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兔兔要当大剑仙 作者:杯影藏身 内容简介 小兔精寒江雪一直梦想拜入桃花落,成为大剑仙! 全天下的兔兔谁不是听着桃花落的睡前故事长大的呢? 寒江雪也想成为故事里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又酷又飒的剑仙! 成年后的寒江雪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到达梦想中的仙门。 这里有辣么多桃花,一定就是桃花落了啾咪!兔兔叩门。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天。 直到寒江雪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起。 你要什么?仙人问道。 寒江雪整只兔冻得瑟瑟发抖,依然目露崇拜喊道。 我想拜你为师! 我不收徒,这里也不缺小兔子,只缺赶老鼠的小猫。 我我是猫妈妈养大的,我可以以兔充喵! 于是寒江雪就过上了勤勤恳恳赶老鼠,偷看掌门练剑,偶尔被掌门rua一rua的生活。 直到有客人来访,寒江雪才从客人嘴里得知。 这里不是桃花落,是如意仙尊的霜天晓角。 五雷轰顶的寒江雪背起小包袱要跑,却被仙尊碰上。 去哪?小脏兔子,来洗澡。 寒江雪从来不在人前洗澡,因为它一碰热水就忍不住变成人形。 猫妈妈特别警告:变成人形的样子绝对不能给别人看见! 寒江雪:为啥呀? 猫妈妈:容易招惹变态。 如意仙尊燕飞度在收养这只小兔子的第三个月,在温泉池子里看到了他的人形。 燕飞度变态了。 - 【笨蛋美人撒娇精兔兔受X被误认不行其实很行智绝攻】【一般晚十二点更新~】 1、小树苗文学风!儿童文学!兔兔可爱就完事的儿童文学!小动物很多! 2、照样是吃吃喝喝,我流快乐修仙,亲亲我我,甜甜甜,偶尔打打坏人的故事~ 3、受的人形是大美人,会汤姆苏! 4、虽然是小兔子,但是只成年兔,是大人! 5、很久不写,复健这本是兔兔自己写的~人写的都众口难调,兔兔写的更是随性啦~ 第一章 送别 初春时节,嫩叶上积雪寒酥已消。 纤白的花枝被盛放的花朵压低枝头垂落冷河时,妖山就自沉眠中醒来了。 那些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精怪们在第一缕春风吹过时,在幽深的洞穴中发出了令人心悸的长鸣。 那一阵又一阵浑厚嘶哑的叫声,能把路过的小妖吓得当场腿软摔跤。 寒江雪也摔了。 不过不是被吓的,而是没看清脚下的藤蔓已经长出来了。 这也不怪他,他今天爪上捧了太多东西,那些礼盒堆起来都比这只毛绒绒的小兔子要高。 寒江雪哐当一声扑在新绿初生的草地上,胖乎乎的兔子脸上都沾满了草叶。 听这声响可够疼的,但他并不在意,反而笑嘻嘻地仰起头,看着还稳稳顶在头上的礼盒,甜甜地说了一声:“不要紧!” 巴掌大的小兔生着一身暖橙橙的毛毛,四只袖珍小爪还没耳朵长,他睁着圆咕噜的兔儿眼,伸出两只小爪扒拉着身上沾到的草叶,嫩嫩的三瓣嘴呸呸吐着嘴里的泥腥味,两片腮肉鼓起,看起来手感很好,让人恨不得狠狠揉搓。 随意打理了一下,他就继续一蹦一跳地往山下跑去。 他有急事。 今天是他姐姐离家打劫的日子! - 三月二十九,乃是吉日。 从山顶一直到山脚,有万尺阶,阶旁两侧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其下缀着一只黄铜铃,风一吹,那铃铛就发出泠泠的声响。 几个吹着洞箫的狐狸走在前方,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顶像簸箕那么大的小神轿。 神轿下贴着契书,上书:【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①】 红色的神轿上坐着一只体态优雅的狸花猫,皮毛油光水滑,生着一双翠色的铜铃眼,下巴微抬,看起来神气得很。 “阿姐!阿姐!” 寒江雪细细的叫声在神轿后方响起,他面前还有好多精怪,都是来凑热闹的。 寒江雪个子太小,怎么也窜不过去。 眼见神轿就要到山脚,寒江雪急了,大声喊道。 “翠翠!翠翠!” 这下神轿骤停,片刻后,那群拥挤的精怪散了开来,露出中间一条路。 寒江雪立刻往神轿跑去,却见那只狸花猫已轻巧地落了地,抬爪就拍了寒江雪脑袋一下。 “笨小兔!不是说了别喊我小名!土得很!叫我蒹葭!” 蒹葭瞪着眼,看起来像是在发脾气,寒江雪却不怕,笑嘻嘻地递上了手里的礼盒。 “这是我给你的饯别礼!有家里的药材,干花,还有小鱼干!” 蒹葭听了这话,一时怔愣,抬爪塞到自己的百宝囊里后,又揉了揉寒江雪的脑袋。 “谢啦。” 寒江雪笑得甜甜:“你之后就要去打劫,想来不差钱,但家里的味道是抢不来的!” 蒹葭原本爪上力道还算柔和,听寒江雪这么一说之后,她立马又敲了他脑袋一下。 “笨小兔!我是受聘到别人家里抓老鼠,不是打劫!” 寒江雪抬爪捂着脑袋,晕晕乎乎地仰头看着面前的蒹葭。 “可是……以前大哥说,只要被人聘了狸奴,那边就可着猫吃住玩,要什么给什么,跟家里来了主子一样供着……” 蒹葭低头看着眼前小小一团的寒江雪,这小兔精是她阿娘五十年前在草地上捡回来的,一窝小兔里只活了他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有些体弱,怎么吃都长不大,到现在成年了这么久,加上耳朵也只有她一条前爪高。 这么小的兔子还没一只硕鼠大,看起来就很不可靠。 因此妖山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猫窝里的猫聘了一只又一只,就没人能看得上寒江雪。 “那也不是打劫,是他们自愿的,”蒹葭意味深长地喵呜了一声,颇为担忧,“你也这么大了,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个地方吃饭,哪有长这么大还不找活干的呀?” 人有家里蹲的,妖精可没有。 成年就得自食其力! 寒江雪听了这话,两只竖得高高的兔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 “可我……到底是只兔子,不是猫嘛。不说阿娘肯不肯让我下山,那些来过的人不都觉得我没用……” 虽然被猫妈妈养大,怎么抓老鼠的本事都学会了,可是一旦有人或者其他大妖来了妖山,要聘狸奴的话,只会选寒江雪的姐姐哥哥,有时候猫妈妈意思意思让人也看看寒江雪,那些人原本带笑的脸就瞬间变得又是困惑又是尴尬起来。 这是他抓老鼠,还是老鼠抓他啊? 世人都说聘狸奴,不是聘小兔啊! “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去桃花落学剑啊?”蒹葭看看四周,趁着没妖注意,将一把藏在百宝囊里的灵珠递给了寒江雪,“虽然阿娘他们都觉得你是痴心妄想,不过哪只小猫小时候没做过出海的梦呢?这个就当做是我给你路费吧!” 寒江雪捧着这颗灵珠,眼睛都瞪圆了。 “阿姐,你好大方!以前明明连根小鱼干都舍不得给我!” 蒹葭哼笑:“今非昔比,既然要去打劫……不,有了饭票,灵珠这种便宜货就当弹珠打着玩啦!” 不等蒹葭再说什么,那乐曲声突然变大,听起来急促了些,精怪吹奏的乐曲与人间不同,听起来和野兽的叫声似的,这是催蒹葭快点上神轿,别误了时辰。 妖山上的猫与人结契,人要守规矩,妖也要守规矩,不可轻忽。 蒹葭和寒江雪面面相觑,随后蒹葭就看到面前的小兔子,伸出小小的爪爪抱住了她的前爪。 “阿姐,我好舍不得你。” 小兔依恋地把软乎乎的脸颊贴到猫咪的爪上,轻轻蹭了两下。 他们以前在一起时互相打闹抢小鱼干,整日热热闹闹,离别时就显得格外萧索。 蒹葭是猫,惯会潇洒,十分独立。 可今天被只暖烘烘的小兔子这么一撒娇,她也忍不住心头一软。 家里一窝猫崽子,谁不是横行霸道的性子,你多看我一眼就得挨揍。 只有这只小兔,问他“看什么看”的时候,他居然傻乎乎地抱上了那只要揍他的爪子。 啥玩意?!这小兔真太奇怪了!从不抢饭,还会给其他猫分点心,出去玩还记得带礼物回来,发现什么好玩的就会叫他们一起去,晚上还会讲睡前故事! 啥啊!啥啊!他以为每只猫都喜欢和这种撒娇精玩吗! ……真XX爱死了! “好啦好啦,要是想我就来找我玩呗,乖!”蒹葭发出了邀约。 寒江雪重重地点点头,蒹葭便甩着尾巴,转身上了神轿。 轿子一路向下,很快来到了山脚。 妖山之下有一条清水河,那聘了蒹葭的修士早已等在了河的另一边。 人类不受邀不得随意上妖山,这里虽然多是小精怪,但镇山的大精怪也被人类拱手尊称一声“万山老祖”,不敢冒犯。 寒江雪一路追着神轿,跟到了河边。 看到了那河对岸的修士。 那是位瞧着十分冷艳的修士,穿着一身白裙,仙气飘飘,好似不通七情的凌波仙子。 寒江雪还想着这位仙子要是对蒹葭态度也这样冷淡可怎么办呢? 那矫健的狸花猫却不想这些,毫不犹豫地过了河,刚走到那修士脚下,就被那名冷艳的修士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蒹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抬爪在那修士脸上摁个爪印,那修士居然不恼,脸上还露出了荡漾的笑容。 “哎呀~宝啊,宝贝啊,小宝贝啊,是不是饿啦?要吃什么啊?嗯?宝啊~” 这声音真是夹到没边了。 寒江雪放下心来,看来那修士并不是不通七情,而是七情上脑,被猫尾巴扫一下手就会发出可怕的夹子音。 蒹葭回头,对河对岸的寒江雪挥了挥爪子,这就是个“以后得空来我这玩”的招呼了。 天上降下一条云舟,抱着蒹葭的修士立马就上了船,那速度快得像是生怕手里的小猫跑了。 寒江雪仰起头,又是羡慕又是寂寞地看着那条白色的云舟越升越高,最后消失不见。 天上这时响起一阵轰隆的雷声,随后就下起了春雨。 寒江雪赶紧摘了路边芋头的叶子当做伞撑在头上。 他听着啪嗒啪嗒的雨声,在雨水中站了一会,豆大的雨滴溅湿了他的鞋面。 一个,两个,三个……寒江雪已经在这条河边送走了八位家人。 巢穴里空荡荡,他的兄姐都走了。 晚上再也没有旁的小猫会给他舔舔脑门和下巴,也没有谁会和他团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体温。 所有小猫崽都长大啦,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小兔崽还是不行。 他连独自出门都不可以。 寒江雪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山上走,猫妈妈的巢穴在半山腰,现在她大约是睡醒了。 家中八个猫崽,猫妈妈从不送行。 妖精的想法与人不同,幼崽长大离家,是值得庆贺的事。 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行,若是思念,便千里奔驰前去一见。 淡化分别,只念重逢。 只是等寒江雪到了家门,却见今天巢穴外还有几个化了人形的精怪在外等着。 见着寒江雪,那几个精怪就对着寒江雪一拱手。 “是绿水湘妃家的小公子?湘妃正在里边和我家主人说话。您大可进去,不妨事。” 寒江雪点点头,把自己的小叶伞插在门口,还抬爪给每只精怪都送了一把小鱼干,招呼完客人才往里走去。 在寒江雪的记忆里,绿水湘妃这个名听起来像是在说别人,猫妈妈整日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吃小鱼干,半点没有湘妃的优雅姿态。 可一旦有人找她办正事,就会喊她尊号。 不知今天有什么事? 寒江雪歪着头,两只兔耳朵也随着左右摇摆,只是还没等这只小兔往里走,就见巢穴里边一阵微风吹来,眨眼间就把这只巴掌大的小兔卷到了内间。 寒江雪晕晕乎乎的,眼睛还未睁开,就听到头上落下一句话:“我要去你三姐姐家小住,就不带你了。到了现在,既无人聘你,那你自己想不想出门,去别的地方看看啊?” 第二章 封山 寒江雪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绿水湘妃的掌心里。 寒江雪有时候想,化了人形的湘妃不该叫湘妃,该叫洛神才对。 再没人有湘妃这样的姿容。 寻常人要是进入洞穴中看到了绿水湘妃,可能会一时被其容光所摄,等心神安定之后看清了她的形貌,就会吓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实在过于巨大。 上古时期诸如女娲,伏羲一类的神祇,体型大多如山岳大小,行走时天地为之震颤,江河湖海随吐息开路。 这半山腰的洞穴开辟时就有千尺,而绿水湘妃的身形就占了这洞穴的一半。 乌发挽起成坠马髻,其上簪着花钗,眉间贴花钿,肌肤胜雪,不可方物。 绿色的绸缎裙摆铺满了地面,像是平地生出了一片净色的湖。 巢穴里烧着香,那白色的香气漂浮在半空中,熏染着绿水湘妃冷淡的眉眼,如同人间修建于山崖之上的神像。 不管什么事物,一旦放大就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不可捉摸的恐怖。 幸好寒江雪从小看习惯了。 绿水湘妃微微俯身,乌云鬓发上簪着的花钗发出一阵脆响,涂了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抚过寒江雪的下巴,和她家小猫尖尖的下颚不同,寒江雪的小兔下巴肉嘟嘟的。 “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吗?” 绿水湘妃慢条斯理地说着,艳光四射的脸上红唇微弯。 她这样活了万年的大妖人形自然能修得完美无缺,只是她那双眼睛仍是保持猫竖瞳时的样子,偏不做什么剪水双瞳。 被这样一双冰冷的竖瞳盯着,寻常小妖早就吓得厥过去,对寒江雪来说,却是从小看大的阿娘的眼睛。 “您说的是真的?!” 寒江雪两只爪爪抱在胸前,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不信。 寒江雪自小就和妖山里的妖有些不同。 爱看话本子啦,看听戏啦,最喜欢的就是看修仙门派桃花落的故事。 寒江雪也想成为故事里光明磊落、行侠仗义、又酷又飒的剑仙! 惩凶除恶,有我! 行侠仗义,有我! 降魔伏妖,有我! 寒江雪嘿嘿笑着抱着剑仙玩偶入睡,又嘿嘿笑着叼着剑仙玩偶的头醒来。 只是其他妖精总会嘲笑寒江雪痴心妄想,不过是只区区小兔,手手那么短,拿得起剑吗? 小时候的寒江雪总会不服气说,就能就能! 然后就蹬蹬蹬跑回巢穴里,问猫妈妈。 寒江雪:我今年能下山去桃花落学剑吗? 猫妈妈:你还太小。 隔年寒江雪又问:今年可以了吗? 猫妈妈:你这么小的兔子会被人做成麻辣兔头吃掉的。 后来寒江雪隔年想到办法:我跑很快,不会被做成麻辣兔头的!这样行了吗? 猫妈妈:那就做成麻辣兔丁。 寒江雪搞错重点:我怎么总是麻辣味啊? 猫妈妈呲溜:麻辣味好吃。 …… 年复一年,寒江雪从小小兔长成了……小兔,还是没能得到猫妈妈的下山许可。 不是不能自己偷偷下山,但大妖神魂强劲,寒江雪就算连打八十个地洞,直通十八层地府,猫妈妈都能一爪子把他勾出来。 寒江雪只好自学剑术,但不知是不是他动作真的太滑稽,总引得其他妖精打雷似的大笑。 往年猫妈妈也会出门,去见见那些聘走了她儿女的人,简称家访。 不过通常不会带上寒江雪,都让他在家看家。 现下居然肯让寒江雪出门,他觉得这是不是在诈骗啊? “你不是从小就想去桃花落拜师学艺嘛,以前你还小我不许,现在都这么大了,我准了。” 绿水湘妃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又困了。 猫嘛,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足八个时辰总觉得不对劲。 这悠闲的姿态,这大方的样子,竟然是真的。 寒江雪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像是炮仗炸开了一般跳了起来:“真哒!阿娘!我真的能去?!” “嗯,你今天就走吧,我待会也要出门了。只是你到了桃花落,虽说那门派不歧视妖精,不过你要是资质太差,人家收不收你就是另一回事。” 寒江雪立刻伸爪拍胸口,故作老成:“三哥说了,拜师都得带茶叶去!走关系!” 三哥时常混迹人间,回来时就经常给寒江雪说一些人间的事。 最让寒江雪印象深刻的就是,很多人间难办的事,给点茶叶吃顿饭,似乎就能办好了。 “你三哥懂个屁,他自己连抓老鼠都抓不明白。” 绿水湘妃冷冷地说了一句。 接着她又正色道:“你第一回 出远门,有什么危险,妖精本性也能让你躲过,若是有个万一,我寄在你妖丹里的妖力也能护你一次。只是除了不能被人做成麻辣兔丁,还要记得别在不可信的人面前展露人形。” 寒江雪扒拉着耳朵,不大清楚:“为什么啊?” 绿水湘妃冷哼:“这世上变态多得很。” 寒江雪捉摸着问:“您说的是那些连猫刨沙拉屎也要在一旁看着的人吗?确实变态。” 绿水湘妃看着眼前这没在人间打滚过,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兔子,他怕是连变态是什么样都不知道,看猫拉屎算个什么啊,绿水湘妃干脆一刀切。 “反正不给人看!你也仔细着别跟人一起洗澡,这一碰热水就想化形的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寒江雪嘿嘿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事情交待完毕,绿水湘妃就和全天下烦死幼崽的家长一样,催促着寒江雪出门。 “我这不还在收拾嘛!” 寒江雪一蹦一跳地在巢穴里收拾包袱,这个他自己雕的小木剑好像不错,那个仿照话本封面做的剑仙衣可得带上,还有他的陈年剑仙玩偶,要不要把种在外边的花花带上啊,还有…… 寒江雪像是要收拾个没完,这样下去能拖到过年。 “啰啰嗦嗦的,赶紧给我走!” 绿水湘妃不耐烦地抬手一道清风就把寒江雪送出了洞穴。 一起出去的还有各色点心零食小鱼干,以及装了灵珠的钱袋子。 寒江雪却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还没跟您啾咪道别呀!”小兔子急得原地转圈。 洞穴内一片安静,片刻后,一道清风又把寒江雪卷了进去。 软乎乎的小兔子在绿水湘妃的脸颊上啾咪亲了一下,这下就是真的要走了。 寒江雪抱着满满的包袱,对着洞穴磕了三个响头,挥着小爪爪对着洞口大喊。 “阿娘——我会变成厉害的大剑仙回来的——” 洞穴里没有回音,可能绿水湘妃是不想听,又或是睡了,总之半点不黏糊。 妖精到底是妖精,哪怕修了人身,还是讲究独立。 成年就得自己打洞,自己捕猎,自己开疆辟土,苦要自己受,冷要自己扛,不这样怎么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一方大妖? 寒江雪也是知道的,他下定决心闯出一番事业,就这么背着包袱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路上碰到熟识的精怪,就大声地喊。 “我下山去桃花落学剑啦!” 妖精们先是吃惊,随后就如同长辈给红包一样,笑着给寒江雪一点灵珠。 “不得了罗,湘妃家最小的孩子也能出远门啦!一路平安,记得给家里写信!” 寒江雪跳起来伸爪和毛熊精,狐狸精,各种精,都击了掌,兴高采烈地冲下了山。 软软的兔耳朵在风中摇摆,能听到风声里送来的各色祝福。 只是寒江雪背着包袱下山时,还想着怎么在洞穴里只见着阿娘一个,没有别的妖在? 不是说在谈事吗? - 绿水湘妃送走了那只撒娇精小崽子,着实松了口气。 “不成想原来湘妃这等大妖,也这样宠爱家里的小崽。” 一声轻笑在洞内响起。 绿水湘妃低下头去,就见那穿着一身黑衣的俊美妖物站在了她面前。 在寒江雪进洞之前,绿水湘妃就示意这妖物隐去身形,显然是不肯让寒江雪知道她在谈什么。 “我生于尧舜,对我来说那小崽长得再大,活得再久,也还是小崽。” 要不是现在山中有急事,她还不会把寒江雪送走。 ……要独立,也起码等这小兔长得比老鼠大一点吧! 只是再压也压不了多久。 天地辽阔,生灵寿数寰宇之中也不过眨眼一瞬,此生不尽情挥洒,岂不浪费? 绿水湘妃淡淡一笑,接着说起正事。 “又过千年,一狐禅师将醒,还请饮山君与我等一同镇压此魔。” 饮山君拱手:“客气。我早在五千年前便已立下誓约,只要此身尚存,必会前来镇压禅师。” 饮山君微侧头,倾听这山上的动静。 年少的妖精全都在这月被家中长者驱走,没有千年修行的妖物都不可留下。 至于缘由,大妖们自然都不会和小辈们说。 这事本就绝密,知道的越少越好。 毕竟想来“解救”禅师的畜生不少,听到风声说不定就会蜂拥而来。 再过几日,这座屠罗山就会变成大妖齐聚,凶险万分之地。 千年一劫,那禅师的动静……倒是一次比一次大了。 山顶突然传来一阵浑厚的鼓声,配合着急促的阵雨,让人听得莫名心悸。 “封山——” 敕令一下,这座往常总是热闹非凡的妖山彻底静谧了下来。 生着新绿的树木从根部开始变得血红,从草地到山壁,全都蔓上了不详的黑气,其上金色符文流动,从空中向下望去,这座山就像一只被人当空斩断的狐首,散发着哪怕万万年也不会消去的无边凶戾! 第三章 仙人 蜻蜓自水面振翅飞过,轻轻落在了小兔的鼻尖。 寒江雪打了一个喷嚏,把自己都震醒了,那只扰兔的蜻蜓自然也飞走了。 寒江雪抬爪揉着眼睛,看着四周的景色,发现已不认得。 昨天他刚到河边,就有龟爷爷等在那。 人有人行,妖有妖道。 人会骑马,御剑,搭乘云舟,而小精怪们要么自己步行,要么请其他大妖送一程。 龟爷爷常年拉活,收费也便宜,不管去哪里,只要不去界外界,一把灵珠即可。 寒江雪抱着包袱,有些紧张地伸舌舔着嘴嘴。 今天怎么这么多妖精要出门啊,不会没位置了吧。 “别吵别吵!重的小妖坐我背上,轻的自己折了小叶船绑我身上。” 龟爷爷最不耐烦小精怪没秩序,大声说着规矩。 于是寒江雪立马闭嘴了。 他不要坐小叶船,好不容易出门,当然要坐在龟爷爷的背上,这才威风呀! 更重要的是,精怪之间都有体型鄙视链,越小只越被瞧不起。 咳,哪怕装样子也不能自己先去坐小叶船! 小妖们都上了龟爷爷的背,在寒江雪上去时,龟爷爷突然一咳嗽。 “那个,只有两只肉包子重的小崽坐小船就行了,不然那些更重的小妖没位置可出不了门。” 所有小妖都齐刷刷看着寒江雪,寒江雪抱着小包袱独自望天。 龟爷爷又咳一声。 “寒江雪。” 开始指名道姓。 寒江雪当场表演此地无银三百两:“啊,没位置我去坐小船也行,不过我比两个肉包子重多了!” 小妖和龟爷爷:……就装作不知道吧。 寒江雪若无其事地坐上了小叶船,小心地把绳子绑在了龟爷爷的尾巴上。 “走罗——” 龟爷爷一声长鸣,便在水面上飞了出去。 是了,与一般行动缓慢的龟不同,龟爷爷动作可快了!不然哪能垄断这方圆百里的生意呢! 寒江雪忍不住啾咪啾咪地叫出声来,两只爪爪死死抓着小叶船的边缘,却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我出门啦———— 然后兴奋过度的小兔在吃了点心零食后,望着一成不变的高山江水,困了。 等他再醒来,见着陌生的景色,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四周雪色一片,水上都结了碎冰。 岸上黑石挂满霜雪,松柏亦被重雪压弯了腰。 “龟爷爷,这是哪啊?” 寒江雪踮起脚,爪爪扶着小叶船,却见龟爷爷背上已经一只妖都没有了。 “你醒啦?嘿哟,真没见过睡得这么沉的小妖,过了这里,前边就是桃花落啦。” 寒江雪登时笑开了花,在小叶船上一蹦一跳地问。 “桃花落到底什么样啊?是不是真的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呀?” “是啊,我每次经过,都要打喷嚏,花粉太多。”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御剑而行,斩妖除魔啊?” “那我和你去了那地界不都得死啊?张口闭口杀杀杀的事早就不时兴了。” …… 寒江雪和龟爷爷说着话,寒江雪正高兴,却见龟爷爷停了下来。 龟爷爷凝重地望着前方的水路,侧头示意寒江雪安静。 寒江雪也立刻不说话了。 精怪敏感,但凡异物出现,都会提前感知。 龟爷爷缓缓开口:“不知何方水君拦路?某乃屠罗山小妖寿岁,来往此地数百年,年年给各路水君纳贡,敢问是漏了哪一位,还请明言,某好添补。” 寿岁同时悄悄松了小叶船,传音给寒江雪。 【要是有什么不对,我就送你去岸上。】 寒江雪却已握紧了包袱里的小木剑,想着要是凶神恶煞,说不得要劈它一剑! 话本子里都写了,但凡主角出山,都会遇到煞星拦路! 前方水面如沸腾般翻涌,似有巨物顶开重水一路向上。 最后那水面骤然破开,一尾青色江龙如山岳般立在水中! 四周湍急的水流被它一阻,也像是迟滞了。 这附近似乎便是这尾江龙的地盘,它一出现,四周连雀鸣都没有。 游龙出巡,众妖退散。 龙口微张,露出里边森冷利齿。 寒江雪紧张地等着那江龙发难,却听那江龙半空传音道。 “我是这里新上任的水君,你确实没给我纳贡。” 寒江雪和寿岁:……原来是个愣头青。 寿岁从百宝囊里给了一些鱼虾后,安静无声地离开了这段水路。 是了,桃花落就在附近,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这里作威作福。 白害怕了。 寿岁和寒江雪各自用手帕擦了擦汗,继续往前行去。 可寿岁好像真被惊着了,在距离桃花落还有一段路时,寿岁靠在岸边喘气。 “水君哪怕是新生之龙,左右也是龙。龟是水族,水族都受龙族辖制,这一打照面,实在让我有点反气逆流。” 寒江雪早已下了船,打起江水烧开,给寿岁喂水,然后再来一串兔兔捏肩……乌龟没肩,寒江雪就按摩了一下寿岁的脖子。 眼见寿岁好似还想起身出行,寒江雪说什么都不肯上去。 “既然桃花落就在附近,那我自己走着去!不拘几天,我又不赶时间!您好好休息吧!” 寒江雪背着小包袱,对着寿岁躬身行礼,就三两下蹦走了。 寿岁在后边怎么喊都不应。 寿岁眼见那小兔已不见踪影,不由叹道:“走水路那是快了,陆路还有一段呢!你迷路要懂得问人啊!” 不过……桃花落这么有名,应该不至于会迷路吧? - 寒江雪有点纳闷。 这附近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还下着雪,也没什么动物的身影。 问不着路,他只好沿着水路的方向一路向上,这就开始爬山了。 晚上路黑风冷,他就小心地找了个没有气味的洞穴,在里边生起火来。 硬邦邦的饼子被火烘烤,变成香喷喷软乎乎的。 寒江雪小口小口地吃着,听着洞穴外呜呜的风声,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 “不要紧,不要紧。”寒江雪小声给自己打气。 他有办法! 怕黑怎么办?怕冷怎么办?怕……随便怕什么! 只要他有这个就什么也不怕!寒江雪从包袱里拿出了话本子——《桃花落剑仙大战九百九十九只天魔》! 看着故事里那桃花落的剑仙说时迟那时快,在天魔即将吃掉小兔子的时候,就一剑把那九百九十九只天魔都给扬了! 【白胡子剑仙笑道:你若想学剑,大可来桃花落,桃花落有教无类,哪怕你是只小兔子。】 寒江雪看完这本书,心满意足地团在火堆旁睡了。 在梦里,他好似又回到了初初被猫妈妈叼回窝的时候。 所有精怪都觉得寒江雪很怪异。 谁不知道绿水湘妃一家都是大妖,却偏偏养了这么只小兔精。 没有强大的妖力,个头又小,一个不留神就能把这兔子当点心给吃了。 弱小,在妖界就等于没有价值。 寒江雪小时候可没少挨欺负。 兔兔天生敏感多情,只是他受的欺负是绝不会在猫妈妈和兄姐们面前表露的。 他默默忍了,每日只露出开心的样子,挨揍的时间长了,他也学会利用体型和速度去还击。 等到他长大能化形,山里再也没有旁的小妖能欺负他。 寒江雪这样努力,就是要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我就是绿水湘妃家的孩子! 就算现在小,也只有两只肉包子这么重,但是将来也会变得很厉害,不会给家里丢脸! 等寒江雪再起来,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又变得十分精神了! 他整理着自己身上的小衣服还有小鞋子,背着小包袱继续前行。 不知是不是运气到了,寒江雪在路上见到了两只好似在歇脚的肥肥小山雀,立马喊了它们问路。 “啾咪啾咪啾咪?”——您二位好啊?请问桃花落是不是在附近啊? “叽喳!”——对啊! “啾啾咪?”——有什么路标吗? “叽喳~叽叽喳!”——用啥路标,一直往前走,看见有很多桃花的地方就是了! …… 一兔兔两雀雀进行了啾言喳语的交流,随后那两只小山雀像是有急事,便先行离开。 “叽喳叽喳叽!”——胖土豆!要回去吃饭啦! “叽喳喳!”——知道啦!小番薯催什么催! 寒江雪挥着爪爪和它们说再见,就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往前”这一词,有无限的可能。 往上走也是往前,往下走也是往前。 寒风萧萧,吹得寒江雪昏昏欲睡,可是既然快到了,那就要坚持下去! 翻过了又一个山头后,寒江雪脚下一滑,就这么咕噜噜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等他再爬起来时,便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连包袱都忘了捡。 在寒江雪这种没出过门的小兔眼里,桃花和白雪似乎不是同一个季节会出现的东西。 但现下那灿烂华美,仿佛王母妆盒倾倒,浅粉淡白,深红桃朱的胭脂色却铺满了那素白的冷雪。 一树又一树逆反着季节,在寒风中傲然而立的桃树自雪中而生,汲取着寒意霜冷,却生出那满树灼人的桃花。 寒江雪见过桃花,屠罗山上也有。 只是没有像眼前那桃林那般,每一树,每一枝,都像燃尽了生命一般,大朵大朵的桃花重重压在枝头,绸缎般的花枝就这样落在雪里,如同这雪山胸口处,徒然破出的一蓬心血。 寒江雪屏住呼吸,沿着桃林中的小路继续向前。 在不知绕过了几个弯后,终于见到了一座被青瓦白墙围起的庭院。 他站在院门外,虔诚地伸出一只爪爪叩门。 “屠罗山,寒江雪,前来桃花落拜师学艺,还请仙人一见!” …… 没有回音。 这是当然的,拜师学艺不是容易的事,寒江雪早有准备。 像桃花落这样的大派,说不得有许多规矩。 可寒江雪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天。 他已经无师自通在院门前扎个小帐篷住下了,再等下去,也许还能自己开块田来种。 他这样虔诚,就算在小帐篷里冻得瑟瑟发抖,晚上的梦话也是“仙人,请您收我为徒吧!” 那仿佛永远都不会打开的院门,在三日后的夜里静悄悄地打开了。 一道人影走到了那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帐篷前。 那人抬手将寒江雪从帐篷里拎出来,掌心的温暖让小兔子渐醒了。 寒江雪一睁眼,就见到了仙人。 红衣的仙人坐在庭院前的台阶上,血色的长衫倾洒一地与白雪相融。 他不束发,泼墨发丝披散在身后,垂眸望着寒江雪,明明是双堪称冶艳的眼睛,眼里却像透不出一丝光,只有风烟俱净的无边空寂。 自他出现,天上的月辉都要被掩尽了。 寒江雪想象过许多仙人的样子,无不是白发白胡,衣袂飘飘的老人。 可未曾想过,真正的仙人会是这般矜贵模样,如同凡间走马观花的王孙公子,动辄散尽千金,待那戏台长街热闹起来,却又从那灯华璀璨的万丈红尘中转身离去,只站在残香已断的佛祖供桌前,取下一朵优钵罗赏玩。 一时间四下俱静,风雪落停。 仙人低首垂问,声如弦歌:“你想要什么?” 寒江雪呆呆地望着仙人,过了好一会,才将幼年时就深存心中的梦想,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我想拜您为师。” 仙人看着寒江雪。眼前的小兔又小又轻,好似抵不住寒风一吹。现下却独自来到了这里,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只是…… “我不收徒。” 这四个字平平淡淡,语调也毫无起伏。 他像是在回答寒江雪,又像是在说着什么世间常理。 明明寒江雪还站在他眼前,在他眼里竟像是空无一物,显得这样遥不可及。 第四章 巧了 任凭仙人多么遥不可及,小兔子是不懂什么高高在上的。 寒江雪从小长在被否定的世界里,被拒绝简直是家常便饭。 他停顿了一会后,立时打开了自己的百宝囊,从里边掏出了一样东西! 镀金的罐子,其上用银粉绘着一片延绵的茶山。 “这是送您的茶叶!” 小兔子向仙人送出茶叶罐子,进行挽救! 他三哥说了,人间嘛,谈事不成,那得先喝一道茶,要是喝茶也不成,就必须请出去吃个饭了! 走过这几轮,几乎没事不成的! 可寒江雪不成想,哪怕拿出了茶叶,眼前的仙人也依然纹丝不动。 “茶叶……太少了吗?还是您缺什么,我给您找来?”寒江雪试探地问。 仙人摇了摇头,他也算经历过不少世情,但依然不大明白这茶叶是怎么冒出来的。 大多精怪要化形,都得历劫。 光是要能说人言,就得先炼化喉间横骨,这就是化形的第一步。 这小兔不曾化形来拜,想必还不能化形。 既如此,这还没耳朵长的爪子,握得住剑吗? 妖性执着,即使话说清了,想必这小兔还是会在这里等。 若今日在这里是只黑熊精或是骆驼精,他想来会连面不见,只管让它们等。 可现在站在他掌心里的,是只只有肉包那么重的……小兔。 仙人嘴角微扬:“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只缺抓老鼠的小猫。”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收徒,连小兔想强留下来,哪怕做杂役的路也断绝了。 谁知寒江雪却睁着圆圆的眼睛,兴奋地在仙人掌心里跳了起来。 “我会我会!我是猫妈妈养大的!我可会抓老鼠了!我能以兔充喵!” 一捧雪自桃花枝头坠落,发出砰一声的脆响,像是在验证这话所言不虚。 仙人:“……” 仙人也不免语滞,像是没想到竟歪打正着。 此时话头再转,就显得无赖了。 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对着只小兔,好似也不该使什么手段。 这一时竟有些骑虎难下。 寒江雪挥着小爪急急问道:“仙人家老鼠多么?是什么鼠?偷不偷粮食吃?会咬您的衣服和桌脚吗?” 寒江雪生怕仙人不信他的本事。 要是可以,他当场就要抓一只老鼠证明自己! 骑虎难下·仙人:“……三日后风雪就停了,若你能待到那时,就再说吧。” 先不说这小兔到底能不能抓到老鼠,待得三日后,这小兔大约也该明白此处难留,自会离去,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可寒江雪却亮着一双星星眼,感觉明白了什么! 三天内,他会把桃花落的老鼠都抓光! 一阵风飘过,仙人离去,寒江雪赶紧扛着自己的小包袱吭哧吭哧爬过门槛,进入了庭院。 “不知道我要住哪里啊?各位师兄,我叫寒江雪,打扰诸位了!” 寒江雪笑嘻嘻地说着,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庭院内也满是落雪,那远处的楼阁与近处的厅堂,都像是落败了许多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寂寥。 寒江雪抱着包袱默默地走过了回廊,廊下池塘里也没有游鱼。随手打开一扇门,里边卧房的陈设应是下了界阵,还是新的。 可就是没人。 此处只有桃花与仙人。 寒江雪歪着头想了想,修仙嘛,不是闭关就是下山,现下就只有仙人一个人在这里! “啊……忘了问仙人名讳。”寒江雪觉得可惜,再见一定要问个清楚! - 燕飞度站在静室窗边,看着底下那只小兔怔愣了一会,又很快地安顿好了自己。 他胸口处再次传来熟悉的滞淤感,当即吐了一口血。 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勾起一抹冷笑。 天外云海想这样杀了他,还早得很。 他坐在蒲团上,闭眼打坐。 静室内四角铜炉烧着药香,森冷霜寒,比之屋外的白雪更甚。 - 寒江雪起了个大早,直接扑在雪上,用爪爪洗脸,这就开始找老鼠。 这世上的老鼠是越来越大胆,昨晚寒江雪就已经听到好几回老鼠出没咬桌脚咔嚓咔嚓的声音了! 寒江雪养足精神,就拿着自己的小木剑出了门。 是了,寒江雪和窝里的其他小猫不同,没有利爪和尖牙,那要怎么抓老鼠呢? 寒江雪轻易就找到了几个老鼠洞,随后就悄悄往洞里滚了点他带的小鱼干。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再滚一个,直到将小鱼干摆在洞外。 而寒江雪则把自己埋在雪里,去掉周身气味,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只黑色的老鼠就在洞口处探头探脑,嗅闻了一会后,就直接窜了出来。 寒江雪攥紧了小木剑,在老鼠低头叼干果时,就立刻跳了起来! “嗨哒——吃我一剑!” 握着剑的小兔子一剑就打到了老鼠的额头! 那体型比寒江雪还大的老鼠连叫声也来不及发出,就被一剑敲死! 虽没有爪子和利牙,但他还有剑! 寒江雪看了一眼那只老鼠,大多出来探头的老鼠就是这一洞里胆子最大,最强壮的。 寒江雪估摸清楚后,就直接进了那老鼠洞。 剩下的那些,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寒江雪的好运似乎只在这一个老鼠洞。 到了第三天,他都没有找到第二只老鼠。 寒江雪跪了,小小的爪子不甘心地捶地。 怎会如此! 寒江雪看着那只躺在庭院里的硕鼠(已经结冰),孤零零的一只,就只有一只! 众所周知,老鼠都是成窝出现的。 可寒江雪怎么也翻不到第二个老鼠洞! 他想让老鼠一家齐齐整整……不,一网打尽的愿望就这么难实现吗! 寒江雪想,他想必是遇到鼠中独行侠了。 可是等仙人得空来看的话,发现他只抓到一只老鼠,岂不会觉得他只有一张嘴能说?! 通常猫儿打了老鼠,必须得叼到主家房门前炫耀一番。 但只有这么一只,寒江雪没这个脸。 小兔子踹着爪爪蹲在雪地里,无言望天。 难道他真命中注定没机会拜入桃花落? “吱吱。” 小兔子耷拉的耳朵竖起来了! 寒江雪侧头向左边望去,现在已是深夜,除了落雪的声音格外清晰,他还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鼠?老鼠?!还有老鼠! 寒江雪一溜烟往厨房奔去! 兔子脚急急在游廊上踩过,像是小樱桃滚落在地的声响。 最后寒江雪一个起跳,落在了厨房的窗边! “吱吱——” 凄厉的叫声响起,寒江雪低头看去,却见两只银狐仓鼠闻声要逃,胖胖的脸颊却卡在了编织箩筐里,进退不得! 和寒江雪对视的那一秒,原本嘴巴塞得鼓鼓的小仓鼠们,手里的南瓜子都吓掉了。 “吱吱吱!”——老大!对不起老大!我们只是肚子太饿了,这才忍不住出来捡剩饭! “吱!”——您就当我死了吧! 寒江雪抬爪挠头,一脸茫然地跳到地上,看着瑟瑟发抖的两小团子,终于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弄懂了是怎么回事。 原本阿大和阿二(两仓鼠的名字)自出生就住在这里,有一天鼠老大(就是被寒江雪做掉的那只)来了,鼠老大霸占了这里所有的食物,要是饿了连仓鼠也吃。 它们每天只能捡着鼠老大休息的空隙,出来捡点掉在地上的东西吃,然后就要立刻躲回自己的小窝里,战战兢兢地过一天。 现在鼠老大被寒江雪做掉,于是寒江雪成为了新任的兔老大。 寒江雪并没有想当这种老大。 “既然你们一直在这里,就是仙人烦恼的鼠患了?” 寒江雪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两只瑟瑟发抖的胆小仓鼠,两爪抱胸十分困扰。 猫妈妈从没教过怎么打仓鼠。 应该说每次阿娘说起仓鼠,就会从鼻孔里哼气,仓鼠也算是鼠吗?不敢扰人,吃点草叶种子就能活,平常还会去偷偷听教书先生上课学习礼义廉耻,还时常扶老妖精散步,这是什么良民! 显然是很瞧不上。 可是……既然仙人提了要求,寒江雪也不能不处理。 “种子不能再吃了。”寒江雪让它们把南瓜子都吐出来。 “吱吱?”老大,那我们吃什么? 寒江雪看着阿大和阿二纯良无知的豆豆眼,握紧了自己的小木剑。 - 燕飞度行气一周后,胸口积淤的闷痛缓解了不少。 虽距离伤势痊愈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今日也可踏出静室。 他记性向来很好,三日前与那小兔说过什么,三日后自然也记得。 只是那小兔应当已走了。 可当燕飞度推门而出,看到庭院里那死相狰狞凄惨的硕鼠时,竟也一时无言。 是那小兔做的?他还真能抓鼠? 燕飞度远远望了一眼,能看到硕鼠头上有创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庭院角落传来一点细碎的声响,燕飞度踱步而去,就在前方廊下看到一只穿着短打的小胖兔。 他袖子和裤脚都已卷起,弯着看不出来的腰,两只小爪正在侍弄一个盆栽。 而不远处则有两只银白仓鼠,正往那盆栽里倒水。 寒江雪嘿哟一下直起腰,拍了拍盆栽,认真地对阿大阿二说明。 “懂了吗?种子是要种的,要是实在饿,就先种生菜!屋里暖和,不怕长不出来,这生菜割一茬,过没多久又长一茬,可不能再偷吃东西啦!” 阿大阿二吱吱叫着,连连点头。 它们虽开了点灵智,但还未炼化喉间横骨,说不得话,但态度还是非常认真的。 寒江雪话一停,像是听到了身后声响,就立刻回过头。 见着燕飞度,寒江雪整只兔都紧张了。 “仙人!我已经把老鼠都打死了!虽说只有一只……这两只是仓鼠,不是那种老鼠!不过我也教育过,让它们改过自新,以后就自己耕种吃饭,再也不会偷吃这里的南瓜子了!” 燕飞度心想,他好似也没那么小气,连个南瓜子都不让仓鼠吃。 见着寒江雪挺起那小小的胸膛,挡在那两只仓鼠面前,竟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若说这小兔不想拜师了,但却真的打死了一只老鼠,可现下又有漏网之鱼。 诚然,那两只仓鼠大约确实没做什么坏事,若是旁人大可将寒江雪借口送走,可燕飞度看着寒江雪这心善的模样,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 “如此,我还是不能收徒。” 寒江雪眼睛圆睁,心想难道真要他打死仓鼠不可?! 小兔的兔耳朵缓缓下垂,像是十分丧气,却又听燕飞度说道。 “可你既真捉到了老鼠,若想学些剑招,我可教你。” 寒江雪立时把持不住喜悦之情,兔儿脚狠狠一蹬,直直往燕飞度胸前扑去! “仙人大恩大德……” 这感激的话语还没说完,寒江雪就见眼前飞溅了一片朱红。 燕飞度竟是当场被撞得吐了一口血,往后倒去。 寒江雪目瞪口呆:……我力气有这么大吗?! 第五章 您聘我吧 被小兔子撞倒坠落的感觉,竟然与当日从天穹处坠落的感觉相似。 那日从空中落下时,燕飞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虽说不知那偷袭的三个渡劫是谁,但想来和天外云海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虽变成现在这样,那三个渡劫也自爆了,倒是不亏。 红衣的仙人从天穹直直坠入水中,如同折翼的鹤,再难翻身。 堂堂如意仙尊,最后竟是这种死法。 浑身皮肉几乎都被腐蚀殆尽,元神破碎,远远瞧去就跟一具覆着薄皮的骷髅架子差不多。 可哪怕是骷髅架子,在屠罗山这等妖山,说不定也有妖物等着吃这点残肉。 红色的血染红了水面,东海三太子被哪吒抽筋散开的血想来也是这样,好似蕴满了冤屈的黄泉浮上了人间。 燕飞度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透过水面只能望见一丝微光。 在那微光之中,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却破开水面拉起了他。 他被救下了。 燕飞度起初几天只能躺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知自己被人安置在洞穴里,浑身上满了药裹了绷带。 世俗间的话本子里时常有这样的桥段。 所谓天之骄子一朝落难为人所救,就爱上了那救他之人,要以身相许。 在燕飞度看来,不过是见色起意的畜生。 别人心善救了人,要答谢,什么天材地宝不能为人取来,非得用个值不了什么的“以身相许”。 待得燕飞度能睁开眼了,等那背对着他熬煮汤药的少年回过头来的一瞬间。 燕飞度心中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心想,不错,我是畜生。 他那时只恨自己开不了口说话,不然必要问得这少年在屠罗山的家世姓名,前程归处。 可燕飞度一想自己现下这番情状,比之妖魔也不差什么,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心意,静静等待。 起码要长得像个人样再说。 但天不遂人愿,燕飞度还不能动弹时,好友却寻到了他。 燕飞度彼时还说不出一个“不”字,就这么被焦急的好友带走,直接去浸了回生泉,一直到现在,才堪堪能走动一会。 要再去屠罗山,如今竟还去不得。 听得那拜上山门的小兔出自屠罗山门下,不爱见外客的他竟鬼使神差走出了门。 他原想的是,他不收徒,却不妨碍这小兔自己学点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小兔的感谢太……重了。 沾了温水的帕子触碰着燕飞度的额头,他原本紧闭的眼微微动了动。 这触感太熟悉了,就像是当初那少年给他擦拭额头一样。 难道…… 燕飞度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是一张放大的兔脸! 暖暖的棕色毛毛,大大的眼睛,嫩嫩的三瓣嘴还有没有耳朵长的小爪子。 小爪子上……就按着一张小手帕。 燕飞度一瞬间从畜生变回人。 “仙人!你醒啦!”寒江雪喜形于色。 寒江雪给燕飞度擦拭额头后,便见眼前的仙人睁开了眼。 那仿佛融了碎金星河的眼睛起初像是朦了一层雾,看着他的时候,像是透着温柔的意味,等那层雾散了,仙人的眼神又变回了那风烟俱净的模样。 “对不起,仙人,我劲太大了……” 寒江雪想起仙人现下这样,都是他的“功劳”,连忙道歉。 燕飞度却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他望着四周,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兔子,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真不知道这么小的豆丁是怎么把他搬到床上来的。 “我是老毛病,与你无关。” 寒江雪兔脸震惊:啊,仙人也会体虚?! 燕飞度说了这话,原意是让这小兔别再战战兢兢,却又见寒江雪兔脸突然严肃起来! “既如此,仙人,您聘我吧!” 燕飞度谨慎起来:“……这话仿佛有些歧义。” 寒江雪兔生中第一次推销自己,握紧了小爪爪。 “您不收徒,却肯教我剑术,我却不能就心安理得地受您的好!我除了会抓老鼠,还能照顾您,您体虚,要是再倒下,可怎么办呢?” 燕飞度解释:“我不体虚。” 寒江雪毛绒绒的兔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像是在全燕飞度的面子。 “至于聘,是让我聘狸奴么?” 燕飞度这话一出,寒江雪两只爪爪就捂住了胖脸蛋,像是害羞了。 “我比一般猫儿不差什么,就是矮了一点,不会让您吃亏的!” 见着燕飞度不言语,寒江雪只能强自镇定,实在不行……他啥也不干吃白饭也可以,千万别觉着他事多就把他赶走。 桃花落样样出挑,要聘的狸奴也得是那种四肢矫健,毛毛油光水滑,一爪一只老鼠的那种猫王。 他大约不行吧。 寒江雪正想开口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却听燕飞度说道。 “给我取纸笔来吧。” 寒江雪一下精神了! 小兔子立马绕过画着山石花卉的屏风,跳上书桌,取了纸笔给燕飞度。 燕飞度接过之后,就靠着窗台书写起来。 寒江雪家里被聘走了八只猫,这聘书自然也是看过很多遍的。 那如刀锋勾画的字体铺满了整张白纸,中央本该画小猫肖像的地方,却惟妙惟肖地画了一只小兔。 这小兔肖像是燕飞度一边看着寒江雪,一边画的。 他擅丹青,寥寥几笔将寒江雪的神韵都勾勒了出来。 画得真像啊,寒江雪兔脚都忍不住兴奋地吧嗒吧嗒跺了起来。 “你叫什么?”燕飞度停在了书写名姓之处。 “寒江雪!”小兔子举爪! 寒江雪这名字在妖山也算特殊,是寒江雪翻书自己给自己取的。 他小名叫“团团”,未来剑仙叫这个名字也太不威风了叭! 燕飞度坐在榻上,将这新鲜出炉的聘书递给寒江雪。 虽寒江雪不曾从妖山红轿上出降,但也是过了明路了。 “一般人间聘狸奴,给白糖一斤或是鱼干一斤,你的话……” 毕竟是只小兔,是不是该要蔬果什么的? 燕飞度正思索,却见寒江雪笑嘻嘻地说。 “我最喜欢小鱼干了!” 不愧是能以兔充喵的小兔子,竟连食性都改了! 如此,一人予聘书聘礼,一兔领受,聘书上神符闪动,东王公与西王母俱都听闻,亦会降下看护。 【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 从此这家的“猫儿”便不会走丢了。 “敢问仙人名讳?”寒江雪想起这要紧事,连忙问道。 “燕飞度。” 乃是“湛湛长空,乱云飞度,吹尽繁红无数”的“飞度”。① 至此一人一兔,交换了姓名。 - 几日后,长长的游廊上,寒江雪头顶着一个小药壶,蹬蹬蹬地往楼上跑去。 药壶里装的自然是药,是给仙人喝的。 这几日寒江雪也会和仙人聊天说话,只是仙人身上还没好,总是睡着比醒着的时间多。 偶有一次问起“屠罗山你曾见过最好看的妖是谁”。 寒江雪当然首推自己阿娘!并各位兄姐们! 随后仙人就一脸“果然问不出什么”的表情,又恹恹地躺下了。 现下小兔子顶着药壶,犹犹豫豫地站在仙人书房前,在门口探头探脑。 不知仙人醒了没有? 燕飞度的书房很大,屋内都放了灵石,室内温暖,还有淡淡的余香。 燕飞度就坐在圆形的雕花窗台下,手里拿着一管鎏金镂花嵌绿宝石的烟杆,白色的烟气缭绕着红衣的袖口,衣服上像是用金线绣着麒麟。 但燕飞度并不用烟,似是只在把玩。 燕飞度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在门槛上飘来飘去的药壶,就知道是寒江雪来了。 小兔只到门槛高,药壶刚好就顶出了门槛一线。 “进来吧。” 燕飞度喊了一声,就见寒江雪三两下跳了进来,熟门熟路地翻出药盅给他倒了药,端到他面前。 “仙人!喝药啦!” 虽然寒江雪和燕飞度已互通了姓名,但寒江雪还是不好意思喊仙人全名,仍是仙人仙人地叫。 燕飞度喝的药不知是哪来的方子,寒江雪熬药时闻到的气味简直比霜雪还冷,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着燕飞度面不改色地把那碗汤药喝下去,寒江雪软乎乎的兔脸上满是钦佩。 燕飞度慢慢喝完了汤药,就将药盅放下,刚想说话,却见小兔仰头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了?”燕飞度问道。 “您真好看!”寒江雪笑嘻嘻地说。 燕飞度喝汤药的姿态也很优雅,手指修长如玉,下巴微抬,眼睫低垂,在眼窝下覆着一点淡淡的阴影,绣着暗纹的宽袖垂地,像极了那种话本里奢华高雅的王孙公子。 燕飞度听惯了阴阳怪气或需要猜疑的话,很久没遇到这样耿直的夸奖,他便也客套一二。 “客气,你也好看。” 寒江雪整只兔都高兴了,耳朵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 在妖山,从来没有妖说过他“好看”,妖身时说他是个矮子胖豆丁,见着他人身时则会浑身炸毛,支支吾吾说他“长得要命的奇怪”。 燕飞度又问寒江雪:“我今日觉得好些了,不如让我先看看你平时如何用剑。” 这世上带艺投师的人不少,燕飞度虽不能收徒,但要教人,还是得看看能为如何。 可平日里总是笑嘻嘻好像不知道害臊两字咋写的小兔,却僵住了。 “我,我也不会什么剑。” 寒江雪耳边飘过了那些妖精嘲笑他用剑的声音,他好像舞的不是剑,而是在那表演单口相声。 “您会笑我的。” 燕飞度听了这话,只摇头,随后又继续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寒江雪,好像哪怕眼前突然天崩地裂,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寒江雪也握紧了爪子,都千里迢迢来到桃花落学剑啦,哪里还要怕丢脸呢! 寒江雪郑重地请出了自己雕刻的小木剑,站在桌子上对着燕飞度抱剑躬身。 随后,他出剑了。 燕飞度原本只是想随意看看,可谁知竟看到了这样的剑。 这剑法当然是乱七八糟,只是一阵乱打,只是…… 等寒江雪舞完之后,就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向燕飞度。 这是他晚上用小木剑扑萤火虫的时候自己套练的剑招,不知道怎么样? 燕飞度没什么表情。 寒江雪紧张起来,莫非是今天的单口相声不好笑?! 寒江雪宁愿燕飞度笑了,好过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哇! 燕飞度缓缓开口:“你用这套剑打过什么?除了老鼠。” 寒江雪掰着爪子数数:“还有豹子精,黑熊精,还有有时候会跳上岸的鲤鱼精……” 总之都是妖山上的住着的精怪。 毕竟妖精们住在一起,总不能指望它们其乐融融的一起念书吧? 平常有事没事当然都是打架呀! 燕飞度闻言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思考什么。 寒江雪想,果然他就这么难教? 谁知燕飞度开口道:“我看你的剑,像是已寻着了一些道的踪影,剑招不过形,剑道却是骨,如此只要多加磨练,待得剑道圆融,便是另一番境界。” 寒江雪兔脸茫然:什么剑道?他有剑道?单口相声的道吗? “至于磨练……” 燕飞度想着最近的动荡,想来此处也不会安生,倒也省去找什么磨练。 “自会来的。” 寒江雪举爪发问:“可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剑道啊。” 燕飞度轻笑:“剑道就是自己心里最重要之事的投影。我只是旁观,能见其形,但到底如何,如何完满于它,还需看你自己。这也不急,除了个别天才,许多人都得等上百年才能明白自己所执是何物。” 寒江雪顶着空药盅离开时,还在想自己是什么剑道。 他所执着的是什么?想来想去,不就是那个吗? 第六章 陪你说话 对寒江雪来说,现在最挂在心上的事,不就是要出人头地,要变得很厉害,要成为大剑仙? 这怎么想不就是“要变得有出息”吗? 寒江雪悟了:我的剑道就是出息剑道! 片刻后,小兔子一路颓丧地回到厨房,自己的剑道叫那种名字,感觉很丢脸! 阿大阿二两只仓鼠正在厨房里看着盆栽里的生菜。 这几日它们都靠吃生菜度日,说实话,不如南瓜子。 “吱吱?”老大回来了! 寒江雪抬爪和小仓鼠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跳到水池边洗药盅。 水泼到池子里的声音格外响亮,周围只有落雪的声音,和小仓鼠偶尔发出的声响。 不知道各位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或是从山下回来啊? 仙人还受着伤,独一个在这里,可真是太寂寞了。 不过,幸好有他啊! 寒江雪洗好了药盅,就又想去找燕飞度说话了。 前几日寒江雪还拘谨着,等能留下来之后,这撒娇精就按捺不住想要亲近人的本能了。 要不是害怕又把燕飞度撞出血,他估摸着已经给燕飞度来一套小兔捏肩,就跟给龟爷爷推拿一样的。 又或者问问仙人能不能给他梳毛毛,连睡觉他也想晒着阳光,在人看得见的地方睡呀。 听自己的兄姐来信,他们睡觉都是在主家的肚肚或者头顶睡的,这关系可真好啊!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寒江雪抬头看去,就见一具寄灵木偶走了进来。 寒江雪是见到寄灵木偶才知道这庭院里的大小事宜是谁干的。 洒扫,做饭,采买,换灵石,都是这些木偶在工作。 寒江雪坐在水池边,寄灵木偶拎起小兔,把他放到厨房的砧板上……好像不对,木偶停顿片刻,又把小兔放到了地上。 然后它就开始捞出水缸里的小鱼,开始剁小鱼,腌制,裹面衣。 等油锅里的油热了,就把小鱼放到锅里,滋啦一声,那些尾指大小的小鱼就在沸油里镀上了一层金黄。 寒江雪闻着味道就流口水了。 等那小鱼炸好,鱼皮酥脆,鱼肉鲜嫩,骨头也脆得能够入口抿碎时,木偶把小鱼捞了起来,整齐码在碟子上,再撒上一层细盐。 寒江雪咽口水,却见木偶弯下腰又把他拎起来,放在了厨房外的小桌上,连同那碟小鱼一起。 “啊?这是给我哒?” 小兔子受宠若惊,然后又见到那具木偶又热锅去……炒瓜子? 等两只小仓鼠也和他一样被拎到桌上,面前摆上了炒瓜子。 然后那具木偶就又咯咯哒哒地走了出去,在庭院里扫雪。 寒江雪抱着一只小鱼干嘎嘎吃着,旁边的阿大阿二已经把腮帮子都塞鼓了。 这具木偶竟是专门来照顾兔兔和小仓鼠来着。 是了,仙人既聘了狸奴,衣食住行是基本的。 可是…… “仙人不吃吗?” 小兔子嚼着喷香的鱼干,抬头望着天花板,虽说话本里仙人都是餐风饮露的,可是还是想和仙人一起吃呀。 游廊上又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正靠在窗边拿着烟杆的燕飞度,侧头看去,便见寒江雪带着阿大阿二,顶着小盘子站在门槛外。 怎么去而复返,是对剑道又有什么感悟了不成? “仙人!今天的炸小鱼和炒瓜子特别好吃!您要不要一起尝尝?” ……原来是这个。 燕飞度没伤的时候,往日里大多是吃酒,且还要有弦歌曲乐相合,这才喝得下一些。 如今这小兔自来熟地问他要不要来一点,毛绒绒的兔脸上瞧不出一点见外的样子。 燕飞度摇了摇头,却见寒江雪好似全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外边的游廊上,和两只小仓鼠嘎吱嘎吱地吃起小鱼干和瓜子。 寒江雪还一边吃,一边和燕飞度说话。 “仙人仙人,外边的桃花怎么能在雪地里长出来呢?是术法吗?” “嗯。” “桃花真漂亮呀。” 这小兔子说着一些琐碎的话,竟像是怕燕飞度孤单,专程来陪他说话。 燕飞度听着寒江雪的话,抬眼看着远处。 楼阁建得高,便能看到庭院外的桃花,桃花一路向下延展,像是从半山腰落下的花瀑。 花瀑之下则是一条长河,因覆了霜雪,半江成冰。 在那冰上,似是有艘渔船顺流而下,渔船上有一老翁似是在垂钓。 这岂不正应了那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①”吗? 燕飞度单手支额,垂眸望着那背对他坐着的小兔子,嘴角不由微扬。 可不就是“寒江雪”吗? 寒江雪吃完了小鱼干,觉得有点咸,打算去楼下厨房拔点生菜清清口。 他回过头时,发现燕飞度已靠在榻上合上了眼。 寒江雪立刻竖起爪爪比在嘴边,示意两只仓鼠安静,谁知一转头,那两只仓鼠早就嗑完瓜子,肥肥地躺在盘子里呼呼睡着了。 寒江雪立刻把两个盘子叠好,将仓鼠们顶在头上,就悄悄地下了楼。 兔耳朵随风摇曳,寒江雪回到厨房之后,又拍拍在工作的木偶。 “我想要纸笔,可以给我吗?” 寄灵木偶没过多久就给寒江雪送来了纸笔。 寒江雪就把纸笔放在游廊上,自己站在纸上,两爪抱着毛笔,开始写信。 【阿娘,见信如晤。 我已经到桃花落啦,仙人没有收我为徒,却肯让我留下来,也肯教我剑法。 我觉得不能占便宜,就跟仙人说要干活,如今我就是桃花落聘的狸奴啦。 您是不是也很吃惊,没成想我居然能找到这样的主家? 嘿嘿,等我学成剑法,就更厉害啦! 您要是得空,也请来桃花落看看我。 仙人虽然初见时有点让我害怕,可实际上是个好人,会炸小鱼儿给我吃。 对啦,我这还有两只仓鼠,我们平日里一起种生菜。】 寒江雪把家书写好,随后就叠了起来,又蹬蹬蹬去拍拍寄灵木偶的腿。 “我想寄信,该怎么寄呀?” 平日里若有飞鸟经过,寒江雪大可喊它们帮忙送信。 可这天寒地冻的,他就没见过一只鸟,只好来问木偶。 寒江雪举着那封比他还大的信,寄灵木偶弯下腰,接过信就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木哨吹了一声。 没多久就有一架木鸢飞了过来,低头叼走了寒江雪的信。 “我阿娘去了姐姐家!姐姐家在幽独卧,叫香榛的狸奴就是她!” 木鸢点了点头,将信塞到木头胸腔里,随后就振翅飞走了。 小兔子仰头看着木鸢,奋力挥了挥小爪,兴高采烈地回了房间。 除了给寒江雪送信的木鸢,另有一只木鸢飞进了燕飞度的书房。 在木鸢停在窗台上时,燕飞度睁开了眼。 他抬手取过存在木鸢里的信件,展开一观,片刻后他抬手将信烧了,又闭上了眼。 那信纸放在窗台上,只隐约看到一点字迹。 【天外云海各门派想归来一事,我等想请仙尊来断桥千山一会……】 燕飞度如同梦呓般闭目说了一句。 “早已说了解法,却不肯听,如今再谈,已迟了。” 夜晚很快降临,寒江雪早已躺在房间的小床上,正盖着被被睡觉。 阿大阿二两只仓鼠团在寒江雪身边,早已睡得翻肚肚。 本以为这又是安静无忧的一日,在临近黎明之时,小兔子的一只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在这万物沉寂之时,庭院外竟响起了敲门声。 第七章 在意 “谁呀?” 寒江雪一咕噜坐起身,旁边两只仓鼠还不为所动。 他披上小衣裳,跑出了屋子。 之时还不等他去庭院开门,却瞥见楼阁上有一处房顶坍塌了。 大片的雪花灌入屋顶,白雪覆着青瓦,瞧着格外凄凉。 “好大一个窟窿……不对,那是仙人的房子!” 寒江雪看清了那破了房顶之处,正是燕飞度的卧房,连忙蹬蹬蹬往上跑去。 仙人不会被雪砸着了吧! 可行到中途,却见燕飞度正站在楼下的游廊,长衣垂地,低头看着廊下的池塘。 寒江雪先是放心,然后又紧张起来。 “您的房子怎么塌啦!” 小兔子着急地绕着燕飞度的脚打转,仙人体虚,没睡觉的地方可不行呀! “是什么工匠给您修的房子?看起来这么好,居然烂窟窿!” 燕飞度低头看着那把自己转成陀螺的小兔,弯腰拎起他,放在栏杆上站好。 “是我方才行气时,一时散了气。” 这是好事。 燕飞度的庭院屋舍皆有灵石铸就,光是散气便融了天顶灵石,说明燕飞度再过不久就能恢复如常,原本破碎的元神因彻底吸收了回生泉的缘故,虽仍要日日休眠,但也好过像之前那般,一睡就是好几月。 可寒江雪依然一脸担心。 妖精都把自己的巢穴看得无比重要,掉一片叶子都要心疼好久。 虽说人好似是猴子变的,早就不在乎巢穴,但也不能眼看房子破了也不去修补! “我给您修房顶吧!”小兔子拍着自己的胸口!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的小身板,又想着天顶上的窟窿,这要多少只小兔子才能修得好啊? 庭院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寒江雪想起自己是怎么醒的了。 天色近黎明,天边虽有一线光,但仍是黑沉,不知是谁在敲门。 小兔子突然瞪圆了眼,莫非是哪位师兄回来了? “我去开门!” 不见寄灵木偶去开门,寒江雪就自告奋勇要去,却被燕飞度拎住了后衣领。 燕飞度对着寒江雪摇摇头,修长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寒江雪噤声。 寒江雪下意识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不知何时,空气里竟隐隐有一股腐臭。 这时门外在敲了三次之后,亦不再敲门,而是响起了人声。 那像是个老伯的声音,苍老嘶哑,暮气沉沉。 “请问可有人在家?某想讨杯水喝。” 寒江雪在听到这声音时,浑身毛毛都炸了。 他知道为什么燕飞度不许出声,原来站在门外的不是什么晚归的师兄,而是不知怎么来到这里的“入家鬼”。 若是主人家听了这声音去开门,就等于允许让入家鬼进门,这一进门就由得入家鬼剥皮抽筋,取了主人的人皮,还阳做人。 往常人间总把妖怪和邪鬼掺和在一起,可实际上走正道的妖怪,只管吸收天地灵气,偏安一隅老实修炼。 这种闯入人间只管作恶的邪鬼,寒江雪只听说过,是从没见过的。 入家鬼讨水不成,它又继续问道。 “某想讨张干饼子。” “某想入内歇歇脚。” “某受了伤,想讨些伤药。” …… 老伯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最后几如雀鸟被撕碎了脖颈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鸣啼。 这显然是知道家中有人,非要进来不可。 常人总说夜路遇鬼,可实际上在人将醒未醒之际,天明未明之时,更易遇鬼。 寒江雪下意识地抱住了燕飞度放在栏杆上的手,却听燕飞度轻轻咳了一声。 外边的入家鬼听得声响,显然更是兴奋,庭院外的大门已被捶得砰砰作响,似乎再用些力气,就要把那门给捶开了! 寒江雪抬眼看着燕飞度苍白的脸色,突然跳下了栏杆,蹬蹬跑回自己房中,再出来时,手里已拿了自己的小木剑。 “仙人!你在此等着,我去收拾它!” 有的狸奴除了抓老鼠,也会看家护院! 燕飞度起初还有些讶异,看着寒江雪手里的木剑,突然笑了一下,轻声叮嘱。 “好。” “只是你要记得,在打开门时,你要认真地说‘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给你’。” “若它离去,万事大吉,若它不走,你再出剑。” 听得燕飞度的话,小兔子重重点了点头,随后他咽了口口水,打开了庭院的大门。 站在门外的东西没有生着人形。 它像是一团漆黑,又像是一团会漂浮的墨水,被人为地拉长拉高,细细瘦瘦的矗立在寒江雪面前。 “某四肢俱断,想进门歇歇,主人家可怜可怜我吧……” 入家鬼继续“说”,那声音漂浮在半空,直灌寒江雪耳里。 但小兔子握紧小木剑,直直盯着对方,大声喊道。 “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不会给你!” 这声浪将那墨水团都吹得翻涌,那入家鬼似是要被吹飞,最后却仍是坚持着,顶着莫名的压力向前。 寒江雪不得不出剑了。 小兔子嗨呀一声高高跃起,一剑打向了那只入家鬼! 像是烧热的烙铁刺入了冷水之中,连绵不绝的滋啦声从入家鬼体内不断传来,直到寒江雪落到地面,抽出木剑,那声响也依然不停。 只是面前的入家鬼却开始消亡了。 仿佛被高热蒸发的水团,一点一点地在寒江雪面前消失。 小兔子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下一刻有一团小小的墨团突然颤动了一下,像是要最后挣扎一般,突然朝着寒江雪的方向袭来! 一片红色的衣袖遮挡了寒江雪的视线,只听扑哧一声,随后那片衣袖放下,燕飞度就站在寒江雪面前。 小兔子连忙问道:“仙人!你怎么出来了?它可伤着你?” 燕飞度这一生都没受过什么伤,区区一只入家鬼,若不是存着让小兔历练的心,吹口气就没了。 “无碍,你方才做得很好。但凡遇到这样的妖鬼,只要自己不害怕,直接动手,它挡不下一招。” 燕飞度看着面前重归宁静的山丘,又听得寒江雪问。 “为什么会有野鬼来到这里?” 在寒江雪的认知里,这些鬼怪不都应该害怕仙人吗? 燕飞度轻咳一声,嘴角微微弯起。 “以后也许会越来越多。天地灵气日渐枯竭,一些清净之地灵气不在,却易招惹妖鬼,一些封印失了灵气,里边的大妖天魔说不得就会破封而出。” 寒江雪倒抽一口冷气,又听燕飞度说道。 “不过今日来的这只……” 显然是被人送来的。 燕飞度抬眸看着前方,他的视线似是无边无际,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在那入家鬼消失的地方,有一点墨汁,现下也已随风消散了。 燕飞度想,这是想来看看他死了没有吗? 修真界除了身在人间的各门各派,单辟一界独居的门派之外,天穹之上还有天外云海。 许久之前,人间曾犯魔祸,天外云海诸派不思御敌,反而修了天梯从地面逃到了天上,抛下被魔肆虐的人间,只一心一意在天上修他们的仙,装得好似真的仙人一般不问红尘。 如今修不出什么,又想回来。 哪有这样的好事? 如今世道太平,靠的是当年那些肯留在人间的门派一力扛下,与天外云海的“仙人”可没什么相干。 初听得这消息时,燕飞度是不同意天外云海再下界的,因此自然招了恨。 上次伤了他,现下连个人都不敢派来,实是没种。 “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吧。” 燕飞度轻笑一声,刚要抬脚,却发现小兔子说着话,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抱住了他的脚踝,软乎乎的脸颊贴着他。 虽然寒江雪才来不久,但燕飞度已经摸清楚他的性子。 是个撒娇精没跑了。 “我睡不着了,我给您修房顶吧!修好房顶您就可以去休息了!” 寒江雪仰头对燕飞度说,脸上还沾着一点墨迹,想来是刚才出剑是沾上的。 燕飞度没什么严重的洁癖,但也颇为讲究。 见着燕飞度直直盯着自己的脸,寒江雪下意识伸爪摸了摸,就看到爪子上的墨迹。 “哎呀,原来是脸上脏了!” 寒江雪松开燕飞度的脚踝,蹬蹬蹬往庭院里跑。 燕飞度原以为寒江雪是要打水去洗脸,谁知这小兔直接扎到了雪堆里,用雪洗脸! 小兔洗脸非常认真,从耳朵头顶再到下巴,全用两只小爪一点一点挠洗干净,没一会寒江雪脸上就干干净净的了! 寒江雪抬起头,却见燕飞度默默地看着他,最后把视线移开了。 寒江雪:感觉仙人有话要说? 雪山桃花所拥的庭院中,天刚亮就响起了哐当的敲打声。 一只小兔和几具寄灵木偶正趴在屋顶上打钉子,上灵石,铺瓦片。 虽然燕飞度说了“我聘的是狸奴,这些事你就不必麻烦了”,但寒江雪还是要去修屋顶。 燕飞度看着在屋顶上蹦来跳去的小兔,明白他就是喜欢,只是想玩。 原本寒江雪想做什么倒也没关系,燕飞度还是照样可以在静室里打坐,可是小兔扑到雪堆里洗脸的那一幕,不知怎的,让燕飞度有些在意。 燕飞度出身好,因此多少会染上一些讲究的毛病。 他讨厌生人,身边不会出现前呼后拥,数百人伺候一个人的盛况,但日常坐卧出行都是有规矩条理的。 喝的水是花蕊融雪,吃食则自有各色天材地宝。 衣衫是能织云霞的玉檀秋专供,沐浴也专门挖了温泉池子。 燕飞度十指交握,靠坐在窗台边,听着屋顶上寒江雪甜甜的笑声……不由思索起来。 莫非,这小兔他不洗澡吗? 第八章 差点 寒江雪修好了房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三两下跳到了窗台上,正好和燕飞度打了个照面。 燕飞度似是整理好了几个卷轴,递给了寒江雪。 “这是你现下可看的一些剑法卷轴,下次再遇到什么妖鬼,自可用别的剑招。” 寒江雪接过卷轴,兴奋地一蹦一跳,看起来是想要跳到燕飞度怀里,但他硬生生克制住了。 寒江雪:要是又被我撞吐血怎么办呀? 燕飞度挑眉看他时,小兔子又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 小兔子真诚地说:“仙人,希望你身体快点好起来。” 现在可太虚了,见风就咳,要不去山里给仙人采点灵芝吃吃吧。 燕飞度:……总觉得好像被怜悯了。 给了卷轴后,燕飞度又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声:“你修理房顶也累了,后院有温泉池子,你若想去沐浴,自可去。若不想去……” 也算是天性自然吧。 一般精怪都会带着成精前的天性,燕飞度倒是也没见过哪只兔子会自己洗澡的,他又是猫儿养大,想来也讨厌水。 “昂?我好像还没见过那个温泉池子!仙人一起去吗?” 燕飞度挡了那点墨汁,自觉衣衫脏了,自然也是要去的。 闻言他矜持地点头,随后起身漫步下了楼。 寒江雪先是快速把卷轴放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又立刻跑了出来。 燕飞度还站在游廊上。 其实桃花落是寒江雪见过最精致的地方,除了漂亮的桃花林,还有那些游廊下的池塘,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游廊上挂着高低交错的金丝竹帘,青色流苏轻缀在竹帘之下,沾着几点白雪。 庭院里的青石板,游廊,都被寄灵木偶打扫得光可鉴人,抬头可见月照门与雕花窗格,几枝盛放的桃花花枝垂在缝隙里,似是天女落下的绸带。 ……看起来就觉得很贵! 等寒江雪收回视线,燕飞度还在等他,于是他急忙追了上去,与燕飞度并行。 庭院里又吹起了风,卷帘被刮出轻响,一扇黑楠木门被吹开,寒江雪看到了里边的摆设。 地上铺着绣金的毯子,其上摆放香炉,一张琴,后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副人像图。 因为视线关系,寒江雪要站在门槛上才能看清画上到底画的是什么。 只是寒江雪刚要跳上去,就被燕飞度凌空拎住了。 大门关上,燕飞度对着寒江雪摇头。 “那副画不能看。” 寒江雪好奇:“封着鬼神么?” 燕飞度先是严肃地点头,看着寒江雪紧张的模样,又弯起唇角笑道。 “比鬼神可怕多了。” “那画上画的是能勾魂摄魄的精怪。” 寒江雪还思索着那到底是什么妖怪啊,燕飞度却继续缓步向前。 无需看那画,他心中也已一笔一画地将那少年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 “原来温泉池子在这里!” 寒江雪落到地面,被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激得打了个小喷嚏。 方才穿过几个月照门之后,就到了后院。 寒江雪看着眼前那用白玉砌成的温泉池子,被这水气蒸腾,浑身的毛毛都有点塌了。 小兔子不大舒服地用爪子洗脸,搓毛毛,往后退了几步。 “仙人,那您先洗,我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老鼠!” 寒江雪一溜烟跑了,燕飞度看着小兔圆滚滚的背影,心想,是了,这小兔倒是没说过来这边就要洗澡。 ……还挺缜密。 寒江雪跑了出来,在这附近一溜找。 说不定在前边没找到的老鼠,这里会有呢! 只是他溜着墙根,又走了草丛,翻起小石板,也没有找到第二个老鼠洞。 寒江雪是有上进心的“狸奴”,和别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猫儿不同,他总想搞个大的。 毕竟不是真小猫,多少觉得有点立身不正。 听得游廊那头又响起脚步声,像是燕飞度离去了,寒江雪嗅闻着空气里的香气,又往温泉池子走去。 不知道仙人用的是什么香,冰冰凉凉,又有点苦涩。 硕大的温泉池子里,小兔子脱下衣物,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而燕飞度则坐在卧房里,木偶用熏炉给他烘烤着头发。 他若有所感地看向后方,现下虽还不能用神识,但修士耳聪目明,也能隐约听得一点水声。 不等燕飞度细想那小兔是在洗澡还是玩水,一只生着紫色尾羽的雀鸟突然从半空而下,降落在窗台之上。 那长尾雀鸟上下打量了燕飞度一番,神态举止居然颇为像人。 “哎呀,怎么休养了这段时间,你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雀鸟口吐人言,啧啧叹道。 “什么事?”燕飞度问道。 “燕飞度!你再这样不耐烦,我就不告诉你明日妖鬼市集在你那山中开市的事了!啊……” 燕飞度:…… 雀鸟一咕噜把话说完,才发现自己把什么要紧的事都说了,它先是呆愣片刻,随后挽尊一般低头用鸟嘴梳理自己的羽毛。 “多谢好友,若能买到那尾鱼,我身上的伤自然也就好了。” 燕飞度对着雀鸟拱手道谢,雀鸟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显然已是恼羞成怒! “反正你买到就行!等你好了,我再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雀鸟振翅飞去,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说话实是前后矛盾。 而燕飞度想了想,随后又站起身,垂着半干的头发往后院走去。 越往后院走,那水声就越响亮,像是有谁在拍水。 是了,对那还不能化形的小兔来说,那温泉池子不就如小湖一样? 只是这水声似乎越来越急,不会……是寒江雪溺水了吧? 燕飞度脚步加快,温泉水雾浓厚,他似是在那水雾蒸腾之中看到了什么东西? 隐隐约约……像是看到一点泛粉的指尖抚过流水。 燕飞度不逞口舌之利,但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辞。 可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仿佛喉舌都被浓厚的蜜糖裹住,竟是连发出声音也不能够。 燕飞度挥开眼前水雾,走到了温泉池子边上,看到的却是一块池边的黑石和一枝搭在石上的桃花。 黑石被温泉日日冲刷,亮如绸缎,花枝拍着石头,自然响起了急促的拍水声。 燕飞度垂下眼睫,神色不动,像是觉着自己竟也会有不必要的奢望。 “仙人?” 寒江雪的声音在燕飞度身后响起,燕飞度转过身去,就见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兔,身上裹了毛巾,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毛发有些湿润,毛绒绒的兔脸上洋溢着被热水温泡过后的快乐笑容。 “这温泉真好,好像躺在阿娘的肚肚上一样热啊!您是要过来再泡泡?” 燕飞度摇头,对寒江雪说道。 “明日山中有个市集,我想你与我去一趟。” 小兔子自然说“好”。 而燕飞度说完这话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温泉池子,才转身离去。 寒江雪直到看不见燕飞度的背影,这才伸爪拍拍自己的胸口。 吓死兔啦!仙人怎么突然过来,他泡了热水就忍不住变成人形,若不是动作快,仙人差点就要看到他人形的样子了! 想到妖山里那些妖怪看到他的人形时,那浑身炸毛的样子,寒江雪想也知道这会吓着人。 不过对妖怪来说,外形有恫吓感是好事,这不是很威风嘛! 可寒江雪不想吓着仙人,仙人这样柔弱,要是被他吓晕过去就不好啦! 第九章 来历 今天一大早,寒江雪就去厨房熬药了。 阿大阿二两只仓鼠吃着寄灵木偶给的蔬果,两颗糯米牙对着个玉米吭哧吭哧咬个不停。 它们边吃边看着寒江雪在一旁拿着小木剑舞剑。 寒江雪昨日才拿到卷轴,今日就能舞得有模有样,实是那剑招比较简单。 一套舞完,两只仓鼠非常识相地呱唧呱唧鼓掌。 寒江雪嘿嘿一笑,模仿着剑仙的姿态,两爪抱剑,虽然没有对手,但嘴里还是说着“承让”。 等听到身后的小药壶盖子噗噜噗噜作响,寒江雪就立刻转身去把药壶取下。 打开盖子时,寒江雪一闻到那个味,又是打了个激灵。 明明壶里的药汁还在沸腾,可是飘出来的药香却被霜雪还冷。 寒江雪不知道燕飞度为什么非得喝这个药,这喝下去不会觉得五脏六腑都冻结了吗?还是说体内有什么烈火一样的东西,不用这个就压不下去啊。 寒江雪摇摇头,将药壶药盅准备好,放在小托盘上,像平常一样顶在头上,吧嗒吧嗒地往楼上走。 往常寒江雪去送药时,燕飞度都已经醒了。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寒江雪敲门进去的时候,屋内仍是昏暗。 窗户也没有开,架子床上悬挂的织锦床帘也没有拉开,难道还在睡? ……还是说死了?! 寒江雪脑海里瞬间闪过仙人夜半发病的种种惨状,连忙放下托盘,一下就窜进了床里。 然后就直直扑上了一片雪白紧实的胸膛。 没人要求仙人睡着时也要衣衫整齐,双手放于腹上,好似躺棺材一般板正。 小兔子先是一愣,毛绒绒的脸颊还下意识地磨蹭了一下。 仙人……很滑。 燕飞度侧躺在玉枕上,宽松的白色长衫衣襟打开,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脖颈,仿佛能装下一汪酒的锁骨,还有结实的胸膛。 寒江雪不由想起,以往家里的兄姐聊天时说的话。 【有些人哦,别看他们长得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其实衣服下边就很色!】 妖精嘛,说话不像人,不会做什么修饰。 色而已,跟说那个路过的彩凤身上的颜色真是个好色是一个意思。 乌木般的黑发从燕飞度宽阔的肩头滑落,穿着衣服时,寒江雪只觉得燕飞度芝兰玉树一般,身姿挺拔好看,这衣裳一滑,就看出…… 看出什么呢?寒江雪的视线定定地落在那点发丝落在胸膛之间,和看剑术卷轴一样认真。 嗯,真是胸中有沟壑。 人话是这么说的吧? 小兔子扒拉了一下耳朵,耳朵不知怎的有点热。 睡着的仙人和醒着的仙人不大一样,闭上了眼之后,那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好像消失了。 寒江雪爪爪有些痒痒,很想摸摸燕飞度线条优美的嘴唇,高高的鼻梁,还有那漂亮的眉眼。 家里的猫儿都是多动症,从小到大最爱做的事就是在各种比自己体型大的动物身上攀爬。 管对方是老虎精还是狮子精,是好说话的还是凶恶的,嗯……都先玩了再说! 寒江雪的小爪爪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显然是有些按捺不住! 仙人现在还在睡觉,偷偷摸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燕飞度在寒江雪上楼时就知道他来了。 若是个人,只要踏入这座山就能被他察觉。 而寒江雪只是小兔……还是他聘来,结了契的狸奴,好似也没有什么周周正正起身的必要。 只是这小兔见着他在睡,也不出去,反而在他身上攀爬起来。 这……还真是只小“狸奴”啊。 燕飞度缓缓睁开眼,便看见那扯着他寝衣腰带往上爬的小兔。 被人发现,寒江雪先是有点紧张,随后又顶着张软乎乎的兔脸嘻嘻笑了笑。 “仙人,要起床喝药啦!我们今天不是还要去市集吗!” 早晨起来见着这么只小兔,饶是燕飞度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哪只狸奴不爱被人摸摸头呢? 寒江雪第一回 被燕飞度摸头,整只兔都僵硬了,随后他踮起脚尖,把自己暖烘烘的小脑袋往燕飞度的掌心里顶去。 狸奴想要很多东西。 除了好吃的,好玩的,还想要被摸摸头。 而小兔子想要得更多,想要好吃的,好玩的,摸摸头,还有很多很多的喜欢! 燕飞度缓缓起身,寒江雪就去把药给他拿来。 燕飞度眉头也不皱地喝着汤药,寒江雪颇为惊叹。 “仙人,这个汤药好冷啊,您喝着不冷吗?” 燕飞度放下空药盅,轻咳一声:“冷啊,不过今天要是能买到那样东西,也不必再喝这个了。” “什么东西呀?”寒江雪把药盅放回托盘上,好奇问。 “翼下鱼。此物与鲲乃是同族,虽不能生如数千里长,亦不能飞,但肚中却有乾坤,能吞万物。” 燕飞度起身,正要脱衣换衫,却见小兔子依然站在原地,仰着头像是还想听故事。 片刻后,小兔被拎出了门,门后响起了穿衣声。 寒江雪歪着头,小爪子一拍大腿。 嗨!仙人何必这么见外!他又不害羞! 等燕飞度换好衣服出来,寒江雪愣是没看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哦,也就是戴了一顶帷帽。 若是平日,燕飞度去那市集买就买了,自然不必这样遮掩。 可是受了这等伤,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平常我是自己去的,但现在我还动不得灵力,若要进入那妖鬼市集,需要你用妖力牵引,打开大门。” 燕飞度对寒江雪说着此行为何要他陪同。 寒江雪却想,既然如此,他独个去不就成了? “我给您买回来就好了!”寒江雪拍拍胸口。 虽说这世上好似没有自己去买小鱼回来的狸奴,不过寒江雪可以! “倒也是个好主意,”燕飞度低头将寒江雪拎起,放在自己肩上,“可惜那市集规矩多,若不是自己亲自去买,怕是买不到想要的。” 妖鬼市集听起来像是个修真界里常见的名字,字面上看,也就是妖怪和鬼一起开的市集吧。 但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那市集里什么东西都有,只要出得起价,就能到手。 在里边的卖家大多是些寿限将至的老妖老鬼,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不知藏在巢穴里多少年,又是从什么时候到手的。 样样都有来历,件件都是奇珍。 可这样珍贵又古老的市集,名声却不响亮,寒江雪也没听过。 “它平常都在哪里开啊?” 等庭院大门打开后,寒江雪好奇地左右张望。 “它是流动的。上一次它出现时,是在万里之外的西域黄沙道。若有人要买里边的东西,要么是万幸误入,要么是专门派了人等在那市集之中,等到下一次市集落地时,再去通知要入市集的人。” 燕飞度徐徐下山,以他现在的体力也走不了太远。 所幸那市集的入口就在这里。 在穿过桃林之后,燕飞度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 这块巨石看起来平平无奇,在燕飞度伸手一敲之后,却突然动了起来。 如同墙壁上的白灰墙皮碎裂一般,纤薄的碎石簌簌落下,那巨石居然是一张巨大的石头人脸。 石脸慢慢把嘴张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路。 寒江雪呆呆地看着那一丝光都透不进去的道路,闻到了一阵腥风。 “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运起妖力,想象手中握着一盏灯。” “然后,我们便一路前行。” …… 黑暗的甬道内,只有一点微光亮起。 虽然甬道中吹着凛冽的冷风,但那点微光却十分坚强,依然在黑暗中坚定不移地闪耀。 寒江雪站在燕飞度肩上,两只小爪拿着一盏兔耳灯笼,小心地注意着不要让豆大的火苗熄灭。 燕飞度一直不出声,但偶尔会伸手摸摸寒江雪的背,似乎再让它不要紧张。 可是……寒江雪能不紧张吗?! 等走进来后,他才知道为什么这市集是流动的。 因为他们正走在一条长蛇的腹中! 光闻气味,就知道这是一条很老很老的蛇,要是加把劲,能活到这个岁数,早该能登天化龙了吧? 寒江雪的喃喃自语似是让燕飞度听见了,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兔的脑袋,示意他看前方。 “也有些蛇是不屑化龙的,只以原形或者,百年,千年,一直活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条蛇的肚腹就成了妖鬼市集的场所,但它似乎也并不在意,好像也觉得颇有意思,不曾驱赶过来到它腹中的妖鬼。 它只是一直在长游,从万里黄沙一直到江南水岸,凡人看不见它,它潜行在水中,山中,青石砖下。 也许某日它会死去,但在死亡之前,亦已游遍了世间。 寒江雪似是也明白了这上了寿数的蛇并没有杀生的兴趣,便一屁股坐在了燕飞度的肩膀上,踢着小脚,哼唱着燕飞度听不懂的歌谣。 这肚腹里的风向似是也变了,好似在与这小兔的歌声相合。 待得前方亮起灯光,寒江雪爪子里的小灯就可以收起来了。 这里有许多灯笼。 白色的,红色的,橙黄的,一盏又一盏绘着山水画像的灯笼悬挂在半空中,照得这里如同白昼。 有精怪似是在弹奏,亦有精怪和鬼魂谈笑,大大小小的店铺与摊位毫无章法地堆在地面,有的用石头搭窝,有的什么都不摆放,只披着黑斗篷独个站在那里。 这里自然也不会像人间那般招揽客人,因此竟不知道要去哪里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寒江雪在这环境里算是如鱼得水,屠罗山上大妖小妖本就多,他常年和绿水湘妃那等妖物生活在一起,出了鬼他弄不明白,眼前这些妖怪……都只是老人家啦。 小兔子有礼地和望过来的妖鬼抬爪打招呼,燕飞度只往前走了一小段,市集里就传言今天来了个小甜豆。 “这里要怎么买东西呀?”寒江雪侧头问道。 “先问路,找到地方交涉一番,若是不成,就只能打架。” 燕飞度说的这套流程,寒江雪颇为熟悉。 在屠罗山,想要什么东西,不得先把其他小妖挠花脸呀! 燕飞度站在一个摆放在路中央的香炉前,他捡起挂在香炉旁的一枚竹签,贴在唇边说了自己的所求,随后就扔到香炉里。 香炉中自然升起一阵香雾,白色的雾气飘摇,指引着方向。 寒江雪屏住呼吸,担心会把雾气吹散了。 等那雾气突然散去时,就是燕飞度要寻的地方。 在蛇腹之中居然有一汪池水,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的妖怪坐在池边,手里拿着一根钓竿,似是正在钓鱼。 长身玉立的仙人站在池边看了一眼,随后对着那妖怪一拱手。 “我想要翼下鱼。” 戴斗笠的妖怪缓缓抬头,露出了没有化成人脸的夜羽鸦真身。 它的行动很迟缓,过了片刻,才将手中钓竿举起,指向燕飞度。 这就是想要,需得自己钓的意思了。 燕飞度弯腰将寒江雪从肩上放下,让他坐在不远处的小石上,自己朝那边走去。 夜羽鸦让出了位置,又朝燕飞度伸出手。 这就是要钱了。 但它却不说要多少,因此给什么,给多少便是难题。 燕飞度却连停顿也没有,将一个百宝囊放到了对方的手上。 “这里边的东西,你尽可取用,只是接下来不管我再此待多久,钓上什么东西,还请不要阻拦。” 隔着帷帽,夜羽鸦看不清燕飞度的形貌,已是不悦。 听得这话更是不快。 可等它打开百宝囊,被里边那金光璀璨的珍宝照得满脸生辉时,已不想发什么脾气,赶紧转身蹲到暗处去赏玩这袋中奇珍去了。 寒江雪张着嘴看着夜羽鸦的举动,是了,乌鸦都爱亮晶晶的东西,哪怕成了妖也是一样。 没想到仙人居然刚好带着乌鸦喜欢的东西! “你惊讶什么?就算待在这的不是乌鸦,带你来的那个人也会拿出别的值得交换的东西。那人一看就是人精!” 一声冷哼在寒江雪耳边响起,他身边何时飘来了一只鬼。 这鬼看起来是小童模样,但寒江雪已经知道在这市集里都是上了岁数的。 小童鬼上下打量着寒江雪,突然递出了手里的篮子。 “我这卖白糖糕,你要不要?” 寒江雪摇摇头。 小童鬼啧了一声:“怎么,你以为吃到嘴里是纸钱?在这市集里还没鬼干这么掉价的事!” 小兔子却无辜地伸出爪爪拍拍身上,然后两爪一摊。 “我没有带钱呀。” 今天只是陪仙人来买东西的,寒江雪自己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小童鬼懊恼地翻了个白眼……它也没眼可翻了,就气哼哼地把篮子放了下来。 “居然说没钱!可恶,你这小甜豆看起来笨笨的,居然避开了我这纸钱做的白糖糕!” 方才它还说市集里没鬼做这么掉价的事,现在看起来倒是很熟练呀! 寒江雪挪动着小屁股,默默离这小童鬼远了一点,可小童鬼又飘了过来。 它像是在这里憋坏了,随意聊起天来。 “你是桃花落来的吧?” 小兔子耳朵精神地竖了起来,他身上已经有桃花落的风范了么? “这么呆的妖精,也就桃花落批发!” 寒江雪不高兴:“不许说桃花落的坏话!” 小童鬼一拍自己的脑门,黑黝黝的眼眶里就流下血泪来,显然是在做鬼脸吓唬这小兔子。 “说两句又没什么,桃花落的人自己也不在意呢!那的人都心胸宽广,遇到什么事都先哈哈两声……” 小童鬼说着说着,突然指着天顶,像是想起了什么。 “哦,不对,桃花落里还是有一个说不得的人,他原也是桃花落的弟子,不过后来却和桃花落一刀两断,另立了门户,他的居所好像就在桃花落附近,想来也是因为性格不合吧……” 小童鬼见着寒江雪睁着闪亮的眼睛,两只爪爪摆在肚肚上,似是很想听八卦的样子,轻咳一声,又举起了手里的篮子。 “这样,你买了我的白糖糕,就告诉你,如何?” 第十章 疫神 寒江雪是老实兔,说了没带钱就是没带钱。 小兔子睁着圆眼睛和小童鬼对望了一会,随后就低下头,又往旁边坐了一点。 小童鬼抓狂:“不是吧!连个铜板都没带吗!” 寒江雪点头,乖乖地说:“我没有。” 小童鬼无奈地看向四周,可是四周哪里也不会再有第二只好骗的小兔子了。 它正想着要不要随便糊弄这小兔子身上的一点东西做交换,却突然发觉好像有人在看它。 它不必抬头,也知道是那个戴着帷帽的修士看了过来。 虽说一旦拿了钓竿,坐在那池塘边,就等于入了另一片天地。 不错,夜羽鸦的垂钓根本不是普通的垂钓,那池子里也只空有鱼影,却没有半条鱼。 一旦拿上钓竿,眼前便是一片深海。 幽深沉重的海中,目之所及全是凡人见着俱会惊叫怪物的“鱼”。 无论是身上流淌着岩浆,烫热一方海水,形似鮟鱇的“鱼”,还是只露出一只眼,不知隐藏在黑暗处的身躯有多么巨大的“鱼”,全都显着真身,矗立在那修士面前。 手中那支钓竿多么渺小无用,这只是一把钥匙。 真要“买鱼”,就自己去取! 这样凶险的境地,那修士竟还能分心望来一眼。 即使他在别界中,什么也听不到,根本不知道小童鬼在与寒江雪说什么,可那清冷的一眼,不知怎么的,让它有些害怕。 当鬼这些年,小童鬼也算历尽世情,知道什么人是假恶心善,什么人是会一言不发便痛下杀手。 小童鬼轻咳一声,倒不是怕了。 不过它将篮子放下,也不让寒江雪买什么白糖糕,说道。 “你若是十分想听,我就跟你闲聊两句也不是不行。” ……表明它绝对没有要对这小兔做什么的意思! “真哒!你真好!” 寒江雪喜从天降,爪爪捧着胖脸颊,催促小童鬼快说。 “这个从桃花落里另立门户的弟子,名字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他尊号叫‘如意仙尊’。是和桃花落里的人不大对付,才出来的。人人都知道,桃花落出名了的心善,行事也光明磊落……” 寒江雪接话:“那个仙尊是不心善,也不光明磊落吗?” 小童鬼想了想:“他好像确实不是什么爱散善心的人,不过行事确实光明磊落。” 让人死也是光明磊落。 “自从桃花落的老掌门白老祖白斩风飞升之后,桃花落沉寂了一段日子,选出了新掌门。如意仙尊就是从那时走的,不管是不满新掌门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出走了,桃花落也没人拦他。” 或者拦不了他。 小童鬼抚着下巴,说着修真界里对这如意仙尊的风评。 “起初修真界里的人都觉得他口气很大,居然给自己立这样一个尊名。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能如意,这听起来不就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人嘛!” 寒江雪举爪:“这位仙尊的话本子要去哪买?” 小童鬼:“我是想让你知道他的可怕,不是在宣扬他!” 小兔子一愣,后知后觉,原来不是在宣扬啊,那夸得这么厉害? “反正这仙尊自立门户之后,就有些人想去欺他,或是趁机偷取桃花落的功法什么的,但都……被这人做掉了,而且都是光明正大的那种。” 你使阴招,他都接着,然后摊在阳光下,先让人丢名声,再让人丢命。 “他出来那时,正好修真界有好几处封印都因灵气外泄而松动,各个宗门都很忙碌,有人好事也去叫那如意仙尊帮一把,他竟然也来了。所幸,他来了。” “如意仙尊一到,就让人后撤,原本只是后来的,厉声起来竟无端有种王孙的威势,众人不明所以退了一步,就见那封印中有大妖出世。原来封印早就破了,那大妖蛰伏在里边,只是等其他修士再靠近一些,便要全部吞噬!” “而如意仙尊来时,已设下阵法雏形,这便让那些修士都入了阵法,将那大妖重新封印。” 寒江雪听到这听不明白:“那如意仙尊是个大好人呀?” 小童鬼嗤笑一声:“这故事还没说完。封印了那大妖后,在场的修士才回过神来,看着脚下的阵法,这竟还藏着一重阵法。若是那些修士没有立时听从如意仙尊的话,这阵法就会把里边的修士都当做祭品,用来封印那大妖。” “那些修士气恼,想要问个清楚,那如意仙尊就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左右诸位来封印这大妖,也是存着丢了性命也无妨的心思,既如此,被大妖吃了,亦或被我用了,又有何区别?毕竟人心难测,我也不知诸位是否会听劝,所以才稍作准备。不过我历来万事都往好处想,这不是……并没有用上吗?’” 小兔子三瓣嘴张开,像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之后,这如意仙尊也在修真界里做了几桩大事,无论是去人间绞杀了那盘踞皇城的恶蛟,还是去西域黄沙道取得仙人遗物,对他来说似乎都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那手段都过于凶残,真如凡间的酷吏锦衣卫似的。” “但他也是真能运筹帷幄的聪明人。” “此后,修真界里但凡有什么难以决议的事,各宗门都不想这如意仙尊参与,但又不敢不问他的意思。” 人人对如意仙尊都防备着,对方虽然总是笑吟吟,你以为你求他能成事,这事也确实能成,可结果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若是你存着恶意想整他,他先整死你。 原本旁人都把他当做桃花落的分支来看,但现如今他身上原有的桃花落印记早已消散,只明确了几点,他智力超绝,剑术阵法高妙,半点不好相与。 “为什么这位仙尊还住在桃花落附近呢?” 寒江雪听完了八卦,举爪发问,这点他实是不解。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膈应桃花落里的人?” 小童鬼歪着头……头掉了,它又捡起来,按回脖子上,按歪了。 全因那个本该在钓鱼的修士,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近旁。 寒江雪已经跳下小石头,迎了上去。 “仙人!你钓到鱼了吗?” 燕飞度轻轻颔首,举起手中的一个透明水袋,这水袋里就蜷缩着一条银白色的小鱼,其背上生着如蜻蜓般的双翅,看起来精致可爱极了。 只是在寒江雪想伸爪碰一碰时,却被燕飞度阻止。 “这鱼儿很凶,当心吃了你。” 小兔子没明白,还以为燕飞度在开玩笑,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对燕飞度伸出爪爪。 “仙人,仙人,给我一点钱。” 别人家的狸奴是不是要工钱的,燕飞度不知道,不过寒江雪想要,他倒也不小心,直接拿出一个百宝囊放到了寒江雪爪子里。 “有什么要买的?”燕飞度问道。 寒江雪立刻转过身,拿着百宝囊朝小童鬼走去。 “我听了你的故事,就买你的白糖糕吧!” 这小兔子讲究公平交易,这就要掏钱了。 小童鬼还来不及阻止,却见燕飞度抬手拦住了寒江雪。 “你要买它的白糖糕?” 燕飞度微挑眉,抬眼看去,那小童鬼已提着篮子飞走了。 寒江雪还有些着急:“它怎么走了呀?” 燕飞度将寒江雪拎起,重新放回自己的肩膀上,往外走去,边走边道。 “走了才好,那类小鬼专门和活物卖东西,若是有活物花钱买了它们的东西,就等于同意让出肉身,你这只小兔子就要代替它在这市集里卖白糖糕了。” 寒江雪惊呆了,这些鬼实在诡计多端! 但他又弄错了重点:“我在这卖白糖糕,又不会讲故事,卖不出去怎么办啊?” 燕飞度都笑了,侧头打量着坐在肩上小小一团的寒江雪。 “你若是和平时一样撒娇卖乖,想必会有很多人要来买你的白糖糕。” 燕飞度今日觉得行程颇为顺利,虽然在那海中以肉身“捉鱼”时,废了一番工夫,但总算拿到了这翼下鱼。 只是等他们要出集市时,却见着了疫神游街。 人间爱供奉善神,财神,门神,灶王爷,玉皇王母等等,可是在妖鬼之中,则多喜爱祭祀阴神。 妖鬼要供奉什么,与燕飞度无关。 只是这次却是疫神,他在见到那蝇头人身的神像时,已立刻抬手护了寒江雪,但还是晚了一步。 小兔子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便像是坐不稳一般,毛绒绒的小身子贴着燕飞度的脖子缓缓下滑。 寒江雪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对燕飞度仿佛呢喃般说道:“仙人……我好热,头好疼啊……” 第十一章 伺候祖宗 一尾生着翅膀的银鱼在种了睡莲的鱼缸中轻轻跃起,跳出水面时身上金色符文一闪而过,那原本想要暴涨的身躯像被无形的大手一捏,骤然缩回了袖珍的样子,又重新落回了鱼缸里。 燕飞度没有管房间一角的动静,他一根手指搭在寒江雪伸出来的兔爪上,似是正在把脉。 确定寒江雪只是感染风寒后,燕飞度才侧头吩咐寄灵木偶去熬药。 疫神不曾真身降临,却会在祭祀供奉时降下病灾,虽然燕飞度灵力未复,但肉身已被天雷锤炼过,这病灾对他无用,而身边的小兔子却因初涉红尘,没有防备,中了招。 所幸不是大事。 寒江雪晕晕乎乎地半睁着眼,对燕飞度说道。 “仙人……我们回来了?我脚怎么有点疼……” 风寒怎么会疼脚呢? 燕飞度低头看着寒江雪,这小兔明明在发烧,却表现得像是喝高,一只小脚高高抬起,非要把脚扳到自己的头顶上。 当然疼啦。 燕飞度伸手把烧迷糊的小兔小脚放下,第三次将他放在被子里塞好。 “再这样要捆起来了。” 燕飞度语气平淡地恐吓着小兔子,寒江雪下意识地“啾咪”一声把自己塞到被被里躺好。 寒江雪陪同燕飞度去了妖鬼市集,却无端染病回来,燕飞度自然会照顾好它。 只是燕飞度没想到,平常还算听话的寒江雪,生了病却开始作妖。 药汤熬好了,平常直接往里灌就行,但寒江雪明明晕晕乎乎的,三瓣嘴却闭得很紧。 若是燕飞度伸手想要掰开他的嘴,小兔子就会把头埋在被子里,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滚走。 是了,燕飞度是把寒江雪带回自己的卧房了。 只是他的床太大,便让木偶寻了个小簸箕,里边垫上棉花和小被子,这样燕飞度才能一眼看到寒江雪,不至于他休息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这小兔就被闷死在哪里。 这小簸箕就随着小兔子的动作一阵翻滚挪动,眼见要摔下床,又被燕飞度拉回来。 小兔子的哭声听得燕飞度也有些烦躁。 也罢,不喝就不喝了,发发汗也好。 燕飞度一放下药盅,寒江雪就立刻把头探了出来。 兔儿眼睁得大大的,眼泪一点也没流。 燕飞度:…… 寒江雪伸爪拍拍自己的肚子:“饿了。” 等寄灵木偶拿来好消化的菜肉糊糊时,寒江雪却又不吃,反而抬头望着燕飞度。 “要喂呀。” 燕飞度:…… 燕飞度不得不想,这是借着生病,要踩到他头上的意思? 不愧是“狸奴”,哪怕实际上是只小兔,本性还是小祖宗。 燕飞度是什么人,别人死在他面前都不会动一下眉毛,可见着这小兔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软。 燕飞度用勺子挖了一勺,不大熟练地递到寒江雪面前,寒江雪立刻啊呜一口吃了。 “呜……好像没味道。” 寒江雪吸着鼻子,虽然有点意见,但又很饿,立刻又闭着眼睛张大嘴啊呜了一口。 这一次入口却是苦苦的! 小兔子难以置信地睁眼看着燕飞度,燕飞度放下手里沾着药汁的勺子,又挖了一勺糊糊给寒江雪。 “仙人,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喂药了?” 燕飞度神色淡定:“没有的事。” 寒江雪思考了一下……没思考出来,烧得晕晕乎乎的小兔子又张嘴吃饭。 于是在吃了三勺糊糊,三勺药汁之后,寒江雪回过神来了! “你就是给我喂药了!” 小兔子瘪起嘴,十分委屈地把脸埋在了爪爪里。 “谁生病吃药呀!” 燕飞度竟也有些语塞:“……你要不要认真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燕飞度放下小碗(寒江雪已经吃完了),再让寄灵木偶把药盅也拿出去(寒江雪也吃完了)。 幸亏是只小兔,吃的碗也是小小的,这样饭和药都吃完了。 可是寒江雪却止不住抽噎。 燕飞度想,这小兔子不会自己抽过去吧,颇有些无奈。 “现在药已经吃了,你又要如何?” 寒江雪放下爪爪,眼里还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刚才抽噎了那么久,竟是光打雷不下雨。 “舔毛毛。” 小兔子仰着头,一脸认真,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以前在巢穴里,不管大猫小猫小兔子,谁生病了都是猫妈妈舔一舔,其他猫儿也帮着舔舔就好了的。 燕飞度:…… 即使这是自己亲聘的狸奴,燕飞度也做不出这种事。 若不是这小兔子烧得耳朵都发烫,燕飞度真要以为寒江雪在造反。 眼见不能舔毛毛,寒江雪又要干哭,燕飞度不是爱拖拉的人,当即伸手摸了摸寒江雪的小脑袋。 虽然不能舔毛毛,不过摸摸毛毛总行吧? 寒江雪乖乖坐着,像是被这温热的手摸得很舒服,慢慢地就躺下,把自己软乎乎的肚皮露了出来。 “摸肚肚!” 燕飞度又伸手挠了挠寒江雪的肚子。 寒江雪像是被摸得痒痒,笑得蜷成一团,笑着笑着,那把脸埋在小枕头里的兔子竟打起了鼾。 睡着了? 燕飞度收回手,低头打量着寒江雪,发现还真是睡着了。 不过陪一只小兔子,竟让燕飞度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燕飞度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寒江雪的小脑门:“哪里是什么小兔精,是名副其实的撒娇精。” 撒娇精·寒江雪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扭头转身,伸爪抱住了燕飞度的手指。 “仙人……你要吃药……才能好哦……” 寒江雪生病了,居然还惦念着燕飞度要吃药。 燕飞度侧头看着窗外的天色,他往日一天吃两回药,现下天色渐暗,确实要喝第二回 了。 燕飞度的眉眼也不由泛上了一丝柔和,接着又听到寒江雪吧唧着嫩嫩的三瓣嘴又说道。 “你……体虚啊……” 燕飞度:…… 燕飞度决定今晚不吃药了。 卧房门外传来一点细微的脚步声,燕飞度打开门,便见两只顶着小木桶和湿毛巾的仓鼠等在外边。 是来照顾寒江雪的? “他已经睡下了,不要发出声音。” 两只小仓鼠重重点头!头上的木桶随之掉地,哗啦泼出一地的水。 门内,寒江雪似是被吓醒,睡不够地抽噎起来。 燕飞度抬手抚额,这种感觉自离开桃花落后,很久没有了。 不过……这地上吓得吱吱叫的仓鼠,还有在后方蹬着腿发脾气的小兔子,不也正像是桃花落才有的景色吗? - 寒江雪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还是有点头重脚轻。 他伸爪摸了摸头顶,那里盖着一小块冰凉的毛巾。 寒江雪低头看去,自己的簸箕小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上了两只小仓鼠。 小兔子抬头看着四周,这里像是燕飞度的卧房,可是燕飞度去了哪里呢? 寒江雪攀着被单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一路爬过门槛,到了游廊上。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月下舞剑的仙人。 凡间亦有舞剑自娱的人,讲究轻灵优美,剑穗翻飞如虹。 燕飞度却在斩雪。 他手中握的长剑从剑柄到剑身,都是一片晃眼的银白。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却光华尽敛,仿佛那一泓月光都被燕飞度尽掌手中。 剑锋轻薄锋利,每一次挥动都将那随风飞舞的雪花当空横断,剑风替代冬风,卷起一重又一重雪浪。 那剑气此时又变,一剑又一剑,藏在雪浪之中,不知从何处发出,让那原本无序的雪花亦感到惊异。 细密的大雪,竟被这剑气生生扫荡出一片晴空,只是那爆冲的剑气仍旧不停,仍然裹夹着雪花朝天上打去! 寒江雪的呼吸都屏住了,那如龙王掀起的白练浪涛汹涌,哪怕直取蟾宫月桂也唾手可得! 但那剑气却到半途,被燕飞度打出的另一道剑气击散了。 漫天雪花重重而下,落在燕飞度漆黑的发与冷白的皮肤上。 燕飞度转过身,便看到了那只生病了不好好躺着的小兔子。 白衣的仙人走回廊下,捡起随手扔在游廊上的红色外褂,披上后就朝楼上走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寒江雪便看到了那拾级而上的仙人,与他手里的剑。 他的剑没有收回剑鞘,依然露着明净雪白的剑身。 凑近看,那把剑的剑柄上裹着鲛纱,顶端没有剑穗,只缀着一颗明珠。 “怎么不睡?” 燕飞度站在寒江雪面前,弯腰伸手在小兔子头上摸了摸,还是滚烫。 “还在发烧。” 寒江雪则挥舞着爪子,似在模仿燕飞度刚才舞剑的姿势。 “仙人,舞剑……好厉害!” 燕飞度也不笑他,看了一会,等寒江雪自己停下,才拎着这小兔回了他的小床。 可是小兔子依然没有要睡的意思,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燕飞度。 “要学剑!” 燕飞度把外褂放在屏风上,朝这边走来。 “不行,我要休息了。” 眼看小兔子又想爬下来自己去学剑,燕飞度抬手点着寒江雪的眉心问。 “要如何你才肯睡?” 寒江雪歪着头想了想,因为头有点晕,头一歪,他就倒在了被子上,两只小短腿蹬啊蹬,也起不来。 寒江雪瘫成了一张兔饼,两只小耳朵竖起来,他仰头对燕飞度说道。 “要啾咪。” 燕飞度疑惑:“什么?” 小兔子的脑门越烧越热,最后竟理所当然地有些任性起来:“不啾咪,不亲亲睡不着啊。” 第十二章 秘密 燕飞度往日是不和什么小精怪厮混在一起的。 那些小精怪也因惧怕燕飞度,从不敢往他跟前凑。 所以眼前这只“啾咪啾咪”个不停的小兔子,是真的脑子烧坏了吧? 燕飞度将装着寒江雪的簸箕小床往里推了推,然后自己躺到了床上,伸手盖在寒江雪身上,这就是假装没听到了。 小兔子扭了扭,发现在燕飞度掌下怎么也挣扎不开,他这次却没哭,反而透过燕飞度的手指缝隙咯咯笑了。 “仙人……你是不是,害羞呀?”小兔子甜甜地说,一副“咱俩谁跟谁啊”的口气。 此生都不知道害羞是什么的燕飞度:…… 寒江雪奋力地在燕飞度的手指缝里探出头,对着燕飞度伸出毛绒绒的爪爪勾引……不,招呼。 燕飞度反复默念着这是他自己聘的狸奴,矜持地低下头,听这小兔子还有什么话好说。 然后一点湿润温暖的触感碰到了燕飞度的下巴上。 “啾咪。” 小兔子亲亲的时候,先是毛绒绒的脸颊蹭了上来,然后嘴唇触碰时,竟真的会发出“啾咪”的声音。 燕飞度有些怔愣,再低头时,那只小兔子已睡着了。 眼睛缓缓闭上,身体也变得柔软,两只小爪抱着燕飞度的手指,愉快地打起了鼾。 不是为了逃避燕飞度,而是真的睡着了。 燕飞度:……原来亲亲真的能睡觉吗? 燕飞度颇为认真地思考这小兔子病好后该怎么处置他。 只是现在,被这热乎乎的小兔子拱着手,一脸无限依赖的模样,燕飞度不知怎的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软绵绵的东西顶起,那原本有些莫名的思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涌上了困意。 不是受伤后突然眼前一黑的晕厥,而是真的觉得泄了劲力,如凡人一般入了梦乡。 白衣的仙人躺在榻上,身侧是抱着他手的小兔子。 屋外的细雪已停,满是无声的静寂。 这静寂多像当日燕飞度在屠罗山被救起时,连时间都停止的梦。 那时燕飞度眼睛刚能视物,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救命恩人的脸,而是恩人的手。 温暖的阳光照在淡色的甲片上,莹白的十指微微蜷在床沿,像是待放的玉兰花苞。 燕飞度不能说话,只能看着那出现在视线里的手。 像是察觉燕飞度已经醒了,那手微微抬起,露出淡粉的掌心,随后轻轻握住了燕飞度那几乎没有几块皮肉的手指。 在这漫长得燕飞度以为自己会死去的黑暗中,唯有这点温暖一直陪伴。 燕飞度也许早已心生妄念。 当金阳的光芒在燕飞度眼中一寸一寸褪去,他在万千华光之中,注视着恩人的模样,再也止不住喷薄的欲念。 - 燕飞度再次醒来时,恍惚还握着那人的手。 ……但现下手中触感毛绒绒的,显然,小兔子还在他手里。 燕飞度轻声道:“已经醒了吧?” 燕飞度摸了摸寒江雪的额头和耳朵,热度已经恢复正常。 小兔子在燕飞度手里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又拙劣地大声打鼾。 “再不起来就送走。” 燕飞度这话一出,寒江雪立刻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打了一套兔兔拳! “我醒啦我醒啦!仙人不要把我送走!” 看着眼神亮晶晶,重新恢复活力的小兔子,燕飞度也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坐起身,看着寒江雪殷勤地给他身后塞了个靠枕,然后就作势要跳下床给他熬药。 “因为你昨天说我体虚,我现在已经不喝药了。”燕飞度拎住小兔子的后颈。 寒江雪抖了抖,讪笑道:“仙人,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就不吃药呀。” 燕飞度不说话,只把寒江雪放在身侧,低头看着他,眉眼冷淡的样子,极有威压。 燕飞度面无表情的时候实在太吓兔了! 寒江雪两只兔爪互相揉搓,视线左右移动。 他是发烧,并不是喝高,还记得昨天发生的所有事。 什么喂饭饭呀,摸毛毛啊,摸肚肚哇,还要啾咪……啊!别想了!快住脑! 小兔子无声惨叫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原地打滚! 燕飞度原本还存着捉弄这小兔子的心思,结果寒江雪都不必他开口,已经自己演上了。 ……还挺有意思。 燕飞度抬手掩唇,忍不住笑出声,又用咳嗽掩盖。 寒江雪听到咳嗽声,又立刻放下遮住眼睛的爪子,抬头望着燕飞度,两只小爪捏起了小拳头! 寒江雪深呼吸了好几回,终于把自己此生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仙人!我,我有个毛病!就是……就是忍不住要和喜欢的人贴贴!” 燕飞度:这是秘密?完全看得出来。 寒江雪自爆了秘密之后,像是卸下了身上的包袱,对燕飞度说道。 “昨天是生病迷糊了才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仙人冰清玉洁,我那样做确实很不该!以后再也不……嗯,我尽量控制自己!” 寒江雪担心自己话说得太满又做不到,又立刻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因为小兔子就是喜欢贴贴嘛! 燕飞度虽然不爱见生人,也绝不许旁人近身,倒也用不上冰清玉洁这等词汇。 他看着小兔子急得耳朵好像又要发烫,突然朝寒江雪伸出手去。 “这世上好似没有不许狸奴亲近人的规矩,”燕飞度摸着寒江雪的小脑袋,见着眼前的小兔子高兴地眯起眼,似是很享受,“这样倒是没关系,只是最好别……” 寒江雪明白得很,抢着接话:“知道!不啾咪就好啦!” 小兔子颇为庆幸地伸爪拍拍胸口。 “幸好我现在虽然很喜欢仙人,但还没到特别特别喜欢!唔……以后可说不准……” “此话怎解?”燕飞度问道。 寒江雪笑嘻嘻地说:“因为我要是特别特别喜欢,啾咪就要亲嘴啦!” 这话一出,好似平地起惊雷,连燕飞度的瞳孔也颤动了一下。 片刻后,小兔子被送出了房门。 “既然好了,就自己梳洗,吃点东西再回房休息吧。” 燕飞度站在窗边长叹一声,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嘴。 虽说妖性天然,但这小兔子是不是也太……奔放了? 想起昨晚下巴上的触感,燕飞度又叹了口气。 自从这小兔来了之后,他叹气的次数似乎比过去十年都要多。 寒江雪等到楼下用爪爪洗了脸后,又去厨房啃了点新鲜蔬菜,和仓鼠们互相拍拍手表示没问题之后,就蹬蹬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然不是睡觉! 寒江雪拿起了自己的小木剑,又往楼上跑去。 不错,被燕飞度照顾了一天,又说开了秘密,寒江雪自觉和燕飞度已经很熟了,他还记得昨晚仙人舞剑的情景,今天也想演练给仙人看。 当然,还是要劝劝仙人喝药,虽说忠言逆耳,仙人不爱听人说他体虚,但也别置气嘛! 只是等寒江雪到了燕飞度的卧房时,却见门敞开着,燕飞度不在里边。 小兔子又蹬蹬蹬跑到附近的书房,果然看到了燕飞度。 燕飞度坐在雕花窗台上,长衫衣摆垂地,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却放在一个鱼缸里。 “仙人?” 寒江雪好奇地看着燕飞度,却见那仙人依然低头看着书,只问。 “怎么不去休息?” 寒江雪跳过门槛,朝燕飞度走去。 “我不累呀,我全好啦!” 本来妖精就很少生病,真的生病发个汗也没有不好的。 “仙人这是在做什么?我去熬药给仙人喝吧?” 寒江雪跳到窗台上,好奇地踮脚去看。 这鱼缸里的水竟是沸腾的。 翼下鱼正在沸腾的水里吞吃着从燕飞度指尖流泻而出的火焰。 即使在水中,那也像是火焰的样子。 一簇又一簇指尖大小的火花,在水中依然成团地燃烧着,却被那鱼儿像吃鱼食般张嘴一吞,一下就没了踪影。 “这是在祛除我体内的炽毒,只要有它,我的身体再过一段时间就全好了,所以不必喝药。” 燕飞度说完之后,却见寒江雪高兴地一下跳到他膝上。 “太好啦仙人!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燕飞度:……这小兔子是不是比以前更亲热了? 更亲热的寒江雪举起手中的小木剑,对着燕飞度说道。 “我还记得仙人昨晚的剑招!我舞给仙人看好吗?不然你独个在这,太无趣啦!” 不等燕飞度说好,寒江雪已经自发地跳下地挥起了剑。 手上明明还拿着一本书解闷的燕飞度:…… 只是看着看着,燕飞度却将自己手里的书合上了。 大多修士都是自傲的,对于自己的修行,道,所擅之技,俱都经过万般思索,于绝境中千锤百炼,才修得这得意之技。 哪怕有过目不忘之辈,也难以全然模仿别人的剑招。 燕飞度单手支着额角,靠在窗边静静看着寒江雪使着昨夜他所看到的剑。 那是燕飞度的剑法,却又不是燕飞度的剑法。 在寒江雪手中,已是寒江雪的剑。 燕飞度没有出声,心中却浮起了一个念头。 【我竟有些后悔,不曾收你为徒。】 小木剑斜斜指向地面,寒江雪高兴地转过身对着燕飞度挥爪。 “仙人,如何?” “比这世上大多庸人都好上百倍。”燕飞度说道。 小兔子先是受宠若惊,然后就羞涩地拍拍燕飞度的脚踝(它就到燕飞度的脚踝这么高)。 “仙人说话真好听!” 燕飞度:……我说的可是实话。 燕飞度的视线在寒江雪身上微微一顿,问道:“你怎么不换衣裳?昨日生了病,出了一身的汗,还穿着旧衣裳做什么?” 寒江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满不在意:“我只有两套衣裳呀,洗了的那一套还没干呢!”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干? 燕飞度竟有些不想问。 燕飞度想,他大约是没什么洁癖的,只是讲究了些。 毕竟燕飞度衣食住行堪称奢侈,衣裳每月都要做新的。 既然寒江雪如今已是他家的狸奴,他自然应该照看。 燕飞度将手从鱼缸里抽出来,自多宝阁上随意取了一段信香,抬手一点,就扔出窗外。 那香半空融化,化为一缕飞天状的青烟,悬在燕飞度眼前。 “我明日要做衣裳,让你家影奴过来量身。” “还有,我家狸奴亦要做新衣,选手艺好的来。” 燕飞度说完,就低头看了一眼寒江雪,小兔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惊奇。 昂?给我做新衣服? 第十三章 小色胚 玉檀秋是修真界里最大的裁缝铺子。 人的衣裳做得,妖的衣裳做得,鬼的衣裳也做得。 做出来的衣裳件件精巧,价格自然也十分昂贵。 也不是没有人去他们那里偷师,只是刚偷摸到裁缝间,见着了裁缝,一个个都吓跑了。 在那店铺里的,除了掌柜和待客的是人,做裁缝的都是“影子”。 玉檀秋的人说,这些裁缝都是影奴,乃是天上织女的影子下凡。 织女担忧凡人不得新衣,发了宏愿要在凡间做够万万件衣裳,人人都有衣穿,才可功德圆满,重回天庭。 这一听……就是玉檀秋自抬身价的假话。 那些影子更有可能是历代有名的裁缝影子成精,活人虽然死去,影子却痴恋着针线布匹,日久天长,就成了在裁缝铺子里的影奴。 燕飞度爱找玉檀秋做衣裳,一是对方手艺确实好,二是因为对方不是人,清静。 玉檀秋的影奴准点在辰时到访,寄灵木偶去开门时,寒江雪也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门外没有人。 直直望过去,只有一个大箱子,箱子开了缝,能看到里边露出的布料。 而箱子的下方,则有几道黑色的人影,正对着门内拱手。 “进来。” 听到燕飞度准许的话后,那几个人影就飘了进来,那大大的箱子自然也跟着飞了进来。 小兔子蹬蹬蹬追在后边,兔耳朵随风摇摆,他小心地没有踩到地面的影子,殊不知那些影奴已在地上侧头打量着寒江雪,像是在目测他的尺寸。 等进了会客室内,燕飞度一点头,那地上的影子就直立起来,现出了真身。 有的是戴着文士帽的男影奴,有的则是簪花的女影奴,它们熟练地打开箱子,从里边取出布匹,笔墨纸砚,量尺等等,有序的铺在桌上。 见着那只小兔子还在门槛外探头探脑,只露出一对兔耳朵和一双圆溜溜的兔儿眼观望,好像在认真审视。 “做什么?进来,要量身看布匹了。” 燕飞度喊了一声,寒江雪就犹犹豫豫地进门,先是伸爪碰了碰影奴,发现对方就像布匹一样冰凉柔滑,就立刻走到燕飞度身边,扯住了燕飞度的裤脚。 “我还是第一回 做衣裳。” 寒江雪看着那些不声不响的影子,像是生怕自己一口气就把它们吹散了。 “那你以前的衣裳是怎么来的?”燕飞度看着送到眼前展开的一匹布,觉着这银白的颜色不错,其上祥云暗纹也颇为精致。 “别人给的和我自己缝的呀!因为太废爪爪,这么多年就缝了一套!” 寒江雪回忆着在猫妈妈巢穴里的日子。 不管是小猫还是小兔,大多都是原身,老长一段时间都是光的! 哪个有毛毛的小动物会从出生就穿衣服呀! 只有等他们快成年的时候,猫妈妈说成年的猫儿兔儿没有光屁股的,这才跟过路的妖怪商人买了衣裳,原形和人形的各一套。 寒江雪多出来的那一套,还是他自己缝的剑仙服! 虽然从外表上看就是套短打,看不出和剑仙有什么关系。 让人量体裁衣真的是兔生头一回体验。 寒江雪看着朝他渐渐走近的影子,不停地深呼吸。 “和平常一样站着就好。”燕飞度看着寒江雪像是紧张了。 等那软尺过来时,寒江雪立刻把胸膛挺得高高的,肥肥的小肚子也深吸一口气收了起来! 寒江雪竟摆出了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来量身! 燕飞度想,原来并不是紧张,而是一直在憋气,好把小兔肚子收起来吗? 不错,寒江雪憋着气,想着这可是头一回做衣裳,可不得把最好的面貌身段拿出来! 影奴是不会提出什么意见,也不会说话的,燕飞度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看着布料,眼角余光瞄着那只几次吐气又几次吸气的小兔子,影奴好像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这位顾客怎么一直忽胖忽瘦啊? “你一直作这海马产子的姿态,影奴是裁不来衣裳的。” 燕飞度放下布料,看着小兔子胸膛肚肚不停上下起伏,整只兔都快要蹦起来了,实是忍不住笑了。 海马产子?! 寒江雪大受打击,伸爪摸摸自己肥嘟嘟的肚肚,哪里像海马! 燕飞度则拿起一块粉色的布料隔空在寒江雪身上比对了一下。 “是衣裳衬你,不是要你去衬衣裳,若是真按照刚才那样稀里糊涂做出衣裳来,你怎么穿?不如扔到水里,送给海马穿。” 燕飞度把粉色布料放下,觉着不大衬寒江雪的毛毛。 “那可不行!” 小兔子被“恐吓”之后,立马呼了一口气,彻底把肚肚放了出来,让影奴好好给他量了身。 不过寒江雪还是想要那种更威风的衣裳! 现在妥协,不过是不想让海马穿走他的衣裳! 而影奴不只量身,还给寒江雪量了脚,还有兔耳的长度。 寒江雪疑惑地看向燕飞度,燕飞度就招手让他过来。 等小兔子跳到榻上之后,燕飞度就把各色布匹往寒江雪身上比了比。 “做衣裳自然要做全套,帽子,头饰,发带,冬季的围脖,夏日的绣带,还有鞋子。品茗,赏花,饮酒,总不能都穿一身衣服。” 寒江雪听得一愣一愣的,虽说他看的话本子挺多,但都是斩妖除魔一类的傲天本子,燕飞度是他第一个接近的人类,一切对人类的认知都从燕飞度身上来。 小兔子扒拉了一下耳朵,像是学了一天课般疲劳:“当人可真累啊,好讲究哦。” 燕飞度深以为然。 若燕飞度的好友在此,定会啐一口,是你燕飞度太麻烦! 等燕飞度比对好了布匹,又问寒江雪喜欢哪种颜色。 寒江雪选了绿油油的布,还有红灿灿的布。 红配绿,多么冲击的色彩搭配。 燕飞度想了想,抬头对影奴道:“红色的做顶冬日的小斗篷,绿色的做夏日的小衫。” 影奴恭敬点头,刷刷记在纸上。 那摆在桌上的纸张,已记了厚厚一叠。 衣裳的厚薄,要镶什么边,衣袖要绣什么花纹,什么布匹最好暗纹,有的布料只要一水素色,有的布料则要加上一些宝石与珍珠装饰,鞋子夏日的做个木屐,平日里的布靴用千层底,还有用什么线去缝…… 等燕飞度自觉处理完了寒江雪的衣裳,就往屏风后走去,几个影奴拿着量尺追了上去,这就到他自己了。 寒江雪先是看了一眼那些记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就觉得一阵眩晕。 转头不见燕飞度时,他就立刻站在榻上四处张望。 想起刚才燕飞度给了他许多好建议,寒江雪觉得……他也应该过去给仙人一点建议! 小兔子弹跳力何等惊人,寒江雪在软塌上兔腿一蹬,就直接越过屏风,来到了屏风另一边! 只是还不等寒江雪说话,他就直直地撞到了一片光滑紧实的胸膛上! 小兔子一路下滑,脸颊和爪爪摸着温热的肌肤,快要滑到腰间时,被燕飞度一把拎了起来。 寒江雪与燕飞度正好对视,小兔子笑嘻嘻:“仙人,我也来看看你量身!” 燕飞度今日还要再做寝衣,如今上身是什么也没穿。 无论是玉白的肌肤还是线条流畅的肌肉,还有那一截一看便爆发力极强的窄腰,全都一览无遗。 这已不是寒江雪第一回 这样,一般普通的狸奴会这样吗? 方才燕飞度可没有这样揉捏着小兔子看他量身啊。 “小色胚。” 燕飞度将色胚小兔子放到一旁,默默穿上了衣裳。 寒江雪愣了一会,醒过身来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只是也想告诉仙人有什么衣裳颜色适合你!” 燕飞度垂眸问道:“什么颜色合适?” 寒江雪指着一个影奴手里拿着的布料:“这种黄色的!” 燕飞度侧头看去,好家伙,万中无一的屎黄色,恐怕连燕飞度也难以驾驭。 小兔子还理直气壮地拍拍胸膛,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而且我不是色胚!只是刚好看到啦!仙人也可以看我的!” 说完寒江雪挺起毛绒绒的小胸脯,眼睛却还盯着燕飞度那胸有沟壑之处。 燕飞度二话不说把小兔子送出了屏风外。 寒江雪两爪一摊,像是拿燕飞度很没办法。 仙人可太害羞啦!既然好看,那就让他看看嘛!他要也有这种身材,天天光膀子! 等影奴量身结束离去,它们手上的笔记也已像一本书一样厚。 游廊上响起脚步声,寄灵木偶来给主人送点心吃了。 燕飞度现下的身体,总算能吃点别的东西。他配点心喝茶,寒江雪配点心喝胡萝卜汁。 寒江雪早已将刚才的小事抛诸脑后,吧唧吧唧吃着甘甜的绿豆冰糕。 燕飞度则喝了一口茶,又拿起纸笔,在上边写着给寒江雪的日程。 想来是平日里没什么事做,明日忙碌起来,这小兔子也能清心寡欲一点。 窗外响起了振翅声,是一只木鸢回来了。 寒江雪看着那只木鸢越飞越近,直停到了他身边。 木鸢胸腔打开,露出其中的信件。 “给我的?” 寒江雪放下杯子,踮脚取出信件,正是从幽独卧寄来的回信。 “我姐姐给我回信啦!” 寒江雪打开信件看了起来。 猫儿写信也很潇洒,只有寥寥几行字。 【知道啦,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这么好的主家。好好捉老鼠,别丢脸。阿娘也好,别挂念。】 姐姐香榛简短地交待了几句,让寒江雪都不知道怎么回信。 不过知道她们都好,小兔子就把信件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往房间走去。 只是刚出门槛,寒江雪又转头对燕飞度说道。 “仙人!我马上回来陪你喝茶吃点心!” 小兔子的脚步声远去了,燕飞度放下笔,又喝了一口茶,竟觉得好似没有刚才那样适口。 吃了一口寒江雪很喜欢的点心,燕飞度微蹙眉尖说了声“好甜”,却又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 寄出信件的香榛,正像往日一样,在幽独卧四周巡逻。 但凡有一只老鼠敢出来,它就死定了! 香榛凶狠亮爪! 天上有一只飞鸟经过,香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猫儿嘛,总是会被花啊草啊蝴蝶啊吸引注意。 “不知信送到没有。” 阿娘自然是没有到香榛这里的,想来是阿娘有什么事要办,把那小兔送出山来。 香榛自然也会帮忙掩护,只是不知阿娘有什么事啊? 银灰色的小猫蹲坐在路边思索,有两名修士边走边闲聊。 “去屠罗山那边的路怎么封了?我还想去那边买点地蚕丝。” “好似是那边天天电闪雷鸣,谁过得去,路自然封了。” “嚯,这是有谁在渡雷劫不成?” 第十四章 机灵一问 好家伙。 寒江雪早晨起来时,心里连喊了三声“好家伙”。 他原本按着燕飞度给的日程打坐,小兔子好不容易把自己两只小脚盘起来,正在感悟天地自然,却突然听到一阵吱吱声。 是老鼠! 小兔子一下跳起来,拿起自己的小木剑就朝声源处赶。 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那好似一条河流般的鼠群,自山顶上倾泻而下,往山下流去。 寒江雪握着剑都惊呆了,若是他身形像猫妈妈一样大,自可张嘴把这些老鼠一锅端了,而且……这些老鼠有些古怪。 寒江雪眯起眼,向山下看去。 山下有一条长河,这鼠群竟然像是根本不在乎那汹涌冰冷的河流,也要往下奔去。 然后在第一只老鼠入水的刹那,一声龙吟响起,水中竟升起一只巨大的龙首,将那些老鼠一口吞了。 寒江雪有些紧张,这只龙感觉很眼熟呀,好像就是那日他来桃花落,与龟爷爷在水路上碰到的那只……讨要贡品的愣头青龙! 那尾龙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这么点东西一入口就被强酸腐蚀,说是塞牙缝都抬举了。 寒江雪察觉到龙首微抬,似是在看他,小兔子犹豫地拱手,算是打个招呼。 那位水君不知是很有礼貌还是真的记得寒江雪,竟也朝这边微微颔首,随后又沉入了水中。 虽然老鼠就这么被解决了很好,但是为什么它们会从山上下来? 寒江雪抬头看着山巅,想着去看看。 他转身进门要和燕飞度说一声时,却见燕飞度已经站在了庭院里,背对着寒江雪,抬头看着山顶。 “仙人,山上有什么,为什么这么老鼠全都逃跑了?” 燕飞度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有一株灵树要死了。那些老鼠聚集在那里,想来平日都是在偷吃灵气,现下灵树将亡,害怕最后的灵气爆冲,因此立时逃走。” 寒江雪仰头看着山巅,屠罗山也有很多灵树。 那些灵树的年纪都比寒江雪要大,有时候它们会摇曳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人类听起来很惬意,但对于寒江雪来说却是那些灵树对大妖们谄媚说“早啊,您今天看起来真威武”,而对寒江雪这样的小妖精则是“小屁孩,给我取点水来喝”。 