 旁边,安娜翻译道:“它说,圣哉。” “这个就不用翻译了!”雷蒙德无力的叹息。 “嘎!嘎!”铁鸦拍着翅膀,继续叫道。 “它说,大只佬你能牢记吾神教诲,我很欣慰。”安娜继续翻译,“吾神有谕: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我都说不用翻译了!” 雷蒙德表情抽搐,仿佛看到槐诗变成一个半透明的阴魂在冲着自己咧嘴笑,只感觉眼前一黑。 都特么变成植物人还不让人消停么! “我特么是军团长!” 工具人恼怒拍桌,怒斥:“代理的也是军团长,别忘了,我还没点头同意呢!” 铁鸦好像愣了一下,无奈摇头,仿佛叹气一般。 “嘎!” 雷蒙德一脸懵逼:“它说啥?” “……”沉默里,安娜尴尬的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这一次,用不着翻译了,铁鸦已经展开翅膀,搭着他的肩膀,用生涩的瀛洲语在他耳边低语: “这位先生,你也不想太阳船抛锚在地狱里吧?” “……” 雷蒙德沉默。 眼眶红了,拳头硬了。 他看向了最后的队友:“红龙你倒是说句话啊!” “啊这……” 会议桌下面,一个巨大的龙头抬起来,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之后,移开了视线:“不也挺好嘛。” 当上代理军团长的第一天,雷蒙德终于感受到了被架空的痛楚。 而就在半个小时后,面目全非的太阳船之上,诡异狰狞的图腾巨柱竖起,猩红的血色自重重骸骨一般的装甲之上流转。 至终教团的旌旗随风飘扬。 陡然之间,便做魔窟一般狰狞诡异的巨船之上,钢铁之树庄严展开。在浓郁的灾厄气息裹挟之中,钢铁怪物再不掩饰自己的行迹,轰然向前。 就这样,带着比深渊还要深渊的正宗气息,不着痕迹的混入了黑暗的行军之中。 如同一滴水,混入了海洋…… …… …… 轰!轰!轰!轰! 远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雷鸣电闪之中,狂暴的电光升上了天空,将督军从噩梦中惊醒。 “不好了,不好了!” 刚刚扎在荒原之上的营地里,狼狈落地的斥候闯入了督军的营帐里,脸色苍白:“有一支军团朝着我们过来了!” “还特么用你来说么!” 震怒的督军一脚将斥候踹开,冲出营帐,然后,便看到了,披着黑色甲胄的蛇人们所列阵向前,宛如山峦推进。 而在后方,那伴随着轰然雷鸣,向着他们渐渐行进而来的恐怖黑影。摇曳的火光之中,诡异的巨树泛起冰冷的铁色,宛如择人而噬。 数之不尽的血色旌幡随风飘扬,如林的白骨图腾延伸向了天空,又给这诡异森冷的气息中点缀上了一缕不容忽略的庄严。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那暗影的最高处,铁树之下的华丽王座,乃至,缠绕着一缕缕电光的魁梧身影。 双眸之中迸射着耀眼的光芒,托腮俯瞰着眼前的阵列,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那宛如撼动天地的心跳声,还有如此纯粹且狂暴的灾厄气息…… 侏儒王! 一位雷霆之海的统治者,尊贵的侏儒王,行军而来! 督军毛骨悚然:“哪里来的精锐军团!不是说都上最前线去了么?” 可就在他陷入混乱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只灰色的蛇人骑行而来,腰间还挎着一柄样式古怪的长刀,视城防炮于无物,径直前来,向着城头之上喊话:“伟大的统治者有令,领头的人,出来说话。” 督军慌不迭的探头:“请问,是哪位王者驾临?为何我们没有收……” “这是你能问的么?” 灰色的蛇人打断了他的话,劈头盖脸的问道:“汝等贱类,能得见王者便已经是九生至幸,难道还敢觊觎军情?” 那居高临下的鄙夷语气令督军的脸色瞬间铁青,险些未曾克制住怒火,可察觉到远方侏儒王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漫不经心的扫过时,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赶忙挤出笑脸,连连点头:“大人说的对,大人说得对,是在下鲁莽了。” “倒是个有眼色的。” 灰色蛇人嗤然一笑,手里的马鞭拍了拍他的肩膀: “伟大的纯爱之主问你,汝等为何拦在我们的行军路线之上?是谁的部署,从哪儿来,去往何处!” 纯爱主?这又是哪门子封号? 督军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远方那个好像长着牛角一般的侏儒王,总感觉哪里不太合适。 可察觉到那话语中的凌厉和冷漠意味,不敢犹豫,当即如是禀报道:“在下同属雷霆之海的统辖,是阴幽聚落下属,受寒血主的征募……不知上主将至,未曾远应,还请赎罪。” “……” 短暂的沉默里,蛇人似是沉思,目光越发冰冷:“阴幽聚落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知此处是吾主之猎场么?!” 一言既出,铁树之下的侏儒王的眼眸也抬起来,望向了此处,如有实质的寒意令督军瞬间亡魂大冒,疯狂叩首:“请上主明见,在下只是区区督军而已,如何能够得知王者的行迹。 我们只是押运物资路过而已,还请王者垂怜,在下实在不敢对槐诗有任何觊觎!” “……” 寂静里,蛇人的神情微微一滞,神情渐渐危险:“你是说……槐诗?” “对对,槐诗,在下对侏儒王忠心耿耿,对亡国的悬赏半点兴趣都没有,也断然不敢跟王者争夺猎物!” 督军的脸色惨白:“还请尊使明鉴!” “口说无凭。” 蛇人漠然的伸手:“令书和凭证何在,与我一看。” “啊这……” 督军呆滞,陷入了犹豫,鼓起勇气抬头,想要拒绝,可一对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时,便不由得一阵眩晕。 就好像,视线被吸住了,拖曳着灵魂,被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颤栗和悚然之中,只剩下不断回荡在耳边的话语。 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 不由自主的,伸手,向着怀中而去,双手捧着一柄短剑,缓缓举起。 在短剑脱手的瞬间,才察觉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险些惊叫出声。 万幸的是,蛇人拿在手里只是略作验看,便不耐烦的丢了回来,他赶忙慌不迭的接住,陪着笑脸。 可紧接着,便听见蛇人的问话:“运送的是何物?” “呃,只是,只是一些祭品和食物罢了。”督军吞吞吐吐。 “打开给我看。” 不等督军的阻拦,蛇人径直催动蜥蜴向前,闯入了营地之中,惹的后面督军惊恐阻拦:“且慢,且慢,这些都是……” 还来不及说完,那些箱子就已经被一刀砍开了,瞬间,晶莹剔透的源质结晶从其中滚了出来,落了满地。 就在督军大惊失色的时候,蛇人收刀冷笑,“我还说是什么,不过是一点源质结晶而已,大惊小怪的。 查清有没有现境人混在你们的里面,对你们也是一件好事——” 蛇人的动作微微停顿,回头看过来,似是咧嘴:“还是说,你更喜欢被当做现境人的奸细?” “没有!绝对没有!” 督军震惊,疯狂摇头,想要解释,便看到蛇人摆了摆手:“得了,别废话,我对你们这点东西半点兴趣都没有。 来人,东西拿上来……” 于是,便有披甲的蛇人走上前来,直接将手中的铁箱丢在地上,锁子弹开之后,便有一大堆金灿灿的灾厄之币流了出来,落了满地,令督军陷入呆滞。 “这是王者赏你们的,你们这帮臭鱼烂虾最好也不要让王者失望,也别想着磨功夫搞鬼,早点检查完了,早好,明白么?” 蛇人冷声说:“时间宝贵,不要浪费。” “是,是,在下明白!” 督军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喜笑颜开,主动走在前面,向着两侧的手下微微挥手示意,让他们配合调查:“来,使者,请跟我来。” 而使者,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只是检查他们运送的货物,除此之外,似乎对其他的半毛线兴趣都没有,也让督军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说起来,那帮现境人,你知道多少?”蛇人使者随意的说道:“原罪军团很喜欢伪装成亡国的军团,你们可不要放松警惕。”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 督军连连点头赔笑:“风信里都说了,除了槐诗之外,他们原罪军团还有一辆颇大的战车,如此显眼之物,定然不会弄错。” “哦?你还知道这个?”使者似是好奇。 “我这边刚刚收到了一手消息,或许比尊使知道的多一点点。” 督军拍了拍肚子,得意的说道:“据说槐诗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信上说,女的要注意,威胁惊人,男的却没什么,废物一个……” 蛇人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很久,仿佛欲言又止。 最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除此之外呢?” 督军口若悬河的说道:“还有个驭者,身材魁梧,容貌丑陋,身材魁梧,还有侏儒王的血统。 以及,麾下还有一支蛇人大群,必须……必须……” “必须什么?” 就在督军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的时候,却发现,走在前面的蛇人忽然站定了,回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必须……” 在呆滞中,督军吞了口吐沫,神情痉挛:“必须,着重主意。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向后方、后方……发……报……” “那你还在等什么?” 蛇人笑了起来:“快发呀,我等着呢。” 督军颤抖,尖叫,下意识的想要拔剑,可抬起手的瞬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如同蜡油一般,迅速的融化,滴落在地上。 而那溶解的趋势还在顺着胳膊,飞快的向上,转瞬间,将惨叫的督军化为了一滩烂泥,无声的蒸发。 而那一只好像蠕虫一般的灵魂,则被拖入了沉渊,消失不见。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来得及捏碎的信报之石从空中落下,落入了林中小屋的手中,掂量了两下之后,丢进了口袋。 而就在他面前,最后的毯子从货物之上掀开,露出了下面数十米长的庞大遗物,竟然是数具灌注海量灾厄所铸就的毁灭之枪。 繁复的矩阵仿佛花纹,遍布全身,将那一份足以将整个堡垒彻底蒸发的力量封锁在内。 “嘿,倒是有点好东西。” 林中小屋撇了撇嘴,向着身后挥手:“带走。” 于是,一列蛇人走上来,娴熟以咒物擦去了上面的秘仪之后,吊上了钢丝绳,装车搬运。 偌大的营地之中,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宛如雨水一般淅沥沥的声音响起。自尸骸之中,血色喷涌而出,将干涸的大地染成了烂泥。 钢铁的鸦人们浑身被血色染红,在尸骸之间巡行,寻觅着任何生息。 静默之咒的覆盖之下,一切死亡都无声的湮灭在了寂静里。 庞大的营地,只是眨眼之间,便彻底的陷落。 当林中小屋从仓库中归来时,便看到了,站在广场中央的女武神。平静的伸手,从冠戴者的尸体上拔出了自己的长枪。 “怎么这次拖了这么长时间?”原缘回头,疑惑的问道。 林中小屋甩手,将一柄短剑丢了过去:“好消息,接下来咱们就是幽阴聚落的统治者所征募的军团了。” 原缘接过了短剑,端详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坏消息呢?” “我们被盯上了。” 林中小屋的五指揉搓着那一团哀嚎不断的灵魂,榨取着其中的记忆碎片,感慨道:“搞不好……‘猎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多。”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猎物的警觉 轰鸣从黑暗的尽头响起。 晦暗的云层之后,恐怖的轮廓渐渐浮现,自天穹之上,游曳而过。 在化为废墟的惨烈营地里,依旧还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火焰。 紧接着,暴雨从天而降,漆黑的雨水在半空中骤然冻结,冰霜扩散,增殖,延伸,到最后,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雨幕中走出。 侏儒王·寒血主的轮廓自其中展现。 如是,漫步在这一片废墟之中,最后脚步微微停滞,看到了那一支未曾烧尽的旌旗,还有上面属于自己的徽记。 “干得不错啊,现境人。” 她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碎片,轻声一笑。 短短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整支雷霆之海的精锐军团,两支大群,四名冠戴者,连带着如山的物资,便在黑暗中迎来了残忍的抹除—— 譬如雷霆那样,将一切尘埃荡尽,将所有弱者尽数歼灭,毫不容情! 再然后,受创的巨兽张口,将一切有形的存在尽数吞吃。 到最后……竟然连一具囫囵的尸体都没能剩下? “天国谱系,呵呵。” 寒血主咧嘴,嘲弄轻叹:“这一份癫狂和傲慢,还有如此鲜明的地狱之神髓……分明应该是深渊谱系才对吧。” “已经走了?” 另一边,天穹之中,猩红的大蛇缓缓延伸,探下,俯瞰着眼前的废墟,亡国的大蛇眉头皱起:“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们从来没说好过什么东西,你们也看到了,想要抓到这么狡猾的猎物,没那么简单。能够给你们在雷霆之海的行军路线上便宜行事的权力,就已经是恩赐了,不要贪得无厌。” 寒血主冷漠的回答:“麻烦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你们自己去弄吧,别来烦我。” “呵。” 大蛇瞥了她一眼,似是冷笑,缓缓的收回了身体,回到了云层之中去,庞大的阴影循着残存的气息远去。 一直到那诡异的阴影从云层之中渐行渐远,寒血主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反应,只是,手指有意无意的,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克制着那饥渴的杀意。 而一点幽光,无声的从黑暗中浮现。 死魂祭主的分身。 “为何故意迟了一步呢?”远方的统治者问道。 “嗯?”寒血主似是不解:“有么?” “寒与血,随雨来。你的灾云笼罩的领域内,都是你的领地吧?”死魂祭主说:“我可没见过你这么迟钝的时候。” 寒血主嘲弄一笑:“诸事纷繁,攻坚现境在前,我可没那闲工夫。” “是么?”死魂祭主再问:“那又为何还分神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大概是因为,我也想看看吧。” 侏儒王按着刀柄,望向远方的黑暗,油然的轻叹:“能够让焚窟为之烧尽的大敌化身,究竟是怎样的豪杰呢。” 死魂祭主再没有说话。 “走吧。” 寒血主转身,走向了暴雨:“有机会的话,真想同那样的强敌一战啊……” 她的身影渐渐溶解,和幽光一起,消失在了黑暗。 只剩下了冻结的废墟。 再无声息。 …… …… “救命啊,我受伤啦,血流满地啊……” 姑且不论被多少人惦记着,此时此刻,原罪军团的代理军团长再一次瘫在躺椅上,娴熟的咸鱼哭叫了起来。 “别嚎了,副团长,麻烦腿让一下啊,对,再让一点。” 推着小车的船员匆忙的从他身旁走过,像是蚂蚁一样,努力辛劳的搬运着货物舱里重新堆积如山的物资。 分门别类的将它们送去应当去的地方。 还能用的秘仪送到炼金工房,没有价值的遗物和钢铁喂给红龙,武器全部融化重铸成装甲,血液交给林中小屋重新处理成燃料,尸体……尸体最简单了,直接丢到那一根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钢铁根须之上,过一会儿就没了。 一切战利品都在意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转化为切实的战斗力,修复着重创的太阳船,令这一支山穷水军的军团从低谷中再度爬出。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只有雷蒙德一脸不满。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啊,深渊里也经济下行么?” 他在掠劫而来的物资中穿行,嫌弃的分捡着那些东西:“源质结晶?连一立方都没有,垃圾!地狱遗物,这么一点大,能用来做什么?垃圾!针对阵地打造的巨型毁灭之刃?才八九根,一次齐射都不够,有什么用?垃圾!冠戴者的军团甲胄?融了之后连一块装甲都造不出,垃圾! 垃圾,垃圾,垃圾……” 越是翻看,血压越是忍不住的上升,让卡车司机忍不住想要流泪。 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了。 当年大家在地狱里抢的是什么,是军火库,是宝库,是一整个城邦积累几百年的家当。现在抢的是什么?物资补给,大群扈从,还有后备军团…… 油水不是没有,但和往年比起来,就差的不是一点。 “年轻人的眼光还是不太行。” 雷蒙德摇头,“老是抢这些零头碎脑的,什么时候能发家致富?还是干一票大的赚得多啊!” 在旁边,路过的格里高利回头看了他一眼,啥也没说。 一开始还一副我是正经人的样子,欲拒还迎、遮遮掩掩的,结果到了后面,演都不演了,搜刮的时候动作比谁都麻利,还传授起先进经验了。 别人是上山落草,你就直接是重操旧业了是吧? 怪不得当年当二五仔,去洗噩梦之眼的宝库时那么熟练。 压根就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在心血来潮的全船巡检中,他的脚步在医疗舱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向里面,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 “罗娴呢?” “还在里面守着呢。”格里高利看了一眼医疗舱的方向:“状况倒是很安定,凝固指数很稳定,甚至还降了一点,实在是出乎预料。” “真的假的?” 雷蒙德愕然,自从槐诗沉睡之后,他都是绕着医疗舱走的,生怕因为脚步太大声被当做泄愤的目标一拳打死。 说不定死了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呢! “安心安心,天国谱系的深渊抗性你是清楚的,哪儿那么容易失控?”格里高利无奈摇头。 正在两人谈话之间,就看到医疗舱的门忽然开启。 “大家辛苦啦。” 罗娴微笑着和其他人打着招呼,端着水盆走出来,还抱着一堆旧衣服,礼貌的向着两人点头。 走了。 “看吧。”格里高利摊手。 “呃……”雷蒙德眼角狂跳:“她端着水盆进去干什么了?” “端个水盆怎么了?洗脸洗手干什么不行?” “还有,那一堆衣服,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都是黑色,没什么区别啦。”格里高利无所谓的摇头:“你怎么总在乎这些莫名其妙的细节?” “不,不是……你们是不是……” 雷蒙德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欲言又止。可到最后,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整个船上就只有自己一个在关心军团长的贞操了么? 可转念一想,槐诗那狗东西,连节操都不要了,还要贞操做什么? 丢了也无所谓了。 况且,现在看罗娴,一点预想中阴霾和躁动的样子都没有。 好像还很轻松很开心的样子。 不也挺好嘛? 至于会不会照顾习惯了之后感觉会动的槐诗太烦再补上一拳,或者自己家军团长会不会将来沦落到被拴着链子关进地下室里…… 关他屁事哦! 好事,都是好事! 只是,难得的好心情,很快就随着坏消息的到来而消失无踪——有两颗在行进轨迹下所留下的探测器相继被触发了。 相隔遥远的距离。 “结果分析出来了么?”雷蒙德回到舰桥的时候,紧张的问道。 匆忙的分析工作中,观测员摇头:“样本量太低了,而且没有详细的讯号发回来,只是失去了响应。” “没有现场的画面么?” “能够深度作业的摄像器要求太高了,材料也不够,我们现在用的是更原始的被动型,没办法主动接受讯号。” “目前报警的只有两颗,也还在安全范围内。原本这种探测组件在设计的时候,就是用来大批量抛洒的,用数量去弥补精度。但因为设计问题,本身敏感度很高,稍微风吹草动,有深度的变化就可能会引发误触。” 话音未落的时候,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在大屏幕上,太阳船之后,黑暗笼罩的荒野,第三颗源质感应组件传来触发的警报,转为了耀眼的鲜红。 同样,相隔遥远,毫无规律。 “好了,不用看了。” 雷蒙德摆手:“我们必须走了。” 哪怕是被当做惊弓之鸟,狼狈逃窜,也比赌几率要强。 留下来,只能赌几率,赌赢了苟延残喘多出一时,赌输了就是束手等死。对如今的原罪军团来说,任何一个错误都有可能致命,再没有任何抵抗风险的可能了。 “通知全员,太阳船将在三分钟后起航,一切重要作业请加紧完成或者紧急中止。重复,太阳船将在三分钟后……” 短暂的喘息时光戛然而止,短短三分钟之后,引擎重启。 猩红的光芒从龙首的双眸中迸射而出。 望向黑暗中。 再度开始疾驰。 …… 不到一刻钟之后,天穹之上的阴云游曳而过,大地之上的探测组件接连不断的炸裂,隐约的光芒如同暴雨的涟漪那样。 掠过了漫长的黑暗,从天而降! 遗憾的是,所找到的,依旧只有满目疮痍。 不论是巨兽还是精锐大群,在沉重的车辙轨迹碾压之下,原本的搜索队伍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讯号,就已经被彻底的碾碎在这一片辽阔的黑暗中。 只留下了一条渐渐消失不见的车辙遥遥指向了远方。 可巨蛇却不急着离去,自恶臭的血风之中吞吐着蛇信,捕捉着空气中残存的源质讯息,许久,猩红的眼瞳抬起,看向远方。 无声的狞笑。 这一次,抓到你了! 转瞬间,蛇头缩回了云层之后,诡异的阴影蠕动着,紧追着那未曾来得及消散的气息,疾驰而去。 两刻钟之后,自云层之后,巨蛇无声的俯瞰,在黑暗里,疾驰在大地之上,宛如幻影一样的巨船。 咧嘴。 猛然扑下! 就在半空之中,亡国的统治者便已经解体,自巨蛇的模样,化为了奔流的猩红之河,河流之中,数之不尽的肢体延伸而出,笼罩了毫无防备的战船。 轰! 在转瞬间,不值一提的钢铁自统治者的肢体之下扭曲,厚重的装甲被锋锐的猩红河流所贯穿,空旷的舱室之中猩红的色彩奔流,吞没,而在血色的井喷之中,整个太阳船被瞬间贯穿,撕裂,斩为了两截! 可看着大地之上那翻滚的船体,收缩的巨蛇却陷入了呆滞,紧接着,再克制不住恼怒! 一个活人都没有! 而且船体之中空空荡荡,根本就只有一层铁壳子而已! 自己所找到的,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诱饵和伪装! 而就在其中,一个音响滚落了出来,开始播放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的笑声。 如此嘲弄。 巨蛇震怒嘶鸣,咆哮,血河奔流,将残骸寸寸蹂躏,直到彻底撕扯成碎片,再没一件完整的残骸。 直到最后,将那一个依旧还在呱噪不休的音响,彻底捏成了粉碎! 啪! 就好像,一层铁壳被撕裂了。 在展开的血色巨手之间,音响的外壳之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其中落了出来,在上面,被触发的倒计时闪烁。 令它愣在原地。 3、2、1…… 当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来自铸铁军团的珍藏,为统治者级威胁所专门打造的氢弹,悍然爆发! 层层炼金矩阵保证了它在深度之中依旧能够维持性质,而超微型的框架系统则保证物理规则的精密延续。 一切在启动的瞬间,便不可逆的奔向了毁灭的终点。 在这一瞬间,三千万吨当量的氢弹头,轰然爆裂! 耀眼的烈光拔地而起,狰狞的蘑菇云在暴风之中缓缓的盛开在黑暗之中,巨蕈一般的伞盖自猩红之中妖艳展开。 光和热,吞没一切。 惨痛的嘶鸣响彻天穹。 而就在数百公里之外,当呼啸的狂风从头顶疾驰而过的时候,大地之下的岩石洞穴内,沉寂的太阳船无声的化为了阴影。 悄然向着远方行进而去。 …… …… 不到五分钟之后,最前线,律令卿收到了宣导卿的通知。 “血蛇那个家伙,重伤了?” “对,似乎在深渊赌局中对天国谱系积累了相当的仇恨,把自己的职责抛到旁边,一直紧追不放,结果被狠狠的阴了一道啊。” 宣导卿戏谑一笑:“简直,奄奄一息……一直到被塞回离宫受刑之前,还在喊着,想让你给她一个机会。” “机会?”律令卿漠然,手中落笔不断,写下批注:“焚骨之刑再加两个百年,这就是我给她的机会了,能活着出来,再说宽恕不宽恕的话吧。” “真狠啊。” 宣导卿摇头,啧啧感叹:“这些日子你的惩罚是不是太多了?前线的不少人似乎都有所不快。” “有不高兴的,让他去跟白蛇讲。有讲道理的,可以让他去找绝罚卿。” 律令卿冷笑:“能被现境的罗马谱系拖住这么长的时间,如此耻辱不能洗清的话,我可以送他们去向陛下诉苦。 还有,那个天国谱系……原罪军团是吧?竟然还在蹦跶么?” “是啊,活力十足,短短的不到一个现境日,就已经掠劫了六支辎重大群,袭击了两次周转区,还拖着好几支军团在后方绕圈子。” 宣导卿将地图递了上去,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原罪军团的行迹和作为,乃至留下的破坏。 律令卿沉默片刻,视线从那些毫无规则的行进路线上掠过,瞬间便已经了然:“他们在误导别人,故意向东夏谱系那边靠近。 这里,故意改道了,甚至明知前面有一只军团,还自投罗网,都是为了将追逐者引到错误的路线上去。” “唔?”宣导卿捏着下巴,似是惊奇:“继续说说看。” “没什么好说的,先后同亡国和雷霆之海的主力军团作战,还杀死了焚窟主,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除非是他们弹尽粮绝,知道无法幸存,故意找死,为现境争取时间。 否则,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那么他们唯一的生路不在地狱,而在现境人的中枢……他们只能往那边跑,能跑多少是多少,否则的话,就看不到任何希望。” “哈哈,没想到律令卿在洞悉人心上也有一手嘛。”宣导卿由衷感叹:“如此才能,怎么就不用在揣测上意之上呢?陛下可是好几次被你气的想杀人了。” “只是最基本的分析而已,至于陛下……真要让陛下御驾亲征,还不如让陛下杀了我更好。” 律令卿摇头,努力的甩开那些噩梦一样的想象画面,而另一只手,从桌子上拔出了一根红色的羽毛笔,沾染着墨水,签发全新的命令,盖上印记,交给了宣导卿。 “喂,你认真的么?”宣导卿微微愕然。 “白蛇不是催了好几次么?老人家的担心不论有没有必要,但都是有道理的。” 律令卿说:“调动光铸军,去把他们解决掉。就算是老鼠,闹腾的也够久了。还有,既然你这么有空的话,帮我去催一下绝罚卿。 现境之门已经近在眼前,他的酒要喝到什么时候才够?” 宣导卿的神情越发的愁苦:“你不怕我被他锤死么?” “那就好好的发挥一下你揣测人心意的才能吧,看看你这一条哄人开心的舌头是不是只有在陛下那里才用得上。” 律令卿最后回眸:“军令如山,速去!” “去就去,就知道小心眼!” 宣导卿劈手夺过了命令,大步离去,临走之前,恼怒的回头指了他一指:“下次开酒席不叫你这个狗东西了!” 律令卿头也不回:“你们什么时候叫过我?” “……” 宣导卿无言以对,跺脚,转身消失不见。 只有漠然的律令卿继续处理着工作,而就在右手边的备忘簿上,悄然出现了一行字。 ——开酒席不带我,第一百四十一次。 …… …… 深渊,至福乐土,面目全非的狰狞世界里,无以计数的钢铁烟筒里,苍白的烟雾缓缓升起,遮蔽天穹。 数之不尽的猎杀天使守卫在各处,威光凛凛。只是,身上却难以掩饰那化为钢铁和机械的部分,看上去分外的丑陋。 当浩荡的钟声响起。 圣座之门再度打开,头戴着黄金面具的大天使公义叩拜在地,恭敬的迎接神明自苦痛之梦中所传达的意志。 “神敌已衰,征伐之时到了。” 手握着令书的祭祀自高阶的尽头,向下俯瞰:“这是至关重要的机会,公义,绝对不允许失败。你亲自去,洗刷耻辱,夺回被窃取的吾神之力,方可回归高天之上,明白么?” “在下明白。” 公义狂喜叩拜,难以遏制热泪。 那如同机油一般漆黑的眼泪从面具之后渗出,一点一滴的,落在了洁白的台阶上,难以拭去。 当神国之门自狂热的歌声中再起,漆黑的浓烟和圣光便喷薄而出。 浩荡的阵列,向着笼罩在血光和黑暗里的战场,疾驰而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长梦 “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17。” 金陵音乐艺术馆之内,考官结束了例行的问话,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腼腆又沉默的少年人,和煦一笑。 “不要紧张。”他说:“只要如同往常那样,表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就好,让我们开始吧,槐诗先生。 你所申报的曲目,唔,《塔卡托》。” 槐诗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指,再度,握紧了琴弓。 “老师,我终于走到现在了……” 他轻声呢喃着,眼眸垂落。 自寂静里,手指轻柔的推动着第一个音符,自弦上袅袅升起,低沉的弦音里,仿佛有厚重的大雨扑面而来。 吞没了一切。 演奏,开始。 …… 当旋律袅袅消散,自礼貌的道别之中,槐诗提起琴箱,走出了门外。 再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如山的压力陡然散去,心头沉甸甸的重量也消失不见了。 令他忍不住坐在等待区的靠椅上,疲惫的轻叹,一时间竟有一种起不来的感觉。 然后,便感受到贴在脸颊上的温热罐子。 售货机上的热柚子茶。 “不好意思,迟到啦。” 出乎预料的身影从肩头之后探出,笑容灿烂。在她的肩膀上,茫然的白鸽同样也在外头,看着他,似是端详。 令槐诗愣在原地。 “不过,后半截我都看到咯,就在后面的窗户那里看了好久,被人赶走了,这里的保安超凶的,而且还不让人录像。” 褚清羽坐在他的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许久,肯定的总结:“不过,你拉的这么好,用不着担心,这把肯定一遍就过啦!” 来自东夏第二的白帝子如是夸奖。 让槐诗愣了许久,忍不住轻声一笑,心中刚刚浮现的忐忑和不安仿佛也消失无踪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奇的问。 “唔?不是说好了要来看你的考试的么?” 少女疑惑的回头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你不会是忘了吧?要不是看到你的朋友圈,我都还不知道,你来了金陵。” “呃……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槐诗尴尬的摆手:“总感觉你挺忙的。” “……” 褚清羽看着他,许久,忽然说:“没有。” “啊?” “我不是随便说的,而且一点也不忙。”她郑重的说,“而且,约好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忘。 我不想被人当成说话不算话的人。” 感受着那样认真的眼神,槐诗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诚恳举手投降:“抱歉,我的错。” “嗯。” 她点头,追问:“还有呢?” 槐诗想了半天:“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啪的一下,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少女得意洋洋,豪迈一笑:“走吧,我请你吃饭!” “真的假的?”槐诗惊讶。 “当然啊,我出门的时候,把小红的工资卡都拿过来了,随便刷!” 起身的少女得意的展示着手中那一张明显看上去各种意义上都有些不妙的卡片,“吃什么?金陵菜?有家烤乳鸽做的很不错哦。” “……” 槐诗看了一眼她肩头和自己一样仿佛欲言又止的鸽子,想了一下:“能不能换一个?我喜欢快捷简单一点的那种。” “那就在附近吃吧,有一家炒菜味道很好哦,我们吃快一点,下午还可以带你去看大象!” “大象?” “对啊,动物园,听说最近从埃及的南非借来了好多狮子老虎,还有特别大的蛇!” 兴高采烈的少女举起来自哥哥的神奇小卡片,走在了最前面。 而在后面,槐诗看着那轻灵愉快的身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莫名的,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大地震荡,仿佛有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轰鸣。 可很快,那样的幻觉便消失了。 只有不远处的少女回眸,向着他招手:“快点快点!” “嗯,好的。” 他提起琴箱,跟了上去。 步伐轻快。 …… 轰!!! 在突如其来的巨响中,整个太阳船仿佛被抛进了狂风巨浪里,激烈的颤抖起来。险些被那恐怖的冲击从地上掀翻。 崩裂的装甲板从太阳船之上脱落,砸在了地上,笼罩在火光的巨舰疾驰着,躲避着无数从天而降的陨星之火。 触目所见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被焚烧的火光所照亮。 黑暗沸腾,寂静不再。 荒原之上早已经遍布巨大的凹陷和裂隙。 “草草草草,先是亡国,然后是雷霆之海,然后连特么波旬的余孽都出来了,这王八蛋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你们有仇你们盯着那一棵树炸啊,不要波及无辜,老子贷款才特么还了一半好么!” 而就在此起彼伏的爆炸里,太阳船在狼狈的疾驰,逃窜,舰桥里,就只剩下了雷蒙德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优美措辞不断的缭绕。 骂人! 而在远方,祭坛之上,苍老祭祀的吟诵和祷告终于迎来了末尾,巨人之力自灾厄中运转,搅动深渊。 风暴自远方呼啸而来,带着数之不尽的沙粒和恐怖的高温,灼红的色彩像是潮汐,瞬息间,吞没一切。 在焚流的笼罩内,太阳船的最外层,在瞬间,烧成了灼红,不知多少碎片在飞奔中剥落。 “还不开盾么?” 林中小屋汗流浃背,在舰桥里,绝大多数船员都已经戴上了呼吸器,煎熬到眼睛灼痛。 “这特么才什么时候,就开盾,等要死了再说!” 雷蒙德一脚油门踩死,双臂握紧了无形的方向盘,扭转。整个太阳船像是受创的巨兽一样嘶鸣,引擎喷薄。 将所有的外层舱室都变成了屏障,任由焚流和霜雹不断从天而降,硬生生的吃下了这一波天灾级的全域攻击。 而就在后方,庞大的阴影正在飞快的迫近。 未知的统治者蠕动着庞大的身躯,紧追不放,巨口里不断喷出耀眼的烈光。每一道呼啸而来的烈光都令太阳船狼狈的变换方位,躲闪。 不论如何加速,都难以甩掉跟在后面的尾巴。 就好像,整个笼罩在黑暗中的地狱都变成了自己的敌人。不论朝着哪个方向走,都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堵截。 而就在雷达的显示之上,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灾厄光点,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的挤压而来,封锁着太阳船躲闪的空间。 天穹之上,一道血光,自始至终,都遥遥指向太阳船的所在。 任由他们的不断的辗转腾挪,潜伏和改变方向。 宛如巨眼一般,戏谑的俯瞰。 并不急于出手将敌人彻底泯灭,而是向着整个深渊指引着敌人的存在。 嘲弄的欣赏,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 等待着猎物在亡命的奔逃中,渐渐失去最后的力气,最终,降下绝杀! “完全被看穿了,妈的。” 雷蒙德的神情铁青,来不及喘息,感知随着雷达扩散,飞向远方的荒原,自那一片虚无中窥见了渐渐构建成型的陷阱。 悄无声息的,向着他们合围。 可通向中枢方向的那一片黑暗里,却一片静谧,像是漆黑的大口,张开,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要换方向么?”林中小屋问。 “换个der!” 雷蒙德不假思索,油门踩死,引擎如巨龙咆哮:“加速!” 现在即便是转换方向,逃向地狱更深处,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等对方抽出空来的时候,就是笼中的老鼠,想怎么捏死怎么玩都是对方说了算了。 想要存活,想要延续,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在前方。 向着黑暗尽头,那一片代表希望的现境微光。 可现在,微光也仿佛被黑暗所吞没了,荒芜的地狱已经向着他们展露狰狞的爪牙,饥渴的啃食而来。 “全员做好冲击准备。” 雷蒙德说:“趁着他们还没准备好,我们撞过去。” “等等,你认真的?” 林中小屋把自己捆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快喘不过气来了。 孽业之路的神性运转在他的灵魂之中,向着他揭示出远方黑暗里所蕴藏的恐怖和威胁,绝大的恐惧不断的迸发。明明还什么都没看到,可是仰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直觉竟然反过头来,要将他彻底压垮了。 他们在自寻死路。 可不知为何,那绝大的恐惧和不安中,渐渐所涌现的,竟然是让自己也为之不解的兴奋和喜悦。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凝视着屏幕上远方的景象,那渐渐拔地而起的壁垒和军团的堵截时,嘴角便勾起了近乎癫狂的弧度! 怀中,佩刀狰鸣! 加速!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扑向死亡! 从天而降的陨星不断的爆裂,撕裂装甲,带走破碎的舱室。可从重量中解脱的巨船速度却越发的快捷。 宛如自寻死路一样。 向着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堡垒和高耸的铁壁,太阳船咆哮,烈焰喷薄,展开了无形之翼,耀眼的灯光像是运转在大地之上的星辰。 一重重厚重的色彩从虚空之中浮现,流转,构筑成了无形的墙壁,阻拦在了太阳船的正前方。 可太阳船却视若无睹。 丝毫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减缓。 已经再不需要丝毫的预判和猜测了,此刻它行进路线已经变作了笔直,无视了左右两侧所刻意留下来的‘生路’,硬碰硬的撞向了眼前的险阻。 在冥河的澎湃回音之中,那遍布裂痕的船身在空气中拖曳出了一道道稍纵即逝的残影,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五公里,四公里,三公里…… 漫长的距离在这速度之下变得如此狭窄,近乎,转瞬即逝,灼红的太阳船,已经近在咫尺。 直到那一瞬间,庞大的巨炮才从船体之中升起,孕育了一路的震怒之光从炮膛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主炮·伊西丝之泪,发射! 伴随着反作用力之下船身的哀鸣,爆裂的巨响冲天而起,无以计数的流光之障在瞬间变形,凹陷,难以负荷,最后在船身的碰撞之下,彻底溃散为漫天的碎光! 铁壁坍塌,高墙崩溃,太阳船的履带飞转,突破了不值一提的障碍,轰然向前! 那些庞大的楼船和高塔秘仪之中所延伸出的源质之链封不住它的动作,反而被它摧枯拉朽的碾碎成尘埃。 在秘仪过载爆炸的闪光中,一座座高塔拦腰而断。 未曾来得及成型的陷阱被瞬间突破,倾尽了它们所有的力量,只不过是拖延住了太阳船短短的不足五秒钟。 可这短短的五秒钟,便是生与死的间隔。 轰! 太阳船之后,紧追不放的庞大阴影完成了蓄力,巨口张开,晦暗猩红的喷流已经呼啸着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将它们彻底吞没! 冥河的涟漪从虚空中浮现,又不断的崩裂,潮声近乎沸腾一般,抵御着这毁灭的冲击,又一重重的破碎。 溃散的喷流化为了妖艳的涟漪,照亮了后方那迅速靠近的庞大阴影,展露出凌驾于太阳船之上的庞大身躯,乃至狰狞的面目。 厚重的鳞甲之下,一颗颗饥渴又癫狂的眼瞳。 ——统治者·灭亡号角! 短短几秒钟的迟滞,崩裂的大地之下,便有血肉的触须冲天而起,趁着冥河护盾正面抵御冲击的实际,卷入了飞转的履带里,血肉撕裂,但又迅速的重生,缠绕在太阳船之上。 一道,两道,三道! “红龙!” 雷蒙德呐喊,巨舰轰然一震,太阳船的甲板上,主炮调转方向,来不及蓄力,向着后方张开啃下的巨口,开炮。 伊西丝之泪落入了那一片猩红的巨口之中,留下了耀眼的光亮和灼伤的痕迹,血水喷涌,可巨口终于突破了护盾,咬在了太阳船的尾部。 越来越多的触须,缠绕在近防火力之上。 侵蚀,渗入! “警报,警报,警报!”死板僵硬的汇报声从系统之中响起:“上层甲板破坏,底层遭遇入侵,船体破坏加深中,龙骨弯曲……” “别管它!” 雷蒙德一锤捣碎了眼前的警报投影:“引擎增压,加速!” “已经在增了!”红龙报告。 “那就继续增!增到增不动为止!”雷蒙德咆哮:“给我烧死这个王八蛋!” 偌大的太阳船,在瞬间寂静,可澎湃轰鸣的潮声却骤然从太阳船的最深处奏响。机轮室里,非人能够承受的高温再度向上拔升。 笼罩着无数电光的引擎剧烈的震颤着,内部飞转的尖啸延绵为撕裂耳膜的巨响雷鸣,爆发! 烈光喷薄。 就在巨口的啃噬之下,像是有耀眼的恒星骤然从黑暗中跃出,爆裂,扩散出辐射万里的光辉。 一条条触手化为焦炭,断裂,被撕裂的巨口之下,太阳船自半空之中跃起,向着大地落下,在巨响中,挣脱了束缚,向前。 可在燃烧之中,灭亡号角却嘶哑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如同没有骨头那样,再度蠕动,再度攒射而出,攀附在太阳船之上,向上缠绕。 阴魂不散! 一只只吸盘从肢体之上延伸开来,凿穿了外层的舱室,向内。就连最上方的舰桥也被突破。刚刚焊接之上的薄弱缝隙被撕裂,一只带着层层吸盘的触手便已经刺入其中,如同开罐头一样,贪婪的寻觅着任何的甜蜜的血气。 再然后,便在雷蒙德的长戟之下,被自正中斩断,断裂的触须在尖叫中坠地。 血色井喷。 染红了那一张癫狂的面孔。 “别他妈睡了,槐诗!!!” 太阳驭手的长戟再度斩落,贯穿了另外一截触须,狂怒的呐喊:“你倒是动一下啊!!!” 那一瞬间,嘶哑的咆哮里,重重保护之下的医疗舱内,病床上,无数铁树的根须缠绕,那一张沉睡的面孔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无人回应。 可是,在沉寂的长眠里,有一根苍白的手指,艰难的,动了一下。 抬起。 哪怕灵魂不知去往何方,可这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却依旧在本能的,响应着,友人的呼唤!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敲下。 于是,令天穹和大地为之鸣动的恐怖巨响,自此爆发!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噩耗 那熟悉的鸣动…… 在令灵魂都为之动荡的轰鸣里,雷蒙德甚至忘记了按住手底下还在蠕动的触须,难以置信: “真动了?” 可当撼动天地的巨响收束,死寂之中,便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只剩下了,崩裂的哀鸣。 来自太阳船之上…… 当短暂的奇迹眷顾匆匆离去时,只剩下惨烈的现实。 任凭雷蒙德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就在灭亡号角的肢体缠绕之下,一道又一道的裂隙迅速的从太阳船的船壳之上扩展开来,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被烧至焦烂的巨兽再度蠕动,咧嘴,巨口缓缓张开,向着船首咬下! 可在那之前,猩红的复眼却停滞一瞬。 破裂的船身之下,充斥着无数机械结构的黑暗里,它看到了……幻觉一般的,巨大的竖瞳! 那一瞬间,太阳船,轰然破碎! 自这千疮百孔的外壳之下,重创的钢铁之龙展开了猩红的双翼,破壳而出! 疯狂旋转的履带翻转,收缩,遍布裂痕的甲板展开,坍塌的船舱在卷动之中再度拼凑,伴随着狂啸的引擎运转,无数电光喷薄,再度塑造出了崭新的姿态和面貌。 仿若充斥着无穷的烈光,背负太阳运转的巨船化为了不折不扣的铁之恶兽,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反口相噬! 当大口张开的时候,无数电锯一般的模块便从口中弹出,火花飞迸,骤然合拢,血色如同瀑布那样喷涌而出。 灭亡号角再度怒吼,可这一次,却再非带来毁灭的恐怖征兆,而是惨痛的嘶吼。 难以置信,无法理解。 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钢铁之龙仰天,吞尽了口中的血肉,狂暴嘶吼! 当巨响所迸发的一瞬,便已经笼罩全局,将一切鸣动纳入了观测之中。察觉到危机的刹那,本能便做出了选择。 那一具空洞的躯壳里,所残存的最后一丝力量于此运转。 即便这一缕力量与统治者相较何其渺小和卑微。 未曾专注于破坏和毁灭,而是转而投入了太阳船之内,此刻最需要这一份力量的存在—— 如是,铸造之王下达了指令。 降下奇迹,于雷鸣的心脏之中。 天阙显现一瞬,便又消失不见,可遍布裂隙的鹦鹉螺之中,燃烧的铸造熔炉却已经分出了一缕火光,落入了无穷的电光和源质湍流里。 当无形之指推动了第一颗骨牌倒下,狂暴的连锁便在瞬间被引发。 随着引擎之中,雷光之心的泵动,就在破碎的船身之下,无以计数的管道亮起,一切都尽数被那再造的光焰所覆盖,吞没,渗透。 将往昔的破败金属焚尽之后,所展露出的,便是狰狞的铁光。令死物苏生,令龙之灵魂依附于这崭新的钢铁之躯上,再造生命! ——【生体再造】! 现在,在铸造之火的燃烧中,往昔逝去之龙自铁中复生,展开了伤痕累累的双翼,残缺的躯壳奋起,转瞬间,向着灭亡号角,发起反击。 当血肉自口中吞尽,紧接着,喷吐而出的,便是来自主炮的威严之光,自统治者的巨大身躯之上犁过。 焦烂的血肉之下,蠕动的内脏在高周波利爪的撕扯之下倾斜而出,坠落在大地之上,化为血湖之中的丑陋假山。 被血染成猩红的铁龙再度张口,自纠缠之中,放肆饕餮,贪婪的吞吃着一切血肉和源质。当无数碎肉落入原本是货仓的胃部时,便在引擎中的铸造之火下转化,形成了流淌的铁光,修补着身躯之上的创口和裂痕,令碎裂的鳞甲重生! 灭亡号角发狂的挣扎,反攻,喷吐浊流。 可是却无法将最要命的东西,从自己的要害之上拔除。 那一颗……缠绕在巨龙身上的,钢铁之树! 随着红龙的重生变化,那一颗沉寂的巨树也随之分解,变化,无数枝杈彼此纠缠时,就化为了银色的长矛。 贯入了灭绝号角的身躯。 撕裂魂灵! 迅速的,化为了晶莹剔透的红。 无数鲜血和生机像是瀑布一般,从创口中倾斜而出,残暴的剥取、啃食、吞噬、消融,转化。 万世乐土中所孕育出的恐怖凶戾自其中展露。 狂热的圣歌从灭绝号角的灵魂深处奏响,无数灵魂的癫狂颂唱重叠在一起,就形成了回荡在意识之中的雷鸣。 给我,给我,给我,全部给我! 万物相食,此为深渊正理! 万物归亡,此为不易之法则! 而在相食者所造就的终末尽头,真正的怪物饥渴的张口,吞吸着久违的甘露,大快朵颐。短短的几秒钟,大片的血肉化为黑灰,彻底的失去了生机,凝固为石,又迅速破裂,坠落。 直到反应过来的瞬间,灭亡号角发出最后的凄厉嘶鸣。 整个身体好像变形一样,拉长到了极限,艰难的挣扎着,到最后,反口咬下,却没有朝着红龙。 而是将自己,直接从正中咬断。 血色如瀑布那样喷出。 重创的巨兽坠落在地,拖曳着无数裂口中的内脏,竟然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自前所未有的惊骇中,逃走了! “废物!” 此刻,不止是幕后观望的律令卿,就连红龙都忍不住大失所望,破口大骂。 可即便如此,红龙也只是饥渴的看了那血色消失的方向一眼,却没有再追。 当失去了大量外来生机和源质的灌溉之后,引擎之中的铸造之火察觉到自身已经完成了使命,渐渐的熄灭。 狂暴的红龙最后啐了一口,庞大的双翼合拢,笼罩全身,随着钢铁的扭曲和变化,数之不尽的装甲自褪去的鳞片之下再度生长而出。 归回了太阳船的原貌。 仿若崭新的船身之上,还有一大半的建筑未曾来得及长出。可船身之上的无数裂痕却已经消失无踪,重塑完毕。 就连原本濒临干涸的燃料,也被从统治者的身上所抽出的血液所填满。 在寂静里,铁树无声的收缩,化为了原本的模样,只有转折狰狞的枝杈上流淌着锋锐之光。 即便是已经失去了灵魂,也依旧将整个太阳船,笼罩在无形的荫里。 很快,仿佛有酒杯被砸碎一般的恼怒声音响起。 自天穹之上。 万丈璀璨的金光照下,威严的战船之上,宛若黄金所铸就的巨帆在黑暗中舞动着,释放出无穷力量。 一个个浑身笼罩在耀眼甲胄之中的身影自船舷之上浮现,漠然的俯瞰。 领军者挥手。 顿时,在战船的秘仪之中,漫天的璀璨之光便化为了利刃,毫不留情的从天而降,在冥河的涟漪之上横扫而过,斩落在地上,便掘开了一道不知多深的裂谷。 舰桥的屏幕之上,闪现的无数警报已经让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的雷蒙德再度脸色铁青。刚刚如果不是冥河护盾,整个太阳船恐怕就被那恐怖的光刃一分为二了! 自鼓声号角里,亡国的精锐大群,由律令卿一手所组建而成的光铸军,从天而降! 庞大的战船笼罩了太阳船的上空,却未曾投下阴影。只有一道道毁灭之光不断的砸下,锁定太阳船,开始轰击。 “还来?” 雷蒙德恼怒的捶桌,回头呐喊:“槐诗!槐诗!快发功啊,碾死他们……” 遗憾的是,这一次,不论雷蒙德再如何催促呼号,沉寂的医疗舱内,无数根须包围下的槐诗,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陷入沉寂。 轰! 太阳船剧震,一道若有若的锁链,竟然已经从天而降,绕过了冥河的涟漪之后,直接缠绕在了太阳船的船身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如同捕鲸叉一样,钉进了太阳船之上,狂暴的轰击更甚,令刚刚才重生完毕的巨船再度陷入了动荡。 “就这么想蹭ETC吗!” 感受着那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迸发,雷蒙德的眼睛也烧红了,咬牙,将身旁的操作杆,一推到底。 “行啊!” 昔日横行边境的象牙塔车霸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就一起上路吧!” 谁先踩刹车,谁是孙子! 轰! 再度增压到极限的引擎里,狂暴的湍流喷发。 就像是自黑暗荒芜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轮彩虹那样,耀眼又绚烂的辉光从尾部的喷口中奔流而出。 整个太阳船在瞬间的失重之中,所有人的眼前都不由得一黑,再然后,被狂暴的加速度死死的压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黑视。 而苍白的涟漪,已经从空气中迸发。 轻描淡写的,将虚无的声音甩在了自己的身后,令虚无的锁链也紧绷到极限,天穹之上翱翔的辉光之船竟然被拖曳着向前,剧烈的摇晃,就像是雷云之下的风筝一样。 崩裂的声音从操控锁链之上的秘仪之上浮现,令数十名祭祀在齐齐呕血,昏死过去。可即便是奄奄一息,那锁链也依旧未曾有丝毫的松懈和破碎,执着的纠缠着目标。 就这样,任由狂暴的太阳船拖曳着,在天空之中剧烈的晃动,却绝不肯放松。 而随着船首之上的领军者挥手,便有一个个浑身笼罩在烈光甲胄中的身影顺着那锁链,疾下! 巨响。 砸在了太阳船的甲板之上。 紧接着,为首的光铸武士不假思索的抬起了长戟,奋尽全力,劈斩,自甲板之上凿开了一道深邃的裂隙,开出了向下的道路。 遗憾的是,那一条道路,却并非坦途。 昏暗里,闪烁的灯光下,剐刑凄啸。 刺出! 无回之枪前突,自下而上,瞬间,拦腰截断了那一柄回防的大戟,势如破竹的贯穿了华贵坚固的遗物甲胄,自从后背之中穿出! 弹指间,连人带甲胄一起,化为了飘飞的灰烬。 在船舱的黑暗里,铿锵的甲声回荡,一只只猩红的眼瞳睁开,钢铁的鸦人从巢穴中走出,漆黑的双翼展开。 而就在最前方,瓦尔基里冷漠的振去了枪锋之上的那一缕灰烬,向着眼前不断从天而降的光铸武士们,勾动手指。 苍白的冰霜风暴自虚无中吹出,笼罩了整个甲板。 自钢铁鸦潮的追随之下,女武神突进,悍然撞入了光铸武士们的阵列之中。 厮杀再起。 可就在同时,远方的黑暗里,仿佛占据天穹和大地的华丽门扉骤然浮现,如同机油一般的粘稠液体从浮雕上的信徒双眸中滴落。 自轰鸣中洞开。 万丈圣洁之光喷薄,遗憾的是,其中却有淤泥一般的浓烟挥之不去。而庄严的圣歌里,也掺入了重金属一般歇斯底里的嘶吼。 更令人锚固悚然的,是其中所涌现的无数身影。 自公义的引领之下,狰狞的猎食天使们疾驰而来! “你妈的——真是现世报是吧!” 雷蒙德连怒骂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黄金黎明呢,要不要凑个热闹,大家一起上得了……” “你可他妈的闭嘴吧!” 红龙快哭了,在雷达的探测范围内,遥远的深度之外,恐怖的雷光在以不可思议的极速,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疾驰! 信号判明。 ——外道王!!! “……” 在短暂的死寂中,雷蒙德的表情剧烈的抽搐着,艰难的,想要微笑:“往、往好处想,至少状况不能更糟了是……” ‘吧’字,消失无踪。 高亢的警报声响彻全舰——未知污染源,侵入警报! 初步分析结果。 ——【统治者】! 与此同时,病床之旁,罗娴悄无声息的抬起了眼瞳,回眸。 脸上的柔和的笑意消失无踪。 就在她身后,医疗舱的大门,无声开启。 低沉的脚步里,幻影一般的轮廓从虚无里渐渐浮现,穿行而来。 “呵,一群蠢货……就在那里做春秋大梦吧,这一次亡国的封赏,是大爷我的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潜入者咧嘴,苍白的面孔抬起,看向了槐诗,旋即,便注意到了病床旁边的罗娴。 视线,瞬间炽热,黏连在她的身上。 “真是,良才美玉啊……” 如此骨骼,如此肌理,用来制作成人面瓮,绝对能奏出绝妙的曲调! 令人惋惜的地方在于,罗娴投来的目光未曾有丝毫的波动。 甚至,没有在看他。 而是仿佛……看向了他的身后? 潜入者微微一愣,旋即不屑咧嘴,如此幼稚的把戏,简直让人笑不——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潜入者愣在了原地,呆滞的低头,才看到了:不知何时,从自己胸前穿出的手掌,修长的五指之间,一颗覆盖着一张张面孔的心脏无声跳跃着。 艰难,抽搐。 “什……” 他的眼瞳在惊恐的放大,被绝大的寒意所吞没,可是却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的痛楚和异常,也完全都没有察觉—— 在自己的身后,何时出现了,如此恐怖的黑暗! 黑暗,在狞笑。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人生商谈 轰! 在那一瞬间,真空爆炸的巨响自近在咫尺的隙间迸发。 椅子上娴静陪护的身影消失不见,弯曲的铁椅四只腿已经贯入了甲板之中,已经无暇顾及反作用力带来的破坏。 罗娴,电射而出。 笔直的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当狭窄的步幅塌至尽头的时刻,所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自筋骨之中流淌,传递,最后随着手臂的鞭挞而向前传达,最后,化入掌心之中,汇聚为凌驾于天崩之上的破坏之拳。 飓风呼啸中,潜入者的身躯毫无任何意外的扭曲,坍塌,爆炸,彻底蒸发! 这不过是余波之中的余波。 仅仅是手腕扭转时所宣泄出的,不及万一的力量! 琉璃破裂的声音响起,那是被歪曲的定律哀鸣。 【至成】、【久驻】、【不坏】、【真空】,自四重极意的交叠加持之下,堪称精致秀美的五指握紧的那一瞬,竟然迸发出璀璨的金色辉光。 匪夷所思的,将抵达巅峰的力量放大了十倍,百倍,千倍之上! 一照面的瞬间,罗娴便已经不假思索的,拼尽了全力,甚至,仍嫌不够那样,全神贯注的,向着那一片黑暗,发起了进攻! 啪! 足以自太阳船上砸出笼罩庞大的凹陷的一拳,落入了五指之间。 任由罗娴的那一击将掌中的战利品也一同蒸发成尘埃,修长的五指展开的瞬间,便已经将罗娴的全力一击,握在了掌中。 毫无动摇,毫无反应,也毫无任何的创伤。就像是这一击完全落入了黑暗里看不见的空处,徒劳无功。 可在黑暗里,那一只手掌缓缓握紧的时候,指间却骤然一空。 被握住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仿若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甚至就连对手何时挣脱都没有注意! 当暗中人回过神来的刹那,罗娴的身影便已经近在咫尺,紧接着,脚下的舱板才哀鸣着破裂。 而那汇聚全力的一拳,已经扑面而来! 令如雾气那样的黑暗动荡着,濒临溃散。 可紧接着,毁灭之拳又戛然而止。 罗娴一滞,瞪大了眼睛。 感受到,抵在了腹部的那两根手指…… 轻描淡写的屈起,弹出! 再然后,洪钟大吕一般的巨响自陋室中迸发,气浪席卷,罗娴的腰部便已经弯折成了一个惊人的角度,倒飞而出! 紧接着,虚无的空气仿佛被赋予的实质,自践踏之下。 毫无落脚之处的虚空里,如同撞碎了重重铁壁,不可思议的消弭了作用在自身之上的力量。 无视了腹部贯穿性的裂口,罗娴轻声呢喃:“葛洛莉亚——” 那一刻,天花板、大地,墙壁的缝隙中,无穷血色狂暴的喷薄,猩红的汪洋肆虐,覆盖所有,漩涡凭空浮现,缠绕在黑暗之上。 冰冷的深海之中,狰狞的魔龙隐隐浮现,睁开了猩红的眼瞳。 再然后,血铸的长枪,便自罗娴的手中,穿刺而出! 在重围之下,黑暗里,似是传来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终于,向后,退出了一步。 手掌轻巧的抬起,自力尽之处,捏住了推进的长锋,然后,将一重重爆发的力量,尽数消弭。 直到现在,一秒钟过去。 雷蒙德紧张的声音才从破碎的喇叭里响起:“怎么回事?” “别过来,和上次的不一样。” 罗娴轻声回答,“以及,请不要打搅我。” 已经,没有再去照顾其他人的余地了。 和上一次早已经在漫长囚禁之中彻底癫狂,被消磨进黑暗里的杀生之暗不同,这一次,眼前的对手,是自己绝对无法分心和游戏的强敌。 甚至,毫无任何的胜算…… 可在思忖的同时,她已经再度,踏前一步。手中的血水之枪缓缓的抬起,如同挑起万钧之重那样,积蓄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消散的黑暗里,传来了一声轻叹。 “又是那个家伙最喜欢的起手招式啊。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鼓手和禹步的基础,是我帮忙完成的?” 自苍白如玉石一般的肌肤之下,隐隐的黑色浮现。肩头垂落的红发如火,而碧绿的眼眸却仿佛精雕细琢的宝石。 华丽花冠之下,璎珞垂下,金色的流苏自繁复而华丽的长袍之上无声摇曳。 现在,自残破的监控里,那一张同罗娴近似的妖艳面孔缓缓抬起,似是微笑一般:“竟然要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杀手么?小娴——” “我知道啊,妈妈。” 罗娴平静的回答。 就在那一瞬,肃杀之锋,便已经毫无任何迟滞的向前。 扑面而来! 毫无任何的震惊和动摇,这种无聊的问题……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在察觉到黑暗中的熟悉气息的瞬间,便已经了然!正因如此,才会拼尽全力,才会不假思索的,全力以赴! 崩! 自统治者的手中,黄金所镶嵌妆点的五股杵抬起,无穷黑暗缠绕其上如布束,挥洒,轻描淡写的挡住了这一击。 其为,罗刹! 亦或者说,【罗刹】这一灾厄最古老和最遥远的泉源。 倘若在久远之前的天竺,她将被称为罗波那,或因女身,也可称之为首哩薄娜迦。 她即为楞伽之主,罗刹娑之王! “太忤逆了,小娴。” 罗刹发问,“眼看着心爱的女儿有危险,我可是不远万里跳进了这滩浑水里啊,为何不能对我展露笑容呢?” “应该我是我来问你吧,妈妈。” 罗娴面无表情,只是轻声问:“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为了是将你从危墙之下带走啊。” 黑暗中的母亲柔声回应,可是视线,却落在了她身后,沉睡的男人身上,渐渐了然:“但如今看来,你恐怕不会同意吧? 就这么在乎他么,小娴?” “我已经答应过他了。” 罗娴断然的回答:“他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妈妈,他如果在现境,那么,我就会在现境里。 我对深渊没有兴趣,也暂时并不想和妈妈住在一起。” 近乎哀求一般,她轻声恳请: “——所以,请你回去,好吗?” “原来如此。” 统治者遗憾一叹:“既然女儿这么说了的话,我恐怕就只能白跑一趟,无功而返了。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只要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归我的身边了,对吧?” 蒸发的黑暗里,她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跨越了呆滞的罗娴,出现在槐诗的面前。 五股杵抬起,砸落。 瞬间,钢铁鸣动。在察觉到侵入者的同时,数之不尽便如同毒蛇那样攒射而出,向着近在咫尺的统治者,饥渴的扑向了那一片宛如宝石一般的灾厄结晶。 再然后,灰飞烟灭。 缠绕黑暗的五股杵微微一震,一切阻拦都如同泡影一样分崩离析,钢铁之树被撕裂,终末之兽的神性也在那凌驾于罗娴之上的恐怖技艺中动荡,溃散! 可紧着,刺耳的尖叫,从她的身后响起。 “给我——” 罗娴呐喊,“走开!!!” 从未有过的,震怒嘶吼,那高亢尖锐的声音,已经再非往日的温柔语调。 血色在如火焰那样燃烧,爆发。凄红的血色缠绕之中,罗娴再度从砸下的五股杵之前浮现,却并不管那足以将自己彻底碾碎的力量。 只是奋尽全力的,挥拳! 向着罗刹的面孔。 神迹刻印·十灾,自她的五指掌握之中,轰然爆发,猝然之间,砸在了罗刹抬起的手臂之上,令统治者也为之后退,被这磅礴的喷流所冲出。 肆虐的血水如同高压水刀,横扫,切裂了舱板,自内而外的贯穿了太阳船,喷出了舱外,将攀附在船身上的光铸武士也焚烧殆尽。 即便是混乱的斗争之中,也未曾有人能够接近此处。 能够感受的到,来自统治者的…… 怒火! 背对着那庞大的裂隙,罗刹抬起面孔,擦去了脸上的血色。 青色的眼眸里浮现寒意。 自出生以来,时隔二十五年,母女再度自地狱中重逢,可是却没有任何的温馨和喜乐,而是,迫不及待的,刀剑相向! 或许,这一份刻入骨髓中的凝固之爱,早已经注定了这一结果! 重逢的瞬间,目视彼此的时刻,胸臆中所涌现的,所谓的喜悦和渴望,便已经令她们,想要将彼此彻底的蹂躏成粉碎,彻底的破坏! 以拥抱,以痛吻,以摧残。 直到将对方揉入自己的躯体和灵魂中去。 而就在铁树之前,罗娴的半身在血水的缠绕之下,支离破碎。 被五股杵砸断、塌陷的肩膀和胸腔迅速的隆起,重生,在血水的拉扯之下,强行缝合,复原。 “刚刚的那个……是裂空?居然是父亲的招数啊。” 罗刹端详着她的模样,忽然问:“已经见过你外公了吗?” “是啊。” 受创的女儿抬起手,擦去脸上的血色,冷漠回答:“虽然很顽固,比妈妈要讲道理很多。” “因为你没有挡他的路。” 罗刹抬起眼眸,看向了裂隙之外的天穹,那深度之间驰骋渐近的一线雷光,遗憾轻叹:“待会儿等他到了之后,未必会像妈妈这么温柔了。” “那就将他也杀死好了。”罗娴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像是杀死妈妈你一样。” “我又发现了那个家伙的一个缺点。” 罗刹摇头低语,“他根本不会带小孩儿,对不对?每天都在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锻炼……不过没关系,好在还有妈妈呢,妈妈也爱你。” 说着,她的另一只手掌抬起,自虚无中,拔出了一柄饱蘸血色的金刚锥。 “所以,别怕。” 她安慰道,“妈妈会教导你的。” 何谓,礼貌! 在那一刻,罗刹娑之王轻叹着,解开了身上的束缚,令无穷凄厉的哀鸣自身后扩散的阴影中迸发,数之不尽的僧侣自炼狱中的绝望嘶吼,沦落为恶鬼时的悲鸣和咆哮。 乃至,憎恨和杀意! 这便是昔日破坏谱系的卡瓦纳西一系尽数凝固之时所诞生的,暴虐威权! 此刻,堕落之正法自鬼众们的赞颂和哀嚎中显现。 寄托以爱意和怜惜,报之以温柔与关切。 恰似母女之间‘人生商谈’那样。 展开双臂,毫不保留的,向着眼前沸腾奔涌的血潮砸下。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童话 当那凶戾的气息化为无尽黑暗,冲天而起的瞬间,即便是远方漠然俯瞰的律令卿也愣了一下,未曾预料。 整个太阳船都笼罩在了动荡之中,在后端,刚刚才修复完好的船舱和建筑,被以比刚刚还要更加暴虐和迅速的方式所摧毁! 轰! 一整座船舱在金刚锥的突刺之下贯穿,然后在血潮中干脆利落的撕扯成粉碎,不知多少碎片飞在空中,变成了钢铁的暴雨,洒落荒原。 紧接着,又一座。 钢铁之树下,在黑暗和血潮的冲撞里,毁灭在迅速的蔓延。 “这他妈的是什么?家暴?认真的吗?偏偏这个时候?” 驾驶席上的雷蒙德已经欲哭无泪:“你们能不能出去打啊,这是我的船!我的船!” 他万万没有想到,亡国和雷霆之海都没有毁掉他,让他一蹶不振,侏儒王和统治者都未曾让太阳船如此艰难,可在关键的时候,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因为槐诗所引起的家庭纷争…… 姓槐的你坏事做尽! 招惹这么多难缠的女人做什么?而且一个还不够,起码三四个…… 急着找死吗?! 可话就算是这么说,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狰狞,真实不虚的恶寒,如同生死相搏一般的杀意。 毫无任何的虚假,也再无温情脉脉。 不将对方彻底击溃,誓不罢休! 明明心怀着爱意,可彼此凝视的时,便像是共不戴天的仇敌。 “红龙,准备好,管不了那么多了。”雷蒙德咬牙:“实在不行的话,照着那家伙来上一炮,把她轰下去!” “你以为我不想么?她们的速度太快了,雷达根本没办法锁定!光是保证上层和中层之间的封锁和间隔,我就已经快吐了!” 红龙恼怒的呐喊:“还有,他妈的看前面!看前面啊!” 此刻,无穷雷霆的覆盖之下,荒原中,拖曳着光铸战船踉跄前行的太阳船再度一震,自大天使所抛出的投枪之下! 宛如贯穿天地的巨柱那样,以凌驾于电光之上的急速,砸在了冥河护盾之上,将强弩之末的防护彻底贯穿。哪怕是仓促之间奋尽全力的紧急规避,依旧被撕裂了右舷,大片船体在迅速的脱落。 浓烟和圣光中,数之不尽的猎食天使如同潮水,自前方奔流而来。 “他妈的……” 太阳驭手只是无奈一叹:“真后悔啊,早特么多少年,老子就应该多给罗素那老王八几拳,再给槐诗那个小王八来几手……搞的现在想揍都没机会。” 说好的事儿少闲多不忙活,结果到现在,连年假是什么都没有见过! 这个世界对社畜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尤其是对一不小心跟理想国余孽们签了合同的社畜,更是如此。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 路是你选的。 现在,报应来了。 “全体预备。” 雷蒙德拿起了对讲机,最后命令:“前方即将接敌,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或许旅程即将结束了,各位。或许,使命也将结束。 不论如何,祝大家旅途愉快——” 卡擦。 一声轻响,霰弹枪上膛。 沉默里,轰鸣和震荡里,舰桥上的船员们环顾着彼此狼狈的面孔,还有眼瞳,到最后,竟然都忍不住大笑出声。 尖锐的鸣笛声迸发。 猩红的探照灯光照亮黑暗,太阳船咆哮着,加速。 自寻死路一般的,奔赴前方! …… 当数之不尽的烈光投枪带着浓烟,从天而降。 残破的甲板之上,血潮自黑暗的前方蒸发,五股杵砸下的瞬间,罗娴手中的血色长枪崩溃。 紧接着,金刚锥便已经毫不犹豫的,刺下。 贯穿肺腑。 正如同严厉的母亲对叛逆期的女儿施以教导那样,降下鞭挞和惩罚。 而回应母亲的,便是不甘的拳头。 在力竭之前,在那一张面孔之上,只留下了一道血痕。 就这样,掐着罗娴的脖子,缓缓的提起。 “和上一次见面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啊。” 罗刹端详着她的样子,欣慰一笑:“能够看到你这么有活力的样子,真好。” “我也一样啊,妈妈。”罗娴喘息着,沙哑回答:“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轰! 极意之拳,瞬间破空。 稍微不注意的瞬间,竟然便已经从统治者的钳制之下脱离,毫不留情的,发起了攻击。 然后,又被罗刹毫不留情的再度击溃。 五指破裂的瞬间,掌心里酝酿出的血光迸发,从近在咫尺的地方掀起爆炸。瞬间,血光在罗刹的五指之下尽数蒸发,可那一片消散的血气之后,美德的光芒流转。 血海之中,白马的投影浮现一瞬。 从开始到现在,所积蓄而成的源质奔流尽数转化为了光焰,自剑刃之上奔涌。 紧接着,便又在金刚锥的劈斩中,拦腰而断,剑刃飞上天空,光焰消散。 而罗娴已经飞出,砸在了破裂的钢铁之树上,缓缓滑落。 “实话说,我没想到,竟然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女儿这么执拗,让妈妈也无可奈何。难道就不能认清现实么,小娴?” 罗刹娑之王踏着女儿的血,缓缓上前,俯瞰着她,告诉她:“你们两个,不合适。” “听上去,真像是苦情剧里反派妈妈的台词啊。” 罗娴想要抬起手,又被她踩住了,冷漠的碾下,断裂的声音响起。 “在女儿被真爱洗脑上头的时候,把她打醒也是妈妈的责任。或许你们之间有爱,或许他对你也一往情深……可是,你还能克制多久呢,罗娴?” 无数哀嚎中,罗刹低头,怜悯的俯瞰着她的模样。 看着她眼瞳之中那一片奔涌的猩红,还有身后,鲜血的倒影里,那一片渐渐浮现的狰狞轮廓。 她的本质。 被她所隐藏起来的,丑陋模样。 现在,在同源的威权之下,已经再无法克制。灾厄的气息从灵魂渐渐涌现,将一切,染成了漆黑。 有残酷暴虐的神采自那一双眼瞳中升起。 来自本能的,呼唤! “看呀,我的孩子,你终将会将这一切彻底毁灭。” 罗刹轻声呢喃,“你的本性注定,你无法同这世界相容,即便它看上去多么美好。你的归处,不在这里。 可你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即便是……已经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能够看见,那饱受摧残的灵魂,在无止境的克制和忍耐里,渐渐的快要将自己撕裂。温柔的面孔之下,灵魂早已经饱受折磨。 就像是鱼离开了海洋。 现在,当解放的时刻到来时,那些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哀鸣和哭泣声,终于从深海的潮汐中升起。 当属于人的意识渐渐溃散,被隐藏在暗面的狰狞渐渐浮现。 被囚禁在海中的魔龙终于展露轮廓,呼吸着地狱中的空气,痛苦呜咽,支离破碎的灵魂之上,遍布创伤! 早已经,不堪重负! “人的世界对你而言太痛苦了。” 罗刹温柔的伸出手,“到我这边来吧,小娴。” 她说:“我来带你回家。”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令罗刹,愣在了原地。 她的手掌,被拍开了! 被凝固的意识,所拒绝…… “我哪里也不会去,妈妈。” 就在她的面前,重创的女儿,艰难的抬起手臂,爬起,再度伫立。 而在她脚下的倒影中,狰狞的魔龙和她站在了同一处。 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这是我,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沙哑和轻柔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在那一具残破的身躯之中响起。 告诉她:“我要,留在这里!” 想要留下,不止是升华的自己,也还有凝固的自己。不想要离开,不论是幸福的自己,还是痛苦的自己。 在做出许诺的那一瞬间,她便早已经对后果,心知肚明! 即便是如此…… “为何如此执着呢,罗娴。”母亲失望的问:“哪怕你付出一切,可真的会有回报吗?” “没想过哦。” 罗娴茫然的想了一想,缓缓摇头:“可是,‘如果我受伤了,就请你保护我吧’……他这么对我说了。”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笑起来了。 哪怕口鼻之间还残存着血色,依旧,艳若桃花。 “请不要妨碍我,妈妈。” 她最后恳请:“我只是想要跟在他的身边而已…… 想要和他多说一些话,想要嗅着他的味道,看着他的脸。 也想要让他看着我—— 仅此而已!” 就这样,向着母亲,再度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所以,请你不要碍事!!!” “……” 短暂的寂静里,罗刹黯然一叹,渐渐失望:“这是做女儿的应该说的话吗?” “抱歉啦,妈妈,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罗娴抬起头,擦去嘴角的血丝,仿佛在笑:“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可唯独现在,我是如此的,想要杀死你……” 她想了一下,恍然的低语:“我想,这大概就是恨吧?” “太让人难过了,小娴。” 悲伤的母亲缓缓摇头,“叛逆到这种程度,必须要好好教育一下啦。” 用力的,握紧了武器,骨节苍白,愤怒和暴虐显现:“必须要,留下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教训才可以!” “对不起,葛洛莉亚。请你暂时……忍耐一下吧……” 罗娴抬起了残破的五指,指尖,那一枚晶莹剔透的血色结晶,仿佛鲜艳的苹果那样,落入了她的口中。 吞下。 在那一瞬间,无穷灾厄之血自体内,轰然爆发。 前所未有的狂暴生命力涌现,自残破的肢体内,迅速的,修复一切创伤,同时,也带来了无法逃避的畸变。 令猩红的鳞片渐渐覆盖了她的身躯,将她转化为仿佛怪兽一般的模样。 美丽和柔和不再。 只剩下了狰狞和残忍! 即便,如此丑陋。 哪怕,面目全非…… 可就在她身旁,却有一扇华丽的宝镜自虚空中隐隐浮现,映照着她的模样。 自镜面的倒影中,猩红的海潮涌动。在血水之中,凝固的本质显化为了她的面孔和模样,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瞬间,升华和凝固的位置迎来了逆转! “魔镜魔镜告诉我。” 罗娴轻声问,“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是她。”镜中的无穷血海里,猩红的公主殿下看向了眼前的母亲,如是回答。 “是吗?” 罗娴了然的颔首,然后,轻声说,“那我一定要杀了她。” 在这一瞬间,当最后的桎梏解开时,乐园背后的恐怖阴影,自辉光之下显露。 嫉妒,仇恨,恶毒…… 无穷尽的黑暗源质,自灵魂之中迸发而出! 得到,失去,期望,信赖,孤独,悲伤,渴求,盼望,失落,乃至绝望! 一切力量,悉数源自求之不得的爱! 爱有多么执着,那么恨便有多么庞大。 爱的辉光和恨的阴影,原本水火不容的力量,现在终于合并在了同一处,自凝固和升华的灵魂里肆虐。 令罗娴痛苦尖叫。 令血水奔流,化为海洋! 猩红的色彩漫卷,在海潮声中,将一切光铸武士尽数荡尽,吞没,溶解。可在潮汐之间的涟漪之中,罗娴已经疾驰而出。 向着母亲。 再度挥拳! “太愚蠢了,小娴。” 罗刹凝视着她的模样,摇头:“看看爱将你变成了什么?” 轰! 来自罗娴的拳头,毫不保留的,落在了她的面孔之上,自那宛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留下了刺眼的猩红。 破裂的声音响起了,来自人的面孔之后,统治者的本质彰显。 堕落的神性里,凝固的灵魂之中,为破坏而造就的力量显现结晶,再无任何的保留,向着眼前的女儿,挥出耳光。 将一切,不自量力的反抗彻底击溃。 降下了鞭挞和惩罚。 扩散的黑暗里,崩裂的巨响延绵,又被封锁在内,无从冲出。激烈的震荡在瞬间重复上百、上千、上万次之后,形成了混沌的乱流。 奇迹和灾厄之间的交锋和厮杀迎来了最高处,自咫尺之间,无休止的向着对方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施加破坏! 摧残肉体,撼动灵魂,击溃意志,泯灭反抗。 令庞大的裂隙不断的延伸在船身之上,又残酷的维持着它的完整,任由激烈的战火和厮杀将一切吞没。 直到最后,在溃散的潮声里,镜面破碎的声音响起。 当最后的力量挥霍殆尽的瞬间,金刚锥便已经将罗娴的心脏彻底贯穿,令她踉跄的后退,跌倒在地上。 再没有反抗的力气。 然后,罗刹漠然的向前,抬起手。 震怒汇聚与黄金之杵上,令杵上无以计数的细小骷髅浮现猩红,哀嚎和黑暗缠绕其上,足以毁灭所有的力量爆发。 向着罗娴的面孔,砸下! 令天空为之破裂的巨响中,飓风扩散,细密的裂隙自甲板上扩散开来,犹如蛛网。 而当风暴吹去,尘埃散尽时,罗娴依旧躺在血泊之中,空洞的眼瞳抬起,看着悬停在面孔之前的五股杵。 只差一线。 “教育到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吧?” 罗刹低头,俯瞰着女儿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那倔强的神情,终究只是无奈一叹:“为何冥顽不灵呢,孩子?” “大概是,恋爱脑吧?” 罗娴轻声呢喃:“明明应该适可而止的才对,可是纠缠不休起来,连自己都会觉得丑陋和讨厌……察觉到应该警醒的时候,却已经无法自拔。” “真愚蠢啊。”罗刹评价。 “嗯,愚蠢,确实。” 罗娴点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勉强一笑:“妈妈,你会讨厌我吗?” “傻话,难道天底下会有讨厌女儿的母亲么?”罗刹摇头,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叹着:“哪怕,已经被伤透了心……” 她坐在地上,怀抱着自己的女儿,时隔二十五年以来,正如梦中所想的那样,抚摸着她的长发。 轻盈又温柔。 好像生怕弄坏一样。 害怕自己所爱的宝物如同泡影那般消散,远去。 一如决定将她送离自己的身边时那样。 怎么样,都看不够。 “他还好么?”罗刹问。 “父亲很好,只是孤独。” “是吗?他所寻求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明明曾经为了变强,不惜一切,可最后,又后悔了。 结果,一无所得。” 罗刹闭上眼睛,紧贴着她的头发,告诉他:“深渊的潮汐在控诉,我听见了——我不知道吹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可他的目的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不要被波及到其中去,小娴。倘若你想要追求自己的爱,那么就要离深渊远一点,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无法阻拦你,可能也无法再保护你了。” 罗娴疑惑:“难道你不曾怨恨么,母亲?” “吹笛人?为何要怨恨?”罗刹反问,“从父亲,不,从曾祖父以大愿求诸与深渊的那一刻开始,威权便为凝固所染,卡瓦纳西一系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她说:“我早已经有所觉悟。” 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也已经有所准备。有朝一日,同这所有一起,埋葬进深渊里。 为此而修持,为此而煎熬。 可这一颗自诩磐石不动之心,却又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摔成了粉碎。 只是当看到了人群里那个远道而来的消瘦身影,那一双坚毅又平静的眼眸的时候,便已经被魔念所诱惑。 不得解脱。 明明不曾期盼,却又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渴望。 是啊,就像是自己的女儿那样。 就像是罗娴一般。 飞蛾扑火。 她怅然的低头,亲吻着女儿的额头。 “如何才会明白呢,小娴?” 或许,非人之爱会让你的灵魂堕入深渊。可你所追逐的人之爱,却只会让你如我一样,饱受折磨。 因为它并非是结果,也不是什么美好幸福的结局,而是残忍的开始,是无穷等待中的煎熬和无法满足的渴求。 当你去爱一个人开始,诅咒便已经缠绕在你的灵魂之上。一直到最后,将你焚烧成灰烬为止…… 除非杀死他,否则便无法结束。 除非杀死你自己,否则便无法解脱。 “在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便期望你能够长留我的身边。可这终究不切实际。” 罗刹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我将非人之爱留给了你,以盼你能够归来。可你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你终于长大啦,小娴。” 惜别的眼泪,从统治者的眼角滑落,落在了女儿的嘴唇之上。 “我将在海中凝望,我亲爱的女儿,我亦将在深渊里等待,见证这一份愚昧之爱的结果。” 她低下头,在罗娴的耳边,最后道别: “但在那之前……” “我不会容许你再逃避。” 啪! 罗娴瞪大了眼睛。 在她的胸前,贯入心脏的金刚杵,无声的碎裂,数之不尽的神性和源质奔流,自其中涌现,逐出了沉寂的血水灾。 然后,刺入了她的灵魂之中! 彻底的,将一切改变! 前所未有的痛楚自灵魂里迸发,令她不由自主的痉挛着,挣扎,却又被母亲所按住,无法逃脱,无法控制的,哽咽出声。 哀鸣! 就这样,残忍的缝合了凝固和升华之间的伤口,不容许分离。不惜将施以重创,只为了重新将一切修复完整。哪怕是将灵魂撕裂,也要将所有复原。 诅咒,亦或者赐福。 以此为钉,降下了痛楚的新生。 “在幻灭之前,去尽情的追逐吧,小娴。” 她最后拥抱着怀中的珍宝,告诉她:“这便是我作为母亲,给予你的,最后赠礼。” 在远方吹来的风中,统治者的身影渐渐隐没。 就这样,消失无踪。 只留下无休的厮杀和斗争,满目疮痍战场,还有血中渐渐醒来的罗娴,自痛苦中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寒冷。 她茫然的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踏着血泊,蹒跚的向前,就像是人鱼终于走上了海岸那样。 每一步,都有如踩着尖刀。 难以站稳。 感受着这狰狞又残酷的世界,无法呼吸。 太冷了,又如此孤独。 只是一个人在这里,便忍不住想要流泪。 没有去理会那些从天而降的猎食天使,也并不在乎那些呼啸而来钉在身旁的投枪和攻击,她踉跄的迈动脚步,催动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 拨开了最后的钢铁荆棘和枝杈。 凝视着那一张宁静的睡脸。 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眉。 即便是那一具躯壳中,空空荡荡…… “回来吧,槐诗。” 罗娴轻声呼唤,“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就这样,弯下腰,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干涸的嘴唇,亲吻着沉睡的王子,好像施展魔法那样。 等待着他醒来。 即便在身后,冷酷的圣光降下,狂热的大天使从浓烟之中凝聚,遍布血丝的眼瞳抬起,癫狂的凝视。 “异端受死!!!” 倾尽所有的力量,仇恨和憎恶随着利刃一同刺下! 啪! 血肉被贯穿的声音响起,猩红的色彩如暴雨,洒落。 无以计数的钢铁枝杈骤然延伸,发狂的增长,宛如爆炸那样扩散,转瞬间,将公义贯穿,钉在了地上。 连同不知多少的猎食天使一起。 当那一双沉寂的眼瞳缓缓睁开,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迎来了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 只剩下了平静的呼吸。 如梦初醒。 “对不起,娴姐。” 槐诗轻声呢喃,“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吗?” 罗娴微笑,“梦见了什么?” “好像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槐诗说,“但最后,我梦见你在哭……所以,我醒了。” 他伸手,轻轻的擦去那一张脸颊的血迹: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发生了很多,但都不重要了。”罗娴回答:“只是,稍微有些累了,我想要休息一会儿。” “那就睡吧。” 槐诗点头,告诉她:“我会保护你的。” “嗯。” 罗娴轻轻点头,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安心的,笑着,沉沉睡去。 槐诗伸手,为她抚平了发丝。数之不尽的枝杈延伸而来,将她和那一张病床保护在其中,不受打扰。 再然后,在这寂静里,践踏在灵魂之上的脚步声,终于响起。 如此寥落。 在铁枝之下,大天使咆哮,发狂的挣扎,奋力的伸手,想要去攻击那一只停在自己面前的脚掌,却只差一线。 难以触及。 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终于看到了,那一张平静又肃冷的面孔。 乃至,流溢着辉煌威严之光的眼瞳。 冷漠的俯瞰。 最后发问: “我要的另一只眼睛,带来了吗?”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冷饭 死寂自混乱的战场之中降下,只剩下脚步声。 绝望从每一个心头泛起,因为黑暗在蔓延,在那低沉的脚步声里,扩散。仿佛活物一般的蠕动,覆盖甲板、船舱,乃至,每一个地方! 在无数铁鸦狂热的颂歌之中,黑暗自影中升起,化为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而在泥潭里,一只只手掌一般的模糊触须延伸而出,缠绕在侵入者的身躯之上,拉扯,撕裂,蹂躏成粉碎,最后再吞入那一片暗里。 饥渴的,掠夺一切! 就好像醒来的巨兽开始享受早餐。 “圣哉!圣哉!圣哉!!!” 在黑暗里,高亢的欢歌升上天空,响彻大地。 瞬间,那一片归墟之暗便已经将整个太阳船覆盖,吞没,但却并不满足这些主动跳进嘴里的食物。 而且,还顺着钉在船上的锁链,向外延伸。 光铸战船之上,持斧的领军者眼瞳激烈收缩,面色大变:“快断——” “晚啦。” 而就在那一瞬,他身后,虚无之中,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从碎光中凭空浮现。在她的身后,阴影诡异的变化,无数怪物的狰狞轮廓闪现。 轻描淡写的从虚空中跃出,手中两柄纤薄的短刀交错,向着领军者的脖颈之上斩下! 放肆! 转瞬间,领军者后退,想要弃斧拔剑,可是紧接着,却发现,双方的距离却完全没有拉开! 甚至,更近! 刹那的恍惚里,刀锋已经从脖颈之上掠过,他僵硬在了原地。 至恶的黑色自灵魂中蔓延。 而直到现在,领军者身旁的扈从才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拔出武器,可紧接着,动作便已经随着肢体的坍塌而变形。 当迟滞的刀光从他们的身上显现时,血色终于喷涌而出,完整的身体干脆利落的坍塌成碎块。 横平竖直,规则无比。 而现在,当安娜终于落地,便有微风从远方垂落,落在微微震颤的刀刃之上,荡起了一缕细碎的鸣叫。 而一道血色,从领军者的脖颈之上浮现。 头颅,干脆利落的滑下。 落入了安娜手中。 “哈,谁说我学不会的?” 少女得意一笑,将头颅揣进袋子里,回头,向着冲上来的武士们挥手道别,“拜拜!” 就这样,轻巧的顺着锁链,跃向了太阳船。 同那一片奔流的漆黑擦肩而过。 而在她身后,沸腾的黑暗,自战船之上弥漫,弹指间,吞没所有……只剩下凄厉的哀嚎和呐喊,自圣歌中回荡。 就这样,在黑暗里,溶解,崩溃,坍塌,很快,如同烧尽的风筝那样,落入黑暗。 再也不见。 令人,神清气爽。 “可耻异端!卑贱孽畜!下贱小丑!!!” 此刻,铁树之钉下,公义愤怒的抽搐,痉挛,不顾自己的身体被撕裂,仰起头,眼眸中迸射癫狂的烈光:“竟然胆敢篡夺神威,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要——” “原来如此。” 槐诗了然的颔首,轻叹:“什么都没带?上门拜访,居然一点礼数都没有。” 他摇头说:“真是,令人失望。” 啪! 美德之剑凭空浮现,贯入了那一颗头颅之中,撕裂了狰狞的面孔,庞大的力量令他不由自主的扬起了身体,撕扯伤口。 任凭那统治者的力量一次次的爆发,那辉煌的光焰和灰色的浓烟几乎遮蔽天空,可一次次的,又被黑暗所吞尽。 归墟深沉不见底,大肆饕餮。 铁树的枝杈延伸,拉扯,将他悬挂在了半空,数之不尽的根须自他的身躯之中延伸,贪婪的吮吸着所有反抗的力量。 就像是将豆子丢进磨盘里一样,一点点的榨取出灾厄之中的神性和源质,缓慢又仔细,不肯有丝毫的浪费。 毫不浪费。 在神之眼的俯瞰之下,牧场主所创造出的大天使好像好像透明一样,毫无防护和遮掩的余地,每一次灾厄的变化都被尽收眼底。 深渊的食物链在终末之兽的癌变侵蚀之下,已经岌岌可危,所有的环节和养分都流向了终点,再无法送出。 就像是一整只肥猪被送上流水线。 拔毛过水,切割分类。 刚刚从重创中苏醒的终末之兽酣畅淋漓的享用着送到眼前的餐点,无形的巨口张开,蚕食着统治者的魂灵。 第……不知道多少次! 令大天使,彻底的陷入了癫狂,渐渐干瘪的破碎面孔之上满是狰狞,凄厉咆哮:“槐诗!!!” “现在才开始叫门?” 槐诗冷淡的伸手,从他的脸上拔出了嵌进颅骨中的美德,“敲门之前,不就该喊了么?还是说,你就这么想给我一个惊喜?” “异、异端,受!受!受!死死死死死——” 那一张破碎的面孔骤然扭曲,好像忍受着某种撕裂灵魂的痛苦一样,可神情却又是如此的狂热和欣喜。 就好像神明出现在眼前那样。 不,甚至比那更加的荣幸,就好像……神明自体内降临! 啪! 在那一瞬间,蠕动的大天使骤然张开了身体,迅速膨胀的躯壳正中央,被撕裂的血肉之间,无数涌动的猩红竟然化为了漩涡,迅速撑开。 无形的地狱之门! 在漩涡之门后的幽暗深渊中,无穷的混沌胃液之海奔流,沉睡在海中的巨大身影在噩梦中不断的痉挛。 宛如俊美的巨人,身上却长满了畸变为钢铁的无数器官,血丝覆盖在机械之上,诡异的蠕动着。 在漆黑粘稠的潮水里,一具具身披着破烂的长袍的诡异枯骨像是巨石一样的伫立,血肉蠕动的面目上不断变换,嘴唇开阖,吟唱颂歌。 就好像,听见了来自信徒们的呼唤。 漫长的梦中,神明的眼瞳睁开了一线,瑰丽而辉煌的光芒从眸中浮现,跨越了无数深度,落在了槐诗的身上,便化为了漩涡! 神意运转,降下命令。 ——归来! 来自牧场主的神罚,自至福乐土,破空而至,将槐诗笼罩在其中。 这才是公义真正的作用,去任由终末之兽蚕食,去以自我的灵魂和一切再度接续断裂的食物链,牺牲所有。 但此刻,就连公义也狂喜的赞唱着地狱之神,幸福的流下了眼泪。 甘之如饴! 现在,来自地狱之神的力量,已经锁定在了槐诗的身上,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桥梁,啊啊,何其荣幸,何其光耀,何其欢欣。宛若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源质都徜徉在幸福的河水中一样,欢快的歌唱。 自重生以来,从未曾如此的轻快。 洗去耻辱的时刻,近在眼前! 现在,神意降下。 食物链的源头向着食物链的终末,降下了意志,桎梏在异端的灵魂之上,再无从挣脱!以此虚无之威权为绳索,将悖逆的狂妄异端,拉向至福乐土!等待他的,便只有在重生之海中溶解为虚无的结局! 就快了,就快了! 就是现—— 啪! 公义的面孔,被一只手掌握紧了。 幸福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我还说,是谁给你的勇气,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就这个?”槐诗的五指缓缓收缩,一点点的,捏碎了那一张面孔之上的笑容,只留下泪水。 同神明如出一辙的眼瞳俯瞰时,便如此的冷漠:“区区一碗隔夜饭,就算炒再多次,也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吧?” 在这一刻,槐诗的灵魂之中,遍布裂隙的镜面,再度浮现。 ——威权遗物·分离之镜! 隔绝一切联系,斩断所有的连接,令衔接在一起的万物再度回归孤立,令食物链之间的衔接,再度断绝! 在地狱之神的目光前,早已经饱受摧残的镜面哀鸣着,惨叫,一道道裂纹疯狂的蔓延,剧烈的震动着,仿佛想要逃跑一般,可是却无从挣脱终末之兽的桎梏。 就这样,在彻底崩溃之前,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现在,当槐诗向着天空抬起手的时候,便有浩荡的鲸歌自扩展的云层之中奏响,鹦鹉螺高歌,炼金之火自铸造之路中重燃,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猩红的火光在如铁的黑云之中蔓延着,再造奇迹! 刹那间,倾尽了所有从公义身上掠夺而来的源质和神性。 于是,万丈阴云如同潮水一样,自如山峦一般的锋刃之下开辟。 天阙之剑自炉火锻造再现。 宛如流星坠落时那样,庞大而粗糙的剑刃之上带着耀眼的灼红,瞬间贯穿了天和地之间的距离,落入了血色的漩涡之中。 那庞大的体积,毫不留情的,挤入了这狭小的隙间,然后,自万世乐土中突入,肆虐。 无穷的雷霆自铁刃之上迸射烈光。 就这样,在不知多少祭祀的怒吼和尖叫里,斩向了威严的神躯,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恐怖浪潮。 在那漩涡彻底崩裂坍塌之前,隐约听见了仿佛神明震怒一般的咆哮。 可很快,一切都消失无踪,随风而去。 只剩下了呆滞的公义,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感受着灵魂和身躯一点点被黑暗蚕食的痛楚,崩裂。 坠落在地。 最后所看到的,依旧是那一张冷淡的面孔。 只是抬起手指,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汤汁,满不在意,但也毫无满足和惊喜。 就仿佛,兴致索然。 “这个味道,我吃腻了。” 槐诗低头,最后告诉他:“下次,让你的神,换一碗新鲜的来——” 啪! 空洞的面孔自践踏之下粉碎,化为虚无。 而现在,处理完日常的琐事之后,那一双平静的眼瞳终于抬起,望向漆黑的天穹和远方的地狱,那些如同潮水一样试图阻挡在前方的军团,乃至,黑暗最深处轰鸣行进而来的狰狞轮廓。 那些想要和自己为敌的一切。 就好像隔着云层之中的观测之眼,能够看得见万里之外,脸色铁青的律令卿一样。 “你好啊。” 槐诗颔首,微笑着致以问候。 虽然很快,就要不好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蜃楼 就好像,被激怒了一般。 晦暗的天穹之上,猩红的光芒不断涌现,原本还算稀疏的陨星仿佛暴雨那样追下,向着太阳船,铺天盖地的砸下。 当律令卿面无表情的在手中的命令书上添了一个零之后,足以正面毁灭一整个现境阵地的恐怖火力,在顷刻间尽数降下。 毫无夹缝的,饱和式的,洒落毁灭! 遗憾的是,或许是公义的光速扑街和惨不忍睹的结果给大家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心里阴影,竟然再没有垂涎于亡国封赏的统治者继续出现…… 亦或者,只是难以分辨,此刻的太阳船之上究竟还隐藏着多么庞大的威胁。 依旧处于观望,一直到确定槐诗的状态为止。 调律师,领航者,灾厄之剑…… 太多的阴影和死亡了,在槐诗睁开眼睛的瞬间,那些原本只存在于遥远传闻中的恐怖故事,就瞬间变成了现实。 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战绩和战果,已经随着焚窟主的死亡,得到了来自雷霆之海的印证。 深渊之中的巨人恒长从无终之梦中做出了宣告——灰烬的子嗣焚窟主死于洗魂之征中,败亡于自身的大敌之手,无悔而亡。 自此之后,现境之人槐诗得享王者之礼遇。想要继承‘焚窟主’之名的侏儒王们,尽可向其发起挑战。 自巨人之血的见证之下,胜者引继荣光! 一个能够正面硬刚雷霆之海那帮战斗狂魔的升华者,而且身上还带着昔日理想国的认证,又有了公义如此惨烈的案例在前,即便是脑子再怎么不清楚的人,也都要掂量一下。 倘若公义还能留一口气,恐怕已经泪流满面,招呼大家一起并肩子上了! 怂什么?槐诗现在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完全是外强中干!随便来个人,上去给他两拳,他就躺了好么? 遗憾的是,谁都行,就只有至福乐土像个臭弟弟。 先是在万世乐土之内铸就了食物链的终点,然后又趁着牧场主受胎的时候,白嫖了一大帮大天使,掠取神性,篡夺了牧场主的威权。 以至于终末之兽对深渊食物链的克制,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程度。 作为地狱之神的头号异端,只要是进入了牧场主的相食循环之中的一切,对槐诗而言都是补品。 而公义,更是大补特补,哪怕是耗费了大部分的力量去铸就天阙之剑,去捅了一刀牧场主,剩下的也足够槐诗摆脱最虚弱的状态。 “哎呀,各位好啊,我回来啦!” 在通讯之中,槐诗的投影从太阳船的舰桥内浮现,微笑着环顾着诸多下属,却只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茫然: “怎么了?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也没有热烈的呐喊与喝彩。 冷场了。 “老师……” 就连最体贴自己的学生原缘也一脸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那种,控诉的眼神……就好像自己睡了一觉之后,引发了什么第三次冲击,把现境快要给搞没了一样。 不至于吧? 而察觉到太阳船上,那些仿佛被什么统治者大力破坏所留下的伤痕和裂口时,便令他越发的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沉默里,雷蒙德言简意赅的回答:“报应。” “???” “咳咳,老师。”林中小屋咳嗽了两声,谨慎提醒:“以后……您在男女关系方面,还是多注意一点最好。” 嗯,如果不想被愤怒的丈母娘手撕了的话…… “哈?” 槐诗呆滞,难以理解这帮家伙究竟是在说啥。 遗憾的是,现在也不是向宕机许久的军团长再交代前情提要的时候了。 无以计数的焰光尽数降下。 将触目所及的一切,尽数吞噬! 而当槐诗再度向着天穹抬起了手掌,便有狂风凭空掀起,海量的气流自回旋之中,化为了充斥一切的风暴。 漩涡自灰色的天穹之上升起,诡异的风眼自天穹之上蠕动,肆虐。 扩散的飓风裹挟着海量的沉淀和灾厄,没入了铁幕之云中,重燃焰光。 就这样,转瞬间,近乎将整个荒原都抽成了源质的真空,不论是奇迹和灾厄,尽数吞进。令庞大的钢铁之树再度生长,化为伞盖一般,将整个太阳船都笼罩在内。 再度修复起千疮百孔的船体,重新接续所有。 当槐诗这至关重要的一环补全,原本衰微的原罪军团好像瞬间截然不同,来自天国谱系的深渊永动机再度启动! 逆着数之不尽的陨星,归向现境。 向着那一片即将淹没在黑暗中的微弱光芒。 踏上最后的归途…… 而黑暗里,天穹之上的血色,依旧冷漠俯瞰。 …… 即便是统辖局也从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作为后勤中转站和大北营的中枢,竟然会被如此激烈和惨痛的战火所笼罩。 六重防线,数百座堡垒,乃至最后,几乎调动整个现境之力所修建而成的庞大城池,尽数笼罩在了焚烧的血色之中。 满目疮痍。 一重重创造主的框架之下,大宗师们的秘仪还在顽强的延续着,可最外围的铁壁,早已经溶解,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焚烧和冷却之后,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变成狰狞尖锐的碎块。 当重力迎来了崩溃时,那数之不清的碎片便悬浮在半空中。在歪曲的引力场之下,像是海草一样摇摆,迎来了一次次的毁灭,直到连尘埃和灰烬都彻底蒸发。 那些数之不尽的废墟和断墙漂浮在天空之中,静静的沐浴着那爆发的猩红,还有一次次降下的毁灭辉光。 瑰丽光焰自亡国的呼唤之中从天而降,从未曾中断。 从大浊流开始到现在,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足以令整个地狱都焚烧殆尽数十次的恐怖力量不断的降下,留下了深邃焦痕。 每一寸土地都好像遍布着无形的荆棘,踩上去的时候,便会隐隐作痛。 而数之不尽的尸骸和枯骨,早已经填平了裂谷。更多报废的装甲和庞大战争武器,便已经堆积成了山峦。 而现在,在无数现境炮火的轰炸之中,现境和地狱的厮杀里,那一座废墟一般的山峦轰然一震。 一具上百米高的捍卫者装甲从空中落下,像是炮弹一般,坠入了其中。而在那之前,便早已经面目全非,失去四肢之后,连同驾驶舱一起,被粗暴的揉成了铁球。 血污和油垢从缝隙中无声冒出。 紧接着,自火焰中爆裂。 “无聊,无聊,无聊!!!” 太阳历石所降下的毁灭打击里,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缓缓走出,眼眸猩红,向着现境呐喊:“如此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为止!!!” 轰! 当那拳头挥出的瞬间,便砸在了看不见的铁壁之上,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蜿蜒扩散的裂痕。 然后,又一道,再一道! 绝罚卿向前,宛如顶着山峦一样。 在不绝于耳的崩裂声中,硬撼着来自大秘仪的斥力,逆着那些若有若无的虹光向前,就好像同整个现境角力。 到现在,这一份无坚不摧的力量,却已经再找不到任何可以破坏的东西。 直到最后,只能再一次的,向着眼前的虚空挥拳。 眼看着不知道多少大群和军团,扑向了那一片如火如荼的战场。 而自己,竟然被拒之门外?! 就好像是整个学校唯一没有接受到派对邀请的倒霉鬼一样…… “无胆鼠类,出来和我打一架!” 震怒的咆哮声响彻地狱,回荡在中枢的天穹之上,像是雷鸣一样:“立刻,马上,现在!!!” 遗憾的是,无人回应。 当剧烈的震荡再次袭来,中枢指挥室里的尘埃簌簌落下。 在前方战线的频道里,有沙哑的声音汇报:“阁下,亡国的那个老头儿又开始了。” “疯狗一条,用大秘仪锁在外面就行。各军团以保卫防线为先,任务之外的东西不要考虑。” 阿赫冷漠的说:“还有,加速外层矩阵的铺设,你们已经慢了。” “阁下,我们已经……”另一侧苦涩的声音欲言又止,很快,放弃了争辩:“保证完成任务。” 阿赫没有再回答,正如同另一头没有指望能够得到什么温柔的抚慰和鼓励一样。 肃然的寂静里,阿赫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一如连日以来那样。遍布皱纹的面孔之上,看不到任何的疲惫和憔悴。 即便是亲手将一支支军团送上绞肉机一样的前线里,下达自杀式命令,也依旧毫无动摇。 冷硬如铁。 就在她的膝盖上,那一柄斑驳的长枪依旧散发着恐怖的温度。时而消失不见,当再度归来时,便有粘稠的血色从锋刃之上缓缓滴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无人打扰的空隙里,她的眼眸垂落,似是睡去。可当汇报的声音传来时,那一张面孔再度抬起,依旧平静而沉毅。 “什么事?” “几分钟之前,深空探镜已再次从太阳船的位置确认天国谱系的源质波动,识别序号是【Ω01】,升华者槐诗!” 观测员匆匆报告:“原罪军团已经突破了封锁!” “……” 短暂到近乎不存在的迟滞中,阿赫没有说话,只是握在威权之枪上的双手终于微微松开。 “既然如此的话,那便不需要再浪费资源进行观察了。”她命令道:“将那一部分探镜转到罗马谱系去。确保深空军团的空投补给能够准时到达。” “是。” 观测员下意识的点头,旋即犹豫了一下:“殿下,还有……” “什么?” 阿赫皱眉,不满的看过去,催促。 “目前,还不确定究竟是干扰还是系统失误。” 观测员紧张的回答:“侦测到槐诗的信号十分钟之前,太阳船的航线就出现了偏移,现在已经完全转向,错过了撤离点和路线……再过三分钟,就要彻底脱离我们的观测范围了。” 就在他手中的屏幕之上,一颗小小的光点在黑暗里闪烁着。 歪歪扭扭的虚线,早已经偏离了轨道。 明明原本迫不及待的奔向中枢,但此刻却已经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诡异的转折,渐渐的陷入了黑暗的最深处去。 越是向前,便越是背离现境。 懵懂不觉的,落入了深渊的大口。 在这个时候? 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能够建立联系么?” 阿赫神情渐冷,“尝试过通电警告了么?” “不行,广域的源质讯号已经全部被拦截了。而且灾云覆盖的范围太大,深空舰队无法突破拦截确定位置。” 观测员回答:“漂流探镜传回来的数据里,有未知定律干涉的讯号。大量的定律短暂的出现过现境方向判定混乱这种低级失误。 详细的报告还在进一步的生成,但已经有了初步的判定……有可能是大规模的深度扭曲。” 阿赫闭上了眼睛。 没有再说话。 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无所谓。 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早已经,陷入了其中。 …… 此刻,深度之外,灾云笼罩的天穹之上。 黑暗里,那一道自深渊中升起,向着战场疾驰而出的庄严雷光,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就好像撞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之上。 停滞。 “为何拦我?” 散逸的烈光中,外道王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前方,那虚无中渐渐走出的身影,如此熟悉。 凄厉血色的缠绕之下,罗刹依旧雍容,只是微笑:“能不能请你先等一下呢,父亲?” “没有这个必要。”外道王漠然摇头。 罗刹一叹,似是无奈:“这么久不见,居然不愿意同女儿叙叙旧么?看来和黄金黎明的那帮家伙待久了,父亲也变得死脑筋起来了啊。” 外道王沉默,许久,忽然微微点头。 “也好。” 就这样,他盘腿坐在了虚空之上,“你说吧,给你一刻钟。” 这一次,轮到罗刹沉默了,看着他,难掩不解:“为什么?父亲应该明白,我只是想要拖延时间吧?” “我知道,可过了这么多年,我似乎也许久不曾同你叙话了。”外道王平静的回答:“况且,就没有我,也无损大局。” 并不急于去降下毁灭。 因为毁灭早已注定。 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灾云之下,黑暗奔流。 无穷尽的黑暗里,仿佛有一双隐约的眼眸俯瞰而下,端详着五指之间——无以计数的裂谷便是那掌中的脉络,延绵到大地尽头的山峦是骨节的起伏。 庞大的太阳船宛如尘埃那样,缓慢的在掌纹之间跋涉,徒劳的翻山越岭。 追逐着不存在的蜃楼幻光。 一点点的,奔向灭亡。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虚妄 “不对劲。” 奔流的黑暗里,那些不断坠落的打击中,太阳船艰难的跋涉,向前。 舰桥上,雷蒙德敲着眼前的桌子,神情却渐渐的烦躁:“不太对劲,槐诗,有什么意外状况么?” “你是说哪种意外状况?” 最高处,槐诗坐在铁树上,忍不住笑起来了,抬起手,遥隔数十里,将那一轮焚烧着追下的宏大烈光偏转: “是说深度的不正常变化、对我们的炮火覆盖越来越密集了,还是说前面的堵截好像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呢?”雷蒙德追问,“还有么?” “……说实话,到处都是异常的状态,我实在不知道你究竟说的是哪个。” 槐诗环顾着四周,眺望着荒凉又死寂的地狱,“要我说,现在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异常了,是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发现。” 雷蒙德翻了个白眼:“但就是感觉不对劲……就好像,你在高速上跑错路了之后发现油箱还在漏油洒了一路一样。 我建议紧急整备一下,检查一下所有的机组和系统的运行状况。” 槐诗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望向了远方的黑暗,还有那一缕现境的微光,难以置信:“你确定么?” “我有点……不确定。” 雷蒙德烦躁的挠头:“就是那种你说不出来的感觉,知道吧?心烦意乱,总感觉要出事儿了,喝凉水都害怕自己被噎死的那种。” “老兄,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红龙从屏幕下面翻起一只眼睛,看过来:“放松点,很正常啦。” “这种感觉,之前只有过一次——” 雷蒙德看了它一眼,“是我决定在噩梦之眼做二五仔的时候。” “……” 红龙愕然。 而卡车司机,在烦躁的啃着指甲。 命运之车的奇迹传来了警报,曾经一度被斩断的命运再度沦落至别人的操纵之中,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的焦躁。 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行。” 槐诗想了一下,“那就不走了,停车。” “……” 一时间,寂静的舰桥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唯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迸发,自铁树之上的云层之中,无以计数的枝干向上延伸,承接着雷光,拓展,盛开,贯穿天和地。 疯狂的汲取着深度中的一切地狱沉淀,搜刮着每一缕源质,凭借着雷云的呼应,抽取着海量的热量。 生长! 再度,扎根。 如是,硬撼着一切坠落的雷火,再紧接着,铁树之上,无数枝杈间,一颗颗蓓蕾一般的小包缓缓的鼓起,绽开,便延伸出了漆黑的炮膛。 遥遥对准了四面八方的一切,蓄势待发。 当他的眼瞳抬起,属于云中君的感知蔓延,凭借着雷霆,在地狱中扩散,冷漠的掠过了远方渐渐靠拢的军团和包围,覆盖一切,挖掘着一切的线索。 可是依旧,一无所获,除了窥伺在周围的杀意之外。 即便是死亡预感,也一无所获。 某种仿佛和空气斗智斗勇一般的怀疑感从心中浮现,可是他却并不焦急,而是娴熟的开始盘算起手头仅存的资源。 最后,看向远方那遥遥停滞在夜幕之上,未曾坠落的凶星。 为什么还不来呢? 就这么磨洋工,真的好吗? “雷蒙德,你不是说想紧急整备么?”槐诗说,“可以开始了。” “你确定?”雷蒙德难以置信。 “嗯,放心。” 槐诗想了一下,轻声一笑:“我们有时间。” 如果这时间是敌人所给予的话,那么定然会充分异常,亦或者,短的让人难以忍受…… 即便是浪费宝贵的时机去和空气斗智斗勇也无所谓。 他们赌的起。 那一瞬间,庞大的太阳船彻底的停滞,引擎熄火,一切灯光结束熄灭,如同抛锚趴窝了一样,停在了原地。 在紧急的通知警报里,脚步声自偌大的战船之上疾驰,开始了再一次的自检。仔细的验看着每一个部分。 而庞大的钢铁之树只是无声的生长,蔓延,将一切从天而降的袭击尽数拦截在外,根须贯穿大地,翻涌着泥土的浪潮,向着一切胆敢接近的军团和大群延伸而出。 就仿佛,饥渴的巨怪在猎食那样,无形的大口张开,吞尽所有。 远方那些渐渐追逐而来的庞大身影。 “引擎正常,雷达机组正常,传动机构正常,冥河系统正常,人员检验正常……” 舰桥上,层层线缆缠绕之中的雷蒙德已经汗流浃背,不敢浪费任何一丁点的时间,意识自太阳船之内奔走,仔细的搜索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异常之处。 感受到远不接连不断的轰鸣,还有此起彼伏的源质波动时,就焦虑到快要发疯。 时间在流逝,一分一秒。 可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找到任何的错误的地方,一切正常。 就仿佛,自己只是纯粹的神经过敏了一样。 可那种错乱和眩晕感依旧在胸臆之间涌动着,蔓延在灵魂里,令他剧烈的喘息,感受到越来越庞大的压力。 时间已经不多了。 “槐诗……” “不用汇报了。” 那一瞬间,遗憾的声音从频道中响起:“如果我猜的没错,太阳船并没有出问题对吧?” “没错。”雷蒙德疲惫颔首。 “这时候,就要发挥一下你作为中年社畜的本能了啊,老雷,不会甩锅怎么能行呢?” 槐诗轻叹着,望向远方那渐渐靠近的阴影:“如果自己没有错的话,那么,你就要告诉别人——错的是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了。” 那一瞬间,他伸出了手,向着远方。 一道在轰鸣中渐渐靠近的恐怖身影,渐渐走向太阳船的庞大统治者。 美德之剑,电射而出! 瞬间,灌入了统治者那如同山峦一般的鳞甲之中,爆裂,血色涌现,狂怒饥渴的咆哮声自风暴中袭来。 再无法克制杀意,一道道狰狞的轮廓从天穹之上和大地之后浮现,向着太阳船狂奔! 可槐诗依旧不动。 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那迫近的阴影,看着它渐渐放大,不断的靠近,却又……始终未曾跨越最后的距离。 仿佛海市蜃楼那样。 远在天边。 只不过是,一片虚无的幻象! 在那一瞬间,除了云端渐渐稀疏的雷火之外,无数庞大的阴影和气息尽数消失无踪,就连死亡预感也再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和狰狞。 仿佛,风平浪静。 可是,那一缕臭味,却如此熟悉。 令槐诗的笑容渐渐冰冷:“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对吗,贝内特?” 虚无的泡影渐渐破裂。 就这样,大地,天穹,远方现境的微光,迅速的分崩离析,就在他们的眼前一切都消失无踪,只留下了纯粹的黑暗。 数之不尽的人影自那一片漆黑中隐隐浮现,却又迅速的拉长、扭转、变化为了诡异的模样,到最后,彻底泯灭。 只有虚无。 直到现在,太阳船之上,来自雷达系统的警报才终于姗姗来迟的升起! 【探测到大型深度循环生成!】 【迷航警报】 【侦测到扭曲空间存在——相位混乱,深度潜航系统失去响应——】 来自昔日天国谱系的力量,于此刻重现,出现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之上,化为了灾厄的结晶。 那是…… “原始之路!!!” 雷蒙德咆哮出声,终于分辨出,笼罩在眼前的那一层迷雾。 和探究现境之起源、万物之运转的天问不同,原始之路的真髓,就在舍弃现境的所有,无止境的贴近深渊的本身,无止境的接近凝固和灾厄,拥抱一切毁灭和灭亡,以靠拢深渊之永寂。 其为,终极的虚无! 当昔日天国陨落开始,注定的凝固到来时,所有原始之路的升华者尽数在深渊中溶解,唯一从那虚无中走出的人,只有一个! 那一天起,被誉为最接近佛陀的‘觉悟者’,堕落成魔! ——原初深渊·贝内特! 这才是黄金黎明真正自幕后所伸出的推手,将岌岌可危的原罪军团彻底推下悬崖的力量。 以虚无的深渊重塑地狱中的一切,以来自亡国的压力作为掩饰,以降临的外道王吸引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将整个太阳船彻底拉入了真实不虚的幻影之中。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牵着太阳船的缰绳,让他们疲于奔命的逃窜。 将他们,引向灭亡! 哪怕是大司命和云中君的双重感应,也被这虚无的深渊幻影玩弄在鼓掌之中。 死亡预感未曾有任何的反应,可对于昔日近乎踏足觉悟者境界的存在,调伏自我之杀心,不过如同呼吸一般简单。 在那一具就连人都快要称不上的空洞灵魂之中,所存留的,便只有为了实现【全人类的灵魂迎来彻悟,永恒寂灭】这一大愿而运转的畸变慈悲。 为此而生,为此而存,为此而杀! 同这一片虚无相比,生与死也不过是肤浅的表象,觉悟之后的正果,才是唯一的真实! 此刻,在槐诗的问候和呼唤里,贝内特依旧沉默。 哪怕不得不铲除的敌人落入自己的掌中也未曾喜悦,即便自己的幻象被洞彻也毫无动摇。 只是,那一片深渊所化的黑暗,无形之手,悄然合十。 宛如祈祷一样。 令虚无的黑暗如莲花那样合拢,将整个太阳船,包裹在其中,彻底的封锁! 然后,猛然坍缩—— 连同着太阳船方圆数百公里的领域,乃至云中君和大司命所缔造的双重循环一同,握入了自己的掌中。 再然后,向前推出! 太阳船上,深度警报炸响,冥河护盾已经全力撑开,只能在天旋地转中看到歪曲的空间如同万花镜一般的回旋,浮光掠影自黑暗中闪现又消失…… 就好像将整个领域从原本的地方裁剪下来,抛向了它应该去的地方一样! 他们竟然在那虚无之手的推动之下,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深度潜航。 既然你不过去,那么,就让山过来吧! 强行的,推动着原罪军团,送向了死路的尽头。 而在一片变换的黑暗里,那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味儿,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黄金黎明的,臭味! “准备好吧,朋友们。” 槐诗了然的低语:“看来,有人在另一头,为我们准备了屠宰场呢。”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愿望 漫长的黑暗里,听见了轰鸣。 那些声音徘徊在耳边,纠缠不休的响起。 巨人的脚步声…… 向着自己,一步步靠近! 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夸父猛然睁开了眼睛,流火金瞳从黑暗中重燃,下意识的挺身飞起……紧接着,便又摔在了地上。 剧烈的喘息着,汗流浃背。 知道这一瞬间,才察觉到浑身近乎碎裂的痛楚,乃至…… 他低下头,裸露出颅骨的面孔俯瞰,便看到了残缺的半身缓慢溶解的模样。 自秘仪的固定和治疗里,依旧在不可逆的溶解成血水和液体,褪去了神性和奇迹,渐渐消散。 “我这是……怎么了?” “冷静,阿宝,冷静一点。” 秘仪之外的叶雪涯按着自己的鼻梁骨,差点被这个家伙一拳给打断:“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对,我还……我这是在……” 夸父呆滞的呢喃着,自错乱的思绪之中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过了多久了?” 一瞬间? 一个小时? 还是说…… “很遗憾,你已经躺了一整天了。” 叶雪涯按住了他,早已洞彻他的慌乱和紧张:“先别乱动,不然的话,下半身彻底溶解的话,连跑路都没腿可用了。” 二十四小时,一整天。 在殿堂剧烈的摇晃之中,夸父陷入了茫然。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 那渐渐匍匐而来的绝望轮廓。 山穷水尽之时,吞尽了一切灾厄之后,齐天大圣奋起最后的力量,燃尽辉光,向着海之巨人挥了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击! 可自己还活着…… 为什么? “结果呢?”他紧张的追问。 “输了。” 叶雪涯直白的回答,毫无隐瞒:“阿宝,背水一击并不能逆转局势,鲁莽的舍身也无法争取时间,虽然可歌可泣……但结局并没有被改变。 龙伯军团失地而走,东夏谱系落荒而逃,在地狱中苟延残喘——” 她说:“惨败。” 轰! 当地震一般的摇曳再次袭来,残破的大殿崩裂,坠落的墙体之后,展露出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巨龟,鳞甲剥落,艰难的跋涉。 想要甩开那一片被暴雨所笼罩的黑暗。 乃至,那一道渐渐匍匐而来的狰狞身影! “看,人家还紧追着呢。” 叶雪涯沙哑一叹:“地狱里的老爷爷们真有毅力啊,看来对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 当龙脉秘仪之上的惊雷自天穹之上一闪而逝,便短暂的照亮了巨人的狰狞模样,昔日庄严而恐怖的身躯依旧伫立在大地之上,只是存在,便不断的侵蚀着周围的所有,将一切尽数溶解。 可当那一张龟裂的面孔抬起时,便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裂口。 乃至,那楔入了颅骨之中,彻底贯穿其中的巨柱! 十万万八千斤的恐怖质量源源不断的释放而出,形成了潮汐一般的波澜,血色自龟裂之中缓缓落下。 而庞大的眼瞳中,耀眼的血光涌动着。 宛如血色的星辰。 照亮了那个拦截在前方的身影。 夸父呆滞,下意识的想要挺身而起: “谁在外面?” 叶雪涯没有说话。 在扩散的雷鸣里,血色的雨水从天穹之上洒下,落入了最后的大殿中,染红了夸父的面孔。 数之不尽的尸块被暴风卷起,落下。 落在了他的眼前。 熟悉的头颅。 让夸父,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 “小青?” 他难以置信,嘶哑的质问:“你疯了吗?!小青,小青他不行的,那个家伙胆子那么小……” 叶雪涯漠然不动,只是伸手,轻而易举的将他压制在了地上,不容许他再挣扎和反抗。 秘仪的锁链收束,纠缠,封锁。 “别再任性了,阿宝,把头抬起来,看一看他们!” 她粗暴的扯起了夸父的头发,逼迫着他,去看大厅里那些沉睡的幸存者,那些在急救之下奄奄一息的军团成员,还有那些苍白疲惫的面孔。 “看到了吗?这些都是燕青戈救下来的人,包括你!” 叶雪涯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这是他主动要求去做的,除了他之外,别人不行。他死了,下一个就是穷奇,穷奇之后,就是我。 我死了才轮得到你这个残废!” 夸父呆滞,沉默着,嘴唇开阖。 看着天穹之上洒下的血雨,好像无穷无尽的血和死亡,许久,自言自语:“可我……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叶雪涯没有说话。 “我们还喝了酒。”夸父抬起手,捂住破碎的面孔,“我答应他了。我跟他说,不要害怕……” 再忍不住,耻辱的眼泪。 痛恨。 如此弱小。 在嘶哑的哽咽声里,重创的龙龟沉默着,踉跄向前。 血色的雨水从天空中洒下。 而尸骸如山。 如同高峰那样,阻拦在了巨人的前方。 黑暗里,那些撕裂的电光和血焰散逸,照亮了巨人的身影,还有,无数尸骸的面孔,如此平静的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而在尸山之中,还有更多的身影,缓缓的爬起,捡起了地上断裂的武器。 像是不自量力的蝼蚁们所组成了军团,阻挡在巨人行进的道路上。 巨人无言。 当海洋沉寂时,整个世界好像都随之沉默一样。 静静的俯瞰。 “怎么了,巨人?” 最前面,沾染着血污的疲惫面孔抬起,仰望:“为何,不肯向前?你实在可怜我吗?” 天穹之上,巨人垂眸,被定海神针所贯穿的面孔凝视着他。在太过漫长的纪元和时光中渐渐溃散和昏沉的意识,便仿佛再度苏醒。 “现境人,你已失败。” 海之巨人张口,吹出了陈腐的呼吸,于是,被溶解的地狱万物就代替他,发出声音:“你已经死了多少次了?你还记得吗?” “怎么?” 燕青戈喘息,呛咳着:“这是……想要炫耀功勋么?” “只是,现实。” 庞大的海之巨人匍匐,破裂的面孔垂落,贴着大地,同眼前的尘埃相对,看着他:“死亡并非玩具,毁灭也绝非无痕。 每一次的死,都作用在你的灵魂之上……” 能够看到,那早已经被灰暗的色彩所侵蚀覆盖的灵魂,还有上面,细密的裂隙,每一道裂痕都完美的仿佛最绝妙的艺术品。 让人,不忍去触碰! “你已不堪重负,但这毫无价值。” 海之巨人轻叹:“现境未曾垂怜你们,你们已经被舍弃,斗争亦以再无意义。” 燕青戈满不在乎的摇头,只是无所谓的一笑,“那为何还紧追不舍呢,巨人?” “这不正是你们所渴望的吗?” 海之巨人说。 令燕青戈,愣在了原地。 “唯有如此,你们的死才能有所价值,不是吗?” 海之巨人坦然回答,毫无保留。 哪怕对他们的目的心知肚明。 即便是到了最后,都还在将自身作为诱饵,为身后的现境争取时间……不惜全员尽数折损,也要将自己拖在这一片战场之上! 可是,这并没有关系。 同眼前这些闪耀燃烧的灵魂相比,其他的事情,不值一提。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敌人,更加的珍贵了。 “你们,是我的敌人。” 海之巨人俯瞰着无数的死亡,告诉他:“这是我的认可,无名之英雄,你尽可引以为豪。” “……”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燕青戈没有说话。错愕的神情散去之后,却未曾有丝毫的欣喜和愉快浮现。 只是,难以言喻的失望。 “都是,屁话啊。” 他轻声呢喃:“你在可怜我吗?” 什么钦佩,什么认可,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就跟那些什么努力和心愿一样。只是用来安慰人的借口,去博取可怜的东西。 你已经努力过了、你很强大、很荣幸和你作战、我认可你了!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从敌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更让人感到羞辱的事情了!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把你的认可留给自己吧,巨人。” 溶解的血水里,疲惫的升华者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告诉他:“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荣誉来到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荣誉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甚至,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舍弃。 他早已经明白。 甚至在漫长的时光之前,便已经对这一结局,有所明悟—— “你真的想好了么?” 玄鸟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总是愁眉不展的神情,挠着胡子,手中捏着报告:“选了这条路,只有折磨和消耗而已……确实,你和腾蛇一系的适应性很高,但其他的也不差啊。” “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小青,没必要这么极端。”他拍着自己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咱们下个月再说。” “不用了。” 燕青戈摇头,断然的回复:“我已经决定好了,就这个。” 玄鸟的没有说话,只是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便紧了,那么用力。就好像,想让他知难而退一样。 许久,却忍不住一声轻叹:“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因为除了我,别人不行。” 燕青戈昂起头,努力的想要想要摆出义不容辞的模样,可是表情却不断的紧张抽搐,早已经汗流浃背。 直到,玄鸟失笑,摇头一叹:“都是一帮装模作样充大人的臭小子啊。” “我是认真的!” 燕青戈提高了声音,面色涨红,不断的重复:“我是认真的!” 玄鸟沉默着,好像在犹豫一样,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只是,在走到门前的时候,微微停滞。 回头,看向他。 “愣着干什么?跟我去做检测……”他说,“一切看结果,不准胡搅蛮缠,明白吗?” “好的,一定!” 燕青戈大用力的点头,大喜过望。 忽略了前方怅然的叹息。 时隔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当时他们还说了什么,也未曾想明白,那一天玄鸟的表情究竟是欣慰还是难过。 只记得稷下的药水很难喝,检验很折磨,以及,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要后退和退缩。 还有,那个一直走在前面的背影。 那么苍老。 可是当有后继者跟在身后的时候,便会挺得笔直,哪怕有天崩地裂的事情也不动摇。回头看向身后的时候,就会微微一笑,让所有的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每个人都这么告诉自己。 可就算是如此,在变为土灰之前,也总会有闪耀的时候吧? 所以,哪怕是东夏最弱也无所谓,会被人看不起也没关系。 如果自己的价值就在于此的话…… 好像,也不赖。 他只想要知道,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像玄鸟一样,变成走在别人前面的那个人吗? 这样的话,回过头的时候,便可以豪迈一笑。 对他们说,一切有我。 所以,不用害怕。 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美好的像是梦一样。 哪怕梦里只有毁灭和死亡。 可当他再度从死亡中睁开眼睛时,数之不尽的尸骸里,便有一个又一个的燕青戈爬起,否定了眼前的毁灭,跨越死亡,再度拖曳着武器,走向巨人的阴影! 从未曾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 越是靠近死亡,脚步便越是轻快。 越是濒临毁灭,神智却越发的清醒。 能够感受到,无数死亡的重量,那些未曾泯灭的执念,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传达着仅存的意志,向着下一个自己,下下一个。 以此决心,跨越死亡和生命,毁灭和存在,将活着的他和死去的他,连接唯一。 啊,诚然如此,土灰和腾蛇系为一体。 陨落的,翱翔的,都是自己。 奔向毁灭的大蛇畅快的嘶鸣着,无声的欢歌。 伴随着修正值的焚烧,以自我所铸就的威权降临在自我的手中,无数个自己的决心重叠在了一起,就变成了,足以同巨人相抗衡的力量! 他终于真正的成为了【勾陈】! 哪怕只有现在…… “我再问一次,巨人——” 无数堆积成山的尸骸之上,燕青戈踏着自己的残躯,高度已然同巨人平齐,如是,俯瞰着那庞大的对手,最后发问: “你胆敢,可怜我吗?!” 巨人没有说话。 沉默的,看着他的面孔。 那样的眼睛,千百双,看着自己。在那些未曾掩饰的彷徨和恐惧里,始终坚定不移的辉光。 无以计数的星辰汇聚,像是海洋一样。 “真璀璨啊,现境人。” 海之巨人衷心的轻叹:“这样的灵魂,一日之内,竟然能够看到两次……是我的错,不论是那个人,还是你,都是应当全力以赴的强敌。 所以——” 那些宛若波澜的回声,重叠在一处,变成了吞没整个地狱的潮声,泛着欢欣和赞叹的音色。 最后一次,致以恳请: “——请你,同我厮杀吧!” 在那一瞬间,深渊之海咆哮,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向着眼前的现境之海,发起进攻! 无穷的血水和溶解的波澜碰撞在一处,升上了天空,笼罩了天与地。 形成了即便是现境也能够观测到的,庞大涟漪! 中枢之内,一片寂静。 当来自黑暗里的那些景象,在律令卿的意志之下,投影到现境中枢的天穹上时,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最先出现的,是化为废墟的天竺堡垒。 坍塌的建筑,逝去的生命,残缺的尸体,乃至被破坏成尘埃的一切……所有都在秘仪的笼罩之下,被冻结。 就好像巨型的琥珀一般,将毁灭变成了珍宝,在无数锁链的缠绕之下,被拖向了血河,成为了亡国的收藏。 紧接着,是冰天雪地中的,被虚无的空气所冻结的军团。 在扑面而来的死亡中,圣徒和骑士们依旧维持肃然和震怒的模样,突破了重重军团的阻击,向着指挥的统治者发起最后的突袭。 最终,被尽数笼罩在冰晶里,宛若雕像一样。 在他们的最前方,寒血主俯瞰着眼前冻结的敌人,嘴唇开阖,似乎问了一句什么。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只有那一柄,在冻结的冰层里,缓缓向前的剑刃,向着她的面孔。 于是,寒血主点头,知晓了那个回答。 挥手时,便有爆裂的声音响起。 红色的冰晶纷飞,猩红的色彩冻结。 便形成了一座座再无声息的雕像。 宛如墓碑。 再紧接着,便是海之巨人的战场,无数尸骸之间,巨人宣泄着力量,将眼前的阻拦者一次次杀死,蹂躏,溶解。 毫无保留的,降下毁灭! 寂静里的决策室里,玄鸟沉默着,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想要闭上眼睛,却不能够,强迫自己凝视着画面中的景象,不肯眨眼。 直到那样的景象消散,变成被血潮所覆盖的罗马军团,捍卫着皇帝行阙的军团被猩红一次次的吞没。 风雨飘摇。 就这样,展示着胆敢反抗的惨烈下场! 最后,在投影之中,燃烧的太阳船坠落在大地之上。 断裂的铁树之下,槐诗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天穹之上那渐渐撕裂灾云而降下的庞大阴影,再无天梯的霓虹和神圣的幻光,可灾厄的气息却越发的狂暴,向着大地,洒下漆黑的凝固之雨。 这便是昔日,理想国所遗留的恶业。 无何有之乡!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传承之光 在这荒芜空旷的地狱之中,潮水自眼前,蔓延至大地的尽头。无数军团和大群汇聚在此处,奔发现境。 此处,已然是在深渊的主力之前,数之不尽的怪物们的俯瞰之下。 当无何有之乡的阴影渐渐破开灾云,浮现在天穹之上的时候,整个地狱仿佛迎来了死寂,只有太阳船之上,浓烟滚滚升起。 四面八方的,早已经被秘仪和威权所封锁。 彻底隔绝。 宛如献上死亡和表演的斗兽场。 当槐诗抬起头,眺望远方时,便能够看到,远方中枢所在的那一缕现境微光变得如此清晰,就像是最后的灯塔。 可同样,另一侧的黑暗里,离宫的轮廓高耸巍峨,阴暗狰狞。 此处已经在中枢和离宫之间。 不知道多少深渊军团的前方…… 这就是煞费苦心的为他们所准备好的处刑台。 “不愧是黄金黎明,如此轻而易举的深度操作和歪曲空间,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庞大的营帐之中,律令卿抬起手,鼓掌赞叹:“接下来的话,便交给你们了。恩赐难得,万勿令吾主失望。” 在他身旁,马瑟斯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消失在阴影之中。 而就在天穹之上,无何有之乡所洒落的灾厄之雨中,有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数之不尽的凝固灵魂自黑暗里浮现。 冷酷俯瞰。 到最后,在正中央,有一个模糊的投影渐渐清晰。 一条条线缆的接续之下,那一具在培养皿之中的残缺干尸微微抽搐了一下,身躯的裂口里还燃烧着隐约的火焰。 维斯考特睁开了眼睛,无何有之乡的灵魂于此醒来! 当所有的视线落下时,便汇聚在太阳船的最高处,那个坐在断裂船体上的身影,那一张……令人憎恨到发狂的笑容! 槐诗!!! “实在是,好久不见呀,各位——” 维斯考特、马瑟斯、贝内特、爱德华,乃至愚者……以及,无何有之乡里,无数迅速浮现的轮廓。 槐诗昂首,眺望着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微笑,致以重逢的问候:“能看到大家这么活跃实在是太好了,看起来恢复的很不错啊。 让我来猜猜看……你们一定很努力的在互相舔伤口吧?” 在那一瞬间,近乎冻结一切的杀意从天而降,撕裂了那一张和煦笑容的伪装,深沉不见底的恶意终于从笑容之下满溢而出。 仿佛井喷的黑暗一样。 “怎么啦,各位,为何这么热情的看着我却不说话?” 槐诗展开双手,好奇的问道:“想我了吗?还有在痛恨吗?死者的葬礼有好好的准备吗?愤怒的时候会夜不能寐吗?感受到痛楚的时候会哀嚎着诅咒我吗?” 当那样的话语缓缓扩散时,归墟的大门之后,狰狞的轮廓便缓缓升起,向着天穹之上的庞大阴影咧嘴。 嘲弄的凝视。 瞥着他们的模样: “你们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哪怕已经沦落阶下,为人鱼肉,此刻那样的神情却好像依旧在俯瞰一般,眼瞳之中的傲慢未曾少去半分! “你果然和你的老师一样,槐诗。” 在投影之中,维斯考特的残躯痉挛着,嘴唇开阖,“越是死到临头,这张嘴就越是,令人生厌——” 不必再废话,也不必回应那些不知死活的嘲弄和话语。 此刻,重创的黄金黎明不惜一切,显现于此处,便只有一个目的。 向着这群狂妄到无法分辨现实的昔日余孽,令天选之人的存在蒙上阴影的仇敌,降下毁灭和死亡! 那一瞬间,偌大的无何有之乡,轰然一震。 无数未曾弥合的裂隙里,迸射烈光,在维斯考特的操控之下,那些每分每秒都在深渊中不断积蓄的苦恨和愤怒,自狂暴的源质波动之中浮现。 这便是为攻破现境之门而缔造的威权遗物,足以正面突破边境防御阵线的深渊级巨炮·《格言与箭》!! 只是启动,令天穹轰然作响,大地剧烈的震荡,甚至就连四面八方封锁的秘仪都崩裂出了一道道缝隙。 毫不顾忌的,挥洒着全力。 烈光奔流,收缩,汇聚为一束,纯粹的毁灭所铸造而成的轰击,却晶莹的像是水晶一样,缓慢又仔细的,一寸寸降下。 哪怕是隔着漫长的距离,在以整个深度为毁灭范围的恐怖打击之下,冥河护盾便已经迅速的坍塌,只剩下了惨烈的涟漪。 云中君和大司命所构成的双重循环,自重压里,分崩离析! 毁灭一步步向前。 就这样,在整个现境的注视中,向着原罪军团,降下了最彻底的处刑…… 看清楚了,罗素! 维斯考特无声冷笑,向着远方的‘友人’送上最后的礼物。 ——这便是你不自量力的代价!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又一次的听到了。 来自洛基的,嘲弄笑声! 宛如幻觉一般,从灵魂之中浮现……戏谑徘徊。 那一刻,就在那迫近的毁灭前方,扑面而来的宏伟之光里,槐诗昂起头,笑容中的戏谑依旧。 只是,平静的抬起手。 好像要迫不及待的去触碰这最彻底的灭亡一样。 而就在他的五指之间,闪耀的源质汇聚,隐隐的线条勾勒出了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轮廓,形成了古老而陈旧的典籍。 如此的,熟悉—— 在那一瞬间,随着维斯考特的眼瞳收缩,马瑟斯面色骤变,就连贝内特都陷入了呆滞。 而再无任何掩饰的源质波动从书页的翻动之中,向着四面八方升起。 那样的光芒,如此的衰微,可是却又如此的庄严。 就好像要穷尽一切人知的脉络,以决心和创造为基础,要将整个世界都写入其中那样! 包容一切,囊括万有。 世间一切瑰丽,人世一切意义,尽数在此。 那是……那是…… “命运之书!!!” 无何有之乡的最深处,干瘪的尸骸剧震,维斯考特震怒咆哮,呐喊。 破碎的手臂抬起,下意识的向着槐诗伸出。 握紧! 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的,想要扼住毁灭的缰绳。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统治者不惜一切的冻结了运转的秘仪,强行截断了一切源质和神性的供应,不顾威权的震颤和哀鸣。 哪怕是那铸就的恐怖力量自炉中爆发。 将自己,率先吞没! 凄厉嘶哑的尖锐咆哮里,那向着槐诗一寸寸降下的毁灭辉光,戛然而止,紧接着,宛如时光倒流一样,收缩。 向着天穹,升腾而去! 瞬间,跨越了不知道多少深度,烧出了一道令一切眼瞳都化为焦炭的耀眼轨迹。 而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无何有之乡剧烈的震荡,一道道惨烈的缝隙从那其中再度浮现,就像是濒临崩溃的瓷器一样。 无数秘仪和定律之间,巨炮·格言与箭,化为了粉碎! 维斯考特剧烈的抽搐着,张口,呕出了燃烧的血,却甚至来不及去看顾自己的身体,漆黑的眼睛瞪大了,死死的看向大地之上。 槐诗!!! “怎么了?改主意了吗,维斯考特?” 太阳船之上,槐诗抛弄着手中的古籍,展示着其中那属于理想国的恐怖修正值,“我和它可都等不及了啊。” 那璀璨而神圣的光芒,照亮了维斯考特的空洞眼瞳,已经令他忘记了心跳和呼吸。 命运之书! 理想国所传承的,至上威权,第四工程·天国的灵魂所在……时隔七十余年之后,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和罗素所创造出的假货,完全不一样! 当最后的封锁被槐诗亲手解开,只要是昔日理想国的成员,便能够感受得到,这一份来自灵魂之中的鸣动! 这便是宏大理想和无穷苦难的源泉。 一切的,起点! 在那一瞬间,维斯考特终于恍然大悟,捂住破碎的面孔,眼瞳癫狂的抽搐着:“命运之书……居然真的藏在你的手中的么!!!” “啊,你们是说这个吗?” 槐诗摆弄着手里的古籍,风轻云淡:“难道很重要?可我随便在后院里就捡到了诶……我不是早就给你们看过了吗?当时你们还不要呢,怎么,又改注意了吗?” 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将一颗颗眼瞳烧成了通红,当曾经的一件件往事浮现在眼前,那些无法忘却的过去和画面再一次重现,便令震怒的统治者们,几乎快要无法克制。 “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槐诗。” 马瑟斯握紧了手杖,骨节发白,“交出来,立刻!” “唔?凭什么?” 槐诗终于再次抬起头来,“难道你们还没搞清楚么? 不论是命运之书,天国谱系,亦或者是理想国的传承,早已经和你们这帮叛徒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全部,都是我,我的!” 如是,握着手中的威权,轻蔑的回应:“倘若实在不甘心的话,你们可以像维斯考特一样,缩在被窝里,咬着手绢哭一场,或者……干脆下跪叩首,祈求我大发慈悲,再度赐予你们这一份觐见之荣,如何?” “考虑一下吧。” 槐诗的五指张开,合拢,又张开,反复的展示着命运之书,体贴的提醒道:“好好的,考虑一下!” 紧接着,伴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脚下,沉寂的太阳船轰然咆哮。 主炮升起。 在瞬间,悍然,开火! 可是,却未曾瞄准天穹之上近在咫尺的阴影,而是在瞬间回旋,调转方向,锁定了……那一缕终于进入了观测范围之内的现境微光。 发射—— 这便是原罪军团献给现境的,最后炮火! …… …… 三分钟之前,当太阳船从天而降,剧烈的震荡中,船舱内一片狼藉。 在混乱的警报声里,内梅特从昏沉和痛苦中惊醒,艰难的爬起。 “各班报数,所有人,坚守岗位。” 他从腰带上拔下了手枪,扶着墙壁,踉跄的奔向了舰桥。可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了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着,好像已经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一样。 最后,雷蒙德叹息着,开口:“内梅特少校,很遗憾的通知你们,为了接下来的作战,我们无暇再顾忌你们的安危,不得不进行减重了。” 减重。 当明悟的瞬间,内梅特愣在原地,旋即,表情抽搐了一下,“我……明白了,这是理智的决断,请各位不必介怀。” 太久了,仰赖这一份庇护,参与这一场未曾想过的战争,享受着胜利和欢笑。 这样的时光,不知不觉,竟然变得如此漫长。 现在,该结束了。 他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内梅特,遵从命令。” 他立正行礼,向着频道发出命令:“全员,紧急集合!” 短短的一分钟内,所有来自铸铁军团的成员们,完成了紧急集结,甚至没有来得及披甲和武装。 沉默的倾听着来自频道中的命令,毫无犹豫。 “接下来,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各位创造突围的机会。”内梅特颔首道别:“永别了,诸位。 能够同你们一起作战,是我的荣幸。” “我也一样,虽然军团长是个傻逼,但你们这帮爷们真是对胃口。”雷蒙德拍着他的肩膀,最后提醒:“以及,你好像说反了。” 啪! 那一瞬间,在枪口之下,内梅特茫然的瞪大了眼睛,仰天倒下,还未曾来得及反应,便感受到了未曾有过的麻痹和困倦。 在阴影源质的溶解和重塑之下,化为了一枚小小的结晶。 紧接着,当林中小屋挥手,暴雨一样的枪声响起又终结,归于寂静之后,刚刚的阵列已经消失无踪。 只剩下满地的结晶。 无数的结晶自秘仪之下汇聚,连同着那些维生舱内沉睡的受感染者和归墟里所珍藏的意识和灵魂一起。 化为了完整的一块。 宛如钢铁那样,毫无瑕疵。 昔日为美洲防线所提供的技术,于此再度展现,顷刻之间,便将所有人的肉体毁灭,意识冻结。 林中小屋怅然一叹:“实话说,我头一次对自己人下手这么有罪恶感。” “差不多得了,来搭把手,太重了。” 雷蒙德白了这小王八蛋一眼,咬牙,将结晶搬起,送上了运输轨道。最后,在红龙的推动之下,来到了发射室之内。 那一枚槐诗许久之前为今天这一刻所专门准备的炮弹,无声开启。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将结晶放入数十道缓冲层之后的容器里。 最后,又想了一下,将原罪军团的徽记,和阿赫所颁发下来的通行权限一起,丢进其中。 于是,装填完毕。 “现在,你们也是原罪军团了。” 雷蒙德微微一笑,拍了拍这一班归向现境的特快,最后道别:“去吧,朋友们,一路走好。” 就这样,倒计时开始。 五、四、三、二、一…… “呜呼,起飞!!!” 在所有鸦人们兴奋的呐喊中,巨响迸发,胜过毁灭的纯粹光芒从主炮之中升起,势如破竹的在周围那些早已经不堪重负的封锁之上掏出了一个大洞。 而归去的灵魂们已经展开了翅膀,自地狱的束缚中解脱,跨越了最后的阻拦。 向着远方那一缕现境的辉光升起。 飞去。 带着这一份太阳船的祝福和惜别,战士们归去故乡。 中枢之内,观测员呆滞的回头:“殿下,炮击预警,预计一分钟内抵达!识别讯号为原罪军团,是否……拦截?” “放行吧,那不是武器。” 阿赫望着投影中归于沉寂的巨舰,好像明白了什么,无声一叹:“不要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于是,在那一瞬间,中枢之上的秘仪变化,宛如莲花那样展开,无形的力场迎向了从天而降的辉光,轻盈的消弭了所有的冲击。 珍而重之的,将这一份自地狱传递而来的灵魂之重托起,握紧! 欢迎回来。 就这样,隔着漫长的距离,向着远方发出了回应的闪光。 照亮了发射室内的眼瞳。 在这短暂的寂静中,雷蒙德和天花板上红龙探出的脑袋相视一笑,依靠着墙壁,缓缓坐倒在地。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眉头皱起:“妈的,我烟呢?” “我昨天解闷儿,一不留神都抽完啦。” 红龙吧嗒着嘴:“戒了吧,这玩意儿对你真不好。” “人都快没了,连根烟都没有!”卡车司机勃然大怒:“你特么才对我是最不好的!” “嘿,往好处想,至少贷款不用还了呗。” 红龙瞥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咧嘴:“怎么,后悔么?” “后悔死了!” 雷蒙德翻着白眼,不假思索的控诉。 一路走来,一个工具人司机,被塞了这么多麻烦的职责,又遇到这么多麻烦的事情,简直跟噩梦一样。 回首望去,可堪回忆的事情,只有跟着槐诗不断的作死和作死。 可是,现在回忆起来…… 作死真他妈的爽啊! 雷蒙德看着眼前的所有,这些自己所创造和拥有的一切,再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把,不亏! …… 当那驰骋的辉光突破了束缚,呼啸而去时,在这短暂的死寂里,甚至维斯考特都未曾反应过来。 而在察觉到其中所隐藏的灵魂,想要出手拦截的瞬间,便有纯化到极限的电光自龙吟中冲天而起。 将仓促之间的拦截彻底绞成了粉碎! 就这样,目送着那辉光远去。 “看啊各位,原罪军团的最后任务,完成了。” 槐诗缓缓回头,向着自己的敌人,遗憾一笑:“你们所谓的无何有之乡,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天穹之上,维斯考特的表情变化,看着迅速复原的封锁,最后,看向了槐诗。 就好像,看着一个自投罗网的傻子一样。 “竟然没有趁机逃走么?” 如此愚蠢的,舍弃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逃?” 槐诗反问,“我为什么要在叛徒的面前逃跑? 他轻蔑的瞥着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最后发问:“难道,你们见过理想国的成员在敌人面前逃走的样子么?” 欧顿没有逃,应芳州也没有逃,维塔利枯守在镜中,恰舍尔未曾转身,而那么多年以来,舍弃了故乡的鹦鹉螺再无归处…… 他所见的,所珍爱的所有,都未曾后退。 他们的眼睛一直到最后都在看着自己,他们的愿望和理想,就寄托在自己的手中。 倘若那些逝去的星辰已经熄灭了,那么,这便是他们最后的光! “看清楚了吗,维斯考特?!” 槐诗抬起手,将那一份传承的光焰,向着深渊举起:“理想国的正统,就在这里!你们所梦寐以求的命运之书,就在我的手中! 想要的话,就自己来拿!” 自深渊之阴影中,槐诗昂起头,向着他们所有人宣告:“今日,我以天国守卫者的名义,向尔等叛逆,发起战争——我们,至死方休!”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在乎 当时隔七十年之后,传承之光自那收录万象之书中升起。 那些被舍弃在漫长时光之前的东西,便好像再度重现,向着天穹,自地狱之中散发出耀眼的光焰。 舍弃了所有的伪装,再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曾经沉寂和失落的一切,再度归来。 就这样,命运所选定的天国守卫者,握紧这一份来自遥远薪火的传承,向着背叛者们拔剑。 于此,再度举起理想国的旗帜! 以此天命为证,以此威权为凭,昭示这一份理想的正统所在! 那样的神情…… 刺痛了黑暗中所有的眼瞳,令它们化作了猩红,震怒和阴沉流转。 曾经他们所否定的一切,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为何事到如今,还是要这么执着的拦在我们的前面?你们所执着的那条路,所坚守的一切,都只会将一切不可逆的拖进灭亡中而已! “你们这帮家伙,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呢?” 马瑟斯闭上了眼睛,克制着咆哮怒吼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好啊,槐诗。” 那一瞬间,维斯考特终于发出了声音,俯瞰着昔日的辉光,声音就变得如此冰冷:“倘若你想要战争……” 那一瞬间,他下达了命令: “那就给你战争!” 摧毁一切反抗,抹除所有的阻挡,将眼前的敌人彻底击溃,然后,彻底的分解那一道灵魂,从其中重新提取出那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用最直白简单的方式,夺回,命运之书! 一瞬间,无何有之乡中,数之不尽的灾厄之雨降下,吞没所有。凝固者们坠落在大地之上,向着太阳船的残骸发起进攻。 贝内特的双手再度合十。 原初深渊自大地之上浮现,漆黑的潮水升起。 以阿卜苏的威权重现深渊之底的混沌景象,吞没所有,溶解一切的原初虚无以淡水的方式重现,升起,呼啸而来! 而槐诗,甚至不曾回头,去看一眼。 在他的脚下,沉寂的太阳船剧烈震颤,核心的引擎之内,侏儒王之心猛然一震,鼓动无数黑暗和雷霆。 将杀生之暗的灵魂彻底的吞噬之后,那凶暴的引擎不顾自身的疯狂运转,扩张和收缩,迸发出最后的源质奔流。 如是,催动太阳船的力量,引发冥河的潮汐奔流。 强行将一切的深渊的侵蚀抵御在外,不惜自身迎来迅速的崩溃和坍塌,为槐诗撑开了最后的领域。 而在那之前,纯化的雷霆便已经冲天而起,耀眼的电光横扫,自无数黑影之中撕裂出了一道。 将一切胆敢向前的人,化作尘埃。 可雷霆也在大口之中被吞尽。 深渊血系的框架自马瑟斯的双手之间展开,猩红的双螺旋从天穹之上降下,无以计数的灾厄自其中流转,调配,育成,生长,到最后,破开血水,展露狰狞的身躯。 这便是针对云中君的纯化雷霆而打造而出的无数巨兽。 而更早的时候,塔罗的秘仪便自无何有之乡中降下,沉睡的灵魂苏醒。被授予威权的凝固者们睁开眼睛。 战车、正义、教皇、力量、死神…… 经过重新筛选和培育之后,十二位亚雷斯塔再度完成,毫不保留的发起了围攻。 森冷的钟声自无何有之乡中响起,强行扰乱了所有被极意所掌控的鸣动,再度插入了天阙和归墟之间,令刚刚铸就的双重循环再度崩裂。 断绝一切槐诗的力量之源! 并不给他们英勇就义的机会,而是一步步的蚕食殆尽。以无何有之乡的力量予以最彻底的压制,任由他们不断的挣扎,放血,直到最后再无反抗的力气! 遗憾的是…… “废物,就是废物!” 轰! 自槐诗的面前,咆哮的力量僵硬在了原地,脖颈自头颅之上飞起,至死还带着迷茫的神情。 紧接着,死神在践踏中崩裂,呆滞的眼瞳扭曲,惊恐呐喊。 他的双眸迅速的溶解,和力量一样,空洞的眼眶和口鼻之中喷出了漆黑的火焰,笼罩了身躯。 自内而外的焚烧中,灵魂连同着肉体一起,化为了灰烬! 灰烬之上,槐诗踏过,甚至不屑回头:“这种蹩脚货色,就别再端上来了!” 当那一道冷漠的视线从围攻之外的天穹扫过,愚者便剧烈的抽搐起来,脸上,一块又一块的黑斑缓缓的浮现,带着恐怖的热量。 灼伤! 那些被层层秘仪压制,以威权封锁的诅咒,竟然在意识之中飞快的扩散…… ——【逐日症】! 现在,自槐诗的视线之中,所有隐藏在那些灵魂之下的火种尽数重燃,扩散,吞尽一切,为终末之兽献上了牺牲的祭祀! 就这样,贪婪的大啖着久违的食量,影中的巨兽狞笑,归墟之门如大口那样张开,肆意的掠食着一切胆敢上前的巨怪。 而重重尸骸之上,便只有刀剑所挥洒而出的弧光。 轻描淡写的劈斩和横扫,却庄严如日轮运转。 即便是在重围之中,可这一份力量却未曾有丝毫的衰微。海量的死亡无法磨损它,只会让它更强! 槐诗咆哮。 斩首! 血色飞扬而起,染红了那一双眼瞳。 天国的守护者怒吼,逆着万倍于己身之上的海潮,刀剑斩下,挥洒,自黑暗里饱蘸血色,挥洒—— 他在向前! 那样的气息…… 天穹之上的马瑟斯,眼角抽搐一瞬,竟然一时间难以分辨:这究竟是眼前的现实,还是往昔的幻影。 曾经的他们。 那些逝去之人,消散的灵魂,那些随着天国一同坠入深渊的一切……就在他的眼前,却仿佛愤怒燃烧的星辰一样,再度升起。 轰! 双螺旋收束,化为了妖艳的投矛,从天而降。 以凌驾于意识和思考之上的急速刺出,就如同曾经贯穿奥西里斯时那样,撕裂了终末之兽的幻影,自那个身影之上穿过! 紧接着,灾厄之血所凝结而成的长矛,便自他的躯壳之上断裂。 粘稠的血色自胸前贯穿的裂口中流出,像是火焰一样,带着晶莹的光,燃烧! 而槐诗的眼眸之中,烈光迸发,毫不在意的将断裂的长矛拔出,甩在了地上。 区区小伤,不值一提! 就在他脚下,漆黑的尸骸抽搐着,逐日之火的焚烧之下,垂死的凝固者呐喊着,伸手,拽住了他的小腿。 一瞬的迟滞。 黯淡的宝剑轮廓自空中一闪而逝,交错而过的瞬间,在阿房的挥洒之下拦腰而断,而翻卷的伤口已经从手臂之上蔓延开来。 槐诗不假思索的,甩手! 愤怒之斧破空而出,撕裂眼前的人群,飞向了隐藏在人群中的凝固者,爱德华·威特! “啧,不愧是罗素的学生,反应真是敏锐啊。” 爱德华神情微变,圣杯的幻影自他的面前浮现,弹开了愤怒之斧,正待再次举起手中的塔罗遗物的瞬间,眼瞳骤然收缩。 槐诗,已然近在咫尺! 好快! 星币的奇迹笼罩了他,将他挪向了远方。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瞬间的闪现还未曾开始,星币的轮廓就自刀斧的劈斩之下破裂,再然后,扩散的和弦之中,交错的铁光已经将他覆盖在其中。 爱德华,眼前一黑。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抛到了空中,而一道雷霆的残痕就在自己的眼前一闪而逝。 斩落的刀斧自金铁之拳上弹开。 然后,天崩巨响! 槐诗手中的斧戟崩裂出了深邃的缝隙,不由自主的向后滑出。 而站在原本爱德华的位置的人,已经变成了那个只会在噩梦里偶然而出的枯瘦身影。 ——外道王! 在出现的瞬间,挥拳,轻描淡写的将和弦的围攻所击溃,势如破竹的前突,截断了槐诗的攻势,抓住这至关重要的空隙,再度的,挥拳! 破坏的技艺自他的双手之下,行云流水的施展而出。 只是,不知为何…… 那一双碾碎一切的铁拳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深邃的裂痕,干枯的血色从其中流出,无从修复。 宛如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一般,半身染血的老人面无表情的踏着大地,再度摆出了进击的姿态。 雷霆蓄势! 锁定了眼前冷漠的对手,孕育着灭绝一击。 “别杀了他,外道王。” 马瑟斯的声音从天穹之上传来,下达指令:“灵魂必须保存,剩下的,都随你喜欢。” 于是,寂静里,外道王的眉头缓缓皱起。 似是不快。 而就在他对面,嘲弄的笑声响起。 “嘿,甲方又提需求了啊。” 槐诗擦去嘴角的血色,毫不掩饰讥讽:“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有好结果呢?劝你还是早点跳槽吧,老东西!” 老? 瞬间,那一双浑浊的眼瞳,微微一动。 凝视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外道王忽然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不久之前自己的女儿所体会到的感觉。 有些小孩儿,注定,欠缺一些,教导! 即便再怎么朽木不可雕…… 在铁拳的教育之下,多少也会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吧? 那么,就先以折断惯用手为开始,撕裂肌肉,碾碎骨骼,施以破坏之刑……然后是双腿,肺腑,心脏。 在不彻底破坏灵魂的前提之下,施以蹂躏。 教晓与汝,何为敬畏! 现在,当那一双眼瞳再度收缩的瞬间,便像是有腥风血雨,向着槐诗,扑面而来! 譬如深渊轰然向前,万般破坏寄托于铁拳之上,势如破竹,向前捣出! 可这一次,槐诗在未曾后退。 苦痛之锤填装愤怒,针锋相对的砸下。在瞬息间催发出狂暴的力量,不惜让失控的鸣动自体内爆发。 外道王面无表情,推进,摧残之极意之下,铁锤崩裂! 可在那一瞬,槐诗已经从他的眼前消失,影葬穿梭,自背后显现,七海之剑斩下,令外道王的眼瞳微微一震。 同上一次相比,变快了。 遗憾的是,依旧……不够! 轰! 自外道王转身的瞬间,槐诗,倒飞而出,紧接着,溃散为虚无的阴影源质,不过是幻象。而身侧,斧戟的突刺,已经近在咫尺。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自槐诗的左手之上。 外道王摆手,毫不保留的以攻对攻,瞬间拔升的力量顺着长戟扩散,没入了槐诗的手臂之中,爆发! 血色喷涌。 转瞬间,一只手便在极意的摧残之下,寸寸粉碎。 可是,外道王却并未曾猛攻,而是疑惑的抬起手,摸向了脖颈之上……那里,一道刚刚才出现的细微裂口。 伤口上,纯化到极限的雷霆闪光跳到了他的指尖,嗤嗤作响。 龙脉质变! 看来,不止是变快了…… 外道王恍然的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对手。 “变强了啊,槐诗。” 以自己,始料未及的速度。 明明一开始,还是完全无法放入眼中的朽木,此刻竟然显现出如此不容忽视的辉光。这一份自灵魂之中所涌动的耀眼才能,令外道王都不由得为之赞叹:“你很好。” “呸,废话少说……急着爆金币吗?” 槐诗歪头,面无表情的啐出了带着内脏的血液,很快,碎裂扭曲的左臂铁光之中重生,更强过以往。 外道王咧嘴,毫无愤怒,反而,满怀着欣喜和愉快。 就好像,再一次的看到,数十年前站在自己面前,挥出那一拳的罗肆为一样,枯寂平静如死水的心灵,竟然也泛起了兴奋的波澜。 可遗憾的是,同罗肆为比起来…… 你还,不够强! 轰! 梵天赐福的金胎加持如火焰那样升腾。 枯朽干瘪的老人咧嘴,狰狞如恶鬼,无声大笑着,在瞬间,出现在槐诗的面前,毫不保留的进攻! 无我之拳同极意交响碰撞在一处,摧枯拉朽的将一切鸣动摧毁,砸在了槐诗的面孔之上,骨骼的碎裂的声音响起。 七海之剑劈斩,向着脖颈,又在手臂的格挡之下被弹开。 外道王向前,踏出一步。 撞! 狂暴的气浪扩散,槐诗如石那样飞出,打破了那些尸骸所堆积成的山,砸在了太阳船之上,钢铁弯曲的声音扩散。 槐诗伸手,再度爬起。 可那苍老的身影却好像噩梦,出现在眼前。拳头抬起砸下,擦过了槐诗的面孔,落在地上,捣出了深邃的凹陷。 而瞬间,随着外道王的眼瞳收缩,那一张染血的面孔便迅速的放大。 用自己的脑袋,对准了他的脑门。 毫不保留的,砸! 短暂的刹那,外道王陷入了迟滞,再然后,便察觉到,自己的压制之下,那爆发而出的力量! 就好像,点燃灵魂一样,即便是将残躯焚烧殆尽,也在所不惜的挥出! ——军团之拳! 牺牲之重,于此迸发。这便是一直到最后,所有铸铁军团的成员们都心甘情愿的奉上的权柄。 以此灵魂之重,意志之钢,同金胎赐福碰撞! 那爆发的力量,令外道王向后滑出,交叠的双臂之上,破裂的声音响起,一道裂痕,蜿蜒浮现。 可就在原地,血水,从槐诗的口鼻之中,缓缓渗出。 恍若无事那样,再度的向前,踏出一步。 向着自己的敌人勾动手指。 “来!” 在他的身后,凝固者的围攻里,不堪重负的太阳船哀鸣着,惨烈的缝隙从坍塌的船舱之上扩散开来。 冥河激烈的颤动着,难以为继。觉悟者贝内特的手掌伸出,无声的握紧,捏碎了冥河最后的涟漪。 滔天的混沌之暗,渐渐的升起,化为了吞没一切的狂潮。 战争依旧在继续。 可是已经快结束了。 而血色的螺旋投枪,再度,从天而降,贯穿了那一具身体,将他钉在了原地。 “理想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槐诗。” 维斯考特的沙哑声音响起:“你在为不存在的东西而战,却这么喜欢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抱着那些东西溺死有意义…… 你们想要维系这个早就应该毁灭的世界,不惜沉浸在梦中,将它推向更彻底的灭亡。 你所想要建立的一切,从来都不曾有存在基础!” 当原初深渊的封锁之外的场景显现,惨烈的厮杀和战争,还有无以计数的尸骸,便仿佛近在眼前。 漫卷的洪流从深渊中升起,踏着黑暗,向着现境轰然而去。 寻觅着任何的空隙。 所过之处,一切反抗尽数瓦解…… 灰飞烟灭。 “看到了吗,槐诗。” 维斯考特冷声宣告:“你们只是统辖局抛出来拖延时间的工具,即便到现在,他们依旧未曾因你们的牺牲而动摇半分。 只要现境还能继续苟延残喘,还能够缝缝补补,他们就会戳瞎自己的眼睛,假装看不到恶果,捂住耳朵,装作听不见哀嚎。 只要城墙还在,他们就会躲在墙后面,静候深度的潮汐褪去,再慢悠悠的出来为你们收捡遗骸,把你们摆上神坛,作为牺牲的典范。 而你们想要捍卫的光,早就熄灭了……” 凝固者冷漠的俯瞰着丑恶的世界,告诉他: “再多的死亡,根本没人在乎!” 充斥着硫磺和毒雾的狂风从天穹之上吹过,推动着灾云和雷霆,在黑暗里肆虐。而荒芜的大地之上,那些被遗忘的尸骨无声的沐浴着毁灭。 就这样,在大群和畸变种的啃食之下,消失无踪。 还有更多,那些被舍弃的防线,被踏平的壕沟里,冰冷的尸体彼此相藉,苍白的面孔再无血色,空洞的眼瞳倒映着黑暗的地狱。 渐渐的,掩埋在落下的尘埃里。 倾盆的血雨中,破碎的尸体不断的坠下,阻挡在巨人面前的升华者怒吼,一个有一个的燕青戈坠落,死去。 腾蛇化为土灰,可紧接着,又一次的从土灰中爬起。 不自量力。 被血潮所包围吞没的罗马行宫里,满是血污的升华者倒在地上。任凭盖亚一次次的抢救和呼唤,欧若拉闭上了眼睛,再无声息,只剩下悲痛的咆哮。 塌陷的大门之前,残破的阿瑞斯和伏尔甘举起了长剑和矛,大笑着,向着奔流之血,展开怀抱。 死亡到来。 还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毁灭。 在这一片过于寂静的黑暗里。 就像是从天上洒下的雨水,随处可见,又悄无声息。可是当每一滴雨水落下的时候,却仿佛有雷鸣。 庄严的,执着的,向着深渊升起! 这便是他们最后的呐喊。 如此清晰。 就好像近在咫尺。 每一滴死亡的雨水,每一缕最后的呼吸,每一双渐渐熄灭的空洞眼瞳…… “不,有人在乎。” 那一瞬间,槐诗昂起头,无视了对手的铁拳,告诉高踞于天穹之上的背叛者:“我在乎。” 轰! 极意之拳,贯穿了胸膛,令残躯震颤,难以负荷。 可那一双染血的眼瞳,却依旧在燃烧。 缓缓抬起。 看着近在咫尺的外道王,眼前的地狱,还有那充斥着一切黑暗和灭亡的黑暗深渊……看着自己的敌人! 就这样,在咫尺之间,倾尽最后的力量,以自己的身躯为桎梏,纯化之雷重燃,如利刃那样,刺出,打破金胎,贯穿躯壳。 就这样,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们: “——我想要保卫的世界,会在乎!” 那一瞬间,有破裂的声音响起。 自地狱的尽头…… 就在这无穷之暗所不能及的地方,那一缕黯淡现境之光所在之处。 当最后的命令下达的一瞬,恰如有古老的门扉被再度推开,自内而外。 于是,长夜迎来了尽头。自宏伟之门后,举世璀璨之光于此决堤,化为了铺天盖地的海潮,向着眼前的地狱涌出。 撕裂所有的黑暗,驱散一切尘埃。 浩荡奔流! 此刻,属于现境的辉煌之光,狂暴的燃烧,令不值一提的浊流为之沸腾,溃散…… 再度,照耀深渊!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呼唤 就好像,被囚禁在黑夜里的巨兽咆哮。 现境轰鸣。 无以计数的边境所形成的繁复之墙自大秘仪的推动之下,如同莲花那样绽放开来,展露出被隐藏其中的超巨构核心。 如同将整个深渊都映照其中的棱镜——彩虹桥! 这仅仅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对很多人来说,却是煎熬漫长到宛如永恒的时光。 当统辖局的秩序机器自预案之下再度开始飞快的运转,粗暴的打断了人世的运转——金融、生产、运输、贩卖、工作、战争、丧葬、教育……无视了一切反对和哀鸣,粗暴的将所有的存在,强行聚合成一体。 自五大谱系不惜代价的倾力支持之下,完成了,最后的战备。 现在,一切,重整为一。 当白银之海的门扉自伦敦再度被打开,那喷薄而出的耀眼光芒升上天穹。于此,再度具现出隐藏在无数定律之下的现境核心·源质之柱。 那汇聚了整个现境灵魂的光芒向着深渊升起,贯穿了彩虹桥的中枢之后,自重重边境的映照中折跃,到最后,便化为了令一切黑暗都为之颤栗的海潮。 将浊流驱散,将深度抚平,令黑暗退却。 饱受折磨的现境终于睁开了眼睛,向着深渊,发出怒吼! 烈光奔流。 自大地之上,自天穹之中,自扑面而来的风里。 照亮了一切毁灭和死亡。 而就在这一瞬,中枢之上的所有防御,尽数瓦解。秘仪坍塌,框架消散。在一道道从天而降的虹光里,大门,轰然洞开。 死寂之中,只剩下低沉的脚步声,向前。 拖曳着古老的长枪,自地面之上,划出了一条笔直向前延伸的轨迹。灼热的钢铁,将大地,烧出了憎恨的焦痕。 逆着来自深渊的军团,一步步走出。 阿赫抬起了眼眸。 遍布着皱纹的面孔之上,既无欣喜,也无悲凉,平静的一如既往。 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她的敌人。 就这样,抬起武器。 她说: “——向前。” 于是,自她的身后,钢铁之声如雷鸣,轰然扩散。 数之不尽的铁靴践踏,高耸的动力装甲之上,面目亮起猩红的光芒,只是,这一次却未曾配备沉重的机炮和弹药。 自背负的巨盾之下,咒晶和铁所锻造而出的长戟弹出,展开,自挥洒之中——源质引擎之中,灵魂的辉光自锋刃之上升腾而起! 天穹之上,风声凄啸,庞大的运输机投下了漆黑的阴影,自信号弹的指引之下向着远方进发。 作战中枢、南方第一防线、北方第一防线,第一中转站,第四临时通道……铁流奔涌着,向前。 成百、上千、上万…… 到最后,第一批,十六万四千名升华者所组成的军团,自地狱之中显现! 在他们的甲胄之上,倏无铸铁的徽记,也没有深空军团的星辰辉光,区别于不佩戴任何装饰的原罪军团,在他们的巨盾之上,只有肃冷的徽章。 ——自漆黑之中跃出的一缕苍白。 分不清,究竟是太阳从黑暗中升起,还是毁灭之光坠下。 短短的四天之内,率先进行了第一批炼金改造之后,被授予了白银之海的特殊权限,全员被赋予了人工灵魂和圣痕。 不惜萃取出海量的奇迹的同时,产生了庞大的灾厄。获得修正值的同时,对现境施以绝大的歪曲。 现在,【破晓】之刻将至! 人造升华者们组成了军团,向着地狱进发! 天穹中轰鸣的运输机上,面罩之后一张张冷漠的面孔之上镶嵌着金属矩阵,眼瞳中闪耀着冰冷的辉光。 “军团之拳权限下放,各作战单位确认。” “理智数值修正监控完成,源质限制解放,激素编织器预热,全员,最后一次通报参数——编码确认无误,验证完成。” “现在,你们是现境之化身了。” 在最后,频道里,毫无温度的声音里似是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祝你们复仇愉快,‘弗兰肯斯坦们’。” 舱门开启,展露出外面那被烈光和无数打击所笼罩的战场。 电磁弹射轨道延伸。 宛如炮弹一样,现境所创造出的战争武器们呼啸着升上天空,踏着足底反冲的焰光,自潮水中降下。 作战行动·所罗门,开始。 炬此光焰。 毁灭的破晓,终于降临! 来自现境的洪流奔行在地狱里,如同雷霆那样,向前,趁着雨水未曾落尽,那些死亡还没有远去…… 可现在,雨水已然落尽了。 当来自现境的风从远方吹来。 “已经,天亮了吗?” 无数尸骸之上,燕青戈迷茫的抬起头,望着那一片被渐渐照亮的天空,却未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美梦太久了。 他已经忘记了如何醒来。 可现在,在他的头顶,当星辰自虚无的昏暗中升起时,那一片遥远的星野便带来了熟悉的光。 如此轻柔。 在昏沉中,他疲惫轻叹,“来的好慢啊,老田。” 玄鸟下捏着烟杆,下意识的就想要冲着他的脑门来上一下,可到最后,只能无奈一叹: “臭小子,老田是你叫的吗?” 燕青戈好像没听到,只是怔怔的,看着天空,许久,轻声笑起来:“老田,我终于等到你们啦。” “嗯。”玄鸟闷声回应。 “老田,我好厉害啊。” 燕青戈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着问:“这一次我走在前面了吗?” “嗯。” 玄鸟用力的点头,按着他的肩膀。 就像是当年那样。 可是,却从未曾这么后悔。 想要问他,走在一个老东西前面,有什么可得意的吗?但却问不出口。想要告诉他,你们都是好孩子,可就连这样的话,也已经说不出来。 只有浑浊的眼泪从脸上流下。 一点一滴的,落在地上。 当雾气散尽了,那一张渐渐失去温度的笑脸便消失不见。 只有土灰和尘埃升起。 飞向了远方。 玄鸟闭上了眼睛,发出最后的命令:“阿海……” “我知道。” 褚海颔首,重复了一次:“我知道。” 所以,再也不必,多说! 那一瞬间,阻挡在巨人前方的兵主抬起了手臂。 就这样,缓缓的撑起了那掀起海潮的巨人之手——溶解深渊的灾厄落在了他的手中,同钢铁碰撞在一起,嗤嗤作响。 可在溶解的世界里,却有铁光自那个男人的身上升腾而起。 自巨人的压制之下,动荡着,闪烁,再度点燃。 然后,自褚海的另一只手中,一柄带着斑驳锈迹的钥匙,缓缓浮现——随着五指的收缩,三大封锁所缔造出的权限自虚空之中旋转,打开了最后的枷锁。 令远方,现境轰鸣。 万丈光焰之中,一切神性和奥秘所流出的源头——神髓之柱的投影,自褚海的身后显现,降下。 无声的回旋。 贯入了他的灵魂之中,宣泄着这一份来自整个现境的力量,令那一柄宛如利刃的神之楔自漫长的沉寂之后,渐渐苏醒! 饥渴鸣动。 不惜对整个现境,施加十年以上的战争所带来的歪曲度,令整个世界再度的向着地狱靠拢一步。 以人之力,去主宰一切,掌控所有。 弹指间,凡躯自铁火之中烧尽,凌驾于神明之上力量,毁灭之终极,龙脉之暗面,于此显现! 九黎主宰,战争之王,毁灭和杀戮之源。 东夏数千年以降,天下一切恶业的具现。 其名曰——【兵主】! 那一瞬,兵主挥拳。 充斥了整个天地的庞大身影向前踏出一步,宛如穷搜天下之金铁所铸就的拳头砸下,自溶解的世界里掀起万丈狂澜。 轰鸣之中,海之巨人的面孔愕然抬起。 扭曲变形的面孔之上,定海神针被暴虐的拔出,握在了兵主的手中,焕发出凌驾于往日之上的耀眼光芒。 【先天八卦】的神迹刻印展开,创世的火焰缠绕其上,向前扫出,令海之巨人为之后退,在那一片溶解的世界里凿出了一道绵延万里的裂隙。 短暂的死寂之中,只剩下了兵主那宛如风暴一般的漫长吐息。 “被牧场主那狗日的拿着特攻克制压着打了这么久,差点忘了啊……我他妈的还是个天敌!” 时隔多年之后,再度解放的兵主轻叹着,抛下了不断挣扎的定海神针,任由它化为流光,追向自己的主人。 再度,从虚空中拔出了两柄青铜和黑铁之钺。 “来啊,巨人。” 褚海昂起头,凝视着狂喜的巨人,面无表情的告诉他: “——让我来试试,汝等鼎之轻重!” 潮声和海的呐喊中,兵主咆哮。 斩!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枢之前,鲜血淋漓的战场之上,一座座尸骸之山堆起,可很快,数之不尽的尸骸便尽数在暴虐的蹂躏之下蒸发,化为了灰烬和血雾。 将那个凄厉诡异的身影染红。 无视了身后被压制的亡国主力,他狂笑着,抬起脚,践踏! 令大地凹陷,数之不尽的尘埃和同尘埃相比也毫无差别的敌人飞起,而双手自虚空中猛然合拢的瞬间,狂乱的力量自指缝中宣泄而出,将一切尽数搅成了粉碎。 “对啊,这样才带劲啊,现境人!” 绝罚卿乐不可支的向着中枢走去,向着阿赫,迫不及待的呐喊:“来,现境的老娘们,同我厮杀,快,快一点!” 阿赫漠然,平静的眺望着眼前的战场。 甚至就连视线都未曾移开一瞬。 不屑一顾。 直到绝罚卿,再也无法等待,踏着血泊和尸骸,欢呼着,冲天而起,向着中枢,俯冲! 干枯的手掌展开的一瞬,偌大的中枢都笼罩在前所未有的阴影之中,而就在黑暗里,忽然有一双好奇的眼睛睁开。 “喵~” 猫猫探头。 自沸腾的战场之上,字面意义上的,沸腾,大地涌动,如水那样,被挤开。 而在漫长时光之后,终于从黑漆漆的笼子里跑出来的生物,好奇的抬起了面孔。 仰望着那个瘦巴巴的老头儿。 就好像看着一颗从天而降的毛线球一样,覆盖着重重鳞片的爪子抬起来,拍下! 于是,笼罩了整个战场的风暴肆虐扩散。 绝罚卿的冲击戛然而止,落地。 愕然抬头。 血色如雨喷出,洒下。 来自那一只巨大手爪上的肉垫上——巨爪在那一拳之下粉碎,骨骼碾为尘埃,可紧接着,幻觉一样,又迅速的重生。 甚至比破坏时还要更快! 拍下! 轰!!! 大地倾覆如波澜,中枢动荡,而那从地下爬出的狰狞怪物,终于展露真容。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狮子,只是浑身上下却长满了如同恶龙一般的鳞片,还带着鱼一样的诡异半身,灵活的摆动。 狮子?还是鱼呢? 亦或者是其他……在那一具好像不知道多少生物的特征所拼凑出的诡异身体之上,好像能够找到任何现境生物的特质。 可是哪怕穷尽现境生物学的分类,都无法将它按在任何一个纲属之内! 就这样,张开口,舔舐着自己的爪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无数复眼已经好奇的锁定了眼前的敌人。 扑出! 哪怕在弹指间,面孔自灭绝之拳下被捣碎,可一眨眼,一切又再度复原,只有眼瞳中饥渴和凶戾的光芒更甚! 想要玩耍,想要狩猎,想要吞噬。 想要,破坏! 足以覆盖整个中枢的恐怖气息,自它的身上扩散开来,令无数探镜拉响了惊恐的警报——那深邃而阴暗的气息,和那一具渺小的身体内所蕴藏的恐怖歪曲度! 只是存在,就令现实为之扭曲,让那灵巧的轮廓渐渐诡异,变幻不定,延伸出不知道多少触须和狰狞的肢体。 可当注目细看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清晰,一片幻影之中,只有那一只如猫如鱼一样的轮廓。 乃至,它的脖子上悬挂的,带着徽记的身份牌。 ——【存续院】! 在战场之外,探镜所传递回来的影响前面,青铜之眼的观测学者已经毛骨悚然。只是看着那样的模糊身影,眼前就开始阵阵发黑,灵魂颤栗。 “那是什么?”学者呆滞呢喃,“巨人?!” “不,那和巨人无关。” 在他旁边,存续院的保密监督人员摇头,轻描淡写的挥手,将一切有关它的记录从储存中删去,模糊化,只剩下一片黑暗。 “不必大惊小怪。” 他平静的打开了圆珠笔一样的记忆清洗装置,最后解答道:“别慌,只是一只存世余孽,仅此而已。” 昔日的【毁灭要素·旧盖亚】被人所弑杀之前,所遗留下的最后的创造…… 现境之幼子! 这便是属于现境的,存世余孽! 正如同曾经牧场主在腐梦身上所进行的实验和模仿一般,地狱之神渴望创造出一只即便在深渊中也凤毛麟角一般的诡异怪物。 可遗憾的是,即便侥幸成功,所得到的,也只有一只先天不足的残次品。 真正的存世余孽,是当一个纪元终结之后,整个世界在坍塌中坠入深渊之底时,自无穷幽邃里方能孕育出的怪物。 寄托着整个破灭之境的命运,汇聚了陨落世界一切凝固和歪曲,其本身,几乎便可以和世界等同。 正因如此,牧场主才渴望凭借着它,来打开现境的大门。 可遗憾的是,祂晚了。 早在那之前,现境便已经被天文会人为的毁灭和重启,陷入了畸形的循环。 在第十五次灭世计划重启现境的时候,属于现境的存世余孽便已经从旧盖亚的残骸之中完成了孕育。由彼时最后一代天文会会长亲自进行了回收,交由存续院进行了监管和保存,一直到现在…… 时隔九十七年之后,再度,重见天日。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它自存续院的囚笼之中生存,汲取着来自整个现境不断暴涨的歪曲度而成长,最终成为了这一份现境之畸变的化身! ——编号XIII:【要素兵器·盖亚余孽】! 现在,幼生期余孽之物缓缓抬起爪子,舔舐着自己的鲜血,陶醉。 自战场之上,它眯起眼睛,沐浴着杀戮和毁灭的风,鲜血和尸骨的雨,饥渴的吞吸着地狱的沉淀和灾厄。 再度,成长—— 猩红的眼瞳再度睁开,已经锁定在绝罚卿的身体之上。 丝毫不畏惧那些施加在自己身躯之上的痛楚,反而越发的跃跃欲试。 正如同,它的对手一样。 绝罚卿咧嘴,抬起手,挠着脑门之上那一道裂隙,颅骨内发出空洞的声音。那一张遍布着皱纹的面孔之上浮现出笑容,肉眼可见的漆黑色彩从其中满溢而出:“哪里来的小乖乖,真可爱啊……” 早已经,垂涎三尺! 无法被杀死的怪物们彼此凝视,在这一刻,毫不犹豫的,扑出! 喷溅的血液升上天空,又覆盖在战场之上。 在中枢之内,再度开启的大门之后,崭新的铁流涌现,向着地狱进军。 更远处,山峦一般的巨大的金字塔运行在大地之上,美洲诸神的神迹刻印自流转中,降下毁灭和死亡。 金字塔最高处,祭坛之上,存世神明·玛玛基里亚的新一代主祭丽兹抬起了石齿剑,向着寒血主的面孔指出。美洲虎武士们戴上了面具,沐浴着祭坛之下洒下的鲜血,再度握紧了先祖所传承的黑曜石之剑,发起进攻。 天穹之上,巨型运输机的轰鸣呼啸而过,投下了冰冷的阴影。一点又一点的火光自其中洒落,破晓军团的升华者们降下,踏入地狱的战场。 曾经死寂的通讯频道再度被嘈杂的声音所充斥。 当死的雨水落尽,灭亡的风吹去,便有声音从寂静里响起,倾诉、呐喊、怒吼、狂笑,亦或者平静的叙述,汇报。 下达命令,带来灭亡! 长夜已经过去了。 自辉煌之光的照耀之下,反攻的号角吹响。 隔着原初深渊的封锁,槐诗抬头,怔怔的看着那一片喷薄的光芒,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大笑出声。 “看啊,背叛者,这不是还有人在乎吗!” 他展开双臂,得意的大笑,向着敌人们展示:“看到了吗,黄金黎明,这就是我所守卫的东西! 现在,汝等是否妒恨欲狂?” 寂静里,只有维斯考特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只剩下了刻骨的憎恨。 遍布血丝的眼瞳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看着那光芒喷薄的模样,看着那群所谓的守护者们再度向前,如此洋洋得意的,自取灭亡! 为了一时之优势,不惜再度透支现境仅存的寿命,向着无可挽回的灭绝之境大步奔行! “正因为如此,汝等才这般无药可救——” 维斯考特咬着牙,焚烧成焦炭的肺腑中发出声音,如此嘶哑:“这就是你想看的,槐诗?更进一步的毁灭?毫无建树的垂死挣扎? 为何不能认清现实,你想要的东西,除了加速灭亡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凝固者的怒吼:“现在,把命运之书交出来,立刻!” 轰! 阴暗的光流锁定了奄奄一息的升华者,砸下,而槐诗却毫无反抗。 只是,遗憾的叹息。 “不好意思,晚了。” 槐诗轻叹着,抬起了手指,展示着指尖那一缕闪烁的微光,如此璀璨。 就好像回应着他的呼唤那样,宏伟的现境之光于此降下,自他的灵魂之中升起。 当此刻,辉煌之光扩散奔流,四大军团再度踏上战场,来自白银之海的授权便再度降下,赠与了无可替代的权限。 即便是隔着原初深渊的封锁,可这一份以军团之拳为凭的天命,却已经降临在大司命的奇迹之中。 “还记得我最擅长什么吗,维斯考特。” 槐诗咧嘴,仰头问道。 维斯考特面色骤变,无何有之乡的钟声震怒而鸣,磅礴的力量运转,降下,可是,已经来不及。 就在重围和封锁之内,槐诗已经深吸了一口气。 张口,向着天穹呐喊。 发出了近乎威权一般的,奇迹呼唤! “——彤姬救我呀!!!” 轰! 再度降下的打击里,槐诗狼狈的飞起,像是个破布娃娃一样砸下,挂在了太阳船断裂的塔楼上,呕出鲜血和内脏,四肢断裂。 一片死寂。 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只有远方现境不知何处,某人吃着薯片看着电视时,疑惑的回头,毫无关心的‘嗯?’了一声。 然后,收回视线,接着奏乐接着舞。 别管我,你们继续。 “……” 尴尬的沉默里,槐诗呛咳着,努力的抬起手,擦掉脸上的血:“不好意思,可能信号不太好,换一个……” 他深吸了一口气,呐喊:“艾总救我呀!” 依旧,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只有尴尬再以指数级的速度暴涨。 好像没连上,只能再换一个。 “师姐救……” 没喊完,槐诗就发现了不对,师姐还睡着呢。 声音得低一点,别把她吵醒。 “莉莉救我!” 槐诗嘶哑的呐喊,向天空举手。 好像没有变成光的人间体一样卑微和孤独。 遗憾的是,奇迹依旧没有发生。 或许是距离太远了,或许是终于看清了渣男的真面目,装作听不见。 他竟然已经众叛亲离,只剩下,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够了,槐诗,蹩脚的把戏,应该结束了!” 接二连三的戏弄之后,维斯考特的神情狰狞,只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傻子骗了的绝世怨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外道王,让他闭嘴!” 外道王漠然颔首,踏前一步。 握紧了拳头。 极意·念绝! 破碎的太阳船上,槐诗终于喊出了最后的呼唤:“好兄——” 轰! 那一瞬间,烈光凭空涌现! 在钢铁的鸣叫和冥河的潮声里,无坚不摧的极意之拳戛然而止。 虚空裂开了大口,一只钢铁之手从其中伸出,展开,斥力发生模块全功率运转,将一切接近者尽数弹开。 伴随着槐诗最后的呼唤,那庄严而庞大的身影自相位的迁跃中,缓缓浮现。 好兄弟,从天而降! 只可惜,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第不知道多少次,救槐诗于危难之中——地狱歼灭机装·奥西里斯打碎了原初深渊的封锁,破空而来! 正面硬撼着来自无何有之乡的无穷轰击,死死的,将槐诗挡在了身后。 只是,在回头时,便忍不住幽怨轻叹:“我猜,你说的好兄弟,一定不是我……” “可以是你!” 槐诗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从今天开始起,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你可他妈少丢点人吧!” 别西卜勃然大怒,痛斥:“堂堂理想国的传承者,竟然满脑子都是女人!真正有事儿的时候,女人只会看你笑话! 现在,你自己说,最靠得住的是谁!” “是兄弟!” 槐诗快要泣不成声。 “对喽!” 冥府巨人满意的点头,孺子可教。 当背后驾驶舱缓缓开启,便有无形的引力笼罩了槐诗,将他扯入其中,生命延续装置如活物那样缠绕在他的身体之上,开始飞速的为他进行治疗和修复。 只可惜,没打麻醉…… 在宛如要把自己整个拆开,挨个内脏一个个修复的剧烈痛楚里,槐诗凄厉惨叫。 可眼看着这家伙准备的如此周全,他就再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早点来么?难道就非要等山穷水尽了才出来救场么?万一玩崩了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啊。” 驾驶舱的投影中,别西卜无奈耸肩,“实话说,哥们我早就到地方了,可你老师说不能总惯着你,要让你长长记性,多吃点苦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浪……” 罗素!!! 槐诗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快要咬碎了,气到暴毙,眼泪根本停不下来,险些没听清楚别西卜后面那半句话: “……以及,为了让大家伙动弹起来,稍微还花了点时间。” 大家伙? 槐诗茫然的抬头:“什么大家伙?” 然后,他才看到,雷达显示里,天穹之上渐渐膨胀的庞大阴影……就好像,无何有之乡在迅速的扩张一般。 可现在,无何有之乡竟然也被笼罩在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宏伟阴影之中。 就在他们的头顶! 残破的太阳船上,熄灭的屏幕再度亮起。无数字符自屏幕上迅速的流淌而过,照亮了船员们呆滞的面孔。 【检测到上级序列,权限合并开始】 【正在进行身份验证】 【太阳驭手·雷蒙德,登陆完成】 【检测到船体重创,是否开启回归迁跃?】 【YES/NO】 “这啥?” 雷蒙德趴在船舱的裂缝上,茫然的抬头,然后,目瞪口呆。 当那遥远又遥远的深度之外,跨越无穷距离的冥河之门再度展开,便有宏伟到仿佛将整个天穹都彻底彻底充满的轮廓于此显现而出! 那一瞬间,自那一份奇迹的恐怖引力之下,原初深渊的封锁,应声而碎! 自超巨型深度构造物的冷酷俯瞰里,一道道冰冷的光芒洒落,覆盖一切,掌控所有,将战场笼罩在在双翼的阴影之下。 回应着这一份传承之光的呼唤,遵从着来自天国守护者的命令。 理想国深度打击序列所属—— ——【天狱堡垒·荷鲁斯】,应召而来!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升变 恰似一缕不存在的水滴从天穹之上滴落,撞在了静谧的冥河之上,便有纤细的涟漪自虚空之中扩散。 而在涟漪之后的,虚无之阴影迅速浮现,扩张,蔓延,再然后,深度坍塌的雷鸣在天穹之上回荡,经久不散。 沸腾的冥河之中,海量的波澜迸发,凸起,令这一座以整个地狱修建而成的钢铁城池破海而出。 跨越了遥远的深度,降临于此处,洒下暴虐之光。 无形之翼展开的瞬间,整个战场,便已经那庞大轮廓的笼罩之下。 庄严的钢铁之城笼罩在一重重冥河的环绕之中,理想国的徽记之下,无以计数的光芒亮起,奔流。 沉寂的堡垒从长梦中苏醒,以天空之王为名的奇迹运转自战场之上。 只是存在于此处,便令整个现境的观测者们拉响警报,令深度之间游荡的庞大怪物们退避三舍。 粗暴的玩弄着引力的定律,编织出了永恒翱翔的超巨型怪物。 以整个黄昏之乡为素体,在铸日者的协助之下,将昔日青境的铸造之王们所遗留的一切创造尽数包容在内。在地狱之上,奠定出天穹壁垒的基础。 再然后,自其中注入来自赫利俄斯的一切秘仪和神迹,重燃太阳战车之威光。 倾尽这些年来天国谱系所积累的一切物力,烧光了罗素从见光和见不了光的一切渠道里汇集来的资金,调动了象牙之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学者和炼金术师参与建造,以整个现境最擅长广域炼金的大宗师居中主持,最后再由槐诗自深渊中烧杀掠抢所得来的海量材料…… 即便是在昔日天国谱系鼎盛时期也被誉为噩梦级预算怪物的存在,于此成就! 如是,在日轮一般燃烧的虹光里,荷鲁斯高悬于天穹之上,漠然睥睨着下方的无何有之乡。 “多余的话,不必再多说了。” 天狱堡垒的核心,中央控制塔内,铁化大宗师坐在层层秘仪正中央,依旧是宛如沉思者一般,冷淡的俯瞰。 只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天穹之上,“相应理想之征召,遵循天国守护者之命令,天国谱系加入战场。 于此,向汝等背叛者,宣示灭亡!” 化为金铁的手指微微抬起,挥落: “——各部门,自由开火。” 于是,无以计数的焰光自漆黑的堡垒之上浮现,亿万矩阵之中的源质辉光奔流,激活了所有的武器。 冷却池内,超过四十一名永恒之路的骑士在瞬间高热,倾尽全力的,推动着庞大的堡垒运转,雷达系统各自锁定,武装系统启动。 再然后,货真价实的毁灭之雨,从天而降! 覆盖了数百里的饱和式打击喷薄而出,无数攻击首尾相衔,变成了一条条笔直的毁灭之线,贯穿了天穹和大地。 令无何有之乡上的层层防御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就像是风暴之中的破船一样,剧烈的起伏着,想要稳住身体,竭尽全力的偏转着那些降下的攻击。 而就在无何有之乡以下,那未曾被阻挡的泥土上,早已经焚烧成了粘稠的熔岩,崩裂,凹陷,焦黑弥漫。 爆炸此起彼伏。 不惜工本的降下了毁灭,碾碎了所有没有友军识别代码的活物。 就这样,在中枢和离宫之间,无数军团汇聚的地方,投下了湮灭的爆弹,火光冲天而起,此起彼伏。 而就在狂暴的打击之中,轰然运转的天狱堡垒正中,底层矩阵竟然向着四面八方扩张,层层结构展开。 一条条庞大线缆的缠绕之下,展露出如同巨塔一般延伸而出的恐怖轮廓。 ——【深度歼灭打击系统·唤龙笛】! 趁着统辖局还没有反悔,答应给天国谱系的不限量源质供应通路还没有限流。凶暴的超巨型构造物在大秘仪的网络里狠狠的嘬了一大口,鲸吞豪饮,灌入了永远无法饱足的引擎之中。 就在最深处,那宛如仓鼠笼一般的繁复秘仪内,鱼丸甩着尾巴,开始扒拉着笼子,狂奔。 如是,神性运转,推动着整个赫利俄斯的日冕之环疯狂的膨胀——化为江河的源质自其中流转,就像是超巨型湮灭对撞机一样,积蓄着无穷毁灭之力。 就这样,在彩虹桥源质通路管理局如丧考妣的惊恐尖叫里,半场开香槟一般的喜庆脆响迸发。 漆黑的光柱如长矛,刺出! 剧震袭来,无何有之乡的钟声不断的回荡。 再无法顾忌外围那些刚刚重建完成的建筑,倾尽所有的力量,阻挡在了唤龙笛的轰击之前。 虚无的屏障和漆黑的光流碰撞,迅速的浮现裂痕,一道道被偏折而出的余光毫无征兆的扩散开来,在大地之上撕裂出了数之不尽的裂隙。 到最后,最后的防御,应声碎裂。 狂暴的黑暗之光自正中,贯入无何有之乡,凿穿了重重秘仪,将数不尽的倒霉建筑、实验室乃至秘藏尽数吞没,自底部穿出! 再紧接着,跨越了最后的距离,擦着呆滞的奥西里斯,没入大地之中。 到最后,只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大洞的最深处,未曾被彻底蒸发的熔岩有气无力的流动。 一片寂静里,只剩下了维斯考特凄厉的咆哮: “罗素!!!” …… “哎呀哎呀,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这么嚣张的殴打老年人,真不像话……” 决策室内,坐在叶戈尔旁边讨嫌的罗素端起了茶杯,摇头痛斥:“怎么还毛了人家那么多源质的?统辖局不过日子啦?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好么……太不像话了,叶戈尔,别生气嗷,我回头一定认真说说他!” “……” 旁边,叶戈尔面无表情,听够了王八叫之后,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行了,罗素,我既然答应你们全面开放源质库存,就不会后悔。 你大可以再加加油,看有没有太阳历石烧的多。” 说着,他看了一眼羽蛇…… 羽蛇装作没有听见。 在源质供应管理处传来的实时显示里,好像有十万个漩涡在整个现境的源质储备里狂吞,令液态化的源质储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降…… 从开始到现在,太阳历石就开炮就没停过! 只有罗素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 啧,自己竟然在薅羊毛这事儿上输了? 不应该啊! 但没关系,只是暂时的比分落下了而已,不用急。 他正准备再度端起茶杯喝两口的时候,就听见叶戈尔的声音:“你早就安排好了?” “嗯?” 罗素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说什么,神情顿时古怪:“实话说,我本来也不想。可这种事情,你打得好不如对面接的好啊。 原本还琢磨着老逮着一只羊薅不太礼貌,蹲两个亡国或者雷霆之海的,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热心——” “正好,也天凉了。” 罗素想了一下,平静的回答:“过去的事情,一并解决了最好。” 叶戈尔沉默了许久,克制着内心之中汹涌的好奇心,可终究,还是无法克制这该死的冲动,努力的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所以……命运之书也……?” “这个啊……” 洛基意味深长的沉默了片刻,茶水的烟雾之后,嘴角仿佛微微勾起,模棱两可的一笑“你猜?” 沉默中,叶戈尔的额头青筋暴跳。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老子的刀呢? …… 老子的刀呢! 此时此刻,在天狱堡垒的狂暴轰击之下,维斯考特彻底癫狂,眼眸之中满是血丝,简直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把那个远在天边的老王八活劈了! 罗素!!! “维斯考特,冷静!” 马瑟斯的怒吼传来,血色阻挡了他的挣扎,尚存理智的创造主警告:“这是个陷阱,别中了罗素的圈套,也别管那么多了! 别忘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维斯考特微微一愣,猩红的眼瞳收缩,死死的看向了奥西里斯。 能够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呼唤…… 漫长的时光以来,天国陨落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和命运之书那么接近! 和这持续了七十年的寻觅相比,即便是如此众多的损失也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哪怕是无何有之乡全军覆没都无所谓。 “我会隔绝所有外部影响。” 维斯考特的面孔之上崩裂缝隙,最后看向了挚友:“剩下的,交给你了!” 他闭上了眼睛,沉入了黑暗中,濒临破裂的无何有之乡内,数之不尽的黑色液体像是鲜血那样喷薄而出,笼罩在了天穹之上。 吞尽了一切降下的炮火! 再然后,原初深渊的封锁化为锁链,层层缠绕在了奥西里斯之上,打破了相位迁跃的涟漪,将冥府巨人桎梏在了原地。 不容许这一份近在咫尺的威权再一次从面前溜走。 可奥西里斯,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好像,从一开始就未曾打算离开一样…… 只是抬头,隔着无何有之乡的压制,望向了天狱堡垒之上的日冕之环。 “隔了这么多年了,你们这帮狗东西,还真是改不了吃屎的习惯啊。” 别西卜挠了挠自己的铁下巴,环顾着那些化成灰自己都能认得出来的面孔,没有再去展现优美的语言。 只是,忽然问:“槐诗,想搞点刺激的吗?” “嗯?” 驾驶舱内,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个人样的槐诗好奇抬头:“有多刺激?” “放心。” 别西卜微笑着,向前一步:“肯定,比你想得更刺激!” 轰! 在深渊血系的螺旋之枪下,冥府巨人的装甲崩裂,剥落,可随着缺口的蔓延,所展露出的,却并非是往昔的机械结构。 和原本的模样,截然不同。 庞大的装甲之下,所有的功能模块,几乎尽数被拆除了,只留下了最基础的动力结构,就好像白板一样。 庄严不再,只余遍布着陌生炼金矩阵的骨架。 让槐诗,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儿?” “干扰源太多了,索性都拆光了,用不着大惊小怪——”别西卜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准备好了吗,槐诗?” 准备什么? 在瞬间的错愕中,他感觉到,躯壳再度被贯穿的痛楚。 自急救之中,不知何时,四肢之上的血肉已经被渐渐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炼金矩阵的衔接,缠绕在灵魂之上。 就像是,钢铁的绷带一样,缓缓延伸,缠绕在槐诗的身躯之上,一直到将他彻底覆盖为止。 可是,视觉和感官却未曾有丝毫的阻碍,反而顺着钢铁的衔接而延伸,向外,凭借着奥西里斯的雷达系统扩散,升上天空。 眺望着那一片笼罩了战场的庞大阴影。 天狱堡垒! 而当奥西里斯再度展开双臂的瞬间,天狱堡垒的底层装甲,再度开启,如莲花,绽放。 可这一次,从其中浮现的,便是一道道遍布着秘仪和定律所形成的桎梏,仿佛铜轨一般彼此交错的容器。 从其中所喷薄而出的,乃是深渊之中从未曾有过的……炽热阳光! 令槐诗忘记了肉体被瓦解的剧痛,也忘记了呼吸。 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那是—— ——太阳的残骸!!! 那一瞬间,无穷光焰汇聚。 自奥西里斯的呼唤之下,再度掠过了无何有之乡正中的裂口,降下,将冥府巨人,彻底吞没! 能够感受得到,无穷的光和热,化为了海洋,向着自己奔行而来。 从灵魂之中响起的,乃是天籁一般的乐章。 天命自运转之中的洒下了宏伟的鸣动,圣痕在这庄严之光的灌溉之下,再度蜕变。 无需诸界之暗,无需那些纷繁复杂的条件。轻而易举的,跨越了这早就应该被抛在身后的临界点,自尘世的枷锁之中解脱! 这便是在罗素确定了诸界之暗的前置无法达成的瞬间,向象牙之塔下达的命令——改变原本的计划,不再强求一步到位,而是最大化对所有的资源进行利用。 为槐诗,创造出最适合的条件。 倘若无法完成进阶,那便退而求其次,将太阳的残骸以秘仪进行转换,在保留未来的可能性的前提之下,暂时转换为天问之路的威权! 由副校长艾萨克亲自带队进行施工,在存续院的协助之下,从无到有的打造出这一副覆盖了整个天狱堡垒的的秘仪,并且,对太阳的残骸进行安装。 现在,在整个现境为主体的海量源质的灌溉之下,前所未有的宏伟反应自奥西里斯之后完成,太阳之火自黑暗中重燃! 就这样,随着层层铜轨的开启,无穷的伟力随着燃烧的日轮一同从虚空中降下,贯穿了天和地的渺小距离,落入奥西里斯背后那缓缓敞开的冥河漩涡之中。 严丝合缝的,嵌入! 足以将槐诗的灵魂彻底蒸发的恐怖神性在冥府巨人的身躯之内运转,被束缚在了层层矩阵之内,隔绝了一切侵蚀。 将整个装甲,作为了这一份力量的容器,将整个奥西里斯,变成东君的圣痕遗物! 不惜为此目的,将所有冥府巨人的模块和力量尽数剥离,完成了彻底的再造。 这便是天问特化型装甲—— ——【太阳王·奥西里斯】! “那你怎么办?” 槐诗反应过来,不由得紧张:“你好不容易才复原的圣痕和神性呢?!” “哈,你傻么?” 蝇王的投影双手插兜,满不在乎的回头:“等你回头真正进阶了之后,我再改回来不就是咯?” 轻描淡写的,将那些分裂圣痕和意识的痛楚和损伤抛在了一边。 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欣赏着他紧张的样子。 “还记得你原来怎么帮我的么,槐诗?” 别西卜得意的咧嘴,“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正如同,当年在群星号上一样。 这便是孤独的精魂和迷途的少年之间的约定。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他向着槐诗伸出手,告诉他:“就这么简单。” 那样的神情,令槐诗愣住了,旋即,不由得大笑。 这个家伙,等这一天究竟多久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装到了。 以至于,什么样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那就走吧,搭档!” 槐诗,握紧了虚无的投影之手,再无犹豫! 就这样,任由无穷的光焰将他彻底淹没,自令灵魂都为之烧尽的恐怖伟力中,完成再造。 将这一份属于他的力量,彻底的握在了手中! 刹那间,自太阳之火的焚烧中,奥西里斯的轮廓彻底溃散,消失无踪。 可在那耀眼到将所有眼瞳尽数焚尽的天柱之光内,有一只手掌,悄无声息的伸出,轻描淡写的,将这昔日足以将自己彻底蒸发的毁灭握紧。 令整个世界,陷入了沉默,万象寂静,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只有日轮轰然运转的浩荡余音。 再然后,随着五指的收缩,一切光芒被无形的漩涡拉扯着,向内坍塌,毁灭的光和热被桎梏在了掌心之中。 化为了晶莹剔透的结晶。 如此璀璨。 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再去关注那一缕微不足道的光芒了,一切的视线,已经被那个身影所吸引。 再无法挪开。 冠戴国殇之冕,身披白衣,漆黑的长发自风中垂落。 裸露在外的手足之上,只有那些嵌入了血肉和灵魂之中的钢铁矩阵上无声的流淌着微光。而他身后,宛如庄严日轮无声的运转,便仿佛令天地为之回旋。 万象以此为轴。 于此,再度普照世间万物! 这便是天问之路的尽头。 死寂之中,槐诗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眺望着空洞的天穹和荒芜的大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最后,告诉他们: “吾乃,东君。” 在这一刻,这现境之外的地狱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了…… 深渊里,升起了纯白的太阳!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时代变了 短短一瞬,光如风一样,自轻柔和煦变做了狂乱暴虐。 当槐诗身后的日轮缓缓展开的那一刻,无穷源质所焚烧而成的烈光再度迸射而出,化为了滔天的狂潮,冲上了天空,覆盖了大地。 就好像,将一切都抛入了深海。 如此窒息! 没有预想之中的虹彩和温暖,只有一片冰冷的苍白,淹没一切的魂灵和躯壳,溶解所有的思想和意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色彩。 再然后,便自残酷的蹂躏之后,降下了诅咒一般的恩赐。 在那潮汐所过之处,失去了色彩的一切,只剩下了出灰黑或者银白的铁光。 不论是裂谷还是山峦,试图退避的军团还是大群。裂谷铸成了钢峡,而湖泊和海岸之上,便只剩下了水银的波澜。 瞬息的念动,将一切化为了不朽之钢。 “我明白了。” 短暂的体会过后,槐诗了然的颔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不足到弹指的刹那,对于此刻在场的人而言,已经足够漫长,可一直到那轻叹声扩散开来的时候,都没有人能够有所动作。 或者说,早已经有所动作。 只不过,毫无结果。 自所有人的感知里,早已经没有槐诗的存在了,只有那虚无的幻影伫立在半空之中,感受不到对方究竟身在何处。 甚至,也再感受不到昔日那标志性的双重循环。 因为,再无需天阙和归墟的推动了,触目所见的,被光所笼罩的一切,尽数都是他的从属。 而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一个。 自己,已经被对方,从眼前的世界中…… ——【剥离】! 然后,自虚无的幻影之中,他们看到了真实的笑容,如此冰冷。 “不好意思。” 槐诗微笑,告诉他们:“现在,是我来包围你们了——” 轰! 天穹之上,庞大的日轮陡然扩张,将整个战场,笼罩在内。 可是,此刻在外界观测者们的窥探里——除了日轮之外放射出的万丈光明之外,日轮内侧所存留下来的,竟然是比深渊还要更加枯涸悚然的黑! 