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玫瑰帝国·堕天使之心 作者:步非烟 内容简介 8位年轻富豪被猎杀,千亿资产被暗中转移。 年轻贵族遭血腥袭击,录像资料被诡秘调离。 病入膏肓的少年,却奇迹般死而复生 这些,都是因为堕天使之心。 这是一个平行的世界, 故事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这是步非烟的《玫瑰帝国》! 刚上大学的相思,成绩优秀却出身贫寒,为了不被同学轻视,机缘巧合下她来到一家私人侦探社打工。这里有游戏宅男韩青主作为同事,还有秋璇这个风情万种的少女老板。秋璇租了最豪华的楼层,半年来却没有接到一桩案子。就在讨债公司气势汹汹上门的那天,一桩神秘而危险的委托上门。 在不断探寻中,秋璇的惊人身份被揭晓,随之而来的是公爵之子卓王孙紧追不舍的爱。为了完成委托,秋璇飞往北美的一个边陲小镇,调查尘封已久的富豪被杀案,却遇到了早应已死去的富豪富兰克林。而这个小镇上的种种离奇迹象,也让秋璇陷身重重危险之中。秋璇回国后,设计让卓王孙去接近形迹可疑却来历不明的妖媚女子苏妲,试图查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于是国庆酒会上,卓王孙盛装现身,与危险的苏妲翩翩共舞 楔 子 这个世界和你们的世界是那么相似,入学考试、网络游戏、游乐场、购物中心、选秀、好莱坞、可口可乐……却又有着百分之十的不同。 经历了三次世界大战后,六十亿人民终于统一在一个共同的国家之下。七大洲按照历史、信仰、人种、文化被分为三大共同体- 三大共同体指:欧非共同体EAC(European&AfricaCommunity),亚太共同体PAC(PacificAsiaOrganization),美洲共同体,NSAC(Northern&SouthernAmericanCommunity)。],各自发展出惊人的文明,却又因为世界统一,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在一起。阳光普照之处,再也没有战火与硝烟,贫穷与饥饿。国家实行一种前所未有的制度,既保留了沿自中世纪的贵族体系,却又坚守着民主与平等的信念,12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家族被授予“公爵”的称号,组成公爵会议圆桌议事,决定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 公爵会议由12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家族组成。其中九位由人民选定,分别统领国防、司法、警备、科技、工业、农业、商业、传媒、文教等重要领域。另外3位“大公”则采用世袭制,站在权力的顶端,分别管辖着三个共同体。但,无论是大公还是公爵,一旦失去民意的支撑,则有沦为平民的可能。 这种制度,给这个世界带来了19年的太平盛世,科技昌明,国力鼎盛。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人们,终于在一个统一的国家之下,有了相同的信仰。 然而,总有人相信,一切繁荣与奢华背后,都深埋着腐败、堕落与黑暗。 第一章 公爵之子 南亚地区,孟买。 第七公爵府邸内。 带着南亚风情的廊柱支撑起彩绘穹顶,尼泊尔铜塑、缅甸漆器、波斯地毯共同装点出一座辉煌的宅邸,让人仿佛回到了孔雀王朝时的宫殿。 宅邸深处,一扇装饰着象牙的大门半掩,透出室内的景象来。 相对于其他房间金碧辉煌的陈设而言,这间房间实在太过于洁白。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纱幔,洁白的床,四周弥散着淡淡的草药气息。 病床上,一位少年形销骨殒,只有轮廓尚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清秀。他的肤色不像一般南亚少年那样,带着微黑的色泽,而是病态的苍白。数十条管线从被褥下伸出,触须般连接着各式仪器和他的身体。仪器无声运行,指示灯闪烁出红蓝的光,就是这白色房间中唯一的颜色。 仿佛他早已死去,只是在这些仪器的支撑下,才从死神手中窃取到这涓埃般的生命。 而这生命,也随时会崩散在一缕阳光、一缕清风之中。 他便是第七公爵的第二继承人,华伦·塔纳。 旁边的桌子上一片混乱,起搏器、电击仪、针管、药瓶凌乱地堆放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轮抢救。几位医生愁眉不展,正无声地收拾器械。 一位盛装女子伫立在床边,所有医生都恭敬地向她行礼告退,她却无心回答,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床上的少年。 终于,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棕色的眸子缓缓睁开,本来深邃的眸子因为消瘦而凹陷下去,仿佛雪原上的两口深潭。 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弟弟,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过了良久,华伦似乎才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只是平静地一笑:“也许这样更好。所有人都解脱了。” 他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话语中,却有洞彻生死的苍凉。 金色面纱后,女子的秀眉挑起:“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又该怎样呢?”他低下头,苍白的笑容中还残留着一些与生俱来的温柔,“这样的日子,多一天也是痛苦。”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别忘了,你是塔纳家族的独子,第七公爵的第二继承人。” “还是一个卧床了十年的病人。”他目光投向满屋仪器,不再说下去。 女子沉默了片刻,声音中多了一抹伤感: “其实,父亲一直想把公爵之位传给你。” 公爵之位。 这四个字,她说得无比郑重,但华伦只是淡淡一笑。 自从世界统一后,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便由十二公爵组成的公爵会议掌控。与中世纪的贵族制度有所不同,十二公爵中,除了三位世袭制度的大公外,还有九位由民选产生公爵。他们不是世袭的贵族,而是来自世界各地最有权势的九个家族,被人民授予“公爵”之称。一旦当选,在四年任期内,这些家族会享有极大的特权,与三位大公一起执掌国家的权柄。 他的家族,自国家建立以来,就位列这九位民选公爵之一,地位从未动摇过。 第七公爵。这是多少人羡慕的荣耀,又是多少人觊觎的特权。对于他的意义,却不如摘下这些管线,在阳光下自由行走一天。 华伦轻轻道:“姐姐,你知道,我不在乎。” “可是父亲在乎。”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的家族在乎。” 华伦虚弱地抬头:“好在还有你。你会成为一位合格的公爵继承人的。” 她描摹着黑色眼线的眼角轻轻挑起:“弟弟,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我们的家族,正在面临十九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危机?华伦的眼神不禁有了一些疑惑。 十九年来,他的家族富可敌国,权倾一方。在这个人类有史以来最繁荣、最完善的盛世中,享受着古代王公一般的特权,会有什么危机? 她看着他,一字字道:“明年,就是大选之年。” 华伦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点头。 是的,大选之年。在这个坚守民主与平等的世界里,九位公爵都由人民选出。他们来自不同的大洲,不同领域,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团,每四年就会换届一次,由人民决定是否继续授予他们这一尊荣。 在大选年到来的一年内,几乎六十亿人民都会参与投票。得票最末位的两位公爵,将被迫进入一个特殊的系统——公爵之战。 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末位的公爵家族,不得不靠鲜血与生命,来捍卫自己的爵位与荣耀。 父亲已年迈,再加上近年来经营不善,家族的支持率已下降了很多。 民意变化莫测,似乎已不再钟情于他们。一年后的大选中,他们最可能名列末席。 公爵之战?南亚地区的综合实力在各大地区中始终处于中下游的位置,殊无胜算。 爵位已经岌岌可危。 “我又能怎样呢?”华伦避开姐姐的目光,看着明灭不定的生命仪器,声音中有淡淡的忧伤,“我甚至不知道,选举结束时候,我是否还活着。” 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窗外的斜阳光影摇曳。 她还依稀记得,十九年前的那个傍晚,民众们是如何山呼海啸的欢呼,庆祝他们家族登上公爵之位。他们家族的胜选,是南亚地区乃至整个东方的骄傲,更是民众的胜利。 然而整整十九年过去了,他们唯一依仗的“民意”已随着时代,一去不返。 十九年的荣耀,难道就在这里戛然而止吗? 她轻轻起身,向门外走去。 微风拂过,带来栀子花的香味,和曲终人散的悲凉。 她并不知道,她将遇见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将彻底改变她的人生。 第二章 D-war战神 纽约,帝国大厦。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26台巨大的机体模型闪闪发光,围绕着主席台成弧形排开。这些形态、大小、颜色各异的机体,是仿造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26台超级战斗机体——Arch-angel复原而成。Arch-angel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只有公爵家族才被允许拥有,亦是公爵实力的象征。它们由世界各地层层筛选出的26位骑士驾驭。每一台,都价值连城。 虽说只是模型,却按照1∶1的大小复制而成,耗资在百万以上。无论是其上携带的最先进武器,还是具有所属地区特色的艺术设计,都被一丝不苟地复制。模型刚一亮相,就引起一阵惊叹。镁光灯闪烁不停,宛如下了一场暴雨。 这不是政要集会,也不是尖端军事博览。而只是全球最大的网络游戏公司暴风公司,正在举行其主打网络游戏D-war上线三周年的庆典。 D-war,即是“Dukewar”——“公爵之战”的缩写,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网游。 只有“最”,没有“之一”,而且还要加上有史以来、空前绝后等修饰。这款游戏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完全模拟现实。无论是力量对比、体系设定,还是战斗模式,都完全仿造真实世界里的公爵之战而设计。 现实中的D-war是对选举制度的一种补充。人民可以投票选出九位公爵中的淘汰者与接替者,但最终决定这些家族能否继续获得公爵之位的,还是借D-war而展现家族实力-每四年,全世界六十亿人民将进行一次全民投票,9位现任公爵中得票最少的两位将成为“堕落者”。而同时,人民将在公爵之外选出8位候选人,候选人经过淘汰赛后选出2位“挑战者”。“堕落者”与“挑战者”将一对一进行决战,胜者便可晋身为9大公爵之一,分享这个世界的最高权力,直到下一个大选之年。 建国以来,D-war共进行了4次,每一次都全球直播,万众瞩目,是比任何体育盛会都隆重的节日,也是全民狂欢的盛宴。每次D-war中,民众都可以看到公爵家族中的Arch-angel所展示出来的最新装备与武器,并为之欢呼赞叹。 这场公爵之间的战争,成为这个和平盛世中唯一的武力宣泄。人民享受着民主制度带来的特权——站在权力与富贵顶峰的公爵们在为取悦民众而浴血战斗。 但四年一度,实在太久了。民众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有了游戏世界中的D-war,紧锣密鼓,天天上演。在游戏中,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位公爵,操纵其家族豢养的骑士(Knight),驾驶各自的Arch-angel进行战斗。 那些高高在上的公爵们、战无不胜的骑士们,在游戏中,都成为你的傀儡、你的棋子。 正因为如此,这款游戏迅速风行全球,在全球拥有上亿玩家,同时在线人数已接近千万。 暴风公司因此也赚得钵满盆圆,富可敌国,才能不惜工本,制造出这样昂贵的模型,举办这样盛大的酒会。 酒会大厅中衣香鬓影,时尚名流、商界精英们各自举杯,在模型下谈笑风生。 在镁光灯照不到的角落里,一群高中生模样的孩子们正四处张望。他们充满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些羞涩,还不能适应这样盛大的场面。每个人胸前别着徽章,标示他们是D-war游戏玩家,在少年组竞技大赛中脱颖而出,得以来到这里参加这个集会。 其中,一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东张西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他是获得与会资格最年轻的人,虽然还在小学,却已是游戏世界中鼎鼎有名的高手。他最传奇的记录,是驾驭着实力最弱的那台Arch-angel,一一战胜了三位大公手下最强的骑士。 红毯上,出席庆典的宾客还在陆续进场,每一位都引起一阵闪光灯的声音。 一位穿着黑色蕾丝晚装的少女款款而来,这是新任乐坛天后Candy,刚满二十岁,就卖出了七千万张大碟,拥有三张白金唱片。她驻足向大家飞吻时,现场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 随后,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美少年站在地毯上,向众人挥手。这是奥斯卡新科影帝基诺·坎雷斯,炙手可热的超级巨星。镁光灯已亮成了一片,分不出昼夜。 然而,当一位蓝发男子降临时,之前的声势都如过眼云烟。的确,他的出现只能用降临来形容。现场几乎沸腾。不是喜悦,而是疯狂,不是粉丝眷恋着偶像,而是臣子在膜拜帝王。这是流行音乐之王,龙皇乐团主唱石星御,唱片总销量已经超过了10亿的时代传奇。 随着尖叫声,男孩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他们都冲到了红毯区前,翘首盼望。甚至妄图冲破保安拉起的警戒线,钻到自己偶像面前。 没有人责怪他们,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该崇拜偶像的。 唯有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看都不看这些巨星们一眼,只焦急地望向红毯尽头。 巨星们一个个走过。主持人似乎有些疲倦,有气无力地介绍着:下面出场的将是D-war游戏大奖赛三届冠军,D-war战神,潘恩。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个名字宛如石头落进了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反应。相对于诸多超级巨星而言,这样的头衔实在算不上耀眼。几声寥落的闪光灯声中,一个青年男子缓缓走上前来。他的装扮可谓不合时宜之极。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旧T恤,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梳理的长发,用一根带子随意在脑后一拢。最离奇的是,他或者不愿真面目示人,还戴着一张面具。本来,以面具装点神秘,在这样的时尚酒会上并不少见。但这面具完全说不上精致,歪歪扭扭地绘制出D-war骑士的图案。却不是D-war公司颁发的精致限量版周边,分明是路上临时从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 唯一值得一看的是,他的身材倒是算得上高挑出众的,但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打扮下,也显得黯然无光。 灯光似乎都有些许暗了。 唯有那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挤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潘恩先生,潘恩先生!” “潘恩”,神话中草木之主,正是这位“D-war战神”,在那个虚拟世界中如雷贯耳的网名。 他似乎有点诧异,竟然还有人认识自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男孩激动地将一本绘制着D-war二十六骑士图像的本子举过头顶,声调因为过于激动而结结巴巴:“请你……请你给我签个名吧。” “潘恩”怔了怔,还是接过了图像,犹豫了片刻,正要在代号为K的骑士身旁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时,一道莫名的灯光闪起,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抬头,似乎看到人群中有一个人影闪过,但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有些茫然。 男孩拿到签名,兴奋地跑开了。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男子签下的不是D-war战神之名“潘恩”,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青主。 镁光灯闪烁中,他缓缓向前走去,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预感。 他隐约知道,自己即将遇见一个人,她的出现,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第三章 弦月事务所 上海。 相思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 道路旁的法式园林风光旖旎,她却无心欣赏。手上,是厚厚的复习资料;黑框眼镜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为了准备这场考试,她已连续三天三夜住在图书馆了。如今,考试虽然结束,她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积蓄已久的疲倦潮水般蔓延全身,似乎连呼吸都带着痛。 每一轮考试都是如此。 每一次分数,都直接关系到下学期的奖学金,关系到她能否继续留在这所学校。对她而言,这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战役。 能够来到华音大学,是她一直的梦想。 这所学校有着全亚洲最奢华的校舍,最尖端的设施,大师级的教授,也有最苛刻的录取条件。进入这所学校的办法有两个:第一,有万里挑一的成绩;第二,有万里挑一的背景。正如传说所言,这所大学不仅是亚太地区顶级人才的聚集地,也是所有贵族子弟的乐园。出身平庸的同学需要如相思一样,靠卓越的联考成绩和运气来抢占屈指可数的名额,其余的同学则非富即贵,依仗地位与财富获取进入学校的资格。 靠着联考成绩进入学校的“平民”学生,在华音大学的日子,注定了将会无比艰苦。他们必须每一次考试都做到最好,才能在下学期继续拿到奖学金,支付巨额的学费。 校园春光如画。 太阳的影子从梧桐树叶间隙里投下,宛如一只只飞舞的金色蝴蝶。 衣着光鲜的同学们嬉笑着走过,讨论着晚上的派对。 他们才是这春光的主人。 相思目送他们远去,莫名地想起了第二大公的名言:这不是公平的世界,但却是最好的世界。 这个时代被史学家称为人类史上最辉煌的盛世,科技昌明,国家迅速积累起惊人的财富。平民们再不必为衣食犯愁,享受着完善的福利制度,比之前任何时代都要富足。但相对于贵族们掌握的惊人财富而言,他们又比以前任何时代都要贫穷。 一如华音大学中的等级分化。 华音大学东门外的皇后大道,已成为全世界顶级名车的展示场。