那样感觉可以与天地同寿的灵树也会死吗? 一点雪白的灵气在山巅上骤然炸开,像是雪崩一样,灵气朝山下爆冲,那灵气翻山越岭,只是当空掠过这座庭院,依然差点把寒江雪吹到天上。 燕飞度将小兔子拢在手心,这才没让小兔子飞走。 “为什么灵树也会死呢?”寒江雪茫然望天。 “若是寻常自然不会,我不是说过,近来天地灵气枯竭了吗?不止禁锢上古妖魔的封印灵气不足,”燕飞度将抚摸着寒江雪柔软的毛毛,“再这样下去,说不得此后连灵树都见不到,连你这样的小兔也没有灵气再化形。” 寒江雪原本越听越害怕,听到化形,却一脸正色:“仙人!我已经会化形啦!” 燕飞度全当这小兔在胡说:“既然可以,平日怎不见你化形?” 寒江雪就一脸紧张,神神秘秘地凑到燕飞度耳边说道:“因为我人形很可怕!会吓着你的!” 燕飞度:果然在胡说。 寒江雪又抬头看着山巅,心中有些难过:“仙人,我想到山顶看看那棵树。” 燕飞度本也要去,便颔首:“那便一同去吧。” 寒江雪有些惊讶:“仙人,这可不是去市集买东西,山路陡峭,你上得去吗?” 男人经不起挑衅……不,燕飞度早已过了会受言语所激的年纪,只是当看到这小兔毛茸茸的脸上又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燕飞度二话没说就出了门。 倒不是要证明什么,只是他身体确然确实确定不错。 燕飞度的庭院到山巅也不远,待得到了山巅,眼前却是一片平地。 因灵树自爆而亡,山巅亦被削去了一块。 燕飞度站在这里看了看,却不只是为了看风景。 他刚要去寻东西,却见肩上的小兔子,一下跳到地上,在这地上一阵乱跑。 燕飞度嘴唇微张,想让寒江雪莫要乱走,却见小兔子站在一处,突然转身对着燕飞度大喊。 “仙人!这里有棵树宝宝!” 寒江雪小心翼翼地让开身,燕飞度就瞧见了那在寒江雪脚边的一点新绿。 燕飞度缓步过去,他上山来,本也是为了寻到灵树自爆后留下的幼苗。 天地万物生存不易,总会想尽办法留下存续之法,一滴水,一颗种子,一株幼苗。 “你怎么找到的?” 燕飞度伸手在那幼苗四周画了一个圈,再在那圈外画了符文,这便是一个简单的,能够让这幼苗有自保之力前,能护它周全的界阵。 “因为它在叫我啊!”寒江雪已习惯了这叫法,“它见着我就喊‘小子,我要喝水’!” 小兔子颇为懊恼地望了那小幼苗一眼,老树叫他“小子,小屁孩”就算了,怎么连树宝宝也这么叫他啊? “灵树如今势弱,哪怕是蚂蚁经过,也不会出声叫它。会开口喊你……” 燕飞度唇角微弯,点了点小兔子的额头。 “许是因为你,又弱,又小,又心善。” 寒江雪原本还要反驳他一点也不弱小,听到后来就立时转过头对那幼苗说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要喝水啊,我这就给你倒点!” 小兔子蹬蹬蹬往下跑,燕飞度袖手站在那幼苗边,望着天上云卷云舒,隐约像是看到了一点血色的霞光在云层中如雷电般一闪而过。 明明该是万里无云的晴日,可是现下虽有日光,云层却辽远厚重,又不似下雨,凝滞得令人不快。 燕飞度亦懂得天象,只看了两眼便不想再看。 一点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一叶盛着水的芭蕉叶被寒江雪顶在头上端了上来。 小兔子小心翼翼地给那幼苗倒了一点水,一边倒一边问:“这点够吗?会不会把你的根泡烂啦?不能喝太多,你是树,要自己撑过风吹日晒才能长大啊!别叫我小子,能不能叫我大哥啊?”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认真和幼苗讨价还价的模样,那原本烦闷的心情竟渐渐消散了。 等浇完了水,燕飞度朝寒江雪伸出手,示意小兔子跳上来。 一人一兔缓缓往山下走,寒江雪坐在燕飞度掌心里,突然笑了。 “有话就说。”燕飞度是不知道这小兔子又在想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 “仙人,”寒江雪扒拉着耳朵,对着燕飞度笑嘻嘻道,“你现在是不是好喜欢我啊?” 燕飞度怔愣:“你之自信真是万中无一。” 寒江雪知道燕飞度是个害羞的人,轻咳一声开始举证。 “我刚来的时候,你可不会让我坐在你掌心和肩膀上,”寒江雪又用小脑袋顶了顶燕飞度的手指,“也不会想要摸我的毛毛!” 燕飞度倒打一耙:“不是你让我摸的吗?” 小兔子一愣,随后又一副“嗨,懂你”的表情。 “行吧行吧,都算我的。” 燕飞度竟莫名觉得被小兔子容让了。 不过,摸就摸了,毛毛柔软顺滑又像蓬起的毛团,确实很好摸。 “哎呀!仙人!不能摸我的尾巴!” 寒江雪突然在燕飞度的掌心里跳起来,两爪捂住了小屁股。 燕飞度挑眉:“你的弱点?” 寒江雪点头又摇头:“家里交待过,兔兔尾巴连着屁股,得是特别特别亲密的人才能碰!” “哦?你家里还教了你什么呀?”燕飞度像是颇感兴趣。 “还有要是主家小气就得立马离家出走!”寒江雪甜甜地说。 “那我小气么?”燕飞度的问题有些危险。 寒江雪摇头,举起两爪,从燕飞度的一只手,跳到另一只手上:“仙人有——这么大方!” 这是小妖精表现得像是十分拙劣的拍马屁,但却又让人觉得真诚。 见燕飞度弯起唇角,寒江雪也不由说起以前的事来。 “确实有些主家小气,小妖精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出去打钟点工。” 燕飞度不清楚妖精的规矩,觉着新鲜:“你们妖精还有做钟点工的?” 小兔子点头,好像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有些修士呀,想要出门威风点,也会花钱来屠罗山找一些凶猛的精怪当坐骑,都是按半个时辰的价钱来收费的。小精怪也有出去帮人带孩子啦,陪人玩啦,我大哥以前就很爱出去,好像去到人家里,只要瘫在地上睡觉,偶尔给人看一眼粉色的肉垫,就能赚回一大袋灵珠。” 寒江雪以前也好羡慕啊,大哥赚钱好容易! 燕飞度则伸手捏住了寒江雪的一只爪爪,笑道:“看一眼爪子就是一大袋灵珠,那还真是要金山银山才能养得起你们啊。” 寒江雪担心“狸奴”职位不保,连忙小声说:“我吃得很少……” 谁知燕飞度却满不在意:“我有金山银山就是了。” 小兔子两眼放光,这又有钱,长得又好,还很厉害,不就是话本子里的傲天本人? “您本名燕傲天?” 燕飞度:…… “少看点话本子,今日还要练剑。” 等回到庭院里后,燕飞度将寒江雪放到游廊上站好。 “我这几日要闭关祛除炽毒,你好好待着,不可乱跑。” 寒江雪重重点头,举爪发誓:“我保证不乱跑!” 可谁知,小兔子白天发了誓,晚上却破了誓。 夜里一声轻响,寒江雪从床上坐起,看到原本团在自己身边的两只仓鼠不见了。 寒江雪走出门去,便见两团糯米糍呲溜一下从庭院墙边的小洞里窜了出去。 第十五章 素弦尘 寒江雪也跟着仓鼠从那小洞里挤出去时,便见两只小仓鼠,爬到了庭院外的一颗巨石上,正在……拜月。 寒江雪一愣,他还以为这两仓鼠只会吃睡,没想到居然在私底下偷偷努力修炼,想要惊艳所有人! 这个“所有人”单指寒江雪。 小兔子伸爪捂嘴,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但一声响亮的打嗝声还是吓着了两只糯米团子! “吱吱?”是什么声音? “吱吱!”打雷了!要下雨啦!回去了! 两只仓鼠慌不择路跳下石头,却直接撞到了小兔子软乎乎的肚皮上。 “是有人打嗝啦!” 寒江雪把阿大阿二两只仓鼠又重新送回石头上,自己低头朝声源望去。 养过狸奴的人都知道,猫儿是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去做,越危险越好奇。 虽然寒江雪只是小兔,但周围全是猫儿,兔子的小胆也变成了猫儿的大胆。 寒江雪一边挥爪安抚着小仓鼠,一边小心地隐藏在草丛和树后,往下走去。 这打嗝声时大时小,但不管寒江雪怎么走,那声音都在下方。 竟是在山下吗? 寒江雪回头望了一眼那粉妆一般的桃花林,想起了今天和燕飞度发的誓。 小兔子一拍大腿,幸好没说什么“如果乱跑,天打雷劈”的话呀! 寒江雪握着爪爪,他就去看看,马上回来!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兔子的脚程其实很快,小兔精则更快。 哪怕是修士来看,也只能在半夜里见到一点棕色的毛毛闪过,随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小兔子轻巧地落在河边,就看到了那打嗝声的声源。 乱石滩上躺着一条青色的江龙,半身蜷在岸上,半身垂在水下,那此起彼伏的打嗝声就是在这条龙身上传来的。 寒江雪在草丛后露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偷看,正好和青龙那巨大的青色瞳孔对上了! 小兔子屏住呼吸,慢慢后退,耳边却听到传音。 “我见过你这只小兔子。” 寒江雪浑身僵硬成了木雕,爪爪和脚脚动都不敢动一下。 本来只是好奇,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啊!谁大半夜打嗝跟打雷一样,会不出来看看呀! 小兔子心里一阵狂风暴雨,顶端却压下一片阴影。 那龙首抬起,已是透过树丛的缝隙,探头望着寒江雪。 “水君,”寒江雪抬爪拱手,强自镇定打着招呼,“您今夜看起来比以往小了很多。” 青龙:…… 寒江雪:…… 小兔子立刻捂嘴,悔恨地“啾咪”了一声。 他明明想说“您今晚真是威武雄壮”,为什么一出口就是大实话! 小兔子要撒谎可真难啊! 寒江雪尴尬地与青龙对视,虽说在青龙面前,他就跟个小豆子一样大,但那被下了面子的水君,却开口道。 “我是小了一点啊,平日里都是用术法把身形撑大,才像水君的样子。” 青龙连声音也变成了少年的嗓音,和初次见面就横江打劫要贡品的样子完全不同。 寒江雪不懂为什么这位水君现下就露出真身了,也太不见外了吧。 随后寒江雪就知道了水君不见外的原因。 一声响亮的打嗝声响起,直接把这尾青龙打得像个弹簧一样,在乱石滩上滚来滚去,早没什么形象了,还在乎什么大小啊。 小兔子呆呆看着水君,下一刻,草丛里就失去了小兔的身影。 瘫在乱石滩上的青龙斜瞄了一眼,默默又翻了一个身。 世上有话,“龙困浅滩”,他确实是被困着了。 “嗒嗒嗒”“嗒嗒”。 有什么东西敲打着青龙的爪子,一下又一下。 青龙微掀眼皮,居然看到了那逃跑的小兔子去而复返。 小兔子身边还有一大把看不出名字的草叶,他举着其中一束,踮起脚递到青龙面前。 “水君!这是能治肚肚不舒服的草药,你吃了就好啦!” 虽然这小兔子看起来真心实意,那草药闻起来也没有毒性…… “这么点草药,塞牙缝都不够,能管用吗?”青龙不大信。 “够的!我阿娘比您还大,阿娘吃了也一下就好啦!”寒江雪打包票! 这真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呢? 青龙不大爽快地低头伸舌扫了草叶吃了,一边吃一边嘟囔:“我才成年,很快就会长大……” 说来也怪,这草叶吃下去没多久,青龙就打出了仿佛响雷一般的嗝! 小兔子捂着耳朵,差点没被吓死。 而这一声之后,青龙浑身上下都爽快了许多,这次躺下来,就是真的舒缓了。 “你平日里不舒服也吃这个吗?”身体好了之后,青龙说话都有笑音。 “啊,我不吃这个,”寒江雪意外地说,一脸天真,“太苦啦!看您打嗝这声和滚来滚去的样子,跟我老家山里的大妖吃撑了是一样的,所以试着给您带过来,管用真是太好了!” 青龙:…… 面对这么张无辜的兔脸,他也没法动手。 不错,这位年轻的水君会一直打嗝,从水底一路打到岸上,全因吃撑了。 自从广而告之各界水族,他在此条江路上,每日都有源源不绝的贡品。 水下龙宫在建,他闲着没事也会到处去找点别的什么吃,日积月累……这位无人管束的年轻水君,吃撑了。 青龙望着那觉得万事大吉,可以回去的小兔子,眨了眨眼,一阵华光闪过,寒江雪面前就出现了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少年。 也许该说是青年,他已长出青年人的轮廓骨架,只是那张贵气精致的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头发束起高马尾,一截劲腰被白色的腰带束起,身高腿长,看起来少年气十足。 这人蹲下身,一把拎起要走的寒江雪。 “去哪?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带你玩吧。” 小兔耳朵竖起来,有些Hela好奇,但又想起该回去了,便摇摇头。 “水君见谅,夜深了,我要回去睡觉啦……” 青龙哈哈大笑起来,二话不说就往空中飞去。 “睡什么睡,你都多大了,难不成还是要到点睡觉的乖宝宝?” 寒江雪哑口无言,他,他当然已经成年啦! 俗话说龙腾云时,只要它想,便能眨眼到天涯海角。 青龙不曾带寒江雪到什么遥远之处,只带着寒江雪一直向上飞。 大风吹着青龙的衣袍,就像吹着一片轻巧的柳叶。 风对龙很温柔,只是托着他,助他上青云。 小兔子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 寒江雪浑身僵硬地……缩在了青龙的衣领里。 他低头向下看去,没一会就有些头晕,心里默念,他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啊啊啊! 青龙却像是知道寒江雪有些害怕,抬手拍了拍他。 “怕什么!待会就有好看的了!” 寒江雪抬头看着天空,一声轻响,青龙带着寒江雪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在了蓬松的云端。 在这里,也许是寒江雪和月亮最近的时刻。 小时候家里的其他猫儿每到中秋,都会和寒江雪在月下捣年糕,做月饼。 虽然猫是不过这种节日的,但想到最小的弟弟是小兔,传说故事里,月宫上就有玉兔,玉兔平日里不是捣药就是捣年糕,为了不让寒江雪忘了自己的传统,于是猫们也勉为其难地帮着寒江雪捣年糕。 彼时还是兔宝宝的寒江雪什么也不懂,小小一只趴在软乎乎的年糕上,只觉得天上的月亮圆圆的像大饼子。 真好吃。 等站在云端上看时,便觉得月亮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耀目,纯白,浓厚的月华一层又一层地扫到寒江雪身上,他闭着眼都觉得身躯被洗涤过。 难道……水君不是在故意吓唬他,而是带他修行来了? 寒江雪好奇抬头,软软的兔耳朵扫过青龙的下巴,青龙笑了一声,将小兔拎起来,放到自己头上。 “好东西马上要来了,赶紧接住!要是接不住……我会替你拿的!” 青年爽朗的笑声响起,寒江雪还想着是什么东西要接时,天上就刮起了一阵大风。 随后月亮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了。 那仿佛是月亮的碎片。 银色的月辉随风坠落,在天空中被狂风冷却,被云层磨成碎屑,像是当空下了一阵银白色的雨,星星点点,像是被谁击碎了银河,倾泻而下的瀑布。 寒江雪愣愣地伸出手,一点银白月辉落在他的小爪上,触手滚烫,竟是一块陨铁。 “拿得太少了,怕是还打不出一把匕首。” 青龙一挥袖,就卷了大半陨铁,装到一个百宝囊里,递给了头顶上的小兔子。 “你帮了我大忙,这是给你的谢礼。” 寒江雪噢哟一声,抱住了百宝囊,兴奋地蹦起,大声道谢! “水君!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你打嗝打到都飞上岸了!” 青龙:……好家伙,你可以再大点声。 “不跟你计较,就你这种小兔子,我一口能炫一百个。” 青龙不大痛快地哼了一声,又说道。 “我名素弦尘,你叫什么?” 寒江雪连忙回答:“我叫寒江雪,素馅水君!” “……是素弦尘,笨兔子。” 素弦尘抬头望着天空,那一波天外陨铁过后,天空一片明净,今夜再不会有其他了。 原本天外陨铁这玩意数百年才有一次,但这几日不知怎的,竟天天都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得以后他就要被族里逼着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不过现在嘛…… 听着坐在自己头顶上,正在用爪子撩着天外陨铁,发出一阵哗响的小兔子动静,素弦尘微微一笑。 片刻后,那对凡人来说也许是奇景,也许是唯有入梦才能织就的盛景。 满月之下,白云之上,一尾青龙于夜空甩尾遨游。 漫天星辰被他踩在脚下,明月似能被他一口吞食,巨大的龙首穿破云层,鬃毛龙须随风张扬,小兔子坐在龙首之上,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夜晚在云中休憩的祥凤鸣叫一声,便托着华丽的尾羽振翅飞去。 云层在寒江雪面前一重又一重地破开,降下,这俯冲的刺激先是让小兔子有些紧张,随后他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小兔子站在龙首上,望着眼前仿佛无边无界的世界,大喊着:“我是大剑仙啦!看我御剑飞仙——” 青龙长吟一声,像是在笑,他依然不停,哪怕重返人间,直要撞到那水面上,才即将入水时堪堪悬空,激荡起一阵飓风,引得水面受风压下沉数米,才堪堪受住了这位水君的威势。 “抱着小袋子家去吧,”素弦尘将寒江雪送到江边,“等我龙宫修好了,请你来玩。” 小兔子站在江边,端端正正地对着素弦尘行了一礼,大声喊道。 “您下次吃撑了,我还给您找草药!” 龙首当即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把只小兔子吹出老远! “不吉利的话不许说了!回家去!” 寒江雪就笑嘻嘻地三步一回头地往山上走,不管小兔子几次回头,那尾青龙总是立在江中看着他的。 等寒江雪头顶百宝囊回了庭院,却见燕飞度站在游廊上。 咦?仙人不是要闭关祛毒吗? “我家狸奴被人拐跑了,我怎会不出来看看?” 燕飞度说完这句话,寒江雪才惊觉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小兔子溜达到燕飞度脚下,举起手里的百宝袋卖乖:“水君吃撑了,我帮了点小忙,他给了我一袋子陨铁,不是乱跑!这个给仙人吧!” 燕飞度听得这话,隐约觉得好像不大对味。 好似这小兔拿了别人的钱来养他似的。 “咳,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燕飞度低头看着那百宝囊又说道,“不过这东西若是锻剑,与你相性恐怕不合,等我再寻好的来给你。” 燕飞度说完像是要走,但走前却把寒江雪拎起来,放在了自己肩上。 “今夜是祛不了毒了,明日吧。今晚我得看着你,免得你又乱跑。不知道要是遇到坏人,你这样的小兔子会变成麻辣兔丁吗?” 小兔子惊讶:“仙人口味和我阿娘一样?她也喜欢麻辣味!” 燕飞度“恍然大悟”:“看来你是听不懂说教的。” 小兔子立刻又鼓起软乎乎的脸颊,卖乖地用小脑袋蹭了蹭燕飞度的下巴。 好奇是难免的,看在他是狸奴的份上就算了吧! 风中隐隐传来燕飞度的叹息“撒娇精”。 一只雀鸟落在燕飞度静室的窗台上,像扔垃圾一样抛下一封信。 信件呈卷轴状,落地即散开,上书一行大字。 【燕飞度!我来看你了!拒绝也没用,已经在路上了!】 第十六章 夜半来访 燕飞度看到那封信时,还觉得来晚了。 按照他好友的急性,今天就到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这人被燕飞度糊弄过太多次,吃了许多教训,问了燕飞度说不定又被糊弄,因此只做通知,绝不商量。 不过对燕飞度来说,当下最要紧的是祛毒。 好友什么时候来,那是他的事。 燕飞度是不会被吓着,也不会着急的。 于是燕飞度与寒江雪说道:“我近日也许会有一名好友前来,相貌……他时不时会换相貌,因此不大好说。衣裳嘛,偶尔会衣不蔽体。若你见到这样一个状似疯癫的人前来叩门,应该就是他了。” 小兔子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听起来仿佛是一个变态。” 燕飞度“哈”了一声:“真心话默默放在心底就好。” 待燕飞度离去,寒江雪却在想。 仙人的朋友是变态,那么与变态做朋友的仙人不也…… 小兔子学以致用,真心话默默地放在了心底。 可等寒江雪练了剑,吃了饭,睡了觉,往复循环了好几轮,也没见变态……不,仙人的朋友上门。 小兔子站在门槛上,两只爪爪扒拉着门往外看去。 “是不是不来了?还是迷路了啊?” 寒江雪看着寄灵木偶路过,还跳到木偶身上,掀开它的木壳肚子,看看客人是不是躲在里边。 寄灵木偶:…… 发现没有,寒江雪又默默地到燕飞度静室外坐着。 这几天燕飞度都没有从静室里出来,寒江雪一时觉得非常寂寞。 但不知燕飞度是不是预料到了,隔日就有一只和寒江雪一样大小的木偶小兔子出现了。 木偶兔子手里也拿着一把小木剑,直接朝正抱着饼子在啃的寒江雪打来! 寒江雪就这么一边叼着饼,一边掏出小木剑与那木偶兔打了起来! 一时之间庭院噼噼啪啪的剑击声不绝于耳,寒江雪惊讶发现,这木偶兔使的都是燕飞度教过他的剑招! 不过……寒江雪嘿嘿一笑,瞄准空隙! 啪嚓一声!寒江雪一剑挑飞了木偶兔的小剑,刚好也吃完了嘴里的饼! “我可会打架了!”寒江雪握紧拳头,胳膊抽紧,想要挤出点肌肉来。 两只观战的仓鼠也看不出兔子胳膊上有什么肌肉,只下意识地拍掌叽叽叫,管兔老大在干什么呢,鼓掌就对了! 然而不等寒江雪再多说两句,被挑飞了小剑的木偶兔又从肚子里抽出了另外一把剑,在一阵牙酸的喀啦声中,木偶兔身形暴涨,从巴掌大小兔变成了……狗那么大! 寒江雪先是惊奇,那木偶兔又继续攻来,寒江雪立刻举剑抵挡,两剑相撞的那一刻,寒江雪竟觉对方的力道比之前更强了! 一只寄灵木偶缓缓行来,一手举着托盘,一手则放下了一卷卷轴。 卷轴上,燕飞度那刀锋般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几行字。 【这是试武人偶,若是打赢了木偶兔,这木偶身形便会变大。】 【待你能打败成人大小的木偶,便可学新的剑招。】 【若是累了,就去休息,吃点心。】 寒江雪忙中瞄了一眼,寄灵木偶手上的托盘里,果然就有一碟子桂花奶糕和绿豆糖水。 “仙人!我会努力的!哼,我今天就要打败它,再吃点心!”寒江雪觉得轻而易举! 一炷香后,小兔子被木偶兔捉着两只小爪,放到了游廊上。 寒江雪“啾咪”一声,在地板上软软地瘫成了一块兔饼。 “啾咪……我还是,先吃点心吧。” 寒江雪身子不动,只侧头从盘子里叼了一块奶糕,啾啾啾地吃了起来。 糕点还温热着,一切都刚刚好。 仙人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打输然后吃点心的? 寒江雪没想明白,就决定不想了,他微微张嘴,两只仓鼠就举着调羹,舀起绿豆糖水喂给了寒江雪。 小兔子啊呜啊呜吃着甜甜的点心,觉得身体热乎乎的。 “你等着!我马上就好!” 寒江雪对着等在一旁的木偶兔举起兔拳,木偶兔误以为要开始战斗,一把拎起了小兔子。 寒江雪连忙蹬腿大喊:“等一下,等一下!还没好!” 于是接下来好几天,庭院里不分白天黑夜,都是铛铛铛,咚咚咚,啪嚓的各类声响。 寒江雪揉着摔疼的小屁股,又趴在了游廊上。 不过这一次,是胜利的休息! 对面那只木偶兔从巴掌大到狗这么大再到羊咩咩那么大,最后变成了牛哞哞那么大! 不过寒江雪全都打败啦! 小兔子得意地笑了一炷香,然后一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抬爪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等待着木偶兔的下一次变形。 可是……木偶兔却不再有变化,反而拎起斧头,去一旁劈柴去了。 寒江雪:…… “不打了吗?你不会是怕了我吧?快点再变大一点,变得和人一样高呀!” 小兔子蹬蹬蹬跑到木偶兔脚下,拍着对方的小腿,但木偶兔依然在劈柴,看都没看寒江雪一眼。 寒江雪傻了,对方不变化,他去哪里找一个成人来对打啊? 到了夜里,小兔子饭都吃得不香了。 在吃掉一碗菌菇汤拉面并一碟红油笋丝还有一碟南瓜饼之后,寒江雪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算是吃了个八分饱吧。 伤心,平常都是吃撑的。 他走到外边,原本在劈柴的木偶兔又去擦地去了,好像从试武人偶完全跨行成了洒扫人偶! 寒江雪一时无言,想去问问燕飞度,又不好打扰仙人。 要是因为他敲门喊叫,让仙人岔气,那毒又吸溜回去怎么办? 小兔子正烦恼时……却突然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夜半三更打更人邦邦敲响的铜锣声,又像是戏院即将开场时发出的锣鼓声。 寒江雪竖起耳朵,叫了一声寄灵人偶。 那人偶就跟着寒江雪到了庭院墙下,小兔子三两下跳到人偶的头顶,正好趴在墙头,露出一对兔耳朵和一双兔儿眼看着庭院外。 他已答应过仙人不能乱跑,那么看看总行吧? 那声音越来越近,寒江雪侧头望去,就在这漫漫黑夜中,看到了一条赤红灯河。 一,二,三……一连十二盏赤红的灯笼,像黑夜里漂浮的红火,明明灭灭,一点一点地朝这边行来。 提着灯笼的并不是人。 它们虽然衣袂飘飘,浑身洒金,当那灯火照在它们脸上时,便能看清是纸扎的人形。 大多纸人总会让人觉得不详,联想到丧事与死亡。 这十二只纸人行动诡异,脚下漂浮,却不曾让寒江雪害怕。 有的纸人扎成寒江雪也知道的飞天模样,有的则是憨态可掬的钉耙猪妖,还有的则是橙红色的小浣熊,另有翩翩公子,官家小姐,还有画着脸谱的花旦,青衣…… 铜锣与铃鼓,唢呐同二胡,在这十二只纸人身后飘来,无人奏乐,弦乐自起,弹奏着凡间热闹的烟火。 一名画着猴童脸谱的纸人在一声锣鼓之后,提起衣摆,款款上前唱道。 “正是春光好时节,山花烂漫,蝶舞芳菲。” “行至此处,却见冰天雪地,一片银白素裹。” “怪哉,怪哉。” “这是何处啊?” “不知,不知。” “呔!定是住了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才使天时逆转,民不聊生!” “左文臣!右将军!快快上前来,与我同去降妖伏魔!” 猴童振臂一呼,身后就有两名纸人提灯上前,一个手中拿一把折扇,另一个手里却持一柄大锤。 哎呀呀呀,好不威风! 寒江雪看得都屏住呼吸了,不知不觉竟站在了墙头,踮脚去看。 猴童当即原地连翻了上百个跟头,直看得寒江雪都长大了嘴。 若在凡间,戏台上的武生使了真功夫,铜钱银子早撒上去了! 但那猴童也不讨赏,翻完了跟头以后,便左右看看那文臣武将。 左文臣上前一步,学那道士脚踩七星步,折扇一挥,似是画下阵法。 而那武将着挥舞大锤,连打一十八招,地上雪花亦被它激起,任它魑魅魍魉躲在何处,亦难逃踪迹! 只是在下一刻,连寒江雪都忍不住喊出声来。 那猴童脚下竟出现了阵法,而那武将手中大锤却直直朝那猴童击去! “哎呀呀!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猴童被困阵法,又挨捶打,哀哀叫唤,不明所以! “忠臣良将何故杀我也!” 文臣再出折扇,扇面上升起莲花样火焰。 “你怎不知!呔!你这妖邪,诓骗我等来到此处,意想困杀我等!” “我等早知——你已被妖邪附体!” 火焰抛入阵中,那猴童竟是连求饶都来不及发出,顷刻间化为了飞灰! 寒江雪已是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等寒江雪缓过劲,他突然往旁边一跳,刹那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寒江雪原本站着的地方,竟又立着一个画着猴童脸谱的男子。 只是……这一次并不是纸人。 寒江雪看着那人脚踩实地,身后有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哎呀?这里怎会有只小兔子?竟是半夜不睡,偷偷出来看人唱戏?我这出戏是贵价,你可有赏钱?若是没有,就把爪爪伸出来,让我一口嘬化了!” 那猴童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像是觉着热,自然地把外衣脱了,只穿下裤,打着赤膊,嬉笑着朝寒江雪走去。 第十七章 办法 寒江雪看着那朝他走来的猴童,突然想起了以前兄姐们私下抱怨主家时说的话。 ‘你是不知道哦,现在的人啊,忙完一天回到家,见着你……那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上手就吸哟!’ ‘什么态度嘛!要不是定了契,你当我能忍这种变态?’ ‘爪爪也要亲,脸也要亲,更别说肚肚和脑袋了!亲得一嘴都是毛!’ ‘哼,我连脚也没被放过,非得拿他们最贵的衣裳擦脚不可!’ ‘除非给个上万条小鱼,不然我可不会回家!’ …… 寒江雪瞳孔地震,这个人明明不是他的主家,甚至他们还不认识,一打照面居然就要嘬手手! 小兔震惊! “不……” 小兔子轻轻出声,那猴童听不大真切,在寒江雪面前低下头来。 “说什么呀?” 寒江雪猛地抬头,兔儿眼瞪得滚圆,两只小兔拳直接重重击打在了那猴童眼睛上! “不可以耍流氓————” 那猴童像是没料到小兔子会动手,全无防备地被打到了庭院外的巨石上! 只听轰隆一声响,那巨石都被砸出了裂痕,猴童呆愣地抬头看着前方。 寒江雪已手持一柄小木剑,威风凛凛地站在庭院大门上,剑尖指向猴童。 “你是哪里来的变态!胆敢擅闯仙人居所!” 猴童只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抬手捂着自己瞬间红肿的双眼,连连摆手。 “不是,变态怎么了?不,我也不是变态,我不过是来访友的!” 寒江雪一愣,像是不大确信。 难道……仙人的友人,真的是这个人? 然而寒江雪只是一分神,那猴童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了他身侧,朝小兔子伸出手来。 “你才是哪里来的,竟在这看家护院?” 眼看小兔子就要被拎起,就听院内楼上传来一道动听的声音。 “我劝你把手收回去,不然就要被削掉了。” 猴童手指一停顿,不知何时这小兔子竟然把剑抵在了他手腕下方。 “哎哟,好凶的小兔子!我来探望我的朋友也不行?” 猴童嬉笑着转而把手一摊,脚下微动,就落到了燕飞度身侧。 燕飞度没有驱赶,竟真是坐实了友人的身份。 寒江雪惊讶地说:“仙人!你说你的朋友是变态,原来是真的!” 燕飞度:“……” 猴童怒目:“……燕飞度,你解释一下。” 燕飞度轻咳一声,若无其事:“没什么好解释的。” 猴童啧了一声,但认真看清了燕飞度的脸色,他不由皱起眉来。 “我大老远来看你,还以为你应当好多了,怎么现下脸色比之前更差?” 寒江雪背着光看不大真切,听了这句话,他立时三两下踩着栏杆,屋檐,跳到了燕飞度脚下。 这一凑近,还真看到燕飞度脸上毫无血色,雪白一片。 “仙人!你怎么了?不是祛毒了吗……” 小兔子焦急地揪着燕飞度的衣摆,却见燕飞度虚弱地笑了笑。 “祛毒是这样的,精血有些流失,最后还剩些余毒化解就好。” 寒江雪放心地拍拍胸口:“原是回光返照。” 燕飞度:“……” 猴童大笑起来:“小兔子不上学呀!这成语乱用得好,乱用得妙!” 寒江雪后知后觉,他急了,他可是学富五车(都是话本子)的兔子! 小兔子脸颊登时气鼓:“我不是那个意思!太着急,说岔了!” 燕飞度打开一旁会客室的大门,毫不客气地把猴童推了进去。 “别欺负我家狸奴。” 猴童疑惑地看着寒江雪,又看看燕飞度。 “这不是只……兔吗?” “兔子不能当狸奴?”燕飞度神色淡淡,指着猴童对寒江雪说,“这是我的好友,饮水平野的花寂上人。” 燕飞度对花寂说道:“这是我结了契的狸奴,名叫寒江雪。” 外边那些掌门,燕飞度初次见面时,他大多点个头就算了。 这还是花寂第一回 见到燕飞度这样介绍一只小兔子。 规格堪称隆重。 燕飞度垂眸看着寒江雪:“想来你已打赢了那木偶,方才也敢大胆退敌。使剑者,最怕无胆气,你做得很好。过几日再教你新剑法。” 小兔子高兴起来,高高举起两只爪爪:“那要我给您送茶来吗?” 燕飞度伸手摸摸寒江雪的小脑袋:“不用,夜深了,去睡吧。” 寒江雪还是不走:“那我早晨能来和你一起吃早饭吗?” 燕飞度颔首后,小兔子亲亲热热地抱着燕飞度的手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同时眼神非常“凶狠”地瞪了一眼那位花寂上人,像极了看家护院的恶兔! 花寂无语地坐在会客室里,等燕飞度关上门后,他才说道。 “这小兔子,对你就要抱抱,要摸摸,我开个玩笑也不行?” 燕飞度在花寂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敲了矮桌三下,花寂知道,待会就有木偶来上茶。 “他是我的狸奴怎会亲近你?初次见面你便举止癫狂,更不敢靠近。” 花寂哼一声,随身带着戏班子唱戏是他的兴趣,若只单纯乘坐云舟过来,那多无趣。 以修士的目力,他老远就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矗在墙头。 靠近些就看清是只巴掌大的小兔。 浅棕色的毛毛像融化的黄糖,圆圆的小肚子一看就很好揉捏,软乎乎的脸颊像包子,漂亮清澈的圆眼睛像糖球,三瓣嘴还嫩嫩的! 这不礼貌嘬一口,说不过去吧? “行吧,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现在起码还有只小兔子相陪。” 燕飞度却嗤笑:“谁说我要孤独终老?” 花寂怔愣:“你,你不是对什么人都不感兴趣么?以前那些对你示好的,那些害你的,你都一个态度。” 大门打开,木偶进来奉茶。 燕飞度喝了一口热茶,嘴唇渐起了些血色。 “那是我还不知月老已给我安排好了婚事。” 花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这段时日一直卧倒在床,上哪结情缘去?”花寂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不会是那只小兔子吧?他才多大,懂不懂情啊?好啊,外边那些人整日说你没人性,我还替你说话,谁知你早就变畜生了!” 燕飞度神色淡淡地看了花寂一眼,对方立马偃旗息鼓。 “到时你就知道了。”燕飞度想起心中所念,神色也不由温柔起来。 花寂真是看了个新鲜,谁能想到燕飞度还有这种表情。 只是他对那小兔子的态度也很奇怪啊。 燕飞度出身桃花落,那边漫山遍野都是动物精怪,他可没见过燕飞度对哪个小精怪这样和颜悦色。 不过今日花寂不是为了说这个来的。 “我快被人烦死了,他们不敢上门找你,就催我来。修真界里有门派可能收了好处,已经去修天梯,想让天外云海的人下降了。” “哦?他们没人去问桃花落?”燕飞度挑眉笑道。 “哪敢啊,天梯可是桃花落的祖师爷斩断的。”花寂捧着茶,也不喝,只在掌心里转了几圈暖手。 那些门派办这些事,都是避开桃花落的。 “修真界能好好的到现在,他们那些人还真该谢谢祖师爷,”燕飞度单手支着额角,嘴角含笑,“要是天梯一直完好,天外云海早下来作妖了。” 燕飞度字字句句都十分瞧不起天外云海,似有恨意,花寂也不敢说话。 消息灵通的人大多都知道,这位前桃花落弟子……正是从天外云海来的。 天外云海听起来好像是在天上,实际上是于空中另辟了一界,与下界相连之处就叫天梯。 天梯既断,要下界就得穿过罡风猛烈的缝隙,大能自然不怕,但当时下界的燕飞度,不过堪堪筑基。 桃花落收下了他。 “不管修不修天梯,我想天外云海也寻到办法一起下界了,至于办法,我已经说过。” 燕飞度说完这句话后,却见花寂牙疼般皱起了脸。 “我们就是问问要不要做些什么防备,可你的办法就是修好天梯,趁在他们下降的时候,全都杀了。这,这……他们到底还没做什么呀……” 燕飞度已经听惯了这些中庸的话,颇有些不耐:“天外云海那群人毕生所求乃是飞升,千年来,他们之中却无一人飞升。反而是下界历经世情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地飞升了,让他们如何不眼红?本来就是一群贪生怕死不择手段之辈,下界之后,为了飞升什么事做不出,想尽办法取人金丹修炼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你说他们还什么都没做……你见一过路少年,他未来必屠杀千人,也要因为他还什么都没做,放过他么?” 花寂一听这话就烦,他最讨厌像和尚一样辩这些:“这是自然的,若那少年真有问题,我们也可以监视他,感化他嘛!” 燕飞度突然伸手拿了一旁书柜上的一本话本子递给花寂。 花寂愣愣接过:“干嘛?” “你说的那类人只有话本子里才有,”燕飞度微微一笑,月色下竟显得有些鬼魅,“亲情,友情,爱慕之情,共情,怜悯……这些也许可以感化人。因为那人对这些还有期望,但认为这些全都一文不值的人,你们如何感化?” 这次长谈依然无解,花寂最后只能说了一句。 “你总是把事想得太坏。毕竟是那么多人……谁能轻易提刀呢?” 相比人命,让出些许资源也没什么。 燕飞度肯和花寂做朋友,盖因这人心里想什么都会说出口,那些难堪的,埋在人心底的自私都能直言。 “我就是个传话的,你跟那些老家伙骂去嘛,别为难我!”花寂立刻低头开始看话本,仿佛这话本现在不看,下一刻就要烧了。 不过燕飞度好像也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又和花寂聊了点茶怎么样,最后咳嗽了几声,安排了房间,就起身离去。 “那就到时再说吧,你自便。” 待得回到房中,燕飞度却在那闲置的簸箕小床上看到了一只睡得呼呼响的小兔子。 猫儿都喜欢在主人房里睡觉,一是为了表明自己是老大,二是也许对人还有些依恋吧? 燕飞度看了好一会,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寒江雪的眉心。 小兔子蹬了蹬腿,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像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然后睡迷糊的小兔子对着燕飞度颤颤巍巍地伸出爪爪,像在叫他。 燕飞度低下头,一点温暖的触感就贴到了他的唇上。 小兔子把自己的爪爪摁到了燕飞度的唇上。 寒江雪吧唧着嘴,像是在梦游般说着梦话:“仙人……别生气啦,给你嘬爪爪……好吧?” 第十八章 惊雷 这小兔子都把爪爪放上来了,不嘬不礼貌了。 这嘬了一下,就有第二下,第三下,等燕飞度回过神时,他竟有些像市面上吸猫成瘾的变态了。 ……此子可怕。 燕飞度看着那明显是在梦游的小兔,闭眼克制了一会,重回矜持,将把小兔的小脚塞回被子里放好。 小兔子还在喃喃着“不要生气”。 “做了什么梦?我为什么生气?” 燕飞度问了,但寒江雪翻了个身,把那圆滚滚的后脑勺给燕飞度看。 燕飞度笑了笑,伸手碰了碰小兔子的耳朵,那小兔耳朵自发地左右摇摆,惹来小兔子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 寒江雪醒来时,还觉得昨夜的梦有些奇怪。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神秘古怪的妖鬼市集,小童鬼又与他说着那如意仙尊的故事。 小兔子听得有点害怕,生怕自己也被如意仙尊捉了去填补封印。 可怕什么来什么,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拎起了寒江雪。 寒江雪回头一看,一头青面獠牙的恶兽张着大嘴,要一口吃了小兔子! “我不好吃——” 寒江雪在梦里叫喊着,现实中则是一只小兔子被棉被压得胸闷,四肢并用连蹬了好几下,把张被子踢到了外边,小兔子在簸箕小床上转了好几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寒江雪坐起身,先看了一眼身侧,仙人不在。 于是小兔子就跳下床,开始用两只小爪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洗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脸颊和嘴巴。 等全部洗好,整张脸的毛毛就又蓬松又干净啦! 待寒江雪出了门,看了一眼天色……唔,看不懂,于是寒江雪低头看着院子,发现寄灵木偶还没出来打扫庭院,那么一定就在厨房。 现在还早着呢。 寒江雪蹬蹬蹬跑到楼下,发现阿大阿二两只仓鼠早早就等在了厨房门外,却不见进去。 “怎么不进去啊?” 寒江雪走过去,两只仓鼠告状一般指着厨房里,吱吱叫个不停。 寒江雪扒拉着门槛往里一看,就看到了画着猴童脸谱的花寂上人正在里边端着海碗等面条吃。 “哟,小兔子起床啦?” 花寂对寒江雪点了个头打招呼,寒江雪鼓起脸呲牙“威吓”。 花寂忍不住笑了,这小兔不知道自己鼓起脸颊的样子,让人更想嘬了吗? 花寂下意识吧唧嘴,接过被寄灵木偶盛满的一大碗牛骨汤面,对寒江雪笑道。 “昨天是我不好,胡开玩笑吓着你了,我道歉好不好?” 寒江雪眨着眼:“你道歉?” 花寂点头:“我不该这么唐突要嘬你爪子,也不该吓唬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寒江雪认真地问:“真的?不骗我?” 花寂举手发誓:“真的,骗你我当场变呱呱跳池塘。” 小兔子立刻眉开眼笑,甜甜地说:“好的呀!我原谅你了!” 花寂望着这笑,登时如沐春风,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燕飞度会留下这只小兔了,这怎么说来着,乖得让人心软不是? ……更想嘬了! 因着今日有客人,寄灵木偶准备的早餐非常丰盛。 花寂当场来了一段报菜名:“鸡汤馄饨,三鲜饺子,牛肉生煎,牛骨汤面,豆浆油条茶叶蛋,小炒时蔬,胡辣汤,各色南方凉糕四拼盘,配拌黄瓜拌三丝拌皮蛋豆腐拌凉皮拌藕丁拌笋丝共六样凉菜!” 兔兔和仓鼠被这一串报菜名馋得当场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眼见寒江雪像是想端点菜上楼找燕飞度吃饭,花寂抬手阻止。 “他去静室打坐去了,说了不吃早饭。” 寒江雪有些失落地垂下耳朵,昨天明明说好了呀。 “他又说了,倒不是他故意失约,而是早上刚好行气出了点岔子才去的,晚饭再来和你吃。” 花寂替燕飞度说完也觉得新鲜,早晨他听到燕飞度的嘱咐时,还以为燕飞度被鬼上身了。 居然这样尊重和这小兔的约定。 不过现在看着寒江雪又高兴起来的模样,又觉着谁忍心让小兔子不高兴呀? 寄灵木偶帮着把菜端到游廊外生了炉子的小亭子里,放下了四周的竹卷垂帘,这样看起来就雅致多了。 两只仓鼠坐在桌子上抱着一块蒸糕在吃,小兔子也坐在桌子上,用自己的小碗两爪捧着胡辣汤在喝。 没办法,这三都太小了,坐凳子上踮脚也摸不到桌子。 花寂依然只披着一件外褂,松松垮垮地坐在那,而他似乎察觉到寒江雪的视线,突然脸微微一动,那面上脸谱就突然换了一张! “哇!”寒江雪不由叫出声来,而两只仓鼠像专门的鼓掌木偶一样,又开始呱唧呱唧鼓掌。 见着大受欢迎,花寂这兴致就起来了。 拿汤也要变个脸,吃面条也要变个脸,寒江雪凑得再近也看不出是怎么变的。 “是仙法吗?” 吃了早餐后,两只仓鼠自去睡觉,而寒江雪和花寂坐在游廊上喝茶。 “这是凡间的戏法,自有机关。” 见着寒江雪一脸好奇的样子,花寂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 “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可不能告诉你!” 寒江雪看得很开:“没关系,那我就不问了。” 小兔子立马起身要走,他还要练剑呢。 寂寞的花寂连忙挽留。 “别走呀,这里连个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聊聊天嘛!” 寒江雪有些无奈;“我只能跟你聊一会哦。” 花寂觉着这小兔子和燕飞度待久了,这说话的模样也有点像燕飞度了! “你不会变成第二个燕飞度吧……”花寂不能想象这么可爱的小兔子变成那样! 寒江雪却只理解了字面意思:“我和仙人不像啊?长得不像,我也没那么厉害……” 花寂挑眉:“噢哟,在你眼里,燕飞度就全是优点啦?” 寒江雪重重点头,不过又歪头想了想:“仙人就是太爱躺着了。身体不好的时候一直躺着,身体好了一点又躺着。出门走路都要小心,希望祛毒之后,这体虚的毛病能好。” 花寂闻言爆笑:“是是是,他体虚!你可要好好监督他,多起身动弹啊!” 小兔子握拳,这是当然的! “我昨夜听燕飞度说,你是从屠罗山来的?”花寂擦掉眼角笑出的泪水。 寒江雪点头:“是的。” 花寂觉得奇怪:“那你来这就是为了当燕飞度的狸奴?这大老远的……” 寒江雪连连摇头:“我本意是来学剑的,仙人虽不肯收我为徒,却愿意教我剑法,我想着也不能光占便宜,才结了狸奴的契。” 寒江雪还记得昨夜花寂说他是小兔,怎么当狸奴的话,连忙拍胸脯保证。 “我虽是兔子,但却是猫妈妈养大的,从小就会抓老鼠,有真功夫!” 先不说以兔充喵这事颇为清奇,花寂更奇怪的是,纵观修真界,燕飞度虽是剑绝人绝,但个名声就有点……怎会有小兔子专门找他拜师? 怕不是路上被拐来的吧? “咳,”花寂咳嗽一声,试探着问,“你找燕飞度拜师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寒江雪扒拉着耳朵,耳朵有点痒痒,他漫不经心道:“桃花落的仙人嘛!我每日都看桃花落剑仙的话本子,等了许多年才被准许出门来拜师,虽然没拜成,不过总有机会的!” 小兔子心态非常积极! 可这话说完,花寂哈哈笑着拍大腿。 “你真上进,不过你这嘴瓢的毛病可得改,昨天‘回光返照’,今天又‘桃花落’。这里哪是桃花落,是霜天晓角啊!你不是想要窜到隔壁桃花落学剑吧?” 花寂说完这句话,却不曾听到回应。 哎呀,最怕这种没来回的尴尬。 花寂低头看着寒江雪,却见小兔子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这,这里不是桃花落?” 花寂茫然:“对啊。” 见着小兔子整只兔都呆在原地,那震惊的表情完全演不出来,花寂心跳莫名有点快,隐约觉得好像犯了什么错。 “是,是燕飞度和你说这里是桃花落的?” 寒江雪闻言痴呆地摇摇头,从他来到现在,燕飞度从来没说过这里是桃花落,不,燕飞度都没说过这里是哪。 “霜天晓角,”寒江雪喃喃道,他突然伸爪拉住了花寂的衣角,“是哪里?” 花寂已然确信,方才那开玩笑的话,居然荒谬地成真了。 “如意仙尊的居所。” “如意仙尊……就是仙人,就是燕飞度?” 小兔子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花寂愣神。 今早他还很高兴,应该说他每天都差不多高兴,但像今日这么震惊,还是出生以来头一回。 寒江雪僵硬转头,抬爪指着庭院外那片灼灼的桃花林。 “龟爷爷说,我上岸的地方离桃花落很近。我走过来的时候,路上问了雀雀,它们也说往前边走一点,有一大片桃林的就是。” 花寂侧头看着那片桃林,雀雀……雀雀没有撒谎。 确实要往前,只是这往前指的是沿着水路一直往前,在第三座山的山脚下就能看到一片桃林,那桃林沿着一道石阶一路蜿蜒向上,经过一道山门,山门旁有巨石,巨石上刻着“桃花落”三个大字。 山门之内,仙气灵地无数,众多桃花落弟子日日都有念经课,当然也有逃课的。 鼓瑟吹笙,冶炼打铁,辩经论道,抓猫逗狗,或者下山降妖伏魔,游走四海,甚至连不修行,只日日躺着的弟子也有。 修行,不修行,都是修行。 飞升,不飞升,都是人生。 那便是桃花落。 花寂抬手一抹脸,轻声说道:“雀雀是没错的,只是……你可能走错了路。” 寒江雪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花寂的话,只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桃林。 看着小兔子一直望着桃林,花寂补充。 “燕飞度从前是桃花落的弟子,独立门户时,就将他在那边种的桃花都移栽了过来。” 寒江雪又愣愣地看着游廊对面,挂在他房间墙上的小木剑。 花寂又道:“燕飞度剑法确实高明。” 小兔子转头与花寂对视,一脸茫然:“可是仙人待我很好,很温柔,不是,不是传言里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呀?” 花寂看着寒江雪的眼睛,好像生怕他会哭出来:“他手段虽激烈些,但本意都是好的……” 花寂说着说着,感觉好像把燕飞度越抹越黑。 小兔子耳朵里已经听不到花寂在说什么了。 他从小的梦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去桃花落学剑,学成真本事,成为大剑仙。 但谁能想到……他居然第一步就走错了路!!! 小兔子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声扑倒在地,整只兔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花寂顿时紧张起来,左右四顾,生怕燕飞度突然出现。 燕飞度这人平时好像万事不上心,但对这小兔子却不同。 花寂后脖发凉,有种要挨抽的预感! “别哭啊,乖小兔,不哭哦,不然我现在就把你送桃花落去?”花寂不惜一切了! 片刻后,小兔子把头从爪爪里抬起来,他吸着鼻子,可大大的眼睛干干净净,一点眼泪也没流。 花寂:你玩我??? 寒江雪瘪嘴:“我好伤心,可是又哭不出来。因为,仙人很好……我喜欢他。” 即使知道燕飞度就是传闻里那个恶名昭著的如意仙尊,是那个背离了桃花落的人,但小兔子依然愿意相信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仙人。 桃花落是寒江雪遥远的梦,霜天晓角却已快成了寒江雪的第二个家。 “是我自己走错路的……” 小兔子握着小兔拳,吸着鼻子,像是在努力忍耐。 这坚强的样子,实在让人按捺不住。 花寂朝寒江雪伸出手:“哎哟哟,乖乖,好心疼啊,来,我抱抱!” “哐当”!又是一声巨响,花寂双眼再次挨捶。 小兔子拼命摇头:“不可以抱抱!” 寒江雪听着耳边的哀嚎,抬头望着楼上,心中下了决定。 第十九章 离家出走 晚饭时间,燕飞度说话算话地来到了寒江雪的房门前。 往常听到声响,小兔子早就跑出来亲热地和燕飞度说话了。 但今天寒江雪的房间里却一片寂静。 “你若是想要去桃花落,我便送你去。”白衣的仙人袖手站在门前,对着门内说道。 屋内依然没有声音。 燕飞度也不再开口,也不催促。 转身望了寄灵木偶一眼,那木偶就自去准备了。 而在门里,小兔子小小一只趴在窗上,透过窗缝偷看燕飞度。 寒江雪:盯—— 听方才燕飞度的话,寒江雪已经知道花寂上人和燕飞度说了他的乌龙事。 小兔子心情复杂地透过窗缝看着燕飞度,等见着燕飞度在游廊坐下时,他又忍不住推开了窗。 “啪嗒”。 寒江雪小心地落在游廊上,前方不远处的竹卷垂帘放下了三四帘,淡色的流苏轻轻搭在栏杆上,扫去一点残雪。 白衣的仙人背对着寒江雪坐着,身侧放一矮桌,桌上摆着一壶清茶。 寒江雪望着燕飞度的背影。 初见仙人时,他也是这样。 独自一人立在雪地里。 他和寒江雪说话,眼睛却没有看着寒江雪。 大雪飘扬,几乎融了他的衣角,像是雪地里凭空而生的精魂。 小兔子啪嗒啪嗒地走到了燕飞度身边,在燕飞度低头看来时,便见小兔子嘿咻一下跳到了燕飞度膝上坐好。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燕飞度喝了一口茶,茶水温热,但小兔子的体温更是滚烫。 寒江雪抬起头,睁着大眼睛:“为什么?” “觉得丢兔子的脸了。” 燕飞度慢条斯理地说,话音刚落,就见寒江雪立时羞耻地抬爪捂住了自己的脸。 但下一刻,寒江雪又狠狠拍了脸颊两下。 “我不害臊,不害臊!我已经重新变得坚强了!” 燕飞度没看出哪里变得坚强,放下杯盏问道。 “你来此处,看到只我一人,不觉得奇怪?桃花落可是大派。” 寒江雪呐呐道:“我以为师兄们都闭关,或者下山除魔去了。” 燕飞度闻言笑了:“倒是严丝合缝。可你却不曾想过问我一句?” 寒江雪颓丧叹气:“能入得门中就已欢喜……事多被赶出去可怎么办?” 这竟是难得的误会。 而这一人一兔就这么误会地处着几个月。 燕飞度看寒江雪一直垂着头,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现在也不晚,什么时候也不晚。你若想去桃花落,那便去。” 小兔子不说话,燕飞度却以为他是害怕,就说道。 “桃花落收徒,不在乎你是谁。你资质不错,又一心学剑,心无旁骛,心智纯粹,他们怎会不收你?” 燕飞度像是知道这小兔子隐秘的自卑,又说。 “你狸奴也做得好,和真的猫儿一样。” 寒江雪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却抬爪抱住了燕飞度的两根手指。 “仙人,你把桃花落说得这样好,那为什么要离开桃花落呢?” 燕飞度微微一愣,随后笑道。 “人会长大,历过世情,见过不同的人,不可能百年前如何想,百年后也这样想。我不讨厌桃花落,只是处事上有了分歧。” 寒江雪想“那就要出来做坏人吗”,可是燕飞度在寒江雪这里却不是坏人。 “坏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寒江雪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燕飞度却听懂了。 “我的敌人眼里,我是坏人。在意见相悖的人眼里,我是坏人。若这么看,我确实是坏人。” 小兔子听得有些懵懂:“可我觉得仙人很好。” 燕飞度笑了:“那么我在你眼里没有改变就好。你初见我是什么模样,现在我亦是什么模样。” 燕飞度抬头看着庭院外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像是回想起了在桃花落的日子。 “你这时节去桃花落,许能吃上春饼,你……” 燕飞度话未说完,却见坐在膝上的小兔子吧嗒吧嗒掉了眼泪。 “仙人要赶我走吗!” 燕飞度手指一颤,竟生出了一些手足无措的情绪。 “你不想去吗?” 寒江雪摇头,张开三瓣嘴吸气:“要去的。” 燕飞度一时无言:“……那你哭什么呢?” 小兔子沉默了一会,抬爪擦了眼泪,眼泪又啪嗒掉下来。 “因为你独自一个在这里,谁陪你呀?天这样冷,仙人身体又不好,穿得很少,又整日躺着,都不知道在做什么!” 燕飞度听着这番话,竟有些像凡间空巢老人的形容。 他不知自己原来这般让小兔操心。 燕飞度捏了捏寒江雪的小爪子,开玩笑般说道:“别哭了,泪珠这么大一滴,比爪子还要大啦。” 燕飞度用手擦了擦寒江雪的眼泪,认真地看着寒江雪。 “那你要去桃花落,又要陪着我,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呢?” 寒江雪吸着鼻子,从花寂口中知道桃花落的真相后,他苦苦思索了一天,总算想到了解法! “我,我不能走读吗?” 燕飞度:……你好像在说一些很新的东西。 原本燕飞度还想说既去拜师,艺成之前可由不得任性,却又听寒江雪说道。 “我白日去桃花落学剑,天黑前回来,我跑得很快,还能和仙人一起吃晚饭!” 小兔子仰头看着燕飞度,神色十分认真。 “我去桃花落之前,先是仙人的狸奴啊。” 燕飞度沉默了一会,右手食指与无名指下意识地放在矮桌上敲了敲。 随后燕飞度说道:“那你便去试试,我会写信给桃花落的掌门,请他通融一二。” 寒江雪立刻眉开眼笑。 燕飞度抬手又擦了擦小兔子的眼泪,这双眼睛还是这样干净清澈的样子才好看。 “仙人!那我,我明日就去桃花落!”寒江雪兴奋地计划。 燕飞度点头,就听到寒江雪肚子嗷嗷叫了起来。 是了,因为今日打击太大,小兔子都没吃午饭。 寄灵木偶早有准备,将菜肴摆了满桌。 寒江雪一边吃一边左右张望:“花寂上人呢?” 燕飞度拿起一盏羹汤喝了一口:“去钓鱼了。” 在江上独自乘舟的花寂打了个喷嚏,眼睛上还有点被小兔子捶的淤青。 他现在还不想回去,今天刚和燕飞度说了小兔子的事,燕飞度的脸色让花寂都有点害怕。 才不回去惹事! 到了第二天,寒江雪便一直在燕飞度门外晃悠。 “仙人,你的信写好了吗?” 燕飞度说“再等等”,寒江雪就心里数了三声,又开始问。 “仙人,你写好了吗?” 燕飞度的回答都是再等等。 于是小兔子从早上等到晚上,一日三餐都吃了,也午睡了,还和两只小仓鼠趴在地板上,模仿蜗牛爬爬比赛,燕飞度的信终于写好了,但是却没有给寒江雪! “等你的新衣裳来了再说。新衣裳来了,你也洗刷干净,再去桃花落。” 燕飞度安排好了。 小兔子愣愣点头,回屋里看了一本仙侠宫斗话本后,越看这书,小兔子眼神越是犀利! “该不会是……仙人不想让我去桃花落了吧?” 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仙人和桃花落之间还是有芥蒂啊。 花寂一回来,就看到寒江雪在游廊上走来走去,像是非常苦恼。 花寂过去凑热闹,听了寒江雪的烦恼后,花寂哈哈一笑。 “说不定哦!” 花寂溜达着去厨房找甜汤喝,全然不知被他留在身后的小兔子又是一脸被雷劈的样子。 花寂端着甜汤和燕飞度闲聊,哈哈笑着说。 “就知道你讲究,桃花落才不管你穿不穿新衣裳,你倒好,小兔子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送过去,好让桃花落的人也小心照顾着他是不是?” 看着花寂的嘚瑟样,燕飞度只说了一句:“想挨抽么?” 花寂立刻走了。 第二日新衣裳一来,燕飞度就站在楼上吩咐寒江雪。 “去后院洗澡,过来换衣裳。” 见院内没有动静,燕飞度微蹙眉尖。 “我已瞧了你好几日,你都不曾沐浴,洗脸也是用小爪子洗洗就算了。小脏兔子,不可太邋遢。” 依然没有回音。 燕飞度已久不用神识,这时一用,身形一动,就一把拎起了躲在墙角的寒江雪。 “来,洗,澡。” 小兔子蹬着腿:“仙人!我想去桃花落,这都几天啦!” 燕飞度将寒江雪放到温泉旁:“洗了就让你去。” 小兔子抬头问:“那今天洗了就今天去?” 燕飞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突然想起今日是十五,每到十五,桃花落就要开道会,想来是没空招呼这小兔子的。 “嗯……等明日吧,桃花落今日道会正忙。” 燕飞度说完便走,没有盯着小兔子洗澡的兴趣。 而寒江雪等了一会后,在草丛里扒拉出了一个小包袱! 小包袱里还塞着一本话本,封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仙界宫斗传!坏坏仙人实录! 明日复明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不是看了这本书,寒江雪怕是还不通其中关窍,要在这等到长胡子。 小兔子双爪抱胸,却不是生气,而是一副拿仙人很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 “都说晚饭回来吃了,仙人还这么怕寂寞呀?怕寂寞就老实说嘛,还说什么桃花落很忙!唉,幸好我自己思考出了答案!” 小兔子智慧一笑。 寒江雪背起小包袱,从温泉池子的另一边钻洞出去。 随后一道微光闪过,小兔子狂奔下山! 放心吧,仙人!我去桃花落看看就回来!晚饭就回! 可寒江雪刚沿着水路前行,才看到前方的桃林,半空中就降下两道黑影。 “笨小兔!你去哪里啦!问遍了桃花落的精怪,都说没见过你,你是在哪里拜师啊!” 一只银灰色的小猫,并一只黑毛绿眼的小猫轻巧地落在寒江雪面前。 不等小兔子欣喜地扑上去,他就被叼住了后颈。 两只猫儿满脸焦急,连声音都变得尖细。 “快跟我们回家去!” “屠罗山生变,阿娘陷在里边了!” “哥哥姐姐们都已经回去啦!” - 片刻后,燕飞度站在空荡荡的温泉池子边,还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不洗澡,宁愿离家出走?” 第二十章 归家 “哈哈哈哈!小兔子离家出走啦!” 花寂知道寒江雪不在霜天晓角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燕飞度吃瘪的场面可谓难得! 燕飞度并不搭理花寂,若是真去了桃花落还好,可要是又迷路了呢? 想起那小兔把霜天晓角当做桃花落,一住就是三个月。 从这里到桃花落,以寒江雪的脚程只怕早就到了。 若是到了,桃花落那边应也因为好奇新鲜给他来信。 可如今毫无动静,说明寒江雪根本没有去桃花落。 这隔着几个山头,若那小兔又走错了路,难免会去到什么洞口种着花的黑熊精家里。 燕飞度对花寂道:“取一炷香来。” 人与狸奴定的契,不只是一张纸,对修士来说还别有用处。 燕飞度将契书取出,他低头看着这契书上画的小兔,软软的脸颊,圆鼓鼓的肚子,两只小爪放在肚肚上,总是笑吟吟的。 当日签下契书,不过看穿了寒江雪不肯坐享好意,是只脚踏实地的兔兔,这契书便也签了。 小兔子养到现在,只要燕飞度是清醒的,醒来没多久就能看到寒江雪举着爪爪打招呼,过来与他说话,一起吃饭,慢慢地也要一起挨着睡。 桃花落这事,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燕飞度直接与寒江雪解了契,将小兔子送过去就是了。 寒江雪既是去桃花落学剑,那便与霜天晓角无甚关系。 可是一想到那黏人,爱说话,总是笑得甜甜的撒娇精,燕飞度却莫名有些迟疑。 若寒江雪不提,燕飞度便也当做不知。 可谁知,竟还有用上这契书的一天。 燕飞度燃了香,契书上的那两行“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便亮起了微光。 诸神受了供奉,自要遵守约定,告知那受到庇佑的狸奴去了何处。 “嗯?小精怪三天两头往外跑是常事,你这么着急找回来,难不成还要人家陪你?”花寂看了燕飞度这一番操作,抬手摸着下巴,一脸不可思议。 “不错,我要人陪。”燕飞度眉眼冷淡地说着让人害臊的话。 这话堵得花寂也接不上下一句,只能伸指头点了点这人,就蹲在栏杆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哎哟,他才来几天,没看见那小毛团神气十足地在庭院里跑来跑去,竟也有点觉得不习惯。 主要是……花寂伸出手,忍不住凭空抓握了空气好几下,没能揉捏到那小兔子胖胖的肚肚和圆润的小屁股,不大甘心呀! 花寂侧头看了一眼燕飞度,却见对方脸色一沉。 “我并没有想什么不应当的事!” 花寂连忙摆手,却见燕飞度径直入了静室。 “他已不在此处,看方向是去了屠罗山。” “我将余毒清了便走,接回他后,便会去断桥千山,你自便。” 静室大门关上,花寂疑惑,去屠罗山不就是回老家了,何必还要追过去? 花寂叠了只纸鹤去问消息,不久后那纸鹤就飞了回来化作微光融在了花寂眼前。 花寂读着信,倒抽一口凉气。 几月前,屠罗山四周被数只大妖设下界阵,说是屠罗之首的万山老祖在内渡劫。 后来果然见界阵之内天雷连轰七日,待雷消后,却依然不见消去界阵。 如今界阵分隔内外,外人不知内里情形,里边也无人出来。 一些屠罗山小妖听到消息都纷纷回赶,仍被大妖和界阵拦在外边,不知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这显然不是什么老祖渡劫,若是渡劫失败,最多化为飞灰,何必还设着界阵? 但这事到底是妖精的事,若它们不肯说,人类贸然前去,只怕会挨揍。 花寂转头看着紧闭的静室大门,这才回过神来。 难怪燕飞度动作这样快,小兔子连信都来不及留一封就要赶回家,必是那边出了什么凶险之事。 花寂叹了一声,那小兔子不知有多惊慌呢? - 寒江雪现下在天上,正坐在三哥折桂的头顶。 银灰色的猫儿是四姐香榛,黑毛绿眼的是三哥折桂。 听了两位兄姐的话,寒江雪脑海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两只猫儿已经驾雾腾云走出了好长一段路。 猫妈妈一窝八只小猫一只小兔,平日里见面闲聊都像吵架,个个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如今却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在寒江雪心中,阿娘是这个世上最强大最美丽的妖怪,陷在屠罗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娘一定没事。” 寒江雪像是自言自语,香榛和折桂立马接了一句。 “这是当然的!阿娘可是大名鼎鼎的绿水湘妃!” 香榛侧头看了寒江雪一眼,本来以为说了阿娘的事,这小兔子会哭到厥过去,但现下寒江雪只抱着小木剑,一脸坚毅地看着前方。 “看来你迷路也算好事,在那个如意仙尊那里,你胆子变大啦。” 寒江雪不服气:“阿姐已经离家好多年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长大,才……不会哭!” 小兔子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前天还在仙人面前哭呢。 寒江雪下意识回头望去,他走时还没得及和仙人告别,他会不会担忧呢? “你这笨小兔,狸奴从来都是来去如风的!随便出门十天半月那是常有的事,谁让他们不关门!只要你还肯回家,他们肯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迎接你!” 折桂不愧是混迹人间最多的猫,说得寒江雪一愣一愣的。 那,那他就等到了屠罗山,再给仙人写信吧。 “嗯!现下我们只要快点回到屠罗山,把阿娘救出来就行!”寒江雪握拳! 香榛则歪头想了想:“大哥大姐的妖力比我们强很多,说不定我们到了,事情都办完了。” 两猫一兔同时点头,像是觉得这话很在理。 前方突然有一群雀鸟成群结队地飞了过来,寒江雪立刻趴伏下来,才没被那些雀鸟冲走。 