胜过浊流以上的纯粹之黑,吞没了所有! 而在黑暗的笼罩之内,无何有之乡却剧烈的震颤了起来,刺耳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环绕在无何有之乡周围的那一缕缕微光,由秘仪所激发出来的空间波澜,竟然在一寸寸的消散! 深度,在变化! 就像是橡皮泥一样,在无形的双手塑造之下,任意的搓扁揉圆,随意的变化,直到最后,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之中,传来秘仪崩溃的最后哀鸣。 无何有之乡,深度搁浅! 再无往昔的灵动和运转自如,僵硬的悬浮在天空中,对抗着无形的引力。海量的灾厄和源质从裂隙之中散逸而出,被黑暗里看不见的漩涡卷动,落入了槐诗的另一只手中! 轻描淡写的,以一己之力,封锁了无何有之乡! 在悚然恍悟的瞬间,马瑟斯再不敢犹豫,克制着那苍白之光所带给自己的冰冷恐惧,全力出手! 可在那之前,他便已经看到了,槐诗对自己抬起了手掌。 食指屈起。 然后,弹出! 一束璀璨到令人无法挪开视线的光芒便已经弹射而出,跨越了整个战场,化为利刃一般,随着手指的挥洒而斩落! 反应过来的时候,灾厄之血所铸就的双螺旋便如同盾牌一样阻挡在了面前,可紧接着,他还来不及反攻,便眼前一黑,凭空挪移,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 贝内特! 是原初深渊的空间操控,将他直接拽到了贝内特的身旁,紧接着,他才听见双螺旋结晶之上所发出的碎裂声音。 而在那之前,细细一线的微光便已经贯穿了结晶的防御,自马瑟斯原本所在的位置之上飞过。 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才发现,脖颈之上无声出现的一缕红线,血色渗出。 距离被斩首,只差一瞬! 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在他短暂失神的刹那,数之不尽的光点已经从黑暗中浮现,首尾相衔,便化为了成百上千道如同利刃的微光,挥洒而出! 当槐诗的五指再度合拢,就像是无形的绞肉机在飞速的旋转,暴虐挥洒的光线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一道道利刃之光从贝内特的面前扫过,可在深渊觉悟者的意志之下,空间却再度被扭曲,令光线也化为弧形,徒劳的从他们身旁掠过。 可在外面的爱德华却已经身陷囫囵,短短的几个弹指,代表一切有形之物的星币便已经崩裂,充盈着永恒生命力的圣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 唯独手中的权杖和宝剑在光线的劈斩之下撑起了最后的防御。 象征着无形毁灭之力的权杖,和象征杀戮和胜利的宝剑在东君的劈斩之下,左支右拙。 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后,宝剑便已经浮现缺口! 漫长的时光内,爱德华自深渊中收集无数灾厄所制作成的威权,便已经濒临折损。 就算是早已经对槐诗进阶之后的破坏力有所揣测,此刻马瑟斯的心脏也不由得收缩成了一团,忘记了跳跃。 该死的,怎么会这么强! 和曾经在无何有之乡内还需要诡计和外力去支撑的威胁不同,现在的他甚至还在用一只手去桎梏着无何有之乡,只靠着另一只手,就已经快要将他们彻底压制。 一个欧顿和应芳州的混合体,甚至还有着和罗素如出一辙的心机和狠辣……刺骨的恶寒。 这便是理想国所缔造的怪物么?! “你还在等什么,外道王!”马瑟斯催促。 可外道王不动。 从一开始,便一动不动。 只是平静的摆出了进击的姿态,无声的呼吸,甚至,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禅定一般。 只有光线不断的劈斩在他的身上,像是利刃和铁碰撞在一处,崩裂成一一缕缕碎光,金胎加护不断的震颤着。 而就当他的眼瞳,再度睁开的时候,所涌现的,是前所未见的猩红。 倒映着半空之中的槐诗。 ——锁定! 毗湿奴所赐福的真见之眼洞觉一切,照出了无数环绕在他周身的繁复秘仪,国殇之冠的恐怖加持,乃至那背后源源不断汇聚涌现的无穷力量! 紧接着,所感受到的,竟然是久违的细碎刺痛。 就像是,真的在凝视着太阳一样。 原本,只会耍一些小聪明、上不了台面的对手,竟然在瞬间变成了洋溢着如此狂暴威胁的强敌! “这下子,可没办法……留手了!” 外道王的嘴角缓缓勾起。 兴奋狰狞。 在念转的刹那,他便已经自原地,无数光线的劈斩之下,消失无踪。 极意·裂空,闪现! 撕裂了无穷歪曲光线所缔造的幻影,狂暴燃烧的杀意已经锁定在了槐诗的灵魂之上,毫无保留的,挥拳! 琉璃碎裂的缝隙自铁拳的推进中扩展,扩散至了大半个天穹。 紧接着,铁拳停滞,戛然而止。 竟然,被槐诗的五指,握紧了! 足以贯碎黄金、白银和黑铁三连城的力量迸发,自槐诗的身躯和灵魂之中炸裂,可紧接着,却又迷失了目标,自日轮的回旋中均匀的散播在了整个战场之上。 令大地陡然塌陷一丈! 平滑如镜。 紧接着,当那五指缓缓收缩的同时,金胎庇护竟然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崩裂缝隙。 外道王面无表情,张口,吞尽了周围所有的空气,紧接着,巨响自胸臆间迸发,如狮子吼: “——吽!” 狂暴的气浪扩散,如有实质,爆发的激震令凝固如岩的黑暗松动一瞬,打破了槐诗的掌控。 再紧接着,另一只拳头抬起,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砸! 万钧之力落空,锁定之中的槐诗在他的眼前消散,化为无形,紧接着,光芒运转,自他背后再度成型,勾勒出半身的轮廓。 五指伸出,握紧了虚空中的无形握柄。 同样,对准了外道王的后脑勺,燃烧着万丈光焰的苦痛之锤凭空涌现,砸! 当一切鸣动再度收束,化为了爆发的交响,整个世界陡然失去了声音,只剩下了狼首之锤上的咆哮。 一切光照之处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确切的说,是一切事物的运转、碰撞乃至最为细微的颤动,所有的微小之力都随着无形之光,汇聚而来,收束于那铁锤之上,令外道王勃然色变。 再无法如同往常一样,置之不理。 猛然转身,必杀的一拳改变方向,同铁锤碰撞在一处,纯粹之力在此交锋,轩然大波扩散。 这一次,在外道王、马瑟斯、贝内特和爱德华四者的联手围攻之下,槐诗竟然主动选择了后退一步。 只是避让着外道王的拳锋,轻描淡写的将周围的围攻尽数化解,抓紧时间,去熟悉这一份崭新的天命和神性。 一时间,难以理解。 这一份力量的本质,究竟是波还是粒呢? 那在刹那之间的奇妙变换,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宛若雾里看花。 可那一份光,好像也是驯服的,在槐诗的意志做出判断的瞬间,便顺应着他的想法,将自身转换为他所想要的模样。 于是,数之不尽的细微波澜,自日轮之上升起,向着地狱辐射而出,将一切的鸣动和干涉都收入了这一份感知之中。 如此清晰。 世界运转时的旋律。 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了来自光明王的祝福,这一份神性质变,能够让槐诗自由的以源质衔接万物,令一切化为一体……以至于,让他在进阶之后,便本能的去运用这一份再无任何拘束的力量。 下意识的忽略了,东君的天赋! 此刻,当光照之下,天地在自己的掌控中展开,万象驯服的运转,一切有仿佛如有魂灵一般欢歌赞颂。 予取予夺。 然后,他才迟来的发现:或许,刚刚用双重神性质变之后的源质之光去砍人,搞不好是走了歪路。 东君真正的制敌手段,反而于此完全不同。 在那一刻,槐诗终于,恍然大悟。 向着眼前的敌人,抬起了手掌—— 引动,万象的回应!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马瑟斯脸色大变,内心之中,忽然发现出天问之路中对东君的描述,还有槐诗在深渊之赌中那惊世骇俗的一箭,不假思索的呐喊: “外道王,不要给他开弓的机会!” 甚至,不必马瑟斯废话。 在察觉到的刹那,外道王便感受到了迅速飙升的威胁,已经不假思索的,加快了速度,悍然撞破了眼前刚刚浮现的屏障和阻拦。 金胎之下,狂暴的热量自肉体之上宣泄开来。 宛若洪炉。 干瘪枯朽的身躯,骤然膨胀,竟然化为了和罗老相较也毫不逊色的魁梧身材,面孔狰狞如恶鬼。 已经不在压制这一份就连自身都会破坏的力量。 全力以赴的,对敌人,降下毁灭! 在他开弓之前…… 弓? 槐诗的神情微微变化,仿佛,笑起来了一样。 “不好意思,时代变了——” 伴随着那轻柔的话语,咫尺之间的槐诗抬起了手腕,嵌入血肉之中的炼金矩阵中铁光流转,奥西里斯的模块从铁光中升起,合拢,收缩,变化。 就化为了他最为熟悉的模样。 枪! 口径夸张如炮的左轮手枪抬起,对准了外道王的眉心,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够看到枪身之上层层如同大马士革花纹一般的日焰图腾。 再然后,槐诗,扣动了扳机。 阳光照耀之下,天地陡然寂静。 毁灭自黑暗的枪膛中升起。 大地、天空、山峦、岩石、尸骸,乃至尘埃和血……光照之处的地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和意志,遵从着至上者的命令,显现恶意。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于此,天地之杀机涌现。 奔流而出!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馈赠 没有预想之中天崩地裂的巨响,就连寻常子弹底火被激发的声音都消失无踪,一切都被肃杀的寂静所吞没。 宛若窒息。 整个世界的声音全部消失了,仿佛已经抛弃了自己,冷酷远去。 唯一扑面而来的,便只有从枪膛之中所升起的璀璨闪光。 自被外道王加速的体感时间内,宛若水晶的子弹回旋着,翱翔,轻灵的飞出,轻盈如泡影。 在那一缕如梦似幻的泡影之中,甚至还能分辨出山川河流,乃至高悬于天地之间的宏伟烈日。 以及,渺小如尘埃的——自己! 久违的恶寒从灵魂之中浮现,做出警示! 向前疾驰的外道王已经消失在原地,再度的裂空而出,面对来自东君的攻击,居然不假思索的选择了躲闪! 在数十次的变向和加速之中,就连光线都无法照出他的身影,只留下一个个半空中迅速破灭的残影。 在这不足以动一念的刹那里,外道王便已经从天地之间划出了漫长的轨迹,不断的变换方向,转折的弧度锋锐,甩去了一切锁定。 可当他的脚步停顿的一瞬,梦幻泡影一般的毁灭,竟然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一寸寸的,靠拢! 感受到天地之间那无数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身躯和灵魂之上的恶意时,外道王便已经恍然,放弃了躲闪。 躲不过的话,那便,硬撼! 哪怕是在连呼吸都来不及的短暂隙间,依旧完美的调整好了身躯的重心和状态,自无到有的完成了蓄力。 向着子弹,挥出了毫不保留的一击! 当泡影自拳锋的冲击之下破裂时,所蕴藏在其中的杀意,便彻底的解脱束缚,井喷而出! 狂风暴雨自渺小的一点之中骤然扩散,焚尽一切的恐怖热量里,传来了来自天地的怒吼和咆哮。 仿若,上苍震怒! 火焰和雷霆,风暴和洪流,山峦之重,彻骨之寒,来自东君的恶意,毫不保留的,施加在了敌人的身躯之上! 外道王自半空之中向后滑出,面色铁青。 当风暴消去的时候,在他的手臂之上,原本岌岌可危的金胎庇护居然被彻底的打破——不止如此,不知经历多少苦行和煎熬之后所锻造而成的不灭之躯上,此刻,鲜血淋漓! 左臂手肘之下的一切血肉已经尽数蒸发,露出覆盖着层层庄严暗金纹路的骨骼。昔日引以为傲的铁拳,遍布裂隙。 大拇指、食指、无名指,只剩下三根完整的手指。 在那短暂到不足一瞬的震惊之后,此刻外道王脑中所回忆起的,竟然是临终之前的剑圣…… 那一柄剑! 即便是自己也能够杀死的剑。 可很快,他就已经分辨出了两者之间的区别。 倘若剑圣一生的奔赴和求索,是一条追逐死亡的道路的话,那么在这一条路的重点,他已经和死亡融为了一体,无分彼此,因此,才能挥出那一道如同现境铁则一般的归亡之剑。 那么,槐诗所做的,便是……将自己无限制的向着现境靠拢! 于此,再度重现出同‘万物归亡’无比相似的力量。 在被子弹锁定的瞬间,所产生的便是同整个世界为敌的恐惧。 好像世间的万物都站立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所有的一切都在排斥,抵触,厌恶,甚至想要毁灭自己。 早在被标注为入侵者的时候,由槐诗所缔造出的【免疫机制】,便将自己当做了敌人——在刚刚,与其说攻击自己的是槐诗,倒不如说是此刻被东君掌控在内的整个世界! 根本就像是罗素的忏悔录一样,完全是在以量伤人! “原来如此——” 外道王轻声呢喃。 现在,原理已经分明,那么,便不必动摇。 既然足以损伤到自己的话,那便尽可能的去减少自身所受到的损害,所采用的技艺以我无、身寂、藏魂为主。 同时,预估好提前量,最大程度上减少对自身的威胁,隔空将槐诗的攻击打爆。 以敌人能够连续激发出五十次这种程度的攻击作为前提,自身所能正面承受的伤害总量为二十一,不,十九,保险为十七。 十七次之后,自己或许有可能灰飞烟灭,而在那之前十三次之后,自己就可能再无反抗之力。 为了保证能够挥出最强的一击,那么,就将数量限制为十。 在对手十击之内—— ——将所谓的太阳,彻底击坠! 不足刹那之间,外道王已经制定出了策略,在决定的瞬间,便已经将槐诗当做了和剑圣等同,不,棘手程度甚至还要在剑圣之上的强敌! 久违的压力之下,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之上,竟然浮现出了狂喜的笑容! 以此战为食量,定能,更进一步! 在槐诗的感应之中,死亡预感却骤然迸发。 危机扑面而来! 狞笑的外道恶鬼,化为了虚无! 在槐诗的观测之中,仿佛消失了一样,不知道究竟采用了什么技巧和极意,将自我的存在,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尽数降低到了极点,仿佛一缕不存在于此处的青烟,难以扑捉! 竟然在如此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自己的漏洞,不愧是为了追逐永恒而主动跳进深渊中的疯子。 可惜,遗憾的是,东君之光,普照天地,掌控万象,自然不会存在任何瑕疵——除了刚刚的自动锁定…… 手动也完全没问题! 槐诗依旧毫无任何的犹豫的,再度,扣动扳机。 天地之杀意,再度降下! 湮灭之光自咫尺之间爆发,又自正中,被外道王强行撞破,摇摇欲坠的金胎加持之下,肉体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再度拉近了距离,向着近在咫尺的东君,挥拳! 以攻对攻! 自槐诗抬起的手臂之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紧接着,抬起的枪口之后,子弹再度飞出! 伴随着外道王所造成的创伤,大地陡然塌陷,山峦消失不见,河流干涸,一道道庞大的凹陷随着外道王的猛攻而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而更多的力量,却被槐诗毫不留情的抽取,投入到了子弹之中,任意的挥霍! 这一份强制性的征召才是东君有别于光明王的地方! 不同于巴德尔的威权中万物共存、衔接彼此的温柔意味,东君的天赋,一旦毫无顾忌的进行催发,便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能够损有余而补不足,那么同样,也可以损不足,奉有余! 外道王的估计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五十发? 只要这一座地狱尚存,深渊的浊流尚在,那么就算五百发,槐诗也不需要耗费自己一星半点的力量和源质!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马瑟斯终于理解了,当年那个未知者设计天问之路时所包藏的恶意和残忍。 并非对现状愚昧无知,也并非对未来毫无预料,而是早已经明白了所有,却毫不在意。甚至,工于心计的为此打造了全新的工具。 正此刻,他眼前的东君—— 那一副不断的消耗世界,换取力量,还在洋洋得意的丑陋模样,难道不正如同今日的现境一样么? 只要是像他一样执迷于癫狂之理想不惜自寻死路的家伙还在这个世界上尚存一日,便永远都是他们的绊脚石! “槐诗——” 再顾不上保存自身,马瑟斯抬起了手掌,伸出了贝内特的庇护之外,催动了自我的框架! ——【壮哉吾血】! 孕育着亿万种深渊灾厄雏形的猩红色彩扩散,数之不尽的双螺旋巨柱拔地而起,浮现在天地之间,同东君的烈光针锋相对的抗衡,任由那连灵魂都能够焚烧的恐怖热量顺着框架的传导,吞没了自我的灵魂。 将槐诗同整个世界的联系切断了一瞬。 再紧接着,贝内特猛然睁开了眼睛,合十的双手上,十指交错纠缠,原初深渊自暗中喷薄,来自空间的桎梏锁定在了槐诗的身躯之上,不容许他再躲闪分毫。 当日轮再度运转时,无何有之乡中所泼洒而下的海量漆黑之雨里,浮现出一只只大手,在维斯考特的操纵之下,紧握与日轮之上,彻底的封锁了圣痕的运转! 神性、身躯、奇迹……在最关键的一瞬,被尽数锁闭! 而在烈光中焚烧的外道王,已经近在咫尺,仿佛一具骸骨一般的身体再度抬起了尚存的右拳,握紧了。 苦集灭道,四谛自掌中涌现,汇聚,便化为了永恒的寂灭。 彻底的虚无。 一切有形无形之物,不论形体和灵魂,奇迹亦或者灾厄,尽数灭尽的全力一击! 中! 自无比默契的合作和夹击之下,铁拳贯入了槐诗的躯壳,毁灭之力自灵魂中爆发,将槐诗吞没。 毫无意外的,槐诗的头颅、心脏、灵魂等一切要害,尽数爆裂,抹除! 死亡到来。 可遗憾的是,依旧,慢了一步…… 在那之前,那一具本应该就毫无反抗之力,自燃焚尽的身体,便好像完全无所谓一样,抬起了手,轻描淡写的将外道王的躯壳也一同贯穿! 一道道崩裂的枷锁之中,日轮轰然运转,万丈光焰重燃。 同样毫不保留的一击,便以同样的方式,作用于外道王的身躯之中。 令他,五内俱焚! 倒飞而出。 而就在半空中,槐诗残缺的身躯,却忽然抬起手。 就好像,端起了无形之爵。 一缕缕如梦似幻的微光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万道金丝落入杯中,化为了晶莹剔透的美酒。 只是看到,便有芬芳的味道扩散在每个人的鼻尖。 宛如幻觉。 如是,抬起酒杯,倾尽杯中之酒,落入了脖颈的裂口之中。 自那一片晶莹的沃灌之下,毁去的一切仿若幻影,崭新的身躯重现,轻描淡写的自死亡的边缘回返。 转死为生!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自天问之路的古老典籍,早已经将东君的威权揭示而出——以云霓为衣,天地为袍,举起长箭射杀一切灾难。在以天弓降服灾祸之后,便举起象征死亡的北斗,浅酌不死之药! 此刻,当影葬和阳生的天赋融合为一,天阙和归墟化为日轮,不分彼此。 可同样,也展露出截然不同的两面。 一者是无止境抽取自我界域内的力量,去进行消耗和征伐。一者,是无止境的抽取自我界域内的生命,去代替自己,偿还死亡! 这便是东君的阴暗面,将普照万物的现境烈日,化为了吞吃一切补全自身的深渊毒瘤。 对自己所掌控的一切下达命令。 ——你们,代替我去死吧! 在槐诗恢复的同时,东君之光的照耀下,那些被铁化无数军团和大群,尽数无声的,灰飞烟灭。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当完好无损的日轮自天地之间回旋,重生的东君便再度睁开了眼睛,了然的看着此刻的身躯。 “好了,差不多,终于搞明白了一点……” 感受到了自己重生一次所消耗的那恐怖修正值之后,槐诗决定适可而止,在叶戈尔彻底克制不住刀了老王八之前,先把眼前的正经工作搞定。 “那就,来点刺激的吧。” 审判之枪自手中重现,随着槐诗的动作,空空荡荡的弹仓弹出。 “有人跟我说,天问之路的真髓,在于分享。” 槐诗说: “现在,我有东西,送给你们。” 啪! 清脆的摩擦声里,自双重神性质变的转化之下,猩红的子弹从槐诗的指尖,落入弹仓。 愤怒,填装! 再然后,青色的子弹自他的手中浮现。 悲悯,填装! 漆黑的苦痛、灰色的悲伤,猩红的怨憎,纯白的美德,湛蓝的悔恨…… 此刻,伴随着子弹的装填,便有恐怖的斥力自日轮中扩散,隔绝一切! 每填入一颗,世界便染上了一重新的色彩,直到最后,世间万色自光中流溢,如此绚烂! 狰狞的地狱,宛如化为了天国。 但此刻,眼前的天国所带来的,便只有碾碎一切侥幸和希望的绝望! 宛如太阳被点燃那样。 随着这一份无私的奉献和馈赠,虚无的东君,化为了真正的烈日,降下万丈威光! 就这样,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短暂人生中所得到、所领悟的所有,尽数填入其中,直到就连审判之枪也已经不堪重负! 可还有更多。 他已经拥有太多,可想要的,依旧有太多。 那些承蒙照顾的,那些被期望的,那些他们所遗留的,那些自己所珍藏的,自己所想要创造的。 还有,那些成就自己的…… 那些,早已经被遗忘的。 当七十年之后,名为东君的太阳从夜空之中升起时,那些逝去在黑夜里的星辰们还能看见么? 当槐诗抬起头,眺望这一片虚无的天穹。冰冷死寂的深度中,便仿佛亮起了曾经的他们所遗留下的幻光。 如此的细微,可又那么的绚烂。 就仿佛,他们依旧和自己同在,令太阳不再孤单。 而现在,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应当属于他们的时刻,终于到来。 当东君垂下眼眸,俯瞰一切的瞬间,便有平静的声音从每一个聆听者的耳边响起,降下最后的审判和慈悲。 “今日,汝等将自此焰中烧尽——” “毋需惊慌,也不必挣扎。” “只要,领受灭亡便好。” 槐诗抬起了枪膛,对准了眼前的背叛者。 ——这便是为昔日理想国逝去的所有魂灵所献上的,复仇! 扳机扣动。 天穹之上,烈日,降临!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复仇 短暂的一瞬,在这相较真正庞大之物时就变得如此狭窄的天地之间,完全已经无从分辨——那一轮耀眼到刺痛深渊的光芒,究竟是坠落还是升起。 一道道井喷而出虹光环绕里,日轮像是土星环一样疯狂的膨胀。而内部纯粹虚无的黑暗里,凭空跳出了一点令整个地狱都为之动荡的光芒。 宛若无数山峦所汇聚成的庞大聚合体突兀的出现在了战场上,蜿蜒的裂谷随着轰鸣扩散,仿佛要将整个地狱从中间都压断。 大地的哀鸣,天空的动荡,风暴的呐喊,攒射的辉光。 当万般鸣动重叠在一处时,所奏响的便是回荡在整个地狱之中的浩荡乐章。 凄厉的风啸譬如狂热的圣歌,大地坍塌的巨响化为节拍,天穹之上裂痕蔓延时的崩裂声就形成了肃冷而庄严的曲调。 这便是赞颂灭亡之交响。 在这万物湮灭的欢歌中,真正的太阳,降临在深渊之中,高悬于天穹之上。 一束束仿若日珥一般喷薄而出的光流下,猩红的火焰涌动,仿若潮汐一般起伏奔涌,彼此交织,化为了毫无瑕疵的正圆。 火焰和烈光之下,日轮的核心里,钢铁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 山峦一般的齿轮巨构之上运转,无数孤峰一样的发条在巨大机枢的运转中回旋,一重重环状的模块彼此交错,数之不尽的繁复结构在瞬间不断变换——在整个现境源质储备宛如跳水一般的恐怖下跌趋势中,狰狞而冷酷的机械太阳终于构造成型。 宛如冷酷的天穹之眼俯瞰。 所照之处,一切,寸寸湮灭! 原初深渊的阻碍在触碰的瞬间,便彻底蒸发。无何有之乡的一切防御在日炎之潮的笼罩里也开始了旺盛的焚烧。 无数黑血一般的暴雨剧烈的蠕动,蒸发,发出最后的绝望哀嚎。 无何有之乡,在迅速的崩溃。 那样的场景…… 在突如其来的恍惚里,马瑟斯竟然为之失神,忘记了逃亡。 所能回忆起的,便只有昔日天国自穹空陨落,坠入地心时的灾难画面。 世间一切的美好随着那庞大的轮廓而一同坠落,熄灭,在永恒的黑暗里被埋葬。 那些,他们用来埋葬别人的一切,此刻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了。 “还愣着跟什么,马瑟斯,走啊!不要辜负维斯考特的牺牲!”爱德华怒吼,拽着他,想要拉动那个呆滞的男人,可马瑟斯却一动不动。 只是,出神的看着那一片焚烧的辉光。 “你走吧,爱德华,不用管我了。” 马瑟斯头也不回的告诉他。 “你……” 爱德华错愕,难以自信:“你放弃了吗?” “我只是有些,累了。” 马瑟斯摘下帽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陪同着自己坠入地狱的友人,忽然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大家追逐着太过遥远的梦,辛苦你了。” “……” 短暂的沉默里,爱德华再没有说话,只是惨淡一笑。就好像,终于从欺骗自己的谎言中醒来了一样。 事已至此,也再无可为。 他们已经输了。 马瑟斯不愿意再垂死挣扎。 “永别了,我的朋友。”爱德华最后看了一眼他,转身走进贝内特所开启的裂痕中,消失不见。 很快,贝内特的裂痕也在炎流的焚烧中崩溃。 原初深渊·阿卜苏,自东君的烈日下,蒸发殆尽! 紧接着,觉悟者的半身化为了飞灰,可神情依旧平静,直到最后,未曾因为自身的失败而动摇,也没有因为死亡的到来而恐惧。 只是日冕的燃烧辉光下,抬起头,望向了天穹,就好像看得到隐没在夜幕之后的那些灿烂星辰一样。 他的嘴唇无声开阖,仿佛说了什么。 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就这样,化为灰烬。 而紧接着,当无何有之乡彻底坠落,壮哉吾血的框架,无数双螺旋巨柱在光潮的吞没中分崩离析。 马瑟斯平静的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任由面孔迅速的崩裂,猩红的碎片剥落。 只是抬起头,执着的看向那一轮燃烧的机械太阳,寻觅着槐诗的踪迹,回想着记忆中那璀璨的闪光。 “真想要再看一眼啊……” 他轻声呢喃着,眼瞳在毁灭之光里化为了焦炭,颅骨从剥落的面孔之下裸露而出。 遗憾的是,命运之书未曾回应他的呼唤。 从一开始就没有。 它选择了槐诗——而槐诗所去向的,却是被他们弃之如敝履的废墟。 或许,罗素说的没错。 ——会长早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所谓的黄金黎明,所谓的救世主计划,从一开始便是空谈。 他们愤怒于昔日理想国的盲目和疯狂,因此而选择了悖逆。可从一开始,他们自己所执着追逐的东西,或许便不存在。 现境里找不到的理想,在深渊里也找不到。 这么多年以来,充其量,只是不自觉的延续着这一份疯狂和盲目而已。 现在,终结的时候到了。 再度目睹这般宏伟的毁灭,他的心中已经再无昔日天国陨落时的悲伤和痛楚,只剩下了一片平静。 啊,这便是我因傲慢和恐惧所缔造而下的恶业。 在吞没灵魂的光焰里,名为马瑟斯的凝固者无声一叹。 “——请你们,憎恨我吧。” 就这样,背向了群星,走向了孤独的毁灭。 伍德曼、马瑟斯、维斯考特……当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灰飞烟灭。 名为黄金黎明的组织,从这一刻起,迎来了终结。 只剩下了暴虐的烈日,普照一切。 …… …… 三分钟后,深渊里,某个偏僻的地狱中的隐藏基地里,血色无声流入了大地的裂缝,尸骸狼藉。 阿努比斯冷漠的抬起了枪口,扣动扳机,将最后的遗骸彻底灰飞烟灭。 天狱堡垒·荷鲁斯的频道中,响起了陈女士的回应: “爱德华,解决。” “很好,速度再快一些。” 副校长面无表情的推了一下眼镜:“还有四个疑似区域,十六个凝固者目标……大扫除才刚刚开始呢,女士。” “而假期遥遥无期是吧?” 阿努比斯戏谑的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冥河之光,自深度间消失无踪。 而就在此刻的深渊里,当荷鲁斯降临与战场之上的瞬间,十六场散播在每一个角落中的战争逐一告以终结。 未曾享受片刻胜利的甜美,不论是升华者还是地狱大群,那些白鸠、赤鹿和灰鲸们冷漠的擦掉了脸上的血色,开始了忙碌的清理。 将存留下来的一切,尽数湮灭。 屠杀、摧毁、破坏、焚烧……要更胜过昔日的他们对理想国所做的一切! 就在现境和深渊的战场之上,那一道日轮未曾笼罩的范围之外,荒芜的远野中,一道焦黑的身影凭空浮现。 坠落在地。 被称为外道王的凝固者缓缓的起身,呼吸,只剩下半截身体的惨烈创伤乃至濒临崩溃的灵魂便不可思议的恢复了稳定,不再恶化。 可很快,焦烂的面孔缓缓的回过头,看向远方那一轮暴虐的钢铁烈日。 确切的说,是那个在烈日照耀下渐渐浮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宛如肌肉的化身一样。 头发光秃秃的男人穿着一件紧绷的背心和运动短裤,正在,缓慢的活动肩膀和手腕,慢条斯理又一丝不苟的进行热身。 简直就好像来到了健身房。 甚至还有一只办理会员就免费赠送的破旧健身背包被丢在了不远处。 “罗肆为?” 外道王恍悟,分辨着那一张和昔日截然不同的面孔:“还真是,好久不见。” “不好意思,我不太有空聊天。有人花了钱,花了很多钱,确保黄金黎明的死剩种一个都逃不走。” 罗肆为抬起头,告诉他:“正巧,我最近在找零工,所以就……重操旧业了。” 昔日在边境和地狱之间掀起无数杀戮的传奇雇佣兵鬼畜王,向着自己的老师,举起了拳头。 “也好。” 枯骨残骸了然的点头,再度抬起了尚属完整的拳头,对准了他:“许久,未曾同你较量了。” “来!” 轰! 一瞬间,罗肆为消失在了原地,外道王也消失在了原地。 大地之上只出现了一道深邃的掘痕,而裂谷的尽头近乎延伸到了地狱的尽头。 最深处的岩石之上,罗肆为推进的铁拳之下,外道王,支离破碎。 只剩下了最后的头颅独存。 这便是【乳酸堆积】,解放! “都快暴毙了,就别学人打架了,老东西。” 罗肆为缓缓的从外道王破碎的颅骨上,收回了拳头,从腰包里掏出了保温杯,喝了一口蛋白粉,补充了一下水分,最后才问道: “死之前能不能大发慈悲告诉我一下,吹笛人,在哪?” “不知道。” 外道王冷淡的说,“与我无关。” 昔日毁灭谱系的重创,吹笛人的推动,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即便是没有吹笛人,执着于力量和毁灭的升华者们,也无法逃脱深渊的诱惑。 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不曾关心。 “真可笑啊,老东西,将自己变成这个鬼样子。” 罗肆为失望的摇头:“你究竟在追求什么?” “自我之极限。” 破碎的面孔之上,颌骨开阖,平静的回答:“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不为任何磨难所侵蚀。与世长存到久远。” 他说:“直到,再也没有所谓的极限为止。” “那么,得到了吗?”罗肆为问。 “太远了。” 外道王的眼中,浮现出一缕微不可觉的惋惜。 同那近乎永恒的追逐相较,才不过走出了三步,便已经力竭……如此的,遗憾。 俯瞰着那狼狈的模样,罗肆为再忍不住嘲弄,“穷尽一切,换来的不过是镜花水月。外道之称,对你而言,真是实至名归。” 轰! 拳头再度砸下的瞬间,摧枯拉朽的,碾碎了老师最后的生命。从对方崩溃的灵魂之中,抽出了昔日因陀罗的威权——一柄流淌着无穷雷电的弯钩。 “别惦记着那点极限了,老东西。” 罗肆为将威权塞进腰包里,最后告诉他:“人老了,到时候了,就该死了,早点死,对你对别人都好。 早明白这样的道理,就不会沦落到这种程度了。” 外道王没有说话。 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瞳,看向了天穹。 未曾在意天穹之上的烈日,也不去看那些于自己无关的繁星,而是落向了永恒虚无的黑暗,他所求索的尽头。 “可惜了。” 外道王,灰飞烟灭。 寂静之中,罗肆为未曾离去。 而是依旧站在原地,微微侧过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在他的身后,一片仿佛云雾一般的黑暗无声的伫立。 静静的凝视着过往的终结。 好久不见。 罗肆为张口欲言,许久,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见回忆里的笑声从身后响起。 “见过小娴了吗?” 漫长的沉默里,罗肆为轻声问:“是个好孩子对不对,她像你,执着的时候,和我不一样。 本来还觉得小孩子很麻烦,可不知不觉,她就长大了。” 黑暗静静的倾听。 “……我去过一次卡瓦迪西。找到了以前住的房子,修缮了很久,在前面种了很多金盏花。” “后来,我回了东夏,养女儿的时候,开了一家健身房,没想到,竟然拿了几个奖。可后来,一不注意,连女儿都被学员给拐走了。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打死他。” 罗肆为自嘲一笑,望着天穹之上的钢铁烈日,“现在的话……恐怕都快打不过他啦。实话说,后悔了。” 他说:“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 黑暗无言。 “玛娜,你在听吗?” 他犹豫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感受到了来自后背的拥抱。 如此轻盈,紧贴着,却令他再无法发出挽留和邀请的声音。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 直到感受到,如同湿雾一样的轻吻,一触及分。 “再见吧,‘旅人’。” 如此,呼唤着昔日的昵称。渐渐消散的黑暗里,脚步声远去了。 只剩下罗肆为依旧站在原地,抬起头来,沐浴着地狱的风,许久,苦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只是最后,看向远处的钢铁太阳,眉头皱起:“这么大的电灯泡,碍不碍眼啊?” 太阳,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不再讨嫌。 …… …… 当钢铁的太阳再度坍缩,熄灭。 繁忙的天狱堡垒依旧运转,数十道秘仪垂落笼罩了化为灰烬的战场。一座座巨大的残骸和存留物在引力的拉扯之下,悬浮上了天空。 一点一滴的,落入了钢铁城市的内部,分门别类的回收。 “艾萨克,过来看一下这个。” 主持事务的副校长听见了大宗师的声音,身影瞬间消失,再度出现在了庞大的广场之上。 米哈伊尔向着他招手,示意,指了指面前,那一块仿佛陨石一般的巨石,无数漆黑的结晶笼罩之内,残缺的面孔。 ——维斯考特! 隐隐的生机,依旧残存于其中…… “居然还活着?” 副校长皱眉,眼神转冷。 被誉为恒时之域的框架自手中展开,洞察解析,才发现,除了那若有若无的源质波动之外,内部居然还封存着其他的什么东西。 “里面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除非砸开。” 大宗师捏着下巴上的钢铁胡茬,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唤龙笛:“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开瓶器可使。” 副校长颔首:“那就先带……” “稍等!稍等一下!稍等!” 一张带着轻佻笑容的面孔随着一扇莫名其妙的门一同出现,拦在了副校长和大宗师的前面。 创造主·沙赫! “不好意思,这个是我们需要带走。” 沙赫从门后走出,紧接着便是一大堆浑身笼罩在防护服内的身影,他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表格,盘点道:“接下来,请首先将亚雷斯塔的生产装置,名为愚者的意识体,还有无何有之乡的核心也交接一下吧……” 寂静里,大宗师沉默着,没有说话,冷漠的看着看着他。 而沙赫也微笑着,满不在意。 直到他强忍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说,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捞过界了?” “呃,您的抵触和不快我能理解,但在此之前,请看这个——” 沙赫抬手,变魔术一样的摸出了一份厚厚的合同:“这是之前贵方的罗素先生,在万古基金办了抵押贷款的业务。 按照合同条款,双方达成协议之后,我方将分批次以实物的方式将贷款放出,按照还款期限——” 【???】 大宗师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本能的察觉到哪里不太对,抬起手制止:“等等,那家伙贷了什么?” “唔,还挺多的。” 沙赫翻了翻合同,回答道:“除了一笔源质储备和大量天国谱系升华者所需要的素材,以及大量由存续院承担的业务——其中包括了太阳的残骸的安装和调试,天狱堡垒的四个功能模块的代理生产和加工,以及奥西里斯后续修复工作……” 大量乱七八糟的东西哪怕是简短的报完,也用了足足八九分钟,念到最后,沙赫都有点嘴唇发干。 “那这个有什么关系!” 米哈伊尔不由得大怒:“他欠的钱,凭什么要别人来还?” “这就是最尴尬的地方了。” 沙赫叹息着,摊手:“因为他所提供的抵押物是无何有之乡的主体和黄金黎明主要成员的灵魂。”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所有的战利品。” 存续院的工具人揉了揉脸,心情复杂:“虽然之前没有约定抵押物的大体完整程度是我们的疏忽,但就算你们烧的已经剩不下什么了,也必须按照毁灭要素的保存惯例进行封锁,哪怕一粒也不能留。 所以,麻烦配合一下吧,我的心情也很复杂。” “……” 在这突如其来的尴尬里,米哈伊尔终于绷不住了,眼角疯狂的抽搐。 拿卖仇人的钱去把仇人的灰都扬了,而且连灰都不剩下,还要用来办抵押贷款……论不做人,还是得是你嗷! 直到现在,他才察觉到,自从沙赫出现之后就保持着沉默的副校长,如此异常。 那一张刻意板起来的面孔上,似乎还残存着某种未能偷鸡的遗憾…… 不止是罗素那个老王八,你也有份是吧!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东君之重 当烈日焚尽了一切黑暗和尘埃,通天彻地的光流突破深度的束缚,在茫茫深渊里勾勒出了笔直的痕迹,宣示这一缕沉寂七十年之后的暴虐辉光。 昔日理想国的怒吼重现。 而中央决策室内,此刻,迎来了短暂的死寂。 不折不扣的,目瞪狗呆。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就连叶戈尔都已经来不及痛心统辖局的源质储备了,看着中枢所传来的战果,难以置信。 黄金黎明,全灭! 这便是时隔七十年之后,由槐诗代表天国谱系,向背叛者所发起的复仇! 可哪怕是对槐诗离谱的战斗力早有预料,但此刻,无数探镜的观测报告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依旧陷入了茫然。 刚一进门,就看到槐诗在打黄金黎明! 而且是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打个毁灭要素跟打个弟弟一样! 刚刚以圣痕遗物的方式,掌控五阶的力量,便已经能和外道王正面的进行抗衡,甚至进行单方面的压制。 即便是忽略了天狱堡垒所提供的辅助和镇压、东君在地狱中所具备的恐怖优势,只看他在和外道王之间的短暂交手中所表露出的力量,就已经凌驾于五阶之上,抵达了受加冕者中的顶尖层次。 从原本备受期望的中坚战力,一跃而成整个现境也屈指可数的顶尖力量。 那一份恐怖的防御力和机动性,即便是同齐天大圣相较也毫不逊色,而最后所爆发出的力量…… 那一轮机械太阳的破坏力,在短短的瞬间,已经凌驾于太阳历石最高功率的出力之上! 几乎可以比拟曾经倾现境之力所发射而出的【茵陈】。 此刻,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由得回头,看向了平静一如既往的罗素,满怀着震惊。 ——你是怎么做到的? 可不论怎么猜测和试探,罗素都始终是一副笑眯眯喝茶的样子,不紧不慢的绕了大半天圈子,拉足了血压之后,才慢悠悠的来一句: “其实你们猜的都对,但里面有个技巧你们不会。” 什么技巧? 卖关子找打的技巧吗!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愕然之后,很快,来自青铜之眼的分析报告就已经来到了所有人的手中。 对升华者槐诗的个人状态分析。 并没有任何的困惑和不解,实际上,青铜之眼对槐诗所表现出的破坏力根本没有任何的意外。 为什么这么强? 以天狱堡垒为熔炉,引燃太阳的残骸,完成至关重要的升变反应之后,以奥西里斯为载体,催发云中君和大司命的融合,最终,抽取了足够供应整个象牙之塔挥霍十年的海量级源质之后,终于抵达东君的领域。 稍微掰着手指头算一算成本,就知道这究竟有多夸张。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么猛的料堆上去,哪怕是条狗都能去和统治者掰一掰手腕了,更何况是常年越级打怪杀人放火如吃饭喝水的调律师? 至于黄金黎明为什么会这么脆…… 谁都没问。 在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各大谱系的顶层和领导者,亦或者是现境内至关重要的角色,从未曾着眼于招数的胜负,而是从大局之上俯瞰。 这一场复仇之战,四分在打拼,六分在运营。 就在整个现境的见证之下,罗素完成了又一次的豪赌,大获全胜! 为了将不安分的黄金黎明再度钓出,不惜又一次以槐诗为诱饵,将整个原罪军团作为赌注,押上了整个天国谱系的未来。 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罗素摔孩子摔的却太过行云流水、炉火纯青,以至于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看不下去。 相比之下,黄金黎明从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甚至,可以说,黄金黎明的败亡,早在天国谱系对无何有之乡完成毁灭打击的那一刻开始起都已经注定了。 后面的时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之前的罗素还为了避免毁灭要素的融合有所顾忌,但自从和存续院达成了协议之后,等着一天等了多少年的老王八终于再无顾忌,狠下辣手。 这师徒俩一大一小两个王八,一个算计起来完全不留余地,一个执行起来动不动灭人满门。 突出一个卑鄙无耻,阴险下流。 为了一波按死黄金黎明,白嫖了统辖局还不够,竟然还在存续院搞了零元购,更邪门的是,这么离谱的交易,存续院竟然还同意了。 虽说为了收容毁灭要素,存续院从来不惜代价,可这一份对天国谱系已经爆表的信重和期望,实在是让人羡慕到眼红。 “运气好,都是运气好。小赚一笔而已,大家不要在意。” 罗素吧嗒着杯子里泡到没味儿了的茶水,笑眯眯的回头:“这都是统辖局领导的好,是吧,叶戈尔。” 我领你吗! 叶戈尔习惯性的深呼吸,努力克制着,降压药的瓶子都快要捏碎了。 他原本以为这老王八拿出一座天狱堡垒来就已经到头儿了,可没想到,真正的大的还在后面,从战争开始到结束,短短的三分钟,光是槐诗一个人,就喝光了统辖局一整座源质储备库的库存! 其中,光是重生了一次,就瞬间烧掉了百分之七的修正值! 现境环境署全体上下累死累活一年多,从日照到洋流,到处维持环境和生态才能攒出这么多,结果被槐诗一个人祸祸完了! 一个人就干掉了一整年的环保业绩! 你这哪里是东君啊! 分明是深渊派来危害现境的毒瘤好么? 现在,罗素心满意足的看着源质消耗排行上爬到了第一名的天国谱系,回头瞥了一眼羽蛇。 “侥幸领先,加油加油。” 草,这老王八! 羽蛇的眼角跳了一下,不甘示弱的拿起了手机,下达了全新的指示。 ——看老子分分钟超你! 王八叫,羽蛇笑。 只有叶戈尔想要打人。 你们他妈的能别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有胜负欲吗! 他决定作战一结束,就把那个说‘咱们搞个消耗排行吧好像很有意思’的家伙给发配到封锁区去种土豆! 血压受不了,根本受不了! 倘若不是源源不断的战果从前线传来的话,他光看着这会儿家底儿燃烧的速度,恐怕就已经背过气儿去了。 在旁边,罗素也再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微笑。 静静的看着属于天国谱系的一小块屏幕,凝视着燃烧的太阳。直到机械太阳缓缓探索,槐诗回归到天狱堡垒为止。 口袋里,一直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缓缓松开。 无声的松了口气。 “干得好,槐诗。” 他轻声呢喃,微微一笑。 时隔七十年之后,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复仇,他应该为之愉快和狂喜才对,可真正着眼于理想国的重建时,便会发现这一条路的漫长和坎坷。 黄金黎明的毁灭,不过是一块踏脚石。 仅此而已。 对于天国谱系而言,战争的胜负所宣告的,并不仅仅是自身对于理想国传承的正当性,更重要的是,一次重归正统的讯号。 一次天国谱系力量的展示,一次对槐诗潜力的发掘,以及,针对他对现境的必要性所进行的关键验证。 告诉所有人。 ——东君的存在,不可或缺! 经历了刚刚的一切,就在所有人的眼前,槐诗完美的展露出了自身的潜力和未来,递交了这一份无可指摘的答案。 不论是东君对地狱所表现出的恐怖影响力,也还有他本身独一无二的特殊性。 在整个作战的过程之中,槐诗根本未曾动用过自己分毫的力量,真正毁掉黄金黎明的力量,全部都来自现境的供应! 正因如此,才会如此的至关重要。 甚至要比亲自去施加破坏和毁灭要更加的珍贵。 盖因东君的存在,便是为现境之力所量身打造的绝佳容器! 这一份如同现境【免疫系统】一般的力量,天生就应该是现境的一环。 倘若将现境视为一个整体的话,那么,他就能够成为这个整体的化身,代行现境的意志,随时随地的去运用这一份力量,捍卫这一切! 当然,前提是得到整个现境的认可。 可现境凭什么不认可? 或者说,难道除了槐诗之外,还有更加合适的人存在么? 一个出身天国谱系,能够和大秘仪进行无缝衔接的升华者,从一开始就为现境贴身打造而成的东君。 一个未来的太一。 甚至,还得到了命运之书的认可,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理想国正统传承者。 在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统辖局才会如坐针毡吧? 通过这一次完美无缺的卖家秀,谁还能不理解槐诗的价值?哪怕对罗素的打算早已经心知肚明,明知道这是一颗糖衣炮弹,但是却完全无法拒绝。 香,太香了。 这么好用的工具人,除了不是自己家的之外,简直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就好像所有被槐诗辅助过的人一样,一旦体验过一次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全方位加持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东君所具备的潜力,绝对不止于此。 东君的重要性,也绝对不仅仅只有斗争这么简单。 想要吗? 想要就赶快关灯啊! 这么好的东西,不要你998,也不要你198,只要关灯就给你拿,还可以附赠你一个太一哦! 接下来,罗素不必再担心槐诗的进阶。 现在,轮到统辖局睡不着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眼前 “恭喜啊。” 在短暂的寂静里,罗素忽然听见了叶戈尔的声音。 端坐的秘书长说:“辛苦了这么多年,着实不易。” 罗素平静回答:“哪里的话,应尽之责而已。” 天国谱系的崛起毋庸置疑,而伴随着黄金黎明的毁灭理想国的重组可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 况且,就算没有那样的可能,罗素也绝对不会放弃。 只是叶戈尔没想到,预计在十年之后的事情,竟然会提到眼前…… 但凡理想国想要重组,那么将来势必要从统辖局的盘子里抢东西吃,这种事情或早或晚而已。 现境之主权。 听上去虚无缥缈,但实际上却已经涉及了每一个方面,足以以‘神器’称之的存在,绝对不可能说是属于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 即便是理想国也是如此。 而统辖局已经管理了七十年,发展了七十年,一手缔造出如今的现境,可谓当仁不让。即便同属天文会,凭什么你们一张嘴就让人还回去? 况且,就算给你们,你们搞得定么? 这必将是一场漫长又漫长的拔河。 即便是现在双方还未曾有所摩擦,可是倘若罗素想要更进一步呢?倘若……罗素想要重启天国呢? 如果没有深渊的压力,现在两人必然不可能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 可同时,双方也保持着最大的克制。不论是出于内心的期望还是基于现实的状况,天文会已经经不起第二次的分裂和内战了,现境也无法承担如此严重的后果。 叶戈尔的恭贺诚然发自内心,但更多的,恐怕是向对手的致意。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罗素感慨:“我也没想到,明明如今苟着就能熬过去。你竟然有魄力去动用先导会授予的特权,拍板同意阿赫的反攻计划啊。” “你在笑话我吗?” 叶戈尔看了他一眼,“这和天国谱系是否能够借此发展无关,只是为了下一次深度潮汐的准备而已。” 凡事用则进,不用则废。 倘若,这一次诸界之战在龟缩在城墙之后的话,那么下一次深度潮汐升起时,又哪里还有勇气同深渊为敌? “可时间呢?”罗素问,“现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 叶戈尔微微沉默,不知道这老王八的消息为什么总会灵通到让人不快,思索片刻之后,才回答道:“按照末日钟,我们还有九百年,保守预计。前提是没有深度潮汐的侵蚀,否则还会进一步加快。” 最晚,九百年之后,整个现境将彻底瓦解,顺应深渊之循环,归于虚无。 如果现境调动修正值越多,对三大支柱所造成的损伤越多,时间还会更进一步的缩短。这才是天文会一直以来对受加冕者和天敌进行如此苛刻之限制的原因。 每一分动用在深渊中的力量,所流出的,都是现境之血。 “既然你连这个都听说了,应该知道。”叶戈尔说:“前几天,第十七次灭世计划委员会已经成立了。” “重塑现境的框架?” “嗯。”叶戈尔点头,“不只是如此,这一次诸界之战结束之后,我们将进行一次彻底的再构成——” 叶戈尔终于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对手,发出邀请:“罗素,第三次创世计划委员会,要来么?” 罗素沉默。 灭世计划,创世计划。 两者系为一体,都是针对整个现境的改造,但实际上,所指向的方向,截然不同。 前者是拆去陈旧的房屋,重整腐朽的根基,进行再造,力求减轻一切弊端和内耗。而后者,则是又一次大规模开拓。 不再局限于内,而是求诸于外。 去掠取深渊之精髓,人为的再度催发深渊之循环,以延续现境之时光。 为这个世界,再度注入生命! 其复杂程度和困难,甚至比诸界之战这么惨烈的战场要更加的麻烦。 毁灭总是比创造简单,想要有所成就,想要维持和再生这个世界,所需要支付的代价,即便是天文会也会感觉力不能及,捉襟见肘。 漫长的沉默之后,罗素问:“你有把握么?” “没把握也要做。错过这个时机无所作为的话,只会遗臭万年,愧对后来者,还有什么资格自称现境主导?” 叶戈尔断然的回答:“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理想国才能挽回的,罗素。” “可理想国当年什么都没有能够挽回。” 罗素垂眸,凝视着指尖回旋的那一枚古旧徽章:“这才是最可笑的地方,我们甚至没有能够挽回自身,以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那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试试!” 叶戈尔终于回过了头,看着他:“事到如今,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谁能去做这些事情么? 你应该能理解我才对,罗素。 不需要危急关头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也不需要那么多斗争和厮杀,这个世界能够以更好的方式赢得未来。” 他说:“我只需要你帮我一把。” 罗素,没有说话。 那样的眼神……毫无掩饰。 坦然的向着罗素恳请这一份支持。 哪怕眼前的是自己的对手、未来的敌人。 倘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能够理解自己,明白自己所追逐的东西,体会到自己所面对的艰难处境,那么便一定是眼前这个从来不喜欢说实话的老东西才对。 叶戈尔如此的坚信着这一点。 诸界之暗? 不论是灭世计划和创世计划,都可以留出充足的空余。哪怕亲眼目睹了东君的重要性,见证了太一所存在的可能,以及未来所将占据的地位,他也毫不在乎。 不止是创世计划委员会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甚至就连未来理想国的重建他都可以许诺,哪怕是想要回到往日的地位,重掌现境的威权也没有问题。 有叶戈尔把控局势,统辖局和理想国之间,绝不会演变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这是最好的办法。 没有其他。 即便是罗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才为之沉默。 直到许久之后,他无声的一笑,恍然轻叹:“看来你是真的想要当会长啊。” “是啊。” 叶戈尔断然颔首:“非我不可。” “这么做是为了现境吗,叶戈尔?”罗素再问。 “当然啊。”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但也不妨碍同时满足一下自己的愿望吧?” “嘿。”罗素了然失笑,“只看着一点,你真不愧是统辖局的啊。” “彼此彼此而已,理想国的。” 将私欲不加掩饰的融入所谓公心之中的野心家,还有从一开始便个人之理想凌驾于残酷现实之上的疯子…… 难道这不正是秩序和渴望所刻入他们骨髓之中的痕迹么? 正因如此,才会泾渭分明。 无法相容。 哪怕彼此,近在咫尺。 “先看看吧。” 罗素未曾拒绝或者同意,只是看向那些探镜所传来的投影,“未来太远了,先看眼前。” 在地狱的俯瞰图之上,铁流的辉光还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向着远方呼啸而来的深渊之潮。 那是仅凭着肉眼便能够分辨的银白和红黑,一点点的,彼此试探着,渐渐的,靠拢。 现境之反攻,才刚刚开始。 …… 伴随着钢铁之城的轰鸣,天狱堡垒之上,层层顶穹开启,冥河的涟漪从正中收缩出了庞大的缺口。 缓缓的接住了那一点还带着残存日焰的铁光。 ——东君,降下! 还未曾等槐诗落在重重矩阵覆盖的广场之上,便有数十条机械臂和巨大的结构从大地之上升起,延伸而出。 虚无的引力托举着槐诗,不使他落在地上。 紧接着,当疲惫的槐诗展开双臂,四肢之上的金属矩阵便从血肉之上剥落,扩展,延伸,化为了庞大的机械体,再度构成原本的模样。 庞大的装甲巨人已经在东君的高温之下烧成了灼红,狂暴的温度扩散,激发了一连串警报。 高温过载的圣痕容器再度从坍缩之中展开,衔接在天狱堡垒之上,紧接着,便看到海量的冷却液在沸腾的声音里迅速的蒸发,升上天空。 宛若直冲天空的苍白巨柱。 在恒温模块的过载运行中,整个天狱堡垒竟然都在恐怖的高温中上升了十余度,紧接着,广场便被冰霜所封冻。 扑面而来的寒风里充斥着足以让人在瞬间冻结成块的恐怖低温。 铿锵声传来。 浑身笼罩在极端环境作业的工程装甲里的整备者们驾驶着车辆,拖曳着沉重的工具,疾驰而来,无需吩咐,便如同蚂蚁一样踏着梯子,攀附在奥西里斯之上,开始了紧急的维护和整备。 巨臂的拆卸之下,在转瞬间,庞大的巨人被整体的解离拆分,紧接着,备用零件和模组安装其上,完成更替。 如同F1锦标赛中的赛车维护一般,紧锣密鼓、行云流水的予以整备,力求不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就连槐诗也已经沉入了框架之内,紧急注入药剂,维持在狂暴神性中渐渐昏沉的意识,自骨骼开始重组已经不堪重负的肉体。 宛若再造! “嘿,小子,这副模样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大宗师双手抱怀,幸灾乐祸的瞥着泡进罐子里吐泡泡的槐诗:“怎么样?东君的感觉如何?” 对此,槐诗只是抬起手,向着大宗师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爽到不能行!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倒影 就宛如权力的腐蚀。 哪怕只有一次,一瞬间,体会过世间万物予取予夺,天地万象尽在掌控之中的感受之后,都在无法忘记如此美妙的感觉。 甚至,比所谓的人世之权力还要更加的坚实和高远,仿若凌驾于天穹之上,洒下万丈威光。 所谓的东君,便是如此。 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的超限度运转,也已经将槐诗推到了筋疲力尽的极限。 灵魂在神性的煎熬之下近乎干涸,意识在恐怖的压力之下渐渐迟滞。 这便是神器之重。 可眼看此刻的槐诗还能够有所反应,大宗师却比他好像还要惊诧,端详着这一双愉快的眼眸,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哈,看起来这不是还活蹦乱跳么?” 这种程度的透支,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 完全不值得担心。 就这样,手指随意的从屏幕上各项早已经濒临失控亦或者彻底时常的指数之上掠过,抹去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忧虑。 “各部门协调准备,接入开始——” 大宗师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槐诗无恙,整备组加速,加速,各位,使命在前!” 高亢的回应和兴奋的呐喊声从频道里响起。 隔着厚重的防护装甲,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只有疾行的整备者们抬起了手臂,振奋握拳。在尖锐的警报声中,一座座巨型的机械臂从地库之中升起,庞大的结构运转着,将奥西里斯笼罩在内。 焊光和火花的声音不断。 而在更深处,管道之中,凝结为液态的源质精粹在汹涌奔流,没入无底洞一般的冥府巨人身躯之中。 令被烈日焚至干涸的血脉再度波动。 沉寂的眼眸再度亮起。 整个天狱堡垒的最顶层,早已经被改造成了槐诗所专用的整备车间。 除了整备的技师和学者之外,有超过一百余名的炼金术师负责维持秘仪,而就在天狱堡垒的最深处,创造主·夏尔玛的框架【创世纪】早已经笼罩所有。 确保这一份过于庞大的创造和毁灭不至于失控。 如今的太阳的残骸依旧还保存在奥西里斯之中,等未来解开束缚之后,依旧可以回归天狱堡垒之内继续保持原本的状态。 就好像支持热插拔的外接型功能模块一般,需要用的时候插上去,不用的时候拔下来,拔下来之后,还能继续在真正进阶的时候进行使用,不必枉费槐诗如此漫长的准备和积累。 在整个过程中,冥府巨人承担了主要的压力,不至于让槐诗的灵魂在一瞬间被东君的神性彻底焚尽。 为此,不惜从机体中彻底剥离了奥西里斯的圣痕,化为容器。 “谢啦,老兄!” 感受着这一份瑰丽的奇迹,槐诗衷心致谢。 “不然呢?给你奥西里斯你也不会开啊。” 别西卜笑起来了:“谁让你练了这么久,连个冥河机动都做不出来?兄弟我只能降级迁就一下你了呗。” 自始至终,真正能够发挥奥西里斯这一份力量的驾驶员,只有欧顿一个。就好像唯有欧顿和别西卜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奥西里斯一样,缺一不可。 没有奥西里斯,欧顿便无法成为令深渊恐惧的可怕对手。而没有欧顿,奥西里斯也只是钢铁死物,就无从发挥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正如同槐诗之于东君。 这一份力量,只有在真正适合它的人手中,才会具备意义。 正因为如此,它才会面对这个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 或许不久的将来,当槐诗不再需要冥府巨人的保护,别西卜会辅助陈女士完成进阶,将这一份欧顿的传承交给永恒之路的继承者。 但那也是等他对槐诗的义务结束之后。 不是现在。 现在,当短短五分钟过后,最后的庞大装甲再度合拢。 自庞大秘仪桎梏中的冥府巨人再度归于完整,感受着躯体之内再度燃起的光焰,恢复完全! “那么,最后,我再确认一次。” 中央操控塔内,大宗师的手掌按在最后的拉杆上面,再度发问:“还能打么?槐诗。” 维生舱体里,修复液中的槐诗抬起了头,吐出了轻描淡写的气泡。 沉闷的水声里,有清晰的回应传来: “不在话下!” “很好,非常好。”大宗师愉快一笑,手中的操纵杆一拉到底,下达命令:“别怕弄死这小王八蛋,加装拟似神经和魂固药,注入冥河血清。 让他去爽个够!” 轰! 沸腾的修复液里,骤然冻结,自那一片扩散开来的坚冰之中,宛若水银一般耀眼的色彩向着中心蔓延而去。 那是萃取到极限的冥河血清,现境的炼金术成果中屈指可数的源质介质和媒介,能够在瞬间承受数万度的温差变化而维持自身的性质,同时也是保证灵魂不被神性焚尽的珍贵缓冲。 尽数没入了灵魂之内,再然后,是缠绕在骨骼之上的漆黑色彩,炼金术所创造出的神经回路,确保在东君的高温之下,来自灵魂的意志依旧能够正确传达。 到最后,当坚冰自恐怖的温度之下渐渐溶解,封冻的广场之上再度迎来了未曾有过的焚流热浪。 在热空气的扭曲之下,世界仿佛歪曲成了环状。 槐诗踏步,自溶解的钢水之中走出。 仰头看向天空。 深呼吸。 于是,庄严的日轮从他的背后凝结构成。 混乱的引力笼罩在天狱堡垒之上,就如同有看不见的庞大星体自穹空之上降临,令空间为之歪曲。 令黑暗被彻底的焚烧,点燃! 在被烧至溶解的大地之上眺望,偌大的天狱堡垒就好像运转在幽暗之中的庞大黑洞,吞吐着一束束烈光和霓虹。 直到最后,再难以直视! 太阳再度升起! 耀眼到极点的暴虐之光挣脱了最后的桎梏,凌驾于天穹之上,俯瞰着充斥着动乱和厮杀的地狱。 再度,奔赴战场! 当东君疾驰着,自地狱之中掠过,便有光如潮汐,自幽暗的尽头掀起。 普照之光从世界的尽头席卷而来,将一切纷争映照在内,整个地狱之中,再无人能够忽视那那一轮名为东君的烈光! 如此直白的,向着所有人发起问候。 “你们好啊,我回来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世界再度浮现在眼前。 不论是从彩虹桥中不断降下的现境铁流,战场之上此起彼伏的灵魂闪光,亦或者是凝固的黑暗所孕育的灾厄和狰狞。 乃至黑暗的最深处,一个个深渊精髓所塑造而成的狰狞身影。 在亡国的主力之内,律令卿漠然的抬头看向那不自量力照落的光芒,冷哼一声,抛出了手中的令书。顿时,便有一层层血雾和黑暗自风暴中吹起,将东君之光隔绝在外。 再然后,自深渊所升起的,只有肃冷的杀意。 察觉到那来自日轮之中的傲慢俯瞰,行进在地狱中的统治者们抬头,向着那一道遥远日轮看去。 哪里来的鬼东西! 可在眨眼间,那耀眼的光芒又消失不见。 仿佛虚晃一枪,留下了戏谑的嘲笑之后,再度的,向上拉升,直到遥不可及……停在穷尽目力都难以触及的恐怖高度。 就在这地狱的边缘,紧贴着虚无深渊的高度之中,独立在战场之外。 只有寥寥无几的攻击能够突破距离的束缚,触及日轮的边缘,又在东君的意志之下轻易粉碎。 不知道多少统治者在心里暗骂,妈的,懦夫! 可即便是能察觉到敌人的轻蔑,槐诗依旧毫不在意,只是专注的俯瞰着下方的所有。 就好像在大气层之外凝视地表一样,一道道遍布裂隙的山脉升起浓烟,闪烁着火光和爆炸的平原,乃至被现境之毒和深渊之血所玷污的湖泊海洋……现境的辉光,奔流的血色,灰黑色的灾云和雷霆。 一切都尽数映入了眼帘之中。 在槐诗头顶,地狱之外的深渊中却只有一片死寂,只有深空舰队游走在黑暗里时所发出的隐约闪光和还有一道道庞大怪物的阴影。 而不远处,死寂的深度里,却有宛如巨蛇一般的庞大轮廓从黑暗中被惊动,抬起无数复眼,看向了这一点渐渐升起的闪光。 细嗅着那鲜美的生命气息,张口。 不假思索的,饥渴掠下! 紧接着,便像是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没有惊恐的惨叫和挣扎,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扑入了那一道日轮中的瞬间,巨蛇便已经被封锁在内的恐怖热量,烧成了灰烬。就连意识和灵魂都在恐怖的烈光中溶解,汇入了日轮之上的猩红里。 看不见火焰和温度,也无法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毁灭,可那并非是生命的甘泉,而是毁灭的漩涡! “差不多,这个高度,应该够了。” 槐诗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手,向着现境。 “大秘仪,借来使使?” “……” 现境无声,未曾回应,可槐诗却不着急,只是平静的等待。 直到遥远又遥远的地方,有一张生无可恋的面孔点头,下达了批准。于是,那喷薄着无穷光芒的世界里便响起了浩瀚的鸣奏。 自东君的呼唤里,撼动地狱的波澜迸发,一道道虹光自现境的结点中浮现,宛如巨柱一般拔地而起。 足以推动整个现境运转的力量,汇聚而来! 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娴熟的重复着过去演练和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操作,无止境的抽取着源自现境的供应,再度将那浩瀚如繁星一般的庞大矩阵纳入了灵魂之中……轻而易举的,突破了曾经的极限,甚至攀上了未曾想象的高峰。 直到,整个现境的鸣动自灵魂之中响起,空洞的日轮里,来自人世的繁星迸发无穷辉光。 现在,再在无需依靠任何的框架结点和秘仪的辅助,他便是现境第一封锁——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的化身! 九重辉煌的虹光缠绕与日轮之上,层层拓展,令那高悬于天穹之上的烈日真正的化为了充斥穹空的恐怖天象。 “今日,于此宣示汝等蝼蚁——” 就这样,槐诗向着地狱,抬起手掌: “——何谓,东君!” 在手掌握紧的刹那,未曾有惊天动地的轰鸣,也没有令人颤栗的毁灭和死亡。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只有漫天霓虹扩散,璀璨的流光奔行如雨,交织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绚丽色彩。 从天而降—— 最初,是足以吞没整个地狱的恐怖风暴,可当所有敌人全神贯注的提起戒备时,那辉煌的海量光流便迅速的溃散,弥漫,再无形体。 只有轻薄如雨雾的幻光,丝丝缕缕的洒下。 像是春分时的细雨。 无处不在,但又微不可觉。 可在动乱中的地狱,那些燃烧的战场上,冰冷血泊里,一具残破的躯壳忽然抽搐了一下。当那一具苍白的面孔抬起,空洞的眼瞳便被幻光所照亮。 那些恐慌和不安忽然消失不见。 因为有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如此柔和,带来了从未曾有过的平静和勇气。 只是,呼唤着他的名字。 心脏,再度跳动! 一下,两下,三下…… 近在咫尺的死亡无声远去,因为名为生命的东西,随着雨水再度归来,回到了这一具渐渐冰冷的残躯之中,拥抱着溃散的魂灵,不允许他就此离去。 于是,惨烈的战场之上,有一只颤抖的手掌缓缓的抬起,向着天穹。 向着太阳。 握紧了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微光。 紧接着,便有从未曾有过的苦痛从灵魂之中迸发,就好像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毁去所有,然后,重铸一切! 在这重生的烈焰里,破碎的内脏再度弥合,断裂的肢体重新接续,停止的脉搏在雷鸣之中鼓动,而不甘逝去的亡魂从死亡中归来! 当救赎之光从天而降,重生者嘶吼着,从血泊中撑起了身躯。 向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再度拔剑。 发起挑战。 就在他身后,焦土之上,一具又一具破碎的装甲缓缓的从尸骸之间爬起。就这样,踏着死亡,再度向前。 就在他们的眼眸之中,耀眼的光焰燃烧着,迸射而出。 这便是,太阳的倒影!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铁石 当焦土和废墟之上,一个个破碎的身影从尸骸中爬起。 万籁俱寂中,就好像看不见的潮水在烈日的普照之下忽然褪去了一样,便露出了存留在此处的礁石。 潮水的名字叫做死亡,所剩下的,便只有不甘归去的亡魂。 苍白的面孔抬起。 涌动着光焰的眼瞳,看向地狱。 在短短的弹指之间,整个战场之上,无分远近和距离,不知多少垂死者自烈日之中重铸,从死亡的边缘归来。 忘记了恐惧和彷徨,再无动摇。 再度向着眼前的敌人发起攻击—— 甚至,更胜以往! 自这肃穆之光的映照之下,死亡和毁灭好像也惊恐远去,变得遥不可及。 当东君之光从天而降,以从未曾有过的夸张范围充斥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一切便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槐诗闭上了眼睛,展开双臂,烈日之光向着深渊普照而出! 自东君的旋律之中,数之不尽的回应从大地之上升起,宛若音符。 带来了彼方的姓名。 先是垂死者,然后是重创,最终是,轻伤…… 在东君的普照之光展开的瞬间,中枢内对于战死成员的统计就陷入了停滞,只有个位数在缓慢的向上爬行,举步维艰。 海量的生命力和源质自光中馈赠万物。 融入了每一个升华的灵魂之内,摒除了一切毒害,疗愈所有的伤口。除非在瞬间灰飞烟灭,否则的话,只要尚存一息,那么便决不允许死亡将自己手中的灵魂夺取。 浩瀚的神迹被瓦解为无数细小的神迹,送入了每一个需要它的人手中。 这甚至称不上复活,只不过是遵从本能,所作出的‘紧急治疗’而已——而就在念头转动的瞬间,无以计数的虹光便如同活过来了一样,自行运转。 往日繁复而庞杂的大秘仪,在东君的推动之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拥有了灵魂。 不知多少未曾见闻和了解的定律与框架随着槐诗的思考而涌现,分门别类的升起,任由他随心所欲的进行着使用、催化和调整。 灵动和谄媚到近乎让统辖局的所有大秘仪维护机构都为之落泪。 槐诗放弃了思考。 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 整个需要上万种不同的定律和超过四十个专业领域以上的框架进行周密的配合运转最终所能达成的效果,在他的手中竟然行云流水的展开。 只需要,他轻轻的伸手一推。 将这一份力量,推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一切都是如此的行云流水,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感觉自己变成了网上廉价批发的电子转经筒、一个全自动功德收割机。 只要转,转就完事儿了! 直到,全面接续完成的虹光之后,运转的大秘仪里,忽然升起了未曾预料的消息。 【检测到地狱再造工具组·国殇之冠】 【检测到管理员账户·天问】 【是否进行激活,YES/NO】 ??? 槐诗呆滞中,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神迹刻印——还特么有这功能? 在好奇心涌现的瞬间,他头顶的国殇之冠便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日轮之上所升腾而起的绚烂光晕。 名为天问的事象记录自其中流转,一重重繁复的纹理烙印在日轮之上,以人世之渴求所编制而成的万用工具在东君的灵魂之中展开。 甚至无需槐诗的探索,整个世界的构成自东君的眼中陡然变换,和往昔截然不同。 令人眼花缭乱的参数从灵魂里不断变换,而庞杂到让槐诗完全无从下手的功能像是暴雨一样从眼前升起。 深度变化、地脉调整、气候调控、潮汐频率、引力平衡、沉淀浓度、源质流动…… 槐诗根本搞不明白这些究竟是啥玩意儿,什么东西。惊喜中,脑子里浮现出了唯一的一个念头——创造模式,它开了! 虽然没完全开。 由于缺乏相关模块和机构的支撑,绝大部分功能模块上面都是无响应的猩红、受限、权限不足等等字样,可光是剩下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足够槐诗来慢慢的探索了。 “来,让我看看——” 临时上任的东君咧嘴,兴奋的搓起了小手,念头一动,将那些自己完全不了解和受限的功能全部屏蔽掉,开始一目十行的浏览起了无数作用里自己最为熟悉的那几个功能。 然后,伸出了手掌,向着下方的一切,传达指令。 ——【源质武装·军团之拳】,全体授权开放! 轰!!!! 浩瀚穹空之上,日轮骤然回旋运转,迸发出碾碎天空一般的雷鸣。 耀眼的铁光化为暴雨,从日轮之上洒下,瞬间,遍及战场! 在瞬间,以光明王的威权,将四大军团中的所有成员连接在一处,统和一体,再然后,将这一份自无数灵魂之中所铸就的纯粹力量,下放到了每一个重生者的手中! 荒芜干涸的大地之上,能够看到,无以计数的黑色潮汐在瞬间迸发。 自那些重生者们的咆哮中,冲击突进。 于是,一座座阵列、防线乃至近在咫尺的对手,在这一份突如其来爆发中的,被碾成了粉碎! 可槐诗已经顾不上去观察仔细的状况了。 他手中的动作不停。 不仅仅停留在此处—— 东君的灵魂自日轮之中运转,将自身的所有,尽数展开。 【愤怒之斧】、【悲伤之索】、【美德之剑】、【苦痛之锤】、【悲悯之枪】…… ——全体授权,尽数开放! 毫无保留的,赠出了自己的一切。 在那一瞬间,从日轮中洒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源质洪流! 伴随着来自大秘仪的警报,槐诗的眼珠子已经烧成了通红,东君的承载能力居然在瞬间被彻底拉满,抵达上限,险些宕机! 覆盖了整个地狱的范围,所有的战场,四大军团乃至各大谱系,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向着自己奔行而来的流光。 如同震怒之牛、如同静谧之鹿、像是漆黑的狼,亦或者阴暗的大蛇、嗜血的乌鸦…… 而就在这一刻,最前线。 数十名尸骸中重生的升华者面前,深渊的阵列被摧枯拉朽的撕裂,如林推进的军团之中掀起了肉眼可见的波澜。 那些来自雷霆之海的巨人血裔,历战无数的地狱军团,竟然在七十一名人工升华者的面前,迎来了预料之外的反扑。 “什么东西!” 血泊中推进的百夫长手握着残缺的巨斧,瞪大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胸前——那一柄贯穿躯壳的长枪。 乃至,手握长枪的升华者。 空洞的眼瞳映照着天上的烈日,喷薄烈光,有截然不同的源质波动自那一具重生的躯壳中升起,带着狂暴的热量。 就好像,在燃烧一样! “死!” 无视了贯穿身躯的利刃,长枪横扫,一颗至死呆滞头颅便干脆利落飞上了天空,落下,自践踏中化为了粉碎! 飞扬的血水中,远方好像传来了宏伟的颂歌。 “谢啦。” 重生的升华者咧嘴,向着天穹之上的烈日致以衷心的谢意和感激,再然后,逆着漆黑的低潮,无穷的大群,突入! 无惧死亡。 而战场之上,还有更多笼罩在烈日光焰的身影从尸骸之间爬起。 源源不断,延绵不绝…… 此刻,诸多统治者伫立在高处,俯瞰着着前线的景象,心中所升起的,竟然从未曾有过的寒意。 明明在阳光的映照之下,一切都如此的明朗。 但此刻,对于深渊而言,却变得如此阴森和冰冷。 自始至终,太阳和光芒所眷顾的,只有一方。 而留给另一方的,便只有黑暗和死亡。 而同样,此刻难以置信的,不仅仅是深渊,即便是繁忙喧嚣的中枢,在统计结果出现的瞬间,也不由得被死寂吞没。 百分之十四! 在东君的照耀之下,所有前线人工升华者中,战斗力提升的最小幅度,是百分之十四!而再更前线,最受阳光所青睐的地方,最高的幅度甚至到了百分之三十九! 可这相比真正可怕的数据,不过是稀疏寻常。 那些被槐诗彻底重铸,从死亡边缘挽回的重生者,所得提升,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百分之百! 甚至二百,三百,四百! 近乎无止境的上升…… 宛如量产的凡物忽然变成了稀世的名剑,展露出了恐怖的锋芒! 自源质武装的加持和国殇之冠的辅助之下,整个地狱之中所有的现境军团在瞬间迎来了蜕变。 可同时,这一份治愈和重生却并非毫无代价。 死亡也并非永远的离去。 它只是选择,在更远的地方继续等待而已。 就如同在曾经中转站中所面对的后果一样——每一次不得已的重生,东君的神性都将对不稳定的人工灵魂造成破坏。 为了修补这一份破坏,槐诗就只能让他们的灵魂向着东君的大群不断靠拢,以增补强度,挽回创伤。 可面对如此烈度的战争,却更像是饮鸩止渴,哪怕槐诗已经自灵魂中留下了最严肃的提醒。 因为越是抵达极限,能得到和承担的加持和赐福便越是庞大! 同时,也越发的,不愿回头! 啪! 最前线的厮杀中,浴血的升华者微微一滞。 就好像听见了灵魂深处传来的破裂声,再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他茫然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剥落的血肉之下,不知何时,钢铁的质感已经扩散至躯壳的表面,自内而外。 胸前被贯穿的缺口再没有血肉长出……只有细碎的裂隙浮现,渐渐的延伸,爬上了铁化的面孔。 在瞬间的错愕里,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不由得,遗憾的一笑。 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却早已经看不到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身影了,只有那些大群的身影像是潮水一样涌动。 淹没了归路。 在隐约里,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狂奔,向着自己,嘶哑的呐喊,可是却看不分明,听不清晰。 太远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的这么远了吗? 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又感觉一切又近在咫尺,那些逝去的同伴,还有那些追逐着自己的朋友,他们又站在了同一处。 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之下,所以,便如此的满足。 不再孤独。 “真可惜。” 无名的升华者最后一次抬头,眺望着天穹之上的太阳。向着那一缕属于自己的微光,献上最后的笑容和感激。 “可是,真不赖啊……” 就这样,最后的灵魂自光中燃尽。 无声的化为了铁石。 再无声息。 深渊的潮水淹没了他,可在他的身后,却还有更多火光不断的燃起,踏过了地上流淌的血色,继续向前。 在同他擦肩而过时,便微微的颔首示意,然后,再度迎着看不见尽头的敌人们,走向了黑暗的更深处。 一直到,数之不尽的铁石在最前线,化为了无形之堤。 那些以铁铸就的亡魂们,再不曾后退。 不论身后的太阳如何挽留。 只是,笔直的向前,向着地狱和深渊…… 走向自己迟来的死亡。 这便是,逝者们的最后行军。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开团 此刻,当生命从阳光之下归来,又自阴暗之中逝去。 当槐诗自天穹之上再度向下俯瞰时,一切就仿佛历历在目——每一个走进黑暗里的背影,还有每一声最后的轻叹和低语。 遥远的大地之上,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在不断的升起。 那是燃烧的火焰在无声的熄灭。 在铁中留下了最后的遗灰。 “都到最后了,说点其他的不好吗?” 槐诗的嘴唇无声开阖,却发不出声音。 唯独不想听到的,便是谢谢。 就好像,再一次听见了所罗门的笑声,那么平静。 这一次,槐诗终于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了。 不论自己如何挽留,如何的想要让他们回来,可他们却始终不曾回头。 而自己所能做的,便只有眼睁睁的看着死亡将他们吞没。 这一份,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想要转身离去,不再看,可现在,自己所能做的、东君所要做的,便只有【见证】。 即便只是凝视什么都改变不了,可见证的本身,便是它的意义。对于神明而言,或许,这便是最大的期盼和慈悲。 我将见证你们。 正如同,你们见证我! 生灵的复苏和毁灭,万物的生灭和赞颂……现在,自那燃烧殆尽的灵魂之中,无穷的感激和崇敬汇聚而来,令日轮运转的轰鸣越发高亢,宛如占据了天地的主轴,震耳欲聋。 东君的天命在运转,成长,神性勃发。 短短的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收获了百分之二点一的修正值。 可槐诗却无法感受到往日一般的欣喜和愉快,甚至不想留着这些东西,尽数注入了那一轮太阳之中。 令耀眼的光芒自穹空中迸射,越发的炽热。 烈日高悬,普照一切。 如此的刺目。 如此的……碍眼! 大地之上,那一双冷漠的漆黑眼瞳好像也被太阳所点燃了,罕见的,浮现出震怒的神采。 “理想国……天国谱系……简直,不自量力!” 律令卿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在瞬间,就洞彻了那一道高悬之日的本质。 联通所有,抚育万物…… “宣导卿和生长卿的结合么?” 在反应过来之后,律令卿竟然也开始头痛。 不,不只是如此,从表现出的威权和力量上来说,还有类似教辅卿的【血税征募】、甚至还有自己所擅长的【亡国之律】。宛如曾经的多闻卿一般的【博见广闻】、悼亡卿的【死魂之终】…… 乃至,近乎绝罚卿的破坏力! 一个近乎九卿混合体的小号? 哪怕哪一个比上去都有所不如,可当这些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变得像是个钢铁刺猬一样的扎手。 搞的律令卿只想要狂怒掀桌——这他妈的是哪里来的深渊级缝合怪!现境怎么培养出这么一个变态? 这帮逼,该不会是抄的我们吧? 眼看着一个山寨货,在头顶上,发光发热,越来越讨嫌。 律令卿已经快要克制不住了,倘若不是时间上的一切操作都被双方布满了噪点和暗雷,他都想要让化生卿直接跳到过去,把这个小王八捏死了。 等等,这个小王八他…… 该不会也会吧?! 一瞬间,在隐隐的猜测中,律令卿已经毛骨悚然。 不行,不能放任下去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患了。 律令卿下定了决心。 必须要,重拳出击! …… 天穹之上,槐诗能够感受到,地狱中所升起的无穷恶意,那些狰狞刺骨的寒冷杀意,即便是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如此的清晰。 可是他却并不在意。 太阳照常升起,烈日运转,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论人世之好恶,从来存在此处,冷酷又平静的高悬,俯瞰。 甚至,就连那一份发自内心的厌恶,也不过是东君之天命的食粮,宛若细雨,悄然的补完着神性之中的阴暗面。 太阳之光已经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内,一切都已经历历在目。无需俯瞰,槐诗已经在整个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之中。 凝视着一切。 看着来自中枢无数驰骋而出的增援,看着后勤基地紧锣密鼓的运转,看着无数战斗机自跑道之上展开双翼,升上天空,洒下了数之不尽的炸弹。看着最前线,那些舍生忘死的向前推进的军团。 站在他们的身边,凝视着他们的眼睛。 见证着他们的一切。 一切都在他的掌中,宛若尘埃。 除了被灾云和血海所覆盖了的那几片深渊领域,乃至……在最南方,那一片让他也不由得为之颤栗的禁区。 现境和深渊之间的战线之上,唯独此处,如此的凄清,双方甚至没有派出任何的兵力从这里突破。也唯独此处,如此的险恶。因为真正恐怖的厮杀,还在继续…… 自狂怒神性的侵蚀之下,裂谷和高山,大地已经不断的崩裂,被无以计数的死亡所侵染,一具具厮杀至死的枯骨从泥土之中爬出,手握着古老的长戈,身披甲胄,延续着曾经的杀戮和毁灭,又自潮水一般的波澜之中溶解,化为污泥。 那一片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里,仿佛存在着一个吞尽所有光芒的黑洞,不,是两个! 只能够分辨出两个庞大的阴影碰撞在一起,以最干脆、最直白、最凶暴的方式,互相在彼此的身上宣泄着那一份早已经过于饱和和夸张的力量。 拳头和拳头的角逐,头颅和头颅的碰撞。 刀剑的劈斩、铁锤的冲击,乃至脚掌的践踏,以手去撕裂,以一切触手可及之物工于心计的创造毁灭! 所能够感受到的,便只有拔地而起的恐怖漩涡。 槐诗莫名的,有一种预感——万一被卷进去,就算是太阳也会在两者的厮杀之中,尸骨无存! 他并非不想要伸出援手,而是黑暗中那一片残暴的杀意,从未曾给过他机会。 也不许于任何人,来干扰这一场对决。 就好像是对一切试图搅局者发出了不容忽视的警告: ——不管是谁,别!来!碍!事! 这就是兵主么? 察觉到对方身份的瞬间,惊骇的同时,槐诗竟然莫名其妙的双倍的害怕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万一让人知道,他的铝鹅和自己私下里莫名其妙的有了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妈耶…… 忽然之间,就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 不过很快,槐诗也再没有心力去关注那一头的战况了。 因为遮天蔽日的浓烟,正在从血海之中,不断的升起,同迸射雷霆的灾云汇聚在一处,便形成了天穹之上漫卷而来的潮汐。 而就在那一片逆着烈日的辉光,渐渐席卷而来的阴暗领域之中,一个个狂暴的气息显现…… 一、二、三、四……七、八…… 八个统治者!!! 看样子,这好像还是第一波? 槐诗眼前一黑。 自己就跑到战场中间偷了鸡,怎么就被人用炮来打了?他妈的八个统治者,你们还真看得起我哦! 在烈日辉光的照耀之下,他的感应如此明晰。 这一把还真是高端局。 那八个统治者里根本没有一个是善茬,哪怕最次的一个也比披狼皮者那个家伙强出不少,而在其中最强的几个……甚至不逊色于焚窟主! 图啥! 当他回头,看到无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大秘仪虹光时,才明白,自己这是替整个现境背了锅。 变成了深渊的心腹大患! 阿赫呢,救一下啊! 本能的,他看向了中枢的所在,发出了求援的讯息,可等待良久之后却没有回复,眼看着对手都已经攀升到了快要接近的高度了,才收到了来自阿赫的通知。 很简单,两个字。 【撑住】 ??? 要是能够的话,槐诗恨不得在自己的日轮上挂上十万个问号——老太太你认真的吗?真就一个增援都不派啊? 现在的东君负担着整个大秘仪的力量,已经逐步完成了接替,代替了战场之上所有的中转结点,维持着大部分区域的源质供应。尤其还有急救和源质武装的共享…… 差不多已经从英雄单位变成建筑单位了,所剩无几的算力,完全解决不了目前的状况。 就在他傻眼的时候,中枢的权限再一次下达,再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一封最高级的【紧急征调指令】! 简而言之,由阿赫亲自签发,为其通担保。 接下来,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之下,槐诗有权征调战场之上的作战人员来维持自身的安全。 其涵盖范围不限,一切作战人员,只要槐诗愿意,尽可征调到自己的手中! 老太太的意思不言自明:机会,我给你了。人,你就自己来摇吧。能摇多少摇多少,能摇几个摇几个。 可其中却让槐诗嗅到了某种不同的意味。 在如此冷漠的任由槐诗面对这种状况的同时,却又将如此庞大的权力对槐诗进行下放……中枢需要一个人来吸引火力? 做什么? 他们又想要干啥?! 槐诗已经嗅到了什么大动作的味道。 可是他再来不及思考,在权限到手的瞬间,便已经毫不犹豫的发起了征募——再一次的将黑手伸向了自己最中意的工具人。 东君震声呐喊,“宝子救我呀!!!” “……” 在重重秘仪的紧急治疗里,濒临溶解的夸父微微一震,好像从噩梦之中挣扎着,想要苏醒。 可当东君之光顺着连接,察觉到夸父的状况的瞬间,所有笼罩在夸父身上的秘仪,竟然应声而裂! 然后,耀光奔流如注,从天而降! 源自国殇之冠的加持好像不要钱一样,砸在了夸父的身上,哪怕把槐诗所有的修正值全部烧光。 从【夜光合德,死而又愈】,再到【延年不死,寿何所止】……所有关于治愈和复原的神迹刻印全部都浇了一遍,再然后又是《战争与和平》的和平法典。 可这一切,却完全无从拖延那诡异溶解诅咒的扩散。不过,槐诗的目的却并不在此,只要能够确保夸父不会断气,便已经足够。 再然后,等同于烈日的狂暴温度,便从光芒之中迸发,瞬间将大半个大殿烧尽,令龙龟为之嘶鸣。 就如同,先天八卦所创造而出的熔炉一样,将夸父吞没其中,一切血肉和内脏在弹指之间尽数蒸发,化为灰烬。 到最后,残缺的骸骨竟然在无穷尽的源质灌溉之中,迸射出未曾有过的耀眼光芒。饥渴的,将一切降下的源质尽数吞进。 被烧尽的骨骼和血肉,再度自残躯之上,生长而出! 而在旁边,旁观的叶雪涯眼皮子忍不住狂跳——你们理想国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这他妈的是哪门子治疗方法? 放心,只要在诅咒要了你的命之前,先要了你的命,诅咒就害不了你了。 你看,这不好了吗? 我可真是妙手回春嗷! 也亏夸父八字够硬,才能挺得住这么粗暴的急救方法。 而在齐天大圣睁开眼睛的瞬间,神迹刻印·筋斗云的辉光便已经向着天穹,飚射而出! 在瞬间,破空而至! 紧接着,夸父伸手,一柄遍布裂隙的铜棍便从战场之上飞起,落入了他的手中,嗡嗡作响,狰恶的鸣动。 令槐诗愣在原地。 破天荒的,这一次竟然没抱怨自己拉他打白工? 察觉到那一双流火金瞳之中涌动的血色,槐诗的眉头皱起:“你还好么?” “放心,我好的不得了!”夸父擦了擦定海神针上的尘埃,想了一下,回答道:“只是,正好想打架了而已。” 最好先打死几个,再打死几个—— 熔炉中重生的齐天大圣握紧了铮鸣怒吼的铜棍。 ——一直到把眼前的这帮碍眼的东西,全部打死为止! “BUFF,跟得上么?” 在槐诗反应过来之前,他回头,最后问了一句。 槐诗颔首,毫不犹豫:“放心,管够。” 那一瞬间,自救世之英雄的面孔之上所升起的便是如此愉快的笑容,可是却狰狞的让人毛骨悚然。 满溢而出的杀意如同风暴。 随着无止境衍生的定海神针,向着漫天涌动而来的浓烟和乌云,当头劈下! 当槐诗挥手,数之不尽的加持便自齐天大圣的身上浮现,自源质的灌溉之下,流火金瞳里迸射出了两道烈光,如同利刃,撕裂了最前面的那一张庞大面孔。 紧接着,劈下的定海神针便奏响了骨骼破裂之声。 陨石呼啸而来。 在巨响中,践踏着统治者的面孔,齐天大圣漠然的俯瞰,告诉他们:“来,今天——咱们杀个痛快!” 而大地之上,罗马的皇帝行阙中,阿瑞斯凝视着从天而降的征召,乃至渐渐吞没太阳的乌云,回头看向身后。 “赫尔墨斯,你带尼普顿去,不要拖延,务必保证东君之存续。” “明白。” 赫尔墨斯颔首,身影幻化为风,瞬间便卷着还未曾反应过来的尼普顿,冲上了天空,向着日轮汇聚。 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后,震耳欲聋的潮声里,漫天的波光扩散! 美洲的金字塔上,丽兹凝视着求援的消息,并未曾拖延,看向了前方,阴影之中浑身包裹着绷带的身影缓缓升起,宛如被火烧至面目全非的病患一般,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主祭,您在呼唤我吗?” 月之主·特克西斯特卡尔垂首问候。 “虽然想让那个家伙早死早超生,但现在还是让他再多喘两天气,留着去深渊里讨嫌吧。”丽兹轻叹:“那里的事情,劳烦你了。” “在下分内之劳。” 月光之中,受加冕者消失无踪。 更远方,天竺谱系的增员中,巨象之上的犍尼萨回头,看向了渐渐暗淡的日轮,犹豫了一瞬,看向身旁的女子:“你还是我?” “你?你去送么?我亲自去一趟吧。” 当代的持斧罗摩飒爽一笑,弯腰,从虚空中拔出了那一柄由昔日毁灭之主亲自锻造而出的斧头,扛起,最后叮嘱:“有问题记得跑得快点,别跟伐楼那和阿耆尼一样倔了……” 犍尼萨苦笑着,正想要说什么,可身旁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他愣了一下,许久,无声一叹。 看向了前方。 那一片来自亡国的无穷潮水…… “今日,为了正法所存,倾力一决——” 不善武力的象头神缓缓起身,环顾着四周,通告所有人:“即便是吾等今日身死,他日的天竺,将在我等的尸骨之上重生! 全军出击,有进无退!” 自狂喜的赞叹和吟诵之中,维持谱系倾尽全力所拼凑出的最后军团,扑向了那一片漫卷而来的潮水! 而就在天穹之上,一道道星辰的辉光不断的升起,汇聚在烈日之下,同灾云和黑烟之中的庞大轮廓厮杀在一处,彼此纠缠。 依旧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援,从深渊或者是现境的领域之中升起。 环绕着这一轮普照战场的烈日,针锋相对的厮杀早已经开始。 血色如暴雨,倾盆而下! 此起彼伏的辉光闪耀,照亮了律令卿冷漠的面孔。 不够,还不够! 哪怕是此战溃败也无所谓,必须熄灭那一轮碍眼的光芒…… “绝罚卿!绝罚卿何在!” 律令卿再度催促,看向投影,却再一次看到令自己想要吐血的画面。 就在现境的战场之上,最激烈的地方,喷溅的血色和残肢断骸不断的飞起。 狂暴的余孽幼体已经进化到了面目全非的模样,就好像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内的大蛇一般,在后面,紧追不放。 可在最前面,绝罚卿却好像遛狗一般的,大笑着驰骋,畅享着这未曾有过的愉快嬉戏。 厚重的大地在他的面前,却好像轻柔如水一般,随意的拨弄,起伏。 他在泥土和空中遨游着,戏弄着身后的怪物,或者被现境所戏弄,毫不在意。蝶泳、狗刨、自由泳……种种姿态,变换自如。 “别玩了,绝罚卿!” 律令卿咆哮:“干正事!” 那一瞬间,老者脸上的笑容消散无踪,站在原地,忽然伸手,撑住了余孽幼体的巨口,回头看向了投影,冷声发问:“你在教我做事么?” “不然呢?” 律令卿举起了手中的文书,加盖了亡国之印的命令:“我再问你一次,你胆敢违背陛下的命令么!!!” “……” 短暂的沉默里,绝罚卿眸中的凶暴寒意井喷,可是,却在未曾回绝,只是在投影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律令卿:“早晚要剪除尔等奸枉——” 决定了,今晚回去就去清君侧! 重振亡国,迫在眉睫! 可现在,当他在律令卿的命令之下,抬头看向天空时,眼瞳便被烈日所吸引了,再挪不开。 难以置信。 “这么大个玩意儿,可真厉害啊……” 一拳下去的话,应该会碎很久吧? 只不过……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过去呢? 他挠了一下自己的秃脑壳,寻思片刻,瞥着那些腾飞而起的怪物们,了然点头:他们这些弱鸡都会飞,那自己也一定会飞了! 总之,先试试—— 就这样,一拳将余孽幼体给锤到了旁边,在它纠缠上来之前,绝罚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蹲身。 紧接着,向着天穹,电射而出! 自丧心病狂的大笑声里,大地凹陷,而绝罚卿已经升上了天空,愉快的手舞足蹈:果真,如自己所料! 他会飞! 那一瞬间,在歇斯底里的笑声里,整个天穹之上的战场好像都为之冻结,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恶寒。 死亡预感炸响。 槐诗猛然回头,只看到一张丑到令人发指的面孔在以某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腾空而起,扑打着两条胳膊,好像扇翅膀一样,翱翔而来! 可在那同时,他所感受到的,还有令整个深渊都为之震荡的恐怖波澜。 来自他的身后。 现境的辉光—— 就好像,强行的,将一个超出承受范围之外的庞然大物,强行的塞进门里一样! 整个彩虹桥都在不堪重负的哀鸣着,未曾有过的耀眼虹光在迅速的膨胀,再膨胀,到最后,近乎快要被撕裂。 伴随着整个现境防御阵线未曾有过的运转,无以计数的边境纷纷让路,亦或者,来不及躲闪,被那恐怖的质量碾压成了粉碎。 而在那一瞬间,冷漠苍白的轮廓,便自地狱之上浮现。 令槐诗,目瞪口呆。 圆润的弧度、银白一般的色彩,无以计数的环形山和飞扬而起的细碎尘埃。 那是…… ——月球! 统辖局那帮家伙,竟然将整个月球,送到了深度之下!!!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钢铁月球 当濒临爆裂的最后光芒自现境倾尽,不堪重负的彩虹桥再度隐没于虚空之中,整个战场之上,突如其来的迎来了漫长的死寂。 再无法挪开目光。 倘若之前东君所创造的太阳只是幻影的话,那么此刻高悬于天穹之上的圆月,便是不折不扣的正体! 月球!月球!月球! 槐诗的眼眶一阵狂跳,克制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冲动。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为啥阿赫会如此慷慨的,放任他随意的摇人,如此期盼的将他推到了最前线,代替现境吸引火力…… 如此庞然大物的转移,恐怕已经用尽了整个统辖局和前线中枢的所有力量。 万一,稍有闪失……这一座不折不扣的天体便会在深度之间崩溃,化为全新的灾害,倒灌进现境之内。 如同月球崩溃向着大地坠落一般,引发无法阻拦的灾害。 而现在,凭借着东君这一道辉煌璀璨之光的引诱,夺取了所有注意力的短暂时间里,自暗中,统辖局终于完成了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同整个地狱相较依旧如此庞大的巨型天体傲然高悬于战场之上。 甚至,突破了地狱所能容纳的极限,自深度之中升起,在遥远日轮的映照之下,焕发出清冷的光芒。 就在月球出现的同时,日轮,再度膨胀! 槐诗眼前一黑。 仿佛听见了惊天动地的雷鸣,自极意的感知之中——一个始料未及的庞然大物竟然便已经闯入了东君的交响之内。 紧接着,那庞大的回音如活物一般迅速的延伸,生长,交织出崭新的旋律,充斥了属于自己的乐章。 未曾有过的狂喜自东君的圣痕之中流转而来,属于掌控者的天命在如同井喷一样,狂暴的攀升。 宛若至关重要的一柱,骤然撑起了濒临崩溃的大厦一样,令违建增搭的建筑在骤然稳固,不动如山。 在天地的循环之中,区别于烈日的另一至关重要的存在,得以补完! 转瞬间,整个地狱在日轮和明月的光芒交替之下变换,自死寂中竟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生机,万物欢歌! 而在别西卜的警报之中,原本已经快要彻底过载的重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就好像挪开了一座压在身上的千钧大石,松了一口气。 而回过头来的时候,便看到,有一张怪叫狞笑的老脸! 【!!!】 只看着那一张笑容,就已经让槐诗毛骨悚然,如堕深渊,死亡预感已经彻底爆炸。 什么鬼东西! 只看那满盈癫狂的眼神,歇斯底里的笑意,那扑打着双臂狂奔而来的诡异动作,就已经知道了这是怪物之中的极品了。 更不要提那渐渐汇聚的恐怖力量…… 环绕在日轮之外的无穷碧海,被摧枯拉朽的撕裂,扑上去的赫尔墨斯在他的眼中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被直接撞飞。 “滚开!” 尼普顿从海浪之中升起,三叉戟向着那一张老脸刺出,可紧接着,让人牙酸的哀鸣就从三叉戟上迸发。 在那一张面孔的冲击之下,海皇之戟竟然自尖端弯曲,断裂,不由自主的脱手飞出。紧接着,尼普顿便像是被泥头车正面碾过一样,不由自主的飞起,右边的半身已经血肉模糊! 竟然就快要,扑面而来! 槐诗傻眼。 仓促之间,甚至连一句‘你不要过来啊‘都来不及喊,只是本能的,调动着这一份刚刚融入东君体系内的庞大力量。 然后,干脆利落的,劈头盖脸的,向着那一张老脸…… 砸! 轰鸣自虚空中迸发。 无穷铁光汇聚,竟然铸就了宛若明月一般的轮廓。 天穹之上的风暴便骤然扩散,凄白之中,燃烧的环形山已经变成了灼红。 所有人都难以呼吸,就好像有真正的天体从身旁呼啸而过。那正是,来自月球的加持,近乎与月球等重的恐怖质量! 像是坠落的天穹一样,针锋相对的砸在了绝罚卿的面孔之上。 轰!!! 在瞬间,槐诗仓促所铸就的月面,浮现裂隙,崩溃,消散于虚空之中。而扑面而来的见鬼老头儿便已经拉着仿佛夜枭一般尖锐的笑声,倒飞而出。 坠落在地。 贯穿了岩层,凿出深谷,近乎陷入了大地的核心,险些又从另一侧穿出! 而更令槐诗浑身发冷的,是泥土裂隙最深处,那个……依旧完好无损的诡异身影。 硬吃了一发月落级的质量冲击之后,竟然只是短暂的茫然,抬起手,拍了拍还在嗡嗡作响的脑壳。 猩红的鼻血,从他的鼻孔之上缓缓滑落。 “这什么?现境的法术么?” 绝罚卿惊奇的抬起眼瞳,看向了天穹之上,赞叹:“好带劲!” 槐诗已经目瞪口呆。 这特么仅仅只是带劲的程度么!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鬼东西,怎么防御叠的比外道王还要过分? 而且,那灵魂之中涌现的癫狂、绝望、愤怒等等负面的情绪,几乎像是海潮一样,不断的在喷薄而出。 可偏偏,狞笑的面孔之上却洋溢着最为纯粹的欢喜。 哪里来的癫子! 尤其是,当那身影一步步从裂隙中走出,望着自己,再度迈步的时候……如有实质的深寒就已经将槐诗彻底吞没。 他开始思考。 为啥自己每次进阶的时候,都会遇到这种规格外的变态? 以及,现在润还来得及吗? 万幸的是,从月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槐诗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中枢之上,数百公里之外,那高悬的巨型天体在无数虹光的缠绕之下,缓缓的回旋着。 同天文单位相比如此狭窄的距离之内,不知道多少杂物和土石脱离和大地,在引力的蹂躏之下升起。 就连整个中枢之上都不断的崩裂出一道道缝隙。 而随着令统辖局的源质储备都为之绝望的灌注终于结束的时候,一道庞大的裂隙,自月面之上,缓缓开启。 就好像是外太空中的钢铁食人花一般。 张开。 原本温柔清冷的轮廓消失不见,随着外壳的脱落和枷锁的开启,就此展露狰狞——名为【月之轴心】的巨构,从其中,延伸而出。 遥遥的,指向了深渊! 仅仅是这最外围所显露的发射器模组,便已经在地狱中投下了遮天蔽日的阴影,而自隐约辉光的汇聚之中,恐怖的漩涡自深度之中渐渐浮现! 为了弥补理想国缺失所造成的不足,七十年以来近乎令统辖局都快要破产的庞大战争兵器,于此,展露狰狞! 这便是,现境之矛! 而就在月之轴心缓缓抬起,寻觅着目标的时候,战场的正中央,那一座耀眼的日轮疯狂的闪烁了起来,发出了嘶声竭力的呼唤和呐喊。 如同期盼王师许久的难民泪流满面一样,上蹿下跳,挥舞着手臂呐喊: “Sir,This way!” “……” 寂静,短暂的寂静里,只有一声轻叹。 就仿佛,感受到了这一份发自内心的呼唤。 月球之中,指挥席上的阿赫瞥着他狼狈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回头,对身旁的人命令: “质量弹填装,开炮!” “遵命。” 面无表情的管理者拿起了对讲机,宣读了来自天敌的命令。 月面之下,无数巨大钢铁结构所撑起的内部,一座座巨大的熔炉运转,消化着奔流的源质,汇聚,到最后,足以将整个赫利俄斯战车从世间抹除的力量,从月之轴心中飞出! 向着日照之处。 开火! 听不见巨响,甚至看不见闪光,在那之前,物质所构成的毁灭,便已经呼啸而过。自空气和无数杂志的摩擦之中,庞大如山峦一般的合金炮弹已经飞出,焚烧着,表面地狱中迅速解体,形成了耀眼的铁光辉流。 横贯了地狱的天穹,擦着日轮的边缘,向着深渊之中飞出! 不论是围攻的统治者们,亦或者狂笑着爬起,再度煽动着胳膊冲上天空的绝罚卿,一切都被笼罩在那烈光的轨道之内,吞没。 除此之外,所有支援的升华者,都已经被东君拉近了日轮之内,竖起了层层的防御,以免在洪流的冲击中,焚烧殆尽。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敌人都陷入了呆滞。 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所有的统治者四散开来,本能的逃生。 用尽自己最大的速度。或是闪烁,或是躲闪,或是干脆迁移到另一层领域之内,可即便是如此,也有好几个倒霉鬼根本就在轨道的正中心。 躲无可躲。 如同没头苍蝇一样,撞向了质量弹,紧接着,炸为了漫天血雨。 而还有的,便是茫然回头的绝罚卿。 “什么逼动静?!” 警觉回头的时候,眼瞳便被扑面而来的烈光所充斥,黑影迅速放大……再然后,嘭的一声闷响。 消失不见。 只有槐诗眼皮子跳动停不下来。 在刚刚最后的画面,他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老东西,正面吃了一发重质量弹之后,竟然只是完好无损的被弹飞了! 甚至,还抬起手的自半空中捋了一把所剩无几的头发。 如此风骚! 而就在质量弹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身所撞出的轮廓,纹理分明,如此清晰……裂隙开始蔓延,在灼烧和碰撞里,骤然溃散。 化为了灭亡的雨,种进了黑暗的深渊中。 顿时,一座座庞大的蘑菇云就从深渊的领域中拔地而起,衰变的射线向着四面八方放射,灰黑色的菌蕈几乎顶破蔓延的灾云。 而这,对于月之轴心那样的庞然大物而言,却不过只是牛刀小试…… 倘若仅仅只是如此的威力的话,那么现境就根本不用大费周章的将它拉近深渊中来了。 现在,月球正中心的指挥席上,管理者平静的垂眸,凝视着送到眼前来的数据和着弹点分部,轻描淡写的丢到了一边。 “殿下,试射完成,各项数据验证无误——是否开始计划?” “不必走过场了,阁下。” 阿赫端详着毁灭的光芒在大地上扩散的模样,“只要完成你们的任务就好。” “明白——” 管理者再度拿起了对讲机:“各部门预备,一号至十六号机组全预热,月之中轴蓄力开始。于今日起,断绝现境之祸患!” 那一瞬间,钢铁月球骤然一震。 自战场的最高处,无声咆哮。 撼动深渊。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所谓羁绊 当月之中轴再度抬起,虚无的死亡阴影便笼罩了战场。 如此短暂的间歇,甚至就连无数质量弹所引发的火光还未曾升上天空,再度的,开始了蓄力。 而远方,扩散的波澜里,一缕尘埃竟然已经吹向了亡国离宫的所在,落在了瓦沿之上,污染了那一片华丽的辉光。 如此的,大逆不道! “放肆!” 律令卿震怒咆哮,几乎掀翻桌子,在无法克制怒火。 可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宣泄怒火,而是如何解决那一具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的天体级武器。 如此庞大的存在,即便是挪动分毫,所需要的物力和流程就已经繁琐到惊人,根本无从掩饰。可即便是那一具武器已经近在眼前,宣导卿竟然连片纸的情报所都没有能传回来!? 简直可耻。 即便,他自己也明白,这也不过是无力之时的迁怒。 那一场吞没整个深渊,覆盖在现境之上的浊流,不仅仅是将整个现境都淹没在内,也让现境调动了未曾有过的资源,将内外彻底锁闭。 而三大封锁和深渊浊流之间的碰撞所掀起的深度乱流和源质波澜,也彻底隔绝了所有脆弱的通讯。 一场浊流,如同一道黑幕,将双方都彻底的隔绝。 黑暗里,难以再窥探彼此的行迹。 而深渊之中的诸多存在里,除了被重创之前的黄金黎明之外,唯一有机会洞悉这一点的……恐怕就只有亲手造就这一切的吹笛人! 可他从未曾开口。 什么都不曾说。 只是微笑。 如此恶意的,将现境和深渊双方都推到了同等的天平之上,娴熟的散播纷争,将事态激化到了极点之后,又袖手旁观的欣赏着战火和厮杀,抚掌大笑,或者故作哀叹。 这便是那个疯子最喜欢做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曾经不得已领受过吹笛人恩惠的白蛇,都不愿意轻易同他产生任何的交际。 他总能拿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筹码…… 哪怕明知里面包裹着毒药。 事到如今,统掌亡国主力的律令卿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愤恨于吹笛人的隐瞒,只能匆匆的在随身的书卷上狠计了一笔之后,下定决心。 “请白蛇即刻奏请陛下,发动离宫!” 他肃然禀报:“迟则危矣!” 在瞬间,白蛇的阴沉面孔出现在了投影之中:“律令,此处可是御前,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毫不留情的,痛斥:“如今离宫的主体还未曾完成上浮,倘若有所万一,你难道胆敢劳动【圣体】么?” 律令卿低头,却并不领受这一份来自白蛇的回护,只是摘下了头冠,“此番不敬已是罪无可恕,一应后果,我愿承担。 只是,时机在前,唯愿陛下降下圣裁。” “狂妄!”白蛇怒吼。 “无妨。” 一个愉快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左右不过是区区一座破房子而已。律令卿若有需要,拆了又如何? 朕准了。” 御座之上,亡国之主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端详着战场,嘴角微微勾起,似是期待:“律令卿,可还需要我再搭把手么?” “臣不敢。” 律令卿如遭雷击,五体投地。 “啧。”枯萎之王遗憾的摇头,轻叹:“实在无趣——虽然同白蛇这种老古板相比要开明一些,但也有限啊……怪不得他们喝酒从来不叫你呢。” “陛下——” 律令卿失声,表情阵阵抽搐。 一时间,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对于战况的焦躁、无礼犯上的惭愧、亦或者是被戏谑之后的羞耻。 亦或者是,白蛇同款的吐血冲动。 可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么? “都说了,不要太古板。老是这么锱铢必较的钻在节骨眼里,也怨不得被那个家伙玩弄在鼓掌之中啊。 如吹笛人那般的怪胎,本就不可靠,对他给予期望的瞬间,你就已经输了。” 枯萎之王无所谓的挥手:“事已至此,你想要试试,便放手去做罢,不必顾忌,一应所求,可自为之。 我想想,暂且许你总辖亡国之权吧。” 他说:“让朕来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将无上大权,放入了臣属的手中。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白蛇面色骤变,欲言又止,可在御阶之上的目光里,终究是归于沉默。 “臣……” 律令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嘴唇颤抖着。 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时机宝贵么?多余的话,不必多说。” 皇帝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的愉快:“不论是请罪还是邀功,都留到以后的酒宴上再讲吧。” “臣……” 律令卿叩首。已经,感激涕零。 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肃然允诺:“必不负陛下所望!” 那一瞬间,从深渊中升起的,乃是将万般一切都染成猩红的血色,以及将一切照至苍白的源质辉光。 那是亡国。 亡国之血奔流着,自黑暗里升起,汇聚,缠绕在地狱之上,环绕在离宫之上,便隐隐勾勒出御座之上那俯瞰一切的庞大身影。 充斥天地。 自无穷秘仪的推动之下,虚无的皇帝之影缓缓的抬起了一根手指,向前指出,便挥霍出令大半个战场几乎都要焚尽的恐怖乱流。 离宫轰鸣,崩裂出一道缝隙。 亡国之疆土,遍及深渊,亡国之城池,林立地狱——这便是万代未有之功业,跨越无穷时光的伟迹。 这便是如何穷尽物力和巧思所铸就的外物也难以承担的恐怖重量。 即便离宫的主体尚未完全。 即便此刻所汇聚的力量不足不过是仓促之间的调遣…… 现在,时隔了数个纪元之后,这一份庞大到足以将整个深渊都握在手中的威权,在皇帝的意志之下,再度升起! 向着现境,喷薄! 在照亮永恒黑暗的恐怖闪光里,重重笼罩在月面之上的庞大防护应声而碎,展开的月面之上留下了贯穿的焦痕,血色扩散。 恐怖的震荡扩散,自庞大的天体之上往复,留下了层层裂隙。 指挥室内,无数的警报炸响。 一片混乱中,阿赫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宛若磐石,毫无动摇:“不要管,也不准停。” 她说:“继续。” 于是,月之中轴上,数之不尽的闪光继续汇聚。 可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第二道闪光,已经自离宫之上再度升起,毫不留情的降下了毁灭。 分崩离析的框架和防护之后,庞大的地壳剥落,在深空之中散失,飞去。裸露出大片钢铁的所铸就的星体框架和繁复的结构,火花迸射里,火焰蔓延。 而不断汇聚到月之中轴上的辉光,还在继续! 直到第三道毁灭的闪光,从离宫之上升起,月球负责人的脸色惨白,咬牙,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终究是吞入了腹中。 只是怒吼着,发出最后的命令:“不准停,继续!” 就在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光流之前,却有一个庞大的轮廓,缓缓升起。 天狱堡垒·荷鲁斯! 此刻,奇迹所铸就的黄昏之城展开了无形的双翼,自穹空之上翱翔,升腾,向着亡国轰击的轨道之上缓缓靠拢。 燃烧的日轮从其中,缓缓升起。 如同飞蛾扑火一样。 令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就连叶戈尔也难以置信。 早在将罗素当做对手的瞬间,整个天国谱系的资料和动向就已经被放进了他的观测和了解之中——除了它的创造者和罗素之外,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像是他一样的了解天狱堡垒的存在。 因此,也更加的清楚,那并不是什么战斗兵器和施加毁灭的工具。 而是保存未来的种子。 如同黄金黎明的无何有之乡和至福乐土的福音圣座一般。 一座移动的地狱,不属于现境管辖之内的法外之地,由天国谱系为自己所创造出的容身之处。 理想国未来的根基。 其创造的价值更重于其破坏力,其未来更重于现在。 “……” 在短暂的错愕中,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旁:“这是……你的意思?” 罗素依旧平静。 “有一句话其实你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理想国才能挽回的’——”那个苍老的男人继续说道:“但这,并不意味我们就可以袖手旁观。” 他看了一眼叶戈尔,告诉他: “还你的。” 即便是丝毫的恩惠,也完全不愿意相欠。 也不容许施舍者拒绝。 这便是理想国在统辖局面前,仅存的尊严。 那一瞬间,当槐诗再度抬起双臂,天狱堡垒轰鸣,自东君的调遣和催发之下,无穷尽的冥河在呼唤里,奔流而来。 漫卷了整个天穹,无以计数的相位展开,错乱的深度交织,形成乱流。占据天穹正中天狱堡垒之上,陡然间,烧成了赤红。 无数厚重的结构从其中剥落,坠向大地,在半空中融化成铁水,显现出一缕缕宛如星辰坠落一样的细碎闪光。 那并非是亡国之力的毁灭,而是过载的热量在别西卜的咆哮里肆意宣泄的后果。 逆着袭来的辉光,天狱堡垒剧震着,寸寸的升起。 艰难的动荡着,难以为继! 刺耳的破裂声在天穹之上不断的回荡,钢铁扭曲的尖锐嘶鸣不断的扩散,只是一瞬间的碰撞里,偌大的天狱堡垒就在升起的浓烟之中,被激流所击退,弹开! 一道道裂隙自巨大的城阙之上浮现,又被槐诗的铁光所封锁,强行保持着完整。 而倾尽此刻天国谱系的力量,所能做的,甚至无从阻挡这一份亡国之力的向前。 可是,也不需要再做更多。 只需要让那一份毁灭,偏移了……微不可觉的一寸! 于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就在律令卿的嘶吼中,偏移的湍流已经从原本的轨迹之上迷失,擦着月球的边缘,自原本浑圆的天体之上削出了一个笔直的缺口之后,飞向了现境。 而最终,在边境防御阵线的层层堵截之下,无声的被整个世界所分担,消弭。 啪! 断裂的声音从律令卿手中响起。 “哈,这是又让罗素那个家伙给捞了一把吗?” 月之中轴的指挥室内,阿赫不由得失笑,几乎可以想象统辖局里不知道多少人的脸色,可是,那已经和她无关。 现在,最至关重要的事情,只剩下这一点…… 她说: “——发射!” 月之中轴上,辉光喷薄,升起! “给我顶住!!!” 律令卿的脸色铁青,不顾灵魂在这一份亡国之重的蹂躏下崩裂出的缝隙,毫不顾惜的催发出了所有的力量。 血光如幕,重重升起。 阻挡在了离宫之前。 护卫皇帝! 可在这一刻,王座之上的地狱之王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遗憾轻叹。 毫不在意自己有可能被敌人锁定,危在旦夕。 无视了白蛇的呐喊和催促。 只是,再度的端起了酒杯,向着现境。 向着月球之中,那位在幕后筹划这一切的指挥者。 “虽不知究竟是何等的贤者英豪,能够相逢,也不负此杯了。” 枯萎之王仰头,一饮而尽。 任由那一道辉光划过了天空,从离宫之上掠过,又没入了深渊之中……掠过了整个战场,落向了永恒的黑暗里。 然后,在那一片漆黑中,点燃了千万个太阳的闪光。 死寂。 中军营帐里,律令卿呆滞。 月之中轴开炮,却未曾瞄准战场上的一切目标,甚至对离宫不屑一顾,皇座并无动摇之虞…… 本应该是天大的好事才对,可是令反应过来的律令卿,睚眦欲裂。 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已经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 而导致这一切的,竟然是他引以为傲的忠诚! 现在,对于现境最重要的战略目标,从来不是亡国,也不是雷霆之海,更不必提枯萎之王和雷霆大君两位王者。 他们的敌人,是整个深渊。 确切的说,是引发了无数统治者苏醒和上浮,导致了诸界之战的…… 深度潮汐!!! 而此刻,由存续院精心打造而成的成果,不久之前刚刚从牧场主的身上实验完毕之后加以改进的作品——【Ω型深度湮灭发生器】,自月之中轴的推动之下,终于彻底激发,没入了整个深渊之底。 在那一片混沌和虚无的海洋中,彻底爆发! 来自深度之间的动荡井喷,化为了未曾预料的恐怖乱流,迅速的,席卷了一切! 于是,便令在经过了浊流的催发之后,已经被彻底透支了的深度潮汐,在那一瞬间,迎来了未曾有过的混乱。 陷入了,停滞! 而月之中轴却没有停歇,甚至,未曾有任何的缓冲,再度开炮! 撼动深渊巨响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向着黑暗里,投出了致命的匕首,刺向了整个深渊! 每一道烈光在深渊中炸裂时,都掀起了层层乱流。海量的地狱在乱流的推动之中碰撞在一处,崩裂缝隙。 或者,干脆就在湮灭的范围内,彻底的化为了虚无! 随着月之中轴的炮击,就如同存续院所进行的数万次模拟时所带来的结果一样,深度潮汐中掀起了未曾有过的变化。 癫狂的奔流着,掀起了不知道多少地狱升起又坠落,最后,再无法掩饰衰微的征兆。 他们在釜底抽薪! 不惜继吹笛人之后,再度狠狠的往深渊循环之上再踩上两脚,令早已经被投掷的深度潮汐加速的奔向干涸,提前结束这一切! 而现在,当六度的闪光逝去。 月之中轴彻底崩裂,溶解,从月球之上脱落,迎来了终结。 或者说,大功告成。 远方,深渊之中,传来了最后的空洞回音。 原本暴虐涌动的深度潮汐像是被抽走了脊梁一样,渐渐萎靡。 衰竭,即将开始了。 即便是相较整个深渊之庞大,会显得无比漫长,可诸界之战的结果在这一瞬间,便已经尘埃落定。 “看来,这一次恐怕又要无功而返了……” 离宫的最高处,枯萎之王遗憾的放下酒杯:“第三度征伐竟然还没有拿下对手,纵观亡国之历史也不多见啊。 应该说,不愧是现境么?” 死寂之中,所有臣属都低着头,无人回应。 甚至没有人胆敢说话。 只是,沉默的品尝着这一份耻辱,难以下咽。 直到枯萎之王再度开口:“天工卿。” “臣在。” 大殿的角落里,古怪的身影起身,顶着同自己的身体丝毫不符的巨大脑袋,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了一些,生怕自己的丑陋的模样玷污至上之王的视线。 “看到了吗?”枯萎之王伸手,指向了被熔岩和灰烬所覆盖的月球:“那就是击败了我们的东西,下次可别被比下去了。” “臣,知耻。” 天工卿肃然叩拜。 “那么,白蛇去准备撤军吧,别忘了把叔父给捡回来,不然老头子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对了,告诉律令那个家伙——虽然此战之败并非其罪过,但刑罚难免。” 枯萎之王略作思忖,忽然戏谑一笑:“回头酒宴之上,叔父要找他清君侧的时候,朕可不会劝架了。” 御阶之下,白蛇一震,犹豫着,再度张口欲言。 可皇帝却并没有给他进言的机会,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留下了最后的轻叹:“下次到来时,又会是什么样的人来阻挡我们呢?” 他感慨着,已经开始期待。 深渊之中,难道还有比这更加珍贵的乐趣么?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大君的御座之上,充斥了天地的巨人并没有说话。 甚至,未曾关注战局的胜败。 只是平静的凝视着战场的角落。 透过了山峦和裂谷的阻碍,见证着对决的终局。 还有那两道升腾而起,恍若要将一切黑暗尽数焚尽的风暴之光! “大君……” 祭祀颤栗着,跪地禀报,可巨人却置若罔闻。 只是,遗憾的轻叹。 “真可惜啊。” 雷霆大君感慨着,拍了拍身下那一张地狱之王的骸骨所铸就的宝座:“受限于此尊位,竟然同如此强敌无缘…… 除了上一次击败灰烬的理想国之外,现境还有这般的对手吗?” 他收回了目光。 那一瞬间,剑刃断裂的声音从海之巨人的面前响起。 焦土之上,浴血的兵主单膝跪地,再撑不起这庞大的身躯。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之后,宛若铁铸的骨骼上遍布裂隙。 溶解的面孔之上,裸露骨骼,遍布血丝的眼瞳渐渐暗淡。 而在他手里,那两柄开辟山川和海洋的巨剑上,早已经遍布缺口。 【泰阿】与【定秦】,昔日那位东夏万世之君的佩剑就这样,彻底耗尽,断裂为数截,化为了飞散的铁光。 消失不见。 死寂之中,只有飞灰从海之巨人的遗骸之上,升腾而起,飘飞着,归于深渊。 最后,只剩下被斩落的头颅如同山峦一般,落在地上。 那一张破碎的面孔之上,依稀残存着一缕微笑。 如此愉快。 昔日耸立在天地之间的巨人,此刻故去的时候,竟然如此宁静而静谧,恍若幻影,不可思议。 在漫长的寂静里,褚海凝视着海之巨人的面孔,数度,张口欲言,到最后,却只剩下了疲惫的长叹。 感受不到欣喜和愉快,只有遗憾和惋惜。 “看到了吗,小青?” 褚海回眸,凝视着勾陈故去之处:“原来巨人死了,也会变成灰啊。” 无人说话。 也在看不到昔日的那一张笑脸。 只有风从远方吹来,仿佛带来了故去者的回应。 现境领域中,欢呼和呐喊声升起,宛若海潮一般,渐渐的传来。 此刻,黑暗自穹空之上散尽。 自远方现境的璀璨辉光之中,一切都被再度照亮,天地明朗,宛若天国,昭告着胜利的到来。 然后……也终于照亮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诡异景象! 令一切声音,陷入了沉闷。 所有的喜悦,化为乌有。 那是一根根、一条条、一道道,千丝万缕,铺天盖地,数之不尽的猩红之线! 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去。 更不知何时开始发生。 在这并不算短暂的时光里,无形的巧手在深渊之中纺线编制,精益求精的缔造着自己的造物。 最后,顺着浊流的奔涌,以这一片黑暗为掩饰,几乎彻底笼罩了整个战场,乃至缠绕在现境之上! 而现在,随着那些线条的舞动,沙哑的哼唱声终于从虚空中响起。 如此戏谑,又如此的愉快。 毁灭要素·吹笛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 离宫之上,本来转身离去的枯萎之王缓缓抬头,在困惑之中,再忍不住,大笑出声:“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也有胆敢站上台前来的一天么?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惜利用所有……” 如此,毫不吝啬的,向着昔日无比鄙夷的丑角,献上掌声和赞叹: “实在是,志气可嘉!” 此刻,不论是现境还是深渊,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那一片无数猩红之线所汇聚的地方。 随着潮汐的衰败而迅速褪去的黑暗之外,那一片不知何时,将整个现境都笼罩在内的,庞大阴影! “那是什么?” 叶戈尔的声音颤动着,无比干涩,不愿意去面对胜利的幻影之后,那个悄然浮现的梦魇。 即便是,早已经心知肚明。 一切崩溃地狱所在混沌之中构成的实体,无数往昔之境所构成的残骸,深渊中一切有形死物的化身…… ——石之母! 现在,穷尽常人想象也无法触及边缘,足以同数十个现境加起来相比拟的质量,已经在浊流的托举之下,高悬于现境之上。 数之不尽的血色化为了丝线、锁链和缆绳,缠绕在了现境和石之母的身躯之上,最终,汇聚在了吹笛人的指尖。 “唔?竟然这么快就败露了吗?” 无面的弄臣之主似是愕然一般,轻叹,颔首,“我懂了,这便是现境所谓的【机械降神】,对吧? 明明应该无比顺利的计划,却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意外中遭受挫折,出现疏漏。因为没有爱,因为没有心,恶人们掌控世界或者毁灭一切的伟大方案,结果总会因为乱七八糟的意外,最后屈辱的败亡在了主角的手中。 哈哈哈,这便是命运的美妙之处啊……” 吹笛人的身边,见证了这一切的天成,早已经脸色惨白,大汗淋漓。 “这些……” 他看着吹笛人手中的丝线,吞了吐沫,干涩的发问:“这些究竟是什么?” “这个?唔,这便是我所说的【羁绊】啊,天成!” 吹笛人大笑,牵引着无以计数的丝线,得意的向着追随者展示:“你看,我们在创造羁绊,不是么? 我们一直在创造,更多的羁绊,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中,随着他手指的拖曳,无数血色之线在深渊之间轻盈的舞动着——名为死亡、名为憎恨、名为绝望和苦痛…… 自诸界之战开始的那一天起,在吹笛人的引导之下,一切的杀戮和死亡,都是为它所奉上的的献祭。一切的凋零和毁灭,都是为它而成的牺牲。 最终,以无数的生命的献祭,就连虚无缥缈的命运,自吹笛人的手中,以此番模样显现——这便是现境和深渊之间无法斩断的连接,以无数死亡和生命所编制而成的锁链! 从一开始,便只会导向灭亡的,羁绊! “看啊,朋友们,血的羁绊,衔接着我们!” 吹笛人举起双手,欢呼着,赞叹着,手舞足蹈,乐不可支:“现在,我们系为一体!” 终局的时刻已然到来,落幕的号角声已经响起—— 那些过于枯燥和昂长的无聊故事,应该结束了! 让我们,唱起歌谣,手拉着手,心连着心,彼此憎恨着、彼此杀戮着,一同堕入地狱…… 亦或者,走向灭亡! …… …… 现境毁灭倒计时——【37:41】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决战动员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短暂的一瞬间,漫长的就像是七十多个小时。 统辖局,在时间加速的架空会议室之内,在线成员的数量开始疯狂暴增。 短短的现境时间五分钟不到,已经有上千人同时接入,而且还有排队和等待的人越来越多。 在最初的轮值人员接到警报的瞬间,便已经被赋予了先导会所授予的临时权限。 现境一切数据、档案、资料、运算资源的接口尽数在大秘仪的运转之下接入。 当一秒钟之后,紧急状况处理小组上线的时候,来自轮值人员的初步分析报告便已经完成,所有有关资料和数据尽数调集完毕,完成交接。 两秒钟之后,名单拟呈,除了决策室主要成员之外,现境防御部、生态管理局、边境防御阵线管制中心、彩虹桥中枢的高层尽数迎来了架空会议室的强制征召。 三秒钟之后,全境所有的深渊、天文、深度、空间、地狱生态学等等相关科目的创造主被从天而降的虹光所笼罩。 五秒钟之后,存续院权限接入,强制接管,一切A级权限一下的相关与会者接受隔离和审查。 十秒钟之后,在六十个以上的调查组的通力协作之下,涵盖绝大多数可能以及预测的完整报告整理完成。 半分钟之后,决策室及五大谱系、五常理事正式接入。 一片死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沉默着,低头凝视着眼前的投影——无穷黑暗所汇聚成的深渊潮汐,宛如猩红喷泉一般从深渊中升起的亡国,乃至一片片密不透风的漆黑灾云所孕育出的暴虐雷霆。 边境防御阵线笼罩之下的现境宛若浊流之中起伏的宝珠一般,撑起了耀眼的荧光。 可现在,一切都被无数诡异丝线所笼罩,蠕动的丝线带着令人作呕的暗红,好像血管一样,不断的搏动。当所有的丝线在尽头汇聚时,便勾勒出一个近乎黑洞一般的庞大旋涡。 如同日食那样,带着连光都无法逃逸而出的恐怖引力,向着现境缓慢而无声的滑落…… 【石之母】 亦或者说,【毁灭要素·阿波菲斯】。 在收集到所有数据之后,经过存续院的验证,由缄默者石碑给出了答案——自赫利俄斯一别之后,隐没在现境之外的恐怖威胁与此重现。 而根据青铜之眼对赫利俄斯全事件报告的分析:在不久之前,险些导致现境冲击灾害的太阳神复苏事件中,也有着吹笛人在幕后的关键推动。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起,他就已经开始了今日的预演。 而当所有人以吹笛人将可能因此对现境造成毁灭性灾害的为前提,对过往的所有记录进行审视的时候,大家才迟来的发现在漫长的时光中,那一双无形之手早已经在现境和深渊中埋下了无数伏笔。 即便是如此,也难以想象,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 主要是,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和利益可言! 从来隐藏在幕后搞风搞雨的吹笛人,如今为了毁灭现境,竟然不惜将整个深渊的主要势力全部得罪光,将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棋子,摆在了他所预设好了的棋盘上。最后,还主动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现在,亡国、雷霆之海,乃至剩下的所有统治者,都被他彻底愚弄。即便是成功毁灭了现境,恐怕深渊之中也会人人喊打,再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处…… 可事到如今,再讨论吹笛人的后果和目的已经在无意义。 哪怕是再怎么厌恶和抵触他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当那一双无形之手从虚无化为现实的瞬间,现境已经被推到了倾覆的边缘。 在青铜之眼所给出的观测报告之上,整个现境和濒死的石之母已经被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死亡、毁灭、绝望、痛苦……从战争开始,每一场厮杀都在为这一刻献上牺牲和奉献。 不论是升华的还是凝固的,那些破灭的灵魂和源质混杂在一处,自吹笛人的巧手编织之下,形成了足以称之为【命运】的恐怖诅咒,将两边彻底的栓死在同一根绳子上。 根据存续院的计算,按照目前的速度,在最多三十七个小时之后,石之母将彻底坠向现境。 皆时,无数地狱所聚合而成的恐怖质量将完全作用在现境之上,以最纯粹的方式,缔造毁灭。 面对这种从一开始就不在设想中的恐怖数量级的质量冲击,边境防御阵线不会有用。 防线和现境的距离太近了,甚至不足三个深度,即便是做梦一样的挡住,从边境防御阵线中所释放出的冲击也会将现境彻底挤成一团浆糊。 而更加可能出现的后果是,是石之母像是铁球砸玻璃一样,把边境防御阵线撞成了稀碎之后,赴天国的后尘,砸入地心中去。 不同于天国陨落时的’轻描淡写’,超出整个现境数倍以上的质量解放,足以自内而外将整个现境炸成稀巴烂。 早在那之前,地面之上的生物便早已经在第一波冲击中迎来灭绝。 “如果我们调整现境的轨道呢?” 生态管理局的创造主脸色惨白,沙哑的说道:“以石之母的质量,在这个距离里,想要改变方向和轨道根本根本不可能。 我刚刚算过了,只要我们将边境防御阵线的结构进行改组,通过四级加速的方式分阶段引爆推动的话,可以将现境从坠落的轨迹上推……” “没用。” 石釜学会的代表,大宗师季平摇头:“现在整个现境和石之母被捆绑为一体,即便是现境调整轨道,躲过冲击,也会被坠落的石之母拽着,落进静寂区的混沌之海里去。” 实际上,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因为现境根本坚持不到混沌之海。 随着深度的上升,三大封锁所需要负担的压力也会变成一个恐怖数字,在那之前,或许整个现境就会像是被拉入深海中的气球一样,彻底爆裂。 “如果我们对石之母进行打击呢?” 现境防御部发起提问,似乎已经有所准备,率先说道:“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深空舰队可以抓紧时间完成月之中轴的修复,或者,直接使用太阳历石。” “会有效果,但毫无意义。” 存续院的创造主中岛拿出了计算和模拟结果:“如今的石之母处于垂死的状态,太阳历石的破坏力,只需要焚烧四个以上的地狱,便可以将其击杀。但结果就是目前所有在石之母体内处于叠加态的物质彻底爆发。 相当于我们亲手点燃了一个大炸弹,最好的后果是边境防线和三大封锁全灭之后,三分之一的现境在风暴中被毁去,渐渐坠入深渊。” 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防御部,再继续说道:“如果想要在瞬间湮灭石之母的,避免爆发的话,所需要耗费的源质将令白银之海烧去三分之一,同时,用去几乎所有的修正值。 届时,失去平衡的歪曲度将随着石之母在如此距离中死去而暴涨,引发整个现境的灭亡。” 毫无起伏的平静报告声回荡在死寂的架空会议室里回荡,令内部的时光仿佛也迎来了停滞。 鸦雀无声。 再没有人说话。 已经,再无任何选择的余地。 只剩下了最后的道路。 “……” 叶戈尔缓缓的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数次,张口欲言,似乎想要重现往日宣讲者的气魄和力量,为这陷入低迷的气氛注入一针强心剂。 可到最后,却忽然忍不住笑出声。 在没必要说那些多余的话了。 “话语改变不了现实,各位,在这里的人恐怕也不需要我再来给你们什么勇气和决断了。” 他缓缓的说道:“我在此,以天文会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秘书长,提出议案——启用天文会会长的权限,发布全境决战动员。 现在,在场所有人请开始投票,这里不接受弃权,也不接受退场,也请不要再浪费任何的时间。 我们必须倾尽全力,去赢取这一场战争,赢取现境的未来。 时局如此,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各位。” 那个苍老的男人伸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凝视着每一张面孔,肃声发问: “生存,还是灭亡?” 率先举起手的,是玄鸟:“东夏谱系,赞成。” “美洲谱系,赞成。” “罗马谱系,赞成。” …… 在这现境时间尚且不足一秒钟的刹那之内,统御这个世界的所有力量再度投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票。 当最后,存续院的院长04举起手掌,投出了赞同票的时候,一切便已经尘埃落定。 全票通过。 从此刻起,整个现境的所有组成,都将进入最彻底的战争状态,一切同诸界之战无关的产业全部停工。 无分国籍、种族和性别,一切被登记在册的作战力量,尽数被强制征召,以捍卫这岌岌可危的世界。 从现在开始,整个现境将同吹笛人为敌。 不论是统辖局、存续院,亦或者是五大谱系,一切力量,都将被用以彻底铲除这一存在为前提的行动之中。 即便是现境和石之母之间所纠缠的命运无法打破。但依旧能够斩断那一双编制出这一条绳索的手掌! 在石之母完成坠落之前,调整现境的轨道,并且彻底毁灭吹笛人。 届时,一切纠缠和命运失去了吹笛人的维系,便不攻自破。 在会议结束的瞬间,这一份由整个现境所做出的决议,便已经传达到了整个现境的每一个地方,随着毁灭的阴影一起。 无远弗届。 时隔一百余年的决战动员,乃至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论是哪个,都足以引发惊天动地的波澜。 相比之下,叶戈尔紧急就任统辖局局长的事情,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了。 “要我说,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有些尴尬啊。” 在叶戈尔睁开眼睛的瞬间,听见了身旁的轻叹。 令他不由得回头,看向身旁,那个不论何时总能在关键时候出现,让自己心塞的老王八。 怎么他妈的又是你? 就不能换个人吗! 他揉了揉疲惫的面孔,无奈叹息:“你是特地赶来嘲笑我的吗,罗素?” “不,我对你的决定深感敬佩。”罗素摇头:“即便是换我在那里,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那为什么要这么说?”叶戈尔不解。 “因为在那里的不是我啊。” 罗素摊手,看着他,幸灾乐祸:“所以,你就勉为其难的让我嘲笑一下吧。” 作为统辖局局长,第一次施行权威,竟然是在现境濒临倾覆的时候……所下达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决战动员。 说好听一点,是临危受命,说难听一点,是要背锅的。 这时候叶戈尔居然有决心站出来,自行撑起这一副担子。即便是冷酷阴险如罗素,也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有所敬意。 “辛苦了。”他说。 “……” 沉默,短暂的沉默里,叶戈尔忽然感觉有些恍惚。或许是刚刚血压飙升时的耳鸣症状未曾结束,亦或者是过度紧张之后出现了幻听。 他竟然听见老王八嘴里说出了一句人话? 如此离奇。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罗素撑着下巴,好奇的问道:“倘若这也是吹笛人的计划之内呢?” 石之母的坠落中,整个破坏现境的计划里,唯一的弱点,反而就是此刻站到了台前的吹笛人本身。 难道他未曾预料么? 这才是作为洛基,罗素最为疑惑的一点。 称之为疑心病也罢,阴谋家本性之间的共鸣也罢,罗素从不相信任何表露在外的弱点,哪怕是隐藏在内的弱点也不会轻易取信。 有的时候,所谓的弱点,不过是另一个装饰华丽的陷阱。 罗素说:“如果,这正是他所想要看到的呢?” 对此,叶戈尔毫无动摇:“那就让他看吧,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哪怕根据分析,陷阱存在的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在做出决断的瞬间,他便不再惶恐和不安。 倘若犹豫不前的话,便只不过是在吹笛人的笑声里坐以待毙而已。 倾力一决的时机,就在眼前! 任由它从手中溜走,才是最愚蠢的选择。 “不惜将整个现境都推到你的赌桌上面去?” 短暂的沉默里,罗素忍不住想笑:“咱们俩,到底谁才是赌徒啊?” “不都一样么?” 叶戈尔回头看着他:“别无选择的时候,便只有放手一搏。这一点是你教我的,罗素。 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你,你会有第二个选择么?” 罗素没有回答。 正如同叶戈尔所说的那样,哪怕坐在那里的是罗素,他也会不假思索的做出同样的决断。 绝不犹豫。 正因为如此,才能够感同身受,才会为对方所惋惜,同时明白,彼此心中如出一辙的野心。 还有那一份隐藏在辉煌冠冕之下,不可说的阴暗。 “恭喜你,叶戈尔,再一次距会长的宝座更进一步。” 罗素轻叹,最后发问:“即便是到现在,也不愿意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野心吗?” “放心吧,死也不会的。” 叶戈尔昂起头,断然回答:“我说过了,罗素,让我来,我会亲自挽回这一切。 我会做给你看。” 就这样,他微微颔首,披上了自己的大衣,转身离去,投入了自己所掀起的波澜之中。 远方,世界在轰然运转。 只剩下罗素一个人,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渐渐寂静和空旷的会议室内。 许久,无声的叹息。 他闭上了眼睛。 直到死寂之中,破裂的声音声音响起。 那一双眼瞳再度睁开时,凌厉的目光看向角落中,毫不掩饰杀意。可碎裂声传来的角落里,却只有一个呆滞的清洁工,正如同感知中一样。 在那冰冷的凝视中,已经僵硬在原地,难以呼吸。 “不、不是我……”他艰难的辩解。 就在他身旁,一个刚刚才从桌子边缘落下的咖啡杯在地上孤独的滚动着,残存的褐色液体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断续的轨迹。 罗素弯下腰,捡起了咖啡杯。 凝视着上面的缺口,眼神渐渐狐疑。 许久,抬起手,将咖啡杯丢进了垃圾桶里。 “抱歉,辛苦了。” 他礼貌的致歉之后,转身离去。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间歇 在漫长的梦里,槐诗听见了雨点落在窗户上的声音,如此清脆,渐渐密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然后就听见了清脆的雨点声渐渐高亢,到最后,变成了扰人清梦的拍门声。 他终于烦躁的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维生舱外,雷蒙德那一张愉快的笑容,向着他兴奋挥手,还拿出手机咔嚓一声。 好似忘记了曾经伤疤和苦痛,走出了左脚走进舰桥被挂上船头的阴影。 大哥,你是真不怕死啊。 ‘棺’中的槐诗一个仰卧起坐,推门而出,撑着框子喘了半天的气才爬起来,还是感觉无比虚弱。 “我睡了多久?”他茫然的问。 “我看看……”雷蒙德瞥了一眼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多一点。” “这么快?” 槐诗愕然,未曾想到。 一个小时? 这和眼睛一闭一睁有啥区别? 他都已经做好了一觉睡到诸界战争结束的准备了。 本来东君一波表现之后,他就基本上快要被过载的神性烧干了,原本都已经做好一觉睡醒仗都打完的准备了,结果怎么才刚躺下又被拉起来了? 以及,虽然暂时处于虚弱的状态,灵魂和肉体却好像完全刷新了一样,轻松又惬意。 甚至感觉比以前还要更加适合东君的发挥了。 难以置信。 “原本应该睡上十天半个月的,但统辖局的老爷们觉得,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然后就请来了你的好朋友们——” 雷蒙德的神情古怪,乱七八糟的比划着:“这样一下,那样一下,再这样一下,就完事儿了。” “什么叫这样一下那样一下?”槐诗听得一头雾水:“还有,我哪儿来的什么好朋友? 雷蒙德无奈耸肩,然后向旁边跨出一步。 露出了背后的创造主。 沙赫微笑。 草。 槐诗眼前一黑,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回维生舱里去:“怎么又是你!” 不就是没办月卡么?没完了是吧? 鬼知道存续院那帮神经病在自己身上又干了啥。 眼看着自己如今迅速恢复的身体状态,他心里越发的没底了,自己这是又被啥黑科技给重新整了一遍? 对此,沙赫只是递上了一份通知,言简意赅:“恭喜你,被现境征用了,槐诗。” “呃……”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猜那个词儿是征募?” “和征用也没什么区别,不要在意。” 沙赫回答道:“就在半个小时前,统辖局正式发布了决战动员。 天国谱系主动做出了响应,作为工具人东君,你也将和天狱堡垒一起,参与作战——详细的内容会有其他人告诉你,我的职责就是将你囫囵着送上战场去,并且保证你作为东君的使用寿命满足作战计划的需求。” 槐诗傻愣了半天,好歹才从沙赫的狗叫里捋出了那么一点有用的消息,然后就忍不住想要眼前再黑一次。 卧槽,一觉都没睡完,这就直接要被丢到决战的正面战场上去当靶子了?你们是一点良心都没有是吧? 可仔细翻了一下自己终端里的通知,他才发现,不只是自己和天狱堡垒,整个象牙之塔都几乎倾巢而出,黑神已经前往了中枢,就连副校长都被安排去了存续院打短工。 除了奎师那老头儿留下来看家之外,几乎就是倾家荡产一波流了…… 至于还赖在伦敦的罗素? 还是看看天狱堡垒吧,家人们。 实话说,这一波捐家从军,着实让人意外,惊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球,可罗素那老王八真能有这么好心的话,槐诗能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刚刚从医疗室走出来,出了门还没走两步,他就已经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庞大阴影。 目瞪口呆。 在呼啸的狂风之中,数十架大型运输机所组成的编队从天狱堡垒之上浮现,洒下一连串的巨响。 而在一条条钢缆的吊装之下,一具足足有数公里之长的未知钢轴便随着编队的降低,在信号灯的指引之下,缓缓的填入了天狱堡垒的内部,开始安装。 而这样的编队,在天狱堡垒之上,起码同时有着三支编队在进行着作业,还有更多的……槐诗在高处,回头眺望,便能够看到大地之上宛如湍流一样行进而来的车队。 乃至,远方天穹之上,已经彻底开启变形的月球,无数黑点一样的运输机在其中起落,拖曳着庞大的设备,向着天狱堡垒行进而来。 仿佛搬家一样,络绎不绝。 而在浓密的雾障之后,悬浮在中枢上空的天狱堡垒也已经被层层虹光环绕,伴随着定律的操作,开始最大限度的扩张自身的体型,加装崭新的模块和设备…… “行嘛,直接免费装修是吧?” 槐诗目瞪口呆。 刚出厂的九九成新的天狱堡垒还没开几百公里,这就直接给升级成豪华PLUS黄金收藏版2.0了? 嫖完了存续院嫖统辖局,还要别人说谢谢。 真不愧是你。 反正,目前战场之上,短时间内能够使用的最大型的载具,恐怕便只有能够同时进行深度和地狱双重作战的荷鲁斯了。 都已经决战动员了,老王八也终于没再抠抠索索,直接一把梭哈,全押。 只是…… 叶戈尔,你也不想因为天狱堡垒太弱而输掉这一场战争吧? 而对于现在的统辖局而言,只要能提高作战成功率,别说拆月球支援装备了,要不是时间不够,他们甚至还能给天狱堡垒全身做一次保养再打一遍蜡。 至于打完了……打完了之后,当然是各回各家啊! 什么装备?你们自己装上去的,我又没逼你,总不能翻脸再拆下来吧?我都还没问你要折旧费和战损呢! 至于如果都这样了,天狱堡垒也依旧无法撑过这一场战争的话,所有人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真这么一点骨气都没有,那还重建什么理想国,分了天国谱系早点回家吧。 “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 在环顾之中,槐诗伸手,指向了不远处,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漆黑立方体:“那些玩意儿是是啥?” 在存续院工作人员的操作之下,一个个巨大的立方体漂浮在空中,从甲板之上掠过,轮廓渐渐变化,就好像是画笔和橡皮一样,轻描淡写的从虚空中塑造着庞大的构造,亦或者是将设计图之外的东西彻底抹除。 速度快的离谱。 简直就好像是制图一样,凭空的歪曲现实,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完成了普通工人和学者好几天的工作。 效率惊人。 “哦,没什么。”旁边的沙赫推了一下眼镜,淡然的回答:“要素兵器里研发出来的一些小东西,拿来救救急。” “要素什么?”槐诗疑惑。 沙赫没有再回答。 只是露出了存续院制式微笑。 一般存续院的人露出这种微笑的时候,意思就只剩下一个了——别问,再问就不礼貌了。 免费的医疗服务结束,诊断完成,确认槐诗的状态之后,沙赫就再没有浪费时间,最后将一份文件递给了他。 “这个给你。” 槐诗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文件,忽然有一种PTSD的感觉,每次这家伙要给自己一点什么的,都没好事儿! 沙赫看着他心惊肉跳的样子,终于得意一笑:“放心,只是罗娴小姐的检查报告而已。 买一赠一,送你的。” 在原罪军团回归天狱堡垒之后,罗娴就已经被转移到了病房。只不过,肉体的轻伤治愈之后,学者们却对她灵魂内的诡异变化无从下手,只能送回象牙之塔进行观察。 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心态,沙赫就在她被送回之前顺带看了两眼。 闲着也是闲着。 “找到原因了么?”槐诗瞬间紧张。 “嗯,简单来说,大概是自我修复的一个过程吧?” 沙赫想了一下,微微耸肩:“天国谱系内部缺少观察样本,但对于乐园之路的设计和原型,存续院内部是有备份记录的。 由于未知威权的影响和干涉,导致神性出现了未知的蜕变,但并没有失控。 目前她正处于一个灵魂的重组阶段,一直到凝固的部分和升华的部分渐渐稳定为止。 差不多,等醒来之后,就可以着手进阶了。” 沙赫说到这里,笑容越发促狭:“你可要加油啊,槐诗,不然小心将来被大家砍成稀碎。 我可押了你能留个全尸呢。” 你特么就不能押我点好么! 槐诗只想翻白眼,比起沙赫的调侃,他反而更在乎另一件事:“这一份报告,还有谁……” “放心了,保密的。” 沙赫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没必要太紧张,个体的凝固对于存续院而言并不罕见,况且,你们也没少招揽统治者做事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天狱堡垒,那一座酷似永冻炉心的高塔。 他当然知道槐诗在紧张什么,可实际上,即便是存续院,也不可能疯狂到把每一个有凝固倾向的人都抓回去。 和罗娴比起来,槐诗某个一天到晚都钻在考古队里的朋友问题才大呢……你说是吧,吕西安? “总之,多谢。” 槐诗反复看了许久,以自己贫乏的学识终于看懂了一点,明白大概是在好转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好说好说。” 沙赫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叮嘱:“还有五个小时,不要离开天狱堡垒,随时待命。 好好休息吧,槐诗,我们期盼你的未来。” 就这样,创造主微笑着道别,消失在无形之门后的黑暗里。 短暂的寂静里,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环顾着四周繁忙的样子,却不知道到何处去。 看过了整备库里正在享受存续院特供维护的别西卜,又去现在乱成一团的中央控制塔里逛了一圈,和大宗师他们添了点堵之后,再看看被调入中枢作战序列之后正在紧急整备的原罪军团…… 最后才发现,去哪儿都讨嫌。 在决战即将到来的前夕,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工夫和他唠闲嗑,而刚刚把他叫醒的卡车司机又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以至于槐诗想要玩高空飞人都找不到对象。 坏了,多余的竟是我自己? 直到最后,槐诗无可奈何的找了个避风安静的角落,想要躺平摆烂打游戏的时候,却发现,掌机的屏幕上,所映照出的另一个身影。 久违的幻影好奇的从自己的肩后探出。 窥屏…… 槐诗的眼角再忍不住抽搐。 你就和这玩意儿绑定了是吧!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浮光 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 瞬间显现的浮光掠影,都快把槐诗的外语都吓出来了。 这种毫无任何的动静,甚至听不见脚步和呼吸的诡异闪现,一不留神就从什么角落里出现的惊悚感…… 忽然之间画风就变了! 槐诗僵硬的回头,看着白帝子的幻影,许久,无奈叹息:“好久不见……话说,你下次刷新的时候能不能先提示一下?” “唔,好久?” 幻影闻言疑惑的歪头,看着他:“有很久么?” “……” 槐诗愕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似乎、好像、也许,还真的并没有?就连四十八小时都不太到。 结果,这么短的时间里,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总感觉很久了的样子啊。”他轻声感慨。 “嗯,也对哦。” 幻影颔首,似是赞同一样:“确实,很久很久了啊,槐诗。” “嗯?” 那话语中的微妙意味,让槐诗有些不解。可她却好像并不解答,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的屏幕:“你不打了么?才刚刚开始呢。” “哦,对哦,你想看什么?还是继续装潢房子?还是钓鱼?” 槐诗低头开始操作,只是,当远方微风吹来的时候,他却嗅到了原本并不存在于此处的气息。 如此细微。 那是一缕细碎的长发从他的鼻尖掠过,如此轻柔。 有点痒。 等等…… “卧槽!” 槐诗大惊失色,猛然回头:“你终于显形了?” “……” 短暂的沉默里,即便是白帝子也兜不住槐诗神出鬼没的修辞,感受到了,久违的胃痛:“你就不能好好的补一下语文课吗?” “我艺术类的,补文化做什么,等等,说岔了。” 槐诗鼓起勇气伸手,拽了一下她肩膀后面的一缕小辫,感受到了轻微的反馈,又忍不住再拽了一下。 这不还是显形了么! “很遗憾,只是部分哦。” 她没好气的把自己的辫子从槐诗手里拽回来:“其他人好像还是看不见我的样子,刚刚还想去看看爸爸呢,结果刚走了两步又被拽回来了。 毕竟,‘现在’的我还处于叠加态,干涉虽然强了一些,但也有限。”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旁边路过的工程师,毫无阻碍的从对方身体中穿过。 可当她反手,忽然戳了戳槐诗的肋下,精准且毒辣的捅中了气门,啪的一下,槐诗猝不及防,脸都绿了。 喘不过气来。 而在旁边,白帝子蹲下身来,托着下巴,戏谑的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差不多就只能’显形’到这种程度吧,真可惜。” 槐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合着你这功能就是专门打我的是吧! 可看着眼前终于从幻影化为真实的少女,槐诗忽然愣了一下,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未曾经过任何考虑的想法,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已经脱口而出。 “吃了吗?” “嗯?” 白帝子愕然。 “虽然搞不清你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从刚开始见到你,到现在……你好像从来没吃过东西吧?” 槐诗问,“难道不饿吗?” “那也没什么关系吧,我可是天敌诶,槐诗。”白帝子失笑:“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有问题的。况且,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应该请你撮一顿才对。况且,有东西吃总是好的吧?” 槐诗终于喘过气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身,向着愕然的白帝子招手:“走,好不容易有机会,我请客!” “……” 白帝子好像没反应过来,还蹲在原地,可看着不远处槐诗再三招手的坚持样子,终究还是摇头起身,跟上来。 很遗憾,厨房还没开门。 现境时间下午三点钟,前后不搭,天狱堡垒上可没喝下午茶的习惯,况且,看所有人忙到吐血的样子,恐怕也没这个空闲。 就连厨师都被拉去干杂务了。 整个食堂,空空荡荡。 “……” 白帝子回头,看向了尴尬的槐诗:“饭呢?” “……我来做!” 槐诗咬牙,捋起袖子,直接把后厨的门给撬开,堂而皇之的走进去。反正现在天狱堡垒上没人敢抓他。 况且等罗素以后下课了,这不都是他的吗! 客气啥? 这就是自己家! “我看看……” 槐诗拉开冷库,开始检查食材和工具。虽然还没开伙,但应该有的东西倒是全部配备,甚至连披萨炉都有好几个。 至于食材,现境常见的,天文会物资供应里的储备,几乎都有。 挺好,这下不至于啃泡面了。 “看了半天,选好吃什么了吗?” 窗口外面,白帝子趴在台面上,怀疑的发问:“你该不会煮挂面给我吧?” “挂面怎么了?挂面也很好吃的好么!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就靠这个过日子了,吃法可多……” 槐诗从柜子里抄了一袋面粉出来,点了点头:“那就来碗面好了,喜欢吃什么口味?汤面?拌面?打卤面还是意面?” 说着,打火,烧水,一边和面,行云流水。 窗口外面的少女看着他那么娴熟的样子,难以置信:“你真会做?” 槐诗点头:“对啊,房叔教我的。” “……房叔是谁?”白帝子茫然。 “嗯,你不知道么?” 槐诗微微一愣,回忆起自己的家人,轻笑起来:“多亏了你呢……我一直想跟你道谢来着。 那会儿抽卡抽的有些魔怔,见到你,还以为到了二次元。结果没想到,会因为你,让房叔醒过来。” “诶?” 白帝子撑着下巴,好奇的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忘了?” “对,失忆了。”白帝子点头,“进阶的后遗症,什么都忘了,完全想不起来……” 槐诗叹息:“别敷衍我了行么?哪里有这么离谱的后遗症?” “反正有就是了!” 白帝子抬起手指,摇摇指向了槐诗,让槐诗的肚子再次开始隐隐作痛,不允许他在纠缠这个话题: “从头开始讲,讲清楚一些!” “行嘛行嘛。” 槐诗摇头,揉着面。 反正距离做好还有一会儿,总不怕没有话题聊。 “那就从新海开始讲吧……” …… …… 一个小时之后,槐诗感觉自己的嘴干了。 原本他以为很短的一件事情和见面,几分钟就讲完了,结果没想到,她却听不够,不停的追问’然后呢?’。 槐诗一旦不肯说,她就摆出一副要暴力催更的样子来,完全让人无可奈何。而且……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多半有可能还打不过她。 这就很悲伤了。 只能从头开始讲,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考试怎么样,什么时候加入了天国谱系,一直到现在,成为了东君。 一碗最普通的西红柿打卤面都煮好吃完了,她还不肯停,直到槐诗举手求饶,再无东西可讲。 “诶?原来是这样吗?原来只见过一面啊……” 她放下筷子,好像沉思着一样,了然点头:“我懂啦。” 你懂了什么! 谜语人把面还给我! 就在槐诗想要发问的时候,却看到她忽然笑了起来。 那样的笑容,满足又愉快,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让槐诗越发的一头雾水。 “为什么你好像比我还开心啊?” “当然为你高兴呀。” 白帝子眯起眼睛,得意的笑着,就是不肯回答。 可是,那样的神态,却令槐诗微微疑惑起来,仔细端详,分辨着她的模样:“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因为你不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啊,槐诗。”白帝子点头,煞有介事的告诉他:“总会有所不同的,我觉得这很好。” “……” 洗碗槽前面忙活的槐诗叹了口气,严肃警告:“如果你再这么谜语人的话,这天就没法聊了。” 白帝子摇头:“不,我只是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是啊是啊,为了什么呢?我好好奇呀,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 槐诗敷衍的回应,准备把锅和碗洗干净收起来。 “唔,我想想,大概是……” 她想了一下,忽然说:“杀掉你。” 那一瞬间,槐诗僵硬在了原地。 感受到了,抵在灵魂之上的恐怖寒意——如同货真价实的利刃一样,自虚无中出鞘,跨越了距离,在自己察觉过来的瞬间,已经无从躲避。 当他僵硬着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了身后的白帝子,还有她抬起的手指。 足以令自己神形俱灭的力量,近在眼前! 刺出! 一切已经都来不及。 那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然后,啪的一下。 恶作剧一样的,敲打。 一切寒意和悚然都消散在她的笑声里。 “不要乱开玩笑好么?”槐诗再忍不住恼怒,瞪眼训斥:“你是哪里来的熊孩子么?” 在刚刚的瞬间,他竟然真的感觉自己有可能要死了。 前所未有的清晰。 可遗憾的是,白帝子没有再回答。 回应他的,只有渐渐靠近的身影,跨出了最后的一步。 张开了手臂,拥抱着他,如此的轻盈,一切都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令槐诗石化在了原地。 “呃……那个……面再好吃,也……不用这样吧?” 槐诗僵硬着,无所适从:“咳咳,我原谅你了,其实不用这样,道个歉就行了,真的,我……不图这个的……真的……” 她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的触感却渐渐消失无踪。 就在槐诗的眼前,那个身影从凝实渐渐虚幻,闪烁,穿过了他的身体,如此缥缈。 “唔?造成的扰动太大,信号又开始糟糕了啊。”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迅速透明的身体,无奈的轻叹着,最后,看向那一张呆滞的面孔时,笑容依旧愉快。 如此的充盈和满足。 “加油吧,槐诗。” 失去了白鸽的少女微笑着,郑重道别:“祝你能够拥有幸福的人生和未来。所以,请不要放弃……” 她说:“不要忘记你自己。” 道别的话语,随着她一起,消失在了空气里。 只留下槐诗在原地。 低头,凝视着手中重归洁净的碗,回头,看向光洁如新的后厨时,便再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正所发生的事情呢? 她真的存在过吗? 亦或者说,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空气里,还存留着未曾逝去的气息,那些轻盈又飘忽的味道,像是雨后的茉莉。 如此清晰。 许久的寂静里,他无奈的看着她曾经坐着的位置,许久,再忍不住叹息:“喂,谜语人就算了,起码说句再见吧!” 遗憾的是,无人回应。 只有回忆里轻盈的笑声回荡在寂静里。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雷动 离宫之下,重重闸门之后的幽暗里。 赞颂之声响彻了庞大的空洞。 沸腾的声音从猩红的雾气中不断的响起,海量的血色粘稠的蠕动,自无穷之池中升起,伴随着数百名祭祀的赞颂,渐渐汇入到了那一片庞大的秘仪之中去。 到最后,化为了仿若枷锁一般的猩红之环。 它们重重嵌套,彼此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艰难的向内收缩。 可那一片收缩的秘仪里,却依旧有癫狂混乱的嘶吼声不断的响起,巨大的面孔骤然从血雾中浮现,向外冲出。 刺耳的凄厉咆哮,掀起飓风。 最前面,白蛇一动不动,只是冷漠的注视,看着那一张张口咬来的诡异面孔在无形的墙壁之上撞碎。 紧接着,破裂的面孔之后,血雾里凝结出一只又一只的巨手,那些指节扭曲的诡异肢体掀起雷鸣,狂乱的攻击着周围一切的活物。 惊恐的呐喊声不断的从祭祀之间响起,不知道有哪个倒霉鬼被拽了进去,自虚无的血雾里传来骨骼被碾碎的清脆回音。 但很快,苍白的灰烬就从黑暗里飞起。 那些来自深渊大群的骨灰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层层附着在了血色之上,形成了坚壳。 将那血雾中奔涌的狂暴力量束缚在内。 收缩,再度收缩! 直到最后,那无穷尽的狂暴力量在亡国秘仪的压制之下,再无反抗的余地,再度被压入了那一具干瘪的躯壳之中去。 ——绝罚卿! 随着秘仪的结束,那一具老朽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悬浮在无尽之池之上。那一具遍布皱纹的面孔微动了一下。 抬起手随意的挠了挠,鼾声正响。 还在睡…… 在秘仪之外,主持着全程的化生卿已经大汗淋漓,近乎虚脱一样坐在地上,回头看向了白蛇: “我已尽力了,可他的状况……你知道的……” 回忆起上一次被某个医闹的老逼登一拳锤碎的惨痛经历,化生卿的神情就晦暗了起来,阵阵抽搐:“亡国之力,可不是人臣能够染指和压制的东西。 要我说,不自量力也该有所限度才对。” “我知道。” 白蛇淡然颔首:“陛下也没想着能让你把他治回原来的样子,确保没有恶化就行。” “他快醒了。” 化生卿时刻注意着绝罚的状况,像是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后面的事情你跟他说吧,我就不掺和了。” 不等白蛇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撑着拐杖跑路了。 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再然后,无尽之池里,绝罚卿挺尸而起! “嗯?检查完事儿了?” 就好像只是打了个瞌睡一样,他环顾四周,挠着自己光秃秃的脑壳,嘎嘣响:“化生那小子去哪儿了,怎么才锤了一次就跑了?看他还敢不敢再跑到御前大放厥词!” 不顾其他祭祀的阻拦,他已经从还没结束的秘仪中走出…… 封锁,松动一隙! 刹那间,沸腾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从他的身躯之上,沉睡的狂暴力量再度爆发,仿佛要撕裂躯壳,从口鼻之中喷薄而出! 可紧接着,绝罚便满不在乎的抬起手,握紧了从口中所蜿蜒爬出的血色大蛇,钳制七寸,任由它疯狂的挣扎,然后,冷漠的,残忍的,一点点的将它重新塞回了喉咙里面。 咕咚一声,尽数吞下! 在骤然膨胀起来的腹部中,那大蛇一般的轮廓还在癫狂的蠕动,想要挣扎,紧接着,绝罚就抬起拳头朝着肚子上来了一拳。 砰! 老实了。 一切异相尽数消失无踪。 “看看你们弄得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有用吗?” 绝罚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晃了晃拳头: “这不完事儿了。” 短暂的沉默里,白蛇看着那一副惹人厌恶的面孔,不由得轻叹:“辛苦你了,绝罚。” “身为人臣,只不过是为陛下分担万一之重负而已,何足挂齿?” 绝罚瞥了他一眼,冷笑:“别把我这种国之干城同你们这帮只会夸夸其谈之辈相提并论!” 白蛇的表情抽搐一瞬,咬牙。 很快,便再度冷静起来。 难得这一次碰上这个老神经病之后没大呼小叫上来搞事情。自己被锤死了没关系,耽搁了事情就麻烦打了。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不跟这种傻子生气。 “怎么?不服啊?”绝罚瞥着他的样子,下巴微挑:“打一架?” 你特么…… 不生气,不生气,我不生气! 白蛇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许久,终于冷静了下来,公事公办的带来了皇帝的命令: “陛下决定继续延续战争,命你为亡国前驱。” “那就打呗。” 绝罚抠着脚指头,随意的弹了弹里面的污渍:“反正老臣我再怎么不济,也是比鼓弄唇舌之辈有用的。” “……” 狗东西你还拉踩上瘾了是吧! 白蛇的脑门青筋狂跳,艰难的维持着理智,继续说道:“吹笛人心怀不轨,陛下也知道。 你小心一些。 这一次,他胆敢拿亡国来做挡箭牌,恐怕后面多半难有善果。必要的时候,要以离宫之安危为先,别昏了头。” “这还用得着你说?” 绝罚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来一个打死一个就完事儿了,哪儿那么麻烦?” “……” 熟悉的脑溢血感觉里,白蛇再忍不住叹息:“有时候,真怀念你神智还清醒的样子。” 哪怕早在那时候,他们也依旧是水火不容。 可现在,一切却已经物是人非。 争执已经毫无意义。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那便做好准备吧,绝罚。”他最后说:“不要在两军阵前再失了亡国的体统。” “放心。” 绝罚咧嘴,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多亏了现境那个鬼东西……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也想起了不少东西啊。” 颅骨之中,仿佛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鸣动,嗡嗡作响。 重质量炮所留下的余音。 自整个现境之力的恐怖冲击之下,绝罚的眼前所浮现出的,竟然是曾经的浮光掠影。 稍纵即逝的过去,如此清晰。 那些铭刻在骨髓中的斗争,历历在目。 只是闭上眼睛,那些曾经无比遥远的回忆,便已经浮现在了眼前,即便只有之鳞片抓…… 但也已经足够,让他回忆起来,自己曾经的模样! “终于想起来了。” 绝罚卿仰天大笑着,展开双臂:“我最擅长的东西——” 那一瞬间,白蛇骤然色变,来不及阻止,崩裂的声音从顶穹之上响起。 因为有无可匹敌的恐怖锐意从这一具老朽的躯壳中,冲天而起! 无穷的死亡和毁灭之中,有浩荡的铁光收缩,化为了一束,瞬间撕裂了厚重的大地,突破了皇帝的庭院,升上了天穹,斩破阴云,自深渊之中留下了刺眼的光辉。 难以直视! 而紧接着,无数利刃自鞘中恐惧哀鸣,震颤不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绝罚卿闭上眼,沉浸在那回忆中所涌现的狂暴气魄之中,兴奋大笑:“这样才对,没错,这才是我!” 他说: “——吾乃,剑魔!” 于是,天地剧震,恍若颤栗! 地动山摇的动荡里,白蛇目瞪口呆,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无可奈何,拂袖而去! 刚刚回到大殿里,甚至还没来及汇报状况,便听见了皇帝的大笑声,如此愉快! “绝罚卿状况如何?” 悼亡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拽着白蛇的袖子追问:“如此凌厉的气息,难道是恢复了么?” “恢复?这特么算哪门子恢复!” 白蛇没好气的甩开了袖子,再忍不住大骂出声:“是脑子坏的更厉害了才对!” 剑魔? 狗屁剑魔! 早八百年前,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剑魔就被疯癫时的绝罚锤死了! 还只用了一只手! 让这家伙上阵…… 陛下你认真的吗! “不也挺好么?” 御座之上,枯萎之王托腮微笑:“难得见到叔父这么活跃的样子,左右不过是最后一战,诸卿随意便可。” 白蛇瞪眼,想要说话,却看到王座之上的身影无所谓的挥手。 “就这样办吧,瞻前顾后总是难看,锱铢必较也更无乐趣可言。既然是久违的庆典之末,就别那么死板了。” 皇帝下达了有关战争的,最后御令。 “通告全员,各位,随心所欲吧。” 他说,“开战之后,百无禁忌。” 如此,皇帝微笑。 期盼着,愉快着,赞叹着。 等待着。 …… …… 另一片天穹之上,永恒灾云的笼罩下,一道道惊雷的烈光闪耀而过,照亮了无数壁垒和聚落。 乃至正中央,那仿佛占据了天地之轴心的庞大王座。 “恒长。” 王座之上的雷霆之主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呼唤。 “大君,我在。” 飘忽的幻影从巨人之王的驾前浮现。 昔日,被誉为最为近似永恒存在的女巨人早已经在遥远的长眠之梦中走的太远,以至于,渐渐的从世间抹去了自身的形骸。 此刻,在这无限向着永恒所延伸的长梦里,她眺望着尘世的一切,回应着来自至上主宰的呼唤。 “海洋呢?” 大君发问,“状况如何?” “海床枯干,滴水全无。” 恒长回答道:“他的灵魂未曾归来,留下的铭刻暗淡,没有回应。确实是一场了无遗憾的斗争。” “其他的呢?”大君问。 “穹空尚在长眠,未曾转醒,但灰烬不久之前听闻了您的传讯,刚刚已经出发。 说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敌人,会将自己最钟爱的挑战者烧尽。 我觉得,应该是听说了海洋的事情,只是想要凑热闹吧……是否要我将他唤回?” “无妨,既然来了就来吧。” 大君无所谓的摇头:“如果想要碍事的话,就让我来教教他尊卑上下好了。” “……” 短暂的沉默里,恒长轻叹:“潮汐已经衰退了,大君,战争已毫无意义,为何还要执着于此呢?” 她说:“刚刚亡国的讯息传来:解除封锁,百无禁忌。 看样子,他们已经不打算全面进攻了,为何我们还要去充当吹笛人那个小丑的挡箭牌?” “吹笛人?确实,令人不快。” 大君抬起眼瞳,远眺,漠然的眼神从那一道渐渐向着现境坠落的黑色旋涡之上扫过,毫无波动。 只是平淡的下达了结论:“等这一次,诸界之战结束,就去取了那一颗喜欢鼓噪唇舌的脑袋吧。” 恒长问:“那为何现在又要援助于他呢?” “你果然已经睡糊涂了啊,恒长。”大君笑了起来:“如果灰烬在这里的话,就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他说:“因为我想。” 恒长沉默,无言以对。 “得失?胜败?我并不在乎那些东西,难道一场潮汐便值得我们为此而征战?难道海洋来到了这里,是为了所谓的深渊循环的正理?不,那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大君俯瞰着无穷的深渊,“我们不遵循所谓的道德,因为道德太过软弱和善变。 我们不听从命运,因为命运反复而无常。 我们不敬拜深渊,因为如此可笑之物不值得巨人低头。” 他说:“自始至终,我们都只是在寻找自己的敌人,仅此而已。” “不论是潮汐升起还是降下,我都无所谓。” 大君抚摸着王座的扶手,轻声感慨:“可是,看到海洋那个家伙,竟然能如此酣畅淋漓的和什么人一战…… 我居然开始羡慕他了。” 太久了。 不论是等待还是期盼,都已经太久。 他已经迫不及待。 “何必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呢?” 大君告诉她:“我想要,再去和那些逝去的朋友见一面,也想要同代表了他们的人去为敌。 所以,我要到现境去,就这么简单。” 漫长的寂静里,恒长俯首。 “尊奉您的意志,大君。” “那么,便为我进行宣告吧——” “——明日,我将亲自出阵。” 大君笑着,看向现境,漆黑的眼瞳映照着那一道渺小的辉光。他说:“我要去和我所选定的敌人打一场。” 无穷黑暗自地狱的最尽头升起,掀起了渐渐笼罩现境的恐怖涟漪。 深渊雷动。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天鸣 “槐诗?” “槐诗?” 砰! 作战会议室里,桌子下面的一脚踹过来,终于令槐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察觉到周围投来的严肃目光。 集合了整个现境所有精英作战力量的会议室里,最郑重的决战决策时刻,最后战争到来之前。 他走神了。 而在旁边,刚刚狠踹了他一脚的夸父目不斜视,好像无事发生。 “抱歉,我只是……”槐诗尴尬的道歉。 “恍惚?” 庞大投影之后的阿赫看了他一眼,似是了然:“过于敏锐的感知,并不是好事。 你该和谛听一样去休息会的。” “不,我没事儿,我还好,只是有些……发冷。”槐诗苦涩一笑,无视了一直在耳边疯狂啸叫的死亡预感。 而在会议室之外,刚刚还在疯狂流鼻涕打喷嚏的谛听已经开始呕吐了。 这和勇气亦或者是决心无关。 不只是他,也不只是槐诗。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那渐渐渗入骨髓之中的虚无寒意和冰冷。仿佛即将要跳向了湮灭的洪流。 只不过,有些人能够感受更多,仅此而已。 短暂的走神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所有人的目光便再度落向了那一片庞大的投影之中。 如今的深渊显像。 根据青铜之眼的观测,退潮计划已经完美完成——经过了吹笛人和统辖局先后两轮残暴的蹂躏之后,受到了连续冲击的混沌之海已经不足以再维持深度潮汐的喷涌。 庞大的潮汐已经浮现衰退的征兆,大概一个月之后,便会消散无踪。往日的诸界之战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了。 一方面是失去了深度潮汐的浮力,诸多统治者已经渐渐无法维系自身在这个深度中的活动,另一方面,则是随着深度的消退,现境的力量开始增长。 这时候继续维持攻势,实属不智。 因此,在潮汐浮现衰退讯号的时候,战争的烈度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下降。 直到最后,升起的浊流退去,现境的辉光继续照耀。 可这一次,多了吹笛人这么一个意外的因素。 当石之母自浊流之中升起,和现境锚定的时候,留给现境的时间只剩下了三十多个小时。 而到现在,只剩下二十个小时了。 或许更短。 或许,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后,石之母的坠落将会再度加速……或许吹笛人还有其他的暗手。 而根据存续院的测量——一旦到了倒计时的第十个小时,石之母接近现境三个深度之内的时候,即便是杀死吹笛人,也很难再变更石之母和现境的轨道,无法避免两者之间的碰撞。 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的,十个小时。 在这十个小时里,留给现境的唯一选择就是穿过整个地狱战场,去往吹笛人所编织而成的旋涡内,将这一切彻底终结。 而阻拦在前面的……便是整个深渊。 不论是亡国和雷霆之海,都不会坐视如此宝贵的时机,无动于衷。 整个战况已经在石之母的阴影之下出现了颠覆。现境再无法仰赖边境防御阵线的防御,必须主动出击。 而反过来,深渊方却可以舒舒服服的反攻为守,只要张大嘴等现境主动送上门来就好。 最糟糕的状况之下,为了覆灭现境,雷霆之海和亡国都将不惜余力的对现境的攻势进行拖延和阻挡。 而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在倒计时结束之前,穿过深渊的防线,击溃一切阻拦,同时完成’阿波菲斯’和‘吹笛人’两大毁灭要素的摘除任务。 这注定是一场硬仗。 不得不打的硬仗。 “各部分的分配,我已经讲过了,所有人都可以在个人终端之上查阅到自己的职位和任务,中枢也将完成调遣,对执行者发出指示——接下来,我将再度重申本次作战任务的三个部分。” 阿赫提高了声音,肃然宣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月球将逐步进行解体,主要结构进行阶段性降下,在第一阶段的期间,保证中枢和现境的安全。 不论发生了什么,诸位无需回头——除非任务结束或者得到授权,退还者将以逃兵罪论处,明白么?” “是。” 所有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自作战室中回荡,如同雷鸣。 第一阶段,在保障中枢和现境的前提之下,不择手段的向前推进,将由铸铁军团和破晓军团负责执行,由深空舰队提供火力支援。 第二阶段开始,就要真正的承受前线最庞大的压力了,届时在深渊的防线之前,现境的力量必须完成突破,深入大秘仪所不能涉及的更深处。 到时候,在斗争最为激烈的过程中,天狱堡垒将作为中继站和最重要的战略支点,为大秘仪进行中继,并向所有人提供援助。 而第三阶段,则是真正的深入了深渊领域,接近石之母所形成的旋涡,登陆吹笛人的失序殿堂。 踏入真正的魔窟。 在中枢和天狱堡垒之后,延续大秘仪的衔接,接手最后一棒的,则是天国谱系的东君! 槐诗! 当然,同一切完备计划一样,哪怕是槐诗也并非不可替代。 一旦确定槐诗无法履行职责,就将由存续院所提交的替代品接任,但在那之前,将会有人不惜代价的保护他的安危。 东夏的齐天大圣,天竺的持斧罗摩,罗马的阿瑞斯,以及,俄联谱系的新晋天敌·撒旦叶。 同时,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将作为第二梯队对第一梯队进行增援。 被寄托了厚望的第一梯队,则是由提尔、羽蛇和青颈三位被统辖局授予了解放权限的天敌进行带领,突击失序殿堂。 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精妙和复杂,简单而直白,每个人都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和角色,所需要做的事情,以及……失败之后的替代者。 真正的,将所有人当做工具,去完成这一场战争。 现在,一切职责都已明晰。 所有人要面对的状况,已经一清二楚。 “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各位可以现在从终端提出,会有现境防御部的参谋负责解答——” 阿赫平静的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说清楚。 决战动员的指令已经下达,各位被征募在此,要捍卫的只有整个现境的存亡。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包括你我各位的生命,都微不足道。 但事涉现境安危,我亦不愿将无心斗争者送上战场,直白来说,我宁愿派值得的人去牺牲和死亡,也不愿意因为懦夫的无能而功亏一篑。 现在,距离任务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倘若,你们其中有人,有所动摇,或者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觉得无法胜任这一份职责的,可以站出来,告诉我。 我将会为你们留存余地,这是我作为中枢指挥官的保证。” 她停顿了一下,给所有人充分理解和消化这些话语的时间,最后发问:“现在,请告诉我,有人这样想的么?” 伴随着阿赫的话语扩散,原本隐隐的嘈杂中,忽然迎来了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所有在抓紧时间填写表格和留下遗书的执行者们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环顾四周,看向了那些同样茫然的面孔,紧接着,收回了视线。 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寂静里,来自阿赫的锋锐目光从每一个人的面孔之上略过,渐渐消散,到最后,显现出一丝克制至今的柔和。 “看来,是我做了无意义的事情。” 她轻叹着,撑着如同拐杖一般的长枪,缓缓起身。 然后,弯下腰,向着所有参战者们,抚胸致礼:“我衷心的期望各位能够赢取胜利,保卫这个世界,并希望你们能够不要吝啬自己的生命,奋勇向前。 可同时,又希望各位能够欢笑着,平安归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家族,同胞,国家和谱系,乃至现境的未来。 今日之斗争,便是维系现境之战。 今日之死亡,便是护持明日的牺牲。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很荣幸,能够同诸位并肩作战。” 那一瞬间,寂静里,桌椅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想起,起身的声音络绎不绝,不论是最前面的天敌们,亦或者是捏着笔杆凑字数的槐诗,乃至其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肃然起身。 毫不保留的,向着眼前这位为现境付出一生的天敌致以敬意。 短暂的时光过后,作战会议室外,匆忙的声音响起。 当所有人的表格和遗书交托到了阿赫的手中之后,由她亲自封存在了保险柜之中,交给了等候在此的保密局。 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的四十分钟。 “其他的话,不必再说。” 阿赫昂首凝视着眼前肃立的身影们,微笑着道别:“各位,我们现境再见吧。” 会议室的大门轰然洞开。 参战者们从其中鱼贯而出,穿过了喧嚣的走廊,自繁忙的中枢之中走过。 所过之处,一片肃静之中,那些前方的人们无声的让开了道路,伫立在两边,凝视着他们行进的身影,敬礼执意。 当第一个人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呐喊出声之后,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好像有海潮的声音从中枢之中响起,扩散。 槐诗混在里面,很努力的想要保持严肃,可嘴角总是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跟着其他的参战者们一起,向着人群们挥手示意,郑重道别。 一直到天狱堡垒的通路下方,他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人群之中的原缘,林中小屋,安娜,还有副校长。 以及,另一个看上像是卡车司机一样还在傻笑的家伙,不知道是谁,不是很熟。 “老师,老师!” 不同于原缘的矜持,林中小屋在蹦着挥手呐喊。 槐诗的脚步微微一顿。 不止是原罪军团,来自各个谱系送别的人,也都已经到场。 最前面,负责槐诗这一支领队的萨麦尔微微回头,了然的颔首,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 “两分……不,三分钟,动作快点。” “多谢。” 槐诗喜形于色,转身走向了人群,毫不客气的捞过三个学生,狠揉了两下他们的头发,端详着他们的样子:“有人通知我说原罪军团被调集到前线了,你们几个没问题吧?” 林中小屋无所谓的一笑:“本来还想躺一会儿,可寻思着都到最后了,咬咬牙算了。” “血在烧,刀在叫!”阿尼亚挥拳,兴奋呐喊:“我的大斧已经饥渴难耐了!” “……你哪儿来的斧头?” 槐诗又逮住她狠狠的rua了两把,“小缘呢?” “没有问题,老师放心吧。” 少女肃然的颔首,保证道:“原罪军团绝不堕天国谱系的声名。” “……其实,稍微堕一堕也没关系。” 槐诗犹豫了一下,无奈一笑:“一直以来,我都教你们跑路的时候尽量跑快一点,别轻易热血上头,把自己给莽死了。可自己都没跟你们做好榜样。如今涉及现境的安危,我不希望你们逃跑,可也更不想你们出什么事情。所以,只要尽力而为就好。” 他最后叮嘱道:“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么?” 遗憾的是,老师的谆谆教导,似乎只有林中小屋听进去了。槐诗无奈一叹,只希望他们平安就好。 绕过了某个好像很熟一样凑过来的卡车司机,无视了对方震惊的神情,槐诗看向了副校长:“您也一起的话,我就放心了。” “不,我要在中枢负责维持秘仪,难以分心。”副校长说道:“不过你放心,黑神会同原罪军团一同行动。” “嗯?他老人家啊?”槐诗环顾四周,却找不到维塔利先生那一张阴沉的面孔。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看了一眼就走了。” 副校长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瞬间的触碰里,槐诗感觉自己口袋里多了什么东西,微微一愣,伸手去捏,却只摸到了一个存续院的徽章,不由得如同触电一样,哆嗦了一下。 “校长让我给你的东西。”艾萨克低声提醒道:“如果没必要的话,不要轻易使用。” “好的。” 槐诗克制着自己下意识的左右看一看的鬼祟冲动,维持着严肃的样子。 只是,一直到最后的时间结束的时候,远处的萨麦尔望过来时,他依旧在看着周围的人群。 还是看不见,那个熟悉道几乎快要刻进骨髓里的身影。 “是真的没来啊……” 他轻声呢喃着。 那个黑心女人,这次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吗? 不出现就算了,可居然一个电话都不打?是不是太无情了一点?还是说,打定主意想要旁观,欣赏自己狼狈的样子,等待自己无可奈何的求助时,在幸灾乐祸的送上援手? 不论如何,没有看到那一张面孔时,他竟然会觉得失落。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便不由得警醒:坏了,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被PPT了,恐怖如斯! 但即便是如此,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想念。 行嘛,不来就不来吧。 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 槐诗摇头,后退了一步,拍了拍失落的卡车司机的肩膀,向着他们挥手:“大家再见吧。” 就这样,他最后看了一眼。 转过身,走向了等待着自己的队列。 一步步的,随着他们一起,没入彩虹桥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见。 很快,天穹之上,充斥了整个深渊的恐怖轰鸣。 随着现境之门的再度开启,一道道耀眼的虹光喷薄而出,将晦暗的深渊照亮,剧烈的震动笼罩了庞大的地狱。 随着天狱堡垒的启动和向前,天穹之上……钢铁之月,开始了解体。 自地狱的观测之中,那闯入深渊的庞大天体再度开启了引擎,喷薄出耀眼的火焰,自石之母所投下的阴影中,在深渊之上回旋。 无数庞大的钢铁结构从它那广阔到足以笼罩天穹的阴影之中洒下,倾尽了最后的动力,将构建在自身之上的一座座巨构,投向了尘世中的地狱。 胜过雷鸣的巨响不断自天穹之上迸发。 如同一道道铁锤在敲打着眼前的地狱,击溃天空,重新塑造一切。 宣泄着这一份来自现境的怒火。 一直到重重钢铁巨构之下,原本的星体基础裸露而出,停滞在深渊之中,再无动力。 而那些洒下的巨构,则自虹光和创造主们的牵引之下轰然坠地,并入了中枢的庞大防线之中,严丝合缝的,再度构成了崭新的模样。 宛如一道通天彻地的墙壁,耸立在现境的前方。 现在,铁壁之上,那一道唯一的裂隙之后,来自白银之海的瑰丽色彩扩散,播洒出如梦似幻的波澜。 奇迹如潮汐,自现境的三柱之中降下,向着地狱奔流。 最后的战争之钟,终于被敲响。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敌人 就好像,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就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在天狱堡垒之上,槐诗愕然的抬头,眺望着破碎的天空和眼前的地狱——明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变得不同。 沉浸在了毁灭之中。 当无以计数的火焰从大地之上升起,跨越了天穹之上的重重裂隙,又归于大地时,便有火焰从脚下的地狱中咆哮着升起。 触目惊心的灼红舞动着,渐渐覆盖一切,漆黑的浓烟在巨响和崩裂声中弥漫,缭绕在天穹的裂隙之上。 原本的明朗的一切失去了色彩,变作了猩红和漆黑。 火焰和血,浓烟和尸骸。 世界变得如此丑陋。 当现境的力量在彩虹桥的传送之下,开始层层推进时,波澜便将一切吞尽。 而就在那之前,一颗又一颗钢铁种子,就已经随着长程导弹的喷射而落向了深渊的领域中。 “一百七、一百八……” 槐诗一开始还试图计数,可很快,便已经放弃了这徒劳的想法。 只有被称之为聚变的反应,如同雨后春笋,不,如同暴雨一样,从大地之上不断的升起。 倾尽了深渊开发局的历年的库存,为了让这一份力量在地狱中完成,不惜将整个现境的炼金术师彻底征召,以未曾有过的恐怖效率,在开战的时候,完成了这一份不限量放送的免费毁灭。 就好像要将整个现境的热核武器都倾斜在这片战场之上那样,毫无保留。 唯一限制这一份破坏力的,只有大秘仪的辐射范围和炼金术师们的转化工作而已。 现在,是收获的时候了。 就好像启示录中的天使吹响了号角。 天上的星辰坠下,如同熟透的无花果被风吹落,天如书卷收缩,雹子和火掺着血,落在地上,焚烧的山峦落入了海中,而大地抖动如毡毯…… 而在荷鲁斯之上,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不断的升起。 整个天狱堡垒都笼罩在震荡中,不断的抽取着现境的源质供应,再然后,唤龙笛全功率发射! 巨大的十字瞄准框在大地之上如怪物一般的移动,掠食,锁定了每一个沿途之上的深渊聚落和壁垒,再然后,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烈光轻描淡写的扫过,只留下一道道就连烧化了的裂谷。 而这只不过是风暴中的一缕。 美洲的太阳历石、东夏的纯钧、俄联的圣罚乃至罗马的皇帝之怒……密集到令人窒息的覆盖式攻击,近乎从每一寸大地之上犁过。 而当这狂暴的攻势袭来时,深渊也毫不客气的,还以颜色! 血海中升起的巨树,灾云之中落下的雷火,巨人之影、亡国律令,统治者的威权,亦或者是巨型战争武器的炮击…… 在这早已经超过了承受范围的恐怖打击之中,地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剧烈的震颤中,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可同时,又被三大封锁和深渊威权的力量束缚着,甚至不容许它崩溃。 哪怕还未曾短兵相接,可毁灭的交锋却早已经开始。 破碎的天穹之后,深渊的黑暗中,火光此起彼伏,不断的有庞大的阴影和战舰从深度之间坠落,砸在大地之上。 如同焚烧的星辰一样。 而就在这庞大到笼罩一切的毁灭里,天狱堡垒仿佛一叶孤舟一样,在海潮之中不断的起伏,躲闪着来自深渊的打击。 自大秘仪的庇护之下,缓慢的,向前,如同被西西弗斯渐渐推向山顶的巨石。 翱翔的钢铁城池自暴雨的冲刷之中震颤,沸腾的冥河之上遍布涟漪,近乎已经无法承受着从天而降的打击。 可即便是如此,依旧未曾减缓速度。 就在天狱堡垒的最前方,槐诗凝视着那铺天盖地的,渐渐向着自己奔流而来的毁灭潮汐,近乎窒息。 整个世界,已经变成了战场。 那些令他为之瞠目结舌的力量被尽情的挥霍着,缔造毁灭和死亡。 在这庞大的洪流冲撞之下,一切都变得宛如草芥。 不论是升华还是凝固,受加冕者还是统治者,亦或者是东君…… 他们只是庞然大物脚下的蝼蚁。 这是现境和深渊交锋的模样。 不惜焚烧着自己所能延续的时光,将海量的修正值舍弃,现境真正的爆发出这一份沉寂的力量…… 他们正在向着同深渊作战! 彩虹桥的光芒不断的喷薄,向着大地,投下看不到边际的军团,逆着深渊的打击,向前推进。 巨型的捍卫者装甲践踏着焚烧的大地,穿行在了足以令人瞬间衰竭的辐射和无数深渊所缔造的毒素、诅咒之中。 四具机炮在轰鸣中运转,横扫,跨过了地上的血泊和尸骸,同巨兽搏杀在一处。 而就在深渊领域的最前方,现境的打击之下,一个巨大轮廓从浓烟和迷雾中浮现,轰然向前。 就好像,庞大的岩石巨像一样。 浑身笼罩着秘仪和祝福的漆黑石人头戴着宝石之冠,轻而易举的撕裂了吹拂的狂风和气浪,将地面部队投射而来的导弹和机炮视若无物。 只是怒吼着,向着眼前的战场,向着现境,投出了手中的武器。 那庞大的石剑脱手而出。 在火焰中破空而去,深深的楔入了大地之上,如同墓碑那样,耸立! “懦夫,来,同我厮杀!” 统治者昂首,咆哮着,发出挑战:“我的敌人在哪里!你们的头领在哪里!把他的灵魂交出来!” 无视了险恶的战况,轻蔑的俯瞰着眼前的敌人,向着整个现境,发起了阵前挑战! 向着他们的指挥官。 “……想什么呢?” 天狱堡垒之上,槐诗俯瞰着,忍不住想笑,摇头,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一次,真的有彩虹桥的光芒,从天而降。 如此的耀眼! 通天彻地的光流之中,现境之力的统帅者,缓缓的从其中,走出! 看不出岁月的折磨和衰败,那苍老的身影依旧挺拔,遍布面孔的皱纹如同石隙一般,让人错以为是钢铁的皱褶。 依旧,握着自己的圣碑之枪。 盎然挺立在深渊的对立面,现境万军的前方! 当那一双带着隐隐白翳的眼瞳抬起时,却照不出眼前的敌人,好像所面对的只有一片虚无那样。 面无表情。 ——天敌·阿赫,上阵! “卧槽?” 瞬间的寂静里,槐诗险些站不稳,下意识的蹲下身,想要看的更清晰一些,难以置信。 可同样的寂静里,就连炮火和巨响都被遗忘的短暂空隙中,石人却终于从呆滞之中反应过来。 再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统治者大笑着,前合后仰,几乎快要笑出眼泪来:“现境没有男人的么?竟然让一个女人来做统帅? 喂,你们看到了么?这个老娘们,就是我的敌人。” 伴随着他的话语,深渊的阵列中,嘶哑的笑声如潮水那样扩散开来。 天狱堡垒之上的槐诗脸色渐渐阴沉,正准备伸手,可手腕却被身旁的人抓住了。 那是逆转了弥赛亚之奇迹之后的天敌·撒旦叶。 中年的修士拦在了他的前面,微微摇头。就在槐诗张口想要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看向了下方的战场。 带着期待和戏谑。 如此愉快。 在这死寂之中,现境最老的天敌无言,只是拖曳着自己的长矛。 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 轰鸣声响彻天地,那是长矛和大地摩擦时所迸发的巨响。数之不尽的火花从长矛之上扩散开来,好像整座山峦在巨神的手中划过了大地,暴虐的施以破坏。 天地剧震。 风暴自虚空中掀起。 紧接着,又被轻描淡写的撕裂,被更强的力量。 世间只剩下那冰冷如月的凄厉之光。 横扫! 还在狂笑的统治者甚至未曾反应过来,便陷入了呆滞,茫然的想要低头,却看到血色从自己的脖颈之上井喷而出。 转瞬之间的交错,一切无关紧要的细节仿佛都被尽数裁去。 只留下唯一的注定结果。 那是,即便是槐诗也要为之惊悚和赞叹的…… ——斩首! 现在,当那一颗如同巨石一般的头颅滚落在地,浴血的天敌践踏着跪倒的尸体,俯瞰着眼前的深渊。 那一张自从开战以来都漠然肃冷的面孔,仿佛在血色的侵染之下,露出了笑容。 如此的轻蔑。 “你们,想要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阿赫昂首,质问:“我来告诉你们,你们这帮深渊的畸形儿,地狱里的怪胎——” “因为我的国王,已经看见了汝等的灭亡!” “今日,深渊将自现境的威光之下颤抖,而汝等将在此处焚烧殆尽!” 沙哑的声音有如雷鸣,轰然升起,回荡在战场之上,蹂躏着每一个不自量力的灵魂,施加苦痛,将灭亡的预言刻进他们的骨子里: “——这便是汝等唯一的结果,汝等之丑陋生命最相称的卑微结末!” 那一瞬间,伴随着法老王所做出的预言,自雷鸣呼和的回荡里,阿赫的手中,圣碑之枪高举而起。 瀑布一般的月光奔流其上,环绕,化为了仿佛要笼罩整个天地的旋涡。 令大地为之哀鸣和崩裂。 如是,自万军之前,将此一击,投向了深渊。 自那璀璨而晶莹的月光引领之下,毁灭的风暴前突。 没有巨响,没有轰鸣,只有悄无声息的凋零和灭亡,所过之处,像是无形的死亡之镰收割,不论是什么样的军团、大群、畸变种,亦或者是堡垒和防御……尽数如同泡影一般,碎裂,消失无踪。 只剩下满天飞灰,自雷鸣的余韵之中升起,落下,这便是它们最后的残骸。 可长枪依旧在突进。 跨越千万里,一直到,没入深渊的更深处……消失在槐诗的观测范围之内,还没有停下! 就好像,要贯穿整个地狱—— 槐诗努力的,想要合上嘴,却难以掩饰呆滞的模样。 就好像杀鸡一样的捏死了一个统治者之后,又轻描淡写的投出了如此恐怖的一枪…… 换成东君状态的槐诗阻拦在前面,恐怕躲不过的话,也要重创! 而阿赫,她甚至还没有解放! 完全就是常规形态…… “这就是天敌么?” 他轻声呢喃。 “不不不,即便是天敌一般也没有这么离谱的来着。” 撒旦叶的轻声感慨:“老太太终于动真格的啦……早十几年,我可是听着她的传说长大的。 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法老王之刃,在我还没诞生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传说。” 现在,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往昔无数战绩的重现。 仅此而已。 作为当世最古老的天敌,难道真的是因为活得长么? 这一份即便是令同为天敌的其他人也要为之尊崇的力量,才是主导大局,指挥一切的根基! “她……和兵主哪个更强?”槐诗实在忍不住八卦的冲动。 “……” 撒旦叶没回答,斜眼看着他,像是看着个傻缺一样,无奈摇头:“你觉得统辖局会闲着没事而让他们俩打一架?” 槐诗尬笑,正准备说话,却看到,撒旦叶的视线落向了地狱的尽头:“继续看吧,槐诗。” 他说:“那才是重头戏呢。” 再然后,槐诗就听见了灾云最深处,愤怒的咆哮! 当他抬头的时候,便看到了,那已经跨越了整个地狱,撕裂无穷灾云,飞向战场尽头的圣碑之枪! 还有阻拦在它前方的侏儒王。 “放肆!!!” 寒血主咆哮,无穷猩红冻结如铁壁,拔地而起,又在圣碑的冲击之下溃散,只不过拖延了一瞬。 可一瞬的空隙,便足以令侏儒王阻挡在了圣碑之枪的前方,毫不保留的全力一击,要将呼啸而来的月光阻挡在外。 可紧接着,在爆发的月光之下,仓促之间的寒血主竟然也被那狂暴的冲击所推开,无从阻挡。 展露出了这一击的,真正目标! 凭借着碎散的月光,槐诗终于窥见了端坐于黑暗尽头的庞大轮廓,那仿佛充斥了天地之间的庄严身影。 不由得,眼前一黑。 好不容易,吞进肚子里的一句卧槽,再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是…… ——雷霆大君的御座! 当月光和死亡从天而降,俯瞰一切的地狱之王终于抬起了眼瞳。 “预言?命运的奴隶也能看得见未来么?” 深渊至强之主宰伸出了手,向着从天而降的武器,装饰着一枚枚华丽戒指的手指展开,握紧。 轻描淡写的,将天敌的一击,握了手中。 桎梏着那桀骜不驯的月光。 任由它不断的挣扎,却难以从这近乎宿命一般的恐怖枷锁中挣脱。 “凡物之眸,穷极远眺,却只能映照幻象。” 大君垂眸,抚摸着长枪锋刃之上那庄严的图腾:“现境人,你们沉浸在自己的狂想和梦里,所能看到的,便只有不切实际的臆想。 看的越多,错的路,就走的越远——” 他说:“梦该醒了。” 啪! 圣碑之枪,自五指之间,无声溃散,只留下一缕如同美梦逝去的荧光。 “全军向前。” 大君凝视着远方,那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让我看看,现境所谓的命运,究竟是否能与巨人为敌?”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煎熬 当至上之王做出决断的瞬间,天地俱寂。 就连远方现境所发出的轰鸣也变得微不足道,一切都宛若尘埃,只有王座之下佝偻的风暴主祭抬起了头。 那一具在不知多少个纪元里煎熬至今的干瘪躯壳,遍布着皱纹的面孔之上,洋溢着狂热的神采,敲响了眼前的巨鼓,嘶哑的,向着眼前的地狱宣告: “大君有令,向前!” 远方,数十位半跪的侏儒王恭谨叩拜,昂首,转身走向了战场。在他们的面前,传令的使者挥舞着雷霆,狂喜的呼喊,向着地狱:“向前!” 在他们的前方,一支支宛若石像的漆黑军团陡然一震,举起了长戈和利刃,呼和:“向前!!” 火光被点燃,自深渊中绵延,奔行在大地之上,像是狂风一样,呼和的声音吹向了现境,呐喊,宣扬着地狱之王的意志:“向前!!!” 山呼海啸。 大地哀鸣赞颂,天穹放声高歌,灾云之中的万丈烈光攒射而出,数之不尽的火焰在地缝之中蔓延。 那无以计数的嘶吼重叠在一处,就变成了来自深渊的呐喊:“向前!向前!!向前!!!” 如是,以雷鸣为昭,以毁灭为书。 自无数凝固魂灵的推动之下,地狱之王的御令于此运行在天地之间,变成了不容忤逆的铁则,宛若日升月落潮汐起伏一般的天理。 寒血主,潮月主,岩栖主……侏儒王们的身影从稍纵即逝的灾厄雷光之中显现,向着现境,一步步的走出。 巨人之裔们行进在化为焦土的大地,同现境的铁流撞在了一处,针锋相对的硬撼,就像是两座山峦在怒吼之中碰撞,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恐怖回声。 