相思舍友的衣橱里边,挂满了从米兰、巴黎直接订购的晚装,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拎包,都相当于普通职员一整年的薪水。为了躲避舍友们那些围绕奢侈品打转的卧谈,她宁愿在图书馆待到深夜。于是,在同学们眼中,她渐渐成为一个不合群的学习怪人。 坦率的讲,相思并不嫉恨他们,谁又不想有一个更好的出身?他们只是格外幸运而已。但她也并不羡慕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她宁可在积分榜上找到自己的尊严。 当她回到宿舍,有气无力地打开信箱时,发现里面几乎已经堆满了。不出意料,这必然是各种派对传单,和一些购物中心的宣传图册。她随手扔到垃圾堆,对这些花费惊人的派对和华而不实的名牌们,她从来不抱什么非分之想。 随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彩印滑进垃圾箱时,一张名片无声地滑落到地上。 名片图案鲜艳,描绘的仿佛是古代的某个夜晚,连绵无尽的雕梁画栋隐藏在空灵夜色里。楼宇环抱中,是烟波浩淼的湖水,一轮绯红的下弦月就倒映在湖波之中。 相思看到画面的第一眼,竟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什么时候去过那个地方。 图片下有一行字:弦月事务所。 字迹纤秀,仿佛是手写的,墨迹还未干涸。 背面,是一个电话号码和一行小字:本事务所招聘助理,月薪优厚。 犹豫了片刻,相思还是拨通了电话号码。 她不愿永远待在图书馆里,躲避一切交际,成为一个人人侧目的怪物。她既然能来到这里,也就能够靠自己的努力,缩小和同学们的差距。 她并不知道,一旦拨通了这个号码,她十八年平凡的人生就化为日记簿上发黄的一页,被轻轻翻过。 她将遇见一个人。她的出现,将彻底改变她的人生。 第四章 逼债 雷声与曙色一起撕裂苍穹,罕见的暴雨倾盆而下,让这个千万人聚居的超级都市昼夜颠倒,陷入了黑暗之中。 相思跳上台阶,手上的雨伞几乎被吹折,雨水顺着打湿的长发滴落。她摘下黑框眼镜,用衣袖擦了擦又戴上,有些迷糊地望向大堂的时钟。 指针指向早晨8点30。糟糕,由于这见鬼的天气,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相思皱了皱眉头,也顾不得擦去鞋跟上的泥泞,飞快地冲向电梯。 这是全市唯一一座被媒体戏称为“七星级”的写字楼,名字大气磅礴,且富于诗意:“紫诏帝都”。它坐落在华音大学东门外的皇后大道上。楼西可以俯瞰整个华音大学的美景,楼东正对着全市最奢侈的商业中心。 三角区域正好夹在繁华的商业与科技中心之间,得天独厚,寸土寸金,地价之昂贵,早已超过了东京银座,被戏称为黄金三角。紫诏帝都正是黄金三角中设施最为完备的一座,楼高五十五层,直耸云霄,颇有君临天下之势。 相思打工的弦月事务所就在顶层。 事务所9点开始营业,但她总是提前一小时到公司,风雨无阻。紫诏帝都离她的宿舍步行不过十五分钟,要不是今天罕见的暴雨,她绝不会迟到。 电梯门徐徐打开,相思一路小跑穿过玻璃走廊。公司的大门很别致,以特殊的金属材质铸成一扇镜子,上面用各种语言刻着一行字:“彼岸之界”。金属泛起五彩的光晕,让人兴起一种错觉,仿佛只要推开这扇门,一定会出现一个与现世不同的奇幻之境。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镜子不但没有带来彼岸之光,反而将相思原本纤秾得度的身材照成了一只粉色的葫芦。她早已见惯不惊,掏出纸巾,却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只是擦了擦左手,将手掌轻轻放到镜面上。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员工,相思。身份已识别。”这声音是模拟少女天后Candy制造,甜美柔媚之极。 在如黄莺初啼一般的声音中,“彼岸之界”应声而开。 灯光自动亮起,昏暗的世界顿时变得明艳动人。 相思的公司占据了紫诏帝都整个顶层,层高8米,复式结构,有长达二十余米的弧形全景落地飘窗,还附带着号称空中花园的巨大露台,整亩精心修剪的玫瑰园花势鼎盛,绯红俪白。平时,阳光将这里照得透亮,完全不需要灯光。只在傍晚时分,几十座水晶吊灯才会同时亮起,映照得全套胡桃芯木的宫廷家具描金错彩,看上去就宛如一座欧式宫殿。 进门处是一座弧形的雕花前台,粉彩瓶中养着一束怒放的玫瑰,一架复古电话,这便是相思工作的地方。 她的工作实在很简单。 早上第一个到公司、拉开窗帘、坐在前台电话机旁、发呆、下班……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这里做她的大学功课,雕花抽屉里塞满了她的课本。倒不是偷懒,而是电话响起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迟钝如她,都不得不怀疑这间事务所是不是真的在营业。至少,这半年来,她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的客人走进来。 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此地的租金可以天价计算,半年没有case上门,估计账目亏损已经到七位数了。但老板一副成竹在胸,毫不在意的样子。相思偶尔也不得不突发奇想:或许,这里不是一间正经的公司,它的存在只是为了洗钱? 但是,这样轻松的打工机会实在太难得,她也不敢随便乱问。 相思走到落地飘窗前,拉开沉重的天鹅绒窗帘,俯瞰整个华音大学的美景。华音大学的景色堪比4A级风景区,学校中心有一片极为广大的水域,此刻,在雷雨的洗礼下,湖面雾气蒸腾,水色浩渺。 相思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工作没做。那就是9点的时候,准时给老板端上一杯煮好的摩卡。她看了看表,已经是8:45了。她赶紧放下窗帘,穿过大厅,向厨房跑去。 突然,脚下一绊,相思重重摔倒在地。 一声男子的呻吟传来,相思顾不得痛,吓得坐了起来。 她脚下不远处,一个乱七八糟的袋子在地板上蠕动,极似某恐怖片的经典镜头,相思忍不住尖叫起来。噗的一声,袋子打开,一蓬乱草般的头发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相思一把操起了一只古董花瓶。 “别,是我……”那人一面摆手,一面将乱发撩到脑后。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相思面前,虽然长发散乱,睡意正浓,依旧掩不住过人的清秀。他皱眉看着相思,似乎抱怨她惊扰了自己的美梦。 相思认得,这是她在事务所唯一的同事,技术部的韩青主。 “你怎么在这里?”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 韩青主揉了揉被她踢痛的脖子,打着哈欠:“昨晚十二点,D-war的新版上线公测,这里的网速奇快,所以就没有回公寓,玩了一个通宵,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相思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位同事是个超级游戏宅男,几年来,一直为D-war五迷三道。单机版、网络版、格斗版、策略版,甚至周边模型手办,没一件落下。为了D-war,韩青主不止一次偷偷留在公司通宵了。 只是,大清早这样诡异地躺在地板上,又被相思踢到还是第一次。 韩青主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把长发扎成马尾,一面收拾着睡袋:“你可不要告密哦。如果老板知道了,一定会再扣我的薪水,我就没办法买下月推出的骑士模型了。” “当然不会。”相思脸微微一红,“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领到薪水了。” 她顿了顿:“其实……我只拿到了第一个月的薪水。” 韩青主一点不奇怪,斜瞥了四周一眼:“这样的楼,一租一整层,半年没有生意,能发出薪水才是怪事呢。对了,你为什么不辞职啊?” 相思沉默了片刻:“因为第一个月的薪水,已经足够我花半年了。何况……”她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她可以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复习功课,又能避开同学们奇怪的目光,报酬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呢,你为什么不走?”她看了韩青主一眼。 韩青主从电脑里抽出U盘,笑了笑:“辞了职,到哪里去找免费的顶级的电脑和网络设备?我的骑士都已经70级了呢!” 当……当……屋角那座巨大的古董时钟响起,已是上午九点整。 相思一惊:“我忘了煮咖啡!”爬起来向厨房跑去。 韩青主一面对着镜子扣衬衣的领扣,一面幸灾乐祸地笑:“你完了,老板可是从来不迟到的。” Candy柔婉的女声响起:“客人到……”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电脑故障的嘀嘀声。激烈的敲门声同时响起,一声比一声响,几乎连那面“彼岸之界”都要被拍碎了。 韩青主怔了怔。 什么人这么粗鲁?要知道,这套智能迎客系统可是价值不菲。不过,只要有客上门,就不怕他不赔。这间事务所虽然从未开张,但光这架势,便足够拉风了,敢到紫诏帝都顶层来敲门的客人,岂能是泛泛之辈?有道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定要把所有损耗都加倍记在他的账上。 韩青主胡思乱想中,走到门口按下开启键。“彼岸之界”刚打开一线,就被暴力踢开。 只见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 有人手里抓着木棍,有人手里举着拖把,有人手里提着酒瓶。 难道是打劫? 韩青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保安……”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发现了,紫诏帝都保安处处长就混在人群里,手上还拎着警棍,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是干什么……”韩青主东张西望,悄悄观察退路。那群人呼啦一声,全涌进了大厅,将他团团围住。 “干什么?”为首的中年眼镜男指着自己的鼻子,“认识我是谁?” 韩青主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半天,终于想起来,他是这座大楼的经理,于是打个哈哈:“李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我去给你泡杯茶……” 正要溜走,已被眼镜男一把揪住衣领:“少来这一套!你们已经有半年没交房租了!” “还有水电!”他身后,拎酒瓶的胖子漠无表情地附和着。 “还有保洁费!”拿着拖把的中年妇女有气无力。 “安全管理费!”保安处长器宇轩昂,在空中挥舞着警棍。 更多的人西装革履,并不作声,只玩把着手中的武器,横眉冷对,一看便是讨债公司的专业人士。 眼镜男将一叠厚厚的账单往他怀中一摔:“连本带利,500多万!” “冷静,冷静。”韩青主手忙脚乱地将账单捧在手中,向后退了几步,“我只是小职员,这种事要等我们老板……”他没敢再说下去,因为他已发现,自己一提到事务所的“老板”,在场所有人的怒火都加了倍。 眼镜男怒吼道:“还敢提那个骗子!我三个月前就开始催房租,每次都被借故推掉!害得我天天被董事会通报批评,如今马上就快要失业了!” 韩青主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让你当初肯租的。” 眼镜男表情一僵,仿佛被谁狠狠捅了一刀,随即咬牙切齿,颇有想把韩青主拖过来狠揍一顿的架势,却又下不了手。说起这笔买卖,他倒真是问心有愧。在对方只给了第一个月租金,毫无抵押、毫无担保,甚至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情况下,他就糊里糊涂地把全市最贵的楼层租出去了。 怪只怪他那该死的直觉。 那人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那一直以来从未出错的直觉告诉他,久违的大生意上门了。 这层楼的定位其实颇为尴尬,它的租金是其他楼层的三倍,仅作为办公而言又有些华而不实。而以奢华为尚的贵族们却标榜传统与自然、远郊和海滩才是最爱,多半不会对这高达五十五层的写字楼感兴趣。因此,自从一年前温莎夫人的私人沙龙停办后,这里就一直空着。这样的黄金楼盘,每空一天的损失难以估算,眼镜男早被董事会骂昏了头。 于是,当那人旁若无人地走进大厅,往沙发上一坐时,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来人懒懒地扫视了四周一眼:“这就是你们最好的楼层了?” 眼镜男被来人的气场震慑,早已烂熟于心的七星级吹嘘台词,一句都想不起来,只顾着陪笑:“那……您觉得这里如何?” 那人斜瞥了一眼四周奢华的陈设,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也敢说豪华啊。” “你说什么?”眼镜男差点跳起来,“这里的装潢,可花了几千万啊!有从意大利进口的全套宫廷家具、捷克的水晶吊灯、英王室御用的Aynsley瓷器,就连地毯——”他用力指了指脚下那张宫廷图案的土耳其地毯,“也是海雷凯的!” 紧接着,他以高八度的嗓音重复了一遍:“这可是海雷凯帝国工坊出产的啊!” 海雷凯是土耳其首都附近的一座小镇。一百六十年前,土耳其帝国工坊在此建立,为鼎盛时期的土耳其帝国提供王室专用的顶级地毯。一百多年过去了,土耳其帝国灰飞烟灭,但这座工坊却保存下来,成为世界上最奢华精美的地毯的生产地。这里出产的每一块地毯,都是奢华的代名词。 来人看也不看他:“次品。” “怎么会!”眼镜男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他咬牙切齿,才强忍下想冲上去揍那人一顿的冲动。他一向的原则就是,可以侮辱他的人格,但绝不能侮辱他的品位! 来人淡淡道:“是从特价品拍卖会上拍来的二手货吧?” 眼镜男气焰顿时一滞,脸色由红转白:“你、你怎么知道……” 这块地毯用最精致的手法织出复杂的宫廷文饰,尺寸可铺满整个大厅,这是帝国工坊地毯中的极品。即便是富豪阶级,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拥有。当年,眼镜男好不容易买通内线消息,才在二手拍卖会上,以一半的价格将它买了下来,铺在紫诏帝都顶层,成为这栋大楼的奢华象征之一。 眼镜男鼓起勇气辩解道:“可是,可是这种尺寸和工艺的海雷凯地毯通常会成为传世珍品,所以就算被使用过,也不会影响它的价值……” 来人叹息一声:“也许你并不知道,1982年伊斯坦布尔地区爆发了最严重的旱灾,羊群感染了严重疾病,因此,那五年前后出产的海雷凯的品质便大打折扣。看上去虽一样艳丽精美,但每到梅雨时节,就会散发出讨厌的气味。 “你这块地毯,便是那五年中的产物。也是它被特价出售的原因。” 眼镜男不由心虚起来。的确,顶级的海雷凯地毯会成为传世珍品,即便二手也不影响其价值,能够被半价出售只有一种原因——那便是品质上有问题。 眼镜男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那该怎么办?” “扔掉。”那人扶了扶额头:“我是一个对气味很敏感的人,如果我要搬进来,第一件事就是请你把这东西给扔出去。” “这……”眼镜男瞪大了眼睛。这块地毯哪怕是次品,也耗资不菲,岂能因为这人的几句话,说扔就扔? 那人不再理他,目光落到墙上的一幅油画上。 眼镜男不免有些心虚,挣扎着抢白道:“这个不是特价品,是查理曼亲王的亲笔……我们花了二十万英镑-当时已有统一的货币,但各共同体的货币仍在流通。除了统一货币外,还有美元、欧元、人民币,作为三个共同体各自的本土货币流通。英镑则作为较为复古的币种被保留,仅限于英格兰地区内使用,却受到一些标榜传统、附庸风雅人士的亲睐。剧中人物处于亚太地区,若无特殊说明,其所说的币值则为人民币币值。 “从伦敦拍卖会……” 那人打断他:“那很遗憾,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是赝品。”手指轻轻叩上画面左下角的玫瑰印章,“这是查理曼亲王的族徽,但很少有人知道,第九枚花瓣上应该有一丝白色划痕。这不是瑕疵,而是为了纪念数百年前的玫瑰战争。” 眼镜男仔细看了看绯红的玫瑰印章,果然没有找到那人提到的白色划痕。只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了去求证的勇气。这笔生意吹掉事小,整个大楼的装潢都由他一手采办,如果被董事会知道了买来了这么多次品赝品,他就可以提前退休养老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那人却微微一笑:“就这里吧。” 眼镜男一惊:“你,你说什么?” 那人淡淡道:“我要租下来,一年。”起身走到全景飘窗前,望着华音大学那片恢弘的水域,若有所思。 一颗救命稻草,就这样递到了手边,眼镜男真是喜出望外。那之后发生的事,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他已完全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点头哈腰地打印出合同,毕恭毕敬地奉上,那人看都不看就签了字。 他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贵族气质吗?虽然国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保留了贵族制度,但那传说中的阶层和大众相距甚远,就连他也没有见过几个真正的贵族。眼前这个人真让他大开眼界。 ——他后来才知道,那人拖起债来,也是同样的气定神闲,足以令他大开眼界。 半年来,他找过这个人几次,但每一次气势汹汹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第二天再被董事会骂个狗血淋头。 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每次不过几分钟,便能让他糊里糊涂地被说服了。这一次,他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带上保安、保洁还有讨债公司,便是为自己壮胆。他已经嘱咐了大家,这次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一定提醒他,不拿到钱绝不撤退。 可是对方人呢? 想到这里,眼镜男忍不住扼紧了韩青主的脖子,怒吼起来:“你们老板在哪?不会是跑路了吧?” 韩青主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眼镜男咆哮:“如果跑路了,我就把你卖到曼谷去抵债!” “曼谷?”韩青主皱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曼谷网速太菜,同城玩家又少,还是换个地方吧……北京,北京勉强还行……” “少废话!”眼镜男大怒,用力摇晃着他,“人呢?叫你们老板出来!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拿到钱!” 韩青主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那只相思随手放下的古董花瓶一绊,失去平衡,连同眼镜男一起跌倒在地。挣扎中,韩青主一拳打在对方脸上,眼镜飞出。 失去了眼镜的眼镜男大声惨叫:“救命啊,我眼睛瞎了、眼睛瞎了!” 其他人迅速围了过来,木棍、酒瓶、拖把一起举到半空。 韩青主吓得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突然,一声叹息从门口传来:“好大的雨,全城大堵塞呢。” 所有人都不禁住手,回过头来。 第五章 周旋 水晶鞋跟被精心琢磨成水珠的形态,在地板上踏出轻轻的响声。黑色缎带绕过纤细的脚骨,结成一个玲珑的结,裙裾沿着修长的小腿垂下,在空气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韩青主见到救星般号了起来:“老板,救我!” 