未开灵智的雀鸟叫声中传达的意思都是断断续续的,但寒江雪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前方五百里处不能再进】 折桂当先从空中降落,与香榛一起停在了水边。 “再走五百里就进入屠罗山的地界,那里不能进……是界阵已经设到那了?” 折桂颇为烦躁地抬头望着天空。 “天上地面都被封住,那些老妖精守得这么紧做什么!” 小兔子嘿咻一下从折桂头顶跳到地面,他低头看着江面,水流还是在继续向下,看来江水好似没被封住。 香榛也看见了,但她轻咳了一声。 “我,不会游泳啊。” 两猫一兔面面相觑,寒江雪呐呐说道。 “实在不行,我先折个小叶船顺水飘下去吧……” 折桂喵了一声,伸出爪子试探地摸了摸水面,又迅速收了回来。 “或者先用妖力在水面上飘一段,飘着飘着就到了!” 两猫一烦恼,就忍不住舔着身边小兔的毛毛。 阿娘刚把寒江雪捡回来的时候,这些小猫还以为这兔兔是储备粮,天天舔得他满地打滚。 现在大了,有事没事也会舔两口。 只是这么软这么小的兔兔,一不小心就要当成糯米团子吃掉啦!呲溜! 正在他们烦恼时,水中竟有人声传来。 “小兔子,你要去哪?” 寒江雪低头望去,竟在水中看到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折桂与香榛的身形暴涨,体长如豹,警惕地挡在寒江雪面前。 小兔子却反应过来,从兄姐的爪子缝隙里挤出去,对着水里的大眼睛挥舞爪子! “素馅水君!请你送我们到屠罗山吧!” 话音刚落,水中的大眼睛便缓缓升起,水花四溅,原是一只龙首侧在水中,乍一看就只看到了眼睛。 素弦尘叹息:“求我办事,倒是把我的名字说对啊。” 折桂抬爪拍了拍寒江雪的小脑袋:“你小子厉害啊,才出来多久,居然就和水君成为朋友了。” 黑毛绿眼的小猫对着眼前的青龙一拱爪,好似什么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一般笑道。 “多谢水君!我这有上好的雨前龙井,改日烧好了倒江里给您!” 素弦尘:……这是在祭祀吗?我还没死呢。这些小猫和小兔,想法同样清奇。 青龙高贵地一抬头,示意这两猫一兔上来。 香榛和折桂缩了身形,叼着寒江雪上了龙首,便见青龙摆动着龙尾,向下方游去。 但行至中途,小兔子却突然嘤嘤出声。 “我,我想尿尿。” 出来许久,寒江雪一直没方便。 小兔子有些着急地原地跳着,旁边两只小猫也一样,仿佛憋得慌,望着江面出神。 “我也想。” “我也。” 素弦尘一直以为只有天塌地陷才会让龙族动容。 这下也不由慌了神。 “等一下!等一等!憋住!别在我头上尿出来!”素弦尘几乎破音。 只是素弦尘这慌张的话却换来两猫一兔语气古怪的回答。 “水君,我们猫都是要到岸上无人之处,找个干净地方刨坑才肯方便的。”香榛舔着爪爪,姿态十分矜持。 “您慌什么呀,我们可是很讲究的!”折桂正色道。 “水君,你平日都是尿在水里么?”寒江雪单纯的像是想了解新知识,却发出了灵魂一问。 素弦尘:……这些猫! 路上,素弦尘才知道他们火烧火燎地返回屠罗山是为了什么。 “你们是绿水湘妃的孩子?” 素弦尘没想到随手一帮,竟碰上这大有来头的精怪之子。 素弦尘笑道:“凡间记载舜帝娶帝女娥皇女英为湘妃,可凡人不知,这娥皇女英都是一妖所化。绿水湘妃生于尧舜,在她眼中,我恐怕只是条刚孵出来的小龙。只是我听说湘妃早已登在仙册,便是化为天地神兽亦只是一步之遥,不在灵天,怎在凡间?” 寒江雪认真道:“阿娘觉得屠罗山的小鱼好吃,天上都没有。” 另外两只小猫也频频点头,屠罗山的小鱼确实滋味不同! 素弦尘想,啊,多么朴实的大妖。 对龙来说,再长的水路都只是眨眼,何况这片水域都将是他的领地。 “前边就是屠罗山!” 寒江雪已经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素弦尘靠岸,两猫一兔一下跳到地上,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都对面前青龙伸出爪爪来。 “牵牵~” 素弦尘犹豫地放下了自己的一只龙爪,就见那猫儿兔儿都扑了上来,抱住他的爪子,用软软的下巴蹭了蹭。 “水君谢谢您!” “多亏您我们才能回家!” “愿您事事顺心,不困天地,一生逍遥。” 这就是猫儿小兔真心实意地道谢了。 当然,事后茶叶还是要送的!这种礼数,他们很懂! 等那猫儿兔儿走了,素弦尘化为人形,不由自主地露出个笑来。 之前差点被尿头上的恐惧,被那毛绒绒一蹭,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素弦尘轻咳一声,勉强端正荡漾的笑容,下一刻他回头望着水中,水里便有一道水信传来。 “水君,族里让你去断桥千山一趟。” 素弦尘望了一眼屠罗山的方向,又返身回了水中。 - 而在屠罗山外,寒江雪望着眼前那些一只只如山岳般的大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你们的哥哥姐姐已经被我们送回去了,若是你们已长成,或还得用。修行不足,便不要在此处逗留!” 一身青衫,衣摆下根须插入地面的柏树仙翁立在屠罗山界阵前,在这仿佛上古巨人的大妖身后,映照在寒江雪眼中的竟不是熟悉的青山绿水,而是一片幽深的混沌。 “界阵之内已不是屠罗山,而是一狐禅师所造——无界相相生。” 第二十一章 入城 什么是“无界相相生”,柏树仙翁却没说,只抬手驱赶眼前的小猫小兔。 “你们赶紧走,等消息就行!” 听了这话,寒江雪与折桂,香榛对望,然后两猫一兔都默契地去掀柏树仙翁垂在地上的衣摆。 “哎呀!你们这些坏崽,怎么扒拉人衣服哟!” 柏树仙翁粗声粗气地骂,寒江雪把头探入衣摆下,在那虬结缠绕的根须中看到了……好多猫! “阿兄阿姐!你们果然在这里!”小兔子兴奋挥爪! 小猫和小兔一听到柏树仙翁说什么“哥哥姐姐已经回去了”,就知道它在说谎。 因为猫儿才不会这么听话! 一时间喵喵喵啾咪啾咪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听就是在光明正大地说坏话! 柏树仙翁无奈,和周围的大妖对看一眼,只能叹气。 “你们大哥大姐妖力强大,已经进去寻你们阿娘啦。要是你们也不肯走,就只能和他们一样,被我关在根须里,可不能趁机窜进去。” 寒江雪刚开口问:“阿娘在里边?” 好几只猫儿就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都要告诉寒江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柏树仙翁脑袋都要炸了,连忙摆手。 “我说!让我说!请让我先说!” 猫儿能让最沉默的仙翁也着急上火。 寒江雪便从柏树仙翁口中,得知了一段往事。 从前有一只狐妖,出生在凡间的一处荒废寺院,待得成年便返回族中,一心向佛。 只是它拜的佛不是如来,不是观音,而是在梦中拜得魔佛波旬为师。 佛祖愿割肉饲鹰。 波旬却以众生苦难为食。 一狐禅师为向佛师上奉,欲将人间渡往阿鼻地狱。 狐族最爱仿人,族中亦建有城池,与人类混居,这一狐禅师步步为营,成了那一城之主。 上任之后,一狐禅师就将自己的城炼化,自成一国,名为“无界相相生”。 误入此城者,虽肉身还在,却皆忘过往,仿佛新生投胎,拥有了别的身份记忆,在那城中尝遍七情六欲,世间八苦,纵然身死,灵魂依然不能脱出。 一狐禅师受此城苦难供奉,更是法力无边。 若不是万年前有一众大妖误入此城,坚守道心,不曾被洗去记忆,以大法力破了禅师之能,才救出一城苦难百姓,而那一狐禅师也被封印起来。 “这么多年来,这封印压在屠罗山下。而那封印了一狐禅师的大妖们,便有已经飞升的屠罗老祖和绿水湘妃等妖。” “这看守一狐禅师的重任,一直由屠罗山的负责。” “每隔千年,大妖们就要重新加固封印。只是这一次,在加固封印时,午时正阳最盛,地上灵气居然不足,让那禅师寻得机会就要破封而出!” 那时站在阵法附近的妖物们先是听到一阵耳语,那耳语非男非女,语气轻佻,却说着它们心中隐秘欲望,勾引着它们松开阵法,共赴极乐。 绿水湘妃站在阵法一角,最先察觉这阵法动静,当即恢复真身,那如山岳般巨大的蓝瞳白毛的猫儿抬起巨爪狠狠向阵法中心打去,一掌就将那要破封而出的狐狸头颅击碎! 【黄毛小儿,诵这魔音给谁听!休得猖狂!】 一声怒喝如金刚击钟,让维系阵法的诸位大妖心神一清。 然而此时封印能破一次,就能破第二次。 在他们脚下,已经隐约出现了属于城镇的阶梯。 无界相相生……已要出来了。 绿水湘妃望着那在阵法中重新黏合的狐狸头颅,这狐狸已有半身要出封印! 【你们退出去!设下界阵,别让这魔城蔓延!】 大妖莫敢不从,退去之时,只能看到白猫与那同样体型巨大的红狐撕咬在了一起! 半空中响起一狐禅师猖狂的笑声。 【诸位,众生皆苦,不如共坠阿鼻!】 而随后更响亮的则是绿水湘妃的怒骂。 【去你的————】 - 柏树仙翁长叹一声:“如今禅师破封而出,再造此城,已有许多妖精和路过的人类被吸了进去,我们不得已才造了界阵,阻隔内外。” 这些本是屠罗山隐秘,许多在屠罗山的小妖精都不知道一狐禅师的事。 可如今闹得这么大,还能隐瞒多久呢? 柏树仙翁低头望着眼前的小猫小兔子。 “知道了吧!不小心被吸进去就跟重新投胎一样,你们还想进去找阿娘,别说阿娘,你们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你们连湘妃的妖力恐怕都看不见!” 香榛和折桂面面相觑,以他们的妖力,恐怕一进去就什么都忘了,变成那魔城中芸芸众生的一员,过着被安排好的凄惨人生,贡献苦难给一狐禅师。 “那就在这等,又等什么呢?要是大哥大姐也忘了自己是谁呢?谁能救出阿娘?”香榛十分烦躁。 “若是大能联合起来,再次封印一狐禅师倒不难,难的是要寻到它在何处。你们阿娘自然是与一狐禅师在一处的,寻到你们阿娘,也能寻到禅师。” 柏树仙翁安抚道,指着天空。 “我们已派妖去请了神戒莲峰的大鹏鸟,它们修行正佛,不惧禅师魔音,双目能破一切虚妄,自可替我们寻到位置……” 只是话音刚落,天上骤然下了一场血雨。 柏树仙翁抬手替猫儿小兔阻了这血水,而几只生着金翅的大鹏鸟却从半空中重重落地,头颈分离,已是死了。 一名大妖已上了半空,擒住那杀了大鹏鸟的妖物。 这妖物原本应是一只白雀,现下却双目赤红,显然是入了魔。 “界阵再往五百里外开,一狐禅师的手已经能伸到这了。” 大妖不忍地杀了这只白雀,往五百里外奔去,再下界阵。 猫儿们都屏息地望着眼前一幕,若总是这般,神戒莲峰还能给出多少大鹏鸟? 那群和尚近年来已经闭峰,佛家大能又远游去了,怕是麻烦。 正思索时,众妖却听到那小兔子开口道。 “我进去寻阿娘。” 不等众妖骂他,寒江雪又说道。 “就算站在界阵外,我也能闻到阿娘的气味,也能看到阿娘的妖力。” 小兔子迟疑地伸出双爪,在空气里试探着捏了捏,像是握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阿娘的妖力,白白的,像光,我看得见。” 然而在众妖眼中,那界阵之后分明只有一片混沌。 与妖力无关,这小兔子确实特殊。 柏树仙翁望着那负剑的小兔子,突然想起它以前是见过他的。 不过是在这小兔还穿开裆裤的年纪。 柏树仙翁去探望卧床养病的绿水湘妃,正说着话,耳边就一直听到“哔,哔,哔”的声音。 柏树仙翁分神望去,就看到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只小小兔。 这小小兔正对他挥着稚嫩的小爪,因吃得太胖,小肚子压着小脚,好似都不太能站得起来。 “这是跟我打招呼呀?怎么还学鸟儿叫呢?”柏树仙翁觉得有趣。 谁知在一旁的绿水湘妃朗声大笑起来:“他那是在朝你吐口水!我现下生病,这豆子大的小兔怕你是来欺负我的,正在教训你呢!” 柏树仙翁凝神一看,果然这小兔子不是在“哔哔”叫,而是张着嫩嫩的三瓣嘴在吐口水呀! 妖精修行也有道,红尘道,逍遥道,而这小兔子…… 柏树仙翁脸上慢慢绽出了一个笑容,怕是连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敢于一往无前的守护之道吧? 猫儿们听了寒江雪的话,都没有阻止,反而惊叹道。 “阿雪说看得见就是看得见!” “阿雪!你好厉害!你也进去找阿娘!” 这是全然的信任了。 小兔子有些惶恐地抬头望着柏树仙翁,怕对方还是不同意,却见仙翁突然摘下了头上的一片绿叶,缩小了递给寒江雪。 “好,你进去之后,找到了你阿娘,就把这叶子烧了,我就知道你们在哪了。” 小兔子看着眼前的绿叶,却一张嘴把叶子吞到了肚子里! “放哪里都不安全,放肚肚里最安全!” 寒江雪拍拍自己的肚子,往那让开了一条路的界阵走去,回头对着自己的阿兄阿姐挥了挥爪子。 “放心!就算我忘了我自己,也不会忘记要找阿娘哒!” 幽深的混沌吞没了小兔子的身影,猫儿们忍不住情绪低落起来。 若在凡间,必是不会让小兔子去做什么凶险之事的,可在精怪中,若是做得到,就一定要去做。 顺应天时,尽我所能,这是属于精怪的修行。 “莫慌,我等已找了诸界大能,他们亦很快会来。有些大妖亦能稳固道心,入此魔城也是不怕的。”柏树仙翁安抚道。 毕竟一狐禅师要的是活人受难,倒不会立时取人性命。 只是未曾想,那诸界大能还未到,有一位客人却不请自来了。 察觉到异状的,是镇守着东南方界阵的一名大妖。 但那界阵异状只有刹那,待它查看时,界阵已全无痕迹。 大妖突然拔出身后长刀向下挥去,这长刀能劈山裂海,却被一把玉制折扇轻轻一阻。 折扇缓收,露出其后容色惊人的玉面公子。 “打扰。” “我家狸奴不打招呼回了老家。” “我颇为担忧,特来接他。” 第二十二章 温泉 燕飞度正在半空中用灵力画着符文,替诸妖加固阵法。 “如此,除非诸位同意,就不会有谁能再擅闯进来了。” 燕飞度对众大妖拱手致歉,对自己刚才擅闯阵法表达歉意。 猫儿们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这不请自来的修士。 来人穿着一身红衣,背后绣着金麒麟,衣袖和袍角都绣着祥云追日纹,质地极好的红袍被一条黑色腰带系着,显出一截精瘦有力的腰。 那人一头黑色长发高高束起,绑着条绣金红发带,发带下扣着一枚白玉环,腰上挂着一把银白的长剑,一枚玉佩,一个云锦荷包,还有一支嵌了宝石的烟杆。 待燕飞度回过头来,还能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把白玉扇,右手大拇指还戴着一枚白玉扳指。 燕飞度本就生得惊为天人,今日又穿着整齐,更是显得仙姿秀逸,郎艳独绝。 察觉猫儿在看他,燕飞度便朝那边走去。 猫儿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叠罗汉般堆了起来,垫在最下边是最胖的黑毛猪咪……不,老六卧平沙。 而最上边的则是小猫香榛。 “你就是和我阿弟定了契的人?” 即使堆得这么高,香榛还是没法和燕飞度平视,只能抬头看着对方。 “正是。”燕飞度笑着拱手,姿态风流。 若是寒江雪在这,一定会奇怪,仙人在外边好像很爱笑。 “我听说过你,你名声不大好,阿雪不会是被你骗的吧?” 香榛下方的,则是老五含光,他语气不善地问道。 燕飞度一脸无奈:“应该说是因缘巧合。” 香榛轻咳一声,凑在含光耳边说了寒江雪自己走错路拜错师的事。 含光原本想替兔兔张目,可兔兔没给他机会,含光也不说话了。 “虽然你千里迢迢的来了,但阿雪已经入城找阿娘去了,你这趟算是白来。” 老三折桂挥了挥爪子,燕飞度来得不巧。 燕飞度则侧头看着那困着无界相相生的界阵,一阵沉思。 “那我进去找他也行啊。” 那些原本感谢燕飞度补充了界阵的大妖登时急了。 “你这修士好不怕死,这样凶险的事竟说得好似去买菜!” 燕飞度缓缓举起手中白玉扇,指向前方。 “纵我不去,那里边的东西,似乎也等不得了。” 话音刚落,那坚固的界阵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口。 一只红狐从那小口中挤了出来,显然是那一狐禅师的化身。 “诸位,何苦在外守候?大鹏鸟已死,入城之人皆无可用之辈。” “唯有诸位才有能为寻我,一消魔障呀?” “还是说你等就爱见死不救,吓破了胆子缩在洞里尝着同伴的血度日?” 那红狐笑起来,这显然是低劣的挑衅,却惹得大妖动怒。 只是不等大妖动手,便有人声响起。 “聒噪。” 红狐突闻人声,还想说话,下一刻却被人一手摘下了头颅! 燕飞度将那狐首举到眼前,轻慢地上下打量着它。 “请人要有请人的态度。既然你请了我,我便勉为其难去一趟。” “只是不管哪里,我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你,不能留我。” 下一刻,燕飞度五指用力,那狐首立时化为齑粉散去! 燕飞度笑着回身对大妖们拱手。 “这种妖邪,很不必听它的废话。认真听一句,就入了套。” 柏树仙翁看着这坊间传闻心狠手辣的如意仙尊,竟是真的要入那无界相相生中。 “可你即便进去了,又如何寻到那小兔?” 燕飞度笑道:“我与他有契约在身,何况这无界相相生也不会改人肉身容貌,只要寻到,我一眼就能认出他。” 毕竟这么软乎乎毛绒绒的撒娇精兔子,只要没被做成麻辣兔丁,都能一眼瞧见。 “至于我……” 燕飞度抬手抚过额上剑印:“我自有法子保灵台清明,想要洗我记忆,只怕不能。” 这话听着有些托大,但燕飞度说出来,却很让人信服。 有人帮忙是好事,几个大妖对视了一眼,便开了界阵让燕飞度进去。 燕飞度一脚踏入界阵,又说了一句。 “北斗加三,南星加四,可保无忧。” 这便是加固此处界阵,不会再有妖邪化身外现的阵法要诀了。 几只小猫看着燕飞度消失的背影,突然感叹起来。 “他看起来好嚣张!” “还坏坏的!” 不过…… 猫咪喜欢这种态度~ 这么着急进去,一定是喜欢小兔子喜欢得不得了啦! - 燕飞度一脚踏入那混沌时,鼻尖便嗅闻到了淡淡的暖香。 那是熏炉日夜不停焚烧着水生花的香气,混杂着温泉水乡的气息。 燕飞度再睁眼时,他正坐在一处朱红色的楼阁上。 面前一张矮几,身侧垂着竹帘,前方有人弹着古琴,像是相思怨。 掀开帘子往下一看,楼下却是一片宽大的温泉池子。 池中有人身着鲛人衣装,正在那水池中游曳旋转,演着鱼龙之戏。 只是这舞阵看起来松散得很,像是没有主心骨。 “十三郎!十三郎!” 一名风流倜傥的公子拿着酒壶,掀开廊下垂帘,醉醺醺地走到燕飞度面前。 “今日翦春灯没甚好看的!跳鱼龙的领舞气得都不肯上台了!” 燕飞度微挑眉,抬手接过那公子手里的酒壶,倒了一杯出来,里边是碧色的酒液。 “哦?为何不肯来?” 那公子趴在案桌上,目光遥遥地望向远处。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算得了什么,求不得才是活剐受罪……” 这公子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就倒下了,燕飞度嗅闻杯中酒液,轻抿一口,便将杯子放在栏下,让那落花飘入杯中。 入得此城,燕飞度依然能感受到与寒江雪之间的契约。 他站起身,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前走去。 无数狡童丽女穿着舞衣,拿着灯笼在走廊上轻巧走过,白色衣摆倾泻,如莲花散开。 不远处的楼阁大窗开着,露出里边正在击鼓的少年,还有那和着鼓点跳舞的少女。 另有歌者坐在栏杆上,脚上绑着红绸,红绸连着那绮艳的歌声随风飘舞,仿佛能传到天外。 “朱凤绮,玄凰娇。” “芙蕖少情,鹿韭多情。” “纵然花铺满床,金玉沐身,纵情山海亦不如……” “公子垂青……” …… 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整座楼阁,如逢极乐。 “十三郎。” 似乎人人都认得燕飞度,见他便称“十三郎”。 燕飞度走了一段,便知他在这无界相相生中的身份是什么了。 他是勇毅国公的十三子燕飞度,金玉堆中长大的贵公子,更是新科状元,翰林清贵,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浑然不像是在此城中受苦的模样。 外人总以为无界相相生该是如何天崩地裂,电闪雷鸣的凶险之地。可实际上,人的七情六相,世间红尘,不就是最凶险的地方吗? 只是望着这满楼纸醉金迷,活色生香,燕飞度手中白玉扇轻轻打着手心,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心中想的却是,这小兔子来了无界相相生,竟往这些地方扎。 ……怕不是要学坏。 燕飞度踏上阶梯,每上一层便见醉生梦死,狂人自那楼阁上一跃而下,正正坠入池子,却迎来一阵哄笑。 “你也盼着与小侯爷春风一度?” “可惜,可惜……” “纵然是燕十三也痴恋不得!” “翦春灯那跳鱼龙的看到小侯爷今日来了,竟是羞恼得不肯登台!” “既见过了小侯爷,又哪里敢演那压倒满城芳华的鲛珠子?” …… 燕飞度:…… 燕飞度颇觉有趣,这便是他此身“求不得”的苦? 那些人自然也看见了燕飞度。 有人正想趁着酒劲前来调笑几句,年纪稍小的少年扑到栏杆上,与那身着红衣的青年对望。 可是只看了这么一眼,那少年却再张不开口。 燕十三眉心一道剑印,说是天生胎记。 红灯笼照着他的眉眼,像是纤薄的眼皮上也染了淡淡的绯色,平白有些冶艳。 他嘴角微微弯起,只看了那少年一眼,便觉风烟俱净,如弦歌般的笑声响起。 “我倒是不在意被人说嘴。不说,我就走了。” 待人走后,那少年酒已醒了,又是害怕又莫名有些耳赤。 “奇怪!往日燕十三有这么好看?” ……不过还是不如小侯爷。 待那契约感应越来越近,燕飞度便感受到一股温泉气息。 潮湿,温暖,鼻尖泛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翦春灯既有歌舞之所,宴宾酬客之地,亦有休憩清静之处,许多人更是将此处当做家,哪里也不去。 前方花瀑漫漫,紫藤,垂丝茉莉,随着清风摇曳着拖地的花枝,浓紫与轻白交织,花枝相撞,和着遥遥传来的琴音,几株玉兰花树在这花瀑下拱起了狭小的缝隙。 若想穿过去,必要沾得一身轻薄花瓣。 时人风雅,花沾满衣想来也是如此。 燕飞度用折扇挑开花枝缓步前行,前方白雾氤氲,已能看到温泉。 燕飞度想着那小兔子莫不是迷了路,被这乱花迷了眼,一头坠入温泉池子里吧? 看来此次没能做成麻辣兔丁,而是被煮成小兔锅了? 燕飞度嘴角微弯,忽听水声一响,便有人从池中站起。 契约所在之处,燕飞度没有看到小兔子,而是看到了一个人。 春色潮红铺了满眼,满船星梦入了清河。 东王公与西王母见证的契书做不得假,而无界相相生之中,亦不会改变人的容貌肉身。 轻白浓紫的花枝间,一把白玉扇……坠了地。 第二十三章 世间殊色 花寂曾与燕飞度说, 你好似不信天命。 燕飞度回,我若是信, 如今就不会站在这里。 现在, 燕飞度仍是不信天命,却要改信月老宫。 这份缘当年救下他,之后又上门拜师, 与他签了契书,与他朝夕相对, 原是早就来到他身旁。 燕飞度不是那等见着小动物便会心软收留之人, 但对这小兔却屡屡例外。 连花寂也看得出,你是不是对这小兔太特殊了? 燕飞度当时还只觉得,寒江雪是他的狸奴, 他不照顾, 谁照顾呢? 知道寒江雪回了屠罗山,燕飞度也立时来了。 完全不假思索。 世人说他聪敏, 他却从不去想, 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 过往燕飞度的随兴所至,都是筹谋, 闲庭信步亦是陷阱。 他是不会莽撞的。 可如今来看……他的梦, 他的渴望, 他的担忧,他的思念, 竟然都是同一人。 白玉扇自修长的指尖坠地,是故意的。 燕飞度看着茫茫水雾中,那人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衣, 衣服湿透了, 紧紧贴在身上, 露出少年漂亮如柳的身形。 少年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打理着湿漉漉的长发,泉水自他白皙如玉的肩头滑落。 密密遮遮的花枝间,隐约可见那被水汽蒸出春红潮色的指尖在发丝间缓缓穿过。 玉扇坠地,发出一声闷响,足以让那在池中的人回过头来。 “是谁?” 少年的嗓音清甜雅润,比之兔儿时音调高了几分。 水声轻响,少年穿过浓浓的水雾,指尖拂过落了碎花的池水,行到了池边花枝下。 天光避开水汽,自高空直射而下,却像是怕晒着了那少年,笼成了轻薄的光雾,轻巧地落在他如春云般如雪似花的肌肤上。他扇动着鸦羽似的长睫,视线微微上移,露出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眼眸。水珠在他泛着桃花粉色的眼尾缓缓滑下,落在水面,溅出朦胧如梦的光晕。 他只是站在那,便让满室生华,谁也无法移开视线,无法呼吸,生怕会吹散了他,惊扰了他。 难怪翦春灯的台柱不肯登台,这少年随意在水中浅行几步,便如真的鲛珠子般绮艳。 不,不是明珠般的绮艳。 而是能把人的掌心都烫化的雪。 哪怕这雪会将人烧化,亦会有人源源不绝地飞蛾扑火,剖开胸腹,捧出心来,才能拉住他的衣角,否则这被凡人窥见姿容的少年,便要化在光里,想要再见,凡人哪怕一步一叩,拜上九重天,也不复得见。 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伸出玉兰花般的手指,春红指尖捧着白玉扇,抬头望着那浓紫淡白花枝下的人。 误入此处的红衣公子半跪在花间,似是要去取这折扇,却不想先被人拾起了。 “……是你啊,这里已经被我包下。” 少年神情一愣,嘴里说着驱人的话,但他手中的折扇却不曾被人识趣地接过。 花叶落了燕飞度满肩,燕飞度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沉默,他缓缓开口,语气有些艰涩:“你不认得我了?” 少年微蹙眉尖:“燕飞度,十三郎,我怎会不认得你?” 燕飞度一顿,眼睫微垂,伸手作势取过折扇,少年又正好把扇子往上一托,一者进,另一者再进,手臂自然交错,男人炽热的手指落在了少年的腕骨之上。 这手上触感,哪怕燕飞度用最轻的力道,亦怕会碎了。 “我是十三郎,那你又是谁?”燕飞度问道。 “……你若是因为我之前拒绝你而生气,倒也不必假装不认识。我寒江雪还没到改名的时候。”寒江雪红唇微张,像是没想到燕飞度竟这样小气。 红衣青年心中万般思索,过往种种皆浮眼前,最后他缓缓开口。 “我没有生气。只是你一人在此沐浴,若我心悦于你,你这般情状与我说话,不怕我起了歹心?” 寒江雪后知后觉地立刻把身子浸到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燕飞度。 片刻后,又抬起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我一定会打死你!” 明明撂狠话的是寒江雪自己,但不知怎的,对着燕飞度这么一说,他就有些心虚起来,说完就又立马泡了回去。 这只露出一双琉璃眼的样子,像极了总是探头偷看燕飞度的小兔子。 燕飞度忍不住笑了,他想要笑得好看的话,总是能笑得很动人。 春风吹动花枝,亦吹动着人心。 温泉水热,又哪里烫得过情热。 这世间男欢女爱总少不了你退我进,蓄意勾引。 燕飞度抬手取下沾在寒江雪眼尾的花瓣,轻轻含在唇间,唇齿抿着半粉的花汁,又像抿着谁的肌肤,看得寒江雪莫名有些耳赤。 这人的眼里好像蕴着灼灼烈火。 但在懂得的人眼里,一看既知,那眼神名为贪婪。 寒江雪原还以为燕飞度要做什么,下一刻,红衣公子转身离去,花枝摇曳间,响起他敲冰戛玉般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谁,起来吧,别闷坏了。” 燕飞度走后,寒江雪晕晕乎乎地从水里立起来,觉得燕飞度好像和前几天不大一样。 好看了许多,威严了许多,亲切了许多,但还有更不一样的。 ……像是求偶的孔雀,那艳丽的尾羽纵然寒江雪看不见,也觉得有什么一直在开屏。 可寒江雪,却不讨厌现在的燕飞度。 “花好吃吗?” 寒江雪甚至好奇地捞起一点花瓣放在嘴里,下一刻又呸呸呸了出来,明明是苦的,为什么燕飞度却像在饮蜜? - 饮蜜的燕飞度自然是不会走的,他守在花瀑外,以防有谁误入此间,与他一样窥看了神仙幻境。 方才照面,燕飞度已经知道寒江雪怕是被洗去了记忆。 燕飞度不是没有想过,以寒江雪的妖力,恐怕很容易着道。 只是没想到寒江雪真的不记得他时,燕飞度心底却缓缓地蔓延上了些许涩意。 也许这便是惩罚,因着寒江雪在他面前时,燕飞度没有认出来,此界便给了他相应的惩罚,他心甘情愿受着……这一类的想法,燕飞度是打死也不会有的。 一狐禅师恐怕第一次在无界相相生中获得感谢,燕飞度若不是来了此处,想来也不会知道这缘分的关窍所在。 想起以前小兔子总说“我会化形”“我人形很可怕”“会吓死你的”,燕飞度……是真的被吓着了。 有欣喜,还有无边的后悔。 燕飞度虽不曾言明,但一直打从心底觉得小兔寒江雪十分可爱。 有时他心里也按捺不住想要揉捏这小兔,尽情一吸的冲动。 可他到底矜持,不肯和一般猫奴狗奴一样,承认自己是个变态。 小兔子要抱抱,他矜持着,要贴贴,他亦矜持着。 他都做了什么,矜持在这世上到底有何用处? 燕飞度抬手按在额角,深深反思。 一个侍者经过,被反思的燕飞度看到,叫了过来。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燕飞度问的自然是在无界相相生之中,他这个“燕飞度”与“寒江雪”之间的故事。 燕飞度听着侍者的话,偶尔又问了几句,就把这事的来龙去脉理清了。 燕飞度和寒江雪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日渐大了,就知道了彼此家里不大对付,祖上是有仇的。 寒江雪年纪轻轻死了父亲,便袭了爵,成了现在最年轻的小侯爷,只是还没有官职。 而燕飞度人品才学样样出众,只靠自己就入了朝。 这两人被放在一起比对,显得小侯爷多么不上进似的,惹得侯府有些不满。 但燕飞度好像浑然不知惹人讨厌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直在寒江雪面前凑。 “直到前天!” 侍者兴奋地说着八卦,都有些破音,见着燕飞度仍是含笑的模样,侍者轻咳一声,又继续说道。 “前天您在大街上拦下小侯爷,问他怎不和从前一样与您亲近,到底是哪里厌了他。小侯爷不搭理您,您就好似被冷落许久的情郎,忍不住大喊‘江雪!我心悦于你!你再这样,我也是会伤心的!’,然后小侯爷就恶狠狠地瞪了您一眼,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当街给了新科状元好大一个没脸。 侍者还以为燕飞度此生都不会再见寒江雪了,谁知这位公子现下好像失忆一般,居然问他这些事。 不,有些人怕是打击过大,性情也变得有些古怪,爱听自己的倒霉事。 这事城里人都知道了,也大多是嘲讽和庆幸。 嘲讽燕飞度失败,也庆幸燕飞度没成功。 那水中月,镜中花,凭什么让燕飞度得了? 侍者同情地看着燕飞度,燕飞度却在沉吟,那位一狐禅师到底是看了什么话本才编出这种爱恨情仇的。 若要倾诉情意,自然要花前月下,软红长榻之上才好说话吧? 燕飞度想着一些成年人才会想的事。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寒江雪对他是这样的态度。 “只是小侯爷这两天也有些奇怪,突然之间说要去寻自己的阿娘,虽然侯府的那位是他的继母,但继母也费心费力将他养育长大了。如今这样大张旗鼓地找自己早已离去的亲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侍者又想起一桩怪事,喃喃自语。 燕飞度微挑眉,给了侍者一些银钱后,便让他离去了。 “哪怕忘了自己是谁,也还记得要找阿娘么?”燕飞度抿唇一笑,指尖摩挲着折扇,像是还能感受到寒江雪残留在扇上的体温。 - 过了片刻,少年郎穿着一件银白的衣裳走了出来,他的腰带也是同色,头发还湿着,像是哪里生出的玉兰花枝,馥郁芬芳,皎皎如月。 只是寒江雪出来时,却看到燕飞度还站在前方的抄手游廊处未走。 寒江雪才一露面,燕飞度就回过头来,似要说什么。 寒江雪心中一紧,立马说:“我与你没什么好说哒!” “哒”?这字听起来像是少年郎娇嗔似的,寒江雪恨自己这个嘴瓢的毛病,又急忙说是“的,的,的”! 燕飞度没像寒江雪想的,借机说些肉麻的话,而是微蹙眉尖,似是十分担忧地问道。 “头发怎的不擦干就出来?” “我正要去熏头发……” 寒江雪说完,就见燕飞度面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我正好也要去。” 但燕飞度的头发明明十分干爽,打理得也非常齐整,寒江雪咳嗽一声,正经说道。 “我们一起长大,我也不是想天天给你没脸。只是实在与你无甚好说,你今日不去翰林院么?” 燕飞度不曾想他还要上工:“有必要去吗?” 寒江雪一时无言,指着燕飞度:“就算,就算你打击太大,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人可不能不工作!” 这话非常有小兔子不肯吃白食的风范。 燕飞度弯唇一笑:“好吧,我想想要不要去。可你今日不也来了翦春灯,来这里做什么?” 寒江雪低头嗅闻着自己的手腕,发现上边没有酒气了,这才放下心来。 “和那些叔伯们来喝酒,酒撒我身上了。” 说着说着,寒江雪就到了熏头发的雅室,而游廊另一头,拿着香炉和扇子,干巾,还有花油的侍者已走了过来。 “你走吧……” 寒江雪刚要让燕飞度离开,却见那侍者不知怎的脸色突然青白,忙把托盘放下,对着寒江雪道歉。 “对不住小侯爷!我要去方便!实在忍不得了!” 这话在客人面前说出来实在失礼,可人有三急,谁忍得了啊! 侍者一溜烟跑走,燕飞度施施然地将托盘拿起来,对寒江雪笑道。 “虽然叔伯们喝上头就不记得时辰,但也不可让他们久等了。” “我本来就是要自己熏头发的!”寒江雪才不让别人随便碰他! “那,我求你?”燕飞度伏低身子,视线与寒江雪齐平,眼里是盈盈的笑意,“还是……你真觉得自己魅力无边,我现在非你不可?” 寒江雪一时语塞,又说:“你确实说过非我不可。” 燕飞度却不在意,全然无赖一般:“不错,这么说的我已经死了,今天的我是新的我。我已全然不介意,你反倒在意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寒江雪……寒江雪当然没有在意! 为表不在乎,对燕飞度绝没有超出发小以外的情感,寒江雪打开雅室的门,头一撇。 “进来吧。” 这姿势其实颇为粗鲁,但显然粗不粗鲁,都要看脸。 少年郎自以为是在甩话,可实际上却让燕飞度眼里的笑意更深。 燕飞度以前也给小兔子擦过毛毛。 小兔寒江雪的毛毛很厚,又很软滑,他和燕飞度一起吃饭,捧着小粥碗喝得太快,就往自己头上扣。 燕飞度用手帕给他擦干净,小兔子毛毛一甩,跳到熏笼旁边烤一会就干了。 而现在的少年郎寒江雪,黑色的头发如同绸缎,细细密密地垂在身后,像是白日夜河。 燕飞度从未伺候过人,但不妨碍他对人温柔。 熏笼在寒江雪发丝下平行而过,熏烤着其上水汽。 有人曾说,发丝亦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粗硬者有的刚直,有的鲁莽,而发丝柔软的未必心善,却大多心软。 青年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那发间穿梭,雕花窗格外能听到有人正在弹筝,寒江雪侧头望去,他其实对于风雅事不大感兴趣,更喜欢的还是练剑。 “这弹的是什么呀?”寒江雪喃喃自语。 “弹的是,让人莫要轻信的故事。” 燕飞度拿起梳子,唇间咬着一条银色的发带,梳子沾了花油,一点一点地给寒江雪梳理好。 寒江雪被梳得昏昏欲睡,好似也曾经被人无数次这样摸头毛似的,他手掌撑着下颚问道。 “不要……轻信?” 燕飞度一掌握着少年丰厚的长发,给他一点一点地束起来。 “比如我方才说,我已不在意你了,是假话。” 寒江雪猛地醒过神来,却见燕飞度已经松开了寒江雪的长发,发尾在青年玉雕般的指尖缓缓滑下,好一副缠绵景象。 红衣公子笑吟吟地站起身:“我虽然不想喜欢你了,可总是忍不住要喜欢你。也许是笨吧,错过了许多,才知道挽回。”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寒江雪主动亲近他,现如今,换成他了。 寒江雪愣愣地看着燕飞度,他往日也总被人说喜欢,爱慕,可大多听不入耳。 但不知为什么,被现在的燕飞度一说,他却莫名有些欢喜。 “怎么会有人故意要笨呀?” 寒江雪摇摇头,把那点喜意压在心底,无论燕飞度说得多么动听,他……他都是不能喜欢人的。 在这再待下去,不知燕飞度还会说什么。 寒江雪逃命一般,转身就打开了雅室的门,一开门,就见到刚才要去方便的侍者已经回来了,那侍者正把耳朵贴在门上,不知听了多久八卦。 “我,我来收东西——”侍者破音喊道,试图掩饰自己在八卦。 要是被楼里知道他偷听客人隐私,一定会被抽死。 可是,这可是城中风云人物寒江雪与燕飞度的八卦! 之前看起来是要分道扬镳,现在居然又聚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怕缠郎,缠成了? “你可不许到外边胡说八道!” 寒江雪有些羞恼,怕是明日又有什么古怪的传闻了! 原本那少年就已不似凡间才有的殊丽,如今耳根还染了胭脂色,知道他是羞恼,可看起来却像是被红尘沾染,皎月落了凡尘,让人竟连思考都停止了。 宽大的红色衣袖阻了那侍者的视线,红衣的贵公子垂眸看了那侍者一眼。 “忘了吧。” 忘了听到的话,也忘了自己刚才窥看的颜色。 侍者一阵怔愣,回过神时,已不见燕飞度和寒江雪的身影,他亦只记得自己是来拿东西的。 燕飞度跟着寒江雪出了雅室,但少年跑得很快,没一会就失了踪影。 - 寒江雪气喘吁吁回到席间时,他刚坐下,就听到一旁吃酒的叔叔说。 “这不是燕家的十三郎吗?你也来了?” 寒江雪猛地回头,便见燕飞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过来了! “你是鬼么?” 走路都没声音? 燕飞度对寒江雪笑了笑,然后就对着众位叔伯一拱手。 “正好见着江雪,亦许久不见诸位,特来叨扰。” 席间一时“哪里哪里”“客气客气”的话此起彼伏。 在这里,燕飞度到底是小辈,喝了一盅酒就坐下了。 寒江雪还有正事,不能再为燕飞度情绪起伏,他侧头问旁边的伯伯:“还请您与圣上提两句,我也大了,想找点事做,只想报效圣上,在宫里做什么都行。” 头发花白的伯伯哈哈大笑,喝了一杯酒,拍拍寒江雪的肩膀:“笨孩子,你这样什么都不做都有钱拿的日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别这样看我,怪可怜的!行,听说圣上身边是缺了一两个人,要栽培成小将军,我得空替你问问!” 寒江雪喜笑颜开,又给伯伯倒了一杯酒。 燕飞度冷眼看着,那人眉眼虽在笑,眼里却是清醒的,显然刚才说的话只是应酬话,根本不会给寒江雪在宫里谋什么差事。 寒江雪想办法入宫做什么? 燕飞度想起之前侍者说的话,寒江雪的阿娘就在宫中? 坐在燕飞度对面的中年男子喝高了,忘了燕飞度是谁,竟调笑起他。 “十三郎,我们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见阿雪啦,怎的又来,可是不要脸皮了?” 寒江雪听了这话有些恼火,他想他到底是和燕飞度一起长大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别人说他。 “阿叔,这话你别说了……” 觥筹交错间,红衣公子被灯光映照着眉眼,他嘴角含笑,游刃有余地拿起酒杯,对着那边一敬。 “人间自是有情痴,脸皮好似也不重要了,撕掉了再长一层,也很便宜。” 这话听着低微,燕飞度的姿态却很高,像是勉强赏了脸与他们玩闹。 在座众人竟无话可说,有人打着哈哈:“果然是新科状元。” 这文采都用在斗嘴上了。 即使没人再说燕飞度,寒江雪却还是焦躁着,不想再有人借着他说燕飞度了。 反正,反正事已经说完了嘛! “我要走了,你呢?” 寒江雪猛地站起身,问燕飞度。 燕飞度自然袖手跟在寒江雪身后离开。 几个叔伯看着寒江雪和燕飞度离去的身影,俱都摇了摇头。 都是翩翩少年郎,一个追,一个躲,这段情分恐怕就结束了。 可现下这藕断丝连的,又是在做什么呢? - 天色渐暗,落日熔金悬在前方的高大牌坊上。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红衣公子与白衣少年骑着马,并行在路上,像是那话本里惊鸿了一个时代的少年侠客。 路边的摊贩,行走的游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小公子可要买花?小公子可要买糖葫芦?” 那些人都喊寒江雪做“小公子”,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已是侯爷,不过借着亲昵些的称呼想和他说一句话罢了。 寒江雪摇着头,他都不要。 燕飞度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像是在观察寒江雪是真的不想要,还是客气。 寒江雪望着前方,突然轻咳一声:“那个,席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只是喜欢不喜欢的,这话以后不要说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在一起的。” 燕飞度全然不像容易被打击的样子,反而笑得眉眼弯弯:“我哪里不好,可以改。总要给我个理由啊。” 寒江雪:…… 燕飞度要理由,寒江雪就给他理由。 “总之你是个人就不行!” 寒江雪这话一出,连燕飞度都忍不住要鼓掌。 好家伙,这无界相相生果然厉害,为了让他饱尝求不得的苦楚,竟直接釜底抽薪,比王母金钗划下银河还厉害。 但这世上无论什么隔阂,燕飞度都跨得过去。 燕飞度笑容优雅,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嘴里却说着佛祖也羞听的话:“为了你,我不做人又何妨。现在,我可以喜欢你了么?” 寒江雪握着缰绳的手一颤,心中只涌上了大大的“变态”二字。 怎会有人如此,怎么这人这样,怎么会这么不知羞…… 寒江雪心里一阵狂风暴雨,燕飞度却勒停了马,看向一旁在卖鲤鱼灯的摊贩。 “你想要这个吗?” 听到燕飞度的话,寒江雪还以为他在转移话题,气呼呼地道:“谁要那个!” 只是等真看清了那鲤鱼灯的样子,却走不动道了。 燕飞度眼角余光看着,随后就笑着下了马,大步朝那边走去。 红衣公子在那璀璨灯火前,千百种能放在河中游曳的鱼灯中,抬手取了挂在摊子最顶上的一盏金鱼灯,一盏红鲤鱼灯。 俱都是鱼尾摇曳蓬松,鱼身滚圆的胖头鱼。 “你要哪个?” 燕飞度将两盏鱼灯递到寒江雪面前。 寒江雪不说话,像是不肯受燕飞度的好,眼睛却直直地看着红鲤鱼,燕飞度就把红鲤鱼给了他。 拿着红鲤鱼灯,寒江雪摸着鱼尾巴,呐呐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燕飞度侧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少年,开口说道:“因为有人曾问我,为什么我家里的池塘没有鱼,他最喜欢鲤鱼。” 霜天晓角终日下雪,那池塘里自然也是没有鱼的。 小兔寒江雪每每经过,也觉得凄凉。 他问燕飞度是怎么回事,燕飞度纯粹是没有引入温水罢了。 既然这小兔子喜欢,那就给他弄些鱼来好了。 “狸奴”都是喜欢鱼的嘛。 那时燕飞度随口问寒江雪喜欢什么鱼,寒江雪举爪笑道,自然是红鲤鱼。 又红又大,年画娃娃都会抱的那一种! 抱着红鲤鱼灯的寒江雪不知燕飞度想起了谁,嘴角绽着温柔的笑意,但他也莫名有些高兴。 只是……走着走着,寒江雪不由开口道。 “别跟着我了,你家已经到了。” 寒江雪指着一侧的大门,几个家丁已经跑下来,要给燕飞度牵马了。 燕飞度“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我家。 看燕飞度不肯动,寒江雪对那些家丁说道。 “把他带走,他明天还要上朝呢。” 燕飞度想,哦,原来他还有此职能,既如此,不就代表他可以入宫? 入宫早早寻到寒江雪的阿娘,这便能出去了。 只是燕飞度虽想好了,却依然没走,而是对寒江雪伸出手。 寒江雪莫名:“怎么了?” 但不知是下意识还是寒江雪自己想的,他也对燕飞度伸出了手。 两人都坐在马上,燕飞度微微伏身,头上红色发带自他肩头滑落,垂在了寒江雪的肩上。 寒江雪鼻尖满是燕飞度炽热的呼吸,他微微靠后,几乎以为燕飞度是想要亲吻他了。 可燕飞度并不是要握寒江雪的手,也没有当街唐突,而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寒江雪的发顶。 “虽然不知你为何不肯与我来往,语气亦很‘强硬’。我要说的是,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绝不会生你的气。” 所以不必再像今日这样,寒江雪每次与燕飞度说话,语气稍重一些,那精雕玉琢的少年眼睛都会下意识地闪避,又会怯怯地回望过来。 ……像极了躲在窗缝后偷看的心虚小兔子。 随后燕飞度笑着下了马离去。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进了那大宅,他立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满是歉意地小声说道。 “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好了……” - 燕飞度刚回这个“家”,一踏入前厅,里边就有一个高大的老人举着拐杖朝他打来! 燕飞度颇觉新鲜,自然让开身,让那拐杖敲到地上。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是不是又去纠缠寒江雪了?我听人说,你们还在国公府前卿卿我我!你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燕飞度长叹一声:“为何你们来来去去就只有这句话?脸不要,很难么?” 国公,也就是燕飞度在此城中的爹,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拍着胸口坐在地上,干嚎起来。 “家门不幸啊!你这畜生,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你明知我们两家祖上有仇,却自甘下贱,追在寒江雪屁股后边,你是这一代最好的孩子,最上进的子孙,不知道官场名声最重要么!那个寒江雪长得再好看,又能当饭吃不成!你莫不是还想入赘他们家!” 燕飞度状似思考了一会,认真道:“这未尝不是一段佳话呢。” 国公一脸要厥过去的表情,但燕飞度并不想让这位老父亲当场气死。 燕飞度一拱手,十分有礼地问道。 “父亲,您家的这个畜生想问,上朝这事,是怎么上的?” “您……给补补课吧。” - 国公府里鸡飞狗跳,侯府里也自然有大戏要唱。 寒江雪一回来,就听到了女子幽怨的哭声。 “我的儿!我含辛茹苦,在你还小小一点时,带到现在这样大,我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三天两头往外跑,去寻什么‘阿娘’!” 一名丽装妇人坐在亮堂的会客厅里,蜡烛点满了灯柱,照得寒江雪都忍不住眯了眯眼。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都在低声劝慰妇人别哭了。 “这个,您的恩情我记着,但找阿娘也不妨碍吧……”寒江雪轻声说着已经说过几百回的话。 谁知却引来寒江雪继母更大的哭声。 继母怜夫人哭得泪水涟涟,已是要背过气去了。 “我这么多年,到底是哪里做得不足,让你连商量都不与我商量一声,就这般大张旗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阿娘生下你就走了,你又要上哪里找!难不成一天找不到,这一天就不归家了不成!” 寒江雪叹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怜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中帕子已湿透了。 “既你嫌我了,我便跟你父亲一起去了吧!我也不求你感恩戴德,只是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了啊!” 这就是要去撞墙了。 寒江雪动作极快地伸手拦住,然后叫了侍女。 “送我……母亲回房,喝点安神汤。” 怜夫人也不是真的要死,不过气寒江雪不孝顺,在城里下她的脸。 寒江雪亲阿娘都走了十几年,到底上哪里找去呀! 待人走了,寒江雪揉着肩膀,颇有些疲惫地提着自己的小鲤鱼灯笼往自己的院子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如唱戏般一天三出不停歇的。 小厮捧着一大叠书信经过,见着寒江雪就上来请示,寒江雪立刻摆了摆手说道:“照旧。” 小厮便点头,寻了个地方把这些信件都烧了。 这些信都是那些倾慕寒江雪的人送来的,寒江雪是一封信都没回。 管信里写的是诉尽衷肠,还是浪词淫诗,寒江雪不爱舞文弄墨,很多文绉绉的话基本看不懂。 不错,和美得不真实的外表不同,寒江雪属实是个大老粗。 等回了院子,寒江雪遣退了小厮,独自一个在房内更衣。 他缓缓脱下外衫,中衣,如雪肌肤,殊丽面容,本该是能写入话本的香艳一幕,那被烛火映照在地面的影子却突然变了。 从少年纤瘦挺拔的黑影,渐渐缩小,小到……变成了巴掌大。 片刻后,描绘着花鸟山水的鎏金屏风后,缓步走出了一只浅棕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望着眼前的镜子,映照他如今软乎乎圆滚滚的身形,不由又又又又长叹了一声。 是了,寒江雪并不是突然发疯找阿娘的,他只是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有一天,他好像从浑浑噩噩的长梦中醒来,下地时还觉得床榻很高,要拿衣服好像也勾不到。 待揉了揉眼睛,寒江雪才震惊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短短的耳朵,比耳朵还短的爪爪,软乎乎的脸颊,胖乎乎的身子! 难怪外边人都说他样貌不似凡人,原来他真的不是人啊!Q人Q 能变成小兔的寒江雪必不可能是两个凡人生下的,已知他死去的爹是凡人,那么他的亲阿娘就一定同样是妖精了! 寒江雪默默跳上窗台,仰头看着窗缝外的天空,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在那夜空中,却不只有明月。 还有一道明明灭灭,如同白练般的光绳。 那绳子断断续续,直指皇宫。 那么多年没见过阿娘,现在能变成小兔了,寒江雪却莫名焦躁地想要见这位阿娘。 他心中一直有个激烈的念头,哪怕他死了,也是要找着他阿娘的。 每次想到阿娘,寒江雪心里都涌起一股暖流,像是被谁藏在肚腹下温暖着长大。 小兔子蹲在窗缝处,盯着夜空看了许久,他也曾经以这个形态想要夜探皇宫,可是却被侍卫当场捉住,差点被送进御膳房做成夜宵——麻辣兔丁! 幸好寒江雪自己奋力逃了出来,这下却是不敢私自潜入皇宫了。 于是他最近只好走关系,茶叶送了不老少,今晚还和叔伯去喝酒,就希望谋一份正大光明进宫的差事。 看天空看得累了,寒江雪把屋内烛火吹熄,小兔子跳上了床,把自己埋在被被里。 片刻后,寒江雪又蹬蹬蹬下了床,把放在脚踏上的红鲤鱼灯搬到了床上。 这红鲤鱼灯对于小兔子来说也很大,足有四只小兔子并排这么大。 寒江雪看着灯笼,把红鲤鱼灯笼也放到被子里盖好,就闭上了眼。 对不起呀,燕飞度,我不想对你这么凶的。 可是我不能祸害人。 因为……小兔纸是不能和人在一起的! 人妖殊途啊!!! 月下,小兔子沉沉地睡着了,吧唧着嘴,小小的脚脚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两只小爪紧紧抱着红鲤鱼的鱼鳍。 “仙人……” 在寒江雪的梦里,他以小兔子的形态坐在一人的膝上,把自己的小脑袋顶到那人的手心上撒娇。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知道那人的手很暖。 无论多黑的夜,多冷的寒,也能替他驱散了。 只是寒江雪不知,在他睡着时亦有仙人坐在他床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直到他在梦里也能甜甜地笑,才起身离去。 - 燕飞度回到国公府时,小厮已经在满府找他了。 于是天还黑着,燕飞度就上了马车,往皇宫赶去。 燕飞度撩开车帘往外看,这看不只是用肉眼来看,而是在辨气。 但很可惜,即使知道皇宫可能有猫腻,在此界中,燕飞度并不能越过规则,一眼找到一狐禅师在何处。 毕竟像这样藏身界中,承受供奉的妖物,隐蔽是看家本领。 燕飞度打开手中折扇,想着若是下了朝,还可以去找一找寒江雪。 既然他已不做人了(口头),寒江雪又有什么理由好拒绝他呢? 皇宫之中,一名皇子趁着上朝前,赶到了上书房外。 上书房大门打开,那皇子就地跪下,对着里边磕头行礼,朗声道。 “父皇,儿臣想请您赐婚。” 第二十四章 好香 今日朝堂上, 发生了三件事。 一是工部跟户部要水利的款子,户部尚书哭穷。 二是礼部已完备了大宴群臣的各项事宜。 三是皇上打了求赐婚的二皇子一大耳刮子。 第三件事发生时, 前两件事就跟没发生一样。 朝廷命官也是人, 朝廷命官也爱看热闹! 更何况第三件事,还是那新科状元,新进翰林燕飞度惹的事。 谁不知道燕飞度痴恋小侯爷寒江雪, 如今二皇子却当着面要求娶寒江雪,燕飞度怎么可能不作声。 更重要的是, 听说上朝前这位二皇子已经去求过, 皇上觉得他这儿子可能喝大了,让人把他拖走,结果居然闯入这里, 直接就是跪地磕头大声喊道。 “父皇!求您给寒江雪和儿臣赐婚吧!” 这, 这是在做什么?! 众臣哗然,先不说二皇子真的很莽, 但这话怎么说得好像他和那位小侯爷好似两情相悦似的。 众人低声议论, 视线不由落在了燕飞度身上。 这位新翰林正在打量宫殿,藏在袖中的手指虚空勾画着阵法, 好找出皇宫中的违和之处。 听到这句话, 又被众人望来, 好像也不能假装不知道。 “诸位大人,好像对二皇子有话要说。” 燕飞度袖手站在群臣之后, 一句话将问题抛给了众臣。 众臣:???不是,是想看你的热闹,不是把话抛给我们! 清贵的翰林站在那, 气质儒雅, 脸上挂着温文的微笑, 眼神清正,好似在等众人主持公道,好让朝堂恢复平静。 毕竟他年纪轻,资历浅,态度又很谦虚,这种事哪里好说话呢? 坐在皇位上的君王轻咳一声,下边资历老的老臣们就有一人出列说道。 “二皇子此举不妥。婚姻大事自当由家中亲长定夺,哪能如此冒然上殿,好似胁迫一般恳求。先不说小侯爷肯不肯,现下群臣正与圣上议事,扰了大事,二皇子还不请罪?” 简单来说,就是麻利滚吧。 谁知二皇子却只说了一句:“我错了。” 然后继续跪着不走。 “但不管寒江雪肯不肯,他都必须是我的!”二皇子握拳! 老臣已想拿出帕子来擦额头上的汗了。 大家都知道,这位二皇子长得高大威武,相貌堂堂,只是不甚聪明。 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好,但二皇子还要再加上一个轴。 太轴了!正常人已经看出你爹为了脸面,按捺住脾气没当场抽你,你现在还死赖着不走做什么! 皇上额角青筋暴跳:“还没听明白吗?非要我让人拖你下去?” 二皇子却膝行几步,凑得更近:“父皇,儿臣是真心的……” “唉。” 朝堂上突然有人叹息。 只因声音过于好听,这叹息也听得人心静了下来。 皇上不由问道:“燕飞度,你何故叹气?” 一直没说话的燕飞度抬袖掩唇,像是有些歉疚,随后他走出队来,对着圣上躬身行礼。 “臣今日见皇上,又清瘦了几分,想来日日操劳国事,不得片刻休憩。臣叹气,是忧心皇上身子。如今早已到下朝的时候,皇上若是能抽出一时半刻喝盏茶,略靠一靠,便好了。臣既不能为皇上分忧,亦只能想些小道。” 这一番话让皇上面色渐好,到底还是有人懂得体恤他的,随后燕飞度看向了二皇子。 只是燕飞度全然不是要争风吃醋,而是暗示道。 “二皇子,你说对吗?” 这……竟是要给情敌一个台阶下! 众臣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二皇子也像是顺着燕飞度的台阶说了一句话。 “是啊,我这事完了,就下朝了。” 好家伙,二皇子不是下台阶,他还要上两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片刻后,大殿内传来了响亮的巴掌声。 下朝时,燕飞度与几位老臣走在一起,老臣宽慰着燕飞度。 “你本意是好的,不过谁知二皇子竟连这样粗浅的暗示都听不出来,他受罚这事与你无关。” 又有人说:“你年纪轻轻就任了学士,正是前途大好,二皇子若是又轴了,来寻你晦气也不必理会。” “二皇子就是整日胡思乱想,以为只要他想就能上天捉龙呢!” …… 燕飞度一一应着,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十分谦虚。 “我也不曾想过,二皇子竟会听不出来。” 待燕飞度走后,老臣们纷纷赞叹,燕十三实在老成持重,未来可期。 “只是不知为何方才下朝,皇上派公公安抚他时,他却要了那么一个东西?” “……都是情罢了。” - 待出了宫,燕飞度在马车里……虚空点着什么。 掀开车帘,想问燕飞度是直接回家还是要去哪的小厮,默默把车帘放下了。 十三郎近日可真是越发怪了,都不敢跟他说话啦。 看似发神经,实则是在通过阵法搜寻皇宫中怪异之处的燕飞度抬头看着车窗外,突然让马车停了下来。 下朝时天已大亮,出了皇宫过了桥,大街上就多了许多摊贩,茶楼,酒楼,都已开业。 燕飞度下了马车,小厮立马跟着。 “十三郎要在外边吃点东西?”小厮低声问道。 “嗯,我自己吃,你们先回去吧。” 燕飞度摆摆手,径直往前方走去。 路上有卖花的孩子背着箩筐在路上叫卖,花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公子,买花吗?”卖花童怯怯问道。 燕飞度看了看四周观望的人,只拿出一点铜板,买了几朵芍药,栀子花,还有广玉兰。 这样哪怕是小童,拿着这点铜板也不会有人敢于闹市抢劫。 卖花童也十分高兴,特别挑了个大开得最好的给燕飞度。 燕飞度拿着花,随便立在街头,便很出挑。 等燕飞度走进旁边的一家茶楼,就有小二笑着上前相迎。 “十三郎!要喝些吃些什么?早上送来了新鲜的笋,茶也是新茶,还有掌柜存着的好水,这就给您煮来吃?” “好啊,”燕飞度笑着点头,见小二要把他往雅间领,他便摆手,“我已约了朋友,就是那个戴着帷帽的公子。” 小二“哦”了一声,就把燕飞度领到了走廊另一头。 “那您请,我这就去厨房!” 燕飞度站在门前,茶楼雅间的门都是半月门,只以屏风阻隔内外。 燕飞度伸指敲了敲门框:“我可以进来吗?” “……这里没人。”屏风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谢谢。” 燕飞度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道了谢便走了进来,绕过屏风,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寒江雪。 寒江雪手上还拿着帷帽,一脸震惊地看着燕飞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燕飞度看着窗外,这处雅间正好能遥望皇宫。 “也是凑巧,我在马车上刚好看到有人在窗边探头探脑。” 方才就靠在窗边眺望皇宫的寒江雪:…… 燕飞度将花送到寒江雪面前,笑着问道。 “这是送你的礼物。” 别人送礼是要说谢谢的,寒江雪下意识接过花,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但又回过神来,这样收人的花,是不是会乱给人期望啊! 寒江雪正想还回去,又听燕飞度说道。 “皇宫里正要办百花宴,大宴群臣,豪门勋贵却未必能收到帖子。” 燕飞度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递到寒江雪面前。 “我知你一直想要入宫,我便向皇上求了一张帖子。” 寒江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帖子,仰头望着燕飞度。 “你,你这样给我,我要怎么谢你?” 燕飞度单手支着额角,像是因为早起而有些困顿。 “不用谢,我只是想讨你喜欢罢了。” 燕飞度这话一出,寒江雪立时抬手揉着耳朵,耳朵已经发烫了。 “可是我已经说过,我是不会……” “唉,”燕飞度伸出食指,徐徐悬在少年唇上,“说出来我可要伤心了。我也不要你的感谢,只要让我……还能这样和你说话就好了。” 寒江雪握着花,任他“铁石心肠”,不由一阵感动! 不等寒江雪感动完,门外已经传来抽气声。 寒江雪立时抬起头,就见端着托盘的小二,在屏风后探出头来,立时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 “这嘴已经锁死了!我也不会再让人来这里打扰二位!” 小二动如雷霆地把茶水点心和早点都摆好一桌,然后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比起有情人不得善终,世人还是爱看情意绵绵啊! 寒江雪把花举起,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也许是在猫窝里长大的本能行为已经深入骨髓,寒江雪好似只有暗地观察才觉得安心。 “你看你看,人家又误会了!”寒江雪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想什么,我们又不能控制对不对?” 燕飞度一句话就把人分成了“他们”和“我们”。 “既不说那些,”燕飞度见好就收,“那不如来聊聊二皇子吧,他今日可是闯了金銮殿,求皇上给他和你赐婚呢。” 寒江雪:!!! “他谁啊!我都不认识他!” 寒江雪心中狂风暴雨,他好好坐在这,就差点被人安排终身了哈? “可他看起来和你情深义重似的。”燕飞度奇道。 “我想想,我想想,”寒江雪歪着头,手指绞着发丝,“我好似,就在路上……和一群宗亲见过一面?就这一面!” 寒江雪非常肯定! 燕飞度懂了,有些男子是这样的。 美人从大街上走过,本是在看花,而那些自作多情站在花后边的男子,就以为美人是在看他。 短短一炷香,能从和美人结亲,生几个娃,娃叫什么名字,未来上什么学都想好了。 “不行!我得进宫!下了圣旨我也是不会答应的!” 寒江雪绝不容许自己的秘密暴露! 要是跟白蛇传似的,突然变回原形,那什么狗屁皇子不得立马吓死! 寒江雪显然没想过,家里突然多出一只小兔子能吓着谁。 燕飞度按住寒江雪的肩膀:“皇上没有答应,不过到时百花宴,若有机会,你再向皇上表明态度。” 寒江雪重重点头,他看着这帖子,神色不由认真起来。 阿娘,他就要见到阿娘了!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认真时不自觉微鼓的脸颊,手指轻轻摩擦了两下,颇有捏上去的冲动。 可惜,现在不行,要接近警惕的小兔子可还要一点耐心和……伪装。 寒江雪把帖子珍重地收起来,对着燕飞度拱手。 “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绝无二话!当然……你想的那个不行!” “哪个?” 燕飞度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只春笋虾饺给寒江雪。 “我想的只是,我们该吃饭了。” 寒江雪登时红了脸,他立刻低头扒拉饺子,连是燕飞度夹来的也来不及计较。 只是吃着吃着,寒江雪抬起头,对着燕飞度说道。 “你少吃点寒凉的,你体虚,悠着点。” 燕飞度:……我体虚的设定,竟连入了无界相相生也还在延续吗?好啊。 待吃完了饭,寒江雪就要走了,只是燕飞度起身时,突然身形一晃,寒江雪赶紧上前一步用肩膀顶住燕飞度的胸口,好好地撑住了他。 “你怎么了?”寒江雪侧头看着燕飞度。 燕飞度抬手揉着额角,随后像是晕得厉害,把头轻轻靠在寒江雪肩上。 “我突然有些头晕,许是刚才吃凉了。” 但凡懂点医术,也不会信燕飞度的话,寒江雪却叹了口气。 “早提醒你了,来,靠好!我送你回家!” 因扶着燕飞度,寒江雪也不好戴帷帽,就这么半拖半抱着燕飞度走出了茶楼。 寒江雪嗅闻着燕飞度身上的气味,不知怎的总觉得很熟悉。 像是混合着白雪,墨香,衣服上的淡雅熏香,是令人安心的气味。 “……好香。” 寒江雪低声说道,引来燕飞度侧目,他摇了摇头,将燕飞度送上了自己的马车。 茶楼里的书生已在奋笔疾书! 新书名就叫《霸道小侯爷与娇弱燕学士》,开篇就写,那小侯爷与燕学士初见,就挑着人下巴笑道“好香”! 寒江雪日后看到这话本,也只能说一句离大谱! - 等寒江雪把燕飞度送回国Hela公府时,燕飞度还不急着下车。 “百花宴那日,我去接你。” 寒江雪默默点头,见燕飞度嘴角又弯起微笑,等那家丁把燕飞度接走,他才吩咐车夫回府。 而燕飞度一回家,又见到国公似是要再演一遍暴跳如雷,抬手道。 “父亲,歇一歇吧。” “我歇什么啊,你今日在朝上做了什么?怎么公开和二皇子叫板?”国公心梗! “这不是叫板,”燕飞度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只是二皇子的想法不大好,就请他不要想了。” 燕飞度还是那个燕飞度,但在国公看来,他今日……却好像生出了无边的威势。 代表着某种笃定,强力,与说一不二的掌控。 - 二皇子寝宫内。 二皇子坐在床上,内侍正在给他脸上敷药。 二皇子一直倒抽冷气,不抽不行,他脸现下肿得有两倍大! “父皇……好狠的心!” 