离宫震荡。 在大地一阵阵的痉挛里,爵中的美酒竟然也掀起了涟漪,打断了皇帝的沉思。 “哦吼?那帮家伙闹腾的还真欢实啊。” 枯萎之王戏谑轻叹,瞥了一眼桌子上那本侍卫进献的现境笑话集,略作思忖,看向了御阶之下的老臣,忽然想要试试,刚刚看到的新方法,“白蛇,你也不想让朕被现境再压一头吧?” “……” 苍老的臣子闻言,一阵呆滞,赤红的面色渐渐铁青,浮现出一丝漆黑,难掩怒色。 虽然每个字听起来好像都没什么问题,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就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了奇耻大辱,无法忍受。 刀锋一般锋锐的目光射向了御阶之旁。 瞧瞧你干的好事!!! “……” 莫名被瞪的伽拉欲言又止,下意识的张嘴,想要吐两口老血自证清白,可含恨的白蛇已经收回了视线。 咬牙跺脚,无可奈何。 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哪怕是耍赖,可当臣子的还能怎么样? “听见了么,律令卿!”白蛇回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挽回机会的时候就在眼前,不要让陛下蒙羞。” “明白。” 律令卿的投影摘下了头冠,庄重叩拜:“必不使亡国重演昨日之辱!” 那一双苍白的手掌太过于用力,骨节发白。 几乎捏碎了自己的头冠。 当投影自殿中消散,律令卿自帐中起身,转身走出了帐外。护卫和下属目瞪口呆,看着律令卿披头散发的模样,还有那一双近乎焚烧的眼瞳。 难以想象,会如此的癫狂。 “通告全军,即刻进攻!” 无穷血海之上,律令卿冷声下令:“先退者斩,言败者斩,妄语者斩,怯阵者斩!” “王侯之下,全部上阵。一漏之内,不能推进一舍之距,先斩领主,两漏之内,不能有所作为,再斩督军!”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阴沉的统治者沉默一瞬,缓缓的举起了手,将杯中的美酒倒入了风暴之中,任由它吹向整个地狱。 “今日,陛下所赐之酒,我于汝等共饮,亡国之荣辱,你我之忠诚,尽数系于此中。” 那震怒沙哑的声音自风中升起,自血海之中掀起了万丈狂澜,将这一份怒火和决心,传达到每一个魂灵之中!” “——今日之战,有进无退!” 苍凉高亢的号角声自沸腾的潮声里,被再度吹响。 自律令卿的意志推动之下,无穷血色宛如倾盆暴雨一样,从深渊之中升起,又从天穹之上洒下。 吞没一切! 看不到尽头的血色狂澜随着无数军团和大群的嘶吼和咆哮,向着现境浩荡而去。 自那无穷血税的沃灌之中,无数军团从血水之中升起,开拔,汇聚为猩红的狂澜。 和那一片苍白的铁光碰撞在了一起。 自荷鲁斯之上俯瞰,甚至,再看不到任何的空隙。 漆黑,猩红和苍白。 就在此刻的前线,触目所及的一切,每一寸空间,都已经被彻底的覆盖。 当它们彼此碰撞时,一张张看不见的大口随着那大片色彩的溃散和扰动,不断的开合,吞噬生命,嚼碎骨骼,吐出了血水和浓烟。 残酷的让人无法凝视,丑恶的让人毛骨悚然。 天狱堡垒的最高处,槐诗不知道多少次的想要伸手,向着触手可及的战场,可是却被禁令所阻拦。 这里没有他插手的空间。 现境也不会允许东君的宝贵力量,消耗在这种地方! 他只能看着。 却已经看不下去。 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明明大地之上如此喧嚣,可中央之塔的最高处却一片死寂,像隔着如此短暂的距离,却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槐诗强迫着自己收回视线,看向了身旁。 所有人都沉默的等待着。 在这漫长的煎熬中,撒旦叶依旧静坐,好像出神一般,沉默不语。 有好几次,他想要张口祈祷,可到最后,却无可奈何的归于沉默。 在他为了压制牧场主而逆转了弥赛亚的奇迹之后,便被剥夺了参与一切圣事的权利,被正统所弃。 即便是身份依旧崇高,可从此,再不会有圣灵会为他投来分毫的眷顾了。 他已经去了神明不在的地方。 心甘情愿。 那位天竺当代的持斧摩罗正撑着斧柄,双眸微闭,似是禅定。而阿瑞斯察觉到槐诗投来的视线,便微微颔首。 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身上总有一种平静沉毅的气质,就好像……和那位退役的军神马尔斯一样,令人安心。 至于夸父…… 槐诗忍不住叹息。 自从上船之后,就没有说话。 不同于阿瑞斯的沉默,就好像在努力的压抑着某种躁动,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一遍一遍的,擦拭着手中的定海神针。 经历了龙脉的修补和加持之后,那一柄古老的铜兵更显华丽和狰狞,经历了太多的厮杀之后,即便是弱水也无法洗去的上面的斑斑血色。 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这么严肃?” 槐诗坐在了他的身边:“真不像你。” “……是啊,我也觉得不习惯。” 夸父低着头,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才轻声说:“小青死了。” 槐诗呆滞,未曾预料:“谁干的?” “海之巨人。” “……” 槐诗再没有说话。 哪怕是消息再怎么不灵通,他也知道,在潮汐结束之前,来自东夏谱系的庞大战果,一位巨人死在了天敌·兵主的手中。倘若不是如此的话,现在讨伐吹笛人的领队不是三位,而是四位了。 现在,仇敌以死。 槐诗还在涌动的杀意,只能无可奈何的,消散在风中。 只剩一声叹息。 “原本,死的人,应该是我的。” 夸父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无声悲鸣的定海神针,面无表情:“我之前还跟他说过,我会保护他的,可那一次我没赢。” “然后,他就去了……” 槐诗沉默的倾听。 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有夸父自嘲一笑:“好像每一次,都会有人来抢我的风头。我都快习惯了,就当倒霉。 其实,当垫脚石和背景板其实也不赖,绿叶起码也是个衬托……” “可我后悔了。” 他低下头,回忆着噩梦里将自己吞没过无数次的狂潮,还有那个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 “从来没有输的这么,不甘心——” 每一次闭上眼睛,都能够回忆起那个在暴雨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再也不见。 所留下的,只有尘埃和土灰。 槐诗看着他,过了很久,唯一所能做的,只有拍一拍他的肩膀,告诉他:“那就不要再输了。” 他说:“只要不输就好了。” 明明是荒诞不经的话,可神情却那么认真。 如此郑重。 除了胜利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更能告慰逝去的魂灵么? 除了继续赢下去之外,还有什么,更能回报那些先行者的牺牲? 仅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夸父看着他,许久,似是感慨一样:“听上去好像不是特别难。” 槐诗问:“对你来说,还有更好的方法么?” “嗯,确实。” 夸父点头,按着膝前的定海神针,告诉他:“说的我好想试一下啊。” “别急,很快就有机会了。” 槐诗托着下巴,眺望着远方的深渊,一道道宛如狼烟一般的恐怖气息,以及,那一轮在视野中渐渐放大的漆黑旋涡: “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能什么都没有了,但唯独敌人,要多少,有多少——” 他说: “我们去把他们,全都打爆!”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冲击 深渊的最深处,充斥天地的庞大御座之上,俯瞰一切的巨人微微抬起了眼眸。 嘴角微不可觉的勾起了一丝弧度。 好像在笑。 但却难以分辨那样的神采究竟是愉快还是讥诮。 御座之下,宛如尘埃一般渺小的苍老祭祀抬起了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微的变化:“大君为何发笑?” “因为有不错的光亮,我很喜欢。” 大君说:“虽然尚且微弱,但假以时日,未尝不可赐予觐见之幸。 可惜……” 他说:“现在太早,也太过渺小。” “那便留给未来就是了,总有机会的。” 主祭抚摸着怀中的铜鼓,遍布裂口的手指在鼓面之上掠过,仔细又轻柔的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大君垂眸,忽然问:“如此难得的场面,不打算一展身手么?” 主祭的动作停滞,仰头: “大君想听么?” “来点声音吧。” 大君说:“太安静了。” 主祭笑了起来:“那么,且容我斗胆,起鼓为大君助兴。” 在御座之下,佝偻的主祭缓缓的挺直了弯曲的脊梁,似是沉吟一般,思索片刻之后,抬起了手掌,拍在了怀中的铜鼓之上。 啪! 宛如有泡影破灭的声音从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如此清脆,沙哑的轻叹声自无数嘈杂的乱响之中浮现。 轻而易举的,压过了一切杂音。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音节! 天狱堡垒之上,槐诗骤然色变。 感受到了,转瞬间充斥了整个地狱的什么东西……有什么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将一切都笼罩在了自己的躯壳之中。 而那鼓声,不过是自虚无中复苏时的第一声心跳。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某种同类的气息。 就像是灾厄乐师,可是那恐怖的造诣,却早已经从这常识的限制之中超脱而出,无法以如此的称呼去局限它的存在。 再然后,当沙哑的哼唱声响起时,远方便好像吹来了过去的风,吹破了一切侥幸和期冀,笼罩一切。 天穹仿佛也在那古老的音节之下为之皱褶,视线被无形的漩涡所扭曲。有什么本不存在的东西,自颂唱之中,缓缓显现。 一切,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那是,将整个地狱都覆盖在内的…… “巨人之影!?” 槐诗失声。 昏黄的光芒从虚空中不知名的地方落下,照亮一切。令惨烈的厮杀和你死我活的斗争都染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 海市蜃楼突如其来的降临,不应存在于此处的延绵群山拔地而起,坐落于不论如何都难以触及的地平线之上。倾盆的暴雨从天穹之上降下,落入了平滑如镜的湖泊,荡起了点点涟漪。 大地仿佛无限制的延伸,一座座庞大的城池自浮光掠影中升起,占据了天穹和大地之间的渺小距离。 在属于巨人的古老歌声里,一切都变得如此庞大。 以至于,自身好像变得……无比渺小。 渐渐高亢的鼓声渐渐充斥了幻影。 呼唤。 向着遥远的过去。 向着那些远去的巨人们…… 于是,便有庞大的阴影,自虚空中走出,近在咫尺,巨大的眼瞳凑近了,凝视着眼前的天狱堡垒。 庞大的钢铁城池在他的面前,不过是手中的圆盘。 精致又脆弱。 那一张仿佛占据了整个天穹的面孔令所有人瞬间毛骨悚然,可紧接着,那面孔又如同幻影一般,穿过了眼前的荷鲁斯,继续,走向了远方。 只不过漫不经心的从漫长的旅途中向着此处投来了一瞥。 他们之间相隔着太过遥远的梦,从来不曾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之上。 只是幻影。 梦中所落下的一缕浮光。 此刻,庞大的战场之上,一个又一个从梦中跋涉而来的古老幻影缓缓的浮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又昂首迈步的,走向了遥远之梦的尽头。 巨人之梦,自古老的歌谣中,于此显现! 结晶、冰霜、暗潮、风、裂隙、月、长明…… 在这太过漫长的深渊时光中,一个又一个走进长眠之梦,逐渐消散在地狱之中的巨人们,从无尽的长梦中回眸,倾听着主祭的颂唱,向着这纷争的尘世投来匆匆一瞥。 只是瞬间。 可即便是如此,也足以令大秘仪的虹光为止动荡,撕裂,出现了大片的中空。 一座座结晶之山拔地而起,大地冻结为雪原,狂风呼啸着掠过了大地,虚无之月流淌着琥珀之酒,自天穹之上运转又消散。 宛若血肉和筋骨,内脏和灵魂,令单调的鼓声化为了惊天动地的鸣奏。 巨人的时代,再度到来! 大地之上,不知多少巨人之裔已经泪流满面,狂热的呼喊着,追随着那些远去的身影,领受着这一份来自血脉之初的古老赐福。 侏儒王们的身躯之中,灾厄的气息如同潮水那样喷薄。他们沐浴着巨人们的遗泽,如鱼得水一般的行进在这梦境之中,随着鼓声高歌! 中枢的屏幕上,大片刺目的猩红在迅速的扩散,上万个威胁目标的系数在疯狂的暴涨。 可创造主们已经无暇他顾,此刻,一切笼罩在战场之上的框架和秘仪都出现了未曾预料过的迟滞反应。 就像是,在渐渐崩塌一样。 毫无道理,毫无预兆。 只有深度在不断的变化,瀑布一般的跳水。 就连透镜所俯瞰到的战场,竟然都开始迅速的模糊,像是隔着层层波澜一般,渐渐的看不清晰。 古老的巨人之梦侵蚀着这一片世界,要将一切都拖入到梦境之中去,化为虚无…… “搞什么?!” 中枢之内,负责记录数据的创造主已经快要气到暴毙,怒吼:“就算是深渊,也不要太过分!这他妈连物理定律都不讲了算怎么回事儿?” 即便是再怎么恼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对于深渊而言,再怎么离谱的状况也不奇怪。 想要敌人完全按照你的步调来走才是真的离谱。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无能狂怒了,而是如何处理此刻迅速恶化的状况才对。 而就在短暂到甚至不足一秒钟之后,架空会议室里就已经在漫长的加速时光中完成了观测,并且做出了抉择,下达了命令。 伴随着统辖局的权限准许,来自现境之外,那环绕着整个世界的庞大彩虹桥构架,便再度运转。 一道道耀眼的虹光,再度,从天而降。 随着海量的源质焚烧,来自彩虹桥的传送之光已经楔入了地狱之中,将大秘仪的框架‘焊死’在了这一片战场之上。 就像是,一根根钉子一样,那些从天而降的光之巨柱刺破了巨人之梦,将现实中的一切,强行的固定在了现实之中。 不容许一切没入虚无。 再度,稳定状况。 可紧接着,好像有戏谑的笑声响起。 来自离宫之中。 嘲弄着那被彩虹桥钉在了地狱之上的梦境。 无穷扩散的血海之上,掀起了此起彼伏的波澜。 沸腾的猩红之上,化生卿撑着拐杖,慢悠悠的向前。在他的手中,一颗又一颗的骸骨之种洒下,落入血水之中,便消失不见。 紧接着,从大地缝隙中无穷井喷而出的血泉,竟然逆着彩虹桥的耀眼光流,攀附而上! 一条条粗壮的根须在地壳的崩裂声里蜿蜒着生长,升起,纠缠在彩虹桥的光芒之上,彼此延伸,笼罩天穹。 顷刻之间,那些无穷尽的厚大叶片自萌芽中展开,便在顺着波光粼粼的血色生长成了一片片看不见尽头的树海。 可那树海却是倒悬着的,好像根植在天穹之上一般,数之不尽的种子从树枝上那些妖艳的繁花之中洒落,落在大地之上,迅速的生长,一直到同天穹之上的巨树衔接。 粘稠的血水如同暴雨那样,从大地之上升起,逆着重力,升上天穹,没入了无穷的树海之内。 那些根须,纠缠在大秘仪的虹光之上,寸寸收缩,令天地之间回荡着一片琉璃碎裂的高亢声音。 强行的,将大秘仪、彩虹桥,乃至巨人之梦,在战场之上胡乱的缠绕在了一处。 不容许任何一方从容舒展和运转。 兴高采烈的投入了这一场纷争之中,却毫不解决任何的事情,而是将战况变成了变成了三方之间混乱的拔河和角力。 地狱之王最为钟爱的庞大园林,豢养着诸多地狱中所搜罗而来的巨兽和怪物的亡国御囿,降临在了战场之上! 自天狱堡垒上,一切详细的战况都看不分明。 槐诗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片被深渊之潮所淹没的阵地,那些在血色的洪流和灾云笼罩之下渐渐熄灭的铁光。 还有,在亡国的血色洪流里不断起伏的,太阳船! 原罪军团…… 就在战场的最前线,修整一新的庞大战船在轰鸣着,放声呐喊,穿过了余波的阻拦,碾碎了那些嘶吼的巨兽。 自巨炮的轰鸣里,撞入了前方的军团之中,激起一片猩红的波澜。 而在后面,还有更多的铁流涌动。 那些装甲和战车,钢铁的巨鸟和庞大的战争武器,如同礁石一样,伫立在狂潮的正前方。 当潮水来时,他们挺立在阵线之上,宛若礁石,当潮水无可奈何的退去时,钢铁的辉光依旧闪亮,映照着地狱的模样。 哪怕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助,直面着深渊的兵锋,可磐石依旧屹立。当每一块渺小的石砖堆砌在一起时,就变成了看不到尽头的墙。 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那样的景象,令槐诗下意识伸出的手,停滞在了原地。 只是,自嘲一笑。 就好像,察觉到了槐诗的目光。 在太阳船的前方,寒霜风暴之中的女武神抬起了头。 眺望着天狱堡垒的阴影,沾染着些许血色的面孔之上,便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就这样,凝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轨迹。 只是轻轻的挥手。 赠予了最后的祝福。 那一瞬间,远方吹来了干涸的风。 风暴带着粗糙的沙砾和隐约的铜铃声…… 无尽黄沙自风中飞舞,飞腾在天地之间,炽热的阳光自风沙之中洒下,无情的暴晒着每一寸角落,绝无温柔与和煦,残忍的烧炙着大地和鲜血。 埋葬所有。 无穷尽的沙漠自阿赫的脚下延伸,而在她的手中,那一柄重生的圣碑之枪,却向着天空,迅速的升起。 再度回归,原本的姿态。 无穷黄沙便是从它之上所解离的碎屑,吹进所有的狂风乃是它回旋时掀起的乱流,而堪比烈日一般的恐怖烈光,便是明月所映照的烈日本质! 此刻,上抵天穹的恐怖龙卷风无止境的吐露着炽热的烈光,泼洒灭亡,这一份昔日埃及无数居民们所畏惧和敬拜的毁灭天灾,便是它真正的模样! 如是,拔地而起,扫去了眼前巨人之梦中洒下的扭曲,升上天穹,撕裂了亡国御囿所编制而成的罗网。 在两者之间,强行,撑开了一道足以通行的庞大裂隙。 “通报全舰,作战计划第一阶段完成!” 在那巨人之梦和亡国御囿的间隙前方,高悬在天地之间的天狱堡垒里,响起了大宗师米哈伊尔的通报声: “全引擎机组预热完成,第三阶段蓄力开始!” 就好像,生怕有人听不见一般,调整到最大音量的喇叭轰鸣着,呐喊:“请所有成员,做好抗冲击准备! 重复,请所有成员……” 伴随着大宗师的话语,一道道耀眼的源质湍流从现境降下,没入了天狱堡垒的庞大轮廓,就好像落入了无底洞一样。 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只有来自引擎组的激烈震荡,愈演愈烈,覆盖了整个荷鲁斯号,令槐诗的表情渐渐变化,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喂,等等,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 只有在米哈伊尔歇斯底里的兴奋大笑中,缓缓开启的甲板,以及,黑暗里升起的唤龙笛。 炮身早已经在恐怖的热量之下烧至通红,缠绕着一道道槐诗分外不安的光芒。 瞄准了正前方…… 那恐怖的能量反应,令深渊也为之变化,一道道隐约的屏障自秘仪之中升起,抵御着近在咫尺的炮击。 这时候,槐诗却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悲伤之索甩出,将所有人锁在了甲板之上,层层缠绕,生怕有一丝的疏忽。 “就算是防止冲击,这也太过头了吧?” 持斧罗摩忍不住摇头失笑:“你还是不够了解这种大型的战争兵器啊,槐诗,放心,只是小震荡而已。” 只有槐诗的神情复杂:“或许我不了解大型战争武器……但你一定不了解天国谱系。” 那一瞬间,唤龙笛,发射! 听不见巨响,也看不见扩散的波澜,那如柱一般的耀眼光芒将整个世界照耀成一片苍白,可是,却未曾落入地狱。 而是,没入了无穷冥河波澜所交织而成的漩涡。 灌注,灌注,再灌注。 一直到沸腾的冥河也迎来了极限。 卡啪,一声脆响。 混乱的深度彻底坍塌,向内,形成了一道道漆黑之环,宛如黑洞一般的恐怖引力自其中迸射,就像是从冥府之中所伸出的巨手,拖曳着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扯进其中! 包括,首当其冲的……天狱堡垒! 在这天体灾害级一般的引力拉扯之下,天穹和大地也为之歪曲,就连光线也无法逃出那一道道漆黑圆环的吸引。 而重重框架防御内的天狱堡垒,已经在这夸张到离谱的引力拉扯之下……笔直的弹射而出! 难以想象,这质量庞大到足以同城市比拟的庞大巨构,竟然能够在如此短暂的距离里,加速到理论的极限。 每穿过一道漆黑的深度之环,天狱堡垒的速度就加快一份,九重黑洞之环穿越过后,崩裂框架之下的天狱堡垒早已经轻描淡写的凌驾于音速之上,留下一串串破空的白澜,扩散。 而庞大的城池,仿佛钻头一样,激烈的回旋着。 将自身变成了最恐怖的武器,撞碎了一重重的屏障,贯入了深渊领域的深处。 第二阶段,开始! 然后,就快结束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解放 猝然之间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包括阿赫。 就好像千度云盘忽然开了会员,作战计划的进度从原本荒漠里的小水管变成了瀑布井喷,汪洋肆虐奔流不可收拾。 以至于,绝大部分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在引力投石机的作用之下,天狱堡垒像是炮弹一般,加速到了极限之后,跌跌创创创创……一头创进了深渊领域里。 一路所过之处,迸裂之声不断,不知道多少秘仪在这恐怖质量的冲击之下应声而碎,大片的猩红从天空中落下,连带着那些倒霉巨兽的残骸一起。 就这样,嵌入了巨人之梦和亡国御囿的纠缠之中,将自己变成了一团乱麻里完全无法分割的部分,楔入了天地之间。 以至于,其他协同作战的谱系,已经陷入了茫然。 在最前线,看着天穹之上绝尘而去的荷鲁斯,还有那一道道尾气,目瞪口呆。 你妈的,搞什么? 我还没上车呢! 按照计划,应该是地面作战力协同,共同分担压力,好像某个即将暴毙的游戏里的推车图一般,大家环绕着天狱堡垒进行作战。 结果,现在水晶居然甩开兵线直接推中路了? 这未免也太过离谱。 回忆起不久之前天狱堡垒改装的时候,米哈伊尔那一副因为怕痛全都点了防御的样子,大家还觉得天国谱系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出个大玩意儿出来,决策上稍微保守一点倒也可以理解。 合着给你叠了这么久的甲,是特么的是这么用的吗? 一整个钢铁化的地狱,负载了来自月之中轴上的无数模块和仪器,足以以兆吨计的恐怖质量,外加上引力弹射所附加的速度……倘若放在现境内,纯粹以冲击力而言,已经足以掀起一场令歪曲度暴增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天灾! 这么大一个玩意儿下去,瀛洲立马就没了。 如今放在巨人之梦、亡国御囿和大秘仪三方纠缠的混乱之中,却全部都由深渊买单,就好像罗素那个老王八掏出了他天杀的签字笔一样…… 无以计数的巨木被风暴撕裂,从空中坠落,砸在血海之中,像是野草遇到了割草机,汁液和碎片飞溅。 而崩裂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不止是来自天狱堡垒的破碎声响,还有浮现在巨人之梦中的一道道裂隙,不知多少幻光凭空消散。 海量的装甲碎片从钢铁的城池之上脱落,刚刚那声势恐怖的天体级撞击,已经无可挽回的重创了天狱堡垒的结构,导致三分之一的模块在瞬间宕机。 哪怕有六层创造主的框架和冥河的维持,也依旧险些翻车——独断专行的背离了原本的作战计划,凭空增添了无穷变数。 可即便是统辖局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万中无一的战机,已经被这猝然之间的一撞,握在了手中。 现在,就算是天狱堡垒再也没办法动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来自大秘仪的虹光已经自钢铁城池的牵引之下,播种在了深渊的领域之中。 自巨人之梦和亡国御囿的夹缝之间展开。 在避免了诸多的牺牲之后,为作战计划节省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一举将作战计划推进到了第二阶段的末尾。 而此刻,眼看着深渊领域内那一片狼藉的混沌模样,即便是原本紧盯着战况决定率先随着天狱堡垒一同推进的罗马都傻眼了。 “姐啊,你经验比我多,你看这状况……” 伏尔甘挠着自己的秃头,摊手:“怎么办?” “除了跟上去,还能干什么?” 领军的盖亚咬牙,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已经不用思考了。 队友一波拆完防御塔,拿下了红蓝BUFF,就连车都快自己推到对面家门口了,结果你还守在中线不动,那就是真的废物队友带不动了。 不过,天国谱系这帮狗东西……是真的敢赌啊! “还愣着干什么?” 盖亚回头,怒吼:“全都给我做好准备。” 大地咆哮如龙,一座座山峦平地升起,仿佛有看不见的大蛇自地壳之下穿梭,追逐着大秘仪的虹光,扑入了深渊之中。 自盖亚的威权推动之下,哀鸣的地壳被无形之手揉搓变化,推动着庞大的殿堂,自战场之上疾驰。 势如破竹的撕裂了层层防线之后,贯向了那一片庞大漩涡所投下的阴影。 而比他们更快的,是从天穹之上坠下的耀眼光芒。 巨树如烈日一样招展枝杈,灼灼光焰自枝头闪耀。 不同于深渊之赌中临时急就章所培育出的成品,那是五千一百年年前,昔日的日御羲和亲手在舆岱山上所栽下的巨树扶桑! 此刻,从天而降! 太阳历石的预热在顷刻之间完成,锁定目标。自大祭坛的引导之下,向着那一片混乱的领域洒下。 …… 当天狱堡垒忽然跳脸开团的瞬间,五大谱系的指挥便已经做出了最果断的抉择。 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只能无可奈何、骂骂咧咧的紧追在尾气后面,跳进了深渊领域的‘混沌大盆’之中,激起千层涟漪。 短短的弹指之间,混杂在一处的巨人之梦和亡国御囿又一次的被大秘仪所搅动,自三方的纠缠之中,变作一团乱麻。 原本的布防已经随着环境的剧变而被彻底打乱,河川和山峦的变化如同魔方旋转一般,深度的指数更是不断的高台跳水和坐飞机上升,错乱的重力在这一片领域之内彻底失控。 两支明明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深渊军团,一阵扑面而来的浓雾过后,便已经分散在了战场的每个角落。 在现境的军团面对这混乱的局势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亡国和雷霆之海竟然也发现,自己对战场渐渐失去了掌控。 大家被这帮逼拉近了同一个水平里,手足无措。 离宫之内,枯萎之王错愕的凝视着那一轮镶嵌在天地之间的钢铁城池,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前合后仰,鼓手赞叹。 “如此无赖的招数,实在不像是现境那帮腐尸一般的古板之辈能想得出来的啊,精彩,实在精彩!” 枯萎之王回头,问道:“化生卿呢?化生卿何在啊?” “陛……陛下……” 孱弱的回应从投影之中响起。 一片废墟里,尘埃里,有一只颤颤巍巍的手缓缓升起:“臣、臣在。” 说着,抽搐了两下,断成了两截。 白蛇的眼皮子一阵狂跳,压抑着怒火,旁边的伽拉已经笑得挺不起腰来。 这才是天狱堡垒那恐怖一撞的直接受害者。 本来还在亡国御囿之内,谨慎防备现境攻势的化生卿,却没有料到迎面而来的不是友好的放波,起手就是天地同寿。 偌大的天狱堡垒,几乎直接从他的脸上碾过去。 没有当场气化,现在还能剩下半截,已经算是命硬了。 可怜深渊中绝顶的名医妙手,司长灵魂和生命转化之力的化生卿,每次刚好的差不多,就要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再送进自己亲手建的ICU里去。 一时间,就连没良心如枯萎之王,也忍不住叹息:“都说了,不要逞强了,瘸了就好好的待在离宫里休养嘛,叔父他又不是什么魔鬼……罢了,事已至此,就好好的躺着观看吧。” 微微的停顿过后,枯萎之王期盼的瞥向了战场: “现在,律令卿恐怕已经坐不住了吧?” 话音未落,狂暴的嘶吼就已经从死寂的血海之中升起。 无以计数的古老字符从血海之中汇聚,汇聚为律令之柱,拔地而起,掌控一切,更替所有。 而在那重重猩红的环绕之下…… 律令卿,怒发冲冠! …… “唔?”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里,御座之上的大君垂眸,看向身旁:“怎么停了?不是才刚刚开始么?” “实在惭愧,多年未曾演练,竟然有所生疏。” 风暴主祭低头,凝视着鼓面之上的那一道裂口,眼角抽搐了一下:“多少是陪伴了在下这么久的老物件了,已经不忍驱策。搅扰兴致之处,还请吾主降下责罚。” “……早说让你换个新的了。” 大君微微摇头,似是无奈:“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我回头再给你做一个。” “那做个大点的成么?”主祭大喜过望,不假思索的说道,“皮子我回头从您的库里拿一条,我看了很久了。” “……” 大君没说话,瞥着眼睛看着他。 直到那老东西得意一笑。 于是,鼓声再启,化为了扰动了万里灾云的厚重回音。 自深渊之中,一点耀眼的火光,自黑暗里,迅速的膨胀,扩散,裹挟着千万里的狂乱焰流。 灰烬巨人追逐着鼓声,疾驰而来! 隔着遥远的深度,燃烧的凶星扩散火光,笼罩在战场之上。 “灰烬见证!!!” 狂喜的咆哮声自战场之上响起。 自天狱堡垒之外,侏儒王·灼魂主大笑着,仰望着那来自巨人的光芒,践踏灾云之中所奔流的火焰,逆着钢铁城市中所升起的无数秘仪轰击,冲出! 如今,面对着现境的突进,骤然混乱起来的战场之上,最为显眼的靶子,可能就是已经千疮百孔的天狱堡垒本身。 自统治者的围攻之下,稀薄的冥河波澜在迅速的蒸发。 一个个庞大的黑影从上空掠过,不断的飞扑,寻觅着任何空荡。墨绿色的雾潮笼罩在钢铁的堡垒之上,渗透了巨构之上的缝隙,向内肆意的蔓延。 凄冷的苍白风暴,灰色的腐坏潮水,乃至灾云之中满溢出的漆黑火焰环绕在天狱堡垒的周围。 寒血主,潮月主,灼魂主。 在三位侏儒王的联手正面强攻之下,防御已经遍布裂隙。 此刻,当灰烬巨人的光芒出现在天穹之上,狂热的灼魂主在顾不上其他。 仿佛血肉都在燃烧的统治者咆哮,挥舞着无数灵魂自火焰之中所煅烧而成的结晶之戟,悍然撕裂了最外层的框架。 砸进了天狱堡垒之中。 “喂,灼魂,等等——” 寒血主怒吼,气急败坏的叱令,遗憾的是,却拉不回这帮追随灰烬巨人之后连脑子都烧掉的疯子。 可在战场之上,崇信火焰和焚尽之主的侏儒王,便是破坏力最为夸张的存在。 自巨人手中领受了不灭之火,连自己的灵魂和身躯都点燃的统治者,已然成为了这一份狂暴毁灭的化身。 此刻眼见追之不及,寒血主所能做的,只有压下怒意,同潮月主一同突入,为其提供援护。只希望那个蠢货不要一个照面,就被现境的天敌给碾成粉碎! 万幸的是,最坏的状况没有发生。 而更加幸运的是,在她突入援护,给这混账东西擦屁股之前,灼魂主便已经从天狱堡垒之上成功脱离。 唯一的不幸的是,他离开时的姿势…… 只能说,不是很美观。 轰! 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那样。 刚刚登上天狱堡垒的灼魂主,已经笔直的从天穹之上坠落,划过一道耀眼的轨迹之后,砸入了崩裂的地缝中。 激起不知多少血水飞溅。 嗤嗤作响。 而此刻,在不断喷薄出无穷怒焰的庞大身躯之上,却多出了一个人影。 踩在了那一张还残存在狂热神情的面孔之上,鞋底子缓缓的从一条喜悦的皱褶上刮了两下。 那么仔细。 “您猜怎么着?” 槐诗伸手,仔细的将碍事的长发捋到了脑后,束好,最后感激一笑:“我等你们,可是已经很久了——” 太过漫长的等待了。 太过长久的观望。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将会被灵魂之中所燃起的火焰彻底烧尽。 而现在,当命令的枷锁松开的瞬间,自那一张俊秀面孔之上所露出的,便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向着眼前的敌人们,勾动手指。 “——来,开片!”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显现 这就开片了? 这么快? 天狱堡垒的边缘,持斧罗摩疑惑探头——她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才刚刚兴高采烈的抄起家伙来,就眼前一花。 没了! 只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刷一下的从面前闪过去了。 他太快了。 简直好像是脱缰的疯狗。 毫无征兆的疾驰,张口,然后,狠下辣手! 丝毫不给别人抢怪和插手的机会,直接一套带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灼魂主已经像条狗一样被一脚踹到了地上,踩着脸爬不起来。 而紧接着,便是掷地有声的邀战宣言。 在那之前,那宛如高踞云端俯瞰尘埃一般的轻蔑眼神,已经令诸多围攻的统治者怒不可遏。 这么勇的么? 最先响起的是激流奔涌的声音,腐败的潮水漫卷,打破寂静,如同龙卷那样,回旋着,从天穹之上贯下,扩散,扑向了槐诗的存在。 持斧罗摩大笑,奋身一跃。 竟然还有送上门来的? 可紧接着,那无数生命腐败而成的粘稠灰色浊流在半空之中便坍塌溃散,迅速的蒸发。 自天狱堡垒之上,骤然有两道灼红的射线迸射而下,锁定了灰色的龙卷,瞬息间,宛如利刃一样纵横劈斩。 那恐怖的杀伤力,不止是热量,还有其中所激荡的凶暴神性。恰似龙脉正朔的庄严显现,剪除所有污染,涤荡一切妖氛。 只是凝视,便已经将溶解在腐败洪流中的潮月主其中逼出。当那一张阴沉的面孔浮现的瞬间,便有宛若天柱的浩荡铁光从天而降。 定海神珍铁! 宛若巨柱的铜棍缠绕重重天火,笔直的捅在了她的脸,将她砸进了地里,仍嫌不够,在地动山摇的轰鸣中,不断的延伸,一直到将她推出百里开外为止。 再然后,再度抡起,自那足以悬钩钓鳌的恐怖腕力之下,抬起至天穹的最高处,向下——砸! 再砸! 三砸! 令山峦在这狂怒的鞭挞之下崩裂,河流在粗暴的宣泄下倒转。一直到再看不见定海神针的轮廓,只能够窥见漫天宛若暴雨的棍影。 自天穹之上挥洒而过时,就掀起席卷战场的狂风。 为毁灭而塑造出的第一英雄,从天而降。 “……” 短暂的沉默里,持斧罗摩停滞在原地。 眼看着那扑向狂潮的背影,不由得一阵摇头。 行嘛,不止是天国谱系。东夏谱系也跟着疯。 但往好处想,起码还剩下一个…… 她回头,咧嘴看向了天狱堡垒之外的寒血主,正待邀战,便看到黑暗如同大口一般,瞬间张开,将侏儒王吞入了灵簿狱之中。 在她的身后,撒旦叶手掌伸出,五指收缩,令坍缩到极点的黑暗吞尽了虚空中的一切,化为枷锁。 不论寒血主如何反抗和挣扎,都不容许她脱离灵簿狱领域的封锁。 为了埋葬在雪原之上的俄联骑士团。 为了为自己施洗的那位老人…… 在目击的瞬间,撒旦叶便毫不保留的,发起了进攻。 只有持斧罗摩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刚刚才抬起的斧头悬在半空中,扑了个空。 一个两个的,没完了是吧! 统共三个侏儒王,你们全抢了,那其他的人干啥? 打酱油吗? 可没办法,手快有,手慢无。 肉都给人抢完了,就只能喝汤了。 在和阿瑞斯无奈的对视一眼之后,只能跟下去,走向后面那些不断扑上来的杂鱼——狠瞪了两眼槐诗之后,悄悄在心里双手合十,希望人出事儿。 这样等自己援护的时候,还可以蹭上两口肉吃。 遗憾的是,今日的战场之上,任何的祈祷都不会有用。 在那之前,喷薄的地火,便如同巨柱一般,升上天穹。 灼魂主怒吼。 在反应过来的刹那,便自这前所未有的羞辱之中,陷入狂暴—— 原本便已经足以溶解大地的狂暴温度,自怒意之下,再度攀升,焚烧一切灵魂的灼烧之焰井喷。 将踩在他脸上的身影吞没。 可紧接着,火焰天柱便自正中,被撕裂。 迎着灼魂主挥出的拳头,槐诗针锋相对的抬起手,五指握紧,铁光自指尖蔓延,铸就成型。 同燃烧之拳,碰撞在一处。 轰!!! 铁石崩裂的声音响起,坍塌的爆响如竹节被撕裂,延绵不断。在溃散的烈焰之下,灼魂主的手臂已经寸寸碎裂。 那一张面孔上还来不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便自铁拳的蹂躏之下扭曲,塌陷,碎裂! 下巴、颧骨、耳朵…… 眨眼间,半个脑袋就被一拳打了下来! 碾碎成泥。 那一份无坚不摧的恐怖力量,不止是令灼魂主为之呆滞,整个战场都迎来了短暂的死寂,如此惊骇。 分神留意这边的撒旦叶也不由得侧目。 看着他手中那无数灵魂汇聚而成的庄严之型。 实在是,大开眼界…… ——军团之拳! 此时此刻,整个战场之上,以大秘仪这前所未有的系统为框架,一切现境的成员都已经被囊括在其中。 不论是升华者还是未升华者,作战者还是支援者。 四大军团、五大谱系,乃至边缘角落中那些为了金钱亦或者利益而奔走的战争野狗雇佣兵们。 一切,都被统和在一处。 在前所未有的深渊压力之下,即便是脆弱的煤炭都足以化为璀璨的钻石,更不用提,更胜于钢铁的意志和灵魂。 此刻,从槐诗手中所显现的,便是当之无愧的现境之拳。 每一分决心,都令其本质愈发的坚不可摧,每一分牺牲,都令其威力越发的暴虐惊人。 这便是那个以和平为名的男人,所背负一生的悲苦之源! 这一份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所罗门向你问好,侏儒王。” 槐诗面无表情的问候,铁拳,再度轰下。 灼魂主的呐喊。 迫近的毁灭之中,他终于领悟了那一份无法被动摇的本质,骤然溃散,自铁拳的锋芒之下坍缩,耻辱退让。 紧接着,随着军团之拳的打击,大地如潮水一样波澜,无以计数的裂隙扩散,巨响升起,响彻天穹。 火焰动荡,骤然膨胀。 一缕从槐诗面前飞过的灰烬里,燃烧的侏儒王再度显现,焚烧无尽魂灵的黑焰化为了长戟,向着他的面孔劈斩而下。 瞬间挫败之后,便已经抓住了至关重要的空隙里,抢攻! 崩! 在抬起的军团之拳前方,长戟哀鸣,崩裂缺口,些微的火花跳起。 可火焰的风暴,已经将槐诗吞没在其中。 “灰烬见证!” 灼魂主的身躯之上,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火越发的汹涌,不惜令灰烬巨人的火焰点燃身躯,催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破坏力。 令大地化为了火焰所笼罩的地狱,铁石溶解的高温肆虐。 一切奇迹自火焰之下,都像是柴薪一样,开始动摇,不由自主的焚烧,陷入绝域。 可在绝域之中的风暴里,槐诗却依旧岿然不动。 平静的抬起手,格挡着风暴之中不断穿刺劈斩的长戟,火花自嵌入了层层矩阵的身躯之上不断的迸出。 明明被压制在内的是他,可是却越发的令其他人毛骨悚然。 从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甚至甚至都未曾动用东君的威权! 在灼魂主的猛攻之下,毫发无伤! 正如同彤姬所说——天问之路的本质,在于分享。这一份无与伦比的奇迹本就是合众而成。 正因如此,才可以如此轻易的超出所谓的极限,强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不止是他越强可以辅助的人就越多,而且…… 人越多,他便越强! 现在,当统辖局彻底向槐诗开放权限,大秘仪的衔接之下,他已经和整个战场的所有人连接在一处。 前所未有的,强! 轰! 那一瞬间,黑焰之戟在他的手中,寸寸碎裂! 灼魂主,倒飞而出! 宛若风中残烛。 熄灭的火焰之中,槐诗踏着焦土,一步步走出,告诉他:“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他的名字叫做焚窟主,你们认识么?” 灼魂主抬起破碎的面孔,神情狰狞,正准备说话,却听见了他遗憾的叹息,如此失望: “可你比他差了好多。” 不止是力量。 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哪怕被同样的火焰所点燃,蒙受了同样的赐福,得到了同样的力量,最终所形成的也截然不同! 在那一刻,槐诗终于恍然大悟,得出了结论: “你太弱了。” 这便是,压垮侏儒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焚烧的大地之上,奔流的熔岩像是瀑布一样,冲天而起。 当无数被火焰囚禁在身躯之中的灵魂解放,当全部的灵魂也作为祭品,被这一份传承自灰烬的毁灭之种所引燃。 转瞬间,躯壳也为之烧尽,可灼魂主的灵魂,却释放出万倍于往日的狂暴光焰。 这一份巨人的赐福,本质于诅咒无异——即便是统治者、侏儒王,也不过是这一份破坏之力的容器。 在毁灭敌人之前,便已经点燃自己。 若非如此,便不足以更进一步,若非如此,也不足以创造巨人。 这是不能有所成就,便注定毁灭自身的毒。 灼魂主将这一份毒药,彻底吞尽,任由它毁灭自己的一切。 现在,巨人的化身,显现于大地之上。 “以汝之魂,敬献毁灭!” 火焰巨手在瞬间,破土而出,握紧了槐诗。 庞大的灼魂主俯瞰,将灵魂之中的巨人之火,毫不保留的,灌入这一具身躯! “以汝之魂,敬献,巨人——” 毁灭之火,便已经将槐诗彻底吞没。 无穷灾厄和魂灵为柴薪所成就的毁灭之火奔涌在灵魂之中,燃尽一切! 可是,任凭灼魂主不断的催发和燃烧,毁灭之火不断的奔涌和灌溉,漆黑的火焰之中,槐诗却依旧平静。 甚至,未曾伤及分毫。 那些恐怖高热和黑洞在进入灵魂的一瞬间,被已经吞尽了,仿佛落入看不见的黑洞里,消失无踪。 令灼魂主,渐渐不安。 “啊,我明白了。” 槐诗品味着落入灵魂中的灾厄,了然的轻叹:“汝等尊崇火焰,不惜引燃自身,决心诚然可敬,可是——” 他抬起眼睛,忽然问:“我好奇的是:当这一份火焰烧尽之后,你又还能剩下什么呢? 灼魂主呆滞。 难以置信。 可槐诗,已经抬起了手,按在了他的身躯之上,热情洋溢的,送上了援手。 让我来,帮你一把! 于是,奔流的毁灭之火戛然而止。 灼魂主哀嚎,惊恐挣扎。 因为有更胜过于他的光,从他的手中升起,更胜过于他的火,自掌心中萌发,而更胜过于他的毁灭,于此刻,降临! 苍白的烈焰从槐诗的身上升腾而起,将一切漆黑尽数吞没之后,顺着灼魂主的手臂,向上蔓延,弹指间,将他彻底吞没。 就好像,有看不见尽头的海洋,在瞬间掀起了万丈狂潮。 每一朵水花都是耀眼到烧尽一切眼瞳的火焰,每一道涟漪,都是照破深渊阴暗的烈光。 庞大的日轮笼罩之下,仿若有燃烧的天体降临在此处,将他拥入了怀中。 告知他,何为真正的光焰! 但是,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惊骇和恐惧里,灼魂主瞪大了眼睛,所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无法分辨是幻觉还是启示,亦或者,只是臆想。 那样的光…… 究竟是什么东西! 光没有照亮世界,反而将眼前的现实如同幻象一般撕裂,展露出万物真正的模样。 焚烧殆尽的大地之上,苍白的灰烬落下,如同无休止的雨水,阴霾笼罩在漆黑的焦土和干涸的大地之上。 再无任何色彩的世界上,只剩下一片破灭的阴暗。 宛如死亡一般永恒的寂静里,漆黑的日轮高悬与天穹之上,映照着渐渐破灭的现境、深渊,乃至一切。 再无生命,再无灵魂,再无巨人。 也再无,命运! “这是……究竟……” 灼魂主仰头,凝视着那庞大的黑色日轮,自恍惚之中,发出最后的哀鸣:“是什么东西……” 无人回应。 只有漆黑的日轮无声的回旋,残酷的,将他彻底吞没。 当那幻觉一般的景象消散之后,他最后所看到的,便只有一双平静俯瞰的眼瞳,就像是黑色的日轮一样。 烈光如潮,将他彻底吞没,化为虚无。 再无一物存留。 甚至,没有灰烬。 灼魂之火于此熄灭。 因为有太阳自深渊之中,再度升起! 东君显现!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净化 猝然之间,万象仿佛迎来了号令。 世界陡然一滞。 宛若冻结。 遍布裂隙的天穹有如膨胀到极限的肥皂泡一般,无声破裂,再看不见现境的湛蓝亦或者燃烧的猩红。 只剩下一片深渊的漆黑。 天地之间,那无数纠缠在亡国御囿和巨人之梦里的虹光,宛如一团乱麻一样,此刻却骤然绷紧了,疯狂的延伸。 向着那一道渐渐升起的日轮。 白银之海的瑰丽之光,彩虹所独有的绚烂色彩,大秘仪所囊括的无数权限,尽数缠绕在日轮之上。 自虚无之中,勾勒出了太阳的轮廓。 放光! 照亮一切。 可被普照的一切,却来不及在和煦的阳光下喜笑颜开,因为紧接着,便有前所未有的热浪,扑面而来! 巨人之梦轰鸣,虚无的终结被烈日所驱散。天穹之上无数倒悬的树海在震颤里被撕开了巨大的空洞。 血水蒸发,巨树崩裂,根须迅速的卷曲,焦黑。 燃烧! 只是刹那间的不同,大地,天穹,身躯,灵魂…… 一切都被暴虐的神性所点燃。 燃烧,燃烧,燃烧。 汇聚了世界一切光彩的日轮之内,同恒星别无二致的炽热轮廓在渐渐的,自虚幻,化为真实! 沃灌以无穷源质,倾注以太阳之神髓,再交托以现境之大权——遵循人世之准则,抽取出白银之海中所有关于太阳的模因和印记,最终,以星体的方式,将东君这一份威权,彻底具现而出! 人造的太阳,照耀一切。 馈赠一切,同时,又泼洒灭亡。 “我将升起。” 槐诗抬起眼瞳,展开双臂。 庞大日轮环绕之下,焚烧的星体升上了天穹,光照万物。 他说:“我将照耀——” 当来自槐诗的讯号,传达到了中枢屏幕上的那一瞬。 ——第三阶段,开始! 继升起、照耀之后,烈日于天穹之上运转,奔赴漩涡! 而就在天穹和大地之上,如有实质的虹光如环一般,撑开,虹光所过之处,巨人之梦的残留尽数蒸发,天穹之上密布的巨树焚烧殆尽。 万物好像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纯白。 宛若被焚尽之后的余灰一样。 所有的源质、奇迹亦或者灾厄,秘仪,咒术……一切未曾在大秘仪中登录的力量,一切在友方识别中不存在的讯号,都遭遇了不留任何余地的残酷打击。 抽取,压榨,掠夺。 一直到最后,再无丝毫的源质能够运转,再没有任何的力气能够动弹,灵魂被卷入日轮之中化为柴薪,肉体在自内而外的自燃之中化为飞灰。 苍白的天地在扩张,迅速的侵蚀着一切。 ——净化,开始! “那小子,越来越邪门了啊。” 持斧罗摩踏足于尸山上,啐去了嘴里的血水,忍不住回首眺望。 每个弹指都有无数辉光宛若暴雨一样,从回旋的日轮之中洒下,落向了每一个升华者,毫不保留的赋予加持。 槐诗所具备的所有源质武装,神迹刻印·天问中的所有赐福,战争与和平的所有状态,以至于东君所具备的所有力量,尽数化为了洪流,塞进了每一个队友的灵魂里,武装到牙齿。 现境的太阳,照耀着每个升华者。 引领着他们,踏向最后的战场! 明明是如此辉煌而又庄严的场景,却又令人不由自主的颤栗。 眼前,暴虐之光所缔造的苍白天地,如此的静谧。 只有燃烧殆尽的白灰缓缓落下,汇聚成一触即溃的‘高山’,自狂风之中掀起波澜的‘海洋’。 宛如神迹一般的烈日兼具庄严和狰狞两面。 普照一切,救赎万物的同时,又好像有什么饥渴的猛兽隐藏在日轮的背后,窥伺着一切灵魂,贪婪的吞吃着所有。 以毁灭而施行创造,以死亡再造生命。 所谓的东君,便是理想国仿照现境而缔造出的万象引擎! 现在,伴随着日轮的推进,倘若深渊的生物们有多么的惊恐和痛苦的话,那么升华者们就有多么爽快。 焚烧深渊的灾厄转化为现境的奇迹。 以等量的苦痛为基础,丝毫不打折扣的创造出了等量的快乐。 不得不说,这种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虽然缺德,但往往比其他的快乐,还他妈的要快乐更多。 北风战车之上,阿瑞斯兴奋咆哮。 一手握持阿瑞斯之剑,而另一只手紧握着马尔斯所传承的长矛,四匹神性之马践踏着血水,环绕在烈日周围,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猩红的风暴,将一切蜂拥而上的军团和大群尽数吞尽。 简直,摧枯拉朽! 从开战以来,哪里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不止是挥霍不尽的无穷源质供应,还有心念一转便会从天而降的耀眼雷霆和日焰焚烧,乃至自光芒的维系之下,源源不断从太阳之中传来的丰沛神性加持,那数之不尽的BUFF和状态,令他的力量近乎倍增,甚至到现在,都未曾感受到丝毫的疲倦。 从刚刚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惋惜于马尔斯的退役。 有这样的队友,何须服老?那个引导自己成为真正战士的男人,可以跟深渊杀到地老天荒! 自虹光的笼罩之下,渐渐扩散的苍白天地之间,甚至再难以看到统治者的踪迹。 那些宛如天灾一般的庞大气息,竟然在虹光的扩散之下后退。 不得不退! 大秘仪的束缚、彩虹桥的桎梏,最重要的,是近乎万物归亡一般的诅咒和侵蚀——此刻进入里面要遭受到的,是等同于现境内部一般的恐怖压制力! 在三大封锁的力量之下,一切凝固的气息都将被视为癌变,予以摘除和毁灭。 就像是常人赤手空拳跳进海里和鲨鱼搏斗一样。 硬顶着那现境那鬼玩意儿的压制,去和一群BUFF条都快突破屏幕的家伙去硬撼? 你在开玩笑吗? 送也不是这么送的吧! 至于那些来不及退出来的倒霉鬼…… 定海神针拔地而起。 砸下,横扫,掀起漫天血雨,又迅速的蒸发无踪。 简直就像是看不见的橡皮擦一样,原初再造之火缠绕在那一根染了无数血色的武器之上,变成了每一个深渊生物噩梦中的模样。 潮月主被先天八卦焚烧殆尽时的惨烈哀嚎还尤在耳边。 寒血主,从开始就已经没人见到了…… 灼魂主,直接被彻底蒸发。 侥幸在最后瞬间掏出的统治者们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三个最顶尖的侏儒王,死的跟批发的一样! 而其他的…… 或许,那才是他们的恐惧之源。 变成那个样子,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轰! 化为靛青色的天竺武神咆哮。 巨斧斩落,将眼前痉挛的巨怪彻底斩断。 紧接着,不等她进一步动作,便有铁索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一条锁链自穹空之中,笔直的垂落,宛如毒蛇一般,缠绕在垂死的统治者身上。 紧绷,拉扯! 悬挂而起。 就在那庞大的烈日之中,万丈暴虐的威光里,一道道灼红的锁链从烈光之中显现,好像鱼钩一样,垂向了尘世。 挂着一个又一个庞大的阴影。 就像是外挂的燃料包一样。 任由他们不断的挣扎,咒骂、哀嚎、怒吼、咆哮,亦或者是求饶……最终,一切声音都归于同样的狂热和同样的曲调。 空洞的,赞唱颂歌。 “圣哉!圣哉!圣哉!” 那一张张破碎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喜悦的笑容,明明是残酷的榨取,好像至上的幸福和荣光。 献上自己的所有。 最后,失去了一切灵魂和灾厄之后的空壳,渐渐干瘪,破裂,化为飞扬的灰。 那样诡异的景象,就连统治者看了都忍不住为之颤栗! 这是哪门子现境的战士! 要不你照照镜子,自己看一眼,咱们究竟哪边才更加地狱一点?! 眼看着那一根根在暴风里微微飘荡的锁链,外围的统治者们都已经忍不住发抖,看向了身后。 巨人呢?九卿呢! 救一下啊! “狂妄之火再如何炽盛,导向的也只有灭亡。” 扩散的虹光前方,律令卿自血水之中缓缓浮现,直勾勾的凝视着那一道推进的日轮:“太碍眼了……悼亡卿,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在做了,在做了。” 无可奈何的苍老身影拖曳着自己的白色的发辫,从阴影中走出,无奈叹息:“打架这种事情,我实在不怎么擅长啊,尤其是这种天克我的对手。” 虽然口中在抱怨,可依旧弯下腰,从挂在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又一把的骨灰,撒在空中。 掏了一阵儿之后,他抬头看向律令卿,可律令卿还在盯着他,令他无奈,继续往外掏,一直到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全部掏空。 “没了,真没了,一颗都没了!” 悼亡卿欲哭无泪,自从上次给绝罚卿捡骨收魂之后,自己攒了那么多年的遗灰,已经全部掏在这里了。 “那就快点干活儿!” 律令卿冷声催促,毫无动摇。直到悼亡卿终于放弃抵抗,无可奈何的摊开了双手,伸手,虚虚的抓向了天穹之上那一轮现境的太阳。 握紧! 刺耳的摩擦声响彻天地,宛如世界崩溃的巨响自日轮的正前方迸发。无以计数的飞雪自虚空中汇聚,那些细碎的骨灰之上,由悼亡卿所施加的变化彻底消散,骤然之间,膨胀,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那是……数之不尽的尸骸! 字面意义上,无数的尸体,堆砌在了一处。 漫长的时光以来,自深渊之中巡游,所采集到的尸体和素材,自悼亡卿的威权之下,尽数化为了一颗颗渺小的灰烬。 此刻,当这无数尸体再度显现时,便迅速的膨胀开来,到最后,轰然破裂,从其中所喷出的,便是无限接近于死亡本质的粘稠漆黑! 深渊血税这无穷生命力的背面,因此而缔造的无穷死亡,凝结成了实质。 随着悼亡卿的动作一起,化为覆盖天穹、笼罩大地的巨手,向着烈日抓下! 令整个世界,再度归于黑暗之中。 可这一次,所剩下的,只有刺痛骨髓的严寒和绝望。 死亡拉扯着太阳,坠入了深渊。 这便是【黑潮死境】! 可下一瞬间,倾尽现境之力所铸就的太阳,便在撼动天地的轰鸣之中,自泥潭一般的黑暗,猛然跃起! 可再然后,巨响戛然而止。 回旋的日轮撞上看不见的墙壁,再度跌入了黑暗之中。 因为在那一刹那,远方,由苍凉的鼓声响起。 风暴主祭的手掌按在破裂的鼓面之上,平静又淡定的,一次次的敲下,哼唱着古老的曲调。 却像是一只残忍的手掌一样,将挣脱泥潭的太阳,一次次的推回了黑暗之中。直到一支支血色的巨柱在黑暗之中拔地而起。 亡国律令! 数十个纪元以来,由律令卿所成的法典。那桎梏了不知道多少统治者的枷锁,铭刻在半个深渊之中的铁律,于此以物质的形态显现,化为了囚禁太阳的囚笼,圈禁光明的枷锁。 一口为东君量身打造的棺材! 彻底,截断了现境的源质供应。 天地死寂。 只剩下,死境最深处,枷锁之内,传来了东君的怒吼。 “草,谁把网线拔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大红按钮 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槐诗一脸懵逼。 想象一下,你选了一个大后期英雄,一路硬顶着各种牛鬼蛇神的刁难和阻拦,好不容易终于发育成型,六神装在手,能够享受carry全场的牛逼快乐。 可快乐它忽然就没有了。 才刚刚开团,就有好几个孙子合起伙来,把你网线给拽了! 你妈的,为什么! 两个九卿带着亡国的力量,还有一个隐藏在幕后的老祖宗级灾厄乐师,来干我一个小小的升华者? 不要脸了! 不行,此仇不共戴天!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畜生了,必须要重拳出击—— 轰! 槐诗再度向着挤压而来的黑潮,扣动扳机。 【举长矢兮射天狼】 万物之死的破坏力开辟潮水,自黑暗里凿出了一个大洞,可那样的裂口,对于如今如此庞大的东君而言,却又太过于渺小。 来自东君的‘免疫力’无从将这海量死亡里所萃取出的黑潮撕裂,它甚至比东君的阴暗面还要更加接近死亡本身。 这是死亡这一‘诅咒’的具现。 倘若是寻常的升华者,接触到哪怕一滴,恐怕便已经无可救药的猝死当场了。聚散无形的粘稠黑潮无时不刻的不在变动着。 不知道蕴藏了多少地狱生物残存在灰烬之中的意志和决心,甚至就连统治者的威权也并不罕见,如今都只是引而不发而已。 悼亡卿穷搜深渊而形成的死境,绝非这么简单。 更何况外部还有律令卿的封锁。 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刻的封锁,近乎是亡国之力的具现,正如同槐诗所代表的乃是现境之力一般。 宛如绝世高手之间比拼内力。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大家都是在以本伤人,大巧不工,根本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目前自己所储备的力量虽然相较往日依旧庞大到挥霍不尽,但想要维持东君的形态,每时每刻都在焚烧着海量的源质。 就算对于槐诗来说,诅咒的黑潮也可以变成力量的来源,同样也可以焚烧和利用,但这就意味着槐诗必须去和另一个同样擅长操纵灵魂和死亡的九卿去拔河。 同类型的威权之间的对决就是这么残忍,大家来掰腕子,彼此煎熬。 赢家通吃一切,败者尸骨无存。 可他有那个伦敦时间么? 自桎梏之中,每消耗一秒,所损失的,就是整个现境的时间。 他耗不起。 不过,他却并不担心。 目前最紧要的,肯定是了解了状况之后,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这又不是单打独斗,还有队友呢,着什么急? 短暂的等待之中,槐诗竭尽全力的保持着冷静和稳定。 维持着日轮中的太阳。 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存在。 只有悬浮在灵魂之中的界面,渐渐暗淡,一个又一个的权限无声的熄灭…… …… 短暂的一瞬间,架空会议室里已经耗过了漫长的时光。 在漫长的探讨之后,六个方案被递交到中央决策室的会议室,在肃然的大厅之中,一片死寂。 叶戈尔沉思了片刻,否决了其中的四份,只留下最后的两个选择,接通存续院的专线:“青铜之眼第三次确定了观测结果,目前东君陷入了封锁之中,作战计划将遭遇僵局。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破除深渊所施加的封锁,存续院是否有行之有效的方法?” 院长002闻言,电子声依旧毫无起伏:“如果判定为必要的话,可以调动【要素兵器V】。这需要天文会的授权和认证。 所消耗的修正值在6号报告的第十四项中给出了保守估算,百分之二十五,最恶劣的状况之下,消耗有可能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一言既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再没有说话,感受到了无言的压力。 百分之七十。 对三分之二个现境所施加的修正和提升,所获得的力量。对于日新月异发展迅速的现境而言,这一笔代价并不算十足高昂,甚至说,倘若能够达成作战计划的话,完全可以接受。 但接下来呢? 开战到现在,包括天文会和各个谱系在内,所消耗的修正值,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二,还需要消耗多少才能确保计划的完成? 可同时,修正值,也是对抗歪曲度的唯一方法。 倘若因此失去了平衡,那么现境的深度平衡将被彻底打破,到时候即便是赢了战争,所得到的也只有灭亡。 每一缕修正值,几乎都称得上是现境之血。 存续院无所不能,而且有求必应。 但这一份代价,真的是如今的现境能够支付得起的么? 短暂的寂静里,叶戈尔好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终究是闭上了眼睛,张口欲言。 可在那之前,存续院的会议室里,却响起了尴尬的声音。 如此清晰。 “呃,咳咳。” 当所有参会的创造主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时,只看到欲言又止的沙赫,还有他旁边,屁股好像坐在铁板上一样的中岛。 “唔,我觉得吧,那个啥……” 沙赫的眼神飘忽:“这事儿,或许可以不用太着急。” “……” 短暂的寂静里,所有同僚的眼神忽然都变得犀利了起来,宛若掺杂着震怒和羡慕的扇形图一般鲜明。 “等一下——” 尼芬海姆紧盯着这两个负责确保东君身体状况和负责实施太阳工程的负责人,难以置信:“你们俩……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那里面吧?” 沙赫和中岛沉默着,没有说话。 让尼芬海姆的神情越发的僵硬,怀揣着那么一丝万一的侥幸: “没有……吧?” 寂静里,沙赫望天,中岛看地。 默默无语。 只有尼芬海姆,眼前一黑。 “除此之外呢?” 回忆起这两个杀千刀的家伙手底下的项目,他的额头血管已经开始迸起,狂跳,“你们……没有再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出去吧?” “……” “没有……吧?” 于是,自尼芬海姆狂怒的咆哮里,沙赫再忍不住,诶嘿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情?” 屏幕上的叶戈尔再忍不住焦躁,恼怒催促:“有没有人告诉我一下究竟发生了怎么事情?!”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院长002言简意赅的告诉他:“以及,某种程度上来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大概…… …… 在那一瞬间,亡国封锁的死境泥潭里,槐诗灵魂中的界面终于全部熄灭下去,所有的权限消失无踪。 只剩下控制系统的报告缓缓浮现。 【检测到失去大秘仪连接,失去统辖局源质供应,检测到外部环境封锁。】 【紧急协议唤醒——】 最后,所出现在槐诗灵魂里的,只剩下了一个大红按钮的图标。 【超新星模式(测试用,请勿启动!!!)】 槐诗一头雾水。 什么超什么新什么星…… “等等!” 他的心里一紧,惊恐失声:“这特么是我知道的那个超新星吗?” 就好像已经预判了他的问题一般,一行潦草字迹书写的附注出现在了最下角:【对,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超新星。 不要按,千万不要按。 ——中岛】 “你们存续院没完了是吧!” 槐诗勃然大怒,气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你们这帮狗东西究竟在我身体里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玩意儿!” 为啥这时候还能从这种地方翻出一个拿油纸包着的大红按钮来? 这还是没办月卡,这要办了卡,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模样呢! 堂堂的理想国的传承者,走的是天国谱系的升华之路,用一用统辖局的权限也就罢了,怎么还莫名其妙的被塞了个存续院的系统…… 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个天文会全家桶了呢?! 况且,你说不按就不按? 我今天偏偏要试—— 啪! 槐诗不假思索的按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 “我到地上,不是叫你们动刀兵,而是要叫地上太平。” 失去太阳的黑暗中,燃烧的硫磺从天而降,雪白的盐柱自大地上升起,宛若刀锋的盐片和硫磺自狂风里,化为铺天盖地的风暴,向前奔流。 所过之处,一切都自地狱的毒炎之中焚烧,只留下了一座座盐粉所堆积成的雕像,栩栩如生。 到最后,无以计数的盐柱堆叠,化为了参差的高墙。 再难以从一座座喷薄的火山之间,分辨出撒旦叶原本的模样。 一块块猩红的鳞片从他的血肉之中生长而出,畸变的头颅已经化为了龙首,生着双角,两足如蹄,双眸像是蛇一般细长竖立,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当硫磺风暴吹过,不知道有多少深渊军团被吞没其中,紧接着,便惊恐的迎来了畸变,自那一份堕落的神性侵蚀之下,尽数面目全非,长出了蝙蝠一般的翅膀,双眸空洞,向着身后昔日的同伴倒戈相向。 就在这不知多少深渊军团的正前方,一手,撑起了高耸的绝壁。 而另一只手中,向着天空抬起,死死的握紧。 一道道硫磺之枪从天穹之上刺下,卡在了收缩的亡国律令的前方,不容许那封锁再向内收缩。 失去了太阳的照耀之后,局势好像已经彻底不同,可对于深渊而言,却毫无区别。完全没有预想之中摧枯拉朽的推进,甚至棘手的程度,更胜以往。 在同律令卿角力的同时,以一己之力,吸引了整个战场之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攻击。 不是没有统治者试图围攻,可神出鬼没的灵簿狱却不断的从虚空中张开大口。 一时不慎,便会被吞入其中。 自从刚刚开始,短短的半分钟不到,连带之前的寒血主之外,起码有八九个统治者被轻描淡写的吞了进去。 但直到现在,都看不到有人能爬出来。 甚至连一丁点过载和难以负担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不止是敌人,就连队友都为这一份恐怖的压制力而震惊。 即便是天敌,如此也未免有些…… 太过于夸张! 轰! 当鼓声如雷鸣,再度从天而降,宛如无形的刀斧一样,自撒旦叶的面孔之上斩出了一道深邃的裂痕。 伤口翻卷,诅咒之血喷涌而出,自大地之上形成了一座座剧毒的湖泊,毒液奔流。 那样狰狞的模样,已经再非升华者所能触及的范畴。 为了探索深渊而修订源典,甚至更改圣痕的,绝非天国谱系一家,而俄联所做的,甚至比天国谱系还要更加的残酷。 甚至,不惜彻底逆转救主的神性。 其为敌对者,叛神者。 这便是针对地狱之神而打造的渎神之矛! 风暴主祭的鼓声杀不死他,只能令他越发凶暴。可紧接着,鼓声却转换了对象。化为惊天动地的霹雳,斩向了云端刺下的硫磺之枪。 令无数燃烧的巨柱,轰然坍塌,被拦腰斩断。 阴暗的世界里传来龙啸一般的怒吼。 撒旦叶再顾不上应对围攻,转身,挥手,挥手,粘稠的血色化为了利刃,贯入了那一片封锁太阳的黑暗之中,试图再度撕开一个裂口。 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封锁的收缩已经开始,向内,寸寸的压制,将太阳窒息在黑暗之中。 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连律令卿都感觉到一阵不可思议,从未曾见过悼亡卿如此认真的出手,不由得狂喜:“干得好,悼亡! 此战之功,以你为首!” “首个屁!” 悼亡卿的面色骤变,呐喊:“情况不对劲,不是我!” 不是你? 律令卿愕然一顺,忍不住失笑:“何须谦让,不是你的话,难道还能是槐……槐……” 那一瞬间,他笑声戛然而止。 听见了黑潮死境之中,传来的坍塌巨响,就像是惊天动地的海潮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归墟之中那样,只留下一阵阵灌热水瓶一般的空洞回音。 再然后,他才感受到,那从整个封锁最深处所传来的,恐怖引力! 就好像,他刚刚所说的那样。 槐诗在拉扯着整个黑潮死境与亡国律令所组成的封锁,无止境的,向内收缩。任由绞索在自己的脖子上越绕越紧,一直到最后,连绞索都开始为之恐惧…… 崩裂的黑暗里,一缕如同利刃的烈光从撒旦叶撕裂的缺口中,穿出! 再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照亮夸父瞬间惨白的面孔。 “姓槐的你他妈……”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便已经飞扑而出,一手拽住了撒旦叶,一手扯着阿瑞斯,肩膀上扛着持斧罗摩…… 踏着金光,冲天而起! 简直好像逃难一样,神迹刻印·筋斗云将所有队友都裹在其中,抛下了身后的战场和封锁中的太阳,向着现境的方向,疯狂逃窜! 甚至,还在疯狂加速! “你在做什么?!” 撒旦叶勃然大怒,扯着他的领子,刚想要质问,却终于迟滞的感受到了,那一份透过了封锁之后,拉扯着万物向内塌陷的诡异引力。 就好像,落入了看不见的漩涡之中。 在死亡所汇聚成的黑暗最深处。 太阳,咆哮! 再听不见震耳欲聋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惊天动地的震荡,能够看到的,只有光,光在奔流,扩散。 向着整个深渊呐喊。 黑潮死境在瞬间膨胀到了极限,就像是一颗包容了无限绚烂色彩的肥皂泡那样,轻盈又脆弱。 悄无声息的破灭时,便连同光芒所及的范围,一同,化为虚无! 当风暴迟来的掀起时,所有险些被槐诗给祭了天的队友,都已经陷入了沉默。就在他们的眼前,曾经无穷的深渊军团,数不清的强敌,悼亡卿的黑潮死境,都已经消失无踪。 只有遍布裂隙的亡国律令还残存在原地,落入泥土之中。 失去了所有的响应。 天穹之上,破碎的日轮内,血色缓缓滴落。 残缺的人影艰难的抽搐着,抬起自己仅存的左手,哆嗦着,饮尽了无尽死亡中所升华出的生命。 【援北斗兮酌桂浆】 足以被称为不死之药的庞大生机从他的体内扩散,将被破坏的一切,修复完全。 大秘仪重新接续,无穷源质从天而降。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复原。 可哪怕直到现在,槐诗依旧一脸呆滞,感受着刚刚将整个太阳彻底引爆时的恐怖力量…… 神他妈超新星模式。 这分明是一键自杀才对吧! 那个大红按钮按下去的瞬间,槐诗整个人就炸了,跟什么鬼基地的自爆按钮一样,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庞大的日轮之内,所有的源质和大秘仪的定律,被太阳的残骸彻底激发,形成了灾厄的连锁。 可偏偏,如此庞大的毁灭,却又在存续院的诡异技术的控制之下,不可思议的局限在这方圆数十里的范围之内。 自过于狭窄的领域内,反复回荡。 一直到,一切敌人自灵魂到物质,尽数化为虚无。 甚至险些将安全范围内的槐诗也一同彻底焚尽。 但凡换个命稍微不那么硬的家伙来,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天地同寿了。 此刻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槐诗心里已经将存续院那帮神经病骂到狗血淋头。 可即便是如此,他却不得不承认,大红按钮这个东西…… 实在是太太太太爽了! 只要按了一次之后,就忍不住想要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自爆这种好事儿,一次怎么够! 此刻,当他意犹未尽的抬起了头,看向面前茫茫的深渊,还有自己和那一道庞大漩涡之间的遥远距离。 乃至,阻拦在前面的敌人们…… 便再忍不住,邪魅一笑。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门 空无一物的天穹之上,流淌着深度交织而成的原暗。 依稀可以分辨出深渊之中的深空舰队和各种庞大怪物之间交火的景象,破碎的钢铁和尸骸如同雨水一样,坠向大地。 如此遥远。 而对于深空之中的一切而言同样如此。 在过于广阔的厮杀范围里,那些孤独航行在黑暗里的战舰上,时常有人向下眺望。透过一个个犹如巨眼一般的灾云漩涡,和一片蠕动的猩红,所能看到的,便只有灰色、漆黑亦或者是苍白。 以及各种大当量的战略级武器所掀起的火光。 可现在,不论是深度还是大地之间,都已经无暇再顾忌彼此。 他们被同样的光芒所吸引。 不由自主的追逐那推进的日轮,望向深渊的领域之中,狂喜回旋的日轮,一次次的扑向了阻挡在前方的黑暗潮汐。 明明早已经是你死活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此刻却分明的能够从那庞大的天体之中感受到未曾有过的柔情蜜意。 满怀着欣喜。 张开双臂,拥抱着近在咫尺的深渊,深情呼唤: “——家人们,我来啦!” 轰!!! 随着日轮又一次的坍缩和喷薄,千万道宛若水袖一般的妖艳日珥向着四面八方抛出,灵动的舞蹈着,回旋,一直到将一切都覆盖在内,尽数吞噬。 就连灰烬都绝不留下。 唯有灼伤一切眼瞳的恐怖烈光,仿佛铭刻进虚空里一样,残存在空气里,久久不能消散。 照亮了队友们麻木呆滞的面孔。 突出一个生无可恋。 而天穹之上,破碎的日轮内,槐诗仰头,吨吨吨喝光了不死之药之后,嘴都不抹了,兴高采烈的望向了更前方,迫不及待的扑出。 “观众朋友们,我可想死你们啦!” 轰!!! 日轮膨胀,太阳喷发。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铺天盖地的扩散开来,焚尽所有。 这一次,有了前面两次的经验之后,槐诗吨吨了两口不死之药之后,又一次的,完好无损。 复活! 感谢存续院的大红按钮,同时,也感谢榜一大哥牧场主赠送的牺牲大火箭! 不愧是至福乐土的牌子,就是硬! 往日槐诗总是嫌弃牺牲的威权太过于废柴,为了确保无损耗自爆,还要更改自身的灵魂和圣痕结构,完全得不偿失。 可现在,即便是不能全盘照搬,只是部分的使用,也成功的将超新星模式的损耗降低了百分之三十以上。 恢复的时间大大缩短了! 自爆的效率提高了! 牺牲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呱,牧场主的威权狠狠把亡国羞辱,至福乐土天下无敌口也! “哈哈哈哈,感受这……” 在这未曾有过的爽快感里,槐诗尖锐的狂笑,再度拍向了那个大红按钮:“如此强——” 我按,我再按,我狂按! 焰光,拔地而起,从天而降。 自现境之光的照耀之下,太阳咆哮,掀起了毁灭的风暴,自深渊的领域之中,大步奔行。所过之处,将一切,尽数化为尘埃。 不论是大群、军团、秘仪,亦或者是胆敢阻拦在前方的统治者…… 离宫之前的血海中,再度升起的律令卿提着死狗一样的悼亡卿,死死的盯着那一轮飞向漩涡的爆裂闪光。 乃至,被那毁灭风暴所吞尽的一切。 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几乎站不稳。 张口,呕出一口悲愤的鲜血! 心如刀割。 …… 中央决策室里,巨大的屏幕前面,在诸多参会者兴奋的呐喊和狂喜赞叹里,唯一一个心如刀割的人咬着牙,艰难的别过头。 不忍再看。 同样的一把刀,伤透了律令卿的心,也让叶戈尔血如泉涌。 眼看着屏幕上再一次掀起的狂乱光焰,眼眶快红了…… 别按了,别按了,大哥。 再按他妈的统辖局都要破产了! 算上不死之药的萃取和大秘仪的供应,现境的加持,即便是有牺牲的威权降低损耗,槐诗的经验越发娴熟还能再降。 可平均每次超新星驱动的代价,依旧要耗费百分之五点九七的修正值。 乍一看不大,可顶不住他次数多啊! 短短的不到一刻钟,他已经炸了六次了! 六次! 在现境的领域内,天体运行同深渊运转无异。 东君所消耗的修正值,几乎只能依靠深渊开发局对浅层深度进行开拓和地狱边境化得到一定程度的获取。 每一发大红按钮拍下去,几乎就要耗掉深渊开发局一整年甚至更多的成果。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十年白干了! 甚至还要等诸界之战结束之后再加班倒贴。而深渊开拓这种事情又不是决策室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情,牵一发动全身。想想到时候善后要面对的问题,叶戈尔就已经头皮发麻。 可偏偏,不论是决策室还是架空会议室乃至青铜之眼,经过各个部门的测算——让槐诗继续炸,已经是目前效率最快且性价比最高的方法。 可为什么爽的是槐诗,买单的却是统辖局? 这一定是罗素那个老王八的阴谋! 倘若不是状况不允许的话,他现在已经端着双管猎枪冲进存续院了——是谁!是谁给他装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东西!他妈的给我站出来!!! 就在叶戈尔心里悄悄合十祈祷,槐诗赶快收了神通的时候,探境里却再次传来了丧心病狂的大笑: “众神之父赐予我重伤倒地!” 轰!!! 欢呼声从会议室里再次响起,尤其是某个老王八,呐喊的尤其大声。 只有叶戈尔两行老泪几乎快要落下来。 你他妈的,不要再爆了! 轰!!! …… 此刻,自深渊中,一道又一道烈光,犹如喷泉一样,向着深渊的虚空之中笔直的升起,绚烂如繁华。 跨越了深渊的领域,宛若风暴一般,肆虐在地狱之中,一步一步,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那昭告毁灭和死亡的光芒,步步逼近。 可天穹之上,那无数猩红之线纠缠的诡异天象里,漆黑的漩涡之中,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却越发的高亢。 乐不可支。 满心欢喜的,眺望着那宛若脚步一般向着自己不断逼近的太阳风暴。 手舞足蹈,献上掌声。 快些,再快一些。 我已经等不及! 吹笛人大笑着,收回视线,终于看向了身旁,早已经浑身冷汗的弄臣。 自那浩大而肃穆的宏伟战争之中,早已经不自觉的颤栗,脸色惨白。 “你该走了,天成。” 吹笛人的指尖,无数纠缠的丝线之中,悄无声息的有一缕松脱,飞扬而起,重获自由。 他遗憾的摇头,“你的才能太过于粗陋,留在这里恐怕只会为我陪葬吧。” “……” 在旁边,弄臣天成陷入呆滞,难以置信。 “怎么了?舍不得吗?” 吹笛人被雾气所缭绕的面孔仿佛微笑:“虽然很感谢你能从头到尾见证到最后。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接下来的剧情,恐怕你看不到啦。” “你……” 天成沉默了片刻,感受着已经完全解除的桎梏和契约,无法理解,又克制不住怀疑:“你不会杀了我吗? 还是说,这又是你的什么玩笑?” 欺骗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自以为得救,然后在得到自由的最后一瞬间,绝望而死。 哪怕有可能在现境的强者的手中灰飞烟灭,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在那之前,被眼前这个早已经陷入癫狂的家伙随手捏死的准备。 正如同其他的弄臣一样。 除了从一开始就怀有戒备,从未曾同吹笛人有过交易的谨慎者之外,绝大多数弄臣甚至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那样,在吹笛人所发生的契约里,神魂俱灭,所留下的一切,都变成他指尖旋转的筹码,筹备这一场盛大狂欢的牺牲…… 而这一切,吹笛人甚至未曾有过任何的回避,全部都是在天成的眼前做的。 就好像在笼子里的鸡面前宰杀掉它全部的同类一样。 怀着十足的恶趣味和戏谑,欣赏着他强装镇定的模样。 “唔?你果然是这样想的啊。” 吹笛人沉吟片刻,耸肩:“可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可……”天成张口欲言,却被他打断。 “请放心吧,天成,我从来对你都没什么兴趣。” 吹笛人无所谓的挥手,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如果非要有什么原因的话,那大概就是你太过无聊了吧? 一切的反应,都完全在预料之中,脑子里在想什么,完全能够猜的一清二楚。 哪怕再怎么和你开玩笑,在话说出口之前,就已经能够预料到你惊骇难言的模样了,毫无惊喜,完全不够有趣。 不,应该称得上是‘无聊’了。” 他说:“我腻了。” 咔。 仿佛有牙齿要被咬碎了一样。 天成的面色渐渐扭曲。 “虽然很遗憾,但这就是事实啊,天成。”吹笛人终于回过头来,戏谑轻叹:“作为工具而言,你的效果平平无奇。作为玩具而言,你又完全不够有趣。 我之所以将你留到这里,也只是想在等待期间,随便找个人说话,解解闷,仅此而已……其实换成其他人也完全没关系。 所以,就当你运气好吧。” 说着,吹笛人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谢谢你陪我玩了这么久,也祝你将来能够成为一个有趣的人。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赶快离开吧。 你已经没用了。” 没有故作姿态,甚至,也不屑于欺骗和隐瞒。纯粹只是随口一说,仅此而已。 罕见的坦诚相待。 正因如此,才令天成如此的,屈辱。 在短暂的沉默里,天成沉默着,死死的盯着那一张笼罩在雾气里的笑脸,最终转身离去,只留下最后的话语:“疯子!” “哈,就连最后道别的话也毫无惊喜啊,不愧是你。” 吹笛人漫不经心的轻叹着,甚至未曾再去看他一眼,只是出神的看着远方的现境和更遥远的深渊。 疯子? 他嗤笑出声。 面对这样的世界,还能自诩理智的人……才是真的疯狂吧? 那一瞬间,光芒的风暴,自漩涡之外升起。 带着来自现境的杀意。 铺面而来! …… 以未曾想象的疾速和难以置信的恐怖效率,随着东君自爆开道,现境的力量已经摧枯拉朽的深入,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在超新星爆发的恐怖毁灭力之下,一切阻拦尽数化为虚无。 如入无人之境。 不,倒不如说……到后面,根本没有人拦着了。 顺利的反而让槐诗都有一些不安,越发警惕。 只能求助于灵魂之中的大红按钮,希望它能给自己和吹笛人一起带来些温暖。 可遗憾的是,当这一次他再按下去时,来自存续院的大宝贝却再没有任何反应了。 只有猩红的弹窗跳出。 【溶解预警】 宛如‘自爆体验卡到期,请赶快充值’的氪金提醒。 短短的十几分钟,九次超新星爆发的摧残和九次不死之药的修复,已经将槐诗体内的平衡推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超新星模式的本质,就是最大程度上对东君的神性进行激化,催发威权,从而模拟出天体级的毁灭灾害。 换成其他人,根本就是自杀,可到了槐诗这里,状况却完全反过来了。 每一次超新星爆发的冲击所宣泄而出的力量,最终又在东君的引导之下归还,所杀死的一切生命被烈日焚尽,转换自身,从而最大程度上实现了可持续性的连环自爆。 同时,他对地狱所造成的一切不可逆的破坏和改变,所杀死的所有统治者和地狱军团,都是对东君之天命的顺应和执行。 外加上统辖局不计工本的源质供应和现境三大封锁的加持…… 到最后,杀的越多,就吃的越多,毁的越多,增长的就越多,神性非但没有损耗,反而在迅速的增长勃发。 旺盛燃烧。 一直到被奥西里斯所强化的肉体和灵魂,反而快要跟不上了。 再这么下去的话,别说继续履行职责,他的灵魂和肉体恐怕都要在失控的神明之力里中尽数溶解,被太阳的残骸彻底同化,融入圣痕中去,变成一颗孤悬在深渊之中的大火球,再无自我可言。 在一阵阵恍惚和眩晕之中,槐诗回过头,看向了远方的现境。 短暂的两个小时里,如此遥远的距离,已经被一道道耀眼的虹光所跨越,自现境之门中,延伸到了终点。 那浩荡宏伟的光芒,已经令槐诗目眩神迷。 他做到了。 终究未曾辜负,这一份交托到自己手里的责任。 他们看到了吗? “已经足够了,槐诗,谢谢你。” 撒旦叶的声音响起。 渐渐变化为蛇龙的天敌抬起了手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珍而重之的从身上摘下了一串玫瑰念珠,缠绕在了他的手腕。 柔和的光芒流转,降下赐福,维持着他的意识和状态。 他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他越过了槐诗,一步步的,走向近在咫尺的漩涡。 伸手,拔出了最后的封锁。 ——神之楔,解放! 那一瞬间,日轮轰然剧震,回旋。 现境的源质奔流,跨越了遥远的深度,穿过了层层结点,落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伴随着现境大权的准许,自撒旦叶的身上所喷薄而出的,是令槐诗都为之颤栗和惊恐的恐怖歪曲! 【灵簿狱】,Limbo。 神明乐土和深渊之间的夹缝,不被圣典所承认的领域,世间所有的有罪灵魂都会藉此而过,坠入地狱之中。 同时,那是撒旦叶最终的归处。 弃神者走向地狱。 在那里,无穷的原罪汇聚,就像是贯穿深渊的河流,奔流不息。 现在,当敌对者·撒旦叶主动跨越那一扇大门的瞬间,他的身躯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显现的【灵簿狱】本身! 乃至,那一道从灵簿狱的最深处缓缓升起的,庄严石门! 古朴单调,没有任何的装饰和浮雕,却散发出令槐诗不寒而栗的气息。 宛如封存世间一切畸变,收容现境一切毒害,剪除世界一切污染的所在。 那是——存续院的大门! 通向真正的存续院,那个封存了现境所有灾厄和歪曲之境的唯一门扉,竟然被放进了撒旦叶的灵簿狱之中! 也唯独所有天敌中具备最高级凝固抗性的敌对者,才能够承载这一份等同于现境的恐怖负担。 一直到现在,槐诗总算明白,那些被撒旦叶丢进了灵簿狱里的统治者们,究竟去哪儿了。 根本不需要撒旦叶去出手,当它们站在存续院大门之前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在门后无数恐怖阴影的凝视里注定了唯一的命运。 现在,当作战计划的第三阶段,迎来结末。 来自现境的恶意,才真正的从天敌所展开的领域之中喷薄而出! 当那一道庞大到仿佛通天彻地的石门自崩裂缝隙的灵簿狱之中升起,便宛如活物一般的生长,回旋,延伸。 直到最后,就像是一个从压缩状态展开的盒子那样,变成了一个标准到原子级的恐怖立方体,在深渊里投下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阴影。 就像是现境的恶兽张开了巨口,将无数猩红之线所缠绕而成的黑暗漩涡,锁入其中! 隔绝一切意外,摒除所有的干扰。 紧接着,在那一道毫无任何缝隙的灰色立方体内,轰鸣爆发。 存续院,开门。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记录 眨眼间,一切都变得不同。 原本一道道拔地而起的太阳风暴消失无踪,陷入黑暗的大地之上,大秘仪的虹光自遥远的现境宛若长河一样,奔流而来。 最后,汇聚在那石门变化而成的封锁之上,就好像在同无以计数的猩红丝线角力。 青灰色的石之立方,高悬在天地之间。 宛若陵墓。 将整个漩涡,彻底吞进了其中! 现境,中枢,天狱堡垒,东君,存续院之门,漩涡,乃至更遥远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放大的恐怖阴影……石之母。 一切都被现境的虹光和猩红的诅咒串联为一体。 就好像拔河一般。 彼此之间,奋力的拉扯,要将对方扯向灭亡! 毁灭要素·吹笛人剪除计划,终于开始…… 短暂的寂静里,决策室的会议室内也迎来了一片死寂。 已经无法再向着焦灼万分的正面战场投入更多的精力,所有人都坐立不安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就如同投出骰子之后等待着点数飞转,尘埃落定一样。 如坐针毡。 不论是对于现境还是深渊,在门之封锁内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匣。 门的封锁是绝对的。 在门扉开启的瞬间,门外的吹笛人和门后等待许久的作战人员们,便已经被锁闭在了同样的领域内。 接下来,除非是收到了两位以上的天敌的讯号,同时,通过缄默者石碑验证了毁灭要素的彻底剪除,否则的话,绝对不会解除。 不论是向外还是向内。 为了确保作战顺利,借出大门已经是存续院的底线,绝对不可能给吹笛人任何进入存续院本体的机会。 哪怕只是隔着门缝看一眼都不行。 而一旦第一作战计划被判定为失败,那么,锁闭领域内部,将会有另一扇大门开启。 存续院并没有详细的交托第三作战计划的细节。 在那一封几乎被全部涂黑的报告里,只有最后一行清晰的文字带来梦魇一般的颤栗——预计损耗修正值百分之三百一十二,现境歪曲度增长百分之一百一十一。 到时候,即便是胜利,现境也将被推到濒危的边缘。根据统辖局的测算,经历如此惨重的损失之后,末日钟的现境灭亡的倒计时将会被一口气缩短到一百四十年。 而因此所带来的死伤和损失…… 叶戈尔甚至没勇气去看。 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即便是天文会也再无从把控局势,在迫近的灭亡里,前所未有的大乱已经近在眼前。 哪怕从开始到现在,作战如此顺利,一路高歌猛进,但会议室内依旧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旦最终的登陆作战宣告失败,那么一切都将笼罩在毁灭的阴影之中。 “成功率是多少?” 统辖局和存续院的绝密连线里,憔悴的叶戈尔揉着脸,眼眸之中满是血丝:“有确切的消息了么?” “无。” 院长002的电子声回答:“现境沙盒已经开启,一切内部条件必须自然运转,我们只能从盒外调控,但主宰不了内部的变化……” 叶戈尔不甘心的追问:“就没有参考数据么?” 院长002罕见的,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如果计划能够成功,就是百分之百。” 短暂的寂静里,叶戈尔气的想要掀桌。 都特么废话! 计划都已经成功了,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可能么? 但同时,他又明白院长002的意思。 ——只要一切在计划之中,那么,便是百分之百,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可前提是计划能够实施才对。 变数太多了,时间太短了。 哪怕用尽了所有的方法,考虑了一切的因素,做出了数不胜数的方案和补救措施,依旧距离真正完全太过遥远…… 简直是耻辱。 存续院不容许疏漏,因为疏漏会带来失控,失控会引发崩溃,崩溃导致灭亡。 可现在,疏漏却依旧不断的出现。 存续院从不赌博,因为胜了苟且一时之安,败了却会尸骨无存,甚至,让整个现境被拉到比尸骨无存更加惨烈的程度里。 可现在,却被又一次的拉到了赌桌前面。 不论是叶戈尔还是院长,都心知肚明,这不是存续院应当负担的工作,开拓和战争从来不是沉默的守卫之则。 可现在,却又不得不承担起这一份工作。 第不知道多少次,叶戈尔闭上眼睛,无声叹息。 倘若理想国尚在…… …… …… “好可惜,倘若理想国尚在的话,今日的阵容,一定会更加的辉煌吧?” 在漩涡里,那庞大的殿堂内,跌坐在地上的吹笛人把弄着无穷的绳结,仿佛被雾气所覆盖的面孔上遗憾的微笑。 “不过,也没差了,能够来这么多客人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当存续院的大门洞开,从其中走出的,便是现境的毁灭工具。 提尔、青颈、羽蛇,三位佩戴了数十件威权遗物的天敌,乃至他们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参战者。 以及,最后一个从门后走出的苍老男人。 再看不见昔日虬结膨胀如怪物一般的肌肉,自一道道桎梏之钉的封锁之下,以乳酸为代价堆积了四十年的力量彻底解放。 ——罗肆为!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无视了几乎要将自己彻底灰飞烟灭的恐怖杀意,吹笛人大笑:“吃过了吗?有好好休息吗?是否需要暂停一下。 难得有客人上门,有人想要欣赏几个节目吗? 我全部都已经准——” 啪! 羽蛇手中,双蛇图腾缠绕的怀表按下。 时间冻结。 在无需任何的话语,再不必繁琐的问候,更没有碍事的宣告和檄文。 在确认敌人存在于此处的瞬间。 ——毁灭要素·吹笛人剪除作战计划,开始! …… 那一瞬间,黑暗之中的黑暗里,存续院的最深处,落满了尘埃的房间里,黯淡的灯管在隐约的闪烁着,照亮了蒙尘的一切。 在名为院长办公室的领域内,一切如此的静谧,悄无声息,仿佛就连时光都遗忘了这里。 可在桌子上,层层尘埃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双手臂落下时的轮廓。 再然后,桌子正中央,古老的黄铜打字机忽然卡擦一声,弹出,一张白纸飘起,落入其中,装填。 紧接着,落满尘埃的按键如同钢琴一般起伏,好像有无形之手敲打。 一枚枚字符从墨迹的转印之下,浮现在白纸之中。 【第822号要素▇▇试验计划】 【附件1·时间表】 19:26:19:毁灭要素·吹笛人,作战开始。 19:26:31:失序殿堂登陆完毕,毁灭要素·吹笛人目击确认,程序验证完成。 19:27:01:赫尔墨斯之刻耗尽,吹笛人本质显现。天敌·羽蛇,解放神之楔。 19:27:05:天敌·提尔、天敌·青颈,解放神之楔。【要素兵器VI】损坏,不可再生。▇▇死亡。 19:28:51:毁灭要素本质显现。 19:29:02:羽蛇重创,▇▇▇▇▇,羽蛇复原,再度重创。 19:40:00:失序殿堂崩溃,吹笛人未知状态显现,性质变更。 19:45:01:吹笛人重创,幻影显现,▇▇背叛,▇▇▇▇▇,弄臣契约无效化完成。 19:46:31:未知威权显现,要素解集开始。 19:47:02:解集结束,天敌·提尔重创,确认毁灭要素·吹笛人濒死。 …… 轰! 当无以计数的猩红自青颈的毒火中焚尽,羽蛇的牵制之下,提尔之剑自万丈光焰中斩落。 没有侥幸,也不存在任何的意外和除了毁灭之外的可能。 由现境所锻造出的毁灭贯穿了毁灭要素的胸膛,将焦尸一般的吹笛人,钉死在了地上,幻影一般的鲜血流出,井喷。 吹笛人缓缓的抬起头,破碎坍塌的面孔之上,似是痉挛一般,咧嘴。 被撕裂的嘴角和破碎的牙床张开。 仿佛无声的,放声大笑。 呛咳着欢呼,赞叹!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吗?” 吹笛人恍然的感慨:“当初,你们就是这么肢解波旬的吧?真可怕,我果然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看来,不论如何高估你们,都无法预判现境的疯狂程度,你们实在是太……” 轰! 提尔之剑中,辉煌之光所构成的恐怖湮灭扩散,贯穿灵魂,喷薄而出,将一切吞没。 自内而外的将那一张破碎的面孔焚烧殆尽。 再不留任何的残渣。 自毁灭到来之前,只有最后的愉快笑容,从烈光之中浮现。 “不错的结局。” 他说:“可惜,还差得远——” 啪! 存续院,闭锁的院长办公室内,黄铜打字机写下了最后的结局。 【19:47:33:毁灭要素·吹笛人,确认死亡。】 记录,到此为止。 或者说,本应该,到此为止。 可震动和运转却未曾停滞,甚至,越发的激烈,就好像内部零件卡住了一样,一个个按键毫无规律的落下,又升起,尖锐的摩擦声不断的响起,大片的空白和错乱的字符从白纸之上井喷而出: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死!死!死!死死逛簬闂蹭汉锛堝氨鍍忔垜杩欐牱锛夋潵璇达s&*%¥%#%&X(“@[,#*C=R“J-1%G/*“E……】 嘭! 当尖锐的摩擦声里,火花和电流的飞迸迎来最高潮时,破裂的闷响从打字机里随着浓烟一起升起。 打字机归于沉寂,就仿佛,理解了现实一样。 缓慢的,键入了新的内容。 【吹笛人,确认死亡?】 书写还在继续。 可前方已再无故事书写,迎来了未曾预料的BUG,很快,自死循环里,调转方向,导向了来处。 【19:47:02:解集结束,天敌·提尔重创,确认毁灭要素·吹笛人濒死。】 【19:46:31:未知威权显现,要素解集开始。】 【19:45:01:吹笛人重创,幻影显现,▇▇背叛,▇▇▇▇▇,弄臣契约无效化完成。】 …… 就好像,时光逆转,一切定格,以分毫不差的方式倒叙而过,无形之手向前拖动着进度条,拉扯着所有的角色后退,回到了他们出场的位置。 一直到最后,或者说,一直到最前。 “哈哈,哈哈哈哈……” 失序殿堂里,吹笛人嘶哑的大笑着,被雾气笼罩的面孔之上,仿佛五官之中不断的渗出了血色,如此狰狞。 向着所有的拜访者们,咧嘴一笑。 “你们好啊。” 他说:“来,让我们,再次开始吧。” 【19:26:19:毁灭要素·吹笛人,作战开始。】 那一瞬间,漩涡之外,石之立方轰然剧震。 槐诗眼前一黑,剧烈的头痛突如其来,双耳之中血丝流出。 巨响自那沉寂的铁石之中迸发,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庞然大物的碰撞才能引发如此恐怖的噪音和摩擦。 尖锐到仿佛要撕裂灵魂。 对于极意·交响这样将自我感知放大了千万倍的技艺而言,完全无异于在耳朵边上引爆了几百万颗震爆弹。每一道尖锐的声音都像是烧红的铁丝一样,穿进了耳膜,沿着脑髓进发,刺入灵魂最深处里。 几乎无法维持大秘仪的接续。 在重新奔涌而至的深渊潮水中,烈日高悬与天穹之上,可那光芒再如何耀眼,却始终无法照亮石之立方背后的阴暗。 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现在 存续院之门,再一次印证了自身的性能和可靠。 不论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自外部依旧完全无从窥探。 看不见裂隙和动摇,只有一阵阵宛若世界哀鸣的尖锐声响自剧烈震荡的石之立方之上扩散开来。 令槐诗的眼前,阵阵昏黑。 “槐诗,槐诗,清醒一点!” 夸父咆哮,扯着他的领子,奋力摇晃:“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烈日之光外,黑暗如潮水那样,拔地而起,化为了吞没一切的墙壁,浩荡向前推进。不知经过了多久的筹备和窥伺,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反扑的深渊狂潮席卷。 大地再度被血色所染红,自烈日的前方,巨斧不断的从云端斩下,宛若山峦一般,开辟沟壑,自天竺武神的挥洒之中,一次次的将奔流的潮水击溃。 潮水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雷鸣之中,鼓声再启。 漫不经心的颂唱着毁灭的歌谣,寸寸逼近。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槐诗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 自高亢尖锐的声音中难以自持,渗透灵魂的恐怖痛楚不断的爆发,令他终于恍悟,痛苦的源头并非是石之立方所迸发出的诡异回声。 而是,来自自己的灵魂之内…… 那一本沉寂的古籍。 就像是被烧红了一样,封面之上,隐隐的,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命运在悲鸣。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感受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悄无声息的修改,而自己,却懵懂不觉。 …… 存续院内,听不见令人烦躁的刺耳警报。 自辅助智能的安排之下,参会的创造主和大宗师们早已经汇聚在了一处,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外部观测设备所传来的分析。 “存续院之门还在进行封锁,但这样下去的话,内部的异常变化可能产生大规模的外溢。” 尼芬海姆的声音干涩:“细节暂时还无从得知,但统和了目前所有的分析和数据,可以得出结论,内部熵值在迅速缩减……模拟沙盒之中的红移,被逆转了。” 短暂的寂静,突如其来,在场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创造主,再不济也都是复数科以上的学者,再怎么没有常识,也应该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等,你的意思说明白一点。” 沙赫难以置信:“门后的时间被强制逆转了?” 尼芬海姆颔首:“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无人说话。 与其说是难以置信,倒不如说,哪怕挠秃了脑袋,烧光了脑浆,都完全想不明白——这他妈的是怎么做到的?! 没道理啊,没可能啊! 哪怕是有大秘仪可以调控一切定律的现境,想要范围性的逆转时间也绝对无法做到。 创造主们可以实现时间加速,时间减缓,减缓到无限制逼近静止,但从一开始,逆转就是个伪命题。 彩虹桥确实可以在苛刻限制之下实现时光跳跃,但那仅限特殊的个体,有时候,甚至仅限于灵魂。 一旦涉及到环境,那么哪怕是多一个质子的运动,难度就会以几何倍数提升。 想要如此大范围的逆转时间,单纯依靠力大砖飞,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就算是技术能够有所突破,可吹笛人如何得到那一份令整个现境都会为之绝望的恐怖消耗的? “不对。” 隐秘连线之中,艾萨克的声音响起。 作为罗素的副手,如今天国谱系的实质主持者,新晋创造主,乃至前任末日警备员……在出现类似状况的瞬间,就已经被强制征召,进入了连线。 “彩虹桥的时光转移是依托现境而成,所需要的是整个现境,哪怕找遍整个深渊,现境也是最适合作为锚点的稳定之处。 但现在吹笛人位于现境之外,也绝对没有第二个锚点能够支撑规模如此庞大的时间逆转。也根本无法排除双方所投下的暗雷和噪点。 以及,各位请参看这里……” 一张记录数据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的投影之中,那是存续院所封锁的领域内熵值和红移的变化。 被放大了数倍,单位以飞秒计。 “倘若是真正的时间逆转,那么此刻表格的线条应该是平滑的一条直线才对,但问题在于,它并不延续,反而是阶梯状的。” 艾萨克分析道:“这并非是时间上的操作,要说的话,而是对于现实的某种干涉……” “为何会如此断定?”尼芬海姆发问。 艾萨克沉默。 “因为类似的技术,理想国也曾经有过,甚至沿用到了现在。” 院长002忽然开口说道:“针对现实的修改,剪定和构建,对‘历史’完成构建和复刻,最后以‘故事’的形式,制作为永恒的副本。 这应该是同‘事象炼成’相同的原理。” “……” 艾萨克神情微微一滞,颔首回答:“没错,但出发方向却完全不同,从理念可以说,截然相反。” 事象炼成,将历史化为结晶的炼金术。 其起源便是人类对灵魂和自我的探索,为了将‘个人的一生’亦或者是‘众生的一瞬’完美保存下来而开创出的技术。 正因为如此,才无比追求完整性。 为了存留有价值的东西,必然要保存首尾,开始和结束,断然不许有分毫的谬误,也更不允许任何外界力量的干涉。 最终,所创造出的便是现实的标本。 但此刻所得到的数据和表征,却完全不一样—— 同样的原理,被暴虐的用于破坏,对所发生的一切进行改头换面一般的扭转,甚至将现实也彻底逆转。 肆意的对发生的一切进行更改,污染。 以相同的手法,反过来,对现实进行破坏。 将事物演变的可能性随意的放大和缩小,甚至以不曾发生的东西,更替现实。强制性的让已经发生的事象回滚,从而达到了时间逆转一样的效果。 从诸界之战开始到现在,他的推动之下,现境和深渊之间,无以计数的死亡、挣扎、绝望和毁灭构成了这串联了现境和石之母的毁灭枷锁。 近乎命运一般的羁绊所交织而成的黑暗漩涡,便是他所架设而下的陷阱! 凭借着如此的地利,他已经能够轻而易举的向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乃至未来,伸出手掌,掌控所有。 那已经不是事象炼成了。 因为这根本创造不出任何东西…… 而是规模前所未有的——事象破坏! 另一位创造主皱眉:“确实,不是时间逆转的话,倒是能够让人松一口气,但以所发生的事情而言,事象破坏和时间逆转,也没有任何区别吧?” “不,本质已经不同。” 院长002说:“即便是吹笛人能够修改所发生的一切,但这一份力量依旧局限于漩涡之内。有了存续院之门的封锁,便无从延伸到外界。 因此,他所能‘回朔’的极限,也只有现境的作战力量登陆漩涡的那一瞬间。 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不论如何‘回朔时间’,所有人的记忆依旧还会存留。” 他说:“我们只不过是重新回到同样的起跑线上了而已。” “简单来说,放弃所谓的计谋,用硬实力的去碾死他,就足够将他的存档变成死档了吧?” 嚼着薄荷糖的沙赫得出了结论。 轻佻的态度再度惹得尼芬海姆瞪眼。 院长002微微颔首,最后开口说道:“拟定计划中的10至71项对此类状况有所备案,对登陆作战力量做出通知。 除此之外,避免意外状况,通报统辖局,启动彩虹桥的时守模组,对现境时间进行封锁。 作战支援方面,就交给你了,尼芬海姆。” “是。” 尼芬海姆亲身颔首。 散会。 座位上,院长002消失无踪。 短短的不到几个弹指之后,现境之外,笼罩天穹的庞大巨构骤然一阵,喷薄无穷光芒,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隔绝了一切时间操作的可能。 与此同时,石之立方内,所有作战成员的手腕上,存续院的青铜腕带微微一震,数字变化。 计划变更。 羽蛇的动作停滞,未曾再启动手中的赫尔墨斯时计,只是无奈一叹。 “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去和人打消耗战,还真是失策了啊——” 话虽如此,那张渐渐被鲜艳油彩所布满的苍老面孔之上,却浮现出饥渴的笑容。 一手握着无休滴血的石齿剑,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向着狂笑拍手的毁灭要素,踏步上前! 不存在任何的奇谋,无法仰仗奇迹或者幸运的青睐,毁去一切意外—— 自无穷轮回中彻底敲定毁灭的作战,于此开始。 …… 存续院,院长办公室,黄铜打字机依旧弹动字符。 在桌子的右边,宛如日历一般的液晶显示屏上,数字悄然浮现。 【成功率:72%】 …… …… “哇,真巧,你也来摸鱼?” 休息室里,罗素抬起眼睛,看向推门而入的叶戈尔,让叶戈尔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老头儿很想转身离去,当做没看见。 为了自己的血压。 可终究是,坐了下来,疲惫一叹:“只是,稍微休息一下。” 罗素抬起手,递过来一根铜管密封的雪茄。 叶戈尔摆手:“戒了很多年了。” “说不定,这么多年戒烟就是为了现在呢。现境都朝不保夕了,就别讲究长命百岁了。”罗素执着的抬着手,直到叶戈尔无可奈何的接过。 可他却并没有点燃。 只是,打开铜管之后,吸了吸味道,拿在了手中,无意识的转动。 排解焦虑。 短暂的寂静里,罗素也没有说话,沉默的抽烟,直到叶戈尔忽然问:“不去看看么?这可是天国谱系这些年来未曾有过的活跃场面。” 他说,“槐诗做的很不错。” “活跃的又不是我,牺牲和流血的也不是我,那还看什么?” 罗素摇头:“就算看了,也只会嫉妒吧……为何自己不再年轻呢?让年轻人代替自己去卖命,太过可耻。” 叶戈尔听完,沉默了片刻,轻声一叹: “其实是怕了吧?” “……” 罗素的动作停滞,许久,不快的摇头:“你这人说话真讨厌。” 骰子已经投出,所发生的一切再无法挽回。自己所倾注的心血,自己所寄托的未来,还有自己看来胜过生命之物……都被推到了赌桌的上面。 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等待? 谁会不怕呢? 他看了一眼叶戈尔,很想说一句彼此彼此。 可看着他眼瞳中的血丝还有憔悴的脸色,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大家都很难了。 日子不好过。 就算落井下石……也没必要现在。 且让他舒心几分钟吧。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没把握的样子啊,罗素。”叶戈尔说:“简直就像奇迹一样。”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罗素想了一下,微微摊手:“其实,我一直都特别没把握,只是我装的很像,以至于其他人看不出来?” 叶戈尔愣了一下,再忍不住大笑。 “没关系,大家都一样。” 他说:“都一样的。” 同样的对未来,一无所知,但又不愿意后退和放弃,鼓起勇气向前摸索,踉跄爬行,无可奈何的挣扎和恐惧。 但却不愿意放弃。 并非不害怕。 只是害怕也无济于事,仅此而已。 墙壁之上,时钟无声的转动着,缓缓的,划过了五分钟的界限,叶戈尔放下了手里的雪茄。 撑起身体。 休息时间结束了。 “不多坐一回儿了?”罗素抬起头问。 “得回去了,不然的话,又要出乱子了。” 叶戈尔摆了摆手,走向门口。 嘭! 破裂的声响突如其来,令他僵硬在原地,下意识的回头,险些以为是罗素这个老东西终于在自己背后开了黑枪。 可那不是枪声。 而罗素,同样茫然。 在墙壁之上,原本运转的挂钟摔在了地上,表盘崩裂,破碎,滚落在了叶戈尔的脚边。 “怎么回事儿?”罗素皱眉。 “我还想问你呢……” 叶戈尔自嘲一笑,摇头:“质量问题吧。” 罗素弯下腰,捡起了那一片表盘的碎片,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不像。” “那就不像吧。” 叶戈尔收回视线,冷不丁听见罗素的戏谑感慨:“说不定是什么警兆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摆手道别。 然后,推门而去。 好像没听见一样,亦或者是,不在乎。 现境的警兆已经太多了。 不差这一个。 休息室里归于寂静,只有后门处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站在那里,拿着打扫的工具,却没有接近。 寂静中,罗素低头,凝视着手中的那一块碎片,许久,放下了碎片,转身离去。 工作人员走过来,匆忙的打扫,打电话叫后勤部送个新的过来,然后将钟表的残骸扫起来,倒进垃圾桶里。 只是,最后捡起罗素放在桌子上的碎片时,动作却停顿了一下,不由自主的低头,凑近了,疑惑观看。 那锋锐的碎片,边缘…… 一缕隐隐的鲜红。 像是血。 …… …… 现境,罗马,统辖局希腊分部。 临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艾晴的动作微微一滞,停下了手头的审查工作,皱眉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请进。” 推门而入的却并非是带来资料的员工,而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面无表情,胸前别着银色的徽章,如此熟悉。 公式化的,出示证件。措辞礼貌又冷淡,不容许反驳和质疑。 “中央信息部副主管艾晴女士,我们是现境安全委员会的专员。” 为首的人出示了另一张文件:“接下来向您宣达来自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传唤审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短暂的沉默,艾晴的眉头皱起:“现在?” “对。” 专员颔首,重复:“现在。”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雷鸣和风暴 如同运转的程序一般。 一切既有章程,不容过快,也不容过慢,慎重且严肃的履行每一个环节。 表明身份,展示证件,出示文书,最后,将人带走。 如同每一次的传唤审查一样,不容许有任何的拖延,自然,也不会允许任何的质疑和反抗。 在艾晴发问的同时,另一个人已经走上前来,拿出箱子,开始收取她的个人物品。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收检完毕。 在走廊外面,已经有好奇的员工探头看过来,可看到站在门外的那个沉默身影时,又好像视线被烫伤一样,迅速收回。 不同于前线的紧张和焦灼,希腊分部的依旧一片祥和。 即便是在这个被笼罩在灭亡阴影的节骨眼上,缄默者们的情报封锁和危机管控依旧完美无缺,将一切消息都封锁在了涉及的链条之内,以避免引发更大的骚乱。 整个统辖局已经悄无声息的隔绝为内外两个部分,可同时,又不容许在关键时候会有任何的脱节。 因此,才会以财务审查、人事审查等等名目,将来决策室的直属人员临时安插过来。 这就是艾晴的任务。 除了例行公事的对希腊分部的人事和程序方面进行审查之外,她随身的另一口箱子里还携带着紧急接管本地分部一切事物的授权编码和文件。 而这,才是她发问的原因。 ——你们,确定要现在,将我带走吗? 答案是必然的,且毫无动摇。 不论是对方所出示的证件,还是她在统辖局系统中所收到的邮件,都证明了这一点。而且,不止是自己表面上信息部副主管的位置,对方所出示的文件最下面还写有自己在架空机构的隐秘识别编码,都以证明这一份文件切实之效力。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 决策室那帮家伙又在做什么? 亦或者…… 在思索之中,艾晴并未曾有任何的拖延和反抗,平静的拿起了自己的外套,举起了双手:“需要么?” “只是例行传唤而已,没有必要。” 为首的专员回答,为她拉开了门。 希腊分部之下,净空的月台前,漆黑的边境专列已经准备就绪。 就在那只有两节车厢的火车前面,艾晴的眉毛微微挑起。往日,都是她给别人签发车票和黑函,亲自登上这辆火车反而还是第一次。 那些在深夜或者是闲暇时候才会出现的离奇想象终于成真了。 “看上去还挺舒服的啊。” 艾晴的脚步微微一顿,忽然问:“这不是回伦敦的车,对吗?” 无人回答。 车门前的专员静静的等待,看着她。 直到她走进其中,车门关闭,却没有开启。而在车上,专属于她的包间,亦或者是囚笼之内,等待许久的‘同事’终于抬起了头。 “施威格先生?” 艾晴坐在了他对面,凝视着肃然的中年男人,恍然的感慨:“我是否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咱们直接从姓名性别和年龄开始?” “不必浪费时间去寒暄,这里不是审讯室,艾,这一次也不是调查。” 施威格顿了顿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放在她的面前,体贴的将一根签字笔放在了最上面: “我代表天文会所属现境统辖局,向你传达通知——从现在起,你将被解除所有的职务,包括且不限于中央信息管理处和架空楼层内的主管职位,以及,那个更重要的位置。 你所涉及的一切事物将由其他人接手。用于架空机构的特殊要求和你另一个工作的限制,你的履历、资料、保险和流水将从中央数据库中彻底删除——” 他说:“签了它,这就是你最后的工作了,请你配合。” 艾晴没有回答。 只是平静的将面前的文件一页页翻开,看到最后,X女士所留下的源质印鉴,许久,嘲弄一叹。 这算什么? 狡兔死良弓藏? 还是说,新的安排已经再路上了呢? “果然,人上了年纪,就会麻烦,惹人讨厌。”艾晴的视线从施威格的脖子根上收回,落在签字笔上,最后感慨:“而有些人,尤其麻烦。” 也尤其的讨厌。 她签下了你的名字,平静的调转签字笔,递回去: “如你所愿。” 短暂的沉默里,施威格看向了悬在自己面前的签字笔,平静接过,“多谢配合。” 他起身,收起了文件,装回了公文包里,连同艾晴的箱子也一起提起,未曾道别,平静的离去,消失在车厢里。 只留下桌子的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上,另一具被施以重重封锁的标准公文箱,锁孔的位置上静静的闪烁着禁止开启的红光。 就像是一颗冷漠的独眼,遥遥审视着这个和自己同车的乘客。 寂静里,无人驾驶的列车终于动了起来。 铁轨敲打的单调声音响起,可艾晴却好像听见了幻觉一般的雷鸣声,那在隐秘中渐渐笼罩现境的无形动荡。 还有,狂潮之中如同浮萍一般的自己,被看不见的暗流卷着,再度落向了远方。 她闭上了眼睛,无声一叹。 列车疾驰,奔向了更深处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 …… 槐诗也听见了雷鸣声,在自己的耳边。 响彻魂灵。 天穹之上,日轮轰鸣,在幻觉一般的巨响之中艰难的运转,仿佛卡死了的齿轮一样,不断震颤。 本能的,向着四周绽放光芒。 自喷薄的深渊之潮中,维持着光亮和支援。 可在日轮的正中,那宛若恒星的天体之上,槐诗的眼瞳已经失去了焦距,渐渐的空洞。哪怕烈日近在眼前,可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他已经沉浸在了回荡的轰鸣之中。 未曾预料过的恐怖巨响,从命运之书崩裂的封面之后响起,传来了不曾存在过的狂暴余音。 前所未有的痛楚从头颅之中浮现,如同尖锥一样,贯穿灵魂。 同样的,也撕裂了恍惚之中蒙在了眼前的黑暗。 令他终于看到了。 荒凉死寂的一切,干涸的大地,破碎的地狱,无以计数的碎片宛如焚尽的残骸一样,漂浮在狼藉的深渊之中。 像是宇宙深空中饱受蹂躏的小行星带那样,星辰的尸骸彼此碰撞,灾厄的气息像是雾气一样溢出。 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便从深渊之中,再一次的看到了现境。 那个,在焚烧之中渐渐分崩离析的世界! 坍塌的外壳之下,如血一般的洪流喷出,向着深渊垂落。 而在崩裂的现境之后,隐藏在那之后的恐怖轮廓,终于渐渐从毁灭的一切中显现!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感受到了,那令深渊为之燃烧的愤怒、憎恨、悲伤、苦痛…… ——还有,发自内心的无穷绝望! 轰! 那一瞬间,脆弱的幻觉消失无踪。 槐诗终于从这短暂的噩梦之中惊醒,回归了动乱的天地之间,茫然的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袭来的黑暗,残忍的厮杀。 乃至,此刻,那充斥了战场、地狱,乃至整个深渊的,恐怖气息! 宛若从天而降,蹂躏魂灵的庄严山峦。 轻而易举的,将一切幻象尽数碾碎。 不知何时,那诡异的鼓声已经消失不见。 紧接着,真正的雷鸣,从地狱的尽头响起! …… 地狱的尽头,大君御座之旁,风暴主祭自哼唱中,动作一滞,疑惑的回头,看向身后。那端坐在王座之上,仿佛充斥天地的庞大身影。 已然,撑着扶手,缓缓的起身。 走向战场。 主祭哑然,停下了动作:“这便等不及了吗,大君?” “碍事儿的家伙,已经有人去清理了。” 大君瞥了一眼被虹光缠绕的石之立方,说:“我不喜欢等太久,所以,差不多就行了。” 主祭沙哑的笑起来:“真少见啊,您如此急不可耐的样子。” “因为我的敌人就在那里啊。” 大君看着现境,漆黑的眼瞳映照着那一片不断跳跃的耀眼光芒:“听见了吗?它在呼唤我呢。” 光芒井喷,照耀深渊,如此的绚烂。 向着这个残酷的世界,宣示自身的存在。 向着所有,发起挑战! 胜利,亦或者灭亡—— 那样的决然和勇气,已经令他,再无法移开眼瞳。 再一步踏出时候,那庞大到充斥天地的身影,就化为了三米有余的高耸身躯,赤裸的上身上,只有寥寥的几件项链和臂饰妆点,古铜色的皮肤之上流淌着丝丝缕缕的电光。 微微抬起手,比较着自己和现境人之间的差距,大君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这样的尺度,更适合发挥一些。 看起来如何?” 主祭俯首:“威武异常,庄严若深渊万象。” “哈哈,这么多年了,老东西都不知道换句词儿么?” 大君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走向战场,却听见身后传来的风声。苍老的主祭抬起手,从自己斗篷的阴暗中拔出了一柄快要比自己还要高的战锤,向着大君抛出。 大君看着落入手中的武器,微微哑然。 被昔日地狱之王的血色永久染成猩红的锤首之上毫无任何的花俏,只有纯粹之力的锻造和重塑中所留下的花纹。 那正是他在成就地狱之王以前的武器,现在,已经焕然一新。 就连曾经被那位可怖强敌所捏出的裂隙,都已经被精心修补完毕,看不出任何的损伤。 “这么多年了,你居然留着?” 大君感慨,“有心了。” “祝您狩猎愉快。” 风暴主祭匍匐在地,庄重叩拜,“在下于此,候您归来。” “那便在这里等着吧,瞪大眼睛,不要走神——” 巨人之王转身,向那一片呼唤着自己的瑰丽光芒走去,他说:“我要去熄灭他们的光芒了。” 轰! 当那一柄血色巨锤抬起的瞬间,笼罩在整个战场之上的无穷灾云,在瞬间,消失无踪。 无穷尽的灾厄和毁灭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掌拉扯着,收缩,汇聚为恐怖的漩涡,落下,收束于猩红之锤上。 自地狱之王那轻松写意的挥洒之下,砸落。 向着,眼前的一切! 紧接着,是充斥了整个深渊的巨响。 自现境之上所升腾而起的雷鸣…… 骤然间,日轮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槐诗张口,自呆滞中呕出了一大口血。 感受到了,回荡在灵魂之中的恐怖冲击——那是自大秘仪之上所传来的剧烈震荡。 就好像有看不见的风暴突如其来,笼罩了一切,撕裂了无穷框架和壁障,自战场之上,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通路。 将大秘仪的封锁,彩虹桥的固定,乃至现境的一切束缚,尽数击溃! 不止是他,整个战场之上,所有人,都感受到眼前一花。 好像有无形的大手,猛然拉扯着他们,将他们拽向深渊的领域。 可在天穹之上,槐诗却看得更加分明。 不是他们被扯向深渊,而是大地,整个战场,陡然向着现境挪动了数百公里! 万物向前。 自大君的手中。 大地、天穹、触目所见的一切,都被那无穷伟力所掌控,自染血之锤的蹂躏和敲打之下,整个衔接着现境和深渊的地狱,猛然向着现境贯出! 砸进了重重边境所组成的防线之上,将阻拦在面前的防御轻而易举的砸成了粉碎,然后,再度推进,向前。 自染血之锤的敲打之下,惊天动地的波澜从现境之上浮现。 数十个边境所组成的边境在如同泡沫一样破裂,塌陷。 此刻,地狱如钉,楔入现境! 当地狱之王,踏上战场,整个世界猝然一片死寂。 变化突如其来,正如同毁灭。 正如同那个渐渐走来的身影。 天穹之上,无以计数的虹光崩裂,只有寥寥无几的线路还在维持之中动荡着,大秘仪的加持自染血之锤的打击之下,沦落到岌岌可危的边缘。 日轮艰难的运转,崩裂缺口。 固执的悬停在天穹之上,延续着自己的使命。 毫无动摇。 自大君的凝视之下,槐诗屏住了呼吸,汗流浃背,下意识的,握紧了奥西里斯所构成的手枪。准备迎接紧随起来的毁灭风暴。 可毁灭并没有到来。 只是瞥了他们一眼,看向了那一座庞大的石之立方。 然后,收回了视线。 他继续向前。 哪怕大秘仪的体系在地狱之王的冲击中,已经濒临崩溃,可他甚至连伸手去把它推下悬崖的兴趣都没有。 倒不如说,完全的无视。 他对别人的对手,毫无兴趣。 只要别碍事。 平静的,穿过了眼前的战场,世间万物,不论是从属还是敌人,亦或者是山峦和裂谷,都自那行进的恐怖身影前方,开辟出了一条笔直的道路。 凝视着他,跨越山峦和海洋,宛如践踏微尘一般。 走向了自己的敌人。 在血染的前线之上,那个还胆敢拦在他前方的身影—— 阿赫! 带着裂口和焦痕的斗篷从天敌的手中落下,那略显苍老的身影自深渊的重压之下渐渐挺拔,沉毅如山峦。 “这便是地狱之王么?” 阿赫颔首,平静的拭去风暴之枪上的血渍,统帅现境之天敌,凝视着来自深渊的地狱之王。感受到了,来自灵魂和肺腑之中所涌现出的颤栗。 自这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之下,血液宛若沸腾,奔流,涌动。 时隔四十六年之后,那一张自始至终都毫无表情的苍老面容之上,再度勾起一丝弧度,可是却未曾能让那一张面孔显现慈祥。 反而越发的凌厉,肃冷如铁。 兴奋于斗争,恐惧于失败,不安于大局,可同时,又狂热于职责! 不论如何,前所未见的敌人,已经正在眼前! 因此,什么都不必再想。 什么话,都不必再说—— “来!” 那一瞬间,自神之楔的解放之中,无穷尽的炽热沙暴汇聚,笼罩整个战场的狂暴龙卷收束于枪锋之上,烈光喷薄。 现境之防线的最前方,天敌抬起手,向着巨人之王再度邀约! 让我来领教一下—— ——深渊至强的厉害!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枪与剑 虹光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此的低沉,就像是被刀锋所切断的琴弦那样,宛如哀鸣的嗡动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近乎坍塌一般的庞大裂口,自那身影的行进之中被撕裂开来。 现境所施加的斥力,大秘仪的压制,对于他而言,宛如只是扑面而来的清风,毫不在意。 现在,不论是谁,都再无法忽视那样的存在了。 就好像漫长的黑夜里忽然出现了一座暴虐喷发的火山,不,如同整个大地都在地心的爆裂冲击中碎裂,毁灭无处不在。 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够感受到,将一切都灰飞烟灭的恐怖冲击正在降临。 那便是巨人! 以一己之力,同整个现境所倾注的力量相抗衡。 未曾让人感觉有丝毫的夸张,反而好像理所当然的一样—— 当染血之锤落下的瞬间,便有狂暴的涟漪扩散,将胆敢阻拦的一切尽数湮灭。只有响彻深渊的雷鸣拔地而起,扩散向四面八方! 那便是引领毁灭向前的鼓声,胜过世间一切哀鸣杂响的天籁! 再无需催促和号召。 当大君踏上战场的那一瞬,前所未有的狂热便像是潮水一般,自战场之上扩散。 那掌控万物的气魄的笼罩之下,深渊中的一切生灵都宛若沸腾一般的扰动。 倘若一切都有价值的话,那么世间一切价值所汇聚成就之物,便是这一份至强之力。除此之外的一切,命运、道德、美好亦或者是丑陋,都不值一提。 雷鸣之下,宛若沸腾的洪水奔流。 无穷尽的军团和大群再度行军,高亢的号角声被再度吹响,狂热的响应着这一份毁灭的呼唤,悍不畏死的发起冲击! 同一切阴谋无关,同一切诡计绝缘。 单纯的,为了胜负,为了斗争,为了证明何者为强! 纯粹的战争和毁灭肆虐。 而那一瞬,自前线之上所升起的,便是无穷黄沙和鲜血所构成的风暴绝壁! 转瞬间,绵延万里。 就在,大君的眼前…… 阿赫! 自地狱之王的巨锤之下,风暴之枪崩裂出一道道缝隙,依旧,顽固的维持着自我的存在,将那迫在眉睫的毁灭撑起。 执拗的,同这一份至强之力相对。 “呵,巨人?”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浮现裂痕,丝丝缕缕的血色渗出,顺着皱纹蔓延,勾勒出了嘲弄的弧度。 看着眼前的地狱之王,告诉他:“不过如此!” 大君无言,只是平静的俯瞰着眼前的敌人,抬起手臂。 毁灭之锤,再度砸下! 轰! 风暴之枪哀鸣,崩裂的痕迹扩散,那冰冷而肃穆的月光如同血水一样,从裂隙之中流出,迅速的蒸发。 黄沙风暴所交织而出的枪身也随之裂解,亦或者说……揭开。 就像是剥离了脆弱的外壳,真正的,展露本质! 当层层宛若绷带一般的封印松脱,随风展开的瞬间,从枪身之中所喷薄出的,便是胜过一切黑暗的耀光! 此刻,猩红的血色自天敌的面孔之上流转,勾勒,自双眸之上,化为了泣血一般的图腾,昭示着由法老王所赐下的至高之威权! ——拉神之眼! …… 整个前线,一切都被雷霆和风暴所碰撞出的烈光照亮。狂风肆虐,令血海泛起波澜。 哪怕是亲临前线统摄大局的律令卿也不由得在此刻失神,出神的凝望着那惊天动地的波澜。 那是不折不扣的,现境和深渊之间的碰撞。 同那相比,一切都仿佛苍白的毫无颜色,渺小的不值一提。 自短暂的震惊之后,从律令卿心中所浮现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警惕:糟了,那个家伙…… 绝罚!!! 自血海的最深处,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升起。 啪! 律令卿再忍不住捂脸长叹。 晚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已经天下无敌啦!!!” 就好像,感受到了来自大君的气息,闭关‘参悟’的绝罚卿睁开双眸,仰天大笑。 无穷生命所汇聚而成的血水漩涡之中,贯穿地狱的可怖杀意化为狂潮,升起,高悬与天空之上,化为了一柄柄……如同面条一样扭来扭去的古怪剑刃。 可即便是如此,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锐意却未曾有分毫的衰减,只是凝视,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哈哈哈,陛下,快看,快看!” 绝罚昂首,已经手舞足蹈:“老臣所参悟出的这灭世剑意,可凌厉否!” “喔,不愧是叔父,真是厉害!” 枯萎之王的投影浮现,鼓掌赞叹,丝毫不掩饰钦佩:“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三成的力量,实在是令侄儿我叹为观止!” “三……咳咳,没错,三成!!” 绝罚卿似是茫然了一瞬,紧接着,便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叉腰大笑起来:“我就说好像哪里不太对,好像少了点什么。 果然还是我太强了呀! 不过,陛下放心,哪怕区区三成,也完全足够!” 他兴奋的握拳:“还请陛下稍待,老臣这就亲临前线,等攻破现境之后,先扫灭朝中魍魉,再诛杀彼等侏儒。 大兴亡国,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呀!” 说罢,熊熊战意再难克制。 自狂笑之中,踏着两根还在不断蠕动的猩红之剑,腾空而起。 紧接着,无穷锐利撕裂天穹,向着现境飞扑而出,所过之处,大地、天穹、一切,都被干脆利落的斩成两端,哀鸣崩溃。 只有高亢尖锐的大笑,伴随着绝罚卿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锐利的剑!锐利的眼!” “犯我大亡疆土者,虽远必诛!” “深渊尽头谁为峰,一见绝罚皆成空!” “今日,以汝等蝼蚁之败亡,证我剑魔深渊无敌之道!” …… 在那杠铃一般沉重的大笑声里,大地动荡,就连离宫也微微震颤,抖落两粒尘埃,宛如不耐恶寒。 而大殿之内,一片尴尬的死寂。 “……” 白蛇再忍不住胃痛的感觉:“陛下……咱们要不还是,把绝罚……叫回来吧……” 哪怕让他再锤我两拳呢! 也比这个强啊! 胜负到还在其次,再让他这么癫下去,亡国的脸面,是真的一点都要没有了啊! “唔?这不也挺好嘛?” 丝竹歌舞之中,枯萎之王端着酒杯,愉悦一笑:“这可是难得的欢宴终末啊,白蛇。 难得大家都这么有活力,比往日死气沉沉的样子好了不知道多少。这种时候,作为朕之宰执,就不要垮起脸来搅扰气氛啦。 来人,饮胜,饮胜!” 地狱之王大笑,再度端起酒杯:“为亡国贺!” 山呼声自御阶之下响起。 参宴者们大笑着举杯。 啊,又来了。 这种熟悉的心塞和胃痛,以及愧对先帝的负罪感。 白蛇麻木的仰天长叹,心中第不知道多少次,老泪纵横。 累了,毁灭吧…… …… 此时此刻,在混乱的战场上,或许唯一一个能够领会到白蛇心情的人,恐怕就只剩下槐诗了。 尤其是当他终于从连番重创中恢复一点的时候,刚刚抬起头,就便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色,一根根奇形怪状的诡异剑刃软趴趴的蠕动着,朝着自己呼啸而来的时候…… 而当他看到那个好像哪门子预算不够的剑仙一样,在血潮中不断起伏扑腾自由泳的癫狂老头儿时,再忍不住,眼前一黑。 什么鬼! 你不要过来啊!!!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强与弱 就好像过马路的时候,一抬头,就在暴雨之中看到狂奔而来的泥头车一样。 当耀眼的车灯照亮自己的面孔时,人就会明白:命运之恶毒和坎坷,总是如此的让人猝不及防。 从不曾有一点点征兆,不论你如何祈祷。 它都会横冲直撞的,不急不缓的,跌跌撞撞的,向你扑过来。 正如同现在,呼啸而来的漫天血潮,以及无数蠕动的面条状物体里,那个在天空中大秀风骚泳姿的癫狂老头儿一样。 “看我御剑飞天天天天天!!!” 狂笑声回荡在天穹之上,让人眼前阵阵发黑。 却又,不由得……毛骨悚然。 迫近的死亡预感如同寒潮一样,将他们彻底吞没了。 不论是槐诗,夸父,亦或者是阿瑞斯和持斧罗摩,乃至其他的援军,所有的人都感觉了那一份来自灵魂之中的恐惧。 本能的,颤栗! 不是因为诡异的外貌,不是因为癫狂的气息,只是纯粹的因为…… ——太!强!了! 血潮之中,绝罚伸手,向着胆敢阻拦在眼前的蜉蝣蝼蚁们: “灭世剑气,给我出!” 轰! 血潮之中,如同煮烂了的面条一样不断起伏的好几根鬼东西,忽然之间,便迸射而出,向着在场的所有人。 来自深渊的大碗宽面从天而降,带着令人绝望的锐气和杀意。 更令人头皮发麻。 不由自主的,拼尽全力的去拦截——哪怕是被大君一锤子抡死都没关系,唯独不想死在这么见鬼的东西下面! 崩!崩!崩!崩!崩!崩! 巨响不绝于耳,令凄啸戛然而止。 阿瑞斯几乎倒飞而出,目瞪口呆的看着战神之剑上那个几乎微不可绝的缺口。 难以置信。 第不知道多少次怀疑,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唔?” 竟然都挡住了? 负手立于血潮之上的绝罚不由得微微挑起眉头,宛如诧异蝼蚁之中竟然还有一合之敌那样。 倘若不是他浑身那一套好像叫花子破衣服之外,那就更有那么点高人气派了。 他微微颔首,张口欲言。 可那一瞬间,世间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以此刻普照万象之光为凭,共鸣收慑一切杂音,如波一般的光之澜向内收缩,汇聚在残缺的日轮之上。 顷刻间抽尽了方圆千里之内的一切生机和源质,不惜耗尽了自己储备的所有‘充电宝’。 带着一个个缺口的日轮回旋,所有的力量,汇入了匣中。 不惜调动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源质储备,更不惜代价。 槐诗抬起了奥西里斯之枪,免疫系统锁定。 扣动扳机。 万里辉光汇聚为一束,宛如日轮中垂落的血色,如此猩红,带着焚烧的光芒,笔直突出,跨越了这对光速而言,近乎咫尺的短暂距离。 贯入了绝罚的面孔! 啪! 烈光停滞。 原本由无穷源质在日轮中质变而形成的毁灭洪流,竟然如同物质一般,停在了绝罚的面前。 被那一只不知何时抬起手掌,捏住了?! “竟敢暗箭伤人,简直卑鄙无耻!” 绝罚抬起头来,看向了槐诗,苍老的面孔之上满怀着鄙夷,拽着那一柄烈日之矛,端起来,仔细观看。 被强行桎梏的毁灭在他的手中,好像玩物一样,被随意的把弄。 看一看,闻一闻,然后,舔一舔。 味道,好像不错? 咔吧。 在惊悚的死寂里,传来了一声脆响。 绝罚张口,啃在了烈日之矛,摇下,卡擦卡擦的清脆声音里,东君所投出的绝杀一击,竟然像是早餐摊子上买来的油条一样,被一口一口的,啃进了肚子里。 “嗝~” 绝罚张口,喷出了一口血肉焦烂的青烟,浮现出一丝赞许: “现境人,不差。” 槐诗,张口欲言。 说不出话。 哪怕是现在大秘仪崩裂动荡,可天狱堡垒和东君所组成的节点尚在。哪怕是断掉所有的支援,但来到这里的现境供应也不会有丝毫的折扣! 诚然,东君必须供应石之立方内无时不刻的恐怖消耗,每一秒,都有数十万人份儿的源质经过东君流转。 可除此之外,留到他手里的,对于寻常升华者而言,依旧是一辈子都无法消耗完的海量! 可刚刚,自己倾尽全力所放出的一击,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怪东西,给当油条一样的吞掉了! 而且还继续活蹦乱跳,浑然无事。 这究竟又是个什么状况! 大家从真实系到了超级系就算了,你现在来告诉我搞笑系才是无敌的,是不是有点太扯了?!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再犹豫了。 漫天血潮,已经笼罩在天穹之上。 无以计数的‘剑’,锁定了他们的存在,带来令灵魂阵阵颤栗的寒意。 不,那些甚至都不过是细枝末节。 真正让槐诗毛骨悚然的……是来自绝罚的凝视。 如此专注。 就好像,终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伸手,指向了他的面孔,“我剑魔手下不斩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槐诗沉默着,没有回答,懒得再走这种让人生厌的流程。不假思索的抬起手,愤怒,填装。向着绝罚卿,扣动扳机! 残缺的日轮震怒咆哮,自怒火中迸发光焰,烈日之怒向着绝罚,井喷而出。 “雕虫小……” 绝罚不屑一笑,抬起手,再度抓向了那呼啸而来的震怒之火。可在那一刻,眼前,再度一黑。 终于听见了迟来的回应。 来自,自己的脑后…… “——窝嫩跌!” 七十二变中化为一缕微尘的齐天大圣终于从虚无之中浮现,自奔流的血潮中开辟出了一条笔直之路。 完全解放的定海神针铁,砸! 在确定敌人的恐怖威胁性的瞬间,夸父便已经无比默契的隐匿在虚无之中,等待着来自槐诗的讯号。 现在,从不知道多少统治者身上练出来的,早已经炉火纯青的除魔大闷棍,毫不保留的,砸在了绝罚的后脑上! 甚至,不止是这一棒。 当铁棒和脑壳碰撞的巨响响彻天穹的同时,大地之上四柱升起,天穹之上四柱降下,东夏天柱于此显现。 【先天八卦·补天神石】! 在瞬间,烧尽了自己所分配到的所有修正值,抓住了绝罚眩晕的关键时机,狠下辣手。 当先天之火从八卦神迹之中喷出的时候,不论是夸父还是槐诗,亦或者是其他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很快,松了一半的气,便再度,提起来了! 毁灭一切的先天之火中,绝罚卿的肉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烂,可他却好像懵懂不觉一样。 只是,摸着自己脑门上,那一道陈年旧创的裂口。 长出了一口气。 似是惊险。 紧接着,便恼怒起来:“你们现境人,实在是太卑鄙了!竟然不讲道理,来围攻我们亡国这样的名门正派……” 毛骨悚然里,槐诗一口老血忍不住喷出来。 名门正派? 老子理想国下属天国谱系这种现境嫡系都没说自己是名门正派,你们魔教哪里来的脸! 以及,他怎么还没死! 而且好像还……活蹦乱跳? 就在先天之火的焚烧里,绝罚卿茫然的挠着自己光秃秃的头上,摸不到烧焦的那几根毛。而就在他身上,毁灭焚烧不熄。 早已经渗透了骨髓。 可是却,无法将他彻底毁灭……甚至,从那一具干瘪躯壳中所渗出的诡异气息,越发的浓厚,让槐诗心里越来越冷。 就好像,他才是那更胜过毁灭的毁灭一样! 嘭! 天柱之上,裂隙浮现。 宛若囚笼的领域之内,绝罚卿伸出了手,向着两侧,掰开! 刹那间,槐诗、夸父、阿瑞斯乃至持斧罗摩,再无保留,全力出手!武神的斩灭之斧从云端落下,劈进了他的肩膀。 战神之剑和军神之矛突刺,交错着,贯入胸膛。 无穷烈日之火化为瀑布,冲入了先天八卦的封锁之中,将一切吞没。 而解放到极限,抽走槐诗大半源质的定海神珍铁已经化为无穷棍影,铺天盖地的砸下,巨响声连绵不绝。 破裂声响起。 来自……定海神针之上? 齐天大圣,虎口崩裂! 太硬了! 夸父心里已经凉的透彻,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硬的东西存在。哪怕是海之巨人的脑壳也都没这么硬吧! 可同样,这一份恐怖的威慑力和压抑感,也远胜于他所曾经见过的巨人! “比起雷霆那个矮子的斧头,你还差得远!” 绝罚卿咧嘴,大笑:“萤火之光,岂敢同日月争辉?!给我破!” 握紧了拳头,向着先天八卦的封锁。 燃烧的绝罚卿,一拳! 天崩地裂。 破笼而出的绝罚卿,再度,狂笑着,升上了天空。 胸前的裂口,竟然在利刃拔出的时候就已经愈合,肩头劈斩的裂口下,骨骼毫无裂隙,而浑身缭绕的先天之火依旧不断的焚烧,驱之不散,但却再无法添加任何的重创。 “同样的招数,第二次不可能对我有用!” 绝罚卿桀桀怪笑,向着日轮,‘御剑’而来,一拳,再度倒出! 崩裂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不断浮现。 随着槐诗面色骤变,东君所竖起的斥力,乃至一重重锻造而出的铁壁竟然都应声碎裂,日轮之上的裂隙蔓延,剧烈的动荡着。 只是一拳,就几乎将东君从轨道之上推开,险些令大秘仪的连接彻底中断! “这哪里有第二次的招数!” 槐诗下意识的吐槽:“况且,你特么不是剑魔吗,哪里有用拳头的!” 半空之中,紧追猛攻的绝罚卿微微一愣,旋即神色傲然:“拳就是剑,剑就是拳,剑道之博大精深,你们现境的蜉蝣如何能懂!” “哪里有剑了!” 槐诗怒吼,一拳挥出,无穷烈光汇聚,向着绝罚卿针锋相对的砸出,可紧接着,被狂笑的老东西撕扯成粉碎。 向着槐诗扑出。 最后的瞬间,拦在日轮前面的,是阿瑞斯! 啪! 战神之剑自正中断裂,奋尽了所有的力量,将绝罚卿弹开。 紧接着,血色喷涌。 额前崩裂缝隙,头颅碎裂,灵魂溃散。 重创垂死! 可紧接着,残骸又被槐诗扯了过来,五指连弹,不知道多少道光芒落进了他的身体里,连同着小半杯不死之药,全都倒进了他的嘴里。 来自阿瑞斯的这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垂死的战神被瞬间拉起! 堪称光速! 可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看到了,远方绝罚卿的狞笑。 就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设定一样。 自半空之中,绝罚卿展开双臂,呐喊: “——看我万剑归宗!!!” 话音刚落,那无数血潮中起伏的面条状剑刃,竟然随着绝罚卿的呼唤,自云端,降下,成百,上千,上万,上十万…… 一直到,穷尽视野,一切都被所谓的剑意笼罩在内。 铺天盖地! 斩! 日轮骤然膨胀,燃烧的恒星之光喷薄,无穷源质的灌溉里,大秘仪的框架于此展开,强行修订物理定律,撑起屏障。 槐诗的脸色铁青,已经顾不上失控的神性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哪怕是被烧死也无所谓。 不,应该说,早知道,刚刚大君路过的时候,他便已经不自量力的发起挑战! 起码不用和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家伙打。 简直像是噩梦! 澎湃的潮声、血水蒸发时的嗤嗤作响,乃至琉璃碎裂的清脆声音,错乱嘈杂的混乱里,一道道血色的攻击在烈日的斥力和热量之下,被尽数蒸发。 用尽全力的,将所谓的万剑,撑住了。 可紧接着,破空声迸发! 绝罚卿,突入! 在瞬间,撞飞了正前方的夸父,几乎将他碾碎,再紧接着,硬顶着罗摩的劈斩,抬起脚,将阻挡在前面的阿瑞斯一脚踢飞。 骨骼碎裂的声音还来不及扩散,反手,一拳锤在了武神的大斧之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拳头状的裂痕和无数裂隙。 最后,再一拳将眼前碍事的日轮彻底打断! 向前! 狰狞的黑影已经笼罩了槐诗的面孔,染血的铁拳,向着东君砸下! 告诉他: “此乃一剑破万法!” 轰! 仓促之间,槐诗抬起的手臂被彻底粉碎,摧枯拉朽。而当他想要抓紧这关键的空隙躲避时,却已经僵硬在了半空之中。 胸膛,被一拳捣成了粉碎。 贯穿! 太快了…… 就好像,曾经快要被外道王一拳打死时那样,却又和那时候截然不同。 他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专注自身无止境磨练自我的对手,而是……仿佛将整个深渊的错乱和癫狂都吞入灵魂里的,晦暗风暴。 此刻,就在神之眼的凝视之中,绝罚的本质,终于显现。 污浊、粘稠、混沌、变幻不定的,恐怖阴影! 不知道吞吃了多少深渊的真髓,溶解了多少恶意和疯狂之后,才能将一个人的灵魂变成如此恐怖的模样。 猩红的血色,无止境的重叠在一处,到最后,变成的近乎深渊一般的粘稠黑暗! 黑暗在俯瞰着他,狞笑。 “你太弱了。” 绝罚卿的五指,握紧! 捏碎了他的心脏,灵魂,乃至,东君所创造的烈日。 甚至,来不及抽取生机和源质,创造出不死之药,也已经再没有那样的机会。 槐诗瞪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照耀深渊的烈日之下,崩裂开一道庞大的缝隙。 粘稠的血色,从其中流出,宛如瀑布。 清脆的悲鸣回荡。 死亡到来。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生与死 熔火从天而降,尘埃从大地之上升起,飞向天穹,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宛若暴雨。 一切好像都失常了,变得不同。但同触目所及的一切相比起来,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一切正常。 只是在混沌的厮杀和惨烈的斗争之中,渐渐的走向灭亡。 仅此而已。 一瞬间的恍惚中,原缘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泼洒在了自己的面甲之上,染血的蒙纱贞女更显妖艳。 瓦尔基里伫立于尸丛之中。 这里是前线。 斗争的最前方。 “隐蔽,隐蔽——”远方传来了嘶声竭力的呐喊声。 紧接着,震怒的焰光从天而降,贯穿了冰霜的风暴,落在大地之上,掀起了扩散的焰光,扑面而来的风暴里,原缘竭尽全力的撑起了剐刑,维持着冰风的庇佑。 可破裂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就在她的眼前,冰风之外,大地自猩红化为了焦黑,渐渐溶解,绝境之中,地狱的大群在惊恐的嘶鸣,蠕动着,迅速的化为焦炭,又自风暴的璀璨之下坍塌。 就连浑身笼罩着厚重装甲的巨蜥连带着上面的蛇人骑士都烧为了残缺的枯骨。 可不等她反应,火焰便自她的眼前开辟。 漆黑的阴影从天空之上,俯冲而下,带来了令她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 宛若破布一般的黑袍之下,仿佛遭受了重创一样,带着一个个贯穿的裂口。可裂口之下却看不见身躯,只有一阵阵不断蠕动的雾气。 模糊的头部,渐渐浮现一颗猩红的眼瞳。 看着她。 如此饥渴。 “那是……” 原缘的眼瞳收缩。 ——统治者·猎魂公! 她不假思索的报告:“雷蒙德先生,我们需要支——” 轰! 冰风被撕裂的哀鸣声音里,原缘已经倒飞而出。 破碎的铁片从半空之中升起,落下,染着血,践踏进泥土之中。 猎魂公已经破空而至,站在了她原本的位置之上,黑袍下的雾气如同手掌一般的伸出,贯穿了周围的一切活物。 瞬间,吸干了所有的源质和生命。 而就在宛若骸骨一般的手掌之中,一颗破碎的眼球沾染着血浆,迅速的干瘪,干枯,化为了尘埃。 黑雾中的眼瞳微微一动,似是诧异一般。 竟然躲过了? 当他看向原缘时,却发现,她已经消失无踪。 “草草草草,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鬼——” 更后方的战壕里,林中小屋的脸色惨白,颠三倒四的骂着,猛然扯开了脚下的沉渊,将从另一头被扯进来的原缘拉出来,匆忙的检验着她的伤势。 心已经凉了一半。 面孔,脖颈,连带着胸前都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口,倘若没有甲胄的话,恐怕一照面就已经被彻底撕碎。 可现在—— 那一张昔日姣好的面孔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翻卷的裂痕,破碎,血色不断的渗出。 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 当林中小屋伸手想要检查的时候,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握住了。 “我没事。” 原缘擦去了蒙在左眼上的血色,抬起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迟滞一瞬,紧接着,血色如冰霜,冻结伤口。 林中小屋手里也没有停,拔出了一根长钉:“忍着点。” 话音未落,长钉已经贯入了她的眼眶,再度拔出的时候,便带着泉涌的血色。原本银亮的长钉之上,一片漆黑,散发着腐烂的恶臭,被小心的收起。 反手取出了注射枪,对准了她的脖颈扣动扳机,银色的药剂扩散,缓缓从面孔之上渗出,暂时的封锁了残存的源质之毒。 宛如钢铁一样,补全缺口。 只有漆黑的眼眶里一无所有,看着如此狰狞。 紧急处理,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 只是短短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冲破防线的猎魂公便已经抽光了不知道多少生命和源质,咬牙,嘶鸣着,拔出了那一把钉在身上的长剑,粘稠的黑暗如血一样流出。 他还需要更多的灵魂。 冒着浓烟的太阳船调转炮口,可是周围友军太多了,根本无法覆盖式打击,只能勉强的用火力压制,提供支援。 “那个家伙,必须解决掉,不然的话,被屠杀的就是我们。” 原缘咬牙忍着阵痛,“维塔利先生呢?” 林中小屋无奈一叹,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穹。 宛如破裂的镜面一样,无数镜光映照出了一个不存在于此的黑色身影,以一己之力,抵抗着数名统治者的围攻,锁闭了大半天穹,滴水不漏。 那里的情况只会比这里更糟。 根本无暇分身。 “糟糕透顶啊。”他无奈叹息。 “只能靠我们自己解决了。” 原缘咬牙,忽然问:“血咒,还有多少?” 林中小屋沉默片刻,展开了手掌,一个个淌血的字符从虚空中显现:“十六个,牵制和援护的话绝对没有问题。” “足够了。” 原缘想了一下,轻声呢喃着,告诉自己:“足够了……” “等我讯号。” 她捏碎了手中的源质补剂,吸收,再度以剐刑撑起自己的身体,翻出壕沟,走向了外面。 在混乱里,她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喂,原缘!” 林中小屋抛过来一个东西:“小心一点!” 原缘伸手,接住了那一枚符咒,看着上面的纹路,微微一愣,旋即点头,破碎的面孔仿佛笑了起来。 “好。” 她收回视线,吹响了口哨。 呼啸的冰风之中,盗骊之魂再度应召而来,撑起了瓦尔基里,奔赴战场! 诗珈古尔之赐福于此再度显现,原缘无言,再度端起了剐刑之矛,向着无穷诡异触须之中的猎魂公。 发起冲锋! 短暂的瞬间,好像整个区域都迎来了死寂,只有排山倒海一样的轰鸣自盗骊的铁蹄践踏之下迸发。 一骑万乘! 无以计数的幻影从冰风之中显现,来自整个原罪军团的力量汇聚在了她的手中,随着她一起,宛如铁壁一般向前推进。 浩荡冰风如犁,自尸骨和焦土之上扫过,短短数百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剐刑的金色锋芒宛若燃烧一样,自原缘的手中抬起,遥遥对准了猎魂公的身躯。宛若有无穷恨意自矛锋之上涌动,化为丝丝缕缕的血色,燃起一往无前的血焰。 无回之枪的锁定,已经完成。 瞬间,猎魂公猛然回头,警惕的抛下了手中还未曾抽尽的霜巨人,黑袍一动,竟然再度破空而来。 毫无任何的轻视和小觑,向着从自己手中逃走的猎物再度降下绝杀! 可在那之前,盗骊便已经踏着冰风,自嘶鸣之中,一跃而起,宛如乘着风暴升上天空那样。 无回之枪,脱手而出! 漫长时间以来,剐刑所掠取来的源质和灵魂迎来了狂暴的燃烧,洞破了虚空,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以统治者遗骨所铸就的长矛,已经近在咫尺! 黑雾之中,那一颗猩红的眼瞳收缩,而骸骨一般的手掌已经再度伸出,张开,将扑面而来的长矛死死的握紧。 咔吧,一声轻响。 一切在瞬间停滞。 一条条滴落弱水的漆黑锁链从虚空中凭空浮现,延伸,已经缠绕在了猎魂公的身躯之上。 “甘霖凉!” 祭坛之上血咒破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林中小屋的双眸猩红,全然不顾反噬和逆风,仪刀贯入手掌,粘稠的血色落下,被巫咸之影尽数吞进。 在他身后蠕动的阴影之中,一张张模糊的面孔浮现,无声的开阖,令错乱的吟诵和癫狂的呐喊从猎魂公的意识浮现:“天蓬天蓬,九玄杀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太上皓凶——” 每一个字都宛如刀锋一样,带来了深入骨髓和灵魂的痛楚。 “噗!”林中小屋呕血,血咒破裂的速度在加快。用原始咒术这种力大砖飞一样的技巧去催动秘仪,几乎在弹指间,已经快要耗尽。 而从天而降的盗骊,已经近在眼前! 原缘咆哮,无视了那一条条贯穿自己身躯的阴影肢体,奋尽全力,推在了剐刑之上,令崩裂的声音炸响。 长矛,破体而入。 在猎魂公的嘶鸣之中,将它钉在了地上,难以挣脱。 就在刹那间,猎魂公背后的影子里,隐藏许久的纤细身影终于显现,安娜跃起。 寇斯切的圣痕吞尽所有源质,化为一缕几近于无的暗淡剑痕。 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刺出!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黑雾之中,那一颗猩红的眼瞳之上骤然浮现出一道裂隙。自那至恶之剑的雏形之中,魂魄震颤,浮现裂痕! “蠢物,滚开!” 黑雾里,癫狂的嘶吼声骤然炸响。 没有神性加持和龙脉质变的无回之枪,未曾完成的至恶之剑都杀不死他,哪怕已经重创如此…… 不惜后果的,奋力挣扎! 剐刑长矛剧震,锁链崩裂的声音响起,北斗天蓬咒的桎梏即将消散。 骸骨之手从黑雾中伸出,缓缓的,抓向了原缘的面孔。 近在咫尺的灵魂…… 破空的凄啸却从远方迸发! 万军之中,的卢上,有人奋尽全力,挥手,一线银光奔流而至,洞穿层层的障碍,从天而降,贯入了猎魂公的头颅! 那是另一把染血的长枪。 涯角! 而现在,就在统治者的面前,山君之剑出鞘,抬起。 “于此,分封世间万物——” 染血的瓦尔基里昂首,空洞的眼眶之中,耀眼的辉光升腾,亮起,带着令统治者也为之发寒的恐怖气息。 九大世界的投影从甲胄之下的身躯中浮现,宛如烙铁一样,铭刻进骨髓之中,带来了摧残灵魂的痛楚。 可在眼眶之中,那庄严的辉光却终于凝聚成型。 那是一颗眼瞳,跨越了遥远的时光,北欧诸神之起源,向着未来,投来了冷酷的凝视,顺应着原缘的意志,降下昭告: “——吾等终将,主宰一切!” 如同,曾经的大神奥丁为了领悟世上的智慧,不惜将自己的一只眼睛献给世界之树时那样! 彻底的舍弃自己被夺走的右眼,哪怕将来也再无从修复也无所谓。 于此,原缘紧握了誓约的力量。 那一瞬间,自九大世界的辉光流溢之中,山君铮鸣! 自那稍纵即逝的弧光之中,仿佛有庄严的日轮升起,喷薄光焰,降下毁灭。挣扎、反抗和生命,自辉煌牺牲之剑下,尽数破灭。 斩! 重重桎梏之内,猎魂公的嘶鸣,戛然而止。 黑雾破裂。 当那完美无缺的弧光散尽,便有一颗宛如黑曜石所雕琢而成的颅骨,从统治者的肩头落下。 统治者·猎魂公,死! 紧接着,女武神的痛苦嘶吼响彻战场。 她弯下了腰,痛苦痉挛。 蔓延的献祭之火中,统治者的残躯迅速的溶解,化为瀑布,尽数末入了她的眼眶之中,消失不见。 血色再度流出,宛如泉涌。 可当原缘抬起手,触摸向那一片空洞时,入手却如此冰凉。在指缝之间,一颗宛若琥珀的眼睛缓缓的浮现,凝视着眼前的世界。 眼瞳之中,隐约的卢恩符文如火焰一样无声的涌动,洞察一切! 盗骊嘶鸣着,人立而起。 原缘抬起手,举起猎魂公的头颅,向着整个战场放声呐喊,展示着统治者的残骸,打破了死寂的终末。 令宛如狂潮一样的呐喊和欢呼声掀起。 宛若沸腾。 就在这斗争的激流中,原缘终于抬头,看向了远方,另一头的前线。 染血的的卢向前,战马之上的骑士向着她昂首,咧嘴,得意一笑,炫耀着自己苦修的成果,在万军敌丛之中任意驰骋。 可很快,便好像有恼怒的喝令声更远处响起。 刹那间,宛若暴雨一般的箭矢升上天空,落下,将他吞没在了其中。 变成了一只刺猬。 狼狈逃窜。 令原缘刚刚抬起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都已经快定亲了,好歹稳重一点吧,阿照。” 她无奈一笑,反手拔出了地上的剐刑和涯角,驱驰策马,前往支援。 可动作,却忽然停滞在了原地。 僵硬住了。 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难以置信的回头。 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惊慌从肺腑中升起。 “老师……” 在她的感应之中,那一轮自始至终都映照着自己的太阳,在这一刻无声的熄灭了,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再感受不到槐诗的气息。 那一颗蒙受昔日海姆达尔之赐福的洞察之眼抬起,望向深渊,便看到了:崩溃的日轮之中,所喷出的无穷鲜血。 ——东君,陨落! 啪! 当太阳破裂的同时,好像有什么束缚,在瞬间,应声而碎。 恍惚和眩晕突如其来,她所感受到的,便是无穷的恶寒。 那一只眼瞳中的符文之火如同风中残烛,惊恐的颤栗着。 来自本能的恐惧,让她闭上了眼睛。 不敢再看。 再然后,便感受到身体一轻。 不止是她,此刻,大半个地狱战场之上,不知多少泥沙和残骸,竟然缓缓的漂浮而起,连同那些渐渐冰冷和凝固的鲜血。 像是一只只绝望之手,自不知何处而来的哀嚎中,向着那即将陨落的日轮,伸出。 挽留这夕阳的光彩。 重力,失控了! 可失控的却并非只有重力。 扑面而来的风暴之中饱含着鲜血的甜腻,大地之上一朵朵腐烂之花盛开又溃烂。 在黯淡昏光的照耀范围内,一根根骸骨之树撕裂焦土,拔地而起,数之不尽的内脏在枝头生长。 随风摇曳着,宛若畸变的果实。 而在天穹之上,歇斯底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渐渐崩裂坍塌的烈日中,洪流一般的猩红喷薄而出! 粘稠的像是火焰一般,扩散,升腾,同光芒交织在一处。而裂口之下,蠕动的声音响起,海量的血肉、触须、内脏涌动,一根根彻底畸变之后的骨骼仿佛锈蚀的钢铁一样。 那些诡异而丑陋的血肉和骸骨,渐渐的,聚合在一处,亦或者是,蚕食、厮杀在一起,不断的掠夺着彼此的养分和身躯。 到最后,烈日和血肉之中,终末之兽的面孔,渐渐浮现! 睁开了那三双眼瞳,俯瞰着一切诞生、成长、蚕食、衰败和灭亡,凝视着自我所铸就的,畸变食物链。 终末之兽张口。 血肉化的兽面太阳之上,无穷血色的光芒喷薄而出! …… …… “你再说一次!!!” 存续院里,尼芬海姆的咆哮再度响起。 苍老的创造主薅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质问眼前的沙赫,已经想要把他活撕了:“你他妈的究竟给了他多少?” “呃,咳咳,其实……也没多少。” 同僚们那锋锐的视线中,沙赫不好意思的往后缩了一点,羞涩微笑:“一点点,就一点点……” 尼芬海姆怒吼,喷着吐沫,简直就像是一只想要吐火把这个王八蛋烧死的恶龙:“一点点是多少!” “……” 死寂之中,沙赫抬起手,两根手指比划了大小,吭哧了半天,说道:“一……百九十一克。” “一百九十一克什么?” 尼芬海姆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几乎快要泪眼朦胧。 沙赫微笑。 尼芬海姆,眼前一黑。 甚至,再没力气咆哮。 瘫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眼前这帮狗逼,总算是看出来了…… 这帮家伙,一个个的,都他妈的身怀绝技啊!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没一个正常的。 尤其是中岛和沙赫,这俩负责槐诗的王八蛋,简直是秘密武器,时不时给人无穷惊喜。 一个二次元入脑的瀛洲人,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从以前到现在,对一切过手的设备和项目进行非标准改装还增加自爆按钮的习惯就没停过。 一个生态学入脑的神经病,动不动就拿医院里的患者和封存物当试验品,而且隔三差五还他妈有见了鬼的灵感。 每次都是‘俺寻思’的结果,都会让尼芬海姆痛不欲生。 尤其是,当想到这个神经病负责的项目,就让他更想要去死一死了! ——【毁灭要素·永生之兽】!!! 一百九十一克啊,你妈的,一百九十一克! 一百九十一克永生之兽的脊髓液提取物,换算下来……已经超过二十六亿人份儿的畸变生命力! 况且,但凡超过三克以上,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单位换算能概括的范畴了。 以永生之兽的威胁程度,只要泄露的样本超过六克,就能造成全境级的生化污染。 不只是如此,按照存续院所研究出的规律——一旦脱离了永生之兽本体的组织分量超过二十一克,就足以被视为等同于永生之兽的单独衍生体,一整个针对一切生命和活物都具备无穷威胁的污染源泉! 当规格已经抵达到如此恐怖程度的生命力,再搭配上槐诗档案里那一大堆要命的玩意儿时…… 尼芬海姆,停止了思考。 他只想知道,现在把这俩狗东西塞进最终处理机里销毁掉,能不能挽回一点存续院的风评。 以及…… 现场的采集设备和观测系统是否足够?匹诺曹有没有进行重点观测和解析?还有,这么珍贵的实验,现在开始建立档案记录数据还来不来得及?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推开了所有拦路的人,趴在了屏幕的前面,拿起了记录的笔。 去他妈的后果—— 赶快记!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怪物和怪物 只是短短的弹指间。 当一枚破碎的存续院徽章从空中落下,没入泥土之中的时候,泥土中便悄然萌发出千万缕肉芽。 仿佛海草一样,丝丝缕缕的升起,向着天穹。 太阳之上崩裂的缝隙之后,千万吨血水喷薄,奔流,蒸发为猩红的雾,环绕在日轮之上,增殖的血肉、器官和骨骼顺着太阳的表面扩散,数之不尽的眼球、内脏、肢体重叠在一处又开放,宛若莲花。 一缕缕纠缠在一起的血肉触须,随着烈光一同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盛放若日芒。 无穷的生灭所交织而成的食物链里,终末之兽的轮廓渐渐浮现,如此的诡异,但又如此的神圣。 明明看上去丑陋的令人作呕,足以令人灵魂颤栗和崩溃,但同时,又让人发自内心的领受庄严和肃然,仿佛世间恒定的真理于此彰显。 生命和世界的本质于此交融,纠缠,异化! 太阳被赋予了生命! 可活过来的太阳却未曾显现仁慈。 如此狰狞。 此刻整个地狱里,但凡有知觉的人,都能够感受到那惊天动地的波澜,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够见证。 那冉冉升起的血肉烈日—— 庄严又圣洁。 诡异又丑陋。 令人膜拜,令人作呕。 “叼拿马,那是什么鬼东西!” 太阳船上,雷蒙德看着那雷达里那诡异的融合反应,优美的语言滔滔不绝,完全停不下来。 包括他在内,战场上,乃至战场外,甚至统辖局决策室里的人,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脑子里涌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槐诗那个王八蛋终于反了! 就好像笼子里的二哈终于成功越狱冲向了模型,电影的套路剧情里假装友军的内奸露出了本来面目,藏在海面下的大白鲨张开獠牙升起…… 突如其来的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种松了口气的安心感。 憋了这么久,小鸡子可算是露出黑脚了吧! 我还能不知道你? 早就给我看出来了! 可紧接着,才迟滞的发现——为啥雷达上面,这识别信号里,依然是友军? 而且除了理想国和统辖局的标志之外,还特么多了一个存续院的徽章?! 孽畜,你们又做了什么?! 不知道多少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里,只有罗素淡定抽烟,“基本操作,基本操作,大家坐,大家快坐……” 而所有人里,受到最大伤害和刺激的,恐怕就只有原本用来保护槐诗的队友了。 “这……我……他……他,我……” 阿瑞斯目瞪口呆,语无伦次:“这什么情况?” “没见过吧?第一次?” 旁边已经蹲下来抽烟摸鱼的齐天大圣瞥了他一眼,早已经经验丰富:“放轻松,习惯了就好。” 这种事情,还他妈的要习惯的吗! 阿瑞斯的眼眶狂跳:“那咱……怎么办?” 究竟是继续上去开打,还是掉头把这个疑似凝固堕落的内鬼给片了啊! “凉拌!干活儿就对了。” 齐天大圣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把嘴里的烟抽完,扛起了定海神针:“周围的对手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 这种时候,离槐诗这瘪犊子,越远越好。 关键不在于能不能提供多少帮助。 而在于,别被这狗日的友军给不小心一脚碾死了。 至于剩下的…… 剩下再说! 轰! 日轮爆裂的轰鸣里,浴血蠕动的血肉太阳上,无以计数的肢体和器官里,浮现出一张张诡异的面孔,变幻不定。 嘴唇开阖时候,就唱响了响彻天地的圣歌。 “圣哉!圣哉!圣哉!圣哉!” 天穹之上,那个被绝罚卿一拳打穿的崩溃躯壳中,井喷的血色里,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握紧了他的手腕。 紧接着,那一张崩裂的面孔再度抬起。 咧嘴。 “傻了吧,爷也开了!” 两张嘴唇在面孔之上开阖,声音重叠在一起,发出了嘈杂刺耳的尖锐声响,第三只眼睛和第四只眼睛从张开的大口之中浮现。 四只手掌握紧了绝罚卿的双臂,紧接着第五只手从胸前的裂隙之中伸出,握紧成拳,砸在了那一张残存着狞笑的面孔之上。 再然后,第六只,第七只,第八只……宛如王八拳一样的诡异拳法,化为了暴雨,令绝罚卿的身体激荡着,竟然难以做出反应。 紧接着,裂开的太阳之中,喷涌的血色里,一只通天彻地的手臂握紧了燃烧的天阙巨剑,向着近在咫尺的绝罚卿,斩落! 轰! 那个诡异的老东西终于倒飞而出。 而天阙之剑上,竟然也崩裂出了一个人形的缺口,隐约可以看到绝罚卿的面孔起伏……硬的如此夸张和离谱! 半空里,槐诗的轮廓不断的变化。 那些多余出来的肢体,手足和眼耳口鼻从周身不断的延伸而出,时而变成一个巨大的肉团,时而化为一株分散扩张的诡异巨树。 很快,一切异常都消失无踪。 溶解的血水之中,槐诗的面目重新浮现,可不同于往日的严肃和清秀,反而带着妖异的气息,对一切生命的无穷吸引力。 剧烈的饥渴感,已经充斥了他的意识和魂灵。 来自永生之兽,不,来自这一份生命的本质。 想要吃,想要生长,想要扩散。 要遍及大地,笼罩天空,充斥海洋。 那前所未有的冲动笼罩着他的意志,令他变得无比的兴奋和狂躁,甚至,对一切生命都浮现出了浓厚的食欲。 现在,不久之前还要将他烧成灰烬的东君之火,反而变成了他维持人性的基础,令他不至于异化为某种失控的怪物。 烈焰和血肉不断的纠缠,厮杀,重叠在一处,维持了槐诗的清醒。 他所能做的,只有以牧场主的食物链为容器,将永生之兽强行的塞了进去。 自槐诗的双手之中,【毁灭要素·牧场主】、【毁灭要素·永生之兽】——这一份昔日在丹波内圈险些成就的恐怖力量,彻底的渐渐的重叠一处! 无穷的生命,无穷的形态和可能,在食物链中奔流,不断的变化,令食物链的构成不断的崩裂,坍塌和重塑。 每一次生灭,槐诗就感觉那失控的力量略微的驯服一些,每一次的重塑,槐诗便感觉这一份不断膨胀的力量渐渐的得心应手。 他感觉自己渐渐的领悟了一切,但一切又仿佛如此的遥远。 正如同存续院所测算的那样,不对应的毁灭要素,便无法完成彻底的融合。纵然槐诗可以凭借着这一份力量无限制的接近牧场主,无限制的逼近永生之兽,却依旧无法完成突破。 但现在,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已经足够。 烈日之上,血肉所组成的终末之兽张口,咆哮,洒下了畸变之雨。伴随着那些大群的哀嚎,肢体渐渐扭曲,变化,和血肉化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生命同世界结合在一处。 以如此丑陋的方式—— 可异化的天地之间,绝罚卿震怒的吼声如雷鸣那样,响起。 “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血水之中,癫狂的绝罚卿之上,那些燃烧的先天之火竟然在震怒中熄灭,紧接着,那天穹之上,无以计数的猩红之剑骤然膨胀。 哪怕是模样如此的古怪,可那蕴藏在其中的杀意却已经彻底的凝结成了实质。 张开双臂,呐喊: “万剑,给我出!” 在那宛若给自己鼓劲加油一样的呼和之中,天穹上的血色剑刃竟然以无比诡异的速度迅速的分裂和衍生起来,到最后,整个天穹之上,都已经被见鬼的什么所谓的‘剑意’鬼东西给尽数充斥。 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自绝罚卿的狂笑里,降下! 那比烈日所能普照的范围还要更加夸张的规模,已经让所有人看直了眼睛。而当崩裂的日轮中伸出一只只巨手,握着庞大的长剑、刀斧等等诡异武器迎向袭来的天灾时,便已经让人窒息。 方圆千百里之内,偌大的战场,已经再没有第三者的立足之地。 倘若前线之上,天敌和大君之间的斗争是现境和深渊之间的对决,那么此刻此时此处,已经再难分出什么界限…… 一切都被怪物和怪物之间的厮杀所占据! 异化的血肉太阳和亡国的绝罚卿,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更加的正常一切……现境所创造的怪物和深渊所创造的怪物碰撞在一处。 血肉化的世界被癫狂的绝罚卿随手撕裂,可漫天的毁灭剑雨又紧接着,被遍布诡异眼瞳的日轮碾碎。 在这一片混乱和诡异到极点的领域之内,一切都在迅速的失控。 被双方所宣泄的力量,碾成粉碎! “竟然能挡住我的五成功力?!” 而直至此刻,绝罚卿的面孔之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讶,旋即呆滞:“不对啊,我现在只有三成来着?那三成的五成是……一成?不对,六分?也不对……” “一成半。” 槐诗无奈的提醒。 “对!”绝罚卿兴高采烈,赞许道:“能挡住我一成半的功力,倒也难能可——” 轰! 交错的天阙之剑燃烧着烈日之火,再度斩落! 疯话已经太多了…… 要打就打,少逼逼赖赖! 自血肉太阳的运转之下,天阙之剑向着大地连续劈斩,撕裂所谓的什么亿万剑归宗的恐怖瀑布,锁定了绝罚卿。 在弹指之间,数百次以上的恐怖斩击。 然后…… 竟然,全被防住了?! 蒸发的血气之中,绝罚卿依旧完好无损,毫无任何负担的应对着槐诗的攻击。 此刻,槐诗才终于确定。 双方的力量竟然不相伯仲? 不对,‘能够不相伯仲’这一点,反而才是最大的问题才对! 此刻,拥有了来自现境的源质支援和大秘仪加持,东君的圣痕,牧场主和永生之兽的本质—— 哪怕无法真正的和那两个毁灭要素的完全态相比,可竟然都无法让眼前的老东西真正的受到重创! 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在这短暂的死寂之中,槐诗的眼眶之中,神之眼迸射光芒,死死的盯着那看似狼狈的老东西。 透过虚伪的躯壳,凝视着他的灵魂。 宛若世间晦暗和绝望所缔造而成的恐怖海洋,无穷无尽…… 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了灵魂的最深处,再度,浮现出了一缕波澜,好像冰山之下的模糊轮廓隐隐从海中浮现。 短暂的迟滞中,绝罚卿忽然抬起了手。 一拍脑袋。 “啊——” 他恍然的说,“我想起来了!” 那一瞬间,死亡预感,再度炸响! 紧接着,他的身体,便已经自上而下的向着两侧分开,变成了两截。畸变的血肉烈日之上,一道几乎将整个太阳都彻底劈开的裂痕,炸裂开来。 可紧接着,槐诗便已经再度复原,裂口合拢,在无穷生命之下,所谓的重创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却感觉,浑身发冷。 哪怕是神之眼,能在刹那间看到的,也只有铺天盖地的庞大阴影。 有什么东西,从其中浮现,又一闪而逝…… 宛若刀锋一般。 轻描淡写的,斩!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苏醒和长梦 刀? 槐诗毛骨悚然。 不论是那一闪而逝的轮廓,亦或者是攻击的方式,乃至自己的亲身体验……绝对是刀! 哪怕槐诗再不济,也不至于连自己刚刚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歹是灾厄之剑,是刀还是糖还是分得清的! 稍纵即逝,却仿佛可以斩断时光。 不存在形体,却又好像可以开辟万物,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只为了一瞬的‘斩’! 凌厉纯粹到令人发指,但这却和刚刚之前所谓的剑魔和那什么劳什子灭世剑意完全不一样。 倒不如说,南辕北辙…… 就好像硬要说专注于纯化的应芳州和万金油槐诗是同一个人一样,从打法到原理,再到风格,这俩根本就是完全无法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的东西! 你是怎么做到的? 突如其来的呆滞之中,槐诗难以理解,精分还他妈有这样的好处么? 能不能带我一个? “啊,多亏了你,我终于想起来了。” 绝罚卿负手,感慨轻叹:“除了剑魔之外,原来还是刀狂……能够领受我这灭尽一刀,倒也是你的荣幸。” “荣幸个屁!” 槐诗再忍不住瞪眼:“这绝逼是你刚刚自己给自己加的设定吧!” “放肆,我就是!” 绝罚卿大怒,面色涨红:“这都是我想起来的!我怎么就不是刀狂了——” 轰! 无边阴暗再现,那锋锐到极点的寒芒一闪而逝,自日轮之上扫过,迸发巨响。 无功而返! 当这一次,槐诗早有准备之后,宛若天柱的巨锏已经从云端劈下,七海之重寄托于上,潮光涌动。 针锋相对的同刀光碰撞在一处,能够看到万般潮水的光芒飞溅,巨锏之上竟然留下了一道伤痕。 自巨手的握持之下,劈斩横扫的巨锏和长戟同虚空中浮现的一道道刀光碰撞在一处,而愤怒、苦痛、怨憎和美德已经随着日轮的回旋,连番斩落! 无穷猩红挥洒之中,血肉化的太阳吐出了毁灭的风暴,吞没了一切! 万丈血焰喷薄。 大地枯萎,天地干涸。 东君在狂暴的抽取着方圆万里之内的一切力量,不论是生命亦或者源质,转化为最纯粹的毁灭,向着眼前那诡异的存在挥洒而出! 来自神迹刻印·天问的诅咒,亦或者是免疫系统的压制,乃至一切能够应用上的手段。 超越自己的极限。 不惜一切代价的,进攻! 本应该摧枯拉朽的将一切毁灭才对,哪怕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任何统治者。即便是巨人,亦或者是亡国九卿,应该都能予以压制。 可偏偏,依旧……无法看到任何获胜的可能! 癫狂的笑声未曾停滞。 越发的,高亢! “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 烈日的焚烧和源质武装的围攻里,绝罚卿狂喜乱舞,展开了双臂:“刀剑合璧,才是我的完整形态!” 一刹那,数之不尽的猩红收缩,化为了吞吐不定的千里剑芒。铺天盖地的阴暗坍塌,凝结成虚无的刀锋。 自粗暴的挥舞中,针锋相对的同槐诗的劈斩硬撼。 冲天而起! 撞向了天穹之上的槐诗。 那一张狂笑着的诡异面孔之上,灵魂中的污浊和绝望仿若火焰,在眼眶中喷薄燃烧:“我好强!我好强! 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我好他妈的强!” 崩! 庄严丑陋的日轮在刀剑的劈斩和回旋之中,竟然率先被斩断,绝罚卿突入,血芒之剑和阴影锋刃已经贯入血肉化的日轮之中,肆意劈斩,短短的弹指之间,留下了数之不尽的凿痕。 粘稠的血水像是瀑布一般,喷出,落在干涸的大地之上。 天穹雨血。 烈日重创,又迅速的重生。 槐诗还没死。 可此刻,看着那一张迅速放大的面孔,心中的寒意已经近乎溢出。 越来越强了! 从一开始双重毁灭要素的压制,到不相伯仲,再到现在,越来越艰难,再没有谁比槐诗更加清楚眼前这个好像来搞笑一样的老东西有多见鬼。 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道理,甚至找不到什么原因。 没有友情,没有羁绊,没有背后灵,没有任何的支援,也看不到任何的装备—— 一切都自然而然。 就好像,只需要他……拍拍脑门去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倘若压力再这么提升,在东君、食物链和生命力三者之间的平衡彻底崩溃之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哈哈哈,刀剑合璧,天下无敌!” 尖锐的大笑声里,绝罚卿中灵魂中宛如无穷海洋一般的黑暗涌动着,掀起一阵阵激烈的波澜,癫狂呐喊。 “陛下,陛下,您看到了吗?” “——我绝罚,天!下!无!敌!啦!!!” 宛若山峦的刀剑从云端坠落,自血雨之中。活化太阳之上延伸出的一条条巨手,齐根而断! 再紧接着,刀剑齐出! 转瞬间,槐诗的身躯自挥洒的刀剑之下撕裂,碾碎,甚至来不及抵抗。 头颅飞起,落下,被绝罚握紧了手中,举起。 赞许俯瞰: “证我绝学,你倒也算死得其——” 槐诗的眼瞳翻起,看着他,嘴唇开合。 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傻逼。” “蠢货!”离宫大殿之内,白蛇闭上了眼睛。 有庞大的阴影,笼罩了绝罚的笑容。 破裂的活化太阳之上,终末之兽的狰狞面孔自无数扭曲的肢体之间升起,张口,猛然合拢。 轰! 凌驾于钢铁之上的锋锐利齿,竟然在巨响之中卡壳。 被,强行,顶开了! 合拢的巨口之间,绝罚撑起了双臂,咧嘴,正要大笑,却察觉到后背忽然微微一热。 终末之兽的大口中,那一片无穷的黑暗里……凌驾于烈日的恐怖光芒,喷薄而出! 在槐诗的灵魂之中,短短的瞬间,那个存续院的大红按钮已经快要被他按碎,根本不去想自己究竟按了多少次。 只要按不死,就往死里按! 肆意的焚烧着这一份无穷尽的生命力,将其转化为,最纯粹的毁灭和死亡! 那一刻,胜过曾经所有的的【超新星模式】,喷发! 狂笑声在轰鸣之中断绝。 通天彻地的焚烧之柱从终末之兽的口中吐出,强行在烈日内部收束为一线的激流将牙齿之间的那个渺小的身影彻底吞没。 无从拘束的毁灭从太阳的裂隙和终末之兽的口鼻之间泄露而出,轻而易举的将一切笼罩在其中的领域,尽数蒸发! 暴虐的恒星运转着。 肆意喷薄。 一直到最后,烈日所缔造的熔炉里,一切都化为虚无。在燃烧的巨口中,那一颗顽固的灰烬落下,破碎的焦炭残骸坠地,摔成了粉碎。 黯淡的日轮内,一缕血水升起,槐诗从其中浮现,警惕的盯着绝罚的残骸。 目不转睛。 看到那一张焦烂的面孔,微微一动。 再一次睁开了遍布血丝的眼瞳。 竟然,还没死! 嘭! 槐诗不假思索的挥手,铁光凭空浮现,利刃从天而降,贯穿了那一具身躯,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在钢铁的暴雨之中,绝罚卿的身体弹起又落下,就像是刺猬一样。 “好痒,痒——” 残缺的绝罚艰难的爬行,仅存的手指抬起,挠向那一道铭刻在颅骨之上的古老缺口,嘶哑尖叫,痛苦打滚: “好痒,好痒,为什么会这么痒!” 就像是发狂一样,浑然不顾自己的重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究竟是谁。他奋力的抓挠,哪怕挠到手指和颅骨都崩裂了,依旧不肯停下。 垂死。 奄奄一息…… 明明看上去是如此才对! 可槐诗却不由得,遍体生寒。 哪怕眼前的绝罚已经毫无任何的还手之力。 神之眼的观测下,他灵魂之内,那一片满盈着绝望和诅咒的污浊晦暗之海,却仿佛沸腾一般,喷薄而出。 焦黑的大地被诅咒所覆盖,肉眼可见的漆黑从他的口鼻之间泄露,源源不断。 某种,未知的,但又令槐诗毛骨悚然的变化,正在敌人的灵魂之中生成。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槐诗闭上了眼睛,放弃思考。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统统去死! 庄严丑陋的活化烈日之上,终末之兽的面目再度从无数畸变器官和血肉之间隆起,不顾面孔之上的裂痕。 张口—— 哪怕彻底燃尽这一轮烈日和无穷生命也毫不顾惜。 ——超新星爆发! 啪! 最后的枷锁,在烈烈日下,焚尽。 扑面而来的毁灭中,那一具诡异的残骸抬起了眼睛,凝望着,眼前的一切,嘴唇艰难的开阖。 跨越了无穷深度,幻觉一般的声音,几乎从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宛如灵魂的低语。 如此的模糊,宛若噩梦中的灵魂在痛苦呓语。 “微臣,万死祈请陛下,万王之王,吾等至上之主——”那沙哑的声音颤抖着,祈祷:“恳请暂时奉还……这一份亡国之重……” “无妨。” 平静的回应仿佛从深渊的尽头响起。 离宫之内,地狱之王撑着下巴,毫不在意的挥手:“虽然不足万一,但对于尔等人臣而言,也已经过于不易。” 他说:“休沐难得,尽情游赏吧,叔父。” 伴随他的话语,无穷的绝望和诅咒之海奔流,归来,落入了空空荡荡的酒爵里。 宛若美酒,满盈。 枯萎之王昂首,随意的饮尽了这一份归来之重。 只是,微微一笑。 “祝你玩得愉快。” 那一瞬间,那个癫狂又愉快的梦,终于醒了。 当从绝罚灵魂中不断喷出的无穷黑暗消散,漫天的暴虐烈日之光仿佛也随之消失无踪。 死寂之中,一切都彻底冻结。 绝罚卿,睁开了眼睛。 凝视天穹之上的烈日,还有四面八方的焦土,如此陌生的一切。 明明记忆还停滞在自己不自量力的,想要领受那一分亡国之重时的瞬间。 于是,渐渐恍然。 “还真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啊。”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力量与话语 现实如梦一样破碎,梦又仿佛现实一般的上演。 荒诞的、寻常的、离奇的、普通的、诡异的、正常的、虚幻的、真实的……一切在这一刻都难以区分。 无法分辨,究竟是现实化为了噩梦,还是,噩梦,被什么人,变作了现实! 当那一双回归清明的眼眸看向眼前的世界。 一切都迎来了停滞。 强制性的冻结在了半空之中,包括那喷薄焰光的日轮。 在神之眼的观测内,曾经充斥绝罚体内的恐怖黑暗,已经尽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到近乎虚无的灵魂。 介于有无之间的。 如此纯粹。 令死亡预感将槐诗,彻底吞噬! “如今的纪元,是现境吗?” 短暂的沉思之中,绝罚凝视着眼前的东君,还有那一轮诡异的活化太阳,了然的颔首。 “未曾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对手,实在是,不容小看。” 绝罚抬起头,轻声感慨。 同样的面孔,当癫狂的笑容消失不见,那一张苍老的面容就变得肃冷又庄严,不苟言笑。 和刚刚的瞬间,截然不同。 被焚尽的一切,在迅速的复原。不论是伤口还是残缺的肢体,连带着破破烂烂的长袍一齐。 宛若要将一切都捏入掌心之中的恐怖气魄自眸中显现,明明是仰望,却如同俯瞰一般,凝视着槐诗。 “孤为亡国之绝罚,未曾请教,尊姓大名。” “罗素!”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你去打听打听,人称现境老王八的人就是我了。” “哈,绰号未免太过于离奇。” 绝罚卿咧嘴失笑,戏谑的感慨:“以及,你的灵魂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槐诗’!” 自那一双眼瞳的’俯瞰’里,无穷烈日里流转的源质,分明彰显出这独一无二的存在的气息。 无时不刻的,向着四方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那宛若恒星一般绽放光芒的庞大灵魂悄然运转,暗中汇聚着某种恐怖的力量,无声酝酿。 一切都,洞若观火! “不必再拖延时间了,槐诗。”绝罚伸手,猛然握紧:“就让我来领教一下,现境的厉害!” 啪! 凝固的一切仿佛在这一手之下被彻底捏碎,万象坍塌。 无形的大手笼罩所有,肆意的蹂躏。 可在那之前,日轮之上的无形桎梏便在陡然之间的超新星爆发中,被彻底冲破,撕裂。 毫无任何的花巧可言。 天穹之上,那一轮遍布着无穷血肉和烈焰的恒星,无数舞动的光芒和肢体所组成的诡异星辰,膨胀到了极限。 向着绝罚,兜头砸下! 宛若天坠。 轰! 万丈波澜冲天而起,焰流和浓烟喷薄,却无法突破最后的界限,就好像来到了游戏的边界,撞在了空气墙之上。 活化的烈日被无形的壁障阻隔在外。 而绝罚卿所做的,只是,微微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感受不到任何的冲击和反震,一切动能便都已经消失无踪。喷薄的热量消弭在这短短的一线之间,不知道去往何处。 海量的奇迹和灾厄彼此碰撞而成的毁灭在绝罚卿的面前,化为了虚无。 让槐诗的一颗心,彻底凉得透彻! 完了。 这特么真的进二阶段了! 可没道理啊!为啥眼睛一闭一睁,人就变得这么强?! 难道……自己还真的有什么治癫的天赋在? 可看着眼前那完全看不透深浅的诡异存在,槐诗却忍不住已经开始后悔:要不你还是癫着吧…… 这还不如大家打个互相不破防的友谊赛呢! 只是,刹那的恍惚。 槐诗眼前一黑。 庞大的活化太阳,竟然被铺天盖地的暗影所笼罩、虚空之中泛起波澜,一片片宛若楼宇的鳞片映照着烈日的光芒。 仿佛将一切都要吞进口中的恐怖巨鱼竟然毫无征兆的从战场之上浮现,张口,将整个活化的烈日,吞进了口中。 可紧接着,天阙之剑便已经破体而出,将巨鱼剖腹,向着绝罚卿突刺! 巨鱼毫无征兆的消散。 睥睨着袭来的剑锋,绝罚曲指,弹出,烈日中所伸出的巨手竟然不由自主的一震,手中天阙巨剑已经溃散为飞扬的尘埃,消失不见。 终末之兽从日轮之中张口,超新星爆发之光,喷出。可当绝罚挥手,烈光便尽数熄灭。 再然后,挥洒的手掌翻转,按下。 轰! 烈日坠落,甚至来不及反抗,便已经陷入了大地之中,一次次的升起,一次次又被击溃。 “不愧是现境之菁英,等闲的手段完全没有效果,看来,必须要更认真一些了——” 绝罚再度抬起手,五指伸出,抬起了一根手指。 转瞬间,凝聚成了液态一般的无穷死亡从虚空中重现,奔流,缠绕在了烈日之上,宛若海洋。悼亡卿的【黑潮死境】! 第二根手指抬起。 一道道血色的大柱从天而降,宛如利刃那样,隔着黑色的海洋,贯入了烈日之中,彼此交错。律令卿的【亡国之律】! 第三根手指抬起,缠绕在烈日之上的虹光被彻底截断,烈日之中的源质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拉扯,竟然要脱离槐诗的掌控。教辅卿的【血魂征募】! 第四根手指抬起,食物链剧震,那充斥深渊食物链的无穷生命陡然产生了沸腾一般的变化,性质畸变,生克转换,渐渐的无法彼此相容。 生长卿的【源始创生】! 当第五根手指抬起时,就连槐诗的意识都开始陷入恍惚,数之不尽念头瞬间涌现,此起彼伏,催促着自己进攻、撤退、认输、死扛、投降,亦或者是坚守…… 就好像在瞬间分裂成了十万个自己,可紧接着,当隐隐的镜光从灵魂中升起,那无数个分裂出的意识又迅速的回归了槐诗的意志,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杂念随着耳语声不断浮现,烦不胜烦!宣导卿的【灭亡宣告】! 当五根手指同时抬起时,即便是绝罚卿,也不由得微微一愣——竟然有人能够同时撑得住此刻近乎五位九卿的围攻?而且,灵魂内部的威权,好像兼具着亡国九卿的不同特性…… 这又是什么怪胎? 突如其来的封锁之中,槐诗已经快要无法维持分崩离析的烈日,同样的,难以置信。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比我更懂山寨的吗? 可很快,他又感觉哪里不对。 应该说,问题在于,没有任何的区别! 就和九卿亲自出手一样,完全相同,甚至比自己所体验到的那些,还要更强! 就仿佛,他们亲自来到了这里一样! 那一瞬间,意识中横过的电光里,槐诗终于,恍然大悟! “哦?这么快,就已经察觉到了本质了吗?看来是之前的我,太过于不小心了……” 绝罚卿的五指缓缓收缩,森冷的面孔之上微微一笑,似是嘲弄:“然后呢?感受到了什么? 难以置信?彷徨?茫然?动摇? 亦或者……” 他说: “——绝望?” 轰! 遍布裂痕的日轮之上,浮现出惨烈的缺口,摇摇欲坠。 早已经,不堪重负! 槐诗沉默,一言不发。 神之眼死死的盯着绝罚,凝视着那纯粹到近乎于无的灵魂里,宛若万能一般的宏伟变化。 这才是一切恐怖之源! 曾经癫狂时的绝罚不断给自己叠加的各种古怪设定不过是表象,一拍脑袋就实现的种种古怪效果,只不过是这一份力量的粗暴运用。 真正的源头……是绝罚的意志! 只要,去想! 想象—— 轻描淡写的一念,便足以引发惊天动地的宏伟变化。万物生灭,早已经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再没有什么,比他更加贴近‘无所不能’这一领域的存在。 起点是自从明悟亡国必将陨落的那一瞬,所萌发的决心。 自漫长到令人发指的时光中不断求索,以绝无仅有的天资探求深渊之变化。 穷尽一切咒术秘仪,人之力、非人之力、人之欲、非人之欲、人之想,非人之想…… 当这一条遥远到令人绝望的道路迎穷尽,所铸就的,便是这样以意念肆意塑造世界的恐怖威权! 这便是最终极的极意,凌驾于一切创造主、大宗师乃至神明之上的万能之源! 那一瞬间,槐诗的神之眼中所看到的,是足以令眼瞳为之爆裂的万般瑰丽色彩。 纯粹到近乎虚无的灵魂里,所包藏的,乃是世间一切变化之雏形。 正如同眼前货真价实的怪物所说的那样。 这已经不是按1无限血按2无限蓝按3无敌按4无限弹药的外挂级对手了,而是真正的无从战胜,令一切敌人都为之绝望的’绝罚’! “等等,且等一下——” 在无法克制的恐惧之中,槐诗下意识的抬起手:“我说,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咱们战斗力是不是膨胀的太快了?! 这么快就崩到概念级了么?” 轰! 封锁,向内坍塌,一寸寸的,压制着喷薄而出的风暴,收缩! “你在等什么,槐诗,救援?还是说,我的仁慈?” 绝罚卿戏谑一笑:“九卿之中,孤之所以位列绝罚之位,因为,孤之手下,从不留性命。 想要活命的话,就拿出让我无可奈何的本领吧,年轻人!” 说着,绝罚停顿了一下,看向缠绕着重重虹光的石之立方,笑容越发的嘲弄,意味深长: “真想要保住什么的话,就尽情的反抗吧。” 他说:“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他妈的,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搞大君啊!” 槐诗再忍不住怒火,破口大骂。 可紧接着,绝罚卿的眼神便越发漠然,五指握紧。 崩裂的声音却仿佛鞭炮一般,不断的炸裂,延绵,令活化太阳的反抗几乎难以为继。 来自绝罚卿的压力,疯狂攀升! 令槐诗呆滞。 “等等,看你这反应——” 短暂的寂静里,槐诗看向封锁之外,绝罚的表情变化,终于,恍然大悟。 再无法克制,脸上的笑容。 如此恶意。 “为什么忽然这么着急呢,阿绝?” 他关切的问:“难道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 绝罚沉默着,肃冷的神情渐渐阴沉。 可充满歉疚和关切的话语依旧源源不断的从活化的烈日之中传来,带着茶叶和莲花的芬芳。 如此的,‘沁人心脾’! “对不起,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我先道歉,请你千万别生气——可你不会真的去单挑大君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槐诗咧嘴,凌驾于太阳风暴之上的恶意自大笑声中升起,显现,响彻天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该,不,会,是,没,打,过,吧?!”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燃烧 轰! 探镜传来的巨响中,决策室里,却只有一片死寂中。 叶戈尔捏着手里的咖啡杯,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此刻,所有但凡有耳朵的人都感受到了…… 那凝结成实质的恶意和嘲弄,宛若无形的刀锋,贯入了理智的要害和灵魂的旧伤疤之中,肆意的搅动,粗暴的拉扯。 让旧的血再度流出,带来了无法忽略的阵痛,以及,新的伤口。 这仿佛开了光抹了蜜一样的小嘴儿,怎么就能说这种和人一点都不沾的话来呢? 这要换成自己的话…… 叶戈尔狠吸了一口空调冷气,额头血管一阵狂跳。 不行,光是想想血压就已经受不了了! 本来以为老王八这张嘴已经登峰造极,没想到,这世上竟然天外有天?!还是说,这老王八其实也会,只不过他太过于善良,从来没对自己用过?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罗素这老东西的人格忽然高大了很多。 这一次,在所有人的围观里,轮到罗素沉默了。 欲言又止。 “……我说他自学的你信不信?”罗素无奈辩解。 “对对对,没错。” “我信我信!” “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大家齐齐赞同,疯狂点头,一副我是真的信了你千万别发功的样子,反而让罗素有点破防。 自己堂堂天国谱系之主,怎么整天就给这狗东西背锅了? 辈分怎么就乱了呢! 可既然……还有功夫说得出这种话来,状况就还没有糟到最严重程度吧? 他无声的松了口气。 死死的盯着屏幕。 所看到的…… 只有剧烈震颤着,向内坍塌的囚笼! 自绝罚卿的震怒之下,无数向内刺入的利刃,乃至,喷薄而出的鲜血中,那一只……撕裂囚笼,猛然探出的破碎手掌。 四根残存的手指,握紧成拳! 遥隔漫长的距离,向着绝罚的面孔,隔空捣出! 昔日由娴姐所悉心教导而成的绝技,一言概之,可以称之为‘无间’的极意——完全没有在此刻出现,因为槐诗根本没有学会! 但是没有关系。 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代替。 就好像,这样—— 轰! 裂隙之后,那握紧的铁拳,骤然延伸,胳膊如同火箭那样,一节节的从裂隙之后弹出,跨越了数十公里。 增长,增长,再增长! 就好像血肉版的定海神针,长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手臂如波纹一般的动荡,缭绕着无穷的雷霆与烈光的铁拳,撕裂了重重防护之后,砸在绝罚卿面前的虚空之中。 令无形的铁壁崩裂出一道道苍白的缝隙。 绝罚漠然一瞥,无形的重压从虚空浮现,收缩,绞杀,将那手臂瞬间寸寸撕裂,蹂躏,碾压,宛若酷刑一般,变成了一团肉酱。 而在那之前,手臂便已经从槐诗的身体之上脱落。 在最后,只是轻描淡写的,反转,抬起了精心保存的中指。 向着绝罚卿,发起问候! 轰! 收缩坍塌的囚笼,轰然破裂出一道大口,三只手掌如同千斤顶一样,死死的将唯一的缺口,撑开! 裂口之后,燃烧的面孔浮现,咧嘴,微笑。 所能感受到,凌驾于刚刚数万倍之上的恐怖寒意,来自绝罚的杀机,但槐诗却毫不在意,甚至,越发的愉快。 不然呢? 这个时候求饶? 有用么? 难道讲个笑话大家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下不为例?可既然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再无其他的路可走,那为什么不尽情的输出呢? 至少,自己还能得到快乐。 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暴涨的压力,仿佛空间都被施加了无形的力量,要一寸寸的将自己碾碎成泥! 不止是空间,就连灵魂之内,都能够感受到那无时不刻的恐怖扭曲,无形的力量不断的蹂躏,修改一切,可又在东君的意志之下,强行的被导回了正轨。 对于司长天象地动、生机流转一切运转的东君而言,维持内部的平衡和修订偏差完全就是早已经刻进灵魂的本能。 一时半会儿,绝罚还捏不死自己。 可如今的槐诗所能保证的,也只有灵魂笼罩的范围,自己的体内。 一旦超出了这个范畴之外,失去了东君掌控的一切力量和变化,都会被对方肆意修订。包括之前终末之兽的喷吐,足以毁灭一切的超新星风暴,对于对方而言,也不过是虚无。 而同时,作为亡国九卿,漫长的时光里所经历的无穷战斗恐怕已经让他对所发生的一切状况都已经有所预料和备案。 具备这样的力量,就没有所谓的不可能。 不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能够实现完美的针对和压制。 对付这种比自己还要万金油,万能到了离谱程度,同时又毫无任何短板的对手——想要战胜他,恐怕就只剩下了,唯一的方法。 正如同逝去的先辈曾经教自己的那样—— 克制不了,就上练度! 用最简单和直接的方法,去将他,正面击溃! “我可爱死你了,老应!” 裂隙之中,槐诗昂起头来,再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就在此刻,封锁的压制之内。 ——纯化,开始! 重重贯穿和封锁之下,愤怒燃烧的血肉烈日,骤然分裂开来——自绝罚的蹂躏之下,崩裂的日轮之后,无穷的血色泉涌,一根根宛若血管一般的器官生长,燃烧着,悄无声息的延伸而出,贯入了槐诗的身躯之内。 将无穷的烈日之血,灌注进这一具过于狭隘和渺小的身躯之内,不顾任何的后果,将纯粹的毁灭无止境的提纯,强行的,塞入了东君的身躯之中! 念动之间,将所有的警报弹窗尽数扫灭。 自真正开始焚烧灵魂的磅礴神性里,槐诗大笑着,感受着这令灵魂都溶解的恐怖力量,乃至,自烈日的焚烧之下迅速坍塌的身躯。血肉不断的从烈日之中生长,进化,一次又一次的畸变,畸变的一切又在烈光之中焚尽。 到最后,宛若焦炭之中的模糊血肉之内,一条修长的手臂缓缓的深处。 握紧了眼前桎梏收缩的亡国之律。 啪! 震耳欲聋的崩裂声,自指尖迸发。 自每一个毛孔中所喷薄而出的毁灭风暴里。 烈日自暗中熄灭,可光耀之影,却从那囚笼之中,再度升起。 崭新的日轮之上,无以计数的生命图腾浮现。 奔流之神性,现境之源质,永生之兽的血肉,至福乐土的威权——自无止境的压缩之中,尽数贯入了槐诗的身躯。 汇聚在了,那一只抬起的手掌之上。 食指扣起。 轻描淡写的,向前弹出。 ——【举长矢兮射天狼】! 轰! 无形的烈日风暴与虚无之中掀起,摧枯拉朽的吹灭了前方收缩的囚笼,将一切黑暗尽数蒸发,令所有的猩红律令分崩离析,余波宣泄,跨越万里,浩荡向前。 又在绝罚卿的眼前,归于虚无,消失不见。 可现在,他已经不再去看那些消散的余波了,冰冷的视线落向那一片蒸发的黑暗中,那个一步步的,自囚笼之中走出的轮廓。 庄严的日轮之前,身披银白之衣的消瘦身影。 那一瞬间,槐诗抬起头。 向着他,咧嘴一笑。 令绝罚卿不假思索的,挥手。 紧接着,不绝于耳的轰鸣中,一道道看不见的墙壁就已经被突入的东君所撕裂。 华贵耀眼之盾分崩离析,高耸的亘古之墙崩裂,无从跨越的混沌之河被烧出了一条裂隙…… 眨眼间,便已经近在咫尺! 又紧接着,被无形的力量,强行的冻结! 绝罚卿的眼瞳微微收缩。 “怎么,吓到了?” 槐诗戏谑一笑,“难道你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父母?” 绝罚卿漠然,充耳不闻。只是分辨着眼前之人的状况,看着他灵魂之中迅速扩散的神性之火。 渐渐明悟。 顷刻之间,将原本放置在外的人造恒星彻底激发,萃取,无止境的催发其破坏力,又将其尽数包容在自己的灵魂之内——以获得同自己抗衡的力量。 氪命都不足以形容其疯狂。 简直是不折不扣的,自寻死路! 在察觉到的时候,再忍不住冷笑出声:“雕虫小技,不足一哂!” “哦。” 槐诗点头,好奇的问:“当年你跟大君也这么说的?” 绝罚卿的眼瞳微动,一瞬。 紧接着,被桎梏在空中身躯,轰然炸裂! 确切的说,引爆了表层的皮肤和肌肉,将那缠绕的封锁强行的,撑开。 烈焰奔流之中,雷霆自龙吟之中汇聚,缠绕在槐诗递出的拳头之上,那是纯化的光和雷霆,早已经登峰造极的——天崩! 绝罚面无表情的弹指,槐诗的拳头已经被虚空中渗出的另一只暗影之爪握紧,不知道究竟是来自何方的诡异存在,竟然能够挡住来自东君的纯化一击,毫无损伤。 而另一拳也被虚空中所伸出的诡异组织所阻挡,宛若蛾翼一般的组织,触碰之处空空荡荡,毫无任何实感。轻描淡写的吞尽了槐诗所放出的所有力量,只是抖落了几颗鳞粉。 可近乎就在同时,槐诗的双眸骤然炸裂。 化为焦炭的双眸之下,完全凝结成实质的烈日之光和雷霆从其中喷出,刺向了近在咫尺的绝罚,又在绝罚身前三尺之处尽数消散。 再紧接着,两只新生的手臂便已经从槐诗的肩头伸出,冲着绝罚卿抓下! 虚空雷动,铁光浮现。古老的遗物自绝罚的意念之下重铸,斩落,轻而易举的斩碎了槐诗的手臂。 又紧接着,撑起了他两只残存枯骨的手臂上所刺出的利刃。 万般变化自弹指之间浮现,将槐诗疾风骤雨的进攻尽数消解,甚至,一遍遍的施加着破坏,摧残身躯。 将他再度弹开,不容许靠近。 遗憾的是,不论是如何狂暴的攻击,都难以在顷刻之间杀尽永生之兽的无穷生命。他才是开了无限血和无限蓝的那个! “还有,小心身后——” 诡异之矛的贯穿之下,槐诗提醒。 铁鲸自天穹之上高歌,万里雷云收缩,无穷雷光的环绕之下,鲲鹏嘶鸣着,从天而降! 那是活化的源质武装! 此刻,在海量生命的倾注之下,源质和生命结合为一,真正的被赋予了生命。七海潮声之中,云中君的雷霆喷薄。 阿房劈下! 亦或者,称之为—— ——【大天使·悔恨】!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问题与答案 响彻天穹的鲸歌之中,潮光漫天,无穷雷霆收束,宛若小行星坠落一般,砸下! 遗憾的是,太慢了。 一秒钟不到的间隙,对于这样的战斗,已经漫长到令人发指。 甚至不屑与回头。 绝罚挥手。 虚空之中的涟漪抖动,扩散,一个黑点骤然升起,紧接着,膨胀,化为了黑洞一般的恐怖漩涡,将整个铁鲸都拉扯着,吞尽。 钢铁扭曲的尖锐声音无法逃脱那漩涡的捕捉,只有一颗坍塌到极限的铁球从消散的漩涡中落下,平滑如镜。 落地如水一般,压垮了泥土的质量,消失不见。 可在那之前,怒吼声便已经响起。 槐诗展开的双手之中,纯粹的烈焰奔流。 铁光和血肉交织,愤怒之斧的轮廓变化,饕餮风暴,渴饮鲜血,化为了深渊食物链的具现和支点——【大天使·愤怒】! 毫不隐藏和躲闪,宛若烈日之轮回旋,自铁蹄践踏之中,笔直前突。 火花从虚空中不断浮现的阻拦前方迸射而出。 当绝罚的手指微微挑起的时候,刚刚自漩涡中挤压成纯粹铁球的残骸便破土而出,同愤怒碰撞在一处。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阴影骤然从绝罚的背后浮现。 无以计数的铁鸦自沸腾的黑暗中升起,汇聚成了头戴诡异面具的浴血身影,头戴光环之冕,手握泣血之刃。 无从挥霍的庞大神性再度分流,灌注,【大天使·怨憎】! 斩首! 近在咫尺的劈斩,却宛若镜花水月一般,消失不见。 虚无的镜面从绝罚的身旁浮现,早已经将怨憎桎梏在其中,紧接着,随着镜面的破碎,怨憎分崩离析。 宛若暴雨的围攻,依旧在继续。 悔恨之鲸,愤怒之牛,怨憎之鸦,悲悯之鹿,苦痛之狼,美德天马,悲伤大蛇—— 足以令现境和深渊目瞪口呆的创造自槐诗的挥洒之中不断的再现! 生命的创造! 以血肉塑造生命,以钢铁塑造灵魂,在灌注以威权和意志,顷刻之间,深渊的食物链里,足以称之为统治者的大天使宛若潮水一般,不断的喷薄。 随灭随生,又无处不在。 就好像…… 牧场主亲自降临在了此处一样! 阻挡在了绝罚的前方。 沉睡的地狱之神在长梦之中察觉到了自身被不断窃取的威权,震怒咆哮,可是却无济于事。 终末之兽的轮廓宛如幻影一般,自天地之间显现,无声的俯瞰,将一切都拉入自己的食物链之中。 抗拒着来自绝罚卿的歪曲。 即便是食物链在绝罚卿的修改之下不断的崩裂,坍塌和毁灭……可这又跟我槐诗有什么关系呢? 钱不是我的钱,命也不是我的命,甚至威权也不是我的威权。 如此奢靡而残暴的进行着足以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挥霍,竟然同眼前的敌人,势均力敌! 而更令人烦躁的,是风中不断传来的话语。 惹人烦躁,又,喋喋不休! “不好意思,别怪我卑鄙。我们至福乐土全员一体同心,打你一个是一起上,打十个也是摇更多的人再一起上!” 破空而至的槐诗致意,手中长戟横扫,轻描淡写的洞穿了眼前的阻拦,紧接着,绝罚身后,诡异的轮廓浮现,张口喷吐,阴暗的虹光将槐诗吞没在其中,毁灭形骸。 血液如同瀑布一般从坍塌的躯壳中喷出,紧接着血肉从蒸发的鲜血里生长,像是顷刻之间分裂出无数枝干的诡异巨树那样,寸寸突破,向前延伸。 一直到在美德和怨憎的围攻下,绝罚卿再度挥手。 将庞大的巨树绞成粉碎,化为虚无。 轻描淡写的,再度降下毁灭! 可毁灭里,槐诗却再度重生。 日轮之上的光焰重燃,越发的,狂暴! 再一次的,摆出了突进的姿势。 便再无法捕捉那宛若光芒一般疾驰而出的身影—— 自无止境的焚烧中,就连肉体好像都在渐渐的进化,每时每刻消耗着海量的生命力,不断的适应着东君的恐怖热量,蜕变,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之后,一步步的抵达完美。 正如同昔日赫利俄斯之上,由普布留斯所锻造出的神躯一般! 他已经超越了常识的限制,抵达了真正同光比拟的恐怖领域之内。 可当跨入了无形界限的瞬间,水波一般的涟漪便已经从空气中浮现。 时间被变慢了,强制性的,减缓,以千万倍的速度。 绝罚卿的五指连弹,数之不尽的诅咒之刃便已经从虚空中浮现。曾经在深渊中所创造出无穷杀戮的兵装干脆利落的贯入了那一具身体中。 可紧接着,又被增殖的血肉所反向转化,侵蚀,乃至,吞食! 被桎梏的时光内,染血的槐诗咧嘴,微笑。 忽然之间,体会到曾经外道王面对副校长时的轻蔑意味——倘若,时间被减缓的话,那么,只要加快速度就好。 再提升十倍,百倍,千倍! 直到这一囚笼,在无从桎梏自己为止! 正如同剑圣曾经对自己的教导哪般——即便是荒诞不经,即便是匪夷所思,即便是完全没有道理也无所谓。 如同鸟儿展翅飞翔,星辰自天穹中运转,海中的鲸鱼长歌一样。 对于强者而言,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便是,所谓的极意! 那一瞬间,自躯壳的裂隙之下,日焰喷薄而出,令凝固的时光为止动荡,裂隙扩散,一道道,宛若蛛网一般,笼罩了那一双渐渐抬起的眼瞳。 乃至,狞笑的面孔! 自减速了千万倍,静滞到极限的陷阱之中,东君竟然抬起了左脚,紧接着,右脚——不顾身躯之上不断崩裂的缝隙,鲜血甚至来不及喷出,便已经气化,蒸发,剥落的面孔之下,苍白的颅骨浮现铁光,自疾驰之中摩擦,烧至灼红。 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未曾来得及消散的炽热光芒。 轻描淡写的跨越了这阻拦在眼前的时光。 他在大步奔行。 凌驾于,所谓的光芒之上! 自挥洒之中,化为大天使的源质武装不断的跳跃而出,闪现,开辟出笔直的道路,突破了瞬间接连不断的封锁,一重,又一重,摧枯拉朽。 一重重血肉自绝罚所掀起的浪潮中破裂,焦烂,亦或者毁灭,可即便是尘埃也在不断的重聚,再生。 那烈日无法烧尽的意志笔直向前,跨域了最后的距离。 超新星风暴的烈光被桎梏自手中,紧握的五指成拳,向前,捣出! 轰! 喷薄而出的烈光消散无踪。 燃烧之拳停滞在了半空之中,只差最后的,咫尺之遥! 数十道交错的诡异剑锋从黑暗里延伸而出,贯入了身躯、骨骼和灵魂之内,将一切变化,彻底冻结! 绝罚终于伸出了手。 向着槐诗,握紧。 对眼前原本不起眼的敌人,全力以赴! “你以为这一套能行?” 绝罚漠然发问:“同雷霆相比,你差得太远——” “是吗?” 被冻结的槐诗艰难的抬起头,向着他,得意一笑:“可我觉得,差的也不是……那么远。” 瞬间的寂静里,绝罚的神情渐渐错愕。 终于察觉到了。 那一缕不知何时滴落在面孔之上的温热触感。 如此鲜艳的色彩。 宛如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红。 那是槐诗的血。 …… …… 存续院内,绝密的通讯频道里,叶戈尔呆滞的看着现场所传回来的一切,许久,好像终于回过神来。 摘下了脸上的老花镜,看向了屏幕之前的创造主们,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实在无法克制心中所涌动的震惊和迷惑,探问:“你们存续院……就真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 尼芬海姆茫然,看向了屏幕上的数据:“一切正常啊。” 