十几根高举的木棍凝止在半空中,讨债公司的员工们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传说中弦月事务所的主人、妙计迭出的躲债高手、只言片语就可蛊惑人心的骗术大师,竟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 她完全无视众人的存在,穿过大厅,随手将外套抛开,露出剪裁得当的真丝吊带长裙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不知从哪里拿过一条丝绒浴巾,旁若无人地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长发。 海藻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垂在她赤裸的肩头,蜷缩起一个个细碎的卷。她随手擦拭着水渍,美丽的侧容隐藏在碎发的阴影下,看上去似极了一只妩媚的猫。 直到长发半干,她才悠然抬头,目光从那些目瞪口呆的人脸上穿过,落到那些举起的木棒、拖把、酒瓶上。 沉寂的大厅中,响起她妩媚而慵懒的声音: “韩青主,这些是你请来的杂耍艺人吗?” 眼镜男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空中挥舞着手臂:“你……” “老板,您的咖啡……”相思端着托盘从厨房飞奔过来。她刚才一直关在厨房内,紧张地煮着咖啡,完全不明白大厅内的状况。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杯子粉碎,滚热的咖啡带着大团奶油,亲切地糊了眼镜男一脸。 相思惊呼:“对不起,对不起!”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为他擦拭,于是,奶油更迅速地在他脸上变成一滩散发着甜香味的泥泞。 眼镜男愤怒地将相思推开,用力在脸上一抹,眯着有些青淤的眼睛向前打量,却明显对焦不准:“你就是那个叫秋璇的女人?” 他虽然对此人仇深似海,化成灰都不会认错,但如今失去了眼镜,又被打肿了眼眶,不免有些不确定起来。 模糊中,对方似乎点了点头。 眼镜男顿时来了气势:“今天无论你说什么,都必须把账付清。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我再也不想听了,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他身后,讨债公司职员排成一排,整齐而文明地挥了挥木棍,以示支持。 秋璇也不理他们,只惋惜地看着地上的杯子碎屑,叹息一声:“Versace,1997年绝版非卖品,还请照价赔偿。” “赔偿?”眼镜男怒气冲天,“你欠了我500多万,竟然敢和我提赔偿!” 秋璇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下,悠然伸了个懒腰:“一码归一码,这杯子是私人委托制作,杯底有Versace本人的签名。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签字之后18个小时,就不幸遇刺身亡了,所以是绝版……” “够了!”眼镜男怒不可遏地打断她,“我听够这一套了,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 他冲上前,逼视着她:“说,是不是隔壁那个该死的秃子让你背熟了这些鬼话,来我这里捣乱的?” “秃子”两个字一出口,他身后同样无发无天的保安局长脸色有些尴尬。 秋璇侧着头,思索了片刻:“你是说你的竞争对手,塔纳集团的执行总裁?很遗憾,我本人和他没有交往,但他早年曾经替我伯父工作过……” “天啊!”眼镜男绝望地捂住耳朵,“能不能停止你的胡说八道!再说下去你是不是会说自己是公主落难,微服私访?” 秋璇微笑:“这倒一定不会。” 眼镜男握着拳,一下下擂上自己的额头,控制情绪:“行了,行了,我不管你是谁,或者是谁派来的,今天一定要把所有欠款还清!否则……”他向后挥了挥手,讨债公司的员工们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地向前迈了一步。 秋璇斜瞥着他们,突然收起了笑容:“你知道我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眼镜男:“天知道你要做什么,一间六个月没有开张的、见鬼的事务所!” 秋璇站了起来,冷冷看着他,一字字道:“你知道我六个月没有开张,还要来找我要房租?” 眼镜男不由气结。 她回过头,指点着身后那一圈持械人等:“你知道这是事务所,还找来这么多不三不四、歪瓜劣枣、牛鬼蛇神的来站在这里,我又怎么能有生意?” 她盛气凌人地看着众人,仿佛女王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眼镜男就觉得自己气势在一点点减弱,忍不住就要向后退去。此时,一人悄悄从后面戳了戳他的腰:“老大,顶住,顶住啊。500万,500万!” 眼镜男幡然醒悟,咧了咧嘴,努力做出一副狰狞的表情。 秋璇看也不看他:“相思,报警,就说有人雇佣黑社会持械进入私人场所。”她余光扫了韩青主一眼,“还打伤了我们的员工。” 韩青主立刻一手捂着脸,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 “重伤。”她淡淡补充。 韩青主另一只手立刻按在了胸口上,脸上的痛苦加了倍。 相思答应了一声,连忙去抓电话。 那些气势汹汹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厅中一片混乱。 “你……”眼镜男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这冷静让他奇迹般地恢复了领导才能,做出个决断的手势,“不必了!我们马上走。然而……” 他突然快步走到主控台前,一手将总闸抬起来:“我宣布,从现在开始,紫诏帝都顶层断水断电!” 他阴险地看了秋璇一眼:“大小姐,从现在开始,你的员工就要去花园提井水来煮咖啡了呢,但愿不会失手磕坏你那些Versace的杯子。”就要松手时。 突然,“嘀”的一声轻响在他耳边传来,眼镜男吓了一跳。 万年没有亮过的监控系统闪烁了一下,在液晶屏幕上缓缓凝成一个人影。 一个低沉的女声传来:“请问,这里是弦月事务所吗?” 眼镜男怔了怔:“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沉声道:“我有重要的事务要委托贵处。” 韩青主惊讶之下忘了捂脸,指着显示屏:“客……客户……” 相思还在茫然,就见秋璇嫣然一笑,轻巧地打了个响指:“生意上门了。” 她回头,看着相思和韩青主,指挥若定:“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所有人准备!” 相思和韩青主答了一声“是”,列队左右,准备迎接客人到来。 眼镜男抬着本层楼生死攸关的电闸,本以为可挟天子而令诸侯,没想到竟被完全无视,不由气得咬牙切齿,就要用力关断。 一根纤长的手指点在他手背上,他抬头看时,却不知秋璇什么时候已走到他身前,微笑地看着他:“我们一直合作愉快,不必为了一点小钱翻脸吧。” “小钱?那可是……”眼镜男欲哭无泪,正要把那个数字再说一遍。 秋璇摆了摆手,似乎怕噪声会刺伤自己的耳朵:“500万,我知道。” “你知道?可是你什么时候还钱啊?”他悲愤地握住秋璇的手,顺势切换到悲情战术,“大小姐,要不到账,我就要卷铺盖滚蛋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名下还有五套房产的分期没还清啊……” 秋璇微笑着看着他,栗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让人安静下来。 她指了指显示屏:“等这件case做完,我连本带利付清如何?” “付清?”眼镜男触电般甩开她的手,跳了起来,“你把我当白痴吗?” 他快速地按下几个键,那套昂贵的监控系统不负众望,清晰地将电梯内的彩图传送到大屏幕上:“你看看这个人,戴着落后时代七十年的墨镜,穿着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件LOGO的衣服,一脸无趣的三十岁老女人。大不了是对面底楼7-11店的老板娘,能有什么像样的委托?不是要你替她寻访走失的波斯猫,就是监控上周被偷的狗粮!这样的case,你就算做上一辈子也还不清一个零头!” 秋璇也不辩解,只注视着屏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放心,一个小时后,我会把支票递到你手上。” 眼镜男:“我怎么相信你?” 秋璇耸肩:“你和你的朋友们可以在这里等。只是,若想拿到钱,就千万不要出声。” 眼镜男还要说什么,她已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十五分钟之后,再请客人进来,我要补妆。” 啪的一声,门已被甩上:“另外,重新给我一杯咖啡。” 相思连忙答了声“是”,一头扎向厨房,慌乱中却不小心打翻了风水鱼缸。韩青主急急忙忙去收拾,客厅里乱成一团。 眼镜男忍气吞声,招呼所有人就地待命。 大厅里顿时人声鼎沸,眼镜男、秃子、局长、保洁大妈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还能分到一张椅子,那些西装革履的讨债公司员工们只好坐在地毯上。有几位闲得无聊的围成一圈,用木棍做起了拼图游戏。 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第六章 委托 秋璇盘膝坐在沙发上,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从骨瓷糖罐里轻轻拧起糖球,再抛到咖啡杯里。一颗,两颗,三颗。她专注地看着糖球在咖啡中融化,似乎根本没有听对方在说什么。 对面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脸色有些阴沉。正如眼镜男所言,她全身的衣服没有任何的特色,没有LOGO,没有图案,甚至没有风格。这身衣服让她整个人就宛如投入了大海中的一滴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头巾下,隐约露出黑色的波浪鬈长发,她的容貌藏在墨镜和头巾后,看不真切,只觉得肤色和轮廓都比一般亚洲人更深。 她突然停止了自我介绍:“似乎,你对我的话并不感兴趣。” 秋璇搅拌着咖啡,轻叹道:“不好意思,我对编造的故事不太感兴趣,更何况,这个故事一点也不精彩。” 来人的脸色略微变了变:“你是说我在说谎?” 秋璇懒懒道:“你刚才说,你出生在孟买,父亲是本地人,母亲是英格兰人。父亲留给你一座纺织工厂,却有一些继承权上的麻烦,要我帮你解决。” 秋璇悠然叹息:“若这些话是真的,你就可以走了。一座纺织工厂的继承人,是没有办法付得起我的酬劳的。” 那人脸色沉了下去:“你要多少酬劳?” 秋璇:“看来我要补充介绍一下本事务所的规则。原则一:每个case最低委托金1000万,定金是其一半。完成之后,我会再向你要一件小礼物,无论是什么你都必须支付。而同时,你必须保证所有的陈述都是真实的,一旦被我发现隐瞒,委托立即中止,定金不退。” 那人皱起了眉头:“很苛刻的条件。” 秋璇笑了:“物有所值,我相信,你给我的委托会更苛刻。” 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出她心底的秘密:“你怎么知道,我能付得起这些报酬?”显然,即便是启动经费,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秋璇:“所以,我才说你的纺织工厂,是一个蹩脚的故事。”她端起杯子,轻轻靠在沙发上,“你虽然穿着与这个季节不符的套衫,但刚才低头的时候,还是露出了这条项链。” 那人下意识地将手放在领口,手指掩映下,隐约透出一条带着古希腊钱币图案的项链来。 秋璇微笑:“这条项链由意大利著名珠宝品牌Bulgari制造,已有百年的历史,堪称无价之宝,平时藏在Bulgari家族博物馆中,只偶尔借给女星或名流出席重要晚会。在某一年奥斯卡颁奖礼上,英伦歌手维多利亚曾看到女星姬拉丽莉佩戴这条项链,一见之下,深深为它的美丽倾倒,无法自拔。于是,她的丈夫,大卫·贝克汉姆委托Bulgari仿造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作为她二十三岁的生日礼物。仅仅是一条仿制品,却价值八百万英镑,加之又与明星相关,顿时成为一时话题。但,很少有人知道,当时仿制了两条。” 秋璇轻轻抬起银质小勺,比照着对方的领口,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眸子微微阖起:“这,便是其中之一吧。” 那人看着秋璇,久久沉默,脸上神色隐藏在阴霾中,看不出究竟。 突然,她轻轻拍了拍手:“不愧是弦月事务所的主人,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冰冷嘴角难得地挑起一缕笑容,“只是你猜错了一件事。当时的确仿造了两条,但另一条放到了Bulgari博物馆里,而我这一条,是真品。” “那么……”秋璇也笑了,轻轻将杯子推开,坐直了身子,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阁下?” 阁下,是当时对贵族的敬称。而若是用在平民身上,对方会觉得是对自己平凡出身的一种侮辱。那人竟坦然接受。 她轻轻摘掉墨镜和头巾,海波般的黑色长发披垂而下,让她冰冷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起来:“你猜得不错。我即将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不是纺织工厂,而是,公爵之位。” 公爵之位。 秋璇一笑,并没有对这四个字表示出太多的惊讶,仿佛等到了早就期待的答案。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的最高权力由三位世袭大公与九位民选公爵一起执掌。除了三位功勋卓著的大公外,每一位民选公爵,都绝非泛泛之辈——他们既是亿万民众诚心推选出的代表,也是世界最高权力的分享者。 这九个家族或来自于政治、经济、科学等重要领域的领导者;或是某地区树大根深的世家豪门;或者是世界统一前的一国之主。但都拥有敌国的财富和极高的声望,才能在四年一度的大选中脱颖而出。 而眼前这个女子,便是这九个公爵家族的继承人之一。 那人低声道:“我的家族所在的南亚地区,在这个世界算不上多么发达富饶,但自从这个国家建立以来,我们的公爵尊号就从未动摇过。只因为人民信任我们。” 秋璇点了点头:“塔纳家族已有两百年历史,是南亚民族经济和精神的象征,在当地享有极高的威望。由于南亚地区人口众多,连续19年高票当选公爵之位也就不奇怪了。” 那人的脸色一沉,秋璇对她家族当选原因的总结,让她感到了一种大胆的冒犯。 好在,秋璇随即笑道:“未来的公爵大人,塔纳家族富可敌国,权倾一方,又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小小事务所帮忙?” “这个委托与我的家族无关,只来自于我本人。”她的脸色更加阴沉,“我名艾薇娅,是塔纳家族的长女。因为宪法,我获得了第一顺位的继承权。但按照我们民族的传统,父亲一直希望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弟弟华伦继承家业。” 秋璇耸了耸肩:“东方传统,可以理解。” “然而,华伦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一直以来,只能躲在泰姬陵附近的庄园内修养,靠着昂贵的仪器和药物维持生机,不可能承担起继承家业的重任,所以,我的继承权也才保留至今。但就在不久前,一切都改变了。 “数月前,华伦刚刚做完一场手术,黄昏时分,他与侍者在泰姬陵散步,邂逅了一位自称苏妲的女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仿佛有魔魅之术,让华伦对她一见倾心,并将她带回了庄园。非常奇怪的是,从那一天起,体弱多病的弟弟竟渐渐康复起来,开始摆脱仪器和药物的控制。不久前,他从庄园中突然失踪,差点引起媒体骚乱,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不辞而别,和那女人一起骑马到数公里以外的山区游玩。同时,他也展现出了对振兴家业的兴趣与才华,几个重要的设计草案,都得到了父亲极大的赞赏。父亲喜出望外,虽然还未对外公布,但我知道他已准备修改遗嘱……” 她停止了述说,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苍白的手指在桌上握紧。 秋璇深深看着她:“于是,你让我帮你重新获得继承权?” 她的笑容有些讥诮:“艾薇娅阁下,为了公爵之尊,你宁可让自己的弟弟重新回到病床上吗?” “住口!”艾薇娅的情绪突然失控,嘶声打断道,“绝不是这样,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如果他真的能从此健康起来,我会心甘情愿地将一切交给他。然而……” 她眸子中透出森冷的光芒:“我绝对无法信任这个女人。我派人调查过她的背景,但身世、来历、信仰……一切都是谜团,我甚至不能排除她是否来自于贱民阶层!我怎能容忍她得到我弟弟的爱?又怎能容忍塔纳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由她生育抚养!” 秋璇淡淡地看着她,不出一言。 艾薇娅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迅速地掏出支票签字道:“这是你要的定金。我希望在一个月后,再不要见到她和我弟弟在一起。” 500万的支票放在了秋璇身前的茶几上。 秋璇看了支票一眼,轻轻地,用涂着丹蔻的指尖,将它推了回去: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委托。” 艾薇娅怔了怔,神色变得有些嘲讽:“敢问,贵事务所接下委托的条件是什么?正义?金钱?” 秋璇笑了:“都不是,正义和金钱都只是借口。事务所的原则二就是——委托人必须说服我。” 她靠在沙发上,抱起一个抱枕,任海藻般的长发在沙发上散开:“可你现在完全不能。” 艾薇娅冷冷看着她:“只要你能做到,我可以把酬金加倍。” 秋璇叹息一声,坐直了身体,神色少有地郑重起来: “艾薇娅阁下,因为战争的原因,我们的国家采用了特殊的贵族制度。相信您的家族便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公爵家族享有财富、荣耀与权力,但在人格和法律上,他们与每一位公民都是平等的——也就是说,无论那个女子是谁,都不比你和你弟弟低贱。” 她的话很轻,却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 艾薇娅的手轻轻握紧,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 秋璇展颜一笑,这笑容让她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姿态。她轻轻推开抱枕,伸了个懒腰:“艾薇娅阁下,无论您日后会不会成为公爵,我都必须提醒您,您无权怀疑一个公民的人格。” 艾薇娅沉默良久,突然抬头:“若她不是公民呢?” 秋璇皱起眉头:“我真心希望,你能忘掉那些‘东方传统’的等级制度,在我们现在的国度,所有人都是公民。” 艾薇娅逼视着秋璇,一字字道:“若她根本不是人呢?” 这一次,秋璇不禁一怔。 不是人? 艾薇娅低下头,眸子中流露出深深的悲伤:“我有种预感,我深爱的弟弟已经死去了。如今,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秋璇看着她,缓缓道:“你有什么证据?” 艾薇娅极薄的嘴唇绷紧,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就在几天前,我没有通知侍者,悄悄走入了他的卧室。我看到,平时那些挂在他身上的仪器全都被关闭,蒙上了白布。华伦静静地躺着,睡得像婴儿一般安详。正当我满怀喜悦,走到他身旁叫他的名字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他。仿佛有了不详的预感,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他胸口……” 她猝然住口,声音微微颤抖。虽已过去了多日,但当时的恐惧还萦绕在她心上: “他竟然完全没有心跳。” 秋璇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皮肤如死去一般冰凉。”