二皇子一脸悲痛,可因为眼睛也肿起来了,这脸上只能看出滑稽。 他父皇揍他的时候一点情面也没留,若不是念着自己只有两个皇子,估摸着再加一把火能送去午门斩首。 一个小太监偷偷摸摸地进了殿内,将一个小药瓶递到了二皇子面前。 “殿下,西域局的思普灵药已经给您寻来了。” 看二皇子一脸茫然的模样,小太监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就是您要的那个春,春天的药啊!” 二皇子大喜,接过那药瓶。 “好!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我看还有谁能拦我!” 即使是给二皇子拿药的小太监,也觉得二皇子是在造孽哦。 “二皇子,百花宴上,燕学士也是会来的。”小太监小心提点。 二皇子没能理解:“来就来呗,我挨打这事我也没恨他,又不关他事!” 小太监:……好叭。 第二十五章 酒无好酒 宫里的宴会, 做臣子的总要提前到。 中午的时候寒江雪就在准备东西,要出行了。 怜夫人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 看什么衣服都觉得不对。 “怎么突然就进宫参加百花宴了呢?你现下还没有官职, 和那些大臣们在一起,态度记得要谦虚一些……你也大了,家里却没给你做几件能进宫的衣裳, 你阿爹的衣裳不知合不合身……” 怜夫人唠叨着,待寒江雪穿好了衣服出来, 就呆愣在原地。 “可是有什么不对?” 寒江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 他很少穿得这么隆重,翻了他老爹的衣柜,才找了几件老成的出来。 “我是白担心了。人要衣装, 佛要金装, 你稍齐整点,就强出别人一大截啦。” 哪怕怜夫人日日都能看到寒江雪, 还是能被自己这继子的容貌惊着。 “有些人是荤素不忌的, 你可要千万小心,不管别人说什么, 你都不要跟着人走呀。”怜夫人不放心, 提醒着寒江雪。 寒江雪嗯嗯点头, 放心吧,这事他比谁都着急, 绝无与人独处的可能! 这时有小厮进来通报,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勇毅国公家的十三郎来了,说来接侯爷。” 不等怜夫人反应, 寒江雪就点头往外走。 “知道了, 我这就去。” “嗯?江雪, 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了?你之前不还和十三郎吵架吗?他,他好似对你……” 怜夫人在后边追着走,一脸难以置信。 “帖子是燕飞度给我的,也说好了一起进宫。” 寒江雪到了正厅,就见到燕飞度等在那。 燕飞度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寒江雪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样,不仅模样好看了,性子也让人想亲近,连衣裳穿起来都漂亮了很多。 燕飞度看了一眼寒江雪,没有对寒江雪的衣裳发表什么意见,只笑着上前先和怜夫人问了好,然后又对寒江雪说。 “现在你戴的冠太重,圣上也说过百花宴要松快些,我车里还有备用的白玉簪,要不要去车上换?” 寒江雪倒是无所谓换不换的,只觉得燕飞度好讲究。 嗯……这种讲究感也让他好熟悉啊。 “母亲,那我走了。” 寒江雪与燕飞度离去,怜夫人愣愣地看着他们。 你小子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跟着走吗! - 马车上,寒江雪已经换了簪子,哪怕他现下穿着一身深紫,也显得十足十的青春貌美。 少年依靠车窗,低头调整着袖子,笔直修长的双腿掩在袍下,袖外的一截手腕如雪一般。 察觉到燕飞度的视线,寒江雪默默把手放好,然后拿起一本书挡在自己面前。 虽然不知道燕飞度在看什么,总之……不许看! “你只要别跟我说什么情情爱爱的,我们还能当朋友!”寒江雪“粗声粗气”地威吓着燕飞度。 燕飞度则单手支着下颚,轻轻叹了口气:“好后悔。” 寒江雪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珍惜你以前整日跟着我,要与我一同吃饭,贴着我,又是抱又是一起睡的撒娇精时光。”燕飞度又是一声长叹。 现在后悔,就是很后悔。 寒江雪:???你做什么梦呢? “胡说八道,我从来就不爱贴贴人!”寒江雪脸上泛起淡淡的绯色,睁眼说瞎话。 “你还啾咪我呢。”燕飞度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的下巴,这人的脸是生得极好的,脸部轮廓也很优美,可是啾咪…… 寒江雪脑中一片混乱,看燕飞度这认真的模样,他都要信了! “我没有!我才没有啾咪你!” 人妖殊途,我是个有操守的妖精,绝不会对人胡来! 寒江雪把书放下,毫无威慑力地想着,燕飞度要是再说这种虎狼之言,他,他,他就请燕飞度到车对面坐! 燕飞度挑眉:“你知道啾咪是什么意思?” 寒江雪一副“这有什么好说”:“不就是亲亲嘛!” 燕飞度十指交握,姿态放松地靠在车壁上:“哦,可是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 寒江雪一愣,这词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常见的词,他身边的人根本就不用。 寒江雪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像是蒲公英般细碎的种子徐徐飘过,每一粒种子里都好像隐藏着某些沉睡的记忆。 但到底是什么记忆,寒江雪想伸手去抓,那蒲公英就被一阵风吹散了。 “到了。” 马车停下,寒江雪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燕飞度也不喊他,只等到了才说了一句话。 寒江雪下了马车,还在思索,难道自己真的失忆了? 等寒江雪抬头看燕飞度时,却愣住了。 一袭青衣的学士与来往众人相互拱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面对老臣不曾躬身,面对职位低微者也不需他们行礼。 客气是这世上最亲切的表象,也是最冷淡的疏离。 “这是小侯爷?” 寒江雪站在那里,没有谁能略得过他。 寒江雪拿起礼仪,互相问候,有些紧张时,燕飞度两三句话就替他把人打发走了。 入宫自然是走着去,在宽阔的宫道上,太监在前方提灯引路,大臣们也走在前边,寒江雪和燕飞度则徐徐走在后方。 寒江雪见左右无人,突然对燕飞度说道。 “你刚才在门口时好奇怪,你平时好似不是那样笑的,不大像你。” 燕飞度微微一怔,随后笑着问:“不是那样笑?” 寒江雪立刻指着燕飞度的嘴角:“就是这样,假笑!” 寒江雪嘴角微微一牵,眉眼冷淡,活灵活现地模仿着燕飞度。 “你这样笑的时候,就比较真。” 寒江雪又模仿燕飞度叹气。 “这样也是真的。” 最后在午后最炽热灿烂的阳光下,寒江雪脸上露出了一个眉眼唇角俱是温柔的笑。 “还有,这样也是真的。” 寒江雪耸了耸肩,像是因为发现了燕飞度的秘密而得意:“你就算不那么客气,好像也没关系。我反正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燕飞度难得语滞,他喉结微微一紧,随后真心实意地低语了一句:“……饶了我吧。” 不许别人喜欢你,却总让人更喜欢你。 世人情爱,第一眼许会溺于皮相,其次温柔,最后便沉沦于理解。 - 百花宴上,按照官职,燕飞度是不能与寒江雪坐在一起的。 只他语气温柔,请求亦有礼,还有那痴情人的传闻加成,燕飞度就顺利地和寒江雪坐到了一块。 寒江雪从入席时,就一直在望着天空。 他在望着天空时,别人也在望着他。 百花宴,顾名思义是为赏花。 席上自然满是鲜花,时节下开的芍药,广玉兰等,亦有从温室或深山里取来的其他时节的花儿。 但再美的花,哪里有端坐在花间的小公子动人? 皇上驾到时,若不是燕飞度拉了寒江雪一下,寒江雪还在望天。 “在看什么?”燕飞度低声问。 “找阿娘……” 寒江雪这话一出,旁人大多觉得奇怪,为什么阿娘要在天上找? 燕飞度却语气平常道:“哦,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寒江雪若能辨别出他阿娘的妖力或气息,比他用阵法一点一点搜,要便利得多。 毕竟无界相相生大小不定,眼中所见,却不一定是真的。 寒江雪则回道:“告诉你做什么?” 燕飞度一本正经:“拜见岳母。” 什么呀,这叫的什么称呼呀! 寒江雪牙齿痒了起来,恨不得在燕飞度脸上咬一口! 似是察觉了寒江雪的羞恼,燕飞度低声笑道:“我不说了,好不好?” 这两人闲聊时,皇上也在上边说完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接着奏乐接着舞”的话。 而列席的二皇子自寒江雪到了以后,已看得痴了。 “他是不是见着我也很高兴呢?” 一旁的小太监:显然不是。 二皇子轻咳一声,拿着酒杯就想过去给寒江雪下药。 结果席上却玩起了游戏。 那芍药花传到谁的桌前,文臣吟诗一首,武将则上台舞剑。 这花儿正正好就落在了寒江雪桌上。 寒江雪还在辨别皇宫中的妖力,因着一直时断时续,寒江雪只知应在皇宫的东南方。 看到花落在桌上,小太监笑着上前来,相请寒江雪。 寒江雪自然不会吟诗作对,就从小太监的托盘上取了一把木剑。 “我不通文墨,献丑舞一段剑。” 众人皆赞。 这样好看的少年郎舞剑,比无聊的吟诗好看多了! “……不如我也一起吧。” 燕飞度站起身,指着那芍药。 “其实是先落到我这,被风吹了,才到江雪那里的。” 众人先是疑惑燕飞度会剑术吗,然后就是一惊,喊上“江雪”了,看来这关系与之前有些不同啊。 寒江雪还奇怪燕飞度怎么进场了,唯有燕飞度知道,对面那二皇子看着寒江雪拿剑就是一喜,看起来是想要起身和寒江雪一起。 虽然知道无界相相生中的人,个个皆入“我执”,并因执着受苦。这二皇子也不过是受执念所控,时常做出超出常理之事。 燕飞度能理解,但燕飞度觉得这不好。 舞剑伴筝,弦动之时,那些原本只想赏美人的大臣们,纷纷坐直了。 剑乃凶器,哪怕剑上缀宝石,系丝绦,依然难掩其锋芒。 寒江雪和燕飞度手里的剑毫无纹饰,只是两把木剑。 但在挥出第一剑时,风声烈烈,众人桌上酒液微起波澜,白日之下,似是一剑迎风破开了天光! 剑法,刺劈挂点,崩云抹穿。 不同门派,不同招数,不同的人,那出剑的法子也是不同的。 可是寒江雪与燕飞度却像照镜一般,第一剑,第二剑,乃至两剑相击,都是一模一样的剑招。 寒江雪原本还十分惊讶,随后就像是沉迷般溺在那如呼吸一样的剑招之中。 紫衣少年与红衣公子,立于青石板上,天光之下,脚步交错,乌发撕缠,长剑相交,剑招如雾如雨如幻梦,古筝弦音一缓再缓,只盼再久一些,莫要惊扰了这美景。 一旁的二皇子越看越气,咬牙切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舞的不是什么眉来眼去剑吧!” 小太监:……您竟聪明了一回。 待得舞剑结束,一朵落花轻轻飘在半空,寒江雪当即揽剑一接,那落花就稳稳地落在了剑尖。 大臣们自然击掌赞叹,皇上也是大喜。 “好!江雪虽年轻,却已是剑法高超!我身边正缺人,改日我下旨,你进宫入羽林来!飞度亦是令人意想不到,这可是江雪教你的?” 燕飞度拱手:“正是。” 寒江雪正要解释,却见燕飞度回望过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待回到席上,寒江雪低声问。 “你怎么会我的剑?” 燕飞度反问:“亦或说,你怎么会我的剑?” 寒江雪一愣,他的剑……他是怎么学来的?他竟没有半点记忆。 四周大臣因看了一场好剑舞,心情极好地来到他们桌前敬酒。 一道黑影挤开众人,压在寒江雪桌前,寒江雪抬起头,就见二皇子举着酒壶,笑得十分狰狞。 “江雪,你剑舞得真好,我敬你一杯!” 这理由再正式不过,寒江雪若喝了别人的酒,也不好不喝二皇子的酒。 只是…… 寒江雪望着二皇子那抖如筛糠的手,再看他苍白的面色,不由问道。 “您哪不舒服?” 二皇子强行倒酒,那酒水也流出了大半。 “没事,天生的毛毛毛病!你喝吧!” 寒江雪不敢。 他再笨也觉得这酒可能有问题吧! “二皇子,不如先喝一杯?”寒江雪试探道。 “怎么?你不喝我敬的酒吗?” 二皇子虎着脸,犹如酒楼里调戏唱曲人的恶霸! “不不不,如此好酒,自然该贵人先饮!” 寒江雪就是不动。 这一推一拉,看得一旁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想。 世人常说菜鸡互啄,想必就是如此。 “二皇子是不是喝醉了?”寒江雪想要转移话题,问着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也说不出话来,二皇子好不容易干回坏事,结果自己心虚,虚得是个人都看出来了,这还怎么弄啊? “我没醉!” 二皇子心急,干脆想要硬灌,但他的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那人看似轻轻一放,连指尖也没有用力,二皇子却动弹不得。 修长优美的手指将二皇子手中酒杯接过,燕飞度捻着酒杯说道。 “江雪已醉了,这杯酒,我替他喝了吧。” 但燕飞度正要喝,却被寒江雪拦住了。 “算啦算啦,不用替我喝,”寒江雪凑到燕飞度耳边轻声道,“我会吐到袖子上,你体虚,别乱喝东西。” 燕飞度:……你虽体贴,但这话听着怎么不是滋味呢? 寒江雪一口“喝”了这药,二皇子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实际上寒江雪只唇碰了酒杯,剩下的直接倒袖子上了。 小太监却怜爱地看了寒江雪一眼。 小侯爷你虽有办法,可是这个,这个思普灵药,它虽不能下肚,但碰了碰嘴,恐怕也是有些药效的! 作孽哦! - 在任何场所要偷溜,出恭是永远的借口。 寒江雪坐了一会,莫名有些燥热,不过却只以为是刚才舞剑出汗了。 这时,空中又出现了那隐隐的白色光绳,寒江雪立时叫了一个太监。 “我要方便。” 小太监点头应是,这就要领人走,而燕飞度也跟着出了席。 到了净室附近,小太监便先行告退。 燕飞度看着那小太监走后,才问道:“如何?你阿娘在何处?” 这是这一转头,燕飞度却看到寒江雪两颊酡红,眼神迷蒙,竟像是醉了。 燕飞度一看便知那酒恐怕药效强劲。 “无妨,我稍逼一逼,那药便出来了……” 只是不等燕飞度动手,少年却伸手拉住了燕飞度绣着花饰的袖子。 玉兰花般的手指牵着红袖,如同指捻牡丹。 “……我是不是起烧了啊。” 少年郎仰头望着燕飞度,像是生气,嗔怪却似多半分。 第二十六章 兔耳朵 蓝叶荷尾, 阳月翎。 燕飞度在寒江雪的吐息中,嗅闻到了这两种气味。 蓝叶荷尾迷人心智, 阳月翎则让人躯体发热, 浑身瘫软,欲念横生。 所幸寒江雪只碰了碰,只要大步疾走, 散去热气,亦或稍等一会, 便能散去药性。 燕飞度心中没有遗憾……假的。 听到寒江雪问他是不是起烧了, 燕飞度十分淡定地伸出手。 “我看看。” 这就要去探寒江雪的额头。 但不知那到底是那思普灵药厉害,还是寒江雪体质有异,他看着燕飞度伸手, 竟连连摇头。 “不准动!” 燕飞度望着寒江雪, 心中涌上了一股熟悉感。 好像……这小兔子当初生病要任性时的感觉。 于是燕飞度就真的不动了。 寒江雪满意地望着燕飞度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自己走了过去, 踮脚把额头贴到了燕飞度的手心里。 原来别人不许别人主动摸摸, 要自己贴贴。 “我觉得你手心凉凉哒!”寒江雪脑门顶着燕飞度的掌心磨蹭了一下。 和兔儿时不同,少年郎的额头饱满, 皮肤细腻, 轻轻一蹭就像年糕沾了红粉, 透了一点淡淡的粉色。 不等燕飞度试探着摸摸,寒江雪又把额头缩了回去! 燕飞度:…… 少年郎脸颊泛起一点红晕, 像是想起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要方便……不对,是找阿娘! 于是燕飞度就看着寒江雪,围着他绕圈圈。 “你在做什么?”燕飞度疑惑。 “找阿娘呀!”寒江雪理直气壮! “……这样恐怕是找不到的。”燕飞度不由笑道。 寒江雪歪着头想了想, 不知怎的朝燕飞度伸出手。 “那, 牵牵。” 燕飞度的手指修长, 轻轻握住寒江雪时,就被对方反手紧紧握住。 “我……我的手好像小年糕,”寒江雪看着自己被燕飞度包裹在手中的小拳头,随后又抬头催促燕飞度,“好啦,你可以带我去找阿娘啦!” 寒江雪好像误以为得人带着去,才能找到。 燕飞度怎么会拒绝呢? 红衣的公子牵着紫衣的小公子,沿着长长的游廊而去。 百花宴里,似乎也允许群臣赏园子看景。 只是少年眼角绯红,似是比再艳丽的花瓣都要艳丽。 廊下有湖,湖上有花。 翻飞的花瓣在寒江雪眼里也许就像振翅而过的蝴蝶,他总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燕飞度稳稳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因为跑跳而摔倒。 虽然寒江雪这样亲近他很好,但是再跑跳一下,药性就要散了。 这快乐也太短暂了吧? 燕飞度嘴角含笑。 但寒江雪只蹦了一下就觉得有些走不动,他停了下来,燕飞度自然地问。 “我背你好不好?” 寒江雪重重点头,膝盖半弯,对燕飞度做出了“我背你”的动作。 “来吧!” 燕飞度笑了,抓着寒江雪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是我背你。” 寒江雪扑在燕飞度背上,先是愣了愣,随后伸出手指拍了拍燕飞度的肩膀。 “你好高,肩膀也好宽!” 寒江雪似乎从来都不吝啬赞美。 称赞是一种美德。 一个从不说好话,只会挑刺的人,与一个总是喜欢称赞他人的人,怎么看都是后者比较受欢迎。 任何人身上,寒江雪好像都能发现好的地方,这也许和养育他的人有关。 “谢谢。”燕飞度弯唇一笑。 背上的少年是有重量的,但燕飞度总会下意识地和寒江雪兔儿时比较。 小兔子的体重像肉包子,现在的寒江雪则像大号的肉包子,气味却像轻软的棉花糖。 “我阿娘可是很厉害,很好的!”寒江雪晕晕乎乎的,下巴靠在燕飞度的肩上,说起那在他记忆中也很模糊的阿娘。 “很强壮,很威武,很美丽。”寒江雪轻声说着。 寒江雪像是好奇一般,问着燕飞度。 “你呢?” 燕飞度一直静静听着,语气平淡地回答。 “我家里人在我还年幼时就把我扔掉了,我对他们还挺讨厌的,只记得他们很丑陋。” 不小心触碰了他人伤心之处,寒江雪倒抽一口气。 他的手指一直放在燕飞度肩上,这下,他伸手抱住了燕飞度的脖子,像是给了燕飞度一个拥抱。 “那是他们不好,你是很好的。” “我有多好?”燕飞度问。 寒江雪沉默了好一会,像是说不出来。 “反正就很好!” 最后寒江雪十分笼统地说。 燕飞度笑着侧头看向少年如落了春花的脸,捡了最简单的问。 “那我好看吗?” 寒江雪微微一愣,好像一直在看燕飞度的脸,他的手指又放回了燕飞度肩上,像小鸟振翅一样点了又点。 寒江雪的脸因为药性一直泛着绯色,但现下好像变得更红了。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你这样,是会挨……” 寒江雪停顿,像是在回忆到底是个什么词。 燕飞度脑海飞快闪过了“挨打,挨揍,挨抽”三个词。 但寒江雪却往前一倒,把自己的脸埋在了燕飞度的脖颈里。 “会挨吸的!” 少年郎炽热的吐息,柔软湿润的嘴唇落在青年白皙如玉的脖颈上,瞬间激起一点潮红。 燕飞度握着寒江雪膝弯的手不由一紧,若不是他道行高深,竟有些站不稳。 只是道行要用在这方面,显得好没出息。 寒江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见过很多人吸毛茸茸的样子。 毛茸茸为什么被吸,那些人就说,明明这么可爱,这么好看,还要故意装作不知道,在人面前走来晃去,这不就是让人吸的吗! 寒江雪也觉得燕飞度是明知故问,他低头就是在燕飞度脖子上一阵乱吸! 好啦!你得逞了!又好看又香,我立马啾咪啾咪! 但下一刻,他的一条腿被燕飞度放开,脖颈却被按住了。 红衣的公子呼吸微重,按在寒江雪脖上的五指微微用力。 “寒江雪,你再这样,待会可能会发生一些吓着你的事。” 燕飞度很少连名带姓的这么叫寒江雪。 寒江雪一怔,才吸了一会,他像是有些不舍得,但本能地察觉到燕飞度语气认真,他抬眼望着燕飞度,便见燕飞度虽还笑着,但那双往日里风烟俱净的眼睛,这时好像沉淀了什么炽热粘滞却又靡艳的东西。 “是什么?”寒江雪问道。 随后,寒江雪就见那红衣公子微张形状优美的嘴唇,低头咬住了寒江雪垂在他颊边的右手食指指尖。 燕飞度在屠罗山被救时,也时常会看着寒江雪的手指愣神。 那玉兰花苞一样的指尖是什么味道呢? 凝脂,新雪,还是泛着花香的蜜糖? “再不乖,就要被我吃掉了。”燕飞度声音低哑,像羽毛撩过人的耳廓,让人鼻尖像是嗅到了某种肉香。 寒江雪缩了缩手指,燕飞度并没有把他咬疼,只是轻轻叼着。 寒江雪看着自己的指尖,淡红的指腹上有一点浅浅的牙印。 寒江雪乖了。 不吸了。 燕飞度叹了一声,像是有些遗憾,又觉得寒江雪的举动惹人怜爱,低声道:“若是再任性一点就好了,这时候又这么乖。” 后方游廊突然响起脚步声,燕飞度皱起眉,将寒江雪放下,自己挡在他身前。 来人果然是二皇子与他的狗腿子小太监。 “喂,把他交出来!” 二皇子上来就直奔主题! 男人被打扰了欢乐时光,脾气总是不大好。 “不给,你能怎样?” 燕飞度语气冷淡,细听内容,简直可以算做是以下犯上。 “哈?你你你,你不是斯文人吗,怎么可以这样讲话!”二皇子大惊失色,显然是没想过“良民”燕飞度会有这种反抗态度。 给二皇子整不会了。 “那你想怎么样?!” 二皇子总不能丢了气势!还很紧张! 小美人现在中了春天的药,现在肯定腰酸腿软面色潮红,急需他的拯救! 燕飞度再倔强,他可要直接动手了啊! 可谁知燕飞度真的很倔强:“我想您现在立刻回宴上,不然我就告诉你父皇,你给小侯爷下药了。” 什么人啊,这种事居然告诉家中长辈! 二皇子咽口水:“你不敢。” 燕飞度的表情显然是很敢的。 二皇子不顾身边一直拉着他,说“算啦算啦”的小太监,硬要往燕飞度那边冲过去! 谁知行到中途,二皇子脚下一滑……不,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凌空抽起,一把抽到了游廊下的湖里! 哗啦一声,二皇子变咕呱! “救命啊!二皇子落水了——”小太监扯着嗓子叫。 附近登时有侍卫循声而来,燕飞度站得远远的,脸上满是“困惑”,像是不明白怎会发生这种事。 “唉,您不必如此,我不说就是了。” 竟是当场坐实二皇子是畏罪自尽。 燕飞度正转头要和寒江雪说没事了,一回头就见寒江雪已经抱头跑出了老远。 燕飞度:…… 不可能是害怕,就算药性过了,发现了阿娘的踪迹,也不该不说一声就跑啊,这到底…… 燕飞度正疑惑,并不知道寒江雪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二皇子落水时,水花溅到了寒江雪脸上,他像是缓缓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湖面上的倒影,竟然发现……自己的兔子耳朵长出来了! 要死哦!要被人发现是个妖精啦! 寒江雪立刻抬手盖住自己的兔耳朵! 他先是慌乱地看了一眼燕飞度,然后立刻转身就跑! 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然后把兔子耳朵塞回去! 眼见四周因为二皇子落水而到处来人,寒江雪找了一个没人的小道直接窜了进去,也不管是不是擅闯了哪里,脚尖蹬墙,就这么翻入了一座栽着玉兰花的庭院里! “啪嚓”一声轻响,寒江雪落在草地上,他四处观望着,这里好像确实没人。 寒江雪这才把手从头上放下来,露出了一双怯生生的浅棕色兔耳。 兔耳朵左右摇摆了一下,像是象征着寒江雪此刻还起伏不定的心。 怎么会这样啊! “我明明,明明入宫来是为了找阿娘啊……” 寒江雪恍惚地走入这看似荒废的宫殿里,只记得自己从席上出来后,人就很迷糊。 ……其实也没有很迷糊。 起码怎么吸燕飞度的事,燕飞度怎么咬他指尖的事,寒江雪记得一清二楚。 要死哦! 寒江雪抱头哀嚎:“我一定是中蛊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难道是因为瑟瑟才长出兔耳朵?” 天道降罚,不许瑟瑟?! 但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么自己想办法把耳朵压回去,要么找个帽子什么的把头藏起来! “笨蛋,你是因为妖力现在有点不稳,才会这样啦!过一会就好啦!” 一道人声在寒江雪身侧响起,寒江雪悚然一惊,侧头一看,就见一只圆头圆脑大肚腩的虎斑猫蹲在一旁的烂烛台上龇牙咧嘴。 猫?刚才是这只猫在说话? “你,你在说话?”寒江雪试探着问。 虎斑猫皱起个小猫脸:“这不是废话吗?” “妖怪啊——”寒江雪大惊失色。 “叫屁啦!你不也是妖怪吗!” 虎斑猫半空跳起,重重地落在了寒江雪的身上! “笨小兔!我现在每天只有一刻钟清醒,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听好了!” 寒江雪怔愣:“你是哪位?” 虎斑猫大怒,肉球直接拍在寒江雪脸上,将少年郎柔嫩的脸颊挤出了一坨肉肉! “我是你大哥!虎玉钟!” 第二十七章 目标 寒江雪一脸震惊, 他哪里来的大哥? 但眼前的猫妖气势汹汹,他竟下意识觉得要说话, 还是先问一声的好。 寒江雪怯怯问:“我可以说话吗?” 虎玉钟矜持一点头:“说。” “我好像是只小兔精, 你是猫妖,我们怎么会是兄弟呢?”寒江雪最大的疑惑! 你是猫,我是兔, 我们能是一窝的吗? “好家伙!听你这语气,跟猫做兄弟你是嫌弃上了?” 虎斑猫喵嗷嗷, 寒江雪连忙摆手。 “不是, 我就是不懂嘛!” 虎玉钟深吸一口气,决定耐着性子解释,不说清楚, 这笨小兔怕是见到阿娘都认不出! “因为你是阿娘捡回来的小兔子!我和阿娘都是猫妖!你是失忆了, 所以才会什么也不知道!” 寒江雪张开嘴,像是因为物种不同大受打击, 但那微颤的嘴唇, 说出口的却是:“我阿娘原来不是一只大兔子?!” 寒江雪的想象里……他见到他阿娘时,阿娘会是很威武, 很强壮, 很美丽的大兔子。 可现在要是换成一只很威武, 很强壮,很美丽的大猫咪, 好像……也很棒! 寒江雪接受得很快。 “好啦,这些闲话到此为止!我时间不多!” 虎玉钟咳嗽一声,直如主题。 “我与你大姐一起入了这无界相相生之后, 就着了道……” 神气的虎斑猫望着一脸茫然的寒江雪, 举起肉垫示意寒江雪别发问。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 也不知道无界相相生是什么,但还记得阿娘!” 要不是刚才寒江雪这脸谁都仿造不得,进来的时候嘴里还说着“阿娘”,虎玉钟是不会这么快确定寒江雪的状况的! “我现在每天只能保持一刻钟清醒,但经过我一路坚持寻找,发现阿娘应该就在这宫中!” “你阿姐原来也与我一起,可是她修行的法子不同,不能睁眼,但妖力最强!与那一狐禅师化身相斗时,被那畜生骗得睁了眼,对视时钻了空子,让她入了二重境,如今神智混乱,以为现下只她独自一个孤军奋战,把所有人都当做是一狐禅师的化身看待!” “她守着的那小院,就是阿娘所在之处!” “至于那院子在哪……哪……” 虎玉钟突然停下了话,那双因为紧张而保持的竖瞳,也渐渐放松,变得圆圆哒! 眼前的虎斑猫不说话,寒江雪还等着呢,却见那虎斑猫突然眨巴着圆眼镜,对着寒江雪萌萌地“喵”了一声! “大,大哥?”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寒江雪先叫上了。 然后大哥虎玉钟,当即就在寒江雪的怀里躺下,熟练地翻出肚皮,两只肉垫一下又一下地踩在寒江雪手臂上,又甜又嗲地喵喵叫着。 这很显然……是在熟练讨饭! 寒江雪心里一阵发酸! 刚才这位大哥清醒时多么神气,说话声如洪钟,条理又很清晰,现下却只会讨饭! 不知道在寻阿娘的这段时日里,失了智的大哥在多少人手中辗转,出卖自己的肚皮,好换一点饭食呢? 寒江雪下意识擦擦眼角,放心吧!大哥! 虽然你还没把绝密说出来就开始讨饭,但我绝不会像那种话本子里的人一样,别人不告诉就不知道方向在哪! 寒江雪抬头看着窗外,他还能看到那点微弱的妖力! 寒江雪刚抱着喵喵叫的大哥站起身,却听殿外有人喊道。 “江雪,你在里边吗?” 寒江雪一惊,想起自己头上的兔耳朵,连忙喊道:“不在!” 寒江雪:……遭了。 殿外的燕飞度点了点头,迈步往里走去。 “那我进来了。” 等进得殿中,却不见寒江雪的身影,只听得一阵猫叫。 燕飞度看向一侧的门缝,便在门缝处看到了少年郎影子。 “二皇子的事已处理妥当,他喝了水,已回自己的寝殿休息了。你可是找到你阿娘在哪里了?所以跑得这么快?” 寒江雪轻咳一声:“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跑一跑!” 听到燕飞度的脚步声靠近,寒江雪慌张地摸着自己的头。 “那个,你先不许动!” 燕飞度已经走到门边,能透过门上白浆纸看到寒江雪的影子了。 “为什么?”燕飞度问道。 “因为,因为……”寒江雪的声音里像是有哭音了,急的。 只是越着急,那耳朵越是不回去! 燕飞度微眯眼,门上的影子已透出两只随风摇曳的兔耳朵。 他伸出手指在门上轻轻一点,随后便打开了门。 “原来是在追猫儿吗?” 燕飞度低头看着寒江雪手里的虎斑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寒江雪吓得手一松,虎斑猫从他手上轻巧落地,又去蹭他的脚。 寒江雪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的耳朵其实……” “你耳朵怎么了?”燕飞度低头凑近去看,“红了点,是热吗?” 寒江雪:? 燕飞度的面色毫无异状,寒江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那让他惊慌失措的兔耳朵……已经不见了。 寒江雪肩膀骤然一松,微微前倾,被燕飞度伸手扶住。 “可是累了?”燕飞度问。 寒江雪连连摇头,他弯腰抱起脚下小猫,对燕飞度说道。 “我们先去找阿娘!” 今日怎么都是要出宫的,想起虎玉钟说的大姐,寒江雪有种没办法靠近阿娘的预感,但总要先确定在哪里! 跟着那白光前行,寒江雪和燕飞度先是经过了一段红色的宫墙,然后在第三个拐角时,寒江雪听到琵琶声。 弹奏琵琶的人并不想成曲,倒像是消遣,随意地勾弦,发出一声又一声无序却清亮的声音。 寒江雪与燕飞度互看一眼,随后寒江雪就对燕飞度伸出手。 “你是文弱读书人,怕是上不去。” 燕飞度:…… 燕飞度自然伸出手来,放到了寒江雪的手上。 当他们跳上墙头,隐在灿烂的花枝后时,寒江雪透过花枝的缝隙,看到了那端坐在院中长椅上的女子。 女子乌云鬓发,穿着一身梨花白的长裙,手里抱着一把琵琶。 光看那头乌发和皮肤,便能看出她应是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 至于为何是“应是”,是因为这女子脸上还绑缚了一段三指宽的白色绸带,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琼鼻与一点樱唇。 那原本在自己消遣的女子红唇微弯,细嫩的指尖在琵琶上轻轻一拨,下一刻便有一道气劲道朝寒江雪与燕飞度藏身的地方袭来! 燕飞度刚要将寒江雪护在怀里,谁知寒江雪已经一把将他抱过来,避过了那道气劲。 花枝纷乱,繁花碎空,这小小的院子里落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这里是我和我阿娘的居所,敢踏入一步,不管你是谁……” “都要死。” 女子声音清雅端正,说出的话却蕴含森冷杀机。 在那女子背后,那殿内大门大敞着,里边只点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在寒江雪眼中,他却能看到那点淡白的妖力就在那殿内。 “哎哟!小侯爷!燕学士!你们怎么在这?” “怎的爬树啊?太危险啦!” 几个出来寻人的太监宫女找到了寒江雪和燕飞度先是一喜,见着人在树上,又是一惊,连连叫喊。 随着他们的声音响起,刚才寒江雪还能看到的宅院消失了。 连同阿娘的妖力。 原来这就是那光绳时断时续的原因? 如今寒江雪和燕飞度蹲在树上,互相抱着,看起来行迹非常的……可疑! 众人脸上不由八卦起来。 寒江雪和燕飞度下了树,燕飞度态度非常自然地指着寒江雪手中的猫。 “看到一只野猫上了树下不来,便与江雪上去拉它一把。” 太监笑道:“哎呀,两位真是心善,不过二位身份尊贵,这等事还是寻我们来吧。” 宫女又说:“皇上已退了席,老大臣们说看天色,也预备要走了,二位是回席上再喝一盅酒,还是也跟着老大臣回去?” 寒江雪抱紧手里的猫:“先,先回去吧。” 燕飞度则弹指在那院子消失之处留下一道界阵,随后就跟着宫女太监们离去。 “无妨,皇上不是说了召你入羽林么?自然能日日进宫。”燕飞度轻声安抚着寒江雪。 寒江雪点了点头,却又说道:“要是皇上只是意思意思呢?” 燕飞度话说得非常简单:“嗯……让他不能意思意思就行了。” 宫中的猫也是宫中私产,寒江雪是不能带出去的。 大哥!你等我以后入宫再来喂你! 寒江雪看着那被宫女抱在怀里揉捏的虎斑猫,十分心酸。 只是要出宫时,燕飞度却落在后边一会,等寒江雪快到宫门了,燕飞度才追上来。 等上了宫门外的马车,燕飞度就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只虎斑猫。 “大哥!”寒江雪惊喜接过,“你怎么带出来的?” “那宫女也没抓住这猫儿,我便趁机带出来了,不过……大哥?” 燕飞度低头看了一眼那虎斑猫,这猫儿竟是寒江雪的大哥?哎呀,早知道刚才拎住他后颈时再温柔一点。 寒江雪抱着虎玉钟,用下巴蹭着对方的脑门,听了燕飞度的疑问,磕磕巴巴地说。 “我听到有人喊它大哥。” 燕飞度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寒江雪不想让他知道这猫儿是他的大哥,他就不知道好了。 正如之前在宫殿里,燕飞度看到了门上透出的两只兔耳朵剪影,知道寒江雪是为什么惊慌失措,他便也假装不知,将他的妖力导正。 燕飞度打开马车上的抽屉,拿出一点零嘴,虎斑猫立刻张嘴要吃。 “猫儿能吃这个吗?”寒江雪看着那点零嘴,有点不确定。 燕飞度笑了笑,意有所指:“你若是能吃,想来他也能。” 寒江雪“哦”了一声,想起他两都是妖精,当然都可以吃啦! 寒江雪立时给虎玉钟喂起零嘴来,心中暗暗发誓,大哥,你跟了我,就不必再出去乞讨啦! 马车徐徐前进,他们是午后入的宫,现下出来,天色已暗了。 本朝不设宵禁,街上到处是摊贩,游人。 寒江雪透过车窗又看到了灯笼摊,他想起燕飞度给他买的红鲤鱼灯笼,他晚上睡觉还是会抱着那小灯笼的呢! “想吃酒酿圆子吗?” 燕飞度顺着寒江雪的目光向外看去,灯笼摊已经过去,旁边则是吃宵夜的。 寒江雪现在一听到“酒”字就有点心慌,容易想起今日做的好事。 “不不不,我不想喝酒!” 寒江雪连连摇头,抱紧了怀里的小猫咪! 燕飞度单手支着下颚,柔软的长袖自他腕上滑落,露出一截线条流利的手臂。 “喝酒多了会伤身,偶尔用一点倒也无妨。” “我只是想说,下次你就是没喝醉,也可以吸我。” 燕飞度这话虽然说得非常自然,非常平淡,仿佛在与人谈“这句诗不错”一样。 可寒江雪脑子当即一炸,不自觉往后一缩,后脑勺差点撞到车壁上,却被燕飞度伸手垫住。 燕飞度神色无辜:“这事,难道……你忘了?” 寒江雪只能低头,与怀里的虎斑猫对视。 他自然是没忘的,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若是别人,他也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吸吗? 寒江雪脑海中闪过二皇子的傻脸,心里觉得他还是在湖里喝水比较好! 显然不是啊。 只是若他没忘,岂不是,岂不是要负起责任来谈情说爱了! 马车还没停,寒江雪已抱着猫,像是逃命般跑下了马车。 燕飞度则在后边喊道:“慢点,别摔了!” 等寒江雪进了门,脸上还是赤红一片。 怜夫人急忙叫人给他上茶水,喝了一盏后就回去换衣裳。 “这猫儿是哪里捡来的?给你洗洗?” 怜夫人看着虎玉钟说道。 寒江雪摇摇头,勉强把脸上的热度压下,就带着虎玉钟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我院子里还有几间空房,你想睡哪?” 话音刚落,寒江雪已经看到虎玉钟自由地跳到了他的床上,躺下翻肚皮睡觉了。 寒江雪用干布沾了水,给虎玉钟擦了擦四只爪爪还有全身,虎玉钟都没醒。 寒江雪自己换了衣裳后,又让人去厨房准备点猫儿能吃的鱼汤,白煮肉一类的东西来。 等寒江雪坐下休息后,又想起了燕飞度面带笑意的那句话。 你就是没喝醉,也可以吸我。 吸我。 吸…… 寒江雪不能否认,他觉得燕飞度……好吸! 寒江雪以头抢地,瞬间化为一只小兔,窜到了床上,要像平常一样躲起来! 可床上已经有了一只虎斑猫。 刚才还睡得呼呼响的虎玉钟察觉到动静,张开了眼! 若虎玉钟还是清醒的,看见小兔子跳过来,只会扒拉着对方,塞到自己的肚子下边,护着睡觉。 这是习惯,以前在屠罗山,小弟小妹们总习惯叼着小兔子当储备粮,只有塞到几个大哥大姐肚子下边,小兔子才比较安全。 然后现在的虎玉钟,是失了智的虎玉钟。 对于现在的虎斑猫来说,这么小的兔兔等于……饭。 “喵!” 寒江雪的卧房里瞬间响起了小兔子蹬蹬蹬四处乱跑逃窜的声音,还有猫儿上蹿下跳撞到花瓶盆子的哐当响声! “大哥!我不能吃呀!” 小兔子泪目。 - 第二天,寒江雪顶着黑眼圈来了正厅。 怜夫人惊讶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昨夜竟没睡么?” 寒江雪打着哈欠:“没什么,有点没睡好。” 昨天那样子,寒江雪只能变回人形,待喂了虎玉钟,他才有片刻安宁。 但到了夜里,猫儿是不睡的,它们夜行。 寒江雪也习惯了,他开着窗户,让虎玉钟方便进出。 只是虎玉钟进出得太频繁! 大约是为了感谢今日的饭食,虎玉钟十分淳朴地给寒江雪逮老鼠来了。 寒江雪望着地上的那些老鼠,怎么可能会和人一样害怕。 他跃跃欲试,竟然也想和虎玉钟出去抓老鼠! 这下寒江雪信了他阿娘真是只猫妖了,不然解释不了他这冲动啊! 于是寒江雪欣赏了一夜虎玉钟捉老鼠的风范,早上小厮敲门进院子时,这豪横的汉子看着一地的老鼠发出了最高频率的尖叫! 而寒江雪则梳洗打扮之后,才从失了魂的小厮嘴里得知,宫里已提前派了人来说,会有圣旨下,寒江雪是去迎圣旨的。 太好了!皇上是个好皇上!他不只是意思意思啊! 寒江雪兴高采烈地到了正厅,家里已预备了香案,还有银钱。 圣旨到后,寒江雪果然如之前皇上所说选入羽林,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可自由行走宫中,这不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怜夫人自然也是一脸高兴。 只是寒江雪送走了天使后,却想起了那守在院子里的阿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是妖精的原因,寒江雪觉得那位阿姐……强大得令人害怕。 她的原身一定很巨大,爪子非常锋利,人形时也有千百种能力,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可是寒江雪还是要去的。 不管对方多强大,多可怕,他要找到阿娘。 寒江雪回到院子里,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剑,到院子中舞剑。 寒江雪日常都会舞剑,心烦的时候更要习剑。 少年郎的身姿翩若惊鸿,剑光如雪,美人如画,却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意。 “我竟不知,你已会剑了。”虎玉钟的声音在墙头上响起。 寒江雪大喜:“大哥!你又到聪明的时候了!” 虎玉钟:…… “好啦!咱不废话,昨日的话还没说完,阿娘所在的院子……” 寒江雪抬手道:“我已经知道了。大哥,我看得见阿娘的妖力。我昨日已经找到地方了,皇上也赐了我官位,我明日就会进宫。” 虎玉钟肚子里万般叮嘱,竟是一句都不必说了。 虎玉钟是老大,很早就离开了家。 在他的记忆里,寒江雪还是那只摇摇晃晃,喜欢跟在他屁股后边的小小兔。 舔舔就很高兴,把他塞到肚子下边也很高兴,给吃小鱼干更高兴,只要回头看到他,寒江雪永远都是欢欢喜喜,好像什么也没想,永远无忧无虑的模样。 如今那少年身姿挺拔地立在那,清澈剔透的眼睛已会沉稳地看人。 “大哥?你在哭吗?” 寒江雪看着在墙头上,拿爪子抹泪的虎玉钟。 虎斑猫粗声粗气地说:“我没有!这是下雨了,掉我眼睛里了!” 但这话刚说完,虎玉钟又忍不住哽咽。 “宝啊,我阿弟啊,你长大啦!你别再长大了,不然大哥都不好意思叼你玩啦!” 寒江雪:???您昨天差点把我当饭吃的事,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寒江雪鼓起脸,有点儿生气! 虎玉钟吸着鼻子,怕自己哭着哭着,就过了聪明时间……不,还清醒的时候,连忙又对寒江雪说道。 “你阿姐芙风能力卓绝自不必说,你若是碰上她,万不可正面对敌,不然她随便就能把你削成片片知道不?” 寒江雪点点头:“可我昨天只在墙头看了一眼,她就知道我在哪了,这不正面对敌不可能啊。” 虎玉钟也没法子:“那你再小心一点嘛!不过这事对你来说,也实在太难了,要是害怕,就再缓缓?” 寒江雪却笑了,少年郎眼神坚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哥,我不害怕。去找阿娘是不会害怕的,那位阿姐我虽然也不记得,但她也没有做错事,只是在护着阿娘,所以我不会害怕。” 虎玉钟又想哭了!他死死望着天,勉强忍住泪意,岔开话题道。 “之前不记事的时候,不小心把外边大妖给我的联络符给弄丢了,你的还带在身上吧?” 寒江雪一脸茫然:“什么联络符?” 虎玉钟着急:“就是那个啊!找到了阿娘要烧掉的东西!” 这件事……寒江雪自然也是不记得。 他和虎玉钟面面相觑,虎玉钟急吼吼道。 “趁现在赶紧找——” - 皇宫之中,那若隐若现的宅院随着一声琵琶响再次出现。 这一次,在芙风身边,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的男子在听曲。 那男子面容算得上俊美,只眼尾上挑得厉害,凭空生出了令人不快的妖邪之感。 他没有留发,剃着光头,手上拿着一串黑玉念珠,正低着头无声诵经。 只是这经文是正经逆经,亦无人得知。 诵完之后,他对芙风轻声嘱咐。 “这里又有一些可怕的东西要来了,许是一狐禅师的化身,你可要拼尽全力,护好阿娘啊。” 芙风抱着琵琶,面带笑意。 “这是自然,哪怕我死,也不许他们踏入这里一步。” 那男子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表情,只是嘴角的笑意,却像是在嘲笑这世间都是痴愚之人。 第二十八章 脱出 第二天寒江雪进宫前, 眼下照旧泛着淡淡的青黑。 这次怜夫人已经不再问了,昨晚寒江雪的院子里动荡了一夜, 说是在找一片……叶子? 那叶子哪里没有, 别是因为有活干了,欢喜傻了吧? 但寒江雪到底没找到那所谓的联络符,只好先行进宫。 天还黑着, 虎玉钟又变回了一只普通猫咪,正在地上玩纸。 因此即使大哥妖力强横, 用不上就没有指望。 羽林乃禁军, 自可带剑。 而皇上并不想让寒江雪苦哈哈的巡逻操练,还是给了他挂了个闲职。 通俗来讲,就是皇宫里的“街溜子”。 寒江雪就有更多的时间, 进入那神秘小院。 只是在入宫时, 寒江雪碰到了燕飞度。 燕飞度上来就问:“你今日是不是要去那院中?什么时候?” 寒江雪自然是要去的,但这事不能带燕飞度。 “你去不大方便, 这事我自己解决就行。我, 我阿娘说不定害羞呢。” 虽说昨日瞧见的院子有些神怪,但燕飞度应还不知他是妖精, 他娘是妖精, 他大哥和阿姐也是妖精吧。 一清二楚燕飞度:…… “好,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燕飞度也不催,便看着寒江雪深吸一口气, 从原本心事重重的样子,重新变得充满活力,这就是想到就要去做了! 燕飞度去上朝, 寒江雪就去羽林里拜见了上峰。 上峰是位乐呵呵的老头, 兴趣是观鸟。 寒江雪站在一旁, 在他眼里还没只八哥好看。 “操不操练不重要,你只记得一点就行,午时准点放饭。” 这话真是精髓中的精髓。 寒江雪告辞而去,便等着那光绳再次出现。 待那光绳出现时,寒江雪站在原地,经过几次呼吸之后,他行走时已没有脚步声。 在屠罗山里,小妖精最先学会的就是安静。 大妖们不喜欢吵闹,而小妖精之中,最聒噪的那个也会被开始学习捕猎的小妖们当做猎物来揍。 寒江雪即使没有记忆,却还有深入骨髓的本能。 擅弹乐器者,本就对声音敏感。 每一次走动,每一次呼吸,都要配合吹过的风,扫过地面的落叶,远处的人声,偶尔响起的铜钟,最后寒江雪站在了那再次出现的小院前。 院内响起了断续的琵琶声,第一声响时,寒江雪起跳,第二声响起,寒江雪恰好落在墙上。 芙风依然坐在院子正中,背后就是那开着大门,点着一盏油灯的屋子。 从寒江雪到那屋子里的距离,一共六十七步。 寒江雪面上冷静,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想。 大哥也闯过几次小院,能给的建议就是不要让芙风发现。 若是被发现,就立刻逃跑,因为芙风是不会离开这小院的。 芙风最擅长的就是弹琵琶,声音无界,任你跑得再快,只要听到声音就有可能被气劲打中。 那么……就被打中好了。 几片叶子从外边飘入了院中,可哪怕是叶子,都会被芙风的气劲射中,一击粉碎。 在好几片叶子落下后,芙风似是察觉有什么不对。 寒江雪便在芙风停止弹奏,微微侧头,像是在听动静时,立时从墙头跳下,直接朝那小屋跑去! 芙风果然动了,只是她手指刚按在琴弦上,寒江雪就朝那边扔出了自己腰上的剑鞘! 方才掉落的叶子,已经让寒江雪估算出那气劲发出的时间! 芙风果然不再选择按弦,而是抬手挡住剑鞘,但下一刻那剑锋却又迎面而来! 飞鸟自空中坠落,攫取水中游鱼的动作想必便是如此迅捷! 那剑风将芙风面上青丝吹到耳后,她微启红唇冷喝:“找死!” 大妖的妖力蓬勃而出,凡人的剑在她面前就像凡铁入了岩浆,瞬间从剑尖开始融化! 但寒江雪去势依然不减,他一脚踩在芙风刚才端坐的长椅上,下一刻……将剑一转,甩剑跑了! 芙风:!!! 寒江雪本意就是为了找到阿娘,而不是打赢芙风! 芙风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寒江雪,她对着寒江雪的后背勾弦,立时发出一道气劲! 可是气劲击穿了衣裳,却没打中寒江雪! 面前的少年郎骤然消失,只留下一地衣裳。 芙风第一次有些发愣,而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已经从衣服堆里跳到了门槛上! 小兔子伸爪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吓得直喘气! 好险啊! 幸好他会变小兔子! 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成功了! 只是眼看着芙风沉下脸来,寒江雪不由浑身炸毛。 即使越过了芙风的防线,芙风还是可以追上来啊! 小兔子脚尖一转就要进屋,却见芙风被人从后定住了。 一把玉扇点在芙风的后颈上,燕飞度轻声道。 “他才开始学剑,总要给人一点时间,穷追不舍反而不美。” 燕飞度何时出现的,寒江雪不知,芙风也不知。 他就像一阵雾气,一阵风,悄然落在了院中。 寒江雪惊呆了,却见燕飞度对他笑道。 “去找你阿娘吧,我在这里。” 这语气竟像是一开始就知道寒江雪就是只小兔子似的! 寒江雪愣愣点头,芙风浑身不知何时缠绕上了金色的符文,她因动用妖力,脸颊上生出了斑纹,那红色的妖力已经成型,像是一道火柱般直达天际! 然而……依然没有撼动那符文半分! 寒江雪纵有满腹疑问,也知事态紧急,连忙窜入了小屋里! 可是这屋内却空无一人,连只动物也没有。 屋外已经响起芙风参杂着兽吼的嚎叫,整座小院地动山摇,今日本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现下却乌云遍布,雷电交加! 小兔子急得快吐了,望着眼前的灯盏时,却骤然瞪大了双眼。 在那灯火隐隐映照的墙上,有一点白。 寒江雪举着灯盏走到墙边,仰头看去,便看到了一副硕大无比的壁画。 壁画之上,一只蓝瞳白毛的猫正恶狠狠地撕咬着一只红狐的咽喉。 “……阿娘。” - 燕飞度看着手中已被那妖力逼得融化的白玉扇,不由咂舌。 这猫妖妖力着实惊人,若不是他擅长阵法禁锢之术,她一开始也轻了敌,想必要踏入这院子,非要经过一场恶斗不可。 燕飞度看着尚无动静的小屋,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向身后一指! 一名穿着黑衣的僧人便站在那,面带微笑地看着燕飞度。 “施主,何必初见便动粗?” 燕飞度打量着那僧人,嗤笑道:“你便是一狐禅师?” 一狐禅师指尖捻着佛珠:“正是。” 下一刻,燕飞度举剑削下了他的头颅。 “你这类妖怪巧言善辩,迷惑人心的多。不管多有道理,态度多好,一句话都不要听。” 一狐禅师头颅坠地,却依然笑道:“施主进得无界相相生还能保持心智,抵我师波旬无上佛法,果然不凡。只是此界如您所见,可有何不堪之处?便是您,也是托了此界之福,才能与心上人重逢相见,一尝相思之苦啊。” “好不容易留出一点残力化身,尽用在嘴上叭叭,”燕飞度面不改色地一脚踩碎了那头颅,脚尖还在那地上碾压,“你这无界相相生,最爱碎人愿望,有情人刚刚两情相悦,第二日便有一人死去,金榜题名的进士被人替了身份,换了人生,帝王励精图治要做明君,改日就有蛮人铁蹄践踏河山,想要纵情欢悦之人,便瞎眼割舌,永失五感……这也叫好?” 一狐禅师的轻笑在燕飞度耳边响起,佛音与木鱼的声音交错响起,那人低声劝诱,就像某种引人沉沦的乐曲。 “这有何不妥?人皆求不得,我总让他们得到过啊?碌碌无为,无风无浪便算是过了一生?蝼蚁苟且,人却要争朝夕!天道轮回,哪有人能一生顺遂?但我愿承你,施主,你在此界之中,我能保你永生永世亦无忧愁。他将爱你,敬你,望你如神明,此生过去,还有下一世,只要天地仍存,你们便能永远在一起。” “可若此界破了,他记起一切,仍只当你是个好人,哪怕你用尽手段,好不容易在一起。妖性却又无常,今日爱你,明日憎你,你又该如何是好?” 燕飞度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却笑出声来。 “你现下急得要命吧,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可是时间短暂,还不足以将妖力恢复到全盛时期。” “若是平常,好好隐蔽起来,慢慢吸收此界之力,无人找得到你,倒也无碍。可谁知,还有人能看到那本该被隐蔽起来的妖力。” “你啊,被叼住的时候,就输了。而像我这样的人,当然要趁你病,要你命!” “是了,你刚才冒然出现,是为了对我施以瞳术,像那猫妖一般,惑我心智吧?” 燕飞度转身往那屋内走去,眼见芙风身上妖力冲破符文,朝他奔来,他只挥出一剑,那剑压如凭地卷起的狂风暴雪,生生压制着芙风身上逆天的妖力! “禅师,你有一句错了。他不只是我的心上人,亦是我的恩人,我的狸奴,我的小兔子。” 燕飞度微垂眼睫,看着芙风暂不得脱身,便转身进屋。 “爱憎无常?无常的是人心,而非妖性。” 若寒江雪对他的态度变了,那么先变的一定是他,与那总是暖烘烘的小兔子无关。 乃我之恶,非他。 屋内已失了火光,但燕飞度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寒江雪。 小兔子站在壁画前,脚下是熄灭的油灯。 他回过头,看着燕飞度时,眼中满是泪光。 “仙人……” 燕飞度从未想过被寒江雪叫回那熟悉的名称时,他竟会从心中生出无尽的欢喜。 但下一刻,小兔子却张着三瓣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呕”! 燕飞度:……好不容易恢复记忆,却见到我就要吐吗?这世道如此残酷??? 但寒江雪并不是恶心燕飞度,而是终于把放在肚肚里的绿叶子吐出来了! 难怪昨天怎么都找不到,那是他自己忘了,原来把叶子藏在肚肚里啦! 小兔子举起那枚绿叶子,对燕飞度大喊。 “仙人,快烧掉它!告诉大家,我已经找到阿娘了,它就在身后的这座壁画里,正在揍狐狸精!” 方才寒江雪举着灯盏赫然看到这么大一幅壁画,见着那白猫时,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一声“阿娘”。 手中灯盏惊得掉落,火星落在了墙上,烧灼了那红狐几点毛发。 若是真的壁画,必不会真的起火,可是那火星却像是找到了可燃物,在墙上一点一点地烧灼起来。 小兔子原本还急得团团转:“要烧到我阿娘了!” 小兔子伸爪去拍拍时,脑中传来一声大笑。 “孩子,做得好!要烧也是先烧死这狐狸精!” 寒江雪这误打误撞,竟是让被禁锢在此界中心的绿水湘妃有了片刻喘息。 当然,燕飞度在外边牵制了芙风,亦让一狐禅师分了神。 一点滚烫的热意落在寒江雪眉心,绿水湘妃大声说道。 “区区迷障还想污染我儿神魂!去!和外边那小子一起,把此界破了,我要把这狐狸精撕成碎渣!” 随着这极有反派气势的一段话,那一直存在在寒江雪脑中的迷雾瞬间消散,记起了……他是谁,因何而来。 还有……燕飞度。 小兔子爪中绿叶被瞬间烧化,燕飞度将寒江雪放在肩上,瞬间跃出这座宅院。 围绕屠罗山的界阵,因这绿叶烧化,已解开了。 芙风挣脱了封印,转身就要入屋,却见那小屋突然爆开,一道白色的光柱拔地而起,将芙风狠狠地震到了半空。 以那光柱为圆心,天空与地面开始融化。 如同凝固的蜂蜡被热火化去,那远处的山川,河水,城池,楼阁,热闹的市集,如织的游人,瞬间消解,露出了绿色的草地,炽热的烈阳,还有潺潺的流水。 正是屠罗山。 无界相相生散去,寒江雪抬眼就能看到自己的阿娘正在屠罗山山顶的界阵中心撕咬着一只红狐! 妖类俱从兽中演化而来,不同于人修,打架也要讲究美观。 野兽的战斗是开膛剖腹,直指要害,不留生机! 两只巨兽战得地动山摇,那白猫生得这样貌美,却将那红狐压在爪下往死里打! 绿水湘妃伸舌舔舐着溅在唇边的血,朗声大笑:“孩子们都看好了!阿娘是怎么揍这畜生的!!!” 寒江雪看得热血沸腾,明知绿水湘妃听不到,还是在燕飞度肩上不停跳着,挥舞着小爪摇旗呐喊。 “阿娘好厉害————” 燕飞度微眯起眼,那红狐确实不是绿水湘妃的对手。 可若是一狐禅师是这样就能被杀死的话,之前的大妖为何不杀了它,而是封印? “它又复生了?” 寒江雪紧张地踮起脚,那四分五裂的红狐,竟又开始黏合,小兔子焦躁极了,看样子像是想冲进去。 燕飞度一指头压住他,抬头看着天空,已有许多大妖进来增援,将这屠罗山团团围住,像是要再行封印。 “天地灵气消减,再封印……怕是又会有脱出的时候。” 一狐禅师并不是真的有死而复生之能,而是它既拜波旬为师,做了交换,也获得了一点伟力。 魔佛不灭,它亦不会消亡。 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燕飞度朗声道:“诸位,这封印许要改一改。” 寒江雪看着在一旁传音的燕飞度,竟有些不认识了。 仙人往日总是躺着,偶尔起来也是神色恹恹,哪里有这般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气魄。 “仙人,你好帅。” 小兔子突然这么一出声,燕飞度就抬手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 “乖。” 当那封印再起时,绿水湘妃还有些恋恋不舍,还没把这畜生揍成渣呢! 一狐禅师倒在地上,望着天空那熟悉的封印,却又笑了起来。 “能脱出一次,就还有第二次,希望下次出来,诸位还活着。” 可见到不远处那一直含笑看着它的修士,一狐禅师心中却莫名悚然。 封印当头而下时,那悚然之感终于应验。 燕飞度的笑声在一狐禅师耳边响起。 “这封印会把你封在无界相相生之中。此界一开,就要上奉佛师,可是你无人可奉,便只能献出你自己啊。你将在那界中受尽世间八苦,待你无力供奉时,波旬会如何做?祂亦无善心呢。” 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最终会被波旬收回伟力,消亡于世。 寒江雪突然从燕飞度身上跳了下去,一路往自己阿娘身边奔去,同时还有许多等在外边的猫儿。 绿水湘妃也特意缩了身形,好和这些小崽子们团在一起! “阿娘厉不厉害!” 大妖们打架,目的非常纯粹——俘获小崽子们钦羡的目光! 猫儿和小兔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显然是在狂吹彩虹屁啦! 绿水湘妃被吹得十分舒爽,把这些小崽们挨个舔遍,只是……怎么少了一个? 寒江雪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大姐姐芙风,对她喊道。 “阿姐!你怎么不过来?阿娘救出来了!” 芙风已变回了猫身,和虎玉钟一样是只虎斑猫,只是姿态和身形都优雅得多。 “……我要去流浪。”芙风淡淡说了一句。 “阿姐,阿娘不会怪你的啦,你又没做错!”小兔子蹬蹬蹬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芙风的前爪。 “可是我觉得很丢脸啊!只有我不小心着道了,那种低级的瞳术,算个屁啊!” 芙风一边大骂一边大哭,一边抱着小兔子狂舔,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羞耻到快要爆炸的心! “我进去之前明明想好了,要先把那一狐禅师一顿暴打,然后阿娘夸我好厉害,不愧是大姐,你们就一个接一个过来排队让我舔舔,我再挥挥衣袖回主家那里吹嘘一番……全没啦!” 芙风哇哇大哭,肉垫按在眼上都堵不住眼泪。 寒江雪尴尬地笑了笑,阿姐什么都好,就是真的很好强,很爱面子。 一只白猫低头叼起了芙风的后颈,一把将她抛到了猫猫堆里。 “笨孩子!你什么样我们还能不知道?偶尔失误算个什么!”绿水湘妃全然不介意! 猫儿们闹成一团,寒江雪捂着嘴嘻嘻笑着,在眼角余光处,寒江雪还看到了一直看着这边的燕飞度。 是了,这次应该还要多谢仙人才对! 柏树仙翁已经拍手叫道:“今日屠罗山开宴,诸位都留下喝一盅吧!” 妖精的动作就是快,被刨开的地面重新生发,草木弯下腰变成酒桌和凳子,还有无数妖怪从自己的洞穴中取出窖藏了上千年的好酒,凡人喝一口就会死哦! 小兔子穿过热闹的妖群,找到了被几个大妖围着,讨教那阵法法门。 “如意仙尊果然有一套!要不要在屠罗山住下来,我们一起聊聊阵法?” “放心,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寻来!” “拜师了行不行?” …… 大妖们言语豪爽,燕飞度听着,却一直没有答应。 直到小兔子拉了拉他的衣摆,燕飞度的眼里才绽出真实的笑意来。 燕飞度抱起寒江雪,与他走到一边。 小兔子亲热地蹭着燕飞度:“仙人!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因为你来了,阿娘才能这么快出来!” “哪里,不还有你么?若是没有你,我恐怕要花许多时间才能寻到要害。” 燕飞度抬手摸摸寒江雪的小脑袋,又换来小兔子习惯性地往掌心里顶。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啦,脑子一直晕晕乎乎的,尽干蠢事。” 寒江雪像是想起了无界相相生里的事,兔脸一红。 幸好兔子脸上都是毛毛,脸红也看不出来辣! “仙人,你也不要怕丢人,在那魔城里,做出什么事都是被安排好的……” 所以喜欢上我,也没什么好丢人哒! 寒江雪似是把无界相相生中的一切,当做是被引诱安排的,做不得真。 只是眼前的燕飞度却笑着说道:“我不丢人啊,也不觉得害臊。江雪,我是清醒的,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发自本心。你可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是在霜天晓角啊。” 第二十九章 初见 “你还记得, 你曾在屠罗山救过一个人吗?我当时就对你……一见钟情。” 听着燕飞度这句话,寒江雪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 他曾救过一条自己跳上岸的小鱼, 跟阿娘说要养。 阿娘说, 不许养!赶紧拿来烤着吃! 他又救过一只小肥啾,跟阿娘说要养。 阿娘说,不许养!赶紧拿来煮了吃! 当然不管是鱼鱼还是肥啾, 寒江雪都放走啦。 后来又有一天,寒江雪早晨起床时, 心口就有点闷闷的。 不知是昨夜睡得太晚, 还是怎么了,左右有点不舒服。 小鱼干吃了几口,寒江雪就溜达着出了巢穴。 等拔起种在洞外的胡萝卜吃了一口时, 那胸闷的感觉就消失啦! 小兔子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想吃蔬菜了呀! 小兔子坐在石头上,啊呜啊呜把一根比他还大的胡萝卜都吃完之后, 就拍拍肚子, 开始想今天要做什么。 毕竟身为唯一的家里蹲,没工作的寒江雪除了练剑, 就没什么事做了。 兄姐们大多离开了屠罗山, 只剩下蒹葭, 可蒹葭是爱在白天睡觉的猫儿,如今还在巢穴里摊开肚子酣睡, 没妖精和小兔子玩啊。 小兔吃手手思索。 最终……寒江雪也只能和平常一样,绕着屠罗山脚走一圈就回来。 下山的时候,寒江雪也遇见了平常几个合不来的妖精。 那些妖精都是食肉的, 以前最爱恐吓要吃掉小兔子! 寒江雪能化形之后, 他们就开始阴阳怪气。 “丑八怪!丑八怪来罗, 丑八怪怎么敢出门啊——” 寒江雪听着这话,已经听腻了,根本不为所动,只捏着自己的小兔爪对他们挥舞。 “怎么?要打架吗?当心我马上化成人形吓死你们!” 这话一出,那些妖精就不走了,小熊精小狼精一个两个顶着毛绒绒的脸,磕磕巴巴道。 “你,你倒是变啊!” 可小兔子却对他们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走了。 才不要!气死你们! 这就是寒江雪的报复了。 这报复显然很成功,那几个吃肉的妖怪全都毛毛坍塌,萎靡不振了。 本来寒江雪也以为今天也就这样了,可他到河边沿着上游走时,却先看到了一丝血红随水飘了下来。 是血的味道。 不是水族精怪在河中打架吞吃时流下的血液,而是人类的血。 小兔子竖起耳朵,警惕地往前看,便见前方的河面竟有半边都被染红了。 一些水族精怪在红河中沉浮,往某处聚集而去。 寒江雪在草地上嗒嗒嗒一路狂奔,终于见到了河面上的东西。 是的,东西。 那像是个人形,只能看清还有骨架,骨架上黏连着一点皮肉,身上还穿着一件破烂的衣裳,像被人戳破的袋子,从里边源源不绝地流出红血。 这也许是个人吧。 寒江雪看着那人,水中的小精怪已张开嘴,准备吞吃这剩余的残渣时,寒江雪却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呼吸声。 这人还活着。 寒江雪二话不说跳进水里,化成人形捞起了那个人。 没办法,小兔子体型太小,这可捞不动啊! 到嘴的食物飞了,水中精怪不大高兴,对着寒江雪露出嘴里锋利的獠牙。 少年郎对着它们摇头:“若他还康健,你们为了吃饭,需要相搏,那是天地自然的道理。可他现在这般虚弱,趁机偷袭,于修行无益。” 寒江雪略略停顿一会,又继续说。 “而且,丑八怪救丑八怪,天经地义!不服来打!” 水中精怪:……这个小美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啦。 救了人的寒江雪找地方开始打洞,兔子打洞的本事也是一等一! 等打好了能把这人放进去的洞穴后,寒江雪便往家里赶。 “阿娘!我捡了一个人……” 寒江雪刚开口,就见困倦的绿水湘妃抬爪拒绝。 “不许养!赶紧放人回家去!” 绿水湘妃竟是以为寒江雪心血来潮去绑架凡人了。 小兔子鼓着软乎乎的脸颊:“不是啦!他受伤啦,我能治他吗?” 原来不是绑架,那没事了。 绿水湘妃在宽大的巢穴里翻了个身,巢穴内轰轰震动,显然是又睡了。 好叭。 小兔子是打定主意要治好的,不然捞那人上来做什么。 也算是丑八怪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小兔子开始在山里乱窜,四处寻找药材和绷带。 小兔子啾咪了蛛娘,换来了能治外伤的蛛丝带,又去阴凉的灵树下蹲了一会。 绑着红头绳,还不能化形的人参崽崽,在午时准点在此路过。 小兔子和对方猜拳获胜后,拿到了几根人参崽崽掉下来的头发——滋补内伤的灵参须。 嘿嘿,这是寒江雪最有自信的游戏! 虽然他的小兔爪只能出布和拳头,可是人参崽崽的手手是开叉的两根须须,只能出剪子呀! 路上寒江雪还拿了灵草叶给那人铺床,还有一盏小油灯,可以给人喝的灵露,小兔子头上就顶着高高的一堆东西跑到了山洞里。 一进去就先给人一通料理……不是,护理! 看着眼前这吃了药又被五花大绑的“骷髅人”,寒江雪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 “你可真丑哇。” 寒江雪是怎么也没办法从那没什么皮肉的人身上,看出他原本是什么样的。 ……都不知道养不养得活。 小兔子有些忧愁。 不过因为有了这个骷髅人,寒江雪最近也繁忙了起来。 起码白天猫儿睡觉的时候,他也有事做了。 寒江雪时常在那洞穴看话本,念话本给骷髅人听,打坐,也会在这里养点花花草草,只是花儿草儿都长大了,这骷髅人身上却只长出了一点点新的皮肉。 