正常? 叶戈尔的额头上,青筋不断的狂跳,指向了现场穿回来的画面,不断所掀起的风暴中,那个屹立在绝罚卿面前的身影。 还有他所创造的恐怖毁灭。 “你管这叫正常?!” “啊这,要说的话,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但也还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吧?” 尼芬海姆艰难的将自己的视线从数据上挪开,但很快又被再度粘了回去:“毕竟,这样的实验我们之前也没有过,缺乏数据对比,实在很难判断具体的状况。 但您看,这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他兴奋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把脸贴在了屏幕上,凝视着数据的美妙变化,见证着此刻所发生在槐诗身上的一切。 以东君为纽带,掌控大局,再以牧场主和永生之兽为源头,同现境之力量调和,引发最终的变化。 令生命和世界于此结合为一。 啊,没错,已经完成了—— ——【要素兵器·东君】! “可就成功,也未免太过离谱吧!” 叶戈尔再忍不住,暴怒咆哮,“你们搞清楚,问题究竟在哪里?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力量还在上涨? 不要将东君当成你们的试验品!” 就在半分钟之前,青铜之眼所传来的探境分析之中,槐诗的威胁指数,竟然已经和解放了神之楔的兵主持平了! 而且,还在不断的攀升…… 力量强大根本不需要担心,甚至说,越强越好才对。 可叶戈尔所忧虑的,只有一件事情。 他们究竟将槐诗,变成了什么? 茫然之中,尼芬海姆愕然抬头,看向最前面那一段被他忽略了的数字,再忍不住一愣,旋即狐疑,回头看向了身后。 眼神,渐渐凌厉。 “你们谁把永动机给他装上去了?” 寂静突如其来,创造主们茫然,面面相觑,旋即疯狂的摇头,摆手。 只有叶戈尔震惊失声:“你们还有永动机?!” “……” 大家装作无事发生,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汇聚在了进一步传递过来的数据前面,抓耳挠头。 终于,抓住了重点。 “未知反应?” “不对劲,就算是未知反应,也已经超过输入的源质总和了,神性、源质、生命、灵魂,哪怕所有方面的数据全部都算上,应该也抵达不了这种程度的破坏力才对。” “没道理啊,是对牧场主还是永生之兽的研究不够透彻?” “就算是还有没解析清楚的地方,但也并没有涉及到这一方面啊,所有的反应都应该预料在内的才对,可这个状况,目前的公式根本没办法解释。” “不至于真的爆种吧?” “爆个屁,少看二次元换!我到想要知道什么种这么牛逼,能爆掉奇迹守恒定律?!哪怕是深渊本身也不可能违反这一前提!” “东君激发自身的前提有考虑进去么?” “就算考虑进去又怎么样?缺口太大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即便是,再如何的焚烧自己—— 那样的规模,也太过于……夸张! 就算将此刻的东君全部都通过最直白的方法尽数激发掉,也根本达不到槐诗所表现出来的程度。 即便是在天敌的解放状态之中,也已经属于最为离谱的那一范畴。 原本应该是100的答案,后面多出了一个0?什么鬼?哪里出了问题? 然后,就在他们的讨论的过程之中,就在他们的眼皮子下面,竟然再多出了一个0! 就好像提升毫无止境一样。 没有任何的道理,不应该这样才对! 对于毁灭要素的威胁,再没有什么地方比存续院更加的清楚明白的了,可正因为如此,才要确保完全的可控和可销毁。 但现在,存续院的公式竟然也在现实之前被颠覆了。 就好像一个笑话。 “好吧,从目前开来,所有的环节,都全部是正常的才对,偏偏结果就这么离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被拽出来解释的沙赫拿着验算结果,反复确认了八次,终究是无可奈何的耸肩:“除非,那样的力量并非来自于毁灭要素——” “你特么的在逗我?” 尼芬海姆忍不住摔笔,质问:“哪又能源自什么地方?!” 寂静里,沙赫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向了屏幕之上的景象。 宛若冠冕一般的庄严日轮下,那个伫立在毁灭之中的身影。 还能来自什么地方呢? 除了槐诗他自己……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抉择 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面对如此悬殊的差距。 宛若天渊一般的遥远距离…… 倾尽自己的全力,不惜引燃魂灵,突破了重重阻碍,将这一份毫不保留的东君之力宣泄而出,却难以突破敌人的防御。 从开战到现在,槐诗甚至无法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反而是自身,已经被逼迫到了悬崖的边缘。 哪怕付出了所有代价,最终所创造出的战果,也完全没有破防。 充其量,只不过是将一滴血撒在了敌人的脸上,仅此而已。 不痛不痒。 可是在槐诗的笑声中,绝罚卿的神情却越发的冰冷,阴沉。 就好像不自量力的僭越者竟然胆敢踏进自己的殿堂,未曾放在眼中的对手,竟然动摇了自己的仪容。 如此的,狂妄! 可不论如何,在那一瞬间,他都已经明白——眼前的敌人,已经足够,触及自己! 即便这一份触碰,如此的渺小无力…… 轰! 剑锋的桎梏和冻结之内,好像有风暴涌现,一寸寸的扩散,逼近,将槐诗彻底吞没。深渊之底的混沌之海于此重现,灰暗的色彩扩展,令内部的所有尽数消散。 宛若幻影一样。 抹除! 可在那之前,崩裂的日轮之中,无穷尽的光焰和血色便已经向着四面八方喷薄而出,残存的色彩自远方重聚。 那一张令人怒火中烧的笑容,渐渐浮现。 “生气了?” 槐诗端详着他的面孔,微笑:“别急,这只是第一次而已。” 他已经触碰到了眼前的对手,即便看上去再如何的,遥不可及! 很快,就会有第二次! 回应他的,是仿佛整个万象覆压而来的恐怖压力,乃至,虚空中无数在顷刻间被缔造而出的恐怖攻击。 化为了充斥天地的暴雨。 “恭喜你,槐诗,你成功了。” 自从清醒以来,绝罚卿终于向前踏出了一步,向着自己的敌人,看着那一张不断崩裂的面孔。 他的眼瞳之中毫无温度,只有凌驾于深渊之上的混沌和晦暗:“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第二个,让我这么想要杀死的对手——” “可千万别这么说。” 槐诗摇头,认真提醒:“第一个不就没成么?” 轰! 那一张诚挚的面孔被从天而降的打击所淹没,撕裂。 “死。” 随着绝罚卿五指握紧,漆黑的天穹之上,宛若巨眼一般的裂隙撑开,仿佛另一个世界开启了裂口一般,数之不尽的星辰和虹光从裂口之后升起。 相隔遥远的时光,全盛时期的地狱之王·原初裂隙的投影于此显现——令一切都陷入了窒息。 自那遥远目光的俯瞰之下,大地之上,一座座骸骨所堆积而成的巨柱拔地而起,宛若囚笼。 日轮的运转陡然冻结,封锁。 紧接着,原初裂隙之中,一缕猩红如泪,无声的垂落,贯穿天地,降临在大地之上,钉死了日轮和东君。 令槐诗的脑子骤然一懵,旋即,嗡嗡作响。 那垂落的血泪之光仿佛一根吸管,捅进了槐诗的灵魂之中,而另一头仿佛有十万个饿死鬼一样,在嗅到那香甜气息的瞬间,开始狂暴的,饥渴饕餮! ——嘬! “什么鬼!” 转瞬的呆滞里,槐诗来不及反应,双眼便已经翻白,失去了身躯的掌控。 面对着来自全盛时期的地狱之王这一击,甚至,毫无反抗之力。 太阳的辉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躯壳崩裂,剥落,干瘪。 灰飞烟灭。 一道道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烈光,已经笔直的顺着血光向上升起,飞向天穹之上的深邃裂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虚无的投影在未曾有过的激荡之中崩裂,那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恐怖裂口骤然扩张到了极限。 就好像不自量力的外地人仰头猛炫了一大盆豆汁和折耳根的混合物,灌进肚子里之后,才发现,味道好像……不太对?! 呕! 千万道血色宛若瀑布一般,井喷而出。 数之不尽的肉瘤和诡异的衍生胚胎从血浆里蔓延增殖而出,一颗颗诡异的头颅和畸变的肢体像是树枝一般延伸向四面八方,自由的舒展着自己的形体和模样,沐浴着烈日的余光,或是嚎啕,或是狂笑。 失控的毁灭要素彼此碰撞在一处,牧场主的威权和永生之兽的生命彼此增长,宛若BUG一般开始了无止境的失控增殖。 一瞬宛若千年,无穷的生灭变化里,焚烧的生命和死亡中,猩红的日轮再度从缺口之后浮现。 紧接着,泡影破灭。 ——原初裂隙的投影,炸了! 即便是绝罚卿,此刻凝视着那铺天盖地的诡异衍生物,也不由得目瞪口呆——感觉就好像不小心往粪坑里丢了一个手榴弹,激起了千层浪花。 哪怕是投影,那也是原处裂痕! 这狗东西,究竟往自己的灵魂里究竟塞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可在那之前,无穷血光骤然收缩,数之不尽的器官和诡异生物尽数凋零不见,宛若火种的柴薪那样。 自顷刻间,烧尽! 取而代之的,是宛若陨星一般,从天而降的恐怖辉光—— 砸! 自风暴之中,践踏而下,撕裂了重重阻碍。 七海之剑斩落,同虚空中所浮现的屏障碰撞在一处,再一次的,踏入了绝罚卿的十步之内,剑刃相对。 “呼,爽!” 无穷重压之下,那一张重生的面孔再度抬起,向着他咧嘴一笑:“我开始爱上这样的感觉了,你呢?” 竟然逆着压力,再度,向前一步! 在那一张面孔之上,崩裂的缺口内,永燃不灭之火放肆的涌动着,舔舐着灵魂,焚烧意识。 不惜一步步的,走向灭亡! 啪! 又一道裂隙,自面孔之上浮现…… 那空洞的眼瞳之中,最后的笑意渐渐消散,只剩下了纯粹的凶意。 如此狰狞。 …… 存续院,院长办公室内,打字机停顿了一瞬,仿佛再一次的,陷入了某个死循环之中,青烟升起。 在桌子的边缘,宛若日历一般的液晶屏,无声变化: 【成功率:50%。】 …… 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深邃的梦境里。 在渐进的燃烧中,一切都变得如此的疏离,遥不可及。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够感受到惊恐和迷茫,可渐渐的,那些东西仿佛和痛苦一起被烧尽了。 只剩下了平静。 即便是忘记了现实,身体依旧本能的做出反应。哪怕是陷入恍惚,可依旧还可以向眼前的敌人发起攻击。 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上升的那个,和坠落的那个。 渐渐的分离—— 在这太过漫长和煎熬的恍惚里,槐诗感觉自己好像攀爬一样,艰难的挣扎,拼尽全力的向上,向着灵魂深处那一片涌动的光焰。 一点点的靠近。 本能的,想要去触碰,最后的门扉。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哦,槐诗,也不可以在往前了。” 在那一扇喷薄无穷烈光的门前,有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再度浮现,看着他。 名为褚清羽的少女。 她在看着自己。 一直在看。 她说:“你会被烧尽的。” 在这仿佛停滞的时光中,槐诗呆滞的看着她。 许久,好像终于从不切实际的梦里醒来了,渐渐恍然。 “是这样吗?” “这条路所通向的,只有毁灭。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她说:“你所追求的幸福人生不在这里。” “可除了这里之外,我还能去哪里呢?” 槐诗回头,看向身后,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条自己所留下的灰烬之路:“还没结束呢,对吧?” “所以,我还不能跑。”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就算被烧尽,也不能停。” 褚清羽看着他。 就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只是,无声一叹: “如果是比那更可怕的结果呢?” 槐诗不解:“有什么比死还可怕么?” “有的。” 她点头,那么郑重,“还有对你而言更加糟糕的后果。可即便是如此,你也不会放弃,对吗? 哪怕我告诉你,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 槐诗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着,看向灵魂之外,那个一步步逼近的恐怖身影,天穹之上断断续续的虹光,笼罩在血火和厮杀中的战场。 乃至孤悬深渊之中的石之立方。 以及,燃烧的东君—— 现在,所有的成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等待抉择。 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 或许,也不是。 或许,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和不可或缺。或许,哪怕是自己拉了胯,存续院也有能够继续维持局面的方法,统辖局也或许还会有新的替补…… 可那都是或许。 “如果放弃了的话,我就把他们全都抛弃在这里了吧?” 槐诗望着那些遥远的面孔,那些熟悉的身影:“他们那么信赖我,哪怕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可以骗所有人,但我骗不了我自己……如果我从这里走掉的话,所谓的‘幸福人生’,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同意。” 他笑了笑,看向眼前的少女,衷心的致以最后的感激:“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明明才相识不久,可是感觉却如此熟悉。 即便时光如此短暂…… 可道别,却依旧如此艰难。 就这样,槐诗伸出手,向着最后的门扉,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可在那之前,他的手已经被握紧了。 阻挡在界限的前方。 不容许他跨越最后的距离。 “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呢,槐诗?”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听见了褚清羽的话语:“如果,你可以不必牺牲自己……你还要坚持自己的决定吗?” 当他愕然回头时,便看到了她的眼瞳,凝视着自己,近在咫尺。 修长纤细的五指,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轻柔又郑重的十指交错。 再一次的握紧。 就好像生怕他丢失在什么地方一样。 “事先说一下,会有点痛。” 她说,“一点点……” 愕然之中,槐诗来不及反应,只看到她的微笑,如此愉快。 就好像,幸灾乐祸一般。 等待着好戏开场。 “等……” 熟悉的恶寒中,槐诗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可惜,晚了。 那一瞬间,【神之楔·凤凰】,解放! 在他的惨叫声里……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槐诗 一点点痛? 这是槐诗在失去意识之前所浮现的最后疑问:你认真的吗?你管这叫一点点? 什么叫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槐诗啊槐诗,你还没有吃够颜值的亏么?你下贱!不要脸!这特么还不如烧死呢! 明明在上一刻还十指相牵,四目相对,气氛暧昧的要死。 结果下一秒,她就忽然拔出了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剑,捅进了自己的心口里,齐根没入。 啪的一下,完事儿了…… “草,你们都喜欢来这一套是吧?” 槐诗呆滞,瞪眼,看着那一柄宛若无穷晶光所汇聚而成的渺茫瑰丽之剑,震惊,想要说话。 可再度张口的瞬间,所发出的,便已经不由自主的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眼前一黑,再黑,黑无可黑。 “啊啊啊啊啊啊!!!”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了! 充斥在脑海里的,就只有一个个血红的死字,此起彼伏,未曾有过的痛苦从灵魂之中升起,偏偏却求死不得。 凌驾于灼烧之上千万倍的苦痛好像炸弹一般,一爆再爆,但又不允许槐诗麻木和习惯,每一刻都在有全新的变化,每一刻都再创新高。 从分子层将自己彻底的拆卸,粉碎,湮灭,将他推进了毁灭的绞肉机里,寸寸分离,被切成了一份、十份、百份、千份……乃至亿万无穷。 他裂开了。 就好像被切片时的烤鸭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出现在了装饰精美的盘子里,彼此相对的时候,眼眸之中充斥着同样的茫然和惊骇,乃至恐惧。 此刻,褚清羽再度的伸出手,轻轻的向前推出,他便已经从烈日的前方跌落,落下深渊,无穷尽的坠落里,不断的分裂。 宛若分形结构一般的增殖,扩展,分散,化为了无穷个截然不同的剖面和截然不同的模样。 每一个,都是自己。 每一个都如此的清晰,接近,甚至,近在咫尺。 当回过神来的瞬间,便宛若置身于华丽诡异的镜之迷宫里。坠落的槐诗茫然回顾,看着千万个自己的模样,而千万个自己同样也回头,看着他。 随着他一起,向前,伸出了手。 彼此握紧的瞬间。 千万个可能,骤然合拢! 宛若时空彼端的无数镜像于此重叠……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自名为天敌的领域中,踏出了求索的第一步,深刻的领悟到了——这一份力量的本质! 绝非是所谓的时间线跳跃,也和副校长的威权截然不同。 那样的效果,不过是使用时所产生的错漏和意外。 天命变化之结晶,凶吉转换之主宰,自一切尘世束缚和局限之中超脱,遗世独立的存在,便是所谓的【凤凰】! 在所有的神话中,它都未曾以力量彰显自己的存在,只要其存在于何方,便已经宣告了这一份天命的正统与必然的胜利。 这一份被当做【趋吉避凶】的天赋,其本质便是——自由的从一切现象之中,选择自己所需要的可能性! 剪除恶的,留下善的,抛弃歪曲的,留下正当的…… 世间的一切危害和恶意无法伤害它,因为在那危害萌芽之前,这一份可能性就已经在她的观测之中被摘除。 那无以计数的可能性,在她的眼中,便仿佛是无穷的平行世界! 任由她,去挑选—— 而现在,在槐诗两眼懵逼的瞬间,数之不尽的可能宛若潮水一样,跳脸而来! 在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轰!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刹那间,复返现实。 绝罚卿的眼前,那浴血焚烧的身影陡然一滞,就好像,冻结了一样,伫立在原地。 任由无穷攻击将自己粉身碎骨。 轰然炸裂! 日轮消散,太阳熄灭了,消失无踪。 宛如醒来的梦一样,只留下令人心碎的一缕缕幻光…… 死寂,突如其来。 不知道多少人陷入呆滞。 可这一份令不知道多少人陷入震惊的寂静里,绝罚卿的神情却依旧阴沉,漆黑的眼瞳自战场之上横扫而过。 从未曾相信过胜利会如此轻易的落入手中。 十指展开,一座座巨柱自天地之间显现,阴冷的光芒封锁了每一寸空间,紧接着,海量的幻影自意志之中浮现,充斥所有。 在察觉到槐诗消失的瞬间,第一反应便是新的诡计已经到来……可此刻,即便是绝罚,环顾整个战场时,依旧不免狐疑。 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了。 就好像,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那样庞大的威胁,如此不容许忽视的存在,究竟,去哪儿了?! 而当他再度看向前方的瞬间,眼瞳,便不由自主的,收缩到了极限。 毛骨悚然! 宛若幻影一般的笑脸,已经,近在咫尺! “嗨呀,好久不见。” 槐诗招手,以剑刃致以问候:“想我了吗?” 那一瞬间,烈日再度从虚无之中升起,照亮了整个天地,暴虐的泼洒光芒,充斥一切,刺痛每一双呆滞的眼瞳。 风暴扑面而来。 七海之剑自潮声之中抬起,突刺,跨越了最后的距离,撕裂阻碍,向着绝罚的头颅贯出—— 从未曾,如此接近。 “装神弄鬼。” 绝罚再忍不住,冷笑出声,抬起的五指瞬间握紧,挥出,好像掌握着整个世界那样,再度把控所有。 虚空之中的铁锤横扫,宛若山峦那样,带着无可匹敌的质量,骤然爆发。 槐诗,倒飞而出! 可在那一瞬间,身后的阴影之中,一只染血之手却已经悄无声息的伸出,五指并起如刀那样,斩落! 令绝罚毛骨悚然。 什么时候?! 在转身的瞬间,那一张诡异的面孔已经近在咫尺,狞笑着,斩碎眼前骤然浮现的镜光,突进,近乎紧贴。 “你好啊。” 槐诗说,手中纠缠着无数血肉的铁锤喷薄血焰,挥下。 轰鸣声里,槐诗再度倒飞而出。 而绝罚卿,终于…… 后退了一步。 难以置信的看向手中,那一道崩裂的细碎伤口,乃至眼前的槐诗。 两个,槐诗!? 如出一辙的微笑着,看着他,手握着剑和斧,颔首示意。 绝非幻影,也不是什么假象。 当绝罚卿看向眼前的一切时,才察觉,那样的气息,如此的真实! 而天穹之上……那孤独的庄严烈日旁边,所升起的,是第二个太阳! 宛若无穷血肉所组成的诡异漩涡,数之不尽的哀嚎和歌声里,一条条宛若肢体一般的日焰喷薄,回旋。 滴落鲜血,覆盖尘世,化为暴雨。 紧接着,第三个太阳从虚无之中跃出。 纯粹到宛若即将爆裂的恐怖恒星疯狂的膨胀,近乎快要焚烧殆尽的东君从虚无的彼方向着眼前的世界走来。 狂笑着,展开双臂。 拥抱一切!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 槐诗摊手,和煦一笑:“摇人乃新一代天国谱系之特色,不可不品尝。” 那一瞬间,在三个槐诗的凝视之中,令绝罚卿汗毛倒竖的围攻,终于开始! 近在咫尺的超新星爆发,大天使化的源质武装,乃至无穷生命所沃灌而出的捕食器官—— ——彻底化为人工恒星的槐诗,无止境的演化地狱食物链的地狱之神·槐诗,乃至彻底融入了永生之兽的无穷力量之中,化为终极生命的槐诗! 三个截然不同的槐诗出现在了战场之上,无分彼此,宛若一体的,发起猛攻。再次向昔日那堪称绝望的强敌,发起挑战! 这便是【天敌·凤凰】的威权。 在瞬间的融合之中,他依旧无法做到如同褚清羽那样,在无穷可能性之间跳跃、穿梭和自由的改变一切。 可同时,那截然不同的掌控方式,却足以令槐诗,将无穷可能性中的自己短暂的拉进此刻的现实之中! 这便是摇人的终极奥义。 ——我!摇!我!自!己! 此刻,当超新星爆发的恐怖风暴扫灭一切幻影的刹那,终末之兽的庄严身躯从虚空之中浮现,张口,吞尽了绝罚所创造而出的天体级打击。 无穷血肉触须里,一只只蠕动的手掌已经电射而出,笼罩了绝罚卿的身影。 巨响轰鸣。 一张张空洞的面孔在血肉化的大地之上振奋高歌。 天穹之上,那不断爆裂挥洒灭亡的烈日回旋着,蹂躏和大地,宛如奏响了无形的琴弦。而当圣歌之中的大天使围攻而来时候,便有狂风暴雨一般的疾奏自绝罚卿的面前展开。 令远方沉默观望的风暴主祭也为之错愕和震惊,不由得将视线,短暂的从大君的背影之上挪开。 未曾想象过,世上竟然存在着,如此浩荡和庄严的旋律。 “妙哉。” 苍老的祭祀抚摸着破裂的鼓面,竟然不忍心再将任何不谐的音节插入其中。 三个同出一源的强敌,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演化,汇聚在一处时,便演化出令一切魂魄为止震怖和敬畏的交响。 他闭上了眼睛,赞叹着,专注聆听。 而自那浩荡旋律的最重要,无穷演奏的源点,槐诗再一次听见了来自身旁的话语。 宛若幻影一般的少女紧握着他的手掌,回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问:“槐诗,你是为了拯救世界而这样做的么?”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想了一下之后,惭愧耸肩:“要说的话,拯救世界其实是附带的才对……我还盼着赶快打完回现境放个大假呢。 又不是非要当什么救世主,稍微出点力就得了。” “唔?是这样么?”褚清羽轻叹着,似是感慨:“真失望啊,听上去一点都不像英雄人物。” 明明听上去那么惋惜,可是不知为何,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那么愉快。 “怎么了?”槐诗不解。 “不,没什么。” 她微微摇头,收回视线:“只是忽然很开心而已。”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她微笑着,望向眼前的世界。 只要能够看到,这样的你……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答案 当三道截然不同的烈日升上天空,照亮一切黑暗,交错的光芒之下,一切的阴暗都被切裂,蒸发,迅速的消散。 连同那些庞大的幻影一起。 当无穷血肉被巨手拉扯着,从地上拔出,迅速的枯萎和湮灭时,又一个槐诗,倒飞而出,胸前浮现惨烈的创口。 瞬间的交错中,濒死。 可在围攻之内,绝罚的动作却微微迟滞,未曾紧追。 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指背之上的裂口,鲜血无声的流出,可在流出之前,便已经再度合拢。 宛若未曾发生过一样。 他受伤了。 “第二次啊……” 他轻声呢喃。 瞬间的失神中,绝罚未曾顾及面前的敌人,仿佛回忆着什么,那些久远又久远之前的过去,还有那个未曾能够战胜的敌人。 便不由得,轻笑出声。 可那笑容里却未曾有任何的欢悦和轻松,反而如此的冰冷和阴森,近乎癫狂一般,在这重新升起的怒火中,焚烧。 狂暴! 轰! 漆黑的漩涡骤然展开,瞬间,吞没了身后所升起的身影,紧接着,随着五指的收缩,骨骼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粘稠的血水喷涌,落在了绝罚卿的手掌之上。 宛若火焰一般,嗤嗤作响。 令那一张面孔,越发狰狞:“就凭你,槐诗?就凭借这种伎俩,也想要战胜我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 槐诗反问,有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如此平静:“况且,即便你也应该心知肚明才对——你并非,‘不可战胜’!” 那一瞬间,崩裂的日轮从天而降,爆裂的恒星掀起了绵延万里的潮汐,毁灭吞尽一切! 可即便是如此,也无从阻挡——那电射而至的恐怖身影! 未曾有过的凌厉杀意降临在槐诗的身上。 只是,‘要杀死他’,这样的想法,便已经令槐诗的面孔崩裂,浑身上下浮现出一道道裂口,灵魂动荡着,难以为继。 可平静的话语,却依旧在继续,回荡在风暴之中。 响彻在绝罚的耳边。 “实话说,我也一直在想,明明掌控这如此强大的力量,你却赢不了大君?直到刚刚,才忽然明白——” 槐诗轻叹着,凝视绝罚卿的眼瞳:“因为你‘想不到’,对不对?” 因为【想象】不到,能够【战胜】那样敌人的方法! 仅此而已! 这才是唯一的原因和理由……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 那一瞬间,毁灭的风暴停滞在天穹之上,三道运转的日轮自绝罚的桎梏之中崩裂。 万象冻结,崩裂。 自那一双眼瞳的俯瞰之下。 宛若两道漆黑的漩涡,涌现无穷的血色和杀意,自古老伤口的苦痛中,渐渐癫狂! 正如同槐诗所预料的那样…… 再没有其他力量,比这样的力量要更诡异和恐怖。 可同时,也再没有其他力量,比这样的力量,更加的脆弱和直白! 源自于意志和想象的力量,必然受限于此。 这一份包罗万有的【万能】其上限,只取决于绝罚自身。 即便是这一份上限对于凡物而言是如此的高远和恐怖,但终究会遇到,无从动摇和毁灭之物。 所谓的,深渊至强! 哪怕到现在,槐诗依旧无法想象,曾经的绝罚和大君之间的斗争究竟是多么波澜壮阔的恐怖厮杀…… 可有一件事情,他可以完全的断定。 “你输了。” 宛若亲眼见证了曾经的一切那样,槐诗得出了结论,告诉他:“因为,你怀疑了自己。” 当‘我可能赢不了这个家伙’的念头,从灵魂中浮现的那一瞬间,绝罚便已经失去了胜利的可能。 永远的。 当他自己都认为,无法战胜眼前的敌人时,这一份无所不能的力量,便已经变成了无法逃脱的枷锁。 永恒桎梏。 在这一刻,槐诗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令绝罚为之癫狂和愤恨的,从来都不是败北和敌人,而是自己。 那个,接受了失败的自己! “在输给大君之前,你已经输给了你自己,对吗?” 绝罚没有回答。 再没有说话。 那一张肃冷的面孔之上,早已经化为猩红的双眸,迸射烈光。 一道道缝隙从他的身躯之上浮现,哪怕是这一份力量的主人,也已经快要无法束缚,这一份过于恐怖的毁灭! 自抬起的双手之间,数之不尽的漆黑裂隙自天地之间拓展,蔓延。 令眼前的世界为之坍塌。 割裂一切,毁灭所有—— 然后…… ——死来! 啪! 三重烈日的压制之下,漆黑的裂隙陡然停滞。 就在槐诗的面前。 任由那一份力量不断的侵蚀着自己,槐诗的半身在迅速的坍塌,灰飞烟灭,可残存的半张面孔之上,依旧如此的平静,甚至……怜悯。 “事必先有,然后再有,已行之事,势必再行。绝罚,你所恐惧的并非【过去】,而令你真正绝望的,是【未来】。 当第一次失败出现时,或许你就已经明白:以后,你将会再次感受到,同样的动摇和不安。你会怀疑,自己是否能赢。” 他说:“终有一日,你将会在一个你未曾听闻过的敌人的面前,感受到同样的恐惧,乃至绝望……” 轰! 槐诗踏前了一步,无以计数的裂隙随之收缩,自他的面前,自三重东君的力量之下,再度抚平。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吧,绝罚——” 槐诗张口,宛若预言那样,向眼前的不可战胜的敌人宣告:“那一天,就在今天!” 他说: “——而那个人,就是我!” 在那一刻,绝罚的杀意之中,他的身躯终于彻底塌陷,毁灭,归于虚无。可虚无里,宛若无穷镜廊一般的瑰丽光彩却陡然展开,笼罩天穹。 不惜一切的,将灵魂无止境的拆分,穷搜自己所能触及的一切可能,紧握着那一分令他无从把握的力量。 自那响彻整个深渊的怒吼之中,无穷尽的烈光喷薄,升起。 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 乃至,第十道! 或是庄严、或是阴森、或是虚无、或是纯粹……东君之神性奔流,充斥天穹,遍及大地,笼罩所有。 向着眼前的敌人,降下毁灭! 现在,现境之烈日,亡国之绝罚,于此碰撞在一处。 自十道截然不同的日轮鸣动之中,凌驾于纯粹加法之上的恐怖力量无止境的宣泄喷薄,正面同绝罚卿的力量抗衡。 甚至,压制! 再一次的,东君化身为万象,将被绝罚卿所夺走的世界再度握于手中,随意的修订,更新万象! 于此,向深渊之敌宣示现境之力—— 吾即风暴,吾即烈日,吾即灭亡! …… …… 寂静,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当探镜将传回的画面自决策室的屏幕上忠实再现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和呆滞,乃至,茫然。 无法感受到欣喜和庆幸,反而更像是惊悚。 眼看着那样力量所造就和毁灭的一切,便不由自主的浑身发冷。 这他妈的是什么恐怖故事? 忽然之间,你告诉我天国谱系横压一世,东君槐诗独断万古?你开玩笑?有这本事,理想国至于蹉跎了这么多年么?! 不,有这样的本事,早就没深渊什么戏唱了好么! 这一份膨胀到早已经不合常理的力量展现在眼前的时候,除了敬畏之外,所能感受的,便只有惶恐和不安。 而最为恐怖的地方的在于,从不久之前,一直到现在,统辖局的修正值和源质,就完全没有任何的损耗了…… 那维持整个战场的恐怖消耗,甚至没有一分流向东君! 可这一分庞大到匪夷所思的力量,究竟又是从何而来?! 好几次,叶戈尔看向罗素,欲言又止,到最后,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你们……还有这本事?” 罗素平静,面沉如水,毫无曾经洋洋得意的欣喜和愉快。 此刻闻言,他只是看了叶戈尔一眼,无奈反问:“我要有这本事,你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儿?” 有一说一,确实。 哪怕是叶戈尔都不由得想要点头表示赞同,可当他想要再问的时候,却看到罗素眼瞳中的阴翳。 “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叶戈尔,这绝对不是正常状况。你应该明白问题在哪里才对——” 这一份异常,已经太过于离奇,离奇到所有人都无从忽视。 即便是有存续院的干涉和推动,但依旧无法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事态在迅速的失控,即便这一份失控是倒向现境这边,可依旧无法掩饰失控的本质……对于现境而言,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力量。 而是这一份隐藏在迷雾之中的未知…… 很快,青铜之眼的观测报告终于完成了上传,未知神之楔的源典来源判明。 东夏! 但瞠目结舌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东夏?你在开玩笑?可东夏又是哪儿来的这样的力量?难道那群家伙真的癫到去把龙脉给烧了吗? 可退一万步,就算真烧了,而且大家还不知道,但难道他们就找不到可靠的升华者,非要给槐诗么? 比起这个来,罗素更想要知道的是…… 为什么是槐诗? 有得必有舍。 守恒定律说,一切奇迹都有代价。 可现在,这一份奇迹的代价又在何方? 他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沉默的等待。 那个最后的答案。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囚笼 天狱堡垒,战场的正中央。 大地之上的深渊潮汐无从企及如此恐怖的高度,可即便是在这无从触及的高度,依旧笼罩在斗争和厮杀之中。 漆黑的天穹之上,那一道坠落的猩红舞动,无止境的扑向了这一片战场。 灰烬巨人,从天而降! 遗憾的是,最后的旅途,却如此的漫长…… 此刻,那一份无止境接近着整个战场的狂暴力量,却无法跨越最后的距离…… 最后一个能决定胜负的关键要素,已经在抵达之前,早已经被隔绝在外! 早在他被纳入观测的瞬间,便已经注定了,这样的后果! 无穷星辰自那一片深度之间的黑暗中升起,演化出一重重星野,框定深渊,掀起了数之不尽的乱流。 令整个战场之外的深度,变成了看不到尽头的迷宫! 再如何迅捷的疾速,也仿佛爬行在尺度之上的蜗牛一般。纵然是巨人,也无法从这无限细分的悖论之中超脱…… 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敌人,感受不到任何的阻拦,也不知道变化究竟在何方。 所能够体会到的,便只有无止境却毫无意义的狂怒。 自星见之眼的映照里,深度的迷宫封锁一切。 这最后的距离,便是无从跨越的绝壁! ——玄鸟! 天狱堡垒的高塔之上,那个孤独伫立的老人紧握纯钧,维持着这一份封锁。 哪怕在这决定未来的斗争之中,依旧一次次昂首,仰望着漫天虚无的星辰,想要观测着那隐没在迷雾中的天命变化…… 不论如何,都看不清晰。 唯一所能感觉到的,便是大势的动摇。 在那一片宛若沸腾的混沌里,有某种无法忽视的东西渐渐的显现。原本暧昧且模糊的叠加态被更大的力量所扭曲,再难以维持…… 天命,在偏转。 可又始终无法完成最后的变化。 这才是最令他所愤怒的地方——一切都是雾里看花,只能依靠着经验和本能去揣度猜测,完全看不分明! 不论焚烧多少寿命,献上多少牺牲,所得到的回应却永远空洞。 只有一片虚无。 可现在,就在这一瞬…… 那一片迷雾,竟然在他的眼前,渐渐消散了?! 就好像,被远方所升起的那十个前所未有的烈日所照亮一样。 令玄鸟自狂喜之中,隐藏在迷雾之后的星野终于显现……可星见之眼所洞彻的,却并没有天命。 只有一片,被凝固和冻结的星空。 乃至,笼罩了一切的枷锁! 无穷晶体一般的虹光自龙脉中升腾而起,环绕在了星斗和宫野之间,贯穿了灭亡的征兆,彼此交错,便化为了囚禁命运的囚笼! 死死的封锁着混沌之中渐渐涌现的变化。 宛若,无形之剑,钉死群星的运转! 不允许它于此降临。 那样源自东夏的威权是如此的熟悉,令玄鸟彻底的,陷入呆滞。 “小白?” 啪! 那一瞬间,幻影一般的少女垂眸,无声一叹。 在她手中璀璨晶光所汇聚而成的剑刃之上,崩裂缝隙。 天穹之上,囚禁群星的威权中,宛若霉菌一般的黑暗渐渐升起,扩散。 渐渐的,动摇枷锁。 渐渐突破了囚笼…… 令最黑暗的混沌所隐藏的变数再度升起。 显现! 那样的方向…… 当玄鸟本能的追逐着命数的变化,转移目光,跟随着那无穷天命变化的去向,满天星辰所落之处。 寄托着整个世界命运的地方,存续院之门。 那一座庞大的石之立方! 以及,自石之立方之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阴影和光芒…… 令玄鸟,毛骨悚然! “阿海!” 他本能的呐喊,雷鸣自稷下的地宫之中响彻,回荡,催促:“立刻把阿海叫醒,立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否则一切都来不及…… 从一开始,他们就搞错了重点! …… 就在此刻,远方的深渊里,自虚无中所升起的十轮烈日彻底的重叠在一处,所喷薄出的,乃是洞彻一切幽邃、撕裂一切黑暗、胜过一切光明的纯白! 仿若自顷刻之间,穷尽世上的一切光芒—— 同绝罚卿所缔造出的万象,碰撞。 撕碎了一切的幻影,抹除了一切侥幸和希望,湮灭了所有的抵抗。 只有崩裂的声音响起,在槐诗的面前。 毁灭洪流的冲刷之下,绝罚卿的身躯之上,再度,崩裂出一条缝隙。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先是庄严的头冠和华服,然后是皮肤和血肉,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具残破的枯骨。 可那一具枯骨,却逆着烈光,一步步的向前。 伸手,紧握着坠落的烈日。 撑起了近在咫尺的灭亡。 “这么多年了,槐诗,我等了这么多年。” 即便灵魂都要在这恐怖的冲击之中灭尽,可在那苍白的颅骨之中,依旧燃烧着某种令人无法直视的焰光。 “我想要,再跟他打一场……” 他说:“做梦,都在想!” 不只是为了所谓‘深渊至强’的名号,也不是为了洗去所谓的耻辱。 而是想要证明,自己未曾认输! 哪怕一直到最后,哪怕一败涂地,他都未曾有过分毫的动摇!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在这一瞬间,当一切虚伪的变化散尽,自无穷的毁灭洪流中,所存留下来的,只有这个即便是十个、百个、千个太阳也无法焚尽的决意。 决心如剑。 自绝罚的手中,向前。 从正中开辟烈光的洪流,逆着毁灭之光,自大地之上升起,势如破竹的洞穿阻挡在前方的日轮。 一道、两道、三道…… 焚烧的枯骨踏着毁灭,向前,突破重重烈日的阻挠,不惜让自身的灵魂自那耀光之中焚烧。 向着东君。 ——斩! 当洪流溃散,日轮崩裂。 在最后的烈日前方,绝罚的动作戛然而止。 漫长的寂静里,再无任何声息。 “承让了。”槐诗轻叹。 绝罚缓缓的低下头,凝视着槐诗手中,那一柄贯穿了自我残躯的长剑,锋锐的剑刃从背后突出。 断绝了最后的反抗。 “你也不赖啊,小子……” 他轻声笑着,最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升华者,足以同自己相对的强敌。 松开了手。 当虚无的决心终于消散,在槐诗胸前骤然崩裂,连同身后的烈日一起。 贯穿肉体,洞彻烈日,连同魂灵也一同撕裂……自绝罚的重创之下,光芒如血那样,无声的流出,洒落大地。 太阳暗淡,闪烁着。 渐渐熄灭。 半空之中,残缺的绝罚坠落。 宛若尘埃那样,自狂风中落下,落入了焦黑的大地之上。粘稠的血河从裂隙之中渐渐渗出,覆盖了他的身体,将他淹没。 带着他一齐,回归深渊。 可自始至终,绝罚的眼瞳都未曾从太阳之上挪开。 在渐渐浸没自己的血水中,再不由得自嘲一笑。 真后悔啊。 好不容易醒过来一次,结果又添了一桩败笔。 这下,又要被陛下取笑好多年了…… “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叹息着,闭上了眼睛,随着血水一同,消失无踪。 就此远去。 而寂静荒凉的天地之间,只剩下孤悬的太阳。 残破的日轮之上,最后的辉光照尽。 闪烁着,跳跃着,像是风中的残烛一般,迎来熄灭。 再紧接着,自最纯粹的光芒尽头,那一扇洞开的门扉之后,一缕粘稠的黑暗,悄无声息的溢出…… 如血一般。 缓缓的,垂落大地。 …… 存续院,院长办公室内,无数写满了乱码的纸页从癫狂的打字机之上喷出,漫天飞舞,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下。 在桌子上,日历一般的液晶屏,数字再度变化。 【成功率:17%】 …… …… “啊,差不多,也到时候了啊。” 石之立方内,支离破碎的吹笛人,艰难的昂起头。 那一张狼狈的面孔之上,再度挤出笑容,如此无奈:“本来还想再和大家玩一会儿的……可再这下去的话,恐怕就要露馅了吧?” 他说:“该结束了。” 铁拳之下,那一张最后的笑脸,彻底坍塌,崩溃! “还没结束呢,杂种——” 染血的罗肆为抬起了手,只剩下白骨的右手握紧了他的头颅,渐渐收缩:“不论你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 复仇的恶鬼告诉他:“我会杀了你,一次,再一次,直到你这一团渣滓真正灰飞烟灭为止!” “你好像很生气啊,罗肆为,为什么?” 吹笛人疑惑的问:“是我做了什么事情吗?我可不记得,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明明外道王他们都是自愿的啊。” 轰! 纯粹以破坏力而言,足以抵达世间绝顶的极意之拳,轰然降下! 碾碎了最后的魂灵。 可这一次,一切却未曾,重新再来—— 死寂。 就好像,彻底停滞了一样。 令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恭喜你,罗肆为,终于实现了愿望。” 在地上,那一具残骸之上,破碎的下颌张开,又合拢,带着毫不保留的祝福,咧嘴:“如我一样。” 那空洞的眼瞳抬起,最后一次看向自己的‘协助者们’,满怀着欣喜和敬佩。 四百一十一次循环。 短短的二十分钟之内,如此庞大数量的死亡和轮回…… 不论自己如何的反抗,不论自己有什么样的奇思妙想,最终,都彻底的输在现境之人的手中。 毫无任何意外的,彻底失败! “未曾想象,竟然会有如此完美的催化……谢谢你们,你们做的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好。”吹笛人衷心的致谢:“恭喜你们,你们赢了。” “所以,也请你们恭喜我吧……” 那一瞬间,自天敌们所降下的毁灭里,吹笛人狂喜的,展开双臂,迎接着终结。 再忍不住,热泪盈眶。 终于,终于…… ——能够,得偿所愿!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愿望 欢呼,喝彩,呐喊,怒吼。 崩裂的失序殿堂之内,杀意和祝福、愤怒和喜悦、死亡和重生…… 整个被存续院之门所封闭的领域之中,无以计数的要素和材料,一一投入了混沌的大釜之中,渐渐沸腾。 当最后一缕血液飞扬着,从空中落下,落在吹笛人渐渐失去温度的笑脸上时,溶解,开始了。 一切都在迅速的消散,化为虚无。 有形的一切化为淤泥,无形的所有难以为继。 以人世之中最为顶尖的存在作为催化剂,无止境的将这一首序曲循环,直至将气氛烘托至最高潮。 现在,最终的献祭,终于到来! 自现境的协助之下,吹笛人一步步走上祭坛,热泪盈眶的迎来了终末的到来。 歇斯底里的大笑声回荡在这锁闭的囚笼之内,推动着毁灭和坍塌,却并不理会那些失去了利用价值的无关者。 只是疯狂的加速,直到,吞没一切! 四百一十一次轮回,四百一十一次死亡,四百一十一次彻底的事象破坏……就好像压缩到了极限的弹簧,濒临极限的化学反应,所引发的,便是史无前例的灾害。 自现实之上,凿出了未曾有过的裂隙! 宛若黑洞一般的创口。 缓缓展开。 自石之立方……之外! …… “怎么回事儿!” 叶戈尔失声怒吼,向着存续院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自连番变化的打击之下,以这位以气度惊人而著称的统辖局新任局长已经堪称气急败坏。但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不怒火中烧呢? 赌上现境存亡的一战,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当整个世界的存亡,六十多亿人的生死,整个现境的成就,乃至历代天文会的心血都要毁之一旦的时候,又有谁还能无动于衷? “以确认未知变化,大规模事象灾害所造成的现实弯曲……” 院长002的电子声传来:“直白来说,包括空间、时间以及所发生的一切都统和在内的‘现实’之上,被吹笛人以自己的死亡和命运的死结,刻意的创造出了一个空洞。 这是一场献祭,叶戈尔局长,我们搞错了重点。” “存续院的大门都无法封锁内部吗?”叶戈尔难以置信。 “存续院之门未曾辜负使命,我们确实是将内部所发生的一切全部封锁。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四百余次轮回的堆积和重叠,间接的成为了吹笛人的帮凶。” 哪怕一直到现在,院长002的声音依旧未曾有丝毫的变化:“从一开始,他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们是被他引导而来的客人,在他的舞台上翩翩起舞,作为他的棋子,帮助他完成了献祭的序幕。 现在,祭祀已经开始了,叶戈尔局长。‘祭品’已经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反而是领受‘祭品’的【神明】——” 现在,伴随着话语,在现境和石之母之间,那无穷尽的猩红丝线,以命运所创造而成的枷锁,骤然舞动在了深度之间。 再度编织,重组,顺着往昔既定的变化而延伸,一重重的,缠绕在了那宛若黑洞一般的现实裂口之上。 宛若华丽而庄严的神坛一般。 撑起神明的御座! “晚了。” 天狱堡垒之上,玄鸟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黑暗的深度虚空中,无数天命的星辰变动轨道,宛若命运的波澜汇聚,终于显现出最终的导向…… ——那一道,渐渐熄灭的破裂日轮! 黑暗如血,从日轮之上滴落,沃灌着大地。又升起,没入了那渐渐展开的现实裂隙之中去。 宛如竖立在天地之间的巨眼。 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维系着现境和石之母之间那无穷命运枷锁的核心,不是吹笛人。 他只不过是站在台前的代理,用来吸引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毁灭核心,却自始至终,都在现境的眼皮子底下。 槐诗! “从一开始,作战计划的出发点就搞错了,叶戈尔先生。” 院长002说:“一切斗争成立的前提,都是双方一同争夺胜利。当一方不在乎最终的结果时,剩下的一方同样也再没有抵达终点的可能。” 他说:“吹笛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究竟会失去什么。 他甚至不想赢。” 现在,现境已经再没有办法去干涉即将发生的一切。 先是深渊之军力,逼迫现境调动每一分能够调动的力量,全力以赴,隔绝了绝大多数的干扰。 再利用自己为诱饵,吸引了现境绝大多数的高层作战力量,将他们同自己一起,桎梏在了石之立方的内部。 最后,再又通过事象破坏的方式,引导现境使用彩虹桥,锁闭自身时间,隔绝了一切干涉,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再无法进行时间的传送。 现在,当现实的裂口出现,被从外部冻结的石之立方,再无法以任何的方式开启。 也再无人可以阻挡计划的运转…… 叶戈尔闭上了眼睛,克制着怒火和不安。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管想要做什么,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院长002回答:“如果还来得及挽回的话……” 伴随着他的话语,宛若黑洞一般的现实裂口再度扩张,伴随着漫天猩红的枷锁一起,笼罩整个战场! …… 啪! 石髓馆内,漏勺,掉在了地上。 厨房的门口,房叔茫然的低头,看向落地的汤勺,试图想要捡起,可不论尝试多少次,手掌都好像幻影一般,从物质之中穿过。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透明。 就在他的周围,华丽而庞大的石髓馆仿佛迎来了无形的风暴,崩裂缝隙,无数裂痕从墙壁之上蔓延,窗户破裂,光泽黯淡,迅速的落满灰尘。 就好像,恢复了鬼宅的模样一般…… 难以为继。 “彤姬小姐,再这么下去的话,在下恐怕就要撑不住啦。”房叔无奈一叹,看向了客厅:“就不能想点办法吗?” “作为第一受害者,我也没办法啊,老房。” 沙发之上,最先开始透明化的彤姬无奈的摊手,想要捡起桌子上的薯片,可是却连这最后的干涉都无法维持了。 她说:“命运被更替了。” 确切的说,此刻正在被更替的,是‘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自从白帝子的幻影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有所预见,而随着幻影渐渐真实,原本真实的一切,却又变得渐渐虚幻…… 事象存在的前提,被更改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正在进行逐步的更替。 正如同她曾经在赫利俄斯上对巴德尔所说的那样——当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出现冲突的时候,只会出现一个后果。 更弱的命运,会被更强的命运所覆盖。 名为彤姬的存在,渐渐的化为虚无,包括她所带来和改变的一切…… “没办法阻止吗?”房叔紧张的问。 “已经晚啦。” 彤姬摇头:“当‘表征’出现的时候,病灶就已经深入骨髓了。即便是我做了什么,也无从挽回,只会徒然暴露更多弱点。 况且,严格来说,我反而才是篡改剧情的那一个呢……” 她想了一下,了然的点头:“恐怕从一开始,那个家伙所针对的,就是我吧? 哪怕就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也没关系,直接将我存在的基础彻底抹消,我就没办法对他进行任何的干扰。” 为此,哪怕不惜代价进行超大规模的事象破坏,强行将现实扭曲,修订命运,藉此,进行世界范围的裁剪和覆盖。 就好像将一本书前面已经写完的剧情忽然粗暴的裁剪下来之后,更替成另一种未曾发生过的模样一般。 最终,催生出自己所渴望的恶果。 走投无路的信徒,不惜一切的膜拜着不会回应自身的结局,如此狂热又愚昧的许下了不切实际的愿望,去迎接着早已经失约的毁灭。 如此的疯狂。 不,倘若视角从吹笛人身上超脱出来,俯瞰全局的话…… “或许,这就是原本的现实对我所进行的一次反扑呢。” 她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这难道就是命运的惯性么?那些被修改和抹除的可能,并没有完全消失,而且依旧存在。 所以,现实出现分歧的时候,命运的定律便试图将一切重新倒回正轨……所以不止是针对槐诗,也在针对我。” 她恍然大悟:“我差不多明白了。” “我完全不明白啊。” 房叔叹息,无可奈何:“能不能请您用更简单快捷的方式解释一下?” “唔,一言概之,我也没有办法呀。” 彤姬歪头,可爱眨眼,试图冲淡一下严肃的气氛:“这也不是我所能阻止的事情哦,老房,从一开始,重点就不在于我——” “那在哪里?”房叔不解。 “当然是将要做出选择的人啊。” 彤姬回头看向窗外,望着那一道渐渐蒙上阴翳的烈日之轮,许久,释然的一叹:“究竟是太一还是深渊烈日呢,槐诗?” 她说:“你自己来选吧。” …… 啪! 当同样的破裂声,响彻天穹之时,钉死在无穷命运之间的凤凰之剑终于分崩离析。从枷锁中解脱的宿命再度流转,导向既定的灭亡。 命运汇聚,无数星辰的幻光像是潮水一样,没入了现实的裂口之中去…… 而在那一片虚无里,只有失去意识的东君悬浮在残缺的日轮之间。 灵魂最深处,最后的光芒终于流尽,虚无的门扉无声的崩裂……被阻挡在门后的狂潮,井喷而出! 那一瞬间,黑暗如光,从日轮之上升起,扩散。 遍照所有! 宛若漆黑的太阳,自深渊之中渐渐生长完成! 这便是伟大结局的容器。 而自灵魂仿佛都要归于虚无的恍惚之中,槐诗艰难的睁开眼睛,可是却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有仿佛似曾相识的轮廓,从幻觉之中渐渐浮现,狂热的凝视着他的面貌。 宛若,愿望终于实现。 “啊,槐诗,好久不见。” 名为吹笛人的阴魂微笑着,望着他,宛若踏尽苦难之路的信徒终于抵达了神殿一般,虔诚的觐见: “我将这一切都献给你,为你洗尽铅华,望你恢复原本的模样——” 吹笛人弯下腰,庄重的叩拜,向着眼前的圣坛献上一切的虔诚。 欢笑着赞颂。 那一瞬间,漫天猩红之线的尽头,无穷的血液和灾厄顺应着命运的枷锁,从石之母的身躯之中流出,铺天盖地。 浸没了破碎的太阳。 仿佛为即将诞生的毁灭施洗那样,无止境的沃灌着灾厄的容器。 而在无数猩红命运的纠缠之中,槐诗已经彻底的失去意识,只是本能的抬起头,空洞的眼瞳颤动着。 未曾看向现在。 而是落向了过去。 未曾能够发生的……过去。 就好像,看到了烈日从深渊里升起的地方。 …… …… 存续院,院长办公室,当歇斯底里的打字机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崩裂,一颗颗按键从键盘上脱落,弹簧和钢片从崩裂的外壳里落出。 所残存的最后白纸之上,空无一物。 只有最后的墨迹从轴心中之中漏出,从纸页之上滑下,渐渐的勾勒出圆形痕迹…… 宛若漆黑的日轮。 如此狰狞。 日历液晶屏上,迎来最后的变化: 【成功率:0%】 …… …… “姓名?” 在高烧的恍惚里,槐诗蜷缩在沙发上,再一次听见那个陌生的声音。 就好像,忽然回到了一切的源点。 真正开启的地方。 他睁开眼睛,寂静颓败的石髓馆内,前来拜访的那位来客。 明明不知从何处来,但看上去像是成熟的社会人一样,带着亲切的笑容,如此和蔼。手中握着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典籍,正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直到沙发上的孩子沙哑回答:“槐诗。” “年龄呢?”男人问道。 “八岁。” “性别?” “男。” “唔,这样的话就完成了,多谢你的配合,槐诗小朋友。”那个自称为会长的男人点头,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笑容感激。 槐诗忍不住别过头,低声嘟哝:“问这一些东西,有意义么?” “当然,这是必要的流程,相当于灵魂方面的认证步骤,不过说这些就太远了……” 会长摇了摇头,不在继续。 当笑容消失之后,严肃的神情就令人不安,那么郑重。 在他的手中,古老的典籍展开,其中空白的一页宛若活物一般升起,漂浮在了两人中间,显现莹莹光芒。 哪怕提前确认过好几次之后,会长依旧再度发问:“那么,你确定要签订契约么,槐诗?” “嗯。” 槐诗抬起手,想要伸向那一片呼唤着自己的书页。 可在那之前,听见了来自会长的话语。 “真的决定了吗,槐诗?” 会长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凝视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警告:“所谓的奇迹,可是要用灾厄去换取的东西。” 他说:“一旦拿起了这个东西,你的命运将会注定通往歧途,以后一辈子的人生,可能都不会再幸福了。 槐诗沉默着,看着他。 自高烧和病痛的折磨里,那个孩子满怀着疑惑和不解,“可如果不拿的话,我也不会幸福吧?” “……” 会长沉默着,嘴角微微抿起。 许久,松开了自己的手。 就这样,看着他,将那记载着自身命运的空白之页,握在手中。 “槐诗,在我的见证之下,此刻,你与天国订立契约。” 他说:“许下自己的愿望吧,然后,准备用一生支付的代价。” 在破旧的沙发上,尘埃里的孩子低头,看向手中那等待着书写的一页,就好像,在犹豫一样,终于,鼓起了勇气。 “我……我想要爸爸妈妈回来……” 他轻声恳请道:“我很想他们,真的很想。” 沉默里,会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瞳。 眼神悲悯。 直到他失落的收回了视线。 “怎么,实现不了么?我就知道……” 他低下头:“谢谢您,专门花时间跑到这里来和我聊天,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过我了。不论想要什么,您都随便拿吧,没关系。 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谢谢你。” “不,我并没有在骗你,槐诗。” 会长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那么轻柔:“你的愿望实现了,默数十个数字,然后睁开眼睛吧。” 他最后做出承诺:“你会得到你所呼唤的一切。” 那样的手掌,缓缓的抽离。 寂静里,槐诗闭着眼睛,无声的默数,感受到尘埃一点点的落在自己的脸上,一直到最后的倒数迎来结尾。 他再次睁开眼睛。 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已经消失了,连带着他所留下的一切痕迹,仿佛幻觉一样,只不过是高烧间隙的幻梦。 从不曾存在。 可在寂静之中,却有两个隐约的脚步声,迅速的接近,推开了大厅的门。 如此熟悉。 他难以置信的从沙发上爬起,抬头,踉跄的起身,跑向了门口。 终于看到仿佛漫长旅行之后归来的身影。 同样,他们正在看着他。 “妈妈……” 他再忍不住眼泪,张开手,想要拥抱。 然后,眼前一黑。 耳光声随后好像才响起,还有不耐烦的怒骂。 “发烧了不会自己吃药么?打什么电话?不是都把钱给你了么?真晦气!还有,家里怎么给搞的这么乱……我的东西呢?我的画都到哪儿去了?” 那个声音越发的尖锐,恼怒,“怎么都没了!我的表你放在哪儿了?槐诗,说话!哑巴了吗! 槐均,你死了吗?你看看你儿子,你倒是说两句啊!” “老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你怪我?你自己生的孩子,你自己管一下不会吗!” 烦躁的声音响起:“我就买了包烟的功夫,签证就出事儿了,你怎么搞的?要不是你,我们还用得着回来?” “哈,现在开始怪我了?真厉害哦,当那会儿怎么不见你这么嘴硬?你去干他们啊,来跟我逞威风?!” 有摔东西的声音响起。 夹杂着争吵和吓骂,然后,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厮打,哭号和怒吼。 “不要吵了。” 槐诗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身影,呆滞的呢喃:“你们不要再吵了。” 无人回应。 就好像,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一块毯子一样。 看都不想看一眼。 即便他呐喊,亦或者嚎啕,恳请,依旧未曾理会。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去听那些尖锐的声音,哽咽着祈求。 够了,已经够了。 求求你们,停下来吧…… 明明愿望已经结束了,可幸福却未曾到来。 只有尘埃从黯淡的光中颤栗着,缓缓的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 再一次的,将他掩埋。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 一晃眼,仿佛就过了很多年。 很多乏善可陈的东西在回忆里被忽略了,父亲的葬礼,石髓馆的拍卖,银行的贷款……很多自以为是悲痛的事情,渐渐暗淡,和遗忘。 只有唯一留下来的东西,闪闪发光…… 午后的阳光下,槐诗低头,削着苹果,看向疗养院的窗外,看到一只飞扬而过的白鸽,便忍不住走神了。 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在恍惚的时候,便习惯的忽略了身旁的声音。 “今天怎么又那么晚?知道堵车不会早点来么?” 躺在靠椅的女人嫌弃的翻着他带过来的那些东西:“怎么又是这些牛奶?还有红枣?别人孩子过来看,送的都是什么,你看看你……早知道,就不该生你这个碍事儿的东西。” “嗯。” 槐诗低头,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盘子里。 “……还有,周医生说的那个皮肤保健,效果我看蛮好的,你等一下走的时候把钱交了。” “嗯。” 槐诗点头,仿佛专注聆听。 “槐均那狗东西,死就死了,还欠下那么多贷款。害我跟着遭罪这么多年,等今年年底还完了,我也能享几年福了。房子找好了么?别太小,跟个鸽子笼似的,住进去丢人。” “嗯。” 槐诗看着窗户外面,许久,忽然说:“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靠椅上,正准备说话的女人微微一愣,疑惑的看过来。 似是愕然。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槐诗看着窗户外面,忍不住微笑:“她说愿意和我做朋友,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还说有机会请我一起吃饭。” “我就知道,你这张脸……” 女人讥诮的咧嘴,正想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伸手扯住他,眼睛亮起来了:“她家里状况怎么样?” “她很可爱,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小酒窝,比我小两岁。”槐诗说:“只比我小两岁,但看上去很成熟,相处起来也很轻松……” “你聋了吗,槐诗!” 躺椅上的女人恼怒:“我在问你话!”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努力一下了……” 槐诗终于从窗户外面收回了视线。 他说:“我想要和她在一起。” “……” 那样从未曾见过的神情,令女人愣在原地,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克制着自己的嫌弃和不快,她摇头说:“社会上的女人不知道有多脏,你还年轻,别被……” “再见妈妈,我要去金陵了。” 槐诗缓缓起身,最后的郑重道别:“以后每个月疗养院的钱,我会打给你的,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护工们也很不容易的,不要总是乱发脾气……” 女人愣住了,呆滞着,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好像骂了什么,好像在怒吼,可槐诗却没有听清楚,只是握着她的手指,温柔的掰开,把手拔出来。 一次又一次,不顾她的抓挠和呐喊。 直到她放弃了为止。 他走到了门前,回头道别:“好好休息吧,妈妈,我走了。” 有什么东西摔碎到了自己的脚边。 “给我回来,废物!给我回来!” 尖锐的呼喊声从背后的房间里响起,声色俱厉:“槐诗,我是你妈妈!回来,回来!我给你买过生日蛋糕的,我,我……你难道连妈妈都不要么?!给我回来!” 槐诗一步步的向前走。 经过最后的拐角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可一阵风吹来,将门关上了。 那些呐喊和呼唤再听不清晰,有好几次,他好像听见了哭声和哀求,可那些又好像是幻觉一样,渐渐远去了。 在夕阳下,他看到了停在马路旁边的车。 当车窗摇下去的时候,便露出了那一张久违的面孔,被称为会长的男人,在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好像一切尽在知晓之中那样。 见过了太多的苦难。 所以才总是悲悯。 “如我所说的那样,槐诗。” 他说,“你终究是踏上了这一条路。” 槐诗平静的问:“这不就是愿望的代价么?”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升华未必全都是美好,力量也并非万能……可现在,或许不用我再多嘴了。” 会长叹息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请讲。”槐诗颔首。 “这几年来,我总是忍不住在思考这一点,你比我想的还要成熟和坚强,槐诗,你应该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才对。” 会长疑惑的问:“当初,你在许愿的时候,真的有想过,自己会获得什么吗?” “嗯。” 槐诗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 沉默中,会长的眼神微微变化着,终究再没有说话。 只有槐诗,抬头看着车外,夕阳所笼罩的一切,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城市和过往。 “很多时候,我觉得,重来一次,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轻声说:“后来我才明白,我只是,从来都在侥幸而已。” “不过,从那之后,就不会了……” 他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了。 …… 深度四十一。 锁闭地狱·魔都。 无数废墟之间,层层秘仪和桎梏的最深处,昔年魔都之下的黑暗里,槐诗弯下腰,从破裂的封锁中,取出了那一个漆黑的铁箱。 然后,听见了身后子弹上膛的声音,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顶在自己额头上的枪口,还有那个本应该留在外面的男人。 神情阴沉。 槐诗叹息:“虽然才搭档一个月的时间,但能这么果断的对同僚拔枪相向也真是可怕啊,柳监察。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看在咱俩搭档刚满一个月的份儿上,槐诗,把那个东西放下。”柳东黎冷声警告:“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槐诗一动不动:“可我接到的命令是,将它带走。” “你们理想国的这帮狗东西,已经不顾后果了吗!”柳东黎暴怒:“东夏以整个魔都为代价,封存着这个鬼东西,你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恩,我很清楚,毁灭要素的未完成体,对吧?” 槐诗了然的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铁箱,层层封锁内,那个散发着无穷诱惑的青瓷之匣。 四百年前,由东夏谱系不惜代价的作战,成功封锁在魔都之下的‘胚胎’——未完成品:【毁灭要素·无厌之匣】 只要虔诚的祈求,去献上足够的灵魂,就能够换取世上一切事物的万能之物,就在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箱子里。 “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 槐诗说:“请不要拦我的路。” “不论重复多少次,你怎么都不听呢?” 那一瞬间,柳东黎的眼瞳自短暂的恍惚中转醒,收缩,溢出杀机。 槐诗拔剑。 枪声从黑暗里响起。 沉闷的跌倒声消散在寂静里。 半个小时之后,魔都的出口处,半身染血的槐诗提着铁箱一步步走出,走向等待着自己的直升机。 “这不是做的不错嘛,小子?我对你改观了!” 被称为伍德曼的男人咧嘴,看着他,好奇的问:“怎么,遇上麻烦了么?” “不,一切顺利。” 槐诗抬起手,擦掉脸上冷去的血:“只是些许的意外而已。” 在他的手中,握着第二张命运之书的书页。 来自柳东黎的书页。 直到他死掉,槐诗才知道,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备选。 可令槐诗不解的是,那一颗子弹……他打偏了。 明明没道理打偏的,那么接近的距离,可偏偏却未曾能够扣下扳机……哪怕是被自己的剑刃贯穿心脏,也未曾反抗。 自始至终,都只是在看着自己。 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惋惜的闭上眼睛。 到最后,看到手上染的血,槐诗才明白—— 原来,会果断对同僚拔剑相向的人,只有自己。 …… “这些,都是你干的?” 燃尽的丹波焦土之上,槐诗听见了陌生的声音,未曾见过的少年,冷冷的看着自己,握着长枪的手掌之上,青筋崩起。 风中传来了焦烂的味道,已经听不见哀嚎。 那些流着泪向自己求救的人,已经全部被埋葬在火焰里。活下来的人里,畸变者处决,异化者转送到边境去,永远和现境道别…… 太过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槐诗从远方被烧红的早霞上挪开视线,好像,终于看到眼前的少年,想了一下,点头:“嗯。” “本来还来得及!” 少年怒火,将另一只手中的疫苗摔碎在他的脚下:“本来还来得及的!你毁了一切,你毁了他妈的一切,为什么啊!” 槐诗想了一下,回答:“因为你来晚了。” 咔! 仿佛有牙齿被咬碎的声音响起。 持枪的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像你这样的恶棍,但凡还能在世上活一天,都是对他们的玷污……” “来,让我领教一下,灾厄之剑的厉害!” 银枪穿刺如龙,贯向槐诗的面孔。 下一瞬,自剑刃之下,断为两截。 不过两个回合,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四肢尽断,被剑刃钉在了地上,张口,从喉咙里吐出了破碎的内脏和血腥。 依旧,愤怒的扯着他的衣服。 不容许他离去。 “表姐她哭了……听说你做的那些事情……”他哽咽着,嘶哑的怒吼,向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王八蛋,我迟早要杀了你!” 槐诗的动作微微一滞,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哦。” 他继续向前走去,走向看不见身后那一片焦土的地方。 加快了速度。 像是逃亡。 …… “所谓的救世主计划,真的能够拯救一切吗,槐诗?” 轮椅之上,无路可逃的通缉犯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起爆器,忽然问:“难道你失去的还不够么?” “放下武器,艾晴。”槐诗告诉她:“你是我的情报官,我会向架空机构请求对你的宽大处置。” “处置?” 艾晴好像笑了起来,如此讥诮:“还不明白吗,槐诗,从签订契约的那一瞬间,你应该知道了才对——我们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我们因为命运而相聚,可所有和命运签订契约的人,最后却只能活一个。 或许,那个吞掉其他所有人的灵魂和命运,最后所成就的怪物,才是所谓的救世主……就像是你一样,一个空洞的工具,一个把自己全部都舍弃掉的傀儡。” “不要再说了——” 槐诗抬起了枪,提高了声音。 “那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槐诗。”艾晴看着他,最后一次提醒:“杀了我,或者,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槐诗扣动扳机,血色自她的胸前流出,像是花。 他愣在了原地。 “逃吧,槐诗。” 轮椅上,最后的道别响起,像是哽咽:“逃走吧,算我求求你。” 她说:“趁你还来得及……” 槐诗闭上眼睛,转身离去,将一切抛弃在身后渐渐坍塌的黑暗里。 再没有勇气回头。 …… “这样活着,一定很累吧。” 公园的长椅上,那个被他追逐了三年的老人静静的看着冻结的湖泊,呼出雾气:“所谓的救世主,却救不了自己。 不,从一开始,那个计划就救不了任何东西……当你爱所有的一切时,就已经不再爱自己。 当你失去所有之后,又怎么会在乎眼前的世界呢,槐诗?” “与你无关。” 长椅的另一头,槐诗面无表情的回答。 “哈哈,就当做一个老师的职业病吧。” 呛咳着的老男人无奈一笑,靠在椅子上:“跑了这么多年,唯独,伪装成老师在学校里教书的日子最快乐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去什么天才之家,不然的话,早已经桃李满天下了呢。” “不跑了么?”槐诗问。 “累了,就这样吧。” 黄金黎明的首领,那个引发昔年天国陨落事件的元凶伸出手,将手中的枪放在了两人中间,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来吧,未来的救世主阁下,我的灵魂里,有十四张书页。”他展开双臂,坦荡微笑:“送你更上一层楼。” 当剑刃贯穿心脏的瞬间,槐诗从他的眼瞳中没有看到任何的痛苦和怨恨,只有一片仿佛疲惫尽头的解脱和怜悯。 “永别了,槐诗。” 他轻声道别,无声的化为了灰烬。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凝视着空旷的冻结之湖,许久,闭上眼睛:“永别了,罗素。” ……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槐诗已经不再去试图回忆。 回忆变得毫无意义。 甚至,不再专注于眼前不断发生的死亡,乃至所谓的未来…… 他手中来自手中来自命运之书的纸页已经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变成一本典籍,可每一张都写满了死亡。 每一个因他而死的人,每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候选者,乃至,更多的无辜……这便是曾经他所做的一切,再没有如此更加详细和忠实的记录。 不论他多么抗拒,多么想要放弃。 多么的想要去救他们。 不论努力多少次,不论重复多少次,既定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到最后,所活下来的人,就只有槐诗。 就像是食尸鬼一样,将所有人的命运和灵魂都吞吃殆尽,渐渐的,面目全非。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能够救任何人,只是在不断的杀死他们。 仅此而已。 在从手术台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再一次听见了洋溢着狂喜的话语。 “【毁灭要素·宇宙光】,植入完毕。” 会长看着他,满怀着欣慰,“自今日起,你将真正的成为救世主的化身,槐诗。” “就快了。” 他说:“距离那一天,就快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 …… “住手吧,槐诗!” 当利刃从背后贯穿心脏的时候,他听见了那个哽咽的声音:“现在停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自错愕和茫然中,出乎预料的,没有怒火。 只是无力的一笑。 再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语。 …… 当燃烧的天国再度陨落,伦敦自黑暗里焚烧殆尽。 槐诗最后一次,见到了会长。 “你终将重新修订这一切,槐诗……” 他伸出双手,拥抱着自己的杰作,即便被槐诗的剑刃贯穿心脏,依旧满怀着期望和信心:“你终将成为救世主!” “救世主?” 自寂静里,槐诗垂眸反问:“这个早就无药可救的世界,真的需要这种东西么?” 会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 松开了手。 就那样,坠入天国的裂隙之中去,自焚烧升腾的事象中,彻底溶解为虚无。 当蔓延至地心的火焰燃尽,一切,就好像渐渐熄灭那样,渐渐的陷入了静谧又安宁的黑暗中。 再也听不见悲鸣和怒吼。 自现境崩裂的声音里,槐诗闭上了眼睛,终于明白。 没有泪水的地方,是天国。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槐诗从这漫长的梦中醒来,猛然回眸,看向身后。 看到了她的笑脸。 “那么,再见啦,槐诗。” 夜色中的孤独道路之上,路灯上的白鸽振翅而起,落在了少女的肩头。随着主人一同看着他。 好像也在微笑一样。 她背着手,微笑道别,一步步的后退,跳跃着,像是舞蹈。 似曾相识的场景,却又那么的真切和清晰,像是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梦。 “嗯,再见。” 槐诗最后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别。 只是,转身走了很远之后,却忍不住回头,看向路灯之下那个依旧在向着自己挥手的少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度摆了摆手。 他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的,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 当他最后一次回首的时候,闪烁熄灭的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 令他终于回想起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死了。 因为你。 槐诗低下头,看向自己染满了鲜血的双手。 挣扎了那么多,结果到最后,依旧,一无所有。奔跑了那么久,却又再一次回到了原点。只不过是在不断的重复,仅此而已。 从未曾有过那么一次,能侥幸的触碰到名为‘幸福’的幻光。 那样的东西,从不曾为他而存在过…… 就这样,最后的灯光,无声熄灭了。 自那宛若永恒的寂静和毁灭中,只剩下了最后的叹息: “真可笑啊,我自己。” 于是,在无数地狱的悲鸣之中,漆黑的太阳从焚烧的深渊之底,缓缓升起,黑暗如火,吞没所有。 最终的地狱之王—— ——深渊烈日,显现! 这便是,既定的结局。 可紧接着,在那结局之上,崩裂缝隙。 有晶莹的幻光亮起。 自黑暗里。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Beautiful World》 从未曾想过,黑暗到来时,一切会如此的静寂。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如同死亡一样,消亡在这冰冷的黑暗里。只有在灵魂的最深处,回荡着宛若幻觉一般的遥远歌声。 悲怆而清冷。 战场之上,当所有人愕然抬头时,便能够看到,那远方渐渐从裂口之中所浮现的漆黑烈日。 黑暗如光,跨越了现实和虚幻的裂口,喷薄而出。 宛若看不见的手掌展开百指,摇曳舞动着,漫过了天穹,掠过了深度的阻碍,向着现境延伸而出。 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光芒尽数吞噬。边境防御阵线和三大封锁仿佛不存在的幻影一样,无法阻挡那同处于一源的可怖黑暗,被轻描淡写的穿过。 最终,日轮之上所放射而出的无穷黑暗,就像是羽翼一般覆盖在了现境之上,渐渐的合拢。 重新,笼罩一切。 改写所有。 决策室内的屏幕之上,再无其他的色彩。 “为什么没有反应?” 近乎窒息的死寂之中,叶戈尔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近乎癫狂:“为什么三大封锁没有阻拦?!现境的防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纸糊的吗!” “因为除了通过肉眼之外,我们并没有观测到任何的东西,叶戈尔局长。” 院长002回答:“对于现实而言,那只是不存在的东西,甚至比幻象还要更加的遥远……就好像同一张纸,在不同的人手中,会创造出不同的作品一样。两者本来就不曾存在于同一个维度之上。” 他说:“我们此刻所在的现实,正在被虚无所更替。” 现实,被篡改了。 不仅仅是现在,从遥远的过去开始——有什么东西,代替了本该发生的一切!然后,更进一步的,将如今现境的存在,彻底否决…… 强制性的演绎出,根本不曾存在的毁灭! 在这蔓延的寂静之中,叶戈尔再没有力气支撑身体,跌坐在椅子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难道存续院就没有过备案么?” “这不是存续院的职责范围,叶戈尔局长。”院长002回答:“唯一对抗它的方式,我们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了。” 天国陨落。 随着理想国的坍塌,印证现实和保存现境一切历史和记录的副本,现境之蓝图,也随之永远的沉入了地心之中。 再无任何的回应。 这便是遥远时光之前所埋藏下的恶果之一。 此刻,自从异变开始,第一道警报终于响起。 来自大秘仪控制系统的报错,统辖局的所有操作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曾在任何记录中所出现的管理权限。 甚至,就连曾经的会长也不曾具备的恐怖授权…… ——至上仲裁者·【THE ONE】! 救世主,于此刻降临。 然后,带来毁灭…… 现境之中,无以计数的灯光渐渐熄灭,可还有更多的黑暗,从大地的裂隙之中升起,融入到笼罩一切的黑暗中去。 当天狱堡垒之上,玄鸟再度回首,便再看不到任何的星辰。 世间一切天命,自流转之中,没入了那一道自裂隙中渐渐浮现的庄严日轮中去,化为了那暴虐的黑暗辉光中微不足道的一分。 而令他彻底呆滞的,乃至从现境的投影中,东夏的领域里,渐渐沸腾着,升起的奔流之光…… 自烈日的感召之下,渐渐褪去了光芒,顺应着深渊烈日的呼唤,要归入到那一片不见底的黑暗中去! 无视了目眦欲裂的玄鸟和来自丹青卷的束缚。 ——龙脉! 龙脉竟然被篡夺了! 不,那并非是强夺亦或者是蛊惑,龙从来不会因人而动摇,更不会停止自己的职责……除非,这也是天命的一部分。 龙脉在顺应注定的命运,流向了灭亡之种…… 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烈日! 当遥远的过去所种下的灾厄之种自此刻的眼前萌芽,玄鸟已经快要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 “竟然提前了吗?” 他轻声呢喃着,终于恍然。 白帝子的命定之劫…… 这便是自己欺骗命运的后果,玩弄天命的代价。 当褚清羽死亡的瞬间,远超出东夏谱系的承受范围,甚至危及整个现境的恶果,终于于此刻显现。 这便是自己所亲手栽种下的灭亡之因—— “狗屁的天命!” 玄鸟将发冠摔在了地上,踩碎:“放着那么多人不管,非要杀一个小姑娘的天命,算你娘的天命啊!” 那一瞬间,散落的白发之间,最后的星见之眼开启。 哪怕,将自己所有的生命焚烧殆尽! 玄鸟展开了双翼。 自那清冷而高远的鸣叫声里,漆黑的飞鸟自东夏的领域之上展翅,升上天穹——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将东夏之重寄托于无形的双翼之上,随着他的意志一同,压向了腾飞的龙脉! 再然后,骤然消散。 就好像被什么人不耐烦的,一脚踹到了旁边。 “老东西,不要碍事,起开!” 褚海的咆哮,自稷下的最深处响起。 撞破了一路以来碍事的楼板和阻隔,撕裂了重重封锁。 原本沉睡在病房之中的天敌睁开了眼睛,在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瞬间,便从天而降,砸进了龙脉之渠中去。 兵主的轮廓自身后浮现,伸手。 死死的拽住了,龙脉的奔流之末—— 如同不自量力的凡人的抱着巨龙的尾巴,不容许它腾空而起……即便自己被这一份辉煌庄严之力焚烧成灰! “不准走!” 兵主怒吼,以这一份源自龙脉的阴暗,胆大妄为的阻挡在升腾的辉光前方! 破裂的眼瞳,死死的盯着那延伸到天穹尽头的辉煌之流,在无穷绚烂的色彩中,匆忙的寻觅着曾经的身影。 可是他不论再怎么寻找,都无法看见那一张熟悉的脸颊…… 宛若烈光之下的幻影。 早已,消失不见。 “都是我的错。” 他绝望的呢喃,闭上了眼睛。 作为兵主,不能放任龙脉失控。作为父亲,不能让女儿被夺走。 可这两样,他都没有能做到。 但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再不能无视眼前的后果! 再不能退。 也再不能逃! 他抬起了手掌,贯入了自己的心脏,紧握了宛若青铜所铸就的长矛,不顾灵魂撕裂的痛楚。 神之楔·兵主,拔出! 即便是,舍弃这一份至上之力…… 自褚海的手中,贯入龙脉,将这一份汇聚无穷奇迹而成的神明之河,钉在了东夏的大地之上! 哪怕,神之楔上,一道道裂隙迅速的浮现…… 自这短暂的寂静里,褚海抬起眼睛,最后一次望向那一片仿佛包罗万有的光芒。 可他所期冀和盼望归来的身影,却早已经不在这里。 “回来吧,清羽。” 他轻声哀求,“不要走。” 那一瞬间,龙脉的奔流,戛然而止。 无穷黑暗冻结。 一切都停滞在了原地,包括烈日和毁灭。 只有从虚无中所升起的晶莹幻光,星星点点的舞动,汇聚在一处,笼罩在现境之上,宛若看不见尽头的长河。 然后,将更替的一切事象,尽数锁定,贯穿—— ——这便是最后的,凤凰之剑! ……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槐诗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在这种过于漫长的梦境跋涉向前…… 可梦境里的路太过于遥远,真实的让人恐惧,冷酷的让人绝望。 他已经筋疲力尽。 可当那漫长的梦境终于走向了尽头时,前方却已经再无路可走,只剩下一片黑暗,充斥所有,宛如最后的归宿。 无声的呼唤。 静静的等待着无路可走的他走进这一片永眠。 可在那一瞬间,黑暗之上,却浮现出了一道裂隙,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彼此交错时,变成了无形的门。 在他的面前,缓缓开启。 但那光却并不像黑暗那么温柔和静谧,而是粗暴又强硬的,将槐诗扯进了门后的世界里。 不允许他再犹豫。 再然后,自门后的世界里,他再一次的看到了熟悉的幻影,近在咫尺。 宛如无穷镜面所构建而成的迷宫里,汗流浃背的少女在奔跑,如此矫健,头发飞扬在空中,仿佛盛开的花一样。 永远的冻结在了镜面里。 即便是如何的伸手,也只能从幻影之中穿过,触不可及。 而当槐诗抬起头,看向前方时,便看到了,一个个残存于此的身影…… 拖曳着玩具啼哭的孩子,弯腰梳理长发的少女,书山之前苦恼埋头的学生,悄悄藏在桌子下面啃零食的坏孩子,撑着下巴看向教室窗外的女孩,翱翔在天穹之上的升华者,乃至更多,数之不尽的轮廓。 在这无数可能性之中,那是她们最后的残痕。 名为褚清羽的幻影。 她们最后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可那无穷镜面的迷宫,很快又开始坍塌和收缩,消失不见,又一道门扉悄然浮现。 温馨的木门之上,仔细挑选和擦拭的把手倒映着微微的铜光。 执着的等待着,那个从未曾到访的客人。 他推开门,走进午后的阳光里。 回过头时,已经来到了未曾见过的狭窄客厅里,摆满了一个个宛若的纸箱和未曾安装的家具。 可一切又如此的熟悉。 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好的,不用上门了,我自己来装就好。” 在纸箱旁边,低头讲着电话的少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等,点头:“嗯,搬得动,谢谢,先挂啦。” “搬什么?”槐诗好奇。 “唔,秘密。” 褚清羽看了一眼身后的另一个房间,只是摇头,神秘一笑。 “不好意思,还没有收拾好,随便坐吧。” 她把沙发上碍事的纸箱挪开,东翻西找,忽然欢呼起来:“啊,我就记得,热水壶还可以用……要喝茶么,槐诗?” 说着,她又从箱子里翻出了另一个盒子,得意的晃了一下:“哒哒~我买了最近很火的茶包!榴莲茉莉味,要不要尝尝?” “……” 槐诗愕然:“一般来说,大家不会喜欢这么奇怪的味道吧?” “尝尝嘛,宝贵的体验才是最重要的,尝尝!” 她眉飞色舞的烧水,哼唱着曲调,清洗茶杯,倒好了热水之后,迫不及待的端上来,放在了槐诗的面前: “快,试试看,小红可喜欢这个味道了。” 不,就算是离谱如大表哥也不可能会喜欢这么怪的东西吧? 槐诗嗅着那富有冲击力的味道,再三犹豫,可在她期盼的凝视里,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端起茶杯,吹了两下之后,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再一次的,感受到了一言难尽的味道! 可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环顾着四周,凝视着属于眼前少女的珍贵回忆。 她微笑着,坐在午后的光里,撑着下巴,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么愉快。 “感觉好一点了吗,槐诗?”她问。 “嗯,好了很多,不冷了。” 槐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从冰冷的噩梦里回过神来,当看向眼前的少女时,神情便不由得复杂。 无法分辨,那无数的幻影之中,她究竟身在何处。 “能不能告诉我……” 他疑惑的问:“你究竟是哪个褚清羽呢?” “唔?” 沙发上的女孩儿不解,歪头看着他:“你居然是这么觉得的吗?好奇怪啊,槐诗,你不是才刚刚亲身体验过凤凰的威权么……” 她问:“所有的褚清羽,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个呢?” 槐诗,愣在了原地。 “我就是褚清羽啊,槐诗。” 她微笑着,回答:“就好像其他的我一样,从来没有过任何分别……即便有时候,会有所不同。” 想要长大,想要努力学习,想要不再迟到,想要考上心仪的大学,想要同自己的另一半自不经意间邂逅相遇。 想要有一场浪漫的婚礼。 想要,过上幸福的人生,就像每个女孩子一样。 所以,每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心怀希望,决不放弃的去寻觅未来。 这便是褚清羽。 那个被称为白帝子的少女。 仅此而已。 唯一不同的,只有凤凰作为天敌的本质。 在她的眼中的世界。 那无数个任由自己去选择的可能……宛若无穷平行世界所交织而成的镜之迷宫,看不见尽头,也没有退路。 玄鸟竭尽所能的将她送上了这一条遍布艰辛和苦痛的道路,寄于了所有的期盼。 望她有朝一日,能够跨越命定之劫数,从无穷的可能中,寻觅到那个属于她的未来。 遗憾的是,每一个做出选择的褚清羽,所能迎来的,都只有死亡。 自绝望里…… “啊,总感觉,自己像个扫把星一样啊。” 她靠在沙发上,无奈的抬头,看向了窗外,当阳光散尽时,现实的裂隙之内,不属于此方的黑暗日轮却在渐渐的具现。 升起。 “每次一迷路,所看到的,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状况。” 褚清羽戳着茶杯,无可奈何:“不是毁灭要素失控,就是现境爆炸,要么就是五大谱系内战,或者升华者集体凝固……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动不动就出问题,干脆毁灭了算了!”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迷失在虚无之中,变成了逝去的幻影。 可当她从槐诗口中听闻他的人生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并非是自己如同幻影一般的偶然飘到此处,而是被命运的变动而拽到了既定的位置。 宛若一切噩兆的表征,为了灭亡而存在的倒计时。 她是事象更替的标志。 被渐渐升起的深渊烈日,拉近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深渊烈日越近,她便会越是清晰。当她彻底从泡影变成真实的那一瞬间,毁灭一切的烈日,将会从深渊中升起。 正因如此,才会越发的,无能为力。 她必须要杀死槐诗。 倘若不想看到整个世界因自己而覆灭,倘若她想要挽回这一切…… 这是上天所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 明明如此简单。 可就如同往日的无数次尝试一样,不论是拯救世界,还是拯救自己,她一个都做不到。 明明所祈求的,所想要的,只有那么简单—— “这是我干的?” 槐诗凝视着窗外那一道黑色的日轮,感受到的,只有无穷冰冷的绝望。 如此熟悉。 于是,渐渐恍然。 “这一切……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我哦。” 褚清羽摇头:“包括你,槐诗,包括你所遭遇的一切。” 她说:“都是我的错。”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便永远是毁灭的导火索。 哪怕变成这个样子,也无济于事。 她早已经习惯。 假如世界上不存在房叔,那么槐诗或许会走向绝望。假如世界上不存在槐诗,那么或许会能够运转如常。 假如世界上不存在白帝子的话,那么,一切便不会迎来灭亡。 可即便是如此…… “我想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褚清羽抬起头来,认真的告诉他:“哪怕没有好的结果也无所谓,在我知道自己的未来时,我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要尽情的体验这个世界。 在短暂的有生之年里,不留遗憾,不留委屈,美满的度过每一天,哪怕一滴眼泪也不要为自己流。 然后,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的某个时候,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死掉。 这样,就不会拖累大家一起。我觉得,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停顿了一下,遗憾的低下了头: “可后来,我后悔了……” 沉默里,槐诗回忆着破碎的梦境,那遥远的一切,最终,苦涩的领悟:“是我害死了你,对吗?” “不,是你救了我啊,槐诗。” 褚清羽轻声纠正,笑容毫无任何的阴霾:“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和我自己一样的人,还有比我还要更加努力的期盼着明天到来的人…… 我很羡慕你。 所以,才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喜欢你,槐诗,不论是哪个我和哪个你。” 自槐诗的呆滞之中,她郑重的诉说:“喜欢到,哪怕世界因此毁灭了也没有关系。” 就好像,失落的一切命运回归了寂寞的夜空。那一双静谧的眼瞳之中,有仿佛星辰一般的辉光亮起。 如此璀璨。 槐诗瞪大眼睛。 好几次,欲言又止,说不出话。 僵硬着。 直到,破裂的声音响起。 啪! 当槐诗回过神来的瞬间,便看到了房间内渐渐褪色的一切,以及,墙壁上所浮现的裂隙。 他们所在的那些遥远的回忆,这一片残存的旧时光,宛如在噩梦的尽头溶解那样,被无穷的黑暗渐渐吞没,覆盖。 窗外,漆黑的日轮在一寸寸的升起。 带着绝望的光。 “啊,好像每一次都会这样。” 褚清羽遗憾的看向窗外,那一片渐进的黑暗:“明明还没有在一起,世界就已经不在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她狼狈的擦了擦眼眶,勉强一笑:“对不起,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不应该,这么说吧?” 槐诗终于发出了声音,他必须发出声音,不能再沉默。 绝对,不可以!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吧?” 他提高了声音,不快的发问,“为什么会是你的问题?” 褚清羽呆滞,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曾经对我说过:命运这个东西,像个表子一样,永远处于暧昧又混沌的叠加态里。 所以,在当两种命运重叠在一处的时候,一种命运,便会被另一种更强的所覆盖。即便看上去再怎么离奇,但实际上,后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槐诗挺直了身体,认真的回复:“当褚清羽的命运和槐诗的命运重叠在一起,哪怕再怎么混乱,最后所应验的,应该也只有一种。” 褚清羽茫然:“可是……” “不论怎么说,深渊烈日,都要比白帝子要更‘重’一些吧?” 槐诗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换而言之,我变成什么样子,和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就算你和我在一起,导致世界被毁灭,也不应该是你的原因和过错。” 他指向了自己:“而是我才对!” “可是……我……” 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褚清羽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分辨着他的神情,就好像,难以置信一样。 但却再忍不住眼泪。 自哽咽中,捂住面孔,嚎啕大哭。 就像是找不到家在哪里的小孩子一样。 那么委屈。 “可是我明明才刚刚说完啊,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我每一次都搞砸了,我甚至没有机会跟爸爸他们说对不起……” “放心吧,你并没有搞砸,世界也一定还会存在的,一定。” 槐诗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告诉她:“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指望着有个人站出来解决一切的家伙,脑子一定有问题。 所以,不要害怕,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你从龙脉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解决了。” 他保证道:“还有我呢。” “可假如到了明天的话,你还会来找我吗,槐诗?” 她从膝盖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忘记了擦鼻涕:“你还会来找到那时候的我,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吗? 你会不会告诉我,你对那个问题的回答,让我不再孤独和害怕?” 槐诗不假思索的点头。 张口,想要说话。 可明明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回答,褚清羽却已经笑起来了。就好像,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未来一样。 “谢谢你,槐诗。” 她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着他,忘记了眼泪和悲伤。 就好像,已经得到了幸福一样。 啪! 又一道破裂的声音响起,自褪色的回忆之内。 一切都在迅速的失去色彩,包括他怀中的少女,也包括……窗外那骤然停滞,不再运转的庞大烈日。 黑暗在蒸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现实的裂口,迅速的合拢。 随着褚清羽的消失…… 槐诗僵硬的低下头,看到她的笑脸。 “除了杀死你之外,这不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她得意的笑着。 既然这一份毁灭,是随着彼方的白帝子而来,那么,便由白帝子而去吧。 倘若褚清羽会变成将槐诗导向深渊烈日的媒介,那么,只要那个带来毁灭的褚清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 那么,毁灭所有的深渊烈日也再不会出现。 假如,当年他们未曾自石髓馆相逢…… 假如,他未曾因为自己,离开新海。 假如,他们彼此之间,只存在过一次没有任何结果的短暂邂逅的话…… 假如,明天到来。 她微笑着,直起身体,在槐诗的错愕中向前,轻柔的触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又一下,再一下。 满怀着期待,满怀着憧憬。 告诉他: “我们,明天再见吧。” 那一瞬间,在这噩梦的尽头,一切的黑暗都自闪耀的荧光之下消失无踪。 连同着这不曾存在的旧时光一起。 而自梦境之外,那骤然发出刺耳哀鸣的现实裂隙之外,喷薄的黑暗,如同真正的幻象那样,飞速的蒸发,消退。 收缩。 宛若十倍、百倍、千倍速的倒带。 那一道渐渐升起的漆黑烈日停滞在了原本的高度,紧接着,又缓缓的,沉向虚无…… 而就在吹笛人的呆滞之中,在他的面前,沉睡的东君,忽然微微一动。 空洞的眼瞳,抬起,看着他。 从未曾有过的狂暴杀意,自那凌驾于深渊之上的黑暗里,涌现而出。 在他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宛若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你做了,什么?” 吹笛人瞪大了眼睛,嘶哑的怒吼:“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 槐诗漠然回答:“我什么都不需要做,这一切就发生了。你所捏造的故事,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不要,痴心妄想——” 自东君的手中,不,自命运之书的压制之下,不惜将自我也一同转化为事象的吹笛人难以挣脱那庞大的力量。 “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槐诗,可不会有用。” 吹笛人的表情渐渐狰狞:“已经晚了,烈日已经升起,已经,足够的靠近了!” 那一瞬间,伴随着吹笛人的话语,无数猩红的丝线骤然刺入了现实的裂隙之中,死死的桎梏着那合拢的缝隙。 缠绕在那漆黑的烈日之上,不顾自我也迅速的在黑暗之光中焚烧殆尽。 将祂一寸寸的,拉起! “看到了吗,槐诗,你已经迟了!” 吹笛人展开双手:“如你这样可笑的泡影,终将消散,真正的毁灭即将诞生!” 可在那一刹那,死寂之中,拔升的日轮陡然一滞。 停留在了裂隙之内。 未曾再度升起…… 无以计数的猩红丝线不断的缠绕在日轮之上,拼劲全力的去拉扯,拖曳,祈请,膜拜,可烈日却未曾再动摇哪怕一分! 即便是毁灭已经敲响了大门。 可现在,当大门开启的时候,即将到来的毁灭却停在门外,再不往前一步。 只是,静静的照耀,无声的俯瞰着眼前的世界,看着那自己未曾毁灭的一切……可是却甚至未曾对吹笛人投来匆匆一瞥! 不屑一顾。 “为什么……” 吹笛人艰难的回过头,满怀着不解:“为什么?” 烈日无言,不为所动。 恰如毁灭本身一样,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不因任何的祈请和祷告而动摇。 “你究竟做了什么,槐诗!!!” 吹笛人嘶吼,双眸猩红:“只差一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看到祂了!”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没做。” 槐诗冷漠的回答:“而你要看到的,也不是祂——” 那一瞬间,自槐诗的扼制之下,他的头颅终于抬起,看向了虚无的天穹…… 可那之存在一片黑暗的空洞天空,不知何时,却已经变得如此的充实。 无以计数的光芒自黑暗里升起,显现为星辰,自穹空之中运转,回旋,留下了灿烂而闪耀的轨迹。 从漫天宿命之繁星中,仿佛要截断一切命运和噩兆的锋锐之光汇聚,冉冉升起! …… 当星辰再度自穹空之中运转。 龙脉自大地之下奔流。 遍洒一切,照耀所有的奇迹之光中,消散在时光之中的幻影自龙脉之中,渐渐的,再度浮现。 宛若,从太过于漫长和痛苦的梦中归来。 自宛若无穷镜面所交织而成的因果之迷宫中,抵达了尽头,可当她蓦然回首,看向身后的时候,却看到无数自己的倒影。 同样也在看着她。 将来自无数个自己的力量,交托在了她的手中,令她渐渐惶恐:“等一下,要不,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搞砸了的话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次,然后再再来一次……” 褚清羽微笑着,看着自己,“直到成功为止!” 当一个个幻影自无穷的可能性之中渐渐收束,重叠,铆定,来自无数个自己的祈愿,交托在了自己的手中。 “交给你啦,另一个我。” 褚清羽点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同倒影相握:“嗯,交给我吧!” 自无数分歧和选择之间,她完成了交棒。 这就是最后的接力赛了—— 她轻声呢喃: ——加油啊,褚清羽! 于是,再度奔流的龙脉之中,归来的少女睁开了眼睛,伸手,接住了倒地的父亲,在最后的一瞬。 用力的拥抱着他。 “对不起,爸爸,还有,谢谢你们,谢谢大家。” 她望着父亲难以置信的神情,终于说出了那句等待了漫长时光的话语。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必须去处理,等我回来之后,再跟你讲我遇到的事情和经历……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和妈妈还有小红说,但快要来不及了!” 她说:“我要去约会了。” “回来了?你回来了?” 褚海呆滞着,伸手,触碰着她的脸颊,在忍不住热泪盈眶,可紧接着,忽然反应过来,不对的地方。 “等等,约会?!谁?跟谁?!”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拽住少女,却晚了一步,没抓住,只能看着她转身如风一样随着光芒远去。 突如其来的刺激里,褚海张口,呕出了一口鲜血,嘶哑呐喊,伸手:“清羽,先回来,回来,爸爸重伤倒地了,救命啊……” 紧接着,便有一只手把依旧挣扎不休的讨嫌老父亲按住了。 “行了,别蹦跶了。” 宛若少年的符残光低头,瞥着他丢人的样子,挥手:“急救队,快点,先给他打一针,抬下去。” 目送着担架上依旧不断挣扎的‘前·天敌’被送走了,他才慢悠悠的回过头来,背着手,望向少女离去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奇迹。 那个自己所等待了多少年的奇迹。 再忍不住,愉快的笑容。 向着远方挥手,呐喊。 “……加油啊,小白!” 自无数升起的荧光里,整个世界仿佛再度自镜光中展开,化为繁复而华丽的模样。 无穷镜像之间,褚清羽再一次奔跑。 如同所约定好的那样。 向着明天的方向…… 这一次,绝对不可以拖延,也绝对不可以迟到! 就好像,倾听到了她的呼唤和祈祷,清冷的鸣叫声从无穷镜像的尽头响起。 纯白的飞鸟自她的肩头掠过,翱翔在前方,褪尽凡羽,宛若黄金一般的华丽毛发自火焰升腾,一道道修长的尾羽摇摆,无声的扰动万象。 自命定之劫数的桎梏里,浴火而起,这便是颠覆宿命的天敌。 ——神之楔·凤凰! 无穷的镜像,自她的脚下,一闪而过。 跨越了无数不曾存在过的平行世界和可能性,自遥远的彼方,一道道晶莹的幻光升起,汇聚,延伸,宛若突破一切命运阻拦的利刃。 自无穷宿命之星光所汇聚而成的繁星之间,降临! 向着战场之上舞动的无数猩红,一次次事象破坏而形成的现实裂隙,乃至,那一道等待了许久的漆黑烈日…… ——斩! 那宛若启明星闪耀一般的稍纵即逝的辉光,化为一线,掠过了天穹。 可无穷镜像的映照之中,却仿佛分裂、增殖、扩展一般,充斥了所有的可能性,所有不曾存在的平行世界。 将一切深渊烈日降临的前提,尽数截断! 吹笛人的哀鸣和呐喊里,耀眼的黑暗日轮无声的崩裂,被这一缕渺小的闪光所斩裂,宛若幻影。 轻描淡写的,溃散无踪。 自那稍纵即逝的瞬间,她再一次的看到了槐诗。 擦肩而过的时候,便忍不住昂起头,挥手道别的时候,便忍不住,得意一笑。如同真正的,拯救了一切的救世主那样! 当回过头时,回忆起自己刚刚那堪称惊艳表现,就不由得兴奋的挥起了拳头。 宛若舞蹈一样。 “啊,你太帅了吧,诸清羽!” 自无穷镜像之间的坠落中,她得意洋洋的回旋,呐喊:“哼哼,不愧是天敌!” 然后,啪的一下。 摔了一跤。 自溃散镜光中,跌回了龙脉。 趴在地上,狼狈又突兀。 看到了还向着其他方向挥手呐喊的符残光。 “这么……快吗?” 符残光愕然,呆滞:“不是说约会吗?” “啊,一不小心,好像快过头了,都没来得及说话。” 她尴尬一笑,来不及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自渐渐升起的疲惫和困倦里,轻声恳请:“稍微,有点困。符叔帮我请个假,我想多睡一会儿……” “你高中不是已经毕业了么?” 符残光越发不解:“请什么假?” “对哦。” 褚清羽恍然的点头,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很久了。 于是,自渐渐到来的梦里,她傻笑着,闭上眼睛。 再一次开始期盼。 明天的到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赠礼 弹指间,群星显现之中,启明之光如剑斩落。 萤火之光自浩荡黑暗日轮之上掠过,却令那宏大而庄严的毁灭化为了虚无,泡影碎裂,瞬间,溃散无踪。 紧接着那渺小的一点也消散在夜空之中。 同群星隐没。 只剩下一片死寂荒凉,宛若冻结。 不止是笼罩现境的黑暗和事象的覆盖,就连三大封锁中从未曾出现过未知权限也一同彻底消失了。 倘若不是无数灵魂亲自以自我的观测和见证的话,甚至会怀疑,刚刚的一切是否发生。 可就算是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叶戈尔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漫长的死寂。 他愕然的看着来自青铜之眼的报告,包括龙脉的异动,兵主的消失,乃至,崭新天敌的诞生。 不止是东夏,在刚刚短暂的瞬间,除了龙脉之外,罗马的狼血之地,俄联的圣棺乃至全世界的超巨型的威权物品都有着不同的异动和失控征兆。 直到现在,当一切过去之后,所有人看着屏幕上浮现的警报,才忍不住冷汗淋漓。 不知不觉的,就已经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感觉,如此难受。 最先发来简单报告的,是代替玄鸟监理东夏谱系的混沌。 他将龙脉异动的状况归为自身的命令所导致,由自己担负全责。其中包括为了解决突如其来的异变,东夏谱系不得不将兵主的力量转换为凤凰的威权。 否决了龙脉和未知现象之间的关联之后,未曾居功,也没有说异常的消散和天敌凤凰之间是否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之说详细状况要等待凤凰苏醒之后再进行调查印证云云。 除了紧急更替了天敌的名单和权限之外,同其他随后所发来的简报并没有什么区别和出入。 “虽然详细的状况目前还无法判明,现场的状况和报告,已经可以初步得出结论——事象更替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叶戈尔局长。” 屏幕的角落,存续院的投影浮现,院长002的图标后发出熟悉的电子音:“根据要素兵器III的观测,毁灭倒计时已经停止。 现境和石之母之间的连接正在以指数级的速度迅速断裂和消散——作战计划已经取得了初步成功。 但依旧还有异常状况出现,我们需要更进一步的观测和调查……” 短暂的沉默里,终于有,再无法克制的粗重呼吸声响起。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遍遍的确认着存续院的简报,直到最后,再忍不住,欢呼出声! 兴奋的呐喊! 当高悬在头顶的剑刃消散的时候,所有人才真切的察觉到,早已经习以为常的现境是多么的珍贵。 笼罩在现境之上的毁灭阴影随着异常的离去而消散。 不论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和代价,这一次作战,终究是成功了! 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即便人群之中的罗素,竟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紧握在桌子下面的拳头无声松开。 察觉到叶戈尔看来的目光时,便微微颔首,宛如致谢。 叶戈尔并没有多说什么,收回了视线。 彼此早已经心知肚明。 已经可以预见,并不久远的未来,有关槐诗身上的疑点和嫌疑可能会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再一次引发新的麻烦,但目前已经随着危机的覆灭,悄无声息的度过了最困难的一关……对于罗素而言,这便是最好的事情。 可麻烦的地方在于,又欠了最不想欠的家伙的一个人情。 这就令他忍不住有些犹豫:要不找时间给叶戈尔故意添点堵,然后再帮他解决了吧……四舍五入,也算还了! 就在这沉思中,当罗素再度端起茶杯时,才反应过来,手中的重量如此轻盈。 水早就被他喝完了…… 这么久端着的只有一个空杯子而已。 好在,自着洋溢着喜悦和兴奋的氛围中,其他人也未曾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有罗素低下头的时候,笑容便不由得,僵硬在了脸上。 在他手中的茶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崭新的裂隙…… 第三次! 令他猛然起身,看向叶戈尔。可是,在他说话之前,比那更加刺耳和高亢的声音,却从整个决策室内,骤然炸响! 警报! 灯光骤然闪烁,屏幕黯淡。 巨大的警告标志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回旋的红色灯光里,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僵硬又呆滞。 满是茫然……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间隙,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混乱。 隐约能够听到跌倒的尖叫和惊恐的呐喊声,乃至更多的呵斥。 察觉不到任何袭击的状况和痕迹。 但此刻的警报却在迅速的蔓延,甚至,并不局限于统辖局的总部和整个伦敦,而是在遍及了整个现境的所有统辖局所关联的直接机构之内炸开。 骚乱正在扩散,遍及全境。 “怎么回事儿!” 罗素呆滞,劈手夺过了叶戈尔的手机,看向他屏幕之上浮现的提醒——紧急疏散程序启动,指挥序列调整,撤离警告…… 数之不清的弹窗从屏幕之上不断的跳跃。 “紧急疏散?这个时候?” 罗素皱眉,看向叶戈尔:“谁下的警报?!” 叶戈尔没有回答,仿佛愣住了一样,神情呆滞。自罗素的摇晃里,他抬起头,嘴唇开阖,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劈手,将自己的手机从罗素那里夺回。 握住了他的手,像是铁钳一样。 最后告诉他: “遵从疏散程序,罗素。” 大门已经被撞开了,门外的警卫们冲了进来,将两人分开,把叶戈尔掩护在内。 “请跟我们来,叶戈尔局长,立刻——” 在迅速扩散的人流之中,罗素看着叶戈尔的身影在警卫的推动和保护之下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莫名的一瞬。 好像幻觉一样,他听见了远方的哭声…… …… 槐诗听见了哭声。 自荒芜的天地之间,被毁灭俯瞰又被毁灭所舍弃的那一片焦土之上。 就在他的手中。 吹笛人的身影,渐渐崩裂,终于忘记了挣扎,可却依旧艰难的回过头,看向迅速收拢的现实裂口。 猩红的眼泪从脸上落下。 宛若泣血。 “为什么啊!” 他张口,向着归于虚无的烈日,竭尽全力的咆哮质问:“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只是,想要看到结局而已啊!” “不,你只是想要毁掉所有的东西而已吧?” 槐诗低头,冷漠俯瞰:“自始至终,你所想要做的,不就是这样么?洋洋得意的站在局外,对着别人的心血和成果,指指点点,炫耀自己的高明和睿智。 不甘寂寞的跳跃,希望一切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仿佛只有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乐趣一般。 你从来都只是在做梦而已。 你想要将所有人都拖进你的梦里去,可现在,美梦已经结束了……” 槐诗的手掌缓缓收紧,一字一顿的告诉他:“你爱的东西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就像是你那个的梦一样!” 自命运之书的重压之下,崩裂的声音响起。 还有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 吹笛人的嘴角抽搐着,勾起,怪笑出声:“梦?执迷于梦看不清现实的人究竟是哪边啊?难道你所做的梦,和我所做的梦,有什么区别么,槐诗? 还是说,你们觉得,一次次的深渊循环,无休止的挣扎和绝望的尽头,有什么意义存在? 啊啊,太愚蠢了,不止是你们,还有这一切……” 他的眼瞳自框中运转,宛若环顾整个战场,俯瞰深渊,凝视着亡国和雷霆之海的庞大投影,笑容就越发的嘲弄: “简直,令人作呕!” “而你,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呢,槐诗?” 当那两颗游曳的眼瞳再度聚焦,看向眼前的男人时,便越发的嘲弄:“我看得到!你的人生,你的命运,不过是别人掌中的玩物,被肆意的扭曲,改写……变成如今的可悲模样,形同傀儡!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被操控的一生,有多么的可悲。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一切,有多么的可笑——” 轰! 当命运之书的重压再度砸下,吹笛人,支离破碎,如同烂泥,可依旧在笑着,满不在意。 可很快,便有沉闷的声音响起。 宛若尸体和大地摩擦。 是槐诗拖曳着吹笛人,自焦土之上踏步,走向地狱的尽头…… ——那一道迅速收缩的现实裂隙! 于是,瞬间渐渐合拢的裂隙之外,永恒的黑暗和空洞仿佛也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向着来客,发起呼唤。 “看,你所想要的结局来了。” 槐诗看着他扭曲的笑容,最后道别:“但应该结束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 这个世界终将迎来明日,但你不会。等待你的,只有一片比死亡还要更加绝望的虚无——” “恭喜你,吹笛人,你终究从这可悲的循环中迎来超脱,得偿所愿——” 他低头,在吹笛人的耳边,最后道别: “——你免费了。” 啪! 泡影破碎的轻响中,吹笛人被抛进了裂隙之内。 倾尽东君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的,突破了现实和虚无的束缚,将吹笛人送进他的伟大创造里…… 看着他,一点点的被黑暗和虚无缠绕,纠缠,吞噬。 可自始至终,那刺耳的大笑声却未曾断绝。 “尽情享受胜利吧,现境之人啊。” 自起伏的黑暗里,那一张渐渐溶解的笑脸抬起,死死的盯着逐渐合拢的裂隙。看着裂隙之外的槐诗,乃至他身后的世界。 再不掩饰,最后的恶意。 “我在此,向现境认输,向天文会,向统辖局投降。 即便是彻底的,失去自我之所有。自此之后,我的一切,尽数归你们所有……哪怕我除了这灭亡之外,一无所有,哈哈,哈哈哈!!!!” 当黑暗和虚无彻底吞没了他的面孔,彻底合拢的裂隙之后,传来了最后的笑声和祝福。 “你们终将会创造出新的地狱……远胜一切地狱的,地狱!” 当笑声归于寂静的瞬间,未曾有过的恐怖震荡自深空之中迸发! 就在吹笛人彻底湮灭的这一瞬间,遵照他所订立的契约和秘仪,散尽的黑暗里,高悬在深渊之中的恐怖之物轰然炸裂! 铺天盖地的浊流,自那渺小的一点,喷薄而出。 石之母,溃散! 当无穷地狱的残骸所聚合而成的庞然大物迎来坍塌,无以计数的残骸洪流,便向着深渊之地,如同海潮那样,坠落,降下! 哪怕还未曾能够接近真正足以覆灭现境的距离,可当这一片足以同无穷相提并论的质量真正的降下时,整个深渊都迎来了未曾有过的动荡和激震。 当坠落的山峦变成了无穷的尘沙和海潮,即便是调整轨道,避开了冲击轨迹的现境,也再度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可令槐诗毛骨悚然的,却并非这前所未有的冲击。 而是在他身后,那缠绕在整个现境之上的的瑰丽虹光…… 只是短短的刹那之间,三大封锁的力量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衰退,和消散! 直到,彻底熄灭! 那片再无任何保护的璀璨的光芒之中,宛若霉菌一般的晦暗一点又一点的升起,浮现,生长,便隐隐勾勒出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戏谑又癫狂的咧嘴。 无声狂笑! …… 此刻,在警报声里,统辖局的总控中枢中一片死寂。 纸页飞散,座椅倒地,紧急疏散之后的一切如此狼藉。 在彻底锁闭的闸门之后,巨大的屏幕上,一行行字符自警报的图标的闪烁之中浮现。 曾经被彻底抹消和删除的记录自虚无之中再度归来,自程序之间流转,显现出从来不曾存在过的虚构部门。 ——统辖局辖下直属·【人类毁灭局】! 猩红的血色从字符之上蔓延,扩散开来,顺着整个统辖局的构建,扩散,攀爬,蠕动着,直到彻底缠绕在了统辖局的体系之上,无分彼此。 被隐藏在暗中的毒瘤,从故纸堆中再度生长而出…… 遵从着曾经吹笛人的暗手,执行着吹笛人最后的遗愿——作为战败者,向胜利者统辖局,献上一切! 包括,那无穷畸变秩序中所孕育而成的灵魂,乃至无穷时光里从深渊中孕育而成的灾厄源泉! 这便是吹笛人,最后的赠礼…… …… 先导会大厅。 沉寂的石碑上,浮现破碎的声音。 一道道铭刻之间,【毁灭要素·吹笛人】的记录,骤然浮现出深邃的裂隙,宛若遭遇了千万年的风化一般,渐渐模糊。 而从裂隙里,有宛若鲜血一般的粘稠黑暗无声的渗出,向上,流淌。 跨越了一重重阻隔,延伸向了空白之处。 伴随着灾厄之血的沃灌和浸透,就在【毁灭要素·天国】之下,虚无的空白之中,崭新的刻痕终于浮现。 【毁灭要素·统辖局】! 此刻,当畸变之秩序渐渐的同现境之秩序纠缠在一处…… ——【毁灭要素·统辖局】与【毁灭要素·吹笛人】,结合完毕!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撤离 轰! 陡然之间,整个建筑剧烈震动起来,宛如地震。 窗户外面的伦敦,忽然升起了一道耀眼的光芒,紧接着灰黑色的浓烟在飓风之中升上天穹,绽开了菌蕈一般的轮廓。 爆炸。 走廊里,匆忙奔走的人们一阵尖叫,有慌乱中的秘书跌倒在地,断裂的高跟鞋在人群的践踏里被踢到了远处。 坐在地上的女人惊恐尖叫着,抬起手,捂住脸,躲避冲击。 可践踏却未曾到来。 一只大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带到边缘处。 “小心一些,女士。”略显苍老的男人笑容友善,拍了拍惊魂未定的秘书肩膀:“把鞋脱下来,扶着墙走,会安全一些。” “谢、谢谢……” 秘书感激的抓住他的手,刚想要说什么,可那一只手掌便无声的松脱开来。穿着西装的男人转身离去,就好像,逆着人群向上一般,消失在走廊之中。 此刻,整个统辖局的总部都在未曾有过的紧急撤离警报中陷入混乱。 可度过了一开始的波澜之后,很快便在警卫的协助和弹压之下渐渐恢复正常,自各方的组织之中,有序撤离。 对于将规则和条例奉行到极限的统辖局而言,仿佛但凡一切涉及到工作层面的事物都有一定之规,哪怕是紧急疏散的时候也不例外。 一切状况都早有备案。 早在警报被拉响的瞬间,警卫部门便已经倾巢而出,把守在了关键的部分。荷枪实弹的军队封锁内外,而高层在警卫们的保护之下第一时间就已经被送往安全屋。同时,为了避免升华者引发混乱,不惜启用大秘仪压制一切圣痕和奇迹的运行。 同时,即便是面临如此混乱的状况,可对于秩序和条令的遵从早已经在长年累月的工作之中刻在了每个工作人员的骨子里。 哪怕被诟病为僵化和呆板,但到了这个时候,却依旧保持着令人惊叹的执行力和服从性。遵循着规定,有条不紊。 亲眼见证这样的场景,即便是罗素也不得不感慨:“有时候把人变成机器,也有好处哇。” “罗素先生,罗素先生,在哪里?!” 17楼的中央大厅里,握着名单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嘶哑的呐喊:“请往这边来,罗素先生在么?” “这里。” 姗姗来迟的罗素抬起手,立刻就有人上来验证他的胸牌和身份,然后为他套上了区别于普通员工的橙黄色马甲,拉开了通往安全电梯的通道。 “快点,快点,最后一个。” 小步疾走在前面的主管招手,领子上还沾着咖啡的污渍,略显圆润的面孔自血压的煎熬之下涨的通红。 旁边的工作人员将打印出来的手环套在罗素的手上,动作干脆利落:“保管好这个,上直升机之前还要再次进行验证。” 卡在电梯门口的人看到罗素到来,终于松了口气,让开了手,最后摘下胸牌扫卡,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罗素侧身走进电梯,自众多人不满的视线之中,微笑,若无其事的挤到了最中央。 叮~! 电梯门合拢,渐渐上升。 封闭的空间里略显拥挤,罗素环顾着四周,看着左右旁边被自己挤开的老头儿,低头猛吸哮喘喷剂的中年人,还有那几个神情不快的男人,以及靠在电梯内壁不知道为什么低头抹眼泪的女主管。 颔首示意。 “下午好啊,大家。”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电梯里变化的数字,打了个哈欠,忽然问:“……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九头蛇万岁’?” 一瞬间的死寂。 突如其来的呆滞里,低头吸哮喘喷雾的男人勃然色变,张口,猛然回头,吐出了一口苍白的药雾,眼瞳之中已经布满血丝,向着他扑了过来。 在那之前,已经有一只手掌按在他的面孔之上。 熨烫妥帖的西装之下,一枚有些年头的腕表从袖口里滑出,映照着闪烁的警报红光。 紧接着,轰然巨响,那一张狰狞的面孔就已经被手掌推着,砸在了电梯的内壁之上,嵌入其中,面目扭曲,骨骼破碎,粘稠的血色从口鼻之中渗出。 罗素的动作陡然一滞,左右两个原本看上去气息奄奄的老头儿竟然不约而同的伸出手,纠缠在了他的手臂之上。死死的桎梏。 紧接着,背后的壮汉伸手,绞住了他的脖子,猛然扭转。靠在电梯上抹眼泪的女主管从文件夹里已经拔出了一把匕首,贯向了他的心口。 可紧接着,神情一滞,仰天倒下。 额前的血洞里,猩红喷出。 罗素的手中,变魔术一样,已经多出了一把手枪。令牵制着他左半身的老人勃然色变,下意识的看向肋下的枪套。 那里已经空空荡荡…… 什么时候! 可已经晚了,随着手腕的调转,斜向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大腿,扣动扳机。剧痛袭来,他的手臂不由得一松。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没有第二个,也没有然后了。 当他半跪在地的瞬间,就感受到顶在后脑勺上的枪口,带着炽热的余温,发起问候。 转瞬间,枪焰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的迸发。 牵制着右半身的男人在罗素拔枪的瞬间,便猛然抬手,袖口之下半截利刃弹出,削向了罗素的脖颈。 眨眼间,枪身便已经挡在了脖颈之前,利刃贯入枪膛,毁去了手枪,令袭击者微微松了口气。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罗素抛开了手枪,行云流水的接住了半空之中落下来的那把匕首,轻描淡写的从他的喉前抹过。 了账。 宛若羚羊挂角一般的刀光自空中掠过,同电梯角落里穿刺而来的两柄利刃碰撞在一处,格开。 再然后,想要绞首的壮汉便已经跪倒了下去。 贯入心脏的匕首轻描淡写的扭转,夺走了最后的力量。 钢铁碰撞的声音不断的响起,火花飞迸。 染血的老人回头,松开了领结,望向了最后三个乘客,还有他们从西装和礼服下面拔出的武器。 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都是好手啊。”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一道伤口,忽然说:“可惜了。” 那一瞬间,他手中的匕首好像忽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铁光。 洞破空气,掀起凄啸。 被他握在手中的好像不是匕首,而是烧至灼红的烈光。 瞬间的突进,劈斩,势如破竹的斩入颅骨之中,贯穿。紧接着,另一只抬起的手掌已经精准的夺过了身旁斩下的刀锋,拧,随着腕骨碎裂的声音,调转方向,贯入了袭击者的肺腑之中。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张口,呕出鲜血。 呆滞的低头,看到胸前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斩痕。 “槐诗那小子,好像把这玩意儿叫极意?” 飞扬的血色落下,罗素挥手,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拿出手帕将手指上的血液擦干,最后道别:“雕虫小技,记得替我保密……” 最后的尸骸倒下。 电梯之中一片死寂。 紧接着,缓缓停止的电梯之外,钢铁摩擦的清脆声音响起。 下一瞬,机枪扫射之中,灼热的铁流已经贯入了电梯之内,将一切都扫射成了稀巴烂,血液飞迸之中,地上的尸骸不断的抽搐,翻滚。 许久,再无声息。 刺耳的声音里,电梯门被撬棍强行掰开,自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逼近之下,整个电梯里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尸体和活口。 也找不到罗素。 短暂的寂静里,最前面袭击者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了被掀开的电梯顶棚,歪头对耳麦说:“目标已丢失,逃走,搜寻顶层通风管道和电梯井,重复,搜——” 啪! 话语,戛然而止。 黏稠血色的倒影之中,他身后不应该存在的影子渐渐显现,握着另一柄军刀的手掌缓缓从他的脖子上划过。 沉闷的水声响起,淅淅沥沥。 就在袭击者的身后,走廊之上,短短的五六秒之内,只剩下了一具具血泊中的尸体,就像是被鬼怪掠取了灵魂一样,再无生机。 罗素拍了拍衬衫上的灰,手掌从领队倒下的身体扫过,轻描淡写的拔出了弹匣和武器,挂在自己的身上,最后翻检着线索。 可惜,除了不知道哪个秘密部门的刺青之外,找不到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 “统辖局终于不可信赖了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下大家都有小秘密了……” 他感慨着,转身离去。 可脚步一滞。 再一次,听见了破碎的声音。 自他身后,电梯的被机枪扫射成残片的玻璃舱体上…… 粘稠的血水缓缓的滴落,终于,显现了那个向着他无声呐喊的狼狈身影。 好像自囚笼之中咆哮。 一次次伸出手,跨越命运的隔绝,想要干涉现实,想他们传达这一份灾难的警兆……可即便双手在击打之中裸露出骨骼,依旧无法触碰到近在眼前的现实。 灰衣人! 此刻,察觉到了罗素看过来的目光,灰衣人那一张疲惫的面孔之上浮现狂喜,瞪大了眼睛,张口,嘴唇开阖。 一次次的重复着那个单词。 令罗素陷入了呆滞。 自迟滞的恍悟之中,他自嘲一笑,看向窗外:“你们这帮王八蛋,还真下本儿啊——” 轰! 那一瞬间,浩荡流光从天而降。 吞没了整个楼层。 无以计数的合金钢芯在加速到极限之后,如同暴雨一样,穿透了脆弱的楼板,斜斜的贯穿大楼,刺入的广场之上,将一切烧尽。 所过之处,一切只剩下尘埃。 紧接着,流光再次落下,落向了北方,烧尽了一辆疾驰的轿车。第三次落下,落向伦敦边缘,即将起航的飞机蒸发……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浓烟滚滚,从伦敦之中升起。 天穹之上,猩红的光轮如巨眼一般张开,俯瞰一切。 ——彩虹桥!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入侵与免疫 十分钟前,现境之外,高悬于重重虹光之间的巨构无声的回旋,宛若梭子一样,无止境的编织着笼罩所有边境的无形巨网。 在正中央,转移大厅里,轰鸣声迸发。滚滚浓烟在警报声中扩散。 暴怒的咆哮从喇叭里响起。 夹杂着脏话和近乎歇斯底里的狂躁。 创造主·归零。 可即便是再如何粗暴的措辞和话语,所有人却都觉得毫不突兀。连日以来的高强度运转和苛刻的要求,乃至现实的压力层层叠叠的覆压而下,彩虹桥绝对容不下一点偏差。 哪怕是一点点。 没过半分钟,梭型巨构的前端,归零已经抵达了事故现场,看着大片烧化的结构,还有灼热的设备。 乃至,一道道从其他庞大设备中喷薄而出的巨大光流。 “这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保证的?”归零回头质问:“为什么二号管道的源质供应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你们知不知道差点就断联了?就差那么一点!” 气喘吁吁的工程师从设备里爬上来,防护服下,已经汗流浃背,“参数问题,矩阵过载了。” 归零怒不可遏:“四小时更换一次耗材,高峰期两小时一次,维护是干嘛的?” “……昨天,维护的大宗师被存续院抽调走了,新接手的是我,我的问题。” 作为管理的苍老炼金术师站了出来,声音嘶哑。在抢险过程里,半身焦黑,面孔剥落,几乎露出颅骨。 归零的表情好几次抽搐,克制不住的想要揍人,终究是咬牙:“滚去医务室!” 如今彩虹桥负担着整个战场的源质供应和大秘仪的稳定,本身还在不断的输送着大量的物资去往前线。 十六组源质供应通路分批次交替运转,这才给了他们容错的余地。可时间已经不够了,没时间去替换部件和维修,再过十分钟,倘若二号通路不能恢复功能的话,最前线的阿赫将有可能失去现境的支持。 此刻的天敌,仅仅自己一人,就抽取了相当于整个战场消耗的百分之四十,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最高峰甚至抵达过百分之五十一! 但没人敢短缺哪怕一点点。 只能祈祷她能撑得住,再撑的久一些…… “滚开!” 归零挥手,粗暴的引力扯着其他的工程师飘进走廊里,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中,他的双手展开。 顿时宛若巨炮一般的指向虚空之中的源质管道层层开启。 他已经落入了宛如熔炉的炉心之中,展开的框架笼罩一切,直接在未拆卸的前提之下开始了维护。 自框架所至之处,不论是已经陷入金属疲劳的设备还是原本消耗殆尽的冷却设施,乃至已经被焚烧成灰烬的耗材,都宛如时光逆转一般,迅速的恢复完整状态。 逆转一切反应和效果,无限制的向前递归,令一切复返原初之面目。 从上一代接任开始,归零坐镇彩虹桥四十余年,再未曾出现过任何的大型安全事故。如今最重要的时候,也不会允许有意外的状况出现! 展开的框架之内,不知道多少零件悬浮在半空之中,溶解的金属褪去了灼红,迅速的恢复原本的面貌,宛若活物一般再度组成了盾构机一般的庞大设备。 再度,回顾完整! 自炽热中,归零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下终于……” 咔! 瞬间,有清脆的声音从舱外响起,宛若落锁一般。让归零陷入呆滞之中。 “喂?通路中心?通路负责人能听得到么?喂!你们怎……” 自海量源质的奔流中,一切通讯都在恐怖的底噪干涉之下支离破碎,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自重重收缩的庞大设备内,通路开启一线。 烈光吞没了所有。 奔流而去。 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彻底蒸发! 当归零的生命信号断绝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彩虹桥。所有人在愕然之中,惊恐的向着二号通路奔行。 可隔着设备,内部已经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谁开的!谁让开的?!” 染血的炼金术师从医护室里爬出来,面目扭曲,嘶哑的咆哮,可所有人都茫然的看着手中的屏幕。 已经锁死了的进程。 意外,不,彻头彻尾的阴谋和袭击,突如其来! 短短一分钟,待机的捍卫者军团就已经彻底接管了整个彩虹桥的守备,封锁内外。紧接着,两分钟之后,在中央传动大厅里,虹光显现。 面无表情的专员从其中走出,递交芯片和指令文书。 “紧急响应部队,认证序列——” “认证通过。”军团长伸手,接过了对方的文书,确认印鉴之后,让开,放行。再紧接着,传动大厅里,虹光升起。 来自伦敦第三封锁管理总部紧急响应团队就已经抵达了现场,甚至无需语言和命令,提起了自己的工具和武器,走向了既定的岗位,接替工作。 紧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直到军团长皱眉:“等一下,人数不对。” “饱和式支援,指令书里有详细的备案。” 专员伸手,指向了他手中的文书,然后,在他翻页的同时,听见身后沉闷的轻响,宛如枪声。 再紧接着,冰冷的刀锋便已经贯穿了心脏。 “你们……” 咒毒扩散之中,被石化的军团长看到专员拔出了手枪,扣动扳机。 一枪,再一枪。 直到再无声息。 枪声宛若讯号一样,扩散,化为了笼罩整个彩虹桥的暴雨。 三分钟后,当专员走进了中枢的时候,原本的操作员们早已经没有呼吸。他们躺在自己的工位之上,口鼻之中流出漆黑的血,好像做着幸福的梦一般,嘴角残存微笑。 专员平静的将尸体从椅子上推开,然后,插入了另一张U盘,重新解锁系统。 最后,从口袋里取出了高危目标名单,挨个输入他们的名字,身份码,先后两次确认了身份之后,自地面部门的配合之下,偌大的彩虹桥自深空之中缓缓调转了方向。 锁定目标。 发射! 于是,一道道虹光从黑暗之中闪过,落入现境之中,再也不见。 静谧如雨水。 如是,再三确认,直到断无一人幸存为止。 最后,当预定的时间到来,跨时传送的请求从并不遥远的未来抵达现在,他选择了准许,起身走向大厅。 狂乱的虹光从中央传动大厅迸发。 就在紧急响应部队的前方—— 当和他们毫无区别的另一个自己从虹光里显现的时候,所有人便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将虹光中穿梭而来的身影尽数杀死当场。 尸体被迅速的拖到了一边。 接下来,在专员的指挥之下,他们走进了传动的矩阵中去。 发向过去的跨时传送开启。 将一个个身影吞没。 在最后的最后,专员回头,看向了身后渐渐陷入死寂,宛若鬼蜮的彩虹桥,那一张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 如同自嘲一样,无声一笑。 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从胸前摘下了染血的统辖局胸针,丢在了地上。 他转身走进了即将消散的虹光里。 随着虹光一同,去往了发生在过去的死亡。 足以断绝一切未来干涉的死循环,在此构成。 前所未有的恐怖震荡扩散,火焰自失控的矩阵里喷薄,升腾,一道道裂隙从庞大的巨构之上浮现。 到最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伴随着迅速断绝的虹光,只剩下遍布裂痕的巨构漂浮在天地之间。 仿佛坟墓。 垂落最后的泪光。 …… …… 轰! 当第二道巨响从远方响起时,存续院的休息室里依旧一片死寂。 闪烁的灯光下,一张呆滞的面孔抬起。 茫然的看着四周——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他妈的要干啥? 傅依坐在自己位置上,瑟瑟发抖,开始后悔为啥要接这个外派的工作了。 终于明白,为啥明明每个人都加班忙到吐血,听到有一个存续院的外派时,却又不约而同的露出微笑,将这个福利让给了刚刚入职的新人。 这哪里是新人? 这分明是受害者好吧! 存续院的招待不可谓不用心,也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苛刻制度和规章。实际上自己的工作内容极其简单,带着一个箱子,然后在一个休息室套间里等着就完事儿了。 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想吃什么拿起电话直接说,然后吧嗒一声铃响,拉开隔板东西就来了。除了没有WIFI之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唯独的问题就在于——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每个角落都好像有问题,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休息室里,却总让傅依感觉仿佛幻象。 哪怕暖气开足,也挡不住骨子里的发冷。 那一份对于缄默者而言是必要条件的感知力在无时不刻的向着她报警,每分每秒。 告诉她,她已经深入险境。 可她却找不到险恶之处究竟隐藏在哪里。 直到灯光再度开始闪烁的时候,她再忍不住了,走到门前面,稍微,提高了声音:“喂,有人吗?” 无人回应。 门缝开启一隙,外面,空空荡荡的走廊。一扇扇门分列两侧,就好像一直能够无止境延伸到想象的尽头。 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连灰尘都不存在。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呆滞着。 关上门。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嘿,你就……” “哇啊啊啊啊!!!” 傅依惊叫出声,下意识的抱头蜷缩,呐喊:“槐诗咬他!” 影中的恶犬忽然升起,张口,扑出。然后,又好像触电一样,陷入僵直。 “你们缄默者……攻击性都这么强的么?” 沙赫仿佛早有预料那样,收起了手中笔状物品,端详着她,微微一愣:“等等,我记得你,你是梅的女儿?你怎么在这里?” 傅依反应过来,看着沙赫,还有他的胸牌,终于松了口气: “外、外派公干。” “那看来就是你了,跟我来。” 沙赫了然,丢过来了一个氧气面罩,还有一张胸卡:“快点,消杀就要开始了——把自己的临时工牌带好,别摘,千万记住,不准摘,明白么?” 隔着氧气面罩,那样严肃的神情令傅依微微一愣,旋即,用力点头。 跟在他的身后,推门而出。 亦步亦趋。 死寂的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回荡着脚步声。 经过的时候,有的门后面的房间却好像发出了细碎的声响,仔细听,却又听不清晰,只是令傅依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 感觉深入雷区。 可随着他们向前,傅依却听见了隐隐的电流声,在他们的头顶。 好像老旧的灯管闪烁一样。 背后的灯光在迅速的熄灭,一节,又一节,黑暗如潮,如同紧追着他们的脚步一样,能够感受到脖颈之上吹拂的寒意。 就好像知道傅依在想什么一样,走在前面带路的沙赫头也不回的说:“别回头,你没有许可,看到它们很麻烦的。” “嗯?哦,哦,我知道。” 傅依僵硬了一下,用力点头,抱着箱子紧追,生怕落后一步。 来之前,没有人跟她说过工作内容,很简单,存续院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那位交代工作的缄默者前辈不惜将这一条律令刻进了她的意识里。 可听着后面背后黑暗里那古怪的咀嚼声,还有宛如幼蚕啃食桑叶一般的沙沙声,却令她不断的发冷:“我……可以问问,那是什么吗?” “你就当,免疫系统吧。” 走在前面的沙赫回答:“存续院有一部分动力来自三大封锁所牵引的现境之重。简单来说,就是拿整个现境堵在了笼子口上。 如果三大封锁出现动荡,锁松了,有些东西就会不安分。 如今现境失去平衡之后,存续院的‘应激反应’被启动了。内外已经彻底锁闭,所以开始紧急消杀。” “……这、这些是我可以知道的吗!”傅依惊恐。 “工作内容,你要是担心,回头走之前帮你抹了就行。 目前不知道除了统辖局之外,吹笛人还留了多少炸弹,为了保证现境的安全,彻底检查完全之前,石之门的封锁也不能打开……麻烦的事情太多了,大家都在忙着各自楼层的事情,结果把跑腿的活儿都塞给我。” 沙赫忽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灯光之下,氧气面罩映照着一片舞动的黑暗,有什么诡异的轮廓从傅依的倒影之后一闪而逝。 他问:“最后确认一遍,东西带着吗?” 傅依用力点头,双手举起了手中的箱子,递给他。 “别给我,我也不会用。” 沙赫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地图一样的东西,随意的折叠了两下之后,傅依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宛若电梯抵达。 缓缓开启,露出了温馨的暖光。 紧接着,凄厉的惨叫声骤然从她身后的黑暗里升起,宛若垂死的野兽那样,在巨响之中,震荡传来。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冲撞着囚笼。 令她再不敢犹豫,埋头‘冲’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关闭之后,许久,才终于松了口气。即便她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份安全感究竟有多么的虚幻和飘渺。 “放心,底层是设备和维护区域,没有什么大件存放和封锁,也不需要你去大战小怪兽,那是尼芬海姆的工作范围。” 沙赫按下了电梯表盘上唯一的那个按钮,在无止境的下沉感中,人的感知却仿佛被迷失和麻痹一样,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坠落还是上升。 他从电梯内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注射枪,在傅依反应过来之前,对准她的脖子,冷不丁一下。 宛若寒泉一般的冷意便从灵魂中扩散开来,令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却感觉原本迟钝和昏聩的意识终于渐渐清醒。 “好了,认知疫苗和模因防护已经注射完毕,接下来我来进行这一次工作内容的简报。” 沙赫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平板:“目前第二封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出现严重的内部冲突和混乱,你可以理解为系统死机,总之,什么指令都输入不进去,内部什么指令也都转不起来,卡得透彻。 为了维持存续院的稳定,咱们俩必须在收容系统彻底失控之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次外侧的手动重启,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作为存续院的管理人之一,会执行主要的工作。而你将作为缄默者的代理者,行使白银之海的权限,对存续院的操作进行授权……嗯,箱子现在你可以打开了,密码是0000。” “这么随意吗!” 在呆滞之中,傅依忍不住下意识的吐槽。依言打开箱子的时候,就更加的不可思议。 就真那么开了。 实际上,在这之前,密码盘就已经被拨动到了这里,只不过她根本没有尝试过而已。 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自意识之中就被删除了这样的可能。 箱子里只有一份文件。 空白的身份表。 可就在她伸手拿起来的瞬间,她所有的讯息,包括性别年龄乃至履历乃至工作证上的照片,都已经全部出现在了上面。 【临时权限授予证明】 填写完毕。 再紧接着,一个大红印章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签字之上。 轻飘飘的文件像是泡影一样,消散在她的手中。 可取而代之的,是充斥耳边的恐怖巨响——宛如万丈海潮起落,无以计数的意念、思想和灵魂彼此碰撞,数之不尽的暗流自深海之中奔涌。 乃至,近在咫尺的无穷呐喊和悲鸣! 缄默者的灵魂如镜,映照出白银之海中的滚滚浊流,波涛汹涌! 令傅依的眼睛瞬间猩红,几乎站不稳,跌倒在地。自氧气面罩里,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能够感受得到,那无数潮起潮落的悲怆和绝望,不断的蹂躏着她的意识,几乎要将她瞬间同化。 感受到此刻白银之海,傅依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感觉肺腑瞬间收缩成了一团,如此冰冷:“下意识的抓住了沙赫的胳膊:“战场!战场……战场上究竟出什么事情了?状况呢?我……” “不知道。” 沙赫怜悯的垂眸,看着她,就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我也不知道槐诗怎么样,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也无从保证。” 未曾将漆黑的日轮和异变,吐露分毫。 “不必害怕,因为害怕不会有用。不必担心,担心也于事无补。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每个人都做好。 这样的话,其他的事情,有其他人去解决。 这就是想要在存续院的工作里保持健康心态的诀窍,傅。” 在电梯的下落之中,他缓缓的说道:“如果你只是梅的女儿,我可以允许你在我的实验室安全区里休息,不管是流眼泪还是睡大觉,零食管够。 可你是缄默者的代表,你必须得学会习惯,并且,在那之前,先将自己的工作做好。 现在,回答我,还站得起来么?” “我……我能。” 傅依咬着牙,扶着墙壁,缓缓的撑起身体,深呼吸,努力的屏蔽着来自白银之海的哀鸣,鼓起勇气。 “很好,然后,第二个问题……” 沙赫看着她的眼瞳,满意的点头,忽然问:“会开枪么?” “啊?” 傅依微微一怔。 然后,沙赫便伸手,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把古怪金属结构拼凑而成的机械,抛过来。像是霰弹枪,又如同某种诡异的法杖,结构不明,原理不明,效果也不明。 入手沉重又冰冷。 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便只有它的创造者寄托在上面的‘心愿’。 仿佛工于心计的寻求着某种彻底且环保的毁灭方式一般。 如此的,恶意狰狞! “这、这什么啊!”她的声音克制不住的发抖。 “拖把,或者扫帚,或者洗洁精,你随便怎么叫都没问题。” 沙赫微笑,看向电梯门外的方向:“你去过地下室么?就那种阴暗逼仄的角落里,时间久了没人清理,就会有一些‘小老鼠’和‘小虫子’到处筑巢…… 遇到这种状况,作为清洁工,就不能害怕和惊慌。” 他说:“只要温柔的把它们赶走就好。” 卡擦一声,清脆的声音。 沙赫的手中那一把‘清洁工具’发出一声脆响,最上面的阀门被拧转到了极限,重重电弧自结构之间跳跃闪烁。 耀眼的猩红从内部缓缓升起,如此刺眼。 就在渐渐停止下沉的电梯之外,好像有尖锐的抓挠声和碰撞声响起,混乱的蠕动声,脚步声,迅速的靠近。 带着诡异的嘶鸣。 电梯内,灯光闪烁着,照亮了沙赫的笑容。 好像公园里抄起锤子玩打地鼠的小孩儿一样,满怀着期待。 “——我跟你说,可刺激了!” 叮~ 电梯门开启。 滚滚而来的无边黑暗里,数之不尽的诡异轮廓蠕动着,渐渐升起。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道别与祝愿 伦敦,统辖局总部,空洞的大楼里,一重重闸门落下,警报的光芒依旧还在回旋闪烁着。可死寂的建筑中,已经再听不见人声。 只有幻觉一般的风声从裂隙和血泊中掠过,便化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歌。 闪烁的灯光之下,隐隐的残影浮现。 仿佛残存的灵魂一般,无声的哀嚎,自看不见的束缚里,惊恐的挣扎,渐渐干瘪,只剩下了墨迹一般的刻痕。 在墙壁之上,悬挂的规章不知何时变成了猩红,如血一般的色彩在上面蔓延,迅速的篡改着曾经的一切。 将曾经的铁则渐渐扭曲,畸变,化为面目全非的模样。 到最后,忽然有一只猩红的眼瞳从监视镜头之上浮现,睁开,俯瞰,漠然的凝视着下方的违背者。 那个在血泊中艰难挣扎,想要爬起的身影。 向着走廊拐角处伸手。 “救救我,救命——我只是想要抢救资料,我,我……” 不知名的中年男人动作越来越慢,自凝固之中,身躯渐渐变化,猩红的结晶从血肉之下穿出……到最后,整个人都被凝结为了一座挣扎的雕像。 可在结晶覆盖那一张面孔之前,一颗子弹破空而至,贯穿了颅骨,杀死了意识和灵魂,令猩红的色彩停滞。 残存的雕像之上,只剩下最后的面目残留。 如此痛苦,可是却带着解脱的微笑。 炽热的弹壳落在了地上,自女士皮鞋旁边弹跳着。 X女士最后低头,看了一眼死者的面孔,无声一叹。 “说了那么多次,少加班,就没几个部门当回事儿吗?” 说着,头也不回的,将监视镜头上所延伸而出的血肉眼瞳给打爆。 自玻璃的倒影之中,略显苍老的女士依旧穿着办公室的套裙和西装,如同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一般,唯有胸前还别着架空机构的胸针。 可是当窗外的火光跃升,惊雷横过时,那一张肃然的面孔就微微的变化,仿佛要褪去人的面目,展露出非人的诡异本质一样。 渐渐的,同这一座化为魔窟的诡异巢穴相得益彰。 幻影瞬间的显现,自那一双冷灰色的眼眸瞥视之中,又无声的消散。 从窗外能看到的,只有那仿佛笼罩着浓烟和猩红的城市,那些鲜艳的色彩好像在暴风雨的蹂躏之中渐渐褪去。 到最后,只剩下灰黑。 像是永恒冻结一样。 笼罩在无休的雨幕里。 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很快,在异化之下渐渐变成迷宫的建筑内,嘶吼和呐喊声渐渐清晰。 原本空旷的走廊和房间内变得满地狼藉。墙壁上,隐约能够从一处处剥落的白皮之下分辨出人形的轮廓,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缺口之中爬出,一条条如同丝线一般的灰黑色液体残留在地上,自那些东西的拖曳之下,延伸向了黑暗的尽头。 如同呻吟和呐喊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不断起伏。 “背叛者!” “归于秩序,归于统辖!” “吾等终将统合唯一……” 而最后,所响起的,便只有枪声。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还有一具具像是淤泥一般渐渐溶解的诡异尸骸,面目之处空空荡荡,就好像同一个批次的零件一般,毫无区别。 自空旷的大厅之中汇聚,彼此堆积在一处,就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山。 咔吧。 一声脆响。 随着头颅的坠落,最后的吼声消失不见。 只剩下尸山最顶端,那个佝偻身影缓缓的挺直了身体,抬起眼眸看过来的时候,白发之上的血滴垂落。 昔日以寸论价的奢侈布料之上染满了猩红和漆黑,而不知道从哪儿抢来的战术马甲上,别满了武器和弹夹。 “X?好久不见。” 他歪头,吐掉了嘴角熄灭的烟卷,露出笑容:“回来加班了吗?” 短暂的寂静里,X女士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那一张老脸,似是分辨:“罗素?” “对。”罗素点头。 X女士不假思索的扣动扳机。 并不是确定对方的身手和身份,那张从来都令人不快的笑容根本无从作伪。也没有瞄准他身后扑上来的怪物,因为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所有死在他手下面的敌人都已经死的不能再透了。 短短的瞬间,X的枪口便锁定了他的面孔,致命的三角区,子弹飞射,呼啸而过,最终钉进墙壁。 擦过了罗素的耳朵。 就好像未卜先知一般的,他侧过了头。 然后,抬起了双手,宛如投降一般,诚恳微笑:“新墨西哥那事儿,是我不对,我道歉,别生气。” “你活该。” X女士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枪口,专注的更换弹匣。 好像时刻准备着在这老王八身上多开几个透明的窟窿一样。 “话说回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统辖局的内部团建么?实在是别开生面。” 罗素摊手,干脆就坐在了尸山的最上面,戏谑一笑:“不过,就算是我没做过什么人事儿,也不至于让人用彩虹桥来炸我吧?” 他想了一下,补充道:“六次。” X女士没有回答,扬手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丢了过去,很遗憾,并不是手榴弹。 而是一台手机。 “有你电话。”她说。 罗素低下眼睛,瞥着亮起的屏幕,还有上面正在通话中的未知号码。 “先导会?” 他歪过头,夹着电话,从烟盒里抽出为数不多的烟卷,点燃,了然的吐气:“你们这帮干尸,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预约的是吧?” “嗯,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罗素。” 混沌运算之中,昔日第四任统辖局局长威廉的声音响起。 “哈,瞧瞧,谁说普鲁士人不懂幽默的?”罗素咧嘴,并没有浪费时间,“这是什么个状况,讲讲?” “预料之中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威廉说:“在十分钟之前,先导会通过缄默者石碑得到了验证——吹笛人不惜舍弃一切,向统辖局投降。 他以自己的彻底消亡和毁灭为代价,通过预留好的后门,将这一份灵魂内所积累的所有灾厄全部植入了统辖局之内。” “让我猜猜看。”罗素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忽然问道:“你说的最糟糕的状况,应该不是指这个吧?” 威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铺直叙:“统辖局这一存在已经被白银之海证实判明,具备毁灭现境的潜质——成为了毁灭要素,如同曾经的理想国一样。” 这便是战争带来的后果。 确切的说,是胜利所带来的【报偿】。 在叶戈尔的手腕之下,统辖局压服了五大谱系的矛盾,切实的将现境统和为一了,即便是这样的状态注定不会长久。 当吹笛人所带来的阴影消散,诸界之战的胜利在望。此刻的统辖局毫无疑问,便是整个现境的轴心。 即便是战争结束之后,其重要性有所衰减,但其影响力只会更进一步的攀升。 正如同叶戈尔所作出的保证那样。 在他的引领之下,统辖局真正的走出了理想国的阴影,成为了足以代表天文会本身的庞然大物。 而同时,也更进一步的,将整个现境,置于秩序的管辖之中。 对于白银之海而言,掌控世界的权力,足以成为毁灭世界的原因…… 这便是【毁灭要素·统辖局】! 当吹笛人所代表的畸变和混沌植入了统辖局的秩序那瞬间—— 毁灭要素的结合,便已经开始了! “根据先导会的前瞻运算,倘若放任事态演变,所有统辖局的直属员工都将遭受凝固侵蚀。 统辖局所定律的一切秩序将迎来彻底的畸变和歪曲,通过白银之海,植入全人类的灵魂之中。 届时,所有人都将被畸变之后的秩序整合为一。” 那样的结果,即便是对于比谁都崇敬秩序的先导会而言,也将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万物汇聚于永恒之律的掌控之下,每一个生物,从生下来开始,就将被严苛到连呼吸的方式都不会放过的法律和条令所控制。 而在生下来之前,便已经在工场一般的孕育场内已经注定了一生的作用,包括人格、职业、伴侣乃至保质期和使用年限…… 无数零件之间划分出永恒的阶级,最终,组成了以统辖局为名的机器。 而伴随着凝固和深度的加深,这一份畸变的秩序终将吞尽一切名为人类的残渣,成为不折不扣的怪物。 彻底,将现境毁灭,坠入深渊。 “这下天下的乌鸦真的一般黑啦。” 罗素再忍不住,怪笑出声。 如同在困在井底的人看着另一个快要掉下来的倒霉鬼一样。 “吹笛人究竟给你们留下了多少炸弹?”他问。 “直到目前,依然不清楚,大秘仪已经失去控制,在你遭遇袭击之前,彩虹桥便被叛乱所破坏。” 威廉回答道:“如今,除了部分直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之外,绝大多数员工也已经无法信赖。” 罗素微微一愣,未曾料到状况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到最后,只能轻声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除了统辖局,还有谁能承担这样的责任?” 威廉反问,毫无动摇:“即便是最糟的胜利,也胜过最好的失败——即便是再来一次,统辖局的决策也不会更改。” 短暂的沉默里,罗素再没有说话。 似是沉思一样。 神情,渐渐阴沉。 “让我猜猜看……” 罗素的眼眸低垂,毫无温度:“你们这帮老逼登,该不会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了吧?” 威廉,不,先导会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再生计划的沙盒已经降下了,凝固趋势已经封锁在伦敦之内,目前全境的统辖局统属机构已经紧急冻结所有的权限。 一切的症结被封锁在了统辖局总部之内。 所以,做你该做的事情吧,罗素。” 他们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现在给我一个倒计时?” 罗素漠然:“你们难道就不能亲自出来动一动老胳膊老腿儿?” “抱歉,我们做不到。” 电话里的声音说:“先导会的存在,本身就是白银之海的防火墙,在我们的人格和意识被彻底侵蚀溶解之前,你还有五十八分钟。” “先把炸弹背心穿自己身上,还真是你们这帮道德恐怖分子的作风。” 罗素最后问:“我是不是该说句永别?” “永别了,罗素。” 他们说,“祝你得偿所愿。” 电话挂断了。 寂静里,只有庞大阴沉的楼宇中吹来的风。 宛若悲鸣。 短暂的等待里,X女士从口袋里掏出注射枪,给自己的脖子上重新补了一针疫苗,隔绝了这一份来自于统辖局的侵蚀和感染。 “大秘仪宕机之后,施加在这里的压制应该也有所松动了。”她问:“你的状况恢复的如何?” “一点,但不多。” 罗素低头,微微弹指,站在衣服上的血迹和污垢消失无踪:“够用就行了。” “那就跟我来,我们的工作还有很多。” X女士将装满了编号咒弹的弹匣丢给了他,敲了敲鬓边的耳机:“艾,权限接管完成了么?时间紧迫,我可不记得自己的下属有这么无能。” “抱歉,我已经不是在职员工,只是出于义务配合,您还是少玩点职场PUA吧。” 另一头,嘈杂的噪音中,一个不快声音回应:“部分封闭监控的权限已经拿下,紧急通道已经开放完成。 入口在B4、D2和D32,需要经过几个重污染区,以及——有一支未知的武装小队正在向你们靠近,一分钟后接敌,做好准备。” 她说:“祝你们的夕阳红旅行团一路顺风。” 那一瞬间,远方,有电梯井和闸门开启的刺耳声音迸发。 渐进的沉重脚步声从大厅的走廊尽头传来。 越发清晰。 罗素歪头看过来,礼貌一笑:“女士优先?” “少来这套,还债的时候到了,罗素。”X女士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最后警告:“巴西的帐我还没算呢。” 罗素耸肩,再没有试图争辩。 只是弯腰,从地上尸骸中拔出了一把染血的消防斧,拖曳着,走向了脚步声的来处。凝视着那些黑暗里渐渐清晰的诡异面孔。 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二五仔内讧是吧?” 白发的男人活动一下脖子,咧嘴,满怀着感慨:“这我可太熟了。” 就仿佛,远方再度吹来了背叛的风。 空气里漂浮着血的味道,火焰中焚烧着同僚和友人的骸骨,黑暗里回荡着怨憎和苦痛的啼哭。 曾经被抛在身后的一切,时隔七十年之后,又再一次的出现在了眼前。 如此清晰。 他微笑着,加快脚步。 如同昔日走向陨落的天国时那样。 满怀着杀意和憎恶,走向黑暗的深处。 “你们好啊。” 他说,“我回来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使命与死亡 哀鸣中,黑暗被烈光所燃尽。 宛若山峦的巨大生物从天穹之上坠下,落入了燃烧的战场。随着影中巨兽的啃食中,迅速的溶解,化为了漫天的尘埃。 槐诗抬起眼睛。 那一张残存着裂痕的面孔之后,依稀的光焰跳跃着,早已经重创,如同风中残烛。可即便是如此,当那一双冷漠的眼瞳俯瞰而至时,也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睥睨着眼前不自量力的阻拦者们。 只是抬起手: “——死来!” 自五指握紧的瞬间,阻拦在前方的统治者便已经在终末之兽的俯瞰之中,被从天而降的天阙之剑贯穿。 巨刃天坠,自血海之中开辟出了笔直的道路,轻描淡写的将一切阻拦尽数斩碎! 如是,践踏着脚下庞大的骸骨,跨越地狱和黑暗,向着现境的方向归去。 向着那一片在阴影之中渐渐飘摇的光芒。 他在身后,血海沸腾,一只又一只震怒的眼瞳浮现。自大群和军团的尸骸之中,通天彻地的巨柱再度升起。 遥隔万里,律令卿的力量从天而降,笼罩在暗淡的日轮之上! 猩红的血色自云层之中流淌,化为宛若天眼巨眸一般的轮廓,孕育杀意。 可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御座之上,有皇帝的声音传来:“不必理会,律令卿。” 短暂的寂静里,律令卿茫然回头,看向了自己的皇帝。 皇帝未曾移开视线。 只是凝视着那一片迅速凋零的现境之光,如此专注。 “放他过去吧。” 枯萎之王说,“让他去走他选的路。” “可是……” “万物必有生灭,一切都有开始和结束。” 地狱之王撑着下巴,轻声一叹:“所谓的理想之路,即便看上去如何辉煌和绚烂,一旦所追逐的泡影不再以后,便只剩下了虚无和痛苦——” 皇帝的眼神从残缺的日轮之上掠过,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的模样一般,渐渐悲悯:“正因如此,人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去追逐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和美梦。” “直到最后,心甘情愿的……奔向灭亡。” 那一瞬间,破碎的大地之上,槐诗脚步骤然一滞。 跨越了最后的阻碍之后,他终于得见到了,那宛若世间至强之力的交锋,乃至——凌驾于东君之上的,耀眼辉光! 如此的辉煌。 就好像,真正的太阳神降临于此了那样。 纯粹而凛冽,毫无任何的瑕疵和杂质,宛若世间一切光和火焰的源头,万物的生命和死亡之主宰…… 那一瞬间,沸腾的冥河里,烈日冉冉升起—— 自天敌的手中,往昔坠入永恒死亡的烈日,自地狱中重现! ——这便是拉神之怒! 轰!!! 那一瞬间,地狱之王的铁锤再度崩裂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自敌人手中! 就在他的面前,现境的天敌,已经快要看不出曾经的痕迹。甚至,无法分辨面目和模样。 身躯宛若泥土,崩裂之后随风飘扬的皮肤,就化为了沙尘。 可在风暴的席卷之中,无数飞扬而起的尘沙下所显露的,便是重重束缚在灵魂和骨骼之上的桎梏…… 那是仿佛裹尸布一般的,古老绷带! 数之不尽的符文自其中流转,书写和赞颂着神明的史诗,记录着往昔所发生的一切,诸神的陨落与重生。 同时,也宛若囚笼一般,将那一份力量桎梏在她的灵魂之内,不容许它真正的面貌自世间显现! 所谓的神明【阿赫】,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自埃及的古老神明史诗之中,名为阿赫的存在从未曾真正的出现在人类的面前。 除了历史上寥寥数次以月和荒漠之神的名义降下神意之外,其他的时候,其所司掌的领域都被孔苏、盖布乃至赛特的力量所覆盖。 同荣光显赫于后世的九柱神相比,宛若诸神之后的一缕阴影一般,毫无存在感。 微弱不可觉。 可同时,在最古老的炼金术源典中,却早已经对这个名字做出了最直白的注解——【死生之间隙】 ‘灵魂之记录’称之为【卡】,‘源质之显像’冠名为【巴】。 当卡与巴,以及物质之残躯统合在一处时,便是【阿赫】! 其为一切灵魂和意识在彻底灭亡之前的那一瞬所发生的变化,它便是生命和死亡的间隙,存在与虚无的界限。 同时,亦是衔接两者的同时,又跨越了两者的力量! 这便是阿赫的本质。 是一切灵魂在无限接近死亡的瞬间,所存留于世界上的,最后变化! 作为天敌,她所掌握的,真正的威权! 逆转死亡和生命的领域,颠覆《死者之书》的定律,真正的颠倒了冥府的天平,令浩荡奔流的冥河为之停滞。 以自己的灵魂作为副本,将自己的身躯作为容器,令昔日九柱神所存留的【卡】与【巴】归于其中。 同时,令昔日衰亡而死的太阳,从冥河之中,再度升起! 拉神之眼开启,金色的牡羊之甲自天敌的残躯之上显现,带来了普照世间一切之光。 安卡之图腾从她的额前升起,舒之威权显现,大气与秩序之神的力量化为绝壁,硬撼着深渊至强所降下的破坏。 泰芙努特之恩赐庇佑灵魂,盖布之沉毅赐福躯体,赛特之风带来灭亡,孔斯之月升起,透特之眼洞察一切变化…… 以一己之力,包容昔日众神所有的威权,同所谓的至强相对。 一步不退。 不论自己的身躯和灵魂,被摧残到何种程度。 哪怕,三大封锁的支援早已断绝…… 当整个战场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时,依旧有如此耀眼的光辉,照亮一切,向着所有不安的灵魂宣示自身的存在! ——凌驾于神明辉光之上的,是那一只破碎眼眸中所涌现的光焰。 毫无动摇,毫无恐惧。 自始至终都纯粹如一,平静的凝视一切。 不论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力量…… 那才是,真正的太阳! “来啊,畸形儿!” 破碎的天敌昂首,睥睨着眼前深渊化身,质问:“难道所谓的至强,不过如此么?” 大君垂眸,抚摸着铁锤之上那一道由敌人所留下的伤痕。 如此轻柔。 如同承接从枝头所落下的花瓣那样。 “仅凭着如此程度的力量,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大君颔首,满怀着赞叹:“现境人,汝之决心和意志,已然凌驾超然于物质和力量之上,是更胜于神明之物——” 他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赫漠然。 宛若未曾听闻一般,毫不在意。甚至不屑于对这一份来自敌人的钦佩报以冷笑和讥诮。 只是再一次的抬起了长矛,对准了大君的面孔。 同第一次时那样。 纵然残躯遍布裂隙,依旧毫无任何的漏洞和破绽,宛若山峦。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 大君颔首,郑重的举起了武器:“那么永别了,现境之人。” 那一瞬间,槐诗听见了冥河断裂的哀鸣。 眼瞳破裂,无从映照那狂暴的身姿,颤栗的灵魂之中所升起的,乃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宛若蝼蚁眺望巨人时一般。 如尘埃那样,颤栗着。 直到扑面而来的风暴将他彻底吞没。 可在风暴的轰鸣里,有响彻战场的铿锵之声升起,宛若飞鸟那样,突破了一切束缚和灭亡。 当神明的辉光焚烧殆尽时,更胜过神明的光芒从灵魂之中涌现。 温柔的照亮一切。 向着黑暗,走向灭亡。 轻而易举的,跨越了死亡的极限,突破了大君的压制,向前突出——枪锋之上,那一缕璀璨的光芒浮现,贯穿所有。 再然后,无声熄灭了。 宛若泡影。 “可惜。” 大君垂眸,凝视着本应贯穿自己身躯的锋刃,所留下的,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 崩裂的声音响起。 那是神之楔的最后余音。 阿赫的身躯,迅速的崩解。 那一具破裂的躯壳之中再无鲜血存留,只剩下干枯的砂砾不断的落下。 随风而去。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留下任何的话语。 只有那一双空洞的眼瞳终于动了一下,似是回眸,望向了身后。 凝视着自己守卫一生的辉光…… 就这样,归于虚无。 …… 前所未有的寂静中,战场中枢内,只剩下了一片窒息。 “天敌·阿赫……确认死亡。” 青铜之眼的观测者凝视着探镜所显现的结果,脸色惨白,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别傻愣着,重组防线!不要辜负殿下最后的牺牲!” 来自铸铁军团的指挥官提高了声音,眼瞳猩红:“现境方面呢,还联系不上么?” “没有讯号,全部断了……” “那就立刻向所有的受加冕者发讯,向现境传达警报,征调所有的军团——”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就算是自己也已经心知肚明。如今,现境所有的力量都已经全部投入到战场之上,以应对深渊的压力。 为数不多的几支能够调动的增援,相隔却如此遥远。哪怕是存续院此刻能够重新开启大门,无视吹笛人所残留的污染,强行投放四位状态不明的天敌,也已经来不及。 当三大封锁的支援断绝的那一瞬,面对深渊,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了徒劳挣扎。 仅此而已。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握紧了自己的配枪,再无犹豫。 凝视着屏幕上那再度向着现境进发的毁灭警报,沉默的等待,履行最后使命的时刻即将到来。 可在那一瞬间,大君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寂静突如其来,吞没了整个战场。 血火和硝烟里,再听不见嘶吼和呐喊的声音。 万物静寂,只有剑刃的低鸣,如此清晰。 自槐诗的手中投出。 那一柄古朴且简练的长剑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刺入了大地,震颤着,发出了清冷的鸣叫。 这便是军神最后的赠礼。 由巨人所授予的至上殊荣。 ——绝对不容回绝的,阵前挑战! 就在此刻,就在这里! 如此短暂的一瞬,却漫长到令灵魂都为之煎熬。 直到在寂静中,所有侏儒王的注视之下,那向着现境行进的巨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身后。 看着那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槐诗也在看着他。 如此平静。 正如同阿赫那样,毫无任何的动摇。 等待着深渊至强的回应。 “太早了,现境人。” 大君遗憾轻叹:“凭借你的才能,假以时日,未尝不可同我一战,但不应该是现在。” “不好意思,在下所擅长的事情里,除了不知好歹之外,恐怕就只有不识抬举了。” 槐诗自嘲一笑,摊手:“况且……何必把话说的太满呢,大君?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吧?” 如此,不知羞耻的,在巨人的面前大放厥词。 徒劳的想要撼动巨人的理智,寻找万一的破绽,自妄想之中…… 却又遗憾的,一无所获。 白费心机。 所收获的只有所有巨人之裔的怒火和杀意,宛如万箭穿心。 “不必再浪费唇舌,现境人,汝之机变与执着,我已亲眼目睹,不愧为现境之精粹。” 大君颔首,伫立于战场之上,向着挑战者举起了武器。 全神贯注,毫无保留。 如同面对每一次挑战时那样,满怀着期待。 “来吧,如你所愿——” 他说,“予你觐见之荣。” 世间再无死亡,崇高于此! 那一瞬间,宛若风暴一般铺面而来的恐怖气息之中,槐诗吐出了肺腑之中最后的气息。 当他真正的,站在大君的面前,感受着这一份不久之前阿赫所面对的压力,自未曾有过的紧张和惶恐里,所浮现的,竟然是未曾有过的喜悦和平静。 再不去想彼此之间的天渊之别和自己胜利的可能,将其他的一切,尽数抛在了脑后。 如同阿赫那样,如同战场之上所有牺牲者那样。 他要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哪怕面对的是整个深渊也没有关系—— “——现境之人,槐诗!” 如是,报上自己的姓名。 遍布裂痕的日轮中,有最后的辉光升起,汇聚。 不惜将所有的源质焚烧殆尽,倾尽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奇迹和灾厄,源质武装的流光重重流转,重叠于一处,落入他的手中。 抽尽万里之内一切的魂灵和源质,自潮声的奔流中,汇聚使命之重的七海之剑出鞘。 宛若奔流的烈光所凝结,令世间一切失去色彩。 唯独这纯粹决心缔造而成的利刃闪耀。 向着深渊至强。 斩! 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当东君之剑与毁灭之锤碰撞在一处,万物好像都笼罩在这未曾有过的鸣动之内。 自那响彻深渊的浩荡回声中,愕然昂首,凝望。 见证着消散在黑暗里的最后闪光。 当最后的奇迹消散,残缺的日轮,无声崩溃。 断裂的剑刃落入血泊之中。 只留下最后的余音。 “很好,槐诗。” 地狱之王垂眸,满怀赞许:“我钟爱你的眼神,正如同马库斯所追逐的星辰一般,如此璀璨。 哪怕只此一瞬,便胜过世上一切的瑰宝。” 何其可惜,自己竟然亲手要毁灭这样的宝物。 但又何其畅快,一日之内,竟然能先后两次同如此的强敌对决! 槐诗再没有说话。 自无可挽回的死亡之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凝视着天穹。 望着那见证着他的漫天繁星。 他们在看着自己吗? 那些璀璨的星辰之中……是否会有那个总是静静凝视着自己的身影呢? 恍惚之中,仿佛有纤细的手指落在了脸颊之上。 如此轻柔。 带着熟悉的温度。 就仿佛,近在咫尺一般,陪伴在他的身旁,驱散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在幻觉一般的拥抱里,他闭上了眼睛,沉入了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 再无知觉。 ——天国谱系·槐诗,死亡。 那一瞬间,崩裂的巨响扩散,紧随着彩虹桥的损坏,笼罩在现境之上的大秘仪,荡然无存! 三大封锁,彻底失效。 宛若沸腾一般的黑暗里,有狂喜嘶鸣扩散! 粘稠如墨的圣光自胃液之海中涌动,漫长的苦痛之梦被惊醒了,地狱之神睁开了眼睛,愕然的凝视着那再无任何防御的现境辉光。 宛如,难以置信一般。 在确认了状况的瞬间,便张开了大口,吞尽了整个至福乐土,咀嚼,消化,饥渴的将一切都纳入了身躯之内,有开始无止境的膨胀。 直到那宛若淤泥一般的臃肿身躯彻底以物质的方式显现! 短短的弹指之间,至福乐土如卵一般破碎,千百双蠕动的羽翼自肉体展开,抗拒着深渊的引力,舞动! 令人作呕的污浊圣光扩散,无数空洞的灵魂献上了颂唱和欢歌。 牧场主从深渊中升起! 仿佛食尸鬼那样,扑向了现境。 匍匐在了濒临崩溃的边境防线之上,一只只巨爪般的肢体撕裂了挡在前方的阻拦,又将所漏出的每一缕辉光迫不及待的吞尽。 蠕虫一般的畸形身体覆盖了一座座边境,迫不及待的伸出了口器。 贪婪吮吸! 自现境的哀鸣之中,无穷的灰烬和尘埃从战场之上落下,如同看不见尽头的雨水。 大君垂眸,凝视着东君的灰烬自雨水中渐渐消散。 许久,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转身,向着那再无任何防御的现境之门走去。 飞舞的风沙之中,再无任何的痕迹存留,只有断裂的剑刃钉在了大地之上,仿佛最后的墓碑一般。 当最后的血色自刃上落下时,便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琉璃的圆润微光隐隐显现,自尘沙的勾勒之中,显现出玻璃珠一般的轮廓。 闪烁微光。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职责与工作 “静静的深夜,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 伦敦,被灰黑色雾气所吞没的统辖局大楼。 走廊里满地狼藉,尸骸倒地,宛若鬼蜮,灯光闪烁着,熄灭。可在幽邃死寂的黑暗里,却有歌声响起。 “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的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 在被破坏的巨大设备前面,埋头修理的老男人兴致勃勃的歌唱,优雅的男高音扩散,余音绕梁,穿透黑暗,回荡。 在不远处,X女士面无表情的处理着肩膀的伤口:“罗素,差不多够了。”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闭嘴!” 噪音的回荡中,X女士提高了声音。 “啊,老师,我爱你,因为有你,我的人生变得如此美丽~” 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脑门飞过,嵌进了柜子里复杂的电缆里,火花飞迸。快要修好的设备再度毁于一旦。 “怎么了?” 罗素愕然回头:“忽然火气那么大?” “你有病吧?” X女士皱眉:“加班已经很恶心了,罗素,别让我觉得和我一起加班的同事脑子有问题。” “啊这……” 罗素挠头,在白发之间粘上了一片油污,如此突兀。可笑容却愉快的令人不适:“只是作为老师,忽然之间觉得很有成就感而已。” “算了吧,罗素。” X女士咬牙,从肌肉之中拔出了锋锐的倒刺:“早晚有一天,老师这个职业都会被你害的贬值。” “话不能这么说,我的学生还在战场上呢。” 罗素埋头,继续清理起那一团乱麻一般的线缆和破损的零件:“你应该听说过不少次吧?赫赫有名的天国谱系,理想国槐诗! 简直应该说,大放光彩才对!” X女士开始后悔了。 不唱歌之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让人越发的烦躁。 “哎呀,实话说,我这个做老师的偶尔也忍不住自惭形秽。看着那一张比自己年轻多少倍的面孔,就会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X女士再忍不住打断,“你不怕他出事情?” “像他那样的人,出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么?”罗素不解的反问,“有什么好怕的?” “……” “可出了问题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老师在么?” 罗素咧嘴,整理着线缆的时候仿佛手舞足蹈:“老师可好了,老师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有老师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老师可以帮你解决一切问题! 我盼这一天可盼了太久了,他要是再不出点问题,我都想给他搞点问题出来了……” 好几次,X女士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能摇头,叹息:“算了,能在你身上找到这么一点责任感,真不容易。” “不是责任。” 罗素背对着她,似是沉思那样,忽然说:“是因为感激。” 他低下头,自黑暗里,拽断了碍事的线缆,任由电光跳跃:“我的学生选择了同我一样的路,走在我身旁。 我为此而欢欣鼓舞……” “所以,我必须证明,他选的道路是正确的。” 他说:“即便有错,那么也一定是我——” 轰! 当宛若乱麻一般的线缆自火花的跳跃中重续,咔咔作响的声音变成了飞转的低沉啸叫,再然后,震耳欲聋的巨响里,灯光再度从昏暗的设备间里亮起。 通向中枢的厚重闸门缓缓开启。 昏暗的灯光自门后亮起,照得那个站在前面的身影变得隐隐有些刺眼,越发的不真实。 “真不像你啊,罗素。”X女士轻叹。 “谁说不是呢。” 罗素咧嘴,忽得瞥眼看过来,得意一笑:“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过之后才能看得更清楚,你说是吧?” “看我看干什么?” X女士抬眼,像是在看个捡了五块钱来炫耀的傻子:“你不会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结过婚没孩子吧?” “……” 尴尬的沉默突如其来。 罗素看向其他的地方,当做无事发生。 闸门之后,有幻觉一般的心跳声渐渐响起。 宛若经历了数次战争一般的残破大厅内,有数之不尽的灰黑色物质自裂隙之中溢出,彼此交织,延伸,像是血管的脉络一般无声的搏动。 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一个个被悬挂在半空中的模糊身影,依旧不断的挣扎,宛若哀嚎,却听不见声音。 只有伴随着粘稠的液体声,一只只从天花板上睁开的眼睛,宛若天眼一般,漠然的俯瞰。 死死的盯着不该来到这里的闯入者。 紧接着,宛若狂潮那样的呐喊声从他们的灵魂之内炸响。 【归于秩序!归于统一!归于全体!】 那不知究竟多么夸张的魂灵量级所汇聚而成的狂暴意识里,仿佛只剩下纯粹的秩序和规则,降下宛如山峦的重压。 自恍惚之中,仿佛能够看到遥远的幻象——无穷瑰丽色彩所汇聚而成的白银之海里,重重枷锁的桎梏下,是一具宛若山峦般庞大的畸形胚胎,蜷缩在海洋之中的臃肿婴儿。 灰黑色的腐烂血肉堆积在一处,便构成了那张无法让人产生丝毫恋爱的懵懂睡脸。 而在它的腹部,灰色的脐带盘绕着,延伸,扩散,落向了整个现境,汲取着养分…… 那便是以统辖局所孕育而出的畸变肿瘤,以全人类的灵魂为羊水所孕育出的怪胎! 那一瞬间,仿佛察觉到了他们的窥探一般,梦中的诡异婴儿忽然微微一动,眼瞳抬起一隙,望向了现实。 萌芽的意识扭曲了现实,化为了雷鸣一般的巨响。 千万人在嘶吼: “——归于吾等,罗素!!!” 巨响之中,天穹之上,一道道畸变秩序中所溢出的灰黑色物质仿佛脐带一般,延伸而来,却又自冷酷刀锋的劈斩之下断裂,滴落恶臭的汁液。 飞扬的灰色血液中,罗素回头,好奇的问:“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们统辖局喜诞麟儿?” 熟悉的王八叫里,X女士充耳不闻,拔枪向着顶穹之上的巨眼叩动扳机,在短短的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清空弹匣。 自咒弹的侵蚀之下,一只只巨眼破碎凋零,腐烂成泥。 可那些悬挂在半空中的残影,被畸变秩序所同化的灵魂却一个个迅速的抽搐了起来,剧烈的挣扎。 粘稠的液体从半空中滴落,崭新的身躯已经创造而成。就如同护卫蚁后的兵蚁一般,面目之上一片空白,毫无任何的特征,呆板的令人作呕。 只有灰黑色的残破制服上,统辖局的标志猩红如血。 宛如雨水那样,坠落。 数十,成百—— “归于统一!” 明明没有嘴巴,可癫狂的嘶吼声却此起彼伏:“归于秩序!” 瞬间,将罗素吞没在其中,层层叠叠,纠缠,自那些手掌的摸索和拉扯里,罗素昂首,向着X女士呐喊:“X,救一下啊!” “自己想办法!” X女士没好气儿的回应,迅速的后退,以应对大量无面者的飞扑和纠缠。同这种规模数量的敌人比起来,数量有限的编号咒弹根本起不了效果。她这种文职成员才是状况最麻烦的那个。 自人潮的压制里,罗素无奈叹息,唯一露在外面的面孔被扑上来的无面者所覆盖,人潮重叠如山。 可紧接着,暴戾的嘶吼声却从最下方的黑暗中爆发。 活尸所组成的山峦骤然坍塌崩裂,数米余高的巨熊自其中显现,升起,巨大的熊掌和爪子拍击,碾压,粘稠的灰色鲜血沾染在苍白的毛发之上,缓缓落下。 纵然此处被大秘仪所压制,但只要有丝毫的缝隙和疏漏存在,就逃不过洛基的眼睛。 哪怕源质和神性皆无法调动,但洛基本身除了各种咒术和秘仪之外,自神话之中,也是最为出名的变形者。 寒霜风暴扩散,将胆敢扑上来的一切无面者尽数冻结。 再然后,巨熊变换再腾空而起,自巨翼的扑打之下,毛发被鳞片所更替。张口喷吐,幽蓝色的龙息将一切都转化为了矿石一般的结晶。 再当落地的时候,就形成了蜿蜒的大蛇,缠绕,收缩,碾碎重重尸骸。 很快,那些破碎的尸骸溶解为恶臭的液体,自残存的无面者汇聚,令那空洞的躯壳中,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锐意涌现,宛如身历万战、杀人无算的杀戮兵器。 速度暴增! 死死的拽住了巨蛇的尾巴和腰腹,乃至脖颈和头颅,钳制。 可再然后,便感觉滑不留手……如同抱着昔日北欧众神都束手无策的鲑鱼一般,被轻而易举的挣脱。 在察觉到无法压制的瞬间,无面者们的手中粘稠的灰色液体流淌,畸变之秩序赐下了武装。 漆黑的枪械叩动了扳机,仿佛暴雨,扫向了扩散开来的蝙蝠之潮。再然后,音爆弹投出,令残存的蝙蝠爆裂为血雾。 可血色落下的同时,却仿佛有叹息的声音响起。 如此的无奈。 如同看自寻死路的傻子走向悬崖上的彩虹一样…… 紧接着,耀眼的电光,扑面而来! 就好像,手握着震怒的雷霆。 再看不见罗素的模样,只有那个飘忽的身影自敌人之间疾驰而过,再然后,那些破裂的尸块才自空中升起,落地。 最前方的无面者动作停滞一瞬,震惊抬头,自突如其来的恍惚里,好像无数野兽的眼瞳。 冷漠的,看着他。 磨牙吮血,饥肠辘辘! 狮子、红龙、巨熊和飞鸟,诸般行云流水的变化之中,阻挡在前方的无面者自交错的瞬间,便已经被蹂躏成泥,践踏为灰! 哪怕自重重压制之下,法布提之刃只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光,可在他的手里,便是不折不扣的暴虐雷电。 机枪的扫射和爆炸无法阻拦他,在浓烟和火光里,他就变成了无法分辨的鬼魅。只有近在咫尺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脖颈之上掠过的寒意,斩首! 洛基有无以计数的变化,可自始至终,最可怕的,只有他本身! 畸变秩序所授予的武器无法打败他,唯有真正和他拔剑相向的时候,才能领略到那个自始至终都躲在幕后的男人究竟是多么离谱的威胁。 不折不扣的腥风血雨自围攻之中掀起。 尸骸在短短的几个弹指之内,便堆积如山。 飞扬的血色却未曾能落在他身上哪怕一点,自始至终,那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之上,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肃冷。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那一瞬间,啼哭声,再度响起! 轰! 无以计数的尸块炸裂成泥,一道道如同绳索一般的脐带却从破裂的顶穹之上延伸而出。 串联所有灵魂的畸变秩序此刻以物质的方式显现,不知何时,已经重重缠绕在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之上。 尸骨的堆砌和聚合之下,一只五指粗短宛若婴儿的巨手合拢。 粘稠的灰色血水向上弥漫,便勾勒出了那臃肿婴儿的诡异模样。自白银之海的桎梏中,向着胆敢闯入自己产房内的访客俯瞰。 大口张开时,宛若啼哭的声音再度响起,千万个尖锐的声音迸发:“归于整体,罗素,归于统一!” 遥隔着重重枷锁,自白银之海中降下的畸变秩序与此具现,无比纯属的使用着这一份与生俱来的力量,开始侵蚀和改写,眼前的灵魂。 哪怕,只是一瞬。 罗素的面孔被逆流而上的灰色血液覆盖,迅速的失去了轮廓和细节。 在那同时,所响起的是奋不顾身的呐喊。 呼喊他的名字。 “罗素!!!” 难以想象,素来以雍容姿态示人的X女士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嗓门。 可比呐喊和呼唤更加有用的,是9MM口径的子弹。 自无面者的围攻之中,她猛然回身,向着半空之中的罗素叩动扳机。 枪声里,他的脸上爆起一团血雾,自左至右的,贯穿。 令灰血之下的罗素自恍惚中惊醒。 在这痛楚中,脑中所浮现只有一个念头——这老娘们一定是在公报私仇…… 可是,手臂却已经不假思索的抬起,伸出,握紧了她奋力投来所投来的背包。 确切的说,是背包里所落下的一个小小的铁盒。 遍布划痕的铁盒子上没有任何花俏的装饰和标志,只有在漫长时光中渐渐暗淡的喷涂编号。 【009】! 侵蚀之中的罗素已经再忍不住喜形于色——编号咒弹! 啪! 铁盒被彻底捏碎,破碎的铁片之下,那一枚看上去像是锈蚀铁块一般的咒弹已经落入了罗素的手里。 崩裂缝隙。 一缕黑暗从其中流出,粘稠如墨…… 罗素低头,凝视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臃肿面孔,脸上的巨大裂口绽开,宛若过年时的长辈们开怀大笑: “——好孩子,大掰给你看个好东西!!!” 轰! 法布提之刃的电光再度升腾,但此刻,自咒弹的转化之下,却已经再看不到任何的光彩。 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 瞬间,漆黑蔓延数十米,宛若世间无穷恶意所凝结而成的长矛,自罗素的手中投出。 贯入了婴儿的面孔。 轰然炸裂! 刺耳的啼哭声里,漆黑的风暴扩散,自其中井喷。 还有更多的诅咒已经渗入了这具身躯,乃至灵魂! 倘若黑函是统辖局的现境秩序对个体的终极体现的话,那么编号咒弹,便是统辖局所授予干员的终极手段! 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执行干员在面对个体的反抗时,一锤定音的绝杀。为此,不惜以现境之权威,自白银之海中提取人世的无穷流毒和诅咒。也因此被诟病为恐怖政治的产物。 每一枚登记在册的编号咒弹,都是一切违规升华者的悬顶之剑。 编号千位以内的咒弹,就足以杀死寻常的五阶。百位以内的,便足以令受加冕者灰飞烟灭。而编号在10以内的咒弹,每一次出现时都将在现境之内掀起轩然大波,遭到了五大谱系的联合抵制而彻底封存。 而最近一次的,是在百年之前的锈风行动之中,杀死了天敌·马尔杜克的【008号】—— 现在,伴随着刺耳的啼哭声,凄厉的呐喊开始迅速消散。 白银之海中,沉睡的巨大婴儿猛然挣扎起来,抽搐,面孔之上崩裂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再无法维系这短暂的降临。 巨大的身躯如同泥浆那样溃散,腐烂。 最后,只剩下一颗破碎的头颅从其中落出,翻滚,没有任何特征的空白面孔却好像依旧在死死的盯着罗素,凝视着他的面孔: “罗素……你终将是吾等一员……” “你猜怎么着?” 罗素想了一下,无奈耸肩:“当年维斯考特也是这么说的。” 啪! 自践踏之下,头颅破碎。 整个大厅里再度恢复了静寂,只剩下无数尸体溶解成的液体到处弥漫,就像是腐坏的羊水一样,令人作呕。 “呼,好险!” 罗素摇头,摸了摸迅速愈合的面孔,回头一笑:“吓得我都以为要毁容了,怎……” 话语,戛然而止的话语。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就在不远处,跌坐在地的X女士无声的喘息,按着喉咙之上的裂口。脖颈之上的血肉翻转,如同遭遇了野兽的啃食一样。 看不到任何溢出的血色,只有灰黑的色彩盘踞在伤口上,突破了疫苗和临时抗体的阻隔,丝丝缕缕的,顺着血管,向上侵蚀。 像是蜘蛛网一般,爬上了她的面孔,没入了她的眼眶。 令左眼,渐渐的染上纯粹的漆黑。 当最后的防护被撕裂,畸变的秩序已经没入她的灵魂。 她本就是统辖局的一员。 哪怕到现在,她都未曾试图否定和抗拒过这一点。 即便这会让自己沦落深渊…… 在察觉到自身变化时,她好像愣了一下,想了一想之后,放下了刚刚开启的止血凝胶,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识别胸牌,丢出。 落入了罗素的手中。 “……”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很快,她抬起了双手,好像向前推了一下,指了指罗素,还有他的身后。 【后面的,交给你了】 “嗯。” 罗素点头。 于是,她便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铁盒,连着自己的耳麦和手枪一同,递给了他。 等罗素接过之后,她便抬起了双手,再次推了一下看不见的东西,只不过,这一次推向了自己。 【帮个忙】 “嗯。” 罗素再度点头。 她再没有说话,眼看着罗素抬起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头,枪口毫无颤抖,稳定如山。 有那么一瞬间,罗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想要问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什么的要交代。大家相识一场,虽然这么多年两看相厌,可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毫无恐惧,平静的就像是漫长的忙碌之后终于要下班了一样。 “再见,X。” 罗素最后道别:“休假愉快。” 他扣动了扳机。 然后,永无止境的工作终于结束了。 随着枪声一起。 “这里是罗素,状况变化。”他戴上了耳机,说道:“X死亡,剩余工作由我接替,报告状况。” “……已确认畸变规则扩散,现统辖局所有现境机构紧急锁闭。先导会已经不再回应我的消息,倒计时还剩下二十一分钟。” 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沉默之后,另一头的报告声响起,如此平静:“在你的前面,右侧,应该有一条紧急通道,那里可以通向地下六层,统辖局总部地下的核心封锁区,中间会有两次权限检测,带上她的胸卡。” 她说:“快一些,你的时间不多了。” “二十一分钟?” 罗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枪:“绰绰有余。” 他推开门,走向了扭曲的迷宫。 在那一片更深的黑暗中,火光燃起。 …… …… 此时此刻,现境的各处,不论是新乡、巴黎、金陵还是圣彼得堡,笼罩在警报声里的统辖局分部一片死寂。 重重闸门落下封锁一切,黑暗里,传来了癫狂的呐喊和嘶吼,乃至惊恐的尖叫和哭声。 当枪声响起时,一切都归于静寂。 缝合着眼耳的沉默守卫手持大剑,守卫在每一个高层的身边,超越五官的感知洞彻着每一个颤栗和惊恐灵魂,观测一切变化。 残酷的,对一切蔓延而来的灾害,予以剪除! 厚重的闸门隔绝了内部的污染,同时,也屏蔽了外面的,天崩地裂! 暴风、骤雨、寒潮,乃至地震。 自各个国家的卫星图之上,宛如灾害宛若井喷,自大地之上肆虐,几乎快要将每一寸土地覆盖在其中。 狂暴的海啸从黑暗里升起,掀起轰鸣,拍击着大地,迅速的吞没城市。 随着大秘仪的失控,一切环境调控都在迅速的失去效果,甚至在外部的冲击之下,掀起恐怖的涟漪。 而随着歪曲度的迅速攀升,腐朽的泥土之下,干枯的骸骨抽搐着,蠕动,自黑暗里,抬起了空洞的眼睛。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它们从淤泥中爬起。 望向灯火飘摇的城市。 …… 存续院,最底层,一阵阵剧烈的动荡里,尖锐的报错声再度从庞大的设备之上响起。 “怎么回事儿!究竟他妈的又多高的延迟?为什么没有响应?!” 自有一次的报错里,沙赫狂怒的砸着眼前的屏幕,试图通过拳打脚踢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修复错误: “这种时候拒绝访问,有没有搞错?” “傅,傅!你听见什么了吗?” 在白银之海所传递来的乱码中,他回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告诉我,快点!” 重重线缆的缠绕里,傅依恍若未闻,空洞的眼瞳抬起,倒映着远方那渐渐暗淡的璀璨辉光。 “有人在哭。” 她说:“有很多人在哭……” 那样的声音如此的空灵又缓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凭依在她的身体之上,使用着她的话语,降下启示。 她艰难的分辨着无穷潮声的呐喊,眼泪从脸颊上缓缓落下。 “他们都很害怕。” 在她的低语中,白银之海再度掀起新的风暴。 现境之外,大君之锤砸下,带来毁灭! 令现境之门,轰然破碎—— 庞大的世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和颤栗,当所有人惊恐的抬头时,便听见了从未曾有过的碎裂声。 延绵的巨响中,庞大的裂隙自现境的夜空之上蔓延…… 展露出深渊的恶意。 天裂了。 可紧接着,漫长的黑夜却被不知从何处升起的辉光所照亮。宛如风沙和绿洲之上的暖阳。 恢弘的光芒升腾而起,一道道宛若星辰的耀眼光辉展开,弥补在现境的缺口之上。 更替了崩溃的防线,阻挡在了毁灭的前方。 令一切,再度,恢复原状! 此刻,在大君的眼前,坍塌的战场中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呼啸的风沙,仿佛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金色沙漠。 一座座恢弘的金字塔伫立在大地之上,代替现境,承受着这一份深渊的冲击,迅速的崩裂缝隙。 往昔埃及的众王之陵墓与此显现。 向着闯入的旅人,展现这一份于现境通存的气度和辉煌。 陵墓四周,唯有黄沙茫茫,寂寞荒凉,延伸四方。 只有一人,端坐于正中的王座之上,身披华服,手握权杖。 可是在近乎永恒的诅咒和神性侵蚀之下,面目已经不复端庄,奄奄一息。身躯佝偻干瘪,如同侏儒。 甚至,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可当那一双浑浊的眼瞳抬起,便仿佛早已洞彻了一切变化和流转,平静的俯瞰着命运和生灭。 无穷的奥秘和光焰自他的眼瞳中流转。 宛若万王之王! 第一千六百章 命运和谎言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一切好像全部都在看不见的镜子中颠倒。 侏儒与巨人,丑陋与俊美,升华和凝固,奇迹和灾厄,渺小之黄沙和庄严之雷霆,现境之王和深渊之王…… 仅凭借外表和气息,甚至无法判断,究竟应该将两人归属到何方。 可现在,当两者出现在同一处的时候,却仿佛理所当然的一般,毫无任何的突兀。 就好像,命运注定。 “初次见面,巨人。我的名字,叫做阿蒙霍特普。” 高脚椅上,法老王抬起眼眸,钦佩的仰望着那样健美强大的巨人,告诉他:“我是你的敌人。” 敌人。 自那近乎狂妄的话语和措辞之中,大君却未曾发笑,只是抬头,眺望着此刻的奇迹—— 崩裂的现境外壳之上,源自埃及漫长历史中的神性奔流,扩展。 以诸王之陵墓为素材,再度将现境之上的裂口,乃至坍塌的边境防御阵线,重新弥合。 并非是粗糙的修补与缝合,而是宛若创世一般的再造! 如此宏伟之创造,维系于那一只权杖之上,自佝偻的法老王手中渐渐完成,将深渊的冲击阻挡在外。 就连无数率先抵达现境的石之母碎片,也悄无声息的湮灭在了深度之间。 将整个世界都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宛若要将整个寰宇都握于手中的气魄—— 已经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大君踏前,肃然发问:“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何不曾踏上战场?” 法老王疲惫一笑,拍了拍自己畸形断裂的双腿:“我没有踏上战场,可大君不是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了么?” “这便是所谓的‘预言’?” 大君回忆着阿赫曾经的话语,脸上的些微的笑意却已经消失无踪。 失望的,难以言喻! 预言? 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都不值一哂。 