艾薇娅低声追忆着当日的情景,每一字,仿佛都带着刻骨的痛,“那一刻,我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知道,他真的离开我了,再不会回来。然后,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尖叫,不省人事。” 她有些讥诮地摇了摇头:“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华伦安然无恙,守在我床边,正如多年来我守着他一样。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并不曾失去他。但我知道这不是梦,因为我们之间还站着一个叫做苏妲的女人,正用碧绿色的眼睛看着我。华伦握着我的手,神情还是那么的关切。只有我能感到,这关切后面的苍白与空洞。那一刻,我的心破碎般的疼痛,因为我确信他已经死去,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灵魂,因邪恶的方式,占据了他的躯壳……” 她看着秋璇,目中迸出刻骨的仇恨:“她就是传说中的妖灵,杀死了我弟弟,还要将他化作傀儡,一手操控。这是怎样的罪,我永生也不会宽恕!” 秋璇看着她,渐渐地,眸子中春水化开:“你以为,她的目的是什么?” “公爵之位。” 艾薇娅深吸一口气:“明年便是下一届公爵大选之年。由于三位大公不必参与换届选举,可以觊觎的公爵之位便只剩下九个,但这个世界上,拥有财富、势力与野心的家族是那么多。此刻任何一个决策上的失误,都有可能造成大选最终落败。如此危机关头,塔纳家族若由一个傀儡继承,后果不可设想。对我,对我的人民都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怀疑这个女人,是竞争公爵之位的家族派来的?” 艾薇娅点了点头:“公爵之位极为尊崇,一旦当选,便会执掌世界的十二分之一。据我所知,世界各地有许多具备实力的家族与财团,都在不惜代价地争夺公爵之位。他们甚至暗藏科研团队,研发摧毁对手的秘密武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到底是超级间谍、妖魔,或者是人工制造的机械人,我都不能肯定。” 间谍、妖魔、机械人……秋璇的眸子微微挑起,开始有了一丝兴趣。 突然,她展颜一笑,两根纤长的手指将支票轻轻拎起,在空中摇晃着:“那么,你要多长时间?” “我不能等太久。”艾薇娅断然道,“父亲随时会修改继承顺位。三个月内,一定要揭穿她的阴谋。” 她眼中透出一丝寒芒:“必要的时候,让她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秋璇淡淡一笑:“弦月事务所原则三:我们只用符合法律的手段替人解决麻烦。若你要找杀手公司的话,或者我介绍你去越南比较专业?” 艾薇娅沉默片刻,冷冷道:“随你。我要的只是结果。” 秋璇微笑:“三天后,主动联系我,我会告诉你事情的进展。”她按下了桌上的传唤铃,“韩青主,送客。” 艾薇娅霍然起身,从出生起,她还从未被这样轻视过。她站在原地良久,似乎不确定该不该拂袖而去。 秋璇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挑起一绺长发,在修长的指间缠绕着。 良久,艾薇娅渐渐平静下来,冷冷道:“那一切就交给你了。但请不要忘记——”她逼视着秋璇,一字字道,“我如今还是第七公爵的第一继承人。” 秋璇从沙发上跳起来,敛起笑容,一手抚在胸前,轻轻躬身道:“Yes,mylord.” 这与其说是一种尊重,不如说是讥诮。艾薇娅的脸色更加阴沉,似乎要极力克制,才能不发作出来。 秋璇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春水般的眸子中似乎总有种让人不忍生气的力量: “还是,我应该敬称为,yourgrace?”-mylord是对公爵之子或更低爵位贵族的通称。可译为:阁下。yourgrace:是对公爵的专属尊称。可译为:公爵大人。 第七章 杀手 三天后。 弦月事务所的大厅里弥漫着油墨的气息。 数百张报纸凌乱地散放着,地毯上一片乱糟糟的。稍远处,更多的报纸成捆垒起,堆积成一座座小山。韩青主和相思就坐在群山环绕中。 相思拿着一把剪刀,从一沓厚厚的报纸中将时政版裁下来,小心翼翼地叠放到一个藤筐里。她旁边,是一张矮几,矮几旁,韩青主席地而坐,手中是一把精致的长柄熨斗,金色镂花处透出红红的炭火,他正有气无力地熨烫着相思剪下的报纸。 炭火滋滋作响,让初夏的空气也变得炙热起来。相思扶了扶眼镜,仔细地在报纸上寻找着需要剪裁的部分。 突然,一声碎响,却是韩青主被熨斗烫伤了手指。他大叫一声,将手中的熨斗扔出去老远。 相思怕引燃地上的报纸,赶紧将熨斗捡起,轻轻摇了摇韩青主的肩:“醒醒,醒醒。” 韩青主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迷糊地打量了四周一眼,终于崩溃了:“天啊,我不能这么下去了。三天,每天只休息五个小时,就是为了熨这些无聊的报纸!” 相思赶忙捂住他的嘴:“嘘,老板会听到的。” “就是要她听到!”韩青主挣脱她沾满油墨的手,顾不得脸上被抹出的斑马线,“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就让我们把这些该死的报纸都熨一遍,简直损人利己!还不许用电器,非要用这个上个世纪遗留的炭火熨斗,简直是故意折磨劳工!” 相思低声道:“不要抱怨了。毕竟,我们半年来才做了这么点正事……” “这算是什么正事?”韩青主悲愤难耐,“这些资料明明可以在网上检索,她却要看报纸!现在搞得满地都是废纸。刚才我睁眼的时候,看看这一地传单,闻着一屋子硝烟烧烤味,我还以为真穿越回了三战!” 相思忍不住笑出了声:“看你说的,三战的时候你还刚出生呢。” “可是我在D-war里边见过啊。”他的声音有些悲哀,“我已经三天没上线了……” 突然间,他又来了兴致:“不过刚才我梦到,我是Queen的骑士,驾着一台白色的Arch-angel,用七倍音速的火焰斩攻击对手……”说到兴高采烈处,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相思怔怔地看着他胡说八道,不由怀疑他还没有睡醒。 秋璇的声音从监控器里传来:“韩青主,又在偷懒。相思,赶紧将报纸送进来!” 相思答应了一声,抱起满满的藤条筐,转身向内室跑去。 秋璇房间的状况并不比大厅好多少,也是满地的报纸,有的还被揉成了一团,随意扔在地毯上。 沙发前拉起一条丝带,十几张被甄选出来的报纸宛如万国旗,迎风飘扬。秋璇正跪在沙发上,将一张张剪报钉上丝带。 她穿着一袭吊带睡裙,海藻般的长发倾泻在肩头。或许刚刚从午睡中醒来,她脸上铅华洗尽,还带着淡淡的慵倦,却如初开的花树一样明艳。刺绣蕾丝紧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妖娆的曲线。让人禁不住感慨,这真是上天对绝色佳人特殊的恩赐——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怎样的姿态,都不能削减她的美丽。 相思推门的瞬间,一缕阳光投射进来,驱散了昏暗。似乎感到光线变化,秋璇秀眉皱起,微微侧头,肩头的吊带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一时间,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暗淡下去,只剩下她身上斑驳的光影。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半跪在沙发上,抬头望着一张张飘起的剪报,轻轻从樱红的唇间取下一根别针,认真地钉到报纸上。 慵懒、漫不经心的她固然是美丽的,但那偶然认真的一瞬,却如一块通透的水晶,在午后的阳光下绽放出无尘的光芒。这光芒是如此动人,让相思竟起了不敢逼视之感。 相思慌忙将目光挪向别处,才发现,桌上的电话竟然是通着的,却没有人讲话,只发出嘶嘶的噪音。 相思眼角余光瞥了液晶屏一眼,来电显示出一个奇怪的区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你要的资料都找到了。” 相思还记得,这是三天前来这里的委托人艾薇娅。 秋璇抬起头,看向壁上的时钟,轻轻打了个响指:“不愧是公爵继承人,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效率惊人。” 艾薇娅的声音听上去却十分不悦:“我等了三天,你一点头绪都没找到,反而让我花了两个小时给你查这些莫名其妙的资料。要知道,我本来要和父亲一起主持一个重要会议……” “好了好了,”秋璇赶紧打断她的抱怨,“三十分钟后,我会给你头绪的。” 她回过头,指挥相思道:“别傻站着,快去接传真。” 相思答应了一声,赶紧跑到传真机旁。随着机器启动的声音,一页页彩图迅速地传输过来。 相思偷偷扫了一眼,都是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事故调查报告。时间是近七年内,标题五花八门,诸如地中海爱伦号游艇触礁沉没;马达加斯加直升飞机失事;日本某知名导演心脏病突发;英吉利海底隧道,一辆兰博基尼与法拉利对撞。 难道要拍灾难片吗? 相思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摇了摇头,把那沓厚厚的彩页递给秋璇。 电话那段,艾薇娅似乎也在克制着怒意:“恕我看不出来,这些事故之间有什么联系,又和我的委托有什么相关?” 秋璇也不理她,一张张翻看着这些事故的调查报告。她突然皱起眉头:“为什么只有九份?” 艾薇娅冷冷道:“还有一起发生在美洲共同体的重大事故,据称,FCI-FCI,本文幻想出来的架空组织,是北美共同体的谍报机构。]在调查时发现了超自然力量的干预,已经将全部档案移交51区-51区,本文幻想出来的架空组织。Area51,又昵称水城(Watertown)、梦境(Dreamland)、天堂牧场(ParadiseRanch)、农场(TheFarm)、盒子(TheBox)是一个位于美国内华达州南部林肯郡的一个区域,内有一个绝密的空军基地。很多年来,民用飞机禁止飞越此区域,即使是军人,也被严格禁止泄漏任何有关51区内部生活的秘密。 大部分民众相信,北美军方在51区内研究外星人及其他超自然力量。经过好莱坞大片的渲染,51区变得极为神秘。传说中藏着冰冻外星人尸体的“绿屋”就处于这个军事基地内。]。要在北美地区外调阅这两起事故的档案,必须有第二大公的批准,这早已超出我的权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啊……”秋璇似乎没有认真在听,只将一张彩页高高举起,对着阳光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那日后再看好了。” 艾薇娅想说什么,又强行克制了下来:“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了,我要的呢?” “什么?”秋璇翻着手中的彩页,漫不经心地问。 艾薇娅强忍怒意:“头绪、线索!” “嗯,”秋璇从厚厚的彩页中抬起头,回答得异常干脆,“我还没想到。” “你……”对方似乎要发怒。 秋璇嫣然一笑,抬头看了看时钟:“不过,我还有二十五分钟可以思考,你愿意等着吗?” “够了!”艾薇娅怒道,“为了今天的调查,那女人已经怀疑我了。从现在起,不要随便找我,靠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七天之后,我会再联系你。” 啪的一声,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秋璇轻轻摊开手,叹道:“让这样的人继承公爵之位,真是一件很令人头痛的事呢。” 相思对国家大事一向不感冒,只喃喃道:“我……我还要回去继续剪报纸吗?” 秋璇:“不必了。样本是取之不尽的,关键的是从有限的样本中,找出一致规律来。” 相思看了看她手中的彩页,完全不明白这些报告有什么规律。 秋璇:“这些事故发生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事故中死亡的,都是billionare。” “billionare?”相思回忆着英语单词,“你是说,亿万富豪?” 秋璇点头:“或者说,即将成为亿万富豪的人。”她迅速抽出手中的几张彩图,摆在茶几上,指着海滩上一张苍白的脸“下议员本杰明”,浴缸里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导演堂本一夫”,隧道中因车祸而残缺的无头尸体“泰拳巨星李巴佧”。 相思脸色苍白,却又不敢闭眼,只得硬着头皮一张张看去。 秋璇的手指点在一处飞机失事现场:“库恩财团第一顺位继承人。”那张图片上,除了一团人形的灰烬,几乎什么都没有。 相思只觉全身发冷,终于忍不住道:“这样你都认得出来……” 秋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笨。下面写着名字呢。” 果然,图片下方写着死亡名单。 相思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道:“可,可是这又有什么联系呢?” 秋璇指向名单旁的生卒年:“难得的是,这些富豪们都很年轻,在20~35岁之间。在事发前不久都刚刚结婚。事故之后,他们的遗孀获得了庞大的遗产。” 唰的一声轻响,秋璇又抽出另外几张彩图,放在桌上。 相思胆战心惊地扫了一眼。好在,这次没有尸体,只有几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这就是继承了财产的遗孀们。她们全都来历不明,却能在几个月内,成功俘获这些阅人无数的年轻富豪,成为巨额财产的共有人。” 相思的目光被遗孀们的照片吸引,忍不住由衷赞叹道:“的确都是美人呢。” 秋璇将那些惨烈的事故现场图抽走,轻轻反扣到桌上:“而后的几个月内,这些富豪全都因事故身亡,无一例外。” 相思讶然:“这也太巧合了吧?” 秋璇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案件的复杂,还是为相思的迟钝:“更‘巧合’的是,不到一年后,这些遗孀也离奇死亡或者失踪了,巨额遗产却都在之前被转移,从此下落不明。” “相同的开始,相同的结局,相同的手法。” 相思终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这些事故之间存在联系?” 秋璇春水般的目光缓缓化开:“我认为,这些看似偶然的事故背后,隐藏着一位顶级杀手。专门猎杀年轻富豪,手段纯熟、残忍、干净,不留任何首尾。” 相思怔怔地看着照片,一位猎杀年轻富豪为生的杀手? 是说这些女人吗? 可她们之间,绝没有丝毫的共同点。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位南美风情的棕发美人,热情如火;第二张却是金发贵妇,雍容华贵;第三张是剪着齐额刘海儿的东方少女,小鸟依人,玲珑的耳垂上戴着一个夸张的耳环。 虽然这个时代科学昌明,整容业十分发达。但要将同一个人,要在短短七年内,整形成这些完全不同的形象,实在是不可思议。 相思不禁摇了摇头,就算容貌可以改变,形体、肤色、气质又岂能随意变化? 秋璇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billionarekiller也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是某黑暗势力操作下的集团犯罪。保守估计,仅仅这八起案件,他们已获得了近千亿的资产。” “千亿……”相思深吸了一口气,“那怎样才能抓到她们,需要去事发地吗?” 秋璇摇了摇头:“由于这些死者的特殊身份,事故发生之初,无论警方还是保险公司,都已做过极为细致的调查,却依然无法找出确凿证据,更不要说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将手中的彩页放下:“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最诱人的诱饵,引得这位killer再出手一次。” 相思:“可是,我们连这个集团在哪里、有多少人都一无所知,又何从下饵呢?” 秋璇微笑:“我们眼前至少有一位killer。” 相思似乎想起了什么:“苏妲?” 秋璇:“是的。按照以往的规律,苏妲在华伦身边已经待了足够长的时间。之所以还没有痛下杀手,应当是还没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相思这次倒是醒悟得很快,“那一定是公爵之位!” 秋璇摇了摇头:“按照现在的法律,若华伦死去,家族的继承权便会回归艾薇娅,非血缘的遗孀只能继承财产,无法染指尊位。苏妲肯留在他身边这么久,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缓缓重复了一次:“那一定是比金钱更为贵重的东西,killer志在必得之物。” 相思想了想:“或许,她只想将他变成傀儡,以图幕后操控公爵的权力。” 秋璇:“我想过这个可能。但如艾薇娅所说,由于支持率下降,塔纳家族明年是否还能继任公爵尚不一定。除非killer有把握能赢得选战,否则这一切努力便成为空中楼阁。更何况,长期留在一个男子身边,并不是她们通常的做法。” 相思喃喃道:“如果让她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个killer找出来,绳之以法。” 秋璇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展颜一笑:“我有办法了。” 她拉开抽屉,修长的手指轻轻翻检着,不到片刻,拎出两张名片,扔到茶几的玻璃上。 相思看了一下那两张名片。 第一张印刷异常精美,上面有SavileRow15字样。第二张材质极为普通,盖着大减价的印戳,倒是相思非常熟悉的,因为她的钱包里也放着一张——就是对面楼那家经营不善的小书店,相思经常去那里买打折教材。 相思怔了怔,实在无法将这两个地方联系到一起。 秋璇将手抱在胸前,宣布:“道具大采购开始! “到第一个地方,定一套西装,三周之内必须做好。到第二个地方,买一本书,让他们十五分钟内送到我办公室。” 相思搞不清她到底要做什么,但到这个事务所半年来,她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老板决定的事千万不要多问。她看了看第一张名片后的电话号码,貌似是来自英伦半岛的越洋长途,她想了想,还是先拨通了书店的。 书店效率惊人的快,十分钟过后,店员已经来敲门了。 越洋长途就麻烦多了。 那本书已摆到了茶几上,相思还在认真地用英文与大洋彼岸的店员沟通。这似乎是一家极具声望的男装定制店,接待者大概是六十岁左右的老者,英式发音优雅而稳重。这却让相思满头大汗。虽然英文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官方语言,但在亚太共同体里,大家日常使用最多的还是中文。相思虽已通过了六级考试,但要应对带着大量术语的询问,仍然捉襟见肘。二十分钟过去了,相思好不容易在秋璇的指点下,说明了来意。 而后是汇报尺寸。 秋璇早早地将一张表格扔到了她面前。相思看了一眼,却是韩青主的入职体检报告。相思也来不及多问,一条条地核对着。 在这过程中,秋璇也没有闲着。她拿起那本买来的书,仔细翻看起来。 书名是《贵族礼仪百科》。这是一本销量书榜首之作。凡是与贵族有交际或者试图有交际的人都会买上一本。虽然销量极大,却被学者批评为二十年来最急功近利的恶俗之作。 相思有些疑惑,在她心目中,秋璇不应该对这些东西有丝毫兴趣才对。 然而,秋璇却看得很认真,还拿着一支铅笔,随时标记着。只是,当相思的表达出现问题时,她总是能及时打断,指导她说出正确的词汇。 两个小时过后,这场堪比学术汇报的越洋服装定制终于接近了尾声,相思筋疲力尽,正在搜索合适的结束语,却突然惊呼出声。 秋璇皱起秀眉:“又怎么了?” 相思喃喃道:“对方刚才好像说,如果要三周内制作完毕的话,费用将提高到一万一千英镑。”她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或者,我听错了?” 秋璇将长发挽起,随手用铅笔别上:“没错。告诉他们一天也不能晚。三小时后,我会将全款付清。” 相思终于忍不住问:“这么贵的衣服,是给小韩做的吗?” 秋璇将手中的书合上:“是办案的公物,一定要做好财务记录,不能便宜了他。” 相思有些担心地说:“可你不会记在小韩账上吧?他会抓狂的……” 话音未落,门已被推开,韩青主满脸悲愤地站在门口。 “我要辞职!” 第八章 世纪联姻 韩青主闯进来的时候,相思正拿着电话听筒,呆呆地看着他,黑框眼镜已被汗水蒙成白茫茫的一片。秋璇依旧只穿着吊带睡裙,半躺在沙发上,悠闲地看书。 “我受不了了!”