人可太难养了! 寒江雪坐在那人身边,这不言不语的,眼睛也睁不开,幸好还能喝下灵露,也能吃下灵参须,不然还真以为他死了呢。 不知道这人是做了什么,怎么挨捶成这样? 突然,寒江雪放在床边的手突然被微弱地碰了碰,简直像是错觉。 寒江雪低头看去,这骷髅人的手竟然真的能动啦! 寒江雪高兴地握住了那凉凉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呀!” 那人自然是不能回话的,寒江雪也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好呀!这人伤势有了起色,寒江雪就更来劲了! 最怕辛苦养的苗苗它不长呀! 寒江雪到了晚上也爱在这洞穴里待着,猫妈妈和其他小猫也不管,反而觉得这小兔子终于有了想要离巢的意思,长大啦! 可有一日,寒江雪却听到了唢呐声。 这唢呐声他已听过七遍,这是第八遍。 有人给猫儿下聘书了。 寒江雪闻声而去,看着蒹葭骄傲地坐在山石之上,前爪按着一张发着微光的聘书。 “蒹葭!你也要走了么?” 小兔子三两下跳到石头上,不舍地看着自己排行第八的姐姐。 “当然啦,所有猫儿长大了都是要走的。” 蒹葭非常潇洒,骄傲又神气。 寒江雪猜想她应该对这来下聘书的主家很满意,所以才这样高兴。 寒江雪也为蒹葭高兴,但下一刻又被蒹葭替他忧愁的话打击的整只兔都消沉了。 “家里只剩下你啦,你也要加把劲呀!”蒹葭伸出爪爪拍拍小兔子的脑袋。 小兔子悠悠地叹了口气,他是兔兔,不知道将来谁会聘他做狸奴呢? 寒江雪垂头丧气地拿着小鱼干回洞穴时,却发现……他养的人不见啦! 寒江雪急得到处翻找,床上,床底,花花草草下边,还有小得只能蹲下兔兔的小坑(?),没有…… 那个人他跑啦! 小兔子默默坐在洞穴外,望着蓝蓝的天空,叼着草叶,翘着脚脚。 方才一直蹲在树上看着洞口的小鸟和他说了一番啾言啾语。 原来是有人把骷髅人带走了啊。 还很着急,言谈语气间像是那骷髅人的好友……带骷髅人去更好的地方治伤了。 哼,留在我这里就治不好吗?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寒江雪伸爪捧着自己的胖脸颊,再次消沉。 小兔子会有一点点生气,是因为他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坏坏的想法。 那人要是好了,性格人品也不错的话,他想问问那人。 ‘虽然我是一只小兔子,但很会抓老鼠,猫儿懂的我样样都懂,你能不能聘我做狸奴,带我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呀?’ 只是老天爷看来是不肯让他走上挟恩求报这条邪路的。 而在不久之后,寒江雪被猫妈妈扫地出门,一路前行,来到了那矗立在大雪之中的桃花林,成了一位仙人的狸奴。 - 寒江雪瞳孔地震,仰头望着燕飞度,从他的眼睛鼻子,再到脖子胸膛,还有脚,一点都认不出来燕飞度就是当初的那个骷髅人。 “仙人,你,你就是那个人?可是你当时,好,好丑呀。”寒江雪望着燕飞度现下俊美无俦的脸,大声感叹! “……虽然是事实,但你也说得太直接了吧?” 燕飞度开着玩笑,一副伤心的模样,却见寒江雪皱起了眉头,两只小爪担心地抱住了燕飞度的手指。 “仙人,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养了那么久,才只生了一点点皮肉,我好担心呀。” 小兔子记起了燕飞度,头一件事却是担心他。 燕飞度眉眼温柔下来,心里像被一团暖乎乎的棉花撑了起来。 “因为我被人围攻了,好几个渡劫一起不讲武德,所以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但现下没事了。看,我是不是好好的?” 燕飞度将寒江雪送到自己脸颊边,让小兔子摸摸他的脸。 小兔爪爪下的皮肤温暖紧致,血气充沛,是健康的活人。 “可是,你脑子还好吗?”寒江雪歪着头,两只兔耳朵也朝一边歪去,寒江雪十分忧心,“不是脑袋坏了,怎么会在那时候喜欢上我呢?我人形可是很可怕的呀!” 燕飞度:…… “我没有,而且你的人形……” 不等燕飞度说完,好几只猫儿全都窜了过来,集体咬着燕飞度的衣摆往那边的席位走。 “聊什么呢!不聊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喝高了再聊!” 这些猫儿明明还没有喝酒,却开始说祝词了。 燕飞度身为功臣,自然是坐在正中,在他这一桌,全是猫。 绿水湘妃缩了身形,其他八只猫也都齐齐蹲坐在桌上,每只猫儿面前都有一壶酒! 妖精喝酒可不用什么酒杯,就拿壶灌! 小兔子也站在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酒壶边,热情地向燕飞度介绍自己的家人! “仙人!这是我阿娘!尊号绿水湘妃!” 绿水湘妃已拿了酒喝,这里她略陪一陪,就要去和那群老妖怪喝大缸的了。 “这是老大虎玉钟哥哥!老大芙风姐姐!因为是同时出生的,谁也不肯当老二,所以并列第一!”寒江雪指着那一对虎斑猫。 两猫都和燕飞度打过照面,摆出大妖的架势矜持地点头。 只芙风眼神闪烁,像是想起了自己在那魔城中对燕飞度喊打喊杀的事! 又把自己的脸埋到爪爪里了! “老三折桂哥哥,老四香榛姐姐,老五含光哥哥,老六卧平沙哥哥……” 小兔子一个一个点着,最后点到了一个安静得就像一股轻烟似的灰猫时,寒江雪笑眯眯地说。 “这是老七静潭……它不让人知道它是公哒母哒,这是秘密!” 静潭不愧是静潭,自燕飞度见到它开始,它就没说过一句话,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只对燕飞度点了点头,就低头喝闷酒。 虽然寒江雪一年到头也听不到静潭说一句话,但他觉得静潭跟话本子里一言不合就杀杀杀的魔道尊者一样酷! “这是老八蒹葭,其实我两差不多大!” 蒹葭笑嘻嘻的,燕飞度在她这里印象不错。 坏坏的家伙比乖乖的家伙讨猫咪喜欢! 接着寒江雪又蹬蹬蹬跑到燕飞度身边,举爪指着他。 “这是……” 寒江雪话还没说完,虎玉钟就打断了。 “好啦!都知道了!这就是你的主家,霜天晓角的如意仙尊,修真界名声大大滴坏!” 虎玉钟抱起酒壶,对着燕飞度就是一敬! “这次多谢你前来,不然我们可够呛!我先干为敬!兄弟要是不喝,那就是嫌我丑!” 虎玉钟这姿势,这豪爽,没在酒局上混过好几年,可没这么老练! 燕飞度也跟着喝了一壶,对着妖精酿造的陈年老酒,那是一点都没上脸的意思。 喝酒最怕遇到不能喝的,最喜欢遇到能喝的。 绿水湘妃见状也不走了,和燕飞度连续喝了好几壶。 屠罗山的妖精也有在外边酒楼打过钟点工,很会做饭的,当下就什么硬菜横菜小烧烤,都一起上来了。 小兔子在桌上给他们推着小碟子,自己也拿着一根烤鱼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身边有妖精端菜经过,寒江雪立马叫住它。 “那盘菜给我好不好?” 当然可以。 那妖精把那盘菜递给寒江雪,寒江雪顶在头顶上就跑到桌子对面,放到了燕飞度面前。 燕飞度:? 小兔子笑眯眯地指着盘子里的烤银杏,对燕飞度说道。 “仙人!多吃银杏对脑子好!” 绿水湘妃听了这话,晃荡着爪子里的酒壶。 “你这么年轻记性和脑子就不行啦?那还能喝酒不?” 桌上其他猫儿也投来了怜悯的目光。 智珠在握·如意仙尊忍辱负重笑道:“嗯……怎么不能呢?” 于是燕飞度一边吃银杏,一边喝酒,态度潇洒自然极了。 寒江雪又去叫妖拿酒来,却见当初驼他到霜天晓角的龟爷爷寿岁,还有一个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哦,那不是人,不过是化了人形的妖怪罢了。 不过这个妖怪怎么这么眼熟…… “啊!你是笨蛋二皇子!”寒江雪指着来人,那人果然外表和无界相相生中的二皇子一模一样! “二皇子”咬牙切齿:“都出来了还记不起我吗!是我,我啊!” “二皇子”的人脸幻化为一个银狼头,银狼毛发顺滑柔软,瞧着挺漂亮,但寒江雪脸上毫无惊喜之色,反而有点嫌弃。 “是你啊,若风。” 以前有事没事和寒江雪打架,长大又喜欢骂寒江雪是丑八怪的家伙。 寒江雪不喜欢他! 若风见着寒江雪的态度,心头火起:“你别以为我在无界相相生里说喜欢你,就是真的喜欢你了!” 小兔子点头,一脸无所谓:“没关系啊,我根本不在意。” 这话如同冰刀刺入了若风的心,他哼了一声,却也不走,而是看向身边的龟爷爷。 “小兔子哎,你可知道在那幻境中,我是谁?”龟爷爷笑呵呵地问。 寒江雪想不出来,试探着我:“怜夫人?” 龟爷爷脸歪了:“我是皇上!要不然你以为你能随随便便就进宫,随便就得一闲职呀!” 在无界相相生中,寿岁意识虽然清醒,只是行动不由自己。 只好想尽办法给寒江雪方便,谁让他倒霉,封印破的时候离屠罗山不远,直接就被吸进去了。 寒江雪恍然大悟,笑道:“难怪我觉得您好亲切呀~” 若风满脸不是滋味,对着寿岁就笑得这么甜,对他就好像看不见。 “你就是二皇子?” 燕飞度的声音响起,那红衣的仙人坐在桌边,手里捻着一粒瓜子,像是谈笑般说道。 “许是受了那幻境影响,难怪让人讨厌呢。啊,抱歉,你别在意。” 燕飞度把刚才若风来时说的话从头听到尾,自然也要说两句。 燕飞度伸手摸摸小兔子的小脑袋:“我是很喜欢江雪的,不管是幻境里,还是幻境外。” 这份诚实让若风想起了种种不堪情景,当下气走了! 几只猫儿哈哈哈笑起来,真是小气鬼,只许他说别人,不许别人说他! 燕飞度却望着那若风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 一声长喝突然响起,柏树仙翁看起来是已经喝高了,他缓缓伸展着四肢,化作一株巨大的柏树垂在崖边,一轮明月远远望去,就像是落在那葱郁的树梢上。 几只喝醉的雀雀也叽叽喳喳地唱起歌来。 妖精是不谱曲的,随性而至,唱山川日月,花鸟虫鱼,高山流水,亦唱生离死别。 寒江雪听着这曲子,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 “我要去尿尿,谁去?” 虎玉钟眼神有些飘了,决定先空空肚子,再回来喝到天明! 这话一出,这桌上一半猫都走了,还有小兔子。 燕飞度拿着酒壶,看着绿水湘妃还要不要酒,却听绿水湘妃说道。 “你喜欢我的孩子?” 这问话突如其来,酒水倒入壶中,燕飞度的手依然稳稳地握着酒壶。 “正是。” 燕飞度大方回答。 想必刚才他和寒江雪说话时,这位神话时代的大妖都已听到了。 绿水湘妃喝了酒,白毛蓝瞳的猫儿立在桌上,照着月光看起来漂亮极了。 “我曾有过凡人丈夫,短短数十载,他便走了。你是修士,道行高深,看起来不像是短命的样子。” 绿水湘妃凑近了燕飞度,抬头看着燕飞度的脸。 大妖冰冷的竖瞳在月下如染霜雪,却不曾让燕飞度动摇。 “长得还行。”绿水湘妃道。 燕飞度拱手:“多谢夸奖。” 绿水湘妃又扭头坐下,嗤笑道:“我不是那种会棒打鸳鸯的,你们也还没成鸳鸯呢。小崽子从小就心大,该敏感的不敏感,总会岔到别的地方。” 燕飞度微微点头,却又说道:“那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不是猫,养在您身边名不正言不顺,总是被挑剩的那一个,便不肯深想,总觉得别人不会特别喜欢他。可在我这里,江雪很好,他永远排第一。” 话音刚落,那树上的雀鸟便正好唱着求偶的曲子。 古老的大地上,繁衍,喜爱,互相追逐,是从不需要掩藏的乐事。 绿水湘妃喜欢这种直接,但又啧啧道:“这话挺肉麻。” 燕飞度“腼腆”一笑:“会吗,我只是觉得应该。” 白猫不耐烦这人了,喝了这么多还做这种斯文模样,你给我把酒灌下去,今天我就要看你显出真身来! 又是十坛子酒上来了! 燕飞度“哎呀”了一声,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酒坛。 他又听绿水湘妃似是带着醉意的话:“敢欺负我家小崽,躲入轮回也吃了你。” 燕飞度弯唇一笑,这陪岳母喝酒,必须小心呀。 - 而另一边,虎玉钟带着小兔子才走了没多久,就突然回头,把小兔子圈在了自己肚肚下边! “你主家是怎么回事啊?说喜欢你啊?哈?这是真的吗?” 其他猫儿也围了上来,不等寒江雪说话,就一个接一个说道。 “被主家喜欢有什么稀奇,他们就该喜欢我们鸭!” “对对对,要是不喜欢我,我就离家出走啦!” “就是就是!” …… 敢情所有猫儿都听到了,毕竟才隔了多远啊,是燕飞度故意说的吧! 寒江雪却磕磕巴巴:“那个,我觉得仙人脑子坏了……” 蒹葭不耐烦了,当即把小兔子舔得滚来滚去! “你这么可爱!让我每次都恨不得生吃了你,你那仙人脑子不管坏不坏都会喜欢你啦!” 小兔子哎呀哎呀地被舔得瘫成一张兔饼,眼冒金星,喃喃问道。 “难道和主家谈情说爱,竟是常事么?” 谁知其他小猫一个个都说“我倒没有,还没到那时候”。 唯有虎玉钟叹了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 显然是很有故事了。 但虎玉钟的故事,其他猫都知道。 “他被甩了,所以才一下子吃成个猪咪!” “我没有!我没有被甩!阿栋只是还没想明白,我可以等到他明白——”虎玉钟喵嗷哭了起来,显然是醉了。 好丢脸,没猫管他。 其他猫儿则抬爪摸摸小兔子,笑眯眯道。 “我们喜欢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被人喜欢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若你觉得还没到那份上,就看着呗。” “这世间姻缘千千万,没有说别人喜欢你,你就得喜欢别人的说法!” “两情相悦之前,不得有什么追求考验吗?” …… 寒江雪想着今天燕飞度和他说的那番话,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 而猫儿们顶着小兔子,边找地方散步消食方便,边像是喝醉了起哄般喊着。 “考验!考验!考验那小子——在他要走的地方打蜡——” - 在猫儿们离去之后,便有一人从阴影处走出。 正是狼头人身的若风。 若风看着猫儿们离去的方向,他指尖落着一只凤尾蝶,他将唇凑到凤尾蝶旁边,对着那蝴蝶无声地说了几句话。 【无界相相生已毁。】 【那妖狐本就孱弱,对它也没指望,不过试试那法子管不管用罢了。】 【只是不慎连我也入了那幻境,所幸无碍。】 【要紧的是,此事可行,不必担忧……】 【毕竟在我来屠罗山之前,是你们养大的。】 话说完后,若风便张嘴将那凤尾蝶吃到了嘴里。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在林间响起。 月光再皎白,却也照不入林间。 第三十章 关窍所在 燕飞度正在树下打坐。 绿水湘妃昨天喝够了, 就在酒桌上睡着,被家里的孩子送回巢穴里了。 而燕飞度不曾受邀, 自然不会到猫儿的巢穴去, 干脆就在树下打坐。 而他打坐时,显然有只暖烘烘的小兔子跳到了他的膝上,便在那趴着睡觉陪他。 等燕飞度再睁开眼时, 已是第二日清晨。 膝上的小兔子已经不见踪影。 燕飞度昨夜倒不是不想开口让寒江雪回去睡,而是他也说不出话来。 说来惭愧, 昨夜与那些大妖们成百上千斤的喝酒, 是个人都顶不住。 燕飞度后来已经只能维持一点浅淡的笑意,无论对面的大妖们说什么,他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弄得大妖们还以为这如意仙尊竟然是个酒中仙, 心中暗暗佩服起来。 现下打了坐, 行了气,总算能起身走动了。 燕飞度四处看了看, 便顺着契约去寻寒江雪。 一路行来, 漫山遍野都是喝醉了躺在草地,挂在树上, 头埋在土坑里的妖怪。 个个打着鼾, 十分懒散。 妖精显然是没有必须早上起床的习惯的, 但燕飞度却在前方的山崖边,听到了小兔子和小猫的叫声。 “嘿——看招!” 寒江雪挥舞着小树枝, 从半空跳落,一击打在大姐姐芙风的爪子上! 芙风抬爪一拍,寒江雪也不怕, 仗着灵巧, 半空转个了圈, 就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你哟!打就打,不要出声!你一说看招我不就知道你从哪里来了?” 芙风教训着幼弟,小兔子抱着树枝讪笑。 “你要是还和无界相相生里那样六亲不认,我保证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现下对练,寒江雪不由放松了一点。 芙风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吹了吹上边的灰尘,对寒江雪说道。 “不过你现下动作倒是快了很多,就算我失了神智,神通还是没变的……” 芙风正说着话,就突然出爪朝寒江雪头上抓去! 寒江雪原本还乖乖听话,在芙风爪子挥下之前,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已直接抛出树枝一挡,连续后退三跳,避开了芙风的偷袭! 芙风脸上露出笑意:“还真是快多了。” 寒江雪哎呀一声,看着自己的脚,像是没想到他现下动作变得这样灵敏。 “为什么呀?”寒江雪疑惑。 “你长大了?” 芙风歪着头,像她这类有着大妖血脉的妖怪,一出生就妖力强横,身体倍棒,渐渐大了,妖力自然也能吸纳得越来越多。 芙风抬头望着前方的林子,对那边喊道。 “你觉得呢?” 一点脚步声响起,红衣仙尊自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不想打扰你们,故未出声。” 寒江雪挥着爪子:“仙人!你睡醒啦!” 燕飞度点点头,笑着走到寒江雪身边。 “芙风姑娘刚才问的,我想不只是他长大了。还因为他长年累月勤奋积累,学剑时也很认真,剑招对于出剑的速度是有影响的。除了灵气妖力,修士妖怪习剑与凡人习剑没有区别,凡人亦有用剑问道的。曾有凡人携剑问仙,仙人亦输她半招。” 燕飞度低头看着寒江雪,小兔子十分认真。 “你若有心,世间万物亦会帮你。风会托起你的剑,光会照亮你的眼,空气中的振响亦会告诉你敌人所在的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芙风偷袭时,寒江雪能提前预知,他的“剑”,他的小树枝已经告诉了他。 燕飞度可真会讲道理,寒江雪钦佩极了! 燕飞度被寒江雪灼灼的目光看得轻咳了一声:“这是以前教我学剑的师父说的。” 芙风打量着燕飞度,姿态优雅的虎斑猫,缓步走了过来。 “今天就这样吧。” 这是晨练已经结束了。 以前芙风还没走时,每天早上就只有芙风会和他练练。 隔了这么长时间,寒江雪有出息了,她也高兴。 燕飞度非常识趣:“要吃烤鱼吗?” 当然要啊! 燕飞度和一猫一兔在水边捞了许多小鱼,架起柴火统一来烧。 寒江雪还去找了点果子,请熊大叔给了点蜂蜜。 屠罗山的小鱼真的非常好吃,难怪绿水湘妃不回灵天,而是愿意留在这里。 鱼肉鲜甜,没有鱼刺,鱼皮脆得很,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只是芙风只吃了一条就要走了。 “这边事已完了,我再不回去主家该担心啦。走啦!” 这话一说,芙风就叼起一条小鱼,窜过了河。 “这样着急?”燕飞度将烤好的小鱼放到荷叶上。 寒江雪边吃边说:“大姐姐的主家是一个凡人,太久不回去可不行。” 燕飞度用树枝撩着火堆,轻声问道:“你们不在乎主家是什么身份吗?” 寒江雪摇头,舔着嘴上的碎渣渣:“不在乎。管他是凡人还是修士,亦或是什么别的妖怪,既然看中了,也签了契,那就一直陪着。因为都是自己选的嘛,没有后悔的!” 这话十分潇洒,很有猫的风范。 现在也是,猫儿走了也不会说再见,因为总会再见的。 寒江雪吃完了一条鱼,还要吃一条! 他起身踮脚去拿放在石头上的荷叶鱼,却听刺啦一声,他的衣服在咯吱窝那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啊……衣服又坏啦。” 寒江雪拿着小鱼大口大口吃着,讪笑了一下。 “我没带针线包,待会找蛛娘补一补吧,不然用米饭粘一下也行?” 燕飞度:……用米饭可能不大好。 燕飞度笑着取出挂在腰间的百宝囊,在寒江雪面前晃了晃。 “之前不是给你做了衣裳,但是你却先跑了。” 寒江雪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是看了点书,以为你不让我去桃花落,我就想自己去那边溜达一下,结果嘛……” 绕了个原路,回了老家。 “什么书呀?”燕飞度从百宝囊里取出新衣服。 “《仙界宫斗传:坏坏仙人实录》!”寒江雪记别的可能记得不太清楚,但这本书实是印象深刻。 燕飞度一阵沉默,最后只能说道:“下次别看了,有事可以问我。” 寒江雪重重点头,待吃了饭,被燕飞度用手帕擦了脸和爪爪,就去换衣服了。 只是刚把上衣脱下,小兔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抱着新衣裳躲到了石头后。 燕飞度:? “仙人!你不能偷看哦!”寒江雪大声喊道。 燕飞度之前换衣裳,这小兔子毫不害臊地跳过屏风来看,现下他却不许燕飞度看了。 燕飞度略一思索,就知道应该是因为他说了“喜欢”。 小兔子有了一点自觉。 燕飞度望着又从石头后探出身的小兔子,光着毛绒绒的膀子举着两件衣裳,问燕飞度哪件更好看。 ……但不多。 “绣着小橘子的那件。”燕飞度道。 石头后边又是一阵衣服擦响,片刻后,一只穿着精致的小兔子出现啦! 玉檀秋不愧是修真界最会做衣裳的裁缝店,给小兔子做的衣裳也很合身漂亮。 衣衫是银白的,衣袖,领口,还有衣摆都绣着累累果实和青翠的绿叶。 小橘子大小和小兔子的爪爪差不多大,寒江雪一动起来,那衣袖和衣摆上的橘子就在那衣上一漾一漾,像极了那秋日被风吹动的秋果枝头。 只是寒江雪爪上还拿着一条吊着两个毛绒小橘子的线,不知道这个是怎么用的。 “过来。” 燕飞度招了招手,寒江雪就跳到燕飞度面前,燕飞度拿过那条小绳子,给寒江雪在腰上轻轻绕了一圈绑好,两只毛绒小橘子就像吊坠一样落在了寒江雪的腰下。 燕飞度再给寒江雪调整了一下同样绣着小橘子的鞋子,然后从百宝囊里取出一块水滴大小的玉佩,轻轻挂在了寒江雪腰上。 玉佩是鹤鹿同春的式样。 “天气再冷点,再给你做件同样的小斗篷……你平日掉下来的毛收好了,就用那些来做。” 燕飞度是知道妖精对气味十分敏感的,自己就有毛皮,不像人一样,剥下别的动物毛皮来取暖。 寒江雪一边点头,一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不免……得意起来了! 小兔子得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水里的游鱼,天上的飞鸟,路过的人参崽崽都被他拦下来介绍自己穿新衣裳啦! 当然,最后还有加一句。 “这是仙人给我做的衣裳!” 人参崽崽静默地看完小兔子的自夸,小小地“呀”了一声,把自己掉下来的头发递了一根给寒江雪。 这就是表演看过了,赏你的。 寒江雪便举着那根参须,递到燕飞度眼前。 “仙人!这就是你当时受伤时,我天天给你吃的药!” 燕飞度嗅闻着这熟悉的味道,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我天天吃小人参的头发呀。 “多谢,若没有你,我便已经死了。” 燕飞度抬手摸摸寒江雪的脑袋,寒江雪却熟门熟路地往燕飞度嘴里塞参须,不能浪费呀! 燕飞度:…… “仙人那时候是被谁带走的,去了哪里呀?”寒江雪坐在燕飞度膝上问。 “是花寂把我带走的,去了他那里浸泡回生泉。只是那回生泉虽可治好外伤,但内里的伤势却还要调养,我就一直在霜天晓角,等到了你。” 燕飞度的眼神看得寒江雪用爪爪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仙人,我和你说,”寒江雪小声道,“我和兄姐们商量过了,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要自己努力追求我啊。” 燕飞度笑道:“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小兔子正色道:“这得你自己想呀!” 燕飞度试探问:“那么百依百顺可以吗?” 寒江雪竖起两只兔耳朵,软软地问:“让你做什么都行么?” 小兔子立马张开嘴,毛茸茸的小脑袋往后一仰,指着一旁的小鱼,就是要让燕飞度喂了。 燕飞度不禁失笑,这算什么呀,与谈情说爱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撒娇精想趁机撒娇罢了。 “笨蛋!让你懂得摆架子,让人追求你,不是让你撒娇呀!” 虎玉钟喵嗷一声,从上边的山坡上跳下来。 他倒不是专门躲着来看小弟和人谈情说爱的,而是闻到鱼的味道才来的。 猪咪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这就伸爪自己捞烤好的鱼吃。 虎玉钟一边吃一边说:“我们今天都要走了,你也是吧!” 寒江雪看着虎玉钟大吃大喝,连忙自己也捞了一条鱼来吃。 燕飞度眼疾手快在寒江雪脖子上围了条小手帕,免得蹭脏新衣裳。 虎玉钟哼了一声:“你也别太宠他了,有的狸奴被宠得太过,最后连家里的老鼠也不抓了。” 寒江雪连忙发“毒誓”:“不可能!我跟老鼠不共戴天!” 燕飞度笑道:“倒也不是溺爱,只是小心衣服蹭脏了。” 虎玉钟“哦”了一声:“讲究人,我家阿栋也是这样……” 说到“阿栋”两字,虎玉钟不由悲从中来。 但他依然坚强地又吃了十条鱼。 吃饱了饭后,这虎斑猫就前爪抓地,屁屁翘起,脊背拉伸,来了个猫式伸展。 “舒服!行,我走啦!” 寒江雪想起昨夜虎玉钟喝醉了,一边哭一边说“被甩了,钱又掉了”的事,连忙喊道。 “大哥!你没有钱怎么回去?腾云么?” 虎玉钟啧啧啧地摇头,一脸老油条的样子:“猫出门哪用带钱呀,肚子饿了问问人,走累了就找个云舟蹲一夜。难道现下这世道,还要管小猫咪收钱吗?” 虎玉钟伸出自己的一只爪爪,翻出嫩嫩的肉垫,眼睛也瞬间变得又大又圆,表情天真无辜又诱惑,声音也夹起来,又甜又嗲。 “喵呜~可怜可怜我吧喵~给点饭饭吃,最好有刚烤好的小鱼干,你的床也给我睡好不好?我的手手和肚肚都可以给你摸摸哟~” 寒江雪一阵佩服,这,这真是话本子都写不出来的讨饭技巧! 小兔子学到了! 虎玉钟也十分潇洒地挥挥爪子就走,燕飞度就问寒江雪:“那么与你阿娘道别后,我们也走吧,你还要去桃花落的是不是?” 寒江雪点点头,站在燕飞度的肩膀上,指引着燕飞度往哪里走,顺带介绍一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里是我小时候和其他小妖精打架的地方!” “那边是我以前种萝卜的地方!” “我有时候会帮还不能走动的树妖浇水!” …… 燕飞度听着寒江雪啾咪啾咪地说话,唇边笑意一直没落,他可以一直这么听寒江雪说话。 “听说屠罗山还有位万山老祖的大妖,它现下应是屠罗山的首领,怎不曾见它?” 燕飞度一路上见了许多精怪大妖,不由问起这传闻中的大妖来,它现下是不是不在屠罗山,不然怎的在一狐禅师作乱时,不曾出手? 寒江雪听了后,伸爪指了指地面。 “老祖一直在这里呀。” 小兔子又指向对面的那座山,屠罗山附近所有的山脉,他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所有地方。 “这里,那里,那里,还有那边,所有我们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老祖。阿娘说,老祖已经睡了,不会再醒来啦。” 燕飞度微微一愣,他看着脚下的土地,明白这世上道法万千,除了飞升,还有身合之道。 超脱,不再受俗世之困自然是人人所求的无上大愿,但眷恋红尘,流连俗世也未尝不可。 这天地生养于我,我已长成,亦想反哺天地。 不求盘古圣人之伟业,只愿留在这片钟爱的天地,看着每一粒种子破土而出,飞鸟振翅,婴孩坠地哇哇大哭,凡人燃起炊烟,星河日落,斗转星移,再无穷尽。 “我知道为什么你们这地方的妖精不同于别处了。” 妖精修行不易,大多容易走上邪路。 只是在这愿以身合道的老祖示范下,纵然懵懂,亦知何为正道。 - “这里就是那狐狸破了封印的地方……” 两人走过一处地方,这里像是山中被掏空了,露出一个巨大的孔洞。 想来就是放置一狐禅师原身之处。 如今清风吹过,此处已不再有魔氛,看起来一派和平。 寒江雪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又用爪子揉揉眼睛,像是觉得今天的光有点刺眼。 “怎么了?”燕飞度侧头问道。 “没什么,可能是太阳太大了,瞧着光有点歪歪的。” 寒江雪虽然摇头,却一直盯着正前方,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燕飞度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也看着那个地方。 小兔子眼睛好好的,在这熟悉的地方,不会突然这样。 燕飞度想起昨夜看到若风时的违和感,直接对着前方轻轻弹指。 一道灵力送了过去,在这巨大的空洞四周全都飞了一遍,然后……燕飞度感受到了指尖下轻微的违和感。 他走了过去,在这空洞的外围走一百二十九步的地方,发现了异常。 一般大妖的封印,都会用上许多灵物,封印破开时,自然灵气大泄,这份灵气猛烈,能让凡俗之地亦催生出灵脉来。 而许是无界相相生横空出世,竟无人去想那浩瀚的灵气去了何处,只当被一狐禅师创城时收为己用了。 燕飞度的灵力在经过此处时,突然自行向上飞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可行至半空却又散去了。 这是连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哈。”燕飞度轻声一笑,眼里却泄出了一丝冷光。 “仙人?” 寒江雪自然看了个清楚明白,不明白燕飞度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一狐禅师破封而出,想是人为,可惜现下也没了证据……那人应是在屠罗山里居住了许久,经年累月的一点一点改着那封印阵法,终于让封印露了一丝缝隙。只是那人图谋的不是放出一狐禅师,而是那无边无际的灵气……” 燕飞度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个清楚明白,随后就与寒江雪一同拜见绿水湘妃。 绿水湘妃在自己的巢穴中,自然又恢复了原本的身形,听了燕飞度的话后,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是不介意搜魂的,若真有奸细,我自然找得出来。” 燕飞度叹了口气:“我猜应是昨晚那叫若风的妖,他应是已经走了,既然得逞,也无需再留恋。” 寒江雪从燕飞度口中听到“若风”两个字时,一时不敢信。 那头狼虽然惹人讨厌,可大家都是在屠罗山长大的,就算吵闹打架,但事后互相送点蜜糖这事也就结了,他怎么会这么做,还害了其他妖精呢? 可小兔子认真去回想若风时,却发现自己真的不曾与他亲近。 ……若风有时候和燕飞度有些像,不是相貌品性,而是那像是在笑,却没有感情的眼睛。 寒江雪有点害怕。 但不管是不是若风,总得先把这畜生寻到再说。 绿水湘妃叫了妖精去寻,若风果然已不在屠罗山。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屠罗山却不会因为他走了,就不管。 “这样的畜生,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但是这事跟你们这些小妖精没关系,见着了就告诉我们,别傻乎乎地冲上去揍他!我怕你们打不过,自己反倒被打死了!” 大妖们骂骂咧咧,各种精怪的粗话破口而出! 燕飞度不得已捂住了小兔子的耳朵,期望寒江雪连一个音都没听到。 燕飞度到底还有事要做,总不能和大妖们一起气个三天三夜,过于伤身。 而寒江雪被这消息撑得脑子都快塞爆了,晕晕乎乎地与绿水湘妃拜别后,这就要走。 绿水湘妃只叮嘱了寒江雪一句:“这人还挺聪明,跟他学学,别被占便宜!” 寒江雪想,聪明也是可以学的么,这竟不是天生的? - 这次离开屠罗山,寒江雪是乘燕飞度的云舟走的。 仙尊出门自然讲究,倒不是排场,而是舒适和精致。 这云舟比寒江雪见过的所有云舟都要豪华精致,雪白的船身,一共两层,下边自有厨房和浴房茶室等等,二楼则是休憩之处。 小兔子还沉浸在“若风是叛徒”的震撼中。 “仙人……你是怎么知道若风有问题的?”寒江雪还是不明白。 燕飞度站在甲板上,让那云舟升空,淡淡说了一句。 “他和我挺像的,不是品性相貌,而是那走路的姿态。他在无界相相生中是个蠢货,整日不是跪着就是跪着,我竟没有留意。” 肩膀微微下沉,每一步都抬得较旁人低些,像是身上负了什么重物,非得如此行走。 天外云海。 天外云海的重力与凡间不同,比地面重多了。 在那里住久了,总会不自觉带着这样的姿态行走。 燕飞度原也是如此,但经过这些年,早已舒展了。 燕飞度昨夜看到时,亦不觉得有甚特殊,只以为是这狼妖的习惯,待与今天发现的事联在一起,才通了关窍。 寒江雪还想问是什么姿态,耳边却听一声钟鸣,像是哪处深山的古刹钟声一般。 随后小兔子便目瞪口呆地望着屠罗山的方向,在屠罗山之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重又一重厚重的云雾,在那云雾之中,一尊巨大的佛首镀着半面金光,面容似圣洁又似妖邪,探出了云海。 风停声止,似乎连时间亦在此刻消失。 众人只能屏息仰望,看着那云海之中伸出一只拈花手,朝屠罗山虚空一抓。 短短一瞬,那佛影顷刻间坍塌消散,仿佛那只是人骤然得见的幻觉,连眼球上的残影也不曾留下。 “那是魔佛波旬的投影,祂已取走寄在一狐禅师身上的伟力,想来那狐狸再也供奉不出什么给自己的佛师了。”燕飞度淡淡道。 不过一天一夜,那一狐禅师便已回归凡俗,将在凡俗中死去。 燕飞度微垂眼睫,摸着寒江雪的脑袋。 “江雪,我要先去断桥千山与人谈一件事,谈完了再送你去桃花落好么?” 断桥千山一会,确实是早早就已定好了的。 刚好屠罗山距离断桥千山很近,那事谈完之后,燕飞度也要去桃花落一趟,还另有要事相商。 正好顺路了。 寒江雪:怎么又不去桃花落??? 小兔子把眼睛瞪圆了,脑海中又闪过了《仙界宫斗传:坏坏仙人实录》里的精彩语录! 【出尔反尔,乃是坏坏仙人的拿手好戏!】 “……你……” 寒江雪仰头看着寒江雪,两只爪爪抱在胸口,仿佛遭受了比若风是坏蛋更大的打击。 “你是坏坏仙人吗——” 小兔子炸毛啦! 第三十一章 烦恼 燕飞度正在茶室内拜读一本书——《仙界宫斗传:坏坏仙人实录》。 刚才寒江雪听了要先去断桥千山, 立马炸毛。 整只兔都快炸成蒲公英球球了。 燕飞度一时竟有些慌乱,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繁复的逻辑思考, 无数种可能罗列,最后只能用直线思维说道。 “因为,屠罗山离断桥千山比较近, 所以先去那边。绝不是不去桃花落了。” 随后,燕飞度就看着那蒲公英球球慢慢, 慢慢地缩了回去。 小兔子“嗐”一声, 一拍大腿。 “原来是那边比较近呀!我还以为仙人跟那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又出尔反尔了!” 看着寒江雪甜甜的笑容,燕飞度心想, 不说话本子, 他以前确实出尔反尔过。 不过…… 燕飞度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对寒江雪伸出手:“这本书听起来简直是人生宝典似的, 可否借我拜读几天, 我也长长见识。” 小兔子一听有人想看他的书,这可来劲了! 往常在屠罗山, 只有他和少数几只妖精会喜欢跟妖怪游商换话本子看。 家里的兄姐们平日不是睡觉就是讨饭, 不然就是修炼出游, 要看话本子的话,就把小兔子叼过来, 让他念出声来听。 所以很少有人与寒江雪分享爱好。 小兔子立马把自己小包袱里的话本子都掏了出来,往燕飞度手上塞。 “仙人你随便看,不够还有!” 这仿佛家长给孩子塞饭的架势, 让燕飞度也只能微笑。 用术法把小话本变大之后, 燕飞度就看了起来。 看书需要安静的环境, 寒江雪是知道的,他也不进茶室,只在外边玩。 燕飞度看了一会这本《坏坏仙人实录》后,学到了很多。 虽说情节颇有些荒唐,但罗列起坏人的特点来,倒是十分精准。 燕飞度学到了,并理解了小兔子的思维逻辑。 唔,这是把燕飞度和里边那坏坏仙人的言行比对罗列了啊。 只是这个写法“坏坏仙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坏坏仙人狠厉一笑”“坏坏仙人十分狠厉地说”…… 这竟是没有除了“狠厉”以外的形容? 燕飞度看了一眼书社名称,决定以后都不买这个书社的书。 等燕飞度还要翻下一页时,就察觉到有谁在看他,他抬起头,就看到寒江雪两只爪爪按在门边,只探出半边脑袋和一只兔耳朵,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世上有猫猫祟祟,想来也是有兔兔祟祟的。 燕飞度轻咳一声,寒江雪立刻把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又探出头来。 小兔盯盯。 “江雪,有什么话就说吧。”燕飞度笑着对小兔子招招手。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好看吗?”寒江雪没有进茶室,说好了不打扰的,就不会进去。 只是寒江雪太想知道书友的想法,隔了一会,就忍不住去看看燕飞度看完了没有。 “好看啊,难怪你这么喜欢,”燕飞度单手支着下颚,含笑看着寒江雪,“只是人是很复杂的,一本书说不尽一人的人生,现实里有些坏人想得太多,一个计谋说不定就能填满这本书。” 寒江雪听着这话,不由感慨。 “那些人的头发一定白得很快。” 得到了书友反馈的寒江雪很快蹬蹬蹬跑走了,全然不知燕飞度开始整理书架,想把一些讲述君子四美德的书籍介绍给寒江雪。 寒江雪则在甲板上,抱着一根钓竿在玩。 钓竿是他在一楼的仓库里找到的,寒江雪拿钓竿时还问过燕飞度,燕飞度说这钓竿就是在云上钓鱼用的。 寒江雪以前听猫妈妈说过,天上也是有鱼的。 小兔子有一段时间就天天望着天空,希望天上突然掉下大鱼来。 但很可惜,没有等到。 寒江雪踩着甲板上的阶梯,爬到了平台上。 一阵大风吹来,差点把小兔子吹走啦—— 幸好寒江雪知道自己的体重,提前还搬了一尊桃树玉雕盆栽过来,将自己绑在了桃树上! 小兔坐桃树,这就可以开始钓鱼啦。 白色的鱼线抛到空中,红色的鱼饵落到云里,云舟乘着风,在云上徐徐前行。 天上的空气对寒江雪来说不算陌生,他还记得被素馅水君带着飞上天的事。 现下却是乘着这雪白的云舟,翱翔于天际。 生在天上的鱼是什么样的呢? 坐在玉桃树上的小兔子晃悠着小脚,盯着钓竿。 可是不知是云舟飞得太快,还是这天上根本就没有鱼,这钓竿竟许久都不动一下。 寒江雪在“仙人的鱼饵不会过期了吧”与“我手臭”之间左右摇摆。 天下钓鱼佬何其多,要钓鱼就得有耐性。 寒江雪的小脑袋一点一点,被天上的清风吹得有些困倦。 风声烈烈,耳边满是灵鸟穿过云海时发出的悦耳鸣叫,然后……小兔子突然握紧了自己的小爪爪! 钓竿动了一下! 寒江雪刚要叫唤,嘴巴就被一根手指挡住了。 寒江雪侧头看去,燕飞度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侧,笑着对他摇头,示意噤声。 于是寒江雪便盯着钓竿,在燕飞度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收着线。 然后一点黑色从云海中露了出来,很快就是整个头颅,身体,再到大大的尾鳍。 鱼尾扇动的风差点让寒江雪抓不稳钓竿,这竟是一头鲸鱼幼崽?! “昂!昂!” 圆头圆脑,身黑腹白的鲸Hela鱼崽子漂在云舟前方,“啊呸”一下吐出了鱼饵,砸吧了一下嘴。 显然那鱼饵已经被它吃掉了,肥嘟嘟的鲸鱼崽子觉得还饿呀! “昂?昂昂?” 鲸鱼崽子把头搭在寒江雪面前的栏杆上,对小兔子一阵叫。 小兔子显然是听懂了。 “啊?你肚肚饿?因为我把你钓醒了,你要我负责?” 寒江雪心中敞亮,他这是钓上了一只打劫鱼啊! “胖宝,你叫胖宝?”寒江雪歪着头,和胖宝鲸鱼打着商量,“你是我钓上来的,应该我吃掉你才对呀!” 胖宝连连摇头,当即翻了个肚皮耍赖,大大的尾鳍噗噗扇着云,一会戳出一个洞来。 于是一只兔兔一只鲸鱼崽崽,一个啾咪啾咪,一个昂昂,互相说个不停,谁也不让谁吃! “这只鲸鱼是有主的。” 燕飞度像是认识胖宝,摸着寒江雪的小脑袋,淡淡说了一句。 “去找你主人吃饭,不要再随意拦船,这世上可不都是好人。” 胖宝“昂昂”两声,似在应和,又似在解释,它可是觉得这船上都是好人,它才来的! 寒江雪捂着肚子笑起来。 刚才说不要给胖宝吃饭是开玩笑的。 小兔子翻出了自己的口粮,一点小鱼干和胡萝卜。 接下来就是寒江雪抛小鱼,胖宝一个肥鱼跳跃接鱼吃了。 “仙人,你认得胖宝?它是谁养的?”寒江雪回头问。 燕飞度轻叹一声:“还能有谁,桃花落的人。” 小兔子来劲了,对着胖宝挥爪爪,连声问:“你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呀?他人好不好?厉不厉害?” 小鲸鱼得意地在云海里来回绕圈穿梭,骄傲的“昂昂”声响彻天地。 自然是非常厉害哒—— 可寒江雪接下来的话,却让燕飞度微微一愣。 小兔子嗒嗒嗒跑到燕飞度身边,抱住燕飞度的一根手指大声喊道:“仙人也是桃花落出来的!他更厉害!!!” 这竟是互相攀比起来了。 燕飞度不禁失笑。 等小鱼干喂完了,胖宝要答谢寒江雪,请他坐到自己头上,它带小兔子去云海上溜一圈。 寒江雪回头看了一眼燕飞度,燕飞度颔首。 “没关系,若是鱼儿顽皮,害你要掉下去,你喊我一声,我会接住你的。” 小兔子便立刻当空一跳,稳稳地落在了小鲸鱼的头上! “胖宝!你要小心一点哦!”寒江雪叮咛。 “昂昂——” 胖宝引颈鸣叫,随后就扑通一声扎入了云海里。 待他们走后,燕飞度身后却传来人声。 “哟,没想到你也会在身边养个妖精?” 燕飞度毫不意外,像是早知道有人登上了云舟。 他回过头去,便见一名穿着黑色长衫,头上扎着一条百花头带,面容清俊,风姿甚美,双眼眼尾都生着一粒红痣的青年正蹲在一旁的船舷上,潇洒地对燕飞度挥了挥手。 “潮生。”燕飞度开口叫道。 潮生从船舷上一跃而下,落在燕飞度身侧,仰头看着前方。 “小兔精啊,这么小一只,一错眼就不知道窜哪去了,不得揣在兜里才安心么。” 潮生在闲话,燕飞度却淡淡道。 “纠正一点,他不是我的灵宠,是我的心上人。” 潮生一时无言,他耳边还能听到小兔子咯咯的欢快笑声,好似天真纯洁得不知这世上是有豺狼虎豹的。 旁人看来,少不得给燕飞度扣一个“诱拐良兔”的帽子。 他侧头看着燕飞度,比了个大拇指。 “……虽然在桃花落,我们差着岁数,不算多么亲近,但你确实也是个清奇人物。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燕飞度摇头,望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 潮生笑了一声,燕飞度也会有不知道的事。 在桃花落时,燕飞度样样顶尖,师父白斩风亦十分欣赏他。 欣赏对于一个师父来说,是最高的赞誉。 我虽授业于你,但不曾将你看得比我低。 像是知道潮生在想什么,燕飞度笑道:“我又不是神佛,自然有算不到的事。若是天下太平无事,又有谁爱天天去算计。我过几日要回桃花落,看你很闲的样子,不如先行回去,到时再谈。” 潮生左右扭着脖子,像是有些疲惫:“我刚从魔域打了个通宵回来,不得先去干点别的,才能回桃花落啊。” 燕飞度微蹙眉尖:“那你做什么去?” 潮生再次跳到船舷上,背对着燕飞度,挥了挥手:“人生苦短,自然得找两章鱼精给捶捶肩啊。” 桃花落的弟子,在世人眼里的形象,大多是守规矩,朴素,善良,公正。 亦有潇洒不羁,我行我素,仿佛连人话都不说的人物。 寒江雪落到云舟上时,恰好看到潮生从船舷上一跃而下。 小兔子着急了:“仙人!怎么有个人跳船呀?” “不急,这是他的地盘,跳船跳楼跳海都随便他。” 燕飞度抱起寒江雪,给他擦了擦沾了云雾凉露的爪子。 胖宝见着那跳船的人,立马昂昂叫着,兴奋地摇着尾巴追了上去,随后像海象玩球一样,把那人顶到自己头上,一下窜入云海,不见了踪影。 显然那人就是胖宝的主人。 “胖宝——给我去云中客栈打酒去——” 那人舒朗的笑声响起,显然随性得很。 此时天边传来一阵嘹亮的鲸鸣,数万头比楼阁,比高山还要巨大的云鲸从云海中窜出,巨大的尾鳍重重击打在云海之上,掀起漫天云雾。 这鲸群挥舞着鱼鳍一路前行,天光照在它们光滑的身躯上,泛起了如宝石截面般的碎光。 在鲸群前行的方向有着什么,无人可知。 “这里便是潮生往日习剑的场所。他在桃花落学了剑术,有了自己要追求的道,便寻摸了此处,每日与这些庞然大物相搏,百年后,他的剑在桃花落已难逢对手。”燕飞度轻声道。 听着燕飞度的话,寒江雪又低头看着云海,有些兴奋又有些胆怯。 “桃花落的弟子,都这么厉害吗?” 看出了小兔子在想什么,燕飞度笑道:“桃花落也有凡人弟子。桃花落有强大的人,亦有弱小的人,但他们都是桃花落的弟子,只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人。修仙……修到最后,只是修人,修心,修自己。” 燕飞度的话像是贴合了寒江雪的想象,又像是比那更为高远。 “仙人,我想去桃花落,除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小兔子坐在燕飞度的掌心里,像蜜糖一样的眼眸望着燕飞度,甜甜地说。 “我想像你一样。” 像你一样在桃花落学习,变得又厉害,又聪明,还很会说话。 你看起来有些冷淡,万事不管,其实却很温柔。 无论别人口中的如意仙尊如何可怕,寒江雪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去看去听,便知传言亦只是传言。 天上的清风不知何时变了暖风,吹得人心升温,亦吹得人思绪缭乱,行书亦难成文。 燕飞度缓缓张口,口舌像是有些发干:“人要堕落成畜生,那真是一眨眼的事。” 寒江雪歪头:? “你曾说过,对特别喜欢的人就要啾咪,”燕飞度将寒江雪举到自己眼前,拿出了一些礼貌问,“请问我可以啾咪你吗?” 寒江雪:!!! 显然燕飞度嘴里的“啾咪”,不是亲亲脸颊的意思。 “我,我不知道呀!可能不好吧!” 小兔子伸爪捂着脸,一下从燕飞度手上跳下来,低着头羞涩地往前直跑,将那云舟上的一扇门哐当一声撞破了一个洞。 燕飞度:…… 虽然是只容易害羞的小兔子,但也是只身体极为强壮的小兔子。 燕飞度还以为要一段时间见不到寒江雪了,谁知寒江雪又跑了出来,扒拉着燕飞度的衣摆,三两下跳到燕飞度肩膀上,在燕飞度脸颊上响亮地啾咪了一口。 “现在对你的喜欢,是到这里。你还要努力呀!” 寒江雪挺起毛茸茸的胸膛表明了态度,说着兄姐们教导过的话,又跳下甲板,蹬蹬蹬跑掉了。 妖精之所以是妖精,就是不会掩着来。 是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十分害臊,也得让你知道。 燕飞度则缓缓坐在甲板的平台上,十指交握,低着头,等那太阳晒得脊背都开始发烫时,红衣的仙尊才悠长地叹了口气。 “可你已经不用努力,就让我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了。” “我还能怎么更喜欢你呢?” - 在云舟看到第二次黑夜时,断桥千山就快要到了。 寒江雪坐在书房里,自己看剑谱,同时还会偷看燕飞度在做什么。 没办法,狸奴天性,主家的一举一动必须尽在掌握,可不能背着狸奴偷偷做什么好玩的事呀。 燕飞度正在一边看寒江雪的话本,一边在木鸢送来的信函上写字,同时头也不抬地开口与寒江雪说。 “若是肚子饿了,就让寄灵木偶给你做些宵夜。”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这动作,就想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一心二用也能做好的人啊。 寒江雪自己是不能一边吃小鱼一边练剑的。 待燕飞度把事情处理完毕,寒江雪才开口道。 “原来仙人也会工作呀。” 燕飞度:…… “在你眼里,我竟是个好吃懒做的人?”燕飞度轻笑。 谁知寒江雪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因为仙人以前总是躺着,不然就是靠着,也没做什么别的事呀。” “好吧,现下身体好了,我自然也会捡起以前的事开始工作的。这世上没有点石成金之术,我总要做点生意。”燕飞度也有干活的自觉。 寒江雪明白了,举爪甜甜地道:“以前兄姐也跟我说过好多赚钱的法子!要是走在大街上没钱了,就从人面前经过,突然就倒下,咪咪呜呜地叫,让那些人掏点钱出来!不着急的话,就支个小摊吆喝‘小兔踩背,八两一位,漂亮姨姨,不用排队!’” 燕飞度:……这好像是一种叫做诈骗的东西。 “不过仙人做的生意应该不是这种吧?一定是很聪明的,能赚大钱的生意。”寒江雪对燕飞度非常有信心。 燕飞度收拾好桌面,走到寒江雪面前。 “在这世上,聪明人大多都是相似的,并不是智识高出常人多少,而是他们比别人知道得更多,抢占了先机……” 话还未完,燕飞度和寒江雪突然同时抬头看向窗外。 有什么东西在外边。 燕飞度将寒江雪放在肩上,缓步走了出去。 云舟渐渐停下了,而在那云舟前方,不知何时矗立了一座悬空山。 那座山像深海中无声的凶兽,缓缓像云舟倾压而来,顷刻间就能将这艘小小的云舟吞噬! 大风起,将红衣仙尊的衣袖与发带吹得向后翻飞,一点月光落在他的眉眼,只是他神色依然不动,眼中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 “对敌时用的剑,与平时用的剑是不同的。” 燕飞度说完了这话,他便拔剑了。 红衣仙尊的剑,在这一路行来,大多像是一把装饰品。 而这一次他拔剑时,寒江雪明显感觉到不同。 很冷。 四周的空气都好像要结冰了。 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剑上蔓延,散到空中,地面,所有可见或不可见之物上,都被这股寒气笼罩着。 没人能看清燕飞度怎么拔的剑,与寻常的剑光一闪不同,寒江雪先是看到燕飞度的手放在剑柄上,却不曾看到剑出鞘的瞬间,再看清时,燕飞度便已握剑做了一个“斩”的动作。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而天上那即将倾覆而下的悬空山,自下而上,绷出了一道裂痕。 无法阻挡,无法闪避,那重山之高,重山之重,却不堪这一剑。 明月高悬,万里无云,却照不出这剑上一丝光影。 “昔年桃花落掌门白斩风的剑道乃是‘不息’,指的是,他的剑生生不息,无论何时何地,斩杀何物,只要有心,必能斩之。” “而我的剑道乃是‘无赦’。” “无论对手,无论强弱,仙佛神魔,善恶因果,此剑之下,我皆无赦!” 红衣仙尊话音刚落,那受了一剑的悬空山便从内部开始,随着一声轻响,顷刻间无数蛛网般的裂痕遍布整座悬空山,眨眼间便在半空爆开化作齑粉! 那悬空山乃是一座禁制,如今却被燕飞度轻描淡写的一击粉碎。 在那纷纷扬扬如雨一般的漫天尘沙中,寒江雪看到云上铺出了一条路。 那条路的尽头有万水千山,祥云滚滚,便是此行要往之处——断桥千山。 - 断桥千山,象王宫。 道童站在宫殿外,对着里边端坐的门派代表急急来报。 “如意仙尊已到!” “他,他说……他改主意了。” 第三十二章 好主意 改主意?这是什么意思? 象王宫中人面面相觑, 但到底那对天外云海知根知底的人来了,总要请他过来才好。 但负责禁制的人脸色却有些难看:“进不来说一声不行么?非得把那禁制给破了。” 他嘀咕着, 却无人搭理。 谁让这人想给燕飞度脸色看, 自己先不打招呼就这么压山倒海的,没被燕飞度踩脸都算不错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道童说:“无论什么,先请来再说。让人去煮茶。” 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 燕飞度下了云舟,正在断桥千山的山脚亭里暂歇。 断桥千山是一处人造之所。 原本是一位大能为了迎亲, 寻遍天材地宝建成的浮空岛屿。 可谁知迎亲当日, 新娘子突然有感,竟白日飞升,与那大能仙凡相隔。 大能当场吐血三升, 随后找了个地方疯狂修炼, 所幸此情感动天地,过了百年, 他也成功飞升了。 只是飞升前, 还特意在象王宫中留下一句话,那断桥千山随便你们怎么用, 但千万不能用来成亲! 这可真是警世名言了! 这断桥千山乃云上仙山, 无石铺路, 以灵凤鸾鸟代步,山上有流水瀑布, 水下生竹林,竹林之中则有一群白象,象首上皆戴宝石璎珞, 山中各处燃着奉神香, 那些白象显然是被供奉于此。 燕飞度往日也来过断桥千山, 不认识寒江雪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认识了寒江雪之后,只想尽快把事办完就走。 ……不大吉利。 而寒江雪也无闲心赏景,他已经在燕飞度的肩膀和两条手臂上跑了好几圈。 毛茸茸的小兔子一脸好奇地伸爪摸摸衣服下覆盖的手臂,只觉爪下肌理温热,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又钻到燕飞度的袖子里,小小软软的耳朵像毛掸子一样扫着燕飞度的手臂。 燕飞度也觉得有些痒了,他拎出小兔子,放在自己的膝上,又将腰上的剑抽出来给他看。 “别找了,我手上没有机关。”燕飞度知道寒江雪是好奇他怎么拔的剑。 寒江雪又低头去看那把剑,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只好抬头问燕飞度。 “仙人,那你用的是仙法吗?” 燕飞度摇头:“少时练剑,一日挥剑万次,拔剑,出鞘,斩,时间长了,拔剑时便能做到如此。” 寒江雪震惊,他平常一天最多挥剑一千次! “你可曾听过,有凡人于山中练剑,日挥三万遍。山中不知岁月,天长日久,待他再出山时,已从少年变为老翁,本该垂垂老矣,却行动如风,凡人竟难以用眼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熟能生巧这话虽已说老,但这便是关窍所在了。” 燕飞度刚说完,寒江雪就跳了起来。 “那我也要一天挥三万次剑!” 燕飞度捏了捏寒江雪的小毛爪,像是暖暖的小年糕。 “那这小爪可能会断掉。大家的剑道不同,慢慢来吧……” 远处隐有人声,应是去通报的道童回来了,正往这里赶。 “如意仙尊,请随我来。” 道童虽说是道童,但也只是职位,眼前的道童少说也是个少年。 他笑得斯文有礼,显然是象王宫中很拿得出手的年轻一代。 以前他也见过燕飞度,往常这位仙尊都是独来独往的,不成想今日还带了一只小兔。 道童看了一眼寒江雪,便转身给人引路。 代步的鸾鸟已经备好,人一踏上去,鸾鸟便振翅而起。 寒江雪抓紧了燕飞度的手指,这才看了一眼断桥千山的景色。 这天下的山大差不差,和屠罗山的区别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寒江雪兴趣不是太大,只是鸾鸟在飞过那广袤的竹林时,他与竹林中恰好抬头的象群对视了一眼。 屠罗山是没有象的。 猫妈妈说过,象即使成精了,仍爱群居,而它们也无法在一个地方一直居住。 它们需要远行,经过树海花丛时,会带走一些种子,在别的地方栽下,它们的智慧让它们能够跨越种族。 远古时有些人类是被象群养育长大的,也许现在象王宫就是那些人的后代。 寒江雪看着白象温柔而又安静的眼睛,瞬间明白,它们与自己是不同的。 妖精不懂很多事,但那些事泛指人间事。 这些白象常年受到供奉,敬拜,已是半神之身。 因此它们的眼睛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未来,过去,那明净的眼睛里蕴满了因岁月积累的智慧。 小兔子对着象群挥了挥爪子,是一个远方来客的招呼。 领头的白象对着寒江雪微微眯眼,这就是大象欢迎的微笑了。 寒江雪有些高兴地抬头问燕飞度:“仙人,桃花落也像这里一样吗?” 不知道寒江雪怎么突然问这个,但燕飞度还是答道。 “和这里比起来很普通,普通得就像凡间的烟火。” 桃花落里有田舍,亦有茶室琴社,高楼于山上,草屋于山脚,那里是人住的地方,而不是仙人的居所。 鸾鸟落地时,道童小心地领着燕飞度上前。 燕飞度目不斜视,却知有人在暗地里偷看。 “仙人!有谁在偷看我们!”寒江雪大声戳破。 燕飞度嘴角微弯,似是有些无奈地说:“是么?这仙人居所,竟有人这么没礼数?” 偷看的众人自知被燕飞度骂了,都默默收回了神识。 道童打着哈哈:“许是一些新弟子,毕竟您声名在外,大家都想看看,多亲近亲近呢。” 燕飞度还没说话,寒江雪却好奇了。 “仙人在外边的名声不是很坏吗?你们喜欢亲近坏人吗?” 道童脸上礼貌的微笑僵住:“啊,这,话不是这样讲,如意仙尊人是很不错的……” 小兔子却满意了:“我也喜欢亲近像仙人这样的‘坏人’。” 燕飞度伸手放在唇边像是在掩笑,他轻咳一声道。 “妖性天真,请勿见怪。” 道童:……不敢,不敢。 道童心中默默觉得那如意仙尊养的小兔子也有些深不可测。 象王宫就矗立在群山中心,那宫殿是用白玉造的,远远瞧着恢弘大气,但寒江雪却觉得那堆叠在宫殿屋顶上方的几块玉石,好像淋了蜂蜜的大年糕。 小兔子砸吧了一下嘴,为什么会想到年糕?是了,快要到中秋啦,往年他都是要捣年糕吃的,今年既已找到主家,就捣给仙人吃吧。 寒江雪还在想年糕的时候,燕飞度已经进入了宫中,那原本还在低语的众人不由停下了声。 坐在这里的,都是些小型,中型的门派,象王宫已经是里边有头有脸的大宗门了。 至于别的名门正宗,不是封山,就是没被通知。 比如,桃花落。 毕竟天外云海下降这种事,对有些人来说是好事,对有些人来说,则是一群抢资源的混蛋又回来了。 可大家毕竟都是修士,为了修炼随意伤人杀人,有伤天和。 再者,已有些天外云海的能人不等天梯修好,已穿过界缝下来了,给各门各派一些好处,全然是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模样。 那数万年之前的魔祸之劫,死了多少人,哪怕对修士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数字。 刀光剑影,血肉残躯,魔祸人间,只是记在纸上的历史,岁月漫漫,已过去多久了。 人都是记吃不记打。 因此这些门派自然是同意天外云海下降的,他们既拿了好处,也往好处想,说不定还能修习到一些过去的法门,以突破现境呢。 只是有人不同意,那人还很大声。 今日燕飞度既然来了,就要说服他。 若是不行…… 众人视线微垂,落在脚尖前三寸之处,瞳孔微颤。 世上说客者众,而燕飞度有捷才。 他们不会忘记当年燕飞度初出茅庐,参加辩经会时,这人说得对面年长他几百岁的老仙翁差点没厥过去。 道德经这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字,一炷香的时间,燕飞度也能翻来覆去抠出不同的字来打人。 说实话,未免被憋死,他们是不想和燕飞度说话的。气死事小,丢脸事大。 红衣仙尊走了进来,自在道童接引的空位上坐下。 “诸位,久见了。”燕飞度拱手。 不管什么时候,燕飞度的礼数总是没错的。 “如意仙尊,久见了。”众人拱手回礼。 今日在此身份最高的人,是象王宫的副相·春生酒。 相貌温文,白面书生一般的副相对燕飞度笑道:“本以为仙尊近日无暇,不成想竟亲来了。” “出身天外云海,摆在明面上的只我一个。无论那些人与诸位如何分说,我总要表明我的态度。”燕飞度也不啰嗦,直入主题。 这让原本想让燕飞度喝一盏茶,舒缓一下再谈的春生酒脸僵了一下。 哎呀,这年轻人,多少再推拉一下嘛。 直来直往的,多不符合谈事的流程。 “仙尊的态度我们已经知晓,只是您之前说的,假借修天梯,实则将天外云海一网打尽这事……也实在太伤天和,我等毕竟是修士,轻了说身背孽债,重了说,这岂不是无理屠杀?人间万万载,战场总有逃兵,纵然不义,过去了这么久,还要斩头祭旗不成?” 春生酒这番话实在有道理,对于不想多生事端的人来说,简直再没什么可挑剔的。 只是对面的是燕飞度,少年时便从天外云海坠入凡间,对自己的生身之地满怀恨意之人。 无人知晓他的过去,如若他的过去实在不堪回首,自私一些……那也是燕飞度与天外云海的事,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燕飞度看着眼前端上的仙茶,却连指尖也没有碰一下。 红衣仙尊嘴唇微启,便见宫内众人都坐直了,显然怕燕飞度说出什么太在理的话,春生酒招架不住。 可谁知燕飞度张嘴就是一句:“有道理啊。” 众人:??? 这道理并不新鲜,他们以前说过,写信说过,还委托花寂去与燕飞度说过,燕飞度都像顽石一样压根不搭理。 若不是怕他背后搞鬼,又设下什么阵法,把他们也和天外云海一锅端了,实在不想这么礼貌。 可现下燕飞度却说……“有道理”? 众人好似被石头砸脸一般的表情,让燕飞度忍不住笑道。 “我之前也说过,我改主意了,改的就是这个啊。” 春生酒打量着燕飞度的表情,看起来不像造假。 “这段时日我也想过了,天外云海与我的恩怨,自然由我自己去与他们了结,何必牵扯上各位?”燕飞度像是十分羞愧,对着众人再一拱手,“诸位自去修天梯,我绝无二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春生酒问。 燕飞度嘴角的笑意一直在,像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云淡风轻:“我在众人面前说的向来都是真话,还是过去我何时竟要用假话达成目的了?” 再看燕飞度不顺眼,他这话倒是真的。 燕飞度至今为止,好似只用阳谋。 宫内气氛登时好了起来,众人纷纷拿起茶盏,以茶代酒,敬了燕飞度一杯。 燕飞度也拿起茶盏,放在唇边,只是作势,却不喝。 春生酒知道燕飞度讲究的毛病,也不啰嗦,放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那站在春生酒身后的道童便看见了。 道童退了下去,去办两件事。 一是给燕飞度寻好水来,煮得滚烫就好。 二是请那位龙族水君不必出手了。 修士们虽好言好语请燕飞度来,态度也像是让他三分,但真当他们个个都是软弱可欺的好人不成? 若是谈不拢,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可喜可贺。 燕飞度却不想久留,喝了一口水后,就要走了。 众人要相送,燕飞度也摆手说不必。 “我还要去凡间逛一逛,不必麻烦了。” 燕飞度笑着登上了鸾鸟,众人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天梯已修了一半,若横生枝节真是要疯。” “这燕飞度突然这么懂事,实在让我心中忐忑。” “但他在这些事上确实从不说假话的……” …… 春生酒则走到宫后的廊道上,对着等在那的贵气青年拱手道谢。 “水君大驾,谁知那燕飞度却改了主意,劳您来这一趟。” 素弦尘不大在意,手指勾着腰间的锦囊流苏把玩。 “没什么,不用动手更好。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素弦尘早前将寒江雪送到屠罗山,就被水族中人叫来了断桥千山。 天外云海上界的时候,素弦尘还没出生,哪里知道什么陈年恩怨。 他来此处,全因族中有一颗龙珠被天外云海带走了,好不容易等到这玩意下界,可不能阻挠了,不然岂不是什么都拿不到? 只是没想到素弦尘来到此处,除了见到那大名鼎鼎的如意仙尊,还有那只小胖兔。 原来他是如意仙尊的狸奴。 此间事了,年轻的水君自然也要回到自己的水域去了。 到时再寻那只小兔子玩吧,他阿娘的事应该办好了吧? - 鸾鸟带着寒江雪和燕飞度飞离了象王宫后,寒江雪才侧头打量了一下燕飞度的神情。 在燕飞度进入象王宫中时,寒江雪就发现燕飞度开始假笑了。 燕飞度一假笑,就是要应酬的时候。 小兔乖乖不说话,本能地觉得不能打扰燕飞度。 燕飞度却摸摸寒江雪的脑袋:“方才怎么不说话,肚子饿了吗?” “没有,仙人……我们不是要去凡间吧?”寒江雪悄声问。 十句里有九句是真的,还有一句说说假话也无伤大雅。 燕飞度笑着点头:“原来要去哪,还是去哪。” “天外云海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里边的老仙人都这么紧张?”寒江雪好奇。 “嗯……到云舟上与你说。”燕飞度像是觉得这事不大重要。 小兔子却突然拉着燕飞度垂在颈侧的一缕头发:“仙人!我们去买糯米吧!” “为何?”燕飞度不解。 小兔子抱着小爪嘿嘿笑着:“快要中秋啦,我捣年糕给你吃呀!小兔都会捣年糕,捣的年糕最好吃啦!” 燕飞度:……他是不知道小兔子是不是有这个特长啦,不过能吃到寒江雪亲手捣的年糕也是意外之喜。 - 只是在燕飞度和寒江雪登上云舟出行时,寒江雪站在船舷上,却突然竖起耳朵,对着云海大喊。 “素馅水君!是你吗!我都看见你啦!” 云海之中,一点青龙尾巴在远处遥遥而起,随后一声叹息响起。 “你是小兔子,又不是老鹰,怎么眼睛这么利?还有,说对我的名字有这么难么?” 话音刚落,便见一尾青龙落在了云舟一侧,青龙弯下龙首与小兔子打了个招呼。 “你事办完了?” “嗯!已经没事啦!”寒江雪在船舷上跳起来,拍了一下素弦尘的大龙爪的……指甲。 燕飞度闻声往来,对着青龙拱手。 “尊驾是……” 青龙近距离看着燕飞度,觉得对方很能装蒜。 明明在那象王宫中,燕飞度一踏入就发现了他。 素弦尘是龙,隐在水中便是水。 可燕飞度的神识却若有似无地扫在水面上,让他差点想跳出来问问“你是怎么觉得一片水可疑的”。 现下却装作不认得。 “素弦尘,我掌管的水域就在你家附近。” 既然没了冲突的理由,素弦尘索性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自己。 