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真正的强者来说,它本身就是对自身一切的否定! 倘若只是癫狂者在醉酒之后在梦中的呓语,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谎言,那么这预言也不过就是骗子和愚者之间的丑陋把戏。 倘若真是既定的命运,绝对不容许忤逆和更改未来,那么要现在,要自身,要这一份自我又有什么意义? 遵从于虚无缥缈的命运,沾沾自喜的踏上巅峰或者走向末路……那样的人即便有着再如何强大的力量和伟岸的心胸,也不过是大敌手中起舞的傀儡罢了。 根本,不值一提! “屈服于命运,便无从掌握未来。” 巨人摇头,瞥着命运的信徒,冷漠的宣告:“所谓的预言,从一开始,就是泡影!” “啊,或许是如此呢。” 法老王平静的颔首,畸变破裂的面孔之上,仿佛依旧在微笑。 粘稠的血泪,从脸上缓缓滑落。 眼瞳被恐怖的辉光所刺伤…… “我能够看到您,大君,即便是现在……” 他说:“我从您的身上,看到了破碎的命运,那些被否定的死亡,还有被击溃的终结——” 如此的耀眼。 又是如此的伟岸。 宛如将整个深渊都握在了手中的庞然大物,冷漠的等待着一切不自量力的挑战,然后踏着败者的尸骸,走向永无止境的胜利。 这便是巨人! “可您应该明白,所谓的命运,它不会有穷尽,也不存在’胜利’的可能——” 法老王缓缓的说道:“它并非是浅薄的过去和未来,而是作为个体,面对无穷世界所要领受的暴风雨…… 只要尚存一息,这一份命运的变化便不会终结。 纵然一时的解脱,也难逃恒久的束缚。而这一时的解脱,又何尝不会写在自身的命运之中呢?” 在那过于冷硬和庞大的王座上,干瘪的法老王艰难的撑起脖颈,告诉他:“我们只是,接受了命运而已。” “有区别么?” 大君轻蔑一哂:“不过是笼中的奴隶。” “或许如此,可当人接受命运的时候,便会迎来选择……” 法老王的嘴唇开阖,仿佛微笑:“究竟屈服于命运,成为奴隶,亦或者是掌握命运,成为其主人——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分,一秒!” 那一刻,在他抬起的手中,畸形的五指,缓缓展开。 明明那掌心中空无一物,可自大君的眸中,却映照出胜过世间一切光芒的绚烂色彩。 “看啊,大君,挣脱囚笼、解开枷锁的钥匙,就在这里。” 法老王垂眸,凝视着掌心中那卷动扭曲一切命运的无形旋涡:“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将它交给自己的主人,仅此而已。” 这便是,法老王的【预言】! 预言无用? 诚然如此! 无法实现的预言毫无意义,不过是骗局。可既定之预言却又如此的残酷,就连自我和自身的价值都在无法保留。 它是不折不扣的诅咒,同时,也是无可比拟的祝福。 非万世英豪之气魄则不能承担,非磐石不动的决心则无法兑付! 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以来,自从法老王领受权杖的那一天开始起,前来期望洞彻自身命运的人,不计其数。 可真正能够得到预言的人,却又寥寥可数! 绝大多数人并非没有那样的荣幸和敬遇,只不过是……无法面对这一份来自命运的代价而已。 命运的代价,就是命运本身。 倘若,命运的存在便是自我之生命和所面对的一切的集合,那命运之终结,毫无疑问,便只有死亡。 这便是战胜命运的唯一可能! 去支付自身的所有,抹除一切意外和变数,将这一份命运导向自己所想要的未来—— 同时,领受既定的死亡! 在面对死亡的瞬间,人便会有所领悟。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加的重要…… 那么,寻求预言的追逐者啊,你是否还愿意实现你的理想呢?是否还有战胜命运的勇气? 即便,舍弃生命也不可惜? 此刻,命运所交织而成的无形旋涡里,胜过一切的辉光涌现,照亮了法老王的眼瞳。 “接下来,我将做出预言,大君,为了你,也为我自己。” 传承神性和畸变的君主,司掌命运和预言的主宰昂首,向着眼前的敌人宣告: “今日,我将死于此处,但现境将继续存留,从今往后,也一样如此——此世辉煌如旧,也终将更胜往昔!” 畸形的残躯之上,那一双浑浊的眼瞳中,又更胜于巨人的光焰,升腾而起。 “——以此既定的命运为刃,我将击败你!” 崩裂的王座之上,法老王握紧了权杖,缓缓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而那神明之力所铸就的权杖竟然在哀鸣,隐隐弯曲,仿佛无法支撑这一份可怖的重量! 如是,向前。 向着无可战胜的深渊至强,踏出一步! “现在,深渊之巨人啊……” 他说:“请你同我,一决死战吧!” 寂静之中,大君昂首,凝视着眼前的佝偻如尘埃的敌人,乃至,渐渐显现在他身上的庞大轮廓。 恢弘到看不见尽头,但又庄严如死亡。 命运之大敌于此,再度显现! 随之而来的,便酣畅淋漓的欣喜和未曾有过的期待! 巨人大笑,宛若雷鸣一般的声音撼动天地,再度举起毁灭之锤,向眼前的对手许诺。 “来吧,现境之侏儒!” 巨人和侏儒,本为一体,以命运相系。 那么,便以此命运相绝。 何者为强! 自风暴里,诸王之陵墓剧震,神性奔流,恢弘升起,显现昔日诸神之遗骸。 而当毁灭之锤再度落下,撼动深渊的轰鸣里,暗淡的现境之光却再度勃发。 如同奄奄一息的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自毁灭的阴影之下,向着黑暗,洒下万丈焰光。 …… …… “他妈的,给我开!!!” 存续院的最底层,巨响不断的机器之间,沙赫涨红了脸,死死的握住了烧红了操作杆,用尽全身的力量,下压。 打开,最后的阀门—— 躁动的轰鸣和飞传抵达了极限,被封堵在最底层的至上精粹轰然奔流,顺着庞大的矩阵,穿过了层层束缚,飞扑向了远方那一片璀璨的幻光。 宛如血液奔行在脉络之中…… “哈哈,开啦,开啦。” 一道道机器里蹿升出的滚滚浓烟和火苗,宛若火灾现场一样的环境里,沙赫狂笑出声,拉扯着一脸懵逼的傅依手舞足蹈。 “中岛,底层搞定了,快一点!”他呐喊:“这些老机器可撑不了多久了!” “烦死了,闭嘴!” 同样不想逊色的噪音里,满眼血丝的创造主怒吼着故乡的小语,闯过了重重门扉,无形的框架笼罩在钢铁之上,就像是为机械赋予了灵魂。 令沉睡在地心之下的巨人,再度苏醒! 就在此时此刻,无数熔岩和闷热土壤的覆盖之下,地心内部,悬浮在熔岩之中的建筑修长如巨矛。 就好像是引擎之中装填完毕的火花塞,自岩层崩裂的巨响之中,再度,贯入地心之内。 为火焰注入火焰。 令渐渐沉寂的熔炉,再度燃起! “哈,哈哈,哈哈哈,烧起来了!” 中岛趴在防护后面,瞪大眼睛,漆黑的眼睛被地心那暴虐的光芒照亮。 轰鸣声不断的响起。 远方,一道又一道巨矛一般的建筑,刺入了地心之内,一次次掀起了崭新的反应。 奔流的光芒自熔岩之中喷薄,顺着埋藏在大地之下的轨道,向上,烧去了一切阻拦之后,汇聚在了庞然的熔炉之中。 当来自白银之海的辉光再度降下,大秘仪重启的一切工序尽数备齐。 只剩下…… 最后的权限。 而伦敦之内,一直到现在,依旧一片死寂。 永恒的灰色雨雾笼罩内,所有的变化都被尽数冻结在无形的沙盒之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统辖局总部大楼。 在轰鸣中,拦腰断裂。 而在大地的最深处,重重防卫所笼罩的避难所内,尸骸狼藉,粘稠的血液在倾倒的办公椅之间扩散。 崩裂的屏幕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警报声早已经断绝,只有远方的隐约崩裂声,接连不断。 这里便是统辖局的心脏,现境最后的核心,可除了最后的幸存者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这下,可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在遍布裂口的安全门之后,叶戈尔依靠在操作台旁边,狼狈坐地,只有猩红的色彩从腹部缓缓渗出。 手里依旧死死的握着配枪。 竭力喘息。 在角落里,一个抽搐的身影艰难的蠕动了一下,想要爬起。 可紧接着,枪口便已经抬起。 砰! 挣扎者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只有地上的叶戈尔艰难的向前挪动,匍匐着,努力的伸手,抓住被压在尸体下面的急救包,拔出,一手从其中紧急缝合袋,娴熟的贴在了贯穿的伤口上,拉下了封条。 在闷哼声里,叶戈尔的身体痉挛着,伤口在设备粗暴的黏合之下,重新合拢。可紧接着,他便不由自主的张口,呕吐。 突出的血色里,丝丝缕缕的灰黑如此的刺眼。 在苍白的灯光映照下,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苍老面孔之上,已经被一层层宛如蛛网的灰黑所覆盖。 如此的诡异。 无数如同淤泥一样的粘稠灰黑从地板和墙壁的裂隙中渗出,畸变的秩序和律令缠绕在他的身体之上,侵蚀着灵魂,每时每刻…… 一点点的,去抹除那最后一分自我的残留,篡改着曾经印刻在灵魂中的一切。只留下这一具用来承载秩序的空壳。 叶戈尔咬牙,再度抬起注射枪,对准脖颈,叩动扳机。 可这一次,却再没有抗体注入这一具躯壳之中。 药剂瓶里,早已经,空空荡荡。 “放弃吧,叶戈尔。” 有含糊的声音响起,自阴暗之中,那些宛若淤泥一般的粘稠灰黑里,一张隐隐的面孔浮现。 轮廓,渐渐变化。 到最后,终于依稀浮现出了往昔的残痕,如此空洞。 “伊曼努尔?” 短暂的呆滞里,叶戈尔看着自己亲自任命的深度管理部部长,再忍不住疲惫一笑:“我一直以为,对统辖局,你比我看得还要更重才对……” “就因为这样啊,难道不是正因如此么!” 那一张模糊的面目之上,数十张不同面孔的痕迹显现,依旧如此空洞,唯一相同的,便是那愤怨的怒火。 “你妥协的太多,退让的也太多了,是你背弃了统辖局所创造的这一切!你已经自野心之下迷失,偏离了正规!” “都是掩饰野心的蠢话。”叶戈尔反问:“难道野心还有区别么?” 砰! 他抬起手,叩动扳机。 可最后的子弹却紧紧只是在那空洞的面孔之上留下了微不足道的裂痕,很快,迅速弥合。 “放弃抵抗,叶戈尔,加入我们!这是最后的机会!” 畸变的秩序加速了侵蚀,缠绕在他的身体之上,怒喝:“你将真正的成为统辖局!” 叶戈尔的面孔抬起,看着它:“那只不过是秩序的奴隶而已。” “可统辖局不就是这样的地方么?” 空洞的面孔之上,好像浮现出些微的变化,似是微笑,又好像落泪:“我们缔造秩序,我们创造囚笼,我们又是奴隶本身……这便是秩序的代价,职责的终点。” “放弃吧,叶戈尔。” 无数的面孔自淤泥之中俯瞰,呐喊:“秩序终将成就——” “你确定?” 自疲惫中,叶戈尔的嘴角浮现出一缕嘲弄:“好像有人不这么觉得啊。” 空洞的面孔陷入呆滞。 紧接着,骤然扭曲。 坍塌的轰鸣里,整个避难所激烈的震荡着,再紧接着,有刺耳的啼哭声响起,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之中,凄厉的回荡。 呐喊,控诉,嘶吼! 就好像……即将分娩的胎儿被人隔着肚子,狠狠的来了一拳! 然后,再一拳! 毫不保留的,向着未曾降生的鬼胎,致以最热情的问候。如同传闻中朝见圣子的贤者一般,献上了人世的苦痛和折磨! “大侄子,掰掰来看你啦!” 安全门之外,喜气洋洋的呼喊声回荡。 那充斥了整个避难所的蠕动血肉都在火焰的焚烧下剧烈的痉挛。 一具具融合在一起的诡异尸骸自机枪的扫射之中断裂,再紧接着,自火焰喷射器的眷顾之中迅速的化为了焦炭。 滚滚浓烟里,有一双猩红的眼瞳从黑暗里浮现。 带着残酷的笑容。 如此狰狞。 如是,再度扣动了火焰喷射器的扳机,直到最后一滴燃料挥霍殆尽。再从背后摘下了榴弹发射器,娴熟的填装,瞄准,叩动扳机。 将一根根宛若脐带的粗壮血肉,尽数炸成了粉碎。 漫天的灰色血雨落下,汇入了地上的蜿蜒的河中去,随着他一起,向前延伸…… 一直到最后,一层层的血肉在斧刃和炸弹之下剥落,终于展露出那一颗宛若房屋一般蓬勃跳动的心脏。 无数尸体所汇聚成的,动力源泉! “归于统一,罗素!归于秩序!” 就在畸形的心脏之下,数之不尽的面孔浮现,尖锐的咆哮,震怒的嘶吼,亦或者是卑微的祈求。 可自始至终,那一张染血的面孔,未曾有任何的动摇。 只是平静。 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X女士最后交托给他的铁盒子,抚摸着上面几乎无法分辨的喷漆标志,打开,露出了宛若水晶一般纯白的子弹,毫无任何的瑕疵。 无数晶莹的光芒折射在其中,让人目眩神迷,美妙如永恒之梦。 ——编号咒弹·【002】 啪! 子弹填入了弹匣之中,合拢,枪口抬起,平举。 珍而重之的瞄准。 就这样,最后道别。 “X向你问好。” 罗素,扣动了扳机。 听不见枪响,也没有轰鸣,只有那丑陋的心脏在婴儿的啼哭声,寸寸的化为飞灰,再也不见。 看不见白银之海里那惊天动地的波澜。 无数锁链的囚禁和束缚之下,奋力挣扎的臃肿聚合体,骤然僵硬,被升腾的辉光所贯穿。 而在无数如同雨水中的飞灰里,叶戈尔艰难的抬起头,看向被推开的安全门后,那一张令人不快的笑容。 “我是不是应该说好久不见?”罗素微笑。 “哈。”叶戈尔呛咳着,失笑:“你还真是,永远都不错过任何讨嫌的机会啊……” “是啊。” 罗素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 就这样,端详着他狼狈的样子,戏谑一笑:“还撑得住吗?不行就放弃吧,趁还有时间,我给你就地立一块墓碑,每年这一天都来这里给你送鲜花,不重样的那种。” 叶戈尔瞥了他一眼:“又在骗人啦,罗素。” 罗素微微一愣。 沉默。 “我说过的吧?我看得出来……” 在喘息中,叶戈尔得意一笑,“我们,臭味相投。” “真拿你没办法啊。” 洛基无奈一叹,耸肩:“被戳穿啦。” 叹息声里,最后的幻影破裂。 粘稠的鲜血滴落。 干涸在地上。 俊美的面孔早已经丑陋如恶鬼,破碎的身躯之上,遍布裂痕。曾经彩虹桥六次轰击所造成的致命重创,一路走来无数怪物所留下的伤口。 乃至,不顾灵魂的破碎和湮灭,强行的一次次催发奇迹……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时,魔法就结束了。 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型。 如此的狼狈。 哪怕只是呼吸……也已经快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为什么不说谎呢,罗素?” 自昏沉中,叶戈尔轻声问:“只要说谎的话,这样的伤害也能视若无睹吧?用洛基的威权,将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不存在……” 破碎的面孔微微抽搐了一下。 仿佛微笑一样。 “只是,偶尔想要说一说实话而已。” 叶戈尔摇头,不假思索:“又是假话。” “是啊。”罗素颔首。 叶戈尔问:“是不能说,对吧?” 罗素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凝视着闪烁屏幕里,自己的丑陋倒影。 洛基可以说无数的谎,可无数个相似的谎言里,能够实现的,只有一个。 那个至关重要的谎言,他早就已经给出了。 在很早很早之前…… 他无声的笑了笑,毫无惋惜。 叶戈尔好像明白了什么,再没有继续问。 当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所坚守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废墟,可是,当一切好像都要迎来终结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竟然只有那个让他无比头痛和无奈的对手。 这究竟是什么呢? 命运吗? 他疲惫的垂下眼瞳,轻声说:“法老王的预言,我原本以为,你会看的。” 罗素微微愕然:“我以为只有我们理想国的人才那么喜欢钓鱼呢。” 叶戈尔恍若未闻,只是看着破碎的天花板,疲惫低语:“他说,我会死在你的手中。” “……”罗素愣住了。 “我信了,但我不在乎。” 叶戈尔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如果死在你的手里,一定是因为我一定有不得不死的理由吧?” 可看着那样的信赖的眼神,罗素,却忍不住叹息:“我不是那么大义凛然的人,叶戈尔。” “我也不是啊。” 叶戈尔自嘲一笑:“可同样的,不都是厌恶着自身刻入骨髓里的那一份自卑么?” 因为,知晓自身的卑微。 因为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所以,即便是死,也不愿意再一次的,去重蹈覆辙! 正如同上一次的再生计划。 正如同上一次的天国陨落。 失去了理想的落魄者,还有失去了公义的野心家。 从那之后,便对曾经的自己,避如蛇蝎…… 罗素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寂静里,只有清脆的提示声从破裂的屏幕之上升起,来自存续院的接入请求,来自大秘仪管理中心的权限审核。 还有,来自先导会的,最后认证。 按照既定的紧急预案——倘若诸界之战中,现境陷入危急时刻,倘若,状况被判明为灭顶之灾,倘若三大封锁失控…… 则按照次序,自天国书记官、统辖局局长、存续院院长中,推出一人,授予会长之权限。 重新,整合一切,并赋予掌控全境之威权。 以此,催发现境之力,再度修订一切。 ——重启世间万象! 这便是挽回一切的,最后机会了…… “看啊,罗素,我的理想在呼唤我了。” 叶戈尔轻声笑了起来,眼瞳亮起:“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是啊,恭喜你。” 短暂的沉默里,罗素看着他,作为就任典礼的唯一参与者,致以祝福。以未曾想过的,真心和悲悯: “这下,你是当之无愧的会长了。” 这便是,最后的工作了。 叶戈尔撑着操作台,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将手掌按在识别器上,可是却难以触及…… 直到另一只手,撑起了他的手臂,将他向前推出。 完成了最后的认证。 以天文会之权限,向整个世界,下达指令。 在此刻,在突如其来的激震里,整个伦敦轰然一震,无穷璀璨之光从大地的裂隙之中喷薄而出。 撕裂了永恒的灰暗和雨幕,在凄厉的婴儿啼哭声中,黑暗和淤泥荡然无存。而自燃烧的城市之上,那宛若极光的霓虹迅速的扩散,笼罩了整个天穹。 伦敦、罗马、金陵、洛城……整个现境,所有的中枢之上,同样的虹光喷薄,涌动,彼此呼唤,鸣动。 交织为笼罩了一切的天幕。 强行,将暴涨的歪曲度重新压下,再一次的重新将一切,拥入了怀中。 璀璨的辉光照耀之下,所有的阴暗都消失不见。噩梦如同泡影一般破灭了,所有的一切都再度沐浴在人世的辉光之中。 宛若天国。 而就在崩裂的庇护所内,那一台闪烁的屏幕上,有最后的报告浮现。 【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启动。】 【全境封锁,完成。】 【创世计划,预热开始——】 …… 一行行字符之下,最后所浮现的,便是环绕荆棘的天文会徽记。 乃至,最后的引言。 【——完美之世界,终将到来】 在渐渐暗淡的屏幕前面,叶戈尔瞪大了眼睛,凝视着远方亮起的世界,即便隔着千山万水。 哪怕如此普通的景象早已经看过了千万次,可是却依旧如此贪婪。 就好像,那便是真正的天国一样。 自那专注的凝视里,叶戈尔痴痴的凝视着奔流而去的辉光,许久,忽然问:“罗素,所谓的天国究竟是什么呢?” 罗素说:“大概,是白银之海的容器吧。” “为什么白银之海会需要容器呢?” 罗素没有回答。 “永诀地狱的天国……”叶戈尔恍然的轻叹:“恐怕在必要的时候,也是杀死全人类的工具吧?” 因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方法。 我们自地狱之上疲惫挣扎,在人世之中备尝艰辛,却不知不觉,距离天国越来越远。 那般美好的世界明明近在咫尺。 为何便不能踏入其中呢? 啪! 美梦和幻影一同消散。 破裂的屏幕上,火花闪过,彻底的熄灭。在渐渐剧烈的坍塌轰鸣里,只剩下了头顶闪烁的微光。 叶戈尔缓缓的回过头:“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嗯。”罗素回答。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我不知道……” 罗素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大概是奇迹吧。” 叶戈尔笑了起来,又剧烈的呛咳,喘息着,狼狈的流出了鼻涕。 “已经没有奇迹留给我们啦,罗素。” 他擦去了脸上的污垢,抬起头,“别再犹豫了,履行你的职责吧,你不正是为此而来么?” 这一刻,暗淡的微光洒下,照亮了叶戈尔脸上渐渐深重的灰色脉络,乃至,已经彻底变成漆黑的眼瞳。 深入骨髓的侵蚀。 现在,婴儿啼哭的哽咽声音,已经再度从幻觉之中响起,如此的接近。 作为统辖局的局长,秩序的主体,同样也是畸变之源。这在毁灭要素开始结合的瞬间,就已经注定。 不论事先做了多么完备的手术和封锁,不论注射多少抗体,都无法改变。 只要统辖局尚存,那么畸变的秩序就会蔓延…… 只要他还活着,那么毁灭要素的结合,就不会停止! 在拯救了这个世界之后,他便是最后的,祸患之源…… 寂静里,自迅速扩散的侵蚀中,叶戈尔最后恳请: “请你杀了我吧。” 罗素沉默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疲惫。 “饶了我吧。”他说,“这么多年了……实在是不想和自己人动手了。” “可做的最多的,不就是这样么?” 叶戈尔呛咳着,幸灾乐祸的大笑,欣赏着他痛苦和挣扎。正如同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一样,为此,乐不可支。 “真讨厌啊,叶戈尔。”罗素轻叹。 “彼此彼此。” “那么,满足了吗,叶戈尔?” “还早得很呢。” 叶戈尔渐渐的恍惚,轻声呢喃:“还远远不够呢……” “那么,后悔了吗,叶戈尔?” “蠢话。” 自昏沉里,叶戈尔不假思索的摇头,满足的微笑着:“当然一刻都没有过啊。” 漆黑的手枪抬起了。 对准了他的面孔。 微微颤抖着。 可却不知究竟是疲惫还是其他。 那一瞬间,罗素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却又看到了自己。 如此的狼狈,却在已经不是风华正茂时的得意模样。 不知不觉,一切都已经变了。 这些年来,大家为了不切实际的梦,奋不顾身的往前,狼狈的匍匐爬行,兴奋的高歌狂奔…… 用尽一生的时间,蓦然回首,可梦还是那么的遥远,触不可及。 可面对着那一片虚无,明明应该悔不当初的时候,却又感觉如此的充实和满足。 无可救药的,甘之如饴。 哪怕直到最后一刻,最后一秒…… “你和我,都真可悲啊。” 他闭上了眼睛,最后道别。 枪声响起,又消散。 完成使命的武器从他的手中落下,落入了血泊之中。 白银之海中,垂死挣扎的臃肿聚合体骤然一震,自贯穿里,发出最后的悲鸣,可悲鸣又消散在黑暗里。 无声的冻结,坍缩,被潮水所吞没。 沉入了开启的大门之中。 可那些事情已经同这里,再无关系。 当最后的寂静迎来尽头时,罗素平静的坐在叶戈尔的身旁,凝视着顶穹之上渐渐崩裂的缝隙,还有落石之中,渐渐燃起的设备和仪器。 歪过头,用尽奇迹的火花,点燃了最后的烟卷。 深吸了一口气。 就这样,看着火焰渐渐扩散,他昂起头,想象着黑暗之外的世界,想象着未来的模样,想象自己理想终于实现时的场景…… 可渐渐的,当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未来远去时,所浮现眼前的,居然只有过去的时光。 曾经的一切。 就好像在雨水的冲刷中褪去了尘埃,铭刻在记忆中的那些笑容是如此的清晰。 还有她的眼瞳。 像是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的笑容总是让我想起,那遥远的童年记忆。” 罗素闭上眼睛,温柔的哼唱:“那里的一切有如晴空一般湛蓝,每当我凝视她的脸庞,她便带我前往那片乐土……” “哦,我甜美的美人,我甜美的爱呀。” “我们将,去向何方?” 燃烧的火焰扩散,吞没一切。 歌声,渐渐断绝。 消失在火焰里。 自世界的轰鸣中,渐渐的,归于静寂。 …… 洛基的一生里,最得意的三个谎言。 命运之书在我的手中。 槐诗没有死。 还有,卡佳……我已经不再爱你啦。 你会原谅我吗? …… …… 有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槐诗从谎言的梦里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挽留擦肩而过的幻影。 可幻影已经微笑着,无声远去。 伴随着白银之海的奔流,无穷虹光从现境之上升腾而起,未曾有过的璀璨风暴涌现,向着深渊之中扩散。 吹遍所有,奠定终局!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胜者与愚者 光芒如潮水,从现境再度升起。 伴随着大秘仪的再度重启,一道道庞大的矩阵从地心的最深处延伸而出,扩散……就连濒临崩溃的边境防御阵线,也被囊括在其中。 自辉光之下,万物统和为一。 奏响了再造之章! ——创世计划,启动! 在现境的最深处,交错重叠的三柱之内,无以计数的神性和奇迹在大秘仪的推动之下显现,投入到那无形的熔炉之内。 如同缔造黑洞一般,鲸吞着整个现境的源质储备。 直到,宏伟的轰鸣自其中迸发。 沉寂的心脏,再一次的开始了跳跃,驱动着无穷源质,就像是血液的洪流在干涸的渠中奔涌,再一次的,遍及所有。 真正的,赋予了整个现境,生命! 当白银之海的辉光降下,同整个现境结合为一体的瞬间,再造万象的力量自此而成! 以全人类的灵魂作为现境的灵魂。 将无以计数的山川河流化为这一具灵魂的身躯,最后,令这一具广袤无垠的身躯,自灵魂的推动之下,向着深渊,睁开眼睛! 自【第一工程——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起始,历经【第二工程——通达全境之脉·彩虹桥】、【第三工程——全人类灵魂之聚所·白银之海】,乃至未完成的【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理想之乡·天国】。 历代现境的先导者们所创造的无穷伟业,于此刻显现为实体。 覆盖了整个世界的无数矩阵和楔入大地之中的庞大脉络,真正的,将整个现境都变一件前所未有的威权遗物! 以此无穷之力,洞彻深渊—— ——【现境威权·天文会】! 不惜透支现境的寿命,引燃世界的轴心,焚烧神性之血,将无穷奇迹彻底激化之后,所催发出的便是这吹遍所有的辉煌潮汐。 前所未有的风暴,吹向深渊。 正如同拒绝地狱的魂灵所发出的震怒咆哮,将一切近在咫尺的灾厄,尽数吹散! 风暴的席卷中,一切阴暗尽数消散,濒临结末的深度潮汐不断的坍塌,彻底溃散。 深度以未曾有过的极速下降。 以现境之重,压垮了潮汐的尾声,令奔涌的一切深渊沉淀尽数沉底…… 那些自深渊最底层所升起的无穷地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所有战场之上的统治者。 伴随着深度的下跌,再无从维持完整的形态。 对于现境之魂宛若甘露一般扑面而来的风暴,作用在凝固的灵魂之上,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 同整个现境相较,一切存在,都尽如尘埃。 纵然再如何庞大的身躯,也无法抵御如此狂暴的轰击,尽数随着深度潮汐一同坠落。 而除此之外,所有不自量力的反抗,都尽数以灵魂的瓦解而告终。 战场之上,唯有风暴呼啸。 恰如终结战争的号角一般。 吹响黎明之声…… 现境之门的前方,有破裂的声音响起。 就在大君的毁灭之锤下,法老王的身躯,寸寸崩裂。 辉煌的神性和丑恶的畸变像是泉水,从破碎的躯壳中涌出,未曾有过的污染和光耀同时洒落在滚滚黄沙之上。 迎来终结。 “太可惜了。” 大君垂眸,凝视着那一柄险些贯入胸前的权杖,即便是断裂,依旧具备着无匹的锋芒—— 摄人心魄。 正因为如此,才发自内心的,为眼前的敌人所惋惜。 “只差一点……” 以一己之力,守卫现境之门,撑过了黎明之前的最后黑暗,却偏偏在胜利到来之前,遗憾倒下。 哪怕是面对深渊至强,在这任何人都不得不去全力以赴的对决之中,依旧还在分神压制着自身畸变和凝固的趋势。 以如此佝偻卑微之躯,同巨人为敌,却宛若预知未来一般,洞见了即将发生的一切变化。 用这一份早已经到达极限的力量,去应对无限的毁灭。 仅仅是如此,便已经令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现在,当这一份命运所编织而成的囚笼,再一次被巨人所击溃,胜负已分! “不,巨人啊……” 扑面而来的璀璨风暴中,法老王最后轻叹着。 向着世间至强宣告: “是我赢了。” 那一瞬间,当无穷尘埃自风暴之中吹去,滚滚黄沙仿佛海潮一般掀起波澜,流向了远方,便展露出他们脚下,那被埋藏在黄沙和泥泞之中的废墟。 坍塌的陵墓,破碎的雕像,还有遍布裂痕的石棺…… 那是未曾能够完成的,金字塔。 由法老王阿蒙霍提普为自己亲自所建造的,埋骨之所! 乃至,从远方一座座庞大金字塔之下,所汇聚而来的庞大炼金矩阵…… 当一座座金字塔在风暴中如同火炬一般被点亮时,漫天奔流的光芒便自矩阵的引导之下汇聚,向着他们的所在,延伸而来…… 在弹指间,将绝大部分的现境风暴尽数截留于手中,令作用于整个深渊的力量,汇聚于一处。 即便是诸王之陵墓也难以负荷这未曾有过的恐怖的冲击,迅速的崩裂,溃散,化为飘散的尘埃。 可诸王之陵墓自风暴中坍塌的瞬间,前所未有的‘聚光镜’,终于缔造而成! 升起。 高悬与天穹之上。 如是,笼罩了整个世界,引导着现境所奔流出的璀璨于此处收束,足以撼动深渊的力量完成了最后的聚焦。 照向了伫立在正中央的巨人。 恰如自命运的尽头所斩落的剑刃—— 如此璀璨。 “原来如此么?” 大君昂首,眺望着那斩落的现境之力,恍然轻叹:“确实,未曾料到,这里还有一剑啊。” 可惜,已经无人回应。 在那之前,法老王便再无声息。破裂的身躯坠入黄沙之中,随着未曾完成的寝陵一同,灰飞烟灭。 只是最后的那一瞬,那一张沉寂的面孔上之上,仿佛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踏过了一生的煎熬和等待,自仿佛永恒的黑暗尽头,辉煌灿烂的解脱之日,终于到来。 如此愉快。 烈光奔流而过,吞没了一切。 当驰骋的风暴,吹遍了整个战场,彻底覆盖了所有。侏儒王们吹响了最后的号角声,以雷鸣为呼唤,奏响归去之旋律。 惊天动地的巨响中,一个庞大的身影从现境的方向,缓缓走来。 于风暴之中,开辟出笔直的归路。 伟岸的身躯之上,还燃烧着来自现境的光焰,手中所紧握的毁灭之锤,已经遍布裂隙,彻底溶解。 而令所有目睹者难以置信的,是他的胸前。 那贯穿的庞大裂口…… 宛若剑创! 丝毫不掩饰这一份由强敌所留下的馈赠,巨人昂首向前,跨越归途,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等候许久的风暴主祭恭谨的发问:“大君此去,猎获如何?” “满载而归。” 王座之上的巨人微笑着,抬起了另一只手掌,郑重展示:“又收获了一件无双的珍宝。” 就在展开的五指之间,是一柄断裂的权杖。 早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神性和力量,化为了废铁,明明本应随着主人一同在风暴中灰飞烟灭,但偏偏却被敌人不惜代价的从风暴之中保存了下来。 哪怕自身被那光焰所点燃…… 如此珍重。 “此乃大敌所留,万勿轻慢。” 祭祀的手指自权杖的裂口之上拂过,自那残存的锋锐中,仔细分辨着那一分撼动灵魂的决心和力量,不由得愕然: “匆匆一行,居然能遇到这样的对手么?” “不止如此。” 大君颔首,眺望着远方奔流的辉光:“没想到,在短短一日之内,连续遇到三位强敌,到最后,居然有幸能得遇一败。” 一直到最后,都未曾能够踏入现境之门。 即便是击溃了所有胆敢阻拦的对手,却输了最后的赌约。 祭祀悠然神往:“听上去真好。” “是啊,畅快非常。” 大君颔首,眺望着喷薄无穷风暴的世界,如此满足,又是如此的遗憾。 当昔日的辉光照尽…… 从今往后,还会有这样的敌人吗? …… …… 当扩散的风暴降临在战场之上时,曾经铺天盖地的血潮,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褪去,自皇帝的谕令之下。 此刻,战场之上,无穷风暴肆虐里,只剩下那庞大宫阙依旧挺立。 任由这恐怖的重压和奔流冲击。 离宫岿然不动。 “如此狂妄之光,何其美妙……” 自最高处的楼阁之中,漆黑的眼瞳被那绚烂的光芒所照亮,满怀着赞叹和愉快,击掌赞叹。 以一己之力,同深渊为敌。 不惜焚烧整个世界,照亮所有的地狱。 哪怕到最后,依旧还怀抱着如此瑰丽的焰光。 在沉闷无聊到令人作呕的深渊里,还有什么光彩能比这愚人之火还要更动人和绚烂的呢? 倘若在深渊中能够常逢如此美妙之光彩,又怎么还会寂寞? “抬起头来吧,诸卿。” 枯萎之王微微回过头,看向身后忍辱而归的下属们,“暂且放下败军之辱,也无需在意未来之忧。 切莫耽搁了如此绝景。 今朝之酒,就在此处——” 远方风暴的咆哮里,皇帝大笑着,赞叹着,举起了手中满盈的酒爵:“最后一杯,为愚者贺。”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现境与太一 自鼓声里,自雷鸣中,自潮水褪去的轰鸣里,那辉煌之光芒傲慢的燃烧着,俯瞰着褪去的阴影。 将璀璨的风暴洒遍深渊,吹尽了一切的尘埃。 哪怕,烧尽最后的鲜血…… 如此,划分出现境和深渊的界限,黜落一切黑暗和污染。 最后,在大秘仪的收束之下,化为了环绕整个现境的壁障。 将无数坠落的石之母残片,抵挡在外。 就像是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那样,在浪潮的起落中沉浮,应对这战争终结之前的最后余波。 一片片庞大的地狱残骸从风暴中落下,自光芒中烧尽,只留下了修长的尾迹,宛若坠落的星辰。 绚烂的光芒从撑起的天幕之上不断的浮现,又落下,仿佛燃烧的雨水,如此璀璨。 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他徒劳的伸出手,想要去留下那些逝去的光芒。 可是却触之不及。 荒芜的旷野之中,只有轻盈的双臂自始至终都将他抱在怀中,如此温柔。 当槐诗抬起头时候,便看到了便看到了她的侧脸。 如此熟悉。 就好像,从未曾远去…… “好久不见,槐诗。”她低头看过来。 唯有此刻,槐诗才感受到她存在于自己的身边,如此清晰。 槐诗疲惫一笑,看着她:“你不是一直都在么,彤姬?” 那一双眼瞳,微微愕然。 自槐诗的凝视之中。 就好像谎话被戳穿了那样…… 唯有,一度体验过自己的所有被剥夺之后,才能够体会到:自己曾经所习以为常的一切,究竟有多么的宝贵。 当死亡真正到来时,他所感受到的,除了茫然和抗拒之外,就只剩下了恐惧。 不仅仅是恐惧永恒的虚无。 同时,也在恐惧着……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就好像赖以生存的空气忽然消失不见那样。 在此之前,从未曾察觉。唯有那一瞬到来,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不论是槐诗还是彤姬,他们早已经绑定在了一处。 两者共存。 或许,这才是他们之间契约的本质。 “竟然被发现了吗?”彤姬叹息:“我还以为很隐秘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槐诗问。 “唔,有时候,女人保持一些神秘感会更好吧?” 彤姬摇头,似是自嘲,“况且,作为曾经的神明……就让我在自己的契约者面前,保留最后一点无所不能的形象吧。” “嗯。” 槐诗轻声回应,反而令她疑惑起来:“居然不再问了吗?”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说的话,就告诉我吧。”槐诗说:“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 “……” 自短暂的沉默里,彤姬缓缓点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自昏沉中,槐诗轻声说:“我梦见老王八死了,可到最后,却还在对我笑,得意的让人想要打他一顿,但却没机会了。”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问:“那不是梦,对不对?” “嗯。” 彤姬颔首。 “感觉,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可那么多事情,我好像都错过了。” 槐诗闭上了眼睛,疲惫呢喃:“哪怕知道这并非是我能挽回的事情,可是却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在就好了……” 寂静里,有微凉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将整个世界的救赎寄托在一人的手中,其本质,就是整个世界的罪恶归结于一个人。 反过来其实也一样,没有人能够解决所有。槐诗,这样的想法过于残酷和狂妄,也太过于不切实际。” 彤姬摇头:“这并非是你的错。” “可为何我会后悔呢?”槐诗问。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槐诗,只要有人在你的面前掉眼泪,你就会觉得这是你的问题。 你对他人怀抱着太多的爱,可对自己却太过稀薄。” 彤姬轻叹:“不过,在你自责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嗯?” “关于洛基,我认识的那个洛基。” 彤姬说:“在神明时代,那个家伙是最著名的谎言之神,司掌变化,幻象和魔法。实话说,论讨人厌的程度,他比罗素还要更强一点。 可是和奥丁那个真正狡猾的家伙比起来,那个家伙又耿直的不像话。 直到临死之前,他都认为,神明的时代应当结束,诸神黄昏必须开启。 一直到最后,那个家伙都将自身视为命运的一环,哪怕命运已经告诉他,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正因为这样,洛基所留下的神性才会青睐真正的勇者,钟爱敢于面对自我命运的人——” 她凝视着槐诗的眼瞳,告诉他:“换而言之,倘若洛基为此而死,那么这便是他为自己所选的命运,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好。 他做出了决断,并非是为了你或者其他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你不必为此而自责和懊恼……搞不好,他到临死之前,还在想着你抱憾终身的样子偷笑呢。” 自愕然中,槐诗呆滞着,沉默着,许久。 就好像再一次看到那擦肩而过的愉快笑脸,再忍不住,苦笑出声。 “一直到最后,都让人无可奈何啊……” 槐诗抬起头来,再一次望向天穹。 看着那些坠向黑暗中的火焰,宛若泪水一般,闪闪发光。 如此璀璨。 当深渊的潮汐消散在黑暗里,那一片不断自现境之上划过的闪光,就像是曾经的灵魂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印刻在每一双眼瞳里。 可在寂静的风暴里,却有庞大的阴影自闪烁的微光中,再度浮现。 遥远的嘶吼声传来。 紧接着,随之到来的,便是未曾预料的庞大冲击……令整个边境防御阵线,再度崩裂出一道道裂隙。 神明在震怒嘶鸣! 如此的痛苦,但又是如此的,饥渴! 畸变至无比庞大的身躯不断的舞动,纠缠不休。 逆着现境所喷薄而出的风暴,踏着最后的潮汐,从深渊中升起,撞向了将自己拒之门外的现境。 一次,又一次。 直到濒临崩溃的边境防御之上出现贯穿的裂口。 那一道蠕动的阴影在迅速的膨胀着,自天穹之上扩展,一直到将大半个现境都笼罩在内。 像是寄生虫扎根那样,祂蠕动着,挤入缝隙内,紧贴在现境上。巨柱一般的畸变口器伸出,贪婪吮吸。 吞尽现境所流出的血液…… 这理当归于自己所有的一切! 完全不顾及自己在风暴中被点燃的庞大身躯,祂忘我的啃食,撕咬,探向了现境最深处的领域。 数之不尽的神性和奇迹,自那大口的吮吸中,从现境的核心里升起,投入到看不到尽头的胃境中去。 直到,不堪重负的崩裂声响起—— 如同在每一个灵魂里所升起的哀鸣,近在咫尺,回荡在现境的每个角落里。 创世计划的风暴,戛然而止! 先后经历了诸多冲击之后,自石之母的碎片撞击和牧场主的蚕食之后……现境的最深处,三道交错的支柱,在无法维持原本的状况。 自嵌合之中溃散。 无穷神性和奇迹流溢的神髓之柱,耀眼的辉光,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道细碎的裂隙,无声蔓延,自最初的寂静之中,破裂的声音渐渐高亢,到最后,化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彻底断裂! 在现境的天穹之上,那无数人习以为常的耀眼光芒震颤着,闪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微。 到最后,风中残烛一般的微光猛然跳跃,自回光返照之中,洒下最后的耀眼光明。 彻底,熄灭—— 黑暗像是潮水那样,吞没了整个世界。 当战争终于迎来了终结,这仓促又短暂的时间里,所有人的面孔上甚至还未曾来得及浮现喜悦,便已经被黑暗所吞没。 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只有神明狂喜的呼喊,啃食和咀嚼的诡异声响,放口饕餮! 不止是战场之上,自被侵蚀的边境,乃至现境之内,所有刚刚经历了混乱和灾害的人们都茫然的抬起头。 抬起手机,试图用屏幕的微光照亮眼前的世界。 昂起头,眺望着天穹。 不论如何焦急的寻觅,都已经再没有了曾经的光芒。 不论是星辰还是太阳。 当神髓之柱断裂的瞬间,创世计划再难以为继,白银之海的狂暴乱流不断升起,宛若沸腾。 再如何严密的认知操作,都无法弥补烈日消失时所带来的恐怖冲击。 几乎,忘记了呼吸。 当每一个意识之中的不安的阴影无声的升起时,便造就了令整个白银之海都化为灰黑的恐惧波澜。 当创世计划的风暴迎来终止,石之母所喷发出的洪流轰然而降,整个现境的每一片大地都已经被哀鸣着所笼罩,动荡不休。 只能被动的,承受着不断到来的冲击。 甚至,难以维持自身的深度…… 就这样,自惊恐的尖叫和歇斯底里的呐喊之中,宛若延续至时光尽头的永恒黑暗,于此刻到来。 这便是由真正的地狱之神,所带来的,最后天启! …… 现境之外的深渊里。 死寂的深度之间,一道道黯淡的微光,自疾驰中骤然减速,中止归航。 深空军团最后的六支舰队停滞在了原地。 凝视着熄灭的现境,乃至那匍匐在现境之上的丑陋存在。 只是短短一瞬的迟滞。 “这里是第五舰队,旗舰屋大维号,在此,向中枢通报,返航中止——” 指挥官的话语停滞一瞬,苦涩一笑:“我知道你们可能听不见,我不知道中枢是否还存在。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人能收到的话,请转告他们……” 他说:“我们未曾辜负使命。” 自始至终,通讯另一头,都没有回应。 只有刺耳的噪音和杂波,不断的回荡。 于是,屋大维号,通讯中止。 闷热的舰桥上,略显苍老的指挥官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湿漉漉的短发。 “啧,本来还说,回家好好洗个澡的。” 他摇了摇头,抬起头,看向了船员们,咧嘴一笑:“大家再加个班,放心,增援一会儿就到!” 一瞬间的寂静,嘈杂的声音响起,满是不快。 “老东西糊弄谁呢。” “老子通讯班还在修天线呢,你打的了个鬼的电话!干脆烧两张报纸算了!” “老逼登又骗人了,一张嘴我就知道他要讲屁话。” “有增援我他妈倒立着把这双鞋吃下去!” 不快的抱怨,戏谑的嘲弄,亦或者是烦躁的痛斥。 汇聚而来的人群,一哄而散,回归了自己的岗位。 无视了安全操作守则,分发着最后的烟卷,稍纵即逝的微光照亮了他们嘴角勾起的微笑。 在深度之间,最前方,第六舰队的旗舰,率先调转了方向。 紧接着,后面亮起了第二盏灯光。 第三道、第四道…… 最后的星辰们怒骂着,呵斥着,呐喊者,再度,冲向战场。 而在那之前,大地之上便已经有愤怒的火光再度涌现。 逆着天穹,升起。 宛若暴雨。 扑向了近在咫尺的神明…… 这便是世上所残存的,最后的光芒。 在渐渐崩裂的战场之上,浩荡行进的装甲车队们一支又一支的踩死了刹车,然后,调转方向。 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潮水。 远方传来了嘶哑走调的歌唱。 在黑暗里,那些闪烁的探照灯光照亮了那个伫立在原地的身影。 槐诗抬起眼睛,眺望着现境的模样。 近在咫尺。 就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庞大的轮廓…… 在他身旁,宛若幻影的彤姬背着双手,随着他一起望着远方的景象,并不催促,也并不焦虑,只是好奇: “你在等待什么呢,槐诗?”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大概,是奇迹吧?” “奇迹就在你的手中。”彤姬说。 “我知道。” 槐诗低头,凝视着指尖那闪烁的微光。 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瞳。 如此平静。 “在以前的时候,我做梦都盼着现境之光为我熄灭的这一天,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想要得到这一份力量了。” 他说:“不应该是现在,也不应该是这样。” 他闭上了眼睛。 于是,远方的声音越发清晰。 并非来自战场亦或者是神明,而是更遥远的地方,更加真切的地方。 来自现境的鸣动。 宛如苦痛的呼唤和呐喊。 求救。 向着他。 向着唯一一个,能够挽回这一切的人。 “彤姬……” 自沉默里,槐诗忽然问:“倘若我成为太一的话,能够代替神髓之柱,将现境再次照亮吗?” “杯水车薪。” 彤姬摇头,遗憾的回答:“即便再怎么强大的天敌,依然是天敌啊,槐诗。相较现境而言,即便是神明也宛如尘埃。” 她停顿了一下,断然的说道:“不过,倘若妥善运用这一份力量的话,哪怕是解决牧场主也不在话下吧?” “可倘若现境无法存续的话,我要这一份力量有什么用呢?” 槐诗问:“天底下,难道有活在黑暗里的太一么?” 彤姬没有回答。 “你也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对吧?” 槐诗笑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所以,你会原谅我的一意孤行么?” 彤姬回过头来,看着他。 如此接近。 端详着他的眼瞳。 就好像猜到了什么一样,并没有生气和不快,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的眼睛。 那么认真。 “我喜欢你这样的眼神,槐诗。” 她说,“你来做出决断吧。” “不论你选了什么,我都将见证你的一切。” 彤姬毫不在意的微笑,告诉他:“你是我的契约者,不论你是否能够成为太一,都一样。” 那一瞬间,槐诗低下头,凝视着手中渐渐浮现的微光。 如此耀眼。 可同昔日现境的辉光相较,却宛若萤火。 如此渺小。 照亮了他的微笑。 “——那么,就将这一份来自我的光,献给这个世界吧。” “即便只有一瞬?”彤姬问。 “在我快死在大君的手中时,其实也这么想过。” 槐诗微微耸肩:“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坚持很久,可实际上,我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渺小……但我并不觉得后悔。” “所以,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也无所谓。” 他抬起了手掌,认真的说:“只要能这个世界毁灭的时间往后拖延了一点点。那么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了。” 那一瞬间,随着奥西里斯的束缚剥落,钢铁之书落入了槐诗的手里。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沉寂的太阳残骸浮现。 璀璨如宝珠,清澈如水晶。 东君之力,源自于此。 可不仅仅是东君,伴随着圣痕的剥落,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山鬼,乃至阴魂…… 奇迹自光芒之中流转,落入了太阳的残骸中,将那沉寂之火焰,重新点燃。 “于此,将升华者槐诗的一切奇迹,偿还人世。” 槐诗后退了一步,借力,向前奔跑,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 毫不犹豫的,向着现境,抛出! 仿佛流星再度升起。 逝去的光芒归还,自现境的呼唤之下,落入天穹之上熄灭的空洞里。 一点闪烁的辉光自那黑暗里浮现。 此为,太阳的残骸! “于此,以深渊之猎获为赠礼,馈赠神髓!” 伴随着槐诗的话语,就在他的身后,仿佛宛若山峦的庞大巨兽自扩散的阴影之中升起,抬起狰狞巨首,自战场之上的驰骋。 张口,将整个地狱中的一切凝固的灵魂和地狱沉淀吞尽。 最终,展开了宛若天幕的庞大双翼。 向着现境翱翔。 追逐着东君的幻光,投入熄灭的熔炉之中去,令空洞的黑暗里,那一点微光迅速的膨胀。 像是重新燃起的火堆一般。 自煤炭和燃料之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灼红,点燃。 此为,深渊之种! “然后……” 槐诗向沉寂在昏暗中的世界,展开双臂:“于此,将光明王之遗留,送还世间!” 永恒的昏暗里,一缕微光从虚空之中照落。 逝去的神明自虚无之中抬起眼睛,疑惑的凝视着面目全非的世界,很快,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 满足的颔首。 寂静里,好像有什么人从槐诗的身旁走过,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贺着久违的再会。 然后,又再一次的离别。 就这样,走向了久别的故乡,走向那一片重新燃起的灼红之中,归还自己的所有! 令那冰冷的熔炉里,火光沸腾着,再度拔升而出。 从宛若日蚀一般的黑暗里,挣扎着,驱散永恒的死寂,令天穹之上染上了太阳的色彩。 此为,永燃不灭之火! 现在,当槐诗低下头,看向了胸前那一道久违的空洞时,不由得微微一笑。伸手,没入其中,握紧了那一道不知何时起,被藏进了自己灵魂之内的威权。 胜过世上一切美好的璀璨之光,缓缓的升起。 ——太一的神之楔! 拔出! “于此,以太一之威权,奉献现境!” 那一瞬间,自槐诗展开的手中,太一的神之楔迸发无穷光耀,升起,向着现境,坠落。 如箭。 无穷之光贯穿了牧场主的丑陋身躯,自瓢泼一般的血雨之中,落入了现境的熔炉之内。 带来了,原初的火花! 当东君和太一之威权完成结合的一瞬,无穷深渊之灾厄便如同柴薪一般,被彻底点燃。 在天穹之上,那仿佛逝去的太阳,再一次,喷薄怒焰。 向着无穷的黑暗,纵声咆哮! 此刻,燃烧的星辰高悬于天穹之上,自黑暗中运行,向着黯淡的世间洒下光明,照亮了那些惊恐的眼瞳。 “最后——” 槐诗喘息着,抬起了颤抖的双手,微微一笑。 命运之书的轮廓,自源质的辉光中重现。 向着现境,缓缓的升起。 “——以此永诀地狱之理想,报偿世界!” 一道裂隙,无声从命运之书上浮现,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此,书页翻开,无风自动。 叙述着往昔无数庄严史诗的故事,人世之英豪,伟大之创造的记载,自光芒中流转。 到最后,尽数落入了燃烧的太阳之上。 任由那燃烧的光焰,将自己点燃,从其中所涌现的,乃是穷尽无数奇迹之后所铸就的瑰丽色彩。 昔日理想国最后的遗留。 重塑万象,拯救世界四次有余的伟大理想—— ——百分之四百以上的修正值! 在这弹指间,彻底焚尽! 一切的光彩尽数落入了那三柱所形成的庞大熔炉之内,沃灌所有,令太一的神之楔再度生长,宛若结晶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止境的扩展,最后,同神髓之柱,生长在了一处! 以此微不足道的所有为牺牲,再度接续断裂的现境柱石。 重新,补上了一线…… 令黑暗的世界,迎来光之洪流! 黯淡的太阳在迅速的膨胀,无止境的神性变化之中,神髓之柱之上的庞大裂隙在修正值的推动之下,缓慢的开始了弥合。 而真正的奔流之光,再度将一切彻底照亮。 焚烧着近在咫尺的地狱之神,另一张扭曲模糊的面孔剧烈的抽搐着,发出响彻天地的嘶鸣。 张口,癫狂的撕咬。 可自巨口的冲击之中,太阳却再一次的升起,执拗的燃烧着,焚尽一切黑暗,无穷的光芒升腾。 烈日于此重铸。 普照万象! 无偿的馈赠着温柔的暖意和光彩。 不顾自身再度崩裂,浮现缝隙…… 倾尽所有,以此光芒,照遍世界! 也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自荒芜的战场之上,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坐在地上,凝望着那一片自己所缔造的光芒。 便不由得微笑。 “用尽自己的一切,做了一刻的救世主。” 彤姬陪伴在他身边,随着他一同眺望着重新点燃的世界,忽然问:“满足了吗,槐诗?” “我不想做救世主,彤姬。” 槐诗眺望着那重归光明的世界,微微摇头:“如果这个世界应该放光,那么就让它去为自己而亮……” 他昂首,平静的等待着:“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想着逞英雄吗?” 那一瞬间,炽热的风从远方吹来,古老的风沙之中,好像传来了逝者的笑声。 无数舞动的尘埃和沙尘涌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芒落下,照亮了昔日诸王之陵墓的恢弘模样。 可一切,都如同泡影一般消散。 只剩下一道道耀眼的河流,自逝者的陵墓之中升腾而起,环绕现境,最终,缠绕在太阳之上。 将这一份数千年以来,埃及谱系所积累下来的所有神性,馈赠太阳! 为重生的烈日,注入鲜血! 再然后,破裂的天穹之上,有一道庞大的阴影浮现。垂死的巨兽惊恐的挣扎,洒下无穷的鲜血。 自天敌的奋力投掷之下,落入了烈日之中,化为柴薪,旺盛燃烧! 紧接着,再一道,又一道…… 甚至,奋不顾身的去割裂牧场主的血肉,将这一份神性归还现境之中…… 当罗马的钟声响起,尘封的狼血之地上,一座座大门轰然洞开,千万道沉睡的圣痕升起。 向着太阳…… 自羽蛇的咆哮中,美洲边境上无数残存的巨塔缓缓开启顶端,自美洲谱系的紧急搜索之下,所有的源质储备,尽数落入了日轮之内,沃灌着光芒。 “到底是理想国啊。” 玄鸟轻叹着,摘下了烟杆,轻声一笑:“不过,难道世间只有汝等会放光么?” 白狼钩划下,毫无吝啬。 自龙的长吟之中,龙脉之血喷薄而出,无穷的辉煌流光自大地之下升起,宛若巨柱,汇入了烈光。 紧接着是俄联,天竺……乃至一个个微小的谱系之中! 当一份光芒点亮的瞬间,无穷的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不惜,倾尽所有……直到断裂的神髓之柱,再度弥合,回归了原本的位置为止! 于此缔造普照人世之光明。 ——这便是现境之太阳! 就在这一刻,重生的烈日之中,无穷光芒里有隐约的身影,缓缓的浮现。 顺应着来自命运之书的遥远鸣动,槐诗缓缓的伸出手。 握紧! 于是,太一之手自烈日之中升起,宛若日冕抛射一般,形成了铺天盖地的毁灭风暴。 捏住了那一只刺入现境的痉挛口器,乃至,牧场主的面孔! 就像是烧红的铁钳。 嗤嗤作响。 无穷烈光喷薄,宛若有巨人的双眸冷漠俯瞰。 “那样美好的仗,他们已经打完了。” 现境之太一,伸手,猛然贯入了牧场主的巨口之内,搅动,搜寻,紧握住了所有被祂夺走的所有神性和灵魂。 告诉祂:“如你一般的丑物——” “——不要再来碍眼!” 轰! 那一瞬间,自那宛若现境之手一般的庞大五指,猛然拔出。 再然后,将匍匐缠绕在现境之上的畸形身躯拽起,不顾地狱之神的狂怒挣扎。粗暴的蹂躏,掠夺,肢解。 最后,抡起了那庞大的残骸,抛出! 砸向深渊中去! 就这样,冷漠的俯瞰着他消失在深渊的尽头,直到再也不见。 那巨人的身影缓缓消散。 创世计划的光芒,再度笼罩世界。 那庄严之光沐浴着无穷的残骸之雨,依旧屹立于深渊之上。 这便是现境。 …… 当一切终于彻底结束。 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里,世界沉默着,毫无声息。 只有璀璨之光自大地的尽头孕育着,涌动,重生的烈日放肆的燃烧,从地平线上跳跃而出。 太阳照常升起。 当浓烟散尽之后,这澄澈又纯粹的光芒再度洒落伦敦,照亮了一片片废墟,乃至,破碎的统辖局大楼。 无数直升机起落,庞大的工程车辆已经开始了紧急作业。 抓紧一切时间,抢救和挖掘。 在更多的城市街道之上,经过黎明之前的混乱之后,遍布着垃圾和恶臭,一片狼藉。 不过,早起的环卫工人们已经抱着巨大的扫帚开始了清晨的清扫。 一辆辆汽车汇聚在马路之上,等待着红绿灯。 焦躁的按下喇叭。 懵懂不觉的醉鬼踉跄了一下,抱着电线杆大口呕吐,引来了一片骂声。 站台旁边,等待班车的学生们打闹着,嬉笑,拿出手机来分享昨夜的见闻。 可还有更多匆忙的脚步奔行,凄清的街道之上渐渐人潮汹涌。短暂的混乱之后,所有人再一次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昨夜的所有,宛若一梦。 只有偶尔在茫然或者迟疑的时候,便会下意识的的昂起头,看向天穹之上的光亮。 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些微的弧度。 而太阳还在升起。 运转。 那过于耀眼的光芒奔流着,照亮了沉寂的山峦和海洋。 飞扬的黄沙之间已经再无诸王之陵墓的模样,干涸的战场上,不复曾经的混乱和喧嚣。 只有壕沟和淤泥之中,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抬起,贪婪的凝视着那宛若珍宝一般的阳光。 担架上,亦或者是战场中,那些再无声息的苍白面容沐浴在风里,渐渐被尘埃覆盖。 光芒洒下,将那些渐渐暗淡的空洞眼瞳照亮。 温柔的从每一个灵魂之上抚过,带来些微的暖意,仿佛拥抱一般。 告诉他们。 不要害怕,我就在你的身边。 于是,自死寂之中,再无法克制的含糊哽咽声渐渐萌发。 悲泣和呐喊的声音响起,在狂喜的大笑之间。 当苦痛终于结束之后,眼泪再忍不住落下来。 宛若雨水那样,撒入了土地。 渐渐的,消失不见。 当黑暗褪尽,此世光耀,如同往昔。 …… 亮起的晨光之中,槐诗伸手,向着天空。 静静的等待着。 直到那源质的流光再度显现,古老的典籍从天而降,落入了他的手中。 命运之书,再度归来。 只不过,其中所蕴藏的所有修正值都已经消失不见。 空空荡荡。 可是,当那一份作用在自己命运之上的压力消散时,槐诗却不由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舍弃自己的一切,能够完成如此伟大的创造。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看到了吗,槐诗?” 彤姬抬起手,遮挡着那过于耀眼的光芒,眯起眼睛,眺望着烈日的辉光:“你不做太一,可真正的太一却因你而成。”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契约者,微笑: “从今往后,你就是太阳了。” “我不想做太阳,彤姬。” 槐诗轻叹着,看向烈日,许久,自嘲一笑,“可是,那些我追逐的星星都熄灭了……” 他说,“我必须放光。” 彤姬问:“是为了他们吗?” “还用问么?” 槐诗断然回答:“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在他的手中,命运之书焕发出隐隐的微光。 宛如来自烈日一样。 如此纯粹,再无其他的色彩。 那些曾经的星辰已经熄灭,先导者们所留下的路,他已经走完。 现在,轮到他走到前面去了。 由他来决定,自己的,后继者们的未来—— 可当面对着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未知时,槐诗却不觉得孤独和不安。 只要他回过头,便能够看到,那些曾经照耀着自己的星辰,还有他们所遗留下的光彩。 就这样,他们踏上了漫漫归途。 当天穹之上,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降下时,槐诗便停在了原地,昂起头,凝视着那天国谱系的徽章。 招手。 在降落的直升机里,一个又一个的熟悉身影向着他走来。 在最前面的,是副校长。 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已经知道了。” 槐诗看着他,还有他身后的维塔利、奎师那、米哈伊尔等人,还有他们的神情…… 好几次,他欲言又止。 他想要说点什么鼓舞人心的话,却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到最后,当他归于平静。 自沉默中,槐诗颔首:“从今以后,要仰赖各位的支持了。” 无人回应。 自短暂的寂静里,副校长率先低下了头。再然后,是黑神、奎师那、大宗师…… 毫无任何的犹豫。 他们恭谨的俯首。 理所当然的,向着天国谱系之主抚胸行礼,致以谦卑与问候。 就这样,槐诗穿过了人群,走向了最后方的担架,看向上面那个陷入永恒沉睡的苍老男人。 破碎的面孔之上,依稀能够分辨出一缕曾经的笑容。 如此愉快和得意。 槐诗弯下腰,轻轻的拥抱着他,克制着流泪的冲动。 最后道别。 他说:“老师,我回来了。” …… …… 嘈杂喧闹的伦敦,混乱的挖掘工程之外,临时的帐篷里。 刚刚从会议中归来的艾晴掀开帘子走进,顾不上摘下发箍,躺在了简陋的床上,疲惫欲死。 可当她闭上眼睛之前,视线却停留在了床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一具铁箱,如此熟悉。 在上面,闪烁的红灯已经无声熄灭,锁匣开启。 当她伸手将小小的行李箱打开后,却发现,里面只垫了两层厚厚的海绵绒,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一根签字笔和一个信封。 信封上,带着熟悉的落款。 ——X 【艾晴,当你看到这一封信的时候,那么就证明最糟糕的意外已经发生。对此,我无可奈何。 我将我所有的一切留给你,不论是这一份职责所代表的重担还是诅咒。也希望你能够从漫长的工作尽头觅得些许自我之价值,人生之意义。 学会休息吧。 从现在开始起,你的工作,将永无止境。 ——你亲爱的,终于退休的,前任上司:席乐娜·罗森博格·卡罗尔。 PS:加班不是懈怠人生的理由,早点搞定你的狗男人结婚吧,傻姑娘。】 “……” 自漫长的呆滞中,艾晴放下了信封。 闭上眼睛。 许久,再忍不住,沙哑的轻叹。 “到最后都这么喜欢折腾人啊。” 可惜,已经无人回应了。 只有在寂静中,她拿起了最下面的那根代表着架空机构最高权限的签字笔。 在信封里的第二张就职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仿佛有泡影碎裂的声音传来。 往昔的一切像是梦境一般的消散,不论是阴晴还是艾晴,有关她的一切书面和数据记录,自此刻起尽数从现境消失无踪。 所留下的,只有一个简单的代号。 ——【架空楼层负责人·I】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序幕 【姓名?】 “槐诗。” 【年龄?】 “二十一。” 【性别?】 “男。” 【源质识别开始,灵魂验证进行中,认证完成】 灰暗的空间中,悬浮在槐诗面前的字符渐渐变化,最后,化为了天国谱系的徽章。 乃至,迟来的问候—— ——【欢迎来到伦敦,槐诗阁下】 那一瞬间,边境之外,那一层宛若幕布一般阻隔在眼前的灰色被掀开了,露出了唯一的通道,就在槐诗的面前。 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 雨声之中,萧索的城市里听不见往日的喧嚣,曾几何时人潮涌动往来如织的车站也陷入了寂静,一片空旷。 只剩下了几个疲惫的工作人员还坚守在岗位之上。 在入口处,等候不久的引领者抚胸行礼:“槐诗先生,我是之前与您的助手联系的秘书,欢迎来到伦敦。” “你好,我是槐诗。” 槐诗平静的伸手相握。 “只有您一个人么?”秘书看向了他的身后,略微有些疑惑:“没有其他的随行人员?” “特殊时节,事务繁多,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槐诗遗憾摊手:“暂时得闲的就只有我一个了。不必担心,天国谱系在伦敦有驻扎点,到时候会有文职人员来配合我的……如果他们忙得过来的话。” 秘书的神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无奈一笑,不知是钦佩这一份不做掩饰的真诚,还是感同身受这一份同样的忙碌和疲惫了。 “车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他走在了前面带路。 一辆轿车已经从雨幕中开来,停在了大厅前面。 载着他们,悄无声息的驶进了雨水中的灰色城市里。道路的两侧,依旧能够看到几家营业的店铺,可基本上都已经没有了客人。 只有柜员靠在椅子上,吹着暖气打哈欠。 和曾经所见到的繁华样子,已经截然不同。 “上一次来还没那么破败啊。”槐诗轻叹。 “重建工作才刚刚开始,恐怕要一两年才能恢复旧观了。”秘书说。 “雨要下多久?” “要持续到今晚,明天恐怕还要继续。” 秘书回答:“环境管理局说深度沉淀残留的还是太多,既然开始清理,最好还是要清理的干脆一些。初期的降雨环节会维持两周左右,期间的户外作业都会很麻烦。” 他耸了耸肩膀,回报槐诗刚刚的幽默,“唯一的好消息是,雨伞管够。” “是啊,至少还有伞。” 槐诗点头。 靠在椅子上,眺望着窗外的城市,沉寂的城市仿佛病人一般沉睡在床上,无声的喘息。一切都被雨水和乌云所笼罩。 而在雨水和狂风的间隙时,便能够看到天穹之上,一层层乌云的流转。 乃至,乌云之上……被隐藏在天象之后的痕迹。 那一道,庞大的裂隙。 就像是被砸裂开的玻璃球一样,蜿蜒的裂缝匍匐在天穹之上,像是未曾愈合的伤口,将现境的蓝天打破。 而透过那断层的折射,便能够看到,涌动的黑暗深渊。 黑暗并未曾远去。 踏着舞步,向着他们一步步到来。 这是诸界之战结束第三天,全境会议自伦敦召开。 如此紧促和紧张。 即便是在预料之中,可依旧猝不及防。 战争如同预料那样的结束之后,所存留的现状却恶劣至此,哪怕只是看着眼前颓败的废墟和乱局,便已经快要让人没有面对明天的勇气。 会议之所以如此紧张的召开,并非是庆贺胜利,分享果实。 而是商讨明日现境之存续。 这便是槐诗成为天国谱系之主所面对的第一件事情。 没有预想之中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美好时代,只有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和前所未有的糟糕时局。 每次头痛焦虑的时候,仿佛都能够听见罗素那个老东西幸灾乐祸的大笑。 自过去的时光中瞥着他狼狈的模样,得意洋洋。 “说好的工具人不害工具人的呢?” 槐诗无奈轻叹着,摇头,闭上了眼睛。 直到车停在了酒店前面。 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安保程度堪称森严。 自从出了上次的彩虹桥袭击事件之后,大秘仪的压制就已经全部取消,但取而代之的是公共场合严密到近乎令人发指的监控。 而旁边的秘书好像也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转过来,略微晃了晃头,重振精神,为他打开车门,正准备说什么,槐诗却指了指不远处已经等在大堂的几个天国谱系的文职人员。 “剩下的事情不必麻烦了。” 他说:“房卡和日程安排给我就行了,先去忙剩下的工作吧。” 秘书感激一笑,以一如既往的飞快效率帮助槐诗完成了入住和登记,并且和他的临时秘书做好了对接之后,便匆忙的再度奔向了车站。 “这是按照您的意思写好的发言稿,您可以提前熟悉一下。还有这是几点艾萨克先生所嘱咐的主张,还有这一片是注意事项。 这会儿您可以在套房内稍事休息,稍后午餐时间,我自作主张进行了安排,有几位罗素先生的朋友想要迫切的同您见一面,我是说,真正的那种朋友——” 曾经为罗素服务了数十年的伦敦助理早已经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文件和程序已经全部处理完毕。 “辛苦了。”槐诗诚挚道谢。 “分内之劳。” 那位略显苍老的助理微微一笑。 正准备说什么,可套房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助理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很快,便听见了槐诗的声音:“不必紧张,只是拜访者而已。” 助理了然的颔首:“那么在下去准备茶水。” 来者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敌意。在这一层为各大谱系之主所专门空出来的楼层里,能够随意串门的人就只有几个。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的人,恐怕不多。 大门开启之后,便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面孔,微笑。 “槐诗先生,好久不见。” 槐诗颔首,微笑同样诚挚:“请进,玄鸟阁下。”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客套和流程,不论是天国谱系和东夏谱系之间的合作,还是槐诗和玄鸟之间的交情,都足以跳过这些繁文缛节。 等客人做到了沙发上之后,助理的茶水和点心已经端上,然后,体贴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槐诗直截了当的开口,期盼的发问:“您来拜访登门,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么?” “……” 眼看着那一张略显戏谑的笑容,玄鸟眼皮子就忍不住开始跳:明明人都换了,怎么这王八味儿,还就这么熟悉呢? “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一大堆。”玄鸟说:“不然我都老成这样了,干嘛不坐在房间里等你来上门?” “我这不是刚到么?”槐诗摊手。 “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一切变得这么快。” 玄鸟轻叹了一声,端详着他的样子,忽然问:“你的状况如何?” 此刻,但凡是个升华者都能看得出来,鼎鼎大名的灾厄之剑,天国谱系的主宰究竟有多么虚弱。 失去了所有的圣痕之后,只剩下灵魂为自己存留。 以一己之力,为重塑烈日奠定根基。 那个将现境从黑暗中挽回的英雄,如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多谢关心,一切正常。” 槐诗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就是偶尔还会有些气喘,但总要多习惯习惯,以后状况恢复了,说不定能重新再来呢。” 毫无任何挫败和狼狈的模样,不见阴霾。 正如同太阳那样。 令人信赖。 “在我跟前就不用装模作样了吧,太一阁下?”玄鸟抬起眼睛,瞥着他,意味深长的感慨:“或者说……人间之神?” 槐诗依旧平静,只是微笑。 任由玄鸟的洞彻和凝视。 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隐隐的虹光无声流转,璀璨如珍宝,静静的俯瞰一切尘埃。 已经,彻底的补全…… ——【神之眼】! 对,没错,上一次和牧场主见面,又触发了干爹特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弹指,槐诗就把祂剩下的那一颗眼珠子也抠下来了…… 不只是如此,还有什么神之骨、神之血、神之心等等。 但凡能薅的全都薅了一遍! 其中绝大多数全都丢进了神髓之柱里做燃料,但有些不合适,或者说烧不掉的东西……他为什么不能自己留下来呢? 而这一切,都是在整个现境所有观测者的眼皮子地下搞定的,毫无掩饰。 就好像厨子下班之后打包一点下水回家做饭一般。 这是无可挑剔的正常损耗。 无需在意。 至于槐诗…… 如果有人真敢把他当成普通的白板升华者的话,那就有乐子看了。 “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叫你什么吗?” 玄鸟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感慨道:“太阳之王。” “哪里有那么夸张?”槐诗摊手。 玄鸟瞥着他,吧嗒烟杆,没说话。 继天敌·凤凰之后,又一位诞生的现境天敌。 ——天敌·太一! 那一轮时至如今依旧高悬在天穹之上的烈日,依旧在彰显着这一份理想和决心所铸就的伟业,不容任何侮辱和轻蔑的辉光。 对于现境而言,至关重要的一环。 而在各个谱系看来,这恐怕是唯一一个不受天文会挟制的天敌了,同时,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最为棘手的天敌。 数十年前的天敌·马尔杜克自以为掌握力量,自以为是能够同代表着天文会的统辖局扳手腕,甚至意图触碰大秘仪之重…… 结果一朝黑函下达,经历了大秘仪的压制,彩虹桥的轰炸,最后在统辖局的咒弹之下灰飞烟灭。 可槐诗不同。 他和所有的天敌之间,都存在着绝对的差距。 他并非现境之工具,他已经成为了现境本身。 大秘仪不为同他为敌,因为论及权限和职责,他才是大秘仪真正的掌控者。彩虹桥已经无法动用,也不会为他而启动。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统辖局如今未曾濒临解体,也绝对不会向理想国的书记官,命运之书的记录者下达黑函。 以关系而论,他是天文会的自己人。以品格而论,他是无数望远镜都看不到顶的道德高地占领者。以功绩而论,这一份重铸烈日的功勋即便不因他一人而成,他依旧是至关重要的那个先行者。 太一因此而成就。 也因此而彻底的楔入了现境之柱内,真正的同现境融为了一体。 他不需要修正值,也无法用修正值桎梏。因为一旦这一份威权被调动,那么太一就可以视作现境本身。 即便是槐诗将这一份大权奉还现境,可……谁特么还不知道,他手里还留着一个遥控器呢? 源自槐诗的灵魂而成就的圣痕奇迹,源自命运之书的修正值,乃至太一的神之楔……就算是太一的主体变成了现境,必须维持一切,但也绝对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和调遣。 他完成了最后的分享。 而同样分享给他的,便是整个世界。 当这一份牺牲和奉献完成的瞬间,槐诗所失去的不过是天敌的身份,所获得的,乃是与现境同存的尊荣。 太阳之王? 这样的称号太可笑了,在玄鸟看来,只要槐诗愿意,但凡向前走一步,他就能够成为不折不扣的现境之主! 没有人胆敢冒着整个世界都被破坏的风险,同他为敌。 “您太过于高看我了。” 槐诗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在我看来,我只是天国谱系之主,仅此而已。并无意窃持现境之威权。” 不论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如今走到这一步,槐诗都无意再更向前。 倘若他真的被所谓的权力和欲望所迷惑,不知好歹的伸出手的话,那么便永远的同他所追求的幸福人生道别了。 不,倘若他真的追求权力的话……又何必一路如此坎坷?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清楚你是什么人,但关键不在于你想要做什么,而在于你是谁,明白我的意思么,槐诗?” 玄鸟敲了敲烟杆,直白的告诉他:“如果命运之书被我拿在手里,或者你提溜着丹青卷的话,我们还能在一起这么好好说话么?” 这才是他主动上门的目的。 不仅仅是代替其他谱系对槐诗的目的进行探问,同时,作为一个前辈与合作者,哪怕是看在罗素那个老王八的面子上,他也必须‘多管闲事’一次,给出自己的忠告。 千万别乱来! 如今的现境,已经经不起任何的动乱了! “道理我都懂,请放心吧,玄鸟先生。” 槐诗毫无任何的犹豫和不快,早已经有所预料和决心,只是平静一笑:“我不会让大家为难。” “是啊,从来不会。” 玄鸟叹息着摇头,忽然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无奈感。 哪怕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依旧不得不问。现境存亡生灭之大权,绝不容许任何温情和信赖存在。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槐诗绝非野心家,不可能狂妄到藉此凌驾于现境之上。同时,大家也清楚,他罗素不同,绝对不会捏着什么把柄对着大家狠下一刀。 但遗憾的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玄鸟所代表的不止是东夏。 而槐诗所代表的,便是足以掌控现境的太一。 倘若事情能够得到一个大家都体面的结果,那么稍微拉一下老脸又能怎么样呢?脸面才多少钱一斤? “想好条件了?”玄鸟问。 槐诗不假思索:“除了唯一的一条之外,还能有别的么?” 玄鸟了然感慨:“也对,理想国啊。” “是啊,理想国。” 槐诗点头,送别玄鸟离去之后,回到了沙发上。 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水。 他端起了没碰过的茶杯。 浅酌。 统辖局的茶水,一如既往的糟糕。 哪怕混合着好像能够主宰世界的芬芳也一样。 不合口味。 何妨用它换一杯薄酒?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前奏 时间太过于短暂。 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在午饭的时候,槐诗终于见到了罗素在统辖局内部的朋友,或者说,盟友,亦或者是称之为其他…… 倘若要给出确切的定位的话,那么便是抛去相互利用的关系之外,还能够彼此存留一些信任存在的人。 现实如此残酷,在伦敦更是如此,能够抱有几分信赖已经太过于不易。 不能再奢求更多。 只是短暂的简餐,受限于时间,在餐厅里随便对付着吃了两口。 现境防御局的副局长塞缪尔;前中央决策室下属升华管理部的部长玛齐纳……两位如今在整个现境都算得上举足轻重的角色冒着雨水匆匆而来。 仓促之间,大家都不在乎过于简陋的会面环境,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在乎风度。 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槐诗先生。” 塞缪尔端起微冷的红茶一口气饮尽,率先吃完了自己的午餐,保证道:“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实话说,如今的统辖局无力阻拦理想国的重建,也不会。我们巴不得有人能站出来撑住这个局势。 前提是足够的稳妥,不要太过于激进——现在的局势,经不起任何的动荡了。” 槐诗微微愕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统辖局无力维持状况么?” 塞缪尔和玛齐纳对看了一眼,玛齐纳回答道:“目前统辖局正在处于全面停摆的状态。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维持状况不至于恶化。” “可战争已经结束三天了。”槐诗不解:“三天的时间,难道还不够统辖局调整完成么?” “……” 玛齐纳沉默了片刻之后,放下了餐叉:“不,想要让统辖局重新运转起来,一个小时就够了。 统辖局是维护现境的机器,机器就必须足够的稳定,按照紧急预案,哪怕是中央决策室全灭,各地的分部也依旧能够维持运转一年以上才对。” 他说:“但我们无法承受代价。” “几天之前伦敦事件的档案,你应该已经看过了。” 塞缪尔说:“毁灭要素的结合已经开始过一次了,没人希望它重演,哪怕是统辖局内部也一样。” 毁灭要素·统辖局和毁灭要素·吹笛人。 毁灭要素之间的结合,一旦开始之后,就无法彻底拆分。 即便是有存续院的封锁,依旧无法保证畸变秩序的污染能够全面清除——在这种状况下,放任统辖局继续运转,有极大的可能性再度催生出新的恶果。 令畸变的秩序死灰复燃。 “决策室内部已经达成了统一的认知,为了保证安全,目前的统辖局,将以维持现境运转为前提,进行最低限度的运作。” 玛齐纳掏出了手机,启动了屏蔽程序,放在了桌子上,直白的说道:“在未来,统辖局很可能会进行再一次的改组和拆分。 这将会是一个持续四十年以上的漫长阶段……” “你们准备出让现境主权?” 槐诗呆滞,难以置信,分辨着两人的神情,试图分辨出任何一丝伪装和玩笑的样子,可他们同样的郑重和认真,难掩疲惫。 “这并非是玩笑,槐诗先生。”塞缪尔说:“恐怕下午的时候你就应该能收到风声了。” 权力的度让绝非如此简单,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这是足以令无数智者自清醒至执迷最终癫狂的繁复过程,在这期间,不知道会流多少血。 “这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槐诗问。 哪怕只是改组和拆分,将自身的权力分散,也必然将牵涉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在这期间,曾经的既得利益者们也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再难,也没有七十年前那么难吧?”玛齐纳复杂一笑:“总不能为了有些人的桌子上多个菜,搞的所有人都没饭吃。”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槐诗:“况且,不还有你们么?” “……” 槐诗沉默。 他明白玛齐纳和塞缪尔的意思,他们所指的你们,绝非天国谱系,而是更进一步的存在……理想国! 按照存续院的理论,三柱必须维持平衡。 不论是现境的支柱——神髓、源质、变化,亦或者是天文会内部的三大支柱,理想国、统辖局和存续院。 缺一不可。 统辖局的权力之所以会膨胀到这种程度,直接原因便是七十年前,天国陨落,理想国分裂之后,三柱失去平衡。 为了填补理想国的空缺,统辖局过度的扩张了自身的规模,进而为七十年之后的今日埋下了伏笔。 倘若三者之间的平衡尚存,那么局势不至于恶化到这种程度。哪怕是吹笛人的畸变秩序和事象破坏,也无法动摇理想国的修正。 而如今,统辖局的改组则是又一次的精简和收缩。其目的,除了隔绝毁灭要素的污染之外,同时,也为理想国的归来留出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天文会必然会迎来失血、阵痛,乃至短时间的衰微。 正如同大手术过后的病人一样。 这是铲除恶果的必要代价。 槐诗沉思着,无法理解:“难道,你们还打算再来一次再生计划?” 塞缪尔沉默。而玛齐纳却只是平静的一笑。 “不,上一次再生计划的期间,先导会就已经得到了所需要的运算结果了。” 他说:“你的参与,并非意外,而是必然。不然的话,混沌运算的沙盒程序不会放任你这样的干扰进入伦敦。 你已经证明了理想国的存在对于如今现境的必要性。 这是先导会集体沉默之前,所留下的最后认可——” “所以,放心去做吧,槐诗先生。” 玛齐纳保证:“不只是我们会支持你。” “……” 槐诗没有说话。 沉默中,他忽然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他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艰难跋涉之旅。 可是却没想到,这一条曾经已然断绝的路上,早已经洒下了未来的种子。 在这漫长的七十年里,每一个疲惫向前的人在经过时,都沉默的为后来者们铺下了通向未来的石阶。 当他终于走到了预想的尽头时,便发现,眼前等待着已经不再是万丈深渊和悬崖峭壁。 那些走在这一条路上的先行者们早已经远去,可他们的馈赠未曾断绝,每一次不自知的挣扎和煎熬,都化为了抛向深谷的巨石。 填平沟壑,跨越险阻。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终于走上前来,从黑暗里划出去往未来的道路。 他从来不孤独。 他为此而欢欣鼓舞,步履轻盈。 可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的无法允许自己去轻慢的挥霍掉这一份成果,辜负过往所有寄托的期待和希望。 在沉默里,他凝视着眼前的茶杯,寂静中只有窗外雨水落下的声音。 “感谢两位的期待和信赖,我必须向统辖局致以谢意。如此慷慨的退让和支持,我本来应该知足才对,但我依旧不得不在此冒犯。 因为使命,亦或者是其他——” 当寂静终结时,槐诗抬起眼睛,肃然发问:“倘若,我想要的并不止如此呢?” “——我想要,重启天国。” 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理想之国。 天文会所意图缔造的永恒乐土,同时也是令昔日理想国为之陨落的毁灭要素。 命运之书的关联之所,那个所有理想国的灵魂所去往的地方…… 想要重建理想国,那么天国的存在就绝对不容忽视。 不论是昔日会长的下落,黄金黎明诞生的原因,乃至理想国的分裂和陨落……以及,槐诗自身。 所谓的天国,究竟是什么? 有太多的谜团和它有关,他必须从其中找到那个答案。 在将太一奉还现境之后,来自命运之书的呼唤便未曾停止。 哪怕到现在,他依旧能够感受到,这一份沉入遥远地心之中的鸣动,宛如悲歌一般,无时不刻的呼唤。 倘若无法摆脱过去的阴霾,那么理想便无法从黑暗里重生。 否则的话,即便是重建,失去了灵魂的理想国,也不过徒有形骸的空壳。 不论是于公于私,槐诗都绝不可能放弃。 可同样的,这难道不正是如今统辖局所面临的窘境么?同样作为毁灭要素的天国,一旦被重新启动,那谁又能保证后果? 如今的现境,难道还承受得了再一次的冲击么? “我想要做一次尝试。” 槐诗直白的恳请:“请给天国谱系一次机会,纠正过去的机会。” 短暂的沉默里,塞缪尔和玛齐纳互相看了一眼,无声一叹。 “你确定么,槐诗?”塞缪尔发问。 “我确定。” 槐诗颔首。 “好的,我明白了。” 塞缪尔起身道别:“你的要求,我会为你进行转达,但我不会保证结果。” “所以,做好迎接麻烦的准备吧,槐诗。” 在离开之前,玛齐纳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提醒:“不只是我们,你要说服的人还有很多。” “我已经准备好了。” 槐诗颔首,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灰色的雨幕之中。 在雨水落下的细碎声音里,他凝视着被雨幕所笼罩的黯淡城市,冰冷的风从雨水中吹来。 许久。 不远处,轻微的咳嗽声响起。 “先生,会议即将开始了。” 助理提醒:“您该准备了。” “好的。” 自远方的雨和风中,槐诗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了会场。 …… …… 平心而论,这些日子大概算得上是整个现境的至暗之刻,同时,统辖局的日子也前所未有的糟糕起来。 在总部大楼坍塌之后,已经再没有恢弘气派的宽阔会议室供应使用了。 所有的参会者如今全部被安排在刚刚完成重建的旧伦敦市政厅内,就是再生计划的时候,槐诗差点亲手炸平的那个地方。 再一次走进去的时候,便不由得感慨万千。 诸多熟悉的面孔上全无轻松的笑容,全都是一片严肃和沉重,唯一的好消息就只剩下了会议室足够大了。 没有了繁琐的流程和盛大的仪式,也没有昂长的讲话和累赘的环节。 但也已经足够的让人不耐烦。 本质上,现在他所要参加的会议,不过是全境会议开始之前的碰头会的一个前奏——就好像预告片的预告片一般。 这是一次非公开的内部交流会。 而真正的交流,早在槐诗抵达伦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从午饭之前,便已经有包括玄鸟在内的各方代表登门拜访,连午饭时的那两位客人也都是决策室和现境防御局的代表人。 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所代表的,都是身后庞大的结构和无数成员。 当槐诗推门而入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人还寥寥无几。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熟悉面孔便从门外走来。 就好像越是重量级就越是要来得晚一样,冥冥之中有一种古怪的规律和循环。如同槐诗这样早早来到会场的反而是少数。 可随着一个个参会者走进来,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也越来越严肃。 能够感受到,无形的现境之重。 哪怕只是预告片的预告片,但参与者们的咖位却没见有一点降低。不仅仅是统辖局的高层,存续院的代表,缄默者机构的成员,五大谱系的谱系之主也全部悉数到场。 整个现境的高层人物全部已经汇聚于此了。 “干得不错,槐诗。”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罗马的皇帝陛下停顿了下来,告诉他:“叔叔会以你为荣的。” “我为此而倍感欢欣。” 槐诗颔首,毫不推辞的领受这一份称赞,令提图斯的嘴角勾起些微的弧度,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没有说什么。 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依稀能够听见他呼吸时的空洞浊音,还有皇帝的衣袍之下残存的恐怖温度,就像是余烬一般。那便是三大封锁破碎后,由灰烬巨人被逐出现境时,所留下的最后创伤。 羽蛇依旧是那一副退休老教授一般的打扮,和槐诗示意时,看不出吹笛人数十次事象破坏所留下的暗伤。 代表天竺谱系前来的不是青颈,而是新任的创造谱系之主,象神犍尼萨。代表埃及谱系的则是透特神的大祭司。 而东夏谱系,依旧是玄鸟。 只是,在他身后大门关闭之前,门外却有人忍不住好奇的探头,努力克制着跳脱的天性,抓住短暂的机会,向内眺望。 看向了槐诗。 天敌·凤凰!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褚清羽的眼睛顿时微微一亮,微笑。 遗憾的是,场合限制,槐诗无暇分神,只能颔首示意。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可紧接着,便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不好意思。” 被挡在后面的人礼貌的说,“请让一下。” “啊,对不起。”她赶忙挪开了位置,不好再赖在门口。 于是,架空机构的负责人走进了会议室,从容的走向自己的位置。无视了某人投来的视线,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一样。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短暂的等待里,所有人都再没有说话。 包括槐诗。 摒弃所有的杂念,全神贯注的沉思。 沉默的等待着。 由即将由全境观测结构·青铜之眼带来的报告。 有关,惨烈现实——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承诺 当如今整个现境的投影再度浮现在所有人眼前时,整个会议室里已经一片死寂。 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昔日庄严而庞大的结构之上,此刻遍布裂隙,就像是一颗濒临破碎的玻璃球那样,不复澄澈,沾染着污垢的痕迹。 而更加惨烈的,是环绕在现境周围的诸多边境……完好者寥寥无几,超过三分之一已经彻底破坏,更多的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口。 濒临崩溃。 在石之母的洪流之下,边境防御阵线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代替现境承受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冲击,乃至牧场主所造成的破坏。 不仅仅是神躯的碰撞和冲击,还有深渊食物链的侵蚀和污染。 整个诸界之战中,直接参与作战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七十万,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完成确切的统计。 而更多因诸界之战而死的人根本已经数不过来,哪怕到现在,依旧还有死亡在不断的发生。 更加惨烈的数据已经送到了每个人的面前。 最直观的——歪曲度暴涨了百分之三百一,而原本还有所富裕的修正值下降了五百七。 失去了拯救世界五次的力量,而世界又被施加了三次以上的破坏性畸变和污染。 已经前所未有的贴近凝固的界限,距离不可逆转的地狱化只差一线……而之所以到现在未曾跨越那岌岌可危的界限,则是因为来自五大谱系的超大型威权封锁和压制。龙脉和纯钧、狼血之地和皇冠、圣棺与圣骸、诸神的恩光乃至不计代价的修补…… 至于更内层的现境三柱,神髓、源质和变化,源质之柱目前最为完整,白银之海尚存,全人类之魂未曾离去,无需担忧。变化之柱已经在诸界之战中过载了太多次,出现了隐患。最为惨烈的神髓之柱,已经断过一次了,重新修补完毕之后,三柱的平衡只能说勉强维持,必须给与时间去恢复。 偏偏,恢复的材料又在哪里? 哪怕延续创世计划的阶段,将整个现境所有在诸界之战上的猎获全部投入其中,也难以弥补所遭受的损伤。 创世计划已经无法开启下一阶段。 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统辖局却面临着改组和停摆,为了避免解体,不得不从内部开始缓慢修正。 同时,在边境之间,诸界之战所留下的灾厄污染,乃至牧场主侵蚀现境时所产生的流毒还在不断的扩散…… 在最后面的,是存续院的末日钟小组所作出的报告。 倘若所有的事件都可以完美收尾的话,那么现境的寿命还能够延续一百一十年。而每一个问题一旦解决失败,或者造成恶劣后果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将越来越少……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争取时间。 在看完之后,整个会议室里都充满死寂,再没有人说话。 一百一十年。 相较人之一生,如此漫长,可对于整个世界而言,短暂的却仿佛一弹指。 只不过是三四代人的时间而已。 一百一十年之后,现境的生命耗尽,寿终正寝,整个世界坠入深渊之中,迎来最后的凝固和转化。 一切都将埋葬在黑暗里。 槐诗的眼眸垂落。 无声一叹。 “提前召集现境各方代表,参与这一次碰头会,就是将如今现境的状况对所有人进行公开。” 在最内侧,代替统辖局局长出席的,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妇人玛丽昂·赛杜。 在叶戈尔之前,她是上一代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秘书长。而在统辖局新一任秘书长遴选而出之前,她将暂代职责,作为统辖局的代表。 “目前除了维持现境的秩序之外,统辖局已经无力扭转局势,在此期间,我们将执行紧急预案,向常任理事国和五大谱系出让管理权限,由各方对自身领域进行监管和维护,具体的交接将在明日完成。” 玛丽昂环顾着所有的参会者,缓缓说道:“本次现境会议将集中于解决现境存续之问题,将不再接受其他方面的提案。 自明日开始起的,一直到现境会议结束,这一周之内,我们在此向诸位征集能够延续现境的策略和计划。 当然,统辖局和存续院也不会置身事外。 只希望会议结束时的那一天,现境能够自混乱中寻觅到重生的方略,吾等能够从其中达成统一和共识。” 槐诗的动作一滞。 自纷纷的低语和交谈之中,终究是没有在说话,平静的消化着这个消息。 局势竟然已经到了,必须开始向各大谱系征集挽救这一切的方法了么…… “在此期间,还有一件关键的事情,我必须在此向诸位做出提醒——有关现境的防务和安全,我想具体的事件和案例已经不必再多说什么。” 玛丽昂的眼神锐利,肃然说道:“在边境之间扩散的污染和流毒,已经不容忽视了。” “别这么说了,女士。”羽蛇叹息,“我们已经自顾不暇。” “我知道。” 玛丽昂摇头:“但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时至如今,统辖局依然在维持着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受创边境。 早点将这些问题解决掉,我们才能抽调人力解决更麻烦的问题。” 诸多统治者所留下的污染,牧场主所过之处形成的畸变,乃至沉淀所缔造的流毒,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在各个边境之中不断的萌发。 甚至,就连现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是压制领土和辖区内部的歪曲度,驱除侵蚀,五大谱系便已经疲于奔命。可整个现境除了五大谱系之外的其他地方呢?诸多并非隶属于五常的边境呢? 统辖局的支援和维持依旧在继续,哪怕到现在都未曾停止。但经历了诸多创伤和损失之后,四大军团也早已经濒临极限。 此时此刻,寂静里,玄鸟的眼瞳已经看向了不远处,同其他人一样。 看向自从会议开始,就一直安静着的角落。 唯一一个还有所余力的身影。 直到沉默的槐诗终于抬起头。 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关于自由边境的安全和防护,天国谱系愿意提供支持和承担责任。” 槐诗开口说道:“除此之外,倘若还有余力的话,我们也会投入到救灾工程之中。” “但同时,我们需要得到来自统辖局的批准和权限,以及,必要时采用紧急措施的许可——具体的申请在半个小时前,天国谱系已经递交了决策室。” 并没有任何待价而沽或者狮子大开口的夸张需求,甚至未曾提及任何的报偿和需求,除了程序上的批准之外,别无所求。 如此坦荡。 玛丽昂并未曾回答,拔出了自己的签字笔,自旁边的文件中取出了一份早已经盖好章的纸页,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将它推了过来。 来自统辖局中央决策室的最高级授权,授予天国谱系麾下原罪军团在现境之外所有边境的临时执法权。 包括且不限于商业、建设、生产等等范畴…… 寂静突如其来。 诸多的沉默中,就连罗马皇帝自始至终的雍容神情也微微一滞。 难掩愕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得落在了桌子之上。 即便签署完成的只是一张一式两份的薄薄的纸页,可按照规定,签发完成之后,便必须套上一层编号匹配的专用文件夹,纳入记录,归档保存。 这种规格的授权书,在统辖局之内,还有一个别称—— ——【红册】! 凌驾于黑函、黄簿之上的现境权限,仅次于能够对整个现境进行强制执行律令的白皮书! 可算上它所涉及的边境数量和范围,已经丝毫不逊色于常规的白皮书了。 而现在,足以称之为主宰的权力已经干脆利落的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现在,你已经得到它了,槐诗先生。” 玛丽昂收起了签字笔,告诉他:“边境海关和边境管理部会持续进行跟进和监管,协同确保边境秩序。 除此之外呢?是否还有其他的需求?” 槐诗摇头,平静的将那一张代表着恐怖权力的红册放在了一边,毫不在意。 如此淡然的模样,即便是玄鸟也不由得感慨气度和城府。 把持如此强权而面不改色。 同罗素相比,也已经毫不逊色了…… 可在短暂的寂静里,他却再一次的听到了槐诗的声音。 “我理解目前的局势的困难和状况的复杂,天国谱系会尽己所能,不辱使命。在这个时候,本不应该说太多无关的事情浪费时间。 但我觉得,有件事情,还是早说早好——” 说着,槐诗伸手,从面前的发言稿下面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推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说: “——关于太阳。”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封面上的标题终于浮现:【神髓维持管理协会倡议书】。 短短的一行标题,却已经令会议室内再无法维持平静和肃然,如同砸入深潭中的巨石。 令人再不由得陷入呆滞。 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连玄鸟嘴角的平静笑容也僵硬在了原地。 直到现在,他总算才明白槐诗为何会对红册的重量无动于衷。 即便是对于所有边境而言都堪称无上大权的册封,又如何同他此刻拿出来的东西相比呢? 神髓维持管理协会?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么? 现境三柱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管理,而神髓之柱则凌驾于一切神性和秘仪之上……如今所代表的,只有一个东西。 ——现境之烈日! 管理神髓之柱的意思,同管理和维持太阳没有任何区别! 换而言之…… 作为无人可挟制的天敌·太一,本能够以此干涉现境掌控所有的槐诗,居然在什么交涉都未曾开始之前,便率先做出了退让。 主动的要将太一的威权置于整个现境的管理之下。甚至牵头组建相关的机构,对自己进行监管。 去为这一份可谓无限的权力,创造出匹配的枷锁和牢笼! “你认真的么,槐诗?” 玄鸟放下了嘴角的烟杆,率先肃然发问。 “当然啊,在这种场合拿出这种东西来,总不会是找大家开玩笑吧?” 槐诗颔首:“受限于时间,这一份倡议只是草拟,具体的细则还有待商讨,但我相信,在会议结束之前一定会有所结果。 天国谱系从未曾想过把持这一份现境威权,也无意以这一份成果去挟持或者是换取什么……这并非是应该由哪个人或者哪个组织所独占的东西。 祂不应该由私欲所主导,因个人的意志所运转。” 他的手指从倡议书的封面上扫过,落在了天国谱系的徽记之上,最后一笑,抬头说道:“我们将会为现境运用这一份的力量,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改变。” 这便是理想国传承者所作出的承诺。 …… 当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的时分了。 来时脚步匆匆,去时参会者们也同样紧张,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消化和商讨了。 不仅仅是现境之困难,未来之对策和眼前的难关……同时,也包括槐诗最后所抛下的深水炸弹。 神髓维持管理协会。 以整个现境的力量,对现境之烈日进行共同的管理,确保这一份现境之重不因个人而倾倒…… 如此惊人的气魄和分享。 相比之下,之前一本区区的红册,根本就已经微不足道了! 现在,即便是心知肚明,这有可能是槐诗这个小王八在欲擒故纵,大家也不得不往里跳了……凭什么不跳?为什么不跳? 如此重要的关键,哪怕是统辖局和存续院也不得不为之动摇。 即便是槐诗不张口,也会有人主动奉上一切他所需要。 现境之太一,普照一切的烈日,等同于三柱的威权……只要点头,便近在眼前。 再不会野心家挟此牟利,也不会有狂妄之徒藉此把控所有。 可同这美妙的结果比起来,所要付出的代价却很简单。 ——你是否愿意成为朋友? 成为槐诗的,天国谱系的,理想国的,朋友! “真有你的风格啊。” 现境防御局的吸烟区里,艾晴瞥着身旁那个仰头猛灌快乐水的男人轻叹。 一直以来,作为现境第一道德婊,槐诗在行事作风从来无可指摘。慷慨,大方,且友善,讲义气,毫无任何的污点。 简直好似一个圣人。 而倘若这位理想国的调律师的诸多优秀品格里,硬要说有什么最为成年社会人们称道的话,那么就是不吃独食了! 这个人是真能处。 有事儿他是真上,有饭是真的大家一起吃啊! 自从出道以来,干的每一件事里,虽然有时候会没良心和没人性,但绝对没坑过任何的盟友,而且自己赚了一块,绝对有合伙人的五毛。 从丹波集团开始,就一直是共赢的典范,简直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那种队友。 包括神髓管理维持协会的倡议在内。 这是典型的调律师风格。 率先做出了退让,看似失去主动,可同时失去的也还有被所有人提防和排斥的风险。 同时,将这一份自身无法把控的权力拿出来,由所有人把控,同时,也必然将由所有人维持,心甘情愿的提供那一份庞大的消耗。 分摊责任,分摊后果,分摊收获。 赢则共赢,输则全输。 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人心甘情愿的拖到自己的船上来。以至于,即便是有人看出来了他的目的和想法,也绝对不会对这一份善意有任何的排斥和不快。 “如果要说‘我不想做天敌’这种话,会显得很虚伪,但,总没人喜欢被所有人当做一个行走的定时炸弹吧? 我更喜欢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槐诗无所谓的摆手,将快乐水的罐子抛进垃圾桶里,“有些事情,早点解决,早好。” 说着,他回过头来,看向长椅之上的身影。 “这么久不见,你还好吧?” “你是说无止境的加班、工作还有停不下来的勾心斗角,煎熬心血,最后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艾晴点头:“嗯,我很好。这不是嘲讽,我喜欢这样的工作。”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恶劣本性:“至少足够的有趣。” “……” 槐诗无奈摇头,“晚上吃什么?” “加班B型工作餐配统辖局的垃圾咖啡,佐餐的甜点是看不完的警报和紧急事件,丰盛的不像话。” 艾晴好像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样,平静回答:“你呢?” “那我恐怕只能去找个人请客吃大餐了。”槐诗遗憾耸肩:“希望吃饭之前能把事情谈完吧,不然对胃太不好了。” “你自找的。” “谁说不是呢?” 短暂的沉默之中,艾晴抽完了烟,忽然问:“有关天国的事情,你是认真的?” “对啊。” 槐诗颔首。 倘若理想国是天文会的灵魂,那么天国就是理想国的灵魂所在,各种意义上都是。 这一点槐诗不会妥协,也没得商量。 艾晴听完,微微点头,“准备好怎么说服我了么?” “没有。” 槐诗摇头,令那一双细长的眉毛不快的皱起。 艾晴眼神渐渐冷漠:“所以,你真觉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站在你这边,赌上所有,冒着整个现境再次动荡的风险? 是否有些过分呢,槐诗?” 槐诗也看着她,任由那锐利的视线钉进自己的眼瞳里:“所以我恳请你,艾晴,再帮我一次。” “为了理想国?”艾晴问。 “不,是为了我自己。” 槐诗摇头,自嘲轻叹:“一直以来,我有很多的问题,很多的迷惑,关于我自己——” “我想要知道我究竟是为何而成,同样,又为何是我。一直以来,所有我所追逐的答案都在那里。 只有在确定了这些之后,我才会有踏出下一步的勇气。” “……” 艾晴沉默着,看着他。 在寂静里。 许久,嘲弄一笑,似是失望。 “你甚至不肯花言巧语……” 槐诗愕然,张口想要说话。 可是有一只手却粗暴的扯住了他的领带,将他拽过去了。就像是扯着锁链和项圈那样,不容许任何的反抗和犹豫。 强迫他面对现实。 面对自己。 不需再逃避。 再然后,如此轻柔的触感,突如其来,压制了他的意识,主导着他的思考,夺走了他的呼吸。 令他愣在原地,沉浸在薄荷和烟草的香气里。 忘记了时光。 如此漫长的时间中,他凝视着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颊,而那一双熟悉的眼瞳,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 未曾逃避。 直到最后,她终于松开了手,缓缓起身。 槐诗才终于反应过来,呆滞呼吸。 逆着夕阳渐渐暗淡的微光,看向她的身影。 寂静里,艾晴只是抬起手,平静的拭去了嘴角残留。 “看起来,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她微微点头,说:“就当收点利息吧。” 那个烦人的老太太说的没错,有些事情总要解决。 所以,总得想个办法……解决问题。 她再次,抬起了眼睛。 那一瞬间,槐诗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靠一点。 就像是小白兔感受到了猎食者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地下室、锁链、囚禁……等等让他寒颤不断的诡异词汇来。 可吸烟室外,脚步声戛然而止。 好像压抑着惊呼。 “啧。” 艾晴不快的皱眉,抬头看过去。 路过的女文员一愣,又迅速惊恐的低下头,装作什么东西都没看到,匆匆离去。 假装没看到架空机构的负责人在打调律师,还是按在墙上打…… 许久,她终究是松开了拽着领带的手,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如同一切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啊?” 槐诗犹豫着:“其实,今晚就可……” 艾晴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过来,眼神像刀子:“我是说,边境防务!” “啊,哦……对对对,边境防务,我想起来了!“槐诗反应过来,恍然大悟,擦着冷汗松了口气:“对哦,还有这回事儿……差点给忘了!” “抓紧一些。” 艾晴不快的提醒:“如今边境的安全是最烫手的活儿,不要不当一回事儿。边境管理部和海关已经急得快要疯了。办好才方便拿捏他们,司法局也会记你人情。” “放心,早就开始了。” 槐诗无所谓的一笑:“那么多十万火急的事情,总不能说完之后再慢悠悠的去做吧?” 早在他出发之前,早在诸界之战结束后的那一天开始起,天国谱系就已经开始投入行动。 即便是没有统辖局的册封,未曾得到任何的保证。 就如同他所需诺的那样。 天国谱系将为现境行使这一份力量。 就这么简单。 他愉快的咧嘴,看向了夕阳落下的地方。 在黯淡的昏光之后,隐隐的光亮从逝去的薄暮之中升起。 在现境之外的黑暗里,那一座座沉寂的边境之间,天狱堡垒昂然行进。 像是长夜之中燃烧的星辰那样。 洒下辉光。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天国巡行 就像是在荒芜的星辰残骸之间穿行。 天狱堡垒自现境之外运转。 现境之光的映照之下,触目所见的一切都是战场和边境的碎片,隐约能够从破裂的岩层和冷却的熔岩之间分辨出建筑的痕迹,乃至……破碎的尸骸。 而就在更远方,现境之上,一座沉寂的庞大巨构上隐约的光点闪烁,数不清的学者穿着防护服,像是蚂蚁一样攀附在上面,煎熬的加班和工作,紧急的对彩虹桥的主体进行修复。 察觉到了天狱堡垒的痕迹,在彩虹桥的最上方有一座的喷口亮起,向着他们这里喷出了断续的闪光。 就像是在幽暗大海之上相逢的船舶彼此挥手。 亦或者是,难兄难弟之间的问候。 同彩虹桥相比,天狱堡垒的惨烈模样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正面经历了诸界之战主战场的恐怖压力,先后遭受了诸多的冲击,中间还一度沦为了灰烬巨人与提图斯和玄鸟之间的战场…… 只能说,如今还能保持一个囫囵的壳子,就已经足以证明大宗师的含金量了。 “妈的统辖局,有好东西就藏着掖着自己使,多少年前就这样。” 米哈伊尔在中央高塔上忍不住想啐一口:“看到了吗?两个大宗师,四个创造主,几千个学者和炼金术师……这才几天的功夫,已经有八家巨型炼金工房完成维修招标了。搞的好像过几天就能修好似的。 然后呢,咱们流血流泪流完之后,还只能扛着这一堆破烂儿回家。” 总控室里,驾驶的骑士和学者们沉默着,无奈的交换眼神,装作没听见。 只有原缘无奈一笑。 “彩虹桥开始修复,总归是一件好事。” “是啊,修他妈的,修上十几二十年,然后再打个报告,咱们再造一台新的……统辖局就这操行。” 大宗师摇头冷哼,大吃柠檬。 罗素那个狗逼临死之前白嫖来了那么多玩意儿,给天狱堡垒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系统和模块,体积膨胀了好几倍之后,修起来也越发的头痛,但偏偏不修又不行。 工作量翻了起码七八倍。 偏偏人比之前少了起码一半! 如今的整个天狱堡垒上,依旧还能够正常运行的恐怕只有引擎模块和部分维持系统了,就连冥河迁跃的模块都因为动力不足暂时关闭,只能通过常规动力模式‘缓慢’跋涉。 向着预定的下一个目的地。 天国谱系的边境巡行,第十九站,即将到来。 在总控室里,原缘总是克制不住的抬头,确定屏幕上的时间,许久,一声轻叹:“这会儿的话,会议应该开始了吧?” “早就开始了。” 米哈伊尔没好气儿的说:“那帮玩心眼子的恐怕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已经快要谈完了。真到了开会的时候,就剩下走流程了。” 原缘顿时越发的无奈:“希望老师不会……乱来吧。” “恩,放心,他已经是谱系之主了,一定会成熟稳重一些,讲风度,讲礼貌,不会做一些让大家下不来台的事情。” 米哈伊尔咧嘴,“我这么说你信么?” “……” 原缘无言以对。 正如同米哈伊尔了解槐诗一样,她也同样有所认知,对于自己老师那种人来说,乱来是肯定会乱来的,而且不分场合和地方。 只希望他别一时兴起给大家表演一个传统艺能就好。 太吓人了。 她摇了摇头,努力驱散了槐诗血洗天文会的恐怖想象,看向了米哈伊尔,自从战争开始到结束再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米哈伊尔离开自己的岗位。 前所未有的高强度运转。 “大宗师不去休息一会儿么?”她问,“这里可以交给我。” “不用,太亢奋了,停不下来。” 米哈伊尔摇头,敲打着自己的金属膝盖:“我盼望理想国能够重建,为此等了五十六年,一直到今天。 在这之前,但凡离开这里一刻,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况且,有时候失去人身的好处还是有不少,只用吃药就好。” 说着,捞了一把药片,如同糖豆一样,丢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嚼着,声音如此清脆。而那一双宛如溶解金属一般的灼红眼瞳抬起,落在了原缘身上。 “反倒是你,还能撑多久?” “唔,习惯了。” 未来的海姆达尔微微一笑,眨眼,毫不在意。 “……艾萨克带你还真没带错。” 米哈伊尔摇头,冷哼了一声,懒得再对某些个上任之后就火速撂挑子跑去开会的家伙阴阳怪气,视线落在了航线图上。 他说:“到地方了。” 轰! 在冥河的涟漪激荡之下,扑面而来的碎片和岩层尽数消失不见,从天狱堡垒之后浮现,抛向了深渊的黑暗之中。 揭开了最后的阻拦。 令破碎的边境自肉眼的观测之下浮现。 满目疮痍。 昔日独立边境,被称为鹿林港的关键枢纽,早已经面目全非。 可即便是如此,它依旧存留。 同大多数在冲击中灰飞烟灭的外层边境比起来,处于内层保护之中的鹿林港依旧还维持着自身的轮廓。 遗憾的是,还有更多不属于它的东西缠绕在上面。 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的庞大血色,还有一块块破碎内脏一般的庞大血肉,寄生缠绕在边境之上……那是牧场主匍匐而过,扎根于此的痕迹。 濒临崩溃的泡影即将破灭。 正如同他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其他边境一样,无声的哀鸣。依旧在不断的重复着求援讯号,可是不论天狱堡垒如何呼唤,依旧毫无反应。 “侵蚀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没人了。” 大宗师瞥了一眼波频图的数据,遗憾摇头:“早些年,铁晶座还经常在这里补充物资呢,真他妈的可惜。 唤龙笛准备预热,全舰防御系统准备,小心有什么东西从壳子里孵出来……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至福乐土的畸变物转化一轮了。 你们谁去走一趟流程?” 原缘颔首,拿起了通讯器,命令道:“安娜,下去走一趟。” “啊?又来?上次也是我!” 无奈的声音响起:“人家还没有吃完,就不能换一个人么?” “你隐秘行动最方便,辛苦一下吧。”原缘毫无动摇:“不要惊动里面的东西,确定信号来源,小心陷阱。” 有无奈拍碗的声音响起。 餐厅里刚刚等到千层面的女孩儿恼怒的放下了餐具,张嘴,端起盘子,直接当着所有呆滞大群的面,炫了个干净。 吞掉,打了个饱嗝。 擦嘴。 身影消失不见,只有影子幻化如走兽,向着登陆舱疾驰而去。 一路穿过了还在冒着火花和隐约烟雾的走廊,落在了登陆整备间里,直截了当的翻出了那个带着兔子贴纸的备用面罩,扣在脸上。 姣好的面孔便笼罩在了阴沉肃冷的面具之下。 随着唤龙笛的方向调转,一道炽热的光芒从天而降,贯入了不断蠕动的血肉和边境残骸之下,砸在了地上。 消失无踪的少女自烈光之中走出。 从黄金黎明那里毛来的天梯完美的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将她送进了边境之中。 通讯里,不快的声音响起。 “狼,登陆完成。” 自恶臭腐烂的风中,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荒芜的街道,乃至一只只呻吟哀嚎的行尸……被吞尽灵魂之后又被植入了地狱食物链的污染,残存的空壳也变成了永不饱足的猎食机器。 如同花瓣一般展开的面孔之上,畸变的牙齿分部其上,像是腐败破裂的石榴一样。 “不行不行,完全没救了。” 自寇斯切圣痕传来的强烈厌恶和杀意中,安娜的眼瞳被烧成了猩红:“都已经被吃光了。” 不杀不行。 不灭绝不可以。 此等丑类和残骸,不容许存在于世上! 阴影之中的邪魔之主缓缓升起,浮现出肃冷的面孔。纤细的投影迅速膨胀里,幻化出狮子、狼与巨兽的轮廓。 安娜挥手。 破裂的声音不断的响起,自恶意的冲击之下,尸骸中的所有残存源质尽数引爆,炸裂,令成片的活尸倒在地上,自影火之中焚烧成苍白的骨灰。 可在死寂的边境之中,接连不断的震怒嘶吼声却轰鸣着响起,坍塌的楼宇之间,庞大的轮廓浮现,好像有什么巨怪蠕动而来。 自狼的眼瞳倒影之中,那一道道升起的黑暗气息如此清晰和凝实。 饕餮的宴会已经结束。 赋予和化生的恶果已经诞生……自无止境的吞食中,畸变的怪物已经从边境之中孕育结束。 不止是此处,恐怕周围所有边境的污染和畸变都已经在这里汇聚完成,很快,最终的怪胎将完成孕育。 他们来晚了。 “确定信号位置。”原缘说:“速度快点。” “好的好的,可怜的小阿尼亚要工作,话说,这算是非法使用童工么?而且连正常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哦……嘿!” 轰! 自抱怨之中,安娜挥手,自影中的变化里拔出了宛若卡车一般庞大的漆黑水晶之锤,砸下! 突破楼宇而来的巨兽甚至来不及呆滞,那一张酷似人脸的面孔之上瞪大了肿胀的眼睛,很快,又在这恐怖质量的碾压之下,被砸成了稀巴烂! 再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 自毫无顾忌的呐喊和欢呼里,安娜腾空而起,追溯着讯号的来源,毫无任何掩饰的笔直突入。轻描淡写的挥洒着和自己的身躯完全不成比例的庞大武器,将一切阻拦尽数碾碎! 亦或者,拔出巨剑…… 斩首! “看球!” 瓢泼的血雨之中,落地的安娜手中巨剑收束,变成了棒球棍一般,随着手臂的挥舞,横扫,将落地的庞大头颅砸出。 轰鸣声迸发。 缠绕血肉的庞大建筑之上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紧接着,头颅爆裂,而她已经飞身而起,空中旋转三千六百度,踏着颅骨的残骸,完美落地。 “耶,安娜选手,满分!” “安娜!”原缘的声音提高了:“不要玩了。” “好的,好的。” 安娜无奈叹息,踏着尸骸走进裂口内,寻找着讯号的方向,“我觉得我们还是别浪费时……Чтозачёрт!” 啪! 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被戳破了。 紧接着,安娜再没忍住自己的俄联脏话,令原缘的声音越发不快:“措辞,安娜!我已经说……” “等一下,先等一下,天,我一定是被芭芭雅嘎啃了脑子……你看,你快看!” 安娜低头,手忙脚乱的擦干净胸前设备上的血迹,举起,对准前方。 在天狱堡垒的总控室屏幕上,一张脏兮兮的呆滞面孔浮现。 如此惊恐。 在昏暗之中,只有大厅的最中央,一束火把一样的光芒照耀着,带来了些微的光芒,照亮了那些遍布着污渍的狼狈面孔,还有他们恐惧的眼神。 幸存者们压抑着尖叫的冲动,一片死寂,努力的蜷缩着。 就连婴儿啼哭的声音都被捂住了。 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场馆内,竟然已经全部被挤满。 他们隐藏在那微弱火光的庇佑之下,惊恐的看向了染血狞笑的闯入者,令安娜也不由得倒退了两步,抬起手,想要解释什么。 如此众多的幸存者,探境雷达之上竟然完全没有显现出来! “这不是幻觉,对吧?” 安娜吞了口吐沫,“还有人活着,还有很多人!” 那一瞬间,随着闯入者的到来,屏障破碎。 大厅内,最后的火光艰难的跳跃了一下,熄灭。 再然后,边境之中,一座座宛若胎膜的庞大血肉蠕动着,被撕裂了,饥渴的怪胎们细嗅着风中香甜的气息,尖叫嘶鸣。 天穹之上,那一片蠕动的血肉之后,天狱堡垒紧急下降开始。 唤龙笛预热中止。 再然后,刺耳的出击警报声中,食堂内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向着岗位狂奔而去。 登陆舱内,原罪军团集结完毕。 准备登陆。 原缘再度披上遍布划痕和裂口的甲胄,为自己戴上了面罩。 “喂,小姑娘。” 在她的背后,机轮长福斯特探头,呐喊,指了指她的眼睛,将手里的药瓶丢了过来:“大宗师说,眼药水,别忘记滴了。” “替我谢谢米哈伊尔先生。” 原缘仰头,将宛若琥珀一般的药水滴入干涩的眼瞳之中,令那一片黯淡的火光重燃,宛若映照九界。 最后,微笑着颔首。 “我出发了。” 轰! 天梯的烈光再度涌现,配合着覆盖式的铁流打击,贯穿了一切残存的污染,从天而降! 砸在了庞大的场馆之前。 冰冷的寒风如潮水一样掀起,扩散,化为了呼啸的风暴,冻结了粘稠的污血,紧接着,冰晶自铁靴的践踏之下化为了尘埃。 女武神撑着长矛,环顾着四周,看也不看那些飞扑而来的怪物和巨兽,只是回头吩咐道:“西格德先生,请配合尊长者一同肃清污染。 乐园护卫队维持秩序,尽快清理出撤离点位来,引领幸存者向天狱堡垒撤离,还有,安娜——脏话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说,你带人把整个鹿林全部找一遍,确保没有遗漏,速度快一些,明白么?” 自代理军团长的指挥之下,原罪军团再度以恐怖的效率开始运转。 蛇人们沉默的拉上了面罩,驾驭着巨蜥,向着街道驰骋而去。 扛着斧刃的霜巨人们吹响了狩猎的号角,分配完了自己的猎物和目标之后,走向了那一只只巨兽的方位。 而在乐园护卫队的阵列已经再度举起了天国谱系的旗帜,钉进了这一片边境之上,随着原缘一同走入了场馆之内。 有了之前的救援所积累的经验,再看不到任何混乱的景象,仿佛行云流水一般的开始了流程。 不论是搜检武器,检验源质,急救伤员和患者,亦或者是压制暴动…… 效率惊人。 而就在场馆正中央,原缘弯下腰,捡起了那一根燃烧殆尽的火炬,分辨着其中残存的神性,眉头皱起。 “希腊谱系?” 她抬头,看向了仅存的两个升华者:“谁把你们带到这里来的?” 中年人赶忙回答:“是弗拉霍斯先生,是他带我们逃到这里,收拢了大家,让我们等待支……等等,里面,里面不可以去!” 眼看着原缘想要打开通向楼下的铁门,他面色骤变,挣扎着,想要阻拦,却被乐园护卫队压制住了。 原缘抬起了长矛,轻描淡写的斩碎了堆积在铁门前面的杂物,撕裂了焊死的大门,连同墙壁一同击穿。 在那一瞬间,宛若井喷一般的深渊气息自黑暗中浮现。 宛若潮水。 令原缘面色骤变。 她总算明白,连同鹿林港在内,笼罩了十几个边境的污染和流毒,吞食了如此众多的魂灵之后,为何没有催生出什么令人棘手的怪胎了。 绝大部分畸变和污染,全部都被圈禁在此处! 在那一片遍布蠕动血肉的黑暗中,只有一枚枚燃烧的火炬散发着黯淡的光芒,濒临燃尽的火焰像是钉子一样,将它们钉在了封锁之内。 强行中止了祸胎的孕育和生长。 “谁?” 而就在黯淡火光的最深处,有一双昏沉的眼瞳睁开。 盘坐在地上的枯瘦男人抬起了头,断裂的剑刃散发着灼红的色彩,杀意刺骨,指向了闯入者。在头上,还带着罗马行乐者军团的帽子。 而在他身上,一片片畸变和增殖出的肿瘤和囊泡。 早已经面目全非! 原缘终于分辨出,那神性的来源…… 伊阿科斯。 以酒神之子命名的圣痕,罗马万神殿中所印证保存的奇迹。 在神话中,伊阿科斯常常会在黑夜中显现踪迹,化为少年,走在朝见者行列的最前方,举起火炬,为信徒们照亮猛兽和险阻。 引领道路。 此刻,在侵蚀的苦痛和昏沉中,那个被称为弗拉霍斯的男人依旧未曾忘记自身的职责,眼瞳猩红,倘若不是闯入者身上没有任何凝固的气息,他恐怕第一时间已经发起了进攻。 “谁在那里?” “原罪军团,代理指挥官,原缘。” 女武神松开了自己的长矛,缓缓的从腰间摘下了徽记,抛了过去。金属的徽记在血肉化的地面上翻滚,落在了他的脚边。 “天国谱系?” 弗拉霍斯低头看了一眼,杀意缓缓褪去,但依旧带着怀疑:“我记得,槐诗先生……是你们的领袖?” “他是我的老师。”原缘回答。 “是吗?” 弗拉霍斯愣了一下,分辨着她的模样,许久,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请无需担心,天国谱系无意占据贵方主权。” 原缘保证道:“接下来请配合我们的流程,在为您进行急救的时候,我们将按照……阁下?您在听么,阁下?” 她的眉头皱起,提高了声音:“弗拉霍斯先生?” 弗拉霍斯没有说话。 不论如何呼唤,回应她的都只有沉默。 只有渐渐失去温度的长剑从他的手中落了下来,刺入了地上。 火炬的光芒一盏盏的熄灭了。 他死了。 他的脸上,还残存着想要说什么的模样。 可在安心下来的那一瞬间,便再已经没有了力气。那些被强行束缚在身体之内的灵魂和力量无声的消散了。 在漫长的等待里,他早已经油尽灯枯。 死寂之中,原缘闭上了眼睛。 “请交给我吧。” 她轻声保证:“请交给我。” 无人回应,只有最后的余烬从熄灭的火炬中舞动着,升起。 照亮了逝去者嘴角的弧度。 宛如微笑。 …… 遗骸的收敛很快便已经完成。 幸存者们的转移已经开始了,按照状况划分次序,有条不紊的向天狱堡垒撤离。 来自天狱堡垒的学者终于在嘈杂的现场找到了原缘。 “阁下,大宗师的评定完成了。这一部分边境破损程度太过严重,而且侵蚀已经不可逆转了。我们必须迅速完成疏散。” “放心吧,最多一个小时。”原缘颔首:“天狱堡垒上的接收工作怎么样了?” “腾出来的舱室勉强已经够了,但还是要等雷蒙德先生从现境回来之后再跑几趟,船上的系统支撑不了这么多人长期生活。” “女士!女士!” 在撤离之中,人群里,有一个矮小的孩子努力挥手,踉跄的挤过来,好奇的问:“弗拉霍斯先生呢?我找了他很久,他去哪儿了?” “他……” 原缘愣了一下,努力的微笑:“他去支援别的边境了……走的很匆忙,没有来得及跟大家道别。” “这么着急吗?”孩子有些懊丧。 “大人嘛,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要难过啦。”原缘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头发,认真的叮嘱:“请你们记住他。” “嗯!” 那孩子用力的点着头,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之下,走向天梯的光芒。 只是,走着走着,总是忍不住回头,踮起脚来看向身后。 像是还在等着什么一样。 “阁下,初步统计出来了,居然有六万多人……” 学者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不由得咂舌:“好几个边境的驻留者居然都聚在了一起,坚持到了现在……听人说,都是一个升华者完成的?” “是啊。”原缘说:“一个人。” “太离谱了吧?”学者难以置信,“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所以是奇迹啊。” 原缘回头,看向身后渐渐崩溃的城市,就好像还能看到那一片在黑夜里燃烧着的火光一样,最后呢喃。 “英雄是可以创造奇迹的。” 那一瞬间,最后的天梯之光降下,将他们带走。 只留下空空荡荡的边境之中,一片死寂。大地在剧烈的震荡中崩裂,但听不见轰鸣。楼宇自抖动之中坍塌,掀起狂风。 而在漫长的桎梏之后,被压制在大地之下祸胎终于苏醒,蠕动的血肉撕裂了脆弱的胎膜,嘶鸣着,缓缓的升起。 然后,被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之下。 边境之外,庞大的天狱堡垒投下了冷酷的闪光。 ——唤龙笛,发射! 一切都湮灭在烈光之中。 泡影,迎来了终结。 “先去休息吧,安娜,接下来交给我就行。” 总控室里,原缘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后面的路还很长呢,我们得快一些。” 她想了一下,轻声说: “再快一些。” 于是,天狱堡垒之上,焰光喷薄。 再度加速。 黑夜之中,那一支最前方的火炬已经无声的完成了交棒。 不止是此处,也不止是这里。 就在一座座边境之间,黑神的海潮,奎师那的辉光,乃至阿努比斯的引擎轰鸣依旧在向前。就这样,匆忙的,耐心的,迫切的,自废墟之中徘徊,游走。 寻觅着一点点珍贵的火光…… …… 瀛洲,边境·黄泉比良坂。 庞大如山峦的超巨型战车轰然降下。 一层层破裂的装甲之上还残存着诸界之战所留下的硝烟,车头之上粘稠的血色已经渗入了钢铁之中。 仅仅只是履带的厚度已经超过了常人的身高。 同它相比,世间的一切交通工具仿佛都变成了尘埃,如此渺小。 而当太阳船的舱门开启时,来自各个边境之间的难民和幸存者们便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之下,踏上了这一片土地。 那些遍布尘埃和泥垢的狼狈面孔抬起,凝视着天穹之上那一轮耀眼的烈日,饥渴的体会着这一份久违的温暖。 哪怕是眼眸刺痛了,也不肯移开视线。 不知何时,泪水便从脸上落了下来。 哭喊和嚎啕的声音响起。 喇叭里的一遍遍重复着提醒和催促,如此喧嚣。 而就在最外层,丹波警卫的隔离之外,脸色赤红的公卿终于冲到了主持者的面前。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雷蒙德先生。” 鹿鸣馆的使者怒吼:“瀛洲根本没有任何义务接手这些职责,丹波也没有任何权利扩张自身范围。你们这是在违反边境管理条例,侵犯主权!” 他提高了声音:“我要见调律师,我要见调律师阁下!” “哦。”雷蒙德颔首。 公卿一愣,眉头皱起:“阁下什么意思?!” “哦的意思是,我知道了,没拦着你。” 雷蒙德不耐烦的挥手,“他就在伦敦,你现在买张票去,晚上就能见到他……对了,需要我帮你预约吗?去晚了我怕你排不上号。”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公卿几乎跳脚,瞪眼怒喝,还想要说什么。 可他跟前的那个男人低头看着屏幕上浮现的新的命令,已经毫不在乎的挥手远去。 只留下最后的话语。 “老子还在忙着拯救世界,别碍事,一边去。” …… …… 几乎与此同时,在澳洲,漆黑的夜空之中,燃烧的光芒涌现。 就好像,庞大的星辰在渐渐的坠落。轰鸣之中,一道道苍白的气浪扩散,洞穿了天穹,掀起了新的风暴。 经历了为期两日的轨道调整之后,纯白的高塔从边境之上脱离,自焰光之中,缓缓的,向着现境落下。 自晶莹的光芒笼罩之下,那庞大的建筑跨越了漫长的距离,突破了深度的束缚,降临在了现境的大地之上。 扎根。 紧接着,无以计数的附属建筑扩展,宛若生长一般,延伸开来。 自荒芜的土地之上,古老的城市再度浮现。 而目睹着如此壮观的景象,在城市之外的观景台上,那个曾经被称为沙王的男人微笑着,想身旁伸出手: “我想,这时候我应该说——欢迎来到澳洲,艾萨克校长。” “是我们多有叨扰才对。” 艾萨克握紧了他的手,肃然说道:“来之前槐诗先生命我一定要向您致以感激,在关键时刻,澳洲再次想我们提供了援助。” “澳洲很大,虽然荒芜,但依旧足够存留理想。” 沙王微笑着,凝视着那宛若城市一般的校区轮廓,就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 心满意足。 而就在再度展开的校区之内,大地的最深处,一道道炼金矩阵重新亮起。 庞大维修车间的最中央,依旧披着豹纹大衣的阳子女士歪头,看着眼前的设计图,忍不住摇头:“槐诗那个家伙,刚上任就已经比他的老师还没良心了啊……妈的,比老王八还王八,就不拿后勤人员当人了是吧?” “你以为罗素为什么挑他当自己的学生?”面无表情的夏尔玛回头提醒道:“还有,车间里禁止吸烟,阳子,把烟掐掉。” “加班没钱就算了,连烟都不能抽,日子不过啦?” 阳子勃然大怒,骂骂咧咧。 可在两人的配合里,一座座庞大的机械臂从车间各处延伸而出,笼罩在钢铁巨人的破碎身躯之上。 奥西里斯的修复,于此开始! 而就在象牙之塔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被重新拽回来当校长办公室秘书,还要兼职副校长的拉马努金先生看着眼前的报表,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息。 “怎么了?” 从铁晶座上借调过来的事务长西蒙斯抬头看过来,满是好奇:“丹波那里又出事情了么?” “不,那边还好,但哪里都有问题。” 拉马努金挠着光秃秃的脑袋:“天狱堡垒,象牙之塔,现境校区,丹波,伦敦……哪里都在要人,可我从哪里找人过去啊? 所有人都已经快要忙不过来了啊。” “啊,没事儿。”事务长微笑:“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去解决这个问题了。” 说着,他端起茶杯,戏谑一笑: “希望他的速度快一点吧。” …… …… “姓名?” 底层封锁边境·迦南。 经历了一天半的路程和繁琐的检查之后,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来到了这一座不属于天文会的城市之外。 站在最后的审查者面前,迎接冷漠的审视。 于是,年轻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了和自己老师一模一样的同款微笑,如此和煦: “林中小屋。”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迦南 底层封锁边境·迦南,入口,萧索森冷的大厅之内。 和预想之中的犯罪者之城截然不同,看不出丝毫脏乱差的痕迹,墙壁上也没有什么潦草的涂鸦和标语。 要说有的话,只有仿佛监狱一般的森冷感。 好像走进的不是什么自由之城,而是阴暗的囚笼一样。 庞大的大厅昔日可供数百人排队迎接审核和出入,但现在却空空荡荡。 唯一开放的入口处,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 “真冷清啊。” 林中小屋坐在桌子前面,呼出一团热气,笑容模糊在升腾的气息里:“找到你们这儿可真不容易啊,何必这么自闭呢?” 而在桌子后面,那个略显苍老的肥胖男人坐在聚光灯下面,瞥着眼前的来客,毫无客气:“做什么的?” “使者,代表,或者说讨债的……随你喜欢。” 林中小屋回头,看了一眼自从踏入大厅之后就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的那几个摄像头,就好像能够看到那些屏幕后面凝视着自己的面孔一样,忽然一笑:“不说林家和迦南之间的联系,我记得我九哥他在你们这边避风头挺长时间了吧? 你们应该不至于不知道我是谁才对啊。” 审查者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伸手:“凭证呢?” 啪。 一块铁片被丢在了桌子上,看上去像是哪里来的机器零件。 形如表盘。 作为隐藏在无数边境之中的例外,迦南的存在本身就是独立于大秘仪调控之外的变数,如同一颗能够自由调整轨道的卫星一样。 曾经的理想国奠定了它的基础,赋予了它不遵从天文会的独立权限,以便不时之需。 这便是昔日绿日计划的遗留。 它是现境之悬臂,杠杆之支点,以此为基础,才有可能将目标地狱从深度之中拔出,以现境的引力将其捕获,完成边境化的改造。 遗憾的是,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到现在,它已经变成了现境的阴影,令统辖局也束手无策的法外之地。 哪怕是绿日,对外来者的审核也同样严苛,不可能出入自由。 林中小屋所持有的的,便是柳东黎所给出的徽记,进入迦南至关重要的凭证。 可遗憾的是,柳东黎已经不再响应外界讯息了。 自从四天之前,诸界之战结末的同时,他发出了最后的报警和行动开始的讯号后,便再无音信。 外界无从知晓迦南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断定的,只有一点,如今的迦南对于天国谱系的使者而言,已经再非善地。 可他们必须搞清楚,迦南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可怜工具人的林中小屋,只能捏着老师塞过来的烫手山芋,匆匆上路,努力的避免自己一去不回的结果。 他的身份和柳东黎的徽记,都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的试探。 关键在于,如今的绿日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应对呢? 短暂的寂静之中,林中小屋托着下巴,端详着桌子后面的男人,等待着他的虚与委蛇,亦或者是直白的摔杯为号。 可沉默里,审核者垂眸,看着桌子上的徽记,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要拿起来仔细分辨,可又好像害怕那个东西烫手一样,终究什么动作都没有。 微微侧头,仿佛聆听着什么一样。 许久,他缓缓点头。 “哦。”那个胖子说,“你进去吧。” “……” 林中小屋沉默着,一动不动,看着他,满怀着不解:“然后呢?” “什么然后?” 胖子不耐烦的反问:“你不是要来迦南么,你来了啊,还拿着凭证,你要进去,那就进啊。还等着什么? 等我们给你列队再吹个小喇叭举办欢迎仪式么?” “当然要啊。” 林中小屋断然颔首:“最好再找几个小鬼来唱歌和献花。 你们知道我是谁,你们知道我来自哪里。” 他甩手,又将自己天文会的证件拍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看着那个死胖子,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我代表天国谱系而来,要与你们的首领会面,我想你们最好郑重一些,再郑重一些!” “……” 胖子的表情抽搐了一瞬,克制着瞪眼和发怒的冲动,皮肤之上青筋鼓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大统领不见外人。” “但必须见我。” 林中小屋昂起头,理所当然的告诉他:“他要见我,并非因为我是什么人,而是因为我代表了什么。” 他回过头,看向周围冷漠的摄像头,警告道:“你们要明白,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们做游戏!” “……” 看得出,胖子很努力。 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掀桌去捏死这个外来狗东西的冲动,或者说,努力的避免自己去自取其辱的后果。 自林中小屋的俯瞰中,他终于破防了。很遗憾的是,即便是破防,脖子上依旧拴着看不见的链子,不敢有所举动。 “……等通知吧。” 他伸手,摘下了挂在身后出入口栏杆上的那一条锁链,最后警告:“迦南不是你们这帮天文会走狗的领地,劝你不要搞事情。”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林中小屋遗憾一叹,拎起行李箱,走向了入口,最后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体贴劝告: “希望你们,不要做傻事。” 自牙齿摩擦的咔咔声里,他堂而皇之的踏入了迦南的领域之中。 推门而出。 扑面而来的,依旧是一片凄凉破败的气息。 依稀能够分辨出往日繁华喧闹的模样,但此刻却毫无任何的生气,街道之上空空荡荡,隐约能够看到远处坍塌的建筑。 甚至没有一颗射向自己的子弹。 只有不远处,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年轻男人,一脸愁苦。 “好久不见啊,九哥。” 林中小屋走到旁边,微笑:“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十九你发达啦。” 被称为九哥的男人摇头,掐灭了烟卷,“大人物们讲道理,太霸气了,九哥一个找地方做苦力讨生活的,哪里敢说话哦。” “哇,九哥你在万孽之集上做中间人做的风生水起,哪个跑路的人不知白鸹哥神通广大,不要折煞我啊。” 林中小屋笑起来了:“得空一起喝两杯?” “好啊,有机会一定。” 林中白鸹咧嘴,挑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那辆等着他的车:“有人来接你了。” “这么热情?” “对啊,宾至如归嘛。” 白鸹起身,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叔伯们最近都说小十九出息啦,过年有空别忘记回家看看,家里老的小的们都盼着你呢。” 只是,在拍他的肩膀时,食指和尾指却轻轻的用力,带来了家人们力所能及的问候和提醒。 【状况不妙,时刻准备跑路】。 “好说好说。” 林中小屋目送着白鸹离去的身影,转身,走向了那一辆汽车。 笑容爽朗,毫无阴霾。 如同热情的观光客一般。 没有交流,也没有威吓或者是警报。 沉默的司机甚至没有说话,沉默的将他送到了一家酒店里便走了,接下来便有明显不是服务员的人甩着脸色将他带到房间里。 最后对他说没事儿不要出门,有什么需求打电话叫前台之后,就走了。 而感受到了来自走廊和各个房间里的冷漠视线,还有那些把守在四周根本毫不掩饰的凌厉气息之后,躺在沙发的林中小屋不由得捏了捏下巴,陷入思考。 “我这算不算是被软禁了?” 没有刀斧相见的狰狞和残忍也就算了,可不能什么都没有啊…… 不说话,不回答,不理会,不沟通。 一个个开趴体不带你的屌样儿,这算什么? 迦南本土特色冷暴力? 以及…… 这又算得上什么鬼? 他拉开窗帘,自高层,向下俯瞰。 无数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建筑,一座座几乎挤压到看不到任何缝隙的楼宇,乃至数之不尽的阴暗建筑,仿佛要绵延到视线的尽头。 而更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废墟。 坍塌的残骸,遍布裂隙的墙壁和建筑外立面…… 以及,无数残骸正中央,数具在巨塔一般的白骨长矛贯穿之下,依旧源源不断散发着深渊沉淀的庞大尸体…… 粘稠的血液已经化为了漆黑的湖泊,无声的冒着气泡,宛若沸腾。 那是统治者的残骸…… 自高处向下俯瞰,那重创未愈的惨烈模样,不由得令人唏嘘。联想一下柳东黎最后的警报,这是谁搞出来的,已经不言自明。 “葛洛莉亚小姐。” 林中小屋感慨轻叹,“时隔多年,眼看故土如此凋零,感觉如何?” 无人回应。 血水灾沉默。 “实话说,我现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林中小屋捏着手里的烟盒,五指旋转,继续自言自语:“你说,我老师他的那位大前辈,现在还活着么?” 血水灾依旧沉默。 林中小屋摇头:“别这么自闭啊,大姐,好歹是攸关咱们生死的大问题。” “怎么?” 他体内的血液中,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你怕你老师杀了你?” “肯定不会啦。” 林中小屋点燃烟卷,神情无奈:“老师那种人,就算我们来晚了,柳东黎死了,他生气到爆炸,也肯定不会拿学生出气。 再怎么难过,也会装作很平静的跟我说是自己的错,你已经尽力了,所以没有关系——” “那你担心什么?”葛洛莉亚反问。 “当然是担心我的老师被这帮混账伤了心啊。” 林中小屋弹掉了烟灰,眼神渐渐阴暗:“所以,先做个分析吧——如果柳东黎已经死了,那绿日这帮家伙,开完会清楚了具体状况之后,肯定会在最后的疯狂时拉咱们去祭旗,咱们就必须开始准备跑路了。” “如果他没死呢?” “哈,那就更精彩了。” 林中小屋咧嘴:“对于某些等不及的人而言,我们就更该死了。” 啪! 那一瞬间,好像有泡影破裂的声音响起。 整个酒店之外,那些沉默看守着此处的凌厉气息一个个的无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脚步声里,越发清晰和狂暴的杀意。 数十道炼金矩阵在瞬间启动,笼罩在整个酒店之内,彻底的锁闭内外。 紧接着,房门轰然破裂。 簌簌散落尘埃之中,一张张早已经写满来意的面孔从闪烁的灯光下浮现。 “我得说,这是我来到迦南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林中小屋愉快的吹了声口哨,瞥着他们的模样:“不过……” 那一瞬间,燃尽的烟卷从他的手中弹出,舞动着火花,飞向了冲在最前面的面孔,自半空中骤然炸裂。 转瞬即逝的焰光之中,林中小屋的笑容已经近在咫尺,令那一双阴冷的眼瞳骤然收缩,所感受到的便是喉间突如其来的一缕寒意。 再然后,天旋地转! 只剩下无首的尸骸依旧屹立在原地,飞舞的血色落下,将那一张和煦的笑脸也染上了一缕猩红。 如是,轻蔑的俯瞰。 “——就这么点人,看不起谁呢?”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家族 十五分钟之后,耀眼的焰光从沉寂的迦南拔地而起,宛若通天彻地的火柱在瞬间将整个酒店贯穿,吞没。 一切都瞬间蒸发,自狂风之中只剩下了簌簌舞动的尘埃。 轰鸣声里,整个迦南仿佛都在微微抖动。 而就在远处,宛若杂乱迷宫一般的建筑中,一间楼道间开设的事务所内一片寂静,只有半落下来的闸门在风中剧烈抖动着。 紧接着,电话的铃声响起。 堆满外卖盒子的办公桌后面,林中白鸹的眉头微微一挑,拿起手机。 “你那堂弟,刚刚已经跑了。”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响起:“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三爷,您是懂我的。” 林中白鸹咧嘴:“生意是生意,家人是家人,两个不能混为一谈。我既然跟迦南做生意,那自然不能让家人坏事儿。 您放心做,我绝不插手。” 电话里,三爷的声音仿佛笑起来了:“真有意思,林家的人要跟我讲血脉亲情?” “不,我的意思是,谈感情得加钱。” 白鸹狠抽了一口烟卷,吐出,满不在乎的说:“作为当哥哥的,我已经提醒过他赶快跑路了,他不听,还一门心思往死路上钻,我总不能把他捆起来送回家里去吧? 您放心,尽管动手,死了活了与我无关。” 略微的停顿之后,他咧嘴,露出笑容:“当然,如果三爷愿意留他一条命,给个机会,让我送他回家,那我一定承您的情,什么都好说。” 说着,他抬头看了桌子后面的那位不速之客一眼,继续说道:“毕竟,生意是生意,家人是家人嘛。” 不能因为家人坏了生意,同时,也不能因为生意而舍弃家人。 对于林家这帮天生在泥塘里玩蝶泳的神经病而言,家人就是退路,可以不在乎,但绝不能没有。 虽然家人坏事儿的时候绝对会狠下辣手,可力所能及的时候,绝对不介意伸手拉一把。 “你这不也在拿着家人跟我谈生意么,白鸹?” 电话里三爷的声音冷笑了一声。 挂断了。 寂静里,只有白鸹无可奈何的轻叹。 掐灭了烟卷。 抬头,看向桌子外面,自己乱糟糟的事务所。 招揽来的打手们一个照面就已经头破血流的瘫在了地上,重伤痉挛,艰难呻吟。而不速之客却大喇喇的瘫在椅子上,低头从胸前的伤口中慢悠悠的拔出一根根铁钉,丢进旁边的饭盒里。 堆成了一座可以用来下饭的小山。 林中小屋。 “我在迦南累死累活干了八年,好不容易有了份家业,小十九你来了才两天,就给我搅和黄了。真不愧是老太爷看重的孽业种子,坏人好事的本事是真不赖啊。” 白鸹没好气儿的丢掉了电话,瞥着他:“估计再过几分钟人家就上门了。你拿什么补给我?” 林中小屋满不在乎的摇头:“九哥仁义,黄泉比良坂和六合会的生意,看中的尽管张口,咱们一家人,都好商量。” “啧啧啧,我都忘了,你都是龙头了啊,还挂着天文会的狗皮,威风的要命。” 白鸹叹气,摸着肚子上那个贯穿的血洞:“小十九,我说小十九,从小有什么好东西,九哥可没少过你一份。没必要搞这么难看吧?” “九哥,这是哪儿的话?我来都来了,不给你留点东西,别人怎么信你?你想加码,可别拿蜕皮的把戏来糊弄我啊。” 林中小屋咧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当年也是一起撒尿和泥巴给老六玩的交情,我能帮的,一定帮你,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破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内讧呗,还能怎么样?” 白鸹摇头:“诸界之战你知……草,忘记你这家伙就在战场上了。” 短暂的沉默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低头沉默处理着伤口的堂弟,眼皮子微微跳了一下,只能感慨时光飞逝。 短短的几年时间,自己还在迦南这鬼地方消磨时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同。 除了老太爷之外,谁还能料得到这个家里曾经最无害的这个小老弟能够成为货真价实的候选烛龙呢。 先是丹波,然后是道场,接下来是六合会,以东夏谱系的身份加入天国谱系,如今已经成为了举足轻重的角色。相比之下,自己已经算一无所成,蹉跎时光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无奈摇头,懒得再卖关子吊人胃口了。 就当送人情吧。 他说:“你的联络人柳东黎,把他爹给捅了。” ??? 他爹……等等!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手一抖,连伤口上的缝合线歪了都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有接连不断的经典语音浮现: 吕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真就哄堂大孝了啊?”他瞪大眼睛。 “对啊,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筹划了多久。” 白鸹说:“狠下辣手废了佩伦之后,立刻就开始对迦南内部大清洗,把自己的契兄契弟干姐干妹打伤打残不知道多少个,还宰了一大把黄金黎明的死剩种,逼得那帮家伙狗急跳墙,招来好几个统治者都没讨到好……下手是真的狠,效率也真是高。” 他钦佩的感慨道:“你们天文会培养二五仔是有一手的啊。” “……然后呢?”林中小屋追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鸹摊手,指了指窗户外面那一道近乎贯穿了整个迦南的恐怖裂隙:“然后就被醒过来的佩伦一拳干翻了啊,你以为呢?” “干翻了?”林中小屋瞪大了眼睛:“一拳?” “对,一拳。” 白鸹理所当然的颔首,难掩敬畏:“那可是佩伦啊。” 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段监控视频。 某个病房内的影像。 剧烈的动荡之中,输液架上的挂水也在隐隐摇晃着,而病床之上,则是重重封锁之下彻底失去了意识的魁梧男人。 好像沉浸在无法醒来的梦中一样,浑然不觉。 那不止是什么抢救或者是维持生命的设备,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为了保证佩伦的虚弱状态。 可在无法醒来的梦里,沉睡者的神情却不断的变化着,到最后,眼瞳的从梦境的间隙中抬起,自昏沉之中俯瞰。 自重重桎梏之中,伸手。 遥隔着漫长的距离,挥出了一拳。 令屏幕之外的林中小屋汗毛倒竖,不由得,毛骨悚然。 即便是如此虚弱的状态,哪怕无法调动任何的神性和源质,可那轻描淡写的一拳,依旧再度将整个迦南,握与手中! 亲手主导了天国陨落之后的七十年来,他一手奠定了反叛的根基,汇聚了现境阴暗面的力量,渐渐造就了绿日的一切。 他就是迦南的主宰。 只要还活着,就无人能够忤逆。 只要伸手—— 一切桎梏,应声而碎! 在虚空中所浮现的裂痕中,那挥出的拳头消失不见,无法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即便是看看窗外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恐怖场面,便知道那降临的破坏究竟多么惊人。 紧接着,当那一只手缓缓扯回来时,便拖曳着一个破碎的身影。 柳东黎,重创! 被抛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影像到此结束。 一片死寂中,林中小屋心中终于验证了某个流传在统辖局之内的传言——即便是未曾成为天敌,但佩伦依旧有着某种绕过天文会的修正值限制,使用神之楔的方式。 他之所以没有成为天敌,并非是无法成为天敌,而是拒绝去成为天敌。 拒绝为了力量去沦为天文会的工具。 “……终究还是心软了啊,柳先生。” 林中小屋无声一叹。 要是他真的动手杀死了佩伦的话,可能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事情了。可倘若他真能狠心到面不改色的刀了自己的义父的话,恐怕也不会是柳东黎了。 “不行,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林中小屋快速的缠好绷带,穿上了外套,最后问道:“他被关在哪儿?麻烦白鸹哥最后指个路,我得走人了。” 白鸹的神情一滞,下意识的摇头:“听我说,你还不了解迦南,不要乱来,十九,佩伦上了头可不管你是谁……” “我可能不了解佩伦,但你一定不了解我老师。” 林中小屋的神情变冷了: “——他要是死了,迦南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在白鸹的眼中,偌大的迦南,便是无穷聚宝盆,只要能够扎下根,背靠着叔伯兄弟们的渠道,生意自然源源不绝。 在林中小屋眼里,整个迦南也不过是一帮天文会的手下败将和见不得光的家伙们报团取暖的地方。 对于佩伦而言,如今的迦南,如今的绿日,便是天文会所行之恶的明证。 可对于槐诗来说,这里只是一个还来得及挽回的地方。 仅此而已。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柳东黎必须活着。 倘若柳东黎死去,他未必会因此而迁怒所有人,可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放手,从这一摊烂泥之中抽身离去。 对于林中小屋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在他看来,堂堂现境之太一,在如今理想国重建的关键时候,还插手这种破事儿本身就是自找麻烦。 可偏偏谁让他是自己老师呢…… 烫手的山芋太多了,可迦南绝对是一个解决不好就立刻惹一身腥臊的那个,简直是炸弹里的毒气弹。 但偏偏不得不解决。 倘若诸界之战大功告成,创世计划一切顺利,如今的现境圆满强大,三大封锁牢不可破,那么,绿日还可以继续存留在阴影之中。 可现境早已经饱受重创,危在旦夕,如此状况之下,再经不起任何的波澜,也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不稳定因素存在。 倘若不是槐诗的担保,恐怕四大军团残存的精锐已经开始准备围剿迦南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每一秒钟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不能再耽搁了。 白鸹最后低头,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份地图来,丢了过去,不耐烦的挥手:“行了,滚吧,你们这帮天文会的走狗。” “错了,九哥。” 在拉开的闸门前面,林中小屋最后回头,指了指领口天国谱系的徽章,得意的,咧嘴一笑:“我现在可是正义的使者了。” 白鸹沉默。 就像是愣住了一样。 许久,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由得复杂一笑:“居然还记着呢啊,臭小子。” 他闭上眼睛,无声一叹。 很快,自迅速靠近的脚步声里,闸门被粗暴的撕裂了。 短短的不到一分钟时间。 追逐者自迷宫一般的城寨之中紧追而来。 “人呢?” 那个被称为三爷的男人抬起头,一道道猩红的刺青从脖颈之下爬上了他的面孔,张牙舞爪,杀意狰狞。断裂的手臂之上,接续了一截漆黑的钢铁,染满了血腥。 当柳东黎被囚禁,佩伦重创,如今,他才是迦南秩序的维持者,真正的掌控人。 佩伦的养子,桑德罗。 白鸹遗憾的耸肩,无可奈何的回答:“走了。” “生意不做了?”桑德罗漠然的发问。 “是啊,不做了。” 白鸹叹息,“算我欠三爷你一次,除此之外,您是要三刀六洞还是刀山火海,我绝无二话,认了。” 说着,仰起头,宛如一块躺在别人店门口讹钱的滚刀肉。 “……” 死寂之中,桑德罗漠然的看着他,染着血腥的铁手张开又合拢,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六点钟之前,滚出迦南。” 桑德罗最后冷声警告:“从今往后,你们林家的生意,做绝了。” 当他走出店外的时候,便看到了追击之后返回的下属,只是一个照面,六个升华者便已经尽数重创,还能留口气,只能说对方为了自己九哥,没有狠下辣手了。 “他妈的!” 桑德罗的面色涨红,铁手捏碎了栏杆,许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父亲那里呢?” 在他身旁,下属摇头:“什么都没说。” 轰! 整个楼宇轰然一震。 铁手之下的黑暗井喷,虚无的阴影如同被赋予了实质那样,几乎险些将整个楼宇彻底捏碎…… 十灾·黑暗之灾! “父亲他太迂腐了。”桑德罗的神情狰狞,“我早说过,柳东黎那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改不了吃屎!” “去,召集所有的人手!” “去哪儿?”下属愕然。 “还能去哪儿?” 桑德罗咬牙:“当然是送我的好二哥和他们的朋友,早点上路!” 那一瞬间,从他的手中,黑暗井喷而出,冲天而起。 瞬间,将整个迦南,彻底笼罩在内,无处不在的黑暗狂暴席卷,扩散,将一切都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十灾显现! 而就在黑暗之中,陡然有结晶生长的声音响起。 猩红的色彩拔地而起,显现自天穹之上,宛若刀剑,将黑暗之灾的侵蚀彻底扫灭。 ——血水灾! 无穷的血水在黑暗里涌动,宛若怒龙那样,汇聚一束,瞬间,向下凿出,深入大地,卷着林中小屋在迦南的层层封锁中向前,贯穿所有的阻拦。 突入囚笼! 对于曾经身为绿日一员的葛洛莉亚而言,整个迦南的要害和隐秘机构都无从隐藏,如今确定了柳东黎的位置之后,根本不需要再拖延浪费更多的时间。 猝然之间,撞碎了外层的封锁,笔直向内。在无孔不入的血水流淌之下,一切薄弱的空隙都被血水所充斥,撕裂。 干脆利落的带着林中小屋,降落到了最深处。 来到了柳东黎的面前。 轰! 林中小屋,从天而降。 “柳先生,我来救……”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吸溜。 就在簌簌尘埃的舞动之中,一张令人哦呼不止的面孔抬起,端着碗,又夹起了一筷子面条,吸溜不止。 就在囚禁自己的牢房内,煤气灶上的锅里还在沸腾。 电视上还转播着明日新闻的直播,角落里的自动售货机的灯光常亮。 碗里的酸菜和排骨散发着阵阵浓香。 而那个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穿着背心拖鞋和大裤衩,头发乱糟糟的,正在专注的埋头吃面。 “喲,吃了吗?” 柳东黎看着呆滞的年轻人,友善邀请:“我多下了三两,要不要一起?” “呃……” 林中小屋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不……用了。” “林中小屋,小十九,对吧?你老师呢?”柳东黎了然的点头,“也对,没赶上,他一定不好意思来见我……我跟你说,你别看他不要脸的样子,实际上脸皮可薄。” 他干脆利索的将碗里的面前全部吃完,抹了一把嘴,眉飞色舞的说着曾经槐诗的糗事。 把裤子穿上了。 麻利无比的整理好了形象。 如同魔法少女变身一般,双手好像抹了发胶一样从头上捋过之后,乱发就变成了干练的背头。 瞬间从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变成了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社会精英,连皮鞋上都一粒尘土都没有。 “行了,咱们抓紧时间。” 他拍了拍呆滞的林中小屋,挥手:“走吧,事情还没解决呢。” “啊?” 林中小屋茫然。 有人说:“你准备去哪儿?” 这不是林中小屋问的,而是来自栏杆之外,厚重闸门之后的空间。 紧接着,黑暗如瀑喷出,将闸门宛若薄纸一般撕裂! 肉眼可见的漆黑收缩,化为了一张阴沉的面孔。 “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柳东黎。” 桑德罗抬起头。 “不好意思,我是二五仔嘛。” 柳东黎无所谓的一笑,瞥了一眼他的右臂:“这么快就接上了?效率还不错嘛。” 那一瞬间,刻骨的杀意铺面而来。 林中小屋眉头一皱,正准备退至柳东黎身后,却发现……这一次有人比自己快一步! 柳东黎先跑到他后面了! “小十九,上!”如同没良心的宝可梦训练家一样,柳东黎握拳加油:“快让他领教一下你老师的厉害!” 【???】 林中小屋呆滞:“啊?” “怎么了?你不会指望我吧?” 柳东黎愕然,摊手摆烂:“我被我爹锤成这样,能走路都算不错了,你还指望我跟这些个没脑子的家伙打架?我是人质诶!” 哪里有人质放嘲讽放的这么溜的啊! 林中小屋想要骂人。 可在那之前,桑德罗已经再忍无可忍。 黑暗怒吼。 就在握紧的铁拳之下,奔流的黑暗像是潮水一样,撕裂了走廊和墙壁,向着他们碾压而下。可紧接着,血水奔流的沸腾声就从头顶的裂口之中响起,井喷! 猩红和漆黑绞成了一团。 十灾之间的碰撞令整个监狱最底层都陷入了动荡之中。 “就连你也变成天文会的走狗了吗?葛洛瑞亚!”桑德罗怒吼:“滚出来见我!” 奔流的血水化为利刃,将黑暗隔绝在外,却并不理会桑德罗的怒骂。 自这大地之下的狭窄空间中,狂风骤然呼啸而来,层层苍白的气浪凭空浮现,气压在瞬间狂暴的变化,自血水的结晶之中凿出了深邃的裂痕。 风灾显现! 再然后,从破裂的墙壁之后浮现,一颗颗虫卵无声的浮现,孵化。数之不尽的飞虫从墙体之中重生,钻出,形成潮水,张口撕咬。 整个监狱竟然是以无穷虫虱铸造而成! 蝇灾! 而骤然燥热的空气里,恐怖的高温化为虚无的人影,自烈火的交织之中显现——监狱的看守者·焚灾! 转瞬的围攻之中,血水灾的防御骤然碎裂。 黑暗之潮长驱直入,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无穷晦暗里,一只只诡异的眼眸隐现,癫狂俯瞰。 骤然合拢。 “死!!!” 自桑德罗的操控之下,毫不顾忌的,施以全力! 要将眼前的叛逆者连同不自量力的闯入者,尽数粉碎成尘! “卧槽!?” 在那一瞬间,被推到前面的林中小屋脸色彻底惨白。 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奋力呐喊: “——老师救我呀!” 惊恐的尖叫扩散,自黑暗中,袅袅升起。 轰! 大地骤然动荡。 只剩下惊天动地的巨响。 “嗯?” 伦敦,罗马行宫之内,同皇帝谈笑的槐诗微微回头,似是看向了远方,很快,便平静的收回视线,举杯。 毫不在意。 而迦南之内,只剩下,一片死寂…… 当漫天黑暗自烈光的喷薄之中焚尽,大地和天穹之间的狭窄距离被万钧之力所贯穿。 宛如泡影一般破灭的云层之后,烈日的光焰骤然喷薄,恐怖的光晕扩散,化为层层巨环,显现在天穹之上。 仿佛天眼。 太一之眼,漠然俯瞰! 自那高远的眸中,漫天暴虐之光收束,化为一线,垂落,瞬间洞彻了一切的防御和封锁,降下威权。 烈光如剑,楔入大地。 瞬间,撕裂狂风,焚尽蚊蝇,贯彻火焰。 最终,扑灭黑暗! 当那恐怖的压力从天而降,黑暗撕裂,桑德罗的身体砸在了地上,半身已经被烧为焦炭。 当他呆滞的抬起头时,终于看到了,那从烈日之中所降下的利刃,悬停在半空之中。 距离自己的面孔,只差一线。 太一没有杀死他。 并非是因为仁慈。 而是因为那从天而降的利刃,被握在了手中。 泛起铁色的手掌之上,嗤嗤作响,粘稠的血色自指尖滴落,蒸发。 “越来越出息了啊,东黎。” 那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魁梧老人抬起面孔,看向了自己的孩子,还有他身后的林中小屋,浑浊的眼瞳之中浮现出一丝温柔: “好久不见,葛洛莉亚。” 血水之中,葛洛莉亚的身影缓缓升起,低下头,就像是离家经年的女儿那样,欲言又止,许久。 她说,“好久不见,父亲。”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条件 现境之外,永恒的黑暗里,现境的暗淡光芒映照着周边无数破碎的边境。 在残骸之间,森冷的战舰呼啸而过,碾碎残渣。 紧接着,又一条战舰自大量碎片之中浮现…… 第三道,第四道…… 凭借着海量仿佛小行星带一般的边境残骸作为掩饰,人马座作战编队疾驰于深度之间,一道道引擎的焰光喷薄,耀眼如星辰。 可很快,舰队的速度却又肉眼可见的变慢。 仿佛失去了目标一样…… “通告?” 嘈杂的旗舰舰桥内,中央空调不断的鼓动冷风,可是却难以冲散空气中的燥热和焦灼气息。 紧盯着探镜屏幕的指挥官科伦坡愣在了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耳机:“哪儿来的通告!” “两分钟之前上,来自天国谱系的通知。” 通讯另一头声音传来:“通过现境防御局总部,天国谱系对我们发出通知。 天国谱系作为理想国的正统机构,获得了统辖局的红册授权,即将对理想国的财产·边境迦南进行回收。 并要求我们停止行动——” “可我们已经出发了!”科伦坡恼怒的提高了声音:“这是深空军团的行动,没有其他机构干扰的余地!” “但红册的优先权更高。” 另一头说:“统辖局已经给出了授权,而且,严格来说……作为边境,迦南同样在红册所授予的权限之内。” 来自现境防御局的将军最后命令:“暂停行动,科伦坡上校,这是命令。” “……遵命,长官。” 科伦坡无可奈何的挥手,看向身后:“立刻执行。” 于是,悬停在深度之间的舰队渐渐停滞,引擎的光焰熄灭,停滞。 而现境防御局内,对话还在继续。 办公室内的苍老将军放下了座机的电话,疲惫的叹息了一声,看向了眼前的投影:“我已经暂停了行动,槐诗先生。 但你要明白,如今迦南的存在对于现境而言,已经变成了无法容忍的隐患。” “我知道,我正在解决这个问题。” 投影之中的槐诗颔首,保证道:“感谢现境防御局的退让,天国谱系不会辜负现境。” “我相信你的允诺,槐诗先生,但我们不能违背使命,也不能将整个世界置于危险之中——” 办公桌后面的老人摘下了帽子,衰老褪色的短发之下,那一双眼睛已经遍布血丝和疲惫,早已经快要不堪重负。 自从诸界之战结束之后,作为深度前线指挥者,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征调和整编残存的舰队,扫灭残存的威胁。 一直到现在。 有人愿意从自己手中接过这个濒临爆炸的火药桶,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可万一……爆了呢? 倘若局面失控呢? 倘若结果无可挽回呢? “自从两天之前,迦南的威胁等级就开始直线上升。根据探境的分析,已经有超大规模的神迹刻印完成了启动,而且不止一道……” 老者叹息着,将绝密的情报传递过来:“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槐诗先生,在这之前,深空军团不会行动,但也不会撤回。” 他说:“这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的退让了。” “我能理解。” 槐诗颔首,致以谢意。 这已经是涉及了底线,甚至突破了底线的程度了。 对一个濒临极限的现境来说,绿日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必须进行铲除的不稳定因素。 倘若所罗门还活着的话,绝对不会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不管拦在前面的是什么桑诗还是槐诗,红册还是蓝册,一旦他将绿日判定为威胁,就算是有决策室的命令摆在前面也不会理会。恐怕这会儿已经完成深度交火之后,组织铸铁军团进行强行登陆了吧? 一天的时间。 如此短暂,可对于现境而言,已经过于漫长和煎熬了。 “我保证迦南的事情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槐诗最后许诺:“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电话从另一头挂断了。 在停止的演奏之中,槐诗遗憾的抬起头,看向长桌另一头的皇帝:“看来在下不得不提前告退了。” “煞风景的事情总是这般,搅扰兴致。” 提图斯摇头,满不在乎的挥手:“今日之酒已经足够酣畅,但去无妨,槐诗,倘若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只管开口即可。” 他说:“罗马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只是家务事而已,何须陛下费神呢。” 槐诗最后端起酒杯,向着皇帝:“最后,敬罗马。” 长桌的尽头,皇帝笑了,向着道别的客人举杯,“敬罗素,同样也敬天国。” 于是,琥珀蜜酒一饮而尽。 盟约自此而成。 当寒风从洞开的大门之后吹来,馥郁的香气微微涌动着。 而访客已然消失在了夜色下的雨幕中。 远去不见。 只有雨水渐渐稀疏,倾盆的暴雨自那宛若天动的巨响之中迅速的断绝,阴云破裂,展露出残缺的月轮,映照清冷之光。 再度照亮了一切。 “月亮升起来了吗?” 提图斯抬起眼瞳,眺望着那受创的月光,再度饮尽了烈酒,轻叹着:“太阳又去向了何方呢?” 无人回应。 现境之上,回旋的烈日跨域了地平线,自大秘仪的轰鸣中运转,奔流的烈光跨越了短暂的距离,向着深渊呼啸而去。 如同肆虐的河流那样,冲破了深度的限制,照落在层层残骸之后,笼罩在迦南之上。 降下恩赐和垂怜。 阳光普照。 当笼罩在天穹之上的阴云和黑暗消散,雾气和尘霾无踪,湛蓝澄澈的天穹之上,璀璨辉光之轮自膨胀的烈日之中显现,覆盖了一切。 所有的一切自阳光之下被照亮,无数错愕的面孔仰起头,凝视着如此清晰的太阳之光,便不由得陷入了呆滞。 自这灿烂晴空之下,阴沉的城寨,混乱的城市,坍塌的废墟,乃至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截然不同。 每一种色彩都变得如此清晰。 就好像在如雨的阳光中洗去了所有的尘埃,如此绚烂美丽。 正因如此,才能从水和镜的倒影里得见…… ——满面尘垢的自己! 此刻,那一缕明亮的光芒如水奔流,顺着贯穿了大地的裂隙,落入了狭窄的囚笼之中,便如同利刃那样。 切裂了家族之间的问候,抹去了如山的压力,驱散了刺骨的恶寒。 最终,分隔出了光和影的界限。 照亮了阴影之中佩伦的冷漠眼瞳,以及……林中小屋的微笑。 “佩伦先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抬起头,凝视着佩伦的眼瞳,告诉他:“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 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就连地板上的桑德罗都愣住了,下意识的看向了柳东黎,难以置信:这话你教的? 可柳东黎也一头雾水,疯狂摇头,回头看向葛洛莉亚。 葛洛莉亚也沉默着。 别过了视线。 只有阳光之下的林中小屋,一动不动的看着佩伦,等待着回应。 死寂里,阴暗中,只有宛若冰风从洞窟中吹出的细碎轻啸,乃至,无可奈何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 佩伦说,“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瞧不起——” 当叹声断绝的时候,所掀起的,是撼动整个迦南的恐怖震荡。 自林中小屋的面前! 风暴的轰鸣里,如山的魁梧身影踏前,跨越了烈光所划出的极限,走进了阳光之下,碾碎了无形的壁障。 虚无的阳光如同钢铁一样,自那恐怖阴影的碾压之下浮现裂痕,被撕裂,撞破,蔓延的裂隙贯穿了大地,竟然令整个迦南都笼罩在错位的碎片之中。 而裂痕依旧扩散,上升,爬上了天空,就像是要将普照的烈日也一同撕裂! 令光芒散逸,化为一道道交错的霓虹。 隔绝一切干涉。 就在林中小屋面前,有看不到尽头的山峦拔地而起,随着那魁梧庞大的身躯一同,投下了笼罩所有的阴影。 烈日的辉光也被遮蔽。 只剩下那一双铁灰色的眼瞳俯瞰。 葛洛莉亚的神情变化,想要说话,可当佩伦挥手,便有看不见的洪流自虚空中迸发,暴虐轰击,将蔓延的血色碾碎,将她砸在了墙壁之上,再发不出声音。 连同着什么都没说的倒霉鬼柳东黎一起。 抠都抠不下来。 凝固的空气里,只剩下佩伦的疑问:“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对。” 林中小屋咬牙,自仿佛肺腑和内脏的哀鸣里,挤出了声音:“难道我是代表自己来到这里的么? 佩伦先生,为何傲慢到连对话都不肯呢?” 他死死的昂着头,反问:“还是说,我所代表的,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自那一张渐渐崩裂的面孔之上,破碎的血肉会后,骨骼显现,可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允许自己移开视线。 强迫着颤栗的灵魂,凝视着佩伦的眼睛。 即便毁灭近在咫尺。 直到蹂躏魂灵的恐怖重压陡然无踪,令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用尽全力的支撑着身体,汗流浃背。 眼前阵阵发黑。 啪! 破碎的声音响起。 近在咫尺。 自佩伦的手中,握紧的五指向前敲出,像是打破了看不见的纸门一样,让眼前的一切尽数变化,天旋地转之中,整个迦南仿佛活物一般,响应着他的命令。 崩裂的大地重新弥合,破碎的天穹再度锁闭。 而只是一晃眼,林中小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抛进了陌生的地方,来都宛若斗兽场一般的庞大殿堂之内。 有高亢的钟声响起。 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厅堂之内的座椅之上浮现,应召而来,短短的半分钟内,偌大的殿堂已经座无虚席。 而就在林中小屋的前面,佩伦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如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没有说话,整个殿堂内就一片死寂。 哪怕他不发一语,可整个迦南的重量却仿佛都在他的手中,只要他想,一切都要以他的意志变化和转移。 “人,来的都差不多了。” 佩伦抬起眼瞳,看向了所有人:“那么,都听听看吧。” 他看向了林中小屋:“天国谱系的使者,那位现境烈日的使者,罗素的继承人,要跟我讲条件。” 那一瞬间,死寂被打破,嘈杂的私语之中,有嘲弄和咒骂响起,不绝于耳。 那些满怀恶意和狰狞的眼神,如同利刃。 就好像群狼之主松开了枷锁一样,笼中的恶兽们汹涌着,择人而噬。唯一没有扑上来的理由,不是因为不够饥饿,而是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 还有更多的人沉默着,一言不发,似是思量一样。 直到怒骂和嘲笑的声音褪去。 在沉默里,那个大厅中间沉默伫立的年轻人抬起手,擦去了鼻孔里流出来的血,自昏沉中,抬头看着他们的面孔。 他说:“我要一把椅子。” “……” 瞬息间的寂静里,没有人说话,紧接着,有克制不住的笑声响起了。 在后面的人还在面面相觑着,怀疑自己的耳朵时,最前面的人瞥着那一张不知天高地厚的面孔,便已经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倘若不是律令森严,没有人胆敢在佩伦的面前造次的话,恐怕已经有人把垃圾或者纸片给丢进场里来了,亦或者,啐一口不屑的吐沫,转身走人。 在嘲弄的笑声里,没有人理会他的话语,只是轻蔑的俯瞰着他的模样。 等待着他恼羞成怒的神情。 可自始至终,林中小屋都面无表情,只是环顾着他们的样子,静静的等待喧闹和笑声告一段落,再度开口。 “我来到这里,作为使者,同你们讲话,不是来受审的俘虏。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我不会低头,也不会接受这样的对待。” 他昂着头,重复了一遍,如同天经地义一样告诉他们:“我要一把椅子,现在!” 在佩伦旁边,桑德罗再克制不住冷笑: “如果我们不给呢?” “那我会站着把我应当说的话说完——” 林中小屋看着他,看着每一张嘲弄的面孔,毫无动摇:“然后,我会向你们发起挑战,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直到夺回应有的礼遇,将你们对我老师的羞辱洗清,或者我死在这里为止。” “——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把你们的答复和我的尸体一同送回去了。” 当话音刚落的弹指间,所掀起的,是肉眼可见的波澜。自场内,不知道多少参与者自震怒中起身,按住了武器,几乎快要扑上来。 如有实质的恶寒将林中小屋吞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可遗憾的是,同佩伦的气魄相比,还差得远…… 区区恶念,远不足以将他压垮! 他抬着头,毫不在意那些呐喊和咆哮的声音,充耳不闻。因为他们从来不是重点,同真正的力量相比,宛若尘埃。 真正能够决定这一切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个坐在最前面,主宰所有的人。 佩伦。 很快,一切杂响迅速的消失无踪,所有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因为他抬起了眼瞳。 佩伦说:“桑德罗,拿一把椅子来。” 桑德罗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回头,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父亲?!” 佩伦没有重复第二次。 桑德罗也没有重复第二次的勇气,咬牙起身,走出了大厅,很快,带着一把完整的椅子回来。 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也没有去试图破坏。哪怕是再怎么桀骜不驯,也会遵从自己的主人。 倘若佩伦让他去给人搬椅子,那么他就一定会把一张完整的椅子带过来。倘若佩伦不满意,那么他就会再去搬,直到佩伦满意为止。 椅子在林中小屋的面前放下。 他转身,坐回了石阶之上,不再说话。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信使。” 佩伦对林中小屋说:“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也别浪费你的。” 于是,林中小屋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笺,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上面的封蜡,取出其中的纸张,展开来。 “致前天国守护者·佩伦。” “今日,奉行理想国之威权,我以天国书记官的名义,下达此次裁断——” 林中小屋张口,肃然的宣告着这一份早在出发之前便已经牢记于心的文书:“自即日起,解散绿日,接受天国谱系的管辖和整改,所有成员等待筛查和裁断。 遵照现境之律法,无罪者可去往丹波,既往不咎重新开始;有罪者归入原罪军团,为自身所为赎罪;杀生者以百偿一,直至还清为止;含冤者尽可述说,我将保证公道得以偿还…… 倘若,还有人想要挽回自我之人生,想要堂堂正正的生存在这个世界,倘若有人想要挽救这一切,倘若有人为了自身所爱想要有所作为,就请站到我的身边来。 我将保证,所付出的一切不会被辜负,我们能够有所作为。” 林中小屋停顿了一下,念出了最后的签名落款: “——理想国,槐诗。” 这便是,太一的条件。 只有是或否。 除此之外,再无商谈的余地。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赌局 有那么一瞬,就连呼吸声都已经消失无踪。 震惊亦或者迷惑,愕然亦或者狐疑。 当来自天国谱系的使者将现境之太一的谕令传达于此的瞬间,就好像自沸腾的湖里投下了炸弹,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即便是桑德罗也从未曾如此见过,如此濒临失控的会场。 就好像能够看得到云端烈日之中投来的冷漠视线,感受到利刃和枪膛的威胁,无视律法和道德的野兽们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怒火和癫狂。 仿佛要择人而噬。 倘若不是佩伦尚在此处的话,恐怕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冲了上去,将那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碎尸万段! 桑德罗已经快要无法克制。 自钢铁的摩擦中,凝固实体的黑暗涌动着,爪牙狰狞。 在他旁边,葛洛莉亚的面色变化,想要有所动作,却被柳东黎按住了。 那个自始至终都微笑着的男人不再笑了,神情严肃。 刚刚,他很想站起来跳进去给林中小屋脑瓜子来一下,说小孩子学大人说话真不像话大家别跟他一般计较,然后麻溜点扛起他来跑路。 可遗憾的是,林中小屋不会配合,而自己……也已经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了。 他已经失败了。 而现在,即便是再如何未雨绸缪的准备和周密的计划,也已经无法去完成他预想之中的漫长演变。 迦南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境也不会有。 只有是或否,再没有模棱两可的暧昧空间可以存留。 一切的命运必须在今日决定。 就在此刻。 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沉默的等待着。 可佩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仿佛沉思那样。 漠然的看着会场中的波澜,那些愤怒的面孔和快要无法克制的杀意,无动于衷。直到浪潮恢复平静,一切再度寂静,自他的凝视里。 “然后呢?” 佩伦问。 林中小屋一怔,沉默着,不知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你说你来谈条件,我没听到任何可以谈的地方。” 佩伦说:“你为你的老师带来了一张宣战布告,便期望我会低头遵从。你们将力量摆在我的面前,便想要我敬拜叩首。可我很好奇一点……” 绿日之主抬起头,冷漠俯瞰着他的模样: “倘若,我不同意呢?” “那么,明天的太阳便不会在迦南的大地之上升起。” 林中小屋断然回答,毫不犹豫:“现境之日,由现境而成。舍弃现境者即便是一缕萤火都不会为他存留。” 有人想要轻蔑的发笑,有人试图嘲弄讽刺。 可还有更多的人,却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顶穹之上,那照落的阳光。 如此冰冷和残酷,已经不复温柔。 当曾经习以为常的光芒不再属于自己,在既定的永恒黑暗中,即便是再如何不惜性命的狂徒也无法克制胸臆中所萌发的不安和动摇。 乃至,恐惧…… 因为太阳,要成为自己的敌人了。 “果然不愧是罗素的学生啊。” 佩伦笑起来了,但却毫无温度。 “七十年前,他的老师也是这样。” 佩伦说:“拿着枪,指着我的孩子的脑袋。打电话告诉我,要么这个孩子死在他手里,要么,我去把天国毁掉。 两样里面,我必须选一个……结果,到最后,我要抚养的孩子病死在我的怀中,我想要维持的理想被我亲手打破。 除了苦痛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看着林中小屋,一字一顿的发问:“这就是你们一脉相承的谈判方式,对么?” 死寂之中,甚至没有人敢呼吸。 昔日喧嚣的殿堂,如今却仿佛寂静的坟场那样,就连心跳声好像都已经变成了无法容忍的罪。没有人胆敢在这个时候说话,也没有人胆敢跳进看不见的怒火之中去…… 只有柳东黎的面色变化。 终于明白了佩伦说的是谁……自己早逝的大哥! 作为曾经的天国守卫者,如今的绿日的领袖和缔造者,佩伦从来孤身一人,一直未曾成婚,也未曾如同所有人想的那样,在酒池肉林之中奢靡过活。 除了饮酒之外,如同苦修者一样枯燥质朴。 而他所有的子嗣,全部都是他亲手从战场或者是废墟之中抱养而归。 即便没有任何的血脉传承,每一个被他抚养大的孩子,都发自内心的将他当成无可替代的父亲,敬仰尊崇。 而就在所有的孩子之中,唯独那个最先被他所抚养的孩子是不折不扣的逆鳞,不容许别人提及,也从未曾于他人言说。 期望传承理想的孩子,不惜背叛曾经的所有也要想要存留下来的珍宝,结果却因为一场意外,在绿日建立之前,便已经早逝。 这便是来自命运的嘲弄,无法回避的深切痛楚。 哪怕从此之后,数十上百个孩子在佩伦的抚养中长大,成人,可唯独最开始的那一个,他已经再无力挽回。 哪怕他甘愿舍弃所有。 “你们不会觉得有问题,你们觉得理所当然。” 佩伦失望的叹息:“而这一份理所当然的傲慢,便是天文会的原罪。” “先是彩虹桥,夺走天穹和大地,失地者无家可归。然后是白银之海,把持全人类的根基,令独立者魂归无处。最后是天国,连未来都不为反抗者留下……” “现在,你们不仅仅是让我的孩子与我为敌,连太阳也已经据为己有。可你们还能从我们这里再夺走什么? 生命,还是灵魂?” 佩伦起身,一步步的向前,未曾以那恐怖的力量施以蹂躏,只是漠然的俯瞰,宣告回答:“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哪怕太阳不会升起,迦南依旧会存在于这里!” “——哪怕现境毁灭,绿日也不会改变!” 瞬间,宛若雷鸣的巨响自殿堂之内响起。 那是来自所有人的响应和呼和。 再无法克制,这狂热的呐喊和欢呼! “听见了吗,信使。” 佩伦最后回头,看向了林中小屋,毫不在意的挥手:“你可以带着我的答复回去了,告诉他,绿日是我的东西。 想要,就亲自到我的手里来拿!” 自迟疑之中,林中小屋深吸了一口气,颔首。 “好的。” 在那一刹那,佩伦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整个会场之内,所有人的面色骤变,拔剑之声不绝于耳。子弹上膛,枪口抬起,指向了会场之中。 自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冲击中,无法克制自己。 几乎快要,扣动扳机。 可是却没有发起攻击的勇气……不是未曾得到佩伦的准许,而是无从自那一双眼眸的俯瞰之下有所动作。 回应佩伦的,并非是林中小屋。 而是另一个,不应该存在于此处的人! 此时此刻,自普照的阳光之下,无数簌簌舞动的尘埃之间,突如其来的访客仔细的收起了自己的雨伞。 伞尖敲了敲地面。 抖落雨水。 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冻结的空气之中,轻描淡写的抹去了所有的怒火和杀意,宛如将一切灵魂都把持在了无形之手中那样。 现境之太一抬头。 向着此处的主人颔首。 “如你所要求的那样。” 槐诗说,“佩伦先生,我来了。” 那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呢? 哪怕是近在咫尺,也难以分辨,任凭佩伦的凝视和洞察,可是那不速之客的存在仿佛却在有无之间流转。 可真假已经没有意义。 太一映照之下,便是他伸手能够触及的范围。现境之光之处,便是太一威权所主宰的领域! 此刻,自太阳的照耀之下,槐诗已经近在眼前。 “请容许我再次重申一遍我的意思。” 自所有人的凝视之中,槐诗平静的述说来意:“我的信使已经宣读了我的裁断,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笔所写,我正是为此而来,也不打算更改想法。” 他说:“这并非是以力量对迦南施以威胁,而是一次邀请。” 一片死寂中,没有人再发出任何嘈杂的声音。 没有人胆敢造次。 即便是太一未曾降下怒火,可那一双眼瞳的俯瞰之下,一切却都渺小如尘埃,微不足道。 甚至,无法再说出任何的话语。 当槐诗来到他们眼前的瞬间,他们的存在与否便已经不再重要。唯一能所能做的,便只有领受这一份慈悲和垂帘,沉默着等待,最终的决断! 来自佩伦的决断。 “佩伦先生,我将迦南的命运,交给你决定。” 槐诗看着绿日之主,郑重的说:“你是否愿意放下仇恨,让一切回归正轨?” “我不愿意。” 佩伦无所谓的回答,微微扭动了一下脖颈,骨节摩擦的声音沉闷如遥远的雷鸣:“我的回复在这里,槐诗,我不愿意。 接下来呢?你会打道回府么?还是说,再直白干脆一点,向我展示你的力量,令我低头?” 可槐诗没有动。 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毫无任何的动摇。 “如果,还有人愿意呢?” 槐诗问:“倘若,迦南还有人想要重新开始呢,佩伦先生。 倘若迦南之内,哪怕还有一个人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我也不会放弃。至于其余不知悔改的蠢货,我不在意。 倘若有一个无辜者因我而死,我也会夜不能寐。所以,我才喜欢恶棍,因为不论你如何对待他们,都能够心安理得。 我不会吝啬于暴力,佩伦,但事情还没有到需要使用暴力的程度,所以,谈谈吧——” 太一伸手,将伞放入学生的手中,走到绿日之主的面前,告诉他: “我要和你谈。” “谈什么?” 佩伦冷漠,“你的条件?” “谈一谈,你为什么会拒绝我——” 槐诗抬起头,环顾着四周,视线穿过了墙壁和殿堂的阻拦,凭借着太阳之光,俯瞰所有,凝视着整个迦南。 “我明白你不在乎的原因和底气。” 他轻声感慨:“看来,你已经知道现境具体的状况了吧?不,应该说,自从理想国陨落之后,你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才对。” 佩伦漠然,未曾理会。 直到槐诗收回视线,告诉他:“我的老师曾经告诉过我,迦南这个名字,它的意思是应许之地。 作为天国谱系之主,我同样清楚绿日计划的目的,还有迦南的由来。” 乃至。 ——迦南的重要性! 从一开始,迦南便不是从现境中所分裂切割出的碎片,而是由昔日理想国,从地狱之中打捞再造而成的世界! 以现境之光洗涤,修正歪曲,铲除畸变,令死去的地狱重生为现境的边境。 令死去的世界回归活着的世界。 从一开始,迦南就同时具备边境和地狱的双重特性。 所谓的绿日计划,就是将地狱改造为现境延伸的浩大工程! 作为计划最先的成果,它将对现境所进行示范,作为模板。 自理想国的推动和改造之下,它已经集合了现境绝大部分关键的要素,拥有着能够自行循环数千年的生态圈,可以完美供应数十万人的生活。生老病死。 如同一个超巨型的密闭生态瓶一般。 同时,作为后续计划中的关键‘支点’,在设想之中的迦南又必须足够的稳固和完整,必须能够脱离现境的轨道自主运动,并且在七十以上的深度内,维持自己的运转和完整,同时,承担作为支点的职责。 由于必须集中力量去完成第四工程·天国,绿日计划仅仅只是开头便无奈冻结,只留下了迦南的雏形存在。 但此刻,自烈日的俯瞰之中,槐诗所见到的,却是已经凌驾于原本计划之上的恐怖完成度! “七十年的时间,何其不易。” 槐诗感慨:“昔日理想国未能完成的绿日计划,在你的手中完成了,难以想象要在现境的封锁之下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心血,实在是,令人钦佩!” 如今的迦南,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应许之地了。 亦或者说,遗世方舟! “你早已经放弃现境了,对不对?” 槐诗说:“在理想国分裂之后,你经历了那么多。亲眼目睹了理想的阴暗面,察觉到统辖局和存续院的狭隘和弊病之后,你就对天文会拯救这一切的可能性绝望了。 你想要推翻这一切,可天文会是必要的,必须存在,也必然存在。正因为如此,你觉得迦南是唯一的方舟,唯一的未来。 你并不相信我,也不在乎所谓的现境之太一能够带来什么改变。 你所要做的,就是为你的孩子们,为那些被天文会所舍弃的人,被现境所舍弃的人……保留这一份属于你们的未来。” 当现境毁灭和坍塌之后,这一份能够长久存续的珍贵未来! 所以,他才不在乎现境,不在乎如此兵临城下的危局。 本来迦南,便能够在无数边境之间自由运转,不受现境轨道的束缚,而只要最后的准备阶段完成,那么迦南大可脱离现境,驶向深度之间。 即便是现境毁灭也无所谓。 迦南尚可存留!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老人,看着他的冷漠眼瞳,“我说得对吗?” 可佩伦无动于衷,只是瞥着他,像是瞥着一个洋洋自得的小孩子一样:“这是真得是你的推断么,槐诗?” “当然不是啊。” 槐诗直白的承认:“那么久远的事情,没有任何档案留下来,我怎么可能清楚?所以,你猜的没错,佩伦先生。” 铁灰色的眼瞳之中,终于有一丝迟来的怒火和杀意浮现。后悔,七十年前,没有直接宰了那个死王八! 有些祸害,如果不早点在萌芽的时候铲除,就一定会遗祸无穷。 比方说,槐诗。 又比方说,罗素。 “实际上,对于如何征收迦南,天国谱系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和计划,最早从六十余年前开始准备。一直以来,我们都未曾放弃对迦南的关注,包括且不限于,在某些时候提供必要的帮助——” 自槐诗的手中,一份又一份厚重的文件浮现。 那些古老的观察记录和行动计划。 乃至,埋藏在每一行数据和记录之中的恶意…… 在校长办公室里,有一整个书架,是关于绿日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六个书架,分别陈列着关于黄金黎明、统辖局各大分部、各个谱系……乃至,两本存续院的文档。 这才是罗素留给槐诗的珍贵遗产。 只要他愿意,毁掉整个世界,轻而易举。 正如同七十年的等待中,自回忆中痛苦挣扎的罗素所盼望的那样……不止是一次,他想要毁掉这一切。 可最后,却又心甘情愿的,为这一切而死去。 他将所有洛基的阴谋和成果留给自己的学生,即便是明白他不会动用这一切,这便是罗素的最后馈赠。 “我可以毁掉这一切,佩伦先生,比你预想的还要更快,更加迅速的去做。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来到这里。 我不会去毁掉你所想要保存的未来,可那样的未来太狭窄了,佩伦先生。即便是脱离现境存续,也只不过是将他们关在牢里而已。 和海沟监狱相比,一个更大的牢笼。 从此之后,自黑暗中延续,在看不到光的地方,苟延残喘……除了活着之外,还有什么理想可以在那里存留?” 槐诗凝视着那些呆滞的面孔,最后,回头,轻声问:“倘若,还有其他的选择的话,你是否愿意相信我呢?” “信任你?” 佩伦再忍不住,冷笑出声! “我相信过你的老师,可结果是什么呢?柳东黎相信你,结果又是怎么样? 哪怕是我相信你,你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要我相信当年理想国未能完成的事情,能够在你的手中完成? 你和你的老师并没有什么不同,槐诗,不要再鼓弄唇舌了。” 他毫无兴趣的指向了迦南之外:“要么,我们今日决出胜负,要么滚开,不要拦我的路!” 槐诗没有说话。 只是,无声的轻叹着。 站在佩伦的面前,看着他所创造的迦南。 许久。 “我们不必兵戎相见,我从来不想毁灭什么。” 他回过头来,对佩伦说:“来赌一把怎么样,佩伦,我跟你。” 佩伦的神情微微一滞。 “我在此以命运之书做出保证,不论胜负,我都不会对迦南出手。” 槐诗保证道:“倘若你赢了的话,我放弃一切,不再试图重建理想国,并以自身的名义为迦南进行担保,确保绿日计划的顺利完成。 可是,如果我赢了的话…… 就让那些想要重新开始的人,再尝试一次,如何?” 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那一瞬间,佩伦终于陷入沉默。 只是,看着槐诗。 恍惚中,就好像回到七十年之前那样,来自命运的轮回于此重现,如此嘲弄。 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再度摆在了他的面前了。 究竟是选择响应眼前之人的赌约,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还是延续曾经的道路,踏向那一条看不见光的未来里呢? 他必须选一个。 “父亲!” 死寂之中,有嘶哑的呐喊响起。 是桑德罗。 那个重创的男人还未曾恢复,用尽所有的力气,打破了压制,怒吼:“不要听他的,父亲,他在骗你啊!他只是想要动摇你而已!不要再为其他人妥协了,不要理会他!” 佩伦回头,看着他,看着他期冀和恳请的模样。 还有眼角滑落的血色泪水。 可同样,也看向了柳东黎。 柳东黎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着他。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东黎。”佩伦问:“这难道不是你盼望的么?” 柳东黎只是摇头,无奈的一笑。 “不论你选什么,我都会留在迦南里的,父亲。”他说:“叛逆期有一次就够了,我是你的儿子,我不会去其他的地方。” 寂静里,佩伦闭上了眼睛。 即便是再如何威严的家长,面对分裂的家族,也无法平静的做出仲裁。哪怕是为未来存留一线希望的领袖,面对来自继承者的反抗时,也依旧无可奈何。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可同样,令做父亲的,都无可奈何。 自疲惫之中,最后所想起的,竟然是那一张本以为早就遗忘了的稚嫩面孔,那个牵着他的衣角,跌跌撞撞的追在他身后的少年。 当他回头看向身后时,少年便抬头,微笑着仰望着他。 像是望着不会熄灭的星辰一样。 如同所有看着他的孩子一样。 令他再无犹豫。 佩伦抬起了眼睛,看向面前的对手,最后发问: “你想要赌什么?” 于是,槐诗微笑。 “当然是赌我能不能重启天国。” 他说:“当年你所毁灭的,能否在我的手中重现——”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比这更能够彰显正统的所在、决定迦南归属的方式么?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选择 重启天国。 自槐诗说出赌局的瞬间,佩伦眼瞳无声收缩。 自短暂的困惑之后,几乎无法克制怒意。 并非是因为他重提自身所犯下的错误,而是因为如此不切实际的赌约,太过于离奇简直,遥不可及! 重启天国? 你真的清楚那究竟是多么庞大的工程,多么夸张的计划么,槐诗?反正都是对于眼前而言虚无缥缈的事情,为何不干脆赌一把重塑现境呢? 如今的迦南,真的有时间去得到结果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佩伦冷声发问:“这究竟是什么拖延时间的计策,还是愚弄我的把戏?” “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而已。” 槐诗说:“倘若能够重启天国的话,理想国的重建和现境的重铸,也不算空话吧?到时候,自然不必寄望于迦南的存在,不必再寻找逃避和苟且的方法。 我会向你证明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还可以保证更多,可想要知道结果的话,总要赌一次才知道吧,佩伦先生?” 太一伸出手,向着昔日亲手毁灭天国的男人,郑重邀约:“你是否愿意相信,逝去的一切能够重新挽回?” “……” 漫长的寂静里,佩伦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试图分辨任何一丝谎言和虚伪的存在。 可自始至终,槐诗都只是和煦的微笑着,毫无烦躁的,平静等待。 等待他心甘情愿的踏出这一步。 或许,同过于遥远的赌约相比,这才是真正的赌博。 关于现境和迦南,天国谱系和绿日——两者之间,是否能够有信任存在! 自漫长的沉默中,佩伦终究是抬起了手。 同他握紧。 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便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要多长时间?” “我看看……五分钟,不,四分半。” 槐诗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笑容越发愉快:“很快就会有第一步结果了,佩伦先生,我希望你能够同我一起见证。” 他抬起头,看向太阳。 亿万里之外,燃烧的烈日仿佛也在看着他,照落光芒,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从天而降。 带来了彼方的光影。 伦敦的轮廓。 自烈日的映照之下,远方的世界于此处显现,不论是阴翳的城市,延绵的雨水,亦或者是耸立在灰暗中的庞大建筑,肃然的会场。 乃至,即将开始的…… ——全境表决! 作为昔日理想国倾尽所有试图完成的第四工程,天国在被判明为毁灭要素的瞬间,便已经成为了足以波及整个现境的最高级危害物。 即便是早已经陨落,坠入了地心,依旧由存续院进行着最严密的封锁和监管,即便无法彻底毁去,也要确保它永恒沉寂,无法对现境造成威胁。 想要重启天国,阻拦在前方的,便是整个现境! 所有人都不会允许危害再度萌发。 按照天文会的规定,对一切封锁级污染物的调查和接触,都必须在全境会议上面向整个世界进行公开的表决。 没有弃权,不准许有任何废票的出现,只有得到百分九十以上的投票才有可能得到授权。除此之外,必须要面对来自存续院的一票否决。 现在,阳光照耀之下,远方的幻影于此处显现。 佩伦沉默着,凝视着那些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 哪怕是表决未曾开始,可全员已经尽数到齐,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到来。肃然寂静的氛围之中,不发一语。 已经无需去质疑画面的真假。哪怕是槐诗抛掉自己和整个天国谱系的信誉不要,偌大的迦南也不会认可一个虚假的结果。 可哪怕心中再怎么清楚眼前的一切,却依旧无法相信。 尘封七十年之后,通向天国的大门竟然又一次在自己的眼前显现。 就在今天。 “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原本想要带着结果来的,可惜,时间短暂。” 槐诗遗憾一叹:“不过,这样不也很好么?这样的场景,倘若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见的话,也太孤独了。” 佩伦再没有说话。 只是凝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如此短暂的时光,却好像又变得如此漫长。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不再给予期望,可当蓦然回首时,却又已经移不开眼睛。 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不自觉的握紧。 令偌大的迦南为之一重! 紧接着,更加沉重的东西,自遥远的现境显现,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那是宛如黄金所雕琢而成的龙脉图腾。 来自东夏谱系的徽章。 就在表决会的现场,当最上方的宣讲结束的瞬间,似是沉吟的玄鸟回过神来,率先抛出了手中印记。 【以太一之威权为证,东夏谱系,通过。】 这便是至关重要的第一票。 紧接着,捏着烟斗的羽蛇微微一笑,同样抛出了手中的来自美洲谱系的徽记。遥隔千万里,染血的银币落入了槐诗的手中。 银币之上,白冠王的面目肃冷,凝望尘世。 【以白冠王的神意为凭,美洲谱系,通过。】 犍尼萨捧起了来自湿婆的信物,投出了一票。 【以协助三系合一为酬,天竺谱系,通过】 紧接着,苍老的大主教摘下了玫瑰念珠,抛出。【以讨伐牧场主,断绝地狱之神性为代价,俄联谱系通过。】 再然后,透特神的大祭司代替自己的主君,举起了生命之符。【遵从当代法老王之命,埃及谱系,通过!】 最终,皇帝抬手,从臣属的手中接过短剑,推向前方。【以罗素、马库斯等诸多先行者的牺牲为证,罗马谱系,通过。】 