韩青主将一筐揉成团的报纸重重地放在地上,“我这样的天才,却要连续8个小时,蹲在地毯上烫肮脏的报纸!简直是对我人格的践踏!” 他提高了声音:“我来事务所,是要做一名天才的侦探,而不是成天熨报纸的蠢货!” 秋璇淡淡道:“很不幸,本事务所的天才侦探已经有人了——就是我。” 韩青主悲愤莫名:“那我要做什么?男仆吗?” 秋璇微微侧头,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良久才说出两个字:“鱼饵。” 韩青主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怒火不由得无影无踪:“鱼饵?” 秋璇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柔声道:“我要你假扮年轻富豪,去接近一位美女。其间所有的花费都是公款,包括从HerryPoole给你定制的服装,价值可是一万一千英镑哦。这样的美差,难道不比侦探好多了?” 韩青主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她,不能适应她的变化:“会有这种好事?” 秋璇脸上依旧是甜美的微笑:“当然。她叫苏妲,来自南亚地区,是非常出色的美人。” “这样啊……”韩青主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期待。 这时,相思小声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billionarekiller。” “billionarekiller……等等!”韩青主仿佛想起什么,“她专门猎杀billionare,你又让我假扮billionare,不是要我去送死吗?” 秋璇漫不经心:“死就不用了,你只用接近她,找到她犯罪的证据就好。根本不用太长的时间。” 相思点了点头,附和着秋璇的话:“是不用太久。和她在一起的富豪,最久的也不会超过一年,就会遇到突发事故,死无葬身之地了。” 韩青主一怔:“什么事故?” 相思伸出手指,认真地数着:“车祸啊、空难啊、海难啊,死相好恐怖的。不过没关系,哪怕你被烧成一堆灰烬,老板都会认得你的。” 韩青主脸色惨变,大叫一声:“上帝啊,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我要立刻辞职,不,我要立刻报警!” 秋璇:“没那么夸张,我会保护你的。我只是希望能给你一些历练,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 “贵族?不是鱼饵吗?”韩青主完全摸不着头脑。 秋璇:“据我调查,这位killer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有很强的虚荣心。虽然也猎杀普通富豪,但显然,富豪中的贵族美少年更符合她的口味。所以,我要在十天之内,将你培养成一个优质的鱼饵。才能引她上钩。” 她悠然叹息一声:“让我欣慰的是,你虽然资质驽钝,经过我三天来的培训,也已经初见成效了。”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三天,韩青主立即想起烟熏火烤的非人折磨,不禁满面怒容:“成效?是熨报纸的成效吗?你要假扮的贵族难道是卖报纸起家的?” 秋璇妩媚的笑容瞬间敛起,随手将那本书扔给相思,颐指气使地道:“翻到240页,念给他听!” 相思翻开书,认真念了起来: “熨报纸是一项历史最为悠久的英式管家服务。很早以前,豪门贵族的管家就开始将熨过的报纸和早餐一起送到主人的卧室。熨报纸可以杀灭报纸上面的病菌,同时可以让纸张里的油墨充分干透,以防主人读报时油墨污手。这项服务并不是为了夸张管家的工作,而是为了保持管家服务完美的精髓。那就是,体味尊贵,把服务作成艺术。” 韩青主:“可我要扮演的,是少年贵族,是billionare,不是管家!” 秋璇站起来,脸上的神色已冷若冰霜:“没有听过一句古话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无论是管家还是贵族,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无限地追求精致,将生活琐碎也当作艺术。你如今连一个管家的职责都做不好,还妄想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 在她逼人的气势下,韩青主的神色从愤怒开始转化为委屈: “可是……” “可是什么?”还不待他回答,秋璇将相思手中那本书抽走,重重地扔在他头上:“七天之内,把这本书背熟。里边写得不对的地方,我都替你改过了。尤其是我勾画过的地方,要反复练习,一点也不能错!” 韩青主被砸得头晕眼花,一低头,那本300多页厚的书落到他怀中。 他捧着书欲哭无泪。 秋璇不再看他,挥了挥手:“好了,所有人出去干活。这是本事务所第一桩case,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韩青主似还没从重创中恢复,也不再争辩,捧着书低头走了出去。 相思迟疑了片刻:“那我呢?” “你继续学习泡咖啡。”秋璇将桌上那些遗孀的照片拿在手上,心不在焉地说。 相思点了点头,也走了出去。 秋璇拿起那九张照片,叠在一起,随手翻阅着。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艾薇娅所说的妖怪、魔鬼、人造机器间谍,以及那件被封存在51区的事故调查,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直觉。 所谓billionarekiller,真的是一个遍布世界各地的犯罪集团吗? 那么,这些killer成功之后,又去了哪里?为何连FCI都查不出丝毫线索? 照片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八张完全不同的面孔渐渐叠加在一起。有的含嗔、有的微笑、有的忧郁、有的娇羞。 不同的人种,不同的容貌,甚至眸子的颜色,也完全不同。 秋璇的心轻轻一震。 那八双眸子中的神光,竟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这是惊人的发现,秋璇禁不住拿起那些卷宗,重新翻阅起来。最终定格在最后那份卷宗上。 这份卷宗几乎是空白的,因为所有的资料,都被51区封锁了起来。 秋璇蜷在沙发上,静静思考着。 超自然力量,51区——妖灵? 联想到艾薇娅对那位神秘女子的描述,秋璇若有所悟。看来,要想查获点线索,只能从这个案子入手了。 幸好,卷宗虽然空白,但至少标注出案件发生的地点。 北美地区,洛基山脉下的一个小镇。 她轻轻叹了口气,向后舒了舒双臂:可真够远的。 韩青主有气无力地坐在地板上,抱着那本书,一言不发。 相思是个讲义气的好姑娘,不忍抛下他不管,于是也坐在一边默默陪着他。过了十几分钟,她又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太可耻,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一个巨无霸汉堡,准备在陪他的同时,一边背书一边吃饭。 韩青主目光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突然小声道:“能分给我一半吗?我也没有吃午饭。” 相思哦了一声。这才想起,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为了熨报纸,他们连水都没有顾得上喝一口。 相思将汉堡撕成两半,想了想,将大的一块递给了韩青主。 韩青主接过汉堡,狠狠咬了一口。 “她总是看不起我……”他一大口汉堡没有吞下去,目光怔怔的,似乎要落下泪来。 相思有些慌了神:“你噎着了?我去给你找水……”她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拿出杯子,却不幸掉到了地上。摸索时,竟意外地在地毯下发现了失踪已久的电视遥控器。 东面墙上嵌着一面巨大的液晶电视。但入住这里半年来,韩青主只上网,秋璇只看报纸,她自己专心读书,这面电视墙便只成了摆设。 相思一面将水递给他,一面赶忙按下开启键:“我听爷爷说,如果噎着了,看电视能分散注意力。” 屏幕上一阵闪烁后,激越的音乐传来,画面在世界各地的壮丽河山与繁华都市中切换。屏幕下方打出专题名:合众国十九周年华诞倒计时。 韩青主的眼睛亮了起来:“今天是几号?” 相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6月11。” “离国庆还有整整一个月。”韩青主激动地抓住相思的手,“天啊,三位大公的黄金限量模型今晚十二点上市!” 相思有些迷糊:“什么模型?你不是说已经集齐所有的模型了吗?” 韩青主:“那是二十六骑士,这次是D-war公司专为十九年国庆推出的三位大公的模型。三位大公欸,他们可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主人啊!” 相思还是一头雾水:“他们和我们现实中的公爵们是一样的吗?” 韩青主:“当然。D-war游戏的精髓就是完全模拟我们这个世界。无论骑士还是公爵,都是完全参考现实中人物性格、力量对比设定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拥趸——你掌握了这个游戏,就相当于控制了这个世界!” 相思理解不了他征服世界的宣言,继续低头啃着汉堡。 突然韩青主指着屏幕:“快看,正在追述建国史。这也是第一代D-war的主要背景啊。” 相思抬起头,正看见屏幕上打出世界地图,分别用蓝色、白色、红色标记出合众国的三大共同体。 美洲共同体、欧非共同体、亚太共同体。一个温柔的女声开始娓娓叙述:“众所周知,这三大共同体是构成合众国的基础,有相当广泛的自主性,分别由三位大公直接控制。这个格局的形成,要追述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画面一转,呈现出满目疮痍的二战战后远景-这是平行空间中的世界,与我们现实的历史有很多不同。一切娱乐而已,绝无影射。这个虚拟世界的世界历史、地区划分、公爵设置请参考文末附录的设定小剧场。],地图上白色的欧非共同体被徐徐点亮……信号突然一跳,转换成一个男性主持人,一脸郑重地面对镜头: “各位观众,非常抱歉,我们必须暂停国庆专辑的播出,插播一则重大新闻。” 韩青主抱怨:“什么破新闻,连国庆专辑都敢插,难道外星人攻击地球了吗!” 主持人无视他的抗议,继续字正腔圆地念稿:“这是一条足以震惊世界的消息。第一大公Queen家族将与第三大公卓氏家族即将联姻。这堪称建国十九年来最重大的一次联姻。由卓氏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迎娶Queen家族第二顺位继承人克丽丝塔公主。订婚仪式时间定在明晚8点。据双方发言人称,仪式在一个月前就已秘密筹办,却因为特殊的原因,在仪式举行前一天才通知媒体。现在,新闻发布会正在进行中,请导播将画面切到现场。” 镜头切换,一人正在闪光灯簇拥下,从容地回答记者提问。他身着中式礼服,身后是一张泛亚太共同体鲜红的徽旗。他看上去已过六旬,但却精神矍铄,银色的鬈发披垂到肩上,将他身上逼人的气势隐藏起来,只剩下岁月沉淀出的慈祥与睿智。 相思疑惑地问:“这是谁?” 韩青主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这就是第三大公本人啊!你出生在东方,竟连第三大公都不知道?” 相思的脸有些发红:“我知道第三大公的,只是没见过本人。我家乡在山区,对于我们那里的孩子而言,入学联考是很困难也很重要的事,很少有机会关心学习之外的东西。” 韩青主还是不信:“历史书上总有图吧?” 相思的脸更红:“高中历史联考只考三战开始之前的近代史。现代史要大一下学期才开课……”她似乎想到什么,“不如,你教给我啊。这样下学期我才不会太吃力。” 韩青主断然拒绝:“饶了我吧,要教会你这么笨的学生……”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相思正抬起手,轻轻指着他手上还没吃完的汉堡。 有道是吃人的嘴软,韩青主气势顿时衰了下去。他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具体的事情我以后可以开课教给你,总之第三大公领导的卓氏家族以青色巨龙为族徽,近百年来,一直与中国的命运生息与共。也正是在卓氏家族的领导下,这个东方大国才成长为世界第二极的力量,与西方超级大国遥相抗衡。期间,做出决策以及部署战略的,正是你现在看到的第三大公本人。在东西方漫长的战争与冲突中,正是他领导了这个人口最为众多的国度,对抗了科技与经济遥遥领先的对手。” 相思哦了一声,露出惊讶的表情。 第三大公家族的事迹,她也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只是,她一时无法把屏幕上这个慈祥温和的老者,和那位君临天下的传奇领袖联系到一起。 “到了六十年代,东西方冲突加剧,局部战争逐渐失控,越来越多的地区被牵扯进来,战争开始向世界大战发展。第三大公家族也为这场战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五个子女先后死在战场上。对他打击最大的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为国捐躯。好在,他的长子在死前留下了一线血脉。这个孩子理所当然的成为第三大公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韩青主微笑道:“他叫卓王孙,今年二十一岁,也正是这场世纪婚礼的男主人公。” 卓王孙,听到这个名字,相思的心轻轻跳动了一下,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韩青主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继续道:“-本设定纯为架空,请勿跟现实对号入座。]后来东西方战争的升级,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除了欧洲的EUK联合王国宣布中立外,其他所有区域几乎都被拖入战争。为了适应战争需要,向来标榜民主自由的西方大国也进行了改革。三战爆发的第二年,国会通过新宪法加强了总统的权力。人民也抛弃了原来保守的政府,将选票投给了强硬派的代表人物——这个人,以后将成为我们的第二大公。” 相思小声道:“我知道,他是世界统一前,那个西方大国的最后一任总统加里?亚当斯。我曾在课本上抄写过他的名言,只是没有见过。” 韩青主想了想:“你等等……”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图册。 相思扫了一眼,原来是D-war公司寄给钻石VIP用户的广告册,里边是即将上市的三位大公模型人物设定。 他迅速翻到中间,指着一张跨页彩图:“就是他。” 图片被处理成怀旧电影海报的风格,聚光灯下,一位极为英俊的男子,正一手支颐,望向远方。他嘴角的微笑极具感染力,带着介于玩世不恭与优雅从容之间的魅力。 相思却板起了脸:“如果你拿我开心的话,就把汉堡还给我。” 韩青主挤了挤眼睛:“怎么?帅得超出了你的想象?” 相思没好气地道:“这是一个电影明星,我的语言学教授是他的影迷,她用这张图做电脑桌面。”说着,伸手去夺那块被咬了一半的汉堡。 “别这么小气吗。”韩青主向后跳了一步,将汉堡藏在身后,“好了好了,这张图的确是第二大公。不过,那是他二十五年前的照片。” 他怕相思不信,又补充了一句:“那时他还在好莱坞当明星呢。从电影明星做到总统的,他又不是第一个。” 相思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图片。下面的确有说明,合众国第二大公,加里·亚当斯。 相思有些纳闷:“为什么要用那么早的照片啊?” 韩青主耸了耸肩:“谁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当年的演艺生涯念念不忘。毕竟,D-war公司的总部在北美地区,自然少不了马屁精来实现他的心愿。” 相思将图册还给他:“后来怎么样了?” 韩青主:“后来战争进一步扩大,东西两方都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局势逐渐失去了控制。最终,这两位元首都做出了核战的决定。不惜将世界拖向灭亡,来获取废墟上的胜利。就在人类文明毁灭的前一日,一个人出现,改变了历史的命运。” “一个人?” 韩青主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将手轻轻放在胸前,躬身道:“我们的Queen,玛薇丝陛下。 “十九年前,她刚刚继任EUK联合王国的君主之位。在核战爆发的前一日,她亲身前往东西方两大国斡旋,并提出了世界统一为同一个合众国的方案。” 相思“哦”了一声:“我见过她的画像,大学里每一间会议室都挂着。只是不知道她是这个国家的缔造者之一。” 韩青主:“人民不知道中间经历了什么样的波折,但结果是,她在一日内成功的说服了两国元首,在最后关头缔结了和平条约。在之后的一年中,也是在她的倡导下,人类逐步销毁了所有的核武器。合众国元年七月十一日,我们的国家成立,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包揽全球的国家,也是真正的和平。” 就算相思也认识到其中的伟大意义:“真了不起。” 韩青主露出得意的笑容正待侃侃而谈,正在这时,第三大公的发布会结束,清脆的女声又开始播报:“稍后从伦敦发回对克丽丝塔公主的采访画面。” 画外音响起:“即将与卓氏家族联姻的克丽丝塔公主,是Queen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众所周知,第一顺位继承人芙瑞娅长公主在三年前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克丽丝塔殿下很有可能最终获得继承权。” 画面切换到白金汉宫,众人簇拥下,一个纤细美秀的女孩站在林立的话筒前,各种镜头严阵以待。她一身洁白的蓬蓬裙,淡金色的鬈发披垂到肩上,肤色苍白到有些通透,看上去似极了一尊被装在橱窗里的陶瓷娃娃。 她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中有一些迷茫,似乎在极力克制心中的紧张。 一个记者首先发问:“克丽丝塔殿下,您还不满十六岁,就被决定了婚姻。这是您的自主意志吗?” 小公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顾命大臣们一眼,怯怯地开口:“我出生于王室之家,是我的家族与人民给予了我一切荣耀。我毕生的行动都将以王室与人民的利益为重。” 台下是一片失望的神情——看来,早已背熟了一套外交辞令。 另一个记者道:“克丽丝塔殿下,您的未婚夫将来会成为第三大公。而您也是Queen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如果有一天,你们夫妇分别继承大公之职,掌握国家三分之二的重权,难道不会破坏民主制度吗?” 小公主似乎有些慌张,似乎这个问题超出了她的准备,她东张西望,看到顾命大臣们的眼色,终于道:“不会的……” 记者不肯善罢甘休,追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小公主再想回头,一只伸过来的长镜头挡住了她的目光。她思索片刻,只好自己回答:“因为,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成为Queen,在我心目中,姐姐才是唯一能继承Queen尊号的人。” 会场顿时嘈杂起来,顾命大臣们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妥当。 记者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兴奋地问:“您说的‘姐姐’,是指玛薇丝陛下唯一的女儿,芙瑞娅长公主殿下吧?然而自从她出走后,外界就盛传她与王室关系决裂,她的继承顺位将被您取代。” 小公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 记者穷追猛打:“还有一种说法,这桩婚姻带有很强的政治目的,是Queen与第三大公之间的利益交换。据传订婚仪式结束时,Queen会当场宣布继承顺位的更改……” “不!”小公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长长的睫毛翕动,似乎被这个问题激怒,“没有人能代替姐姐。