其实更好的情况是,他先行离开这片云海,可谁知那小胖兔和他那主家一样,有很强的拆台能力。 “燕飞度,霜天晓角一修士,”燕飞度伸手指着云舟内的茶室,“水君可要进来饮一杯茶?” “不必了,我还有事。小兔子,得空再请你去我那龙宫玩。” 素弦尘刚要走,却发现自己的爪子上的一根指甲被那小兔拉住了。 寒江雪还记得之前要答谢素弦尘送他去屠罗山的事,他十分热情地说。 “水君,我回去会记得给你往江里倒茶叶的!我还要做年糕,年糕也给你倒下去!” 素弦尘:……这小兔崽子,以后送他一本凡间礼仪来往录吧。他需求人的待遇,不是祭神的待遇! “你的好意我心领,但这两样东西你其实可以当面给我。不·许·扔·水·里!” 青龙说完之后,从鼻孔里哼出了一道气,当即甩尾离去,那云舟也被气流晃荡了一下。 小兔子宽容大量:好的叭。不过水君想干嘛就干嘛吧。 燕飞度待素弦尘走了以后,才问寒江雪。 “那位水君是叫这个名字?” 寒江雪眨巴着眼,点点头:“是呀!” 燕飞度微一沉吟,这不像是龙族的名字。 素弦尘,素弦,无雕饰之琴,素弦尘,这素琴之上的一抹灰尘罢了。 吹之即去,无甚可惜。 燕飞度微垂眼睫,却见小兔子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跑去。 方才燕飞度已经与他说过,厨房里不只有糯米,大米,黄米都有,不必特别去买。 寒江雪这就钻入厨房忙碌起来。 小兔子怎么捣年糕,燕飞度也有些好奇。 他走到厨房门口,就见小兔子请寄灵木偶翻出糯米,然后哗啦倒入木盆里,就开始洗。 新衣裳马上就湿透了。 燕飞度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让小兔子去换一身衣服,然后他帮忙洗糯米,泡糯米。 待糯米磨好后,寒江雪换了一身白色的新短打过来,衣领上还缝了一个小帽子,帽子下坠了一个小球球,随着寒江雪走动一摇一晃,像是多了一个小尾巴。 “仙人,洗好了蒸起来就行了!” 小兔子又要去烧柴,燕飞度眼角一跳,立马抱住他,带着寒江雪走出厨房。 “烧火这种事,寄灵木偶比较想做。” 寒江雪好奇:“原来木偶也有喜好么?行,让给它啦!” 燕飞度松了一口气,好赖白色的这件衣裳没事了。 等糯米蒸好,大大的青石捣臼和石杵,也准备好了! 只是这些工序用时极长,这一来二去,天色又黑了。 小兔子往自己的爪爪上绑了布条,以免锤子脱手,然后就拉着燕飞度走到捣臼旁,指着地面。 “仙人!你蹲在这里!” 燕飞度:…… 工具人·燕飞度老实蹲好,寄灵木偶往光滑的石臼里倒入蒸好的糯米,小兔子站在小桌子上,正好与石臼齐平,一声呼喝,他就举起足有数十斤重的石杵重重向下捣去! “啾咪!啾咪!啾咪!” 每捣一下,寒江雪就叫一声! 与市井里捣年糕的健壮汉子不同,小兔子就算这么喊,似乎也不觉得吵杂,只觉声音脆嫩,颇为可爱。 寒江雪同时还指挥着燕飞度:“仙人!我每捣一次,你就要立刻把糯米团团翻面呀!” “好好好。”燕飞度应声,自然不会错漏的。 只是燕飞度看着一旁穿着白色短打捣年糕的小兔子,又看着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竟还真以为是月宫中的玉兔下凡……专门到这小船上捣年糕来了。 年糕的香气随着捣年糕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散发出来。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被水与米养大的,天生对这作物的香气垂涎。 寒江雪砸吧着嘴,眼看年糕越来越柔滑,已经恨不得揪一个团团吃啦! 刚好有一点年糕屑屑被他垂了出来,小兔子连忙接住,两只小兔爪左右团吧团吧,团成了一个小团子! “仙人!分你一半!” 寒江雪把团子分成两半,不等燕飞度答应,就先塞到了他的嘴里。 “是不是很香甜软软?” 寒江雪也吃了自己的那一半,他不由捧住了自己的脸,觉得全身都像年糕一样软乎乎啦! 燕飞度吃着嘴里的那一点年糕,笑着抬手给小兔子擦去粘在鼻尖的一点黏米。 “嗯,很甜。” 让他像是……尝到了家的味道。 - 云舟随着风继续前行,不日就要到达桃花落。 而甲板之上,月光之下,还有一只小兔子在努力捣着年糕。 兄姐与他说过,小兔子捣年糕不只是为了吃呀。 他今年捣的年糕如果特别好,那么寒江雪心里重要的人,都会得到庇佑的。 寒江雪:我要更努力呀!今年多了一个重要的人,请年糕的神(?)多庇佑一个吧! 第三十三章 梦想 寒江雪不只是因为中秋要到了才开始做年糕的, 还因为快要到桃花落了。 拜师必须得送点什么啊! 寒江雪珍藏的茶叶已经不多了,但还有年糕可以送。 宽敞的甲板上摆了两条长桌, 一边是小兔子搓年糕用的, 一边是小兔子放搓好的年糕装盒用的。 燕飞度看了一眼那些圆滚滚的年糕,让木偶取了一点模具来,于是寒江雪就能用模具压年糕啦! 小元宝, 小鲤鱼,发财树, 还有小兔子。 寒江雪压好了一只年糕小兔后, 仔细看了看,又自己躺到桌上,摆出与那年糕小兔一样团起爪子拜拜的动作。 “恭喜发财, 小鱼拿来。” 寒江雪自己和自己玩, 燕飞度看了过来,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要多少小鱼?” 寒江雪胡说八道:“万万条!” “一天给一条可以吗?”燕飞度笑问。 寒江雪点头, 一咕噜爬起来:“好的啊!” 小兔子并不知道, 坏坏仙人如果一天给他一条小鱼,要给足万万条, 小兔子就要陪在坏坏仙人身边万万年啦。 寒江雪这边压着年糕, 燕飞度看着刚定好形的小兔子年糕, 问了寒江雪一声。 “我可以吃吗?” “可以呀!仙人随便吃!” 寒江雪刚说完,就见燕飞度捻起了一只小兔年糕, 轻轻放到了嘴里。 燕飞度身体恢复之后,那常年像是没有血色的嘴唇也变得红润,因为唇形优美, 红唇抿着那玉白年糕的模样, 竟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小兔子呆呆看着, 在燕飞度吃完一个年糕小兔,还要再伸手拿第二个时,寒江雪立时拿起一条小鲤鱼往燕飞度手里塞! “仙人!吃这个!这个比较大!” 燕飞度:?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继续吃年糕,那莫名急跳的心总算缓缓平复了一些。 至于为什么不许燕飞度吃年糕小兔? 寒江雪摸摸自己的小耳朵,总觉得在吃他似的。 接下来寒江雪就开始压制花型的年糕了。 长夜漫漫,两人也没闲着,燕飞度就说起了之前答应过寒江雪的事,关于天外云海的事。 燕飞度只捡了天外云海是怎么来的,一直在天上,最近又要下来了。 小兔子压着年糕,突然说道:“那一定是地上有天上没有的东西。” 精怪里不是没有聪明的,只是寒江雪历来习惯直线思考。 若是天上这么好,何必要下来呢? 燕飞度微微一怔,随后笑道:“是啊。” 小兔子握拳,“恶狠狠”说道:“若他们是好人,就好好住着,若他们是坏蛋,那就打死!” 世人对正义的朴素追求就是坏人都得死。 燕飞度深以为然,又听寒江雪问:“仙人,那你又和天外云海有什么恩怨呢?” 寒江雪在象王宫中是已经听到了,仙人就出身于天外云海。 一个人连家都待不住,那家里肯定对他不好。 看着小兔子明净的眼眸,燕飞度净手,取了一团年糕过来捏。 “这是一个很短的故事,他们对我很不好,我就越过界缝下来了。” 燕飞度只说了这一句,再多就不说了。 寒江雪也没有追问。 他是这么想的,如果仙人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小兔子也有很多秘密是不告诉别人的。 比如……他发现自己左边屁屁上有颗痣,他谁也没有告诉! 当然,仙人不想说的事也许比这个严重得多,这就是心照不宣的理解了。 燕飞度一边捏年糕,一边看着寒江雪。 在寒江雪喘着气要休息时,一只和他一样大小的年糕小兔摆到了寒江雪身边。 寒江雪吃了一惊,发现这尊年糕小兔活灵活现,与自己几乎别无二致! 寒江雪抬爪丈量了一下身高,又比了比肚肚的大小,再翘起小屁股,比比谁的比较圆,最后再拉着自己的脸颊,比对着五官,连衣服的褶皱都捏出来了! “仙人!你比捏糖人的糖翁还要厉害!和我一模一样!” 寒江雪都不敢碰,生怕这年糕小兔一碰就化了! 燕飞度单手支着下颚,手指在年糕小兔和寒江雪之间点了点,最后摸了摸寒江雪的小脑袋。 “还是不一样,你更好看,可爱,会看着我啊。” 寒江雪一愣,看了看那只年糕小兔,又看了看燕飞度,最后磕磕巴巴问:“仙人,你,你这是在追求我么?” 燕飞度叹了口气,有些“委屈”:“现在才看出来么?我每天都在追求你啊。” 小兔子两只小爪握在一起,像扭糖人一样,翻来覆去地扭个不停,燕飞度还以为这小兔又要掩面而逃时,却见寒江雪抬起头,竖着两只发红的兔耳朵,轻声说道。 “我好高兴啊。” 等寒江雪小心翼翼地让燕飞度施法让这年糕小兔冻起来,再把这年糕小兔搬起,顶到自己的脑袋上,跳下桌子,去寻个地方藏好,免得被哪里飞过来的小鸟啄坏了! 而一直到寒江雪离去,燕飞度都好像丢了魂。 红衣仙尊十指交握,盯着眼前装好盒子的年糕,喃喃自语:“失策。我不会在追求途中就被可爱死了吧。” 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等寒江雪回来,把剩下的年糕全都压制好之后,他一边检查盒子一边问。 “仙人,桃花落的仙人们会喜欢年糕吗?” 燕飞度帮忙盖盒盖:“他们虽然很挑嘴,但你做的年糕他们一定喜欢。” 得了燕飞度的肯定,寒江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好!拜师不能失了礼数!” 这礼数都是三哥折桂和寒江雪说的,寒江雪深信不疑! “桃花落的仙人挑嘴……他们平日不吃饭么?”寒江雪好奇道。 燕飞度笑了一声,揭露了桃花落的隐秘:“他们不爱吃饭,那这世上就没有爱吃饭的人了。世人都说他们艰苦朴素,出门还自带便当,实际上是桃花落的饭堂做的饭太好吃,他们出去吃别的怎么都不对味。” 寒江雪光听就能想象那饭菜的美味:“那仙人出来之后,是怎么吃得下饭的呀?” 燕飞度轻咳一声:“我这的寄灵木偶,在桃花落的饭堂进修过。” 原来如此!难怪霜天晓角的饭也这样好吃! 寒江雪不禁对自己的小年糕自信起来,一部分是要留着自己吃的,一部分是送人的,只是小兔爪子扒拉着,却发现…… “怎么小兔年糕一个都不剩了呀?” 燕飞度手边还放着三盒年糕,他若无其事地说:“都在我这。” 燕飞度对上寒江雪疑惑的视线,又补充道。 “兔兔这么可爱,只能我吃。” 片刻后,红衣仙尊喜提第二扇被小兔子撞破一个洞的门以及一句骂。 “不可以瑟瑟!” 燕飞度“哎呀”一声,只好独自坐在外边,让木偶取了一些纸来,开始剪纸。 那些纸有的是人形,有的是雀鸟,有的则是月亮,桂花树,燕飞度将这些纸张往空中轻轻一抛,那纸张落地就化为了一棵金灿灿的桂花树,树梢上还挂着一轮小小的月亮,几只雀鸟吟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树下有一婀娜仙女随着歌声翩翩起舞。 甲板上坐着一位红衣仙尊,门后有一只好奇的探头小兔。 没一会,小兔子又蹬蹬蹬跑出来,站在燕飞度身边,抓着燕飞度的衣摆看着眼前的歌舞。 “仙人,这是你变的戏法吗?” 好似真跟猫儿似的,全然忘了之前的羞涩。 寒江雪就真的什么也不懂,亦或忘性那么大吗? 燕飞度想,他应该是懂的。 寒江雪懂的是,无论燕飞度要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表达喜欢是没有错的,小兔子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仙人原来有那——么喜欢我。 而寒江雪的这些想法,全被坏坏仙人拿捏了。 多谢寒江雪分享的话本,让燕飞度对小兔子如野马脱缰般的想法有了一点预判。 而地上还有一些纸人,却幻化成了燕飞度和寒江雪的模样。 那些“燕飞度”与“寒江雪”站在甲板上,接二连三地往下跳去,吓得小兔子一下跳到燕飞度的膝上,抓着他的衣袖问为什么。 “他们是我们?怎么跳下去了啊?!” 燕飞度安抚寒江雪:“因为我们此行去桃花落是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寒江雪茫然:“桃花落去不得?” 燕飞度笑道:“是有些人不想让我去,便让他们以为我们去了凡间吧。” 寒江雪两爪抱胸,认真道:“仙人,你要是秘密太多,我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燕飞度也没想瞒着寒江雪:“为了让你睡得着,我便老实告诉你。我去桃花落是为了给天外云海添堵,免得他们真做了什么坏事,地上的人反应不过来。” 寒江雪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好像因为听了秘密,这小兔就真的困了似的,看着歌舞,小脑袋一点一点,就扒拉着燕飞度的袖子睡着了。 燕飞度抬起另一只手,虚虚放在小兔子的眼上,为他遮挡月光。 雀鸟的歌声也越来越轻,最后那歌舞桂花俱都变回了纸张,落在地面。 广袤无垠的天空上,像是只有这一叶小舟,还有舟上的人,与一只小兔。 但却无人觉得寂寞。 - 寒江雪醒来时,睁眼便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不是霜天晓角那在雪地里生出的覆了霜雪的桃花,而是春光灿烂下灼灼盛开的桃花。 桃花深处有一朱红色的山门,山门之下立着一块大石,石上写着三个大字:桃花落。 红衣仙尊坐在桃花树下,低头望着在他膝上徐徐醒来的小兔子,弯起唇角。 “你心心念念的桃花落到了。” 小兔子,小兔子!现场演绎了什么叫紧张! 寒江雪肢体僵硬,同手同脚地和燕飞度一起走上阶梯,燕飞度几次要抱他,他也不许! “这怎么行呢?必须让桃花落的仙人们看到我坚强勇敢的样子!” 话音刚落,寒江雪就被绊倒了。 小兔子立刻跳起来,攥着两个小拳头:“摔倒算什么,我可是来拜师的!” 这“拜师”二字一出口,寒江雪眼前的景色就突然变了。 他依然站在阶梯上,只是身边的红衣仙尊却不见了。 “仙人?” 小兔子左右张望,却看不见燕飞度。 寒江雪犹疑着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可回头的路也变了。 他身后变成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阶梯。 在寒江雪心里,燕飞度是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 那么是不是说明,这里也是一个幻境? 寒江雪想了想,继续拾级而上。 也许这就是拜师的考验,他饿了还可以吃年糕喝水呀。 小兔子拍拍自己的腰,却发现……百宝囊也不见了! 小兔子着急地往前跑,不管这尽头在哪里,他一定要走到,把仙人和年糕找回来! - 桃花落,掌门静室里响起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原来在这小兔心里,你和年糕是一样的啊。” 燕飞度与桃花落新任掌门赵肃岚坐在静室中,面前摆了茶。 燕飞度冷着脸,赵肃岚则嘻嘻哈哈地拿着一块酥饼吃。 “哎呀,冷着个脸做什么,多少年没回来了,一来就冲我摆脸色。要不是你是我师弟,我可骂你了!” 燕飞度侧头看向自己的三师兄,下巴微抬:“你骂。” 赵肃岚才不骂,他向来以德服人。 “你也不是不知道,桃花落收徒在修真界算得上随便,品性重过根骨,当然像咱师父那样,路过哪个小村见着小童根骨超绝,也能厚着脸皮跟人父母讨就是了。” “你直接带上来,我走个后门也行,可谁让小兔子在山门喊了‘拜师’二字,触动了禁制。” “这小路心越静,走得越短,越懂得慈悲,越能找到方向。不合适的人,所见是欲念加身,自会出山,合适的人,所见则是乡野田园,芸芸众生,就走到咱们这里来。” 赵肃岚会成为桃花落新一任掌门,道行超绝自不必说,还因为他很桃花落。 桃花落之所以创派,就是因为祖师爷从天外云海下凡来斩妖除魔。 当年许多门派逃到天外云海,远离凡世,可并不是逃走,凡间就太平了。 在天外云海新长成的一代,从没下过地,却能看到凡间的惨状。 祖师爷溯桃君便抛却过往,抛却前程,抛却性命,一意孤行下了凡尘。 对他来说,便是一句“我算个什么,修士算个什么,懂得一点道法就能高高在上,看那凡人苦海挣扎,自比神佛?” 祖师爷下凡之举,他自己强调是“看不惯那些无胆鼠辈装模作样”,可归根究底,还是“慈悲”。 修士也是人,若无凡间,我将无我。 无论何处,哪怕淤泥之中亦能长出青松翠竹,因此桃花落收徒不管名声,不管族类,不管道行根骨,只要“慈悲”。 桃花落过了这么多年,一心只管斩妖除魔,可飞升的大能最多。 因为他们修仙,不是要修成别的什么超凡脱俗的东西,只是想要成为更好的“人”。 赵肃岚想起燕飞度入桃花落时的情景:“你小子就不同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没死,浑身没一块好肉,别人好心救你,你满眼都是恨,张嘴就是‘杀杀杀’。吓得师父给你请了三道符水,才确定你身上没附恶鬼。” 燕飞度也不说什么,只拿起茶水喝了一口,也不嗅闻是什么味道,入口就知道是他能喝的。 “我们那时候都觉得你不行,但师父却说你可以。因为你摔下来的时候,浑身骨头碎了半边,还挣扎着爬到一边,原是担心压死了恰巧在一旁的小仓鼠。” 赵肃岚笑着看向面前悠悠飘过的一缕云雾,一只小羊羔咩咩叫着在赵肃岚的示意下向山下跑去引路。 “一点善意落土,就能生出慈悲。” 燕飞度依然不言不语,低头看着山下,他似是已经能看到那小兔子的身影了。 - 阶梯上的寒江雪越走越轻松,他本就心宽,想明白在桃花落燕飞度什么事都不会有之后,心就彻底静了下来。 他甚至能边走边看四周的景色,这里真如燕飞度所说,更像是凡间的小镇。 哪里都有两进的小院,树下亦有人抚琴奏乐,有人坐在溪边垂钓,有老翁在路上走过,弟子们得空就去扶一扶,几只小仓鼠吱吱叫着,上前去给老翁拖起那垂在地上的胡子,当然是要收费哒,一袋瓜子就行! 寒江雪看着这众生百态,停下了脚步,坐在石阶上,托腮望着这人间烟火,竟是忘了他还在所谓的考验里。 他的脸颊突然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顶了一下,小兔子回过头,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羔对着小兔子咩咩叫着。 “昂?你是来接我的?” 寒江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不成想这就到了。 小羊顶顶寒江雪的小肚肚,似是要请他坐上来。 可寒江雪看着小羊羔娇嫩的小蹄子,只比自己大一点的身形,连连摇头:“你还是只小小崽呀!我是大兔子了,你背不动我啦!要是赶时间……我来吧!” 小羊羔的视线突然拔高,就见那小兔子居然从下方抱起了它! 小羊惊恐:“咩咩咩?”——你这个小豆丁在干什么? “放心,我力气大得很,这就带你跑上去罗——” 这短短一段山路,咩咩咩与啾咪啾咪的声音此起彼伏,让坐在静室里的赵肃岚都好奇起来。 “这是怎么了?” 燕飞度微垂眼睫,又喝了一口茶。 没怎么,小兔又有了新想法。 等小兔子顶着小羊羔一路跳到白石铺就的庭院,绕过雕花壁照,就见到了坐在静室中的燕飞度与赵肃岚。 “仙人!我找到你啦!” 寒江雪将小羊羔放下来,惊魂未定的小羊咩咩叫着跳到赵肃岚身边告状。 燕飞度捧住了跳过来的寒江雪,摸了摸他的头。 “你来得很快,诺,这就是桃花落的掌门。” 燕飞度把小兔子往前一捧,毫无心理准备的小兔子看见赵肃岚的瞬间,登时炸成了一朵蒲公英球球! 一时间寒江雪心中想了无数的话,他在来之前也自己打了腹稿,如何陈明自己喜欢剑术,自己喜欢桃花落,自己看了多少关于桃花落的话本子,自己练剑付出了多少努力,以表达对桃花落的喜爱之情……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 “掌门,你,你,你挺帅的!” 这竟是声如洪钟地奉承上了。 赵肃岚当即哈哈大笑:“我喜欢你!留下来做桃花落的弟子吧!” 寒江雪则微微张嘴,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兔兔想死。 他说了什么,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 寒江雪正式入了桃花落。 得知寒江雪是可以化形的,赵肃岚便让道童给他多两套成人的校服。 桃花落的衣裳春夏秋冬都有,大多是青衫一件,自己不喜欢可以做别的。 按照年龄给弟子们发钱,年纪越大给的银钱越多,如果觉得还不够,也可以自己去打零工赚钱。 “早课在望月怀远楼,谁都可以去上,也可以不去,反正桃花落的早课,自从曲怀远师叔上位之后,教的永远都是《道德经》。” 不管赵肃岚说什么,寒江雪都是一脸神往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学的?炼器,符法,术法,都有师父,等师父觉得你差不多了,就送你去看书,书里万千法门,都能学。” 听起来真是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学,还不设门槛! 小兔子举爪:“我想学剑!” 赵肃岚吃着寒江雪给的年糕,笑问:“你原先会么?” 寒江雪重重点头:“我原先自己学过,仙人也教过我!” 赵肃岚抬手,请寒江雪展示一二。 小兔子就紧张地从百宝囊里拿出了自己的小木剑。 这小木剑握在手时,他突然就不紧张了。 等他出了第一剑,赵肃岚神色也渐渐认真起来。 待得寒江雪舞完一套,赵肃岚便看着燕飞度:“你教了他桃花落的斩风剑法。” 燕飞度点头:“桃花落人手一份,市井也有,教教无妨,只是能学会,贯通,有自己的意思,则是他的天分。” 寒江雪忐忑地等着赵肃岚问他,却见赵肃岚笑道:“桃花落许久没有仁剑了,你很好。” 白斩风这一脉主修的大多是杀剑,以杀止杀,天下止武。 仁剑却不同。 仁剑是为守护,守护的人越重要,这剑便越强。 哪怕面对的是十万天兵天将,诸天神佛垂眸,亦不会退却半分。 “那我能成为大剑仙吗?”寒江雪满含期望。 “你能吗?”赵肃岚反问。 小兔子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他的叫声响彻云霄。 “我能————” 静室之中无人笑他,每个敢于大声说出梦想的人,有什么好被嘲笑的? 赵肃岚与燕飞度眼中都是相信。 “既你能变化人形,便取了衣服换上,我也要看看你人形的样子,才不会弄错。”赵肃岚对寒江雪说了一声。 一听到要变化人形,寒江雪有些犹豫:“我人形很可怕,掌门不要被吓到哦。” 赵肃岚笑了一声:“能吓着我的事还没有呢。” 掌门如此自信,寒江雪也自信起来,看了燕飞度一眼,就抱着衣服蹬蹬蹬跑走。 而燕飞度放下手中茶杯,对赵肃岚道。 “我有事与你相商,会在此住一段时日。” “哦?陪读吗?”赵肃岚开着玩笑。 燕飞度却自然道:“不能?” 赵肃岚心想,行吧……不对,怎么感觉他这师弟,和他那狸奴小兔子之间……有点什么?是他的错觉吧? 第三十四章 掌门震惊 “师弟……哪怕你独立了门户, 在外头行走成了什么如意仙尊,但多少还是要有点人性。” 赵肃岚越想越觉得燕飞度对这小兔子好得太过头了。 那小兔儿看起来这般天真无邪, 不会迷迷糊糊就被他这师弟给诱拐了吧。 赵肃岚忍不住提点一句。 可谁知燕飞度已不是过去的燕飞度, 他堂堂正正道。 “没人性又如何。” 赵肃岚笑了一声:“那我少不得要代师父教训你,送你再去读十年《道德经》。” 说到“师父”,赵肃岚和燕飞度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那心胸开阔, 总是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是在早晨吃完一碗豆腐脑的时候飞升的。 仙人飞升前, 自有感应。 白斩风那天穿上了好衣裳, 头发胡子也梳得好好的,身上背着剑,边吃豆腐脑边说。 “我毕生所求乃是去见未见之景, 杀未见之敌, 与天地相搏,踏日月山河, 山峰越高, 我斗志越盛!如今也到了时候,此处已无我之敌, 我要去别的地方了!” “我是放得下你们的, 你们早已大了。当然, 日后若是挨欺负,不怕丢脸可以烧香请我, 我一定会大声笑话你们!” 这老头子就连飞升也不忘激人。 回忆起往事,燕飞度也笑道:“有本事你烧香请师父骂我。” 但显然赵肃岚是不会这么做的。 “哎呀,让你听劝, 起码诱拐这等事不能做……” 赵肃岚正说着话, 听到脚步声一抬头, 就看到了那换了一身青衫,翠竹般站在他面前的少年。 这“不能做”什么,赵肃岚竟是说不下去了。 一时间,诸如《蝶恋花》《洞仙歌》《鹧鸪天》一类写那金童玉女瑶池仙人的诗句,一股脑地砸到了赵肃岚脸上。 风停云止,好似连光落到那少年身上时也格外温柔。 据传王母妆盒内存着世上第一缕晨光,第一抹晚霞,第一粒明珠。 那惊鸿碎玉,日照清明的光辉似都淬在了这少年身上。 天地之钟灵毓秀,不外如是。 眼见掌门好似如遭雷击般动弹不得,那青衫少年不由抬手挡脸,衣袖滑下,露出一截赛雪的手腕。 “掌门!我都说了你会被我吓到的!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嫌我丑陋,不肯收我做弟子了!” 一听到寒江雪说“丑陋”二字,赵肃岚手里的酥饼都被震惊地捏碎了。 二次受惊的赵肃岚:……这美人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丑?那我岂不是墙上的泥点子?! 那原本赖在掌门身边告状的小羊羔,见着寒江雪的样子,竟突然尽释前嫌,咩咩叫着在寒江雪脚下,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脚踝撒娇,态度转变极其之快! 燕飞度笑着对寒江雪伸出手:“不会的,而且我早就想与你说,你的人形非常好看。” 寒江雪闻言缓缓放下袖子,露出了那张似花含露,皎皎如月的脸。 美人犹疑:“仙人,你不必安慰我。” 寒江雪看着赵肃岚还在微颤的指尖,叹了口气。 “我还是变回小兔吧。” 赵肃岚立刻急急喊道:“不了!不必!这样就很好!” 赵肃岚拍拍手上酥饼碎屑,嘴里嘟囔“原来如此,仿佛能够理解人性为何沦丧”,他脸上登时挂了笑。 “小伙子长得真好,真精神!我有个亲戚也十分俊俏,家有恒产,祖上累世积德,与你倒是十分相配……” 这话没说完,燕飞度已把寒江雪拉到自己身侧,脸色已是沉了下来。 “你再啰嗦,我不介意送你去地府走一遭。” 赵肃岚:……嫉妒的男人真丑陋,难怪要陪读! 寒江雪听了这话,一脸茫然:“掌门是想让我相亲么?我现下要努力学剑,还不想相亲呢。” 啊!这竟是要好好学习的语气! 和其他桃花落中一成年就想往山下找老婆的弟子全然不同!十分之上进! 赵肃岚难言地看着燕飞度:“不会是你灌输他长得不好看吧?” 燕飞度摇头:“我从未说过那些话,他在我心里本就举世无双。” 少年郎听了这话,耳朵赤红,拳头不由又握紧了。 仙人怎么又这样,在掌门面前也敢瑟瑟! “我,我人形不好看,从小到大,山里的妖怪都是这么说我的!”寒江雪弱弱地自证。 燕飞度何等人精,一听就知道那些笨妖怪是在故意说反话。 何等幼稚。 “妖怪怎么看,与我无关。你在我眼中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燕飞度这一句,便让寒江雪高兴起来。 少年腼腆一笑,眉眼微低,似是羞涩,美人美不自知最是杀人。 赵肃岚心里飞快划过了狂风骤雨般的“我的天爷”,立马站起身。 “你一来,怕是春风入了桃花落啊。” 所幸身边有恶犬,旁人怕是不能近身。 赵肃岚冷眼看着燕飞度把小羊羔抓住,一把塞到赵肃岚怀里,这只是小羊啊!小羊都不许贴贴了吗! 这小肚鸡肠的男人! “虽说咱们桃花落收徒,没别的门派那样要敲锣打鼓宣告天下的。但你既来了,还是要去祖师爷面前上一炷香的。” 赵肃岚走在前方,燕飞度则还牵着寒江雪走在后边。 寒江雪已不似在无界相相生中,以人形和燕飞度牵手也会害羞的模样,他像是已经习惯了。 被人有意的,一日日的亲近,身上气味互相熏染,连对方身上的体温也像是熟悉了。 祖师爷的画像挂在这静室后的庭院里,每一个新进弟子都来过这里上香。 画像后是一片悬崖,悬崖上种着一棵榕树。 这榕树上挂着无数红绳系着的木牌,那木牌如人的手掌大小,其上好像还都写了点什么。 寒江雪跪在蒲团前,看着眼前的画像。 桃花落的祖师爷自也穿着一身长衫,背着一把比身体还长的大剑,袖手立着,脸上挂着不羁的微笑。 寒江雪对着画像磕下头去,额头触地一声轻响。 这一头磕下,他耳边似是响起了人声。 【无愧于心,自在逍遥】 待寒江雪再抬起头时,赵肃岚便递给他一块木牌,看着与挂在榕树上的是一样的。 “历代弟子入派时,都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在这木牌上。当然,不想写也可以。” 寒江雪接过来,却有话要写的。 他捧着木牌站在树下,提着笔在木牌上潦草地写了两行字。 他仍像小兔写字时一样圈着笔杆写字,字迹却有些像燕飞度的字。 等寒江雪写好后,他纵身一跃,蹲在树枝上,寻一个地方挂自己的木牌。 燕飞度站在那里抬头看他,嘴上却和赵肃岚说道。 “天外云海要下降了,来者不善,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赵肃岚微垂眼睫,双手负在身后。 “你知道了什么?” 燕飞度若是没有笃定,是绝不会向他开口的。 “连你都要问我,天外云海还想覆灭人界不成?” 燕飞度颔首:“正是如此。” 赵肃岚“哈”了一声,侧头看着燕飞度:“那你还让那些门派修天梯,是想瓮中捉鳖?”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把木牌挂在一处时,目光略一停留,又转了回来。 “世人总是如此。好人行善不留姓名,坏人作恶却要证据。我便给他们证据。” 燕飞度语气冷淡,甚至听得出一丝倦意。 赵肃岚最后只说了一句:“天外云海若有伤天和,桃花落自然鼎力相助。只是,若你出了格,我亦不会放过你。” 燕飞度看着赵肃岚,微微一笑,不再回应。 桃花落白斩风飞升之前,乃当世最强者。 他飞升之后,这修真界亦是能人辈出。 桃花落剑法名震天下,但赵肃岚最得意的却不是剑,而是术法。 森罗万象,仙人妙法,无出其右者。 赵肃岚再不着调,再随意,出门行走时,妖邪亦自退千里。 寒江雪从榕树上跳下来,惯性跑到燕飞度身边。 “仙人!原来那树上还真有人什么都不写,就挂着一个空牌子呀!” 燕飞度笑道:“桃花落自是也有想无所事事的人,什么也不写也是自然的。你写了什么?” 寒江雪不好意思:“写了要成为大剑仙,剩下的……是秘密!” 既然是秘密,那别人自然是不好问的。 燕飞度侧头与赵肃岚道:“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我原先的院子还空着吧,那里就给我家狸奴住。” 赵肃岚抱着怀里小羊,随意摆手:“你全都安排好了,问我做什么。” 然后赵肃岚想了想,又对寒江雪露出坏笑。 “小兔子要是觉得这人相处起来实在憋得很,我家亲戚随时恭候。” 不等燕飞度抬手抽这不着调的师兄,就见那少年郎拼命摇头。 “仙人是很好的!对我也极好!” 这竟是在维护了。 赵肃岚听了这话,竟有种棒打鸳鸯之感。 “好了,我带你逛逛桃花落,别打扰掌门,掌门要和小羊玩呢。” 燕飞度牵着寒江雪往外走去,寒江雪语气古怪,小声地问。 “掌门只和小羊玩吗?他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燕飞度也像是颇为“担忧”:“谁知道呢?” 徒留赵肃岚在原地,思考着是不是真要烧香请师父骂人。 - 桃花落中除了桃花,还栽着翠竹。 几个弟子正在收集竹露,好拿去酿酒。 许多成年弟子都跑到山下去了,其他人不是不爱出门,就是瘫在哪里睡觉。 这日子是过得既有聊又无聊,没什么新奇事。 但在见到眼前经过的人时,他们手中那辛苦积攒了半日的竹露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那人闻声看来,对着他们笑着打招呼,说自己是新弟子,好期待明日上课云云……但实际上,那人说什么好像都听不清了。 待人走后,桃花落里迅速传开了新消息! 好消息是,有个绝世大美人拜入桃花落了! 坏消息是,他是男的。 更坏的消息是,燕飞度师兄和那美人好像是一起的。 这狗日的老天。 第三十五章 快乐修仙 一座栽着桃花与竹子的小院中, 寒江雪正趴在游廊的栏杆上,抬头看着夜晚的星空。 附近似是有人在弹筝, 原本是断断续续的曲调, 后来就有人吹奏笛子相和,竟然成了曲。 世人传闻,桃花落弟子不只懂剑, 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十分有不问世事的修道人的样子。 寒江雪看着自己的手,一张一合, 他没弹过什么乐器, 连吹叶子也不会。 可是即使不会,寒江雪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些惶恐了。 因为刚才从静室下来后,燕飞度带着寒江雪一路行来, 那些路过的桃花落弟子个个见了他, 都说他长得好看,还有的反应很夸张, 不是一脚踏入河里, 就是当场请符,把他当鬼来驱, 都把寒江雪逗笑了。 原本初入门派的惶恐不安, 瞬间被这些温柔善良的人抹平。 果然, 桃花落是仙境呀! 师兄们个个都是人才,讲话又好听, 他超喜欢这里的! 寒江雪捧着脸嘿嘿笑了。 燕飞度沐浴之后,推开竹门走了出来。 这座小院是他在桃花落时的居所。 桃花落弟子怎么住,跟谁住, 刚进门的时候, 是由管事的安排, 等互相熟悉了之后,弟子们觉得跟谁相处得比较好,就会搬过去。 也有的与外边的人结了缘,虽还顶着桃花落弟子的名号,但都迁居到外边。 于是这房子院子总是够用的。 燕飞度的这座小院没做什么修改,一间卧室,一间浴房,一间书房,外加一个平日里用来练习术法或剑术的院子。 只是因为燕飞度讲究,这房顶被他修过,屋子里的地板也是新的,就连游廊都保养得很好。 燕飞度一抬头就看见了寒江雪。 少年郎也刚沐浴过,只穿着白色寝衣,赤着脚,那白玉般的脚趾被热水洗濯,泛着淡淡的桃花粉。 长发披在身后,夜泉般倾泻在地,黑发掩映下,那脸儿只有巴掌大,肩膀纤薄,瞧着竟觉楚楚可怜。 寒江雪现下没有像平时一样一直保持小兔的模样,大抵是因为今天被许多人夸奖了。 桃花落拜三清,弟子们修道,和要克己寡欲的真和尚不同,讲究随心。 你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哎呀,脸又不是全部! 谁都喜欢被称赞,寒江雪被说了那么多年丑八怪,今日突变大美人,小兔子就像喝了陈年蜜酒一样甜。 更重要的是,燕飞度说会陪他在桃花落住几日再回霜天晓角,这可是天降喜事啦! 见着燕飞度出来,寒江雪对着燕飞度挥手。 “仙人!这边吹夜风凉快!” 少年豪迈的探出半身,大弧度地挥着手臂,那寝衣都滑到肩膀了。 燕飞度不说话,只看着那肩头,下一刻他却突然站到了寒江雪身侧,抬手给他合上了衣领。 “仙人?”寒江雪有点不好意思,他会自己穿衣服,提醒一声就好。 燕飞度却看向院子外,寒江雪侧头望去,是有人过来了,但怎么了?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 “我来给新来的小师弟送晚饭啦!” 燕飞度说道:“进来。” 随后一个穿着蓝衫的少年走了进来,腰间别着一只萧,他生得很喜庆,脸上还生着两只小酒窝,手里提着食盒,身后还跟着一串来看热闹的小道童和小精怪。 “今天食堂大师傅知道有新弟子,除了例菜,还有一碟桃花虾仁蒸饺,师兄也许久没回来了,大师傅还记得你爱吃脆皮烧鹅,特地砍了一碟给你!” 今日本轮不到萧齐奇来送饭,这是还没进派的小道童的活。 但他好奇嘛,才回桃花落就听说来了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他不得来凑凑热闹。 萧齐奇一转头,就看到了微笑着看他的少年郎,当下提着食盒的右手就是一松,幸好身后的小道童机敏,扑上来护住了。 小道童生气地抬手啪啪打着萧齐奇的手背:“师兄连盒子都拿不稳,就别抢我们的活!” 随后矮墩墩的小道童就把食盒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对着燕飞度和寒江雪一躬身,这就要走。 “等等。” 燕飞度叫住小道童,抓了一把灵珠给他。 小道童兴高采烈地跑了,边跑边往门外喊。 “新来的小师兄好好看哟!” 燕飞度看了一眼萧齐奇,笑问:“怎么,要留下来一道吃饭?” 啊,可以吗?那我不客气了。 这话萧齐奇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显然燕飞度不是那意思。 萧齐奇小心地对寒江雪摆了摆手,脸上绽出一个荡漾的笑容,就这么飘着出去了。 “师兄们都好热情啊。” 寒江雪从游廊上下来,蹬蹬蹬走到石桌边,看着传说中的食堂菜色。 “是欠教训了。”燕飞度淡淡道。 燕飞度将食盒里的菜拿出来,桃花落今天的例菜是笋干煲老鸭汤,一碟凉拌四小菜,一碟白笋炒鸡片,一碟豆豉鲮鱼炒油麦菜,接着就是特别给的虾饺和烧鹅了。 看起来多,但实际上弟子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日日锻炼,吃完了这些,还有人半夜饿醒,跑去食堂吃夜宵的。 “仙人,其实你没有离开桃花落吧?” 寒江雪用筷子轻轻点着一块烧鹅,一碰那表皮就发出了酥脆的声响,脆皮之下是一点被烤得薄薄的脂肪,再往下就是紧致柔嫩的鹅肉。 “过了这么久,食堂的大师傅还记得你爱吃什么呀!” 寒江雪夹起一块烧鹅往燕飞度嘴边送,燕飞度低头咬了一口,待吃完之后才说。 “我确实离开了桃花落。” 寒江雪此时福至心灵,迅速接话:“可是你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燕飞度:……又看了什么话本。 寒江雪看着那庆贺他入派的桃花蒸饺,澄皮里包裹着淡粉的花瓣,还有一只大大的虾仁,寒江雪就这么看着。 下巴放在桌上看。 一直看。 燕飞度提醒:“蒸饺要凉了。” 寒江雪眨巴着眼:“我不舍得吃呀。” 燕飞度则夹起一只虾饺,直接塞到了寒江雪嘴里。 “大师傅最不喜欢别人剩饭。” 寒江雪一听,立刻埋头吃起来。 人形能吃得就比较多啦,小兔子的时候就吃得少。 寒江雪边吃边陷入深思,难道是因为小兔子时吃得少,所以哪怕成年也还是小小一只么? 那么小兔时多吃一点就能长大了吧! 两人吃得差不多时,又有人敲门。 寒江雪放下筷子:“我去开门!” 燕飞度抬手给寒江雪穿上外衣,这才点头:“去吧。” 寒江雪一开门,就见着外边站着一名穿着青衫的青年,他头上还绑着一条红色发带,身姿挺拔如竹,气质温润,面容秀美,瞧着就温柔可亲。 “你便是新来的师弟吧?”来人怀里抱着一个酒坛,“我是住你后边那个小院的宋凝清,这是我自酿的青梅酒,还算适口,请你尝尝。” 宋凝清话说得很轻柔,语速也慢,让人听了如沐春风,不自觉就要点头。 “谢谢……宋师兄,我,我是寒江雪!来自屠罗山,是小兔精!” 寒江雪立马把自己的出身抖了个清楚干净。 能活到成年的小妖是有本事的,它们天生能辨别人的好坏,危险程度,是否能够亲近。 兔兔虽然是只撒娇精,但也不是谁都能撒娇的! 燕飞度可以。 燕飞度的朋友花寂上人不大行。 这位宋师兄可以! 宋凝清弯唇一笑,十分秀雅,他上前一步将酒坛递给寒江雪,温温柔柔地说道。 “好,江雪。桃花落的师兄们都很好说话,想学什么,师父教不懂的,也可以问师兄。” 寒江雪正想上前接过酒坛,却突然惊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宋凝清:? “啊……是不喜欢喝酒吗?”宋凝清茫然地看向院内。 燕飞度已走了过来,替寒江雪拿过坛子。 “他可以喝,多谢。” 宋凝清对着燕飞度一拱手:“那就好。我近日会在桃花落住几天,师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燕飞度看了一眼宋凝清身后,问道:“萧恒不在?” “他还在魔域,过段时日才会出来。” 宋凝清说完之后就要走,只是临走前,看到寒江雪抓着燕飞度的衣袖,在燕飞度身后探出头来,也对他挥手道别。 “江雪师弟,改日见。” 那春风般的青年离去了,寒江雪蹙着眉,抬首问燕飞度。 “宋师兄有道侣了么?” 燕飞度点头:“你怎知道?” 寒江雪叹了口气:“我刚才想去拿酒坛子,可谁知刚靠近一些,宋师兄身上就有很强的……龙气溢出,是很凶的龙!” 那气息将宋师兄浑身上下紧紧缠绕,像是永远也不知餍足一般贪婪。 寒江雪根本无法近身。 “要是能近身就好啦,宋师兄这样温柔,我想和他牵牵~” 寒江雪不自觉地说着撒娇的话,燕飞度轻咳一声。 “人与人之间,一般是不能随意牵手的。除非像你与我这般的关系。” 寒江雪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燕飞度,磕磕巴巴问。 “那,那变成小兔趴在宋师兄膝上也不行么?” “……你是把他当做阿娘了么?”燕飞度庆幸自己提前掐灭了寒江雪的苗头。 燕飞度是看出来了,这小兔喜欢温柔的人,对方温柔又好看那更是上上之选,若还对他好,就要忍不住去撒娇。 这是小兔表达友好的方式。 小肚鸡肠·燕飞度:那可不行。 寒江雪嘿嘿一笑,跑到房内翻到了杯子,这就倒了酒出来喝。 酒足饭饱后,寒江雪上下打量着燕飞度,突然开口问道。 “仙人,你以前也穿桃花落的衣裳吧?” 燕飞度点头,将食盒收拾好,就有几只肥啾落到石桌上,叼起食盒上的绳子就走。 小肥啾们可不是在做白工呢,在桃花落干活能拿灵珠或者拿饭吃,因此竞争者众多,像它们这种刚开了灵智的,为了今后的修炼,可得加油干呀! “那你能穿桃花落的衣裳给我看吗?”寒江雪突然提出了古怪的要求。 燕飞度一愣:“那些衣服都不知收去哪了。” 寒江雪立刻往卧室跑去:“我知道!” 没一会寒江雪就拿着一套青衫出来了。 燕飞度以手抚额,但看着少年郎期待的表情,他也无法拒绝。 “衣裳要在没人的地方换,你在外边等等。” 燕飞度说完这句话,寒江雪就一屁股坐在门外乖乖等着,就像等主家从浴房出来的狸奴似的,非得盯盯。 门内传来衣服摩擦的轻响,寒江雪不由想起燕飞度的身材。 宽阔的肩膀,流利的肌肉,瞧着文弱,可实际上好像也不文弱。 “胸……” 寒江雪举起手,比划着那胸膛大致的模样,就听身后响起燕飞度的声音。 “胸怎么了?” 寒江雪往后仰去,差点向后摔倒,被燕飞度伸手护住了后背。 燕飞度已换了一身青衫,与宋凝清师兄穿的衣裳是一样的。 只是宋凝清师兄穿着如春日里的柳枝,而燕飞度却是春日里将融未融的冰。 “看好了?”燕飞度拉起寒江雪,让他看清楚。 寒江雪便绕着燕飞度转了一圈,随后脸上扬起笑意。 “看好啦,我就想看看仙人少年时是什么样子。” 寒江雪捡着自己看话本得来的词汇,笑得很甜。 “我要是能在仙人少年时就认识你就好啦。” 这小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 他已觉得不知足了。 只认识现在的燕飞度不够,若是还能知晓他的过去就好了。 燕飞度缓缓伸手,将那还懵懂的少年郎困在自己的臂弯里,随后低头在他脸上……啾咪了一下。 “砰动”一声,寒江雪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要跳出胸膛。 他一下化成了小兔,却被坏坏仙人笼在手心里。 “仙人!你,你刚才啾咪我!”小兔子面红耳赤。 燕飞度点头:“不错,才啾咪了一下,这是第二下。” 燕飞度又低头在小兔脸颊上亲了亲。 小兔子当即倒下,把自己团成一团,两只爪爪抱住自己的圆脸蛋,只露出圆滚滚的背。 “仙人……啾咪必须要我主动才行,你,你这样……是变态啦!” 小兔子抗议! 燕飞度反而比较吃惊:“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我是变态了,原来在你心里我还没有么?” 小兔子怔愣了一下,思绪在“仙人说得对啊”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之间来回拉扯。 眼见小兔子的脑子要烧化了,燕飞度弯唇一笑,将他托到自己唇边。 “既如此,你也不能吃亏,啾咪回来。” 小兔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伸出爪子挡住,却在脸颊上啾咪了一下。 “要啾咪这里才对!”小兔子似乎觉得扳回了一成,得意了。 然而若是别人看到了,肯定要立马啐一声,变态就能为所欲为地诈骗吗? - 夜里,小兔子趴伏在燕飞度胸口睡觉。 小兔子睡觉时总是很乖,四只小爪都收在肚肚上,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球。 偶尔会像是梦呓一样啾咪一声,一只小珍珠似的脚脚往外一伸,打了个冷颤。 燕飞度还在看书,低头看着胸口上的小兔,正要笑,却见对方突然化成了人形。 人形小兔没穿寝衣,自然是光溜溜的。 少年柔韧温软的身躯覆在他身上,燕飞度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往常寒江雪从未这样,今天难道是因为拜师得偿,竟放松至此。 “你睡得倒好……” 燕飞度喃喃自语,他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少年的身躯,继续低头看书。 可书并不能看进去。 有生以来第一次,燕飞度心中默念起了清心咒。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① 然而……并没什么用。 燕飞度睁眼到天明。 早上的时候,小兔子又是小兔子了,他一咕噜从燕飞度胸膛上滚到软软的被子上,四仰八叉地伸着四只小珍珠似的爪子做兔兔拉伸,随后就睁开了蜜糖似的眼眸。 “仙人!早呀!” 小兔子朝气地打招呼! 燕飞度扯着嘴角勉强一笑,经过一夜,他似是已窥无上超凡境界的门槛。 - 换好了衣裳的寒江雪欢欢喜喜地出了门,与一众也要去上早课的小道童一起往望月怀远楼奔去。 燕飞度跟在后边,眼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显然都是去上早课的。 平日里倒不见他们这样好学。 待进了课堂,寒江雪没见着师兄,而是先见着了许多小精怪。 小妖们自然有感应,知道寒江雪与它们是一样的,不过能化形和不能化形罢了。 一时间“啾咪啾咪”与各色动物叫声混杂在一起,这就是集体打招呼了。 “原来你们是来给诸位师兄占座的呀。” 寒江雪寻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燕飞度也挨着坐下。 门外的师兄们都进来了,全都齐刷刷靠在寒江雪附近。 虽然燕师兄颇为可怕,但是桃花落弟子死了也要看八卦。 寒江雪与热情的师兄们一一打了招呼,过了一会,疑惑地看向四周。 “怎么没有师姐呀?” 也没有姨姨呢。 寒江雪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其中一个靠得最近的师兄从袖中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 “是啊,为什么没有呢?因为此处虽然修道,但实际上是个和尚庙啊!” “虽说这世上只收男修和只收女修的门派众多,可为何桃花落就得是其中一所啊!” “以前也不是没有弟子抗议,掌门也是从弟子升上去,难道他就没熬过这苦楚!” “嘿!你说怎么着!” 师兄们可真是天生说相声的料,一唱一和,让寒江雪不由问道。 “怎么了?” 师兄一拍大腿怒道:“以前有一任掌门这么说,‘我是修道人,我一生积德行善,难道就是为了给你们方便么?我是这种好人吗?我不是啊!我受过的苦,大家都该雨露均沾!这才是团结的桃花落!’” 这竟是要共沉沦了! 修道人,就是比别的佛修什么的要来得直白。 使坏竟也有种天经地义的意味! 之后那任掌门很快就飞升了,听说是被骂飞升的。 天长日久,桃花落弟子就习惯了成年就下山找道侣了。 这,真是个悲惨的故事。 寒江雪悠悠叹了口气,随后便见大门处有个白胡子老头进来了。 他的胡子可真长了,长到都拖地了,可他护理得却非常好,胡子闪闪亮亮,为了不沾泥土,特地聘请了几只仓鼠精帮忙托胡子。 “哎?今日怎么人这么多?终于领略了《道德经》的美妙么?” 曲怀远乐呵呵一笑,在讲堂上坐下,几只小仓鼠便拿出小梳子,给曲怀远梳胡子。 不错,桃花落的早课,就是一本《道德经》。 五千字,翻来覆去可以讲一生。 寒江雪翻开道德经,神往地听着曲怀远讲课。 可没过多久,他也和其他师兄们一样,在早课上呼呼睡着了。 因为……曲怀远先生只是照着经书念,翻来覆去都是一句:“有德,才有道也。” 起初寒江雪觉得有道理啊!随后就是有道理啊。再然后就是有……道理……啊…… 这是什么催眠大法! 待寒江雪醒来,课堂上的人都走了。 他正趴伏在燕飞度怀里。 “下课了。” 燕飞度淡淡说了一句,眼见寒江雪一脸震惊的模样,就说道。 “没什么,桃花落是这样的,早课是用来睡的。其他时间是吃饭,自己看经书,或是练习自己的剑术术法。” 随便得很。 而曲怀远一直没走,还在讲桌上等小仓鼠给他梳胡子,可谁知小仓鼠体力不足,早就团在他胡子上睡觉啦,可真让人伤脑筋。 “你醒啦?小兔子过来,赵肃岚与我说了,你修的是仁剑,桃花落里能教你的人,只有我啦。” 寒江雪立马跑了过去,却见白胡子老头递给寒江雪一把梳子。 “不过要先帮我把胡子梳好,胡子太长,我弯不下去腰哟。” 曲怀远抬眼看了燕飞度,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真要开始学东西,桃花落没人客气。” 第三十六章 做好事 曲怀远这么一说, 燕飞度自然起身。 只是他走到寒江雪身边,只轻声说了一句:“小心别太累。” 好好修行这类的话, 燕飞度是不说的。 他已经知道眼前的小兔子, 本就勤勉,从不偷懒。 寒江雪重重点头,等燕飞度离去后, 寒江雪就先……给老爷爷梳胡子。 几只小仓鼠先捧出来,放在曲怀远膝上睡觉, 然后少年郎给曲怀远把胡子梳理好了, 一抬头,就见曲怀远脸上的皱纹都像是少了点。 “哦嚯嚯嚯,人不把自己打理好, 精神头都不好哟。” 曲怀远将小仓鼠托付给寒江雪, 将胡子编成小辫子,绕着自己的脖子围了好几圈, 这才拄着拐杖行动。 而曲怀远没有一上来就和寒江雪说“你必须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 他只是领着寒江雪走路。 桃花落的风景很美, 只是走路也让人心情愉悦。 他们走过田野,小河, 竹林, 也走过有人在打铁的锻铁台, 坐在树下听小鸟骂骂咧咧地说着隔壁林子里的小鸟不睡觉尽吵吵。 寒江雪一点也不觉得无趣,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中途小仓鼠醒了, 还伸出小爪跟曲怀远要托胡子的报酬。 “哎哟,你们平日里老是睡觉不干活,还要报酬哟。” 曲怀远说归说, 还是给了它们一鼠一粒灵珠和一点葵花籽。 拿了报酬的小仓鼠们跳到地上, 又开始四处寻找冤大头……不, 新的工作。 曲怀远坐在石头上,看着山坡下来往的弟子,他们有的拿着经书在互相辩经,有的偷摸拿了别人盘子里的煎堆,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寒江雪也托着下巴,看着着热闹鲜活的景象,就像回到了小小兔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会走,经常会跑出巢穴,看山中精怪行走说话,被猫妈妈说怎么这么爱凑热闹。 “仁剑,是对这人间烟火的喜爱。” 曲怀远笑眯眯地说,他的脸上有着和寒江雪一样的微笑。 “若是有人想要熄了这烟火,你会保护这世间吗?” 寒江雪重重点头:“会的!” “若是那些人与你无关,哪怕千里之外,你亦会奔驰而去吗?” 见寒江雪要说话,曲怀远先抬手,示意他停一停。 “没关系,这事不必急于一时回答。时间还长,花上一年,十年,百年来思考,也是应该的。” 曲怀远看着寒江雪的手,能看得出少年是时常练剑的。 “从今日起,要每日挥剑一万次。” 寒江雪应声:“好。” “要每天做一件好事。” 寒江雪笑道:“好!” “还要每天抱抱自己喜欢的人。” 寒江雪毫不害臊:“当然哒!” 曲怀远笑眯眯地抬手摸摸寒江雪的头,就要拄拐站起身。 “今天要教你的就这些,待差不多了,我再教你别的。” 只是曲怀远刚起来,就听到“咔啦”一声脆响,曲怀远突然定住不动了! 他脸色煞白,嘴里哎哟哎哟的叫唤。 “老爷爷!”寒江雪一急,都不叫老师了,“你怎么啦!” 曲怀远勉强侧头看着寒江雪,喘着大气:“闪、闪到腰了!” 寒江雪:……哎呀。 寒江雪将曲怀远背回了他的居所,将他放到了木板床上俯卧趴好。 “多谢你啦,我自己躺躺就没事了。”曲怀远摆摆手。 可谁知寒江雪却道:“没关系!您躺着,我来帮您!” 曲怀远:帮什么? 寒江雪噗啾一声就在曲怀远面前,从少年郎化成了小兔子! 小兔子把掉在地上的衣裳叠好,嘿咻一声跳到了木板床上。 “人形我怕手重,原形应该没问题!我可会踩背啦!平日里兄姐说,我要是去摆摊,一位可以要八两呢!” 曲怀远大吃一惊,这也太贵了叭!是诈骗吗! “不过我其实都没收过钱啦!” 小兔子探头,圆溜溜的眼睛与曲怀远对视。 “老师,我有点重,刚踩上去放松肌肉会有点痛,您要忍着哟!” 曲怀远愣愣点头,刚想说不用麻烦啦,寒江雪却直接跳到了曲怀远的背上。 曲怀远品了一下,又细细品了一下。 刚才那小兔子是说了自己“有点重”吗?可现下感觉就是两个小肉包放在了背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呀! 巴掌大的小兔子沿着曲怀远的脊椎两侧走了一圈,找到了肌肉僵硬的地方。 “老师!放松!跟着我的动作呼吸哟!”寒江雪大声喊道。 曲怀远一点头,小兔子就开始他背上像个毛团球球一样一蹦一跳,两只小脚极有节奏地交替踩着! 脊椎两侧要踩踩,颈椎也要踩踩,肩膀也要踩踩,同时还要蹲下,用两个小珍珠一样大小的爪爪嗒嗒嗒嗒敲一敲经络! “老师!这样舒服吗?力道够吗?还要再加重一点吗?” 窗外的小肥啾都好奇地停在窗台上观望,这里有只兔兔在踩背哎! 曲怀远原先还觉得没什么,慢慢就“哎?哎!好哎!”,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舒爽的表情! “你,你是专业的!”曲怀远不由惊道! 寒江雪笑了一声,举起小手手比划丈量了一下。 “我以前也给兄姐们都踩过背!唔……” 老爷爷的背有一,二,三……十二只小兔子那么长,四只小兔子那么宽! 他可得努力,好把所有地方全都踩到! 毕竟他的脚脚还是有亿点点小,要动作快,不然要踩到天黑啦! “嘿咻!啾咪!嘿咻!啾咪!” 寒江雪一边踩一边喊,直踩得曲怀远又痒痒又高兴。 等看着这脚下的肌肉从硬硬的钢板变成了软软的肉肉,小兔子就嘿咻一下四肢爪爪摊开,躺在了曲怀远的背上。 小兔子开始滚啊滚啊滚,像是在曲怀远背上玩滑梯! 不不不,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玩,但寒江雪其实是在用自己的体重给曲怀远把僵硬的肌肉都刮一刮,顺一顺! 只是小兔子自己滚得太快,有点晕! 晕,晕啦! 寒江雪抖了抖小爪,眼冒金星,等那阵眩晕过去之后,又开始滚动! 等到滚了大约几十圈,小兔子啪嗒一下滚到了床板上! “老师,你好点了吗!”寒江雪蹬蹬蹬跑到曲怀远面前问。 曲怀远点头,这小兔子是在用生命踩背啊! “我好多了,今天再躺一躺,过一会就能起来罗!多谢你!” 寒江雪嘿嘿一笑,这才跳到床下,准备离去。 “我还没给你报酬呢!”曲怀远撑着床,像是要拿自己的百宝袋。 “不用啦!”小兔子挥着爪爪,甜甜地说。 “我家有新鲜的樱桃哦,带回去给燕飞度吃吧?” 曲怀远这么一说,小兔子耳朵竖起来,那就,那就带一点吧! - 午后,寒江雪背着一个百宝囊,里边装着自己的衣裳还有老师给的樱桃,往家里走去。 “今天还要和仙人一起吃午饭,不知道午饭有什么呀?肚肚饿了……” 小兔子摸着自己的肚子,却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小兔子跳过去,才发现倒在地上是一只……白色的大兔兔! 寒江雪自己只有人的巴掌大,而这只大兔兔足有人的小腿大! 寒江雪一瞬间自卑了一下,随后安慰自己,品、品种不同,猫妈妈也说过,这世上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小兔兔……的吧! 大兔兔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肚子:“没什么,我现在饿得只能走去食堂了啾咪……可是我还有送东西的活没干完,和他们约好了要在午饭前送到的啾咪……” 嗐,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我帮你去送吧!” 寒江雪捡起地上的小包袱,问清楚在哪里之后,就一蹦一跳地走了。 “那送东西的报酬就都是你的啦!记得要收下呀!”大兔子叮嘱! 大兔子想,这位新来的弟子可真是兔美心善啊。 不过…… 大兔子突然从自己的屁股下掏出一块被压着的玉佩。 “还有一个东西落下啦!小兔兔!啾咪啾咪!” 可是寒江雪早已没了兔影。 正在大兔子烦恼时,一道黑影压在它身上,一人伸手接过了玉佩。 “要送去哪?” - 寒江雪替大兔兔把东西都送到之后,还得到了报酬! 寒江雪把灵珠都塞到了自己的百宝囊里,有的弟子没见过寒江雪的原形,还问他是谁。 寒江雪自报了家门后,那些弟子好似都惊呆了。 “你连原形都这么可爱……斯哈。” 这突然“斯哈”做什么呀? 小兔子莫名觉得有点怕怕,送完东西就立刻跳窗跑了,那些想把小兔子揉在怀里的弟子错失良机! 可恶,下次一定要找准机会! 弟子握拳发誓! 寒江雪哼着歌,准备往自己的小家走,却在半道上看到了一个身影。 又是一只兔兔! 原来桃花落这么多兔兔呀! 寒江雪高兴起来,和之前那只大白兔不同,前方那只是长着黑色毛毛的兔兔,他还穿着好看的衣裳呀…… 小兔子嗒嗒嗒跑起来,从后追了上去。 “你好鸭!我是寒江雪,你是……” 寒江雪追到近前,抬头看着眼前这只黑色的大兔兔时,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啾咪?我是不是,见过你?” 第三十七章 是我 蜜糖般的小兔子探头望着黑色的大兔兔, 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眼前的黑兔兔比他高很多,大约也有人的小腿那么高。 他神色冷淡, 眼睛十分黑亮, 他明明也有兔兔肥嘟嘟的腮肉,和圆鼓鼓的肚肚,可是却让寒江雪觉得好酷哟! 不爱说话的妖精寒江雪见过很多, 他家老七静潭就从来不说话。 不说名字也没关系! “你要吃樱桃吗?” 寒江雪从百宝囊里抱出一把樱桃给黑兔兔,黑兔兔怔愣一会接过, 然后就看着眼前的小兔子也抱着一粒红艳艳的小樱桃吭哧吭哧吃起来。 “好甜呀!这个仙人一定喜欢吃!” 说起仙人……寒江雪嗅闻着黑兔兔身上的气味, 觉得他身上就有仙人的气味,同时还有很多兔兔的气息,好像滚入了什么小动物的窝里。 黑兔兔也吃了一颗樱桃, 像是果然也觉得很甜, 又吃了第二颗。 寒江雪是大方的小兔子,他还想抓一把给黑兔兔时, 黑兔兔就不吃了。 “你不要啦?” 寒江雪吃完了樱桃后, 徒手挖了个小坑,把樱桃核埋了进去。 等他拍拍手上的灰尘, 一回头就指着黑兔兔喊。 “你就是仙人吧!” 黑兔兔:…… 小兔子一把上前抓住了黑兔兔的爪爪。 “仙人!你为什么变成小兔子了呀?你就这么喜欢小兔子吗?” 黑兔子·燕飞度现在这样, 是有原因的。 燕飞度估摸着快中午的时候, 去看看寒江雪的情况。 若是还在上课,他便离开, 若刚好结束,就与寒江雪回去吃饭。 一般来说,中午的时候, 桃花落是一定没有课的。 老师比弟子还急着吃饭。 他远远瞧见了小兔子寒江雪在与一只大兔子说话, 没等燕飞度出声, 那小兔子就一溜烟跑走了。 待燕飞度走过去,见着大兔子啾咪叫唤,既看见了,帮一把也没什么。 “这个是给我同族的东西,他们不肯见生人呀啾咪。”大兔子摇摇头,觉得燕飞度恐怕不行。 这对燕飞度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不肯见生人,见同族不就行了。 等燕飞度到了那个小兔窝里,就化为了一只小黑兔,将玉佩递了过去。 简单的障眼法。 只是等燕飞度下了山坡,正要变回来的时候,却被一只小小兔追了上来。 被寒江雪直接戳破身份,飞度兔兔也没有什么好害臊的。 “刚才帮了一点忙,障眼法罢了。”燕飞度实话实说。 刚说完,就见小兔子笑嘻嘻地扑到了他的……肚子上,猛吸! 仙人变成的兔兔,也有软软的肚肚啊! “其实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您穿的衣裳和今天一样,气味也是一样的!可是你居然不和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你在玩什么呢!原来是在玩扮兔兔的游戏吗?” 燕飞度轻咳一声:“都说了是在帮别人的忙。” 不管燕飞度说什么,寒江雪只觉得好玩,他还从没见过燕飞度变化成兔兔的样子。 小兔子绕着燕飞度走了一圈,嗅闻气息,垫着脚比划身高。 “仙人,你变成兔兔的样子也好不像兔兔哦!” 燕飞度突然被夸,刚礼貌一笑,就见小兔子嘿咻一下,直接跳到了黑兔兔的头顶坐下了,举起爪爪,气势汹汹地喊道。 “兔兔罗汉山,出发——” 燕飞度沉默了一会,头顶着小兔子出发了。 听着头顶上咯咯的笑声,燕飞度完全无法拒绝。 小兔子伸爪拍拍燕飞度的兔耳朵,看着那耳朵本能地左闪右避,跟玩蝴蝶似的扑腾。 随后又忍不住摸摸飞度兔兔的脑袋,后脑勺,然后像是说秘密一样,对着燕飞度的耳朵说。 “仙人,你的毛毛……比我的粗糙!” 燕飞度:…… 大兔子顶着小兔子行走的模样似乎非常有趣,过路的小道童看了都忍不住跟在后边。 而小道童跟上了,其他诸如小狗,小鸭子,小鸡,小刺猬,还有小蛇(?),都像是受到了吸引,在后边排起了队。 桃花落的弟子们看到了,不由笑着提笔在画纸上画下了这一幕。 “仙人!我跟你说哦!” 寒江雪发现身后跟着一只小奶狗,就凑到燕飞度耳边道。 “我家兄姐不知道为什么,最讨厌汪汪,说它们只会在人前装乖,背后和猫猫打架,都是坏坏汪汪!” 无辜被说的小奶狗还听不明白呢,只吐着舌头,想着这队伍要走去哪里啊,有没有肉骨头吃呀? 燕飞度倒是明白,自古猫狗不两立,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主子。 可是小兔子虽然听兄姐灌输一脑袋坏坏汪汪的事,还是觉得那只小奶狗好可爱呀! 小兔对着小狗挥了挥爪子,小狗就立刻尾巴猛摇,汪汪叫了起来。 凑热闹的小道童开口问道:“二位,你们是要去哪里啊?午饭我想去饭堂吃,你们呢?” 寒江雪耳朵竖起,他还没去过饭堂呢! “去饭堂!”小兔子嫩嫩地喊了一声。 这样走在路上,倒是没什么人看见,去了饭堂,可是大家都能看到变成小黑兔的燕飞度了啊。 燕飞度:…… 下一刻,飞度兔兔转向了饭堂的方向。 - 今日的饭堂格外热闹。 胖师傅收了上好的芋头,今天主推芋头腊鸭。 闻着味的弟子们都来了,饭堂内外都占了座,还有一些小树墩做的桌子是没人占的,那些是给小妖精们用的。 等燕飞度进来时,有些弟子只看了一眼就继续等饭,而有些术法专精的,则瞪大了眼一直看着那两只小兔。 “那可是燕飞度?如意仙尊?我们那永远优雅的师兄?” 弟子们窃窃私语着,显然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是假的! 燕飞度做什么要变成只小黑兔来饭堂吃饭?! 这是现在他们仙尊的流行吗? 我不懂,不明白,难怪我不是仙尊。 两只小兔坐在小树墩桌边,小黑兔说道。 “待会每桌都会上一个食盒,我们就吃那个。” 寒江雪却没有反应,只盯着燕飞度打量。 燕飞度疑惑:“怎么了?” 小兔子两只小爪摆在小桌上,像两粒软软的棉花糖,小兔甜甜地说。 “仙人,兔兔都是要啾咪叫的,你怎么不啾咪呀?” 竖起耳朵听八卦的桃花落弟子:!!! 什么!他们听到了什么!那小兔期望燕飞度要开口说“啾咪”?那个好像立在云端的燕飞度?! 以前燕飞度在桃花落时,就是优雅,高冷的代名词,你让他“啾咪”,就跟请他岔腿蹲在田埂上吃饭一样不现实! 而且……燕飞度为什么非得“啾咪”呀?就因为他现在扮成个兔? 不管旁人内心如何狂风暴雨,小黑兔爪子在小桌上敲了敲,问道。 “我说了有什么好处么?” 寒江雪把百宝囊里的樱桃都拿出来,倒在桌上! “给你吃樱桃!” 燕飞度摇头。 寒江雪又歪着头想了想:“那我给仙人踩背!” 燕飞度还是摇头。 小兔子不大明白要说什么了,最后他只好直接道。 “因为我听了会很高兴!” 燕飞度这时却点头了。 燕飞度说道:“好。” 片刻后,桃花落的弟子们,听到了史上最低沉的兔兔“啾咪”。 这啾咪二字不仅说得铿锵有力,中间还有停顿,一点也不像兔兔撒娇,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那对面的小兔子却高兴得伸爪捧住了自己的胖脸颊。 “好开心呀~仙人和我一样~” 桃花落弟子:……并不一样。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燕飞度和寒江雪拿到了食盒,就离去了。 胖师傅还特别给小兔准备了洗好的胡萝卜和生菜,于是小兔兔一爪拿着胡萝卜在啃,另一爪和小黑兔牵牵,瞧着格外和谐友爱。 “我懂了,要结缘,得先当兔子。”一名桃花落弟子窥到了结缘的大道。 对于燕飞度来说,今日此举只是一时兴起,可当他以兔子的视角走在路上时,却不免会想,原来寒江雪平日看东西时是这样的。 路边的蒲公英也比他高半头,小花小草就像是小森林,看人时大多只能看到脚踝上方,要看清就得拼命后仰,或者爬到人身上。 