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六大谱系完成了自身的表决。 尽数通过! 向即将重建的理想国,向崛起的天国谱系,寄于信赖! 短暂的沉默里,最上首主持会议的决策室秘书长玛丽昂微微摇头,终究是在白册之上加盖了印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以神髓管理维持委员会的成立为前提,统辖局,通过。】 而就在会议室的后方,一个本来就存在于此处的身影终于显现。院长002打开了身旁的箱子,从其中取出了一柄钥匙。 珍而重之的放在了桌子上。 【以三十年内恢复三柱平衡为诺言,存续院,通过。】 而就在最后的最后。 是一本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古老典籍。 现境威权·命运之书! ——【以重建理想国为目的,天国谱系通过!】 于是,最终的结果,自此而成! 短短一日之内,以过往曾经一切前行者的力量,他终于敲开了那一扇尘封的门扉,令整个现境为他打开囚笼的一缝。 此刻,就在槐诗的手中,一枚又一枚的表决徽记缓缓浮现,彼此重叠,堆砌,就像是看不见的山峦一样。 却足以令整个迦南,不堪重负。 现境之重,就在他的手中!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佩伦先生,往后的变数还有更多。”槐诗抬起手,展示着自己的成果,“你还要再等一等么?” 现在,通向天国之路上,只剩下最后的阻挡了。 理想国的传承者向绿日之主发问。 ——迦南要阻挡在我的前面么? 佩伦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他手中的那来自现境的重量。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距离重启天国,不,距离重新挽救整个世界还太过遥远。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赌约尚未曾结束。 他尽可反抗。 可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将重启天国的可能尽数毁灭之后,带着所有人,走向那一片看不见光的地方吗? 槐诗已经踏出第一步了,可自己却还留在七十年前的原地。 这么多年以来,他好像一直都在于失败为伴。 想要坚持理想,可自己所坚持的理想却已经面目全非。想要守卫天国,天国却在自己手中陨落。想要完成绿日,可绿日却无从挽回这一切。想要再造迦南,可迦南却渐渐没有意义。 眼前,当最后的转机重现时,难道他要将曾经的所有尽数葬送么? “我已经毁掉过一次天国了,别让我再毁掉它第二次了。” 他收回了视线,疲惫一叹: “你赢了,槐诗。” 从一开始,就是槐诗必胜的赌局。 如今佩伦已经看到了结果。 胜负已分! 当宛若凝固的光芒和冻结一切的力量消散时,有嘈杂尖锐的声音自会场之中响起。 有人本能的怒骂,喋喋不休的诅咒,控诉着这个叛徒。有人好像松了口气,瘫软在位置上再没有力气。还有更多的人呆滞着,难以置信的望着佩伦。 可那些已经都不再重要。 当迦南之上的封锁尽数破碎的瞬间,前所未有的光芒笼罩在一切,自烈日的普照之下,一切都被握与太一的手中。 于此刻,迦南易主! 一切迎来了新的主宰。 “我看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槐诗。” 佩伦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最后问道:“你本来可以不必这么自找麻烦……对你而言,迦南从一开始恐怕就不是威胁才对。” “我需要的不就是这么简单么?” 槐诗回答,“你做出了选择,佩伦先生。 我希望让那些想要回头的人能够重新开始,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有所作为。我需要迦南的力量为我所用,但我更想要你们明白,自己原本所走的是一条死路,去心甘情愿的回头。 所以,我需要你们自己去选,不止是你,还有更多的人…… 人只有选过,才知道自己要什么。” 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血水灾葛洛莉亚,轻声一笑:“唔,说难听点,哪怕是需要工具,我更希望有人心甘情愿的为我干活。” “仁慈可改变不了绿日。”佩伦冷漠:“你亲手创造了丹波,你应该明白。” “我知道。” 槐诗抬头,凝视着天穹之上运转的辉光之轮,笑容越发愉快:“即便无法痛改前非,也应该有所敬畏吧? 今日我不杀他们,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去救助更多的人。可来日倘若有人辜负我的期望,我也绝不会手软。 所以,他们一定会明白的。” 调律师充满信心的微笑着,毫无阴霾,却足以令所有人感受到来自灵魂中的颤栗和惶恐,“机会只有一次,我已经给过了。” “唯独这时候才像是罗素那个狗东西的学生啊。” 佩伦冷哼一声。 “让你的人来接手吧,书记官阁下,东黎会配合你的。” 他伸手,从虚空中拔出了一柄萦绕着无穷雷光的斧刃,递过:“绿日于此刻解散,迦南是你的了。” 小小的一把斧刃,落入手中,却好像握紧了无穷雷霆,死亡,尸骨和毁灭! 令槐诗与此处显现的投影剧烈震荡起来。 难以自神性的重量之下维持。 那是佩伦这个名字的来源…… 昔日斯拉夫神系的主宰——大神·佩伦的神之楔!!! 在交出了这一柄神之楔以后,他好像忽然老了几十岁一样,魁梧的身体不复曾经的挺拔。 他已经很老了。 早在天国陨落之前,就已经不复青春。 “后面的,你自己来吧。”佩伦疲惫的摆了摆手:“让我和我的儿子说会话。” 他背着手,转身离去。 再无曾经的重压。 而天穹之上,庞大的轮廓渐渐显现,自无数引擎喷口的焰光之中,天狱堡垒的轮廓渐渐降下,天梯的虹光一道道坠落。 带来了新的秩序和主宰。 维持秩序,压制不臣,碾碎不自量力的反抗者,登记名册,履历甄别,序号划分,灵魂筛查…… 不需要槐诗再一一插手,自副校长的指挥之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展开。更何况,还有柳东黎的下属在配合着行动。 很快,槐诗的许诺就将兑现。 没有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的人,得以去往丹波,甚至留在迦南,重新开始。死不悔改者尽数铲除亦或者收押,祈求饶命者为自己的作为赎罪,加入铲除边境流毒和畸变的军团之中。 希望有所作为的人经过审查之后,投入到边境救援里…… 现境的威胁解除,而跨越了破灭的绿日之后,天国谱系再度向着曾经的理想国更进一步。 在大殿之外,山崖的边缘上,佩伦坐在长椅上,静静的看着下面所发生的一切,许久,自嘲一笑,看向了身后: “你盼着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吧?” “是啊。” 柳东黎颔首,遗憾叹息:“可惜,我没亲自做到,否则的话,不必这么麻烦……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再彻底一点?” 佩伦嗤笑:“即便是要踏过我的尸体?” 柳东黎不假思索的回答:“总好过咱们爷俩埋在一起吧?” “又是谎话。” 佩伦失望的摇头。 嘴上说的再狠再毒,可真到了什么时候,却永远都是下不去手的那个。 不然的话……也不会让自己活到现在吧? 自沉默中,他不由得再一次的回忆——几天之前,当自己从病床之上醒来时,所感受到的怒意依旧如此真切。 想要再一次的打断他的腿。 可那怒火,究竟是吃惊于柳东黎的背叛,还是不孝子的心软呢? 连他也难以分辨。 想要掌控迦南,就必须做的彻底,留下自己这个曾经的首领,就是永远的后患。 佩伦的部属不会服从,现境同样也不会报以信任。 只能,首鼠两端。 他失望的摇头:“这辈子都成不了大事了啊,东黎。” 柳东黎满不在乎的耸肩,依旧微笑着:“就这点能耐,过了逞英雄的年纪,还是让我躺平吃软饭吧。” “躺的下么?”佩伦问。 柳东黎沉默了,没有回答。 只有佩伦,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眺望着渐渐陌生的迦南,许久,轻声说:“桑德罗的脑子不灵醒,总是看不清局势。阿评跟你一样,有主意,但想法不如本事多。葛洛莉亚又和阿评反过来了,完全不一样……还有小六,还有小七,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一定会想要闹事……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 “从今天开始起,你是家长了,东黎。” 佩伦回头看着他,忽然说:“你要保护他们,明白么。” 看着那一双肃然的眼瞳,柳东黎微微一愣,可在反应过来之前,却已经本能的颔首,做出允诺。 “嗯。” 于是,佩伦点头,端详着他的模样,如此欣慰。 “像个男子汉了啊。” 啪! 瞬息间,好像有好几个柳东黎的身影显现,可又如同泡影一般的消散。一切的抵抗都自佩伦的镇压之下消失无踪。 即便是失去了神之楔,依旧轻而易举的,压制着柳东黎。 令他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难以反抗。 而就在佩伦展开的手中,丝丝缕缕的铜光汇聚,到最后,化为了一枚勃动不休的钢铁心脏,每一次伸缩和吞吐之中,便掀起隐隐的巨响雷鸣。 那是往昔巴比伦谱系所传承到现在的唯一奇迹结晶,神人血脉交汇的成果。 赫梯王的圣痕! “作为父亲,我把自己的罪孽和职责交托与你,东黎,这便是我仅有之物。” 他将这一份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力量,送入了柳东黎的胸腔之中,正如同他这几年里所准备的那样,缓缓的松开了手。 感受到了崭新的鸣动从柳东黎的肺腑中浮现,压制着灵魂内的凝固部分,不容许他自挣扎中沉沦。 “从今往后,你要自己去选择要走的路了。” 佩伦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道别:“不要辜负自己。” 他说:“不要像我一样。” 自时光的飞逝之中,他迅速的佝偻,苍老,不复健壮,渐渐的,变成干瘪枯瘦的老人,自己原本应有的模样。 远方,天梯降下的光芒里,监管者们已经等待许久。看着他的样子,还体贴的带来了一张轮椅。 在最后离去之前,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迦南。 最后,看向了槐诗。 “去天国吧,书记官阁下,那里是所有理想国灵魂归去的地方。” 如同洞悉了他心中所隐藏的疑惑一般,佩伦最后道别:“倘若你有什么难以寻觅的答案,他们会告诉你的。” ‘“他’也会告诉你的。” 佩伦停顿了一瞬,眼神之中毫无掩饰的阴霾显现,“倘若,会长那个家伙还存在着的话。” “我会的。” 槐诗颔首。 就这样,目送着他和虹光一同远去,消失不见。 佩伦主动舍弃了自己所有的威权和力量,接受清算,变相的为槐诗减轻了不少负担。到最后,他都不想在给柳东黎留下任何的祸患。 作为雄霸现境悬赏榜单第一位几十年的心腹大患,在佩伦的监管之上统辖局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隐秘审判之后,海沟监狱的包间还是月面监狱总统套房总要挑一个。 至于他能否和统辖局达成其他的交易,柳东黎是否会做些什么,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哭了?” 槐诗走到了长椅旁边,瞥着柳东黎低头的背影。 “没有。” 柳东黎擦了擦脸,满不在意的摇头:“扳倒干爹上位了,我高兴的很,哭什么?” “哦,没哭就好好想想,怎么重整迦南。” 槐诗催促道:“副校长每天工作那么多也很累的,你不要摸鱼。” “我爹刚被你们这帮现境鹰犬给抓走,你就让我给你干活儿?” 柳东黎呆滞回头,难以置信:“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听说过理想国有人性么?” 槐诗针锋相对的看过去,毫无良心负担:“你自己选的,一哥,利索点,赶快把迦南之主的担子撑住,趁着你那帮兄弟姐妹还没做出什么事情来。葛洛莉亚和小十九会配合你的。” 柳东黎越发狐疑:“那你干什么去?” “吃夜宵啊。” 槐诗头也不回的摆手道别:“表决成功了,我约了人庆祝呢,开香槟,开香槟!” “约了几个?要不要我借你点防护措施?” 柳东黎瞥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再忍不住冷笑出声:“瞧你那德性,别天国都重启了还是处男。” “死秃子你特么……” 那渐渐消散的背影一个踉跄,栽进了光里。 潇洒不再。 重新到来的寂静里,只剩下柳东黎坐在那一条曾经父亲最喜欢的长椅上,自崖上眺望着眼前的一切。 感受着佩伦所留给自己的重量。 苦涩一叹。 “他妈的,当年在统辖局加班,回了绿日加班,绿日没了你们理想国还特么要加班,我这槽是不是白跳了?” 就这样,自阳光的无声催促里,他抱怨着,牢骚着,起身走向自己的崭新岗位。 还有做不完的工作。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佳音与噩耗 遗憾的是,并没能开香槟。 一开始的时候,槐诗还寻思着找上三五个熟人稍微庆祝一下就行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走漏了风声。 大半夜的,天国谱系要请客的消息跟特么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伦敦。 其中夸父那缺心眼的功不可没,嘴巴跟个喇叭似的,吹了声口哨就不知道拉了多少单身兄贵过来白吃白喝。 先是诸界之战上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们,然后是各大谱系的熟人。东夏、罗马、俄联、天竺、美洲等等…… 结果提图斯听说有这种乐子,还特地换了身衣服,白龙鱼服,拽着埃及透特神的大祭司一起,来体会一把平民美食。 然后等统辖局的熟人们,包括深渊开发局、现境防御局等等机构的朋友们上门时,规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到最后就连存续院特派的中岛都不声不响的端着杯啤酒混入其中,和统辖局技术部的老朋友们勾肩搭背交流起炸炸心得来…… 一晃眼的功夫,原本的啤酒加烤肉的大排档就变成现境高端聚餐。 规模大到这种程度,就连酒店餐厅都快装不下。 也得亏罗素的助理安排得力,外加槐诗的面子大,把大半个伦敦的厨魔都摇过来,不然大家只能泡面火腿肠对付一下,回头传扬出去就丢大人了。 只是,在忙碌的应酬之中,槐诗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庞大餐厅,就不由得傻眼。 自带酒水就算了,还有提两捆带鱼过来的是闹哪样?尤其是那带鱼的炮制方式,他闭着眼睛都能闻出郭守缺那老东西的味儿来…… 这么多人乐呵在一块还则罢了,怎么一个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开心? 什么鬼? 百姓无不怀念我理想国吗? “没想到吧?” 吧台前面,跟玄鸟唠嗑唠完了的羽蛇端着两杯威士忌过来,递给他:“别见怪,大家也只是想要找个机会庆祝一下而已。” 诸界之战结束之后,紧绷到现在,未曾品尝胜利的果实,便先要咽下现状的苦涩,谁的心里何尝不想大醉一场呢? 为了死去的亲友和活下来的同伴。 为了结束的战争,和即便惨淡却依旧为自己所存留的未来。 “干杯。”羽蛇举杯。 “干杯。” 槐诗从善如流。 “绿日的事情解决的真漂亮,实话说,出乎预料。” 对于天国谱系的作为,羽蛇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维持局面,并且说服一个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炸弹去自己拆掉自己,还更进一步扩充自身的力量……短暂的迦南一赌,不知道惊掉多少人的眼球。 即便是心知自身的表决被拿去作为赌注,羽蛇也毫无不快,反而越发赞赏。 有时候,逆势而行所需要的只是孤掷一注的勇气,而顺势而行才是天下第一等的难事。难处不在顺势,而在于让大势站到自己这一边。 以一己之力镇压整个迦南,对于天敌太一而言不在话下。 可一纸裁决解散掉整个绿日,不动一刀一剑收拢迦南,所彰显的才是天国谱系之主的重量和威权。 “太惭愧了。” 槐诗摇头:“老前辈们顾全大局而已,反而便宜了我一己之私。” “这么多年以来,能让佩伦顾全大局的人,只有你一个。这是就连罗素都做不到的事情,槐诗。”羽蛇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恭喜。” “谢谢。” 槐诗颔首,自羽蛇离去之后,静静的依靠在吧台上。 微笑着,端详着这难得一见的欢乐时光。 一切愁苦和阴霾似乎都自笑声和麦芽的香气里的消散了,所有人都忘记了纠纷和矛盾,世仇和怨恨,自这同整个世界相比如此狭小的餐厅里,专注的感受着那一滴渺小的快乐。 最后,自不远处那群烂醉肌肉佬的呼喊声里,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笑着端起酒杯,投入到这一场放纵的盛宴中去。 直到短暂的一夜匆匆而去。 自久违的美梦里,他睁开了眼睛,从沙发上爬起,竟然也自各种乱七八糟的厨魔之酒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头痛和昏沉。 很快,自清晨的阳光照耀之下,一切昏沉尽数散去。 可回忆起昨晚的宴会时,依旧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自从诸界之战结束之后,从未曾如此放松过。 只是,没过多久,敲门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先生,很抱歉搅扰您的休息,不过您可能必须要洗漱了。”助理提醒道:“九点钟,您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会议。 我想您不会愿意缺席。” 自茫然的回忆中,槐诗的眼瞳一震,不由自主的从沙发上挺身而起。 原本放松的情绪不由得紧绷起来。 再度紧张。 尤其是看到时间之后。 ——八点五十! “换洗的衣物我已经帮您放在了衣架上,证件和资料在桌子上。” 门外的助理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不紧不慢的提醒道:“顺带一提,我已经以您的名义向大秘仪管理局打过了电话,进行过预约,您不必担心迟到的问题。” “多谢。”槐诗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三分钟后,太一的辉光通过了大秘仪的封锁,降临在广场之上。槐诗已经顺畅又自然的汇入到了入场的队列之中,递交证件,走进了会场。 诸多有所察觉的人投来了视线,察觉到是槐诗之后,便无声的收回。就只有玄鸟咧嘴笑了笑,早已经明白了什么。 “到底是太一,不怕塞车,以后连专机都省了。” 槐诗摇头:“昨晚您把那两瓶黄酒拿出来的时候,就等着看我的笑话了吧?” “你一个人喝了一斤半,还好意思说?”玄鸟瞪眼:“嘴跟长在瓶子上一样,拔都拔不下来。老郭那点家底儿,都给你干完了。” “不是说还有带鱼么?” 槐诗笑起来了,毫不羞愧:“腊肉也行,多来几斤,今年我家过年的人挺多。听说小白说舆岱山的小米和南瓜也都挺不错的。” “……” 玄鸟沉默着,只有眼皮子突突的跳,只有这熟悉的王八味儿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来,眼前这个家伙是罗素的学生。 他妈的青出于蓝! 而且谱系里面还出了内鬼! 他回过头,狠狠的剜了角落里的某个来凑热闹的天敌一眼。 “老郭那里的腊肉每年就这么多,大不了我那一份分你一点,可舆岱山的东西可不好拿。你想要,自己去跟老太太讲,我可张不开这张嘴。” “那茶叶呢?”槐诗追问:“昨晚你还许我两斤正宗大红袍呢。” “我自己都没两斤,到哪儿给你偷去?”玄鸟瞪眼:“就三两,爱要不要!” “行嘛行嘛,三两也行。” 槐诗无可奈何的摇头,老头儿也忒抠门,怪不得被罗素天天惦记。 自缓慢流逝的时光里,两人坐在会议室最前面的椅子上轻声谈笑。在会议室里,低沉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一派轻松和平静的氛围。 只可惜,哪怕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可却难以掩饰眼瞳之中化不开的凝重。与其说是谈笑自若,倒不如说,是强迫着自己去做点其他的什么。 聊天,对话,谈判,商讨。 否则的话,等待的就会如此煎熬。 可到最后,渐渐的,就连谈话声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令人再也笑不出来的寂静。 就像是医院里等待着最终结果的患者一样。 领受命运的审判。 九点十五分,预定的时刻到来,会议室最前方,庞大的屏幕亮起。 来自存续院的专线接通。 可屏幕内既没有神秘的实验室也没有预想之中的繁忙。只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镜头之外低声探讨着什么,可在刻意的屏蔽之下,却听不清晰。 唯一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便只有那一具摆在绝对真空中层层密封的仪器。 确切的说,一台座钟。 无数裸露在外的繁复齿轮以违反机械常理的方式堆砌在一处,已经许久未曾启动,倘若仅凭着外部的结构去推测内部的构造,便会在不断被推翻的假想之中渐渐眩晕。无法想象,那样的钟表究竟如何运转。 这便是汇聚了存续院的无数禁忌技术之后,所制作出来的毁灭警报机。 足以衡量现境之寿命的工具。 亦或者称其为——末日钟! 而就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中,编号未知的院长从镜头之外走入,手握着青铜之眼刚刚递交完成的全境观测记录,将外露的齿轮,郑重又缓慢的将所有的参数输入完毕,确保无一错谬和遗漏。 最后,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枚发条。 插入其中,拧动。 自那一瞬间,无数齿轮和枢纽的运作中,表盘上的指针飞转。而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在槐诗身边,玄鸟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紧绷,脖颈好像僵硬一样,昂着头等待结果,不复刚刚的从容。可槐诗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捏碎手里的杯子。 直到飞旋的指针自火花之中渐渐缓慢,宛如蠕虫一般在表盘上缓慢的爬行着,一点,又一点,自所有人心中划出了一道道冰冷的痕迹,停在最后的刻度之上。 三根指针,几乎已经快要,完全重叠在一处! “观测时间,二十三点五十八分五十六秒。” 在确定末日钟的运作完全停止之后,存续院的院长宣布结果,电子音毫无起伏:“距离零时,一分零四秒——” 槐诗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现境剩余时光…… ——九十六年零四个月十六天。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办法 九十六年。 对于绝大多数常人而言,或许已经漫长到超过一生的长度。对于现境而言,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在最初的理论设计上,末日钟将自现境进入衰败期开始启动运行,计时,经历了一万年以上的时光之后,迎来终结。 遗憾的是自从天文会诞生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诸多创伤的现境已经没有给它正常运作的机会了,自从它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就进入了运算状态。 一直到现在。 见证着时间的增减,流逝和回转,自末日的边缘反复徘徊。 然后,再一次的向着人类做出结局的通告。 只剩下如此短暂的时光。 无人怀疑。 存续院在它的身上耗费了诸多的心血和技术,以此为工具衡量现境,不惜代价的确保它绝对的精准和可靠。 可更加遗憾的是,它所计算的是‘整个现境’从现在距离彻底湮灭为虚无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毁灭就会到来。 根据存续院紧随其后的分析,倘若不作出改变,只是一味缝补和拖延的话,那么在四十年之后,平和的表象就将再无从遮掩现实。 在这之前,越来越多的征兆将会从现境中出现,包括且不限于深度的增加,天灾的密集发生乃至大规模畸变现象。 在这个过程之中,三柱将逐步的失去承载能力,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而在四十五年到来之后,现境将逐步的失去引力,无法再维持诸多边境的运转。 最先从现境之上脱离的,便是现境所缔造出的城墙和防御,抵御深渊的外壳。届时,所有的边境都会如同流星一样,一点点的从现境之上坠落,落入永恒的深渊里。 像是泪水的光。 首先是最外层的边境,再然后是内层,最后,现境的表层也将开始剥落。 而在现境的表层剥落之前,就会迎来内部的坍塌和崩溃。大陆板块和海洋的界限在剧烈的地质变化里迅速的暧昧和模糊。整个现境都在闷热的暴雨亦或者是恐怖的干旱交错中变成一滩烂泥。 而在第五十年到来时,天文会便再无法维持状况,同时,国家的概念也将彻底崩溃。而大秘仪失控之后,人将如野兽一般在濒临毁灭的世界中艰难求活,迎来最后的黑暗世代。 根据预计,抵达六十余年的时候,三柱将彻底崩溃,现境坍塌。 坍塌和坠落将持续三十余年,无以计数的碎片和残骸落向深渊里,掀起新一轮的风暴和连锁反应。 到这个时候,依旧有升华者可以残存在这个过程里,一点点的,不可逆的,迎来彻底的凝固。如同现境的墓碑一样。 九十余年之后,当毁灭的余音消散,属于现境的最后一块残片在混沌之海中彻底瓦解,彻底告以终结。 自昔日的废墟之上,倘若还有吹笛人的死剩种弄臣,或许还有心思去遵照往昔的惯例,评定现境的成就和结末,为它如同昔日所陨落的诸多的世界一般,献上最后的谥号。 从此之后,便是永恒的湮灭和死亡。 不过,对于现境人而言,或许他们所属于的那个世界,在第五个十年到来时,便已经荡然无存了。 以上,便是存续院在通报会上所作出的最后简报。 毫无任何的危言耸听,因为现实就已经比任何谎言还要更加恐怖。 会议于此结束。 漫长的寂静里,再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像是被夺走了灵魂一样,所有人都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看着熄灭的屏幕,还有屏幕中自己的空洞倒影。 自沉默里,槐诗昂起头,凝视着不远处,雨水间歇所显现的灿烂阳光。 自上午的澄澈光芒里,灰暗的城市仿佛也被点亮了,一切都被赋予了如此饱和和显眼的色彩。城市运转如常,喧嚣繁华如旧。 如此忙碌。 就好像,刚刚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只是幻觉,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如此正常,怎么会有毁灭发生呢? 只有在寂静的终末里,有压抑的哭声响起了。 捂着嘴,哽咽。 是决策室秘书处的一名文员。 她捂住脸,努力的克制着流泪的冲动,可脸上的妆容却无可挽回的渐渐花掉了。 在察觉到投来的视线时,便狼狈的低下头,低声说了句抱歉之后,匆匆走向门外。出门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无人去苛责她的失态。 槐诗从她的身上,听到了不同的两个心跳声。 一个悲怆的鸣动着,像是小提琴的哀婉凄诉;一个懵懂的孕育着,像是小小的行军鼓兴高采烈的行军,向着未来。 她怀孕了。 还有什么事情,比告诉一个母亲她的孩子将生存在地狱里,还要更加残忍的呢? 想要流泪的人不知凡几。 可却没有眼泪能再流。 倒不如说,绝大多数人都发自内心的羡慕着,这一份还能肆意流泪的奢侈余地。 自会议和工作的安排中,参会者渐渐散去,带着噩耗去向着其他人通报这一份关于毁灭的消息,亦或者,商讨对策。 到最后,还留在会场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 直到现在,玄鸟才低下头来,点燃了捏在手里的烟杆。 自从会议开始之后便始终肃然的面孔微微变化着,像是努力寻找着平静的模样。 “真少见啊,玄鸟如此愁苦的样子。” “你不也是么?”玄鸟摇头:“我原本还盼着你能活跃一下气氛呢。” 槐诗说:“什么都讲不出来。” “讲得出来才怪了。” 玄鸟眯起眼睛,看着手中的烟杆:“我来之前,还跟谱系里的一个小姑娘批了命。 她受了很重的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跟她讲,否极泰来,劫数已尽。她将来一定能够一帆风顺,嫁个如意郎君,将来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他停顿了一下,无声一叹:“早知道,话就不说那么满了。” “是啊。” 槐诗靠在椅子上,自嘲一笑:“给学生画了那么多饼,这下多半吃不到了,还显得是当老师的没能力……可这一把这么高端,我是真没能力CARRY啊。” 太一之尊位于现境同存。 同时,也必将随着现境而共同消亡。 他的威权系于如今的世界,同天文会一体,早就和整个世界捆绑在一处。可世界即将毁灭的时候,他也注定无法独存。 或许有能够斩断联系的办法,但他已经懒得去找了。 “总要想想办法的。”他说。 “办法总是好找的,槐诗。” 玄鸟摇头:“可事到临头,谁能下得了决心呢?” 此次的现境会议,从一开始就已经说了,寻找探求令现境延续的方式。可本质上,能够继续让这一切维持下去的方法其实并不难找。 难的反而是统一所有人的意见,共同去承担那惨痛的代价而已。 “中午快到了,要一起吃饭么?”玄鸟问。 “不了。”槐诗摇头。 玄鸟笑了起来,回忆起散场时那几道看向槐诗的目光,“约了人?” “没。” 槐诗摇头,“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玄鸟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留下他一个人在会场中。 静静的看着窗外的一切。 太阳普照,俯瞰现境,凝视着即将灭亡的所有。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风暴和狂潮来临之前,最后的寂静。 …… …… 如同槐诗所预料的那样。 下午的会议之上,再无之前的和煦和友好气氛,所有人都吵的不可开交。 玄鸟和提图斯针锋相对,羽蛇和透特神的祭祀话不投机。天竺的象头神和俄联的圣徒依旧维持着中立,可本质上不过是在站队之前等待着几方的价码。 统辖局操持大局,存续院沉默旁观。 至于槐诗,槐诗在打酱油。 因为除了打酱油之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天国谱系只是天国谱系而已,在未曾恢复为理想国之前,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主导局势。 作为现境之太一,在神髓管理委员会彻底稳定之前,他也不能轻易的表露态度。 他也在等待着各方的价码。 而正如同玄鸟所说。 办法总是好找,而且总比困难多。可难的不是找到办法,是下定决心去从无数个拯救世界的方法里选定一个,然后坚决强硬毫不彷徨的执行。 东夏谱系所提议的,是延续创世计划,穷搜深渊,重铸现境。 可遗憾的是,即便采用创世计划,也依旧无从弥补现境所受到的不可逆损伤。这是自从诸神陨落那一日就留下的顽疾。若非如此的话,也不会有黄金黎明那样寄望于深渊的东西诞生了。 根据存续院的测量,如今现境的负荷,只能支撑一次创世计划所带来的重生了。 哪怕是计划执行得当,也只能再延续三百年。三百年之后,耗尽所有潜力的现境将彻底干涸,再无法复生。 罗马谱系所主张的,是整改现境,彻底的改变现境生态和运作方式,舍弃绝大部分不重要的东西,采取消耗更小,更加集中的方法,去减少消耗的同时,变相延续现境的寿命。 美洲谱系则更加倾向于不再维持如此庞大的现境,趁着创世计划的关头,更进一步,将现境进行拆分,解体。化整为零,将整体分散为若干个超巨型的边境,以三柱进行维系。从此,自深渊之上漂流。 而值得一提的是,统辖局所提出的若干个主张中,还有一支进化派,所采取的,乃是昔日理想国所遗留的技术。 以创造主·恰舍尔所完成的理论为基础,对全人类进行以太化,变成纯粹的源质生物。昔日在恰舍尔逝去的时候,她的成果被评价为足以逆转末日钟数分钟之长的伟大创造,毫无任何的折扣和虚假。 以太化之后的人类,舍弃了绝大部分现境之后,凭借着白银之海,便能够再度延续数百年的时光。 除此之外,更多的办法数不胜数。 当然,不论是东夏的重铸、罗马的整改、美洲的漂流、亦或者是进化等等,都可以同其他的方法结合并行,共同运用。 可关键在于,所倾向的利益却截然不同。 对于各大谱系而言,超巨型边境舰队漂流的提案先天性的占据着巨大的优势。毕竟各大谱系,每一家的家底儿都厚的不像话,哪怕是精锐折损至此,依旧未曾能够伤及根本。不提罗马的狼血之地,光是东夏的龙脉,经历了历代东夏谱系的维护和修正之后,完成度已经提升到了理论之上的程度。 从现境之中剥离而出,维持东夏的完整,根本不在话下。 罗马如是,俄联如是,埃及亦如是。 可同时,这样的方式对于其他的小国家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 至于以太进化被抨击和抵触的另一大关键原因,就是生命形态发生变化之后的人类,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庞大混乱,一切秩序都将彻底重组。所有谱系昔日所坚持的一切,都将没有了意义。而失去了物质,徒然残存源质的人类,究竟是否还能称得上是人类呢? 罗马所提倡的整改,更是涉及了整个现境,足以令现境的力量迎来一次大洗牌的恐怖变化。舍弃什么,又保留什么,光是这两点,就足够所有人吵到狗脑子出来。 至于单纯的重铸,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法,但同时,也意味着另类的慢性死亡。可同时并行其他方法的话,又要如何并行,两者占比,如何把持……所涉及到的方面比整改还要更加的庞大和繁多。 这是现境最后的变更机会了。 最后一次重生。 倘若无法解决问题,那么以后便是数着倒计时过日子,如同死囚一般的漫长煎熬了。 哪怕是身处于能够无限加速自身时间的架空会议室里,所有人依旧争论到神思枯竭难以维继之后才停下。 即便是参会者们退出了,却还有更多的成员和对策小组、各方的代理不断的连线进入,汇总着全境的状况,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出所涉及的方面和问题。 槐诗的意识回到酒店的沙发上时,也不由得感受到一阵心力交瘁。 只是,在睁开眼睛之前,感受到了不对。 自己并没有如同进入会议室之前那样,靠在沙发上。 而是枕在熟悉的怀中。 如此柔软。 有一只修长微凉的手指自脸颊之上划过,然后,娴熟的画了一个猪头上去,愉快又惬意。 “彤姬?” 槐诗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她的眼眸和笑容,满怀着愉快。 “唔?已经发现了吗?”彤姬挑起眉头:“亏我还打算给你个惊喜呢。” “因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于是,彤姬面孔缓缓垂落,看着他,近在咫尺,带着好奇的笑意,吐息轻柔:“那是什么味道?” “想要戏弄无辜契约者的坏东西的味道。” 槐诗面无表情的回答:“还有,脸挪开,我要起来了。” “真冷漠啊,没有用的金手指竟然要遭遇这么凉薄的对待了吗?”彤姬垂泪:“利用完了人家甩手就走,还说你不是渣男?” 虽然演还是在演,但却终于放开了,任由槐诗起身。 看着他倒水热茶的身影,倾听着他的无奈抱怨。 “听上去真热闹啊。” 彤姬趴在沙发上,托起下巴:“这么精彩的事情,你难道没有什么提议么?按照你说的话,来都来了,是吧?” “有哦。” 槐诗点头,说道:“汇聚全境的神性,大家都交给我这个太一,然后我来把控这一切,维持所有,岂不美哉? 到时候不论是重铸还是整改,都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损耗,多是一件美事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一瞬寂静之后,沙发上传来大笑的声音,前合后仰,她用力的锤着沙发垫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还真不愧是我的契约者啊,槐诗。” 槐诗无奈:“就算是离谱,也没必要这么笑吧。” “不,一点都离谱哦,槐诗。”彤姬摇头,“相反,行之有效,效率恐怖,而且可行性相当大。只可惜……” 彤姬再度微笑,幸灾乐祸:“恐怕所有人,都绝对不会采用吧。” “对啊。” 槐诗颔首,“因为我是太一。” 如今普照之烈日的威权,对于个人而言,就已经过于庞大和沉重。槐诗之隐患,在于现境自身。 他和现境所结合的太过于紧密,以至于毫无任何限制的手段。 没人能够忍受自己的生命和未来被一人所掌握,哪怕神髓管理委员会即便不是槐诗所提出,也必然会出现。 “这和谁是太一无关。关键在于太一本身。” 彤姬说:“哪怕是个自愿把自己关进笼子里的,缩水版的太一,也一样。” “什么玩意儿?” 槐诗呆滞,“缩水?你管我这个叫缩水?” “不然呢?” 彤姬反问:“和真正掌控一切,足以称之为现境本身的太一相比,如今的你也不过是拿到了管理员账号而已吧?除了太阳之外,绝大部分权限,都已经被锁住了。 比作为寻常的天敌·太一强了不少,但终究有限。 除非你真正的将那些威权从别人的手中夺过来,不惜践踏现境成就自身,否则的话,永远就只能止步于此。 至于我为什么会笑——”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契约者: “你知道上一个打算这么做的是谁吗?”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往事 还能是谁呢? 槐诗翻了个白眼。 当然是自己眼前这个在沙发上笑的打滚的女人啊。 曾经的帝夋,东夏诸神之主,烈日的主宰,太阳神刽子手,神明杀戮时代的发起人,神明联合的直接推动者,天文会的见证者,理想国之后的阴影,以及…… ——昔日的太一! 哪怕只是简单的描述一下她身上挂着的那么多称号,都会感觉到一阵缺氧窒息。大概是房间里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吧。 可眼看着曾经的前车之鉴现身说法,槐诗就感觉,自己不求上进的样子其实也挺好。 至少不用被人所忌惮和仇恨。 “明白了吧,槐诗?” 彤姬感慨:“不论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的生死和一切被操控在人的手中。这个世界是绝对不能容许一个真正的太一出现的。” “亲身体会是吧?” 槐诗斜眼看过去。 “怎么了?” 彤姬反问,趴在沙发上看着他:“对人家的过去有兴趣吗?” 好像发自内心的疑惑那样,她眨着眼睛,任由槐诗凝视,瞪视,怒视,直到最后,无可奈何的移开视线。 她只是微笑着。 越来越得意。 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过来过来。” “你干嘛?” 槐诗看着那温柔的样子,多年的PTSD下意识警惕起来。 这女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可彤姬不说话,只是等待。 你不坐下,我就不说话。 直到槐诗再没有办法,无可奈何的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小心翼翼。 可她却并不满足,低下头,看着彼此之间的空隙,忽然又从沙发上挪动过来了一些,再挪过来一些。 最后,伸出了双手,强行将槐诗的脑袋扭了过来。 强迫他凝视自己,将自己的笑容印刻进他的眼瞳里。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彤姬轻声说:“你想不想对姐姐我,有更深入的了解?” 槐诗警惕皱眉,想要后仰。这个女人又想要拿自己找乐子了吗! “哪种深入,什么了解?麻烦你说清楚一些。” “唔?难道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彤姬微微歪头,不解,然后,缓缓的凑近了,一点一点,直到近在咫尺,吐息吹拂在他的面孔之上: “当然是你一直在想的那种了解呀。” 那一瞬间,槐诗的眼瞳扩散开来。 呆滞。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他只感觉后脑勺一痛,好像被人猛然打了一棍。 眼前一黑。 最后一瞬间,所看到的便是渐渐坍塌的世界,乃至,命运之书中喷出的无数事象,宛如雨水一般的纸页升起。 笼罩现实。 勾勒出过往的轮廓。 你又来? 来不及抱怨。 往事的篇章,自书中揭开。 …… “西方的密斯尔,红土和黑土之地传来消息。” 他,或者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在回过神来的瞬间,好像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他自凡物之中超脱,升腾为更加庞大的生命,更加的瑰丽和威严,宛若真正的烈日那样,俯瞰一切。 槐诗变成了神明。 或者说,变成了曾经的彤姬,不,确切的说……是帝夋。 日主,帝夋! “什么事情?” 槐诗所凭依的视角回过头,看向身后,自己所熟悉的同伴,陪伴在自己身边数百年时光的自然精灵和神明。 羲和。 她说:“九柱神中的拉,衰亡而死。” “……” 帝夋沉默。 槐诗油然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疲惫和怅然。 “那个老东西,最后也失败了么?” 所有源自神髓之柱中所诞生的神明里,唯有烈日最为贴近神髓之核心。而拉便是所有太阳神之中最早所诞生的那个。 同时,也是最早逝去的那个。 哪怕布局了数百年的时光,费尽心机的为太阳这一存在创造出了另一个不存在的映照之物,可终究也未曾能够从现境的轨道上脱离,完成阿波菲斯的转化。 冥河救不了祂。 阿波菲斯也没有。 反而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 不止是被视为来世之路的冥河,从此之后,整个世界都必须面对名为阿波菲斯的灾厄隐患。 “早说过了,界内的神明为了摆脱天命和寿限而求助于界外,就是自寻死路。”彤姬摇头:“奥丁那个老骗子那里呢?” 她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嘲弄了起来:“他也快了吧?” “听说洛基也被放逐了。” 羲和叹息:“上一次酒宴时他说的那几个笑话,我还挺喜欢的。” “预料之中的事情。老骗子贼心不死,总有一天惦记完了自己人之后,会去惦记其他人,不拖着所有人一起下水,他是不会罢休的。” 彤姬警告:“以后跟他们少来往。” “嗯。” 羲和不假思索的点头,满怀着信赖。 就这样,站在她的身旁,陪伴着她一起,如同无数曾经的时光一般,俯瞰着云端之下的世界,见证着那声势庞大的祭祀。 自平原之上,尘世最庞大的聚落,向着烈日之主,献上牺牲。 先是歌舞,然后是牛羊,最后是珍贵的奴隶,夷人王族之血和首级! 在最前方,身披羽衣的佝偻祭祀仰首,大声的颂唱着。 恳请众神之中最强的存在聆听这卑微的祈请。 降下恩赐,洒落怜悯。 可那歌声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甜美和婉转。 如此沙哑。 令彤姬皱起眉头。 那不是她所选定的祭祀。 当云端的神人从天而降时,所有的凡人都狂热的呼喊出声。全部都匍匐在地,虔诚的叩首,礼敬着无上的主宰。 只有祭祀,毕恭毕敬的匍匐上前,赞唱着颂歌,叩首参拜,高举起了手中的襁褓。 恳请着烈日之主,为这新生的婴儿降下恩赐。 可太阳之神却好像未曾察觉一样。 未曾留意眼前曾经最为钟爱的祭祀,被什么其他的东西所吸引了,视线看向了远方。 聚落的边缘,一座空空荡荡的破败草棚下,土坑自奴隶的挥汗之中渐渐开掘而出,以细麻布包裹着的身躯被放进里面,再无声息。 埋葬。 精致犀饰和羽毛落在泥土里,陪伴在主人的身边,可是主人已经不会端起来玩赏。 曾经由帝夋所选出的巫女,已经逝去。 姣好的容貌自腐烂之中鼓胀,裸露白骨,尸水从麻布之中渗出,散发着恶臭。再无曾经的香甜和美好。 如此丑陋。 “她死了吗?” 彤姬问:“明明上一次见面时,她还说想要多养一个孩子呢。” “母亲到最后,都感怀着您的恩德。” 祭祀深深的低下头,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悲伤:“凡人如草芥,春秋一度,如何能同神明一般长存于世呢?” 长存? 彤姬愣了一下,忍不住想笑。 凡人敬畏和礼赞神明,因此求诸于云端之上,恳请慈悲。 可神明也是会死的,自诞生的瞬间,就在名为天命的囚笼之中等待消亡。或者,徒劳的挣扎,自寻死路,自取灭亡。 可祂们又能求诸于何方呢? 她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 转身离去。 只是,视线再一次从墓穴之上的草棚上扫过时,却看到了一只漆黑的飞鸟展开了双翼,慢悠悠的扑打着翅膀,升上了天穹。 引领着逝者的灵魂,归于世界。 惬意的领受着迎面吹拂而来的风,轻灵的飞翔,感受到愉快时,便发出呱噪的鸣叫。 如此自由。 “飞鸟张翅,旋风而上。” 她看向了身后的襁褓,最后对祭祀说:“这个孩子,就叫做‘羿’吧。” 自感怀的泪水和歌声里,神明离去。 只是一路之上,彤姬都再没有说话,不论身旁的羲和如何讲述着凡间的趣闻和陆吾前些日子闹出的笑话,都再未曾开怀。 直到孤独的常仪自远方的天穹之上渐渐浮现,兴奋的向着她们招手,庆贺着如此短暂又如此珍贵的重逢。 自那样的笑容里,彤姬终于回过神来。 “羲和。” “嗯?” 为烈日驾车的御者好奇的回头,看到她郑重的样子。 “终有一日,我会自天命之中超脱。” 她轻声说:“不止是天命,还有死亡……到时候,不论是你还是常仪,还有大家,就不必再如此痛苦煎熬。” “嗯。” 羲和用力的点头,毫无任何的怀疑。 就好像天经地义一般,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彤姬狼狈的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可心中却分辨不清,究竟为何不敢面对她的面孔。 那样的笑容…… …… 如是匆匆,数十年。 她终于完成了自己从诞生以来一直就在准备着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 庞大的日轮之下,此世最为庄严的熔炉之前。 羲和不安的后退了一步,不敢再接近她手中渐渐浮现的锋芒……九支修长的箭矢。 以帝夋之骨磨砺而成,却于自己的源头截然不同,化为了堪称悖逆的姿态。 那是足以弑杀烈日之主自身的箭矢! “快看,羲和,我成功了。” 彤姬大笑着,展示着自己的成果,俯瞰着那一缕缕源自世间一切杀意的锋芒:“这便是钥匙啊。” 打破天命囚笼,不,反过来,主宰天命,主宰所有的钥匙! “放心吧,羲和。” 她拥抱着自己的同伴,再一次的保证:“我会结束这一切,亲手去打破所谓的定数!” “嗯。” 羲和颔首,一如既往。 或许是太阳的光太过于耀眼了,也太过于残暴。 相比之下,她的不安和忧虑太过于渺小。 有如尘埃。 就连帝夋都未曾察觉。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帝夋之死 荒芜的平原之上,裂谷绵延,山峦耸立。 干涸的大地之上吹来了尘埃和风。 自巨岩之上,两个格格不入的来客坐在最高处,眺望着异域的风景。 “前些日子哦,常仪悄悄跑来找我玩,结果没有见到你。” 羲和在后面,悄悄的往嘴里塞桂花糕,嘴唇鼓鼓囊囊的,声音含糊:“回去的时候,发现下面的人都在说,有狗把太阳吃掉了,把她气的跺脚,好久都不愿意出门。” “凡人眼界短浅,并不久长,过一段时间就忘了。” 彤姬没有回头,假装没看见她偷吃:“大不了我去把那帮呱噪的家伙杀掉好了。” “不要!” 羲和紧张的摆手,忘记掩饰嘴里掉出来的碎屑:“她一定会哭出来的。” “她这几年怎么没有来过?”彤姬问。 羲和沉默了。 许久。 “她最近的状况……不太好。” “……嗯。” 同样的沉默里,彤姬轻声呢喃:“她也到时候了么?” 明明凤凰才走了不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出现过。 直到在建木之上找到她留下的神之楔,大家才明白,或许那个执着的家伙早已经在自己所看到的无穷变数之中迷失了。 可无穷的变数里,没有一个,能够通向她所期望的未来。 无穷的可能是凤凰的威权。 可无穷的绝望同样是这一份威权的代价。 而常仪,也和凤凰不同。她生来便不完整,因为自己的存在所造成的干涉。帝夋诞生的太早,也太过于庞大。作为对应的月,她无法支撑这一份恐怖压力,只能勉力维持。 可就算是再怎么努力……也是有尽头的吧? “要去见见她吗?” 羲和鼓起勇气,轻声恳请:“她很想你。” 彤姬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着。 许久,才回过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展颜一笑。 “你先回去吧,羲和。” 彤姬保证:“告诉她,我很快就回去了,会带礼物给她。” “嗯。” 羲和毫不怀疑的颔首。 很快,日御远去,消失不见。 只留下她孤独的坐在巨岩之上,凝视着这另一片大陆和国度的风貌,同时,看向了另一轮高悬在天穹之上的太阳。 自东君的凝视之中,虚幻的日轮剥落辉光,能够分辨出五道交错在一处的庞大齿轮在轰然旋转,牵引着整个世界运转。 向尘世无时不刻的洒落辉光。 自四度的毁灭之后,由五位神祗先后把持和完善这一方世界的烈日威权,最后铸就了‘四度变迁’的时代。 托纳提乌! 被誉为所有太阳神之中的最强者。 只自身一人,便足以同五位烈日之主比拟! 同样,也是他,在不久之前的会议上,对东君的提案率先嗤之以鼻。 “联合所有的太阳神,汇聚威权,成就太一?” 托纳提乌冷笑:“你看上去像是心怀世界的神明么,帝夋?你只是想要拿走所有人的力量,成全你一个人的野心? 想要的话,先打败我吧,赢了我,什么都好说!” “确实,没有那样的必要。”天照赞同颔首:“如今这样很好,有大家分担天命,何必汇聚在一个人身上呢?” “大费周章的结果,常常讨不了好。” 痛饮神酒的阿波罗摇头,戏谑嘲弄:“要我看,还是算了吧。” 耗费漫长时光和无穷心血所召开而成的会议,就此不了了之。 “真遗憾,我给过你机会了。” 彤姬轻叹:“给了你们所有人。” 无人回应。 只有远方吹来了焦灼的风。 “喂,托纳提乌。” 她挽起耳边的发丝,仰头,呐喊:“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又是你?” 日轮之中,托纳提乌显现,冷漠俯瞰:“我不是说过了,除非打败我,否则……” 不快的话语,戛然而止。 四度变迁的缔造者陷入呆滞。 风声消失不见。 一切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无形的弓弦被开来的低沉悲鸣,宛若整个世界的低沉倾诉。 自东君的手中。 “对不起。” 彤姬轻叹:“我没有时间了,所以,不会再有机会——” 苍白的箭矢自赤红色的长弓之上显现,遥遥对准了天穹之上颤栗的烈日。天穹不复湛蓝,只剩下一片如血的赤红。 崩裂的大地之上,熔岩喷涌而出。 无穷承载这自长弓之上所涌现的恐怖力量。 狂风席卷,冲上天穹,带来了灭亡的低语。 “看来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 在那一瞬间,槐诗终于见到了。 真正的,彤弓! 昔日自己在虚幻的赌局里他所驾驭的力量,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无穷的神性自光明之中涌现,自烈日之中蜕变,推动着整个世界降下杀机。一切都自那长弓的主宰之下,整合为一。 这便是为太一所创造的伟大容器。 大地和天穹化为粉碎,只剩下一片漆黑。五重烈日,自那一线微光之下,如泡影一样溃散,甚至来不及逃亡和躲闪。 这是以帝俊的神之楔为素材,为了灭尽世间的一切同类而铸成的武器。 托纳提乌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就连神髓之柱,都在彤弓的调动之下,被强行启动,降下了威权——彻底的将五重太阳毁灭。 以现境之力诛杀不臣! 当第一支箭自虚空之中焚烧殆尽,五代太阳神所有的积累已经化为了神之楔,落入了彤姬的手中。 干脆利落。 如同曾经预想的那样,完美无缺。 “第一个。” 彤姬转身离去。 …… 希腊的大地之上,神庙之中的祭祀浑身赤裸,涂抹香膏和橄榄油,烈日的映照之下,载歌载舞,赞颂着烈日与瘟疫之主,献上牺牲。 自云端,雷鸣轰然而过。 赫利俄斯战车之上,洒下了神明的笑声,如此愉快,令凡人们为之狂喜。 可紧接着,祭坛之上,神明的雕像崩裂缝隙。 轰鸣骤然炸响。 自剧烈震颤消散的云层之后。 一道道如同陨星一般的破碎残骸燃烧着,从天穹之上坠落,砸在了大地之上,掀起新的风暴。而伴随着烈日的熄灭,赫利俄斯的最后哀鸣响彻整个世界。 黑暗里,祭司们陷入呆滞。 错愕的仰头。 感觉到冰冷的液体从天穹之上落下。 血水如雨,笼罩一切。 “第二个。” 天穹之上,俯瞰着赫利俄斯渐渐坠落的残骸,彤姬面无表情的离去。 烈焰自大地的缝隙之中喷涌而出,如同潮水一般,渐渐的吞没了被血色所覆盖的大地。 一切都在燃烧之中哀嚎。 …… 第三个,是乌图。 两河流域,焦土之上,只剩下城邦的残骸。数之不尽的焦尸自火焰里崩裂,恶臭随着浓烟一同扩散。 昔日的繁华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只有如此惨烈的模样。 乃至,跪倒在废墟之间,追悔莫及的神明,捧着怀中的焦尸,绝望的嘶吼和呐喊,咒骂着眼前的凶手。 “假惺惺的慈悲大可不必,乌图,你降下神罚的时候那么多,可曾落过一滴眼泪么?” 东君平静的挽弓,无动于衷:“如果你不想他们死,那你就应该早点站出来,面对我,而不是浪费我的时间!”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帝夋!” 苍老的乌图流下血泪,嘶吼,发起最后的攻击:“你将永失所爱,你将无所成就,你所愿的必将破灭!” 苍白之箭贯穿神躯。 火焰自从乌图的胸口缓缓的流出,点燃了绝望的灵魂。 神明自火中消逝。 徒留灰烬。 …… …… 高天原之上,一片死寂,只有在血色的流淌中,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不要碍事,滚开。” 自东君的面前,燃烧的八首巨蛇剧烈的挣扎着,自哀鸣声里,坠入了黄泉门户之中,再也不见。 昔日众神们尽情宴饮欢庆的殿堂中,如今只剩下残肢断骸,触目惊心的赤红缓缓的扩散。 漆黑的世界之中,已经再无光亮。 就连昔日普照这一片狭窄土地的太阳之主,都已经颤栗着,躲入了天岩户之后,不断的哀求着和控诉着凶手。 试图向外联络,发出求救的警报。 遗憾的是,自东君的俯瞰之中,此处已经彻底隔绝。 甚至没必要动用彤弓素矢。 足以令烈日躲藏的岩窟之门,在她的手中分崩离析,就好像轻而易举。 刺耳的惊叫声从深邃的岩窟里响起,如此恐惧。 彤姬走进了黑暗里。 许久,惊恐的尖叫和咒骂声已经消失不见。 当驰援而来的国津众神们赶来时,所看到的,便是那个渐渐从黑暗里显现而出的身影,胸前带着贯穿的裂痕,重创。 “没想到,只会装模作样的小东西还是有点血气的。” 彤姬轻声感慨,“小看她了。” 就在她的手里,握着一柄崩裂的神之楔。 宛如匕首。 这便是逝者所残存的所有。 “第四个。” 彤姬垂落眼眸,俯瞰着手中的战利品。 于是,在结晶的倒影中,那一张染血的庄严面孔之上,无声的浮现笑容。 如此冰冷。 …… …… “最近,总感觉出了很多事情啊。” “嗯。” “常仪前些日子还说起了你,她悄悄的在你的宫殿前面种了很多花,不让我告诉你。说是惊喜。” “嗯。” “之前,陆吾来找过我,大家都很害怕。”羲和犹豫着,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鼓起勇气,轻声恳请:“要不,我们停下吧,彤。” 她扯着东君的衣角,呼唤着那个只有她们之间才知道的名字,由她为太阳所起的名字。 “你在说什么?”帝夋冷漠回头,“停下?你认真的?” “可是……这样下去,我总觉得,不会有好事。”羲和向后缩了一下,害怕她的眼神:“我们能不能换个方法,或者……” 帝夋的眼神,渐渐阴沉。 看着她。 又是那一副请不要欺负我的表情,又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 就好像,只要求情和恳请,整个世界就都会像是自己一样,无条件的退让和庇护她,陪着她一起做游戏。 “我给过他们选择,羲和。” 她看着那一双眼睛,压抑着怒火:“他们大可以同意联合,或者,将神之楔交给我。可两样他们都没选,我也没得选! 事到如今,你让我停下,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吗?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你真的清楚吗!” “可是,可是……常仪已经快要消亡了啊!” 羲和低着头,哽咽着,哀求:“她只想多看你几眼而已……为什么啊,彤,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去见她一面啊!” 帝夋再没有说话,也未曾理会她。 直到日御沉默着离去。 漫长的寂静里,彤姬沉默的思索着那个问题,却不由得回忆起常仪的微笑,每天黎明时太阳升起,每天夜晚到来,都能够看到常仪和羲和的笑容。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起,她已经不敢再去看了。 不敢再去看她们的眼睛。 “啊呀……” 尴尬的声音从殿堂的门外响起,不请自来的讨嫌客人小心翼翼的探进了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张望: “本来还有事情想要找你商量,结果看到这种事情。” 祂问:“你们这是……吵架了?” 她冷漠的看过去。 看到这一张宛若猛虎的面孔,长发朱赤,宛若流水,眼神一如既往的令人厌烦。 白泽。 整日和凡人厮混在一起,放浪形骸的家伙。 哪怕同样以福泽著称,却和凤凰不同,毫无任何的坚持,得过且过。 除了好运之外,一无是处。 “我刚刚看到,羲和都哭了哦。”白泽叹气,“她还在门口那边徘徊着呢,好歹去安慰她一下嘛。” “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冷漠的问:“你在指教我么?” “不敢。”白泽用力的摇头,长发如水波。 “那么,你是来阻拦我的么?” 白泽的表情越发惊恐,震惊失声:“你觉得我有那能力么?” “那你为何而来?” “只是有些担心而已,毕竟之前不声不响的,忽然闹的这么大。” 白泽尴尬的抬起爪子,挠了挠头上的角,并不掩饰自己的发现和猜测:“你会这么做,我倒是不奇怪啦……不过,帝夋,你这么做,是为了大家么?” “不然呢?” 东君反问:“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 白泽沉默了很久,轻声问:“可倘若那么有一天,大家都拦在你的前面呢?” “……” 东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眼神渐渐暴虐和冷酷。 “我明白了。” 白泽缩头,保证道,“多谢你听完我这些废话,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祂们也不会干涉你。” 好像生怕她改主意一般,白泽慌不迭的踏云而去。 到最后,也没有说究竟找她商量什么。 恐怕还在酝酿着什么鬼主意吧? 但无所谓。 彤姬冷漠的收回视线,凝视着殿堂之外那笼罩了整个世界的庞大日轮。 已经再没有人能够阻挡她了。 …… 第五个的时候,她来晚了。 巴德尔已死。 自万物的悲鸣和哀悼里,她冷漠的环顾着眼前的世界,开始怀疑,这是否又是洛基的阴谋,远在地狱的倒霉鬼依旧试图去触碰现境。 可当她回过头时,便看到了不属于此处,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身影。 一脸呆滞的升华者。 时隔着数千年的时光,看向了过去。 呼唤她的名字。 “彤姬。” 令旁观的槐诗如遭雷殛。 那是他自己…… 赫利俄斯上的短暂一梦,自巴德尔逝去的残光里,他跨域了时光的极限,看向了遥远的过去,然后,又在彤姬的手中,捏成了粉碎! 彻底破碎! 丝毫没有任何的留情。 冷眼睥睨着所发生的一切。 “这是谁的把戏?” 她回过头,环顾着四周:“奥丁?不对……是你在搞鬼吧,密特拉!” 就在她的面前,树林交错的影中,秘密和契约的执掌者显现,最为神秘的太阳神微笑。 密特拉显现。 “实话说,我并不介意你拿走太阳的威权,反正我手头的威权还不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密特拉说:“我很想看到你的结果,太一能否实现。” “那就不要废话。” 彤姬冷漠的伸手。 “不过,我改主意了。” 密特拉摇头,戏谑的端详着她的神情:“没想到,原本只是随意的一次占卜,竟然能够看到那么离谱的未来碎片…… 很遗憾,你注定一无所得。” 他说:“帝夋,我已经洞见了你的失败。” “除此之外呢?” 在短暂的死寂之中,帝夋并未曾勃然大怒,只是平静的发问:“你还看到了什么?就比方说……你的结局和下场?” “就是因为看到了,才会来这里啊。” 密特拉无可奈何的一笑,展开了双臂,毫无任何的抵抗:“你还在等什么?” 洞见宿命和未来的秘仪之主,已经洞见了敌人的失败。 同时,在那之前,所看到的…… 是彤弓之下,自己无可避免的死亡。 “你赢了。” 自扑面而来的毁灭里,祂微笑着,最后道别: “尽管只是暂时。” 第五个。 …… 接下来是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乃至……第九个! 从第三个开始,渐渐得到诸多太阳的威权的帝夋已经凌驾于前所未有的高度之上,从未曾有神明如同她一样,接近神髓的本质,同时,渐渐成为这一份力量的化身…… 哪怕是逃走也不会有用,不论是如何煞费心机的躲藏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当九支帝夋之箭用尽,举世之烈日,已经被尽数射落。 哪怕还有幸存者,也不敢再站出来,阻挡在她的面前了。 整个现境,都彻底的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不知道多少神明沉默的凝望着此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而在这之前,黑暗里的世界,便已经被坍塌的轰鸣所充斥。 山峦在哀鸣之中震颤,倒下,埋葬在海洋的洪流之中。 连续九个太阳神的陨落,令神髓之柱为之重创,难以维持平衡,整个现境都笼罩在动荡之中。就连不周山和建木,都拦腰而断,无法支撑天穹之盖。 破裂的天穹之后,有流火不断的从天而降,深渊的沉淀侵蚀中,洪水在大地之上肆意的奔流。 可唯独还被光芒所普照的东夏,却笼罩在前所未有的焦热和窒息里。 焦热的狂风席卷。 干涸的大地之上,已经再无任何的田苗幸存。 当十道烈日的威权自帝夋的手中显现时,十道庄严的日轮便自天穹之上显现,自神性的灌溉和源质的焚烧中,暴虐的升腾,洒下毁灭一切的热量。 尘世被抛入了熔炉之中。 当她自天穹之上俯瞰时,一切好像都笼罩在火焰里。 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人狼狈的爬上不周山的山巅,那个苍老的聚落领袖逆着火焰,踏着燃烧的泥土和岩石,艰难的呼吸。 向着天穹呐喊。 仿佛是在怒骂或者诅咒。 可那样的声音太过于渺小,难以传达到天穹的最高处来。 帝夋冷漠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毫不顾惜的,将所有的威权彻底催发。 令天穹的正中央,庞大的裂口迅速的生长,展开。 洞穿现境的封锁,打开三柱的囚禁。 ……掌控所有! 自桎梏一生的天命之中,彻底解脱! 她已经站在了那一扇门的前方。 凝视着那渐渐降下的辉光,再无法克制喜悦和笑容。 可紧接着,所响起的,乃是大地最深处的咆哮和长吟。 仿佛延绵世界尽头无穷大地骤然一震,裂谷展开,从其中升起的,便是烈日之主都未曾察觉到的,浩荡光流! 名为龙脉的存在! 无穷光流自龙吟之中涌动着,升上天空,缠绕束缚在一道道日轮之上,宛若锁链那样,彻底的封死了太一之门。 将她桎梏在其中。 自一道道熟悉的气息里,她恍然大悟。 “是白泽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么?” 帝夋垂下眼瞳,分辨着桎梏之中的气息,渐渐了然:“陆吾,英招,应龙和烛龙……还有你吗,羲和?” 唯独未曾预料到的,是那个阻拦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流着泪,看着她,却再未曾后退一步。 纵然要面对太一的怒火。 “就连你也要背叛我么?” 彤姬嗤笑,冷声发问:“就你一个?常仪呢?不敢面对我?” “常仪已经消亡了,彤。” 羲和努力的咬着牙,克制着哽咽的冲动:“直到最后,她都在等着你回来……可你究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啊? 你究竟将我们当成了什么?” 那一瞬间,帝夋陷入了呆滞。 哪怕她心知肚明,此刻的迟滞有多么的致命,却依旧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一张笑容。 明明应该无比熟悉才对。 可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再不清晰。 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 当三柱剧震的轰鸣,响彻整个现境,万物好像都被推倒了毁灭的边缘,一切都在迅速的失控,崩塌。 伴随着太一的显现。 这便是挣脱束缚的唯一方法和结果。 ——毁灭掉一切! 已经已经都要来不及…… “这是常仪最后的恳请,彤。” 无视了烈日的灼烧,羲和伸出手,最后一次微笑,带着眼泪。 “仅此一次。” 她说:“请你……原谅我吧。” 那一瞬间,大地之上的尘埃草芥里,有人向着神明,射出了轻蔑叛逆之箭! 就在不周的最高处—— 那个半身被点燃的魁梧老者,挽起了手中的骨弓,奋尽所有的力量。 向毁灭,降下制裁! 啪! 十道烈日如泡影一样消散,天穹之间的裂缝再无法扩张,迅速的收缩。 自龙脉的桎梏里,彤姬低下头,凝视着贯穿她们彼此的箭矢。 难以置信。 那是同帝夋之箭同出一炉的创造,未曾出现在她计划之中的,第十支! 以常仪和羲和之威权,舍弃所有,铸以此箭! 这便是为了毁灭太一而创造的武器。 唯一能够击溃帝夋的力量。 “太愚蠢了,羲和。” 彤姬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 明明距离太一,只差一点…… 可是,在瞬间的凝视里,她看到了羲和的眼瞳,还有泪水的倒影之中,那个陌生的身影和面孔。 不知何时,已经面目全非的帝夋! 如此狼狈。 就像是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真可怜啊,帝夋。 她无声的轻叹着,闭上了眼睛。 原来,不止是常仪和羲和,就连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吗? 自袭来的昏沉和黑暗里,一切都在飞速的远去。就好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不再需要。如此的孤独。 她竭尽全力的,挣扎着,想要伸出手…… 想要再失去一切之前,再一次的拥抱她。 想要告诉她。 害你哭了,对不起。 她坠入了黑暗里。 …… …… 仿佛是在坠落和升起。 仿佛又像是溶解和离散。 好像经过了无穷漫长的时光,难以忍受的苦痛和绝望,但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却好像只是弹指一瞬。 一切都变得不同。 再感受不到曾经的一切。 光亮太过于耀眼,她什么都看不清晰,什么都感受不到。 唯独鲜明的,是从未曾体验过的感受。就好像,自从诞生以来的就缠绕在灵魂和命运之上的枷锁,被解开了一样! 如此的自由。 就连呼吸都变得如此顺畅。 她本来应该狂喜,手舞足蹈,可是却又前所未有的惊恐和不安。 感受到自己孱弱的身体,如此渺小,就连任何的野兽都能够轻易的杀死自己。 在这寒冷中,不由自主的颤抖,颤栗,难以克制哽咽。 “啊?这么快就睡醒啦?” 自模糊的光亮里,忽然有一张遍布胡茬的丑脸凑近来,如此庞大,像是巨人一般,咧嘴,向着她努力的和蔼微笑。 于是,襁褓中的婴儿再忍不住,啼哭出声! 整个聚落和村庄里,不知道多少人被这哭声吸引,好奇的抬头,看向那个张扬放纵的苍老男人。 笑容如此得意! “姮!姮!”他大声呐喊:“你看看我捡回来什么?” “说了多少次,不要每天都捡乱七八糟的东……” 话音未落,有惊恐的尖叫声响起。 一个健壮的妇人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面色骤变,劈手从他的怀中躲过襁褓,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婴儿,最后,紧张的抬头问道: “你……从哪儿抢来的?!” “我捡到的!” 男人瞪眼,努力辩驳:“我今天早上亲眼看到她从天上掉下来……不对,这就是上天赐予我的!” “哈哈哈哈,没错,就是这样!” 那个人仰天大笑,举起了手中的婴儿,向着整个聚落,向着天穹和世界,得意的宣告:“从今往后,你就是羿的女儿!” 他说: “——你的名字,叫做彤!” …… …… 帝夋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山海经·海内经卷十八》 这便是帝夋之死。 这便是彤姬的诞生。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彤姬 凡人的生活注定难以适应。 即便是从襁褓婴儿时期开始也一样。 习惯了作为神明的无所不能之后,面对无所能的困苦境地时,便难以忍受自身的渺小。 而更难以忍受和适应的,是那个名为羿的家伙。 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作为人而存在的时日如此短暂,可即便是连带着之前作为神明的漫长时光,也很少会遇到如此离奇的家伙。 从自己两岁开始起就喂女儿喝酒,三岁的时候扛着女儿一起去打老虎,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她如何设下陷阱捕猎猛兽,而在女儿五岁的时候就把所有的活儿全都丢给她……然后开始无所事事的到处讨嫌。 每天不是打架就是喝酒,喝醉了之后,就吹嘘着自己登上不周,一箭射落了九个太阳的丰功伟绩。 遗憾的是,完全没有人相信。 然后,隔三差五去对人而言完全是魔境的荒野里找乐子玩,包括且不限于暴揍妖魔和山精,甚至就连神兽的后代也完全不放过。 最终的结果就是动不动就搞出一大堆麻烦来,唯一要站出来收拾残局的,便是自己这个倒霉女儿。 然后,烂摊子越来越多。 麻烦的事情越来越麻烦。 可不论用什么方法去提醒和规劝,他却依旧死性不改。 不高兴了就撒酒疯,高兴了之后还撒酒疯,还拉着旁边的人一起跳舞,最后跳的人越来越多。外来者都以为聚落里在过节。 其他聚落的使者如果不尊敬他,就会被他打掉一嘴的牙。如果尊敬他,他就会邀请使者一起切磋,然后打掉一嘴的牙。 傻缺一个。 偏偏喜欢这个傻缺的人不在少数。 哪怕是曾经的帝夋,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不由得会望天感慨几句,人的生活从来如此艰难,还是只有自己是如此? 总感觉位置好像哪里不对。 当爹的是羿还是自己? 不过艰难的时光总有尽头,这几年就省心了。 烦心的事情没那么多。 因为他快死了。 “竟然是老死,真丢人啊。” 摇椅上,枯瘦的老男人吧嗒了一下嘴,缅怀着烈酒的味道:“这么死掉的话,和虎豹和妖魔同归于尽的先祖们恐怕也会看不下去吧? 你以后可不能像我一样啊,彤。” 他认真的叮嘱:“一定要拼个够本的才行!” “……” 彤姬沉默的坐在炼炉的前面,头都懒得回,不想理他。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越来越浓厚的死亡气息。 如此清晰。 凡人的死和神明的消亡,又何其相似呢? 不论是否在天命的桎梏之下,最终,形骸朽坏,灵魂消散之后,依旧要归于世界,再无任何的存留。 如此卑微。 卑微的令人不快。 倘若旁边还有个不知死活絮絮叨叨的家伙在不停的罗嗦的话,就更加的不快了。 啪! 自开启的熔炉之中,珍贵玉髓和白露为引,融化金石之大丹,最终化为了翠绿色的液体,落入碗中。 再然后,拍在了老东西的面前。 “别废话了。” 她面无表情的说:“试药。” 不死之药。 确切的说,只不过是距离完成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试验品而已。 神祗依旧难逃千年之后的衰亡,何况凡人呢? 哪怕是穷搜如此众多的宝贵材料,最终所作出的,也只能为凡人延续一二百年的生命。 可寂静之中,羿只是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碗。 许久,收回了视线。 只是摇头。 “将它留给姮吧,悄悄的给,不要说。” 他说:“嫁给我这么一个浪荡的家伙,煎熬受苦了一辈子,她可没少抱怨过……要是知道我临死之前将这么珍贵的东西给她,说不定就会感动到流眼泪,后悔没有对我好一点,然后追悔莫及吧?” 说着说着,笑容得意起来了。 太怪了。 怪到让彤姬想要杀人。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么!” 彤姬怒吼:“吃了它,别墨迹了!” 躺椅上,老人呆滞了一下,嘴唇开阖了一下,好像被吓到了一样,眼中隐隐浮现泪光:“真过分啊,彤,有这么对父亲说话的女儿么?” 彤姬不为所动,越发的冷漠,瞪着他: “你不会真觉得你是我的父亲吧?” 委屈的神情和泪水消失不见,好像戏法一样,摇椅上的老人展露笑容,昂着头,如此得意:“为什么不是呢?” 令彤姬,无言以对。 他早就知道了。 或许从一开始。 这么多年,他们都未曾触及过这一话题,可彼此却早已经对真相心知肚明。 “就没想过杀了我吗?”彤姬问:“我可是几乎毁掉一切的元凶。” “为什么要杀?” 羿反问,“毁掉一切的是帝夋,可你是我的女儿啊,彤。作为父亲,如何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那样平静的神情,毫无犹豫。 令她陷入了沉默。 “神和人,是不一样的,彤。 即便是曾经作为帝夋,但我可以确定,你和祂并不相同。 你只是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已。” 躺椅上的老人看着身前的女儿,悲悯轻叹:“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为你而悲伤。 因为你所习惯的神明的职责和束缚太过于沉重了。 你却未曾如人一般的过活。” 彤姬冷漠的反问,“都是失败和笑话而已,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作为神明,长存于世,高踞与云端之上,无所不能。 可作为人的一生,却如此短暂。诸多不便和困苦中,唯一可堪夸耀的,便只有这一份同神明相较不值一提的自由了。” 羿悲悯轻叹:“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也太过于渺小。可你所追求的,即便是对神明而言,也太过于遥远……” “我已经注定,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握住了女儿的手,那么用力:“可我走了之后,当你孤独和痛苦时,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 有那么一瞬间,彤姬很想要甩开他的手。 可是却并非是因为厌恶和愤怒,而是恐惧和不安,所能够感受到的,除了那一缕微薄的温度之外,便只剩下死亡的气息。 只是如此的感受,便不知为何,如此的难过。 “我会让一切都得到挽救的,羿,包括你。” 彤姬任由他握着手,躲开他的视线:“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不论是衰亡还是死,我都可以解决。” 羿只是摇头,微微一笑。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当你的路走到尽头的时候,能够感觉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他说:“我希望你的追逐能够,有所结果。” 那样的笑容,刺痛了彤姬的眼睛。 就好像,洞见了遥远的未来和结局一样。 如此悲伤,又如此的期冀。 “作为凡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于狂妄了吧?” “不,这只是作为父亲,对女儿的期许和祝福而已。”羿握着她的手,最后叮嘱:“等我死了之后,就离开这里吧。 不要在困守在这个小小的聚落里了,你的未来和你所想要的,不在这里。” “太蠢了。” 彤姬再忍不住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傻话?” 可羿只是看着她。 毫无动摇。 “飞鸟张翅,旋风而上,是为‘羿’——” 他轻声问:“作为神明,你将这样的自由给了我,可作为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张开翅膀呢?” 彤姬愕然。 呆滞着。 “我死了之后,就不会有人再束缚你了,彤。你便自由的去选择,踏上什么样的道路,成为什么样的人吧。 不要放弃,也不要失望,因为在路的尽头,一定能够有所结果,一定会有为你所留的报偿。 相信我吧,这是我作为父亲的保证。” 垂死的老人最后一次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像是触碰举世的珍宝一般。 就像是当年触碰那个襁褓时一样。 面对着死亡,并不悲伤,只是满怀着喜悦和平静。 最后道别。 他说:“我已见证了你,就像是你见证我一样。” 当干枯孱弱的手掌失去最后的温度,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时,躺椅上的老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断绝呼吸。 不论如何的呼唤和呐喊。 短短的七十余年的时光,同永恒的世界相较,不足一瞬,可是却又如此的狂妄和傲慢。 轻蔑着既定的所有,我行我素的决定着自己的人生,尊崇着自己的道德和规则,并贯彻了这短暂的一生。 自由的活着,自由的选择了死亡。 命运、神明和死亡,都未曾让他低头。 现在,他死了。 寂静里,彤姬沉默着,看着那一张平静的面孔,想要说什么,可眼泪不知为何流出来。 作为神明,羿是她的仇敌,可神明已经消亡了。 作为凡人,羿却是她的父亲…… 但她的父亲却已经死了。 成为人的第十五年,她第一次的,感受到,作为人的悲伤。然后,才发现,不知不觉,却早已经学会了作为人的喜乐和欢欣。 当她成为太一,失去了所有的同伴。 可当她选择去成为人的时候,却注定会失去更多。 现在,她自由了,可是却对一切无所适从。 世界太过于庞大,也太过于残酷。 她已经看到了漫长的迷途。 “我要走了,父亲。” 在简陋的葬礼之后,她凝视着沉默的坟茔,最后道别。 无人回应。 可在幻觉之中,却依旧仿佛能够听到那愉快的笑声。遥远的余音回荡在天穹之上,随着风一起,追逐着她,向了远方去。 即便是对于曾经的神明而言,旅途也依旧如此漫长又艰苦。 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之后,她再一次的将精力投注到了往昔视为玩具的秘仪和炼金术之中去,以此为生。 如此,孤身一人的游荡在大地之上。 匆匆数年。 她自九州之间跋涉,穿过了不知多少聚落,见证着繁荣和衰败,和平和战争,寻觅着往昔的遗痕。 可即便是踏遍了曾经同伴们的聚所,依旧找不到任何神明存在的痕迹了。 在昆仑山的最高处,在深海之中,甚至凭着飓风和木翼升至云层之上,寻找曾经属于自己的宫阙。 可除了一重重尘埃和坍塌的遗迹之外,一无所获。 神明们已经不再出现在于尘世之间,就好像舍弃了世界,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孤独的世界里。 可直到最后,当茫然的寻觅迎来终结,她再一次回到了大地时,那曾经被自己忽略的低沉鸣动,才变得如此清晰。 来自大地之下。 那浩荡庄严的奔流,贯穿山峦和河流,遍及一切,笼罩所有。 名为龙脉的庞大存在。 自奔流之中,熟悉的鸣动重叠在一处,如此熟悉。 那一瞬间,自迟滞的恍悟中,彤姬终于迎来答案。 他们无处不在。 他们就在这里。 这便是神明们最后的归处…… 将所有的一切神性和力量归于龙脉,将这一份职责,交托到凡人的手中。 令神明自天命的桎梏中解脱。 他们的灵魂化为奇迹和变化,同此方的大地和世界融为了一处,从此往后,凡人和神明具为一体。 纵然这无穷的力量隐匿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难以窥见,但只要善加引导,恒久的维持的话,那浩荡的规模,终有一日能够真正的显现于尘世之间吧? 从此,于这一片大地,于整个世界一同长存。 或许,这便是往日白泽想要和自己商量的事情吧? 如此离奇和夸张的计划,也只有那个家伙能做得出来了,也唯有曾经的自己,不能接受。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比彤姬还要更早的,察觉到了她的虚伪和野心。可即便是如此,他们却依旧让彤姬重新活在了这个世界上。 作为人,去面对这一切。 从此之后的时光里,她的足迹遍及了现境的每一寸角落,以人的视角,见证着永无休止的纷争。 以不同的名字,从所有人的生命中经过。 然后,以不同的作为,留下了截然不同的传说。 见过她的人都将她当做了难以捉摸的幽魂,可没见过她的人,都将她的存在当做荒诞无稽的醉话和传言。 一次次的漫长沉睡,又一次次的短暂苏醒。 她早已经应该死去,可偏偏死亡未曾到来,即便是她刻意的寻觅,可每一次闭上眼睛,在漫长的梦境尽头,总能够看到,那一柄闪耀的彤弓。 遗留在自己灵魂中的神之楔。 或许这就是常仪和羲和所遗留的祝愿。 因为她们的祝福,她无法死去,因为羿的期许,也无法放弃和停下。 就这样,自神明和人之间徒劳徘徊,自世间疲惫的寻觅徒劳的追逐着永恒和超脱。 可所得到的的,只有永无休止的循环。 一次次的见证着徒劳的挣扎,一次次的迎来破灭和死亡。 直到神明们死去。 直到她渐渐的从人化变成了传说,她是曾经的帝俊,是曾经的精卫,是曾经的不死之鸟…… 在这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她渐渐变成世间升变的集合,一切变化和超拔的记录者,自无穷事象之中所蜕变而成的精魂。 直到有一天,当她再度自沉睡中醒来,看向濒临崩溃的世界,诸神陨落之后的现境。 还有那群自称为先导会的旅行者。 他们游走在世界各处,向所有甘愿响应的人发出邀约,自毁灭即将到来的时候,描绘着属于所有人的未来和明天。 以及,名为天文会的庞大存在。 她再一次的开始了见证。 就在其中,沉默的旁观着,见证着这属于人的伟大创造和时代,见证着他们所创造的奇迹和功业。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超过自己、超过曾经所有的救赎终有一日将在人的手中完成。 可辉光之下,日复一日增长的,还有黑暗。 她同样凝视着那一片扩散的阴霾。 直到有一天,自那个幕后的推动者的口中,得知所谓的【救世主计划】的存在。 “断绝所有的罪孽和地狱?依靠一个人?” 她再忍不住嘲弄:“人类,还真是无可救药啊。” “或许你对人依旧无法信赖,但是没关系,你可以亲自把控,主导这一切!”会长微笑着:“我们可以救赎所有。” “不,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她受够了那样空洞的笑容,转身离去:“留给你们的,只有悲剧和毁灭,仅此而已。” 从那一天开始起,名为彤姬的存在自理想国之中消失无踪。 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的离去,仅此而已。 甚至没有多少人察觉。 当她最后一次,眺望着已经截然不同的世界时,便能够看到远方黑暗的太阳升起的模样,再无任何的留恋。 就这样,将彤弓抛入白银之海的最深处,归还人世。 她沉入了无数梦境的最深处。 迎来无人搅扰的安眠。 直到有一天,自命运之书的鸣动之中,再度醒来。 她睁开了眼睛。 槐诗,睁开了眼睛。 看着她的面孔,还有笑容。 她也在看着自己。 如此愉快。 “感觉如何,槐诗?” 彤姬垂眸,俯瞰着怀中的契约者,低垂的长发宛若流水,从他的脸上划过,那么轻柔:“是否有从前任太一的失败中,得到些许的教训呢?” “……不好意思,没有哦。” 槐诗茫然的眨着眼睛,思索许久,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到什么值得自己警醒的地方,可到最后依旧毫无领悟,反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不由得瞪大眼睛,震惊失声。 “等等,那这么算来,你岂不是已经……” 不需要死亡预感。 那一瞬间,槐诗自她的笑容里看到了胜过深渊的恐怖和黑暗。 话语戛然而止。 僵硬。 而彤姬依旧在微笑着,看着他: “已经什么?” 槐诗吞了口吐沫,干涩的说道:“岂不是……已经,很辛苦很不容易了?” “是啊。” 彤姬颔首,循循引导:“所以呢,要对一直为你辛苦付出、不计艰辛的善良温柔大姐姐,说些什么呢?” “谢谢彤姬!” 槐诗呐喊,不假思索。 于是,胜过深渊的恐怖黑暗无声消散,只剩下了甜美又愉快的笑容。 然后,抬起了双手,毫不留情的捏着槐诗的面孔,风暴揉搓,直到他奋力挣扎着,低头求饶,才缓缓的收回了这微薄的惩戒。 “最后,找到了吗,彤姬?” 槐诗拨开蒙在脸上的头发,问道:“挽回一切的方法。” “没有哦。” 她抬起两根手指在眼前,比划了一个渺小的距离:“还差一点点……不过很遗憾,世界又双叒叕要毁灭了嘛,估计也没机会再找了。” 说着,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契约者,“那么,在世界毁灭之前,你会给我答案么,槐诗?” “我也找不到啊。” 槐诗遗憾的摊手,最后保证道:“不过,我至少帮你一起找嘛。” 他说:“反正,等我们拯救了世界之后,还有一大把时间呢。”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彤姬怔怔看着他,许久,嘴角微微勾起。 无声的微笑着。 她点了点头。 “好啊。”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引路者 伦敦,现境会议。 当阴云和雨水自天穹之上散去时,晚霞自夕阳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整个世界好像都被撒上了一层金色,如此璀璨。 可遗憾的是,注定没有人会去在意如此绝妙的风景了。 暂时告一段落的会场内,依旧一片喧嚣。 自由走动的各方代表们交换着意见,或者互相展示自己的方案,抓紧时间陈述利弊,绝不放过任何的空隙和机会。 就连某个缺会的家伙的位置上,都已经堆满了厚厚一叠,如同小山。 争吵还在继续,角力也还在继续,甚至争执和辱骂也不在少数。连续三天在会场里出现了斗殴事件,所幸,能进会场的人大家心里还是有逼数和轻重的,无人伤亡。 更何况,有存续院在,有时候想死都不容易。 唯一的缺点,签字笔的消耗数量比较惊人…… 只能说,某个始作俑者和他的老师开了个好头儿。 然后又同样跑得飞快。 以至于大家想要纷纷学以致用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他到哪儿去了。 会议还在继续。 不论是否有人缺席。 现境还在运转。 不论是否濒临毁灭。 短短的四天之内,整个现境会议所递交的方案,已经接近了一万份。包括且不限于各个统辖局分部和机构,各个谱系和国家,乃至包括石釜学会在内的各方势力和巨型公司…… 对此,统辖局没有设置门槛。 来者不拒。 不论你说的是不是屁话,有没有过脑子,你敢说就行。是否有施行的可能和如何验证,自然有部门接手。 如同再生计划的沙盒系统这样的超巨型验算机构,统辖局统共有五台,还不包括已经淘汰了的两台旧型号和一台原型机。 除了统辖局之外,各大谱系也有着自己独立的验算系统,而且东夏的天工计划还在加班加点的进行推动,等纯钧装填完毕之后,验算效率还能翻倍。 而天国谱系也慷慨的拿出了自己刚刚修复完毕的乌托邦主机,作为槐诗的副长,如今的艾萨克校长先生也完美的完成了槐诗的计划,推动着以整个暗网边境作为主体的三贤人系统登上舞台。 存续院的巨型计算机就更不用多说了,鬼知道有多少。几乎每个大型实验室和每个单独收容的毁灭要素都会配备一套独立的系统。 而就在这些日子里,整个现境的算力已经全部投入到了对所有计划的验算和审核之中。光是每天消耗的电力,就已经占据了整个现境的五分之一。至于更夸张的源质消耗,统辖局连句话都没说,全部包圆。 而作为参会者而言,这几天,只能说大开眼界。 接近一万份的方案,充分的印证了人类思考的边界究竟有多么广阔,甚至称之为物种的多样性探究也不为过。 种种计划里,踏实可行的、天方夜谭的、靠谱的、离奇的、异想天开的……只能说,包罗万有。 和其中有些令人发指的玩意儿比起来,机械飞升都算保守,全人类在白银之海彻底融合都是落伍。 在架空会议室里,苦中作乐的统计人员们甚至制作了榜单,还关起门来进行了颁奖仪式。其中统辖局技术部获得了最没人性奖,而石釜学会获得了地狱笑话奖。 存续院获得了最佳底线奖。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虽然,存续院除了最初的一份方案之后,后续没有再给出任何的计划。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所选出的方案被印证为不具备施行可能的话,那么在会议结束之后,他们将会强行接手事态。 只有局势到不可挽回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可实际上,其中的因果关系可能没那么的固定——在更多的时候,他们来负责接手的时候,就必然会出现不可挽回的风险。 所以,不论是谁,都发自内心的期望着状况不会糟糕到那种程度。 因此,越发的胶着和紧张。 当暮色渐渐深沉时,连羽蛇都开始有些精力不济,心力煎熬。 他瞥向了那个空空荡荡的座位: “天国谱系的呢,真就没来?” “对,说是明天也不会到。” 旁边抽着烟杆的玄鸟戏谑一笑:“好不容易把房产证拿回来,总要回去敲敲门清清灰吧。” “啧,我还指望他能来一点惊喜呢。”羽蛇失望摇头:“最起码别再这么枯燥了。” “惊喜?” 周围的人闻言,不由得抬起眼睛,齐齐叹息一声:“只要别是惊吓就好了。” 很明显,大家对槐诗的尿性早就有所领悟,并不抱有更多的奢望。 咬人的狗不叫。 这么多天没吱声没出现,这狗东西绝对是在憋个大的准备吓人玩! 想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整齐划一的摇了摇头。 短暂的题外话到此结束。 最上方,木槌被敲响了。 会议再度开始。 再没人有心力关注其他。 可除此之外,更多地方,几乎全境所有还能够使用的轨道探镜,都自同一个权限的控制之下偏离了既定的路线,每一个经过大西洋上空的飞行物都沉默的俯瞰着同一处海域。 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是肉眼永远无法洞彻的幽暗。 更深处,再深处。 恐怖的水压充斥着的所有领域,暗流汹涌,自裂谷和熔岩之中无声的穿过,灼红色的光芒照亮一切。 足以同月球表面的环形山相比拟的恐怖凹陷之下,层层裂隙的最深处,是常人可能永世都不会触及的破碎地壳。 海水被无形的力量撑起,形成了宛若坟场一般的寂静领域。 在正中央,有一扇石门,无声开启。 存续院之门缓缓洞开。 经历了两度的中转和严格的检查之后,还穿着那一套专属病号服的槐诗终于从门后走出,呼吸着充满尘埃和硫磺气息的燥热空气。 感受到了,命运之书未曾有过的激烈鸣动。 震颤。 几乎要拖曳着他,将他带向什么地方去。 毫无疑问,天国,就在这里! “那么,我最后再重申一次,虽然表决全票通过,但我们依旧要衡量天国作为毁灭要素所能造成的破坏。 所以,这一次只是最低等级的探查,明白么,槐诗?” 尼芬海姆站在门前,最后严肃提醒:“以及,在你对状况作出判明之后,我们依旧需要对天国进行一次彻底的筛查和检验。 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是能够理解,但这种被人当成核弹头一样的警惕的感觉,实在是称不上愉快。” 槐诗无可奈何的耸肩:“你在路上已经重复了十次以上了,如果你觉得我还记不住的话,你可以拿笔写在我衣服上,方便我随时查看。”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 尼芬海姆伤脑筋的揉了揉鼻梁:“不是每个人都有沙赫和中岛那样的大心脏,槐诗先生,存续院责任重大,不容轻慢。” 槐诗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很想问:你这么认真,可刚刚一群人抢我体检数据的时候,拳打沙赫,脚踢中岛的又是哪个呢? 但看着他很努力的装出严肃郑重的样子,他也只能配合一下,略过这一茬,不再计较,只是问: “就带我来这儿?后面的路怎么走?” “会有人带着你的。” 尼芬海姆最后回答,从他身后关上了门,消失不见。 快的令人发指。 然后,那一片死寂之中,就只剩下槐诗一人,环顾着头顶黑暗的海水,脚下宛若月球一般的荒芜平原。 而就当他环顾四周结束之后,才迟滞的发现,出现在了面前的人影。 眼瞳在瞬间收缩。 并非是因为来者越过了自己的所有感知,无声出现在眼前而带来的惊骇,而是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所引发的震惊。 黑色长发,鼻梁高挺,微微黝黑的肤色,乃至……那一顶标志性的冠冕! “白冠王?” 槐诗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 有那么一瞬间,白冠王的神情变得很奇怪,眉头微微挑起,看着他,倘若形象阐释一下的话,那样的表情应该叫做: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 “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才对,槐诗。” 他凝视着面前理想国的传承者,一字一顿:“请问,你们的天国为什么砸在了我家里?” “呃……啊这……” 一时间,槐诗呆滞,抬起头,看着白冠王身后显现的光芒,隐约的城市轮廓,庄严辉煌如此神圣。 可遗憾的是,有泰半都已经沦为废墟残骸。 而在城市正中央,其中渐渐从其中显现的,便是再无法忽视的庞大轮廓…… 令槐诗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您,该不会是……沉睡在这儿吧?”他难以置信。 “不然呢?” 白冠王反问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你们的邻居,尽管我一点都不情愿。 你们的违章建筑在我家的客厅里摆了七十年,拜你们所赐,我退休之后,连睡个安稳觉都都做不到。” 自沉默中,槐诗不由得汗颜:“这……么倒霉吗?” “呵。” 白冠王的微笑越发嘲弄:“据我所知,天国的核心是能够储存现境一切事象的超密度体,已经进入无法测算的范围。 理论上来说,它的质量已经超过同体积黑洞了。 整个现境,除了我这里之外,它砸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直接贯入地心,砸穿现境,给你们的世界开个大口子玩。 可它偏偏在我睡觉的时候,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你真的觉得这是巧合么,槐诗?” 说着,他瞥了一眼槐诗身后,原本存续院之门所在的地方:“你再猜猜看,那帮家伙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 “……” 槐诗的眼角疯狂抽搐起来。 原本心中对存续院所涌现的那一丝感激,火速的消失无踪,甚至忍不住想要找两口冷气来吸一吸。 论没良心,还是得看你们啊!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惊喜 “这个……我得说,冤有头债有主。” 尴尬的冷场中,槐诗擦着冷汗,试图从直接受害者这里撇清关系:“七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这不关我的事情……您有联系过罗素么?” “放轻松,槐诗,我没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一个牧场主就够我烦了。” 白冠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说道:“否则我干嘛同意你重启这个东西? 但你要清楚,我帮你们把这一副烂摊子扛了七十年,即便是有契约和协议在前,可你总得做点表示出来。 不要跟上一次一样,敷衍潦草。”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槐诗点头,郑重承诺。 保证回头就去深渊里把义父彻底的吃干抹净,挫骨扬灰,保证至福乐土满门死绝! 只是,回忆起曾经白冠王对自己的祝福和期愿,如今就感觉的分外古怪。 合着您就真没别的打算,就盼着理想国重建,指望着赶快有个人出来把家里的违章建筑搞定是吧? “行了,想想怎么解决你的问题吧。” 白冠王的脚步停在了悬崖的边缘,回头对他说:“这么多年了,我只想舒展舒展筋骨,尽快把你的东西拿走吧。” 槐诗沉默着。 已经无法回应。 出神的仰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就在白冠王的沉睡之国内,那从天而降的庞大之物——宛如山峦一般,通体笼罩着数之不尽的炼金矩阵,如此繁复。 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如此精密且完美的球形物体。 这便是现境未来之蓝图。 ——天国。 可遗憾的是,那样的未来已经荡然无存,蓝图已经被撕裂,而天国,陨落到大地的最深处,几乎快要嵌入到地心之中。 就在正圆形的轮廓之上,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隙如同蛛网一般的扩散开来,彼此交织,有一道惨烈的缺口从正中浮现,几乎贯穿了它的整个身体,快要将它一分为二。 无数灰烬一般的物质自其中升腾,像是要喷涌而出一样,可是却被白冠王的力量所压制,束缚。 那便是被彻底摧毁的事象记录。 倘若事象记录是被保存的历史,那么它们便是历史的尘埃。 天国之血。 再然后,他终于看到了白冠王…… 或者说,真正的白冠王。 作为神明的模样。 在这一片幽邃的海底,绵延到世界尽头的大地,都仿佛是他为自己所修建的陵墓。 而他的身躯便在天国之下,如同即将被食尽的的枯骨。 如山的骸骨自岩层之中隐隐的浮现,带着无法掩饰的畸变特征,以及牧场主侵蚀的痕迹。 破碎的天国和濒临凝固的白冠王,彼此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互相纠缠的状态。 若非白冠王,天国无法以如此完整的状态存留。白冠王的力量封锁了天国,避免污染和隐患扩散。 可同时,处于衰微状态的白冠王,也得以凭借天国的质量,免于被牧场主拉近地狱里去。天国就像是钉子一样,将白冠王挂在了现境之上,免于坠入深渊。 这一份纠缠是如此的恰到好处,双方都避免了最恶劣的后果,同时,也存留了重复旧观的希望。 而就在白冠王和天国之间,槐诗竟然分辨出了诸多事象操作的痕迹,明显是有人在定期的进行维护。 在其中,毫不掩饰的留下了……暗网三贤人的印记?! 难道这里面还有他们在插一手么? 此刻,如此接近的观测着天国之上的裂口,槐诗不由得好奇,回头看向身后:“话说,这么多年,您难道就没试着自己解决修缮一下?” “解决?” 白冠王依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确切的说,是他手中的命运之书:“如果你愿意交出钥匙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当我没说。” 如此接近的距离,已经足够槐诗感受到天国之中所蕴藏的恐怖力量,那可是昔日总摄现境一切权限的伟大中枢,哪怕只是接近,都能够感受到灵魂之上的动摇。 根本不需要任何的防御,天国这一存在本身,对于一切外来者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毁灭,就像是试图触碰黑洞本身一样。 不止是物质,同时也显现在源质和事象之上。 一切触及天国本质的探查和接触,都会导致自身在纯粹的引力之下崩溃,瓦解,融入其中去,变成无数尘埃里微不足道的一缕。 倘若不是命运之书的庇佑和权限,此刻的槐诗恐怕已经开始出现溶解反应了。 根据测算,倘若如今的天国被彻底激发,在各方做出有效应对方案之前,就至少将有三分之一的现境在天国的引力和侵蚀之下被彻底的转化为虚无的事象,坠入其中。 倘若放任不管,在半天之内,整个现境都将荡然无存,化为虚幻。 而余波将在深渊之中扩散,涉及超过六十个深度,所过之处,一切存在都将像是被丢进回收站里的文件一样,迎来无可挽回的粉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倘若天国作为毁灭要素被武器化的话,那么,确实将会是史无前例的大炸炸。 槐诗捏着下巴,眺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忽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期待感。 就好像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大红按钮一样。 花了好长时间,才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滑坡的冲动。 “职责重大啊。” 他自嘲一笑,向着前方抬起了手。 于是,太一的威权运转,令昏暗的海底迎来了未曾有过的耀眼阳光,再度照亮了所有。 簌簌舞动的尘埃,破败的城市,神明的遗体,乃至……那焕发着瑰丽光芒的庞大构造。 天国。 照亮了最后的路。 “看起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白冠王的眉毛微微挑起:“你和帝夋谈过了?” 槐诗回头,看着他,郑重提醒:“我能理解你对她有诸多误解,但我要纠正一点,她不是‘帝夋’。” 白冠王笑了起来,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挥了挥手。 “去看看吧,你的天国。” 那身影无声的消散在破败的城市里,再也不见。 只剩下槐诗一人,凝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在他的手中,命运之书的轮廓再度显现,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同眼前的庞大构造彼此呼应。 源质掀起了波澜。 宛如吹响了归乡的旋律一般,令沉寂的天国,轰然鸣动。自层层封锁之内,掀起了无可压抑的恐怖波澜。 令大地颤栗如毡毯,海洋翻涌如沸腾。 恐怖的潮汐自海平面之上掀起,席卷向了四面八方。 而那恢弘的鸣动,已经升上了天空,自整个现境之内回荡,无远弗届的奏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像是高亢的号角声一样。 令嘈杂的现境会场陷入寂静,所有人都震惊的抬头,望向天空。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自迟滞中恍悟。 “真熟悉啊。” 羽蛇摘下了单片眼镜,自袖口上擦拭,轻叹着:“七十年前的时候,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当时只是茫然。 没想到,一辈子都没忘掉。” “我当时吓坏了。” 玄鸟轻声笑了起来:“当时我在稷下的地底,看到水镜里所有的命数都乱成一团,以为世界要毁灭了。 没想到,七十年一晃而过,还有能听到这样的声音的一天。” 他眯起了眼睛,望向了现境的最深处,神情复杂: “天国啊。” 在那一瞬间,天国之门,终于在槐诗的面前打开。 最后的验证完成。 自崩裂的声音里,他眼前的世界浮现出一道道裂痕,像是碎掉的玻璃一般,不断的剥落,无穷的黑暗自破裂的现实之后显现,将他彻底吞没。 拽进了无穷事象之中。 而在他的手中,命运之书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无穷黑暗自正中开辟,照亮了向前的路,避免他在无穷尽的记录中迷失。 如是向前,直到,彻底的跨越了最后的阻拦! 他终于踏入了天国之中。 抬起头,等待迎接满目疮痍的残骸…… 眼瞳便不由得收缩。 耀眼的闪光从天而降,黑暗里一个个诡异的轮廓浮现,而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道扑面而来的黑影。 骤然爆裂! 嘭!!! 再然后,从手拉炮里喷出的彩带和礼花就落在了他的脸和头发之上。 高亢的旋律从庞大厅堂的音响里释放而出。 一条胳膊猛然揽住他的脖子,兴奋的呐喊声传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欧顿! 兴奋的纸喇叭和敲桌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此喧嚣和热闹。 槐诗傻了。 茫然的环顾四周。 看着面前兴高采烈载歌载舞的欧顿,乃至热闹喧嚣喜气洋洋的会场,以及,诸多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 依旧一身户外装束的恰舍尔女士端着酒杯,头戴着小花帽神情勉强的应芳洲坐在中央,像是想笑,但却耷拉着臭脸,以及坐在轮椅上满心欢愉的马库斯等等…… 以及更多,更多在过去的记录里才见过的身影。 他们都看着他,或是微笑,或是肃然。 令槐诗陷入呆滞。 啥玩意儿啊。 怎么回事儿? 怎么天国里还他妈有迎新会的? 重逢是如此的突兀,以至于,他甚至来不及喜悦。 “呃,咳咳……” 他咳嗽了一声,想了一下,努力开动脑细胞,试图挤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大家,都在呐。” 啪! 寂静里,一线血痕从欧顿的脖颈之上显现,再紧接着,他的脑袋带着璀璨如黄金的笑容,落在地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努力的想要将那把刚刚把欧顿当场断头的剑藏到了身后去。 装作无事发生。 如此尴尬。 迎新会上一个跳劈把前辈给刀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槐诗吞了口吐沫,看着他们古怪的神情,试探性的提议: “……既然气氛都到这儿了,不如我给大家表演个口吞大宝剑吧?”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等候者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很想要冷笑一声,扬声大喝‘这是幻象,你们在掩饰什么!’,可实际上这不是。 在天国之内,命运之书作为目录和索引,钥匙和终端,其权限是毋庸置疑的最高,不存在能够成功骗到槐诗的把戏。 况且,就算没有命运之书,他也感觉到眼前的真实,如此逼真。 正因为……才如此尴尬。 你说你们搞什么不好,非要来个惊喜。 开门杀。 杀没杀到,结果把自己的被动都骗出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用不着槐诗表演了。 在反应过来之后,欧顿自己低头,把脑袋从地上捡回来了,装上,严丝合缝,看上去毫无任何的损伤。 拍了拍槐诗的肩膀,无奈长叹。 “你反应未免快的太过头……” 兴奋的喝彩声和无奈的嘘声响起。 人群之中,只有马库斯最愉快的推着轮椅穿过,一个个的伸手,然后旁边那些个下错注的家伙们只能无可奈何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张纸页来,拍进了他的手里。 堆积成厚厚一叠。 最后,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递到了槐诗的面前。 全部都是珍贵的记录素材。 “你的那份。” 马库斯得意一笑:“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了,别这么搞,他们不信。” 在昔日他们相识的时候,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总是昏昏沉沉,绝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言,偶尔又会陷入狂热,一三五重建理想国,二四六把黄金黎明烧成灰……可是槐诗却从未曾见过他如此愉快的样子。 齐腰的白发一丝不苟,哪怕是遍布着皱纹,可那一张俊秀的面孔依旧神采飞扬,眼眸闪亮,令人安心。 此刻,就在错愕的槐诗面前,他展开双臂,展示惊喜:“欢迎来到理想国专属墓地,书记官阁下。” 鼓掌声再一次响起。 还有欧顿手里再度举起的拉炮和纸喇叭。 自恍惚之中,槐诗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们的面孔,许久,再忍不住微笑:“好久不见,各位。” 他走上去,一个个的拥抱着他们,不论陌生或者熟悉。 “我很想念你们。” 能感觉出,欢迎的派对确实准备了很长时间,不论是冷餐还是酒都出乎预料的不错,虽然槐诗也不知道这些是从什么记录里提取出来的产物,但大家喝的很嗨就够了。 只是,终于问候过一圈,大家端着酒杯唠嗑时候,槐诗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问了。 环顾着这一尘不染的庞大殿堂,满怀疑惑。 他第一次使用命运之书潜入这里的时候,这一切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阴暗的图书馆,无数畸变的事象和诡异的怪物盘踞。 漆黑之中仿佛潜伏着什么阴暗之物。 令人不寒而栗。 正因如此,才如此警惕。 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了,等真正高阶之后,槐诗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死。不能真正启动命运之书的权限,稍微被什么东西纠缠或者留在这里,他可能就被畸变的事象精魂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干净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挠着头,一头雾水:“我记得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个破图书馆啊?” “现在也是啊。” 马库斯淡定的端着马提尼,摇了两下:“不过,总要大扫除一下的对不对?睡在垃圾堆里多膈应啊。 最先醒过来的是恰舍尔教授,然后是欧顿,接下来是老应……后面我来的时候,醒来的人已经很多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轻描淡写的说:“大家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总算清理完了。” 他所说的顺序,令槐诗微微愕然。 是自己……不对,那是命运之书接触到他们所遗留之物的顺序! 先是恰舍尔的魔女之夜,然后是群星号上的别西卜,再紧接着是老应的恨水。在槐诗同他们所留下的故事接触的瞬间,沉睡在天国之中的灵魂便被再一次的唤醒。 一直到后来,随着槐诗的成长,命运之书的权限一步步恢复。自深渊之赌中大规模的调动他们所遗留下来的事象。 最后,来到天国的面前。 他们的灵魂沉睡在此处,未曾离去,等待着未来的召唤。 坚信着未来和天国将再度升起。 等待着有一个人,带着命运之书,将他们再度唤醒。 “这就是天国的力量么?”槐诗感慨:“存留有价值的灵魂,是真的?” “确切的说,是一个未曾完成的功能吧。” 马库斯无所谓的一笑:“在你看来,我们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呢?诚然,我们一度死去,我们的破碎灵魂和源质响应着呼唤,归于这一片国度之中,留下最后的刻印,转化为依托天国而存在的精魂,如同复活一般。 可人世间的我们早已经不再了,如今的我们,与其说是复活,倒不如说是比深渊之赌的模拟中更进一步的墓碑,永远无法踏出这里一步。” “……” 槐诗沉默着,良久,摇头:“对我而言,你们还存在着,还在我的面前,怎么能算死了呢?” “但也不算活着,不是吗?” 马库斯洒脱的摇头:“所谓的天国,就是死后才能去的地方。 其实有很多人无法接受自己以如此的面目继续苟延残喘的遗留,将自己的记录留下副本之后,选择了最终的消散。 还有的,之所以留下来,也只是为了想要再见你一面而已。” 说着,他看了一眼远处好像云淡风轻一般毫不在意的应芳洲,笑容越发无奈:“或许有一日,我们也将厌烦这样的生活,选择归于虚无。但那不是现在,至少,让我看到重建理想国的那一天吧。” “我努力。” 槐诗颔首,郑重保证。 只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既然,所有通过理想国的试炼,打上印记的人,都能够来到天国的话,那么…… 槐诗克制着眼瞳中的寒意,环顾着在场的人群:“这里没有脏东西吧?” 马库斯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以前有过一两条漏网之鱼。” 他保证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黄金黎明的死剩种,还是全部在地狱里烧成灰才好! “去跟老应说说话吧。”他风度翩翩的饮尽了杯中的酒,轻声说:“他可挂念你呢,但不让我说……” 说着,他推动轮椅,率先离开。 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应芳洲,总感觉有点心虚和犹豫,总怕他冷着脸再瞪自己。 可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挪过去。 “您老……还好么?” 应芳洲回头,看着他,神情冷淡:“抬起头来,对一个死人低声下气的做什么?好歹是天国谱系之主,别一代不如一代。” 槐诗尴尬一笑,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他的话语。 “干得不错。” 应芳洲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你做的很好,比我好,比所有人都好。” “啊?” 槐诗呆滞。 没想到,竟然能在老牌天国斯巴达人的嘴里,听到如此直白的认可。 可没等他笑起来,应芳洲就瞪得更狠了:“得意什么?理想国还没能重建呢,还差得远。” “小应。” 无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明显的不快。 恰舍尔看过来:“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么?” 肉眼可见的,应芳洲的神情僵硬了起来,好像想要装作没听到,可在恰舍尔的威逼凝视中,他犹豫着,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直抒胸臆。 他说:“我……以你为傲。”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会场变得落针可闻。 死寂。 所有人都呆滞的回头,看过来,难以置信,老应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吃错药了吗? 包括槐诗在内。 应芳洲的神情变化着,忍受不了尴尬,低头想要走,可槐诗却主动踏前一步,拥抱着他,那么用力。 大笑出声。 “再没有什么评价,比这更好了。” 竟然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的认可。 槐诗为此而欢欣鼓舞,满心愉快。 在诸多掌声里,只有老应僵硬着,别过头。 任由他抱着。 像是一根木桩。 很快,啪一下的,不见了。 “估计这么来一下,他有好长时间不敢露面咯。” 恰舍尔微微一笑,对槐诗说:“别担心,他说不定一个人还偷着乐呢,我可从没见到他那么激动的样子。” “……内敛到这种程度,也不太好吧。” 槐诗挠了挠脸,也有些不好意思,可见过会场里所有的人之后,却始终未曾看到那个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只有你们么……“他问:“罗素呢?” “唔?”正在踩着鼓点扭来扭曲撒酒疯的欧顿回头:“之前还指挥大家一起办迎新会呢,结果所有人忙起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们谁见到了吗?” “啊,又坑爹。”有人抱怨:“那个家伙什么活儿都没干!” 只有恰舍尔喝着自己的威士忌,戏谑一笑:“我猜,是害臊了吧?” 害臊? 槐诗人都不好了。 对老王八那种家伙而言,还会有这种情绪么? 怕不是开玩笑。 可一想到他嬉皮笑脸的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槐诗却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究竟是感谢他的引导,还是痛斥他多管闲事呢? 但在那之前,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先给他来上一拳。 可到时候,最先忍不住的是拳头还是眼泪呢? 他也不知道。 “在这之前,他让我转告你,他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已经死了的人,就不应该对活着的人指指点点…… 说的都是屁话,只是不好意思再面对你吧?” 恰舍尔挥了挥手,一个大箱子就凭空出现在了槐诗的旁边,紧接着,数之不尽的事项记录从各处的书架上升起,投入其中。 到最后,就连槐诗都感觉自己手中的命运之书隐隐沉重了许多。 “这些都是天国谱系个个升华路径的相关资料和心得,还有一些学者的著作成果……走的时候带上吧。” 她的表情抽搐了一下,仿佛实在对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说不出口,最后无奈的转述道:“罗素说,交给艾萨克就好了。” “……人都死了,怎么还不放过副校长呢!” 槐诗忍不住勃然大怒,然后才反应过来,副校长如今已经转正,是校长了,而且是被自己甩了更多工作过去的天国副长。 顿时原本义愤填膺的控诉也变得软弱无力了起来。 他也不想这样的。 可艾萨克先生实在太能干了,而且小缘的成长也越来越快。 双倍的快乐,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槐诗端着酒杯,无可奈何的一叹。 透过命运之书,他能够感受到——那个存留在天国最深处的精魂,罗素所留下的痕迹。 可罗素不愿意出来,自己这个做学生的,总不能再拽出来把他揍一顿吧? 好不容易有了回馈师恩的实力,却错过关键的机会。 太遗憾了。 如此,饮尽了杯中的残酒,他放下酒杯,最后正色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槐诗,无需更多。” 恰舍尔摇头:“我们这帮孤魂野鬼,能帮你收拾收拾天国,维持一下内部的运转就已经是极限了。 更多的事象整理,需要专业的创造主来进行。 我猜你一定早就有了人选。” 槐诗颔首。 等天国重新启动,对暗网和所有崩溃事象的整合就是势在必行,板上钉钉的事情。等三贤人系统转入,就必然开始整合所有的事象,调理一切的记录。 如此重要的工作,除了莉莉之外,断然不可能交到其他人的手中。 但那不是现在…… 恰舍尔的笑容越发愉快:“我猜,你这一次来,也不是跟我们这群死掉的家伙来沟通情谊的吧?” 槐诗颔首,再无犹豫。 “会长。” 槐诗问,“他在这里么?” 自从叶戈尔紧急就任之后,他已经变成上上任的会长。 那个从来没有在任何的记录中留下自己姓名的男人,引发理想国分裂和天国陨落的元凶,同时,救世主计划的奠定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造就了现境的终末和深渊烈日的元凶! 他在这里么? “去最内层吧,槐诗。” 恰舍尔回答:“那个家伙,应该就藏在那里。我们的权限不足,可有命运之书在手,整个天国对你没有秘密。” 槐诗不解:“你们没有见过他?” “如果是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你也一定不会想要见到受害者。” 恰舍尔冷声说:“那个狗东西,从来没踏出过那里一步,我猜是不想被一群死人按在地上乱揍。” 欧顿举手:“等见了他,替我给他来一拳。” “算上我的。”马库斯抬手赞同。 “还有我!” 应芳洲冷漠的声音响起。 还有更多。 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举起了自己的手,看着他。 “包在我身上。” 槐诗昂首,咧嘴一笑。 最后挥手道别。 就这样,继续向前走去。 好像撞破了看不见的玻璃。 无数晶光扩散,他已经跨越了一重重权限和封锁,掠过了诸多要害和枢纽,笔直的走向天国的最深处。 向着那一扇最后的门。 越是向前,这一份来自命运之书的鸣动,便越是清晰。 他能够感受得到,干涉自己的一生,将一切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就藏在了那一扇门之后。 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他为此而满怀期待,已经等不及给那个家伙的脸上来上一顿老拳,数着数将所有人的嘱托执行完毕。 紧接着拔出刀来,先切做白肉,再切做红肉,再细细切几十斤金软骨。 最后再把这个狗东西…… ——挫骨扬灰! “你好,有人在吗?” 他敲响了那一扇门,拧动把手,微笑着推开:“报应来啦。” 大门在他的身后合拢。 无数舞动的事象里,一间古老的办公室显现而出,曾经在幻觉和吹笛人的修改之中所见到的场景。 天文会会长的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下,一切好像都停滞在过去的时光里,未曾有任何的变化。可在办公桌后面,那个好像永远平静微笑的身影,却已经再也不见。 自阳光的映照里,无数簌簌舞动的尘埃落下。 落在了那一具枯骨之上。 漆黑的眼洞被阳光所照亮,已经再无声息。 令槐诗愣在原地。 哪怕只是稍微的触碰,也在瞬间,坍塌破裂,化为了飞扬的灰烬。 他死了。 或者说,早已经死去。 甚至连天国都未曾能够存留下任何的记录,所留下的,便只有一切事象燃尽的飞灰。 令槐诗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无法理解,又难以置信。 并非仅仅惊骇于会长的死亡。 更因为…… 那个不断呼唤着他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而当他所执着的目标化为灰烬消散,在漫长的寂静中,那呼唤和共鸣,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槐诗拂去了所有的灰烬和尘埃,坐在了那张椅子上,缓缓的回过头,向着身后,眺望。 隔着百叶窗的格栅,阳光照在了槐诗的身上。 于是,他再一次看到了。 漆黑的太阳,高悬在天穹之上! 自这寂静之中,沉默的俯瞰着现境之太一。 深渊烈日,等候多时。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答案 古老的办公室浮现裂痕,在漆黑烈日的普照之下,渐渐剥落,崩溃,像是沙子堆积成的堡垒在海水的冲刷中溶解。 当槐诗昂起头,眺望黑日的时候,黑色的太阳也在看着他。 除此之外,一切无意义的东西不必再有。 在这无数虚无记录所构成的世界,不属于尘世的天国之中,灾厄的天体从毁灭的尽头升起,笼罩天穹。 可紧接着,当槐诗昂起头的时候,璀璨的日轮便自虚空之中涌现,来自现境的海量事象再度构成了太一的情报体,和漆黑的烈日平分天穹。 一黑,一白。 在那一瞬间,两个太阳的映照之下,槐诗的面前仿佛有一扇镜面浮现,映照着他自己,纤毫毕现,如此清晰。 可这里并没有什么镜子,也并不存在映照。 只有在自己面前的,另一个自己。 如出一辙的面孔。 如此肃冷,带着化不开的阴霾。 苍白的长发宛若流水,自漆黑长袍之上逶迤而下。 明明对比如此鲜明,可这一份相似感却如此真切,令槐诗无法否定,那样的自己竟然会存在…… “你好啊,槐诗。” 自虚无的彼端,名为深渊烈日的事象精魂抬起了眼瞳。 看着他。 向着自己,发起问候。 “……” 自沉默里,槐诗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应该存在于此处,甚至不应该存在的身影,却陷入了迷惑之中。 “那么,你又是谁呢?” 不曾存在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缠绕在槐诗身上的阴影,成就如今槐诗的存在。 他来到天国之中,响应命运之书的呼唤,以为这里可以见到隐藏在幕后的会长,揭开所有的谜团,得到那个答案。 可会长已经死了。 不论是生命还是灵魂,已经尽数破灭。 等待在这里的,却只有一个不曾存在的身影,一个只存在于假设和虚无之中的可能……另一个自己! 现在,深渊烈日就站在槐诗的面前。 可槐诗已经搞不清楚,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只想要那个答案。 “所谓的深渊烈日,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那个结果,最后发问:“所谓的槐诗,又究竟是什么呢?” 在那一瞬间,深渊烈日的面孔之上,浮现笑容。 如此复杂。 似是嘲弄,又像是解脱。 就这样,伸出了手。 向着槐诗。 确切的说,向着槐诗手中那一本剧烈震颤的厚重典籍,记录了他短暂一生的《命运之书》! “那便亲自去看吧,槐诗。” 深渊烈日说,“所谓的救世主……所谓的深渊烈日,究竟因何而成!” 啪! 最后的封锁,被打开了。 令天国剧震。 在外层,所有的精魂都陷入了呆滞,茫然昂首,感受到了那浩荡的律动,仿佛要笼罩整个人世的高亢轰鸣。 而就在白冠王的沉睡之城里,坍塌崩裂的巨响不绝于耳,神明的投影自自我的尸骨之上浮现,再次的抬起头。 看向了庞大的天国。 自裂隙之后,烈光喷薄,涌现,无以计数的事象交织! 如此,升腾而起! 更早之前,存续院内,观测探境的警报在迅速飙升! 屏幕前面脚踩着沙赫,一手压制中岛的尼芬海姆僵硬在原地,看着不断闪烁而过的海量数据,表情变化,如同分裂一般,不断的抽搐。 不知道究竟应该为这无比珍贵的数据而惊喜万分,还是应该为眼前的景象而惶恐颤栗。 时隔七十年之后,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演算机构,足以永恒断绝深渊和地狱的天国……被启动了?! “快记啊,快记啊!” 被踩在下面的沙赫尖叫,如丧考妣:“还愣着干嘛?!” 而就在旁边,中岛已经不假思索的拔出了斧子,劈碎了操作台旁边的箱子,将大红按钮拍下。 全境级威胁警报拉响! 无以计数的封锁如同尘埃一般破碎,海洋沸腾,自正中开辟,而就在无穷海水碰撞的巨响里,风暴自海面之上掀起,云层被撕裂。 顷刻之间,万里无云。 海洋被彻底的冻结,平滑如镜。 映照着那渐渐攀升至天穹之上的庄严造物。轻而易举的,再度凌驾于尘世之上…… 自所有震惊的窥探里,无形的波澜自其中迸发,宛若潮汐一样,再度笼罩一切! 第四工程·天国,启动完毕。 ——运算,开始! 天国的最深处,无穷事象更替的洪流里,槐诗手中的命运之书已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升起。 封面展开,无以计数的书页自其中飞快的翻动,挣脱了命运的束缚,飞舞,宛若洪流一般的喷薄而出。 而就连槐诗自己也未曾见过的记录,便自命运之书的最深处,展露成型。 这便是名为槐诗的故事。 深渊烈日的故事! 从一开始,就在自己的命运之书中! …… 曾经一度自吹笛人的事象破坏里得见的景象,再度展现而出。可是和曾经那粗糙又模糊的碎片不同。 如此清晰,直白。 以他第一次触碰命运之书作为起点,世界分化出了两个不同的景象。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重叠在了一处,并行而进,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是他自身所经历的一切,可另一个,却未曾能够出现在尘世之间…… 一者导向现境之太一。 一者导向的,便是深渊的烈日! 一个人在天国早已陨落,理想不再的世界中艰难跋涉,而另一个,自黄金黎明的灰暗理想指引之下,冷漠向前。 槐诗感觉自己的灵魂要被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撕裂。 如此矛盾。 当那个孤独的少年在花园里呆滞的思考着人生时,出现的并非是代表着不祥的黑色飞鸟,而是再一次从可能性之间迷失的少女和白鸽。 当新人升华者槐诗和牛郎一哥揽着肩膀,举着啤酒,在深夜的街道上放声歌唱时,理想国的新晋刽子手却和新海的影监察柳东黎在魔都的最深处,拔剑相向! 在其中一个世界里,当新海在牧场主的阴影之下陷入危机,槐诗深入魔都的镜像,寻找罪魁祸首。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一切,在诸多幸存者和唯一的朋友之间,他只能疲惫的挂断了那个再无法打通的电话,舍弃傅依,眼睁睁的看着被污染的一切渐渐烧尽…… 在一个槐诗在贤者之石的记录中艰难挣扎的时候,另一个槐诗,已经冷漠的看破了KP的把戏,将整个记录彻底击碎,连同失控的贤者之石一起完成毁灭! 在新秀赛的尽头,他用尽全力,拥抱着罗娴。 可另一个世界里,在紧急任务中从天而降的身影只是沉默的拔剑,将即将从凝固中诞生的魔龙,斩首! 当黎明到来时候,直升机上的槐诗最后回头,便依稀能够看到坍塌的废墟。 还有那个逝去的身影,在她的脸上,最后的微笑沾染着尘埃。 如此解脱。 却令他由衷的羡慕。 一切已经截然不同。 当最开始的出发点出现差异时,两个世界之间就再无任何的相似之处。 一个槐诗自坎坷的路上拖着自己的坑货队友,踉跄又愉快的跋涉,而另一个槐诗,在越来越深的血水之中坚定的孤身向前…… 就这样,走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一切都如同海潮那样,灌入了槐诗的灵魂之中,不论是痛苦还是绝望,一次次残酷的杀戮里的彷徨和平静,乃至内心之中渐渐空洞的模样。 两个完全背离的世界,在他的眼中,渐渐重叠。 当槐诗加入再生计划,跃入了白银之海的同时,备选救世主推开了安全屋的门,对着自己的情报官,抬起了枪膛。 在诸界之战最后的战场上,现境之人向着大君拔剑时,背叛了天文会彻底失控的救世主,在天敌的围攻之中,身受重创! 就这样,看着褚清羽无声的死去。 在自己的怀中。 那一瞬间,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褚清羽的眼瞳渐渐暗淡,再看不清那个熟悉的倒影,唯一能看到的,便只剩下了面目全非的轮廓…… 如此的丑陋。 宛如绝望的容器那样。 现在,当现境的太一抵达伦敦时,漆黑的烈日也笼罩在了这一座城市的天穹之上。 一者作为救赎者,试图挽回一切! 一者作为毁灭者,平静的葬送了所有! 就在他的手中,黑色的火焰如同雨水,带着绝望和苦痛,从天而降。 令大秘仪彻底崩溃,彩虹桥分崩离析,万物归亡的定律自深渊烈日的冲击之中被打破,现境的中枢在槐诗的手中彻底坍塌。 渐渐的,沉入了海水之中。 就只剩下了那个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地方。 在那一瞬间,槐诗自恍惚之中醒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荒芜的地狱那样,灵魂之中只剩下了悲悸的尘埃。 就这样,作为深渊烈日,他伸手,推开了最后的门。 来到这一间古老的办公室之中。 终于见到了,那个等待在这里的男人。 一切的原因,救世主的缔造者。 会长! 他也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如此欣慰和满足。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对吗?” 槐诗看着桌子后的男人,轻声发问:“理想国的坍塌,天文会的毁灭?你造就了我,就为了让我毁掉这个世界?” “对,没错。” 会长颔首:“如果,这是你作为救世主的判断的话,我所能做的,便只有支持。” 轰! 震怒的烈光从天而降,笼罩了所有。 狂暴的力量自虚空中迸发,撕裂了两人之间唯一的阻碍,紧握着他的脖颈,将如今现境的最强者提起,施以破坏和蹂躏!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救世主!” 槐诗俯瞰着那一双悲悯的眼瞳,再无法控制沸腾的苦痛:“这就是你用来拯救世界的方法?创造一个疯子,然后毁灭它? 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这个世界也不必毁灭的如此仓促!” 他怒吼,嘶哑的质问:“你可以坚持,你本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倘若这个世界不存在救世主,便不存在毁灭! 那么,为何需要救世主这么毫无意义的东西? ——为何,又要造就我?! “诚然如此。” 桎梏之中,会长平静的颔首,反问:“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槐诗,愣在了原地。 难以理解。 “或许,天国可以不必陨落,理想国可以不必分裂,一切能够按照正规,继续向前,延续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十万…… 我们可以挽救现境,我们可以战胜地狱,甚至可以击败深渊。” 会长平静的发问:“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我们所挽救的现境,不知道多久之后,很快又会再一次的迎来危机。而被我们战胜的地狱,又注定将诞生新的地狱……哪怕深渊可以击败,永诀地狱的天国在我们手中缔造而出,可是槐诗,单独只有一个天国,我们便会满足么? 当天国诞生之后,是否又将成为新的地狱?” 会长抬起了头,自桎梏之中,看着他,笑容毫无温度:“倘若不解决根源,那么一切都只不过是永恒的循环和徒劳的挣扎。 倘若不能彻底断绝通向地狱的可能,那么天国的存在便不过是镜花水月,触之不至,遥不可及……” 那一瞬间,自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浮现出槐诗的倒影。 如此狂热和欣喜。 “——这才是,救世主存在的意义!” 所谓的救世主,绝非仅仅只能拯救现境,挽回这一切的工具,而是更加超然其上的存在。 也必然要如此才对! 唯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掌控所有的毁灭要素,洞见所有! 为此,救世主计划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惜彻底的拆分了命运之书,将这一份源自天国的威权,授予了所有具备资质的人……将整个现境的命运和关键节点,纳入计划之内,以整个现境作为熔炉,以命运之书的引力作为聚合的诱因,锻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救世主备选,进而,同毁灭要素的本质融合。 最终,他们的命运和重量,将汇聚在最后的胜利者手中! 现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苦痛和坎坷,救世主终于成就。 就在他的眼前! 这便是他所盼望的成果。 “所谓的毁灭要素,其本质,便是灭亡之因。 现在,二十四个毁灭要素的融合,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我已经将决定一切的力量,留给了你!” “所以,由你来决断吧,代表全人类的救世主——槐诗!” 会长微笑着,满怀期待: “人类是否配得上永恒的乐土!?” “无需顾虑,这便是你理所应有的权力。 作为背负所有命运的成果【THE ONE】,作为天文会所缔造的【至上仲裁者】,作为【见证者】去随心所欲的进行审判吧!” 领悟了人类本质之后,又摒弃了人之原罪,渴望得到所有,又失去了一切的你,是否会对这一切绝望? 还会向往着,去成为英雄吗? 他说: “——由你来决定,这个世界究竟应该去往天国,还是地狱!” 槐诗闭上眼睛。 再没有说话。 只是,忽然想要笑。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因为,如此离奇的渴望……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所失去的一切,只为了让自己成为救世主的模样。 现在,他终于成为了带来毁灭的救世主,可他所渴望的东西,却已经再无法触及。 所以,不要去再讲那些过于伟大的目的和理想…… 槐诗,握紧了手掌。 崩裂的声音响起。 自会长的体内。 在漆黑的火焰焚烧之下,会长的身躯渐渐破碎,灵魂焚烧,化为虚无,一点点的走向破灭。可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恐慌和难过,只是平静。 他已经为这个世界留下了答案。 即便自己无法亲眼见证也没有关系。 在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努力的抬起头,看着槐诗,释然的道别:“祝你能够获得幸福,槐诗,哪怕只有一瞬。” 那究竟是对曾经那个少年的怜悯,还是对于工具的关切呢? 已经分辨不清,也再无意义。 “谢谢你,会长。” 槐诗凝视着飞散的尘埃,告诉他:“我已经……不再渴求那么遥远的东西了。” 他闭上眼睛。 黑色的火焰从伦敦燃起,扩散,吞没了最后的建筑。 在庄严狰狞的日轮映照之下,整个现境渐渐被那绝望的火焰所吞没,无以计数的灰烬自破碎的世界中升腾而起。 拯救,亦或者毁灭? 他已经不再去想,也无需去思考,只要顺应此刻内心之中的悲怆鸣动,便足以裁定所有。 将一切,焚烧殆尽! 就这样,永远的,将现境化为了虚无。 可即便是如此,依旧未曾停滞。漆黑的太阳高悬于深渊之上,无声的俯瞰着所有,那即将迎来毁灭的一切。 一座座地狱在暴虐的烈光之中被点燃,直到整个深渊都笼罩在破灭的焰光之中。 荡然无存。 所有的反抗,都被毫无怜悯的点燃,所有的挑战,都在毁灭的奔流之中碾成了粉碎。当整个现境的命运迎来最终的结果,深渊也在这毁灭之中迅速的消散。 一切都再无意义。 因为一切都迎来了结局。 除了救世主之外,再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也不曾有新的世界重生。 永恒的孤独和空洞里,最终的地狱之王见证着曾经的所有。伫立在时光的尽头,眺望着过去的所有。 当遥远的时光之前,传来了隐约的呼唤时,便微微抬起眼瞳,向着曾经的曼彻斯特,投去了嘲弄又缅怀的一瞥。 这便是注定的前因。 从此之后,十万年,二十万年,三十万年,一晃而过。 就在这以无穷计的时光里,槐诗终于从这漫长的梦里苏醒。 只是,当梦醒时分,自地狱之中回头时,所看到的便只有无穷的废墟和残骸,死寂的世界,一片永恒的荒芜。 倘若,生命是一场苦役,倘若,痛苦才是存在的前提。 此刻,自深渊烈日的普照之下,一切都得到了最终的救赎和解脱。 只剩下唯一一个无法解脱的人。 救世主本身。 槐诗看向了另一个自己。 坍塌破碎的王座之上,最终的地狱之王,也在看着他。 平静的微笑。 “这便是深渊烈日,槐诗。” 他展开双手,坦然的展示着自己空洞的模样:“这就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的一生。一无所有,一无所得。 如此荒谬,如此可笑。” 槐诗摇头:“可它是发生过的,对么?” “在我看来,是的。在你看来,只不过是虚无的倒影,废弃的残章,仅此而已。” 深渊烈日伸出手,抚摸着废墟的棱角,可废墟在触碰的瞬间便已经破碎,只剩下飞扬的尘埃,从他的手中簌簌落下。 “看,我想要拯救世界,可世界没有拯救我。”他说:“我做出了裁断,于是,一切都不再有价值。” “我亲手毁灭了你所热爱的一切,槐诗。” 他抬起头,好奇的问:“你会因此而憎恶我么?” 槐诗沉默着,许久,垂下眼瞳,无声一叹:“我为此而痛苦,为这一切而悲悯,为你,也为我自己。” 深渊烈日歪过了头,满怀不解:“即便是见证了另一个自己的悲惨结末,你依旧想要挽救这一切? 即便,自己会被如此对待,亦或者,在结束之后,迎来比这更加悲惨的结局?” “对,没错。” 槐诗颔首,毫不犹豫。 “……” 有那么一瞬间,深渊烈日的表情微动,但并没有暴怒或是怨憎,而是无法掩饰……那眼瞳之中的渴望: “即便是,否定我的存在?” 可槐诗并未曾做出他所期望的回应。 只是,缓缓的摇头。 “否定你,就是否定我自己。”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看着眼前的深渊烈日,如同照着镜子一般,渐渐明悟了那个最终的答案:“你所失去的,就是我得到的。我所痛苦的,正是你所绝望的。 这难道不是槐诗的本质么? 我们怀有相同的侥幸和期望,相同的痛苦和渴求……” 槐诗问:“你和我,本来不就是一个人么?” 啪! 那一瞬间,两人之间,有一道清脆的裂隙浮现。 如同镜面之上的裂口。 仿佛切裂了深渊烈日的面孔,令他的笑容越发的破碎,越发的,期盼! “那么,你知道如何修正这一切的方法吗,槐诗。”深渊烈日探问:“如何避免这一切,如何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当然啊。” 槐诗断然颔首,不假思索。 于是,第二道裂缝浮现,紧接着,第三道! 破碎的深渊轰然鸣动,随着毁灭的烈日的大笑一同,响彻所有。 “说出来,槐诗。” 他瞪大了眼睛,恳请另一个槐诗,向着无法自救的救世主,降下裁断:“说出来!” 可槐诗,只是看着他,毫无动摇。 早已经,看破了这戏谑的把戏。 “你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死寂里,槐诗向着深渊烈日发问:“那个能让我自己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那个被我自己所隐藏起来的,真正的结局。” 那一瞬间,自深渊烈日的微笑之中,最后的裂隙自虚空中浮现。 镜像破碎。 在无穷孤独和绝望的尽头,破碎的深渊和尘埃之中。 真正的结局渐渐显现。 吞尽一切的庞大日轮笼罩着残破的深渊,永恒的虚无里,最后的地狱之王从漫长又漫长的回忆中醒来。 眺望着曾经所发生的所有,看着自己一步步踏向深渊的模样。 明明有那么多次,能够获得幸福的机会。 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回头。 可他却都错过了。 一厢情愿的,走向了灭亡。 到现在,在这近乎永恒的孤独之中,才发现,最后所存留的那一线希望。 或许,早在期望着以奇迹改变所有的瞬间,这一切就已经注定。 所谓的奇迹,代价只有灾厄本身。 如同只会导向绝望的愿望一样,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东西无法改变。 可是,倘若……不去改变世界呢? 倘若,自己能够不去成为救世主呢? 如同曾经许愿时那样。 想要获得希望。 想要真正的,获得幸福。 想要,重新再来…… 那一瞬间,槐诗垂下眼眸,凝视着命运之书,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虚伪和可笑一样,再忍不住,自嘲一笑。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怀有侥幸啊。” 他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自深渊和烈日崩裂的声音里。 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手里的最后那一线希望,浮现裂痕的命运之书。 那就,重新再来一次! 在那一瞬间,充斥所有的黑暗烈日骤然膨胀,彻底吞没了深渊的一切,运转,回旋,掀起撼动一切的轰鸣。 宛若嘶哑的大笑一般。 如此高亢。 不惜将所有的奇迹和灾厄,所有的深渊和地狱,所有的灵魂和源质,尽数燃烧殆尽! 就连烈日本身,都被毫不可惜的付之一炬。 哪怕将时间的尽头也点燃。 “永别了,世界。” 自迅速归于虚无和湮灭的最后世界里,槐诗微笑着,再一次的举起了命运之书—— 向着过去,奋力投出! 舍弃了奇迹和灾厄,灵魂和力量。 就连这一份自我,也再不保留。 烧尽了未来的一切,最后一次,发动彩虹桥的力量,逆转时光,向着遥远又遥远的过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只存留最后的记录…… 所谓的,《命运之书》! 如是,承载着源自毁灭和未来的愿望,那渺小到近乎不存在的故事自漫漫的时光里展开双翼,掠过了一切的破碎的模样,向着源头,逆行而上。 将所发生的一切,转化为虚无。 将连带着自己的所有,尽数抹除。 将所谓的救世主,从还没有诞生之前,便彻底扼杀。 将这一份来自未来的赠礼,送到过去的自己手中。 将从未曾有过的选择,再度交托到槐诗的手中。 ——这便是深渊烈日,最后的愿望! 当未来的一切尽数化为虚无,在那一片永恒的寂静和湮灭里,槐诗回过头,看向燃烧殆尽的深渊烈日。 见证结局。 “这就是最后,对吗?”他轻声问。 完整的命运之书,从天而降,被槐诗所捡到,从此之后变成了一本枯燥无聊的日记本。而失去了命运之书的救世主计划,便再无成立的前提。 在命运的自我修正里,会长在七十年前的天国陨落中消失不见,尸骨无存。 而升华者槐诗,踏上了由自己所选择的,命运之路。 而未来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变成了未曾发生过的记录,被彻底抹除。 深渊烈日,彻底的,归于虚无。 再无任何的遗留。 “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存在的故事。” 破碎的深渊烈日微笑着,看着他,期盼他的回答:“可这个故事的结局又在哪里呢,槐诗?” 槐诗沉默着,许久,自嘲一笑,领悟了答案。 “我想,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吧。” 在那一瞬间,往昔的痛苦时光重现,自记录之内,再度演绎。 空旷凄清的石髓馆里,那个孤独沉睡的孩子从高烧和苦痛中惊醒了,他听见了脚步声,渐渐靠近。 什么都看不到,却如此不安。 本能的,感觉着恐惧,却不敢逃避。 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看着空空荡荡的花园,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把斧刃,如此冰冷。 他抬起头来,茫然的环顾着四周,看着冷漠的世界。 乃至,那个渐渐浮现在身旁的幻影。 再忍不住颤抖。 “这里,是哪里?”孩子轻声问。 槐诗站在他的身边,想了一下,告诉他:“大概是你的梦吧。” 孩子摇着头,瑟缩:“可我很害怕。” “不要怕。” 槐诗按着孩子的肩膀,告诉自己:“因为,你必须要面对,自己的未来。” 啪! 破碎的声音响起。 空旷的花园里,一个残缺的身影,渐渐浮现。 就好像经过了太过漫长的旅途一样,步履蹒跚,踉跄的踏步,残躯之上燃烧着最后的火焰,但依旧,执着的向前。 寻觅着最后的归处。 向着自己。 “所以,你要做出选择,槐诗。” 槐诗低头,看着那个恐惧的孩子,告诉他:“不是为了世界,而是为了自己。” 他说:“你需要勇气。” 现在,道别的时候到了。 和那些太过于绝望的过去,还有那些太过于痛苦的未来—— 在那一瞬间,沉默的孩子闭上眼睛。 举起了手中的斧刃。 就像是曾经槐诗所做的一样,就像是现在的槐诗所做的一样。 斩! 残缺的身影自利刃之下,无声碎裂。 就这样,微笑着,迎来最后的解脱。 名为深渊烈日的未来,自此断绝。 只剩下一本残破的典籍从他的身影之中落下,落入了泥土之中,述说着那未曾存在过的遥远未来。 寂静里,颤抖的孩子跪在了地上。 无声的哽咽着。 即便是什么都不明白,可依旧本能的感觉,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眼泪再忍不住,落了下来。 洒落在命运之书的封面之上。 一点一滴。 这便是既定的结果。 过去和未来,由此改变,一切都在无人察觉的悲鸣里,迎来变化。可命运被扭转的恐怖轰鸣,和现实所迎来的冲击,却自虚无之中扩散开来。 就这样,来自命运的引力,惊醒了沉睡在白银之海最深处的灵魂。 自漫长的梦里,她听见了孤独的哭声。 如同自己一样。 如此陌生,可又好像……终将会熟悉。 她伸出了手。 向着自己曾经抛弃的世界。 彤姬,睁开了眼睛。 故事,于此开始。 …… …… 而就在天国之内,槐诗终于从漫长的故事之中醒来。 抬头眺望。 漆黑的烈日自天穹之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的面前那个名为槐诗的事象精魂,曾经的槐诗所遗留下的刻痕和墓碑,在看着他,微笑着。 这便是曾经发生的一切和未曾发生的一切。 属于槐诗的一切。 不论是存在于此的槐诗,还是那个未曾存在过的槐诗,他们的命运关键,除了命运之书的存在之外,便是会长的生和死。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两者并非是泾渭分明的两种可能,而是一以贯之的因果。 曾经的会长决定执行救世主计划,槐诗成为了救世主之后,便会坠落为深渊烈日,毁灭现境和深渊。 而在深渊烈日焚尽一切,将命运之书抛回了过去之后,一切便截然不同。 而因此而直接产生的,不仅仅是救世主计划胎死腹中,而七十年前的会长也将因为深渊烈日的干涉,在天国陨落时死亡。 此后在这个没有救世主存在的世界里,槐诗一步步的向前。 走到了现在,成为了太一。 深渊烈日和太一,本身就是一体。 彼此相成。 他们从未曾有所分别。 现在,当属于槐诗的故事结束之后,属于槐诗的故事才能够真正的开始。 就在他的眼前,曾经的深渊烈日的最后遗留,那从不存在的记录中所诞生的精魂,随着记录的消散,而渐渐的迎来了崩溃。 最后,抬起头,看向了自己。 满怀着期待。 “接下来,要去成为救世主了吗?” “没错。” 槐诗颔首。 精魂微笑:“你还会拯救那些爱着的你,还有你所爱的人吗?” “当然。”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 于是,自破裂和湮灭中,精魂看向了另一扇门:“那么,准备好面对你最后的敌人了吗,槐诗?” “……” 自沉默里,槐诗苦涩一笑:“这我也不知道啊。” “哈哈哈……” 灰烬渐渐洒落,风化的精魂再忍不住笑出了声,戏谑嘲弄:“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不像话的救世主啊。” “是啊,尽量,努努力吧。” 槐诗叹息:“当不成就算了,反正就是一个破救世主,谁爱去谁去。” 无人回应。 只有渐渐化为虚无的灰烬里,最后的笑声消散,如此愉快。 而在寂静里,槐诗看着孤独的天国。 像是沉思,又像是,努力的鼓起勇气。 伸出手,推开了最后的门。 在门后,那个空白又清冷的世界里,那个等待了许久的身影回眸,看着他的模样,便展颜一笑。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阳光里一样。 灿烂又美好。 令槐诗,屏住了呼吸。 彤姬。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太一的陨落 就好像,间隔了漫长的时光。 在不曾存在那个身影的回忆之中沉浸了太久了。 现在,你我自这空白的世界中再度相逢。 “好久不见啊,彤姬。”槐诗轻叹。 “唔?” 彤姬歪头,满怀着疑惑:“明明前天才见过啊,昨天也见过,今天早上的时候也见过,中午的时候见过之后,现在又见到了。” 当扳着手指细数时,她的笑容就变得清朗又明媚,像是澄澈的天穹之上亮起了太阳那样,毫无瑕疵。 看着他。 “这是准备去哪儿呢?” “唔……” 槐诗想了一下,不确定的回答道:“拯救世界?” “不用啦。”彤姬慷慨的摆手,“那么麻烦的事情,我帮你搞定就好了。” “真的吗?” 槐诗感激涕零,激动的拥抱她:“你真好。” 彤姬叉腰一笑,得意洋洋:“因为你是我的契约者嘛!” 轰! 那一瞬间,自亲密无间的拥抱里,骤然迸发出宛如惊雷的恐怖鸣动,就在槐诗的手中。 亲密不再,只剩无间。 毫无任何的犹豫。 调动太一之威权,桎梏着怀中的身影,予以压制。 整个现境的自转在那一瞬间好像都迎来停滞,像是突兀的踩下了刹车一样,随之而来的磅礴惯性便已经压制而下。 砸在了…… 槐诗的身上! 就像是正面被战车主炮的炮弹轰中,不,应该说,像是被现境轰中一样,槐诗呆滞着,倒飞而出,砸在无形之墙上。 抠都抠不下来。 再紧接着,原本施加在彤姬之上的桎梏反向降下,缠绕在槐诗的身体上。 动弹不得。 扑面而来的微风中,传来了熟悉的味道和气息。 “这是怎么了?” 她垂下眼眸,俯瞰着槐诗狼狈的模样,戏谑一笑:“姐姐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让自己的契约者有了不轨之心。 男人对可爱的异性总有冲动,但是对喜欢的人强迫是不可以的哦。” “在契约者的灵魂里留后门的人没资格这么说吧?”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算是再傻也应该知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自己调动太一之威权的瞬间,曾经被握在手中的现境骤然变得无比陌生和迟滞,毫无反应,而且,落入了另一只手的掌控之中。 他的力量,向着他自己,发起了反扑! 甚至未曾有丝毫的犹豫和不协。 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驯服的落入了彤姬的手中…… 宛如物归原主。 “唔?” 彤姬不解:“不能这么说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啊。” “难道你忘了么?” 她抬起了手掌:“成为太一的必要环节之一——” 所需要的基础,乃是东君的天命和圣痕。 乃至,彤姬手中,属于常仪的奇迹! 那一轮宛若晶石一般的残月。 以烈日为主,以明月为辅助。正如同昔日的帝夋和常仪一样。帝夋越强,常仪所需要负担的压力,就越是庞大。 同样,不论东君多强,都无法隔绝这一份来自常仪的干涉。 曾经的帝夋,正是死于羲和与常仪的力量之下。 现在,只不过是曾经的重演。 凭借着常仪的威权,她再度,将太一之力握于手中,轻而易举。 “我提醒过你的,槐诗,别忘了你的力量来自何处。”彤姬遗憾感慨:“我能给的,我自然可以收回。” 槐诗笑起来了:“除此之外呢?是否还要附加一些利息?” 彤姬摆手,满不在意:“姐姐我是善良仁慈的神,免了。” “是吗?” 槐诗摇头:“白冠王可不这么觉得,我也不这么觉得。” “你们竟然背着我达成统一意见了吗?”彤姬歪过头,眉头挑起:“真让全心全意为你的契约者难过。” “统一倒是没有,反而出现了不少分歧。” 槐诗回答:“他不觉得你仁慈善良,我不觉得你是神明,从一开始频道就不在一个上面。但他说的有一点,我很认同——”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说: “——成熟的男人,必须永远防备一手,为了保护自己的私房钱。” 轰! 太一的桎梏,自槐诗的手中,应声而碎。 绕过了彤姬的牵制,未曾调动太一的威权,只是凭借着此刻太一所笼罩的广袤视界,将整个海洋的潮声和鸣动,握于手中。 神之眼重燃。 自顷刻之间,将所有的精力自太一的范畴之中抽离,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这沧海鸣动的交响之中。 突破了这近在咫尺的短暂距离,向着眼前的彤姬。 毫不留情的,全力以赴! 这是蓄力已久的,三重天崩! 那一瞬间,海面之上骤然迸发出滔天的潮汐,天国微微一震,可天穹之上,却已经崩裂出数之不尽的龟裂缝隙! 宛若纤薄的瓷器那样,如此脆弱。 而七海之重,寄托于一拳之上!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槐诗的拳头停滞在了半空,被另一只精致而娇小的拳头所顶住,沧海鸣动自同源之律动下,瓦解消散,就像和负波形互相抵消的正波一般可怜。 甚至就连拳头都在冲击之下,无法握紧,被五根纤细的手指的插入,贴合,交错,紧握在一起,动弹不得。 那是同槐诗相较也毫不逊色的技巧。 【极意·交响】! 尴尬的寂静到来。 “啊这……” 槐诗呆滞的看着彤姬,彤姬也在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两下。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自己有私房钱的错觉呢,槐诗?” 她疑惑的问:“明明全部都是我的东西嘛,从签订契约开始的那一刻就是。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你的所有,就是我的所有。” “所以,你的职责,就是我的职责。” 啪! 瞬间,槐诗的另一只试图反抗的手也被握住了,轻而易举的扭转,压制。 对他的一切机变,尽数洞悉于心,甚至,更超出这之上。甚至,比槐诗本人还更加利落和纯熟的运用着属于他的力量,反过来,对付槐诗。 轻描淡写的,将他,再度桎梏! 掌心按在了他的心口之上,微微一动,无形的振波便自躯壳之内回荡,自那紊乱杂波干涉之下,槐诗所有的内脏顿时都痉挛失控起来,心跳紊乱,面色涨红。 喘不过气来。 因为彤姬的手掌,贯入了槐诗的胸腔,握紧。 粗暴的从他的灵魂里抽出了命运之书。 那一瞬间,天国震颤。 迎来了全新的主宰。 先是太一之威权,然后是交响之极意,现在,就连天国的目录·命运之书都失去了感应—— 槐诗的一切,尽数落入了她的手中! 不论如何费尽心机的挣扎和阻拦都不会有效果。 或许,当他走进天国的那一瞬间,这一切便已经注定。 往昔天国之威权和曾经的现境之中枢终于汇聚在了一处。 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 现在,图穷匕见。 分道扬镳的时候,到了。 可槐诗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始终难以置信,到最后,却只能疲惫一笑:“原来你真是坏东西啊。” “太晚啦,槐诗。” 她微微一笑:“坏女人的阴谋,已经快要实现啦。” 现在,在她的手中,命运之书的扉页掀开,可上面的名字却已经不在是槐诗,而是另一个古老的篆文。 【彤】! 就在她手中,命运之书拓展,繁复的矩阵自其中生长,贯穿了天国之内的无穷事象,就像是笼罩一切的银白之树那样,覆盖天国。 再度奠定中枢! 紧接着,高悬于天穹之上的天国中,数之不尽的烈光喷薄而出,宛如河流那样,自天穹之上驰骋,毫无间隙的接入了大秘仪之中,将整个世界囊括在内,连同着烈日一起! 庞大的天国随着烈日一同运转。 那漆黑的天体沿着既定的轨道,渐渐的驶入了太阳的正中,完成同步,自现境之上投下了漆黑的阴影。 而在窒息的黑暗里,只有庄严的日轮无声的生长,层层扩展,如同冠冕一般,嵌套在了整个现境之上! 令举世一滞。 所有人毛骨悚然。 深海之中,白冠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许久,无声一叹。 而就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神髓之柱的力量,终于,流转而出…… ——现境之大权,于此显现。 正如同昔日的帝夋那样,她已经再一次的将一切,握在了手中。 只需要短短的几个弹指! “看,我明明才是更适合拯救世界的那个嘛。” 彤姬回头,得意的展示着自己的成果,“这下,你不必再为别人而流泪和煎熬了,槐诗,也不必再因为这样的世界而痛苦。 交给我好了,全部都交给我。” “你永远可以相信彤姬!” 她展开双手,宛若拥抱这个世界那样,满怀着愉快和期待:“我可以,挽救这一切!令所有,重回正轨!” 自这寂静之中,仿佛有遥远的歌声响起。 那是现境的鸣动。 来自整个世界的呼唤和恳请,悲鸣和呐喊。 恳请存续,恳请拯救,恳请慈悲! 恳请…… 太一的归来! 濒临死去的世界在本能的寻求着救赎和生存,垂死的现境呼唤着不曾存在过的救世主,渴望,回归曾经,回归完整。 现在,挽回一切的力量,再一次的来到了彤姬的手中。 只要她愿意,便可以轻而易举的重新回归太一,甚至,在天国和大秘仪的支持之下,更胜以往。 真正的掌控所有,成为无所不能的全能之神! 代替已经死去的毁灭要素·盖亚,真正的为现境赋予灵魂。为垂死的世界,再度注入至关重要的生命力。 现境将真正的活过来。 哪怕早已经伤痕累累,危在旦夕,可只要完成太一的创造和回归,那么便能够迎来至关重要的喘息。 正如同曾经槐诗的提案一样,甚至比他所设想的,更进一步。 具备自我意志的现境,将在太一的掌控之下,完成再一次的更新,她将作为现境,再一次的吞噬地狱和深渊,迎来崭新的创世。 不必再费心心机的去寻觅其他的议案,也不必在痛苦煎熬的等待毁灭的倒计时。 这便是挽救这一切,挽救这个世界,最好的办法! “放心吧,槐诗。” 彤姬微笑着,许诺:“我一定会成为太一的。” “太一?” 槐诗再无法克制怒火,咆哮:“那样的太一,那和救世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啊。” 彤姬断然的回答:“救世主可以拯救这个世界,但是太一……还可以拯救你。” 槐诗,陷入了呆滞。 因为就在他的面前,那些被抹除的记录,竟然在命运之书的纸页之上浮现。 关于深渊烈日的一切。 “不用费心去想着怎么隐藏,槐诗,命运之书里藏着的东西,我也看过哦。” 她说:“关于你的一切,我全部都知道。” 彤姬抚摸着书页上的字迹,微微的停顿,眼神渐渐遗憾:“正因为如此,才无法面对你啊。” “作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深渊烈日因救世主而成。 救世主的出现,是因为理想的疯狂,理想的孕育,来自天文会的土壤。天文会的诞生,源自先导会的组建…… 而这一切,最直接的诱因,便是动摇整个现境,几乎将一切都拖入毁灭的诸神黄昏! 但助长众神的贪婪和无止境的索取,导致这一切的,难道不正是众神的联合么? 可众神的联合又为何而来? 在那之前,所引发的,便是融合所有烈日之威权而掀起的战争! 由太一的陨落而终结的战争…… 由彤姬所挑起的,战争! 这便是一切的起始。 一切的恶果,源于起始的超拔之心。 在遥远的过去,太一出现了一瞬,于是,在遥远的未来,便诞生了与之相对的灾厄。 ——名为深渊烈日的存在! 奇迹和灾厄同源,太一和深渊烈日,系为一体。 正如同彤姬与槐诗一般。 这便是近乎命运的因果,无法斩断的契约。 槐诗愣在了原地。 “明白了吗,槐诗?你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我。”彤姬无奈一笑:“我所扰动的越多,你便越是会向这一条路靠近。 而致使这一切的元凶,就在此处,就在你的眼前。” 她弯下腰,凝视着契约者的眼瞳:“是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人生,难道你不应该憎恨我么?” “停下吧,彤姬,求你。” 槐诗恳请,不顾自己如何卑微,努力的想要伸出手,拉住她:“我不觉得我现在的人生有什么不好。 我也看不出让你来成为太一的必要!” 他的手指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明明只差一线,可在重重桎梏之下,却触不可及。 不论用多少的力气…… 宛若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这才是问题的所在啊,槐诗。” 彤姬悲悯的呢喃:“不论是成为现境之太一,还是去成为深渊烈日,那真的是你的选择么?这究竟是你生来具备这样的资质呢,还是在现境的淬炼和折磨之下而成? 槐诗,你真的能够分辨么?” 明明只是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已。 明明只是,想要成为那个被大家所认可和需要的人而已。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为何就要被如此残酷的对待呢? “这不应当是你的命运。” 彤姬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交给我吧,槐诗,你会得到幸福,我保证。” 槐诗看着她。 毫无任何的动摇和期盼,所感受到的,只有悲凉和绝望。 几乎快要,难以呼吸。 “可是代价呢,彤姬?” 彤姬再没有回答。 就这样,转身离去,踏着看不见的阶梯,一步步的走向天穹,走向那呼唤着自己的一切…… 或许,这便是唯一的代价。 代价是,契约的终结。 而代价同样也是太一本身! 如同槐诗作为现境之太一,在现境陨落时,将随着一切沉入深渊一样。当一切分崩离析,现境濒临崩溃,那个位置所代表的已经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宝座。 而是献上牺牲的祭坛! 迎来太一的瞬间,现境将重生和再造,可曾经的歪曲和侵蚀,深渊所留下的畸变和破坏,又去向了何方? 看似掌控一切的太一,只不过是领受侵蚀的牺牲品,受国不祥的可怜虫,仅此而已。 她将重新领受天命的枷锁,自己砌入现境的柱石之内,彻底的变成现境维持存续的工具。直到在永恒的桎梏里,再无法承受侵蚀和折磨,失去最后的自我之后,灰飞烟灭! 当太一诞生的时候,世界将迎来救赎。当太一陨落的时候,一切都将再度存续。 代替现境,承受这一份重创,代替所有人,遭受深渊的侵蚀。 这便是最好的方法。 整个世界,除了洞悉曾经的太一和深渊烈日存在的槐诗之外,谁都想象不到,还会有如此便捷的方式。 不,或许并非是自己。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察觉这一可能的瞬间,他便已经明白,最后的敌人究竟是谁。在这一条挽救现境之路上,最后所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因此而绝望。 也因此而彷徨。 白冠王所忌惮的,是帝俊的贪婪,可槐诗所害怕的,却仅仅只是彤姬一人的离去…… 哪怕只是想到那样的可能,都会无法忍受恐惧。哪怕,只是看到这样的场景,便已经……再无法克制,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呼出了最后的犹豫。 啪! 崩裂的声音响起。 半空之中,彤姬的脚步停滞一瞬,缓缓回头。 所看到的,是桎梏和封锁之上所浮现的那一道裂隙,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龟裂蔓延,扩散。 在槐诗的手中! 在这自我仅存的灵魂之中,还有最后的力量。 从开始到现在,从夺走所有的力量再到眼睁睁的看着恶果即将完成,所隐忍和积蓄的怒火,自此爆发而出! 猩红的火焰缠绕在斧刃之上,劈斩,将最后的束缚,彻底破碎! “够了,彤姬。” 槐诗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笑容:“不要再做让我会讨厌你的事情了。” 不惜将一切来自牧场主的神性和力量也彻底的分解,化为柴薪,此刻,那一双眼瞳中所燃起,是凌驾于烈日之上的暴虐焰光! 这是未曾由彤姬所成就,独属于槐诗自己的东西。 他的灵魂! 槐诗拔剑,潮汐鸣动之中,悔恨和美德交织,七海之剑重现。另一只手中,愤怒和悲悯重叠,化为斧戟。 在瞬间,破空而出。 自大十三和弦的劈斩之下,毫无保留的杀意,扑面而来,将一重重看不见的壁障和防护撕裂,势如破竹。 钢铁的流星逆着重力,向着天穹升起,向着神明的所在。 斩落剑刃! 可剑刃,却停滞在她的指尖前方,再无法寸进。彤姬伸手,轻易而举的,抵住了这逼近的锋芒。 就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吗!” 槐诗嘶哑的质问,可隔着剑刃,彤姬却毫无动摇,依旧微笑着,“当然是做你的契约者,应该做的事情啊。” 轰! 当那一根手指向前推出的瞬间,曾经槐诗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鸣动,于此显现。举世之力汇聚于此,骤然迸发。 令槐诗倒飞而出。 再度,将他砸在了大地之上。 他从来没有像是现在一般的狼狈,也从没有像是现在一样,憎恨自己……为何会具备这样的力量! 可一切都已经再来不及。 就在彤姬的身后,绚烂的银色辉光,自虚空之中奔腾,涌现,交织为漩涡。 一切缄默者所设下的验证和阻隔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来自统辖局的压制和封锁尽数破碎,白银之海顺应着天国的呼唤,奔腾而来。 为天国之主,打开了通路。 极尽世间一切瑰丽的海洋,无穷灵魂的辉光自潮声中显现,又自她的俯瞰之下缓缓开辟,令沉睡在海底的庄严轮廓升起。 那是宛若山峦一般庞大的存在,可是却又好像是破碎的棋子一般,遍布裂痕。 残缺的白皇后。 当彤姬再度伸出手的时候,无以计数的裂痕便迅速的生长,蔓延,一直到那缠绕在本质之上的桎梏分崩离析。 彻底坍塌和湮灭的白皇后之中,有胜过世间一切的烈光显现! 仿佛灼红的结晶所铸成的长弓,自辉光之中升起,响应着她的呼唤,回归了她的手中,握紧。 曾经一度被她所舍弃的威权。 昔日帝夋为了登临太一所创造而成的,神之楔! 在落入她手中的瞬间,威严的长弓鸣动着,闪烁光芒,响应着世界的悲歌,呼应着神髓之柱的存在。 或者说,那早已经融入神髓之柱的另一部分……那一柄由槐诗所完成的神之楔! 这是太一和太一之间的鸣动。 天敌·太一和神明·太一,原本便同出一源,当两者结合在同一处时,才是真正足以主宰现境和一切的至上大权! 就在彤姬的手中,灼红的长弓之上,却有两道静谧的辉光缓缓浮现,一者清冷碧蓝,一者和煦橙黄。 如此熟悉。 “好久不见啊,常仪,还有羲和。” 彤姬垂眸,抚摸着缠绕在其上的两道威权,“你们还记得我吗?” 微光流淌,无声的闪耀。 宛若相隔漫长时光的问候。 于是,她便笑起来了,满怀着愉快,缓缓的举起这昔日罪孽之证,“那就请你们,再帮我一次吧——” 结束,我所造成的,一切恶业。 令一切,得以圆满。 这便是她唯一的目的和期盼。 这便是彤姬所求的,唯一结果。 去重新回到自己所抛弃的枷锁和囚笼之中。 作为神明的帝夋,在同伴的叹息中死去。 可作为人的彤姬,是在泪水落下的声音里苏醒,重生。 她在那个少年的悲鸣中睁开眼睛,再度凝望着尘世,只看到了那一张痛苦的笑脸,暴晒在阳光里。 如此孤独。 或许,这便是自己的职责。 在洞悉所有的瞬间,她终于领悟。 这便是自己的结果。 当这一条坎坷又漫长的道路的尽头,她所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救世主无法拯救这一切,也无法拯救自己。” 她展颜一笑,向着契约者许诺:“所以,交给我吧,槐诗。” 最后一次的作为神明,为自己唯一的信徒,履行神迹。 并非想要成为掌控一切的主宰,而是只想要实现一个人的愿望,一个再单纯,再渺小不过的愿望。 就这样,她再度踏上了曾经的歧途。 握紧了神之楔。 毫无犹豫。 真正的太一,终于完成! 狂暴的波澜从天国之中扩散,升上烈日,顺着大秘仪,笼罩全境,压制了一切的奇迹和灾厄,令一切反抗消散。 令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唯一的光芒! 唯一的太阳。 而当彤姬回过眼瞳,看向身后时,最后的反抗,被彻底瓦解。 槐诗再一次的,从天穹之上坠落。 躯壳贯穿。 狼狈的呕出鲜血。 紧接着,源质武装才坠落在地上,灵魂所锻造而成的钢铁崩裂,破碎,散落一地。 当真正的力量从彤姬的手中显现,一切反抗都将在无意义。同这一份至上的权力相较,人世之愤怒、悲伤、苦痛和怨憎,都不值一提。 “不必再挣扎了,槐诗,也不必害怕。” 彤姬俯瞰,轻声安慰:“我们的契约已经结束了,或许一开始会有所痛苦,但你终将会习惯。” 就这样,她微笑着祝愿: “想要让人得到幸福这样的想法,是你给予我的,槐诗——如今,你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别妄想了,彤姬。” 嘶哑的呐喊响起,自血中。 槐诗抬起了眼睛,怒吼:“我还在这里!” 就这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再一次的,踉跄的迈出脚步,死死的盯着神明的光芒:“只要我还在,不论是谁都不能牺牲你。” “哪怕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太一平静的俯瞰,见证着他的最后反抗,无动于衷。 只是悲悯。 “我已经是太一了啊,槐诗。” 她不解的问:“你还能如何反抗呢?” 自喘息和呛咳之中,槐诗咧嘴,艰难一笑:“上一个太一,难道不正是毁灭在凡人手中的吗?” 那一瞬间,在他抬起的右手之中,灵魂的焰光重燃。 艰难的,缓慢的,再一次,开始铸造! 以自我的灵魂,面对掌控整个现境的神明。 不是受限的天敌,也不是如自己这样的未完成的瑕疵品…… 而是真正掌控的太一! 那样执着又狼狈的模样,却又令彤姬,无可奈何。 “真不愧是你啊,槐诗。” 彤姬失笑:“不论多少次,都不会有结果的,所以,随你喜欢吧。只要你还没有放弃,不论多少次都可以,即便毫无意义。” 在举世的动荡之中,天国之内的核心里,一道道模糊的轮廓渐渐浮现。 三柱自太一的呼唤之下渐渐的凝结成型。 当它们彼此交错时,真正通往现境之核心的大门,就在她的面前洞开。 等待着太一的归来。 “看到了吗,槐诗?” 她回头,最后道别:“从今往后,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挡我了,也不会有人能够束缚你,我们的契约已经完成了。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力量,你也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在平和安宁的世界里,追逐幸福的人生。 她微微一笑,收回了视线,看向前方的大门: “我们都自由了。” 就这样,她向着更高处迈出,走向了自己既定的归宿。 只有在大地之上的槐诗,看着那孤独的身影。 疲惫一笑。 “对不起,彤姬。” 他说:“我已经,不想再许愿了。” 幸福的度过一生? 其实,幸福的人生,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命题吧? 怎么样才算是幸福呢? 获得所有?家资亿万?酒池肉林?穷奢极欲?还是说,功成名就,彪榜青史,名垂千古,光耀万代? 都不是吧? 都不止吧…… 所谓的幸福人生,便是这么残酷又绝对的东西,必须包含一切美好,但又必须摒弃一切丑陋。哪怕再如何璀璨光耀,一旦有一个污点,幸福便荡然无存。 那样奢侈和离奇的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 就连槐诗自己,都无法相信,幸福的存在。 可从某个瞬间开始,槐诗却对它的存在,再不怀疑! 在最孤独的时候,有人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人向着他伸出了手。 在迷茫的彷徨的时候,有人牵着他一起,继续向前走。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很累很麻烦,有时候会觉得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可是,一路走来,到现在,当他蓦然回首,又会由衷的感觉到荣幸。 每当回忆时,都会忍不住微笑。 满怀着愉快。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幸福吧?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我的愿望早就已经实现了,彤姬。” 槐诗抬起头,告诉她:“从你出现在我的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实现了!” 那一刻,寂静突如其来。 彤姬的脚步停滞在了现境之门的前方,冻结。 就好像,难以反映,无法理解。 可在回过神来的瞬间,却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弯下腰,擦拭着脸颊,仿佛快要笑出眼泪一样。 可是却未曾回头。 甚至不想再看。 “不愧是你,槐诗,到现在还想要动摇我吗?真是太离谱了。”她遗憾的叹息:“只是这种话,就想要让我认输吗?” “不,你已经输了。” 槐诗伸出手。 接住了从天穹之上落下的那一滴雨水。 她的眼泪。 握紧时,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已经足够了,彤姬。” 从一开始的陪伴和引导,再到如今的庇护和关照,以及你所给的选择和牺牲……已经,不需要再做更多。 他所想要的,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升华者,不,契约者·槐诗,一生最后的铸造,终于完成了。 “谢谢你,彤姬。” 槐诗抬起了手掌,向着天穹之上的太一。同神之楔如出一辙的轮廓,自他的指尖显现,铁光延伸,显现出纯白之弓的模样。 庞大和沉重到,难以由自我的灵魂负荷。 仅仅是显现,便令他的手臂和面孔,崩裂缝隙! 在那一刻,他倾尽了所有的力量,拉动弓弦。在弓弦之上,箭矢的轮廓迅速的凝结成型,可那并非是来自源质和铸造。 而是槐诗自我之灵魂。 如是,将自己的一切,寄托其上,箭出之后,便再无其他的一切余地。 令彤姬,错愕回头。 “还有——” 槐诗说: “——我爱你。” 就这样,他微笑着,松开了手掌,灵魂之箭破空而出。 飞向那一轮属于自己的烈日。 带着迟来的倾诉和告白。 这便是槐诗最后的反抗,最后的源质武装。 同太一之力相较,如此渺小,同光芒的迅捷相比,又如此缓慢。可当那轻灵而纯粹的光芒升上天穹时,一切都好像不再重要。 一切的地方,也再没有了意义。 即便穷尽世间一切的力量,依旧无从阻挡。 不能阻挡。 或者说,无法阻挡。 一直以来,哪怕到现在,槐诗都难以阐述,究竟什么才是所谓的爱。那样的东西太过空泛,对自己而言,又好像太过遥远,以至于,难以判别,又说不出口。 直到彤姬的眼泪落入手中时,他好像才终于,有所领悟。 或许,所谓的‘爱’,是一种相对而言的东西。它胜过了喜欢和依赖,凌驾于呼吸、思考和理想之上。 源自于冲动和渴求,诞生于陪伴和守候,完成于勇气和决心。 它的意思是,你比世界更重要! 在察觉到那本质的瞬间,便再无法忽略。 即便是舍弃了全世界,也无法拒绝! 如是,贯穿了一切的阻挡,宛若跨越了不值一提的幻影那样,照亮了彤姬错愕的眼瞳,在残存的泪水中,映射微光。 贯穿了她的身躯。 带来了哪怕是太一也无法忍受的苦痛和重创。 没有鲜血,可却心如刀割。没有伤口,却已经痛苦的无法忍受眼泪。 所谓的爱,便是这样离奇的东西。作为祝福时,仿佛可以美好到救赎所有。可作为诅咒,却变成了用来伤害所爱之人的武器。 对于素未谋面的无关者而言,不过是扑面而来的清风而已,不值一提。 可对对方越是了解和熟悉,便越是恶毒和可怕。在对方的心中越是重要,所带来的痛苦和伤害,便越是无法拒绝和逃避。 这便是整个世界,唯一可以伤害彤姬的东西。 唯一可以杀死太一的武器。 就这样,跨越了因果和命运,力量和差距,理想和决心。 那纤细的轨迹,再度,将彼此,连接为一! 以爱为名义,拥抱她,然后,夺走了她所有的一切…… ——直到将神明,打落尘埃! 就在彤姬的面前,现境之门,骤然一震,化为幻影。 三柱剧烈的动荡着,难以维持显现,迅速的消散。 自她的痛苦和悲鸣之中。 当太一的神之楔从她的手中落下,笼罩在现境之上的庄严日轮迅速的颤动起来,寸寸收缩,在无法维持和大秘仪之间的连接。 命运之书从灵魂之中显现,失去验证,天国重新锁闭。 曾经无比接近、触手可及的一切,却又一次在彤姬的面前迅速的远去,如同曾经一样,如同昔日太一陨落时那样。 她再一次的迎来了预料之外的失败。 无可奈何的吞下了苦果。 有那么一瞬间,她握紧了贯穿身躯的箭矢,想要将它拔出,可是却找不到告别的力量和勇气。 只有眼泪,再无法克制,自脸颊之上滑落。 随着最后的太阳一起,从天穹之坠落。 落入了槐诗的双臂之间。 如此轻柔。 一切,都重归寂静。 槐诗抬起头,沉默的望着那一缕缕渐渐消散,归于虚无的光芒。许久,低下了头,看向她的眼睛。 漆黑的眼瞳如此静谧,只映照着他一个人的倒影。 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 令他再忍不住笑容,如此得意。 “看来,胜负已分?” “真卑鄙啊,槐诗。” 彤姬无可奈何的轻叹:“最终的奥义,竟然是渣男玩弄人心骗家产的把戏吗?” “是啊,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就是这样的人吧。” 槐诗颔首,郑重告诉她:“彤姬,你可以尝试,但我不会放弃。不论多少次,我都会用同样的方法,杀死太一。” 他说:“为了得到幸福,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哇,这个人真可怕!” 彤姬移开了视线,难以置信:“这真的是我的契约者吗?” 槐诗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执着的等待: “所以,答复呢?” “什么答复?” 彤姬眨着眼睛,似是茫然。她试图挣扎,却挣扎不开,想要移开视线,可在他的凝视里,却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答复。” 槐诗再一次的重复,等待着。 好像可以等到海枯石烂一样。 直到她恼怒的瞪大了眼睛,痛斥:“我可是刚刚受伤了诶,才被自己的契约者伤透了心,所有的事业全都被最信赖的人给破坏掉了,你竟然一点都不关心我,还追着问我要答复?什么答复?我没听见!” 槐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直到最后的伪装消散,她闭上了眼睛,沮丧的一叹,再无从躲避。 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他。 “你是个好人,槐诗。”她说:“但是……” 在些微的停顿中,槐诗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才感受到,压制在身体之上的力量。 在短短的刹那,一切好像都已经不同。 双臂被握紧了,压制在地面。 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压倒他。 彤姬低头,俯瞰着他震惊的样子,满怀着愉快: “——但是,这种时候,我更想要在上面诶!” 槐诗呆滞。 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的凑近了,占据了自己的眼瞳,整个世界。 吐息轻柔。 “等等,这是不是……” 他试图挣扎,努力的扭动,可是却无法掀起那个压在他身上的人影,惊恐眨眼:“你在干什么? 刚刚不是还说不可以强迫喜欢的人么?!” “唔?有这样的话吗?” 彤姬似是回忆,很快,便遗憾的摇头:“我不记得啦。” “你不是想要答复么?还有什么答复,比这样更直白么?” 她抬起手,将垂下的发丝挽至耳后,缓缓俯身,在契约者的耳边吹出轻柔的气息:“接吻的课程已经结束啦,槐诗。” 彤姬微笑,满怀着愉快和期待:“接下来,让我来教你更多的东西吧。” “等等,等一下,起码……” 在嘴唇被堵住之前,槐诗只来得及最后恳请:“可以关灯吗?” 很遗憾,如此卑微的请求,正如同他曾经所有的期望一样,没有实现的可能。 或许……幸福除外?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方法 对于绝大多数升华者而言,这三天绝对是自从诸界之战开始以来血压最为接近顶峰的时间,甚至就连石之母坠落,三大封锁失控都没这么离谱和紧张过。 哪怕是石之母坠落,那也是掉块大石头下来,大不了多派几个天敌去把它推回去。可现在这状况,哪怕是天敌也没辙啊。 此时此刻,亦或者是,每时每刻,都有人抬头,仰望。 天穹之上。 暴虐的烈日洒落光芒,宛若神佛的光轮一般,无声的回旋,成百上千条修长的光辐自烈日之上延伸而出,扩散,笼罩全境,将一切都覆盖在这一份可怖光明的普照之下。 可哪怕只是用最基础的仪器去测算,都能够察觉到,现境的体系之内所骤然出现的那个庞大质量! 就像是凭空多出了一个数十倍于月球的星体,悬挂在现境的天穹之上,无时不刻的宣告着自身的存在。 一切星辰的光芒都为之黯淡,笔直的光线都自这恐怖质量之下为之扭曲。 透过天文会的天象伪装,便能够从烈日的轮廓之中所窥见—— ——天国的模样! 解开幻象之后,唯一能够看到,便是宛若日蚀一般的恐怖景象! 在三天之前,槐诗走进天国,整个天国毫无征兆的苏醒,重启,升空,并且强行接管了现境的一切权限,甚至唤醒了三柱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真正的末日要提前来到了。 可末日却无声的消散。 天国奉还了所有的权限,甚至再不曾对现境进行任何的干涉。 像是已经瞄准的武器主动的退下了子弹。 再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庞大变化,短短一刻钟之内,天国之轨就从现境的天穹之上铺垫而成,完成了和神髓之柱的同调。 再然后,是源质之柱,最后,是变化之柱。 昔日的第四工程完美的嵌合到了整个现境的三柱体系之内,并且开始了再一次的运转,鲸吞着海量的源质,调动无穷神髓,最后倾注以无穷尽的变化。 数之不尽的事像自其中升腾,记录演变。 每一道令人颤栗的波动自其中升起时,都令统辖局开始怀疑灭亡是否在逼近。可末日钟却毫无征兆。 反而随着天国的升起,向后悄然跳动了半分! 这是整个现境唯一能够容许天国存在的理由,否则的话,哪怕是白冠王从坟里爬出来为槐诗提供担保都不行。 隔着无数事象所形成的屏障,一切探测手段都没有效果,哪怕用尽一切方法,外界的人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天国在进行着某个庞大命题的运算,仅此而已。 可你算就算吧,把机房盖到所有人头顶算怎么回事儿?况且,谁家的超算里会一旦失控爆炸之后,就立马能将整个现境都彻底挫骨扬灰的啊? 所有外界的通讯和访问申请都毫无回音,谁都不知道槐诗这狗东西究竟在里面搞啥。 可不论你搞什么,每个一两个钟头搞出一次现境级陨落警报,是不是有点离谱过头? 狼来了!狼走了……狼又来了!狼又走了…… 整整三天,偌大的天国拖曳着所有人的血压,疯狂的上下攀升左右横跳。青铜之眼的观测部门消耗的降压药已经比往期超出了四倍以上。 “啊,又来了。” 现境会议,羽蛇抬头,眺望。感受得到伦敦之外的恐怖潮汐。 那自天国的庞大结构中所吞吐出的浩荡波澜,自尘世之中掀起风暴和狂澜,骤雨和霜风……可这充其量,不过是内部那恐怖变化所泄露出的万一之余波。 当昔日天国升起时,伴随着陨落和分裂,无人知晓所谓的天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可当这一伟大创造自槐诗的手中再度显现时,整个现境都笼罩在理想国这跨越了七十年之后的庞大阴影里。 ——那帮家伙,究竟造他妈出了个什么东西! “我就说了,是惊吓吧?”玄鸟头也不抬的吐了个烟圈,已经懒得再抬头看了:“歇歇吧,别看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是啊。”透特神的大祭司仰头,把最后的眼药水挤光,努力眨眼,一层层血丝在灯光的映照之下越显晶莹。 如今整个会场之内,已经被数不清的文件快要彻底淹没。内外的奔走中,还有更多的文件和方案不断的出入。 而在场所有的人,只能在数之不尽的计划和考量之间奋力的挣扎,彼此角力,疲于奔命的从一团乱麻里找出那个能让所有人妥协的线头,或者干脆揉成更乱的一团,丢到一边不管。 日子难过,还是得过。 越过越难过。 得益于槐诗这个狗队友开局就给过来的压力,大家已经习惯了。 可羽蛇还是没动,旁边等待回音的金融编制局皱起眉头:“还愣着干嘛?你们美洲自己的提案,不管了?” “不是,是那里。” 羽蛇抬起手,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指向了天穹:“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也一……” 透特神的大祭司不耐烦的抬起头,然后陷入呆滞,“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在天地之间,悠久高远的鸣动回荡,宛若鲸歌。源自天国的律动源源不断的,扩散向四面八方。 而一直以来缠绕在天国之上的恐怖力量,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散! 就像是飞转的引擎渐渐的停滞。 直到几分钟之后,整个现境都再感受不到那如芒在背的气息,只剩下余音自天穹之上鸣动。 在天穹和海洋之间,天国陷入了沉寂。 只有一道光芒自无穷事象之中落下,降在平滑如镜的海面之上,显现出那个令所有人都‘魂牵梦绕’、‘难以忘怀’的身影。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没错,如果你把一个人整整扎了三天小人,也很难在梦里忘怀那张人嫌狗憎的脸。 只不过,那张脸却和预想之中的意气风发或者阴沉冷酷不同。反而看上去隐约有些疲惫,带着某种许久未曾能够见到阳光的苍白和虚弱。 就连标志性的微笑都变得勉强起来。 此刻看到他的出现,明明如释重负的应该是其他人才对,可在场的人却莫名感觉,他怎么好像比自己还开心? “哎呀,大家好啊!” 槐诗看了一眼四周显现的人影,礼貌颔首:“都在呐。” 岂止都在。 天敌提尔、天敌湿婆、天敌亚努斯,外加二十多个受加冕者……再努努力,都够再去打一轮吹笛人了。 “小子诶,你这一次事儿可大发啦!” 在最前面,抽着雪茄的提尔捏着自己的络腮胡,端详着他的样子,忽然咧嘴,指了指自己身后诸多身影,问道:“知道这么一帮人是来干什么的吗?” “我懂,我懂。” 槐诗环顾四周,甚至不用眼睛去看,早在天国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整个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上所隐藏的恐怖力量,乃至那无需言说的警惕和戒备。 实话说,统辖局没有在槐诗刚露头的时候拿着才修好百分之二十的彩虹桥对着来上几炮,就已经是法外容情,法内放海了。 这要是他,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搞自己的心脏和血压,不给对方挂上个反现境罪和反人类罪都不可能。 哪里还有心思来先礼后兵? 槐诗抬起双手,从善如流,没有丝毫反抗的动作:“要不要我双手抱头,找个角落蹲一下?” “抱头?”提尔都被逗笑了,“抱头有用么?” 别说抱头,如今的槐诗就算整个都给关在存续院里,但凡太阳还挂在现境的头顶,他想要谁死谁就得立马死。 根本拦不住,关不了。 此时此刻,整个现境的观测都已经降临在这一片海域之上,谨慎而警惕的观察着槐诗的模样和变化。 未经允许启动天国,未经审批触动三大封锁,未经授权启动如此庞大的威权遗物,以及擅自将整个现境都笼罩在阴影里…… 毋庸置疑的说,这短短的三天,是整个现境最接近毁灭的时候,甚至就连诸界之战和吹笛人入侵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逼近灭亡。 大家实在是开了大眼儿了。 或许是成为谱系之主之后主动收敛了锋芒,作为太一还首倡提出了神髓监管委员会这样的方案令人产生了错觉。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槐诗渐渐好说话和没脾气的时候,他忽然就来了一手理想国最经典的独走和自己最擅长的先上车后补票。 你以为我没活儿啦? 傻了吧?我把天国开起啦!!! 只能说,太刺激了,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不仅自己心跳,其他人的心也跟着跳。 现在,心跳玩完了,总要面对现实。 面对现境。 自寂静的审视里,提尔开口说:“跟我走一趟吧?” “好啊。” 槐诗点头,不假思索。 那一瞬间,不论是在场还是场外,不知道多少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心跳便猛然缺了一拍,再度紧张,瞪大眼睛。 “不过……” 槐诗停顿了一下之后,笑容越发的愉快:“在这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处理了一下。” 说着,就在诸多武器和威权的锁定之下,缓缓的抬起手。 五指展开。 自高悬的天国之中,一线流光如水而下,汇聚在了他的指尖。渺小的铸造于此再度上演,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制作成了一个昔日理想国最为标准的记录储存模块。 “在重申理想国的重建和处理天国所带来的相关事宜之前,我要动用天国谱系的权限,向现境提交方案。” 他微笑着,抬起手,展示着掌心中那个小小的模块,将它交托至身旁的虚空之中:“这便是我、我们、天国谱系、理想国,为挽救这一切所寻找到的解答。” 伴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浑身笼罩在防化服里的模糊身影突兀的从那里显现。 就好像,早就在那里等了不知道多久一般。 一如既往的让人心惊肉跳的登场方式。 院长003。 “理想国的方案?” 院长低下头,似是隔着面罩专注的凝视一样,看着掌心中的模块,电子音依旧毫无起伏:“久违七十年的方案,实在是令人感慨。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停顿了一下,死板的电子声仿佛被撕裂了一样,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身躯中响起,仿佛来自遥远又遥远的彼方。 名为存续院的实体,凝视着眼前天国的书记官,许久,缓缓颔首:“理想国的方案,我收到了。” 就这样,伴随着话语结束,那个模糊的影子消失不见。 槐诗站在原地,许久,轻声一笑。 “那么,我们走吧。” 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向那一扇漆黑的门扉。 自海域之上,消失不见。 只剩下寂静的天国高悬,自三大封锁的桎梏和缠绕之中,沉寂如昔。 时隔七十年之后,理想国的辉光,再一次出现在了现境之上。 …… …… 伦敦,全境会议现场。 自所有人的见证之下,主席台之后,那无数陈列展示的方案最上方,悄无声息的,再度多出了一个记录模块。 仅仅是一个模块,微不足道的一点,却宛若真正的山峦一样,令所有人再移不开视线。 这便是第一万零一种拯救世界的方法。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传唤 伦敦,地下,曾经先导会所沉睡的地方,一片死寂。 只有胜过往昔的森严守卫,还有,来自彩虹桥的全天候锁定和瞄准。 在先导会绝大部分成员的意识溶解在了白银之海中之后,剩余的意识已经被迁往了其他的地方,这里空置了才短短两天,就被改装成了全境规格最高的牢房。 迎接住客的到来。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非槐诗愿意,否则任何囚笼都无法将他封锁其中。他已经和整个现境同在,并且他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就连关押都变得走起了流程来了。 流于表面。 我给你画个圈子,你在里面,给我个面子,不要走出来。 你好我好大家好。 对于统辖局和对于槐诗而言,这都是最好的结果。倘若有一方违约,那么整个现境都会付出代价。 这才是真正的,看不见的牢笼。 而现在,在看得见的牢笼之内,一张刚刚摆好的桌子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艾晴问:“姓名?” “槐诗。”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一……” 槐诗靠在椅子上,轻叹:“但算来算去,心理年龄已经很夸张了啊,总有七老八十了,最近也感觉开始力不从心,时不待我。” “……” 艾晴冷漠的瞥着他愁苦的摸样,不为所动,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对于你进入天国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你有什么想说的么?”她的笔尖落在了槐诗所供述的记录里,天国强行整合了现境一切权限的那一部分里。 “这,我不道啊。” 槐诗无辜的眨眼:“可能是上一次关机没彻底,残留的哪个进程吧。你要信我呀,艾总,我总不可能闲着没事儿想要掌控现境玩吧?” “或许如此呢?” 艾晴冷漠的继续问道:“那么,你怎么解释后面三天里天国所发生的变化?” “天国以我的意志在进行测算,是我启动了天国,以理想国的名义,令天国为现境而运转。” 槐诗直白的回答:“我可肩负全部责任,一切所造成的损失我都将进行赔偿,我不会逃避也不会花言巧语。 但我要说,这是想要让理想国得出这一份方案所需要的必然代价。” 他停顿了一下,肃然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微笑: “方案你看过了吗?” “……” 艾晴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疲惫叹息:“还真是搞出好大一摊事情啊,槐诗。” “给大家带来不便,实在不好意思。” 槐诗遗憾耸肩:“虽然土下座不行,我还可以先鞠个躬。” “行,那你鞠吧。” 艾晴点头,从善如流,反而令槐诗尬住了,感受到她冰冷的视线,如此熟悉:“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鞠躬是不会有用的,槐诗。 在局势最紧张的时候,有超过六架要素兵器瞄准了天国,随时准备在最恶劣的状况发生之前,将天国击落。 你在所有人已经紧绷的神经上狠狠的跺了不止一脚。再一次的让所有人感受到了,一个失控的太一和失控的理想国有多么可怕!” 她质问道:“这就是你想做的?” “大概只能说,附带的那么一部分后遗症吧。” 槐诗无可奈何的耸肩,“我很遗憾,但不后悔。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统辖局和存续院不会允许我启动天国完成我的命题和实证。 所以,我不得不如此。” 艾晴沉默,许久,就好像再一次的放弃去徒劳的矫正他的行事作风了一样,只是自嘲一笑,摇头。 “看上去倒是和之前不同了。” 她轻声感慨:“应该是有所收获。” “是啊,收获非常。” 槐诗坦然的回答:“大概是清楚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吧。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就多了一些决心和勇气。” “你的勇气从来都多到过头,决心也一样。”艾晴头也不抬的整理着笔录:“我只希望你的收获能让你正常一些。” 槐诗没有再说什么,像是沉默。 直到她抬起头来,看到槐诗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已经和曾经有所不同。 有所变化。 和回忆之中的那个总是着低着头的孩子,沉默的少年不再想象,但却又延续着同样的执着,如此的奇妙。 令她不自觉的,有些恍惚。 迟滞了一瞬。 可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槐诗看过来。 “不,没什么。”艾晴想了一下之后说:“挺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还想多说什么,可终究,归于了平静,一如既往的肃然。 就这样,作为统辖局的成员,不曾忽略一切程序和必要的步骤,完成了最后的记录。 “那么,就到这里吧。” 她转过了文件夹,推过去:“看一看,没问题的话,在下面签字吧。” 槐诗看也不看的拔出了她的签字笔,在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呢?老爷们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要求?” “有的有,有的没有,有的靠谱,有的就不太贴合实际。” 艾晴想了一下之后,直白的总结道:“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希望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橘子树自己长出来吧?” 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乱来了。 决策室的部分成员在短期内已经无法接受第二次心脏和脑血管手术了。 不论是为了现境还是为了自己的血压,还是请槐长老收了神通吧。 “除此之外呢?”槐诗追问:“没有其他的?比方说……” 他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餐标?” “……” 艾晴沉默,看着他,没有回答。 直到现在,那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才如同露水一样消散,她再度确定:这狗东西真没变过一点。 还是那么狗。 纯的。 “你在做什么美梦?给我乖乖的坐牢吧!” 很遗憾,这样的话,没有能说出口,来自耳机中的紧急通讯令她陷入了沉默,压抑着自己的不快,倾听着另一头的话语。 到最后,闭上眼睛,接受现实。 “你想要多少?” 她在‘猪队友’的千叮万嘱中,无可奈何的低下了头。 只要能让槐诗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统辖局的那帮老帮菜什么都肯做。别说要他们点外卖,让他们闭着眼睛去签竣工验收协议都没问题。 槐诗,眼睛一亮。 跃跃欲试。 可每当他抬头看着她,还有她冷漠的眼神,好几次张开了口,又在那无声的威逼之下无奈退让,许久,遗憾耸肩: “可以点外卖吗?” 吃喝管够。 这便是太一阁下坐大牢的唯一需求。 至于为什么要点双人份,这种细枝末节除了艾晴之外,已经没人在乎了…… 可令人痛心的是,一直到最后,槐诗都没能吃得上自己点的外卖。 艾晴的报告上传五分钟之后,他被保释了。 搁置所有的审讯、审核和审判环节,跳过了所有的规章制度,以天文会的名义对理想国书记官下达特赦指令。 ——全境会议·紧急传唤! 由槐诗亲手丢下去的那个炸弹,终于自混乱的会场深海之中引爆了,将所有的预定计划和考量尽数撕碎,推平,否定之后,引发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 惊喜突如其来,惊吓也随后而至。 以至于,太过夸张…… 导致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不止是这一届会议开始之后,历数各带的全境会议,所有人,都未曾如此的错乱。 难以置信。 理想国的这帮家伙,不对,槐诗这个家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因为他所递交上来的那一份方案,全境会议的所有参与者都一致同意,召开一场对天国谱系,不,对理想国的计划而举行的专项会议。 不论是认可还是否决,亦或者搁置,在这之前,所有人都必须对这一份方案表示出足够的尊重。 而这必然需要整个方案的策划、完成和提供者槐诗来进行阐述和解说。 当槐诗的手腕上带着象征性的定位器,走入会场时,一片死寂中,甚至再没有人回应他的笑容了。 玄鸟、提图斯、羽蛇、教宗乃至象神,自统辖局再到存续院的代表,现境诸多主权和庞大势力的代理人。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肃然端坐,一丝不苟。 只是看着他。 等待着会议的开始。 在这之前,槐诗已经通过文书档案和记录,了解了自己缺席的这一段时间,全境会议之上所产生的变化。 诸多方案之中,首先是诸多过于激进的方案被否决,包括且不限于大规模基因肉体改造,灵魂改造,亦或者是更多饮鸩止渴的适应方法。 紧接着,在主流的方案内,最先被否决的,是原本美洲谱系所提出的漂流计划。 在计划中,现境将分割成诸多超巨型边境,节省损耗的同时,化整为零,避免一夕之间全军覆没的苦果。 