我会等她回来——所有的人都在等她。” 全场禁不住哗然。 她突然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望向屏幕,一字字道:“姐姐,无论你在哪里,如果你看到我的话,请你……” 信号突然中断。 当信号恢复时,已变成了两个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喋喋不休地调侃这桩婚姻的意义。 韩青主长长叹息一声:“可怜的政治花瓶。” 相思想了想:“那芙瑞娅殿下呢?” 韩青主撇了撇嘴道:“她才不是呢。”他看到相思眼中的疑惑,于是张开双臂,夸张地做了个恶魔降临的姿态,“那个女人简直就是魔鬼,将来会统治这个世界的。” 相思怔了怔,小声问:“你见过她吗?” 韩青主痛苦不堪地抱住头:“天天都见。” 相思大惊:“啊?” 韩青主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真笨,我说的是游戏里边啦!”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那本三百页的《贵族礼仪百科》再度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他头上。 韩青主捂住头,就见秋璇盛气凌人地站在他身后: “又是D-war!我要你背的书呢?还不赶紧去!” 相思见势不妙,早就溜到厨房练习煮咖啡去了。韩青主不敢争辩,只得灰溜溜地抱起书,坐到书桌前,一面啃着蹭来的汉堡,一面研究贵族晚宴用餐礼仪。 大厅中的光线暗淡下去,夕阳的光影中,秋璇默默地站在电视屏幕前,若有所思。 午夜。 弦月事务所有微弱的灯光。 韩青主神情紧张地坐在电脑屏幕前。数十个拍卖页面同时打开,准备抢购黄金限量版三位大公模型。他身前摆放着五六杯浓咖啡,电话放在膝盖上待命,就差在额头上绑上一个写着“勇”字的白布条了。 这是一场志在必得的战役! 公寓中,秋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于,她坐起身,拉开床头抽屉。 黑丝绒上摆着一个镂刻着玫瑰文的精致妆盒。她将妆盒放在床上,轻轻打开密码锁。里边只有一部手机,样式异常陈旧,看来至少是三年前的老款了。 秋璇按下几个键,在《圣诞快乐》的开机音乐中,屏幕缓缓亮起。 号码簿中只存着一个号码,却没有人名。 她看着满是划痕的屏幕,眼中流露出一缕柔情。 纤长的手指迅速打出一行字: “明晚7点30,华音大学东门外不见不散——璇。” 她展颜微笑,春水般的眸子中,同样满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第九章 逃婚 翌日,傍晚7:30。 华音大学东门口有一条小河。河岸上就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汇聚了世界一线品牌的旗舰店和全市最昂贵的酒吧。每到了傍晚,对面那条石子街道上灯光闪耀,照出一片纸醉金迷的色调。 一心学业的好学生对这里敬而远之,那些贵族子弟们却将这里视为猎艳的绝佳场所,一些出身普通却又拥有美貌的灰姑娘们也常来这里碰碰运气。华大的学生一般将之称为“皇后大道”。 夜色刚刚笼罩下来,年轻的情侣们三三两两走过皇后大道,男生大多衣着讲究,女生多半美貌出众。这条街是传说中名车美人的展示场,那些长相平庸、衣着寒酸的人自惭形秽,一般不到这里来出丑。 但是每个路过的男生,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位在河边独坐的少女。 她身着一款白色雪纺礼裙,远看仿佛是一层无暇的白纱,只有仔细看去,才会发现薄纱下刺绣着淡绿色的藤蔓图案,精致的藤蔓沿着腰部曲线悄悄延伸,散入斜裁的裙摆,化成一缕淡淡的波文。微风起时,轻灵的裙摆如海洋般摇曳而起,在她纤细的身体上厮缠摇曳,在灵动中增加了一丝神秘与妩媚。 她斜坐在一张藤椅上,身旁是爬满牵萝的木制栏杆,栏杆外便是河流。从这里望出去,便可以看到河岸全部的风景。这是皇后大道所有酒吧中最好的位置,平时要提前一周才可以订到。她轻轻依靠在栏杆上,毫不在意昂贵的衣裙沾上尘埃,栗色的眸子静静望向远方,似乎陷入沉思。夜风撩起她飘扬的裙裾,显出她玲珑的脚踝上,交叉绑着柔软的白色缎带,水晶的鞋跟极高极细,是一抹拉长的水滴,看上去低调而精致。 路过的贵族子弟们不禁驻足惊叹,他们虽一贯用金钱换取少女的爱情,但心底深处却一向认为,只有不知道自己美貌价值的少女才是最美的。相对于自己身边那些为珠宝沉醉的肤浅的女人,她是多么的气质出尘。 一群少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当中那位少年是刚刚进入华大的新生,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第一次来到这里,神色显得有些忐忑。 一人不耐烦地推了一下他的头:“喂,你都看了半小时了,过去打个招呼嘛。” 另一人拍着他的肩:“以我行走此地的经验,这个可是多年不遇的绝色哦,错过了要后悔终身。” 那少年脸色绯红,似乎有点犹豫。 同伴们一起推了他一把:“去啦,要不到联系方式就别回来了。丢我们的脸!” 在伙伴的压力下,那少年鼓起勇气,缓缓走到河边,吞吞吐吐地道:“请问,你是一个人吗?” 少女依旧望向远方,淡淡道:“不,我在等人。” 他满腹准备好的话都被这个回答截住,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泄气地道:“抱歉,打扰了。” 他回过头,却看到伙伴们都在努力对他做手势,叮嘱他就算出师不利,也至少要到电话号码。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少女突然回过头,微微一笑:“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一笑,夜空仿佛都亮了起来。她的笑,就像是烟火将这个晦涩的世界点亮,在少年的心房中炸开。少年急促地呼吸了几声,脑袋里有些晕晕乎乎的: “你,你要问什么?” 少女看着河中倒影,轻轻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她知道你在哪里,但三年来从不和你联系。只在你订婚典礼的前夜,给了你一条短信。要你抛下新娘和满堂宾客出来见她,你会来吗?” 那少年本能地想说“会”,却犹豫了一下,终于没能说出口。 他低下头,诚恳地道:“我……我不确定。也许短信没有收到,也许手机号码已经换了,也许我那时已被父母监控起来……” 少女注视着他,妩媚的笑容中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但,他会来的。” 少年怔良久,沮丧了起来:“我明白了。祝你等到他,再见。”怅然转身。 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 他讶然抬头,发现那少女正微笑着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的人生中出现了这样的难题,别忘了打电话给我,我会帮你解决。” 少年翻过名片,上面写着几个字:“弦月事务所”。 一月前。 上海,Royal-Duke府邸。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大厅,二十四根大理石柱撑起巨大的穹顶,青色巨龙文饰沿着石柱盘旋而上,最后在穹顶交汇,形成一方极具中国宫廷特色的藻井。大厅一头,鲜红的亚太共同体区旗展开,占据了整面墙壁。徽旗前是一张巨大的紫檀座椅,同样装饰着龙文。 第三大公倚在座椅上,若有所思。他面前的电话处于接通中,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显示这是最高优先级的重要通话。 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传来:“其他的事,我想交给公爵会议就足够了。” 他的面容隐藏在阴霾中,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十分温和:“是的,这些本就是小事。不值得您亲自过问。” 对方的语调也变得柔和起来:“此外,今天是令长孙二十一岁的生日。祝他生日快乐。” “多谢,您的关心会是他一生的荣耀,”苍老却依旧轮廓分明的嘴角挑起微笑,“不过……” 他眸中的光芒渐渐冷却,一字字道:“不是到了您实现承诺的时候了吗?” 对方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知道的,芙瑞娅不在这里。” 他摇头,缓缓道:“不,您知道她在哪里。” 这一句话,似乎有所触动,对方沉默了良久,终于道:“是的,我知道。但我无法强迫她回来。”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芙瑞娅是个好孩子,但三年了,我已经失去了耐心。” 对方沉默。 他微笑道:“我要的,只是二十年前那个秘约的履行——我的长孙即将迎娶的,是贵家族第一继承人……”他略略提高了声音,一字字道,“而不管,她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似乎在斟酌。 他也没再催促,只是耐心等候她的决定。 对方淡淡道:“既然如此,订婚仪式在下个月举行。仪式后,我会亲自宣布继承顺位的更改。” 她顿了顿,语气已恢复了从容与决断:“仪式将在你的府邸举行,前一天才可通知媒体,事先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第三大公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轻声道:“Yes,Yourmajesty。(是的,陛下。)” 一月后。 6月12日,7:00。 第三大公府邸灯火辉煌,宽敞的大厅被鲜花与帷幔装点出铺天盖地的喜色。亚太与欧非共同体的徽旗红白交映,飘扬在每个角落。衣着考究的侍者和女仆捧着银质的托盘,在大厅中往来穿梭。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水晶杯架起巨大的香槟塔,伫立在大厅正中,香槟塔后,猩红的丝绒帷幕从极高的穹顶垂落,环绕着巨大的玫瑰与青龙的徽章,徽章分左右而立,共同拱卫着中间一座主席台。 台前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九十张被玫瑰簇拥的圆桌,座椅上已然高朋满座。虽然事出匆忙,但几乎所有的贵族、政要,都从世界各地赶到上海,参加这场旷世婚典。衣香鬓影中,绅士与贵妇们用中文、英文与法文低声交谈着。 喜色,铺天盖地。 不远处,数十台摄影机悄无声息地运转着,向全世界直播婚典盛况。 那一天,六十亿人都在期待这场震惊世界的订婚典礼。 鲜花与烛光后,一道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女仆探进头来,轻声道:“少爷,仪式即将开始了。” 屋内并没有开灯,借着从门口投照下的光影,依稀可见一位黑发男子华服盛装,独自坐在床前,沉默不语。 他头也不抬,冷冷道:“出去。” 女仆有些惊惶,却不敢离开:“是公爵大人让我来叫您的。” 他不耐烦的挥手:“告诉他,我自己会去!” “是……”女仆不敢再说什么,低头退出。 房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他从床头柜中取出了一个木制盒子,深邃的眸子隐藏在阴霾中,看不出悲喜。 袖口的蕾丝褪开,他的手缓缓抚过盒盖。盒子应声开启,里边是一部老旧的手机。他轻轻将它拿起,放在掌心。 手机的样式极为陈旧,屏幕上布满划痕,和周围极致奢华的陈设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的手缓缓握紧,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 每天拿出这部手机来看一眼,每天充电、定期维护,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三年过去了,它从未响起。 三年的等待,实在太过漫长,足以改变很多事。足以让那个在英伦天空下,稚拙而认真作画的温柔少年,变成现在的他。 在所有人眼中,如今的他是那样的叛逆、暴虐、喜怒无常。人们私下议论,若第三公爵去世,他便会成为这个亚太共同体的少年暴君。 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只在握住它的那一刻,那双湖水般冰冷的眸子中,才会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他想起了多年前,他和她执手走在英伦郊外的花海中。她回头看着他,笑容是那么明媚,一如午后的阳光。一起读书,一起成长,一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然而,命运却注定了,有朝一日,他们都会被赋予无法承担的重任。 某个午后,她突然不告而别。从此那一道阳光,就从他的世界中消失,留给他一片阴霾的天空。 她就仿佛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就算他动用了龙之家族的力量,也始终找寻不到她的音信。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着某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其实早就明白他们总有一天会失去彼此,作为卓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他们的爱情在国家利益面前苍白如纸。果然,三年之后,婚约犹在,新娘却已换了另一个人。之后,他的人生便是合众国的棋子,不再自由。 之后的漫长岁月,她音信杳然,就只剩下它的陪伴吗?蕾丝簇拥下,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拂过手机屏幕,猝然握紧。 多么可笑的国家利益。如果为了拥有她,而必须让这个国家分崩离析,他不会犹豫! 突然,他的动作凝滞。 三年没有亮起的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一条短信。 “明晚7点30,华音大学东门外不见不散——璇。” 日期显示是昨天。 他霍然起身,看着墙上的挂钟: 指针指向7点15。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 卓王孙走的是应急秘密通道。偌大的公爵宅邸里,只有他和祖父的房间设计着这样的通道。能躲开众人耳目,穿过整个宅邸,直达地下停车场。 甬道狭长而坚固,四壁全部由防弹钢材浇筑,据称能躲避核战。随着他的脚步,声控指示灯徐徐亮起,通向地底深处。大概走了足有十分钟,卓王孙终于看到了甬道尽头。 却突然止步。 尽头的铁门已关闭,一个黑色人影站在门前,毕恭毕敬地道:“少爷,您要去哪里?” 卓王孙认得,这是他的管家,也是他祖父的心腹。 他皱起眉头,冷冷道:“让开。” 管家轻轻伸手,挡住他的去路:“还有十五分钟,您的订婚典礼就要开始了。” 卓王孙冷笑:“与我有什么关系?” 管家神色严肃起来:“请您明白,这是两位大公之间的联姻。牵动着合众国三分之二的重权,稍有不慎,都会引起无法弥合的伤害,损害整个国家的利益。 卓王孙冷笑:“所谓的国家利益,就是让我迎娶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女孩?” 管家垂下手,躬身道:“我很遗憾。但这是您作为第三公爵继承人的责任。” 卓王孙看着远处的黑暗,冷冷一笑:“好。我现在就回去,让他取消这场闹剧!” 所谓“他”,便是指第三大公。自幼年开始,他就从来不称其为祖父。 管家一声叹息:“虽然,我觉得这是徒劳的,不过若您愿意,尽可以试试……”他侧开身,向着他来时的甬道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回吧。” 卓王孙看也不看,从他身边走过。 管家心底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刻,破空之声响起。 管家猝然抬头,一拳重重袭来,正击在他脑后。腥咸四溅,他还来不及惊呼,已然晕倒过去。 卓王孙一面从他身上解下钥匙,一面在他领花上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冷冷道: “让你们的国家利益见鬼去吧!” 夜晚,全城灯火通明。 警察正在各大路口忙碌着,十五分钟前起,市中心主要道路,都因这场婚典而施行临时交通管制。 不远处,恢弘的广场上聚集着提前到达的市民们,人头攒动。高耸入云的纪念碑旁架起巨大的液晶屏,正对这场婚典进行实况直播。主持人一个个地介绍着到场的名流。每报出一个名字,都会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惊叹。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空无一人的长安大道上,一辆黑色的幻影以接近200公里的时速,飞驰而过。 第十章 绑架 作为商业步行街,皇后大道并没有施行交通管制。由于大部分人守在酒吧里,一边喝酒,一边观看电视转播,街道比平时冷清了许多。只有几个还未找到猎物的富家子弟,稀稀落落地在河岸上游荡。 一辆幻影带着黑夜的颜色,疾停在石子小路上。 先前那帮搭讪的少年还没有离开,在对面的一家酒吧里,一面看电视,一面心不在焉地打牌。其中一人听到刹车声,回头看了一眼,惊呼道:“哇,酷,元首级幻影!” 所有人都转过头,顿时一片羡慕的目光。 传说在上个世纪,黑色的劳斯莱斯只为皇室打造,无论普通人拥有怎样的财富,也无法获得。虽然这条规则在现代商业社会已被打破,只要足够富有,就能得到它。但黑色的劳斯莱斯在富人心中仍是一个特殊的情结,也是特殊的身份标志。这辆元首级的劳斯莱斯幻影,价值将近两千万,在整个东方的拥有量也不过个位数。 更让人羡慕的是,车窗外悬挂着一方红色徽章。这是亚太共同体的最高警卫标,有了它,这辆车便可在一切戒严地带穿行无阻。 这是金钱无法衡量的特权,只被极少数人享有。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车门打开,一位年轻男子华服盛装,推门而出。 他眉头紧皱,望向河岸,似乎在寻找什么。 酒吧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卓王孙吸引。 “快看!”伙伴们重重拍了拍先前去搭讪的那位少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小子竟敢比你还帅。” 正喝闷酒的少年霍然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苍白,红酒杯打得粉碎:“他……他怎么在这里?” 他不敢相信地回头看了看屏幕,屏幕上仍然是冗长的来宾介绍,男女主角都还没有出场。 少年目瞪口呆,摇了摇头:“完了,这下要天下大乱了……” 卓王孙望着河岸,脸色阴晴不定。 河对岸,紫诏帝都整个楼身化为一面巨大的液晶屏,正滚动播报着婚典进程,屏幕前,人们津津乐道这场世纪盛典。城市节日照明模式启动,灯火辉煌,似乎每一个角落,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繁华笼罩。 他手中的手机显示出一排数字:7:45。 难以遏制的烦闷在他心中涌起,他的手缓缓握紧。 她真的会来吗? 三年前的一幕幕,缓缓浮现在脑海。 虽然身为第三大公继承人,他对亚太的童年记忆却几乎是一片空白。从五岁起,他就作为亚太与欧非共同体友谊的象征,被送到了英伦半岛,在Queen的王宫中渡过了童年及少年时代。由于第一与第三大公家族的良好关系,他受到了王子一般的礼遇。Queen甚至亲自过问他的成长。 然而,他并不喜欢那里时常布满阴霾的天空,以及王室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 幸好有了她。 她和别的女孩是那么的不同。在皇家园林中,他们一起练习骑术,是她悄悄甩开随从,绕上岔路,将他带到了一片花海前。箭术课上,看到教他们语言学的家庭老师路过时,她恶作剧的一箭飞出,刺穿了那顶可笑的绅士礼帽。到了同龄人进入高中的那一年,她一再争取,两人才终于得以从刻板的王室教育下解脱出来,一起进入某学校念书——虽然也是一所贵族专属学校,但至少有了更多的同学。 三年的高中生涯,她和他一起渡过。她已成了他心灵的一部分。只要心跳,就会想起。 毕业舞会上,她策划了一场别出心裁的化妆舞会。每个人都抽到一张签,里面写着一个童话人物的名字。大家在舞会上,将按照抽到的人物装扮自己。 