众多方案里,它率先得到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否决票。 它本身太过于冒险和激进。 虽然确实是目前最好,见效最快也最为省心省力节省功夫的最优选,但本质上,依旧没有未来。 现境必须完整,并且,一定要完整不可。 这是所有人达成的共识。 这并非不能舍弃那些无法维持自身的国家,只要能够存续,一切代价都值得。也并非出于正义或者同理心,因为正义和怜悯从来难以挽回大局,必须为最基本的存活和延续做出退让。 而否决漂流计划的出发点,恰恰是从最为功利的角度! 现境决不可分散。 天文会也决不可分解。 如今现境的所有一切,正因为在天文会的护持之下,由所有的力量聚合而成就。正因为整合了所有的力量,才能在避免凝固和避免太过加深歪曲值的前提之下,延续到了如今。 而一旦分裂成诸多庞大的巨型边境,就代表着分裂时刻的到来。而在深度潮汐发生时候,一旦分散主要的力量,就代表着终结。 一时苟安之后,所能通向的便是无声湮灭。 紧接着,是东夏率先做出了退让,调整了重铸计划,和罗马的整改计划完成了结合。在双方的洽谈和角力中,还有诸多的问题未曾解决,但已经成为如今呼声最高的方案之一。 如同东夏所坚持的那样,现境将延续创世计划,再度抽取深渊的精髓,重铸整个世界。在过程中,对现境进行针对性的重塑,最大化的避免了损耗和浪费。 罗马已经提出了诸多新世界的模型,包括再度调整现境的结构,从球体变成更古老的天圆地方,以诸多现境威权代替神明的存在化为支柱。亦或者是整个现境维持球体,向内发展,将三柱包裹在其中。 像是空心的地球一样,环绕太阳,永恒光明。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一方案是用以争取天国谱系的支持的。而且只要天国谱系愿意加入,那么就算不采用这一方案,在新的世界里依旧能够占据最为有利的位置。 除此之外,细节还有更多,已经无法在简述之中一一列举。 即便是槐诗,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为稳妥,可实施性也最高,也更能为所有人接受的最佳方案。 而现在…… 他要去推翻它了。 摒除所有的干扰,否定其他所有的方案。 掌控所有。 让这个世界,如自己所愿的一样,走向自己所划定的那个未来! “实话说,有点紧张啊。” 就在后台,登场之前,他最后一次抬起手,扶了一下领带,望向了身旁:“我看起来怎么样?” 自飘忽的幻影之中,彤姬的轮廓显现,端详着他的样子,颔首,微微一笑:“就像是槐诗一样。” 不是现境之太一,不是深渊之烈日。 只是槐诗,仅此而已。 他微微一笑,最后颔首。 就这样,掀开了帷幕,踏入了肃然的会场。 “大家久等了。” 天国的书记官展开了双手,向着眼前的会场和沉默的世界。展示着自己所带来的,那个全新未来! 关于,如何去彻底的……毁灭一切! 以及,如何拯救这个世界。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第四工程·天国 “今天,我来到这里,为大家带来一种和其他方案所不同的思路和计划。” 天狱堡垒的总控高塔上,屏幕的光亮照亮了大宗师的面孔。 钢铁的巨人撑着下巴,凝视着屏幕之上景象,那个站在全世界面前的身影。 沉默不语。 只有频道里传来了槐诗的声音。 “——关于,如何挽回我们的一切。” 繁忙的高塔内一座座庞大的设备起落,在诸多船员和升华者的匆忙运作之下,再度唤醒沉寂的天梯。 耀眼的虹光从天狱堡垒之中喷薄而出,奔流,彻底的贯穿了濒临崩溃的边境,没入了风暴和浓烟之间,将一个个等待救援的幸存者们笼罩在内。 隔绝了奔流的熔岩和毒雾。 在被畸变血肉所侵蚀的大地之上,粘稠的岩浆和如血喷薄,自囊泡之中爬出的畸变巨兽嘶鸣着,却难以挣脱那一支贯穿在头颅之上的剐刑长矛。 飞雪如瀑布一般漫卷,化为墙壁,从女武神的身后拔地而起,将那些仿佛潮水一般不断攀爬而至的畸变种冻结成一座座雕像。 嘶吼和咆哮声不绝于耳。 可原缘却并没有在听。 好像出神一样,抬起头,看向了崩裂的天空。 倾听着耳机中来自彼方的话语。 “我相信,这是一条不必再无止境的去付出更多牺牲和代价的道路……” 迦南,带着裂缝的破旧电视机前面,林中小屋靠在破沙发上,仰头,看向窗外,冒着浓烟的废墟,以及更远处,渐渐浮现出崭新轮廓的城市。 “不必困守荒芜和干涸,沉默的忍耐和煎熬……” 澳洲,堪培拉。 沙王拿着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到了最大,将椅子向前拖了一点。可轰鸣中,绿洲之上的楼宇依旧不断震颤着。 远方的黄沙之上,暴虐的龙卷舞动着,摇曳而过,正如同这些日子以来所频发的灾害一样,猖狂无忌。 那个略显衰老的男人无可奈何的挠了挠头发,拿起了座机的电话:“孩子们,麻烦动作快一点好吗? 我这里快要收不到信号了。” “如您所愿,阁下。” 另一头的声音恭谨回应:“马上就好。”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有耀眼的光芒自沙洲的尽头呼啸而来,如同利刃,将龙卷拦腰截断,令飓风自界限之前消散。 在遍布尘埃和砂土的防风带之后,田亩之中刚刚冒出一点点绿意的青苗在余波之中摇曳着,映照着天穹之上的阳光,如此鲜艳。 在闪烁的屏幕里,那个平静的话语还在继续。 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和肃然,不急不缓。 “我相信,我们可以摆脱歪曲度和深度的桎梏,自枷锁之中解脱。” 那样的声音透过明日新闻的源质通路,自现境之间传递,轻快如风一般的掠过了这个渐渐被灾害和歪曲所侵蚀的世界,回荡在废墟和殿堂之中。 将这一份来自现境最中心的话语,传达到了每一个有资格参会或者旁听的人面前,带来了这通向未来的道路。 在肃静之中,槐诗抬起手,翻动屏幕之上的资料,直截了当的落在了简述的部分上面,展现所有。 “这便是,理想国为这个世界所留下的最后成果,由我所带给所有人的挽救方案——” 他抬起头,向所有人宣告: “——第四工程·永诀地狱之天国!” 那一瞬间,寂静的会场里,只有压抑到极限的呼吸声。 即便是早已经从槐诗所递交的方案中得知了全貌,可此刻当槐诗亲自来讲述这一份就算是疯狂也无以比拟的景愿时,依旧无法避免那自内心之中所显现的惊骇和动摇。 这便是天国的模样! 从一开始,就站立在所有的方案的对立面,同一切的想象背道而驰。 漂流计划之所以被否定,是因为分裂之后的世界注定没有未来。而重铸和整改计划之所以被槐诗摒弃,则是因为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现境的寿命已经在一次次的冲击和剧变之中彻底透支,到现在,就算再怎么整改和弥补,也已经是杯水车薪。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将迫近眼前的毁灭抛到暂时还无法预计的遥远未来。 在这数百年以来,天文会为了维系世界的存在,不惜抽取深渊的精髓,数十次的进行灭世和创世的计划,无可奈何的走到了这般境地。 黄金黎明已经做出了证明,深渊循环已经濒临崩溃,现境之后,已经不会有新的纪元到来。自此之后,是永恒的灭亡和深渊。 可强行将全人类凝固化,改造成所谓的天选之人,也不过是另一种地狱而已。 无数惨烈的前车之鉴已经证明了,只要向深渊低一次头,那么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但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却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们坐在最后的航班上,驶向了茫茫的黑暗大海,自哀鸣和震荡里,看着火焰燃烧,浓烟升起,竭尽全力的去挽回,不过是为了延续明日的行进。 仅仅是如此,就已经筋疲力尽。 看不到所谓的未来。 一切自深渊中诞生,也注定走向深渊。 可是—— ——倘若,连深渊也都毁灭呢? 汇聚所有的力量,彻底的打破所谓的纪元生灭,强行再度催化深渊循环。 以这人世的火焰,将无穷尽的地狱焚烧殆尽,连同一切都彻底毁灭! 自那一片一无所有的混沌之中,重新奠定其崭新的支柱,撑起大地的形体,立起天的穹庐,再度划定全新的世界。 倘若地狱是未来,就将地狱焚尽。 倘若深渊是敌人,就连同深渊也一起点燃! 在拯救一切之前,先去毁灭所有。 再无需假手任何的外在力量,无需屈服所谓的定律,而是由现境亲自去创造出自己所想要的世界。 一个安宁、稳定、不存在所谓的深渊循环和生灭,能够恒久延续,背负所有的世界。 从此之后,再无地狱和深渊。 这将是凌驾于灭世和创世计划之上的宏伟蓝图。 不止是现境,连同深渊一起毁灭。也不止是现境,连同深渊也一同再造,这便是将由槐诗所完成的第四工程。 ——真正永诀地狱的天国! 报告时间短短的十余分钟,平铺直叙,未曾玩弄任何的技巧,槐诗尽可能形象和全面的,阐述了整个方案的简略内容和过程,目的。 可所带来的,却是丝毫不逊色于不久之前天国从海中升起时的恐怖震荡。 自一片漫长的死寂之中,再度从槐诗口中印证了这一计划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仿佛沉思,仿佛惊愕,又仿佛……只是放空了头脑。 难以理解眼前的现实和槐诗所述说的一切。 只有此起彼伏的电话震动声不断的响起,来自整个现境各方的旁观者开始用尽一切可能的方式,联系现场的代理人。 而架空会议室里的不知道的多少文员和学者开始疯狂寻找一切所能接触到的资料,进行验证和整理。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里,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们。 毫无退缩,也毫无任何的忐忑,坦然的展示着这一份自己所带来的答案。 与其说是挽救现状的方案,倒不如说是一份如何去毁灭所有的计划书。 只要毁掉现境,就不用再担心现境会坠入地狱。只要毁掉深渊,就不用担心会深渊会同化所有。 将一切都尽数焚尽,自荒芜的废墟之中再造如今的一切。 宛若痴人说梦一般的计划,放在其他任何的时候,都不会有人看一眼。可偏偏现在,槐诗却携着自己所奠定的诸多功勋,整个天国所运算出的结果,乃至昔日理想国所存留的所有辉光一同,将它送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强迫他们,以此而进行思考。 逼迫所有人,为此而考量。 让他们去看向,自己所指出的未来…… 明明如此的荒谬,但却仿佛有着能够成立的可能。哪怕是匪夷所思,但依旧具备着坚实到无法辩驳的基础。 漫长的寂静,一直延续到许久之后。 清脆的木槌敲击声响起。 主持会议进程的统辖局代理秘书长玛丽昂抬起了头。 “我们已经完成了各方疑问的汇总和安排,接下来是问询环节。” 她环顾着所有人急不可耐的神情,最后提醒:“希望各位有序进行发言,不要扰乱秩序。” 在那一瞬间,刺耳的按铃声不绝于耳,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按下了面前的发言按钮。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架空会议室内的各方文员都已经完成了对公开方案的整理和分析,因此而提出了不知道多少相关问题,已经按照次序传达重新整理之后,送到了每一个代理人的手中。 每个人手中的问题,恐怕都大同小异。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所有人请求发言,最后便只能按照规章,由在场所有人之中权重占比最高的人按照次序进行提问。 最先开口的是罗马皇帝提图斯所任命的协理大臣,上一任的执政官玛尼乌斯。 “我们已经按照理想国所提供的方案,进行过一次模拟和测算,但目前现境所有的源质总量却根本无法达到你所说的,以现境为基础,遍及深渊的效果。” 他说:“我们需要理想国提供更进一步的数据,并回答,具体的误差在哪里?” “更进一步的数据在第二册的附录之中,并没有任何的作假和欺骗。” 槐诗回答道:“现境的源质储备不足以达到这样的效果,那么就补上来自深渊的源质就好——” 正如同曾经现境所做的那样,掠取深渊,补充自身的不足。哪怕像是亡国一样,抽光无数地狱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还有亡国和雷霆之海在前面呢? 随着槐诗的动作,在会场的屏幕之上,目前现境和深渊的观测图便已经显现,再然后,放射和起爆模型加载其中,自现境之上升起,经过了数次震荡之后,覆盖了所有的一切。 再次模拟出了一切的毁灭。 “根据理想国的计划,再毁灭深渊之前,现境已经率先毁灭。”俄联的大主教开口问道:“那么,现境的一切又如何存留?” “天国。”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像是之前的灭世计划一样,将一切关键的物品和物质进行率先收容,全人类在沉睡之中,肉体完成了暂时的以太转化,而所有灵魂所汇聚而成的白银之海,将导入到天国之中,不会遭受任何的冲击和损坏。 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将保存到新的时代。” 他的手掌再度抬起,崭新的记录模块填装进投影设备之中去,更多详细的资料在此披露。 昔日理想国所创造的天国,足以容纳全人类所有灵魂的庞大容器,便是这一计划能够存在的前提。 否则连同现境将所有的人尽数毁灭之后,即便是有新的世界也在无意义。 “可依旧不够。” 玄鸟抬起手,向已经濒临过载的星见之眼上滴落了几滴眼药水,短短的几个弹指之间,已经完成了模拟和测算。 他开口说道:“确实,如你所言,白银之海能够通过天国存留,但即便是连同整个深渊也一同点燃,可是所引发的冲击,依旧不足以形成质变,令深渊自破坏之中彻底转化。 三次模拟之中,所存留的都只有永恒的虚无和荒芜。” 他说:“这是一条死路。” “不。” 槐诗摇头,毫无退让的回答:“你的测算前提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忘记了另一部分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说:“你忘记了,【毁灭要素】! 突如其来的死寂中,玄鸟愕然,陷入沉默。 昔日,由曾经的那个会长所亲自圈定和测算而出的存在。 二十四个毁灭要素,二十四种足以将现境彻底转化为魔境地狱的关键力量,十二种必然的毁灭方式。 同时,也是救世主的主要构成之物! 这才是整个计划最至关重要的核心。 一旦天国计划启动,所有人的灵魂转入了天国之内隔绝之后,便能够将所有桎梏着的毁灭力量,彻底在现境之内,释放而出…… 二十四种力量的改造,十二次毁灭的叠加,所带来的将会是指数级的恐怖拔升。 届时,主动去拥抱凝固和歪曲的现境,将蜕变成深渊有史以来从未曾出现过的庞然大物,真正足以毁灭所有,再造一切的关键存在! 正如同昔日深渊烈日所升起时的那样。 前所未有的恐怖地狱,将在现境的残骸之上诞生! 这便是一切毁灭的起点,所有再造的基础。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问答 没有丝毫的戏言和轻忽的姿态。 当槐诗的笑容收敛时,便郑重的令所有人感到不安。 在窒息的空气之中,他平静的垂眸,凝视着那些变化的神情,看着那些隐隐浮现的苍白和怒火,乃至于,在这一份前所未有的狂妄气魄面前……根本无从掩饰的震惊! 不止是要将现境毁去,就连毁灭要素也要匪夷所思的纳入掌控之中! 将所有的修正值尽数耗尽,把整个现境也通过毁灭要素的结合,彻底凝固转化为地狱。 届时,主动拥抱地狱的现境将再无如今的桎梏,无需顾忌后果,也不用在乎代价,能够肆意的挥霍这一份漫长时光中所积累的力量。 真正的成为足以被称为天国根基的可怖存在! 令现在的一切转为地狱,将未来的天国,建筑在过去的现境之上! 仅仅凭借着决心和意志,牺牲和付出,便在深渊之前维持了数百年时光的现境,一旦放弃坚持,再无后顾之忧的去拥抱凝固…… 光是想象,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也唯有这样的力量,才足以开辟崭新的时代。 再造深渊! 会场之内,纷纷扰扰的低沉喧嚣扩散开来,难以压制。 并没有站出来控诉这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还有这不惜将一切彻底毁灭的癫狂。 这不是这一场会议上应该出现的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可以在心中否定、拒绝,排斥这样的主张,甚至给槐诗扣上反人类罪和反现境罪的嫌疑。 但在这里,在此刻,他们必须遵从自身的职责,代表整个现境,去对这一份来自理想国的方案进行审查,去洞彻全貌,了解所有,寻找任何一个疑点和不切实际的妄想。 否则的话,便没有拒绝和否定的立场。 实际上,就在会议开始的那一瞬间,整个现境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运算力,便已经投入到了这一计划的可行性分析之中了。 拿着放大镜,一寸寸的寻觅着其中的漏洞。 “毁灭要素不是玩具,槐诗先生。”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犍尼萨转达了来自湿婆的疑问,“你如何能保证他们的可控性?” 于是,槐诗微笑。 “关于这一点,分裂之前的理想国,一直在进行相关的研究和探索,诸多的先行者们因此而牺牲,可最终,他们已经得出答案——” 他昂起头:“我的老师为了守卫它,付出了一生作为代价。现在,这一份真正的关键,交托到了我的手中。 我选择将它交给现境。” 就在他展开的双手之间,重重辉光显现。 ——命运之书! 在那一瞬间,重叠的矩阵里,宛若巨树一般展开的命运之书上,浮现出二十四个早已经等待已久的空缺位置。 这便是曾经救世主计划的关键,第四工程·天国的目录索引所肩负的庞大职责。 以无穷事象去调控二十四种毁灭要素的存在,令那毁灭所有的力量化为工具,掌控在人的手中。 在其中,已经有数个清晰的轮廓浮现,指向了槐诗接触过的所有毁灭要素——天国、黄金黎明、牧场主、永生之兽、灰衣人、阿波菲斯…… 此刻,短暂的寂静里,就连会场中的俄联教宗都略微失神,下意识的看向了身旁的同伴。 “理想国真的有相关的研究么?” 在那里,老教母看着讲台上的槐诗,沉默片刻,忽然轻声一笑:“当然有啊,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在不远处,代理埃及谱系的透特大祭司也叹息着,颔首。 做出了认证。 或许局外者无从知晓理想国分裂的原因,可作为曾经理想国的高层,当年天国陨落的亲历者,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接触过其中的隐秘。 自然明白,所谓的第四工程·天国的本质和槐诗所说的完全不同,可正因为如此,才会为这一份可能性去背书。 在曾经的历史和如今的计划之间,他们选择了相信槐诗。 也因此,才会比其他人,对眼前的计划更加苛刻。 透特神的大祭司开口发问:“即便是毁灭要素能够完成融合,你又如何保证,凝固之后的现境能按照预定的计划运转?” “不需要其他的保证,有我就行了。” 槐诗平静回答:“现境之太一,就是答案。” 除了槐诗之外,再没有人能够如此的接近现境的本质,而除了得到命运之书认可的槐诗以外,也再没有其他人能够犹如臂使的调动其中的力量。 当现境迎来了彻底的凝固时,槐诗将作为这一份力量的驾驭者,亲自完成自己所指定的计划。 这便是天国计划和救世主之间本质的不同。 汇聚所有力量的并非一人,而是整个世界。 槐诗也并非是这一份力量的所有者,只不过是代替所有人,去使用这一份力量,仅此而已。 透特祭祀沉默片刻,他本来想要问,又如何保证槐诗能够按照计划运转,可在这之前,便已经反应过来。 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监管者,早在这个计划诞生之前…… ——神髓管理维持委员会! 就连他自己都是其中的一员,倘若天国计划能够实施,那么槐诗的所有威权都必然是在他们的监管和控制之内。 而当现境连同深渊都彻底毁灭之后,这一份力量也将消失无踪,在无需监管。 对于所有人而言,天国计划或许将会是美好的未来和重生。可对于槐诗而言,便是对这个世界最后一次履行自身作为太一的职责。 “所需时间呢,槐诗。”叶卡捷琳娜大主教发问。 槐诗不假思索的回答:“前期筹备工作并不繁琐,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白银之海的迁移和大秘仪的调整,只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如果像是诸界之战时那样发动全境的力量,大概能够缩短到三个月左右。” “我是问执行时间,槐诗。” 叶卡捷琳娜再问:“从整个计划执行,到新的世界诞生,所需要的又要多久?” 深渊循环所带来的机缘生灭,是以数万年为单位所进行的庞大运转。 可当现境凝固,吞食所有的地狱,放射自身,毁灭整个深渊,摧毁掉深渊循环之后,以此为基础形成再造的前提。 最后,再到新世界的诞生。 这之间,所需要的,又是多长的时间?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看来您已经抓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槐诗感慨一叹,并没有掩饰整个计划最庞大的漏洞,“三十四万年,至少。 保守估计,五十万年左右。” 当深渊毁灭再到新世界诞生,所需要的,便是如此漫长的时光。 令整个会场再度陷入沉默和寂静。 或许,同彻底的疯狂比起来,这才是真正困难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挺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哪怕灵魂在天国之中存留,也依旧会凋零殆尽…… “那么,看起来我们不需要讨论这一份方案了。” 叶卡捷琳娜遗憾摇头。 “不,同样,这一问题也被解决了。”槐诗回答:“如今的现境,同样可以做得到时光迁跃,不是么?” 继第一工程·大秘仪之后的第二工程! 遍及全境之通路——彩虹桥! 这才是真正,向未来所跨出的桥梁。 曾经的深渊烈日正是依靠着这一份威权,改变了过去,抹掉自己的所有,为如今的槐诗留下了未来。 而未来之现境,也将以此重生。 “天国已经完成了测算和模拟。” 槐诗回答道:“当凝固之后的现境将所有的地狱吞尽,最终引燃自身将深渊毁灭时,链式反应之下所爆发出的力量,哪怕仅仅是余波,也足以满足彩虹桥的消耗。 届时,天国将在彩虹桥最后的力量之下,向五十万年之后的新世界飞出……抵达我们所渴望的未来。” 这便是天国计划的全貌。 在初期,现境延续灭世计划,调整大秘仪和白银之海,对一切进行改造。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必要的升华者和学者、炼金术师之外,将白银之海的所有灵魂逐步迁入天国。 紧接着,凝固阶段开始,所有的毁灭要素在现境之内完成融合,令现境蜕变为真正的天国根基,去掠取足够的源质和力量。 为此他们将和深渊彻底开战,主动出击! 哪怕毁灭雷霆之海和亡国也在所不惜。 最终,当现境把所有的地狱尽数吞尽,完成最终的聚合,形成前所未有的庞大构造。一切便会自火焰中焚烧殆尽,引发毁灭深渊的狂潮。 终结一切和再造所有。 所有的奇迹和灾厄都将在那狂潮之中迎来湮灭,而在这一份力量的推动之下,天国将在彩虹桥的最后传动中,送往几十万年之后的新世界。 一个再无地狱和深渊的干涉,也不会如同如今一般的生灭,稳固且长存的恒久世界,比之前任何的现境都要更加广袤和庞大的世界。 到时候,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而到时候,无需再去拯救世界,天文会将失去自我存在的意义,迎来衰微和解体。而失去深渊和毁灭的压力之后,一切都将再不相同。 或许不会再有升华者。 或许,也会有新的难题。 或许,正如同会长所忧虑的那样,未曾经过审判的人世,将会再度创造出新的地狱,一切终将在战火和斗争之中再度迎来危机。 但那已经不再是槐诗的职责了。 他不是救世主,以后也不会是。 正如同他曾经对焚窟主所说的那样,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的使命便已经结束。在告别深渊和地狱之后,后面的一切,便交给后来者吧。 他所要做的,便只有抓紧现在。 去创造自己的幸福人生。 仅此而已。 “我知道这样的计划太过于匪夷所思,同常识相较,过于荒诞,但这并非没有先例。” 在会议的末尾,总结的陈词中,槐诗缓缓问道:“自从诸神陨落之后,我们已经改造过一次世界了,现在何妨再改一次? 既然能够战胜深渊,永远的诀别这样的痛楚,又何必再痛苦煎熬?仅仅只是付出一切代价,失去一些力量而已,同所获得的未来和希望而言,不值一提。 我由衷的希望各位能够对这一份计划进行更多的考量,也欢迎来自所有人的质疑和审查。从会议结束开始,我将开放命运之书和天国以及相关的一切数据和技术,并接受存续院的审核。 我相信,最终的检验和结果会印证我的判断。” 槐诗抬起头,最后说道:“我的讲话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聆听。” 自这就连呼吸声都如此细微的寂静里,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礼貌的颔首,转身离去。 并未曾有掌声和欢呼。 哪怕是会议结束,整个会场的气氛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肃然和压抑,仿佛看不见的万钧之重压在了脊梁上。 自沉思和犹豫中,所有人都难以抉择。 反而是槐诗脚步轻快,像是甩脱了看不见的重担。 甚至在后台的路上哼唱起歌来。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步职责,代表理想国,向这个世界提出拯救一切的方案。即便是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和困难,没有解决的问题多的会像是一座山,距离真正的成功更是比想象的还要更加遥远。 但他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他为此而满心愉快,脚步轻盈。 甚至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去吃个烤肉庆祝一下。 而就在此刻,一切忽然迎来了寂静,所有无关者好像都已经消失不见。 走廊的尽头,一个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的模糊身影,渐渐浮现,隔着厚重的面具,向着他,看过来。 槐诗的脚步停滞在了原地。 存续院的院长。 编号【001】。 “院长先生好啊。” 槐诗好奇的问:“有何贵干?总不会是我又要被拉去体检关押了吧?” “只是一个问题而已,出于好奇。” 001端详着槐诗的模样,开口问道:“你所提出的天国计划,真的是曾经理想国的创造么?” “为什么不是?” 槐诗疑惑的反问。 好像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一样。 “才仅仅七十年而已,槐诗。哪怕统辖局已经更替了两代,但存续院依旧未曾改变,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我,即便已经有所增减。” 001的电子声平静的延续:“作为旁观者,我们经历了所有,并且为此收尾奔走了数十年,自然有所知晓。” 他说:“关于,救世主计划。” “救世主?” 槐诗摇头,郑重的回答:“我没听说过那种东西,理想国里应该没有类似的主张才对,应该是您搞错了。” “……” 院长沉默,许久,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槐诗回答,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个世界的麻烦那么多,指望一个救世主站出来大包大揽,未免有些太过天真吧? 想要让整个世界得到救赎,总要让这个世界也为此而付出才对。” 槐诗看着眼前的身影,问道: “院长不这么觉得么?” “原来如此。” 院长分辨着他的神情,最终颔首,似是嘉许:“槐诗先生,作为书记官而言,你已实至名归。” “这不是作为书记官的决断。”槐诗满不在乎的一笑:“只是作为一个人微言轻的区区升华者,感觉这样做更好,仅此而已。” “正因为如此,才更好。” 001摆了摆手,再没有客套,转身走向了打开了门扉中。 消失不见。 只留下彼此的默契。 对于所有人而言,槐诗一个人所提出的单薄主张,如何比得上曾经光辉四射的理想国所遗留的创造呢? 理想国已经分裂了,随着天国一同陨落。 而当天国再度升起时,能够延续到现在的,是那些坚持者的理想。 他们的光照在自己的身上,那么自己就将这一份光同更多的人去分享。 至于那些阴暗和丑陋的东西……就让它们随着会长和黄金黎明一起,彻底埋葬吧。 曾经的一切就此盖棺定论。 救世主从不曾存在。 从此之后,这便是真正的第四工程,永远的和地狱诀别的天国! 槐诗的天国。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端倪 刺啦! 炭火灼烧的铁盘之上,新鲜的牛肉在油脂的煎熬中迅速的卷曲,变色,散发出阵阵的浓香。一支夹子在槐诗的手中灵动的运转,自烤盘上轻描淡写的掠过,便完成了翻面,没有丝毫的粘连。 稳准狠的估算着火候。 然后,在火候抵达完美的瞬间,一片片牛肉便轻灵的从烤盘之上挑起,飞跃,整齐划一的落入了烤盘之中。 姿态之优美灵动,火候之绝妙精准,乃至宛如艺术一般的把控……已经令后厨里悄悄探头出来观望的大厨感动落泪。 不愧是新一代的当世厨魔,不愧是现境之太一。 烹小鲜如治大国一般的雄浑气魄,实在是令人心折。 倘若换个其他的地方,他已经忍不住想要鼓掌赞叹,兴奋呐喊。 可偏偏,坐在正对面的食客似乎并不买单。 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行了行了,别秀了。”傅依夹着蘸料中的烤肉,兴致全无:“吃个自助烤肉怎么跟吃什么罗马菜一样,一点气氛都没有了啊。” “这不显得您地位高么?” 槐诗得意的挑了挑眉头。 “地位?” 傅依冷笑:“在您跟前我能有什么地位?所有人都放假的时候部门集体加班干活儿就算了,大家干的好好的,忽然我这个新人就被现境太一薅出来吃饭,你知道我同事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么?” “你就说吃不吃吧!肉还堵不住你的嘴?” 槐诗翻了个白眼,又给她盘子里夹了一大块:“你们缄默者内部都有职场霸凌的么?” “霸凌倒是不至于,大家都是白银之海的维护者,灵魂专家,不至于连自己的状态都调整不好。如果有一天连缄默者内部都开始像是统辖局一样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了的话,那现境差不多也早就完犊子了。” 傅依停顿了一下,神情复杂起来:“但职业病可一点不比其他地方少。” 比方说,本能的对身边的人进行侧写和分析…… 寻常的心理专家也就算了,偏偏这帮家伙每个人都是白银之海里海量变化和隐患处理堆出来的怪物级测量者,一个个分析结果都准他妈的吓人。 而现境赋予了他们这么重大的职责和这么伟大的力量,他们却最喜欢用在互相吃瓜上…… 每天活在一群怪物同事的视线里,萌新傅依只能瑟瑟发抖。 然后……再悄悄的看回去。 只能说,这一次回去注定要成为热点了。 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桌子另一边专心烤肉的槐诗:“你呢?你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现境毁灭者’阁下?” 这几天以来,有关槐诗的那一份提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所谓的天国计划。 毁灭一切之后再造所有。 可对大部分人而言,重生遥不可及,可毁灭却近在咫尺。 本能的为排斥这么离奇的方案。 被冠以这样的名头也并不奇怪了。 再阴谋论一点的话,说不定槐诗这狗东西都要变成深渊派来的探子,亡国和雷霆之海的二五仔了。 而令一场波澜变成风暴的直接原因,便是几天前凌晨,存续院针对天国计划作出的可实施性验证报告。 简简单单一张纸,加起来不到一百个字。 去掉抬头前缀落款和时间日期之后,只剩下关键的一行,两个字符。 【可行】。 这便是砸进全境会议中一块巨石,不,称之为小行星也不为过——这么匪夷所思的狂妄计划,竟然真的具备可行性? 你开玩笑呢! 在后续,所有架空会议室里的文员和专家们所出具的报告中指出:目前的天国计划依旧太过粗糙和疏漏,距离彻底的完善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在其中,罗列出了超过十六个涉及全境的大项,数万个技术难点,和更多因此而带来的问题和麻烦。 听上去很耸人听闻,可实际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了! 才这么点问题? 你确定吗? 第四工程·天国计划的问题确实多,但多和少总是相对而言的,看和谁比。纯粹以可执行性衡量,在所有计划里,这已经是排行前三的那一档了! 只能说,理想国还是那个理想国。 就连发癫都发的这么行云流水,姿态优雅。 遗憾的是,目前各方依旧没有对此进行过表态。 受到最多赞同的主流决策,还是罗马和东夏的重铸计划,以及更多的探讨。甚至,将整个现境划分成五层夹心饼界域,各界封闭管理的封锁计划的热度都比天国计划要高不少。 但这也只是表面。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会在没有任何把握的前提之下进行表态,所有人都这短暂的沉默中思考,观望,亦或者是抉择着自身的未来。 对此,傅依深有体会。 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伦敦在白银之海的投影,都在好像沸腾一样的不断扰动和翻涌,集体性狂热和偏执屡见不鲜,因此而酝酿出的冲突和矛盾更是不断。 说槐诗一屁股坐在暴风眼里也丝毫不夸张。 周围的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惊涛海浪不休。 一步行差踏错,那便要面临因自身的狂妄和激进所带来的反噬了。 可偏偏,在这么麻烦的时候,有人却不疼不痒不慌不忙的忽然开始划起水来,甚至还有心思找上老同学一起吃烤肉。 这反而让原本打算有所动作的反对者们犹豫和迟疑了起来。 难道是放弃了?还是说另有图谋?亦或者是惊涛海浪浮于眼前而面色不变,镇定如斯? 实在是难以揣测。 好像看到另一个年轻版的老王八。 可实际上……槐诗只是单纯的,想要吃烤肉,仅此而已。 “会议还没结束呢,所有人都吵成一团了,急什么?”他淡定的抬起手来向着服务员:“啊,这个腌制梅花肉请再来一份。 拯救世界? 救什么世界?吃肉最重要! 狼吞虎咽…… 反而是吃饱了的傅依瞥着他饥饿的样子,眉毛缓缓挑起:“总感觉……你最近似乎虚了很多啊。” “有么?” 槐诗摇头:“我精神百倍好么!” 傅依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餐桌边缘上那个还印着理想国LOGO的保温杯,以及,里面热气腾腾的枸杞…… 你还说你不虚? “呃,咳咳,这……” 槐诗想了半天,只能回答:“你看杯子都有了,总得泡点什么是吧?” “是吗?” 傅依越发好奇:“总感觉你在试图掩饰什么东西啊?” 看着槐诗那标志性的傻样,缄默者捏着自己的下巴,满怀不解:“心理状态的变化也有些奇怪啊。好像释然和满足,但又和之前的不一样,焦躁感也在冒头,偏执的程度虽然有所回转,但决心方面好像更加坚定了一点? 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可太多的神性干涉,以及奇迹的干扰,只能无奈摇头:“要不是你每天都活在聚光镜下面,我几乎要怀疑你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了。” “啊这……” 槐诗欲言又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确实……” 没等他说完,傅依就被逗笑了。 乐不可支。 “不好意思,没那种可能。”好兄弟惋惜摇头:“放心吧,哪怕世界都毁灭了,我依旧相信你单身的本领。” “……” 槐诗再忍不住叹息:“我忽然很担心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了。” “形象?” 傅依看向了旁边:“那不就是么?” 在餐厅的角落里,一只几乎快有摩托车那么大的巨型犬趴在了垫子上,正在埋头啃着盘子里堆成小山的大骨头。 叼起来仰头,一口炫一个,嘎嘣声不断。 察觉他们的目光,便抬起头,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明白,咧嘴邪魅一笑,舌头就从嘴边挂出来。 简直……没眼看。 槐诗捂脸。 这形象还不如没有呢。 在这短暂的安静之中,只有窗外的雨声,乃至,某种令人牙根发酸的蜂鸣,来自伦敦的最中心。 那宛如巨塔一般拔地而起的庞大结构,贯穿了厚重的阴云和雨幕之后,自轴心之中一个个巨大的环节缓缓的运转,回旋,恐怖的温度自塔顶宣泄而出时,就好像鲸鱼在纵声高歌那样,喷薄出一道道耀眼的白气。 海量的源质自统辖局的通路之中向内汇聚,无时不刻的催动着其中的变化。 仅仅是泄露出的余温,便已经令整个伦敦的平均温度提升了六度。现在,一整个城市都已经变成了它的散热模块和供应机构,以维持着那其中所进行的模拟和运算。 再生计划的沙盒系统依旧在运转。 为了对各个方案和计划进行模拟和运算,统辖局调动了全境的验算机构和超巨型的运算设备,最终构成了这一堪称奇观的超巨型试验机。 源自各个谱系的重要设备几乎都串联在其中,包括罗马的密涅瓦系统和东夏的纯钧外显,埃及的九柱构架,俄联的三相矩阵…… 整个过程由统辖局的各个支部作为协调,最终组建完毕。 哪怕是刻意的对各个下属机构之间进行了分割,甚至没有中央决策室居中协调,如今的统辖局已经还具备着恐怖的效率。 在短短的四天之内,便已经完成了这一庞大创造。 令所有人都为之咂舌。 而它的出现,则标志着全境会议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在经历了诸多采纳和收集工作之后,迈入至关重要的验证环节。 全境会议需要有一个结果,也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这是所有参会者的共同期愿,没有人想要面对一个濒临毁灭的黑暗未来,也没有人能够拒绝阳光下的幸福生活。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苛刻的筛选和抉择。 “都这时候了,你不再努力一下?” 傅依瞥着这个吃完之后开始剔牙,瘫在椅子上好像咸鱼一样的家伙:“好歹游说工作别落下吧?” 槐诗想了一下,摇头:“都努力过了,不想努力了。” 这几天以来,他的工作根本就没有停过,在各个地方连轴转的赶场,和一个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见面,许诺,探讨,辩驳,领受嘲弄,忍受,亦或者还以威慑…… 只能说,心力交瘁。 “我没活儿了。” 槐诗摊手:“再这么下去,我就只能批发几箱打火机去见人了。” 该许诺的,他已经许诺出去了,该保留的底线,还留在他的手中。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至于其他的工作……为什么不交给万能的副校长呢? 哦,现在已经是校长了。 就在昨天凌晨两点钟,理想国的新任内务主管、天国谱系的副长、象牙之塔的校长艾萨克先生,抵达了他忠实的伦敦……大概。 在确定了现境校区的建设事宜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伦敦,并第一时间从槐诗手里接手了剩下的事物,‘干劲满满’的投入到了崭新的工作之中去了。 现在的槐诗,总算是体会到了曾经罗素的愉快和舒爽。毕竟,谁能拒绝一个擅长广泛、经验丰富、效率惊人、执行力高到令人发指的金牌副手呢? 有了艾萨克来到伦敦,槐诗便终于从各种繁杂的工作里解脱大半,能够稍微放松一会儿了。 遗憾的是,放松的时候也并不多。 就在吃完之前,槐诗便听见了手机震动的声音,紧急权限绕开了静默模式,嗡嗡作响。 他愣了一下,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又得加班了。” “正常正常。” 傅依淡定的摆手:“忙点挺好,总比一脸装模作样的不在乎,结果瘫在椅子上找老同学吐苦水强…… 解压时间已经结束啦,槐诗,该面对惨痛现实了。 以及,别忘记买单哦,我可没带钱。” “我送你?”槐诗问。 “我叫了车,这边距离不远。” 傅依抬起手,指了指已经停在了窗户外面的出租车,“回见。” “回见。” 槐诗刷过卡之后,推门而出,身影匆匆的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餐厅角落里,只剩下傅依坐在位置上,并未曾离去。 她捏着吸管,缓缓的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似是沉思。 地上的狗子茫然的抬头,仿佛嗅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一样,又下意识的把头又埋了下去,装作不存在。 自漫长的寂静里,傅依凝视着槐诗原本坐的位置,就好像,那个身影还坐在那里一样。 许久,眉头缓缓皱起。 “不对劲。”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再次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有坏东西。”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期望 怎么回事?什么鬼?搞什么? 你们罗马是不是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槐诗抵达罗马会馆的时候,一脸茫然。 喧嚣繁忙的会馆,人来人往,庄重的旋律演奏之中,所有受邀而来的客人们在这一座皇帝的华丽行阙享受着热情接待。 看不出任何仓促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的疏漏和差错。 一切好像都沐浴在柔和的暖风之中,闲适安宁,不由得嘴角挂起微笑。 哪怕只是皇帝一个小时之前拍了拍脑门,忽然说了一句,‘我打算退位了,你们准备一下’,那么一个小时之后,一切就要变成皇帝陛下所需要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槐诗才难以理解。 就在举行仪式的大殿里,人来人往,一片喧嚣和繁忙,如同什么新春佳节举办宴会一样,槐诗甚至感觉再过一会儿提图斯会从帷幕后面走出来朝着观众们大喊一声我想死你们啦……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他拽过了伏尔甘,压低声音问:“认真的吗?” “陛下的决定,从无谬误,命令发出,作为人臣一定要十二万分郑重的去执行,哪里有什么不认真的说法?”披着传统长袍的伏尔甘不解的反问。 “退位?” 槐诗瞪大眼睛,“这个节骨眼?” 在现境濒临崩溃的时候,作为罗马谱系之主,罗马的皇帝,现境有数的统领者和决策者,偌大罗马的化身,竟然撂挑子不干了? 退休了? 不是,你们罗马还有到点下班的传统么? “既然陛下做出决定,作为臣子的也只有执行,我理解你着急的原因,但放心,全境会议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 伏尔甘说:“这只是罗马内部的更替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槐诗还想要再问几句,可作为这一场典礼的重要成员,伏尔甘却没有时间再聊天,只能将他安排到了他的位置上之后便匆匆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只剩下槐诗茫然的坐在椅子上。 环顾四周。 他好像是来的最早的那个,就算想要询问一下具体的内情,都无人可问。可就在迷茫之中,却看到不远处的马尔斯,端着酒杯,向着他招手。 退役之后的军神已经不复曾经的冷厉和肃然,看上去一脸和煦慈祥,看来退休之后的钓鱼生活确实养人。 只可惜,看上去越发的苍老,白发稀疏。 明明只是一两个月没有见。 “我是否应该称您为槐诗阁下?” 马尔斯促狭一笑,毫无间隙的为槐诗递上了一杯酒,满怀着愉快的拍着他的肩膀,“我听说了,那件事儿,干得不错!” 他说:“比我强。” 那一把剑,终究是交托到了适合它的人手中。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感到欣慰的了。 “机缘巧合罢了,换做是您也不会有任何犹豫,说不定做的比我更好呢。”槐诗回答:“反倒是我,应该谢谢这个机会才对。” 只是挑战,又何其简单? 机会是马尔斯让给他的,而为此兜底的是罗素,而最终击退大君的却是法老王。他所实现的只不过是自身的意义,做出牺牲的,却不止自己一个。 “倘若不是你的话,又有谁能在那时阻拦在大君的前面呢?” 马尔斯摇头:“薪尽火传,一代有一代的职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就是这样的道理……也不必觉得震惊和遗憾。 陛下也是一样的。” “……” 槐诗沉默了许久,低声问:“为什么会这么快?” 马尔斯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旁边,轻声说:“两天之前,存续院的检查,陛下体内的烬火,有蔓延的趋势。 压制不住了。” 槐诗愕然。 灰烬巨人所留下来的重创。 当现境三大封锁失控,天命散乱,玄鸟无法再封锁深度的时候,坠落而下的灰烬巨人终究未曾能够抵达战场。 在深度之外,伫立在灰烬巨人前方的,正是提图斯。 槐诗没有精力去关注那边的战场,只知道自玄鸟的辅助之下,灰烬巨人重创,再度坠入了深渊。 而提图斯的身上,也留下了无法熄灭的火焰。 在灵魂和肉体之上。 亦或者说,那才是灰烬作为巨人的本质——不将一切烧尽誓不罢休的疯狂,可渴望将一切有价值之物都汇聚于火焰之中的贪婪。 倘若是无意义的东西,那么灰烬不会投来任何的目光。倘若是毫无任何价值的对手,火焰甚至无法点燃。 寄托在提图斯之上的火焰,来自灰烬的渴望。 渴望他能够拥抱这一份力量,成为真正的巨人。渴望他能够继续和自己的争斗,哪怕自己被他的火焰反过来烧尽。 这并非是诅咒,而是一份邀约。 无法拒绝的邀约。 马尔斯说:“再这样下去的话,罗马的威权和修正值,可能都会被巨人之火所玷污,为了罗马,陛下不得不卸下重担了。” “可之前不是说控制良好么?”槐诗难以接受:“怎么会这么快?” “世上的事情,总非人所能预料。” 马尔斯摇头叹息着,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察觉到不远处走来的侍者,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来召见你了,槐诗,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自己去问他吧。” 侍者在他们的旁边停下脚步,恭谨的传达了来自皇帝的传唤,带着槐诗来到了距离会场不远的会客室里。 在露台上,披着传统长袍,头戴黄金之冠的提图斯和客人谈笑着,开怀畅饮。而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来自统辖局的访客便礼貌的告辞离去。 “尽可随意吧,不必生疏。” 提图斯举起了酒杯,戏谑一笑:“仔细想来,这可是你成为天国书记官之后,我们第一次会面呢,是朕的接待让你有所不满么? 何故如此表情呢,槐诗?” “哪里的话。” 槐诗摇头,想了一下,无奈轻叹:“只是,一时有所触动。” 就在他的面前,提图斯随意的靠在自己椅子上,可透过紫色的长袍,隐隐却能够看到他胸前的裂口,乃至肺腑之中隐隐明灭的火光。 丝丝缕缕的灾厄气息从其中飘出,带来了宛若熔炉一般的恐怖温度。 察觉到槐诗的视线,提图斯满不在乎的一笑,扯开了长袍,赤裸的上身之上,那惨烈的裂口越发的清晰和狰狞。 任由他观看。 “这一份悲伤和忧虑,朕确实是感受到了,倒是比存续院还要来的更加真情实意一些。”皇帝咧嘴,翘着腿点头:“作为友人而言,你倒是更胜罗素那个老东西良多,朕心甚慰啊。” “……” 槐诗实在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能揉了揉眼睛,移开视线:“为何恶化的程度这么快?前些日子见面时,不还在压制的范围内么?” “没什么,只是累了而已。” 提图斯举杯,在侍者倒满之后,将烈酒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就连呼出的酒气中仿佛都带着青色的火焰。 “灰烬这东西,实在是烦人。不过是打了一场,便如同狗皮膏药一般贴上来,挥之不去,到现在还在朕的耳朵边上不停的呼喊邀约。 彼辈蛮夷,无礼至极。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只有这点酒品了。” 说着,提图斯再度举起一杯酒,浇进胸前的裂口之中,令那动荡的火光仿佛也饮尽了美酒一般,陷入了暂时的沉寂。 可在神之眼的观测之中,槐诗却能够看到,那渐渐在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的恐怖温度,宛如暗燃的柴薪一般,悄无声息的扩散。 一旦这一份火焰真正的冒出时,不论是什么样的水都难以熄灭了。 失控已经近在眼前。 他无声叹息。 “真丢人啊,对不对。”提图斯沉默了片刻,苦涩一笑:“如此至关重要的节骨眼上,竟然要缺席了,着实不堪。” “同样是为现境所作出的牺牲,有何不堪之有?”槐诗反问:“陛下未免对自己过于苛责。” “我本来,还能坚持的。” 提图斯看着露台之外的景色,笼罩在雨水中的城市,好像自言自语:“本来还说,时节艰难,我还可以熬一熬,熬个几十年也不在话下,我能挺过去,所以没有关系。”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一笑:“可看到你的计划之后,却不知为何却松了口气。” 槐诗呆滞,僵硬抬头。 难以置信。 “人的本性真是丑陋啊,槐诗。” 提图斯感慨:“不论多么坚定的决心,一看到那么一点点侥幸的可能,就会下意识的试图想要去逃避职责,想要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即便是朕也没办法避免。 甚至,还会有所嫉妒……” 他回头看过来,看着槐诗,郑重的问:“拯救这一切,挽回这一切的,为何不能是我呢?” 槐诗沉默,许久,苦涩一笑:“难道如今的天国计划,如今的理想国,不正是因为罗马的支持而成么?” “安慰人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朕还没有心胸狭窄到需要别人来开导。” 提图斯无所谓的摇头一笑:“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只是看到可以退休的机会之后,就累了而已。” 他对槐诗的计划,对于未来的天国,发自内心的,报以信任和期待。 正如同他信任马库斯一样。 信任着这个马库斯所选择的传承者。 在那之前的,是难以言喻的愉快和轻松感。 当察觉到,即便是没有了自己现境也不会倾倒、这这个世界不会在自己死后洪水滔天之后,便再没有了煎熬下去的力气。 他累了。 面对疲惫的皇帝,槐诗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哪怕是他愿意不惜代价的使用太一的威权,协助他压制灵魂内的烬火,恐怕提图斯也不会愿意,更不想领受这一份恩情。 “放心,你的计划,罗马会投赞成票的,俄联也会。天竺的话,不会违背大流。” 提图斯饮着烈酒,继续说道:“至于东夏和美洲那边……羽蛇可能会狮子大开口,但只要让他看到天国计划有成功的可能,就不会阻拦。 恐怕最难的就是玄鸟那个老家伙了,他自己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动摇,就算你把他家的小姑娘拐到手也不行。” 他戏谑的瞥了一眼槐诗,“你就自己去努努力吧。” “……” 槐诗无可奈何的点头,甚至没什么反驳的力气。 他本来以为提图斯的退位将会对天国计划的通过造成预料之外的冲击,可却没想到,一直到最后,提图斯还送了自己这么一份大礼。 甚至没给自己偿还的机会。 或许,这便是作为皇帝,给罗马留下的遗产之一吧。 “行了,不能饮酒的话,就不要浪费朕的时间了,后面还有人在排队呢。”提图斯最后挥手,大笑着送走了槐诗,迎接下一位客人。 而接下来的流程,变成临时急就章但又没有丝毫谬误和疏漏的仪式。 旧皇的退位,新皇的加冕。 就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提图斯摘下了自己辉光万丈的头冠,戴在了继承者戴基乌斯的头上。 罗马之重,交托其中。 没有哀嚎和痉挛,更没有任何的不堪。戴基乌斯依旧高昂着头,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拥抱着自己的养父,最后一次亲吻着他的脸颊。 肉眼可见的,他的面容渐渐衰老,自灵魂的重压里迎来煎熬。 可提图斯却仿佛复返青春一般,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自卸下重担之后的轻松畅快里终于挺直了自己的身体。 回光返照。 享受着久违的自由时光,与宾客们谈笑。 而看到吧嗒着烟杆的玄鸟时,笑容便越发促狭。 “羡慕吗?” “当然啊,谁不羡慕呢?”玄鸟由衷感慨。 “那就别硬撑着了。”提图斯说:“早点退休早点轻松,入土之前,你还能熬几年?” “还能熬呢。” 玄鸟摇头,回头看向自己随同自己而来的后辈们,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瞪大眼睛瞪向了那个和白帝子站在一起的身影。 直到槐诗无可奈何的找借口走向其他地方,才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道是得意还是自嘲。 “再熬一会儿吧。”他说,“他们也少熬一会儿” “终究是要放手的吧?”提图斯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不可能让一个人做完,不要像陆吾一样,什么都大包大揽。” 玄鸟沉默了一下,遗憾叹息:“可惜,我没有你这么洒脱,孩子们也还都差点火候呢。” “你不给机会,就永远差火候……但这种话说了估计你也不听,谱系之主当的跟保姆一样,自讨苦吃。” 提图斯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不再继续。 玄鸟问:“接下来呢,有什么安排?” “还没怎么想好,不过反正便是饮酒作乐吧,这么多年了,还未曾这么轻松过。” 提图斯坦然一笑:“去找几个朋友,聊聊天,跑一跑马,见一见曾经未曾见过的风景……有份邀请函送来很久了,一直找不到赴约的机会呢。” 玄鸟沉默了,许久,感慨一笑。 “一路顺风。” 宴会结束之后,继位的新皇向罗马全国发表昭告,新皇的时代正式到来。 而退位的提图斯从此再不曾在外界露面,甚至少有人知他的去向。 同时,也给了诸多流言传播的空间。 有人说他荒淫而死,有人说他被刺杀而亡,还有人说他被自己的继承者戴基乌斯所囚禁关押,饿死在了牢房之内,到最后都没有人愿意给他端一碗水。 升华者之中,有人说他死在了存续院内,被焚烧殆尽。有人说他舍弃了原本的身体,以新的面貌继续存活。 还有人说他牺牲了自己的所有,成为了白银之海的柱石。 但不论流言如何扩散,提图斯,都在未曾出现。 没有人知晓他的最后时光是如何度过的。 在退位的当天,他便已经离开了伦敦,去往瀛洲。 在黄泉比良坂,搭乘着太阳船,抵达天狱堡垒。 最后,借道天梯。 去往了地狱的尽头。 短短两日之后,他已经来到了离宫之前。 “喂,深渊的,我来赴宴了!” 风尘仆仆的旧皇摘下了兜帽,向着亡国之主咧嘴一笑:“可还有酒么?”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酒与棋 即便是离宫,也未曾有过如此难得的盛宴和狂欢。 不止是除了律令卿之外的九卿乐在其中,就连白蛇都难得的松了口气——哪怕是每日饮酒作乐都没关系,至少陛下没有一拍脑门就开始下达各种要命的命令和政策了。 前脚因为臣民所呈上的贡品和美人龙颜大悦免掉他们三年的血税之后,后脚就因为美人的一句娇嗔有所冒犯,便将刚刚还被恩赐的聚落全部屠灭……这种事情,几乎是算得上常规。 隔三差五的奇思妙想更是令白蛇和最为悲惨的天工卿的血压不断勇攀高峰。 包括且不限于各种庞大的金属巨人、奇观和另一座不逊色于离宫的全新宫阙,乃至御驾亲征雷霆之海…… 和饱蘸血泪的晦暗时光比起来,现在的生活是多么愉快。 哪怕白蛇自己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如此的感谢一个现境人。 会猎,饮酒,宴席,决斗…… 如同一个收藏了满满一整个宫殿玩具的小孩子遇到另一个上门的玩伴一般,枯萎之王兴致勃勃的引领着这位罕见的访客游览着整个亡国,甚至安排了六个诗人为他们的游赏创作诗歌,铭刻在石碑之上,甚至还创作出新的碑林奇观。 或许,这也和石碑最短的那个诗人将会被处于剜魂之刑有关…… 不止如此,甚至还慷慨的赐予了拜访者不逊色于自身的礼遇和尊荣,从未曾要求过对方臣服亦或者跪拜。 而对方仿佛也理所当然一般,昂着头享受着这一份礼遇,斜眼睥睨着除了枯萎之王以外的一众凝固者,毫不客气,那张满怀着傲慢和得意的面孔令人越来越不快。 而现在,眼看着对方的身体一日日的衰微和破败下去时,连白蛇也不知究竟应该嘲弄还是惋惜。 可这同样理所应当。 渺小如凡物,不识天数,目光短浅,终将朽去形骸,怎能如地狱之王一般长存呢? “啊,好像快死了。” 在欢宴的终末,依靠在华贵宝座上的提图斯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呕出的血色。 灼红的鲜血中带着恐怖的温度,星星点点的灰烬从其中飘起,闪烁猩红。 “怎么搞的,深渊的,你的剑还行不行啊。”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一把贯入自己胸膛的剑刃,满怀不满。 枯萎之王嗤笑:“凡物有穷,无从领受朕完整的威权加护,能延续十余日寿命,便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如果哪个现境的终于想开了,愿意对真正的帝皇低头俯首,未必不能领受更多恩典呢。” “算了吧。” 提图斯想了一下,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摇头,遗憾叹息:“你又不是什么稀世的绝色美人,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白白低一次头,也太不划算了些。 说起来,我罗马往日还有过数位女性皇帝,姿容绝世,要是能往前早生个几百年,低一低头倒也不可惜。” 枯萎之王的神情越发戏谑:“难道低了头便不做乱臣贼子了么?” 提图斯大笑出声,昂首看过去:“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敢留我这样的心腹大患在眼皮子底下么? 做了这么多年的明君,我可还没试过祸国之辈的角色呢。” 诸卿勃然色变,眼神冰冷,可枯萎之王依旧淡然,只是不屑。 “那又如何?” 地狱之王再度端起酒杯:“真正的皇帝只要有一个就够了,现境的。朕之所造,难道是一两个野心之辈能够动摇的么?” “哦?”提图斯好奇:“难道大君那样的人物,你也不放在眼里?” “得意于胜利,沉浸于毁灭,所得到的便只有虚无,再如何强横,也无有建树。哪怕是活着,也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 他不屑的回答,如同宣示真理一般:“如何能同朕的创造相较?” 提图斯想了一下,认真的看了看周围的景象,赞同的颔首:“倒也不错,这般庞大的国家,着实是寻遍深渊也找不到第二个。 可惜——” 他停顿了一下,笑容越发得意:“同朕的罗马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你所爱的,不过是昨日的泡影。”枯萎之王摇头:“它们的毁灭近在咫尺,而你却看不到它们消散在虚无中的模样了。” “或许呢,可我们的世界依旧在闪耀辉光,不是么?” 提图斯咧嘴,嘲弄的探头,端详着他的模样,“那是独属于我的宝物,独属于我之臣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大笑出声:“怎么样,深渊的,羡慕吗?嫉妒吗?亦或者,憎恨吗?” 枯萎之王瞥着他得意的模样,却并没有反唇相讥。 只是不急不缓的喝完了杯中的酒,起身,走到他的旁边,俯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自寂静中,没有其他人听见他的话语。 却令提图斯愣在了原地。 那样的神情从未曾从罗马的旧皇脸上出现过。 先是迷惑,然后是愕然,最后再忍不住大笑出声来,即便是在呛咳中呕出鲜血。 只是,自始至终,眼瞳却只有悲悯。 看着他。 “还能再饮么,深渊的?” “当然。” 枯萎之王踩着桌子,坐在了他的对面,再度向着垂死的皇帝举起酒杯,和他一起,一饮而尽,随着乐舞的旋律,和那得意忘形的客人一起放声欢歌。 直到美酒饮尽,丝竹断绝。 提图斯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连同那一柄钉着灵魂的剑刃一起。 丝丝缕缕的火焰从逝去的形骸中升起,渐渐的,吞没了所有。 照亮了地狱之王的眼瞳。 只有最后的话语自灰烬中升起。 “永别了,我的朋友。” “朋友?” 枯萎之王垂眸,俯瞰着杯中的残酒,摇了摇头:“蠢货,皇帝是没有朋友的。” 可哪怕皇帝没有朋友,或许也会为同类的逝去而惋惜吧? 他为此沉默。 寂静里,九卿静默着,匍匐在地,难以克制不安和颤栗,不敢抬头。 可许久,却未曾有预想之中的怒火到来。 “白蛇。”枯萎之王呼唤。 “臣在。” 苍老的宰执膝行上前,听见了皇帝的命令:“为他准备一场葬礼,以我生前的规模去做。” “是。” 再然后,枯萎之王弯下腰,将落在地上的酒杯捡起,放在了干枯的长袍和灰烬之上,最后道别: “此物于你倒是相衬,便送给你吧。” 遗憾的是,再无人回应。 只有一缕升腾的灰烬无声的飞舞着,落入了杯中。 就这样,皇帝转身离去。 孤身一人。 …… …… “啊,下错啦。” 午后的茶室里,响起了对弈者的遗憾叹息。 沉思之中的玄鸟微微一愣,视线落在棋盘上交错的黑白之间,不解的问:“你不是还没落子么?” “是啊。” 叶雪涯颔首,看着他:“我是说你。” 玄鸟愕然。 当他再度专注于棋盘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随手所下的一子,竟然埋下了败笔,就在二十余手之后。 “确实,下……” 他伸手想要将棋子拿回来,可叶雪涯的动作飞快,已经落下了白子。 彻底堵死了他悔棋的想法。 得意洋洋。 笑的那么愉快,可却对自己的老师狠下辣手。 这下,不是二十余手,是十二手了。 但没关系,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雪涯想要乘胜追击,可必然要有所代价,对付自己这样的对手,到底还是稍嫌轻慢了,缺乏耐心。 他挺直了身子,再度落下一子。 令得意的对手再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还嫩着呢。 可当他再度沉思的时候,却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声音。 “又走神咯,老头子。” “……” 玄鸟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的一叹,“确实。” “太少见了,你不是总说以专至诚来着?”叶雪涯戏谑一笑。 “走神也够打你了。” 玄鸟再下一手,补充道:“够打你两个。” 诚然如此。 十余手之后,棋盘就再度变得混沌起来,走向难明。叶雪涯算到最后,无可奈何的抓起一把棋子投出,认输。 老东西就惯爱折磨人。 每次找她下棋,就会刻意把局面引导到这种程度,然后用自己对大势的把控压制着她的反抗,不断的折磨。 下多了之后,就会火大。 “不玩了,换一个!” 叶雪涯说:“换象棋!” “等你赢了再说换游戏这种话。” 玄鸟笑了笑,将两色棋子拨开来,再度清空了棋盘,说:“再来。” “太麻烦了。” 叶雪涯不快。 和玄鸟进行这种游戏,才是最难受的事情——在前期要抢先下注,创造有利的条件,在双方不断的角力的同时,又会让局面进一步的混沌,接下来就不得不摸黑向前。 看不到结果的时候,不断的考量和猜测,刚刚还在为之得意的绝妙一手有可能倒向全军覆没…… 相比之下,象棋就显得豪快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 何必如此煎熬? “因为它的本质就是这样啊。” 玄鸟笑起来了,“归根结底,这便是斗争的游戏,想要赢,勇气,智慧,决心,算力,缺一不可……可最至关重要的,就是韧性。 这是双方互相施加给敌人的折磨和痛苦,同时,也要想尽办法,给对方施加更大的压力。 哪怕再怎么丑陋的棋型,能赢就要下。哪怕再看不到获胜的希望,也要不断挣扎,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罢休。” 他说:“我希望你能适应的,就是这个煎熬的过程,越煎熬越好。” 叶雪涯托着下巴,斜眼看他:“我怎么觉得是你每天累死累活,见不得我日子过得轻松呢?” “对,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玄鸟微笑着颔首,看着她,神情和蔼:“你下不下?” “……” 老东西越来越缺德了。 这算什么?近墨者黑? 叶雪涯无可奈何的抓起了棋子,再度被推到了棋盘的对面。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之前那么礼貌了。 废话不断。 开始反过来,折磨自己的对手。 遗憾的是,见效过一次之后,玄鸟便充耳不闻了,甚至叶雪涯刻意说起某个天敌经常出门去找心上人创造偶遇时,也毫无任何的动摇。 宛若禅定。 直到叶雪涯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你在愁那个天国计划?” “……” 玄鸟捏着黑子,沉吟了许久,并不掩饰:“是啊。” “你怎么看?” 叶雪涯紧随他其后落子,步步紧逼。 “异想天开,离奇荒诞。” 玄鸟淡然的回答:“即便有可能实施,但依旧充满理想国的风格,胜则全胜,败则全败——七十年前他们输过一次,差点将现境推向灭亡的程度。七十年之后,又想要重新再来。” 他说:“我为此而恼火。” “这里就咱俩,你说话不客气一点也没关系。”叶雪涯咧嘴:“你一定在骂赌狗了。” 玄鸟瞪了她一眼,“下棋。” 叶雪涯落子。 正如同她所说的那样,这样如同倾家荡产的豪赌一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再玄鸟所能赞同的范围内。 他所欲求的是平静安稳的现在,有条不紊的未来。所想要的是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去获取胜利,而非火箭一般的跃升。 缓则缓矣,但绝无一夕陨落之忧。 玄鸟落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开口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 叶雪涯沉默,不知是思考棋盘的局势还是自己的回答,许久,再度落子:“我也会煎熬,比你还难受。 但最后,大概率会同意吧。” 玄鸟反攻:“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叶雪涯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就全没了。” 现境毁于一旦。 世界毁于一旦。 自己的所爱和所有,尽数毁灭,葬送在其中去。 夸父那个没脑子的、混沌那个闷骚、小白那样的傻白甜、谛听那个吃瓜狂、穷奇那样的酒友,原照那个越来越省心的小家伙,还有表姑表侄、堂叔堂姐…… 东夏、东夏谱系、社保局、应天府、燕京、金陵、白兰地、威士忌、绍兴的黄酒,益州的火锅、津门的煎饼、包包、化妆品、高跟鞋、裙子、免税商店和快餐折扣券…… 全都没了。 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之一。 她无声叹息。 玄鸟笑了:“你开始适应煎熬了。” “还要适应多久?”叶雪涯问。 “适应到习惯为止。” 玄鸟落子,“如果重铸计划能够完成,同样掠取深渊的精髓,现境至少可以支撑一千年以上……我们可以不必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去赌博,你们也可以有安稳的未来。” “一千年之后呢?” 叶雪涯问:“百年一代的话,东夏谱系已经换过了九代,哪怕我像你一样,一代熬一代,九代之后怎么办? 老头子,你难道能代替九代之后的人继续去煎熬么?” 玄鸟想了一下,颔首:“倒也不是不行。” 假话。 棋路乱了。 叶雪涯猛攻冒进,孤军深入,只是问:“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将来你会后悔么?” 玄鸟没有回答。 沉默的落子。 寂静里,只剩下了落子清脆的声音,如同稀疏的雨水落入沉寂的湖中那样,掀起涟漪。 在无声的叹息里。 “如果我更强一些就好了。” 玄鸟说,“就不必让阿海,让老符还有你们那么痛苦。” 这是几十年来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哪怕是堂堂玄鸟,也会有这么不像样的软弱模样。 叶雪涯学得确实很快,比他还要快。 他已经开始感到痛苦了。 “那何妨更煎熬一点呢?”叶雪涯忽然说:“做个决断吧,老头子,对的错的,都没问题。” 玄鸟落子的动作微微一滞。 “如果错了呢?” “那就错了呗。”叶雪涯反问:“难道我们会怪你么?难道你应该再做更多?” 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论迎来的是天国计划的失败还是重铸世界的痛苦煎熬,整个东夏谱系,都不会有人对玄鸟有任何的责怪。 无需去发问,这便是所有人的共识。 唯有玄鸟有资格做出这个选择。 除了玄鸟之外,谁都不可以。 “如何煎熬我已经学会了,老头儿。” 叶雪涯第二次抓起了一把棋子,撒在棋盘,盖住了渐显颓势的黑子,微微一笑:“带我重温一下当断则断的课程吧。” 玄鸟沉默着,看着她,还有她所创造在棋盘之上的混沌。 伸手,将棋子一枚枚的捡起,将它们放回了罐子里。 让一切重归明朗。 无声一笑。 “那就来一盘象棋吧。”他说。 …… 两个小时之后,叶雪涯恼羞成怒,掀桌而去。 象棋她也没下过。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表决 两天之后,现境会议第四次全体表决开始。 表决结束之后,所有参会者代表整个现境,否定了飞升计划和若干衍生项。 改造躯壳和灵魂,必然将会扭曲人类的本质,不论是从源质还是从金属。完成飞升之后的人类,或许已经变成了曾经现境之人的畸变亚种了。 改过一次之后,就会屈从于现实,改第二次。这么下去,恐怕过不了几百年,整个世界都会面目全非。 彻底钉死这一方案的,是来自存续院的报告——上千个经过六次改造之后的人类,其中绝大部分都变成诡异的肉团或者触须,亦或者是更加诡异的存在。思维和意识已经不复以往。更重要的是,已经渐渐的具备不同的毁灭要素特性。 再这么下去,全人类恐怕集体都要预定个存续院包间,变成要素兵器了。 又过了四天,现境会议第五次表决开始,正式否决了分界计划。 将整个现境分为五层,内外隔绝,维持核心稳定。虽然行之有效,但却存在着至关重要的弊病,一旦外层被深度所侵蚀污染,那么甚至无法挽回和驱除畸变。 并且,将对现境的社会结构产生不可逆的破坏。 经过了六百年的演变之后,绝大多数人类将在深度侵蚀之下转变为混种,极少数的纯血收缩在内环之内,将作为支配者,肆意的掠夺、主宰外环的所有。依托界层而产生的阶级将让整个世界变成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 又过了两天,轮流承担侵蚀的循环方案也被正式否定,再紧接着的全人类蜕变为升华者抵抗歪曲的超凡方案也被推翻…… 自争吵、辩论、角逐之中,上万种方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剔除。绝大部分荒诞不经的计划甚至还排不上会议去,过了一遍沙盒模拟和验算之后,就被抛入了档案室里。 可就在架空会议室里,近乎静止的时光里,无以计数的文员和学者也在以恐怖的效率出具着分析和报告……到现在,只剩下了数十份经过验证的可行方案还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但在所有参会者看来,或许最终的可选项,只有两个了。 重铸与天国。 除此之外,其他的计划或多或少都具备着无法摒除的缺陷,要么是太过于复杂,要么就是太多的不确定性和难以实现。 以及,同样的……代价高昂。 相比之下,重铸计划是最为稳妥和立竿见影的方案,所消耗的代价还在所有人的承受范围内。而天国计划则具备着其他方案难以企及的前景,美好到如同梦幻,至于代价……没有代价。 当你决定舍弃所有的时候,就不会在乎这么一点代价了。 同样,这才是所有人踟蹰和犹豫的原因。 哪怕经过存续院印证的可行,可那样的未来却太过于遥远,一旦失败的代价太过于惨烈,以至于难以下定决心。 倘若槐诗巧舌如簧的去许诺和鼓励,哪怕是欺骗都没有关系,一定会有很多人冲着那样的未来投下赞同票。 可遗憾的是,并没有。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掩饰和隐藏过任何风险的存在,甚至,从未曾劝导过任何人赞同自身的方案。 只是等待。 等待他们自己做出那个选择。 ——是否成为自己的救世主。 可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煎熬…… 这注定是一场赌博,可他却期望有更多人心甘情愿的和自己一起上赌桌。 而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各大谱系更令这近乎窒息的氛围变得越发的沉重,不知道多少观望者在会议结束之后都忍不住摔个碗骂句娘。 就算是投票,你们起码带个头,透个风啊。哪怕是支使个小卒子出来唱一唱反调,让大家稍微明白一点呢? 哪怕是早已经习惯,可依旧难以忍受。 每次开会时候,所有人都板起一张司马脸做起来,斟字酌句的去不断的揣测、伪装、试探、反试探……如同摸黑走夜路一样,简直煎熬! 就这样,煎熬了半个月,就在大部分人快要绝望的时候,石破天惊一样的重量级消息砸在了会场之中。 六大谱系之中,东夏居然率先放弃了原本重铸的主张,转而向天国计划表露出支持的态度。 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罗马便遵循先皇之遗命,同样表达了支持。紧接着是俄联和美洲、埃及……最后,反应总是慢一拍的天竺也表达了赞同。 一日之间,六大谱系便已经全部梭哈! 此起彼伏的风波所带来的狂澜已经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难以反应过来。大家知道你们在沉默着憋个大的,却没想到他妈的这么大。 疯了吗! 家大业大的六大谱系,竟然率先在天国计划上压下了全部的身家,以至于,原本无比坚定的反对派们都有所动摇了起来。 就好像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一样,为了反对天国计划的实施,诸多反对者们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拿着放大镜对天国计划的每个瑕疵进行了指摘和抨击。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清楚,那样的前景究竟有多么的广阔……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赌博。 要么全胜,要么全输。 可当越来越多的人去相信胜利的可能,这一份信心便会感染更多的旁观者和犹豫者,令他们鼓起勇气,做出最后的决断…… 喧嚣的会场之外,旧市政厅前面的广场上,一群灰色的鸽子惊起。羽翼的影子掠过了老人的白发。 玄鸟坐在长椅上,怔怔出神。 “把炮点了之后,就跑到这边而来喂鸽子了?”羽蛇坐在了他旁边,咧嘴一笑:“这里可是网红景点呢,要不要我帮你拍照打个卡?” “已经拍过了,来伦敦第二天就被家里的小孩儿拽过来玩了,还比了心。” 玄鸟伤脑筋的叹了口气,“养鸽子养到自己都快变成鸽子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外面的。” 羽蛇笑容越发戏谑:“我看她喜欢的可不只是外面的鸽子。” 玄鸟瞥了这家伙一眼,“酸味儿太重了,收一收。” “说话注意点!”羽蛇恼怒,“我们家丽兹可是差点有孩子的!” “对啊。”玄鸟点头,“差一点点就能拉手手了,真可惜哦。” “……不跟你说这个了,跟个小孩儿似的!” 羽蛇摇头,不跟他斗嘴了。 低头,点燃了嘴角的雪茄,深吸了一口,依靠在长椅上,手臂耷拉着靠背,惬意的晒着太阳。 享受着这久违的宁静氛围。 “天气真好啊。”他眺望着蓝天白云,轻声感慨:“好久没出过太阳了。” 玄鸟赞同颔首。 可太阳一直都在,蓝天白云也一直都在……美好的风景和宁静的氛围也一样。 只是他们根本无暇去看而已。 此刻抛下会场,坐在这里时,竟然有一种囚犯放风一般的错觉,却偏偏又感觉如此畅快。 “真想好了?”羽蛇轻声问。 “是啊,想明白了。” 玄鸟点头,“总要赌一赌的,对吧?” 自从下完那一盘棋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 可真正动摇他的,并非是叶雪涯的话和劝慰,而是学生陪着自己进行一局又一局游戏时,那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已经煎熬一辈子了。 甚至从不知何时开始,习以为常。 可当他确定,叶雪涯已经快要准备好从自己手中接过重担,确定她能够继续煎熬下去时,却开始动摇了。 现在,那个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可以让孩子们不再像自己一样…… 他又如何能不心动呢? “等天国计划结束,我可能就要卸任了。”羽蛇忽然说。 “嗯?”玄鸟微微愕然:“这么快么?” “是啊。”羽蛇点头,想了一下:“看着提图斯撂挑子走人那么爽快的样子,就羡慕了……你呢?要不要一起?” “我就算了吧。” 玄鸟想了很久了,轻声笑了起来:“能熬一会儿的话,就再熬一会儿吧。” 羽蛇也笑起来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都再没有说话,沉默的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清风吹来,阳光依旧。 …… …… 一周之后,第十六次全境会议表决开始。针对现境之存续,世界之未来,是否采纳天国计划并予以执行。 在整个现境的见证之下,秘书长玛丽昂亲自负责统计,完成最后的唱票。 百分之九十二的赞同票,百分之八反对! 就在连呼吸都停顿了的寂静里,她盖下了统辖局的印章,以此证明表决之效力。 ——方案通过! 有那么一瞬间,肃然的会场仿佛迎来了山崩,不知多少人兴奋的挥手,呐喊,彼此拥抱。却不知究竟是在庆祝这漫长折磨的结束,还是庆贺全新的未来。 狂热和喜悦的氛围在瞬间传达了整个现境,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见证者的面前。 在一张张被抛上半空的书页之间,俄联的代表叶卡捷琳娜也长出了一口气,轻叹着回头,看向身旁。 “恭喜你,槐诗,你赢了。” “赢的不是我,叶卡捷琳娜女士。” 槐诗平和一笑:“我应该感觉庆幸才对,这个世界作出了理智的决定。” 不论善恶,不论野心勃勃或者淡泊高远,甚至不论出身和年龄,能够代表身后所属的力量,来到这里参与会议并进行投票的人里,并没有一个是无能者和蠢货。 在这种涉及世界之存续和人世之未来的关键问题之上,也没有人愚蠢到去用私欲去衡量一切。 这才是如此匪夷所思的计划能够通过的关键原因。 所有人都渴望着一个未来。 一个安宁和平和的未来。 即便是那样的未来里或许很快就会有新的纷争涌现,可至少不用在如同现在这边默数着倒计时,等待灭亡。 喧嚣的会场里,槐诗微笑着鼓掌,献上赞叹。 见证着人世救赎自身的模样。 这样的世界,并不需要什么救世主的存在。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名与器 雷声轰鸣。 阴郁的云层之后,电光驰骋而过。 明明是白昼,可海面之上却一片阴沉,看不到任何的阳光。只有一片平静如死水,令人毛骨悚然的海面。 无形的电波回荡在太平洋之上,带来了远方的警报。 “……暴雨红色预警,未来六小时内,将有200mm以上降水,伴有雷电和风暴,预计可达9级风浪……请相关船只做好避险准备……” 呼啸的狂风从一艘摇曳的气象观测船之外驰骋而过,带来了惊天动地的巨响,没过几分钟,伴随着一声笼罩了整个太平洋的沉闷声响,雷鸣之后,暴雨倾盆。 厚重的雨水如同帘幕,遮蔽所有。 从未曾有过如此惊人的天象,将大半个太平洋,六分之一的现境都笼罩在其中。因此而衍生的狂风和乱流波及了三分之一的世界,海量的雨水降下,如同厚重的毯子,覆盖在了现境之上。 而在预警之下,做好防灾准备的人们已经早早的回到了家中,坐在暖炉前面,等待着风雨的到来,享受着久违的假期。 安宁闲适。 没人想着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中向外窥探,亦或者启动望远镜,去观测星辰。 此时此刻,整个现境都在缄默者们的认知操作中,忽略了即将发生的变化。 可倘若穿过暴风雨,向内航行的话,就能够看到,平静的海面之上没有丝毫的暴雨和狂风的存在,静谧如以往。 只有浩瀚的轰鸣回荡。 如此高亢。 来自天穹之上! 无形的天轨铺设完毕,一道道巨柱延伸而出,向着烈日的所在……而在月球中轴的拖曳之下,庞大无比的巨构在深度的真空之中运转,自空洞的宇宙之中掠过。 渐渐的,落在了那耀眼的烈日之中。 伴随着现境的呼唤,三柱的投影再度于此显现,环绕着运转的烈日,彼此交错,显现出世界的核心。 但此刻,就在核心之上,却有庞大的钢铁结构展露而出……就像是骨架一般,锋芒毕露的狰狞模样映照烈日,泛起铁光。 随着一座座巨构到来,它们自骨架之上嵌合,重构,运转,便渐渐浮现出宛如巨轮一般的模样。 【太一工程】,于此开始! 穷尽现境所有大型工坊的力量,十一位大宗师的心血,统辖局之物力,存续院之技术,乃至理想国之狂想。 以及,太一之创造! 集合了炼金术的无数精髓,参考了昔日永冻炉心的结构,抽取现境的物质和无数宇宙天体,以烈日为熔炉,铸造成型。 此刻,仿佛戴森球一般的宏伟结构,环绕烈日而成。 十二道巨环层层嵌套,内外交错回旋不休,同三柱结合为一体,自此于太一同存。就像是烈日的甲胄一般! 笼罩全境的大秘仪延伸而至,无以计数的权限衔接完成。 真正的,贯通三大柱石,串联全境。 将整个世界化为一体。 这便是一柄掌控一切的钥匙,自此之后,现境的一切将在太一的意志之下运转。 可同时,这又是烈日为自己所创造的囚笼,一旦太一确认失控,那么全境的力量将反过来,凭借这一渠道,对太一进行压制和封锁。 现境将这一份力量授予槐诗,一同到来的,还有他所盼望的桎梏和枷锁。 当最后的构造完成的一瞬,真空之中,如潮的光芒喷薄而出,掀起了未曾有过的波澜,瞬间,遍及全境。 令世界自鸣动之中,迸发回声。 如此悠远。 回荡在槐诗的耳边。 边境伦敦,高塔之上的槐诗睁开眼睛,抬起了手掌。 五指之上的空气里,有铁晶不断的增殖,构筑成了太阳的轮廓。 现在,他便是货真价实的铸日者了! 不只是如此,日照、潮汐、狂风、暴雨、地震、山峦、江河乃至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愿意,甚至就连包括引力在内的宇宙常数都可以随意的改变。 槐诗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终究是没勇气去向维系所有人生死的那几个权限伸出自己罪恶的小手儿,收回视线之后,往上面加了几把锁。 能别乱动还是别乱动了吧。 最起码,等白银之海转移完毕,所有灵魂去往天国之前,有些东西还是别乱动的最好。 就在全境表决结束之后,又过了三天,全境会议正式做出了全面推行天国计划的决定,并为此公告世界的这一天,现境管理委员会成立。 不再是槐诗所提出的神髓之柱的管理,而是更进一步,将更多的威权赋予了太一的同时,也施以现境的桎梏。 而作为被管理者而列为其中的槐诗,则担任执行委员的职务。 同时,现境管理委员会也成为了天国计划的一部分。 全境会议在得出结果之后,新的部门和机构就开始了组建。由现境各方选出代表,加入其中,接管全世界的威权,负责推进和实施天国计划。 其权利真正的凌驾在了整个现境之上,并具备着未曾有过的优先级,所有现境的成员都要领受这一机构的支配,包括且不限于常人、升华者乃至学者和炼金术师。 时隔这么多年之后,理想国,统辖局和存续院,为此而完成了联合。 正如同数百年前诸神黄昏时那样,全世界的力量再度汇聚在一处,无分地域、国家、种族和谱系……再度以自我之手,去开创未来。 【天国机构】,自此而成。 而作为天国计划的设计者,推动者和主要执行者,槐诗接受来自各方的监管的同时,在其中担任主导地位。 真正的,把控全局。 “……会长?” 自统辖局的提议里,槐诗陷入了愕然:“天国计划还未曾真正开始,目前只是启动了准备阶段而已,这么快就要将这样的权利赋予我么?” 哪怕是他已经有所预料和准备。 但那也应该是现境深度化完成之后的事情了。 “或早或晚而已。” 代理秘书长玛丽昂说:“一旦天国计划开始启动,即便是没有这样的名义,你也将逐步具备这样的权力。 作为理想国的书记官,同时,又得到了存续院的认可,按照惯例,这本该就是属于你的位置,何不名正言顺一些呢?” “……” 槐诗沉默了许久,无声叹息:“实话说,我没想到统辖局会主动放弃自身的主导地位,为何做出这样的让步呢?” “天国计划一旦开始,统辖局必然会为此而运转,而天国计划结束之后,倘若失败,我等自然荡然无存。” 玛丽昂淡然一笑,平静的说道:“倘若成功的话,统辖局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止是统辖局,还有理想国和存续院。 如今的天文会,正是基于否定地狱、展望天穹的理念而建立而成的,也为此而运转了数百年,经历了诸多冲击和动摇,创造无数,同时也必然带来了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 现境诚然不可缺少天文会,可天文会的必要性,也正仰赖于深渊的本身。 当深渊和地狱荡然无存之后,这般的庞然大物,便不应该继续存在。为了人世的正常运转,也为了将所有人从这一份渐渐沉重的压力之下解放而出。 理想之未来已经实现,那么统辖之秩序和存续之铁则便已经没有延续下去的根基和土壤。 倘若无视了这样的现实,继续存在下去,继续掌控一切的话,哪怕是没有变成主宰和掌控所有人的神明,也终将被所有人推翻。 那么,何不谋求一个体面的退场呢? 倘若新的世界未曾到来,那么吾等将长眠于永恒的虚无之中,无愧于职责和自身。 倘若新的世界和未来真正的到来,那么到时候那一片崭新的广袤天地里,也一定会有自身的用武之处。 届时,天文会的解散将不再是令人悲伤的灾难,而是囚笼的破碎。 属于这个世界的才能,将真正的解放而出。 “我明白了。” 槐诗颔首,许久,感慨道:“没想到,还没上任,就已经注定是末代会长了么?名字未免不太好听啊。” “那么,要拒绝吗?”玛丽昂问道。 槐诗笑起来了,昂起头: “当仁不让!” 毫无任何的犹豫,将这一份现境大权握于手中。 难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比自己更有资格,领受这样的权力么? 哪怕他并不在意这样的尊荣和地位,可一路走来,他所代表的,难道仅仅只有自己么? 从成为升华者,不,从得到命运之书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踏上了这一条道路。如此漫长的旅程中,那些将他从裂谷和困境中撑起的巨人们还留在过去,静静的凝望着这一切。 他所成的,便是他们所成的。 他所拥有的,便是他们所应得的。 现在,昔日理想国所追逐的天国和未来,才刚刚开始。 罗素所追求一生的成果和愿望,已经在他的手中显现。 原本所预想的漫长时光和险阻已经被尽数跨越在身后。 他忽然很想要带着这个头衔回天国去炫耀一圈,仔细欣赏一下那个老家伙的表情。可忽然又有些害怕,不知见到他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或许,如罗素之前所选择的那样。 不见才是最好。 有些相逢和道别,注定只能有一次。而他已经将至关重要的愿望和未来,寄托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便是理想的延续。 除此之外,不需要更多。 五天之后,天国机构的组建自伦敦完成,崭新的办公楼已经拔地而起,现境的权力之枢纽再造完成。 与此同时,所举行的便是天文会会长的继任仪式。 自叶戈尔逝去之后,这一份至关重要的权力,被正式交托自了槐诗的手中。 就在整个现境的见证之下。 而紧接着便是天国计划正式开始的宣告。 自仪式之上,新任的天文会会长槐诗在各方的许可之下,象征性的按下了大秘仪修正程序的启动按键。 宣告天国计划正式开始,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大秘仪将开始逐步的进行改造和迭代,直到彻底转换成天国计划所需要的模样。 按钮按下的瞬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整个会场中的气氛一片欢欣,喧嚣热闹。 只有槐诗平静的拍着手,似是沉思一样。 令所有对他有所了解的人忽然心头一紧。 等等,这狗东西,该不会刚上任就要搞事情吧? “感觉还缺了点什么啊。”槐诗忽然叹了口气,“缺点氛围和仪式感。” 寂静突如其来。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越发清晰。 完了,这才刚刚当上会长,就要迫不及待的展现搞事情的本性了吗? 你都不忍一忍,装一装的么?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槐诗环顾着四周,等待着有个人过来做一下捧哏,问一问会长为何愁眉不展。遗憾的是所有人都憋着,不说话。 直到互相眼神的推搡之后,无可奈何的玄鸟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问道:“那……会长阁下觉得,怎么才能有氛围和仪式感呢?” 断头吗? “玄鸟阁下问得好啊!” 槐诗一拍大腿,眉飞色舞:“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是这样的道理。在东夏古代,做大事之前,总要找点什么东西祭旗……” 他停顿了一下,正色提议: “要我看,咱们不如把牧场主先宰了吧!” 啪! 话音刚落的瞬间,屏幕一闪,表决程序的按钮竟然被拍下去了。 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俄联谱系的代表就本能的投出了自己的赞同票,不假思索,甚至反应过来之后,又按了一次。 恋恋不舍,恨不得立马把那个按钮摁烂。 紧接着美洲谱系赞同,埃及谱系赞同,天竺谱系赞同……短短不到五秒钟,各大谱系全票通过。 “……”代理秘书长玛丽昂想了一下,欲言又止,可看大家喜气洋洋的样子,好像这事儿似乎也不赖。 挺好。 “存续院赞同。”院长002点头。 于是,尘埃落定。 天文会末代会长槐诗上任之后所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得到了全境上下整齐划一的认同和尊奉,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执行。 过年了,牧场主该死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钓鱼 迦南。 太阳的普照之下,苍蓝的天穹之下,万里无云。 短短的一个月过后,一切仿佛已经截然不同,再看不到昔日混乱的城寨,只有一座座崭新的建筑自施工队的建设之下,拔地而起。 大量来自全世界各处的兽化特征者在调律师的号召之下,自发的云集在此处,投入到了乐土的建设和工作之中。 自此起彼伏的高亢施工杂响中,喧嚣更胜过往日,度过了最开始的混乱之后,便显露出生机勃勃的模样。 而就在边境的正中,四座高耸入云的巨塔直插天穹,繁复的机械自其中显现,宛若有生命一般,再度生长。 海量的材料经过了庞大的铸造之兽们的加工和处理之后,自钢铁乌鸦的指挥和安装之下,分门别类的去往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短短一个昼夜之间,便凭空造出了这已经抵达天穹极限的钢铁神迹。 宛若圣殿一般的机械天柱之间,一道道流光运转,繁复的炼金矩阵随着铁晶一同生长,扩展,便构成了天梯的威权,同迦南之外的那庞然大物彼此呼应。 渐渐显现。 在苍天之上,天狱堡垒的巍峨轮廓越发的靠近了,几乎能够看到其中明灭的灯火和一座座庞大的武器和模块。 隐隐的钟鸣声从深度之间传来。 紧接着,在四座高塔之间,便有低沉的声音响起:“警告,警告,天梯投送即将开始,请无关人员立即退出转移区域,再次警告,请无关……” 三度警告之后,人员清空。 耀眼的虹光从天而降,宛若真正的天柱一般,将迦南和天狱堡垒贯通一处。 不远处高楼的最顶端,呼啸的狂风里,柳东黎抬起头望向那天狱堡垒渐近的轮廓:“这就开始了吗?” 转移程序,启动。 自轰鸣之中,一座座庞大的集装箱宛若变魔术一样的从烈光之中显现,投送而来,在迦南预先准备好的仓库区域堆积成山。 首先是大量用不上的物资,紧接着是轮休上岸的工作人员,再然后便开始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拆卸…… 先是大量还来不及更换的外层残破装甲板,被直接抛入了铸造熔炉的冶炼回收区,紧接着是一座座宛若楼宇一般的功能模块,在进入迦南的瞬间,马上便有等候许久的相关人员进行了转运和紧急维修。 就如同甩去累赘身躯的星辰一般,饱经战火的天狱堡垒渐渐显露骨架,乃至诸多触目惊心的裂口和创伤。 等待着重整之时的到来。 “荷鲁斯号体量实在是太大了。” 好不容易睡了两天之后又被拽出来主持维修工程的大宗师米哈伊尔打了个哈欠,低头看向手中的图纸:“如果想要完成这样程度的修改,起码要先拆卸掉三分之一的模块,然后对中央龙骨和布局进行彻底的修改,时间根本不够。” “您只要负责拆卸就行了,维修和安装交给我就行。”林中小屋想了一下,点头说:“一天的时间,怎么都够了吧?” 米哈伊尔沉默了许久,脸上冒出了十万个问号:“你是不是觉得,天狱堡垒这玩意儿就跟你家买的乐高一样,就是个铁疙瘩,想怎么拆就怎么拆?” “那两天,两天行吧?” 林中小屋无奈摇头,率先做出了大幅度让步,然后,‘不经意间’的添了一把火:“速度太慢了传出去也不太好,石釜学会说他们一天半就能搞定了。” “放他娘的狗屁!” 大宗师勃然大怒:“一天半?你老师把普布留斯和加兰德那俩死鬼摇起来,连带着赫利俄斯一块拉过来都不可能行! 那帮每天和瓶瓶罐罐过日子的老逼登懂个屁!” “对啊!” 林中小屋一拍膝盖,义愤填膺:“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真上,嘴上说说谁不会啊!就是到时候咱们做不出来,岂不是就要平白比他们低一头?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您面子过不去啊。” “反正就是加班是吧?这招老王八起码用过八九次了,你不跟着你的老师学好就算了,起码也换个新花样来吧?” 米哈伊尔冷笑,低头瞥着他:“还有,你拍我膝盖做什么?” “呃,咳咳……这不显得我看不下去么?” 林中小屋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的从大宗师的钢铁膝盖收回了手掌,还伸手擦了擦那个快要楔入钢铁里的掌印,努力抚平,揉没了。 尴尬的沉默里,啪嗒一声。 一截小腿从大宗师膝盖上掉下来。 给锤断了。 “……” 无言的相顾中,他努力堆笑想要说话,只看到大宗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仿佛释然了一般,然后,举起了铜钵大小的拳头,握紧。 最后告诉他: “你跟你的老师,果然是一个狗样子印出来的。” 轰! 轰鸣之中,林中小屋惨叫着被笔直的锤出了中控塔之外,消失不见。 只剩下恢复冷静的大宗师往嘴里倒完了药片之后,把自己的断腿从地上捡起来,重新焊好,回头瞪眼看向四周装作无事发生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 米哈伊尔挥了挥手中那厚厚一叠图纸,没好气儿的下令: “他妈的,加班!” …… “天狱堡垒的修改工作已经开始了。” 伦敦,天国谱系新任的副君艾萨克报告道:“埃及谱系有关威权让渡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荷鲁斯的神迹刻印和奇迹将逐步从冥河之中启封,同天狱堡垒完成融合,不会耽搁工期。 存续院在施工方面也提供了很多新技术,预计在两周之内,【地狱太阳】的工程就能够完成。” “这么快么?” 槐诗微微愕然:“砍牧场主这方面,感觉大家比我还要更加热心一些啊。” “毕竟是天国计划的第一步,关于毁灭要素的回收和利用,所有人都不希望出岔子,况且,几乎每个谱系都遭受过牧场主的荼毒,只在于或多或少而已。” 艾萨克说:“牧场主没了,对大家都是好事。” 就连表决天国计划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的整齐。 在这一点上,现境的意见已经达成了彻底的统一。 ——杀了牧场主,百利无一害! 可以说,在如今的天国机构里,杀死牧场主,已经变成了绝对的政治正确。 谁不让杀牧场主,就打爆谁的狗头! 作为神明自地狱之中所反转的灾厄,牧场主生来就是一切现境神性的天敌,所有的威权和神迹刻印乃至攻击,但凡带有现境神明属性的力量落在他的身上,都要去掉九成九的效果。 而一切奇迹,对祂而言,都只不过是食物。 只要祂存在,就是对现境的威胁。 在现境威胁的名单里,祂自始至终都在最前列,甚至比雷霆之海和亡国还要更加靠前。之所以波旬比祂能更早走一步,只不过是因为现境找不到什么能够彻底根绝祂的方法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弄死祂,不仅能够榨取出海量的神性和深渊真髓,以补充和修复现境,还能解除掉悬挂在所有升华者头顶的威胁,解除神性侵蚀的隐患。同时,回收一项毁灭要素,为天国计划的实施奠定又一项基础。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牧场主都没有不该死的道理。 更何况,如今还有了一个各种意义上的牧场主天敌——槐诗! 论及对神性的掌控和干涉,太一的威权比祂还要诞生的更早,而且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现境至上权限,再加上槐诗和彤姬先后两代太一的完美配合,祂根本就无从干涉。 论及对凝固和灵魂的掌控,还有终末之兽这种根本就是从食物链里诞生的毒瘤,针对祂的根基而打造而成的专杀工具,吃大天使跟玩一样。 最强的两头都被槐诗拿捏死了。 而如今的现境也不必在顾惜修正值和自身的完整……到时候能发挥出多强的力量,就连槐诗自己都害怕。 如今,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牧场主不肯露头了。 自从上次被太一给暴打过一顿,差点爆完金币之后,它就藏在太一的普照范围之外开始当缩头乌龟,打死不再露头。 对于天狱堡垒的改造,便是要令它成为真正的太一之容器,桥接信号,延伸太一的领域范围,穷搜深渊。 而作为将猎杀和吞噬刻入本能里的畸变之神,牧场主同样也擅长隐藏自身的行迹。 在见识过太一的威胁之后,祂一定会选择潜伏和忍耐。 通过被槐诗夺走的威权,祂能够感受到另一头的槐诗渐渐的变成什么样的恐怖存在。神明没有凡人的思考,自然不会感觉到羞耻或者说屈辱,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 在槐诗老死或者露出破绽之前,祂绝对不会再出现。 可遗憾的是,感应总是相互的。 当祂看着槐诗的时候,槐诗也能够看到祂……那潜伏在深渊之底,混沌之海的乱流中不断搅动起惊涛骇浪的庞然大物! 乃至,吞去了数百个地狱之后,再度重生的至福乐土! 就在深渊之底,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空洞,令人毛骨悚然的孕育再一次开始了…… “自从上一次从三柱上面夺走了不少碎片之后,祂就一直隐藏在静寂区的深处,周围深度所有的地狱都已经被祂全部吃空了,只不过是为了伪装还留下一个壳子。” 在存续院的漂流透镜所传来的画面里,青铜之眼的观测者继续报告道:“远程源质波谱分析的结果显示,祂已经再一次的进入了某种蜕变状态。 或许有可能是……” 略微的停顿中,他努力的克制着看向身后的冲动:“有可能是因为太一阁下所给祂留下的创伤,令祂自发性的开始转变,某种意义上来说,足以称之为进化。” 观测者说:“祂在试图模仿。” 模仿太一…… 在感受到来自槐诗的威胁之后,某种足以称之为恐惧的东西,从地狱之神的神性之中浮现,紧接着,还有未曾有过的饥渴和贪婪。 渴望吞吃和成就。 为此,祂不惜再造自身。 在吞掉了不知道多少个地狱之后,被祂彻底收入胃中的食物链再度释放而出,再度缔造出了全新的至福乐土。 庞大的活地狱就像是蛋壳一样,将祂覆盖在内,维持着地狱之神的转化。 开始重生。 更糟糕的是,根据存续院的观测,祂在针对太一和现境的威权,进行着某种未知的蜕变…… 听完,槐诗了然的点头:“也就是说,发现自己当不成话事人之后,祂就想搞个新·至福乐土,对吧? 真果断啊,连双话事人都不考虑一下的吗?” “……” 短暂的沉默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会长阁下的脑回路。 “没关系,保持观测吧。” 槐诗淡定的吩咐,凝视着透镜中狰狞的地狱,轻声邀约:“等钓竿准备好了之后,大家再一起去钓鱼吧。” 来一场,别开生面的,深渊海钓!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再造毁灭 就像是所有大项目中的常见问题一样。 最理想的状态永远不可能实现,而最糟糕的推测反而能够屡屡得到验证。 被槐诗命名为海钓计划的行动,在一开始就出现了意外…… 甭管你们现境做了多少准备,多想打这一架,功夫有多深有多厉害…… 牧场主祂不咬勾啊! 哪怕神之眼已经被夺走,失去了洞察一切变化和分歧的威权,但一点都不影响祂的警觉性,甚至…… 更怂了! 一旦在新的至福乐土周围四五个深度内,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至福乐土就会瞬间缩进混沌之海的乱流之中,转移,跑路。 就像是顽固龟缩的寄居蟹隐藏在潮汐之间那样。 打死都不露头! 所有俄联提供的圣棺,那些汇聚了无数神性的圣人遗骸在被现境投入到深渊里之后,都没有任何的触动。 至福乐土毫无动静。 看也不看,碰也不碰。 察觉到了现境所留下的痕迹和干扰之后,便会瞬间远扬千里,宛若惊弓之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牧场主已经快要变成深渊游击队,吃一口立马换一个地方,神出鬼没,绝不久留。 倘若不是槐诗通过神之眼对祂的锁定,恐怕现境就连牧场主的踪迹都找不到。 状况顿时有点尴尬起来了。 就好比带着一条懒狗去玩飞盘一样。 飞盘丢出去了,狗却趴在原地不动,完全不叼,不叼就算了,你还得亲自去捡回来。 跑两步捡回来倒是不嫌费事儿,可关键没面子啊! 只能说……槐诗上一次留下的心里阴影太大,以至于如此渺小的诱饵,已经无法勾起牧场主的食欲了。 当槐诗对着大屏幕,思忖许久之后,终究没有提出‘要不咱们把白冠王丢下去试试吧’这么丧心病狂的建议。 实在说不出口。 倒不是觉得太过于没良心,关键在于,到时候钓不出来还则罢了,万一真钓出来了怎么办? 牧场主露头,嗷呜炫一口,槐诗再跳下去,就地按住。 这地狱之神是逮住了。 可白冠王呢? 没了! 这美洲谱系不得当场翻脸? 所以,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得换个受害者…… “一个永远吃不饱的人,所盼望的最好的消息是什么?” 自天国机构的会议之上,沉思的槐诗缓缓抬起头,提问道。 毋庸置疑,当然是‘全世界最大的自助餐厅开门了’! 封锁的大门向着饿死鬼开启,免费不限量的美食美酒,可供尽情畅饮饕餮,彻底的补充自身的残缺,不再仅仅是地狱之神,同样也是人世的主宰! 自从诞生以来,牧场主未曾没有一日的梦想着,归回现境。 将一切彻底吞尽之后,自空壳一般的世界里,补足自身食物链中那至关重要的残缺一环,完成自身…… 成为包罗万有的全能之神! 对牧场主而言,真正无法拒绝的诱惑,只有现境本身。 但在这之前,祂同样需要至关重要的条件。 作为昔日圣灵谱系所孕育出的怪物,必然也受限于圣灵谱系的源典。 祂因此而成,同样,也受制于这般桎梏。 昔日的诸神并没有那么轻忽和傲慢,在经过太一的前车之鉴之后,同样对这一份力量有所防备。 为了避免这一份过于庞大的神性失控,或者被单独的某个神灵所独占。在缔造完成之前,祂就已经被诸神设下了重重条件和限制。 白冠王以《十诫》立约,彩虹为证,约柜为凭,作为祂存在的基础,将神造之神的威权被圈禁在虚无的天堂之中,隔绝在现境的核心之外,避免祂掌控三柱,主宰所有。 而在圣典所设下的限制里,只有最后一卷的《启示录》中留下了唯一的例外状况。 ——这便是,所谓的【天启】! 称之为审判日也好,毁灭日也罢。 自圣典的叙述之中,一直到人世迎来终结时,无数灾害和毁灭失控,肆意在现境中扩散时,真正的全能之神才会显现踪迹,救赎所有,审判罪恶,从此建立永恒的乐土。 这原本是为了应对深渊的侵蚀才设下的紧急预案,方便诸神在维护现境时,调动这一份全能之威权…… 可遗憾的是,还没等到那一天,牧场主便从诸神所创造的灾厄之中孕育而出,引发了真正的诸神黄昏。 而这最开始作为紧急措施而存在的预案,竟然变成了现境的救命稻草,避免了现境在最脆弱的时候被牧场主入主,彻底灭亡。 对于牧场主而言,【天启】同样是自身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是自从诞生之前便设下的限制,没有它的存在,那么自身作为神明的一面也不算完整。哪怕吞吃掉整个现境注定只能作为一个劫掠者,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主宰。 遗憾的是……天启不会为祂而到来。 那一把真正启动审判日的钥匙——引发圣典中所说的‘哈米吉多顿之战’的号角,早已经被曾经的会长交托给了自己最为信赖的助手,让他成为了同牧场主所对立的毁灭要素——【灰衣人】! 在存续院的技术之下,灰衣人同天启的号角融合,与从此于现境的灾难同存,从此迷失在无穷的事象之中。 当灾难即将到来时,他将作为先驱,先一步抵达人世,为世界带来警兆。同时,将灾害的事象记录储存在天启号角之内,随着灾难的消散一同离去。 牧场主无从触及到他的存在,因为他绝对不会在现境之外出现,也绝不会为地狱之神而背弃自身的职责。 可同样,现境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上一次他显现的记录,还是在吹笛人和统辖局即将融合的时候。 “实现起来有些难度啊。” 作为特派专家而驻扎在天国机构的创造主·中岛公挠了挠下巴,有些苦恼:“上次我见到他,还是在现境的四号实验室快要失控的时候呢……可从那之后,相关的实验在现境分部就已经被禁止了啊。” 他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要不,我回去再打个报告试试?” 所有参会者沉默着,眼皮子开始狂跳。 你们存续院这帮狗逼,什么时候又在现境差点搞出个什么幺蛾子来?我他妈怎么不知道?等一下,四号实验室?也就是说,这么见鬼的玩意儿你们在现境还有三个?! 反倒是槐诗,云淡风轻。 只是挥手。 “不用那么麻烦。” 现境之太一咧嘴一笑:“我亲自来就行。” 存续院提供了一个好办法。 既然灰衣人没有灾难不会出现的话,那么……就干脆创造灾难吧! “那么,各方做好准备,海钓计划正式开始,我去去就回。”槐诗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时间,“速度快点的话,还能赶得上回来吃晚饭。” 日轮运转。 槐诗已经消失在天国机构之内。 只留下寂静中,所有人面面相觑。 等等,这就开始了吗? 要不要那么快! 可槐诗,已经出现在了现境之上。 就在高远天穹之外。 俯瞰着蔚蓝色的璀璨人世,回头,看向了高悬在黑暗深空之中的太阳,乃至,已经准备完毕的天狱堡垒。 短短一天之内,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拆卸和改造,庞大的钢铁城市已经显现骨架,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完毕。 做好了迎接烈日入主的准备。 此刻,当槐诗展开双臂的瞬间,太一的铸造,再度开始! 烈日之上,重重如枷锁一般回旋的巨构骤然展开,无穷尽的耀眼烈光化为瀑布一般,奔流而出,降下再造之恩赐! 将整个天狱堡垒彻底吞没! 就在烈日和现境之间,地球的同步轨道上,仿若山峦一般的天狱堡垒骤然一震。 足以将一切物质尽数烧尽的恐怖力量未曾将它毁灭,恰恰相反,而是带来了催发一切、重现万物一般的创造! 自那烈光之中,天狱堡垒无声的回旋,铁晶扩张增殖的声音回荡在真空之中,重叠在一起,宛若交响。 冰冷的钢铁自烈日的锻造之下如巨树一般生长,繁复的炼金矩阵在太一的恩赐之下浮现而成。 奔流的冥河之中,昔日荷鲁斯的神性和神迹重现,往日拉神曾经亲自驾驭过的太阳船遗骸投入了其中。 弹指间,熔铸为一! 无穷尽的源质波动此起彼伏之中,凌驾于一切尘世想象之上的创造正在飞快的完成。 那是毫无任何的窒涩,行云流水,宛若天工一般的宏伟炼金术! 在探镜的眺望之中,来自石釜学会的大宗师们早已经汗流浃背,瞪大的眼瞳中浮现裂隙! 哪怕槐诗未曾降下任何的惩戒,可一切不自量力的窥探,都将被那浩瀚而宏伟的神性变化灼伤眼瞳和灵魂。 你不可直视神明! 当现境之太一的威权自槐诗的手中显现时,他就已经凌驾于昔日的神明之上,成为一切真正的主宰。 当他将这一份烈日的力量,寄托在了天狱堡垒之上的时候,便轻而易举的再度创造出另一个太阳! ——真正足以容纳太一之伟力的容器! 短短的一分钟之内,足以令数十个大宗师耗费半生时间的再造已经从槐诗的手中完成,可这依旧并不是结束。 而是新的开始。 自这完美的基础之上…… 当槐诗一步步走向天狱堡垒的时候,耀眼的焰光便从天狱堡垒之中喷薄而出,升腾。无穷的光和热汇聚在一处,烈日的神髓已经从其中重现。 第二个太阳,于此点燃。 可明明是耀眼的烈日,但却未曾让人感觉有任何的温暖,反而像是黑洞一般,无时不刻的散发着庞大的引力。 如此冰冷。 当它在现境之外显现的瞬间,恐怖的引力就已经令深度区的黑暗沸腾,无以计数的地狱沉淀和深渊真髓自虚无之中涌现,从深渊里缓缓的升起,没入了那烈日之中,纠缠,重聚,演化。 令烈日的色彩,渐渐苍白。 越发的诡异。 自升华,向着凝固飞快的转化。 “那么,稍微尝试一下吧……” 天狱堡垒的最高处,无数钢铁所汇聚而成的御座之上,槐诗活动了一下手指,下达命令: “——要素兵器,填装!” 那一瞬间,苍白的烈日轰然剧震,日轮回旋,宛若癫狂的嘶鸣一般。 而就在内部,一片诡异的猩红色彩浮现…… 当十六层封装被烈日的火焰所烧尽,最后的封锁打开,绝对零度的保存环境被打破了——总计188克诡异血肉猛然抽搐了一下,开始了再度的生长,膨胀,炸裂! 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的开口一样。 洪流一般的鲜血和血肉从其中喷薄而出,猩红的色彩迅速弥漫,海量的诡异肢体和数之不尽的内脏、骨骼、血管、眼球和面孔在猩红之中涌动着,扩展,将苍白的烈日染成了猩红! 【毁灭要素·永生之兽】,填装! 再紧接着,是黑色盒子中的一枚源质结晶,在至上精粹之中溶解。五光十色的缤纷绚烂色彩不断的交替,到最后化为了令人头晕目眩想要呕吐的粘稠混沌之色,狂喜、大悲、贪婪、惊恐、嫉妒、仇恨的意味此起彼伏,引发出连锁反应一般的源质质变。在诡异源质的沁润之中,冰冷的钢铁好像也孕育出了残缺的意识,一个个畸变的残缺灵魂竟然从纯粹的源质里渐渐显现,向着一切发出无穷的诅咒。 【毁灭要素·波旬】,填装! 自封闭的日轮之内,毁灭要素,融合开始! 但不仅仅是如此,当失控的生命和癫狂的灵魂从其中喷薄的瞬间,另外一具封锁之中的箱子无声开启。 在其中,只有一枚漆黑的徽章。 统辖局的徽章…… 在徽章显现的瞬间,强行钳制和掌控所有灵魂和肉体的铁律便随之扩散,覆盖了整个天狱堡垒,整合一切,将失控的肉体和灵魂暴虐的统合在一处。 紧接着,无处不在的畸变和歪曲喷薄而出,完成统和的所有,又迅速的在凝固之中变化,被改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毁灭要素·统辖局】、【毁灭要素·吹笛人】,填装! 此时此刻,无穷之生命、癫狂之执念、永恒之枷锁、畸变之秩序终于汇聚在一处。就在存续院的观测里,两对毁灭要素在天狱堡垒之上,完成了彻底的融合! 当无法抑制的狂暴生命力、无从停止的失控灵魂、冷酷残忍的铁律和歪曲所有的混沌彻底的重叠,不折不扣的地狱,由此诞生! 苍白的日轮之上,无穷色彩疯狂的变化,到最后,渐渐的显现出一点……如墨般的漆黑! 这便是深渊烈日曾经存在的痕迹! 以四种毁灭要素为基础,深渊烈日的雏形隐约显现。 哪怕还差太多的灾厄和奇迹,无法同真正的毁灭相比,但对于槐诗而言,已经足够了。 当天狱堡垒向着现境无限制逼近,这一份灾害渐渐的快要真正的威胁到整个世界的时候,在槐诗的面前,一个略显佝偻的狼狈身影,终于从虚无之中缓缓显现。 “好久不见啊,大佬。”槐诗轻声问候。 久别重逢,依旧是那一套有些皱褶和脱线的灰色西装,风尘仆仆。 眼圈漆黑,脸色苍白。 灰衣人摘下了帽子,看着他。 自疲惫中微笑。 “啊,好久不见,槐诗。”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天启号角 自短暂的寂静里,他端详着槐诗的模样。 只是几年的时光,昔日群星号上的少年便已经和曾经有所不同。 每一次灾厄自尘世显现时,他便投来匆匆一瞥,眺望着自己无从归还的世界。自无数灾厄的浮光掠影之中,他不止一次见到过槐诗的模样,见证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 “你还好吗?”槐诗问。 “你知道的,就那样子,加班,干活儿,又掉了不少头发。” 灰衣人挠了挠头,看着他,疲惫的笑容渐渐愉快:“你看上去真好,比以前好多了。” “事实证明,只要按时下班和休假,感情进展顺利,谁都可以容光焕发。”槐诗摊手,告诉他:“老兄,你照顾过我的,这一次轮到我来回报你了……” 灰衣人沉默着,愣在原地。 看着他手中显现的那一枚徽章。 还有,来自会长的权限。 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只是错愕。 难以置信…… “我以天文会会长的名义,正式解除你的职务,灰衣人先生。” 槐诗伸手,自天国中枢所传达来的现境记录中,调出了那一份会长权限才能察看的档案,做出操作,予以解除:“感谢你对现境的付出和奉献,七十多年来,你未曾辜负自身的职责。” 他说:“现在,下班的时候到了。” 自寂静里,灰衣人呆呆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胸前,那一枚天文会的胸针浮现裂隙,脱落下来。 像是碎裂的枷锁一般。 落入了他的手中,风化如尘沙。 近乎永恒的囚禁和职责在此刻结束了,就在这未曾预想过的时刻。在短暂的沉默里,他好几次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都没有开口,只是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眩晕。 最终,坦然一笑。 抬起了手来,举起了自己的公文包。 “拿去吧,会长阁下。” 啪! 在他松开手的时候,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灰色气息从指尖迸出,被撕裂。紧接着,就像是被抽去了漫长的时光一样,原本年轻的样貌迅速的衰老,遍布皱纹。 那些停滞的时光开始飞速的变化,自过去追逐而来,从他的身上显现。黑发之间,一缕又一缕的白发迅速的生长而出。 微微佝偻的身姿也弯了下去。 可那解脱的笑容却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如此愉快。 满怀着欢欣。 公文包落入了槐诗的手中,令他身形微微一晃,几乎踉跄。 灾厄对奇迹所施加的重量。 那小小的公文包内,仿佛塞着群山和海洋,恐怖的气息自缝隙之中源源不断的泄露而出,自源质的涌动之中,隐约能够分辨出那好像世界崩裂一般的浩荡鸣动。 血红的大星落入海洋,毁去三分之一的世界,大地如毡毯一般抖动,癫狂的罪人和不义者们满怀着贪婪和仇恨彼此厮杀,一切都将落入地狱之中。 这才是毁灭要素·灰衣人的本质! ——天启号角! 转瞬间,槐诗便已经站稳,以太一之力撑起这一份沉重的灾厄。 感受到职责之重。 “想吃点什么吗?”他看向了灰衣人,微笑:“等会儿结束了之后,我请客,什么都可以!” “……先让我睡一觉吧。” 灰衣人想了很久,洒脱一笑:“困了。” 太过漫长的职责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槐诗所铸造出的椅子上,沉沉睡去,鼾声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已经响起。 如此狼狈。 可哪怕是在梦中,他的嘴角却还带着一丝微笑。 就在旁边,存续院的大门无声开启,沙赫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指挥着两个下属将他放在担架上,向着槐诗挥了挥手之后告别离去。 经过存续院的检查,确认没有危险之后,还有一系列善后和维持他身体状况的手术和治疗流程在等待着他。 而且,存续院还有一点好。 想吃什么都有,而且管够。 石门,无声关闭。 自寂静中,槐诗微笑着看向手中的公文包。 那么,距离成功海钓,现在只剩下最后的步骤了。 鱼不咬钩怎么办? 那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炸药和电缆呢? 公文包被打开,喷薄而出的灰暗气息中,无数诅咒里,古老的号角渐渐显现,凝聚成型。只是触碰,意识中便能够显现出无数毁灭的场景。 泰山坍塌、珠穆朗玛自海潮中被吞没、大地崩裂熔岩奔流、风暴之中自由女神像被摧折、龙卷在美洲大地之上驰骋而过,旧盖亚在崩裂中被杀死,曾经的世界在天文会的力量之下被解体…… 无数槐诗未曾见过的景象从他的眼中浮现。 如此清晰。 可在槐诗的手中,一切又迅速的变换。 他再一次的看到了,漆黑的烈日腾空而起,将世界焚烧殆尽的场景。 在天文会建立以来,昔日一切灾害的记录、真髓和源头,每一次灭世计划和创世计划的始末,都被收录于天启号角之中。 以无穷灾害和毁灭为素材,进行编制,最终所形成的,便是末日的蓝图。 它所预言的,便是现境在未来毁灭时的模样! 现在,就在槐诗的手中,号角被举起。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吹响! 这一瞬间,恐怖的震荡自天狱堡垒之上迸发,肉眼可见的波澜喷薄,扩散,转瞬掠过了整个现境,令三大封锁剧烈陷入未曾有过的震荡。 无穷尽的黑暗从原本变作灰黑的日轮之上扩散开来,化为了海潮一般,汹涌的升起,舞动。 自现境的光芒照耀之下,千万道盛放的日芒汹涌的膨胀着,将整个深渊都遮蔽在自我的阴影之中。 存续院内,现境警报再度被拉响。 天国机构之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汗流浃背的瞪大眼睛,眺望着那一道迅速膨胀的漆黑日轮,那未曾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毁灭轮廓。 ——深渊烈日,显现! 就在天启号角中无数灾厄雏形的催发之下,整个现境的歪曲都汇聚在了槐诗的身上,汇聚在了天狱堡垒之中。 再度演化出了那暴虐的姿态! 现在,末日降临在了现境之外。 近在咫尺…… “妈耶,看吧,看吧,看吧!” 夸父从稷下跳起来,义愤填膺:“我早说了,姓槐的就不是好东西,这哪里是黑化强三倍,十倍都有了!” “行了,行了,让让,挡信号了。” 谛听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详着画面中的景象,啧啧感叹。 掩饰着后背的冷汗。 不止是他,整个稷下的会议室里,所有人几乎都僵硬在原地。 如夸父那样脑回路单线程到这么离谱程度的家伙毕竟还是少数。 整个世界,所有的观测者都感受到了那一份如芒在背的寒意和颤栗。 震怖动摇。 甚至还没有调动现境的出力和威权,仅仅是凭借着槐诗本身,小试身手,便已经在短短的不到十分钟里,缔造出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恐怖灾难。 现在,暴虐的黑暗烈日,就这样,高悬在现境之上,放射着万丈漆黑之光,俯瞰深渊。 无时不刻的散发着残虐狰狞的气息。 在现境的周边,不知道多少地狱残骸在那光芒的普照之下瞬间焚烧殆尽。更远处的深度之中,一座座地狱已经崩裂缝隙。 无从承载这一份灾厄的重量! 就连深渊之底,混沌之海的潮流之中,隐匿在一个个空壳和废墟之间的至福乐土都再忍不住,微微一动。 感受到了如此熟悉的气息。 如此饥渴,但又如此恐怖。 来自深渊烈日的力量…… 冷漠俯瞰。 就在察觉到自身被神之眼锁定的时候,庞大的至福乐土便剧烈的震颤起来,渐渐隐没到了混沌之海的乱流中,试图再度隐匿。 可紧接着,却又停滞了一瞬。 藏身在深渊之底的地狱之神陷入了错愕,茫然眺望——看着那漆黑的烈日扩张自身的光芒,黑暗如潮水一般,一层层的缠绕在了现境之上。 就像是巨大的手掌一般。 轻佻的抚摸着。 把玩。 品尝着那一份本应该属于自己的无上美味,把弄着本应该属于祂的无上权柄,然后,戏谑的舔舐…… 就像是魁梧的校霸得意的大笑,张嘴舔着本应该属于另一个倒霉孩子的波板糖那样。 哧溜哧溜……哧溜哧溜…… 咔! 至福乐土之上崩裂出一道缝隙,如同额头之上浮现的暴怒青筋一般,裂隙之后一颗眼瞳冷冷的看向现境,遍布血丝,如此癫狂。 隐忍,隐忍,隐忍。 可哧溜却依旧在继续。 烈日所洒出的粘稠黑暗渐渐的笼罩了整个现境,仿佛巨口一般,要将一切都吞入腹中,可偏偏又不急着彻底吞掉,而是慢条斯理的一点点去体会这至上的美味。 嘲弄着那个躲在黑暗里的胆小鬼。 看起来好吃吗?羡慕吗? 羡慕的话,让你的妈妈给你买啊。 哦,忘记了,你没有妈妈。 那当我没说吧。 哧溜…… 深渊烈日张口,咬碎了缠绕在现境之上的虹光。 卡擦一声。 如此清脆。 隐忍,隐忍,隐忍……忍不了了! 至福乐土之内,地狱之神震怒咆哮,悍然撕裂了外壳,要他妈的一拳把深渊打爆! 可在那一瞬,槐诗终于听见了来自天国机构的消息。 “彩虹桥,锁定完成!” 短短的不到半分钟,就在至福乐土停滞在原地的时间里,悬浮在现境之上的残破彩虹桥已经冒起浓烟。 通过现境所提供的庞大算力,反向推算,突破了来自深度之间空间歪曲现象和深度的干扰,终于锁定了至福乐土的所在! 宛若迷宫一般的深度乱流之中,有一条笔直的传送通路计算完成。 就像是一根细长的鱼线那样,延伸向了混沌之海的最深处…… ——鱼咬钩了! 然后,就不需要再然后了。 现境之上的无穷黑暗消失无踪,连同烈日一起。 只有万丈光流自现境之上喷薄而出。 彩虹桥和天梯彼此接续。 以现境之力,推动这来自黄金黎明的威权,跨越了无穷深度……深渊烈日,从天而降! 就像是鱼上钩之后,便忽然从后脑勺上猝不及防砸过来的石头一般,天狱堡垒的恐怖质量,毫无保留的砸在了至福乐土之上。 泰山压顶。 刹那间,将地狱的外壳碾压成粉碎,狂暴的余波在混沌和虚无的海洋里掀起滔天的狂潮,数之不尽的地狱残骸从其中飞出,又在冲击之中化为了卑微的尘埃,再度隐没不见。 只有无穷尽的鲜血洪流和粘稠的胃液从破碎的乐土之中喷出,就像是爆开的臭鸡蛋一样。 崩裂的至福乐土之中,狂怒的地狱之神缓缓升起,诡异而庞大的模糊面孔从血水中抬起,双眸凝视。 神意运转,死死的顶住了从天而降的恐怖质量。 抗拒僵持。 紧接着,那空洞的双瞳之中,骤然映照出一线耀眼的烈光。 来自现境的,那一线烈光…… 如雷霆。 自现境而降! 啪的一声,像是水泡破裂了一样,牧场主刚刚凝聚而成的狰狞头颅骤然爆开了一个大洞,骨骼崩裂,无数蠕动的器官里,一柄古老斑驳的枪刃缓缓显现。 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这便是昔日一度将白冠王刺死的凶器。 以祂为牺牲,完成赠与全能之神的最后献祭,令无数威权自虚空中弥合为一体的仪式,彻底奠定虚无之神的圣器。 由俄联谱系损耗了不知多少圣人遗体和神迹刻印,专门为牧场主再度锻造而成的赠礼。 ——【威权遗物·朗基努斯】! 曾经一度刺死‘圣子’的凶器之上,还残留着白冠王所遗的血腥,可这一次,铸就虚无之神的祭器,却再度将锋芒对准了牧场主。 桎梏,冻结,封锁。 在朗基努斯的穿刺之下,反应过来的地狱之神已经无从在第一时间远遁消失,而就在此刻,就在破碎的至福乐土之上,高悬的天狱堡垒无声运转,漆黑的日轮再度点燃。 烈日之中,数之不尽的血肉延伸而出,饱受折磨和充斥着无穷诅咒的源质充斥其上,构建出了一张扭曲残忍的兽面,咧嘴俯瞰。 “咱们,好久不见!” 万钧重压和烈日的恐怖温度骤然扩散,将整个至福乐土的残骸尽数焚烧成虚无。 那源自纯粹灾厄的冲击甚至令深渊之底的静寂区也掀起了惊涛海浪,无以计数的沉睡巨怪在还未曾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已经灰飞烟灭,还有的幸运儿却未必能够逃出生天,只不过是在短暂的几秒煎熬痛苦之后,化为了焦炭。 刺耳的嘶鸣声响起。 就在这虚无和混沌的渊面之上,被钉死的那一大团诡异血肉骤然膨胀,拓展,疯涨,甚至比光芒还要更加的迅捷。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祂无从挣脱朗基努斯的桎梏,但却未曾惊慌和混乱,反而选择放纵体内狂乱的生物链,全力展开。 不知道融合了多少生命和血肉的载体如同爆炸一般的扩散生长,在短短的弹指间,就形成了将千百个地狱都囊括在其中的庞大躯壳。 几乎比整个现境,还要更加夸张和恐怖的规模…… 触目所见,在烈日映照的范围内,全部都是牧场主的身躯! 蠕动的血肉之间,一只只诡异的眼睛睁开,空洞的眼瞳已经锁定了深渊烈日的轮廓,耀眼的圣光自其中喷薄。 贯向烈日! 千万道烈光将沿途的一切阻拦尽数撕裂,化为了不容逃脱的桎梏和迫在眉睫的死亡。 刺出! 剧震之中,数之不尽的圣光如矛,和漆黑的日轮碰撞在一处。 几乎将黑暗彻底吞没。 同迅速膨胀的牧场主相比,就连深渊烈日都变得如此渺小。可自始至终,那一道漆黑,却从未曾在牧场主的威光之下有任何的动摇。 就在万倍于己身的圣光之下,天狱堡垒岿然不动。 俯瞰着那一只只呆滞的眼瞳。 “变强了啊,牧场主。” 统御之座上,槐诗凝视着充斥了无穷深渊之底的血肉之海,轻声感叹。 在吞噬了三柱的碎片之后,仅仅如此短暂的时间,便已经和过去有了天翻地覆一般的不同。深渊食物链迎来了再度的突破,甚至就连终末之兽都已经无法如同往日一般的克制。 祂已经弥补了自己最大的缺点。 足以令所有见证者献上赞叹和掌声。 “可惜……” 槐诗说:“我好像更强一点。” 于是,深渊雷动! 在那一瞬,遥远的雷霆之海,王座之上的巨人抬起了眼睛,眺望而来。 所看到的,便是宛若漩涡一般扩张开来的漆黑烈日! 并不散发任何的温暖,恰恰相反,要夺走世界上的一切价值。 否定所有,毁灭一切! 自天狱堡垒的基础之上,无穷灾厄的质量向内塌缩,从槐诗抬起的五指之间汇聚,化为吞尽一切的湮灭漩涡。 深渊烈日无声的显现狰狞本质。 弹指之间,黑洞构成。 足以碾碎一切物质的恐怖引力辐射而出,令整个深渊之底为之沸腾,拉扯着所有的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向内收缩。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够感受到这一份暴虐的毁灭。 一切存在都被尽数瓦解为最基础的源质和物质,汇聚在了深渊烈日的手中,包括牧场主……即便是覆盖充斥了深渊之底的庞大身躯,也无从挣脱那恐怖的引力。 不由得翘曲,向内,自挣扎中撕裂,一块又一块庞大的血肉坠入黑暗里,消失无踪。 千百只眼瞳无声破碎。 如同脆弱的躯体无从见证真正的神圣那样。 千万道血流缠绕在漆黑的漩涡之上,伴随着碾压坍塌到极限的骨骼一起,形成了烈日的冠冕。 当槐诗伸出手的瞬间,无穷尽的神躯应声碎裂。 海量物质的聚合之中,传来了牧场主的再度嘶鸣。 非人的呐喊中充斥了不知道多少深渊的混沌和畸变的饥渴,令一切灵魂震颤,破裂瓦解。 再紧接着,被就连被黑洞所拉扯而来的无穷血肉,也在圣光之下被撕裂。 一道道大天使所构成的辉煌羽翼之中,庄严神圣的神明之躯再度显现在地狱之中。 深渊食物链再度收缩,构成了牧场主的模样。 除了面孔之上依稀还残留着铸日者所留下的机械诅咒,其他的都已经被祂所彻底消化和溶解,甚至更进一步,模糊的面孔竟然渐渐浮现出了眼耳口鼻的轮廓。 透过了来自三柱的碎片,他已经渐渐的向现境靠拢。 牧场主伸手,将贯入胸前的朗基努斯拔出,放进口中,咀嚼,吞尽,不顾丝丝缕缕的血色从嘴角沁出。 然后,便吐出了一道粘稠漆黑的胃液,塑造成利刃的轮廓,蜕变转化,便形成了漆黑的长矛。 抬起。 然后,烈日的引力漩涡就被突破了,撕裂! 神明以物质的形态显现,可依旧是同天狱堡垒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的巨人,只是一瞬,便已经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抵达了漆黑的日轮前方。 长矛刺出。 就好像过程被省略了一样,没有丝毫的征兆,漆黑的日轮就已经被神血之矛所贯穿,就好像撕裂泡影一样。 轻而易举。 可化为泡影却不是漆黑的烈日。 而是贯穿了天狱堡垒的长矛。 消失无踪。 而那样的力量,却又如此的熟悉…… “神意修订,对吧?” 槐诗托着下巴,抬起眼睛瞥着祂,戳穿了把戏的本质。 以牧场主全能之神的神意和神性,否定所发生的现实,将一切如同自己的所想的一般肆意修改。 攻则必中,伤则必死。 从无例外。 然后,例外就出现了,就在他的眼前。 神明的修订无功而返,然后,他的攻击……被太一,反向修订了! “真遗憾。” 槐诗摊手,“这招,我也会了。” 再紧接着,宛若能够纵贯深渊、丈量无穷地狱的耀眼锋芒,自烈日之中穿刺而出——以太一之力所铸就的天阙之剑! 一柄、两柄、三柄、四柄…… 顷刻之间,槐诗的五指连弹,轻描淡写的完成了这令混沌之海都为止不断开辟的恐怖创造! 可一切又紧接着,在牧场主的否定之中迅速的停滞。 凡铁无从突破地狱之神的防御。 直到,槐诗再度抬起手…… ——将无穷的雷霆抛掷而出! 起初是一线细细的电光,可在脱手的一瞬,就迅速的膨胀,化为无穷雷霆的奔流,宛若长鞭一遍漫卷,高亢龙吟,令整个静寂区为之鸣动。 再紧接着,悍然突破了虚无的界限,楔入了牧场主的面孔之中。 啪! 牧场主的脖颈不由自主的后仰而出,模糊的面孔之上一片呆滞,已经灼红的斧刃楔入,劈成两半! 愤怒之斧! 太一之愤怒自雷霆之中升腾,催发出无穷暴乱的神性。 而斧刃的模样,却令所有观测者们陷入呆滞。 那是……佩伦的神之楔!? 早在佩伦加入理想国之前,他的家族便是历代侍奉斯拉夫神系最高主宰的祭祀,历代传承着神明之名,同时,也保管着这一份源自雷霆和战争之神的威权! 以此,佩伦同天文会角力,捍卫了迦南七十年。 而现在,就在槐诗的手中,神明之威权也彻底融入了自我的武装之内,无限制的催发着其中的破坏力。 驾驭着那狂暴的力量。 太一之威权无视了牧场主的侵蚀和掌控,尽情的宣泄着自身的怒火。 统御之座上,槐诗再度伸出了手。 悲悯之枪的轮廓在他的手中显现,静谧而华丽。 “来。” 槐诗看向牧场主,确切的说,是神躯的内侧…… 在他手中,悲悯之枪骤然消失无踪,紧接着,牧场主的身体里,一道道长矛的锋刃突破而出。 ——朗基努斯,重铸! 自悲悯的感召和掌控之下,被牧场主所侵蚀溶解的长矛,竟然从重重食物链所构成的胃液之中再度显现,自内而外的,穿出! 再然后,无穷铁鸦鸣叫之中,大蛇的幻影隐隐显现,怨憎之刃突刺,贯穿。无穷猩红之云自宛如大蛇脊骨一般的花纹之中升腾而起,降下雨血。 美德的烈光奔流,现境之剑·咎瓦尤斯的威权显现,腰斩…… 弹指之间,神明之躯自太一武装的蹂躏之下分崩离析,蠕动的血肉之中,残存的头颅迅速重生,可紧接着,便被践踏在了脚下。 “很遗憾,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你这么贪婪无能的神明。” 漆黑烈日的映照之下,太一垂眸,审视着祂的模样:“所以,不妨痛快一点吧——” 他最后发问: “——老东西,这个月的退休金去哪儿了?” 轰! 践踏轰鸣。 静寂区万年的荒芜和凄冷在深渊烈日的蹂躏之中被打破。 日轮无声的回旋,残忍的将一切焚尽。 再不掩饰那凌驾于牧场主之上的饥渴和贪婪,抽取着来自神明的神性和力量,敲骨吸髓……不论祂如何挣扎。 “等等,我就买了包薯片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稷下的会议室里,辈分最低的跑腿小弟原照终于回来了,抱着一大堆零食,茫然探头:“这就已经开始了吗?” “不,已经结束了。” 褚海打开了快乐水,仰头,一饮而尽。 已经不必再看。 胜负已分。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太牢 从一开始,胜负的结果就没有任何悬念。 早在槐诗发现祂身在何处的那一瞬间,不,早在槐诗决定对祂动手的那一瞬间,这一场战斗就结束了。 找不到任何输的可能。 面对着一个不惧怕祂的神性侵蚀和感染,而且还能反过来侵蚀祂的太一,一个轻松集合了五个毁灭要素力量的怪物,一个能够随心所欲的调动现境全部力量的现境主宰……不论是能力、本质还是神性和力量,已经全部都针对到死了。 祂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止境的龟缩和隐藏,拖延败亡之日的到来。 当槐诗吹响天启号角,创造出这般恐怖的黑暗烈日时,结果就再没有意外。 剩下的……就只剩下牧场主能够坚持多久了。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遇到这种开了挂之后也打不赢的对手。 更可悲的是,对方的挂还没完全开呢。 还只是试用版。 便足够,将整个地狱之神,彻底挫骨扬灰! 现在,整个静寂区都在太一和牧场主的斗争之中迎来动荡。不知多少地狱在冲击之中崩裂,渐渐的坍塌,溃散为碎片,又卷入风暴之中,吹向了更远方。 深渊的最底层,那一片混沌和虚无的残骸之海都在黑暗烈日的蹂躏之中沸腾,涌动,数之不尽的乱流升起,令整个深渊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潮汐。 即便是远在现境,也能够清晰的观测到源自深渊之底的景象。 那自无穷破灭和衰亡中渐渐升起的漆黑日轮! 乃至,自蹂躏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神明…… 狼狈的挣扎,但却丝毫没有任何作用。 再一次的,被挖出心脏! 捏碎! “那么抠门做什么?” 槐诗挥手,深渊之鸣动收束,汇聚在五指之间,捣出,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碾碎了祂的头颅,轻描淡写: “等你死了,这一切不都是我的?” 残缺的神躯倒飞而出,砸在了地狱的废墟里,可紧接着,便有践踏再度从天而降,将重生出的面孔又一次的踩进了泥土之中。 槐诗伸手,抓住了祂的一只羽翼,握紧了,拔出! 自尖锐的嘶鸣里,他的动作不停,再度拔出了另一只,又一只,再一只…… 在他头顶上,日轮里有一张血肉蠕动的兽面延伸而出,张口,畅快的享受着这地狱之神所献上的牺牲。 但很快,便嫌弃起来,张口吐出。 又是牺牲和英勇? 两个废物能力…… “至福乐土的威权呢?还有从现境拿走的碎片,藏哪儿了?” 槐诗的眉头皱起,扯着祂的脖子,将祂从地上拽起来:“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别不老实。该不会是又在外面养了什么孽种吧?” 钳制下,牧场主骤然抬头。 残缺的面孔之上,血肉迅速重生。 张口,喷出了酝酿了许久的反击洪流,可在那之前,洪流就在槐诗张开的五指之间被分裂开来,逆着烈光迎上来的手掌捂在了祂的脸上,握紧,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令牧场主的残缺面孔骤然变化,工于心计所创造出的反击在祂的喉中爆裂,从眼耳中挤出,喷射。 就像是一个滑稽的迪斯科灯球。 “差不多得了。” 槐诗再度抬起了手,握紧虚无的空气。 就在深度之间,那高悬的黑暗烈日之中,仿佛有模糊的身影显现,随着槐诗的动作一同,钢铁的手臂自虚空之中显现,握紧了无穷铁光汇聚成的激流。 海量源质的涌动之中,数之不尽的奇迹和灾厄彼此汇聚,冲撞,湮灭,令水银一般的色彩之中也泛起了毁灭的漆黑。 宛若长矛。 刺出! 贯穿了牧场主的残躯,乃至他的身下,早已经千疮百孔的至福乐土残骸,将祂再度钉死。 紧接着,槐诗的另一只手便刺入了祂的身躯之内,撕裂内脏,肆意的翻找着,寻觅,将一枚又一枚来自现境和三柱的碎片残酷的拔出,夺回! “▇▇——!!!!” 神明剧烈痉挛,抽搐,挣扎。 就像是烂番茄忽然炸裂一样,想要故技重施,挣脱桎梏。滚滚血潮自铁流的贯穿中扩散开来,向着四周延伸。 可紧接着,那些蠕动的血肉又停滞在原地,宛若冻结。 因为槐诗贯入神躯中的手掌……骤然握紧! 扯出! 凌驾于曾经嘶鸣千万倍以上的嘶鸣和吼声从每一寸血肉里迸发,包含着未曾有过的苦痛和惊恐,就像是眼看着自己的内脏和灵魂从身躯之中被扯出来一样。 不,甚至那还要更加的恐怖…… 祂的神性,在飞速的流失! 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怪物,大口的吮吸,咀嚼,吞噬—— 就在槐诗的手中,一寸寸耀眼而璀璨的辉煌光彩显现,宛若奔流一般,从牧场主的残躯之中扯出,数之不尽的生灵走兽飞鸟游鱼乃至花草的身姿从其中映照显现。 生与死的蜕变,万物的转化和循环,天地运转的至理乃至深渊和地狱的神髓,汇聚其中。 那是对于牧场主而言,比灵魂还要更加宝贵的东西。 牧养世间万象和一切众生的威权。 ——深渊食物链! 可现在,就在槐诗的手中,以牧场主的神性和威权为材料,铸造再度开始,无止境的抽取着神明的根基,转化,侵蚀,重铸。 到最后,黄金、白银和青铜的瑰丽色彩在火中显现,彼此交织,就化为了宛若荆棘一般的冠冕,悬在了槐诗的头顶之上。 如此相称。 仿佛生来就是这般一样,完美无缺。 槐诗昂起头,对着凭空显现的铜镜端详着自身的仪态,满意的挑起了眉头:“现在,谁才是地狱之神?” 铁流桎梏里,迅速坍塌腐烂的庞大肉团在愤怒的抽搐着,嘶吼,一条条触手伸出,像是想要夺回自己的冠冕那样。 可当槐诗冷漠回眸时候,那动作便冻结在了半空之中,不得寸进。 神意修订。 以自我之神性,否定攻击,掌控敌人。 再然后,槐诗说:“汝当俯首,敬畏神明。” 铁律自此铸成。 无需调动任何的力量,更不必任何的动作,只要下达命令,万物就会遵从。 只要槐诗向前踏出一步,整个虚无和混沌的海洋都被开辟成两截,而眼前那庞大的血肉已经被无形的重压所碾碎,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就像是曾经所有在祂面前颤栗惊恐的凡物一般。 卑微的叩首。 膜拜。 “很好,汝之虔诚,吾已得见。” 真正的地狱之神运行在这虚无的渊面之上,俯瞰着脚下的羔羊,告诉它:“现在,你可以献上供奉了。” 燔祭已经开始。 以撒何在? 那一瞬间,自神明的俯瞰之下,庄严庞大的铜鼎从铁光之中显现,将蠕动的血肉和颤栗的怪物,彻底吞没在其中。 青色的火焰奔流而出。 就连惊恐的尖叫和吼声都难以听闻。 只有无穷灾厄自焰与釜中喷薄而出,涌动蜕变,自无穷的黑暗里缔造出一道道宛若梦幻一般的瑰丽光芒。 丝丝缕缕的香气伴随着惨叫,从鼎内升起。 哪怕无从嗅探,隔着遥远的距离,所有屏幕前的人却都再忍不住,食指大动。 “……竟然是太牢吗?” 稷下的偏僻小院里,已经被如同雷鸣一般的肠胃蠕动声充斥。 躺椅之上枯瘦的老人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下意识的张口,一根根的啃食自己的手指,早已经饥渴难耐。 粘稠的口水从郭守缺的嘴角和指骨之间流出,滴在地上,嗤嗤作响。 可他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的狰狞和愉快。 见证着这历代厨魔的夙愿达成的画面,便再无法克制那宛若夜枭一般尖锐的狂笑声。 没错,除了太牢之外,还有什么样的祭品,能够同神明的地位相衬?还有什么样的结果,更适合这丑物的结局?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轰! 铜鼎之上,裂隙浮现,残缺的肢体从其中伸出,徒劳的想要爬出,却没有了力气。 想要抓住什么。 就像是溺死者想要握紧最后一根稻草那样。 可是却触之不及。 最后所握住的,是槐诗伸出的手掌。 就像是临终关怀一般。 如此的温柔。 “不必再挣扎,也不必反抗。” 崭新的地狱之神俯瞰,告诉它:“我代表现境,感谢你最后的付出。这或许就是你作为神明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之后,所注定的,唯一价值。” “现在,道别的时候到了,就不要再停留。” 太一说,“牧场主,你终将同你所梦寐以求的世界再度融为一体。” 以我所定的方式! 那一瞬间,槐诗松开了手掌。 干瘪破裂的手臂,落入了煎熬的黑暗中去,再也不见! 许久,当火焰熄灭,铜鼎破裂。 漆黑的烈日冷漠的普照,食尽最后的牺牲。自坍塌的釜中,只有仅存的结晶滚落而出,落入了槐诗的手里。 那是一颗宛若黄金所铸就的头骨。 倒影着漆黑的太阳。 这便是【毁灭要素·牧场主】,最后的残骸! …… …… 存续院对【第四工程·天国】第0991号毁灭要素摘除计划实施记录 附件P4 11:14:51,天启号角启动,未知威胁个体·▇▇▇▇显现。 11:15:31,至福乐土深度坐标,彩虹桥锁定完成,天梯启动。 11:15:40,至福乐土毁灭,牧场主苏醒。 11:15:41,一号预案执行,威权遗物·朗基努斯启动。 11:16:01,牧场主进入四号预案变化,四号预案执行。 11:16:02,牧场主真身显现,一号预案第六项执行。 11:16:15,▇▇▇▇▇▇▇▇▇▇▇▇ 11:17:12,深渊食物链锁定完毕,摘除开始。 11:19:00,摘除完成,收容结束,无害化处理开始。 11:21:36,无害化处理结束,确认牧场主消散。 11:21:37,计划结束。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战书 短短的一刻钟不到,但对诸多观望者们而言,却又显得漫长又漫长。 早已经有所预料的现境升华者们震惊愕然之余,除了顺便感慨一下离谱骂两句槐诗这狗东西又开了之外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对于诸多统治者们而言…… 宛如梦魇! 我是谁?我在哪儿?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诸界之战才打完没两天呢吧?怎么眼睛一闭一眨,现境人怎么就杀到家门口了? 等等,是现境没错吧…… 是怎么做到比深渊里的统治者还特么地狱的? 难道是槐诗那家伙终于叛变了?好家伙,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深渊里派过去的二五仔……果然凝固了吧?! 种种或是恶毒或是阴冷的揣测自不必多说。 可更难以掩饰的…… 是恐惧。 当亲眼目睹那漆黑的烈日从现境降下,当看到深渊之底的虚无之海自那庄严日轮之下沸腾,眼看着整个危机四伏的静寂区如同危楼一般被拆成了遍地残骸,根本没眼再看了! 从现境降下的恐怖灾厄笔直的贯穿了整个深渊,凿开了一道比曾经的疤痕区还要更加诡异和恐怖的庞大裂痕。 深渊偌大,可没有什么地方不被那遥远的激震所吸引。 一切自槐诗的手中颤栗动荡。 所以,升华者也好,凝固者也好,天敌也罢,统治者也罢……谁能来告诉一下自己,那究竟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此时此刻,当牧场主在烈日之下焚尽,深渊食物链在日轮的压制之中被夺取,只剩下最后的颅骨变成了敌人掌中的玩物。昔日令不知道多少存在为之胆寒的饥渴之神,连同祂的至福乐土一起,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比地狱之神还要更加暴虐,更加庄严的黑暗日轮。 烈日自深渊之中缓缓升起。 向着现境归还。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反而尽情的催发着无穷的诅咒和灾厄,将那令庞大深度都为之焦热的诡异光芒照向整个深渊。 刺痛了每一双眼瞳。 而就在其中……源自现境三柱的气息,是如此的清晰! 每一缕宛若利刃的残虐之光,便都是来自现境的力量,而那毁去所有的黑暗日轮,就如同毁灭和绝望的先导。 向着一切展示,当现境坠入深渊时,将会有什么样的恐怖从其中,孕育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离宫高耸的楼阁之上,依靠在栏杆上地狱之王垂眸,俯瞰着那渐渐从深渊之底升起的烈日,再忍不住大笑,前合后仰。 几乎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奇妙,实在是奇妙啊!” 他为这绝妙的作品而鼓掌赞叹,满怀赞赏:“我本来还以为,现境那帮眼中只有幻梦和虚无的痴愚之徒会自徒劳的追逐里绝望而死,却没想到,竟然也接受现实的这一天么? 这一副大彻大悟之后,终于愿意面对自身本质的爽朗模样,实在是令人愉快!” 自戏谑的笑声里,他浅酌着美酒,摇头感慨道:“只不过,究竟是打破执迷之后顿悟,还是愈发执迷的癫狂呢? 实在是难以分辨啊。” 只是,那帮不愿意承认自身之结局,徒劳维持现境深度,不断拖延毁灭时光到来的家伙,难道也会有放弃的一天么? 不,那样的可能,反而要比眼前所看到的场景更令人难以置信吧? 他想了一下,忽然扬声问:“多闻卿,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在皇帝身后,白蛇微微愕然,旋即皱眉。 “啊?蜗蜗什么都不知道哦。” 就在奇花和玉树的盆中泥土里,一只小小的蜗牛努力的拱了出来,顺应皇帝的召唤,显现踪迹…… 更令白蛇目眦欲裂,再忍不住杀意。 狂妄鼠辈,竟然连禁中都胆敢架设眼线么? “真的吗?”枯王嘴角微微勾起:“如你这般目无王法的家伙,为了乐趣,连朕之身侧都胆敢窥探,真什么都不知道才有问题吧?” “啊这……” 欧德姆微微尴尬,小小的触须挠了挠脸,“虽然在下已经不担任亡国的职务,不过倘若陛下有令的话,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只不过……” 它微微停顿了一下,无视了白蛇恶毒的视线,好奇的问道:“陛下真的想要提前知道么?” “哈。”枯萎之王咧嘴:“虽然在皇帝跟前还胆敢故弄玄虚实在是罪该万死,但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倘若在过节之前,便提前知道礼物盒子里有什么的话,就称不上惊喜了吧?” 欧德姆想了一下,郑重的回答道:“不过,即便在下不说,您也应该多少能猜到一些才对。那么,便作为提示好了。” 它说:“正如同陛下所猜测的那样,不,应该比您所想象的还要夸张才对…… 很快,深渊将会因现境而颤抖。 ——前所未有的对手,足以令亡国坍塌的强敌,令一切都彻底绝望和毁灭的可怕存在,即将诞生了。” “放肆!” 白蛇再忍不住失态,自君前怒喝:“危言耸听之辈,安敢大放厥词!陛下,请……” “哦,那听上去真令人期待。” 枯萎之王打断了他的话,毫无恼怒。 “虽然已经疯狂到无法以荒谬而论,但实在是令人期待。” 他望着黑暗日轮,漆黑的眼瞳中映照着那毁灭的焰光,便好像洞彻了所有,俯瞰那并不遥远的未来,笑意越发愉快。 “原来如此……”他轻声感慨:“这般得意的模样,便是向朕下来的战书吧。” 花盆里,蜗牛甩了甩触须,越发好奇:“陛下不打算做什么吗?” “我还要做什么?” 枯萎之王摇头,“即便是朕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迫不及待的来到我的面前吧?不过,既然已经当面下了战书,那么亡国必然要有所表示……” 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绝罚卿,既然跃跃欲试了这么久,便代朕问候一番吧。” “谨遵圣意。” 离宫最深处,化生卿的血池之内,沙哑的声音响起。 在那重重血色之中,隐隐的破碎轮廓渐渐浮现。 绝罚卿抬起了眼瞳,失去了亡国之重的压制之后,已经再无癫狂,只有一片纯粹到没有任何瑕疵的杀意! 纵横深渊如此漫长的时光,竟然在槐诗这条接二连三不断整活儿的阴沟里翻了船,要说没有一点不痛快那才是骗鬼! 尤其是后面听说打败自己的槐诗被大君一锤子给当众打爆的事情之后,就更加的怒不可遏! 四舍五入,竟然又做了一次深渊至强的垫脚石…… 演我呢是吧?! 此刻,早就已经怒不可遏的绝罚卿睁开眼睛,遍布血丝的眼瞳已经将那一道过于庞大的日轮映照其中。 也罢,就用你来印证一下吧! 自清醒和癫狂之间徘徊了数千年之后,绝罚卿所领悟的崭新境界! 那一瞬间,血池之中,未曾完整重生的身躯微微一动。 断裂的手臂缓缓的伸出。 就好像,抬起了手掌,握紧了不存在的五指一样! 要去将什么东西捏碎…… 啪! 崩裂的声音,从整个深渊中响起。 暴虐回旋的日轮停滞在了深度之间,宛若冻结一般,紧接着,一道道苍白的裂口从虚空之中显现。 就像是被砸碎的玻璃一般,纵横交错。 就在天狱堡垒的周围,那些原本在深渊烈日的光焰中被点燃,渐渐焚烧的地狱陡然剧烈震颤起来。 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掌握紧了。 如泡影一般,无声的坍塌,湮灭! 而就在数之不尽的残骸所形成的碎片里,无数深渊灾厄的变化和生灭之中,那介于有和无之间的庞大的手掌,终于显现出了隐约的轮廓! 混沌之海沸腾,轰鸣。 整个深渊的运转仿佛都停滞了一瞬,而无穷地狱中的杀意已经汇聚而来。 就好像……深渊都被赋予了灵魂一样。 随着绝罚卿一起,向着槐诗,伸出了手掌! 无量、无穷、无尽。 触目所及的一切,已经尽数被囊括在他的掌心之中。 足以充斥一切黑暗的巨手从深渊之底骤然升起了,抓向了焚烧的日轮,就好像要捏碎一缕微不足道的萤火之光那样。 合拢! 这一瞬间,不知道多少藏在角落里默默吃瓜的统治者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甚至忍不住欢呼赞叹。 来了来了! 大的终于来了! 正所谓,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等闲统治者才没那胆子来跟现境的怪物较劲。可新来的外地土匪想要划地盘了,难道本地的帮派还能忍下这口气? 亡国你可一定要为咱们深渊争口……口……口…… 或许,是时光过于短暂,以至于,就连内心的祝福都注定只剩下半截。 死一般的寂静里,便只剩下了那近乎凝固的宏伟场景。 在纵贯深渊的庞大裂口正中,燃烧的日轮骤然膨胀,释放无穷残虐冰冷的辉光,所过之处,一切都陷入了停滞。 就连深渊之手都被冻结在了深度之间,无从寸进。 在日轮之内,六重毁灭要素彻底激化完毕。 天启号角所显现的深渊烈日内,失控的生命和灵魂,畸变和秩序和铁律,所有的一切都被崭新的深渊食物链所贯穿! 终末之兽放肆饕餮,尽情的吞吃着自身所造就的一切毁灭。 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昔日牧场主的威权,就已经在槐诗的手中彻底蜕变,真正的完成! 当全能之神的神性同太一的奇迹重叠在一处,现境三柱的刻印已经将食物链中万象运转的循环彻底补完。 ——【毁灭要素·天启号角】,【毁灭要素·牧场主】,融合完毕! 现在,将太一自身,化为现境之雏形,三对完整的毁灭要素就在槐诗的掌控之中,彻底重合! 以指数级暴涨的歪曲度催发了新一轮的蜕变。 至高无上的神意修订,再度降下! 随心所欲的,书写现实! 随着槐诗的动作,滚滚黑焰如潮水,毁灭的天河自日轮之中喷薄而出,蜿蜒涌动,同样化为了铺天盖地的巨手,针锋相对的降下! 对撞! 就好像,掰手腕一样。 撕裂无数魂灵的高亢鸣动自两者的角力之下迸发,整整六个深度的领域中所有的地狱应声而碎。 铸就深渊之手的,乃是绝罚卿的意志。而铸就黑焰变化的,是来自神明的修订。 这是最纯粹的意志和决心的碰撞。 在毫不保留的冲击之下,黑焰和绝罚碰撞在一处,同时泯灭。 紧接着,席卷深渊的风暴迸发,足以下抵混沌虚无之海,上达现境之辉光的潮汐自此缔造。 无远弗届的灾难于此喷薄而出! 在扩散之前,便迎来了坍缩。 随着深渊烈日的回旋,所有的冲击和余波都没入了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尽数吞尽,消失无踪…… 只剩下绝罚卿面色铁青。 再度抬起了手臂。 可又停滞在半空中,未曾出手。 因为撼动整个深渊的鼓声,从天而降! 深渊雷动。 如同看不见的巨鼓在灵魂之中敲响。 雷霆之海,御座之旁的风暴主祭手握着铁锤,向着深渊投出了毁灭的雷鸣。 宛若交响一般的磅礴鸣动传递在深度之间,不断在一座座地狱之间回荡,彼此重叠时,就好像将一座又一座地狱的重量寄托其中。 令虚无的鸣动,被赋予了无穷尽之重! ——那才是真正的,毁灭巨响! 可在巨响中,却有轻笑的声音响起。 “多少代之前的老前辈了,也来偷袭么?” 槐诗微笑,再度抬起了一根手指,伸出。 刚刚被吞没在漆黑日轮中的无穷力量,自回旋之中,再度涌现。 响应着那巨响的余音,延续着来自风暴主祭的篇章,延伸出崭新的曲调和旋律,如此悠扬。 千丝万缕的猩红从日轮之上升起,交织在一处,便在槐诗的指尖化为了崭新的星辰。 一颗漆黑和猩红所交织而成的,小小太阳! 太阳飞快的膨胀,又迅速的收缩,循环六次,色彩变为衰竭的橙黄,坍缩至渺小的一点……可就在其中所喷出的,乃是令所有人都为之颤栗的烈光。 再不需要引燃自身和存续院的大红按钮。 以深渊烈日之手,再度造出,足以被称为超新星爆发的恐怖力量! 从天而降的毁灭巨响和恒星爆裂的焰光碰撞在一处,宛若两个截然不同的声场重叠,这便是鼓与弦之间的厮杀。 可结果,依旧是双方,同时湮灭。 当最后一缕残光从槐诗的指尖流尽时,鼓声的余音也消失无踪。 未曾有任何的风暴和冲击显现。 就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一样。 所有来自风暴主祭的冲击,尽数都被槐诗所化解,恰到好处的配平。 不多不少,刚刚好。 如此精妙。 “小胜一招,承让。” 那个平静的声音回荡在深渊之间,却再无人回应。 在这死寂之中,漆黑的烈日从容跨越了重重深度,向着现境浩荡升起,最终,再度归于那一片绚烂的辉光。 只留下了一道纵贯整个深渊的裂隙,无法弥合。 宛若战书一样!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夏天 当漆黑的烈日从无穷的深度之间归来时候,整个现境再度隐隐震荡起来。那残虐的威光越是靠近,便越是能够体会到,来自毁灭和死亡的气息。 自成百上千的边境之上,日轮无声掠过,投下了自身狰狞的身姿。 再度恢复成月球模样的月之中轴无声的展开,以自己庞大的体积为现境挡住了深渊烈日的模样。 天狱堡垒的火焰渐渐熄灭,无声的停泊在空心月球的内部,那一座刚刚才完成初步安装的港口上。 存续院之门从虚空中浮现,再度开启。 自然有学者和炼金术师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设备的推动之下进入,拖曳着厚重的线缆,开始抓紧时间进行整备和检查。 不抓紧时间不行。 六个毁灭要素…… 六个! 而且都是完成结合状态的毁灭要素。 光是踏上这一座已经和魔境无异的太阳之车,就已经需要太多的勇气。万一不小心漏上一点跑到现境去,恐怕就完犊子了。 虽然要爆破现境没错,但没说现在就换家啊…… 尤其是槐诗,再度享受到存续院创造主和大宗师们的专家会诊,从里到外查了个透彻之后,才终于回归现境。 这才是槐诗预料之外的事情。 弄死牧场主都没花半个钟头,结果消杀工作却差点让他错过今天的晚饭。 天国机构的总部内,依旧一片寂静。 那些麻木的面孔们看着屏幕上显现的深渊烈日的报告,再看看那个若无其事的晃悠着回来,好像刚刚只是去轧了趟马路一样的槐诗……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一上班就看到你在打牧场主,打完牧场主还去打了亡国和雷霆之海,你还说自己不是毁灭要素! 但仔细一想,哪怕是毁灭要素也没这么离谱过。 从前离谱的时候,大家都还能拿‘毕竟是理想国’来安慰自己,可现在连理想国自己都感觉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捡来这么个宝才,何德何能啊? 羽蛇沉默许久,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论嘲讽,还得是你啊!” 在屏幕之上,来自青铜之眼的深度漂流探境之中,已经显现出和曾经截然不同的模样。 原本死寂的深渊宛如笼罩在火焰中一样,前所未有的激荡未曾消散,便被新的浪潮所吞没。 铺天盖地的血流从一座座地狱之间呼啸而过,将一切吞没,覆盖,宛若活物一般的生长,再一次的血税征募开始了。 根本不给在诸界之战上消耗过头的韭菜们重新生长的机会,这一次干脆直接断根。 在皇帝的谕令之下,不知道多少统治者被强行从自己的宫殿或者墓穴中挖出来,强行征募亦或者干脆就地铸造成新的武器和遗物。海量的炮灰被抽走了血液和生命,一切的强者都必须响应来自枯萎之王的号召。 前所未有的动员令跟随着亡国的税吏们,传达向四面八方。 而鲜明对比的,乃是肆虐在深度之间的恐怖风暴,从地狱之中升腾而起的洪水,乃至一道道宛如潮汐一般涌动的雷霆,以及,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火焰…… 当风暴主祭的号角被再度吹响,巨人们从漫长的梦中渐渐归来,所有的侏儒王都在整备甲胄和利刃。 一切臣服于雷霆之海的地狱和聚落,都必须前往那一片地狱之王的所在之处,朝见至强。 这仅仅才是开始。 当那一封战书送往了深渊之后,无穷深度之间的一切存在便都被搅入这一场由现境所掀起的风暴之中。 而彻底奠定这一切的,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承让’而已。 一句话,让整个深渊都要倾家荡产。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牧场主按在地上锤死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临末了还要跟本地帮会说声谢谢…… 这话的恶劣性质,跟跑到澡堂里问搓澡师傅有没有没吃饭差不多。 就看我弄不弄你吧! 但凡稍微有点脾气的统治者都咽不下这口气。 一扫往日你攻我守的惯例,原本被动的现境竟然舍弃了自我最大的优势,转而向着深渊发起挑战? 当这一封槐诗所带来的战书被送到了大君和枯王的面前时,便已经注定了,绝难善了。 气氛到这儿,咱们必须死一个了! 此刻的秣兵厉马的动员和备战,便是作为敌人,献给现境的最大敬意。 要说除此之外还要有什么的话,那么必然是用尽所有的全力,把不自量力的挑衅者彻底轰杀至渣了! “决策室内部已经吵翻天了。”玄鸟提醒道:“不少人认为你在节外生枝,不利于计划的推进……只能说,还有不少人还心存侥幸。” 期望能够摒弃如此庞大的风险,采用相对稳妥的重铸计划。 倘若天国计划在准备阶段就栽了这么狠的跟头,那么接下来的事实自然要出现变化。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是想要闷声发大财。 默默发育然后一波平推了不好么? 等现境凝固,二十四个毁灭要素齐备之后,雷霆突袭,一举将亡国和雷霆之海这两个最大的麻烦全部推平不好么? 何必过早暴露意图,让敌人徒增警惕? “这不好么?” 槐诗反问道:“有了他们去帮我们在深渊里搜集源质和灾厄了,省得我们到时候打完再到处找。 大海捞针一样的捡垃圾也要浪费不少时间吧?” 玄鸟无奈摇头,到底是年轻人,一点时间也不愿意浪费,只是轻叹:“何必这么着急?” “……唔,大概是青春短暂?” 槐诗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无奈的回答道:“我才二十一岁啊,玄鸟阁下。再过几个月,过完生日之后,我就二十二了。 你看,最美好的青春还没开始,就已经为现境牺牲了大半截了。 我可不想等四五六十岁了一大把年纪,才完成天国计划……就算是现境到时候得到拯救,我的人生也差不多看到头儿了吧?” “所以,对我而言,早点搞完天国计划,早点搞定新世界,那么天文会就可以早点解散,我也早点解放。” 槐诗直白坦然的摊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和目的。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隐藏过自己作为咸鱼的本质。 从作为会长上班第一天起,他就盼着退休了。 为了自己的美好青春和幸福时光,他必须早点把这一摊子事情给搞完。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能够如愿以偿的迎来幸福人生。 为此,槐诗绝对不择手段。 “消灭深渊之后,欢度青春?”透特神的大祭司再忍不住笑起来:“要我说,这绝对是我听过最好的理由。” 就连玄鸟也无可奈何的叹息出声。 如此角度清奇的理由,实在是找不到任何拒绝和反驳的余地。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只是…… 他放下茶杯之后,星见之眼中天命的辉光显现变化,映照着槐诗的面孔,满怀着疑惑,郑重发问: “你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整个现境么?”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槐诗不假思索的断然回答。 毫无犹豫。 大门缓缓关闭,脚步声远去。 …… 在槐诗离开天国机构总部的时候,便看到了,高悬在伦敦天穹,不,已经重归了整个现境天穹之上的天国。 庞大的事像构成体已经缓缓展开,宛若一重重变换色彩的光环一般,隐藏在天象伪装之后,将三分之一个现境覆盖在其中。 隐隐的蓝光从其中降下,源质随着三大封锁的律动掀起波澜,从一切物质之上掠过。 扫描,已经开始了。 作为现境之蓝图,自然足够记载一切现境的变化。 现在,整个现境的构造和天国已经再度开始了同步,整个世界的一切山峦、河流都将在其中完成记录,当然,更多的是人造之物。 不论是高耸的大厦还是颓败的废墟,亦或者只是密林之中的一座茅草屋。 一个不断随着现境而进行变动的超巨型模型和无穷事象将在天国之内完成汇聚,最后,当天国计划结束时,完成最后使命的天国将分解自身,将来自现境的记录注入新世界之中去。 到时候,绝大多数的东西都能够随着事象的转化再造而出。 曾经历代的创世计划所创造出的新生现境,也都是以同样的原理,通过各种不同的媒介完成的。 即便是保证不了完全一模一样,但至少无限接近是能够保证的。 而届时,对于以整个深渊而重铸而成的世界来说,哪怕是整个现境都重新再造,所占据的位置和分量恐怕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吧? 只是想想,就足够令人期待了。 此刻,槐诗眺望着升空的天国,一时间也隐隐有些惊讶。太多的工作堆积如山,哪怕是有艾萨克先生帮忙解决,依旧占满了所有的时间。 以至于他竟然错过了天国重新升空的关键时刻。 如今,天国再度运行,恐怕在其中主持事象记录的归拢的,便只有那几位本身便是从无穷事象里所诞生的精魂了。 三贤人和莉莉。 想到这里,他踏前一步,已经从伦敦回归了天国之中,所看到的便是在图书馆一般的大厅里滋溜着喝茶的诸多事象精魂,乃至更多的,无数庞大设备之间所交织而成的繁复矩阵。 “哦?终于上门了吗,槐诗?” 繁忙之中,KP竟然还有闲心分出精力来模拟投影,勾搭着槐诗的肩膀:“我就说你小子,早晚狐狸尾巴藏不住,我跟你说嗷,我家的莉……” 话音未落,空气中仿佛响起了ST的不快冷哼。 轰! 槐诗呆滞在原地,愕然看向身旁。 刚刚还在眉飞色舞说笑的KP已经被一座从天而降的垃圾桶砸成了肉泥。 可哪儿来的垃圾桶? 很快,垃圾桶的事象缓缓消散之后,就只剩下了一滩不定性的诡异血肉蠕动着,眼睛眨巴眨巴,发出唧唧的声音。 抬起一条触须向着槐诗摆手示意之后,那一坨莫可名状的诡异玩意儿就消失不见。 溜了溜了。 海量的记录变化中,DM的投影显现:“抱歉,槐诗先生,工作才刚刚开始,一时间无暇招待,还请见谅。” “没关系,我就来看看。”槐诗摆手,满不在意:“看到KP先生这么有活力,还挺好的。” 嗯,回头可以再加点工作量…… 他暗搓搓的琢磨着某些没良心的事情,如同讨嫌的街溜子一般,在天国里闲逛了起来。 距离他上一次来之后,一切又截然不同。 除了往日理想国的先行者们之外,曾经失散的诸多事象精魂和典籍已经随着三贤人系统而一同归还。 还有不少,都是来自统辖局、存续院乃至各大谱系的赠礼。 如今,已经依稀恢复了往日的旧观,甚至比曾经预想之中还要更加的喧嚣和热闹。 只是,他还没走了几步,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满怀着愉快,大笑。 “哈哈哈,好久不见,华生!” 如今代替了三贤人接管暗网的福尔摩斯探出头来,向着他咧嘴,挥手:“要不要一起吃个……” 话音未落,他就愣住了。 脚步停在原地。 看着他。 仿佛仔细端详…… 可不同于槐诗的一头雾水,他的神情却好像在不断变化,如同见了鬼一样。 好几次,欲言又止。 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带着某种钦佩和同情,仿佛鼓励,又好像哀悼…… “到底是年轻人啊,厉害,实在是厉害!” 作为‘过来人’的大侦探摇头感慨,那宛如扇形图一般分明的意味,更让槐诗的表情抽搐的停不下来。 可追问他又不说,总是岔开话题,完全不接话茬,到最后,无可奈何的槐诗只能换了个话题:“我找很久了,莉莉呢?” “今天她休假啊,出门去了。” 福尔摩斯的笑容渐渐古怪,眼瞳中,某种乐子的火焰再无从阻挡:“和人约了晚饭,可开心呢,走之前还打扮了很久,带了礼物。 看来,真的是好朋友啊。” “啊?” 槐诗呆滞。 下意识的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最新一条。 【和好姐妹一起聚餐,耶~】 照片上,伦敦罗马餐厅首屈一指的‘金宫‘,餐桌的烛光下,两张璀璨的笑脸向着镜头比起剪刀手,满怀着愉快。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眼前一黑。 感觉不妙起来。 …… …… 金宫餐厅,同样柔和的烛光下,愉快的聊天还在继续。 “诶?是这样吗。” 傅依托着下巴,感慨赞叹:“竟然复刻能整个现境,好厉害啊……等白银之海搬迁到天国之后,一定要照顾我哦!” “哪、哪里啊,都是老师他们在忙,我只是打个下手而已。” 莉莉下意识的谦虚,可看到傅依亮晶晶的钦佩眼神,脸颊又忍不住发红:“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事象模拟,很厉害的,什么游戏都变的出来。” “好耶!” 傅依兴高采烈的挥手,充满期待。 顺带,在心中名单上,划掉了第二个名字。 【不是】 正如同一开始的预计那样,完全可以将眼前可爱的少女排除到威胁之外了。 虽然论及纯粹的程度,令自己这样早就称不上单纯的家伙根本望尘莫及,但在感情上居然比槐诗还要更加被动的类型,实在是太罕见了。 以至于,完全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令人安心。 她望着懵懂的少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莉莉呀,莫怪我卑鄙。 这大概就是缄默者的阴暗本性吧? 虽然一个人暗中戒备有失坦荡,但从现在开始起,大家就做一对充满信赖的好朋友吧! 只是…… 排除了莉莉的嫌疑,一开始的雀跃和轻松之后,她的心却忍不住又一次的沉入了谷底。 那又是谁? 艾晴? 那是威胁名单里排行第一的对象,当然要第一时间确认或者排除才对,甚至比莉莉还要早……经过旁敲侧击和侧写之后,已经洗清了她的嫌疑。 实际上,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如今槐诗还能到处乱跑活蹦乱跳,而不是被打断四肢之后被链子拴在地下室里,就已经是足够的证明了。 虽然这么阴暗的揣测别人太过于狭隘,但设身处地而想,同样的事情,自己似乎也完全能做得出来啊。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那个掌控欲过于过头的家伙哪怕再怎么敏锐,应该也只是嗅到一些不对,还没有来得及得出结论,更不可能已经得手。 那么,又是谁? 罗娴? 更不可能了,诸界之战结束之后,她就一直在昏迷,如今还在存续院的医院沉睡……可想到这里,傅依脸上的微笑却微不可觉的僵硬了一瞬。 等等,槐诗你个狗东西,这不会都下得了手吧?! 你是人吗?! 就算不是人这种事情也不可以啊! 咔! 餐刀切断了牛排,在瓷盘上刮出一道痕迹,声音尖锐。 “怎么了?”莉莉疑惑,关切的看过来。 “不,没什么,只是想到晚上还要加班,心态有些崩……” 傅依艰难一笑,心情越发沉重,尤其是当她想到自己最近这几天已经把四年之内的所有假全都请完了之后,就更加沉重了。 可究竟是谁?! 数来数去,都快排除完了,总不会是那位曾经的白帝子,新晋的凤凰吧?! 哈哈哈,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真觉得白帝子有可能……等一下,确实好像两人之间的动作语言有些不对劲啊。 她咀嚼的动作又微微停止了一下,仔细思考。 不对劲是没错,但又没那么不对劲,至少没有自己想得那样不对劲,应该没到那种程度,尚且还处于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所以,不可能。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微信上自己亲爹这些日子给自己发来的各种公众号谣言——《震惊!太一和凤凰,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历数白帝子身后的十大支持者,其中竟然有他?》…… 能有这种谣言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真要有了实质上的关系的话,东夏谱系根本不可能装死,对于玄鸟来说,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缓和和暧昧的空间。 要么公开确定关系,要么你来品尝白狼钩、定海神针、纯钧等等东夏威权的味道。 怎么可能自己家白菜被野猪拱完了也不吱声? 就算真要有什么关系,恐怕也停在拉小手的关系……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可那个坏东西,究竟又是谁? 完全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连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有!就好像忽然有一天,槐诗这个狗东西的贞操,就好像他的节操一样……啪一下的,没有了! 总不至于是忽然被什么人给强暴了吧? 但思来想去,倘若能真的按住这个家伙,狠狠凌辱的话,确实能够稳稳拿下……等等,不要啊! 自呆滞之中,傅依仿佛看到自己的好兄弟无力的躺在地上被这样那样再这般那般,血压开始直线上涨。 她努力的摇头,想要排除掉脑海中的画面。 再点了双份的威士忌,吨吨吨。 苦酒入喉心作痛。 好恨啊! 早知道的话,五年前老娘自己就亲自动手了,哪里轮得到外面的野女人?! 至于现在……根本打不过啊! 老娘要是有这本事,还能变成这屌样? 肯定一拳把狗屁太一给打爆,然后,再把槐诗和槐诗一起栓进地下室里开始成语接龙。 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可现在却什么都为不到了。 自依稀的醉意里,她托着下巴,看向了窗外被雨水所笼罩的城市,无声一叹,可恍惚之中,却好像重新看到那个曾经的夏天一样。 暴晒的操场上,太阳那么明亮,像是流进眼睛里的汗水一样刺眼。 她坐在树荫下,倾听着远方的琴声。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不再孤独。 因为世界安静下来了。 夏天,太阳和琴声,都变成了属于自己的宝物。 可现在,琴声和太阳却已经好久看不见了…… “夏天怎么还没到啊?” 她轻声呢喃。 只有杯中的冰块发出寥落的回声。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决断 夏天到了。 然后是秋天,紧接着是冬天。 忙碌起来的时节总是过得飞快,当整个现境都在为一个目标而运转的时候,自无数繁琐事务里,已经很少有人会去察觉季节的变更了。 整个现境,所有的创造主和学者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刻不停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终于,在冬天结束之前,第四次对【大秘仪·查拉图斯特拉改造工程】的核验在无数参与者的欢呼和呐喊中,迎来了结束。 第九百八十九次针对天国计划的模拟也再度完成,调整了十六个小项之后,再一次的验证了这一份通向未来的结果。 其实,速度再快一点的话,差不多三个月左右就可以完成整个过程。 可这种时候,谁不想再增加一些成功率呢? 哪怕是只能自我安慰都没有关系。 抓紧时间,再多做一些准备。 而在这期间,第二工程·彩虹桥,遭遇了四次以上的袭击,维修工作一度不得不停止。在伦敦本土所发生的袭击不下三十次,而作为重点中的重点,天国机构的大楼被炸毁了两次。 诸多拒绝天国计划的反抗者在试图进行破坏,拖延天国计划的进度,不断的声张其他的方案,控诉槐诗会将整个现境都带进绝路之中。 在其中,有一部分死不悔改的绿日残党,还有更多的,则是来自各个方面和势力的异议者。而在暗中,还有各方的支持和挑动。 对此,槐诗毫无任何的表态和动摇,甚至就连天国机构的总部被彻底烧毁的时候,都没有过任何的回应。 只是平静的重塑一切,尽量的挽回卷入其中的无辜者生命。而所有的反抗者甚至……刺杀者,都被他干脆利落的击溃之后,丢到了统辖局里,囚禁审判。 更值得他投入精力的,是维持整个现境的完整。 随着大秘仪的调整和末日的逼近,诸多边境已经纷纷出现了不可挽回的塌陷和崩裂,大量的人口迁徙,还有种种不断涌现和肆虐的天灾。 风暴、地震、干旱、海啸…… 随着歪曲度的迅速攀升,末日在日复一日的显现。 所有人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世界渐渐变得陌生。 如此残酷。 而在这之间,还有和各方之间的洽谈和协调,数之不尽的工作已彻底将他吞没在其中。 甚至,一度忘记了时光的流逝。 直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听见办公室外传来的欢呼声和呐喊。 他愣在原地。 “怎么了?” 他茫然的抬头:“‘攘夷志士’又来‘尊王讨奸’了吗?” “是先期工程结束了。” 叶卡捷琳娜摘下眼镜,抬起头来,看着他,用一种复杂的意味。 “现境已经如你所愿的,踏上了天国计划的轨道,槐诗。” 她说:“只差最后的命令了。” 大秘仪、彩虹桥、白银之海……整个现境都已经调整完毕,只差最后的指令,天国计划便能够彻底开启。 当所有灵魂随着白银之海归入天国,一切肉体完成以太化之后转化为事象记录,二十四个毁灭要素将在现境完成最后的融合。 届时,现境迎来最后的终结,带着这一份前所未有的恐怖灾厄,坠入深渊。而漆黑的太阳将从其中升起,毁灭一切…… 而新的世界将从其中诞生。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 倘若没有意外。 不论多少次模拟和探索,在架空会议室里消磨多少时光一次次的查缺补漏,但此刻,所有人都茫然起来。 忍不住犹豫。 那个看不见的大红按钮已经送到了槐诗的面前。 只要他伸出手,便能够轻易的将旧的一切,彻底终结。 可槐诗沉默许久之后,好像终于反应过来。 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 已经没有新的工作传递过来了。 当决心舍弃所有之前,这个世界迎来了最后的宁静。 槐诗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沉默许久之后,只是长出了一口气。 “要不,咱们放个假吧?”他忽然说。 “嗯?”玄鸟不解的抬头。 “我是说,休息几天。” 槐诗提议道,“大家都累的要死了,好好休息两天吧,没必要这么赶。 虽然失败的可能性不大,总归是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最后时光了,等重启之后,又会有一大堆麻烦的工作。 大家所有人忙碌了这么久,总不能再连轴转的加班加到新世界里去。 所以,先放两天假吧。”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最起码,在世界毁灭之前,终于休息了。” 自沉默之中,所有人彼此面面相觑,可自思索之中,却再忍不住轻快的微笑。 那就放假吧。 如会长阁下所愿的那样。 在这一天下午的时候,不止是伦敦,整个现境,遍布在各个地方的统辖局支部外面,原本习以为常的路过者们都微微停下了脚步,愕然回头。 在高楼之中,那些连续亮了半年有余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了。 从写字楼打开的电梯里,略显蹒跚的身影一个个走出,麻木的面孔被太阳照亮,忍不住眯起眼睛,抬起头,再度张望着窗户外面的世界。 远方的风吹在了他们的脸上。 那些自疲惫和煎熬中渐渐空洞的眼瞳抬起,就好像有了光。 还有更多的人脚步轻快,甩着公文包,连电梯都等不及,爬楼梯下来,自广场之上狂奔,或者相约晚饭。 有的人兴奋的对着手机另一头说着什么,遇到了已经看到快吐的怨种同事们的时候,也忘记了前嫌久怨,挥手亦或者击掌。 还有的,只是坐在广场的长椅上。 晒着太阳。 静静的看着已经快要被自己遗忘的一切。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呐喊出声。 于是更多放纵的呼喝声响应而起,笑容自那些面孔之上浮现,他们挥洒着手中已经核算完成的文件,如同礼花那样抛上天空。 “看上去就好像狂欢一样啊。” 槐诗站在窗前,凝视着他们欢快的模样:“我就说了,还是要多放假的嘛。” 无人回应。 寂静的办公室里也空空荡荡的。 不复往日的热闹。 有敲门的声音响起,原缘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两个沉重的纸箱,好奇的看进来:“老师你不走么?” 槐诗摇头:“我等会儿。” 原缘想了一下,走了进来,放下了手里的箱子,坐到了他的旁边:“那我也等会儿好了。” “安娜和小十九呢?”槐诗问。 原缘笑起来:“安娜听说放假生怕你改主意,直接走天梯跑掉了。但小十九还在丹波,刚刚还打电话过来,问他那里放不放假呢。” “他吃住都在道场,放不放假还不都一样?” 槐诗摇头:“算了,都放假吧……你也去吧。” 他说:“玄鸟这些日子跟我抱怨过很多次了,原老先生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好脸色,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孙女,自从去了天国谱系,已经有一年多都没见到过了。原照那小子还因为这个挨了不少揍,料想没少想过来找我干一架……可惜,再怎么练都打不过我啦。” 说到最后的时候,感受到小老弟的悲愤,又忍不住得意了起来。 熟悉的恶趣味。 原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最后问:“我走了的话,总部的安保怎么办?” “这不是四大军团还有轮值么?” 槐诗摆了摆手:“还有我呢,放心。” 原缘愣了一下,点头。 再没有说什么,端起箱子来,道别离去。 留下槐诗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挠了挠下巴,愕然感慨:“总感觉,我是那个没地方过年的家伙了啊。” 到了这时候,就感觉到会长这破职位,非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到处都是不便利。 难得放假,槐诗去了哪儿,哪里都会神经紧绷,紧张应对巡查。 大家都要回家。 槐诗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房叔早些日子,已经率先前往了天国,而彤姬还在三柱之间沉睡,凭借这一份最后的现境之力,补足自身的灵魂。 上一次登临太一,并非毫无代价。 然后,只留下槐诗一个人,没什么地方可去。 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向了房间角落里,乐器架上一尘不染却又久疏问候的大提琴,伸手,琴身和琴弓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熟悉的重量,令人分外安心。 “好久不见,老伙计。” 他感受着琴颈的弧度,轻声一笑:“还有你陪着我呢,是吧?” 共鸣箱微微发出一缕余音。 如同无声的控诉一般,痛斥着某个忘记自己初心的大提琴手。 槐诗微笑着,调整着琴弦和音调,确认每一根琴弦的状态,原缘将它养护的很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检查状态,平稳而低沉的弦音没有任何的瑕疵。 当琴弓拉动的时候,便有流水一般潺潺的旋律从其中流淌而出。 未曾催发自我的源质,也没有动用任何超凡脱俗的技巧,正如同曾经无数次迷茫和疲惫时那样,槐诗的眼眸低垂,专注的沉浸在旋律之中。 自下午的阳光里,隐约的琴声如同飞鸟一般,从半开的窗户之中升起,展开双翅,掠过了天穹,就好像融入了那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苍蓝中去了。 看不见踪迹。 可当午后的阳光从天穹之上落下,便好像也带上了几分旋律之中的润泽和温厚,变得如此温柔。 清风从楼宇之间穿行而过,白云从天穹之上缓慢游曳。 桥梁下的河流如常一般奔涌。 有飞鸟落在了路灯之上,好奇的低头,凝视着交错的红绿灯光,又展开双翼,翱翔而去。 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如此美丽。 自那柔和的颂叹于倾诉里。 “房叔,等到了新世界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在送房叔前往天国时,槐诗好奇的问:“有没有想过来一趟旅行?或者找个老伴?” “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排个先后啊。” 房叔捏着下巴,神情有些愁苦起来:“不知道新世界的食材味道如何,少爷您吃不吃的惯……我是不是应该把家里的两罐茶叶也带上?” “都会有的,放心吧,房叔。” 槐诗保证道:“你只要等我拯救世界就好了。” “要我说的话,这种事情换其他人也可以吧?” 房叔想了一下,望着眼前的男人,笑了起来,如此满足:“对于在下而言,世界是否得到拯救都无所谓。 比起那个来,我更喜欢看到的是您如今的毫无迷茫、意气风发的样子。” “毫无迷茫……吗?” 槐诗愣了一下,沉默着,忍不住惭愧摇头,“如果我迷茫了呢,房叔?” “您没有迷茫。” 房叔依旧笑着,望着他,就好像早已经洞见他所掩饰在心中的动摇一般:“在我看来,或许,您只是在犹豫而已……您的心中有一个答案,但您却不知道正确与否,因此才会觉得挣扎和犹豫,无法决断。” “您只需要决断就好。” 房叔伸手,拥抱住他,最后道别:“作为槐诗,只作为槐诗,去为自己去进行决断。不论结果如何,倘若这个世界还存留着幸福的话,都必然会眷顾于您。 我坚信这一点。” 他抬起头,眼前自己所看顾了漫长时光的后辈,满怀骄傲和愉快的颔首。 就这样,转身走向了天国之中。 消失不见。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原地,惆怅的仰望着和现在一样的天穹。 余音渐渐消散。 “决断吗?” 寂静里,槐诗无声的轻叹,再度伸出手。 在展开的双掌之间,隐约的轮廓再度浮现,槐诗最后的源质武装,纯白的长弓渐渐勾勒出了自身的形体和模样。 只是,当他再度波动弓弦,在那低沉的鸣动之中,已经再无箭矢浮现。 箭已离弦。 它的力量已经无法再次运用。 可他能够感受得到,在现境的最深处,三柱所交织成的轴心里所传来的遥远鸣动。在彤姬沉睡的灵魂里,有箭矢的轮廓显现在槐诗的感知之中。 如此清晰。 还有……他自己的身上。 无需扯开衣服,槐诗低下头,便能够看到同样的箭矢。 贯穿在他的心脏之上。 用来杀死神明的力量,同时也是缠绕在凡人之上的桎梏,注定无法解脱。 绝对的对等,绝非一厢情愿,除非得到双方的认可,否则无法成立。一旦失去平衡,那么彼此之间的连接便会不攻自破。 所谓的爱,便是这么残酷又苛刻的东西。 可遗憾的是……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啊!” 第不知道多少次,在一人独处的时候,槐诗抬手按住额头,愁苦叹息。 而就在镜面的倒影之中,在他的胸口,已经快要被一支支箭矢给彻底插满…… ——足足六枚!!! 当长弓显现,便能够看到一道道交错的箭矢在灵魂和心脏之内,彼此排斥着,便无时不刻的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 槐诗甚至不知何时被它们所射中。 早在他发现之前,便已经贯穿在他的心脏之上…… 深入灵魂之中,不可分割。 当槐诗最后的源质武装铸就时,它们才得以在他的观测之中显现,带来痛苦,作为这一份对等之爱的证明。 名为槐诗的人,正因这一份力量而成。 他无从逃避。 哪怕是他数次鼓起勇气,试图改变,可是却始终无法从其中拔出任何一支……每分每秒的能够从其中感受到,来自彼方的回应和这一份彼此之间牵连。 正因如此,才会如此彷徨,不安。 无从决断。 “这种事情,哪怕是作为槐诗,也完全没办法抉择啊,房叔。” 他苦笑着,叹息,弹出了指尖所铸就的硬币。 但却在硬币落地之前,便已经知晓了结果。 自寂静里,硬币自空中反转,回旋,折射着夕阳的光芒。 落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无声的旋转着,光滑的两面映照着他的面孔,仿佛嘲弄。 房叔说的没错。 他作为槐诗,其实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意承认而已。 “世界都拯救了,稍微要一点利息而已……一点都不过分,对吧?” 他轻声呢喃着,凝望着窗外的广袤世界。 终于下定决心。 人渣就人渣吧,遗臭万年、千夫所指,哪怕洪水滔天都无所谓。 从他为此私心而设立前提,最终自天国的运算中创造出这一份救赎所有的方案时,就已经有所准备。 啪。 那一瞬间,回旋的硬币终于倒在了桌子上,在槐诗给出了答案之后。 但已经没有人再去看了。 槐诗,推门而出。 再无犹豫。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许诺 睁开眼睛,看到了好像未曾见过的天花板。 罗娴躺在病床上,倾听着周围设备发出的单调声音,茫然的看着陌生的一切。 当她下意识的呼吸,却感受不到习以为常的痛楚了。那些如同游鱼走上海岸,飞鸟落入海洋一般的窒息和折磨不知何时,都已经消失不见。 好像在漫长的梦中远去。 然后,自床头玻璃杯的倒影中,她看到了陌生的自己。 鲜红色的眼瞳里,再无曾经的躁动和阴暗,那个饥渴贪婪的自己好像消失不见了,可有那么一瞬间,她却觉得,另一个自己或许就在那里。 自倒影之中,同她相顾。 如此平静。 海的女儿踏上了大地,抛在海中的倒影却依旧是她自己。舍弃了曾经的自由之后,又感觉到如此孤独。 知晓自身的本质之后,却越发的无法忍耐内心的渴求…… “真狼狈啊,罗娴。”她轻声呢喃。 如果能看到他就好了。 就在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 在醒来的刹那,所萌生的竟然是这样童话一般的想法。 然后,她听见推门的声音。 来自套房的洗手间里。 “啊,我错过了吗?” 槐诗端着重新装好水的花瓶出来,还有探访的花,忍不住遗憾叹息:“存续院告诉我说你快醒了,我还说想要让你睁开眼睛就看到我呢。” “……” 罗娴愣了一下,看着他,像是忘记了语言一样。 许久,轻声一笑。 “没关系。” 她说:“有花的话,就原谅你啦。” 那样的眼神,洋溢着不曾掩饰的欢欣和无法掩饰的悲伤。 “和过去不一样了啊,槐诗。”她轻声问。 “有么?” 槐诗自嘲一笑:“大概是变大了一岁吧?这一段时间比较忙,忘记刮胡子了,所以有些狼狈。” 可她没有再说话。 只是低着头。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自寂静中,她轻声问。 槐诗愣在原地。 她凝视着眼前的王子,却感受到和曾经不再相同的气息,不再熟悉。 就好像隐约的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那样的变化,太过于突然。 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失落和难过。 醒来的白雪公主却没有等来王子之吻,茫然环顾,看着那落满尘埃的小屋和自己空空荡荡的世界。 便再忍不住眼泪。 “好突然啊,槐诗。”她说:“太过分了,明明对我来说,还是昨天才刚刚见过呢……” 她抬起手,想要擦掉狼狈的泪水,可是却擦之不尽,想要逃避槐诗的面孔,却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看着他。 那么难过。 就像是即将失去一切,却找不到道别的勇气。 “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对吗?” 有手帕擦掉了她的眼泪,轻柔又仔细,一遍又一遍。 槐诗也在看着她,从来没有移开过自己的眼睛,只是摇头:“如果没有娴姐的话,谁来保护我呢?” “可是,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保护了吧?”罗娴忍着哽咽,倔强的想要别过头,可是却没有能够躲开他的手。 明明和槐诗比起来,她才是大姐姐才对,现在却像是小孩子一样。 “可我会害怕啊。” 槐诗笑起来了,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告诉他:“如果娴姐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会觉得孤独,不知道究竟去哪里才好。 所以,可以请你陪我一起吗?” 他保证道:“很快,我就会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如果那样的世界里没有娴姐你在的话,也太残酷了。” 罗娴怔住了。 就像是自迟滞和恍惚之中,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想要努力的去试图分辨谎言,可是又没有去否定泡影的勇气。 正因为如此,才害怕相信或者醒来。 可是却又无法控制自己。 “新的世界会有花吗?”她轻声问。 “当然啊。”槐诗点头。 自沉默里,罗娴看着他,带着期冀:“新的世界,会有你吗?” 槐诗说:“一定。” “那我要去。”她点头,不假思索:“只要有你的地方,我都会去。” 于是,槐诗便笑起来了。 “那我也去有娴姐的地方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到时候,不论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如果到处玩够了不想动的话,找个地方开一家健身房也不错。 到时候我来做教练,你来做前台,咱们一起去抢老头儿的生意……” 罗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静静的倾听。 直到槐诗疑惑的停下来,看到她的笑容,那么平静。 “真讨厌啊,槐诗。” “嗯?”槐诗不解。 “如果被骗了的话,我肯定会更加伤心和难过。可就算知道你要骗我,我也一定会忍不住相信……” 她握住了槐诗的手掌,那么用力:“所以,如果要骗我的话,就请你再多骗我几次吧……哪怕是让我留在梦里也没关系。” “梦是会醒来的,娴姐。” 槐诗抚摸着她的头发,许诺:“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梦境里,除了我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 于是,罗娴的眼睛便眯起了起来,像是月牙一样,满怀着欣喜和憧憬。 “到时候,还会像以前那么依赖我吗?” “会更胜以往。” “还会陪在我的身边吗?” “一定。” “好像有点困了。”自间歇的梦中,罗娴克制不住睡意,却又不敢放让开他的手:“醒来之后,还能够看到你吗?” “当然啊。” 槐诗点头:“好好休息吧,娴姐,等你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会陪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的眼前,哪里也不会去。” “到时候,请让我补上让公主醒来的吻吧。” 就这样,她闭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 带着微笑和期盼,走进最后的梦里。 灯和门,无声的关上了。 只有瓶中的鲜花在渐渐升起的暮色中,无声绽放。 …… “那么,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在存续院的医院里,槐诗再次跟主治医生确认了状况和患者转移天国的方案之后,起身告辞。 只是,刚刚来到走廊里,还来不及控诉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时,便感受到怀里一震。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甚至以为自己的良心已经看不下去这个胡作非为的狗东西,想要自立门户,翘家出走。 可很快,便反应过来,是手机上传来的讯息。 来自天国系统的内部消息,来自莉莉。 他微微一愣。 在手机的屏幕上,传来了发自天国的消息。 【槐诗先生,请问有时间吗?】 在聊天窗口的最上面,还有一行【输入中……】,不断的消失又浮现,最终,新的信息传来:【可以来甜果一下吗】 一瞬间浮现,又火速撤回,然后又一次的开始了【输入中】。 直到最后,好像鼓起了勇气。 再度发出邀约。 【可以来天国一下吗?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说。】 槐诗想了一下,回复道,【好的】。 如今的现境,在整个彩虹桥完成针对跨时的改造之后,交通最便利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存续院,无数内部的空间叠层和通路,遍布整个现境和深渊的关键场所。 去哪里都方便。 问中岛要了一个权限之后,只是随便拧开杂物间的门,就已经来到了天国之外。 高悬在天穹之上展开如繁复矩阵一般的天国已经映入了眼中,一如既往的熟悉。 只是,当他走进其中的时候,却发现只有一片寂静。 往日里喧嚣和来往的精魂都消失不见了,就连总喜欢在门口抓人联机打游戏的欧顿都不见了踪影。 空空荡荡。 “来了来了,目标出现!” 观测核心里,KP从垃圾桶里惊奇探头,拿起对讲机,兴奋呐喊:“收音组和拍摄组准备,所有人打起精神来,这可是咱们家闺女至关重要的时候,拍好了统统有……” 嘭! 监控屏幕前,有消音手枪的声音响起,接连不断。 ST打空了一个弹夹,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榴弹,扯开了拉环,想要丢进垃圾桶里,却被旁边的DM抓住了手。 DM看着她,微微摇头,令ST叹息了一声。 确实,这个时候没功夫跟他计…… 然后,她就看到DM手里递过来的【传奇神器·毁灭黑洞】。 “用这个。” DM说:“这个劲儿大。”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我还会再回来的’惨叫,KP暂时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再然后,两位创造主再度望向屏幕,目不转睛。而与此同时,在后面,乌压压一大片人群里,依旧在不断的往前挤,试图靠近屏幕。 “罗素你个狗东西,让开,快点。” “来人,快把老应按住……” …… 一片混乱。 可休息室里却如此寂静。 当槐诗推开门的时,却有尖锐的声音响起,杯子打翻了,落在地上,莉莉好像是触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手足无措。 狼狈的寻找着抹布,擦拭,反而把自己的裙子也染上了大片的水迹。却忘记自己在天国之中,对于事象的操作不过是弹指可为。 到最后,越弄越乱,越乱越急。 好像快要哭出来。 槐诗无奈的弯下腰,将地上的水杯重新捡起来,然后按住她,将她的手和衣服上的湿迹擦干净,按在了椅子上。 有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犹豫着,却难以启齿。 “怎么了,忧心忡忡的样子?” 槐诗看着她压抑的模样,轻声感慨:“一点都不像你啊。” 莉莉抿着嘴唇,绞动裙角。 终于,鼓起勇气。 “不,我只是……很害怕。” 槐诗动作停顿,茫然。 就好像,终于跨出了第一步一样,莉莉再无犹豫,告诉他:“因为前些日子见到了傅依小姐,也见到了艾晴小姐,所以很害怕……” “因为害怕比不上她们,所以害怕。” 她撑起自己的身体,靠近了一步,声音克制不住的紧张颤抖:“但不论如何,我也有话要说出口。” “我的人生,是从你开始的,槐诗先生。” 诞生自虚无之中的少女按住胸口,凝视着眼前的槐诗,无法克制的倾诉:“不论是作为人造之人的过往和起点,还是四百年的孕育之后,作为精魂而存在的现在…… 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起,我的人生才有了自由和意义。”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了漫长时间中所积累的,所有的,全部的勇气:“所以,我有话必须要告诉你——” 就好像焕发着光芒一样,槐诗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郑重的模样,也未曾从她的眼瞳里见到如此闪耀的光彩。 令他仿佛被震慑一般,难以动作。 可当她想要再度张开口的时候,却率先开口,做出了答复: “不可以,莉莉。” 她僵硬在了原地。 呆滞着。 就好像冻结一样,瞪大了眼睛,满是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也无法克制渐渐浮现的泪光。 “因为还没有结束。”他说。 “你摆脱了曾经,作为莉莉,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但我能够放下所有的东西去单纯作为槐诗而活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槐诗轻声恳请:“所以,请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只要一段时间就好。” 他凝视着少女愕然的眼瞳,告诉她:“到时候,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 “嘘!!!!” 监控室里,一个全新的垃圾桶从角落滚了出来,灰头土脸的KP从里面爬出来,如同炒股亏光了家产被迫爬上天台一般,怒不可遏。 “渣男,渣男!都是养鱼的借口!”老父亲控诉,呐喊:“打他啊,莉莉,打他!” 啪! 扶手被捏碎的声音响起,应芳洲冷哼:“巧言令色,成何体统!” “有一说一,确实。” 王八叫的声音响起,幸灾乐祸:“虽然作为老师不应该这么说,但我支持你们打他一顿,要扳手吗?十字刀也行! 来,欧顿,给他开个眼儿!” “毁尸灭迹的工作可以交给我。” 某个名侦探自告奋勇。 可在休息室里,莉莉已经陷入了眩晕。 自被拒绝的噩梦中回过神来之后,她的脑中已经一片混乱,脸颊一片通红,错乱呢喃:“有、有话……有话……” “对啊。” 槐诗点头,握住了她的手:“虽然不知道你想要对我说什么,但我觉得,一定是和你同样的话。如果不一样的话,我就会难过。如果得不到回应的话,我可能会哭出来吧?” “这是约定,莉莉。 就像是在五月花号上的时候一样。” 槐诗许诺道:“等一切都真正结束之后,我们再去黄石吧,只有我们两个一起。我相信,新世界的黄石,一定和如今的现境有所不同。” “两个人,一起……一起……” 莉莉拽着他的手,眼神涣散,已经彻底过载。 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忘记自己是谁。 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未曾预想过的欣喜自心中升起,像是海潮一样,澎湃的淹没了自己,从她的灵魂中流出,好像能够覆盖整个世界一样,拥抱所有。 要让一切和自己一起,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乐里。 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高端的渣男,只需要最朴素的技巧。” 在KP的配音之中,忙碌了好几天的莉师傅,还没有开始表白,就已经被彻底击沉。 如同梦游一般,傻笑着被槐诗送回房间里。 关上门之后,趴在门上,听着槐诗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便再克制不住在房间里兴奋奔跑。 趴在床上,不断的扭动。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带上槐诗送给自己的小鹿帽子,反复的打滚。 “两个人,一起。” 她呆呆的看着悬浮在眼前的时钟,已经迫不及待。 新世界的黄石,还会有鹿吗? …… “如果你辜负那个孩子,我绝对会让你好看的。” 在槐诗离开天国之前,就在门前,看到了等待许久的三贤人之一,创造主·ST。 略显苍老的女士冷漠的见证着他的把戏,发出最后警告。 “多谢提醒,女士。” 槐诗颔首,礼貌的回应:“但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ST的神情微微变化,终究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却听见了身后的声音:“还有,我不会辜负她的。” 槐诗说,“绝对。” 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瞬,没有回应,就这样离去。 只是步伐略微轻快了一些。 再无沉重。 …… …… 槐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天国的。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伦敦街头的长椅上,看着身旁的车水马龙,还震惊于自己的阴暗面…… 一旦放弃道德底线,自己竟然能做出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不行,他都快要感受不到良心的阵痛了。 可就在慌神的时候,却毫无征兆的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如此熟稔:“嘿,槐诗,干什么呢?” 槐诗呆滞着,艰难回头。 看到身后的面孔时,便再忍不住惊恐。 灯光映照中,赫然是一张灿烂的笑脸,正在缓慢的向自己靠近,俊美到毫无瑕疵的面容,令人忍不住想要哦呼出声…… ——柳东黎!!! “不会吧?” 槐诗震惊失声,下意识的向后挪动:“你也要来?” 哪怕放弃道德底线,这个都是不行的!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焰火与夏天 【???】 有那么一瞬间,柳东黎的脸上浮现出疑惑、震惊和嫌弃的神情,轮番交换,宛如旋转的扇形图。 “你有病啊?” 他往后挪了一点,下意识的挽住了身旁的人:“老子和女朋友出来逛街的,打个招呼跟见了鬼一样…… 小旖,走了走了,不跟这种单身狗说话,切。” 在他旁边,那位微笑的女士颔首道别,只是在转身走了两步之后,抬起手,扶了一下自己的无框眼镜,镜片之上闪过一道晶光: “你们两个……不会真的有一腿吧?” 柳东黎翻了个白眼:“花边小报的编辑差不多够了啊!” “你都知道我现在是娱乐版的主编了。”季旖往过凑了一点,满怀好奇:“为了头条,男朋友其实可以不要……所以,真的有一腿么?” “有哦!” 遥远的声音传来,满是无奈:“当年我在新海做保镖,俩人睡一个屋里,半夜他怕鬼,还悄悄来敲我们的门呢……我跟你说,差一点贞操就不见了啊,真是好悬。” “……” 萧瑟冬风里,槐诗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看着那狗东西甩着尾巴带着未婚妻走远了,忽然很想冲上去踹他一脚。 