有人抽到灰姑娘,有人抽到小红帽,有人抽到阿拉丁,有人抽到皮诺曹,一个男孩抽到了《小王子》中的王子,兴奋得跳了起来。 不出意外,她抽到了人鱼公主。 而他抽到的,不是王子,却是圣诞老人。 打开签的一瞬,同学惊讶声四起。他抬头,却看到她嘴角挑起一缕调皮的笑。 舞会当晚,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大厅。 她坐在舞池旁,一身红色宫廷礼裙,天鹅绒的裙裾从盈盈一握的纤腰处蓬散开去,宛如一束怒放的玫瑰。淡金色长发打着卷,披垂在肩头,刺绣蕾丝绕出藤蔓的形状,衬出她胸前一片凝脂。上百颗鸽血红宝石被精心盘绕成一朵玫瑰,坠入她胸口的蕾丝中。 这一刻,她比所有童话中的公主还要美丽。全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到她身上,男孩子们一次次鼓起勇气,邀请她共舞,而她只是优雅地拒绝。 当他走向她的时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让开了道路。 她笑着起身,指着他身上王子礼服:“怎么不是圣诞老人?” 他淡淡道:“抽到王子的那个人生病了,我代替他。” 她微笑着看了看他身上那件欧式宫廷盛装,轻轻叹了口气:“你一定没有看过这个童话……” 他微哂道:“那有什么关系?童话里所有的王子都差不多,矫揉造作,自以为是。” “我同意。”她笑了起来,“不过,这位王子略有不同,他来自一颗很小的星球,星球上的一朵玫瑰是他的至爱。之后他走遍宇宙,都不能忘记她。” 他一言不发,伸手从旁边的花瓶里扼下一朵玫瑰:“这样可以了吧?” 她接过玫瑰,嗅了嗅,装到他胸前的口袋里,轻轻整理好:“现在就像多了。不过……” 她侧着头,俏皮地一笑:“我更想看你扮作圣诞老人的样子。” 他冷冷道:“我不会再抽到这种签了。” 她眸子中的笑意如春水散开:“你就算再抽一百次,也必然是那一个。” 虽然早料到了这件事是她在捉弄自己,但听她当面说出来,仍不禁脸色微微一沉。 她看着他生气,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总是这么严肃。什么时候,你才肯放下面子,为了我,在大家面前做一件荒唐的事呢?” 他皱起眉,不知要说什么。 好在,此时音乐响起。 于是,她拾起裙裾,一本正经地向他施礼:“可以请你跳支舞吗?王子殿下?” 舞池中,光影斑驳。 他的脸色一直笼罩在阴霾中。突然道:“我马上就要回上海去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是啊,你毕竟是第三大公的继承人,早应当回到东方去。” 他注视着她:“你呢?” 她默然片刻,轻轻道:“你知道的,我必须留在这里。好在,现代交通发达,我们还会时常见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字字道:“我不想以后只在外事晚宴中见到你。身后跟着成群面目可憎的官员,彼此说着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 她抬起头,看着他。通透的眸子中有淡淡哀伤:“那又能怎样呢?” 他看着她:“你真的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下,为你做一件荒唐的事吗?” 她沉默。 突然,他松开她的手,退开一步。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将胸前那朵玫瑰取下,一瓣瓣撕掉所有花瓣。 花瓣在他指间陨落,如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更多的人们发现了异样,停止了跳舞,渐渐在他们身边围成一个圈,低声议论着。 他看也不看众人,将枝条弯折到足够柔软,结成一个环,托在掌心。 而后,他突然单膝跪地。 穿着王子的华服,轻轻跪在舞池的中央。 那一刻,乐队也停止了演奏。大厅中万籁俱寂,只有大家惊诧的目光。 他们听到,一字字,王子向公主说出求婚的誓言: “Withthisring,Iaskyoutobemine.(以这枚戒指之名,请你成为我的妻子。)” 舞会现场一片沸腾。 毕业晚会,本就是一个疯狂的节日。有多少离别的伤感,要在此纵情歌哭;有多少青春的热情,要在此尽情挥霍。一瞬间,同学们忘记了一切,仿佛置身在童话中,见证着传说中的幸福结局。 ——王子与公主从此执手相爱,直到永远。 于是,四周只剩下一声声忘情地呼喊: “答应他!答应他!” 她却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难堪,只良久沉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她妩媚一笑:“你先等等,我要去补妆。” 他却没有起身,依旧单膝跪地,托起那枚玫瑰之戒: “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眩目的灯光里,她嫣然一笑,回头走进了休息室。 这却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她从休息室的后门逃走了。让他一个人跪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下,等了足足二十分钟。 三年来,每回想到这一幕,他就禁不住握紧了双拳。 如果让他再看到她…… 然而,却没有如果。 因为从那天起,她就完全失踪了。抛下责任、抛下他、抛下所有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之后的数年中,军机六局- 军机六局,本文中幻想出来的架空组织。原型部分参考了军情六处,即英国陆军情报六局(MilitaryIntelligence6,简称MI6),又称秘密情报局。从伊丽莎白的开创初期至今,它和它的前身都是严格保密的。它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在国内外搜集政治、经济和军事情报。 ]出动了全部力量,都找不到她的音讯。 然而,他坚信她还活着,就在某一个地方,做着她要做的事,像位公主般自由自在,却没有王子的陪伴。 每天清晨,她都会打开窗帘,对着阳光灿然微笑。 她也会蜷缩在沙发上,将咖啡杯里,扔满一颗颗糖球。 只是,谁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直到今天,沉寂了一千零九十多天的手机上,突然收到那一条短信。 “不见不散。” 突然袭击,完全不顾别人的境况,倒是她的做派。只是,她的话,又什么时候可以完全当真?一句补妆,让他等了足足三年。 若她不来,他又能怎样? 他的手禁不住缓缓握紧。 那部老旧的手机似乎经不起这样的折磨,发出一阵咯咯的呻吟。 突然,一声慵懒的叹息从背后传来:“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他猛地回头,就见秋璇正倚在他的黑色幻影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一刻,这个世界仿佛静止下来,只剩下她明媚的笑容。纷繁芜杂的情绪在卓王孙心中激荡,想怒、想笑、想沉默、想叹息。 他迟到了十五分钟,她却迟到了整整三年。 又当怎样? 他上前一步,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她凝脂般的手腕上,立刻出现一道红痕: “跟我回去。” “去哪里?”她故作惊讶地抬头。 他指向一旁巨大的液晶屏幕:“回婚典现场——我要告诉全世界,这本来就该是属于你和我的婚典。” 秋璇故作忧伤地摊开双手:“你是公爵之子,你的婚典只应属于一位公主……” 他打断她,一字字道:“那就是你。” “不。”秋璇缓缓摇头,脸上漫不经心的调侃一扫而空,温柔而坚决,“现在不是了。如果你还无法忘记你的公主的话,就请回去吧。” 卓王孙看着她,似乎在认真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终于,他点了点头:“那好,我和你一起走。” 秋璇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三年不见了,你还是这么孩子气。” “闭嘴!”他打断她,强行将她拉到面前,“我要你立刻跟我走。”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春水涟漪,仿佛也有一丝感伤。但这感伤并没有持续太久。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微微侧头,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他。 她情绪的变化依旧是那么快,无法对任何事物保持长久的专注。 卓王孙不知她在看什么,皱起了眉。 “啊,我刚发现……”秋璇惊讶道,“为了来见我一面,你穿得这么正式啊?” 新月般的眸子弯起,却是在调侃他这身为婚典准备的华丽服饰。 “头发也做过了……嗯,脸色这么好,难道化过妆吗?” 卓王孙不禁有些发怒。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为了她的一条短信,他抛下满堂贵宾,从这场六十亿人关注的婚典上逃走,甚至还打伤了他祖父的重臣。根本不用多想,十五分钟后,整个城市的特警就会出动,在每一个角落搜寻他的下落。 他下了决心,要和她一起逃亡,她却只顾左右而言他地调侃自己的衣服。 这时,屏幕上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这场婚典即将开始,公主已经到场,但我们的‘王子’却还躲在房间,没有露面,估计是有特殊节目,要给大家一个特别的惊喜。先让我们把画面切到迎接克丽丝塔公主的现场!” 屏幕中传来嘈杂的欢呼声,画面一阵抖动,随即被玫瑰花车染得一片绯红。 城市的上空暴开了一朵朵礼花。 卓王孙脸色微沉。以他对祖父的了解,目前的情况表明,他失踪的事很可能已被发现。只是暂时拖住媒体,商讨应急之策。乐观的估计,最多五分钟之后,全城就会遍布哨卡。 再不走,只怕很难脱身。 他一把拉开车门:“上车!” 秋璇无奈地被他拖上了车,却还不忘一面调整座椅靠背,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面叹息道:“你这可不是私奔,是绑架。” 还不待她说完,幻影已绝尘而去。 漫空绚丽的烟花绽放。 这是一个节日之夜。 第十一章 幻影 夜色,在窗外渐渐隐没。 卓王孙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他轻轻一挥手,一部手机落在秋璇身旁。 满是划痕的屏幕上,只有一个号码,名字是“璇”。 秋璇握住手机,把玩片刻,微笑道:“三年了,你还留着它。” 卓王孙冷冷道:“留了三年,只为等一条短信。” 秋璇默然片刻,立刻又恢复了笑容:“这一次,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重要的事拜托你。” 黑色幻影驶离了市区主干道,向郊外而去。 她似乎已经忘了逃亡的事,只蜷缩在座椅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仿佛真的有要事相求。 卓王孙脸色更沉:“什么事?” 秋璇叹了口气:“我开了一家事务所,租了全市最贵的楼层,有全世界最好的侦探,却半年没有生意。直到昨天,来了一位重量级委托人,说有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了遗产杀了她弟弟。” 卓王孙皱起眉头:“与你有什么关系?” 秋璇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我已经答应了,三个月内帮她解决凶手。” “为什么,为了钱?” “钱当然很重要,不过更因为这件案子有特殊意义——她对我说,凶手不是人,而是妖怪。” 卓王孙一声冷笑:“妖怪?真是有想象力。” 秋璇靠在椅背上:“我也希望这是个故事。不过,委托人却愿意为这并不精彩的故事,付了1000万。光这份仇恨,也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卓王孙讥嘲道:“很大的单子,看来你的生意有了起色。” “过奖过奖,小打小闹罢了。不值你一哂。” 卓王孙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经我初步调查,凶手相当谨慎,虽然有几个相似的案件,但连FCI都找不出蛛丝马迹。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假冒单身富豪,骗她再度出手。” “找人假冒?你就不怕临场穿帮,赔了夫人又折兵?” 秋璇斜瞥了他一眼:“有我在呢,包准万无一失。” “只是,我必须借到一件镇得住场面的行头。”她轻轻摊开手,“比如这辆车。” 卓王孙的手握紧,一字字道:“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借车?” “是啊,我本来想去租车行租一辆的,可是这位killer品位很高,不是顶级富豪根本不屑动手。所以,才要找到一辆真正的名车。租车行里那些二手林肯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好在你这辆幻影曝光率不高,正好适合我用。” 卓王孙驱车驶上高速,突然提速。几秒之内,已经超过了150迈: “你来这个城市多久了?” 秋璇随意地蜷在宽大的车座上,打开镜子,整理额前的碎发:“快一年了吧,生意很艰难,漂泊他乡,白手起家……” 她突然止住,歪着头打量着他:“大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这些可是我的商业机密,你只用说借还是不借,OK?” 卓王孙的脸色极为阴沉:“你来这里一年了,除了借车的时候,绝不会想起我,是吗?” 刷的一声轻响,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宛如鬼魅一般,从各式各样的车辆旁超过,向远郊飞奔而去。 “生气啦?”秋璇看着飞速攀升的计速表,柔声笑道,“不要这么计较嘛,你家戒备森严,我就算想起来了,也不敢去打扰。” “你让我从订婚典礼上逃出来,这叫做不打扰?” “我也没有办法……”她语气中虽满是歉意,但星月般的眸中却闪动着妩媚的笑意,“坏了你的大事,可真的是很抱歉呢。” 卓王孙的声音渐渐冰冷:“三年前,你也是这样,说走就走。你永远只顾自己的感受,是吗?”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夜色深沉,他们已远离了市区。公路上几乎没有了别的车,只剩下这辆幻影以超过200迈的速度贴地飞行。 秋璇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已完全模糊的景物,声音格外妩媚:“你不会想报复我,把我带到荒郊野岭,毁尸灭迹吧?” 卓王孙不答,却将车速提得更快。 几乎到了极限。一直平稳飞驰的幻影也不堪重负,轻轻颤抖起来。 秋璇并不害怕,只微笑着凑上前,仔细打量了卓王孙一番:“你现在的脸色真是难看,很不配这身衣服呢。” 卓王孙沉默。 秋璇伸出手指,在他胸前精致的蕾丝领结上轻轻一触:“说实话,这身行头不错,你要舍不得你的车,就借这个给我吧。” “你想要?”他不等秋璇回答,腾出一手,开始解礼服的领扣。 秋璇抄起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啪的一声轻响,那件黑色礼服被扔到她怀里。卓王孙并不停手,继续脱下一件。 秋璇也不看他,手指从怀中的礼服上滑过。她嘴角蕴着万般妩媚的笑意,仿佛抚过情人的发。 突然,她的手指停留在碎钻嵌成的龙文上: “咦,怎么打着你家的族徽?凶手一看就知道是第三大公家的人。这也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话音未落,西装背心被扔了过来。 秋璇用两根手指拎起来,看了一眼,失望地道:“真糟糕,连这一件也有……” 此刻,卓王孙上身只剩下白色的蕾丝衬衣。 秋璇轻轻靠了过去。手指从他肩头往下滑,似乎专注地寻找着什么。她靠得如此之近,几乎整个人都投入了他怀中。 淡淡的玫瑰气息传来,卓王孙禁不住皱起眉头。 手指向下滑去,指尖的微凉透过薄薄的丝质衬衫,让他心烦意乱,他禁不住想推开她。却看到,她脸上的神色是那么纯粹而专注,仿佛依旧是当年的两小无猜。 一直触到衣角的龙文:“嗯,这也有……”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恶作剧的笑,“我很好奇,你会不会连underwear(内衣)上都打着族徽呢?”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你真的想知道?” 他双手松开了方向盘。 “好了好了……”秋璇怕他真的再脱,只好摆手道,“败给你了。” 卓王孙冷哼一声,似乎还不肯罢手。 突然,秋璇指向前方,眸子睁到极大:“小心,有急弯!” 一直笔直的高速公路,突然出现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弯。 卓王孙一动不动:“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秋璇惊呼道:“你在说什么?快转弯!” 卓王孙只是冷冷一笑,将双手抱起。 眼看漆黑的山石就在眼前,秋璇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去抢方向盘,猛地扭向尽头。 尖锐的摩擦声破空而来。 虽然这辆车拥有最顶级的性能,但在接近200迈的时速下,车身仍完全不受控制。机械嘶鸣中,平平漂移出去,撞向路旁的一棵大树。 制动系统发出尖锐的哀鸣,随即是一声巨响。天崩地裂般的力量瞬间袭来,仿佛贯穿了整个世界。秋璇禁不住惊呼出声。 砰的一声闷响,安全气囊打开。那一瞬间,两人几乎失去了知觉。 片刻之后,秋璇咳嗽着醒转。她立即向左边看了一眼,只见卓王孙也只受了轻伤,正默默看着她。 秋璇回过头,艰难地解开安全带,揉着被勒痛的锁骨,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然后她一声尖叫。 卓王孙霍然推开车门。就见她跪在草地上,怔怔地看着被撞碎的车头,悲声道:“天啊,我的车……” 卓王孙脸色沉得可怕。 她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不顾身后的卓王孙,絮絮叨叨地哭诉起来:“早叫你小心的,现在怎么办?我的计划、我的委托、我的车啊……” 她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卓王孙只觉得心里烦闷无比,怒道:“够了!” 她毫不理会,变本加厉地伏在草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我的车、我的事业、我的钱……” 卓王孙终于忍无可忍,从车上掏出一本支票簿,迅速签了一个数字:“你要钱,我给你。” 秋璇止住了哭,抬头看着他,神色又委屈、又无辜。 ——只是,她哭了半天,脸上却一点泪痕都没有。 卓王孙怒不可遏,一把将支票扔到她面前:“你若喜欢,就去买一辆新的。” 她的悲伤立即一扫而空,笑容就像一朵绽放的花:“真的?” 卓王孙一字字道:“只要你陪我一夜。” 秋璇怔了怔。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 她突然以手扶额:“你刚才说什么?对不起,我被撞得很晕,没听清。” 卓王孙强忍住怒火,提高声音复述了一遍: “我要你去买一辆新的车,用你自己的身体来付账!” 秋璇沉默了。 卓王孙也在沉默。 他在等,等着她发怒、等着她的从容消失无踪,像一只被激怒的猫一样,冲到自己面前,歇斯底里地哭闹。 这样才能公平。 没想到的是,秋璇竟将那张支票捡了起来,用两根手指拎到面前,仔细打量。似乎正在认真地数数字后边的零。 她每多数一个,卓王孙的脸色就更沉一分。 秋璇也不理他,将支票轻轻叠起,小心翼翼地放好。突然,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要?” 卓王孙一怔。 这句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秋璇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栗色的眸子微微阖起。这让她看上去似极了一只温柔妩媚、却又心机难测的猫。 “Lifeishard.Wordischanging.(世道变化,生活不易)”她抬头望向夜空,忧伤地叹息道,“既然决定了,那就你选时间,我选地点。” 她那夸张的语气,让卓王孙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拂袖而去。 ——只因他怕自己这一走,又再也找不到她。 卓王孙冷静下来:“时间?” 秋璇点了点头。 他一字字道:“就今晚!” “这样啊……”秋璇认真地环顾四周,似乎真的要确定一个合适的地点。 荒郊野岭,乱石嶙峋,树木拖曳着高大的阴影如怪兽般伫立着。 她摇了摇头:“这里不行,我们往前走走看……”她刚要起身,却捂住脚踝,万分痛苦地说,“能不能扶我一下?” 卓王孙一言不发,走上前一把架起她,快步向公路走去。 秋璇痛得直皱眉,却不肯示弱。两人一瘸一拐,走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却还不忘吵架: “你很着急吗,走这么快?” “难怪你走不动,7cm的高跟鞋,当心扭断腿,终身坐轮椅。” “那是防身武器,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可以对付色狼。” “唉,你的脸色太难看了,这样值得纪念的夜晚,应该高兴才对。笑一个?” “还说我,看看你的头发,竟染成这种杂草样!” “痛,放手……黑发不是符合你的审美吗?说实话,你今天做的这个婚礼发型,品位可真是差劲。” “你刚才是想谋杀我吗?不想借车,也不用杀人灭口吧。” “要不是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要不是我,你刚才已经连underwear都脱下来了!” 夜色深重,郊外的天幕脱尽繁华,显出惊人的寂静。微风过处,四周唯有轻轻虫吟。高速公路上空无一物,却被月色染得雪白,仿佛一条河流,静静延伸到夜色尽头。 天地间,只剩下两人彼此搀扶的身影,沿着公路一路前行。路灯仿佛一个调皮的孩子,悄悄拨弄着两人长长的影子,将他们不断分开,又不断交汇到一起。 第十二章 黑猫旅馆 两人一边吵架,一边走。从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一直到七岁时在草坪上争夺一只泰迪熊。走不动了,便一起坐在路边休息。然后继续搀扶着,走在空寂的高速公路上。 继续吵架。 直到东方微微现出一缕青色。 终于从荒无人烟的田野,走到了近郊。 这里,是重型货车进入城市的必经之地,许多长途卡车司机都在附近中途休息,从而形成了一处小小的商业圈。路旁罗列着一栋栋廉价汽车旅馆,在曙色中闪着俗艳的霓虹灯。 入城的哨卡设在正前方,几辆大货车正在卸货接受安检。 秋璇和卓王孙坐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清晨的风有些凉,她轻轻靠在他肩上,一如相恋多年的情侣。不远处的哨卡旁,一队警察正详细盘查出城的车辆。远远望过去,出城方向的车辆似乎排起了长队,看来检查十分严格琐碎。 不必说,这是大公之子失踪带来的连锁反应。 好在晨光未曙,认真检查城内车辆的警察们并没有注意他们。 突然,秋璇拉起卓王孙的手,向一家名为“BlackCat”的汽车旅馆走去。 旅馆看上去破旧且肮脏,铁制的吊灯已经多年没有擦拭,多半的灯泡已经报销,灯光显得昏黄不明。屋子并不大,一张板式的吧台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位置,狭窄局促。不知是否顾客多是卡车司机的缘故,吧台上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机油。登记簿更是破得可怕,封皮破开一条裂口,透出几个粗鲁的签名。登记簿旁边,贴着一张手写的彩色招贴,大意是旅馆正开展情侣特惠,有八折优惠云云。 吧台后,老板正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不远处,一个小伙计正埋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扫着房间。看来这个旅馆缺少人手,除了老板外,就只有这个伙计。所以平时保洁、保安、服务都是伙计一人担当。当伙计扫地时,老板不得不兼做前台接待了。 秋璇松开卓王孙的手,走到前台:“还有空房吗?” 老板抬起头,看了看秋璇,又看了看一旁的卓王孙,脸上一片惊诧:“你们……你们要住在这里?” 秋璇微笑:“一小会儿就好。不用多长时间。” 老板惊喜若狂,连忙招呼一旁的伙计:“快,快,有客人了!” 伙计似乎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秋璇一眼,手里的扫帚顿时掉到了地上。 老板狠狠踢了他一下:“傻看什么,赶紧把两位客人带到205房间。” 伙计如梦初醒,答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可是老板,前一对205的客人刚走,我还没有打扫……” 还不待他说完,老板又是一脚:“就知道偷懒!” 伙计痛得咧嘴,老板把他拉到身前,低声叮嘱道:“就去205,205看得比较清楚……” 他突然抬头,见秋璇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紧解释:“我是说……205看外面的风景,看得比较清楚。” 秋璇摆了摆手,懒懒地道:“无所谓了,钥匙?” 老板赶紧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秋璇:“上楼左拐第一间就是。” 秋璇拿起钥匙,拉着卓王孙上了二楼。 他们身后,老板欣喜若狂:“这一对可真是极品,真没想到,我们这样的小旅店也能碰上。” 他把登记簿往伙计怀里一塞:“这里交给你了,我要回房去看好戏。对了,205的监控器你确信已经换成高清的了吗?” “按您的吩咐,昨天刚换的。” “太好了,我还要录下来,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老板……我能不能也去看看。” “休想。你也不在,再来别的客人怎么办?快去干活,一会儿记得给我送啤酒进来!” 秋璇推开门。 这是一间很狭窄的房间,除了一张陈旧的木制双人床外,几乎难以插足。床头上同样贴着情侣特价的手写招贴。 房间并没有打扫,被子已从白色变成了淡黄,极为凌乱地掀起,露出下面同样暗迹斑驳的床单。枕头被扔到床的正中间,上面布满了一道道污痕。床前的地毯脏得几乎已看不出本色,上面随手扔弃着一大堆揉成团的废纸巾。室内的灯光十分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暧昧难言的气息。 卓王孙眉头紧皱,小心地站在门口,似乎不愿踏足其中。 秋璇却嫣然一笑,将他拉进屋内,回身关上了门。 卓王孙将目光挪向窗外,看也不愿意看这房间一眼。 秋璇却对四周的环境视若无睹,上前几步,随手将拎包扔到了床上,回头道:“你不过来?” 卓王孙没有回头:“你借洗手间,我过去做什么?” 秋璇在那张凌乱的床上坐下:“谁说我来借洗手间?” 卓王孙皱起眉,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鬼。 秋璇微笑着看着他,眸子缓缓凝成一线:“我决定,在这里付账。” “这里?”卓王孙一怔。 秋璇的语气十分肯定:“你选时间,我选地点。就这里。” 卓王孙不禁变色:“这里怎么可以?” 秋璇扬起头:“有什么不可以?” 卓王孙看着她天真无辜的眼神,一时无言以对。 窗外,灯光闪烁,不时有警笛声传来。 秋璇展颜微笑:“天就快亮了,这里随时会受到盘查……” “——让我们速战速决吧。”她说着,轻轻伸手拉开了衣领。 维多利亚式的蕾丝胸衣顿时欲隐欲现。 卓王孙怔了片刻。 突然,他用力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倒在床上。秋璇故作惊讶地笑道:“原来你这么急啊?” 卓王孙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她刚要挣扎,他猛然将她的双手拉过头顶,在床头重重一扣。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白皙的手指立刻起了一片红痕。 卓王孙并不理睬,只将她一双手腕交到右手,腾出一手抓住她胸前半解的领口,久久不动。 秋璇皱起眉头,有些责备地看着他:“不能温柔一点?” 卓王孙脸色阴沉,一字字道:“你疯了吗?” “我正想问你同样的话。” 卓王孙:“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秋璇顾左右而言他:“路边旅店。桃色交易圣地,对了,这几天还有情侣折扣,很划算。” 卓王孙怒道:“很划算?肮脏的床单、鬼鬼祟祟的老板、一地令人作呕的废纸巾……还有天花板上那些遮掩,分明藏着针孔摄像头。你想二十四小时后,我们的视频成为全世界各媒体头条吗?” 秋璇满不在乎:“没有这个视频,你一样是明天的头条。说不定,这样还能让你逃婚事件少受些舆论压力。这叫什么?转移公众视线,公爵们最善长的……” “给我住嘴!”他在她耳边低吼,正想要起身,却想起了身后的摄像头,又狠狠压了上去。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暴虐,秋璇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破旧的木床发出哀怨的响声。 监视器的那头,啤酒打翻,薯条掉了一地。 卓王孙用身体遮挡住镜头,尽量将她隐埋在自己的影子中。 秋璇放弃了抵抗,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咬了咬牙,双手依旧握住她的衣领,将它们重新拉在一起,指节都因用力而苍白。 这一刻,她离他那么近,就在他身下静静地仰头看着他,樱红的嘴唇,几乎就要触到他的脸。满头长发散开,如黑色的水藻铺了一枕。蕾丝胸衣上刺绣着玫瑰的图案,一道粉色丝带来回穿织,被绷到极紧,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仿佛只要轻轻一拉,就会完全崩散。 随着她的呼吸,淡淡的温软从他指尖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她敞开的扣子一颗颗扣上。 小小的扣子,却仿佛花了他极大的力气。 秋璇慵懒地躺在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在发抖?” 卓王孙不理她,缓缓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又认真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领,而后一把将她拉起来:“起来!” 秋璇坐在床边,双手向后撑起身体,纤长的小腿在床沿上轻晃,笑容有些狡黠:“你的账呢?不付了吗?” 卓王孙一脸阴沉:“不必了。” 秋璇眨了眨眼:“是你说不付哦,不关我的事。” 她从床上拾起拎包,起身:“再见。”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 “站住!” 她回过头,此刻脸上的笑容,就像一只抓到了猎物的小狐狸:“大少爷,你改变主意了?” 卓王孙:“你想这样走掉?” 秋璇指了指被晨曦映得发白的窗户:“真遗憾,‘今晚’过去了,后悔也来不及。” 卓王孙打断她:“像三年前那样走掉?” 本已拉开的房门,又被她轻轻关上。那一瞬,秋璇脸上有些怅然,但当她回头,却又已是俏皮的微笑: “不可以吗,大少爷?” “当然可以。” 卓王孙脸色阴沉,一步步向她走来:“你还可以逃到另一个城市,也可以扔掉那部手机,你可以再这样消失三年、五年,甚至一辈子。” 秋璇倚在门上,抬起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然后呢?” “要走,我们一起走。” 秋璇看着窗外。迷茫的晨雾中,尖锐的警笛响起,一队特警正逐户搜查四周的旅店。不远处,直升飞机的马达声轰鸣,探照灯宛如一柄利剑,在迷雾中来回切割,激起一片凌乱的碎尘。 近郊尚且如此,城中的情况可想而知。 她的声音有些伤感:“你知道我们逃不掉的——狂欢之夜结束了。你必须回你的婚典去,有六十亿人在等你。” “要回,我们一起回去。”他深深注视着她,“既然六十亿人都在期待这场婚典,我就要当众告诉全世界,我要娶的那个人是谁。” 秋璇摇了摇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孩子气……” 卓王孙脸色沉了下来:“现在由不得你。” 他轻轻抬起左手。蕾丝袖口退开,手腕上是一条精致的复古银链,银链盘绕成龙形,首尾交缠。龙首处镶嵌的不是宝石,却是一块荧绿色的液晶屏。 “手镯不错,小公主送的定情信物?”秋璇仍然在调侃,脸色却已有些不自然。 卓王孙嘴角浮起一缕冷笑:“我只要按一个键,半分钟内,至少有二十名特警会冲进这所房间;再过十五分钟,我的家臣就会赶到。” “——你是自己跟我去婚典现场呢,还是让上百人护送你去?” 秋璇怔了怔。 卓王孙的神色有些得意,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柔声道: “你放心,路上我会让他们买好婚纱的。” “——我知道你的尺寸。” 秋璇慌乱了一刹那,斜瞥他一眼:“你想让明天新闻头条是‘大公之子逃婚,与身份不明女子栖身情侣旅馆’? “这标题不错。 “那么这条怎样?‘堂堂大公之子强抢民女’?” “只要这位‘民女’在婚典现场一露面,无论是十二位公爵,还是六十亿人民,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惊天的好消息。” 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连Queen也会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秋璇的脸色一冷:“你要暴露我的身份?” 卓王孙抬起她的下颚,有几分戏谑地凝视着她:“因为我觉得你以前的身份比较可爱,正如我还是喜欢你蓝色的眼睛。” 秋璇挣开他,春水般的眸子中满是怒意:“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三年前,你已经决定过我的人生。现在,轮到我了。” 秋璇:“强人所难,你会开心吗?” 卓王孙脸色沉了沉:“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放你走,一定不会开心。” 秋璇不再说话,转身要走。 卓王孙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拖入怀中: “告诉我,三年前,为什么要逃走?三年后,又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涉身险境去挣那些该死的委托金?到底为什么?” 秋璇抬起头,冷冷看着他:“你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蛮横无礼……” 还没有说完,她的话、她的动作、她的呼吸,都已被他狂乱的吻打断。 卓王孙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推到门上,恣意亲吻着她的唇。 温暖的战栗,从她樱红的唇间传来,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迎合。他尽情地感受着她唇齿间的每一缕温度,仿佛要报复这多年的刻骨相思。纠缠、逃避、沉沦, 这一吻,就如天长地久。 突然,她细长的眸子睁开一线,透露出狡黠的笑。 随即一阵刺痛从他的唇间溅开。 她咬得很重,一定是出血了。 卓王孙不仅没有放手,反而用力将她抱紧,更深地吻了下去。他的怀抱是如此之紧,故意要让她痛、要她窒息、要她无法逃避。 这才公平。 挣扎中,她的头撞到木门上,禁不住一声轻哼,然后更重地咬了下去。 片刻间,两人口中都有淡淡的腥咸。 却谁也不肯放手。 终于,秋璇轻轻推开他:“够了。” 卓王孙放开手,任她从自己怀中挣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一缕殷红的血迹从他嘴角滑落。他却一动不动,保持着刚刚放手的姿态。 秋璇将目光移向别处,轻声道:“我该走了。” 卓王孙看着她转身,缓缓抬起衣袖,将脸上的血迹拭去。 “等等。” 秋璇止步。 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不想听听我的case吗?” “case?” “既然你执意要做一个平民,就让我们用平民的方式谈生意,如何?我会以一个委托人的身份,来与弦月事务所交涉。” 秋璇并不理会他的讥诮:“大少爷,我不是所有case都接。” “这桩委托想必你会感兴趣。” 他轻松地说:“委托期只有三个月。在此时间内,你不必查案,不必涉险,你要做的一切,就是在我指定的时间,准时到我指定的地点,做我的情妇。” 秋璇的脸色微微一沉。 他冷冷道:“其他的时候,你可以经营你的事务所,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而我也可以回去和克丽丝塔结婚。我们,只是恩主与情妇的关系。这样,你、我、国家、民众,所有人都会满意了,不是吗?” 秋璇默然片刻。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捕捉到愤怒、羞辱、委屈。 这样才能报复她给他的痛。 但秋璇的沉默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随即又笑了起来:“原来,你想包养我?” “是的。”他依然注视着她的神色,“三个月后,我就会再给你同样的委托。这样一直委托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秋璇笑着打断他:“够了,再算下去我都变成老太婆了。” “不够。还有四十年、五十年……” “到什么时候为止?” “直到有一天,你老得无法从我身边逃走。” 秋璇有些默然,片刻才轻声道:“大少爷,玩笑开够了。” 他淡淡道:“我在等你答复。” 秋璇看着他,渐渐地,脸上凝起一个灿然微笑:“那我决定回绝你的委托——因为你的出价太低。”说罢转身要走。 她怕自己再不转身,会没有离开的勇气。 他没有阻拦她,而是继续平静地算账:“我记得,你的委托金是每笔1000万。平均而言,每个月超过300万——多么昂贵的情妇。” 她在门口止步,轻声道:“你一定要羞辱我吗?” “对于以前我认识的那个人而言,哪怕把全世界摆在她面前,都是一种羞辱。然而……”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漠,“对于一个愿意来这种地方做交易的女人,这些,已经很多了,不是吗?” 秋璇一时默然。 卓王孙逼近一步:“我记得,你身上还有我的支票,就算是首期?” 秋璇突然回头,冷冷看着他。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张支票。她眸中的神色是那么冷,卓王孙也禁不住止步。 轻轻地,她将支票撕成碎片,抛洒在两人之间。 纸屑纷纷扬扬,宛如下了一场雪。 她逆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这一次,我不会逃走。我会留在这里,替委托人找出凶手——有没有别人的帮助都一样。” 卓王孙没有回答。 秋璇退了一步,向他行屈膝礼:“抱歉打扰了您,未来的公爵大人。”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再不回头。 这一次,卓王孙没有拦住她。 只因他相信,这一次她真的不会离开。 她会留下来,完成她的目标。从童年时代开始,他就知道,她身上有一种执著。一种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的执著。 而只要她还在这座城市,他随时都能找到她。 卓王孙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回到床边重新坐下,久久无语。 门外,警笛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有几个特警到了楼下,正在盘查这间BlackCat旅店的老板。 整个上海势必已被搜了个底朝天,婚典现场想必更已是一团混乱。世界各地的政要名流想必还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正议论纷纷,不知该去该留。至于他的祖父,更是强压怒火,与Queen一起商讨应急之策。 至于克丽丝塔……她还太小,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 他望着窗外,轻轻叹息。 这个属于他和她的节日之夜,终已破晓。 待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