但对比起来,人家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成双成对,自己孤零零的好像才是狗……我要真是渣男,我还能受的了这鸟气?! 忍不了了。 想要一拳把现境打爆! 可是打爆现境很简单,想要堕落一下却好难啊…… 才第二步走完,槐诗就就已经受不了自己的人渣程度了。 他无可奈何,仰天长叹。 然后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身后,有人正戏谑的探头看着他。 柳东黎那个狗东西…… “你又来啊?” 槐诗没气儿的翻眼睛,瞪过去,然后却只看到了一只落在长椅靠背上的鸽子,正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 发什么神经。 “咕咕,咕咕咕咕。” 小老弟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而在鸽子后面,是端着奶茶的少女,芋圆和茶已经嘬光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在杯子里回荡。 褚清羽歪头,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忽然微笑。 “好巧哦。” “是啊。”槐诗点头,“好巧。” 假装对于凤凰来说,还有巧合这样的东西…… “没地方可去么?”她甩着自己绒帽上面挂下来的小棉球,挑着下巴邀约:“要不要一起?我也正好放假哦。” 槐诗看着她抬起的下巴,感觉自己的下巴痒起来了,忍不住想要挠两下:“褚海先生每次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我有点怕啊。” 褚清羽疑惑眨眼:“他又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这什么父慈女孝! 槐诗无奈:“他或许打不过我,但绝对可以打你啊。” “小杖则受,七匹狼就遛……。” 褚清羽越发的得意起来:“他已经打不到我了。” 倘若昔日的白帝子还曾经是现境首屈一指的疾速,甚至几乎可以短暂的逆转时光,那么现在的她已经凌驾于那之上。 没有人能追上凤凰。 早在追逐这样的可能发生之前,她就已经通过对无穷可能观测而洞见,从容远去。 “所以,吃晚饭了吗?” 褚清羽伸手,将另一杯奶茶放进了他的手里,问道。 槐诗摇头:“还没。” “那去吃晚饭吧。”褚清羽点头,忽然问:“吃完要逛游乐园吗?” “啊?”槐诗愕然。 “最后一天了吧?伦敦最大的游乐园哦。” 褚清羽伸手,指着远处夜幕下,那在小雪和霓虹中若隐若现的摩天轮,“再不逛就没得逛了,不可惜吗?” “啊……” 槐诗犹豫,茫然许久,欲言又止。 “怎么了?”褚清羽不解。 “那家游乐园,好像是我开的?” 槐诗挠着头,不确定起来。 “那还等什么,岂不是免票咯?” 褚清羽眼睛一亮,将他拽起来:“走走走,我要全VIP通道和烟花秀的最前排,快点快点!” 于是,游乐园。 …… 严格来说,游乐园并不能算是槐诗开的。 只是有他的股份而已。 如今的小猫乐园已经在数年的经营之后,在现境各地开花结果,成为了娱乐业巨头。槐诗只记得自己在不知道多少份投资协议上签过字。反正经营他全部撂挑子,万事不管,躺在小猫等等乐园员工的血汗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游乐园自由了。 对他而言,唯一的好处就只剩下不用排队了。 所有热门项目全都可以爽玩。 还挺方便。 就是热门的项目都不太刺激,令人遗憾。 过山车上,呼啸声里,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天穹。 而在第一排最前面,褚清羽的头上,白鸽的羽毛一丝不乱。 她吃着薯片,感受着渺小的离心力,点头:“速度很普通呢,不过下落俯冲的时候,倒是有一点坐在作战直升机上的感觉了。” “确实。” 槐诗点头,这么点加速度和回旋,还比不上雷蒙德开太阳船的时候在地狱里漂移两下,作战机动都不用启动。 跳楼机上,反复攀升和降下,惊叫声再度响起。 天敌·凤凰颔首锐评:“这个感觉还好一点,但速度和高度还差一点。” “下次带你坐天狱堡垒玩。” 槐诗提议:“深度速降的时候,贼刺激,稍微一不注意就从什么东西上面碾过去了。” “好哦!” 褚清羽眼睛一亮,点头。 摩天轮。 霓虹灯火中,高空的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槐诗不解。 “已经升到最高了。”褚清羽说。 “然后?” “然后,它不会加速,也不会滚出去的吗?” 褚清羽探头,反复确认有没有接下来另一步的机械结构:“就只在半空中转圈圈么?好慢啊。” 槐诗想了一下,好奇的问:“你说的那个,是不是叫无敌风火轮?” “有这样的吗?”褚清羽眼睛一亮。 “没有,谢谢。” 槐诗双手交叉,达咩,“游乐园是给大家带来快乐的地方,跳楼机过山车就已经是极限了。” “真可惜。” 褚清羽提议:“我们现在去地狱玩还来得及吗?那个以后也没有了吧?” “……不是什么以后会没有的东西都值得专门去的吧?” 槐诗无奈摇头,再度制止。 然后她又兴致勃勃的冲向了海盗船。 …… “说起来,你还能看得到么?” 在烟花表演开始之前,槐诗还是忍不住问道:“有关现境的其他可能。” “本身观测就建立在已有的信息上面,我能看到的,基本上现境所有的验算机构都已经算出来了啊。” 褚清羽耸肩:“在其中,最终所采纳的方案,差不多天国计划和重铸计划是对半分吧……不过,我也只能看到这里了。” 凤凰的威权依托于现境存在,正如同系统中的多线程处理模拟程序。而不论是现境重铸还是现境凝固,都是一次彻底的重启。 在重启之后,所有的观测就全部被截断了。 根本无从观测。 “但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 褚清羽疑惑的感慨道:“如果是天国计划的话倒还好,但要是重铸计划的话……我有好几次看到你从什么地方很狼狈的跑出来了,好像被人捅了十几刀,可慌慌张张的,总让人感觉你没在做好事。” “……” 槐诗呆滞,下意识的克制着冷汗,咳嗽了两声:“这个……众所周知,我作为现境太一,还是比较招人妒恨的,大概是有什么看不惯的人对我发动了偷袭和刺杀吧。哎呀,嘲讽点太高就这点不好。” “嗯,当时你也是这么说的。”褚清羽颔首。 “……” 槐诗无言以对,面对这种开挂玩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应该如何去对待身旁的少女。 哪怕是已经好几次在曾经的记录中亲身经历。 对于自己而言,那是被抹掉的过去。 而对于褚清羽来说,那是没有被选定的未来。 都不曾发生。 他一直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不知究竟应该熟稔的相处,还是拘谨一些保持礼貌。 可她却好像早已经习惯。 并不介意槐诗的生疏和茫然,微笑的时候,毫无距离。 在亲身体会过凤凰的威权之后,槐诗已经领悟了这一份威权的本质——那并不是其他人所想象的一般,自由在无数平行时空中跨越。 而是以自我的观测,创造出无数虚无的世界,去自由的见证那些还未曾发生过的未来。 她可以留在起点,去在观测之中同时踏上不同的歧路,在无数可能性所带来的分叉中漫步,意识穿梭在无穷的可能之间。 直到最终,选定一条。 确定现实。 或许,正因如此,才能在前因被槐诗所断绝的状况之下,触碰到深渊烈日的存在吧? 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一种可能里,具备无穷可能性的凤凰才会为深渊烈日的诞生而绝望…… “抱歉。”槐诗说。 “嗯?”褚清羽歪头看过来,和白鸽一起,满怀不解:“你做错了什么吗?” “不,只是有些愧疚而已。” 槐诗摇头:“很难想象,你究竟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 “并没有呀。” 她笑了起来,眼睛眯起:“那只是没发生过的事情而已,算不上付出吧?” “就是因为这个啊。” 槐诗无声一叹。 凤凰的威权,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 能够自由的选择现实和未来,固然美好,可对于自己而言的宝贵世界,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没发生过的事情,没出现的东西而已。 不论付出多少努力,不论忍受多少苦痛……一旦被从源头抹去之后,便都不曾存在过。 甚至找不到人去述说。 一旦放弃的话,那么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可只要不放弃,那么就只剩下无穷的煎熬和痛苦。 就像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狱一样。 “没关系啊。”褚清羽无所谓的摇头,并不在意:“倘若有回报的话,那就不算虚度空耗,我已经很知足啦。” 倘若能够跨越死亡的话,那么就可以自由的度过这完整一生,如自己,如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期望的一般。 而早在这之前,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宝物了…… 所以,没关系。 “原谅你了。” 她微笑着,轻声呢喃。 那样的话语,消散在焰火升起的轰鸣里。 在人群的欢呼和呐喊里,燃烧的光芒驰骋在夜空之中,扩散开来,洒下千万条绚烂的色彩,舞动在飞雪之间。 如此瑰丽。 而更胜过那样场景的,是她眼瞳中那熠熠生辉的闪光。 就在人群里,槐诗感觉自己的手掌被握紧了。 那么轻柔。 如同终于鼓起的勇气…… 槐诗没有躲开,握紧了。 她的手掌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十指纠缠在了一起,扣紧。 “槐诗?”褚清羽轻声呼唤。 “嗯?” 槐诗看到她被焰火照亮的笑容,如此轻快。 “真开心啊,就像是梦一样。”她说:“梦里的东西,变成现实了。” “嗯。” “地狱没有了的话是好事,可焰火真好看。”她回过头来,看向了他的眼睛,那么认真:“以后看不到了的话,太可惜了。” “会有新的游乐园的。” 槐诗说:“到时候,再一起去看吧。” “嗯。” 褚清羽点头,望向了闪耀的夜空和降下的焰火。 在涌动的人群里,她向着身旁靠了一点,再靠一点。 紧贴。 直到落幕的音乐声将人潮分离。 雪停了。 就在游乐园前面,她回头,向着那个伫立在原地的身影挥手道别:“那么,新世界再见啦!” “嗯。” 槐诗同样微笑着,举起那一只被她刚刚握紧的手掌。 “再见。” 闪耀的霓虹之下,白鸽和她的笑脸渐行渐远。 自不断的回头中,消失不见。 …… 啪! 签字笔被掰断的声音响起。 监控屏幕前面,傅依看着挥手道别的两人,再忍不住冷笑:“呵,男人。” 都是大猪蹄子! 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以前还扮做草食系欺骗无辜的少女,达成目的之后,忽然就要本性暴露开银趴了是吧? “你就这么看着?” 她看向了身旁的靠椅上,那个自始至终冷淡旁观的身影,竟然不知道应该表示钦佩惊叹还是鄙夷控诉:“表面上看起来八风不动,居然私底下还有专线监控频道,你是懂滥用职权的。” “这是必要的调查,只不过这个人恰好是我而已。” 艾晴淡然回应,端起茶杯:“保证槐诗的状态和确认太一的可控性是如今现境第一优先序列的任务。 我作为架空机构的负责人和统辖局在天国机构的代理,同时肩负着对太一的监控和管理职责,不只是我,还有超过四百人的专业分析团队在进行相关的工作。 别告诉我缄默者里没有类似的部门。” “不好意思,没有哦。” 傅依毫不犹豫的撒谎,可遗憾的是,对方同样不信。 槐诗的变化并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事情。 尤其是对敏锐和了解他到一定程度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哈士奇和阿拉斯加的区别一样,清晰可见。 正因为如此,率先察觉的两个猎人才会怒不可遏的端起猎枪,在黑暗的丛林之中开始寻觅。 在旁敲侧击和数次试探之后,确认了对方受害者的身份之后,无可奈何但又不愿意承认的选择了合作。 但却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如同和看不见的幽灵斗智斗勇一样。 只是,她们唯独没想到的是,目标还没找到,槐诗却忽然之间性情大变,从曾经被动和逃避的草食动物变成贪婪疯狂的猎食者,居然开始主动出击。 令屏幕前面的猎人血压迅速的拉升。 倘若不是大局为重外加分赃不均的话,她们俩可能早就联合起来直接拉警报了——以太一的状态有可能失控为由,对槐诗进行羁押和看管。 然后关进地下室为所欲为。 遗憾的是,双方对于槐诗的关押地点有着无法弥合的分歧,都坚持关押自身部门的监狱或者疗养院里。 大家都不同意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我这种可笑的均分协议,并且作为成年人一致选择了我全都要,以至于计划还没萌芽就在博弈困境之中被否决。 但此刻,眼看着事态在迅速恶化,她们不得不开始重审这一计划的可行性了。 大家全都要就相当于大家全都不要。 要不,干脆关存续院里吧? 虽然不如自己家的地下室,但够保险,够安全,而且没人能乱搞男女关系……两害相权取其轻,各退一步这才是最好。 只是,在她们无声的对视和争执里,忽然有震动的声音响起。 铃声悦耳。 傅依的手机屏幕亮起一瞬,紧接着便被她眼疾手快的抓起来了。 在看清来电人的时候,她的神情便渐渐古怪。 “哎呀,看上去……有人找我了。” 她晃了晃手机,挑起眉头:“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先走一步。” “正常。” 艾晴淡定的端着茶杯,无动于衷,“难搞的都放在后面,真是他的作风。” 傅依毫无动摇。 昂起头来,转身离去。 只是,门关上之后,她的脸上却再无笑容。 如同在一瞬间跑到连锁商超里杀了二十年的鱼一样,从手上冷到心头…… 连老娘的鱼都敢养? 今天就是槐诗你这个渣男的死期! …… …… “哎呦,哎呦,哎呦,这不是太一先生么?” 宁静的酒吧里,柔和灯光下,当傅依再看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就在忍不住冷笑:“好久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啊?”槐诗呆滞。 “刚刚才和凤凰小姐姐去了游乐园,这会儿又来找我了?” 傅依瞪着他,再不掩饰积累了漫长时间的恼怒:“怎么?一个凤凰难道不足以填补你的感情空白? 还要再拉上你的兄弟一起开银趴?” “你在想什么?” 槐诗愕然,反问,“难道就不能找你联机打游戏?” 假话。 瞳孔和视线的方向不对,动作语言和姿态和往日的模型有所出入,甚至想都不想直接说谎—— 傅依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打什么游戏?” 她越发冷漠:“钓鱼大师?黄金钓场?还是更直白一点……日在伦敦?” “你是不是对我有些偏见?” 槐诗无可奈何,叹息:“难道我要跟见到的每一个女人探讨感情问题么?” 傅依眼神阴沉。 还是假话。 两句中间的间隔太长,语气不对,视线看向了其他地方。不用低头,她都知道台桌下面槐诗的右脚脚尖在碾着地面,下意识的摩擦。 再然后,槐诗沉默。 摊开手,没有再说话。 放弃了抵抗和虚伪,选择了坦诚相待,或者,破罐子破摔。 “我并不想对你说假话。”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的告诉她:“实际上,我只是想在开始之前,找一些话题,努力的活跃一下气氛,让接下来的话题不至于太过于唐突。” 傅依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再听。 反正都是在糊弄鬼。 就当自己眼瞎了。 “我知道在感情方面自己是处于被动,但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对所有人造成伤害,会让我追悔莫及。 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可以再拖,必须在天国计划启动之前完成。” 槐诗捏着酒杯,想了一下,直白的告诉她:“其实,这些话,早在你当初想要离开新海去罗马的时候,我就应该对你说了。” 他说:“就在那一辆自行车上。” 真话。 傅依愕然一瞬,眼瞳不由得抬起。 可看到槐诗那张脸,依然气儿不打一处来,冷哼。 “怎么?表白啊?” “对啊。” 槐诗断然点头,不假思索。 令傅依,僵硬在原地,呆滞,茫然。 “其实,早在那会儿,我就应该请你不要走……傅依,我当时想要让你留下来,这样我也可以留下来了,和你一起。” 槐诗看着她的眼睛,并不畏惧缄默者的侧写和洞察,郑重的告诉她:“当时我并没有维持一份稳定感情的自信和把握,也无法确信你会对我有男女之间的好感。 结果,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槐诗挺直了身体,笑容不见之后,就严肃的令她有些心慌,认真到害怕: “傅依,我想要和你共度一生。” 真话。 在最初的呆滞和震惊之后,傅依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然后,便在忍不住怒火,想要砍死这个到处养鱼还表白的渣男。 可紧接着,便听见他的话语。 “我们两个一起。”槐诗说,“和其他人无关,只有我们两个人。” 依然是真话。 毫无任何的动摇,坦诚到令傅依开始不安。 她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退缩,可手掌却被握紧了,被槐诗。 不容许她逃避。 再不像是曾经角落里那个默默旁观着一切的沉默少年,可过了这么多年,眼瞳之中的光芒却依旧和曾经一样。 映照着她惊慌的模样。 如同最荒谬的梦境一样,带来她未曾想象过的话语。 “所以,将这当做表白,甚至求婚的话也没有关系。”槐诗说,“我一直以来都喜欢,并爱着你,从我们认识开始。 从你愿意同我共享那一间狭窄的琴房开始。 请问,你是否愿意?” 真话,真话,还是真话。 傅依呆滞着,如同石化。 下意识的瞪着他。 好几次,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戳穿谎言的准备,却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迷茫到难以分辨? 难道我是个假的缄默者?! 啪! 寂静里,只有杯子里,冰块化掉的声音。 将她惊醒了。 让她下意识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掌,像是触电一样,眼神不由得躲闪。 “就这?就这?就这?” 她瞥着槐诗的模样,习惯性的嘲讽:“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觉得随便说两句话就让人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吧? 槐诗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忽然说: “你脸红了。” “……” 傅依下意识的握紧桌面下的裙摆,几乎揉成一团,摇头辩解:“这么多年好兄弟,稍微给你一点面子,你不要太过分!” “你脸红了。”槐诗提醒。 “好兄弟怎么能娶好兄弟呢?”傅依瞪着他,怒斥控诉:“你下贱!” 槐诗叹息,第三次提醒: “你……” 啪! 拍桌子的声音响起。 “够了,我脸红就脸红,热的怎么了!” 傅依努力的想要怒视他,可视线却忍不住游曳:“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假话。 就连她自己都知道,下意识的谎言,在不安状态下的本能抗拒。 槐诗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她难道能不清楚么? 可就因为知道这个才…… “真拿你没办法。” 槐诗叹息,无可奈何,就好像放弃努力了一样,伸手,指向了窗外:“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看那边。” 在窗外,夜色之中的城市渐渐清冷,一道道路灯之后,漆黑的夜幕中闪耀的群星。 空空荡荡。 她茫然的回头,然后看到了槐诗的眼睛。 近在咫尺。 倒映着她震惊扩散开来的眼瞳。 在反应过来,下巴便已经被抬起,再然后,熟悉的呼吸将她的灵魂夺走了,留下一丝丝威士忌的甜味和苦涩。 如同饥渴的食肉动物一样,桎梏着不小心自投罗网的猎物,肆意的蹂躏,掠夺,夺走了她的意识,并留下自己的印记。 可是却令她如此迷醉。 如同再一次回到那个夏天一样,自炽热的阳光里,她听见了遥远的琴声,可琴声却渐渐靠近了,拥抱着她。 那个凝视着她的少年伸出手,将她的手牵起,带着她一同从期望和教导的囚笼里逃出去。 撞碎了天空,去往了绚烂的万花镜里。 她奋不顾身的投入其中,忘记了谎言和真实。 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那样,想要将自己也彻底烧尽。 直到她再无法呼吸。 槐诗终于松开了手。 她倒在座位上,竭力喘息,可脑中却依旧空空荡荡,还残存着刚刚的冲击和回响。 这真的是好兄弟之间应该做的事情么? 她下意识的,想要张口,痛斥槐诗的轻薄和非礼。 可在那之前,槐诗却已经伸出了手,轻轻的将她嘴角垂落的一丝水迹拭去。然后,当着她的面,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毫不浪费的完成了回收。 “那么,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了。” 就这样,他心满意足的点头,微笑,向自己曾经的好兄弟致以最诚挚的感激。 “多谢款待。” 还是真话。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即便去往深渊 当夜色渐渐深沉,喧嚣的城市再度寂静,只剩下了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噪音,风扇飞转,窗外的飞雪和霓虹相拥。 黯淡的灯光下,监控屏幕一个一个的熄灭。冷去的红茶在白瓷茶杯之上留下了一个黯淡的红圈。 艾晴从浅睡之中醒来,睁开眼睛。 听见了停在门外的脚步声。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可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请进? 还是,滚开? 她忽然有些茫然,可很快,便从职场前辈的身体力行的教导之中,找到了最好的应对方式。 没必要浪费心力去思考什么得体的措辞。 只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去回应就好。 手枪上膛,扣动扳机。 将门,连带着门后的狗东西一起打成稀巴烂! 当枪声的余音渐渐消散,四散的木茬落在了地上,被打坏的门锁哀鸣着断裂,有气无力的门扉缓缓开启。 露出门后面遍布弹孔的身影。 槐诗呆滞的抬起手,从脸上把子弹抠出来,丢在地上,然后又从脑门上扣出了一枚。 九发编号咒弹,一发眉心,一发三角区,一发喉咙,三发胸膛,还有两发是双腿和下阴……太过于热情的问候让他不敢动作。 有些不习惯。 自沉默又尴尬的凝视中,他捏着子弹,试探性的问:“吃了吗?我去买点宵夜?” “多谢,狗粮已经很饱了,不必。” 艾晴平静的回答,然后换了一个新的弹匣,对准了槐诗的面孔。 “等一下,等一下!” 槐诗下意识的双手举起:“起码在枪毙之前给个判刑的机会好不好?” “怎么?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换其他的。”艾晴打开了手机的操控页面,“比方说……彩虹桥?” “别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好吗?” 槐诗逆着如同剑锋一般冰冷的目光,狗狗祟祟的踏进了房间,左顾右盼,想要找把椅子,很遗憾,并没有椅子留给他。 干站着也不好,躺下好像也不合适,可蹲地上是不是也不太像话? 要不还是扎个马步吧? “这是怎么了,槐诗?” 艾晴不解:“好不容易打小怪攒够了装备之后,终于来开关底的BOSS了,不是应该意气风发么? 何必如此畏畏缩缩?” 槐诗摇头:“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于是,艾晴的目光越发冰冷。 “也从来没有坦荡过,对不对?” 她说:“从一开始。” 槐诗,无言以对。 或许,在几年前,从他们在新海再见的时候,就未曾坦诚相待。 在时光、立场和秘密等等面具之下,如同刺猬一般,努力的去尝试共处,去试探着同存,可到最后,却未曾能够并肩站立在一起。 一直到现在,他们再一次回到了一开始的起点。 她等待了这么久。 终于可以摘下了所有的面具。 可彼此相对时,却已经没有跨越最后那一步的力气。 “我说谎骗了你。” 槐诗低头:“对不起。” “什么时候?和谁?” 艾晴直白发问,看着他:“诸界之战的时候?来伦敦之前?还是……在天国里?” “……” 槐诗无言以对。 艾晴再忍不住嗤笑出声。 “拯救世界的计划?” 她的嘴角勾起:“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拯救世界呢,槐诗。靠卖身么?那你真应该多卖几家,还是说,指望我来照顾你的生意? 我记得你还告诉我说要去寻找谜团和自己呢……” 她提高了声音,质问:“你究竟是去寻找自己还是寻找自己的下半身啊?” “大概是……” 槐诗想了半天,无可奈何的回答:“一起寻了?” “……”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上去很想要把彩虹桥的轰炸按钮给按下去,快要克制不住怒火。 可终究,手指未曾落下。 只剩下自嘲的叹息。 “算了,像你这样的家伙,到现在才开始乱搞,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守身如玉吧。 可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她的眼瞳垂落,不想再看:“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槐诗,我该恭喜你,可你何必再理会一个尖酸刻薄的女疯子? 放过她吧,她已经足够可怜了。 还是说,难道你指望她就因为这么一点眷顾,便对你感激涕零?” “因为没有你的话就不行。”槐诗直白的回答,“因为非你不可,倘若我以这样的理由回应你,你是否会相信我呢,艾晴?” 在沉默里,艾晴终于抬起了眼睛,看着他。 再无法克制冷意和鄙夷。 就像是看着一团不可燃的垃圾。 手背上面,青筋浮现。 那么用力。 “槐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你其他的‘好朋友们’说的。” 艾晴发问:“可是,指望一个女人如同奴隶一样卑微的侍奉你,让她同其他人争夺你的恩赐和怜悯,是否过于残忍了呢?” “我从没有那么狂妄的想法。” 槐诗摇头,“也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一旦失去平等的爱就只会变成枷锁和囚笼,因另一个人而卑微的感情从来都只是泡影……所谓的大被同眠和平等的后宫,从一开始就只是不断给所有人带来痛苦的虚妄。 将一个人的幸福,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 他从未盼望过那样的未来…… “所以呢?” 艾晴笑起来了,“你要将对所有人说过的话对我再说一遍吗,槐诗?是否需要我摆出坚信不疑的模样?” “我只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仅此而已。”他低声恳请。 有那么一瞬间,槐诗想要向前一步。 想要伸手出触碰她的面孔。 可她却在看着自己。 只是凝视,便如同在彼此之间划开了一道看不见的深渊一样。 明明近在咫尺,令槐诗触不可及。 “没有机会了,槐诗。” 艾晴疲惫的收回视线,挥手示意他离开:“不论是勇气还是其他,我都没有过那么奢侈的东西。 你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 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论是他还是自己。 这些年,他们彼此伪装着自己的模样,同对方做游戏。 可或许那一年在新海的时候,自己的便不应该去干扰他的生活,这样的话,他依旧可以那么快乐,自己或许也能够轻松一些。 至少,不必再失去什么…… “你该走了,槐诗。” 她闭上眼睛,按下了警报的按钮:“在警卫赶过来之前,请体面一些离开吧。” 可槐诗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沉默着,伸出了手,将看不见的讯号和警报握紧了。 捏碎。 隔绝了内外,屏蔽了所有的干扰和阻碍。 然后,在寂静里,那一份自箭矢之上传来的无声哀鸣……才变得越发清晰。 带来足以令心脏崩裂的痛楚。 早已经不堪重负。 “对不起,唯独这个,我无法答应你。” 槐诗凝视着她冷漠的眼瞳,就这样,跨越了最后的距离,告诉她:“我想要过幸福的生活,更希望你能够同我在一起。 因为只有这样,我所追逐的才有意义。 所以,如果你不同意,那么我就不会放弃,如果你想要弃我而去,我就会将你关进地下室,束缚锁链,圈禁囚笼,直到你我再互相无法离开彼此为止。” “可在这之前,我将决定一切的权力交给你,连同我所追逐的幸福一起——” 在展开的五指间,所显现的便是几缕蔓延的铁光,彼此交织,纠缠,增长,自源质的沃灌之中,所谓灵魂的存在,于此显现。 紧接着,便是奔流之神性。 乃至,太一之威权! 货真价实的现境之重,宛若泡影一般,化为了冠冕一般的模样。 落在了她的头上。 轻柔又郑重,却不容许她拒绝。 再然后,所浮现在她眼中的是无数事象,天空、大地,乃至一切的所有……整个现境和眼前的男人,都映入艾晴的眼中。 就这样,将灵魂乃至未来,交托于她。 “现在,不论是现境,天国计划,还是我,主导一切的权力都在你的手中了,艾晴。” 槐诗伸出手,为她捋开了额前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认为我是错的,那么,你便可以终止这一切。 整个世界,唯有你会让我怀疑自己——” 槐诗说:“这才是我无法摆脱的枷锁,它就握在你的手中。” 轰! 在那一瞬间,自沉默里,那一双眼瞳之中的青色虹光激荡着。 眼看着,这一份整个世界交托在槐诗手中的力量被如此轻率的对待,令她再无法克制怒火! 无形的力量凭空浮现,将他桎梏在内,钳制脖颈。 “你究竟在干什么,槐诗?” 艾晴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你究竟把……这个世界,当成什么了?!” “大概是通向未来的踏板吧?” 槐诗抬起头,看着她:“我已经有更胜过它的东西了。” “够了,槐诗!” 艾晴打断了他的话,无法控制语调:“你究竟想要让我狼狈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算我求你。” 她已经不想再听了:“别再说了。” “我为曾经的隐瞒和欺骗向你忏悔,艾晴,这是我的错。可我从未曾后悔过遇见你,也不会承认它是错误。” 自窒息和呛咳之中,槐诗喘息着,告诉她:“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建立在戴上面具之后,而是早在那之前…… 从你愿意在老师的面前牵起我的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寂静中,她的神情僵硬了一瞬。 那一双点缀着青色虹光的眼瞳微微收缩。 就像是愕然。 “我想要和你做朋友。” 槐诗轻声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是这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是昔日无知的孩童,她也再不是琴房里那个疏离冷淡的孩子,可自始至终,那样的眼神都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 静谧又安宁。 凝视着眼前对于自己过于复杂和艰难的乐章,一次又一次的去尝试,哪怕是再多的失败和疲惫也不害怕。 直到流畅的旋律自弦上响起时,强自镇定的脸上,便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得意的弧度。 然后,开始下一章…… 那么坚定又执着的神采。 就好像整个世界的痛苦也打不到她。 在槐诗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坐在她的身边,凝望着她的模样。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浮现,想要去追逐什么的想法。 是因为她的身影…… “这并不是错误,艾晴,对我而言,这就是唯一通向正确的答案。 如果我的未来没有你的话,我就不会容许。如果你不愿意同我一起,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便毫无意义。” “所以呢?我就应该答应吗?” 艾晴再无法忍受,沙哑质问:“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只要张张嘴说两句好听的话,就什么都肯做的傻子?” “不,你应该清楚这一点才对。” 槐诗看着她:“只要你说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提出要求,我就会遵从,只要你呼唤,我就会赶来。 只要你愿意,我就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所以,请你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槐诗向着她伸出手,等待着她的回应:“我会证明你还有机会,我也还有。” 可他的手掌被拍开了。 艾晴后退了一步。 执着的摇头。 就好像想要逃走一样……但却已经无路可逃。 只是,在看着他的时候,便再无法掩饰眼瞳之中的悲伤和疲惫。 无法容忍的,是自我的卑微;不可原谅的,是信任的背叛;绝对不能允许的,是自己的所有竟然同其他人相拥…… 那应该是自己的东西。 只属于自己才对! 别人哪怕是触碰也不可以! “你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槐诗……我应该流泪吗?” 艾晴艰难的维持着平静,试图露出笑容,至少,努力的想要看上去再轻松那么一点,“我应该继续冷漠吗?还是说向你怒斥,痛骂?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槐诗再度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不论被她拍开多少次,都未曾罢休。即便是掌握了全世界的力量,也无从阻挡,也无法让他放弃。 直到真正的触碰到她。 才感觉到,那一缕孤独的冰凉…… “我想要让你继续做自己,哪怕是再冷漠一些也没关系。” 槐诗说:“不论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依然是你的一部分。我从来都属于你,正如同我不会允许其他人触碰你一丝一毫……” 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带来了迟来太久的倾诉: “我所爱的,就是全部的你。” 自这寂静里,艾晴怔怔的看着她,自青色虹光的变化之中,难以分辨她的悲喜,冷漠亦或是动摇。 就好像想要说什么一样,却最终,未曾开口。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变得如此柔和,可又很快,一切的柔和于动摇便隐没到雾气中去了。 透过她眼瞳的倒影,槐诗终于看到了自己。 如此清晰。 以及……她展开的五指。 抬起。 毫不保留,毫无犹豫的,挥出! 啪! 槐诗眼前一黑,脑袋不由自主的偏转,只感觉到脑壳里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哪怕未曾调动太一的威权,仅凭着此刻的心情,便已经挥洒出令槐诗快要原地打转的力量。 他摇晃了一下,又一下,几乎快要站不稳。 “确实是爱你的全部来着……”他狼狈恳请:“可以不包括这个吗?” “不可以。” 艾晴冷漠,然后第二个耳光。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直到她再没有力气为止。 直到槐诗无可奈何的伸出手,拥抱她为止。 能够感受到她僵硬的身体,如此消瘦和纤细,在发丝之间,氤氲着柑橘的味道,令人着迷。也唯独在此刻,槐诗才清晰的感受到,属于她的气息。 就在自己的怀里。 像是想要挣扎,却无从摆脱这一份早已经蓄谋已久的桎梏。于是,渐渐柔软,无可奈何的放弃。 她闭上了眼睛。 放弃了痛斥和嘲讽,反正对于这个家伙来说,都毫无意义。 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不同。可唯独厚颜无耻的样子,却还是跟过去一样。 分走了母亲的关爱和目光,又堂而皇之的闯进自己的生活里。 不论自己如何的排斥和抵触,都纠缠在自己身边。 自说自话,喋喋不休,微笑,或者啼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牵着她的裙角,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害怕走丢,却不论如何都不肯离去。 倘若不回应,便会一直睁大眼睛,看着她。 直到她主动伸出手为止……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便犯下了足以赔上一生的错误。 所以,是这样吗? 她自嘲一笑。 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吃的死死的啊…… “这是我第一次试图去原谅一个人,槐诗。”她沙哑的问:“你会让我失望吗?”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槐诗拥抱着她,就好像害怕她转身离去一样,那么用力。 于是,她无可奈何的一叹。 指尖摸索。 第一次,主动去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却又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 太过于愚蠢了,艾晴。 相信这样的家伙,简直像是疯狂到去主动走上悬崖一样。 所以,哪怕你要跳向深渊也没关系…… 她闭上了眼睛。 至少还有我陪你一起。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最后的明天 当夜色和黎明悄然而逝,太阳再度升起。 眼前的世界和城市再度从黑暗中走出,沐浴着太阳,自残留的梦里迎来了新的一天。 最后一天。 槐诗短暂的梦里醒来,凝视着照落的阳光。 短暂的一天假期过后,未曾有过预想之中的轻松和释然,反而越发的沉重,忍不住唾弃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 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去玩弄那些无法辜负的信赖和感情。 向罗娴倾注依赖,对莉莉做出许诺。 给予褚清羽所需要的陪伴,展示傅依所最看重的坦诚。 以及,拿出艾晴最无法拒绝的,来自自己的恳请…… 如此丑陋。 可如今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又是哪个更应该唾弃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们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装作看不见而已。如今所作出的,不过是已经迟滞了太久的回应。 可哪怕只是这样微小的回应,她们便选择了相信自己。 这是他所犯下的错,无可宽恕。 倘若真的有公义和道德的审判在,那么就应该在他迎来新世界的时候,把他大切八块,碎尸万段。 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的坚定决心。 就算是毁灭世界也在所不惜! 此刻,当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汇聚在自己的身上。 迎来停滞的现境被寂静所覆盖,一切的价值都将迎来最终的评定和裁决。 就在槐诗的手中……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槐诗抬起头,向整个世界,最后宣告,“创造通向吾等未来的结局!” 那一瞬间,伴随着他的话语,天穹之上的烈日再度运转,日轮扩张,延伸,洒下无穷光芒,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太一之威权运转,彻底的,将一切都笼入了自己的怀抱里。 将万象之运转,握在手中! “终结之日到来,我将重启一切,毁灭所有。” 那平静的话语自天穹之上响彻,将来自至上仲裁者的意志,带到了每一个灵魂的耳边,如是宣告: “不论是战争、苦难、地狱和深渊——” 自三柱轴心的运转和回旋之中,那来自现境的肃然之声轰然扩散,响彻整个深渊: “——于此,再造世间万象!” 万象静止。 一切都在这一瞬被彻底冻结。 当槐诗的双手彻底把持了现境的运转,烈日之上的一道道封锁应声而开,奔流的神性掌控所有,无远弗届。 最先响应这一份呼唤的,乃是东夏大地之上所迸发的悠长龙吟。 浩瀚光流呼啸而来,落入了日轮之中。 龙脉汇聚。 紧接着是狼血之地和万神殿中所封存的无数奇迹,以及总数为一百六十一位俄联谱系的人造圣灵…… 一道道神之楔自辉光之中显现,整个世界的力量,在向着一人汇聚。 所有的威权,都已经交托在了他的手中! 真正的成就全能之太一! 而就在太一显现的瞬间,大地之上,所有停滞的人都迎来了跨越毁灭和重生的长眠。 只有一道道光芒从他们化为尘埃的身躯之中涌现,在以太转换的过程中,如同逆着大地升起的星辰一般,无穷的星辰洒下辉光,汇聚在天穹之上。 浩荡的星海之中,潮声汹涌。 绚烂而耀眼的璀璨波光凭空浮现,在三大封锁的推动之下,白银之海自桎梏之中解脱,浩荡向前,环绕着现境,转瞬间,便已经看不见任何的轮廓,只有宛如梦幻的银白色光芒从现境之上一寸寸的扫过。 带走了所有的意识和灵魂。 不论是人还是野兽,一切活物都在沉浸在这纯粹的灵魂之海中,飞向了太阳。 飞向了烈日之中,那重重桎梏下,缓缓展开的天国。 短暂到不足十分钟,如此辉煌的光景便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天国无声的运转,高悬在宛如泡影一般静谧的现境之上,缓缓的降下,向着等待了许久的伦敦…… 槐诗伸出手,自手指的挥洒之中,大地无声开启。 以整个伦敦,作为天国之基。 它们缓缓的下降,落入了现境的地心之中去。 太一的力量环绕其上,重重包裹,再接下来的时光之中,当现境完成了彻底的凝固之后,天国和还维持着最低限度运转的伦敦,将被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避免遭受任何的冲击。 而在过程之中,现境管理委员会的成员将维持它的完整,并对太一的作为进行监看和管控,确保这一份力量正确的应用在通向未来的道路之上。 可槐诗已经不去在意那些东西。 现在,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自己了。 在现境的最中心,三柱之间的太一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世界和深渊,静静的等待。直到沉睡在太一威权之中的灵魂,自漫长的重生之梦中醒来,望着他,展露笑颜。 “好久不见,槐诗。” 彤姬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面孔,分辨着他的眼神,满怀着好奇:“看上去好像和之前又不一样了啊…… 难道是背着我悄悄做了什么事情吗?” “是啊,不能够告诉你的秘密。” 槐诗颔首,坦然的回答:“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想要拥有的全部未来了。” “唔?” 彤姬笑起来了:“听上去似乎是件好事,但莫名的让人有些不快啊,难道我不是你的全部么?” “当然啊。” 槐诗弯下腰来,半跪在地上,握住了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掌,望着她的眼睛,轻声恳请:“请你原谅我吧,彤姬。” “这很难诶。” 彤姬想了一下,遗憾摇头:“你的神明并不慷慨,槐诗。所以,做好献上自己的一生作为祭品的准备了吗?” “不是献给神明,而是献给你。” 槐诗亲吻她的指尖,微笑着告诉她,“我将甘之如饴。” 这便是约定。 纵然现境沉入深渊、深渊又在火焰中毁灭也无从打破的契约。 “那么,新世界再见吧。” 槐诗拥抱着她,最后道别:“你会等我吗?” “不会哦。” 彤姬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掌:“我会陪在你的身边,一直。” 那一瞬间,在她的手中,古老的神之楔渐渐显现。 名为彤弓的太一之威权。 连带着她的灵魂一起…… “那么,去拯救世界吧,槐诗。” 她拥抱着自己的契约者,微笑着,在又一次沉睡之前,最后道别:“这样的话,世界也会拯救你。” 在升起的幻光之中,彤姬的身影消失不见,她的灵魂随着彤弓一同,落入了槐诗的灵魂里。 陪伴在契约者的身边。 随着他一起,踏上最后的旅途。 此刻,当槐诗抬起眼眸,眺望着偌大的世界时,便能够感受到,这一份源自万物的鸣动,宛若高亢的欢歌。 自太一的意志之下,无穷的和声重叠,数之不尽的琴弦震荡,就化为了响彻现境的高亢乐章! ——颂叹人世之结末,毁灭之降临! 终结的时候,即将到来。 槐诗抬起手,投下了第一个重音。 毁灭要素,结合开始! 天启号角再度吹响,在号角的轰鸣之中,无穷沉睡的灾厄从现境的最深处萌发,山崩、地裂、乌云、暴雨、飓风、海啸…… 一个个模糊扭曲的身影从雨水和浓烟之中浮现,一切来自灵魂的诅咒和悲鸣被赋予了实质,令整个世界幻化为了动荡的鬼蜮。 紧接着,源自全能之神的深渊食物链在槐诗的手中显现。无穷恶孽自食物链的统和之下,再度转化,灾害相食,大地和飓风彼此吞吃,火山的熔岩和海啸如同活物一般厮杀,滚滚浓烟之中,瘟疫和虫灾显现,肆虐在大地之上。 存续院的大门再度开启。 实验室前面,等待许久的院长002无声的颔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重重帷幕之后,那个桎梏封锁之中的模糊的轮廓感动落泪,发出最后的嘶鸣,向着太一献上赞颂和感激。 院长002的手掌按下。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被尖锐刺耳的恐怖嘶鸣所笼罩,那是来自永生之兽的最后呐喊。 充满了痛苦和感激。 拥抱着终结。 再紧接着,崩裂的声音响起,来自存续院的大门……门后的黑暗里,仿若有海潮奔流,血的海潮。 顷刻之间,七大洋被血色染红,腐败的恶臭和蠕动的内脏从波澜之中翻涌。而大地之上,崩裂的山峦里,有无穷的血肉衍生而出,转化所有。 无穷的生命力变成了无法摆脱的诅咒,肆意的缠绕在现境之上,拖曳着一切,落入了血和骨所交织不死地狱之中。 接下来,【毁灭要素·波旬】,释放! 无穷行尸走肉和怪物之中,骤然浮现出一只只猩红的眼瞳,满溢着癫狂。 无知无识的生命被深渊的馈赠所点化,赠与灵魂和自我,可充斥着诅咒的灵魂和无数永远无法达成的执念却令它们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便陷入绝望。 当所谓的梦想和希望变成无法实现的泡影,活着,就成为了最痛苦的折磨。倘若想要减轻一切,那么就要将其他的一切都拖入更加绝望的境地里…… 再然后,【毁灭要素·统辖局】! 从白银之海中所摘出的残酷铁则融入了所有意识之中,化为了无法违背的戒律,宛如柱石一般,贯穿天地,撑起了深渊食物链的结构。 而在铁则的间隙之中,畸变失序的混沌开始扩散……一次次重组的残酷秩序和一次次的崩溃失控所组成的循环就此开始,令偌大的世界如同磨盘一般回旋,构造出没有任何灵魂和生命能够逃脱的残酷轮回。 分解之梦被释放而出,根植在所有畸变生灵的意识之中,引发他们自失控中献上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灭亡。 宇宙光自烈日之中显现,洒下,如同镰刀一般收割着死亡之麦穗。 在无数死亡和灵魂的献祭中,大秘仪的封锁渐渐被彻底侵蚀,天穹之上游曳的珊瑚云无声的膨胀,海潮声化作浩荡的呼吸,无数诡异的天象之中,毁灭要素·旧盖亚,完成再造! 以毁灭要素去催发无穷生物的生命和饥渴,令整个现境在无法逆转的凝固之中活化…… 当槐诗抬起手,抓向天外时,漂泊在外的迦南,便开始了再一次的运动! 在长达半年有余的再造之中,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边境和天狱堡垒完成彻底的融合,偌大的边境内部已经被钢铁所充斥,但此刻,钢铁也在恐怖的加速度之下迅速的灼红。 一座座高耸如楼宇一般的水银囊泡在剧烈的震荡之中崩裂,炽热的‘羊水’从其中流出,早产的机械怪物蠕动着自身的躯体,纵声嘶鸣! 最先碎裂的是天穹,然后便是大地,扩散开来的飓风里,整个迦南都砸进现境之中,再无法分离,所带来的是从未曾有过的毁灭冲击! 哪怕远在地心,隔着层层封锁,也能够感受到这令整个现境彻底变形的震荡。 所洒下来的,便是随着自身的碎裂飞扬而出的金属种子…… 在槐诗的精心铸造和修正之下,循环再造成崭新物种的钢铁怪物们从破碎的舱体之中缓缓爬出。 随着阿波菲斯的残骸一起,从此扎根在现境之上…… 伴随着现境的受创,外来物种的入侵开始了! 就仿佛向着反应釜内投下催化剂一般。 足以令整个现境掀起轩然大波的变数植入完成,在彼此的蚕食之中,一次次的强迫催发出现境的生命力,逼迫着它无止境的向着地狱转化…… 而就在大地之上,一次次坍塌又一次次重建的血骨高塔耸立在云端之上,几可同神明比肩。 高塔的最顶端,无穷贪婪的催化里的,无厌之匣开启。 在这慷慨的恩赐下,混沌而诡异的生态中有无数庞大的诡异巨兽和怪物开始了一轮轮新的蜕变,彼此蚕食和争夺,可最终,又在深渊食物链里碾成了粉碎。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毁灭要素释放,难以支撑的重压透过现境,无止境的施加在了太一的威权之上。 就好像,要将他彻底碾碎! 可当他再度下达命令的时候,大地的最深处,毁灭要素·天国,启动! 无穷事象自地心喷薄而出,涌动,上升,融入了这无止境变化的地狱里,结合在一处。 而当槐诗再度抬起手的时候,便有一只羽毛笔便从他的手中显现。 那是存续院自维斯考特的遗骸之中,所提取出的威权,在创造之初,就于天国书记官相匹配的力量! 毁灭要素·黄金黎明的正体! 正如同书和笔之间的关系那样…… 倘若天国能够记录一切,将所有事象的变化尽数收容的话,那么这一份来自黄金黎明的威权,便是肆意的汲取着歪曲度去修改现实的工具! 此刻,自羽毛笔之下,现实和虚幻已经再无区别,一切都在肆意的修改之中分崩离析,又再一次的重组,归于槐诗的掌控之下。 每一个刹那之中,都有天翻地覆的恐怖变化从世界之上显现。 就在最后的最后,在存续院大门之后,院长001的身影缓缓走出。 怀抱着一台破旧的打字机,静静的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世界。 “从今往后,交给你了。” 来自存续院的沙哑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响起,只是发出声音,便已经令现实彻底扭曲,催发出狂潮一样的畸变。 就这样,珍而重之的,将那一台打字机,交托到了槐诗的手中。 “数百年来,我们封存保管着这一份源自现境的歪曲,延续至今日,使命已经结束。” 渐渐的化为飞灰的院长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遍布裂痕的面孔,向着他,最后,疲惫一笑: “存续院,不辱使命。” “嗯。” 槐诗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在他的手里,那一台古老的打字机冒着浓烟和火花,最后敲下了终结的字符,正如同为故事写下结尾一般,撰写了无以计数的报告之后,这便是最后的结局。 【存续院,毁灭】 啪! 随着打字机的解体,坍塌的巨响自门后不断的迸发。 原本已经攀升至极限的歪曲度,迎来了新一轮的暴涨……数百年来,现境向着地狱不断转化所造成的畸变和歪曲,喷薄而出。 这一份从往日保管到今天的罪孽如同暴风雨一般,回归了这个世界,海量的灾厄涌动着,肆虐扩散。 再然后,随着深度的疯狂暴涨,大秘仪的运转开始失控,伴随着一次次的侵蚀和转化,毁灭要素·查拉图斯特拉,彻底诞生! 无以计数的哀哭和嘶鸣回荡,仿佛毁灭旋律的最高潮,赞颂终结,令烈日的光芒,彻底的化为了漆黑! 毁灭要素·存续院,毁灭要素·查拉图斯特拉,结合完毕! 而最后,随着理想国、统辖局、存续院三大支柱的回归,畸变的现境自高歌之中回旋,跨越了最后的台阶。 前所未有的地狱,就此诞生! 其名为【毁灭要素·天文会】! 伦敦的最深处,缄默者石碑上,裂痕不断的显现。 当倒数第二个毁灭要素自混沌之中显现的瞬间,最后的毁灭要素终于随着现境的灭亡而诞生,掌控所有。 就在这宛若命运所注定的启示之日里,无穷的绝望和苦痛汇聚,一切的终结和灭亡重叠……自世界的死亡和毁灭里,【毁灭要素·救世主】完成! 于是,最后的毁灭要素融合,结束了。 就在槐诗的手中。 在这一天,现境迎来了终结,在这最后的高歌和赞颂之中,旷古烁今伟业和无数传奇史诗在今日归于虚无。 最后所响起的,便是宛若钟声一般的巨响。 充斥深渊,遍及所有。 令所有的统治者们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难以克制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痉挛。 当他们鼓起勇气,昂头眺望时,便能够看到……那漆黑的现境之上,不断崩裂的外壳之后所喷出的暴虐烈光! 足以令地狱也焚烧成灰烬的残虐之焰喷薄而出,环绕在现境的轮廓之上,化为了庄严的冠冕。 真正的深渊烈日,在此刻显现。 以黑暗照耀黑暗,以毁灭馈赠毁灭。 这便是最终的地狱之王!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对错 曾经照耀一切的光芒熄灭了。 数百年来,那一道令不知道多少统治者为之憎恶和羡妒的绚烂色彩延续至今,恬不知耻的延续,旁若无人的燃烧,傲慢到同整个深渊为敌的去延续着自我的时光…… 现在,它终于永远的消失在了黑暗里。 可再没有人能够感受到丝毫的愉快和兴奋。 甚至没有嘲弄的勇气。 在这亘古延续至今的黑暗里,只有仿佛比深渊还要更加恐怖的阴影,显现踪迹! 破碎的现境之后,有漆黑的太阳在升起。 烈日宛若巨鲸一般,向着深渊坠落,掀起了毁灭的涟漪,所过之处,一切都尽数化为了不值一提的尘埃。 可即便是尘埃也无法逃过那源自灾厄的引力。 一切物质或者源质,灾厄或者奇迹,都在烈日的普照之中被彻底的点燃,归于日轮之中,那一片永恒的寂灭和虚无之中去了。 深渊哀鸣。 就在无数地狱崩裂和塌陷的巨响之中。 当现境在毁灭和凝固之中迎来最终的蜕变时,无可阻挡的引力便从其中迸发而出,牵引着一切,向着自我聚合! 自上而下的,吞尽所有…… 在祂诞生的那一瞬间,深度1,彻底毁灭,一切地狱都荡然无存。 紧接着,在肆虐的焚烧之中,深度2中的一切也被尽数引燃……火焰如瘟疫,毁灭如海潮,一旦开始扩散,便不可阻挡。 当深度3也悄无声息的化为虚无时,无穷黑暗之火宛若暴雨一般,向着更深的深度洒下。 一道又一道缭绕着绮丽光晕的毁灭之火化为了星辰,向着深渊坠落,所过之处,轻而易举的将一切阻拦尽数贯穿,撕裂,碾成粉碎。 种下了绝望的种子,带来毁灭的启示。 现在,现境的太阳照向了地狱。 整个深渊都笼罩在了烈日的普照之中,沐浴在残虐之光里,领受灭亡。 而伴随着一道道地狱的毁灭,无以计数的大群被焚烧殆尽,所残存的一切尘埃和灰烬,却在灾厄的引力之下向着正中汇聚,令日轮再度的膨胀。 令那充斥着无穷灾厄和毁灭的世界再度生长,渐渐的形成了哪怕是石之母也难以相较的庞大质量体! 无从阻挡的循环,就此开始。 如此的简单。 简单到,即便是在天国之内,观测一切的委员会都难以置信,一次次的质疑,这是否又是来自什么地方的幻觉? 创造如此苛刻,一切都不容许有丝毫的失误。维持如此艰难,过去和未来是如此的沉重,令现在也变得宛若炼狱一般煎熬。 可唯独,毁灭却如此简单。 就仿佛……呼吸一样! 自然而然的发生,自然而然的扩散,自然而然的死亡—— 痛苦、绝望和悲鸣,一切都在这残暴的光芒里燃烧,平等的归于烈日,这一片永恒黑暗所铸就的寂静,便是最后的救赎! 现在,只是仰望,便能够感受到那一份冷酷的慈悲,只是倾听,便能够感受到无数苦痛灵魂的虔诚颂唱。 赞美烈日,赞美太阳。 永恒的毁灭即将到来,无需再恐惧,也无需再彷徨。 只要恳请慈悲就好,只要等待救赎就好,只要献上这一份来自自我的赞叹和感激,那毁灭所有的太阳,便会降下恩赐,眷顾着卑微而扭曲的渺小灵魂! “圣哉!圣哉!圣哉!” 在干枯的荒原之上,在狭窄的山缝之间,在恶臭的海洋和酸蚀苦痛的暴雨之中……无穷地狱里,有一个个佝偻的身影匍匐在地,不顾扑面而来的暴风和灾害,虔诚祝祷,癫狂赞颂,不自量力的眺望,哪怕双眸烧尽也在所不惜! 自毁灭和真理的感召之中,血泪从脸颊之上缓缓流下。 迫不及待的,想要拥抱最终的恩赐和灭亡。 终结的时刻,终于到了…… 伴随着黑暗烈日的诞生,深渊最上层的深度区,彻底毁灭! 三十重深度在烈日的焚烧之下化为灰烬,紧接着便是富集了无数大群和统治者的凋零区……可昔日里,深渊最为热闹和喧嚣的领域也变得如此寂静。 空空荡荡。 几乎所有的大群都已经在血税的奉纳和泰坦号角的征募之中离去,只有残存的大群和怀抱侥幸的统治者,再无处可逃。 绝望的祈祷,徒劳的逃亡,亦或者是不自量力的反抗…… 短短的十六个小时内,超过四十层深度,所有的地狱都被尽数烧尽。而吞吃了所有地狱之后的烈日,已经庞大到足以令深度也为之歪曲。 自烈日的运转之中,那一道道无形的乱流就形成了前所未见的恐怖漩涡。海量的地狱残骸点缀其上,映照着日光,就仿佛华贵的珠宝一般,闪闪发光。 就这样,焚尽所有,辐射着残虐的辉光。 烈日宛若闲庭信步一般的。 缓缓的向下。 向着渊暗区进发。 向着早已经等待了许久的敌人…… 在那一片无数地狱所形成的领域之内,有一道道耀眼的电光不断的迸射而出。 昔日被巨人们所毁灭的地狱只剩下了碎片一般的海洋,在海洋之中,无穷雷霆生灭,形成枷锁一般的宏伟景观,掌控所有。 化为无从跨越的铁壁,针锋相对的锁定了漆黑的烈日。 要将祂桎梏在其中! 而就在更深处,便是耀眼到即便是雷光也无从遮蔽的猩红。 一个又一个纪元以来,没有人知道亡国究竟自深渊之中抽取了多少血税……可有当这一份自深渊真髓中所萌发,以无穷生命沃灌出的力量展露时,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亡国的恐怖。 当离宫的钟声被敲响,无穷血水如同河流一般蜿蜒而出,盘绕在一座座地狱和庞大宫阙之间…… 便好像整个深渊也被赋予了生命一样。 在钟声的鼓动里,无穷血色自深度之间奔流,笼罩一切,令庞大的深渊也为之苏醒。 数之不尽的地狱化为了他的躯壳,无穷的鲜血便是他的脉搏,亡国上下的无数统治者形成了他的肢体之后,最为尊贵的灵魂入主其中。 枯萎之王,等候已久! 深渊烈日、雷霆大君、亡国血海…… 伴随着无数地狱的崩溃,当三位地狱之王彼此相顾时,偌大的深渊仿佛也变得如此狭窄。 斗争在渐渐的迫近。 自彼此的期盼之中…… …… 渊暗区的最高处,无穷电光所交织而成的恢弘海洋之间,高耸的巨人之座伫立在最高处。 “大君还在观望吗?” 风暴主祭撑着拐杖,一步步的踏着台阶走上前来,油然感慨:“已经两日了啊……已经很久没见过您如此兴奋的样子了。” 大君未曾立即回应,依旧托着下巴,出神眺望。 那仿佛要将整个深渊都囊括在其中的庄严日轮,无数地狱在黑焰中焚烧,分崩离析的模样…… 毁灭如潮水。 或许,所谓的终结,便是这般的模样。 “真美啊。” 大君轻声呢喃:“扫灭混沌,焚尽争端……实在是,赏心悦目。就好像万物万事的一切都要得出结论了一样。” “大君也认为那是结论吗?” 主祭看了一眼刺痛眼瞳的烈日,不解:“难道毁灭所有才是正确的?” “正确?错误?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大君微微摇头,抬起手指,向着前方划出,自指尖之前,无穷地狱的碎片和尘埃都尽数向着两侧开辟而出。 “你觉得,正确和错误的区别在哪里呢,潮风?”大君随意的问道:“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绝对的准绳呢?” 主祭思索片刻:“以在下浅见,趋生避死乃生灵之本性,同群共处为族群壮大之根本,划分对错的准绳……一言概之,便是所谓的‘道德’吧?” 因为遵从了道德,所以正确。 因为背弃了道德,所以错误。 所谓的秩序,正是因此而成。 这才是对和错的界限,不容许违背的准则。 大君笑了起来:“那么不论是曾经的现境还是深渊,雷霆之海和亡国,所有的道德准则便一样么?” 主祭沉默。 倘若深渊之道德是弱肉强食的话,那么现境之道德便是万物共生,主宰亡国的道德是枯萎之王所定下的律令,而雷霆之海的道德便是对命运和大敌的挑战…… “现在,你明白了吧?” 大君笑了起来:“生灵,是遵循道德才能长存的,可对于真正奠定道德掌控秩序的人而言,所谓的对与错不过是一己之愿。” 倘若没有这样的领悟,就无从突破道德和对错的束缚,倘若没有重订道德和秩序的决心,就无从成为巨人。 巨人是不讲道理的,也没有道理,巨人不遵从他人的道德和秩序,因为对于雷霆之海而言,巨人才是对与错的准绳。 不是因为善良才成为巨人,不是因为邪恶才能够击败大敌,不是因为神圣而强大,也不是因为罪恶才拥有力量。 这才是错的。 和事实恰恰相反。 因为强,善良才值得标榜,因为强,邪恶才有意义。神圣和罪恶都只不过是巨人的选择,唯独和对错无关。 所谓的道德就是这样。 那么,所谓的答案也一样—— “倘若他赢了,那么毁灭一切重铸深渊就是对的。” 大君缓缓说道:“倘若我赢了的话,那么这不过是又一次源自大敌的反扑,印证至强的又一道荣勋……仅此而已。” 主祭沉默许久,不解问道:“那么,大君为何又看了这么久呢?” 大君想了一下,轻声笑起来。 “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 那样的笑容,如此愉快,充满了期待和欢欣,仿佛洋溢着令万物都为之振奋的神采,令主祭不由得微微失神。 他曾经一度得见过。 就在雷霆作为巨人去挑战上一任大君之前的那一天…… 昔日的潮风作为巨人之争的裁断者,站在两者之间,当他从雷霆的眸中窥见这般神采时,便对胜负再没有怀疑过。 “深渊真美好啊,潮风。” 大君轻叹,眺望着渐渐逼近的烈日,“连番的大战之后,竟然还可以有所期待……被这样的光照耀着,等待了这么多年,忽然就不寂寞了。” 沉默里,主祭凝望着那样的神情,不由得心驰神往。 可紧接着,他却又忍不住惋惜:“可惜没有酒……全都被灰烬那个家伙糟践光了。” “不急。”大君说:“再等等。” 主祭茫然:“等什么?” 很快,深渊中那片无穷升腾的血色里,一缕流光宛若星辰,升腾而起,向着巨人之御座飞来,落在了大君面前的桌子上。 爵中美酒如琥珀,幽香动人。 映照着巨人的眼瞳。 离宫的最高处,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端起酒杯,颔首示意。 “看啊,潮风。” 大君大笑出声,满怀愉快:“寂寞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最后的问题 世界是死寂的。 悄无声息,一切的杂响好像都被看不见的怪物吃掉了一样。 漆黑的烈日笼罩所有,自深渊中眺望时,便只能看到,一切是如何在静谧之中寂静迎来的凋亡。 可哪怕是在被黑日所焚尽之前,那亿万湮灭的魂灵却在无时不刻的颂唱着欢歌,赞颂毁灭,赞颂终末。 现在,漆黑的太阳渐渐降临。 无穷的黑暗里,唯独那庄严的日轮之上燃烧着庄严而诡异的光芒,化为冠冕,随着烈日一同回旋。 在恐怖漩涡和风暴,无穷残骸的点缀之下,就好像一颗巨大的眼瞳一般。 自上而下,俯瞰一切。 冷漠的凝视着万物在毁灭中凋亡焚尽的模样。 “真可怕啊。” 死魂祭主轻叹着。 在他的灵魂之内,无以计数的残魂感受着那烈日的辉光。无数残魂中决心踏上巨人之路的决心,此刻只是被照耀着,竟然便隐隐有了动摇的征兆。 “阿巴阿巴。” 在他的怀中,一团液体形成的球形张口,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死魂祭主赞同颔首。 正如同海之巨人所言,不论是什么样的敌人,当强到了这种程度之后,本身都足以代表不容忤逆的道德与正义。 几乎可以称之为【真理】。 祂的存在便是解答,便是永恒,是万向万物无从逃避的答案和结果。 渺小之物根本无从抗拒这一份来自真理的感召,如同尘埃无从抵御星辰的引力一般,就连与之为敌的资格都没有。 唯一所能做的,便只有敬拜和赞颂。 仅此而已。 现在,伴随着黑日一寸寸的降临,只是感受着日轮中所涌动的恐怖灾厄和力量,死魂祭主便不由得为之颤栗。 “如此看来,深渊上面和深渊下面,感觉都没有什么两样啊……”他感慨轻叹着:“未曾去过的现境,竟然是如此恐怖的世界吗?” “阿巴阿巴。” 海之残骸发出声音。 “肯定的吧。”死魂祭主笑起来:“那样的世界,竟然还藏着如此瑰丽的火焰……灰烬大人倘若不为此而疯狂,才是怪事。” “……” 海之残骸忽然沉默了,许久,再度发出古怪的声音,令死魂楞在原地。 “有人来了?哪里来——” 那一瞬间,死魂祭主自颤栗之中猛然回头。 海之残骸最后发出了音节,告诉他。 ——【就在,你身边。】 卡擦。 一声脆响。 伴随着一道在死魂看来莫名其妙的闪光,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现境人放下了手机,端详着屏幕上的照片,啧啧感叹: “没想到,从这个角度看,还丑萌丑萌的……挺可爱!” “……” 死魂僵硬着,仿佛被冻结了一样,难以动作。 尤其是,当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回眸,看向了他的时候…… 漆黑的太阳,在看着自己。 祂说: “死魂阁下,好久不见。” 即便是虚无的灵魂,竟然也渗出了汗水。 冷汗如潮,从面孔、背脊和身躯之上涌现,就好像身体在溶解一样,不,已经开始了溶解了。如同冰雪在烈日的普照之下融化一般…… 粘稠的源质从灵魂里缓缓滑落,再无法维持原本的形体,在体内,无以计数的残魂在顷刻之间迎来了崩裂和蒸发。 无形的目光,化为洪流。 要将他彻底冲垮了。 只是一眼,便令他的面孔剥落,崩溃,延绵千万里的源质洪流从身上剥落而出,飞向深渊之中去,宛若舞动哀鸣的白练。 可很快,那一双诡异的眼瞳眨了眨,残虐的辉光消失不见。 回归普通。 只剩下残缺的死魂祭主僵硬在原地,在海之残骸的庇护中,重拾早已经被遗忘的肉体本能,惊恐喘息。 槐诗!!! 深渊烈日,就在他的面前! 斑驳的白发自肩头垂落。 笑容依旧,如此和煦。 可那一双眼瞳却和记忆之中截然不同,哪怕敛去威光,依旧如此肃冷,只是凝视,便令他的灵魂为之悲鸣。 “抱歉,还没习惯现在的力量,搞的动静稍微有点大。” 就好像看出了他的不安一般,槐诗主动露出微笑,以示无害:“方便通报一下吗?我找你们大君有点事儿。” 死魂祭主僵硬着,瞪眼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只有怀里的海之残骸不断阿巴做声。 可惜却无人翻译。 “客人来访,自无不可。” 沙哑的声音响起,自不远处。 枯瘦的风暴主祭撑着拐杖,渐渐踏上了望台,微微对槐诗点了点头:“贵客请跟我来。” “居然是主祭阁下?” 槐诗笑起来了,回忆起他的鼓声,赞叹道:“神往已久,实在是失敬。” 主祭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何必谦虚呢,槐诗先生,纯粹以造诣论……这般湮灭深渊的音色,早已经远胜于我,有什么好尊敬的呢?” “唔?”槐诗对话语中的冷漠不以为意,只是好奇:“难道深渊里弦乐部和打击乐部的关系不好么?” 主祭回答:“协作虽有,但时间长了,还是容不下第二个声音的,谁都一样。” “真可惜,我还挺喜欢其他的音色的。” 槐诗感慨着,向前走去。 伴随着他们的脚步,便有漆黑的石块从这深度的虚空之中生长而出,铺垫在脚下,蜿蜒向前。 不知何时,那些狂躁舞动的雷霆好像也停滞了,那些贯彻了深度之间的狂乱电光被看不见的手掌握紧了,凝固在原地。 甚至再无法延伸和变化。 于是,便好像令整个深渊也为之冻结,无从运转。 一切都在大君的意志之下陷入停滞。 哪怕是坠落的黑暗烈日,也被那至强的意志所撑起。 世界在掌心之中运转。 这便是巨人…… 地狱之王的御座上,那个仿佛要充斥整个深渊的庞大身影垂眸,俯瞰着来者。 再无深度的拘束和限制,就在这渊暗区的庞大深度之中,无穷灾厄和毁灭里,深渊至强的力量才得以显露真容! 只是曲起了手指,弹在了扶手之上,便奏响了重整一切的雷鸣。 在这虚无的深度之间,便有高耸的宫阙和阶梯凭空显现,延伸而出,展露无穷气度和煌煌威严。 紧接着,有鼓声和号角响起。 但却并非是战歌,而是向前来的宾客所致上的礼敬和尊荣。 庞大到看不到边际的威严殿堂内,最上方,地狱之王的御座高耸,早已经等候多时。 殿堂内也座无虚席,来自各个深度和聚落的侏儒王们汇聚在一处,鸦雀无声,沉默的凝视着那个大摇大摆的走进殿堂内的访客。 他们未曾携带任何的武器,可同时,也未曾掩饰自己的敌意。 只是,当槐诗的眼睛看过来时,自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里,所有人都忍不住一阵恍惚。 再如何的坚决的敌意,都仿佛被亘古所延续的虚无所湮灭,就连灵魂都忍不住想要挣脱躯壳,投入其中去…… 很快,他们便纷纷从这诡异的幻觉之中惊醒,回神。 只是当他们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身影早已经走到了最前面去了……一步又一步的,踏上了台阶。 就这样,站在了深渊至强的面前。 放肆的端详着他的面孔。 大君也在看着他,只是笑容不知为何却渐渐嘲弄:“我已用不逊色于马库斯的礼节招待你,你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槐诗?” “难道不正是为了回敬大君这一份礼遇么?” 槐诗坦然回答:“登门是客,如果喧宾夺主的话,太过于无礼。不过,大君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坦率一些的话,也未尝不好。” 那一瞬间,自寂静里,有崩裂的声音响起。 在那一张和煦的笑容之上。 就好像,伪装被撕裂了一样……庄严肃冷的殿堂之内,轰鸣声迸发,数之不尽的裂隙自墙壁和柱石之上蔓延。 黑暗的火焰如同海潮一样,自他的影中喷薄而出,涌动着,升上天穹。 就在大君的身旁,主祭不由得失神。 在一瞬间的恍惚中,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瞬间迎来了灭亡,坍塌和溃散——现实在黑暗的焚烧之下崩裂,而就在裂隙之后,残虐之光井喷而出! 庞大到充斥所有的烈日,就在他的面前,显现轮廓。 庄严的回旋,仿佛要吞没所有一样。 同那样庞大的存在相比,一切都渺小到宛若尘埃。 哪怕是自己,也一样!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烈日一寸寸的逼近,将自己吞没在其中,就这样,化为虚无! 可很快,那恐怖的幻象又消失无踪。 他的灵魂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之内,好像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一样,可后背已经不知何时,冷汗淋漓。 难以站立。 而槐诗,依旧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 就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只是,身后的阴影却已经膨胀到充斥了整个殿堂,在不断的变化之中,显现出无穷野兽和诡异怪物的轮廓,饥渴的想要择人而噬。 就好像,有看不见的太阳照耀在槐诗的身上一样…… 确实没错。 远在数十个深度之外的黑暗烈日,在此处显现了一瞬,便在现实之上,留下了无法抹除的深邃刻痕。 现在,死寂之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再也没有侏儒王胆敢去直视他的笑容了,纵然那神情再如何温和无害也一样。 “如何,大君?” 槐诗好奇的发问:“可入得了您的眼睛么?” “自是耀眼非常。” 大君颔首,诚挚说道:“即便纵贯无数纪元的历史,也无人能同你这般夺目了,槐诗。你确实是自马库斯他们所缔造的星辰之中升起的太阳!” “没有星辰又何来太阳呢?” 槐诗说:“您看到的,依然是他们留下的光,还有更多的人的光。” “那么,你带着他们的光,为何而来呢,槐诗?” 大君的嘴角勾起,戏谑的发问:“倘若只是宣战的话,没必要第二次了吧?” “我倒是没那么想要打架……要说的话,只不过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避免变数而已。” 槐诗想了一下,笑容越发的和煦:“您听说过天国计划吗?” 一言既出,寂静的殿堂内,就连大君都微微沉默。 疑惑的看着他的笑容。 不知道这一只来自现境的葫芦里又究竟想要卖什么假药。 “在这之前的时候,我已经请一位朋友将具体的内容传达到了深渊各处,想必大君和在场的各位对我们的打算并不陌生才对。” 槐诗说道:“我只是好奇,大君对这个计划有没有兴趣。毕竟深渊循环所折磨的可不止是现境…… 倘若有机会的话,谁又不想前往新的世界呢?” 他停顿了一下,郑重的问道:“能否请雷霆之海,助我一臂之力呢?” “……” 短暂的寂静之中,大君看着他,笑容越发古怪,就好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槐诗,你下一句话该不会是想说,借我头颅一用吧?” “那倒不至于。” 槐诗摆手:“这是在计划执行之前,整个现境所商讨得出的结果——新的世界无分凝固和升华,倘若对天国计划有所助力的话,我们不介意分享天国之中的位置和名额。截止目前,也已经有数十位同现境交往密切的统治者加入了其中。 我的话,是非真假,都有验证的方法。 我想以大君的气度和力量,在新世界中,未尝不能再创造一番伟业,又何必死守着如今的深渊不放呢?” 大君托着下巴,了然一笑,并未曾如何的思忖,只是问:“换而言之,你想要让我向你屈从么,槐诗?” 槐诗直白回答:“必要的退让,仅此而已。” “听上去真好。” 大君摇头,未曾有丝毫的动摇:“吾不取。” “没得谈?”槐诗再问,即便是早已经有所准备,但依旧忍不住遗憾。 “对,没得谈。” 大君断然回绝,只是看着他:“反倒是你,居然因为这个便胆敢深入雷霆之海,来到我面前么,槐诗?” “为什么不敢?” 槐诗笑起来了,毫不在意的环顾四周,视线从一个个巨人和侏儒王的面孔之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大君的脸上,好奇的发问: “对我而言,这里和回家难道有什么区别么?” 那样的话语回荡在寂静里,令所有的眼瞳之中再无法克制的,浮现怒火。 可紧接着,便听见了最上方,槐诗的话语,如此平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根据雷霆之海的巨人昭告——在我战胜了焚窟主之后,从此享有侏儒王同等的礼遇,除非有一天,想要重新继承焚窟主这个名号的侏儒王战胜了我之后,将它夺走,对吧?” “……” 短暂的死寂之中,大君也微微一滞,可很快,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无视了身旁主祭欲言又止的焦急神情,颔首认可: “诚然如是。” “那么,现在就是一位来自现境的侏儒王远道而来,抵达了雷霆之海,才对。”槐诗问:“难道不应该有酒宴和欢呼么?” “确实。” 大君颔首,抬起手,平定了下方纷纷扰扰的声音,“只是,在归还之前,还需要觐见巨人才行……” 他垂眸问道:“那么,你要向我朝拜么,槐诗?” “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大君。”槐诗继续发问,“作为侏儒王,我是否有资格领受巨人之尊荣呢?” 寂静,近乎冻结的寂静里,再没有人胆敢发出声音。 只有大君的王座旁边,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的巨人们抬起了眼瞳,看向了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必然要刀剑相对的强敌。 可自巨人的凝视之里,槐诗依旧笑着:“请问大君,你是否认可,我具备着成为巨人的资格?” “当然如此。” 大君颔首,断无任何的犹豫。 自那一双眼瞳之中,倒映着此刻的槐诗,乃至这表象之下,那浩荡运转的黑暗烈日。 自血脉的传承之中,能够感受得到,那一份被他击败过不止一次的命运。 绝望被跨越,死亡被跨越,命运同样被跨越。 在这同深渊比起来如此短暂的时光之中,自一无所有的凡人,崛起为现境之太一,又亲自断绝了现境之延续,显现为毁灭一切的烈日! 所谓的命运,早已经被他亲手打破! 现在他所创造的,便是自己所追逐的未来。所成为的,便是自己所渴望的答案。 “我看得到,槐诗。” 肃然的寂静里,只有大君的声音回荡,“破除现境之命运,断绝昔日之辉光,这一份自暗中而生的永暗,自光中所生的纯光……这便是你所奠定的荣勋! 此刻的你,即便未具备吾等之血,也已然是巨人了。” 说着,大君略微的停顿了一下,越发的期待:“只不过,我猜你并不在乎我的封赏和赐名吧?”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槐诗缓缓的起身,看向了深渊中的巨人,微笑着发问:“作为现境的主宰者,我是否有资格,向你发起挑战? 而作为巨人,我是否有权力向大君之位角逐?”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大君与至强 大君之位。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侏儒王,都忘记了呼吸。 无法相信槐诗所说出的话,也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也会听到这样的话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君的嘴角勾起,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高亢的呼喊。 没有暴怒,没有痛斥,也未曾有任何的怒吼……不论是巨人还是侏儒,都从自己的位置之上起身,兴奋的咆哮,呼和。 仿若欢庆那样。 瞪大了眼睛,献上赞叹。 庆幸于自己竟然能够见证这大君之争的起始,在时隔四个纪元之后,终于有人再次向大君之位发起角逐! “当然!槐诗,当然。” 巨人之王展开双臂,认可这一决心:“现在的你,哪怕没有那把剑,也已经具备了挑战我所需要的一切资格。” “只不过,这可比宣战还要更加困难——” 御座之上的主宰者最后提醒:“想要同大君为敌,那么只需要领受大君的毁灭便足够了。可想要成为大君,却不止是要战胜雷霆,在这之前,还要战胜所有的巨人才行。” “槐诗,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还有人负责热身环节吗?听上去真好。”槐诗看向巨人们,不由得遗憾:“只不过……只有这么几个的话,恐怕不够吧?” 巨人们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是,有宛若雷鸣一般的轰鸣,从他们的肺腑之中响起。 灰烬、穹空、恒长和残缺的海洋。 当解开束缚的瞬间,磅礴的气魄和幻影自他们的身躯之上显现,自狂喜和震怒之中,竟然已经快要无法克制的,展露真容! 柱梁自火焰中燃烧,殿堂在风暴之中崩裂。 可高亢的号角声却有若实质的,自无穷雷光之中升腾而起,响彻深渊,昭告所有。 令所有有知者陷入震惊和呆滞。 不由自主的,投来目光。 大君之争,自今日再启! …… …… “陛下,不能去啊,不能去!!!” 离宫之内,白蛇同样在呐喊着,奋力的抱住枯王的大腿,面色涨红,已经快要拽不动:“彼辈蛮夷一旦打上头之后哪里还会管其他。 陛下至尊之躯,万不可轻履险境,陛下,啊,陛下啊啊啊啊!!!” “放肆,天底下哪里有朕不能看的东西!”枯萎之王大喝:“撒手,白蛇,赶快,不然朕要诛你满门了,赶快。” 白蛇瞪眼,死不撒手:“臣的子嗣虽不成器,但起码够多,能消陛下怒火的话,随便怎么诛都没关系。可陛下万一有什么不测,皇室满门可就真快死绝了啊! 到时候亡国群龙无首,臣等怎么办……难道要立绝罚那老东西做太子吗?!” “无礼犯上!”枯王怒吼。 “就是就是!”旁边伽拉也怒吼:“臣请斩白蛇,立马就斩!” 可喊得再大声,却不敢冲上去把老东西一脚踹开。 只能在旁边给陛下加油。 门外面,九卿们面面相觑,默默无言,装作听不见皇帝的呐喊和命令。 这就是作为人臣的最后倔强了。 …… …… 忽然之间,从外籍侏儒王成为了雷霆之海认可的授权巨人。 可叫什么巨人好呢? 槐诗托着下巴,专注的思考,想要找个威风一点的称号。 烈日巨人?太阳巨人?毁灭巨人?还是说……光之巨人? 无路特拉曼? 可自己也不会变身啊。 神光棒在哪里? 现捏一个还来得及吗? 而就在他若无旁人的沉思始终,殿堂自号角声里化为了飞灰,消失不见,绮丽的辉光自深渊之中升腾,化为了天穹。 无穷纷繁的倒影和幻象浮现。 自巨人的鼓声和赞唱里。 枯瘦的恒长巨人张口,纵声高歌,歌声如雾凭空显现。海之残骸摇曳着,宛若沸腾,迅速的膨胀,撑起了这无穷虚幻的根基。 自灰烬之火的照耀之下,光怪陆离的景象自虚空之中不断的出现。 遥远的旧日,曾经的无穷时光在此刻重新显现……宏伟到代替天穹的伟岸穹庐,庞大到充斥了大地和一切的庄严广场,一座座高耸入云霄宛如山峦一般的雕像。 而更多的,便是一个个从梦中归来的模糊身影。 逝去的巨人们在歌声再度归来。 早已经远去的虚无之梦就在槐诗的面前显现而成,这便是巨人之梦! 而就在槐诗的面前,恒长已经彻底消失无踪,只有介于有无之间的雾气已经无处不在的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她早已经同整个巨人之梦融为了一体。 而穹空的轮廓却越发的凌厉锋锐,像是利刃勾勒而出的痕迹,他的身躯已经消失不见,仿佛现实的裂口一般,在裂口之后,近乎无穷的永恒虚空翻涌涟漪。 回归全盛状态的海之巨人已经庞大到快要将巨人之梦撑破,一条条支撑着庞大身躯的手臂和肢体向下延伸,都没入了虚无之中,搅动看不见的潮汐。 而最无法忽视的,便是那已经完全无法忍耐的震怒之火! 宛若灰烬重燃。 无穷地狱的灰烬所组成的身躯之上,一切追逐着毁灭和破灭的决心和渴望化为了侵蚀现实的火焰,肆意的从裂隙之中喷薄而出。 恒长、穹空、灰烬和海洋。 当世除了大君之外的四位巨人展露自身的威权和真髓,再无任何掩饰的敌意和杀戮渴望投向了前方。 然后,在他们之前……沉思的巨人,终于抬起头。 就好像,回过神来。 再度将视线投注于此处。 于是,巨人之梦哀鸣着,被裂隙所横贯! 在那庞大身影的俯瞰之下…… 此刻,槐诗的身后,那隐藏在黑暗和光里的恐怖本质仿佛在巨人之梦的折射之下,终于显现而出,化为了几乎令巨人之梦都要彻底消散的恐怖轮廓。 冠戴深渊黑日,身披太一之白衣。 诡异的阴影宛如如江河一般奔流。 无数升腾事象的交织之中,最终的地狱之王显现身影! “我猜,我们可以开始了?” 槐诗依旧微笑着,看着他们,提议道:“虽然有些老套,但不用先来后到排座次也没关系……请你们一起上吧。” 在这一刻,巨人们沉默着,不发一语。 只是那原本已经昂扬到极限的杀意,却仿佛火山爆发一样,再度攀升,喷薄而出,刺目的血色从他们的灵魂中显现,几乎将巨人之梦染成猩红。 可紧接着,最为庞大的海之巨人,便僵硬在原地。 仿佛沧海彻底冻结。 自烈日的俯瞰中。 毫无征兆的,那个身影从现在了他的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伸出手,抚摸着那一道道友人最后所留下的裂痕。 如此缅怀。 “放心,只要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就好。” 他说:“我会尽量……不打死你们的。” 于是,曲起的手指弹出,敲在海之巨人的颅骨之上。 宛如惊雷一般的轰鸣里,龙脉高歌长吟,无数如同雷霆一般升腾而起的铁光汇聚为一束,贯入了海之巨人那宛如山峦的颅骨中,轻描淡写的,从另一侧穿出。 好像要倾覆海洋。 海之巨人在嘶鸣中,不由得向后,被掀起,倒下。 而直到现在,从天而降的巨手才堪堪落在了槐诗的身上。恒长化为了无形,可正因为无形,才处处有形,无处不在。 可遗憾的是,他那一巨手还未曾落下,便在又一次弹指之中,溃散无踪! 无穷雾气动摇着,几乎被吹散,几乎快要显现出背后的狰狞模样…… 轰! 槐诗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拳头,天崩之拳下,穹空巨人的轮廓已经倒飞而出。 当他的身影从天而降,坠落在地上时,无穷的火海从正中开辟。 “互相问候的寒暄环节大可不必,动点真格的吧。” 槐诗漫步,踏前,向着近乎化为龙卷一般的庞大灰烬巨人:“我来到这里,想要将你们所有的力量全部夺走,包括你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巨人的尊严,所有侏儒王的力量和宝藏……以及大君的头衔。” “现在,友好的商谈环节已经结束了。” 那宛若被黑暗所笼罩的面孔之上,和煦的微笑中,源自现境的凶意喷薄涌现:“请尽情的反抗吧,各位!” 在我,热身完毕之前! 紧接着,漆黑的火焰,从槐诗的双手之上燃起。 那放肆舞动的色彩,令所有的巨人不由得眼前一黑,亲身领受到了来自日焰的恐怖威胁。那焰的形状,不过是毁灭升腾的姿态,所释放出的光芒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余波。 黑暗的最深处,那足以令深渊为之动荡的本质,是仿佛要将一切存在尽数抹除的虚无! 大敌的阴影,已经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再无处可逃! 在恍然醒悟的刹那,再无任何的顾忌和犹豫。 扫去一切的侥幸和偏见之后,所感受到的,便是从未有过的惊骇和振奋,再无任何限制的催发自我的力量。 甚至,不惜此身! 海之巨人怒吼,没入虚无的手足缓缓的拔出,拉扯着一条条沉重的锁链,就如同扯开铁闸一样…… 一个个纪元以来,被溶解进海洋中的灾厄从闸门之后,井喷而出,吞没一切! 原本的只剩下轮廓的穹空,甚至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形体,只有无数条从身上延伸开来的裂隙,仿若以现实的裂缝作为利刃那样,斩灭所有。 恒长所幻化的雾气彻底散尽了,露出背后的真容——从来没有真容,追逐永恒而成的成果一直在不断的变化着,所能看到的便是万眼万手不断的分裂开阖,回旋,拓展,肆意的扭曲现实,形成了无处不在的恐怖干涉力。 而灰烬,已经彻底熄灭。 再看不到任何的火焰了…… 就只有一具数米余高的漆黑枯骨,一丝丝燃尽的黑烟缠绕在枯骨之上,骨骼的裂隙之中似是有最后的星火明灭。 一阵风吹来,就会彻底的灰飞烟灭。 可当他踏出一步的同时,整个巨人之梦好像都被无形的火焰所点燃,一切灵魂都被拽进了无止境的折磨炼狱。 一切憎恨、贪婪、野心和狂妄所汇聚成的火,已经铸就灰烬一般的结晶,破坏力无止境的暴涨! 自外向内,再也看不到槐诗的身影。 只能够看到巨人之梦里不断变换的诡异色彩,一个又一个的巨人幻影自生灭中消散,可越是消散,那梦境便越是庞大。 将一切斗争,尽数封锁在其中。 但即便是如此,却也已经快要无法包容……那冉冉升起的漆黑烈日! 就在槐诗的身后! 宛若神佛一般的矩阵光环展开,虚无汇聚成了物质,以火焰和光芒的形态向着四方抛射而出,以一己之力,应对四位巨人前所未有的联手围攻。 再然后,轻描淡写的…… 压下!!! 强与弱的界限,从未曾如此绝对而分明。 而那一条准绳,已经握在了槐诗的手中! 那一刻,灰烬之剑在槐诗的五指之间崩裂,从其中宣泄而出的恐怖温度和执念,尽数消散在黑暗里,就只剩下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飞灰从指缝间飞出。 “燃尽之灰,何如烈日之普照?” 槐诗垂眸,俯瞰着那一颗不断崩裂的颅骨:“汇聚再多的疯狂和绝望,终究无从蜕变,牺牲再多,也便只剩灰烬而已…… 提图斯不选你,是有道理的。 号练废了,重来!” 轰! 在按下的五指之间,枯骨巨人轰然坍塌,如同潮水冲刷的沙堡一般溃散,溶解,火焰被火焰所吞噬,而灰烬……归于灰烬。 在弹指之间,彻底湮灭! 再紧接着,无尽灾厄溶解之后所形成的汪洋,自俯瞰之下冻结。 “海之狭隘,如何同无限相较?” 槐诗的手指自虚空之中划过,指尖所过之处,所有桎梏灾厄之海的锁链,尽数断裂,如同被看不见的剑锋所斩断那样。 沸腾一般的潮声和哀鸣里,只剩下了冷淡的评价:“以有涯求无涯,岂不谬哉?果然,褚海先生应该把你碎的再干净一些。” 天阙之剑,凭空斩下! 贯穿海洋。 于是,万钧洪流自烈日的回旋中被吞尽,一切灾厄自虚无之中彻底消散,只剩下海之巨人重新长出的身躯被贯穿在剑锋之上。 迅速的坍塌,崩溃,石化。 就像是海水褪去之后的死寂礁石,遍布裂痕,再无声息。 再然后,槐诗的手掌,无形的翻转。 握紧了缠绕周身的裂隙,令穹空的力量彻底停滞,在无从延伸,触碰烈日本身…… “虚无之穹空,又有何物能存?” 槐诗垂眸,分辨着掌心的那一道现实裂隙的本质,遗憾摇头:“以空求空,最终依然是空!” 当他的五指握紧之后,无数道笼罩了巨人之梦的诡异裂隙,竟然开始了迅速的收缩……向着他的掌心! 就像是被漩涡所卷入其中的海草一样。 凌驾于自身万倍以上的灾厄化为了黑洞,拉扯着穹空的灾厄化身,向内,直到最后,彻底纠缠成一团。 “这么讨厌现实的话,你还是去二次元吧。” 啪! 有琉璃破碎的清脆声音响起。 就在再度展开的五指之间,无数重叠在一起的裂隙,已经被粗暴的压扁,如同看不到任何厚度的纸片一样,飘扬着落下。 再无法展开。 而最后,槐诗回过头,看向了在黑暗日轮的笼罩着桎梏中,不断的挣扎……试图从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爬出的诡异轮廓。 巨人恒长。 “如梦幻泡影一般的长存,又有什么意义?”槐诗挥手,“不如干脆真的化为泡影算了。” 于是,最后的破裂声响起。 无数展开的眼手在黑日的压力之下,痛苦的痉挛,收缩,向内塌陷,到最后,轰然炸裂,只剩下一片飘忽的雾气。 消散为无。 现在,当槐诗再度踏出脚步,跨越了巨人的残骸,向前走出,便再无任何力量胆敢阻拦那一道庄严的日轮升起。 古老的歌声和梦境迅速的蒸发,消散。 唯一的胜者从那一片梦境之中走出。 俯瞰着所有的尘埃。 还有等待在挑战之路尽头的,最后敌人! ——大君! 大君也在看着他,如此平静。 在侏儒王们的颂唱中,挽歌声响起,赞颂着那些回归漫长之梦的巨人。 无人胆敢指责这一结果,甚至未曾落泪和痛惜。 倾尽全力的对决本该如此才对,若非死亡,如何分胜负?! 倘若槐诗手下留情,才是对这一场角逐最大的侮辱! 可当槐诗以绝对的力量,正面击溃了四个巨人之后,才终于从大君的身上感受到了,那沉寂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的恐怖力量! 所谓的,深渊至强! 纵然同为巨人,依旧无法同日而语……那庞大的差距,就如同现境的天敌和太一的距离一样! 巨人只不过是雷霆之海的领袖,而大君,却是这一份无穷力量的化身! 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经给槐诗带来了无以言喻的恐怖压力。 现在,当最后的阻拦者们归于虚无,再无人能够阻挡这一场决定一切结果的斗争到来。 彼此双方早已经……迫不及待! 当号角声再一次被主祭所吹响,整个地狱都被彻底清空。 在这深度之间的地平面上,就只剩下了遥遥相对的两人。 “谢谢你,槐诗。” 大君最后问候。 “嗯?” 槐诗好奇:“难道我作为毁灭者,做了什么值得让人感谢的事情吗?” “谢谢你,作为我的敌人,发起这一场对决。” 大君坦然的微笑,并不掩饰自我之振奋:“我已经许久,未曾如现在这样期待了。” 不论是同深渊烈日作战,还是印证深渊至强的归处。 亦或者,作为大君,应对另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者…… 胜利、荣耀与权位。 原本都已经厌倦了的一切,竟然在此刻再一次的显现出新的价值和美好。 当确认了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敌人存在时,大君所感受到的,便是未曾有过的愉快和欢欣。 就好像,已经拥有了一切。 前所未有的,渴望着胜利! 哪怕拽断所有的枷锁,也在所不惜! 瞬间,有陨星从天而降,地狱的残骸被拉扯着,落入了大君的手中,紧接着,残骸变化,锻造,重生。 毁灭之锤的轮廓,再度显现。 “现境之人啊,你们的星辰如此灿烂,耀眼到我无法收藏,庞大到令巨人为之赞叹。面对这样的挑战,我必须要做出回应。” 毁灭之锤自大君的手中,再度举起,伴随着深渊至强的宣判:“作为敌人,我对这一份光耀表示认可,作为大君,我将在此赐予你们最璀璨的终结。”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可能! 深渊动摇! 并没有任何的自矜身份,一如往昔作为无名之人时那样,专注且虔诚的应对着一切对手,主动的向挑战者,发起了进攻! 毫无保留! 就像是一切都在瞬间坍塌。 深渊剧烈的倾倒,回旋,混沌之海升起,上浮到了最高处。而曾经现境的位置落向了最深的黑暗里。 槐诗只感觉现实被粗暴的揉成了一团,将自己包裹在了其中,化为了囚笼。 当毁灭之锤抬起时,世界的中轴就好像于大君的手中显现。 当铁锤挥出,深渊便为之倾覆! 天地宛若回旋。 整个宽阔到看不见尽头的战场,被彻底的颠倒,恐怖的漩涡自外而内的收缩,桎梏一切。 在不容许任何的逃避。 唯一的生路之上降下的,便是带来彻底毁灭的铁锤! 而从绝境之中所升起的…… 便是环绕着万丈漆黑日焰的斧刃。 切裂漩涡,开辟所有,令深度的扭曲自正中拦腰而断,针锋相对的同毁灭之锤碰撞在一处,迸射出了足以照亮大半个深渊的耀眼光焰! 这一次,面对大君毫不保留的全力一击,槐诗挡住了! “这算不算偷袭?” 相持的斧刃之后,槐诗咧嘴,嘲弄一笑:“没想到大君竟然也会如我这般不择手段。” “所谓的对决,便要无所不用其极,要我教你这样的道理吗?” 大君的笑声有若雷鸣,竟然自相持之中再度发力,压下了愤怒之斧,强迫槐诗向后退出了一步,又轻描淡写的让过了七海之剑的反击。 再一次的,抬起了毁灭之锤。 毫无任何花俏。 只是倾尽力量,直白而粗暴的,砸! 大地自铁锤之下崩裂,如同水面一样浮现波澜,偌大的地狱坍塌,崩溃,数之不尽的残骸被吹飞了,砸向四方。 当深度的黑暗被驱散,无数地狱的微光便如同星辰一般亮起。 庄严照耀。 “深渊的风景怎么样,槐诗?” 大君昂首发问:“同你们所创造的地狱,相较如何?” “难道有什么可比性么?” 槐诗冷漠摇头:“看看你的领地,大君,看看你的王国,这一片显赫的废墟里,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在他的十指之间,漆黑的日焰彼此纠缠,铁光增殖,悲悯之枪重铸,叠加了不知现境多少威权的枪锋横扫! 此刻,仅仅是两人的碰撞,便在深度之间掀起了新的风暴和乱流。 往日稳固的一切,此刻尽数化为了脆弱的泡影。 难以为继。 如此颓败的模样…… “已经不会有新的世界诞生了,大君,这样下去,只会全部毁灭!”槐诗问:“为何不愿意重新再来过?” “重新来过?” 大君咧嘴,反问:“槐诗,新的世界里难道不会有纷争么?” “当然会有。” 槐诗断然回答:“甚至说不定比现在还要更加的惨烈,说不定会创造出新的地狱……可一个地狱,总比一万个好吧? 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因为它是假的。”大君嘲弄摇头:“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谎言!和旧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你们想要重新开始,可重新开始,也只会有同样的结果!” 轰! 自铁锤的轰击之下,此方地狱最后的残骸如泡影一般消散。 可在深度之间,更多的地狱却动荡了起来,在余波之中不由自主的崩裂,难以承受来自两者的冲击。 自力量之下坍塌为尘埃,亦或者自黑焰的焚烧之中归于虚无。 “看到了吗,槐诗?” 大君展开双臂,展示着毁灭的场景:“只要还有灵长存在,还有灵魂存在,那么终将会创造地狱…… 不论地狱在何处,深渊都在灵魂里。 就在此处,就在你我的手中——” 当毁灭之锤再度横扫,将槐诗所投出的天阙之剑击溃。无数剑刃的碎片飞射,如同坠落的星辰一样,在渊暗区撞出了一道深邃的缺口。 不知多少地狱在这一击的余波之下崩裂,坍塌。 大君步步踏前,紧逼,破空而至,毁灭之锤再度砸落: “——毁灭地狱,也只会创造出更多的地狱。不论重复多少次,都永远是自欺欺人的循环!” “但有意义。” 槐诗反驳:“人不是为了什么答案和结果而生的,即便是循环,也胜过永恒的沉沦和绝望。” “吾不取。” 大君嗤笑着,毁灭之锤砸下。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槐诗,但我不会向天文会低头,也永远不可能向我的敌人认输,所以,放弃吧。” 大君冷漠俯瞰,“想要你的新世界,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的。” 那一瞬,槐诗遗憾的点头,伸手,接住了砸落的毁灭之锤。 握紧! 毁灭之锤戛然而止。 自不知多少观望者呆滞的注视之中,他的五指缓缓收缩,握紧。 锤首哀鸣,裂隙蔓延…… 自巨响中,分崩离析! “热身阶段,就到这里差不多就行了。” 槐诗遗憾轻叹:“如你所愿,大君,我不再对你抱有任何期望。所以,请让我尽情的领教一下吧……” 他说: “——所谓的,【深渊至强】!” 伴随着他的话语,虚无的深度之间,深渊烈日喷薄焰光,再度将一切照亮。恐怖的漩涡在渊暗区中扩散,带着一切碍事的阻拦,尽数归于灭亡。 无穷黑炎的风暴之中,烈日已经近在咫尺,俯瞰深渊。 就这样,以【毁灭要素·救世主】的权限,向【毁灭要素·天文会】,下达至上之谕令。 敲响灭亡之钟,吹响天启号角。 降下审判与结末! 当虚无的颂歌响起,无穷黑暗的最深处,以现境缔造而成的地狱里,无穷灾厄流转之中,二十四个毁灭要素再度显现! 现在,槐诗已经不再局限于己身的范围之内,第一次的去,彻底调动这一份令现境彻底化为地狱的力量! 于是,真正的深渊烈日,至此显现。 轻蔑的俯瞰着所有。 再无怜悯与温柔。 就这样,向着眼前的敌人,抬起了手掌,屈指弹出。 无穷灾厄自毁灭要素的循环之中,凋亡一切有型之物的【宇宙光】,就此铸成。 顷刻间,凌驾于历史和想象之上的毁灭轻描淡写的荡尽三个深度之内的所有。紧接着,再度汇聚为一线洪流,浩荡降下! 向着眼前的对手! 倘若所谓的大君,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那就死吧! 没有耀眼到无法凝视的辉光,也没有刺目到毛骨悚然的黑暗,真正的毁灭是无形的。当星辰自黑暗里燃烧殆尽,所焕发出的便是这最后哀鸣。 或许,这便是应芳洲昔日所探索的,纯化的极限——无穷的物质坍缩到极限之后,转换为纯粹到再容不下任何杂质和瑕疵的粒子射流。 没有火焰,也没有耀光,纯粹的毁灭是无形的,难以窥见,可所过之处,唯一能留下的,便只有碎尽一切魂灵的劫灰。 如此,轻描淡写的,将大君吞没在其中。 绝对的寂静中,听不见远方震惊的咆哮和恐惧的呐喊,只有宛若釉体自瓷器上崩裂时的清脆声音。 在无形的洪流里,大君手中残存的毁灭之锤率先溃散,化为了细微到找不到任何痕迹的飞灰。紧接着是大君的轮廓。 一块块碎片从那魁梧的身躯之上剥落,消散,皮肤,器官,血肉和骨骼,顷刻之间被尽数吹尽。 有那么一瞬间,一切好像都消失不见。 除了被冻结的毁灭之光。 停止。 高能粒子的奔流,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所握紧了一样,仔细体会,细细端详,在了然察觉本质之后,失去了兴趣。 攥成了一团。 浩荡奔腾的射流向着正中汇聚,向着那个模糊的轮廓,重叠在了他的手中,又在五指的捏合之中,溃散为无形。 消失不见。 自毁灭之中,平静的大君重现,可却已经再非曾经的模样。 就好像,只是投影一样。 如此飘忽,形同泡影一般的虚幻,却如此强烈的真实感,强到令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虚假。 仿佛,整个深渊唯有他的存在,才是唯一的真实! 以肉眼所扑捉到的不是什么幻影,因为他已经早已经处于无法观测的范畴…… 永远的超脱于物质之上! 就连那一具曾经毁灭了不知多少强敌的身躯,也不过是这一力量的容器,亦或者……令他不至于将一切都彻底毁灭的枷锁! 自凝望中,风暴主祭再忍不住,热泪盈眶! 多少年了? 多少年未曾目睹如此神圣的姿态?! 啊啊,何其有幸! 自从昔日将那一位不可一世的地狱之王彻底蹂躏成粉碎之后,他就再不曾见识过大君如此振奋的模样。 鼓声不知何时,已经断绝。 他手中的鼓槌已经在失神中被捏成了两截,忘记了所有,再无法从那样激烈的斗争之中挪开视线。 “还真是,好久没这么轻松了啊。” 大君轻叹着,抬起了头。 就如同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一样,活动着手臂和五指,开合,熟悉着这一份久违的充实和解脱。 于是,便有即便是同烈日相较也毫不逊色的恐怖灾厄气息,自他的身躯之中奔涌而出! 伟力归于自身,这便是大君。 在漫长又漫长的无穷时光里,除了一个个令人难忘的强敌之外,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的战斗,毁灭了多少的世界和地狱。 无穷尽的深渊真髓在未曾停止过的战斗和胜利中汇聚,倾注在这一道从未曾抵达过极限的灵魂之上,最终,从死亡和胜利之中所铸就的,便是…… 深渊至强! 轰! 日轮的回旋戛然而止,在紧接着,自深度扭曲所造成的折射中,烈日竟然都好像扭曲了一样,剧烈的变化! 当大君的手掌握紧,化为铁拳,向上所挥出的一瞬,偌大的渊暗区自风暴之中,向着两侧开辟而出! 贯彻深渊的洪流自那一击之中显现。 一道道黑焰升腾,如涟漪一般的震荡,扩散。 整个深渊烈日,自大君的一拳之下,倒飞而出,回到早已经被焚尽的深度区之中,搅动了无穷的尘埃,隐没在晦暗之中。 可紧接着,更胜过以往的恐怖焰光重燃。 烈日坠落。 自槐诗的意志之下,无穷灾厄的蜕变中,海量的灾害井喷。自日轮之中,铁光升腾,铸造再度开始,又紧接着完成。 锏之轮廓,自从烈日之中显现,向着深渊坠落。 却掀起了足以令整个渊暗区再度动荡的恐怖风暴! 毁灭要素·阿波菲斯,显现! 亦或者称之为……现境之重·阿房! 无穷灾厄的质量,乃至如今吞吃了不知多少地狱之后的现境,乃至其中的天国,一切的重量汇聚在一处,化为了一线铁光。 弹指间,跨越了八十层深度之后,已经来到大君的面前。 近在咫尺! 无数火花飞迸。 自五指与钢铁的碰撞之中,裂隙自阿房和大君的手指之上浮现。 现境之重,戛然而止! 再无法寸进。 当槐诗五指合拢,阿房轰然爆裂,但爆裂的铁光又被挥手之间,轻描淡写的驱散,大君的身姿再现,毫无任何的动摇。 只是,随着槐诗再度抬起手的时候,便有新的一线铁光再度坠落。以阿房为容器,寄托于天外之物阿波菲斯的本质,纯粹的力量和冲击如暴雨那样降下。 毫无停歇。 即便是如此,依旧无法动摇大君的步伐。 向着眼前的敌人。 在握紧的拳头之上,那令死亡预感不断炸响的力量无止境的攀升,翻倍,再翻倍,以指数级增长到最后,甚至以现境的观测再无法分辨出究竟汇聚了多么恐怖的毁灭! 早已经,锁定了槐诗。 挥出! 槐诗抬起了手,五指展开。 自两者碰撞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和冲击,甚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有槐诗身后,一扇古老石门的痕迹悄然浮现。 石门之上,一道贯彻的裂隙无声蔓延,近乎横贯,但很快,又开始了缓慢的收缩。 将那足以将槐诗彻底蒸发的恐怖力量,抵御在了门外! ——毁灭要素·存续院! 同时,就在大君的面前,槐诗针锋相对的抬起了拳头,握紧,崩裂的痕迹自从拳头之上不断浮现,现境之鸣动收束于一拳之上,哪怕是太一之躯壳也难以承受。 可在血液的奔流之中,永生之兽的生命力却显现而出,再然后,随着源质的蜕变,波旬的无穷诅咒和癫狂倾注其中。 毁灭要素·结合完毕! 血与魂的力量完美的包容了这二十四个毁灭要素所奏成的交响,向着大君的面孔,挥出! 可同样,大君的左手抬起,伸出,毫不躲闪的将这地狱现境的交响,握在了掌心之中。局限于灵魂之内的恐怖动荡扩散,肆虐,重叠在一处,彻底爆发! 令那凌驾于物质之上的身躯,也不由得,模糊了一瞬! 可他的笑容,却越发的清晰! 如此的畅快。 就在大君的眼瞳之中,未曾有过的兴奋辉光涌动,燃烧,映照着眼前的强敌。再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终于想起来了,槐诗。” 自这不容退缩和逃避的角力之中,大君告诉他:“我见过你!我应该,早就见过你才对!” “那个,曾经的你!” 在洞彻一切命运的眼瞳映照之中,所显现的,却并非是他面前的槐诗,而是更加遥远,更加飘忽的身影。 以及,比此刻还要更加纯粹的黑暗和虚无! “——那个被你所否定的,你!” 轰! 自巨响之中,槐诗岿然不动,可在深度之间,一座座位于他身后的地狱却哀鸣着,化为了粉碎。 再紧接着,大君的笑容轰然破碎。 在槐诗的头槌之下…… 深渊至强,倒飞而出! “不好意思,我怎么不记得?” 深度的虚空之中,槐诗昂起头,瞥着他的模样。只有一缕血色缓缓从额间滑落,划过了面孔,落入了他的手中。 如此鲜艳。 令他的笑容越发的愉快。 “原来大君的血,也是红的吗?” “是啊,如你一般。” 在飘飞的地狱残骸之中,大君自裂痕中缓缓走出,并不掩饰自己额前的裂口,只是伸出手,擦去一缕,放进口中仔细品尝。 告诉他:“也同你一样,有毁灭和虚无的味道。” “正常。” 槐诗点头感慨:“我血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点多,出现什么都不奇怪。等你找到我的艺术细胞的时候,麻烦请告诉我一声。” 轰! 瞬息间,深渊烈日的身影破空而至,来到了大君的面前,现境之鸣动再度汇聚于手中,化为斧刃,向着大君的头颅斩落。 弦音自斧刃之上迸发,如此凄婉。 就在斩落的斧刃之前,大君的手中,却有飘忽的利刃骤然显现,那是比愤怒还要更加狰狞的轮廓! 就仿佛,跨越了时光,以自我之意志,再度握紧了曾经的兵器。 令那早已经随着强敌一同灰飞烟灭的斧刃,自手中重现! 碰撞! 大君踏前,撞破了槐诗的架势,在另一只手中,白骨所雕琢而成的巨剑挥洒,正如同槐诗一般,干脆利落、毫无任何瑕疵的……斩首! 刀、剑、斧、锤、长矛亦或者铁拳…… 一切自大君的意志之下变化,可每一种,都完美到凌驾于凡物的想象之上,昭示着真正的登峰造极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即便是,早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未曾有敌人需要他去动用这一份以死亡而磨砺而成的技艺,但此刻再度显现时,却依旧未曾有过任何的瑕疵。 反而……遇强更强! 彻底的,凌驾于槐诗之上! “你所追寻的艺术,就在这里,槐诗,你看到了吗?” 斩首的剑刃之后,毁灭之锤在大君的手中再度显现,砸落,引发了断绝一切共鸣的巨响。 倘若所谓的美是从生命中诞生,那么,毁灭和死亡,才是这一份艺术真正的归处! 正如同眼前的槐诗一般。 正如同被他所否定的本质一样! 太过于轻蔑了,也太过于狂妄。 竟然胆敢在自己的面前有所保留……竟然胆敢到现在,还将那一重枷锁束缚在自己的灵魂之上! 轰! 重剑劈斩,贯穿肩膀,近乎将槐诗斜向斩成了两截,可紧接着,却又被他的身躯所钳合封锁,阿房砸下,将大君的右手彻底击断! 可这同刮擦没有任何区别的小伤却根本没有令两人有丝毫的在意,反而令他们彼此的笑容,越发狂暴。 毫不保留的互相施以破坏和蹂躏。 如同两个无法杀死的怪物在残杀,毫不保留,再不顾及所有。仅仅只是如此,便已经令大半个深渊都沉浸在混乱之中。 哪怕是侏儒王们也已经再无资格来围观这一场战斗,只能不断的后退,再后退,凭借着大君御座的庇佑幸存。 可很快,槐诗已经再度飞出。 胸前被彻底贯穿。 在他头顶,日轮破裂,黑焰如血那样,喷薄而出,将一切所触碰到的地狱,尽数焚尽! 焚烧的火焰又在大君的践踏之下熄灭。 “何必自欺欺人?” 深渊至强缓缓向前,俯瞰:“被你所否定的,就是你们的答案——这一份毁灭,便是你们所创造而出的结果,正如你们所期盼的那样……” 这便是,昔日的会长所渴求的答案。 见证着现境所创造的无穷救赎,又同样见证着人世所编织而成的歪曲和堕落……越是迈向未来,就越是无法逃避过去。 所谓的天文会的存在,是否正当?难道顺应深渊循环的坠落才是答案? 世上的一切意义汇聚,最终所显现的是什么?当所有的毁灭重叠,最终成就的究竟又是什么? 当人世所创造的希望和绝望、升华和凝固、奇迹和灾厄被摆在天平的两端时,最后所导向的,是否是天国? 能够完成这一切的,才是救世主。 正是自那一份渴望里,针对现境的清算和审判之中,深渊烈日才彻底诞生! 这便是现境所注定的结果。 “槐诗,你自己便是唯一的明证和结果,从来不需要什么新世界和天国,重新开始的结局,就是再度的结束!” 大君拔出了肺腑之间的剑刃,握碎:“汝等自泥潭中挣扎起落,在徒劳的寻觅里凋亡,最终,你们终将会明白——循环的尽头,是灭亡!” “哦。” 槐诗无动于衷,只是平静的抬起手,毁灭要素再度催发,自暴虐的反击之中,再度发问:“那又怎么样呢?” 他说:“我无所谓啊。” 那样轻蔑又冷淡的神情,令大君的动作微不可觉的一滞。 不论是什么东西,从诞生的瞬间,就注定毁灭。 这一点,从一开始槐诗就心知肚明。 或许现境的答案就是这样,深渊烈日的诞生,或许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在大君看来,一切就应当如此。 侏儒们向命运发起挑战,不断的斗争,不断的胜利,以期待最终的命运显现,以期待颠覆所有之后,将自己变成那个颠覆命运的答案。 正因如此,才不会容许这一份对于答案的否定。 可最终不论什么样的答案,槐诗其实都不在乎。 他所追逐的,从不是这样的东西! 比结局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而活着! 轰! 无数焚尽的残骸之中,漆黑的烈日再度降下,喷薄万丈光焰,扩散的风暴吹尽所有。 而就在肃冷的日轮之中,槐诗的身影再度显现。 “我并不觉得一件事情有结局不好,但我不为结果而活,如同生命诞生不是为了死亡一样。” 槐诗望着大君,告诉他:“倘若你觉得,这一份毁灭和虚无应当是现境之答案的话,那么现在,就请让我向你展现——同这一份答案所相匹配的过程与价值吧!” 风暴在大君的面前被撕裂。 天阙之剑拦腰而断。 溃散的铁光之中,大君抬起了头,然后,终于看到了……槐诗所展开的双手,乃至,在掌心之上,那一柄渐渐显现的神之楔! 如此熟悉。 昔日的太一和今日的太一两者所追逐的救赎,灵魂,源质,乃至一切……尽数流入了铸造之中,最终,化为了一柄庄严的朱红之弓! 万物的欢歌仿佛在耳边再度响起。 天空、大地、海洋、山峦,现境,地狱,深渊,乃至一切。 所有的鸣动,一切的节律,万象的运转,尽数汇聚于此弓之中,化为了上一缕纤细到近乎无从察觉的弦。 这前所未有的寂静里,弓弦在槐诗的手中缓缓开启。 自弦与弓之上,有黑暗和光芒流溢而出。 救世主和灭世者的力量彼此纠缠,深渊之烈日和现境之太一的本质再度重叠。自毁灭要素的升腾之中,足以将一切彻底毁灭十二次的力量显现其中。 于是,举世黯淡,一切的色彩都尽数消失无踪。 所存留下的,便只有那箭矢之上渐渐所显现的纯白! 可当它所显现的瞬间,便好像充斥了一切,令一切都被这一片无穷之白所笼罩,再无处可逃。 如此纯粹的色彩,映照在大君的眼瞳之中。 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期盼,警惕与渴求……于是便再无法克制,那愉快的大笑声! 如此的久违了。 大敌啊,你终于从我的眼前再现! “那便来吧,现境之人。” 大君大笑。 无穷深渊真髓的流转之中,他抬起手,桎梏灾厄,重塑毁灭,正如同将无穷的地狱都握在了手中那样。 这一瞬,偌大深渊之中,再无任何的光芒,一切的雷霆自此处收束,显现出纯粹的质量和锋芒! 抬起。 对准了前方的烈日。 以此一击,印证至强何在! 就这样,再无任何的保留,满怀着期待,满怀着渴望,向那贯穿所有的纯白之光发起进攻……去再一次的,去迎接那个既定的答案! 槐诗,松开了弓弦。 死寂的世界中,有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便是毁灭的鸣动了。 有那么一刹那,万象彻底的停滞。 一切如同冻结。 自一切的感知之中,所发生的景象都出现了如此鲜明的断层,明明上一刻一切好像都未曾开始,可当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 任何的感知,都已经无法再观测到那凌驾于一切灵魂极限之上的变化。 所能够感受到的,便只有颤栗和恐惧。 自扩散的余波之中,一切地狱都无声的化为了尘埃,偌大的渊暗区,都变成了历史,不复存在。 破碎的残骸之中,王座依然高耸。 湮灭所有的余波席卷,冲击,可在这之中,风暴主祭依旧死死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抬起头,瞪大了眼瞳。 任凭双眸在残光之中烧尽。 急不可耐的,看向了最终的结果。 然后,便忘记了呼吸…… 就在无数地狱的尘埃之间,漆黑的日轮,无声的崩裂出一道缺口。漆黑的色彩如同血那样,从其中升起,无声的扩散…… 有破碎的声音响起。 自槐诗的灵魂之中…… 他缓缓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前,那贯穿身躯的一缕雷光,宛若剑刃一般,将他钉在了烈日之上。 猩红的血自创口之中,无声的流出。 渐渐干涸。 “真可惜啊。” 大君轻叹。 …… 离宫的最高处,枯萎之王缓缓的收回了视线,只是伸手,端起了身旁的酒杯。 可酒杯中却空荡荡的。 再无涓滴。 往日的酒,已经喝完了。 孤独的皇帝愣了一下,无声一叹,将手中的酒杯抛向了楼阁之外的深渊里,再不留恋。 哪怕以后,整个世界美酒都摆在自己的眼前。 可自己还能再去找谁喝酒呢?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去。 那一刹那,崩裂的声音,终于从大君的躯壳之中响起……宛若冰川破裂,山峦坍塌那样,延绵的毁灭,再无法断绝。 就在槐诗的面前。 当最后的雷光消散,曾经的深渊至强再没有前进的力气。 曾经凌驾于物质之上的身躯,再度回归了物质,而掌控所有的力量,却已经荡然无存。在破碎的灵魂之中,无数灾厄如血一般的流出,升起。 归入了漆黑的烈日之中。 只剩下那一支断裂的苍白之箭,贯穿在身体之上。 就这样,在胜负的天平之上,投下了至关重要的砝码。 可大君却未曾留意。 只是专注的凝视,望着槐诗胸前的裂口,还有那一缕渐渐消散的雷光,以及,未能彻底贯穿烈日的裂痕…… “这就是只差一点的感觉吗?” 他自嘲一叹,恍然大悟。 明明可惜过对手那么多次,却从未曾这么的可惜过自己。明明遗憾过敌人那么多次,可最遗憾的,竟然是为自己。 如此可笑。 可是,又何其畅快。 明明胜利如此甘甜。 但失败却也能美妙的让人意犹未尽。 “胜负已分,大君。” 那一刻,自不可挽回的崩裂和解体之中,他终于听见了槐诗的声音,可却又忍不住想要发笑。 “现在,你是大君了,槐诗。” 如同虚假的结果被真实的结果所代替了那样。 新的至强踏过旧的尸骨,因此而成。 自雷霆的败北之中,深渊的烈日冉冉升起,普照所有。 “看来我的答案,就只能到这里了。” 曾经的至强抬起头,看着更胜过自己的对手,满怀着祝福与期盼:“从今往后,由你来决定一切。” 不论是雷霆之海的存续,地狱的结果,深渊的生灭,亦或者是应当让灵魂去追逐什么样的答案…… 但现在,去做你应当做的吧。 大君。 他微笑着,缓缓的低下了头。 领受结局。 于是,日轮之中,有剑刃的锋芒再现,缓缓的升起。 恰如毁灭与死亡那样。 “永别了,巨人。” 无人回应。 只有孤寂的弧光一闪而逝,斩断了自无数时光之前延续至今的时代,自这一刻,为曾经的荣勋和辉煌,划下句点。 这便是巨人的结局。 当漆黑的日轮再度笼罩地狱之王的御座之上时,无数地狱的残骸之中,只有一个身影向着终点缓缓走来。 庄严的白衣之上,已经被一片血色所染红。 如此刺眼。 这便是昔日雷霆最后的遗留。 就在王座之前,槐诗回头,看向所有的统治者,最后向着他们发问:“现在,还有人想要挑战我么?” 死寂之中,再无任何人胆敢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人胆敢去直视那一双眼睛了。 于是,槐诗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御座之上,告诉他们: “那么,你们可以叩拜了。” 沉默之中,佝偻的风暴主祭低下了头,领受了这一份大君的谕令,拜倒在王座之前,献上忠诚。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再无一人胆敢迟疑。 就这样,向着新的大君臣服,效忠,然后,献上所有。 自深渊的烈日映照之下,朝见至强!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亡国之重 前所未有的光芒笼罩了一切。 沸腾的黑暗里,火焰如雨水那样落下,而深渊在哀鸣中,渐渐的崩溃……漆黑的烈日自深度之上,缓缓降下。 在扩散的光焰中,好像有看不见的大手,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尽数抹除。 自新的深渊至强诞生之后,崩溃就开始再一次的加速了。 雷霆之海的一切被尽数吞吃,所有的灵魂和宝藏被新的大君夺走,一切生命迎来了最后的审判。 再一次的包容了无穷灾厄,甚至将昔日的大君也彻底焚尽之后,那一道日轮越发的残虐狰狞。 只是运转,便仿佛在深渊中撕裂出一道道缝隙。 渊暗区的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 伴随着日轮的下降,深度之间所有的地狱已经尽数被焚尽,解离,归入了那一片烈日之中。 同时,也令所有的幸存者都为之恐惧和彷徨,本能的逃亡,汇聚,试图逃向更深处,逃脱死亡。 汇聚在最后一个还有能力反抗的地狱之王麾下。 可偏偏烈日却并不匆忙,如此缓慢,只是戏谑的俯瞰,凝视着一切不自量力的反抗和窥探。 任由他们汇聚在一处。 并发自内心的期待着,他们能为自己找到一些小小的惊喜和麻烦…… “又变了,你们看到了吗?它又变了!” 亡国的领土的边缘,那一片血水所划出的边界后,天工卿呆滞的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繁复水晶仪器上的刻度。 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连日以来,他蹲守在这里,不断的观测着那一道渐渐降下的毁灭之日,可每一次观测,所带来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质量、体积、干涉范围、性质、本源乃至面貌…… 宛若永恒不变的漆黑日轮中,无时不刻的在产生着蜕变和进化,前一刻的安定被打破之后,所显现出的便是令人越发绝望的狰狞。 到最后,那日焰之中所升腾的恶意,几乎已经将整个亡国的领域都笼罩在其中……就像是,看不见的大口一样。 他们即将落入黑暗的腹中。 “现境那群疯子,究竟造了什么怪物出来……” 天工卿抄录卷轴的手指无法克制的颤抖:“再这么膨胀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整个亡国都要被它吞掉了。” “那不如干脆投降如何?” 死寂里,律令卿面无表情的开口‘建议’道:“反正天工卿也未曾对现境出过手,倒不如倒戈卸甲,弃暗投明,说不定将来在天文会的新世界里仍不失王侯之位呢。” “律令!你……” 天工的表情暴怒的抽搐着,几乎捏碎手中的卷轴,遍布血丝的眼瞳瞪向了那张冷漠的面孔,几乎恨不得要撕碎那张破嘴。 “我什么我?” 律令漠然:“如今在下已然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话大可直说。倘若今日我为亡国宰执,如天工卿这般动摇军心的家伙,早就被我亲手斩了。” “够了。” 暴怒的低喝声响起。 白蛇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话语。 “到此为止吧。”苍老的大臣面无表情:“大战在即,众卿潜心用事即可。” 于是,与会者们不欢而散。 这反而是在白蛇的预料中,这种状况下能欢歌而归才是真的怪事,只是,在回去的路上,他总是回头,看向身后。 律令卿依旧沉默,神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漠和阴沉,眼神如刀,神采可憎。 毫无任何的动摇。 只是,倘若换做往常的话,又如何会说出那一番话来呢?哪怕再如何不耐烦,也不过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罢了。 他未曾见过律令如此失控的样子。 “是害怕了吧?”走在前面的白蛇忽然问。 “……” 律令卿沉默着,没有说话。 步伐未乱。 只是眼神越发的阴沉,难以压抑……眼瞳最深处的躁动。 天穹之上,一线流光坠落。 落在了白蛇的手中。 白蛇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沉思了片刻。 “陛下召集,朝会,跟我来吧。” 他想了一下,严肃的警告:“切记,不要君前失仪。 律令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可很快,他便终于恍然…… 当他在大殿之内,见到了那个不应该属于这里的身影时,那一瞬间,几乎无法克制杀意和出手的冲动。 即便是登门的恶客未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笑容如此和煦。 在大殿的最高处,枯萎之王懒洋洋的挥手,示意他们入座,不要浪费时间。而视线,却落在了那个站在最中间的身影上。 “真巧啊,槐诗。” 枯萎之王咧嘴:“我刚刚还在同伽拉说你什么时候会来呢,没想到如此飞快。” “陛下哪里的话,已经有劳各位等候这么久,在下怎么还好端着架子不放呢。”槐诗淡然微笑,发问:“那么,我的来意,您应该清楚了吧?” 枯萎之王点头,说:“可以。” 令槐诗微微一怔。 困惑。 几乎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然后,便听见了枯萎之王的话语。 “八十一亿。” “嗯?”槐诗皱眉。 “八十一亿个灵魂的位置,在你们的天国里,这就是亡国的条件——朕同意你的要求,并愿意同你商谈,怎么样,意下如何?” “……” 槐诗沉思了片刻,微笑渐渐消失:“也就是说,陛下愿意加入天国计划?” “自然如此,或者说,迫不得已。” 枯萎之王坦然的回答,瞥这他那一丝诧异的神情,再忍不住大笑出声:“你该不会将朕当成大君那般的蛮夷了吧? 正确评定敌我之实力也是皇帝的职责。 如今你挟现境而至,成就深渊至强,在朕看来已经足够棘手了。即便是不败,也不足以阻挡你再带来什么不可逆的破坏了。 与其两败俱伤,为何不探求更好的解决方法呢?” 他微笑着说道:“所以,倘若你愿意点头的话,朕不介意再丧权辱国一些,向现境低一回头……称臣和纳贡也不是不可商量。” 槐诗沉默着。 自枯萎之王身上,所感受到的,是和大君截然不同的气息……可自观察和感受之中,却充斥着无数的迷雾,还有幻影。 令他也看不真切。 只是纯粹以诚恳和坦荡而言,枯萎之王确实已经毫无保留。 可条件太过于苛刻。 已经不再可以探讨的范围里了。 他遗憾的摇头:“不行,没得商量。” “那么,四十亿吧。” 枯萎之王似是无奈一般,感慨道:“朕已经让步了,槐诗。” “不可能。” 槐诗依旧断然摇头。 “……” 枯萎之王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未曾厉声作色,可也没有笑容,自平静的令整个离宫都陷入了沉寂,再无任何的声息。 就连九卿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断他和槐诗之间的对话,纵然有再多的话想要说…… “那么,十五亿呢?”枯萎之王最后问道。 “还是太多。” 槐诗摇头,抬起了一根手指:“雷霆之海的名额是一千个,我能保证的是巨人之血的传承。 亡国也可以有一千,但除此之外,我可以保证给陛下最大的自主权,哪怕您向在新世界里想要再造亡国也没关系。” 枯萎之王再问:“除此之外?” “没有了。”槐诗说。 “没得谈?” “对。”槐诗点头。 “那真遗憾啊。” 枯萎之王终于笑起来了,摆手:“谈判已经结束了,槐诗。去准备战争吧,你想要的我都有,就看你是否能从朕的手中夺走了。” “我会的。” 槐诗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身影消失在黑暗之光的照耀里。 离宫内的大殿中,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绝罚卿的呼吸渐渐浑浊,眼瞳自震怒之中被血色所充斥。 可终究,未曾有所动作。 一言不发。 “如何啊,众卿,为何如此凝重的模样?” 枯萎之王撑着下巴,好奇的问道:“难道你们都在暗运心力,想要咒杀槐诗么?那我可要期待一下了……还有白蛇,往日的雄谈阔论呢? 说来让朕听听吧,别那么无聊。” “陛下心意已决,作为臣子,除了效死之外,再无可说。” 白蛇的声音沙哑:“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耻辱了……” 主辱臣死。 可因为自身的无能,竟然让亡国遭遇如此深重的屈辱! 竟然迫使皇帝向其他人低头,甚至再三让步,以至于如此狼狈……哪怕只是看着,就已经快要无法克制这一份悲凉和怒火。 除了血洗之外,再无抹除这一耻辱的方法! “这么说来,朕偶尔再无能和昏庸一些,倒是一个催促尔等奋进努力的好办法了。” 枯王咧嘴,戏谑一笑:“我原本以为你要说一番十胜十败呢。” “无需十数,彼等真正的败因只要有一个就就够了!”白蛇叩首,断然回答:“那便是他胆敢敌对亡国,胆敢同真正的皇帝为敌!” “哈哈,哈哈哈哈。” 枯萎之王大笑,指着他的面孔,乐不可支:“白蛇,唯独这种时候才像是个弄臣啊……只是,以你之见,如今的九卿便能够同那样的对手为敌么?” 白蛇沉默。 寂静中,面色铁青。 “如众卿之所见,亡国已自汝等的面前蒙羞,前所未有之耻辱就在眼前……这么久的时间里,朕再未曾理会国事。 到现在看来,昔日所约的条章,也该变一变了。” 枯萎之王的笑意不见,冷声说道:“朕意已决,显现亡国之重,奠定深渊之础,真正的铸就永世之国。 妄议者斩,违抗者斩,动摇者斩!” 自死寂之中,皇帝的御令自离宫之中回荡,响彻在所有九卿的耳边,如此冷厉: “——事已至此,众卿可还有话要说么?” 漫长的死寂之中,白蛇下意识的抬头,张口想要说话,可却看到了皇帝的眼瞳,如此冰冷,令他僵硬在原地。 再无话语。 只有颤栗的声音响起。 “臣斗胆,望陛下三思!” 天工卿摘下了头冠,向前叩首,“深渊之础还未曾完成,还差三个纪元的进度,所欠缺的材料众多,血税的搜集也未曾达到进度——” “血税的空缺不必担心。” 枯萎之王挥手,“既然那么多统治者想要仰赖朕的庇佑和亡国的荣光,那么不妨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一个同亡国共享永世荣光的机会。” “至于材料……朕的宝库之中,不是有的是材料么?把那个地狱之王的心脏和灵魂也全部拿去!” 枯萎之王停顿了一下,嘲弄一笑:“倘若还不够的话,不是还有朕的么?身为亡国之君,还能有个地方发挥一下余热也不错。” 天工卿如遭雷击,下意识的张口,想要反驳。 可不只是他,此刻,所有人都已经再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们的面前,一道道宛若永恒晦暗的气息显现,无穷癫狂和绝望所汇聚成的亡国之重里,御座之上的枯萎之王终于真正的睁开了自己眼睛。 依旧微笑着,俯瞰着属于自己的臣民和国土。 再不容许任何的忤逆。 “永世之国,将自朕之手中开创。那么就让朕同这永世之辉煌同存吧。往后的时代,自今日奠定。” 再无反驳和动摇的余地。 这便是至高无上的御令! …… 漆黑的日轮之中,槐诗睁开了眼睛。 自亡国之中归来,俯瞰着最后的敌人。 同此刻的深渊烈日相较,庞大如亡国似乎也不足为惧了,只要按部就班的降下毁灭就好。 再没有人能够阻挡天国计划的推进。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回忆起了自离宫之中所见到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同枯萎之王如此接近。 可却感觉什么都难以看清。 哪怕是深渊之烈日,也无法照亮那一片灵魂之中的迷雾和阴影……在那一张平静的面容之上,还隐藏着自己所未知的阴霾。 很快,他便听见了遥远的鸣动。 宛如深渊的呐喊。 钟声。 高亢的钟声响起了。 就在离宫的最高处。 枯瘦的白蛇伸手,握紧了面前的钟杵,倾尽全力,叩响深渊之声。 宏伟的波澜掀起,浩荡席卷,将一切都囊括在其中。 延绵不绝。 令所有血水的覆盖范围内,一切的生灵都愕然的抬起了头,侧耳倾听着这一份来自亡国之主的御令。 可令他们呆滞和茫然的,是钟声未曾断绝。 十声、百声、千声…… 自持杵的白蛇早已经难以站稳,口鼻之中的血色不断渗出,已经快要无从符合那一份恐怖的压力。 但钟声依旧延绵,扩散,渗透在每一寸领土和地狱之中去。 令那涌动覆盖了整个深渊底层的血水,都为之掀起了波澜,惊涛骇浪自其中显现,涌动着,便渐渐的,交织出比深渊烈日还要更加庞大的,诡异旋涡! 再然后,惨烈的嘶鸣声响起。 比烈日要更加恐怖的引力,骤然涌现。 惊恐的呐喊,卑微的哀求,亦或者是绝望的嘶吼和诅咒。 槐诗能够看得见,一个又一个的庞大生命自血水的呼唤之下湮灭,一道又一道灵魂的闪光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归于离宫之中…… 简直是屠杀。 槐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此刻,亡国的领域之内,一切的生灵,都在钟声的血水的感召之中迎来死亡。即便是统治者也无法抗衡这一份来自皇帝的意志。 所有的生命被血水抽去,所有的灵魂自钟声中流逝…… 曾经宛若星海一般庞杂众多的源质波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运转,到最后,汇聚在离宫之中,化为足以同烈日相较的耀眼辉光。 就在皇帝的御座之上! 也令最后的谈话,迎来了终结。 “差不多到时候了。” 教辅卿怅然回头,看向了渐渐失去生命的深渊和亡国,最后,收回了视线,郑重的躬身。 参拜眼前的皇帝,致以最后的礼赞,一丝不苟。 “陛下,容臣告退。” “去吧。” 枯萎之王看着他平静的模样,颔首道别:“亡国之础,因你而成。” “不胜荣幸。” 教辅卿微笑,身影缓缓消散。 自溃散之中,无穷血色自他的身躯之中奔流而出,滔天的血浪奔涌着,潮声响彻深渊。 最后的枷锁被解开了,笼罩亡国的恐怖旋涡迸发轰鸣,包裹着所有的地狱,充斥仅存的深度,化为了无穷的海洋。 而在海洋的正中,就在深渊烈日的俯瞰之下,离宫再度显现。 只是,这一次,那华丽的宫阙却未曾再度升起。 而是,降下! 向着深渊的最深处,无穷地狱的最底层。 无数剥落的碎片之下,显现出以不知多少统治者的威权所打造而成的庄严轮廓。 宛若利刃一般。 向着深渊之底,刺出! 混沌之海无声的开辟,那一片充斥着无穷混乱和未知的虚无之海,被一层层的剥开,撕裂,斩断。 令真正的深渊之底终于显露而出。 乃至,那被无穷灾厄所淹没的伟大创造…… 难以想象,在深渊之底,竟然还存在着如此宏伟的结构,令槐诗也不由得陷入震惊之中。 那一片永远充斥着灾厄和毁灭的虚无之海里,还有着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圣所,石碑,乃至繁复到哪怕是槐诗也难以分辨清晰的矩阵。 他们悬浮在不断变化的黑暗里,早已经全部嵌入了深渊之中,链接了所有的深度,把控了一切的循环和变化。 不知付出了究竟多少的牺牲,耗费了多么久远的时光。 一个又几个纪元的残酷征募和徭役,倾尽亡国之力尚且不足,哪怕汇聚了大半个深渊的力量也无法彻底完成这般恐怖的创造。 要将控制一切的脉络和枢纽,植入了深渊的本质之中,令亡国的铁律同深渊的真髓结合…… 可现在,当离宫降下,如同钥匙一般,接入这繁复的构造和矩阵时,空缺的一切,终于迎来完整。 最后的钟声响起。 宛若一切的哀鸣。 无穷血海所形成的旋涡骤然坍缩,向内,向下……就如同没入看不见的大口,不,应该说,被整个深渊所吞食! 抽尽了无数生灵的血液和灵魂,不惜一切代价的去补上庞大的空缺,哪怕是牺牲所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这便是永世掌控深渊的伟大之物! 真正足以撑起亡国之重的永恒之础—— 现在,只差最后一片至关重要的拼图了。 只差…… ——皇帝本身! “这个时候,究竟要说点什么才好呢?” 枯萎之王平静的抬起头,任由无穷锁链自黑暗中浮现,一层层的缠绕在自我的灵魂和身躯之上。 一点点的,将他永恒的桎梏在这一片虚无之中。 可他却并无动摇。 反而,满怀着欣喜和愉快。 眺望着一切。 望向了自己的敌人,那高悬在深渊之上的毁灭烈日。 “啊,我想到了。” 自沉吟之中,皇帝拍了拍御座的扶手,昂起头,微笑着,向着远道而来的挑战者致意。 那一瞬间,无穷的亡国之重与此显现,就在他的手中。凌驾于烈日之上的恐怖辉光,自他的眼瞳之中涌现,洞彻所有! 他说: “——朕即亡国,朕即深渊!” 于是,深渊醒来! 就在槐诗的面前,就在烈日之上……虚无的深渊里,无穷深度之间,有一双眼瞳和隐约的面孔,骤然浮现。 俯瞰! 再然后,五指的轮廓自四方显现而出。 猛然合拢。 如是,紧握烈日,总不容许它升起亦或者降下! 来自皇帝的意志入住深渊之中,掌控所有,以自我之灵魂,彻底的更替了深渊的核心。 延续了漫长时光的伟大工程,终于完成。 此时此刻,触目所及的一切,便都是亡国的显现! 现在,至上的统御之主,降下了桎梏和惩戒……可即便是偌大的深渊,也无从封锁那残虐之光! 日轮运转。 万丈光辐如利刃一般回旋,自深渊之手上切出了一道道庞大的缺口,到最后,居然有一根饱受创伤的手指,率先分崩离析! 可桎梏却并未曾随着五指的松脱而消失。 反而越发的强大! 再不容许槐诗,前进分毫! 御座之上,枯萎之王微微低头,看到左手上悄无声息消失的尾指,不由得自嘲一笑。 “嘿,每次拔剑都只会割伤自己……看来朕还真是不擅长斗争这种东西啊。” 他开口问道:“叔父,总帅全局的职责就交给你了……可还有同深渊至强对敌的气魄么?” 绝罚抬起头,肃然回应:“臣,万死不辞!” “可死便行了么?” 枯萎之王无所谓的摇头一笑,只是对他说:“如果你输了的话,那我就死了。” 绝罚僵硬在原地,呆滞。 眼瞳收缩。 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皇帝的面孔。 皇帝依旧平静,毫无动摇。 就像是过去一样,就像是当年一般。 那个失去一切的年轻人一般,骑着一匹病马,一路狼狈的逃亡,在他身后,先祖的基业在火焰中哀鸣,焚烧殆尽。 可他却从未曾回头去看一眼,只是昂着头。 执着的看向前方。 现在,那一双眼睛再一次看向自己了。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保护亡国了,叔父。” 枯萎之王看着他,那么郑重的恳请: “请你,保护我吧。” 然后,自呆滞之中,绝罚便再看不清晰。 一切都在迅速的模糊。 当遗失了多少年的使命再一次归来,前所未有的振奋和狂喜中,他却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 无法克制自己的眼泪和欢欣。 亡国、领土、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让自己胜过一切的理由和使命。 无法克制的狂笑。随之而来的欣喜,乃至,这一份已经无法再压抑、更无需再压抑的力量。 自离宫的动荡之中,他抬起了头,向着自己的皇帝保证: “——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那一瞬间,绝罚卿的身影也随着教辅卿一同,消散在虚空里。 可就在烈日的前方,无穷烈光奔流之中,竟然有仿佛充斥整个深渊的庞大身影缓缓显现。 肆意的调动着这一份由皇帝所授予的威权,令深渊之神魂,与此显现! 无穷之毁灭自他的意志之中显现。 昔日铭刻在深渊历史之上的无数恐怖灾害,被燃烧的灵魂所缔造而出,自他那狂热的大笑声里,彻底吞没所有! 摒弃了癫狂,又舍弃了理智。 现在,当面对那毁灭的烈日,他连这一份自我也彻底牺牲……不惜所有,只为了保护自己的皇帝! 于是,自那一片灵魂的虚无之中,便只剩下了连烈日也无法烧尽的决心和信念。 他终于成为了亡国的化身。 真正的,深渊绝罚! “死来!” 铺天盖地的毁灭风暴,挥洒而出! 槐诗微微一怔。 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惊叹和赞美。 不论是亡国最终的创造,还是眼前的敌人——从未曾想象,如此离谱的力量,竟然能够再一次的迎来蜕变。 当穷尽深渊之变化和灾厄之极限的力量,真正的同深渊结合为一的时候,他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一片虚无。 而是古往今来,无数纪元之中,深渊之中所涌现出的一切力量! 可遗憾的是…… 自其中,再找不到如同昔日的雷霆大君那样让他为之毛骨悚然的威胁了! 哪怕穷尽深渊,那样的灾厄和巨人,依旧无从重现。 正如同,深渊烈日本身一样! 而现在的槐诗,也已经不再是曾经登临至强之前的槐诗。 “总算,可以稍微认真一些了。” 槐诗伸出手,向着眼前的敌人。 无穷黑焰奔流,汇聚,锻造浩荡铁光。 再无顾及,全力以赴! 在一个弹指之内,偌大的深渊都沉浸在了如同潮汐一般延绵不绝的动荡之中。 自从雷霆大君逝去之后,崭新的冲击又一次的猝然而至,只不过已经再没有受害者这种东西存在。 一切交战领域中的活物,早已经被亡国尽数杀尽,以无穷灵魂和生命,塑造出这活化的深渊。 深渊从长梦中苏醒,同烈日作战。 然后,一切都如泡影一般,迎来了溃灭和死亡。 在高亢的钟声里,亡国的领域之中,数之不尽的烈光升起,那些埋入国土之内的威权尽数激发,将偌大的亡国变成了彻底的战争工具。 不论是最纯粹的物理冲击,亦或者是虚无缥缈的诅咒,无孔不入的干涉。近乎足以冠以无穷的围攻之中,烈日已经沐浴在战争的风暴之中。 就这样,烈日悍然坠落。 突破了绝罚的拦截,正面碾碎了虚空中浮现的深渊绝壁,如同从纸门之后轰然突入的泥头车一样,正面砸向了亡国的国土之上。 一座座地狱在引力之中翘曲,崩裂,坍塌,化为残骸和废墟。可废墟同样也很快被虚无之火所点燃,自毁灭要素的送葬之下,向着四方放射。 侵蚀、破坏、掌控和转化。 神意修订与毁灭要素……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人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幻觉,如此层出不穷的手段和恐怖的破坏力,究竟哪一边才是绝罚? 但不论哪一边才是真正的九卿,此刻两者所做的事情已经再无区别。 倾尽所有、全力以赴的对决,毫不保留的对一切施以蹂躏和残虐,播种灾厄,收割灭亡。 自两者的纠缠之中,如有实质的深度风暴被双方彼此拉扯、缔造,在整个深渊中上下游走,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尽数归于虚无。 渐渐的,直入亡国的最深处。 如同枯萎之王所预料的那样,面对如此程度的敌人,一旦双方彻底开战,不论胜负,最终所得到的便只有一片焦土和残骸。 己方所追逐的是胜利,可槐诗所想要的,却只有一切的毁灭! 不惜将缔造出比深渊更加狰狞的深渊,将地狱变成更加惨痛的地狱,踩着毁灭的所有,他要去往新世界的天国。 海天原、万邦敬拜所、圆重山、白谷…… 自天阙之剑的贯穿和劈斩之下,不知多少地狱自一剑之中湮灭,唯有灾厄的洪流如血一般从其中喷薄而出。 紧接着,又自日轮之中焚尽。 “还差的太远!” 槐诗反手,将身后再度显现的绝罚之精魂,瞬间贯穿。无穷星辉所勾勒而成的宏伟轮廓在黑日的焚烧中溶解,坍塌,溃散。 可紧接着,便深渊之化身便再次重生,化为了凄白的旋涡,将烈日桎梏在这吞没整个亡国的风暴里。 绝望的海潮席卷,笼罩了死寂的海洋、空空荡荡的天穹,和一座早已经逝去生机的山峦。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尽数冻结。 包括深渊烈日在内。 以亡国之领域为牢笼,将他压制在其中! “那个怪物已经深入了陷阱,在下差不多也应该告退了。” 离宫的殿堂里,律令卿仰望着渐渐爬满白霜的狰狞日轮,缓缓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皇帝。 皇帝没有说话。 律令卿犹豫了一下,又坦然一笑,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拱手,最后一次向着自己的皇帝行礼。 “本不想说什么厌人的话,可到最后,却又实在不吐不快。” 律令卿肃然叩首:“唯愿陛下此后能够摒弃酒色,励精图治,重整亡国,奠定永世之基业。 到时,圣意威加万物,自然就不必有如我这般的家伙再喋喋不休了。” 枯萎之王沉默着,看着他。 渐渐的看不见了。 自这最后的奉献和牺牲里,律令卿彻底的消散,所有的一切尽数融入了深渊之础中去。 飞灰之中,有清脆的声音响起。 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滚落在了地上。 一只华贵的金杯。 静静的倒映着烈日的辉光,破碎的宝石焕发光彩,令皇帝愣在了原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是被他抛入深渊中的酒杯…… “居然被你找回来了?” 他闭上眼睛,自嘲一叹:“明明在意的不得了……可到最后,都不给朕再饮一杯的机会吗?” 无人回应。 只有寂静里,皇帝抬起了眼睛,喝令:“酒来!” 颤栗的侍从上前,捧起酒杯,再度为皇帝斟满美酒,可这一次,皇帝举起之后,却再没有一饮而尽。 只是轻叹着,将杯中的酒倒进了风中,落在了地上。 沃灌深渊之础。 于是,便有崩裂的声音响起了,自亡国的庞大领域之中,无穷地狱之间,仿若巨柱一般的猩红结晶增长而出。 铁律自血中运转,自此刻显化,来自律令卿的威权真正的融入了深渊之中,将这一份源自亡国的御令铭刻在每一寸深度之中。 无穷猩红的巨柱彼此交错,宛若枷锁一样,封锁在漆黑的日轮之上。 截然不同的秩序化为了看不见的锁链,开始同槐诗争夺对万象的掌控,要将一切都纳入了皇帝的意志之中! 轰鸣声越发的高亢。 在在律令和绝罚的压制之下,战斗却越发的激烈,恐怖的源质波动化为狂澜,肆意的席卷冲撞。 离宫震荡,无数尘埃落下。 脚步声响起。 戎装的守卫踏入了宫殿,半跪在了地上。 令皇帝不快的抬起眼睛,冷声发问:“你也要向朕道别么,伽拉?” “臣……” 伽拉低下头,恳请:“臣请领受戍卫卿之责。” 枯萎之王没有说话,看着他,许久,挥手。 “……去吧。” “多谢陛下。” 伽拉抬起头,笑容愉快:“在深渊里流浪了这么多年,在下见过不少的纪元,可唯独跟随在陛下的身边时,才觉得如此欢欣和愉快……只可惜,再也看不到陛下解脱重担的那一天了。” 摘下了头盔,卸下盔甲。 亡国的走狗微笑着,向着自己的皇帝献上最后的朝拜,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还望陛下此后珍重。” 清脆的鸣动自剑刃之上升起。 再然后,随着伽拉一同,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绝罚卿的咆哮,深渊之化身怒吼,伸手,贯入了亡国领域的最深处,握紧了那喷薄而出的炽热焰光。 拔出! 无穷灾厄升腾之中,汇聚深渊一切锋锐的长锋自亡国的领域中,缔造而成,向着烈日斩落。 ——这便是亡国之剑! 可并没有过去多久,大殿之中,脚步声再度响起。令沉默的皇帝,再忍不住勃然大怒。 “滚出去!” 皇帝抬头怒喝,“生长卿,连你也……” 可来的人,却并非是生长卿。 是白蛇。 还有他手中所捧着的那个盒子,骨质苍白,仿佛萦绕着无穷的生机和变化。 那是……生长卿的威权。 可沉睡在离宫最深处的那个魂灵,已经无声消散。 再也不见。 “他说,以自身之拙劣,纵然复生也于事无补,不如……献上这仅有的残躯,以供陛下驱策。” 白蛇低着头,不敢再看皇帝的面孔,只是重复着同僚的遗言:“以卑贱之躯,纵然九死,已然难以报偿万一之恩遇,还望陛下宥恕。” “……” 皇帝没有说话。 自寂静里,只听见了自嘲的轻笑。 “到最后,连死都不怕,却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敢同朕来讲了么?”枯萎之王轻声问:“白蛇,朕是否暴虐昏庸过甚了?” 白蛇沉默,没有回答。 枯萎之王挥了挥手,白蛇离去。 只有那白骨之匣无声消散,浩荡的魂灵和变化融入了离宫之中。 再然后,是化生卿。 接下来,是天工卿…… 直到最后,九卿尽数归于深渊之础,从此同亡国永世合一。 离宫之外,动荡深渊的恐怖斗争越来越高亢,活化的深渊越发的暴虐,癫狂,调动着这一份源源不断汇入己身的力量,同烈日厮杀! 可在毁灭的狂澜,斗争的潮汐之中,离宫却只剩下了一片寂静,唯有尘埃簌簌落下。 如同往昔废皇的冷宫。 即便是手握着酒杯,却已经再无人能够对饮。 不论多么耀眼的烈日辉光洒下,却只能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如此孤独。 “这便是亡国之君的下场么?” 枯萎之王依靠在永恒的王座之上,无声一笑:“倒也同我相得益彰。” 无人回应。 他闭上了眼睛。 倾听着那笼罩无数深度,仿佛要将深渊都彻底撕裂的巨响,却不由得回忆起往昔。 曾经,这一切尚未落入地狱时的景象。 那些模糊的回忆,就仿佛再一次的清晰了起来。 不论是漫漫长夜里燃烧的烛光,亦或者是沐浴在圣恩中的城池,高耸入云的圣殿,亦或者,本以为早已忘却的,父兄的模样。 自苍翠的群山里,他们骑乘着快马,追逐着猎物,满载而归,自夕阳将要落下时,燃起篝火,得意的欢歌庆贺。 于是,在这寂静里,有古老的曲调响起。 沙哑又模糊,回荡在寂静的宫殿里,呼唤着一切曾经的模样,就好像来自那些遥远的旧时光。 宫殿之外,白蛇愣在了原地。 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地动天摇的巨响中,已经无法分辨它的曲调。 可枯萎之王依旧轻声哼唱,出神的回想着那些断续的旋律,那些破碎的歌声就像是孤独的飞鸟一样,展翅飞起。 自坍塌和破碎的地狱中升起,掠过了风暴和灭亡,自由的飞到了深渊的尽头去。 赞颂辉煌之世代,闪耀的灵魂,星辰的辉光。 当一切迎来终结,请赐予我们永远的沉睡和安详…… 许久,许久,断续的歌声消散在寂静里。 再也不见。 皇帝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轰鸣和巨响已经彻底断绝,也在没有了惊天动地的震荡,只有细微的崩裂声渐渐的蔓延。 宛若最后的悲鸣。 伴随着深渊之化身彻底破碎,亡国的领域分崩离析,渐渐坍塌。 自烈日的焚烧之下,无数矩阵渐渐崩裂,蒸发。 深渊之础之上,一道道裂隙浮现…… 不论是舍弃所有的决心和执着,亦或者是不惜代价的牺牲和癫狂,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安宁之中,迎来了消亡。 离宫内,仿佛永恒一般的的寂静被打破了。 有脚步声响起。 沉睡的皇帝抬起了眼睛,看向那个再一次走进殿堂的身影。 昔日和煦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在那一张染血的面孔之上,只剩平静。 槐诗。 “白蛇呢?”枯萎之王问。 “死了。” 槐诗伸手,将断裂的剑刃放在桌子上:“到最后,他守在门前,向我拔剑了……我没有留手,他恐怕也不需要我去可怜。” “总让人没办法。” 枯萎之王轻叹:“他从来都是死脑筋的家伙,认准一件事情就再也不听劝了,总是令人头痛。” 他伸手,拿起了白蛇的断剑,想要查看,但却只是触碰了一瞬,便收回了手掌。 不再去看。 “已经结束了,陛下。” 槐诗最后发问:“要认输么?” “是吗?” 枯萎之王摇头:“我可不这么觉得。” “确实,只要还有一个敌人活着,那么战争就还没有结束。”槐诗赞同颔首,“作为人君,要反抗到最后的话也理所应当。” “……算了吧,太麻烦了。” 枯萎之王想了一下,遗憾摇头:“以我的能力,连伽拉都有所不如,要同你这样的怪物去争斗,未免也太过于折磨了。 槐诗,难道你就不能为皇帝留一点体面么?” “不,只是对强敌予以尊重,仅此而已。” 槐诗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帝,毫无任何的放松。 自烈日的普照之中,他再一次的看到了那片仿佛永恒缠绕在皇帝灵魂之上的迷雾与黑暗。 可哪怕一直到现在,所谓的亡国之重,也未曾衰减分毫。它就在皇帝的灵魂之内,无时不刻的散发着恐怖的压力,但槐诗却难以窥见其中的本质和真容…… 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宛若无穷的鸣动。 “这是怎么了,槐诗?” 在破碎的宝座之上,皇帝一动不动,欣赏着他警惕的模样,慷慨的招手:“如此好奇的话,不妨再走近一些,倒也能看得真切。” 槐诗没有说话。 在寂静里,眼瞳被那一缕遥远的幻光所照亮。 伴随着深渊之础的彻底崩溃,离宫的坍塌和崩裂,缠绕在皇帝之上的束缚渐渐无以为继。 皇帝在随着自己的国土而一同逝去。 可破碎的灵魂之中,那些渐渐消散的黑暗和迷雾里,所升起的却是胜过一切的瑰丽的光芒。 如此灿烂。 令槐诗,忘记了呼吸…… 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才能够符合如此恐怖的重量。 此刻,当最后的锁链崩溃时,在地狱之王的灵魂里,所升起的……竟然是不逊色于现境的耀眼辉光! 他将自身的灵魂化为了容器,所创造出的,便是这般一触即溃的绚丽泡影。 可在这一片泡影之内,却好像包容着无穷的山峦、平原与海洋,波涛涌动,沧海澎湃…… 无穷灵魂的光彩运转在其中,他们的梦境自泡影的折射之中显现。 就如同一整个世界那样! “看到了吗,槐诗?” 枯萎之王微笑,“这便是胜过汝等现境的珍宝,真正的亡国之重。” 就这样,向着自己的敌人展示着属于他的王国,他的子民,他的一切。 这一份存留在他的灵魂之内无穷璀璨,无数沉睡魂灵所汇聚而成的静谧之海洋…… 这便是真正的亡国之重! 随着曾经的世界一同坠落和死去的,只有他自己。 在这一片己身一人的亡国之内,所有的子民和辉煌,得以保存和延续。 “胜负?输赢?不必再探讨输赢了,槐诗。” 枯萎之王昂起头,向着眼前的敌人宣告:“朕早已经赢过了,不止一次!” 当现境难以延续的时候,他的王国便已经同深渊长存,当纪元一次次更迭的时候,他的国度依旧不朽。 自深渊的最深处长存。 自一次次血税的征募中,以无数的生命和灵魂延续这一份奇迹。在一次次诸界之战里,以瓦解的现境补全自身的残缺。 就这样,跨越了千年,万年,直到现在! 只有这一份无数灵魂的辉光,才是深渊之中真正宝贵的色彩,只此一分亡国之重,便已经是早已经凌驾于天文会一切创造之上的伟业! 可现在,就在皇帝的身躯之上,一道道裂痕浮现。 粘稠的血色缓缓流出。 当深渊之础彻底破碎,这一份统合了整个深渊的亡国之重便再无处可去,渐渐的将他彻底压垮。 他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哪怕槐诗什么都不做,他便已经注定死亡。 连带着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世界一起。 如此遗憾。 明明只差三个纪元,深渊之础就能够彻底完成了,届时,深渊将彻底在亡国的掌控之中。 永世无虞的美好国度,将得以显现。 而现在,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枯萎之王轻叹着,并不悔恨和愤怨。 只是惋惜。 却不知究竟应该更惋惜自己的王国还是亡国。 “为何到现在还不愿意放手呢,陛下?” 槐诗看着那庞大灵魂渐渐崩溃的模样,再忍不住摇头。 无从想象,世界上竟然能够有人用自己的灵魂撑起一整个世界,可倘若舍弃这样的重担的话,又能够掌控多少的灾厄和力量呢? 哪怕是同自己一战也不在话下吧?” “蠢话,朕的冠冕就在于此!” 枯萎之王傲慢的投来一瞥,“如果放手的话,我又还算什么皇帝?” 或许,自己死亡之后,这个世界也即将在洪水之中倾覆。可哪怕在生命结束之前,他都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的波澜显现在自己的面前。 纵然放手之后,或许能够一搏……但失去一切的皇帝,又有什么尊严能够继续独存? “可有这样的力量……为何会落入地狱呢?”槐诗问:“难道就没有想过真正的去拯救这一切么?” “唔?好像是有过吧?” 皇帝似是思索,可自渐渐袭来的昏沉中,最终,只是无所谓的一笑:“我放弃了。” 被反叛,被杀死,被否决,被舍弃…… 太多的失败了。 多到就连重整一切、挽救所有的皇帝都已经无能为力。 正因为正确,所以才被大部分人所拒绝。不论如何去引导,都难以让人正视自身的结局…… 与其漫长而艰难的苦痛,为何不选择幸福又平静的灭亡呢? 留下自己这样得不到幸福和平静的人在地狱中。 见证子民的价值。 作为皇帝,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更加值得满足的事情了。 这便是冠冕的意义。 再没有这样的结局,比这更适合自己。 鲜血无声的流逝,他渐渐的困倦,可依旧执着的维持着着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不断的消耗自己的灵魂,试图去弥补一道道的裂缝。 但裂缝依旧在扩散。 绚烂的光芒渐渐暗淡。 当灵魂竭尽的时刻,泡影中的世界迎来了破裂。 但在魂灵流逝和消散的光彩之中,却有一个又一个的模糊轮廓自宫阙之中浮现,不顾深渊对自己的侵蚀,艰难的抬起手,试图触碰他。 呼唤最后的话语。 一次又一次。 可那些魂灵的呐喊太过于渺小了,皇帝已经听不清晰。 他努力的抬起头,看向槐诗,神情变化,就好像,恳请一般: “他说……什么?” 槐诗垂下眼眸,不忍心去看皇帝狼狈的模样,回答道:“他说,已经足够了,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嘲弄摇头: “可朕还未曾满足呢。” 在那些渐渐湮灭的魂灵鸣动中,槐诗转述着来自他们的话语:“他们说,谢谢你。” “哈,真失败啊。” 皇帝靠在自己的御座上,笑容浮现裂隙:“竟然会有人感谢一个祸国殃民的独夫暴君么…… 朕之恩赐,与尔等何干?” 只是,明明如此述说,却忍不住努力的抬起手指,去握住那一只飘忽的手掌。 如此轻柔。 “喂,槐诗。” 垂死的皇帝呼唤。 槐诗说:“我在。” 枯萎之王,抬起眼睛,看向桌子上。 汇聚了昔日亡国所有威权的至上枢纽,那一枚独属于他的亡国之印。 在失去所有之后,这便是他所仅有的,最珍贵的宝物了。 “把那个拿走吧,我投降了。”皇帝望着他,“你说过,一千个名额,是吧?” 在他的手中,隐约的色彩显现。 最后的泡影之中,那些稚嫩的微光如同萤火一样。 在自己的世界陨落时,那些没有机会诞生的孩子们,他们沉睡至今,却未曾能够来到这个过于残忍的世界之上。 “亡国已经终结了,可他们的人生还未开始过……带上他们吧。” 枯萎之王伸出手,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那一份微光交托到了槐诗的手中。 “不必告诉他们他们来自何处,也不必再有皇帝了。就让他们将自己当做新世界才诞生的人一样,去寻觅自己的未来……” 自沉默之中,槐诗颔首。 珍而重之的将这一份微光,收入了自己的灵魂之中,在离去之前,最后道别:“永别了,陛下。” “永别了,槐诗。”皇帝微笑着祝福,“你就尽情的……去创造你所看到的……那个未来吧……” 就这样,自无数魂灵的簇拥和陪伴中,他闭上了眼睛,渐渐走向了困倦和安宁之中。 大门,无声的关闭了。 再无声息。 那一片静谧的黑暗里,皇帝和他的臣民们,永恒长眠。 这便是亡国的终结。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见证 “坍塌又开始了啊。” “这才是刚开始呢。” “已经够煎熬了……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那要看他的想法了……” 古老的殿堂里,那些乐器渐渐落满了尘埃。 窗前,摇椅之上的黑影凝望着那渐渐笼罩一切的烈日,轻叹着,许久,收回了视线:“现在,一切都要看他的想法了。” 深渊自火焰中燃烧,地狱在烈日的普照中倾覆。 一切的结局都将到来。 摇椅上的老人说:“你们也都去吧,不必管我。” “可是……” 身旁的灾厄乐师有些忐忑。 老人怪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只要你们乖巧一点,那位深渊烈日阁下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你看,厨魔协会不是滑跪的很流畅么? 把协会收藏的乐章全部交给他,他不会刁难你们的……” 乐师犹豫了一下,最后问:“帕格尼尼阁下,您不去么?” “算了吧。” 躺椅上的老乐师怪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从活着的时候开始,一辈子就折腾来折腾去的,等死了才明白,宁静一点最好。 新世界什么的,就算了吧。” 他闭上了眼睛,“我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就让我留在过去吧,至少,过去还属于我。” 寂静中,鼾声渐渐响起。 最后陪伴在他身边的灾厄乐师转身离去,轻轻的为他关上了门。 一片寂静里,尘埃无声的舞动着。 落满琴弦。 …… 曾几何时无比黑暗的深渊里,被更深的黑暗所照亮了。 再看不到庞大的地狱和恐怖的战争,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消融在坍塌里,一片死寂之中,只剩下了一点又一点的微光,渐渐的向着烈日汇聚。 领受恩赐,亦或者,在审判之中迎来消亡。 伴随着一座又一座地狱的坍塌,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国之门终于彻底关闭。 当槐诗举目望向四方时,偌大的深渊之中,便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无穷的物质自现境完成了聚合,令这一片地狱的体积膨胀了岂止千万倍,化为了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 充斥所有。 就连无穷的空洞深渊本身,都在着引力之下翘曲,坍塌,收缩,汇聚在此刻的现境之外。 再无深度的区别。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灵魂和物质,尽数汇聚在此处。 这便是一切的意义。 终结的时刻,即将到来。 “最后的测算完成了。” 现境最深处的伦敦里,尼芬海姆带来了验算机构所得出的最后结果:“物质和源质的总量,已经达到了最佳范畴。 天国计划已经得以完成最后的准备阶段,接下来,所引爆的冲击将彻底摧毁一切,最终,根据天国的蓝图,重新再奠定所有。 总计耗费时光,四十五万年,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七——” 他停顿了一下,沉默许久之后,才补充道:“倘若,最重要的条件能够完成的话。” “放心,能够完成的。” 槐诗微笑着回答:“一定。” “……” 苍老的创造主沉默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无可奈何,只是看着他:“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槐诗断然回答:“多了就更麻烦,越多越错,决定一切的视角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于是,尼芬海姆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槐诗并不在意,只是问:“其他所有人,都已经进入天国了吗?” “嗯,除了委员会里负责最后收尾工作的人之外,其他全部都强制性的进入天国了。” 尼芬海姆回答道:“前些时候,那位……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过调查已经被打断了。 按照你的吩咐,强制性的进行了沉睡。” “……” 槐诗也沉默了起来,苦恼的挠了挠下巴,许久,自嘲一笑:“好不容易骗了她一次,这次她肯定不会再原谅我了。 果然,渣男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啊。”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么?” 尼芬海姆看着他,并非不耐烦,而是前所未有的耐心等待:“不论是做什么也好,或者帮你转告什么话也没关系。存续院虽然没了,但我们这帮失业人员好歹还算有些一技之长。” “想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没做的,我打算留下来自己做。” 槐诗想了一下,洒脱一笑:“至于有些话,我还是亲自去说更好,不必劳烦你们啦。” 尼芬海姆颔首,再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最后一次,对整个现境和彩虹桥,进行彻底的检查和维护,一丝不苟,直到他的工作终于结束。 在天国的大门前面,创造主回头,最后看向了他:“我该说再见么?” “当然啊。” 槐诗淡然回答:“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只不过是短暂一梦而已……” 他想了一下,最后道别: “大家,明天再见吧。” 尼芬海姆沉默着,用力点头。 消失在光芒里。 充满苦痛和煎熬的昨日已经结束,断绝曾经所有的今日也即将迎来彻底的毁灭,现境的太阳坠入了深渊,深渊的太阳也将在漫长的黑暗里湮灭。 当新的太阳从新的世界中再度升起时,遥远的明日终将到来。 可当现在,槐诗站在寂静的世界里时,环顾所有,忍不住感慨万千。 眺望着这早已经饱受折磨的一切。自毁灭要素的转化和凝固之中,已经落入了永恒的沉寂。 再无任何的生机。 “真安静啊。” 他轻声叹息着,从干涸的海洋和坍塌的山峦之中漫步,回顾着面目全非的一切,望着那些塌陷的废墟和落满尘埃的城市。 荒芜的原野上,龟裂缝隙。 可依旧回荡着隐约的鸣动,宛若欢悦,宛若悲伤,又好像是解脱一般,自最后的倾听者耳边倾诉。 最后,槐诗伸出手,将一束存留至今的鲜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尘埃之间。 晶莹的露水从花瓣上滴落,自大地之上,晕染出点点泪斑。 “感谢您这几百年来的包容和忍耐,我们的过去和现在,因此而成,未来也正是于此出发。” 如是,望着眼前的所有,槐诗轻叹着,最后道别:“终有一日,让我们在没有地狱的新世界中再会吧。” 或许苦痛依旧会延续,煎熬已经不可或缺,斗争和厮杀依旧无可避免。 可回首曾经的时候,便能够看到一步步所踏上来的台阶,还有被抛在身后的无穷艰难。 于是,便会有勇气。 便能够鼓起希望,向着未来继续进发。 只要这样的动力尚存,那么,明天就会存在,未来的光依旧会亮起,不论眼前是多么深的长夜。 就这样,那隐约的鸣动,渐渐消散。 自轻柔的歌唱中,渐渐终结。 只剩下一片寂静里,槐诗回首,望向渐渐环绕现境而形成的虹光,那自无穷源质的燃烧之中升起的桥梁。 通向未来的道路,与此打开。 只差最后的一步…… 槐诗,抬起了手掌。 自响彻所有,动摇万象的轰鸣中,最后的枷锁,被彻底解开。 当二十四个毁灭要素随着日轮的自灭而彻底激化,无穷尽的辉光宛若洪流,笼罩一切。 最后的深渊和最后的地狱中,掀起激荡。 无穷尽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驯服的遵从着地狱之王的掌控,奏响了去往明日的乐章。 宏伟的旋律自毁灭中,浩瀚奔行。 最后的演奏和灭亡,就此开始! 最先崩裂的是物质,物质转化为了能量,能量又自最彻底的激发和焚烧之中,化为了充斥一切的光。 紧接着消散的是灵魂,穷尽深渊所有的源质,自烈日之中蜕变,溶解一切灾厄,肆意的焚烧,自烈光之中升腾而起,掀起了充斥一切的狂澜。 最后的地狱在他的眼前坍缩,消散,最后的深渊在槐诗的手中收缩,坍塌。 所有的罪孽和苦痛,绝望和哀鸣,尽数消融在这光芒里。 只剩下万物的鸣动重叠,所有的意义自旋律中汇聚,化为世界的歌声,赞颂毁灭,赞颂终结。 赞颂明日之未来! 在扑面而来的光芒里,地狱的残骸迅速蒸发,落满尘埃的宫殿之中,孤独的灾厄乐师从漫长的过去之梦中醒来了。 倾听着那前所未有的宏伟乐章,满心沉醉,大笑着,再忍不住手舞足蹈,向着那演奏者,致以最后的敬意和感激。 “真美啊……” 他闭上了眼睛,微笑着,消融在光里。 再无遗憾和惋惜。 曾经的雷霆之海,曾经的亡国离宫,曾经的一切的一切,沐浴在这告慰一切的光芒和旋律之中,迎来终结。 到最后,就连烈日本身也在光芒之中无声的崩解。 而就在太阳的湮灭之中,最后一道耀眼的虹光从烈日中升起,就这样,飞向了未来的方向。 再不见坍塌的声音。 只剩下,那漫长的余音在彻底的虚无中回荡。 槐诗挥手道别。 向着一切。 …… “槐诗先生,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现境的机密问询会上,院长001拆穿了槐诗唯一的谎言:“应该说,你在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做出了隐瞒,对吗?” “是的,没错。” 槐诗颔首,毫无掩饰和犹豫。 整个天国计划,最为致命的缺点,最为庞大的缺陷。 那并非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时光。 而是存在本身。 被称为观测者效应的东西。 当一切都陷入了虚无,旧的所有被彻底湮灭,新的一切还未曾开始时……这个世界又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去往未定未来的天国,又将落向何方? 又有谁能保证,当过去被抹除,现在被终结之后,会有未来存在呢? 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延续了,没有这一切存在的证明。 也无人能够提供见证。 见证。 这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 必须有人见证现实,必须存留记录,不然数十万年的时光,会让现境永远湮灭在虚无之中。 可为了避免多余观测的干涉,必须且只能有一个视角去进行。 必须有人留下来,见证这一切,留在旧的世界里,等待新世界的到来。 如同守墓者一般,孤身一人的等待。 院长001遗憾摇头:“没有人能够坚持五十万年,槐诗先生。” “不,有的。” 槐诗笑着,举起手中的命运之书。 显现那现在还没有发生过的,有关未来的记录。 “已经有过了。” 他断然的保证,“以后也必将再有!” 只要名为槐诗的观测者还存在,那么,便会有这四十五万年时光的证明! 哪怕是曾经所发生过的未来无法再发生,可槐诗依旧存在,他的存在,便是这一份未来的保证! 这便是太一,最后的牺牲。 现境的太阳映照现境,深渊中的烈日映照深渊。 现在,当现境的太阳消失了,深渊的太阳也迎来熄灭。 就这样,他目送着虹光翱翔着,远去。 旧世界的守墓人洒脱的微笑着,伫立在虚空之中,眺望着那过于遥远的未来,见证着一切的存在。 “那么,接下来做什么呢?” 槐诗轻声呢喃:“先睡一觉还是先练琴呢?” “我觉得,你还是琢磨一下,怎么安慰被你骗了的人比较好——” 自虚无之中,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幸灾乐祸。 来自他的身后。 来自,命运之书中…… 那个披着黑衣的孤独身影! 当一切再度迎来了彻底的虚无和毁灭,再度回到了原本的轨道时,曾经被抹除的记录,便与此重现。 令槐诗愣在原地。 在这一片永恒的寂静之中,最后的地狱之王向着自己,满怀愉快:“被毁灭的未来,已经有人见证过了,槐诗。 不需要再第二遍重播了——” 他伸出手,按住了槐诗的肩膀,告诉他: “——准备好快进了吗?” “喂,等……” 一瞬间的错愕,槐诗来不及说话,便已经被,向前推出! 数之不尽的浮光掠影自他的眼中显现,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亿万倍……时间在加速。 当深渊被彻底湮灭之后,一切的记录,早已经记录在了命运之书中。 无需再去等待这漫长的毁灭落幕。 在他的灵魂里,早已经留下了永远的证明。 在这如此漫长的时光里,槐诗身不由己的飘荡,见证着毁灭的余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平定,到最后,归于寂静。 最后所看到的,是自己的笑容。 如此愉快的挥手,向着远去的他道别,伸出手,从时光之中,划下了最后的一道标记。 可当加速终于结束时,槐诗却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过去,那延续至今的时光之中,一道又一道深邃的痕迹。 数之不尽的刻痕绵延成看不到起点的海洋—— 证明着毁灭的终末和消散。 将他送往了二十万年之后的时代! 曾经深渊烈日的观测,只能将他送到这里——新世界的孕育还未曾开始,可旧的一切已经尽数结束。 记录和现实的偏差,即将出现。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便再无法使用深渊烈日的记录见证。 他必须亲自去面对这一切。 “……忽然之间就少了一半啊?” 自创世的漫长寂静中,槐诗轻叹,眺望着一切离散的物质自虚空之中,再度缓慢聚合的场景,轻声一笑: “所以,接下来就是等待且心怀希望了么?” 挺好的。 最起码,他还有时间,去想一想,怎么去面对自己谎言被戳穿的下场……可这么可怕的问题,只有二十多万年,真的够吗? 只是想想,眼前就浮现出一片血淋淋的刀光。 他已经开始头痛了。 但万幸的是,他至少还有二十多万年去做好准备。 所以,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未来的事情未来再想…… 就这样,在新世界渐渐显现的第一块物质之上,他就地一躺,满怀信任的祈祷:交给你了,未来的我! 可他还没有闭眼,眼瞳便已经被来自未来的光芒照亮。 遥远的光芒里,像是有人伸出了手,握紧了他的肩膀。声音如此熟悉,带着熟悉的戏谑和促狭: “我想,我自己,可能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等等,不会吧?!” 槐诗呆滞着,下意识的想要抗拒:“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 “别想了,真要能想出办法,我至于考古考了这么多年,还补这么多记录和证明出来么…… 先琢磨一下自己怎么不被乱刀砍死再说吧!” 砰! 一本厚厚的命运之书,忽然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堵住了剩下的话。 紧接着,那一只按住他肩膀的手掌猛然拽住了,拉紧,将他拉向未来的时光,只留下幸灾乐祸的话语: “——来不及了,快上车!” 于是,在惊恐尖叫里,时光,再度加速! 将过去的标志物,扯向了呼唤着他的未来。 自无穷时光的变化之中,他看到了,宛如雾气一般的无穷物质渐渐汇聚的景象,最先出现的物质开始了增长,膨胀,充斥所有。 然后,在纯粹的黑暗里,涌现出第一缕光芒,紧接着,名为火焰的东西从最深邃的地方燃起。 渺小的波澜渐渐萌发,回荡在这一片纯粹物质所形成的虚无之中,到最后,化为了重塑一切的狂乱潮汐。 分裂,开始了。 再然后,是积累到了极限的坍缩,以及坍缩到极限的爆发! 无穷的物质自正中心抛射而出,扩散,激烈的碰撞之中,一缕源质的辉光从虚无之中显现。 如同最初的准绳那样,令崭新的世界得以开辟。 沉重的一切向下延伸,再现,重组,便在混沌的虚无之中,显现为了看不到尽头的大地。 轻灵的一切上升,弥漫,扩散,笼罩在大地之上,环绕一切,便化为了最初的天穹。 而在天地之间,无穷的物质和源质奔流着,宛若潮汐一般,笼罩万象,降下了最初的变化。 令大地崩裂,迎来动乱,天穹震颤,汇聚乌云。 火焰和熔岩之中,一座座山峦自物质的挤压之中拔地而起。而紧接着,最初的雨水从穹空中降下,洒向充斥着火焰的荒芜世界,肆意涌动,奔流,划分出江河与海洋的界限。 在昏暗的世界里,光芒向着天穹升起,汇聚,点亮了最初的星辰。黑暗向大地之下流淌,形成永恒的根基。 自光芒和黑暗的彼此流转之中,不论是奇迹还是灾厄,都尽数交融,再也不见。升华和凝固的源质渐渐融为一体,演化为崭新的形态。 直到最后,延续了数万年的暴雨和动荡迎来上了终结,旧的所有再看不到痕迹,新的世界迎来了第一个黎明。 太阳第一次升起。 崭新的大地之上,第一颗草籽无声的萌发,透露出一抹新绿。而遥远的海洋之中,古老的潮声响起。 生命自崭新的世界之中再度显现,再度生长。 从最初的一叶嫩绿,到覆盖整个世界的苍翠,直到最后,在最古老的巨树之上,第一只飞鸟展开了双翼。 鼓起勇气。 飞向了遥远的大地尽头。 就此远去。 第一个音符自寂静的世界中响起,再然后是第二个,一切的生灵自大地和天穹之间孕育,以自我之存在去向世界欢歌,奏响了崭新乐章的序幕。 而就在这序章的尽头,轻柔的余音里,来自遥远过去的虹光再度亮起,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新的时代,就此开始。 这便是创世纪! 直到现在,槐诗才恍然感受到,自己已经置身未来。 可当他蓦然回首,望向那遥远的旧时光,便看到了自己所留下的痕迹……曾经的自己,还有未来的自己。 从过去延伸向未来,又从未来延伸向了过去,以槐诗自身为参照物,贯彻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精准的对接完成。 形成了跨越四十五万年的宏伟桥梁。 就像是最后的标点一般,为过去的故事,划下了句号。 旧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可新的一切又从何处开始落笔呢? “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啊。” 自这崭新的世界里,槐诗好奇的抬起头,眺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苍穹,如此高远,白云舒卷之中,回荡着飞鸟的鸣叫声。 在潮声里,海水漫上了沙滩,盖过了他的脚背,又缓缓退去。 他漫步在这崭新的天地之间,抚摸着草木和岩石,感受着与曾经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曲调。 于是,渐渐的迷茫,不知道究竟应该去往何方,直到轻柔的笑声从身后响起。 宛若猝不及防的惊喜。 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她的笑容,沐浴在海风里。 如此的愉快和得意。 就这样,望着他,郑重的咳嗽了两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在命运之书的崭新一页中,再度写下熟悉的开篇: “姓名?” 令他,眼前一黑。 “你认真的吗?” 求求了,随便什么都行,唯独这个开头,还是换一个吧…… 可看着命运之书上浮现的字迹,他便再忍不住,轻笑出声。 再不执着。 其实,随便什么样的开头都好。 这同姓名、年龄和性别都没有关系,不论什么样的序幕都无所谓。 对于自己而言,故事的起始,一定都在她的笑容里。 “我们走吧。” 槐诗牵起了她的手,再不迷茫,大踏步的走向了前方。 就这样,海滩上的两行脚印渐渐远去。 自潮声里,命运之书掀开了新的一页,将旧的故事翻过,崭新的书页上,关于槐诗的故事还在继续。 过去的已经结束,未来的还没开始。 但还有现在。 澄澈的天穹之下。 大地颂唱,海洋欢歌。 尾声 新世 新世历·四七一年,三月七日。 南陆,时印维持机关总部,图书馆六层,肃然冷漠的声音从大门的浮雕守卫口中响起: “姓名?” “原诚。” “年龄?” “二十九。” “性别?” “男。” 当惯例的验证结束之后,尘封的大门终于在归来者面前缓缓开启,露出内部庞大的空间,一座座高耸的书架之上摆满了古老的典籍,宛若历史的沉睡之处,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就在最深处,巨大的落地窗前,靠椅上午睡的圣者回头,看过来:“才两个多月,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因为工作结束了嘛。” 原诚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大门,无奈抱怨:“为什么每次进门都要走这么奇怪的流程啊,老师?太尴尬了点吧?” “大概是致敬先贤吧,祖宗之法不可变嘛,习惯了就好。” 圣者咧嘴一笑,明明已经数百岁高龄,可那张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却依旧如此轻佻,令原诚越发无奈。 啊,又开始了,奇怪的恶趣味…… 这种时候,就不能再扯闲篇,否则回过神来,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更况且,他还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他神情一肃,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老师的声音:“调停成功了?” 原诚愣在原地。 “老师你知道了?” “谁叫你从进门开始就一副傻乐的样子?猜都猜到了。”圣者一笑:“结果应该不错?” “南陆同盟和新世协约国已经签订和平协议了。” 原诚回答:“现在已经有两个新世种军团和四个旧世种军团开始逐步撤离,虽然双方还有一些摩擦和局部争端,但再过几个月,战争就要彻底结束了。” “打了这么多年烂仗,已经都打不下去了。” 圣者想了一下,颔首说道:“最起码,接下来五到十年里,都不会再继续了……观测局所那帮道德婊虽然总喜欢反复横跳,但最起码这次总算做了件好事。” “那接下来呢?还是要打仗么?” 虽然作为记录者,原诚虽然已经亲眼见到了调停会议上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但依旧不愿意让最糟糕的结果发生。 “纷争总是难免。” 圣者轻叹:“战争的苦痛过后迎来和平,和平的世代里又种下了矛盾的种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不论深渊循环存在与否都不会改变。” “喵?” 在他膝盖的毛毯上面,有一只肥嘟嘟的黑猫疑惑的抬起头,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又在娴熟的抚摸和揉捏之中眯起眼睛,再度呼噜了起来。 再次沉沉睡去。 “大局的变动已经无可避免,着急也没用,还是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吧。” 圣者严肃的叮嘱:“除非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现实扭曲,否则时印维持机关必须恪守自身的中立。 作为记录者,也绝对不能干涉历史的进程,倘若不能习惯的话,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这是我作为老师所能给你的忠告。” “我明白。” 原诚郑重保证。 于是,圣者满意的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吧,历史刻印和抢救记录已经很累了,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可原诚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神情犹豫了起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嗯?”圣者不解。 “是关于老师你一直在主持的新世起源史的编纂和定序。我这些日子在南陆和新世两边来回跑,中间有空的时候,一直在找和您给我的课题有关的资料。” “然后,就感觉……哪里好像有问题?” 原诚打开放在身旁的背包,翻出了厚厚一叠的抄写稿,全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录,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都是关于末代的天文会会长槐诗先生的历史记录,全都有印证的痕迹,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矛盾呢?” “有吗?” 圣者微微挑起眉头,似是不解。 原诚挠头,拿出了自己所做的归纳和记录,对比资料:“您看,这一份记录说天文会解散之后,槐诗先生就在一个偏远的小城市里成为了一名作曲家,和一位钢琴教师成婚,平静终老。现在古典音乐界的艾晴奖就是他的学生所创办的。 但南方的这一份记录说,槐诗先生在卸任之后,同最后一位缄默者一起,组建了最初的新世联合委员会,致力于协调新世初期各方的矛盾…… 可同时期的这一份记录上说,槐诗先生定居在了稷下,同新世以来最为成功的探索猎人褚女士一同进行远境开发。 最扯的是这一份,说他开了个健身房,每天带人撸铁…… 还有这一份,上面说,他和奥德赛协会的初代建立者之一的莉莉女士交往匪浅,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新世第一位当之无愧的传奇。 可这些全部都是同一个时代留下来的记录——” 伴随着原诚的述说,林林总总的档案、报纸与旧的文书堆满了桌子,宛若万花筒一样,令人头晕目眩。 他已经麻的彻底: “总不至于都是重名吧?” “……” 在短暂的沉默里,圣者的神情似乎渐渐微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已经忍不住快要笑出声。 但又忍住了,非常努力。 只是别过头,面无表情的棒读:“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好像和自己的学生一样迷茫。 “稷下那边应该保存了相当多的记录吧?没问过你曾祖父么?”圣者’诚恳’建议:“他年轻的时候和那个人还挺熟悉的,一定有很多独家消息。” 顿时,原诚的神情越发复杂。 “曾祖父他也……” 问是问过了,但和没问差不多。 提到这个的时候,差不多足足说了三个小时,里面有两个半钟头是在骂人,让原诚充分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修辞的艺术和东夏文学博大精深…… 然后,除了让他知道那位槐诗会长有可能是个狗心狗面、道德败坏还喜欢到处坑人的人间渣滓之外,并没有多少干货。 好吧,可以说完全没有。 全都是人身攻击…… “安娜和原缘那里呢?”老师问。 原诚的神情越发幽怨:“叶卡捷琳娜大师已经很久不见客人了,曾祖姑母那里倒是见到了,但也什么都没说。 最后还是铸世者别西卜先生看不下去了,让我回来找您……” 花了三四年,稀里糊涂的追着老师给的萝卜,一匹迷茫的小马儿几乎快要绕着各国跑了一大圈。 最后,又莫名其妙的拐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偏偏自己的老师好像还揣着什么明白,但他又不说。 作为当代的青之柱、新世时印的维持者和支撑现世繁华的九大锚点圣者之一,他要说自己不清楚的话,恐怕就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相了。 人生不易,原诚叹气。 “您就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么?” “什么话,作为记录者,总要体会一下探索的乐趣嘛,况且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为尊者讳,我怎么好说出口呢。” 圣者摇头,惆怅叹息:“你也要体会老师我的难处呀。” 语重心长的话语,险些就温暖了原诚拔凉的心灵……倘若不是那一副我很认真在骗你你多少信一信的表情的话。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到这么多记录,作为记录者和探求者而言,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眼看这个最小的学生快要炸毛,老师终究还是给出了那个他等候了许久的答案:“你就当做……世界被拯救的代价吧。” 原诚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本能的掏出自己的天国记录和笔,眼睛放光:“难道说这是新世奠定的后遗症么?深渊陨落时的诅咒?” “诅咒?工钱还差不多……” 圣者笑起来,感慨说道:“当付给救世主的报酬吧。” 原诚呆滞。 “报酬?” “对啊,难道你上班不要钱的吗?” 圣者摊手,“虽然是他自己动手去拿的,而且还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但反应过来之后,木已成舟。 点的菜上桌了,大家除了动筷子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不吃…… 实话说,如今我们时印机关还能够把每年的加班时间维持在一百个小时以内,就要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为什么同一时间里截然不同的记录那么多? 为什么明明彼此矛盾,可偏偏每一篇都已经经过了历史验证,完全得以确立?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那些记录全部都是真的…… 比有史以来有记录可询的时序动乱还要更早,甚至……自从新世界完成的那一瞬间,整个时间线,就已经被人为的拆出了七个分支! 利用见证者的特权…… 时间被蓄谋已久的拆分之后,又并行在一起,纠缠在一处,变成一团乱麻。最后,伴随着时轴的锚定和动荡的终结,在如今的时代,渐渐的开始融合。 就像是七个平行世界互相重叠,变成如今的主轴。 这便是导致时印维持机关成立的罪魁祸首…… 明明足以成为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可偏偏又搞出了数不清的麻烦,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名流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本来可以掌控所有,但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塑造这个世界,但却选择了让一切放任自流。 再不曾把持过新世的运转。 充其量,只不过是从最终的成果里,拿走了同整个世界相比完全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让继承者们为此头痛了二百多年。 作为拯救世界的报偿,过上了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七倍以上的人生。 作为音乐家、作为协调者、作为不为人知的旧世考古学家、作为平平无奇的健身房教练、作为探索新世的传奇、作为一切的见证者、作为槐诗自己…… 完成最后的工作之后,随心所欲的享受着退休之后的漫漫时光。 这便是鲜为人知的,只能作为封定历史在寥寥数人之间流传的,救世主的结局。 “实话说,是真的很离谱哇。” 圣者拍着膝盖,钦佩长叹:“人为了不被乱刀砍死,竟然能够做到这程度,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当年光顾着学做菜和学坏了,要能学到这本事,也不至于被你师母吃的死死的……” 死寂。 漫长的死寂。 救世主……罪魁祸首……新世英雄……分裂元凶…… 原诚僵硬在原地,反应过来老师究竟说了什么之后,才写了一半的笔克制不住的哆嗦起来,胆战心惊: “这……是我可以记下来的吗?” 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老师你是不是想要换个学生了…… “怕什么?” 圣者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他做都做了,你记记怎么了?反正本来也打算告诉你了。 以后加班上火之后,骂两句也没关系,反正他不在意……”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膝盖上的那一只呼噜噜的黑色肥猫端起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来,作为你通过考验的奖励,今天我就把我们这一系的传承,你师公亲自送我的猫,正式交给你了。 看,它多喜欢你啊,专门尿了你一身,已经开始打标记了! 小心些,最近世道不太平,它也越来越喜欢挠人,没事儿,我也被挠过,习惯就好了。 行了,去吧去吧,一会儿记得梳完毛之后把猫砂铲掉……” 就这样,他微笑着摆手,目送着彻底宕机的学生扛着一只三十斤重的肥猫,如同梦游一般的呆滞离去。 门关上了。 自再度归来的寂静中,只剩下巨大挂钟的清脆回音。 自午后的阳光下,圣者回过头,看向摆在办公桌角落的那一张照片。 隔着漫长的时光,那一张微笑的面孔依旧未曾褪色,仿佛在望着相框之外的世界一般,神采飞扬。 “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吗?” 林中小屋感慨着,回头望向窗外。 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繁忙的城市、渐渐喧嚣的广阔世界,乃至不断变化着的,向着明天进发的一切…… 四百年过去了,告别了深渊,远离了地狱,崭新的世界日渐辉煌,更胜往昔,可却依旧充满了纷争和喧嚣。 变化纷繁,总令人措手不及。 可也时常会有预料之外的惊喜。 恐怕,在时间彻底锚定之后,渐渐开始融合的现在,那个人也依旧还活跃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吧? 和自己一样,眺望着同样的天穹,沐浴同一分的阳光。 自同样的大地之上,愉快的体会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偶尔回忆起曾经的学生,便寄来一张不具落款的明信片,然后,稍事休息,再继续前行。 只是这么多年不见,你究竟在哪里呢? 他轻叹着,怀念着,期盼着。 你还好吗,老师? …… …… “救命啊,救命啊!!!” 同样的天空下,某处无人的庞大岛屿,海潮汹涌。 山峦猝然崩裂,大地轰鸣。 无数升腾而起的灰尘里,传来惊恐的呐喊。 归巢的巨兽震怒嘶鸣,迈动八足,撞碎眼前的山峦,紧追着那个身影,张口,将前面碍事的岩石尽数咬成了粉碎。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不断的响起。 槐诗灰头土脸的狼狈狂奔,扛着数十米高的巨大图腾柱,向着等候许久的车挥手:“得手了,快走快走!”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上去,刚刚把图腾柱放好,越野车就已经马力全开,狂奔而去,只留下槐诗还呆滞在原地。 难以置信。 “等一下,彤姬,我还没上车啊!” “不好意思,已经超载啦,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驾驶席上,带着太阳镜的女人探头,幸灾乐祸的挥手道别:“记得老地方会合,赶不上晚饭就不等你啦!” “你又坑我!!!” 槐诗泣血的控诉,怒吼。 第不知道多少次…… 可很快,就感觉到,寂静到来。 在庞大的阴影笼罩下,只剩下恶臭和沉重的呼吸声……当他回过头便看到,巨兽那宛如小山一般的面孔。 沉默俯瞰。 咧开的嘴角勾起狰狞的弧度,露出了数米余长的锋锐獠牙。 好像在等待着他的遗言那样。 “呃……” 槐诗沉默着,想了一下,指向那一道远去的烟尘:“如果我说都是那个坏东西叫我干的,你信吗?” 神明巨兽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了要将整个山峦化为灰烬的烈焰! 于是,自凄惨的尖叫里,逃亡继续。 故事也继续。 就这样,愉快的延续向未来的漫漫时光里。 …… 【The End】 完结感言——三十、功名、尘与土 天启预报完结啦! 完结啦!完结啦!完结啦!终于完结啦! 当大家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刚刚的狂奔,尖叫,呼喊,咆哮、扭动和倒立,终于找回了那么一点冷静,回到了电脑前面。 完成最后的工作。 啊,最后的塔塔开! 听起来多么心潮澎湃! 从2019年3月8日,正式上传,到2023年3月8日,正式完结,跨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正好整整四年。 我还记得当时上传的时候,我还在太原,在街道上寻觅,走了两条街之后,找到了一家网吧,上传了前面两章。 然后花了一个小时,写了新书感言,告诉大家我回来了。 到现在,拖拖拉拉四年之后,我终于能够同大家短暂的道别,从槐诗的故事中解脱,在下一个人的故事开始之前,暂时回到属于我自己的故事中去。 就好像漫长一梦一样。 眼睛一闭,一睁,四年就过去了。 蓦然回首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即将中年。 中年真可怕,提到这个词就已经开始害怕。人生就像是信用卡,春风得意终有尽时,还款日到了。 无力挣扎之后,只能躺平了去等待人生的苦难袭来。 三十了。 大家都说三十而立,可我不但没有而立,反而日渐增肥。 最大的变化就只有从青年肥宅变成了中年肥宅,没有增长丝毫的优点,反而多了数不清的恶习。 三十功名尘与土,我没有功名,就剩下尘与土了。 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就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全部都拿来偷懒和摸鱼,一次次的去贪图美好又短暂的时光,闭上眼睛,然后把未来的努力交给明天的自己—— “加油啊,风月,我能不能均订十万、荣登作家富豪榜,靠着卖版权在税后轻松年入好几个小意思,就看你了!” 然后,明日复明日。 真遗憾,明天的我总学不会吸取教训,今天的我也一样,早已经在快乐的划水之中迷失了自己。 第不知道多少戒烟失败之后,开始产生酒精依赖。每次克制着自己,努力关掉了小说页面之后,又打开了新的短视频…… 对于日渐薄弱的自制力,我深以为耻。 我本想痛斥这人类的劣根性,呼吁大家以我为鉴摒弃诱惑,将精力投注到更伟大的事业中去。 但摸鱼实在太快乐了…… 人生苦难如此众多,总是猝不及防,唯独快乐如此稀薄。 所以,还是抓紧机会能乐就乐吧。 在写天启的期间,我的心态总是徘徊在’大难不死’和’必有补刀’之间,不断的左右横跳。 上一秒还在庆幸自己在卡文的蹂躏之下终于度过难关,下一秒就发现这么厉害的难关,前面还有八十个……而且正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看着我。 ——就你叫风月啊? 在被疯狂暴打之前,我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大哥你认错人了。 每一卷的前期总是如此困难,中期总是如此困难,后期也总是如此困难。 好像都只剩下困难了。 开头的时候不知道写啥,中间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写,后面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写完之后究竟怎么样。 如是循环。 习惯了之后,就硬着头皮装作很头铁的样子,继续往下写,好像创作起来如履平地如此轻松简单,努力的去掩饰钢丝绳两边的万丈深渊。 曾经有位大佬写东西说,说这个人贫穷到恰巧可以掩饰自己贫穷的程度。我用尽了我自己所有的努力、运气和心血,装出一副写东西对我来说很简单的样子,不至于让不了解我的陌生读者一眼就能看穿我才能的窘迫。 在这期间我已经习惯了忽然发现自己完蛋了、快写崩了、好像搞砸了等等各种展开,一直到现在。 六百二十九万字,我写完了。 我好强,我真的好厉害。 我并不是夸赞自己写的东西有多好,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诧异于,自己竟然还能坚持到现在? 震惊于自己的脸皮竟然可以如此厚重,以至于能够将那些来自别人和自己的质疑、嘲弄和轻蔑抵御在外…… 或者装作抵御在外的样子。 反正我写不出来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朵朵跟它说话的样子你们也看不到。 所以,请对剧情有所意见和指教的朋友不要愤怒于我的顽固和屡教不改,我不是固执,也不是没看见。 我只是习惯性的自闭而已。 对不起。 其实我也不想的但看到差评太痛苦了,比出门回家之后看到被朵朵糟蹋的客厅和半夜空调坏了还要痛苦。 仅次于看到自己没还完的房贷。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习惯卡文一些。 卡文真好。 它是我最后的庇护所。 如果不卡文的话就更好了,能够日更一万甚至两万的那可就好到不能再好,但实在太难了,而我的才能又实在有限。 长久以来,我在写点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想要挖掘出一点新的点子,新的展开,从旧的故事和主轴之中,尝试一些其他人没有写过或者写的很少的东西,找到出一些独家卖点,至少避免踏入旧的循环。 虽然往往事倍功半,总是自讨苦吃。 倘若能够成功搞定,却往往会有一种别样的快乐和庆幸。如果能够更进一步得到读者的认可的话,就会再克制不住的得意洋洋,手舞足蹈。 所以,谢谢你们。 每次写完一段,藏起来看你们的评论,等待你们的夸赞,这大概就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了。 在曾经的时候,有一位编辑大哥对我说:想要尝试新的东西是好事,只要你还能看到更好的东西,只要你还想写新的东西,你就可以继续成长变强…… 可过了这么久了,是否能够成长和变强我是不知道,但痛苦确实是真的。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想——变强的路是充满痛苦。 这句话真的又中二又帅。 也有可能是过于偏执和中二,导致我没注意到世界上还有可以很轻松很快乐就能够变强的方法…… 如果真的有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我一定努力学习。 恩,大概……或许……可能吧? 至少尽量! 而除了习惯性的躺平和摆烂之外,人到中年之后所产生的有一种变化就是,总是忍不住开始回忆过去。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当你躺在床上,闭上眼,昏昏欲睡,忽然毫无征兆的,回忆起二十年前……你自己在朋友面前说错了一句话,他去和其他人玩了,再也不理你。 前几年的时候,你在亲戚面前犯了蠢,叔叔家再也不跟你来往了。 刚刚毕业的时候,上班的第一天,在三次元的同事跟前穿着芙兰朵露痛T兴致勃勃的向他们解释此生无悔入东方,努力的传播二次元の美好…… 杀了我吧,求求了! 所以,人生大概总是如此痛苦,不只是童年。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惩罚比得上让一个人去回首往事,历数自己犯下的每一桩错误和每一个黑历史。 痛,太痛了! 正因为清楚自己曾经犯下的傻逼,我才越发的对那些在清楚了我的本来面目之后,依旧愿意同我维持关系至今的朋友们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们。 我相信你们愿意同我做朋友,一定都是因为我的才华。 因为除了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才华和英俊至极的容貌之外,我真没那么多可取之处了…… 难道除了白泽之外,还有谁会爱我这破性格么? 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没有了。 连我爹都受不了我,总是在交流的时候拿出七匹狼来。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这一开始就是她的阴谋。 她用甜言蜜语欺骗年少无知又贫穷的我,又在结婚之后变着花样用鸡鸭鱼肉将我养胖,每天跟我说不用减肥也没关系、再胖她都会喜欢、卡文的话今天休息一下吧不写了、别难过了那些打差评的人懂个屁。 而且隔三差五用最新款的MB和PG麻痹我的精神,用3A游戏和各种漫画、设定集瓦解我的斗志,每隔一段时间都拽着我出去玩,带我吃好吃的,不让我在家努力工作…… 我怀疑她一定是重生回来的。 牺牲了自己,阻止将来的我去报复社会。 但我每次旁敲侧击的时候,她都装作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没发现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现在我差一点就能找到决定性证据了,但因为手头零花钱有限,没办法验证。请看到这一条信息的朋友帮帮我,给我的账户里转账648块,等我成功得知未来的消息之后,一定把下一周的双色球号码告诉你! 前十名还可以得到下一届世界杯的消息! 大家放心,为了你们,我不会急躁冒进,一定潜心忍耐,寻觅机会,并且在这之前用完美的中年肥宅形象继续伪装潜伏下去…… 或许也用不着伪装。 因为我本来就这样。 恐怕,这些年来我唯一的成长,就只有自知之明了。 很多时候,我都懊恼于自己的懒惰和愚钝,总是错过时机,总是抓不住重点,只能慢节奏的一点点来。 相比起来,这个世界变得那么快,总是快到我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不同,而且日新月异。 即便是倾尽自己的努力,侥幸取得了这么一点些许的成就,同那些真正闪光的人和真正值得夸耀的成果比起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与土。 每每想到这里,就会忍不住为之痛苦。 可每次一想到,茫茫人海之中,居然还有自己这般与众不同的尘土存在,我便又忍不住开始得意起来。 所以,请大家放心,我还会努力的成长和膨胀的。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从碍眼的尘土,变成一块精致的绊脚石。 然后,去拦在别人通往成功的道路上。 倘若有人在我旁边被扳倒的话,我就劝他和我一起躺下来。 世界上本来有路,绊脚石多了,可能路就没有了……对吧? 哪怕成长不了也没关系。 我还可以继续做肥宅。 至少,我可以确定,不论世界如何改变,白泽依旧会那么可爱,朵朵也依旧那么可爱。 倘若没有她们的话我实在写不出槐诗这样对世界充满友善的主角来。 写他的时候真快乐啊,就好像阴暗冷漠如我,都能变得开朗阳光起来,再怎么样的痛苦都打不倒我,我可以对未来满怀期待。 可天启预报已经写完了。 我同槐诗离别的时候到了。 我已经不知道究竟应该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但必须要规划一下接下来的生活了。 接下来,在开新书之前,我大概会休息几个月的时间,离开大家的视线之后,彻底躺平,去把这几年攒下来的游戏打完。 把攒下来的资料看一看。 有可能的话,尽量出门转一转。 或者放过自己,干脆不出门。 仔细准备一下下本书需要的素材,并吸取一下这本书的教训——道德婊写起来真的好麻烦啊,纯爱后宫好痛苦! 所以,下本书还是写个道德底线稍微低一点的渣男吧…… 具体的剧情怎么搞,还没想好。 只有大概的背景和世界观框架有了一点概念。 有关龙与圣贤、理想和野心……当【过去】和【未来】在斗争中破碎之后,从【现在】再次开始的时序之战。 希望到时候大家会喜欢。 不论如何,都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你们。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天启预报》,希望你们没有后悔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也希望我所写的东西,对得起你们的喜爱。 倘若能够在下本书里看到你们的话,那就更好了。 现在,漫长的四年结束了,如同《天启预报》一样,迎来了完结。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陪伴在我身边,帮助我迈过了那么多坎坷和痛苦,即便我是如此渺小的尘土。 我未能见证你们,但你们见证了我。 谢谢你们。 ——风月,2023年3月8日于海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