这个世界对小兔子很大,可是又对小兔子很小。 因为寒江雪没有太多与他体型相近的同族,与他拥有同样的视野。 所以才会在发现燕飞度变成小兔子时,高兴得要命吧。 “仙人……你今天能不能一直是小兔子呀?我想和小兔子仙人玩。”寒江雪吃完了胡萝卜,犹豫地问身边的燕飞度。 小黑兔十分酷地点了点头:“可以。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就变成兔子。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寒江雪立刻高兴起来:“那我们今天一起用小木剑练剑!一起爬树,一起追蝴蝶,一起看话本,一起打洞吧!” 燕飞度非常有规矩:“前几样可以,打洞不行。” 小兔瘪嘴:好叭。 小黑兔近距离看着寒江雪失落的样子,觉得好像变成小兔之后,更能对寒江雪感同身受了。 “只能打一个洞,打完之后,要好好洗澡。” 小兔子立刻扑到了小黑兔身上,重重地啾咪了一口! 小黑兔身上的毛毛非常丰厚,体温也偏高,寒江雪明明觉得有些热,但小爪子还是死抓着不肯松手。 他还记得老师今天说过的话,要每天抱抱喜欢的人! 以兔充喵的小兔子在猫儿身边长大,获得了温柔与爱,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也许还懵懂地想要平等的视线。 而燕飞度满足了他。 - 百忧无崖上方万里处,一直有金铁锤击的声音。 凡人视线不可及之处,有一座白色的天梯正缓缓下降。 上百名工匠修士站在云上,修复着这座数万年前就被人一剑斩断的天梯。 “还要多久?”一旁的修士问。 “用不了多久啦……” 拿着铁锤的修士仰头看去,隐隐能在那厚重的云雾之上,看到一座缥缈的仙宫。 第三十八章 不说再见 寒江雪在桃花落的一天是如何开始的? 天微微亮时, 团在燕飞度胸口睡觉的小兔子,就惯例翻了个身, 砰动一下摔到床板上, 然后伸出四只小爪,朝天蹬了蹬。 之后再一咕噜爬起来,朝床下跳去, 落在脚踏上,然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推门出去, 有一半几率绊着门槛, 整只兔翻到门外,再一路滚到阶梯下。 今日寒江雪也是如此,脸朝下埋在了庭院的草地上。 “没, 没关系!” 小兔软软, 不怕摔坏! 寒江雪猛地抬起头,抬爪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叶, 就去洗漱。 待洗漱完毕, 换了衣裳,那仙姿秀逸的少年郎就在院子里开始挥剑。 等到天色亮起, 有小道童来送早餐时, 四周就有人声渐起。 小道童喜欢看寒江雪挥剑, 送完早餐也不一定马上走,而是会捧着胖脸颊, 坐在门槛上,看漂亮哥哥。 等到另一位仙尊推开房门时,小道童就会立刻起身, 先问声好, 再去别的地方溜达。 而寒江雪期间没有任何停顿。 平日里寒江雪爱玩爱睡爱吃, 但只要开始修行,就不会分神。 想来他年幼时为了和兄姐一样学会捉老鼠,也像现在这样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 燕飞度摸了摸食盒,就先取了茶壶来泡茶。 寒江雪是不爱喝茶的小兔,更喜欢喝蜜糖水。 燕飞度就另泡了蜜糖水给他。 待得天光大亮,寒江雪挥完了今早的五千次剑。 刚一停下,寒江雪就“哎呀哎呀”地叫唤,显然他好几次在半途就很累了,可是却不肯停下,非要完成不可。 他一身衣裳都湿了,又去浴房梳洗换掉,然后就坐在桌前咕咚咕咚喝了三大碗蜜糖水。 燕飞度这才把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食盒里还有一个小炭炉,显然是饭堂的胖师傅知道寒江雪开始习练后,是没那么准时能吃饭的。 桃花落饭堂里的胖师傅也是一个传奇。 不管来了多少新弟子,弟子们来了多久,爱吃什么,爱什么时候吃饭,他都知道。哪怕是夜游神,偷摸着去饭堂,也能看到灶上温着一锅鸭子肉粥。 胖师傅不管弟子们修行如何,只管让弟子们吃好。 寒江雪正要把温热的汤面呼啦往嘴里倒,被燕飞度抬手拦住。 “这么吃要肚子疼了。” 寒江雪只好斯文起来,小口吃着汤面,并凉拌脆萝卜和各色小菜。 等吃完之后,寒江雪摸摸肚子,又夹起酥脆的小鱼干吃。 胖师傅好似是有一日见着寒江雪在摸百宝囊里的零嘴吃,知道了这是只会吃小鱼干的小兔,就每日都会送来酥炸小鱼干了。 等吃完之后,寒江雪就不去望月怀远楼听早课了。 不是这小兔学习态度不积极,而是……真的每次去都会睡过去呀!完全不知道听了什么! 而空出来的这点时间,寒江雪嘿嘿一笑,擦了嘴后,又变成了小兔子,抱着自己的剑去找宋师兄玩! ……不是玩,是练剑! 小兔子仰头看着还在喝茶的仙尊,等燕飞度喝完了,小院的门打开,一只黑兔兔带着一只小兔子走出了门。 燕飞度果然说话算话,小兔子想看黑兔兔时,就会变成黑兔兔。 宋凝清的院门被小爪子拍响,两个穿着红肚兜的小童就来开门了。 这两个胖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缝的小童,正是两只小山雀的化形,名叫小番薯和胖土豆。 寒江雪在桃花落见到他们时,突然回想起,那时好像就是这两只小山雀给他指的路,让他到了霜天晓角! 然而小山雀并不记得有只小兔子来问路了,而且哪里知道寒江雪这么近都能迷路呢?! 宋凝清则是初见了寒江雪后,又过了好几天,连小番薯和胖土豆都不肯靠近他时,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寒江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他了。 宋师兄反射弧较长。 等宋凝清用灵力涤荡了全身,才将身上龙气扫去了一些,小兔子才能来找他玩! 不过宋凝清初见寒江雪的原形时,也没认出他是谁,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小兔精,翻了几块白糖糕给他吃。 直到寒江雪自报家门,宋凝清愣了一会,才温柔笑道。 “哎呀,原来你还是只小兔呀,真精神。” 寒江雪……就更爱来找宋凝清玩……练剑了! 别看宋师兄这春风拂面的样,练的居然也是杀剑。 小兔子用自己的小木剑,而宋凝清则折了一根柳条,坐在石凳上,与寒江雪过招。 有好奇的师兄经过看到,还以为宋凝清在拿柳条钓鱼……钓小兔呢! 柳枝柔软,打在剑上的力道却很重,寒江雪需得将剑握得极紧,那剑才不会脱手而去! 今日寒江雪又来讨打,身边还跟了一只黑兔兔。 宋凝清照样没认出这黑兔兔是谁,他桌上还有一个小提篮,里边放着各色酥饼点心,是给来拜访他的小兔子准备的。 小兔子带来大兔子,当然也要分一份。 “你是江雪的朋友?吃块饼吧。” 宋凝清笑着把一块脆米饼塞到了燕飞度的爪爪上。 小黑兔自带威严,神情冷淡,握着饼的样子,跟握着剑似的。 小小兔已经啾咪一声拿着小木剑迎上去了,而小黑兔则拿着那块饼,找了块石头坐下,就这么看着。 两只小山雀叽叽喳喳地问着飞度兔兔。 “你哪来的啊?刚来桃花落吗?你平日里念的什么经?你不会我们可以教你啊?” 燕飞度沉吟道:“昨日看的是《太上一乘海空智藏经》。” 小番薯和胖土豆震惊地对望一眼,桃花落的精怪也和弟子们一样,时常阅读道家经典,看不看得懂两说,但没想到这新来的居然已经能看这个了! “我们辩经吧!” 两只小山雀从小童化回了肥得像个球的原身,蹲在树墩上,挥着小翅膀与那小黑兔请战! 燕飞度低头吃了一口饼,慢吞吞道:“好啊。” 待寒江雪又被那柳枝打得往后翻滚了好几圈时,今日的练习就到此结束了。 寒江雪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看着院内用青璃垒砌的院墙,上边有许多道剑痕。 宋凝清说,那是他和他师弟从小练剑,那剑气挥出划上去的。 因此寒江雪虽没见过宋师兄的师弟,却已觉得,那师弟一定好凶。 光看剑痕就有点怕怕! 小兔子用爪子洗了洗脸,又从宋凝清那里拿了一点酥饼,就转头要喊燕飞度走了。 可一回头,就见两只小山雀如遭雷击一般,将小脑袋埋在了树洞里。 “我……我们念了那么久的经书,竟还不如你新来的通透!” “死了算了!” 寒江雪好奇地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燕飞度已吃完了饼,跳下石头,牵着寒江雪的手手就往外走。 “辩经辩输了而已。” 等那院门关上之后,宋凝清笑着将两只小山雀抱在怀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望着天。 “哎呀,瞧那神态气息,那小黑兔应是燕师兄吧。” 嗯,他术法虽也不错,起初虽看出那小黑兔是人变的,但没想到居然是燕飞度。 “燕师兄原来这么喜欢当小兔啊。”宋凝清下了结论。 - 喜欢当小兔的燕飞度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化为了人形,他先是把小院内外收拾了一番。 然后就将自己的百宝囊取出,里边是寒江雪的小兔衣裳,一年四季的都有。 人形的衣裳桃花落会量身裁剪,但燕飞度也有他的尺寸,自也发了信函给玉檀秋,等衣裳做好了,就送来桃花落。 还有各色零嘴,一些经书,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燕飞度打开门,就看到了瘫成一张兔饼,趴在游廊上的小兔子。 “仙人,痛痛。” 小兔子举起爪爪,显然是今日练得太猛,手手受不了了。 燕飞度就走过去,将小兔拎起放在膝上,捏着对方珍珠似的小爪按摩放松。 只是一般捏着,燕飞度一边说道:“看你在桃花落已经习惯,那我今日就要走了。” 寒江雪伸着懒腰,不以为意:“好呀,到了傍晚我就回去!” 和之前说的一样嘛,走读嘛! 白天在桃花落习剑,晚上就回去陪仙人! 可谁知燕飞度却说道:“我不是要回霜天晓角。天外云海就要下降,我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 寒江雪睁开了眼,也不觉得爪子疼了。 但他到底不是孩子。 “……好的,仙人,我等你,你要早点回来哦。”小兔子抱住了燕飞度的手指。 “嗯,我会在过年时回来的。” 燕飞度点头,摸了摸小兔子的小脑袋。 只是在燕飞度准备出门时,少年郎从后抱住了燕飞度的手臂,头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少年没有抬头,白皙柔软的脸颊压出了一点淡粉,那双明净的眼睛微垂,隐约可见一线流光。 明明没有一句挽留,却让人拔不开脚。 燕飞度不由心想:从此君王不早朝原是这样,不然不走了吧。 但最后燕飞度只轻轻抱了抱寒江雪,轻声道。 “大剑仙能坐视坏人横行霸道吗?” 寒江雪摇了摇头,随后更用力地回着燕飞度。 少年的身高只到燕飞度的胸膛,他想,他总会再长高的。 “仙人,一路平安。” 等燕飞度走了以后,寒江雪看着自己还残留着温度的手,突然想起曲怀远的话。 “每天都要抱抱喜欢的人呀……” 片刻后,小兔子将燕飞度留下的衣服套到了枕头上,,用纸歪歪曲曲地画了燕飞度的脸贴到枕头上。 这样!一个简易的燕飞度就完成啦! “嘿嘿,贴贴!” 小兔子抱住枕头,脸颊在上边磨蹭了好几下,随后就像吸足了能量,举着爪爪仰天大喊。 “要继续练剑啦——等仙人回来给他看看我变得有多厉害——坏人全部交给我来打倒——” - 万里高空之上,燕飞度与赵肃岚站在云舟上,燕飞度不说话,只一直回望着桃花落的方向。 赵肃岚刚想嘲笑他几句,却听燕飞度说道:“七天内就回来吧。” 赵肃岚震惊:“你发什么疯?七天到得了那些地方吗!” “玩笑罢了,开不起么?”燕飞度淡淡道。 他像是觉得赵肃岚上了年纪,没什么幽默感。 赵肃岚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克制住揍这小子的冲动。 不错,他是师兄,年纪比燕飞度大那么多,得容忍嘛。 “取地图出来,门派秘辛你比我懂,把地点都标注起来吧。” 赵肃岚袖手而立,现下还是考虑这些麻烦事吧。 时间好似能淡化一切,但恩怨旧仇,许是例外。 第三十九章 友情 “早啊, 江雪师弟。” 寒江雪背着剑出小院时,几个已经熟识了的师兄就朝他挥手打招呼。 其中一位是程柳枝程师兄, 其他师兄寒江雪都知道他们是专精什么的, 术法,符法,或者逃命之术, 但唯有这位程师兄,他好像每日就是闲着。 燕飞度半月前离去时, 那些想和小兔子玩的师兄们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寒江雪兔生头一回这么受欢迎, 他先是高兴,然后就筛选起来。 也不算是筛选,那些对着他“斯哈斯哈”的师兄, 小兔子是不大敢靠近的。 感觉会被变态吃掉! 而现下这些打招呼的师兄们, 都是幽默又风趣的人。 寒江雪可喜欢听他们说话啦! 而程柳枝师兄只每日看着他,时常拿毛笔在便携竹片上狂写一通, 然后对着竹片就开始嘿嘿笑了起来。 今日程柳枝师兄仍是如此。 寒江雪不由问道:“程师兄, 您到底在做什么呀?那小竹片又是什么?” “咳,没什么, 一些对于生活的感悟。” 程柳枝轻咳一声, 将竹片放在袖中, 便提步去望月怀远楼。 今日寒江雪也要去望月怀远楼。 说来也怪,在寒江雪刚刚能习惯一日挥一万剑时, 他就收到了曲怀远发来的信。 【曲怀远:赶紧来上早课!《道德经》都没学通,能学得懂剑么?】 寒江雪一想到又要去听早课,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萎靡了。 今早他特意喝了好浓的一壶茶, 一定不会在早课时睡过去的! 寒江雪跟上了程柳枝, 程柳枝像是单纯好奇地问。 “你想燕师兄么?” 寒江雪一愣, 随即点头:“想啊!” 这一点,小兔子是从来不掩饰的! 虽然卧房里已经有了一个简易版人形燕飞度,寒江雪还想要一个黑兔兔玩偶呀! 早晨练剑时,宋凝清得知寒江雪的烦恼,便说他见过黑兔兔,给寒江雪缝一个就好。 宋师兄竟这么贤惠! 寒江雪大吃一惊,当即就抱着宋凝清的脚踝蹭蹭……不行,龙气臭臭,不能接近。 见着寒江雪面露想念,程柳枝又咳了一声。 “没事,燕师兄何等样人,你把他独个扔到魔域,他也能全须全尾回来。” 寒江雪好奇问:“程师兄,你也很崇拜仙人么?” 程柳枝当即又咳嗽起来:“不能说崇拜,只是燕师兄确实有能耐。桃花落那些极有本事的师兄,大多都到外界历练去了,燕师兄也是在师父飞升时才回来看一眼的。传说中的人物,多少让人好奇嘛。” 寒江雪见着程柳枝一直咳嗽,从百宝囊里掏出早饭剩下来的一个小橘子给他。 “程师兄,秋燥,你吃这个就不咳嗽了。” 程柳枝大方接过,不过又与寒江雪说道:“咳嗽这种事,在人里边啊,不只是生病的表现,还有被口水呛着啊,或者是觉得话题尴尬,进行不下去的时候,人就会假咳,好让这事快点过去。” 寒江雪与程柳枝一路走到望月怀远楼的阶梯上,寒江雪懵懂问:“程师兄,那你刚才是在假咳吗?因为我说你崇拜仙人,你不好意思了?” 程柳枝当场咳了个惊天动地! 到了早课上,果然又是《道德经》,永远的《道德经》。 寒江雪做好了准备,除了喝茶,待会要是实在困得不行,他就掐自己的大腿! 然而坐在旁边的程师兄一坐下,就开始奋笔疾书,显然他要做的一切与《道德经》无关。 看寒江雪好奇,另有两名师兄回头与他说了是怎么回事。 “程师兄是写话本赚银子的,挺有名气的呢!” 说话的是浮翠师兄,另外那个将手搭在浮翠师兄肩上的,则是姚涵师兄。 姚涵师兄初次得知寒江雪是只小兔精时,与浮翠对视了一眼。 寒江雪还以为自己身上哪里不妥时,便见姚涵师兄笑道。 “我和浮翠小时候最爱看的话本就是《兔子精拳打笨笨熊》,我两小时没钱,时常去守山门,扫地,送东西,才攒到钱去买那成册的话本呢。” 这是想起过去最爱的兔子精系列话本了。 但现在程柳枝写的话本,显然不是给小孩看的。 程柳枝,著名话本大师,以前专精写狐狸精系列,如今开始构思小兔精与某仙尊的故事。 实在是管不住他这手啊。 知道了程柳枝是干嘛的,寒江雪寻思着之后请程师兄借几本书来看。 他也好一段时间没能看什么傲天话本啦! “咚,咚,咚”,曲怀远拄着拐杖来了。 这一次曲怀远没请仓鼠精托胡子,而是请了小刺猬精。 要命哦,远远望去好像好几个刺球扎胡子上了。 曲怀远一坐下,就立马说:“你们自己看书。” 曲怀远忙着解救被胡子缠住的小刺猬了。 于是这一堂课,寒江雪竟不用掐大腿就能过去。 他与姚涵,浮翠二位师兄用毛笔做剑,隔着张长桌就这么斗了起来。 两位师兄的剑,浮翠轻灵,姚涵稳重,寒江雪起初有些招架不住,但很快就跟上了节奏。 多得每日挥出一万剑,寒江雪在不知不觉间,出剑已经很快了。 待得曲怀远把自己的胡子梳理好,早课就已下了。 寒江雪独自坐在桌前,还在演练着刚才两位师兄的剑路。 “玩够了吗?跟我来吧。”曲怀远叫道。 寒江雪站起身,走到曲怀远身边:“我在练剑呢,您才是一早上都在梳胡子!” 曲怀远啧啧摇头:“你不懂啊,我这是让你们静心消化呢!” 寒江雪:……有点不信。 曲怀远站起身时,寒江雪小心扶着,生怕对方又闪着腰。 “你今日挥一万剑已经不大吃力了吧?”曲怀远突然问道。 寒江雪微微一愣:“是,不大像以前一样,一挥完就倒下了。” 曲怀远点点头:“精怪学剑有个好处,体力比人修充足,人修要花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你们可以缩短。” 曲怀远对寒江雪伸出了两根手指。 寒江雪大惊失色:“我,我要挥两万剑了?” 曲怀远笑道:“当然不是,是让你去镇上给我打两坛酒。胖师傅不肯给我喝酒,要喝点总得自己去买。” 寒江雪却乖乖道:“胖师傅为我们身体着想,吃什么喝什么都是算好的,他不让你喝,我也不去买。” 曲怀远:……有道理啊,可我就是想喝! “那你就挥两万剑吧。”老头子发脾气。 寒江雪也不在意,两万剑就两万剑吧,话本里已说过了,练得越多,我越超神! 曲怀远叹了口气:“那你去山下的那条河里,给我打水来行不行?我不是说过,每天要做一件好事么?这个可以吧。” 寒江雪点头:“这个不算是做好事,我这就去给您打水。” 曲怀远指着楼上说道:“那你打了水回来,就到顶楼的藏书室找我。” 话音刚落,寒江雪就已经窜出去了。 曲怀远哼了一声:“不给我酒,我自己酿!下边那条河不知新来了哪位水君,净化得那河水竟比泉水还清冽罗。” 曲怀远慢悠悠地拄拐往楼上走,而寒江雪都已经窜到山门了。 过了桃花林,寒江雪看着眼前的河水,突然想起素弦尘来。 他之前说好了要给水君吃年糕的,可是又不能就这么倒在河里。 “素馅水君!” 寒江雪试探着喊了一声,随后又吐了舌头。 “水君应该听不见吧?” 一声冷哼响起:“我听见了。” 寒江雪面前登时升起一道水雾,素弦尘的身影随即浮在水面上,像是从哪里爬出的水鬼。 寒江雪倒抽一口冷气:“素馅水君!你,你是一整天都蹲在这等我吗?” 素弦尘:……我又不是什么跟踪狂! 风评被害·素弦尘:“你好好说话!这片水域都由我来掌管,你既然叫了我,我自然也会来……不对,你是……谁?” 素弦尘从未见过寒江雪的人形,原本听到只有小胖兔会叫的名字,他就立刻赶来了,结果在水边却见到了一个美人? 真如日月生辉,让人不可直视。 素弦尘一时竟看得痴了。 素弦尘出身的龙宫里,何种貌美的鲛人水族都有,绮艳绝丽在素弦尘眼中亦只是寻常。 而眼前这美人却让素弦尘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生怕对方只是一场幻梦。 直到寒江雪连连叫了他好几声,素弦尘才轻咳一声,有礼地一拱手:“小公子何故唤我?那外号是一小兔胡叫的,你与那小兔可是朋友?” 寒江雪却笑道:“素馅水君!什么小公子,我就是寒江雪呀!” 素弦尘在美人面前捡起来的礼貌一时竟有些无处可放的尴尬。 他打量着寒江雪,经过那美颜震撼后,才从这人身上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妖力。 还真是啊! 素弦尘又轻咳一声:“你也不打声招呼,咳,让我误会了。” 听了程柳枝师兄今日说的“轻咳”理论,寒江雪福至心灵! “水君,你现在是假咳么?是因为认错我觉得尴尬了么?” 素弦尘当即咳了个昏天暗地,立马转移话题。 “不是,咳咳,我天生这个肺啊,有点毛病。还有,你又念错我的名字,是故意的吗?” 寒江雪嘿嘿笑着,他实在是习惯了,总觉得这个名字比较亲切。 寒江雪立马将自己的百宝囊举起来:“素馅水君!这是答应要给你吃的年糕和茶叶,桃花落的师兄们也很喜欢吃呢!” 素弦尘接过百宝囊,抬头看了一眼那片葱郁的桃林:“原来如此,你这是……拜入桃花落了?” 寒江雪笑得很是开心,素弦尘看着,又是一阵心跳加速目眩神移。 素弦尘心中呐喊,等等!别胡思乱想!这是小胖兔啊!那个在你头顶说要尿尿,说话完全不着调的笨笨小胖兔啊!你往日也不过觉得小兔可爱,想屈尊与他做个朋友,带他去龙宫玩一玩罢了! 哪怕他人形是个绝世大美人,也不能因此改变态度! 不然岂不是……友情变质! 素弦尘笑道:“你的年糕我收到了,我的龙宫也建好啦,请你去看看?” 寒江雪从没去过什么龙宫,他当然好奇。 只是他还要给曲怀远打水回去呢。 “我想去的,”寒江雪叹了口气,“可是老师要我给他打水回去。” “打水呀,当然是江心里的水最好啦。” 素弦尘朝寒江雪伸出手来,示意寒江雪过来。 寒江雪想了想:“那我们要很快回来哦!” 素弦尘一点头,寒江雪就牵住了素弦尘的指尖。 寒江雪习惯了,往常他是小兔时,也只能抱住青龙爪爪的指甲呀! 然而素弦尘在被寒江雪握住指尖的刹那,只觉触手柔滑,他不由浑身僵硬,眼球剧颤,友情差点就要变质了! 寒江雪有水君加护,自然不必担心水中呼吸。 待下了水中,穿过一处界阵,寒江雪就见到了传说中的龙宫。 素弦尘的龙宫不像寒江雪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反而很素净。 水底一大片地都被移平了,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碎石,这样游鱼经过,摆尾时也不会扬起水底的沙粒。 那龙宫不像是一座宫殿,更像是群山。 寒江雪曾见过断桥千山的象王宫,那是用白玉造的。 这座龙宫则更为华丽,除了白玉砌墙,纯金的大门上还镶嵌了宝石水晶,远远看去果然耀目,不似凡物,可是却让寒江雪觉得很冷清。 待站在这龙宫的门口,寒江雪才发现为什么这里这么冷清。 他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水君,你的虾兵蟹将呢?不是说会有几万只吗?” 素弦尘朗声大笑:“那是龙王的龙宫才有的,我这里虽然也有水族当值,但我并不爱让它们现身,看起来自然没什么人。” 寒江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那些水族趁水君不在……去找待遇更好的龙宫啦! 素弦尘带着寒江雪进入龙宫,这龙宫一进来,就看到地上铺着红色的鲛纱,看起来是用红珊瑚磨碎了染的,各色明珠也跟不要钱似的随意洒在水渠里,映照得这龙宫亮如白昼。 等素弦尘在大堂里坐下,寒江雪就觉得他们两个就像是这龙宫里的两颗小豆子。 这里实在太大了。 寒江雪刚要说话,就见素弦尘一拍手,便有水族端了长桌上来。 这长桌上还有各色食物,冷菜热菜全都有,像极了人间的饭食。 只是……这桌上龙虾大蟹的数量,简直比寒江雪见过的盐还多! “随意吃,随意喝。” 素弦尘笑着,随后龙宫里就有歌声响起,那歌声的第一个音节发出时,就像是一粒玉珠落在了薄胎瓷盘之中。 声音清丽脆亮,根本无需竹丝弦乐,那寻常的弦乐也难与这歌声相合。 几个蒙着脸的水族款款摆着纤细的腰肢,在那铺着鲛纱地面上赤脚跳着舞,他们脚不沾地,借着水波轻荡,像极了在水中飘舞的飞纱。 “这是鲛人曲。” 素弦尘边说边打开百宝囊,从里边取出了寒江雪给他的年糕。 这满桌子山珍海味,他是一眼也没看,只用筷子夹年糕吃。 “水君!好吃吗!”寒江雪叼着一只肥厚雪白的蟹腿问。 素弦尘笑道:“……好甜,但很好吃。” 随后素弦尘便这么一口一口把年糕都吃了。 寒江雪看他吃得这么稀罕,不由想起初见时的事:“水君,为什么你这里好吃的那么多,那天却要拦着龟爷爷要贡品呢?还有那天夜里你好像也是乱吃了东西,才躺在岸上肚肚痛的。” 要是面前是小兔子原身,素弦尘估计会一拍大腿说“谁都有困难的时候,现在没事了,吃香喝辣爷带你”,但望着寒江雪的脸,素弦尘不由斯文了一下。 “因为啊……我挨欺负了。” 素弦尘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轻声说道。 “刚来这里的时候,是被扔来的。我阿爹,家里的那几个太子,都不大喜欢我,好不容易寻到了这片水域,就将我扔了过来。” “我倒也不在乎,自己一个还松快些,就是饭得吃饱。” “之前帮了族里一个忙,他们历来有钱嘛,就给了我这些。” 素弦尘伸手,指着这宽广,即使有人在歌舞亦觉得冷清的龙宫。 “龙宫,财宝,下属。可我觉得没有一样是我的。” 素弦尘单手支着下颚,还有着一丝少年气的矜贵面庞被年糕顶起了一个滑稽的鼓包。 “不过,年糕是我的。” 寒江雪放下了手中的蟹腿,磕磕巴巴道:“水君!以后你想吃年糕我就给你捣!这个,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素弦尘笑得差点没把年糕从鼻子里喷出来。 啊,这熟悉的话语,保住了他差点变质的友情! 待寒江雪吃好之后,素弦尘就直接把寒江雪领到了财库里。 “凡人常有传言,若是不慎流落龙宫,讨得龙王欢心,便会获赠财宝。而不管玩什么,龙宫里最好玩的还是这些。” 财库大门打开,寒江雪差点没被眼前的珠光宝气耀瞎了眼! “这是钱吗?我,我没见过这么多钱!” 素弦尘随意一摆手:“你喜欢什么就拿!” 可是寒江雪却迟迟不动。 素弦尘疑惑地看向寒江雪,却见那美人对他摇了摇头。 “可是我来朋友家里玩,做什么要拿他的钱呀?” 寒江雪眨巴着眼,自己也有点不确信地看着素弦尘。 “水君,我们是朋友吧?” 素弦尘愣愣地看着寒江雪,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收获了美人发自内心的笑容。 “朋友就是你不用给我什么,我也会对你好的。” 听得这话,素弦尘猛地抬手捂住胸口,在寒江雪疑惑的眼神中深呼吸了好几下。 危险,危险。 保护我的友情! - 寒江雪第一回 来龙宫,只吃了点螃蟹,带了两桶江心的水回去。 素弦尘将寒江雪送回桃花落时,寒江雪还说下回请素弦尘来桃花落玩。 素弦尘一一点头,他看着寒江雪的背影渐渐消失,不由想起在春生海的日子。 春生海历来多美貌鲛人,他就是一名鲛人所生。 不是纯血龙族。 明明是龙王的风流债,却要怪到出世的孩子身上。 【你这样也算是龙吗?我们都能腾云布雨了,你连飞都不会!】 素弦尘小时还觉得是自己的错,长大了就只觉得在那群龙里,他大约是唯一的正常龙。 正常龙是很难交到朋友的,他在孤独中长大,在孤独中流浪,出来了之后,才发觉世界广大。 何必困于一处小小的春生海。 何况……只有在外边,才能遇到这样一只小兔子呀。 素弦尘又低下头,抬手捂住了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 冷静,冷静! 友情,他们之间是友情! - 寒江雪将水提到望月怀远楼的藏书室时,曲怀远已经靠在门边,和几只小仓鼠一起睡着了。 寒江雪小心地把水桶放下,自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曲怀远却立刻抬起头来。 “回来啦?是不是去哪玩了?” 寒江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遇见了认识的水君,这是他带我打的江心水!” 曲怀远拄着拐杖站起身,看着那两桶水,露出满意的微笑:“还行,跟我进来吧。” 老者推开了藏书室的大门,如今仍是白日,外边天光大亮,却照不进这间内室。 里边浓黑一片,仿佛……是另一个空间。 “一般只有到了元婴的弟子才能来此处‘看书’,可你修行的是仁剑,光是自己练是不行的。这里除了能看书,还有另一个法门,专为那些修行冷门的弟子设置。” 曲怀远的拐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寒江雪就看到地上骤然出现了一个符文繁复的阵法。 “你每日能有一个时辰在此处,逆转时间回到过去,向那些曾修行过仁剑的师兄们请教剑法。” “这阵法只在桃花落生效,一个时辰之后,不管你学没学到,懂了多少,都会回来。” “你的相貌,姓名,在过去的人眼中都是一团模糊。” “不必担心会与前人结缘。” “只当他们是你的‘书’,翻开来看看便罢了。” 话音刚落,寒江雪眼前就落了一片白光。 待他再睁开眼时,就已站在了藏书室之外。 寒江雪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他听了曲怀远的话,消化了好久,才明白,哦,这是把我送回过去的桃花落来了。 寒江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色,随后……他神色骤然一变,像是在下方的小路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着青衫,头上绑着一条银白的头带,面容虽精致却还未张开,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正走在路上。 “仙人……”寒江雪喃喃道。 只是那令他思念的仙人,现在看起来……年纪颇小? 寒江雪心神剧震,这是仙人小时候?! 第四十章 喜相逢 少年燕飞度看着手中罗盘, 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未解难题。 他独自往前行了一段路, 四周的桃花落弟子们有的饮酒, 有的作诗,显得燕飞度格外好学。 燕飞度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一棵柳树。 柳树窈窕, 自然是遮不住人的。 “这位师兄,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燕飞度皱着眉, 从刚才开始, 那人就一直跟在他后边,他原以为是同路,可走错了两个岔路后, 那人还跟着, 显然是故意的。 寒江雪趴在树后,一时有些迟疑。 他自然是知道来到这里, 是要去找会仁剑的师兄学习的, 可是,可是他看见了小小仙人啊, 这不多看两眼不合适叭! 眼前的燕飞度大约十二三岁, 身量比现在的寒江雪还矮一些, 小脸精致,脸颊还有些婴儿肥, 眼睛还没变成大人时那狭长上挑的冶艳模样。 ……好可爱鸭! 寒江雪忍不住跟了燕飞度一路。 现下被燕飞度这么一喊破,寒江雪先是迟疑,随后又慢慢回过味来。 燕飞度刚才是不是在喊他“师兄”? 小兔子一激灵, 恍然大悟! 我现在比燕飞度年纪大, 是, 是大哥哥了! 大哥哥三字一出,寒江雪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荡漾的表情。 在猫妈妈那里,他一来就是最小的幼弟,在外边,他是只小小兔,不管谁见了他,都是“豆丁”“小崽”“小兔兔”的叫,还从来没人叫过他“大哥哥”! 寒江雪立刻从柳树后走了出来,受宠若惊道:“是,我是大哥哥。” 少年燕飞度:……我只是叫了声师兄罢了。 “你有什么事?”燕飞度再问。 寒江雪一愣:“我,我没什么事,就是跟着你。” 寒江雪说完之后,不必看燕飞度变得古怪的神色,也知道这简直就是变态才会说的话。 寒江雪立时视线往上瞟,没关系,曲怀远说过了,他因阵法之故回到过去,别人眼里他的相貌姓名都是一团模糊。 所以这个“大哥哥”说的Hela话,与寒江雪没有关系鸭! “其实是我看你好像有些烦恼。”寒江雪艰难找补。 燕飞度确实在烦恼,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罗盘。 今日风水课上,他与老师辩了半个时辰,但怎么都没能解决那养尸地的问题。 他的意思是设下逆阵,老师却说他如何确定所寻之处就是养尸地的中心位? “师兄,若是你入了这养尸地,罗盘被尸气搅扰无用,你如何寻到明堂扫灰,斩断水脉断绝阴气?三光尽掩,亦难观天象,确实难寻中心位。” 寒江雪面带微笑听着:……啊,这是在说什么? 可小小仙人抬头望着他,那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神色认真,竟是真的在讨教了。 原来仙人小时候这样认真。 可是,寒江雪连问题都听不明白啊,妖精不学风水! “嗯,我,我的话,就先出去再看,出去了就有办法了。”寒江雪给出了他的答案。 妖精嘛,要是危险的话就先逃,逃出去再说其他! 燕飞度听了这堪称“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精妙回答,竟没有眉头一皱甩袖就走,而是点了点头。 “看来你与老师一样,都是要在阵外观位。可我想,唯有在阵中,才能看到它们百招出尽,却还是无可奈何的丑态啊……” 后半句话,燕飞度的声音越来越轻,让寒江雪都听不清。 燕飞度对着寒江雪一拱手,点点头道。 “多谢,在下燕飞度,敢问师兄名讳?” 寒江雪立刻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因阵法之故,在燕飞度耳里却是别的名字。 “好的,李四师兄。” 燕飞度对这一听就很敷衍的名字并没有怀疑,见着眼前寒江雪还矗立不动,就又问道。 “师兄还有何指教?” 寒江雪没见过燕飞度厌烦的表情,他见过的从来都是或沉默,或冷淡,或假笑,或温柔的燕飞度,少年时的燕飞度比较容易七情上脸,更为真实。 “我还要找人学仁剑。”寒江雪脱口而出。 燕飞度则微微一愣,随后示意寒江雪跟上。 “令容师兄最近一直卧病在床,他就住我附近。”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的背影,第一次是用俯视的角度去看他。 “师兄在做什么?” 在寒江雪伸手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差时,少年燕飞度猛地转过身来,神色非常警惕! “啊,我只是……” 寒江雪话没说完,就见燕飞度往前走了几步,猛地拉开了距离。 “我不过是少喝了点牛奶,待我到了明年,自然就和师兄一样高了。只是胖师傅不许我多喝罢了……” 小小仙人尽力维持着表面平静,但显然身高是他如今的痛处,被人一戳就要爆。 寒江雪紧紧抿唇,才能不笑出声来。 什么呀,仙人小时候居然也会烦恼长高的事么? 寒江雪走到燕飞度身边,轻声道:“大哥哥以前也是矮个子,长大了就好了。我也付出过很多努力呢。” 小兔子每日都会乖乖吃小鱼干,也会啾啾喝奶,更是会上蹿下跳,动个不停,身高终于从半个巴掌大,长到了巴掌大! 至于人形还能不能长,寒江雪自己也不知道哇! 燕飞度则欲言又止地看着寒江雪,又撇过头去,小少年的眉头微蹙,像是有了什么和养尸地一样的难题。 燕飞度:……为何这位师兄总要自称是大哥哥?看起来也不过年长他几岁,竟有当兄长的瘾么。 燕飞度脚步加快,但现在的仙尊腿比较短,再快也快不过寒江雪。 寒江雪还有闲心看着这个时代的桃花落,只听一阵龙吟声响起,天上竟飞过了一尾巨龙,一名老者站在龙首之上,待那巨龙飞到听道山上空,老者就跳到了山崖上,而巨龙也收尾盘旋在山壁上睡觉。 这时的桃花落是有龙的么? 寒江雪歪着头,又想起了素弦尘。 素弦尘说最近才被送到桃花落山下的水域的。 一处地方可容不下两条龙,想来是这位老龙爷爷走了以后,素弦尘才能过来的。 燕飞度带着寒江雪来到了一处熟悉的小院,正是燕飞度的居所,但他走到另一边,敲了敲斜对面的那扇院门。 “令容师兄,有位李四师兄找你。” 门一开,燕飞度就立刻回了自己的小院,关上了大门。 寒江雪尔康手:怎么走得这么快。 院内此时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请进吧。” 燕飞度说“令容师兄卧病在床”,寒江雪还以为是在房里,没想到是在院子里。 一身白衣,满脸病容的清瘦师兄躺在院子里的长榻上,现下正暖,他却披着一件裘衣。 那同样修习仁剑的师兄,竟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你是?”令容不曾见过眼前人。 寒江雪自报家门后,令容点头笑道。 “原是李四师弟。” 寒江雪:……我不叫这个名字,嗨呀。 寒江雪受邀进来之后,便见令容师兄缓缓起身,他连忙道。 “师兄身体不适,不必起身。” 令容却摆了摆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没事,不过是几日前贪嘴吃了三十斤酥山,寒气入体,现下已好多了。” 寒江雪目瞪口呆,三十斤酥山,这是贪嘴能吃得下去的吗? 一斤酥山就能把一只小兔子冻成冰块啦! 不过寒江雪也松了一口气,令容师兄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可太好了! 寒江雪对令容拱手道:“我来,是想向令容师兄请教仁剑。” 令容“哦”了一声,微微挑眉,似是觉得十分新奇。 “桃花落竟也有人又修了仁剑啊。” 寒江雪舔了舔嘴唇,刚想证明一二,却见令容笑了。 “好!我们仁剑一脉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做大!做强!不能只有杀剑在桃花落一派独大!” 寒江雪:!!! 令容师兄这番话,好像邪恶的反派角色哦! 反派角色·令容师兄将身上裘衣取下,随手扔在长榻上,他站在寒江雪面前,舒展着肩膀,那原先有些佝偻的背就挺直了,显得更为瘦削。 “仁剑,与杀剑不同,更多的是对自我的约束。” “小兔子,你杀生吗?” 令容一口叫破了寒江雪的原身,寒江雪回想着他自出生以来的,为了果腹,自然是杀过生的。 但令容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笑道。 “不,不是动物顺应天道,为了活下去的杀生。而是处于愤怒,仇恨一类的情绪操控下,去杀生。” 寒江雪自然是没有的。 可是若仁剑就是不杀生…… “如果对方恶贯满盈,杀了人,仁剑也不能杀生吗?”寒江雪犹疑问道。 令容哈哈大笑起来:“那得看,你将对方看作什么。杀剑冲在前,斩当斩之人,仁剑在后,护当护之人。” 寒江雪歪了歪头:“若只有仁剑呢?仁剑冲在前,又该如何做?” 话音刚落,令容当即伸手,将那挂在屋内墙上的长剑唤来,当即朝寒江雪头上斩去! 寒江雪未曾锻剑,身上带的仍是锻炼的木剑,他不闪不避,当即提剑来挡! 只是令容的剑却在碰到寒江雪的剑前停了下来。 寒江雪还想将剑锋往前推,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推不过去了。 面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阻隔,哪怕寒江雪用尽全力,他也无法用剑锋指向令容! “仁剑当先,自然是我不斩人,人却畏我。罪孽当诛,还请自戮!” 令容沙哑的笑声响起,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红晕。 “若不杀你,是因为我……放过你了!” - 燕飞度在自己的小院中翻着书籍,隐约能听到那边院子的动静。 和仁剑打过的人,大多会被气死。 因为既难打,对方的态度还如神佛般高高在上。 修士哪个没有心气,若是没有心气,倒也不必修行。 更别说被明晃晃地瞧不起了。 我不杀你,但你应该自觉不是个人,赶紧自尽吧! 仁剑亦称作,气死人剑! - 将近一个时辰,寒江雪坐在地上,累得噗啾一声变回了一只小兔子。 令容师兄收起了剑,又轻咳了两声,肚子里还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声音。 “哎呀,稍微动动,没想到这肚子又不行了……小兔子,今天先到这,不招待了。” 小兔子没力气地挥着小爪,与令容师兄道别,然后就看着令容师兄冲向了恭房。 小兔子躺了一下,又嘿呀一下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衣服叠好,突然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每回这样从人变回兔兔,衣裳就不合身了,能不能有术法帮我把衣服变大变小哇?” 寒江雪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个! 坐在恭桶上的令容:…… 刚才把这小兔子打得这么惨,他竟丝毫没有消极沮丧,竟还能关心起衣服来! 好啊,这气死人剑……不,仁剑后继有人了……唔……既迎喜事,我这腹泻能不能放过我了…… - 小兔子背着衣服出门时,正好见着了同时出来的燕飞度。 小兔子连忙挥爪打招呼:“仙……师弟!” 燕飞度侧头看去,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没看见人,他又低下头,才看到了那朝他蹬蹬跑来的小兔子。 “你是……李四师兄?” 寒江雪:……不喜欢这个名字啾咪! 小兔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接着,寒江雪像以往一样,熟门熟路地扒拉着燕飞度的衣摆,三两下跳到了燕飞度的肩膀上坐下。 “你是要去饭堂吃饭吗?”寒江雪自来熟地说。 可寒江雪却看见燕飞度整个人都僵硬了。 过了一会,燕飞度徐徐开口。 “你怎么坐在我肩上?师兄,我们今日才初见,并不是这种亲昵的关系吧。” 寒江雪仔细一想,以前刚见仙人的时候,他好似也是不许寒江雪近身的。 “哈哈哈,我忘记了!” 毛茸茸的小兔伸爪一拍自己的小脑门,又伸爪爪摸摸小小仙人的脸,小兔子粉粉的嘴巴说着甜甜的话。 “因为你现下小小的,又好可爱,我忍不住就想和你贴贴!” 燕飞度瞳孔地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这是……被这位李四师兄,给,给占便宜了么! 燕飞度此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不管是在天外云海,还是在桃花落! 对方坐在肩上并没有什么重量,充其量就是肉包子或是小苹果那么重。 他能感受到对方圆润的小屁股,软软的毛毛,像棉花糖一样的小脚还在他肩上轻轻荡漾,对方身上还飘来了像是参杂了蜜糖与花果的香气。 寒江雪看燕飞度不说话,就侧头去看燕飞度,只见燕飞度脸上青红变幻,一脸震惊,不知在想什么。 小兔子茫然:是不喜欢被夸奖吗? 燕飞度僵硬转头,正要伸手将这位自来熟的师兄从肩膀上请下来,却发现肩上已经空无一物。 燕飞度沉默了一会,抬手揉了揉额角,因阵法之故,只当做那小兔师兄自己先行离去了。 - 望月怀远楼。 小兔子噗啾一声从阵法中心掉了下来。 他不甘心地用爪子拍拍阵法,那阵法却已熄了微光,不再转动。 “只有一个时辰呀!” 寒江雪双爪抱胸,他刚刚差点就能和小小仙人一起去吃饭了呀! 小兔子圆鼓鼓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无奈地走出门,看到了靠在门边睡觉的曲怀远。 曲怀远正在梳自己的胡子,见着小兔子出来,笑道:“如何,学到了什么吗?明日还要不要来?” 小兔子立刻举爪:“要来的!” 要来看小仙人……唔,还有学剑! 寒江雪眨巴着大眼睛,有点哀求地问:“我不能在那个阵法里待久一点吗?” 曲怀远哈哈一笑,抱起小兔子:“当然不行,这个阵法要造起来原就困难,多亏了这栋楼宇在桃花落创派之处就矗立在此,才能以此为媒介,暂时将你送回过去呀。太贪心,可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小兔子的小耳朵垂了下来,小爪子放在胸前。 “我不是贪心呀,我只是,只是……” 想多见见小小仙人罢了。 不过小兔子历来能开导自己,他突然抬起头,拍拍曲怀远的胡子。 “老师!您能不能让我的衣服跟着我变大变小哇?” 曲怀远:?你这个小兔子,好像在说什么很新的东西。 - 穿着小衣裳的小兔子爪爪里拿着一根路上捡的小草叶,开开心心地举高高在路上挥舞着。 老师真厉害呀,这衣裳说变就给他变了呀! 再也不用担心变成小兔的时候光屁屁啦! 寒江雪是很容易满足的小兔子,天上飘来一朵蒲公英,吃到了好东西,看到了漂亮的云朵,他都能高兴一整天。 路过的师兄们见到寒江雪这般高兴的样子,不管原本是什么心情,自然也有些愉悦了。 一时间给小兔送了点点心,送了几本话本,有的还约他去搓澡。 前两样小兔子都收下了,搓澡就不用啦! 寒江雪摆摆手,随后便开心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谁知到了院子里,还有让他更高兴的事! 一只竹篮放在院子大门外的台阶上,一只黑兔兔正坐在竹篮里! “呀!”小兔子忍不住叫了一声,就这么扑了过去! 黑兔兔是只和燕飞度兔子形态十分相像的布偶,竹篮里还有一张小纸条。 【你的小兔子给你缝好了,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再与我说——宋凝清】 宋师兄真是大好人! 寒江雪高兴地抱着小黑兔蹭蹭,接着打开大门,把竹篮一起顶在头上带了进去。 不过这兔兔在宋师兄手上待太久了,沾了一点点龙气,要洗掉才行! 小妖精对气味非常敏感。 寒江雪立刻在浴房里打了水,还拿了皂角等物,放在了院子里,随后他就把足有人小腿高的黑兔兔放到了木盆里,搓搓搓,搓搓搓~ 最后寒江雪干脆自己也跳入了木盆里,桃花落十分暖和,洗凉水也没关系。 巴掌大的小兔兔与黑兔兔坐在一个木盆里洗香香,一起洗洗耳朵,脸脸,还要搓背。 唔……黑兔兔不能帮寒江雪搓背,他就自己搓! 对了四个爪爪也是要洗干净的! 寒江雪将黑兔兔翻过身,让它四脚朝天,白色的泡泡都从木盆里溢出来啦,洗着洗着,寒江雪疑惑地歪起了小兔头。 “宋师兄没有给你缝那个吗?算啦,也没关系!” 小兔子把自己和黑兔兔都洗干净之后,就将黑兔兔晾晒在院子里,自己拿了条小毛巾全身上下擦了个干净,然后再四爪着地狠狠一甩,身上最后一丝水气都散出去啦! 蓬松香软的小兔兔等来了食盒,吃了饭之后,就想着明日去拜访宋师兄,要道谢,送点特产小鱼干和茶叶,然后再去望月怀远楼,好好学剑还有去见小小仙人! 想起今天见到的少年燕飞度,寒江雪嘿嘿一笑,自己打开房门跳上了卧室,先做了一系列兔兔仰卧起坐,兔兔拉伸之后,就抱着简易人形燕飞度睡觉觉啦! 只是睡到半夜,寒江雪又醒了过来。 他看着身边的这个燕飞度,一咕噜跳下了床,小脚踩在地上,外边的游廊上凝结了夜露,小兔踩过时留下了一串袖珍的小脚印。 寒江雪跳到石桌上,取下了被晒干的黑兔兔,随后背着黑兔兔回了自己的卧房。 等把黑兔兔摆在自己的枕头旁边,这样左边是人形燕飞度,右边是飞度兔兔,寒江雪满意地笑了,直接扑在飞度兔兔的圆肚子上,暖呼呼地睡着了。 在梦里,小兔子和小小仙人在大大的月亮下,各自拿着一个木锤……正一起努力地捣年糕。 - 万里之外,坐在树下的燕飞度突然打了个喷嚏。 赵肃岚回头看他:“嗯?被骂了么?” 燕飞度继续低头看着眼前的阵法图:“怎么?我就不能是着凉了?” 赵肃岚笑了笑:“哎呀,你这样的修士还有着凉的可能吗?” 燕飞度不搭理赵肃岚不好笑的笑话,再抬起头时,直接在前方虚空射出了一道灵力。 这灵力如同墨汁入水,晕染着整片空间,瞬间勾勒出一片阵法来。 “你看,这里的阵法果然也被人改过了。” “如此,你可信了,这凡间又要遭劫。” 燕飞度站起身,袖手站在赵肃岚身侧。 赵肃岚叹了口气,一派斯文地骂道:“那帮龟孙!” 只是刚骂完,赵肃岚突然抬手,朝左侧打出了一道灵力! 与赵肃岚的外表不同,这灵力极其狂暴,顷刻间便将灵力所触之处全数化为飞灰! 可是那处却无人出现,眼前的阵法却不知为何开始渐渐崩毁了。 “找死。” 红衣仙尊淡淡说了一句,长剑出鞘! 第四十一章 大惊失色 “早呀!宋师兄!” 寒江雪把答谢宋凝清缝制黑兔兔的回礼提在手里, 只是敲了好几回门,宋凝清都不见出来。 仔细一听, 院子里好像也没有声音, 那两只肥肥的小山雀也没动静。 是不在家吗? 寒江雪想了想,就把回礼放在了台阶上,又对着门拱了拱手, 这便往望月怀远楼走去。 路上寒江雪见着了几只小兔精,它们喉间横骨还未炼化, 仍不能说人言, 只会和寒江雪挥爪打招呼。 “啾咪啾咪!” 一路上小兔们互相躬身打着招呼,它们也要上早课去了,有的小兔还背着一个小布袋, 布袋里放着几本书页都被翻得卷边的经书。 桃花落的兔兔都很有上进心! 其中几只大兔子和寒江雪聊了一下在桃花落的日常, 寒江雪都一一点头。 一只大兔子突然指着寒江雪的喉咙,笑着啾咪了几声。 随后寒江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啾咪’天生就是这样啦, 不是在撒娇!” 大兔子摊手,拍了拍寒江雪的腿, 好像在说“爱撒娇也没关系, 可爱小兔就该撒娇”! 寒江雪等睡过了早课, 再次进入藏书室时,心里还想, 他已经是大兔兔了,撒娇这种事是没有的! 待阵法打开,寒江雪再次回到过去的桃花落, 却是入夜时分。 寒江雪立刻左顾右盼, 寻找着小小的仙人! 不错, 他并不是要撒娇,只是忍不住要贴贴而已! 今夜的桃花落格外热闹,往日里大伙虽然也有奏乐舞剑小烧烤等聚会,却不曾像今夜这般热闹。 寒江雪循声走去,路上见着许多师兄们手里提着酒壶,前方还有烧烤和甜酒蛋一类的香气飘来。 寒江雪是已经吃过早饭的,现在闻到这个气味,又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今晚是什么事啊? 寒江雪走上山坡时,就见着下方不知何时整出了一大片平地,一群桃花落弟子正在那踢蹴鞠呢。 寒江雪在屠罗山也是玩过蹴鞠的,只是小妖精们踢蹴鞠有各种各样的办法。 把蹴鞠藏在水里啦,或者将蹴鞠夹在四只脚内,不许别人碰一下啦,蛇蛇踢蹴鞠更坏,直接把蹴鞠吞到肚子里,就这么悠闲地游到球门里。 寒江雪面对这些五花八门的犯规办法,想办法推得快些!是的,推,他这么小的兔兔还没有球高,他推还比踢快呢! “吃豆腐花不?咸口甜口什么都有!” 一个师兄戳戳寒江雪的手臂,打开了他小摊上的木桶。 “这是哪来的?师兄自己做的么?”寒江雪低头嗅闻,有的豆腐脑做得好,闻起来也觉得气味特别清净。 师兄大笑起来,对着寒江雪小声道:“让胖师傅做的!这里所有的小吃摊都是胖师傅给弄好的,我们来摆摊,钱要分胖师傅七成!” 寒江雪心想,好家伙,胖师傅这是一天到晚都没闲着啊。 寒江雪正想拿碗豆腐脑,却看见那热闹的人群里,还有一个小小少年站在石头上看着下方的蹴鞠赛。 “飞度师弟,你看蹴鞠啊。” 一碗撒了红豆蜜糖的豆腐脑放在了燕飞度面前,燕飞度抬起头,就看见了……嗯,那个人。 “李四师兄?” 燕飞度还记得那胆大包天坐在他肩上的兔子师兄。 寒江雪将豆腐脑往前一送,笑着点头。 “是我啊!” 燕飞度看了一眼那豆腐脑,对寒江雪摇头道。 “多谢师兄,我不爱吃。” 寒江雪奇道:“你怎么会不爱吃?你不是最喜欢吃甜甜的豆腐脑了么,加点红豆能吃两碗!” 寒江雪在云舟上是见过燕飞度吃豆腐脑的,其他东西燕飞度都不大吃,可是这种甜甜的豆腐脑,燕飞度可爱吃了! 少年燕飞度瞳孔微颤,仰起婴儿肥的小脸道:“师兄这话好奇怪,你我也不算熟识,怎会知道我爱吃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别装熟! 寒江雪笑容灿烂,直接把碗放到了燕飞度手上。 “我看见的呀!” 燕飞度心底又是一惊,这不大可能,他在饭堂偷吃豆腐脑的时候,确定门窗都关好了的!难道当时这位李四师兄也在饭堂里偷吃?竟然屏气敛息到他都无法察觉? 前边看球的一个师兄正好饿了,听得寒江雪和燕飞度在那拉拉扯扯,觉得自己也该发发善心。 “不爱吃,那给我吧。” 那师兄转过头来,正是令容,他这就伸手要拿,谁知燕飞度直接舀起一勺吃了起来。 令容:……这小屁孩子。 寒江雪见着令容,想着还不用特地去寻啦,连忙叫道。 “令容师兄!” 令容知道寒江雪是来干嘛的,抬手虚弱地笑道。 “李四啊,你看我今天可是坐轮椅出来的,昨天不小心吃了十锅火锅,差点没死在恭桶上,今日脚软得实在起不来啦,你改日再来寻我练剑吧。” 寒江雪不由忧心道:“令容师兄,你不会死掉吧?” 令容当即“呸呸呸”:“不过是一时失策罢了!老子长命百岁!” 寒江雪当即皱眉:“百岁……?” 对修士来说,这寿数也太短。 令容又立马“呸呸呸”:“是万万岁!老子寿与天齐!” 寒江雪脸上露出了不失礼貌的微笑:师兄高兴就好。 燕飞度端着豆腐脑,小口小口地斯文吃着,听着耳边的话,觉着好像在听什么相声。 既然今日不练剑,那寒江雪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小仙人还在旁边,他当然不会走啦! 寒江雪端着碗,在旁边吃起自己的桂花蜜豆腐脑,边吃边看。 “我还没见过桃花落里有蹴鞠赛呢。” 修士们踢蹴鞠,比凡人踢蹴鞠凶暴得多。 个个身强体壮,跳得又高,看得又远,直接撞上就比谁力气大,还有的直接唤出符来,场上一边下冰雹,一边起火,简直不是蹴鞠,而是什么斗法了。 好赖还有人记得,是谁的蹴鞠入得多就赢,悄无声息地把蹴鞠踢了进去。 见着进球,桃花落里欢腾一片,上了年纪的师兄们也笑呵呵地坐在更高的山崖上观赛。 反正低头就看得见,不必和年轻弟子争位置。 “我也是第一回 看见。”燕飞度好像是吃了豆腐脑之后,似乎也觉得吃人嘴短,和寒江雪搭了话。 “真好玩!你想不想上场啊?”寒江雪笑问。 燕飞度出生以来是第一回 见到蹴鞠这东西,自然觉得新鲜。 男孩子好像对于球这种东西都有种莫名的狂热,燕飞度说不想是假的。 燕飞度刚一点头,就见寒江雪突然举手喊道。 “师兄!能不能让我和飞度师弟也试试啊!” 燕飞度:!!!还能这样的么! 本来这蹴鞠赛就是几个好玩的师兄们弄起来的,想玩有什么不行。 “好勒!下一场到你!” 燕飞度原本还抿着唇,发现其他师兄们都和善地看过来,眼里并没有丝毫厌恶和嘲讽时,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背部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现在在桃花落,不是天外云海。 - 等师兄们都打累……不,踢累了,就换了新人上场。 寒江雪拉着燕飞度往下跑,燕飞度又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位自来熟的李四师兄! 他怎么突然就上手了,他们是这种能随便牵手的关系么? 多少要注意点距离吧! 毫不注意距离的李四师兄·寒江雪站在赛场上,左右拉伸着手臂和脚,又扭了扭腰,还帮着燕飞度压腿。 “小心待会抽筋哟!” 燕飞度:……算了,都是男的,这位师兄别太过分,他就不挣扎了吧。 小小仙人鼓着婴儿肥的小脸,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 等两人都准备好了,对方就直接胳膊底下夹着球冲了过来! ……竟然一开始就不遵守规则! 燕飞度眉间一蹙,四周的师兄们却见怪不怪,当即上前一个扫堂腿,就去踢那人的膝盖,另有人上去抱住对方的腰,那蹴鞠被人从后一踢,正好往燕飞度这边飞来! “快接住!”寒江雪紧张叫道。 燕飞度果然天资聪明,当即跳起来,一脚将那蹴鞠踢到场下,随后就勾着蹴鞠往前方踢去! 桃花落的蹴鞠,不是看谁最会运球和射门。 而是看谁有本事拦截啊! 这真是一场“肮脏”的比赛! 燕飞度虽才入桃花落没多久,但已学会了好些阵法。 在一位师兄冲来时,他刚要出手甩对方一个“睁眼瞎”阵法,谁知身边却有一道冷风刮过! 一只小兔子朝前冲刺,起跳,随后用自己的头顶重重地击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小兔头槌,好一招小兔头槌—— 那名魁梧的师兄当即像被什么巨物重击,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被撞飞到了场外,树后,石下,山坡上……到底要飞去哪里,竟无人可知! 蜜糖般的小兔子啾咪一声落地,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举起两只短短的爪爪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肚,气势汹汹地站在了燕飞度的身前。 “师弟!你自去吧,这里交给我!” 寒江雪是刻意变回小兔的,在这赛场上,要抓着人很容易,要抓住一只小兔可不容易! 接下来的赛场上,巴掌大的小兔神出鬼没,若是一个没注意,可是会被撞飞的! 哪怕蹴鞠一时被人踢飞上天,这小兔也能踩着其他师兄的脸狠狠一蹬,用小脑袋瓜将那蹴鞠撞到燕飞度脚下! ……地板都被蹴鞠砸出一个坑了。 实是可可爱爱,危危险险! 少年燕飞度踢入一个球时,全场都叫了起来。 围观的师兄,甚至是对手的师兄,都喊着燕飞度的名字! “燕飞度可以啊!你行的!” “平日里别总是闷着,出来跟我们玩呗!” 几个师兄上前拍着燕飞度的肩膀,燕飞度像是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来了桃花落,燕飞度起初都在养伤,好了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东西。 今日听得喧哗声,他站在旁边看,明明是喜欢的,却想着看一会就要回去看书了。 可谁知天降一个李四师兄,居然带着他上了场。 燕飞度心中总觉漂浮,如今站在这里,却突然觉得心中落到了实处。 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在众人肩头上跳来跳去,最后一下落到了燕飞度怀里! “飞度!你真厉害呀!” 小兔子笑嘻嘻地仰头望着燕飞度,燕飞度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多得你在场上……” 燕飞度话未说完,就见那蜜糖般的小兔亲亲热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啾咪”。 小兔子十分自然地啾咪了一下! 高兴嘛,要贴贴嘛! 少年燕飞度如遭雷击,像是脑子里有根弦给劈断了。 周围的师兄们偏还纷纷起哄。 “哎哟!被亲亲了!小师弟还不快点谢谢小兔师兄!” “小兔师兄多喜欢你啊!” “难怪在场上为你所向披靡呢!” …… 燕飞度,十三岁,脸上还有婴儿肥。 初来桃花落,排序还是小师弟,虽曾遭大难,却不曾经历过多少世情。 哪怕是在天外云海,也没人会随意靠近他。 在今日,人群之中,日月之下,他,被一只小兔子,啾咪了。 这是什么意思? - “飞度,师弟,喂——” 寒江雪十分无奈地在燕飞度面前挥了好几回手。 燕飞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比赛都结束了,他还望着前方发呆,活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样。 少年郎琉璃似的眼睛缓缓转动了一下,这才像是有了活气。 “你是不是累了?”寒江雪恢复人形,蹲在燕飞度面前。 燕飞度不说话,他站起身,轻咳一声,胡乱点了个头,便往自己的小院走。 而那位李四师兄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也跟了上来。 燕飞度越走越快,快到小院时,却听身后的寒江雪说道。 “飞度呀,你怎么走路同手同脚啊?” 燕飞度身形猛然一僵,随后他低头看着自己同时往前伸的左手和左脚,又僵硬地放了下来。 再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一回事。 燕飞度深吸一口气,站在自家院子的台阶上,与寒江雪视线齐平。 少年紧抿的唇微微松开,终于开口道。 “人间的事我也不大懂,只看过几本书。若是别人不曾说过喜欢你,你却因为一些举动,误以为对方喜欢自己,这是天大的误会。” 燕飞度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像是还能感受到之前那柔嫩的触感。 桃花落的夜空能看到天上的银河。 璀璨的银河镀在空中,毫不吝惜地散发着柔软的辉光。 那点辉光落在少年燕飞度的眉间,再也遮不住他有些无措的神色。 “我,我与师兄相识不深,不想因为师兄……”燕飞度嘴巴上下开合了好几下,才将那个“亲”字说出口,“师兄亲了我一下,就误以为师兄喜欢我了……这可是你们小兔精的习惯?” 可谁知寒江雪却当场堂堂正正地说道:“我是喜欢你才要和你贴贴的啊!其他兔兔也说我爱撒娇……其实不是!我只跟喜欢的人贴贴呢!” 燕飞度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人这一生能被雷劈多少回,燕飞度想要再来一回,他就要变成傻子了。 “可,可我……” 燕飞度说不出“可我还小”这句话,他不肯承认自己小!他非常成熟,可以处理一切问题!哪怕是……这种! 片刻后,燕飞度艰难地说:“那让我们先好好熟识一番,再谈其他吧。” 寒江雪一脸茫然,谈什么其他,他不过是高兴了就啾咪罢了! 小兔渣言渣语。 燕飞度打开了院门,回头看了一眼寒江雪,客气一句。 “师兄可要进来喝杯茶?” 寒江雪不懂客套:“好啊!” 燕飞度:…… 等寒江雪进去之后,才发现现在的小院和以后的小院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同的。 “这个游廊要再翻修一下,刷上桐漆,再挂上竹帘,那边的门也换一个百灵朝凤的……” 就与现在寒江雪住的小院差不多一样了。 燕飞度刚把茶泡好放在石桌上,就听到了寒江雪说的话。 他不由吃惊道:“师兄怎么知道我预备这么做?” 寒江雪沉默了一下,打着哈哈:“就是觉着这么好看!” 燕飞度隐约有点不信,但这位师兄也没什么必要骗他。 只是寒江雪喝茶,燕飞度却在喝药。 漆黑苦涩的药汁满满一壶,少年郎却能面不改色地就这么喝下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喝药啊?”寒江雪急道。 燕飞度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心想都被啾咪过了,搭根手指又有什么呢? “师父开来让我疗养用的,毕竟从天外云海坠落的伤,还需温养。” 寒江雪是知道燕飞度出身天外云海的,但“坠落”?这是什么意思,燕飞度从未告诉过他。 见着李四师兄似是茫然又是震惊的表情,燕飞度也挑眉奇道。 “我以为当日我从天外云海落下,桃花落的人都看到了?” 毕竟白日坠火,谁都会印象深刻。 然而寒江雪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师兄许是那时没回桃花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燕飞度勾起一边嘴角,有些不屑,这不屑是给天上的。 “我是逃出来的。” 小小少年身上没有任何法宝符纸,只依照着幼年时的记忆,曾见过几个大能穿过界缝时的行走的方位,还有一身绝不回头的孤绝,走向了那满是罡风的界缝。 修士总以为界缝只是短短一瞬,是折叠了此处与别处的捷径。 身负灵气,自可想往何处便往何处。 然而天外云海的界缝,对于常人来说,却是绝路。 这是隔断了此界与凡尘的断崖,往上无处飞升,往下只能坠落红尘。 前提是还没有被那罡风绞成碎肉。 燕飞度进入界缝时,第一步就被罡风刮碎了右上臂的一块肉,但他不能停,身后已隐约听到有人唤他的声音。 人间有千刀万剐的酷刑,再硬的汉子也忍不住要哭嚎出声,而燕飞度却忍着不发出声音,他绝不能被那些人寻到。 你们等着吧,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机会,绝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少年的唇瓣被咬破,撕裂,剧痛让他的神智清醒,淅淅沥沥的红血如落雨散开,又瞬间被那贪吃的罡风吸走,再无半点痕迹。 终于,在燕飞度神智将失的瞬间,他找到了下界的唯一空隙。 于是晴空白昼,独阳当空的日子,有一团流火如星子般从空中落下,直直坠入了桃花落。 “我掉到桃花落时,半途被几位眼尖的师兄看到,用法术拦了好几回,才让我没有落地就摔成一片肉酱。” 只是落地时,燕飞度神智恍惚,听得人声还以为又被天外云海找了回去,嘴里都是“杀杀杀”,吓得那些师兄都连连退了好几步。 最后是白斩风,是师父,他亲自前来,将他抱了起来,送他去治伤。 “我能活下来,桃花落的恩情是绝不会忘的。更何况,师父师兄还授我仙法剑术,比之过去如浸蜜罐,现下喝点药,又有什么呢?” 寒江雪是见惯了燕飞度喝药的,初见时燕飞度就在喝药,好不容易不必喝了,现在回到过去,小小的仙人却仍在喝药。 “我好讨厌天外云海。” 寒江雪突然说了一句,见着燕飞度怔愣的神色,他又补充道。 “它令你痛苦。” 燕飞度为何从天外云海逃离,他只与白斩风和几位信得过的师兄说过,现下见了这位李四师兄,他不知为何,也觉得是可以说的。 “我不痛苦了,”燕飞度轻笑,少年的眼里满是朝气,“许是因为遇见了你们吧。” 寒江雪见着燕飞度的笑,又想啾咪了。 燕飞度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后一仰。 “师兄,我们,我们还没到这个程度,色即是空啊!” 寒江雪拧眉,没听懂鸭! “高兴就啾咪有什么不行,瑟瑟才不啾咪呢!” 燕飞度微微张口,感觉又受到了新的洗礼。 瑟瑟不啾咪,那刚才师兄啾咪他,竟不是出于瑟瑟的目的……而是纯粹的欢喜……而已? 燕飞度一时默然,那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该死的桃花落,连啾咪都这么磊落! “对啦,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从天外云海逃走吗?” 寒江雪实在想知道,之前问过仙人,仙人也只说天外云海对他不好。 燕飞度望着寒江雪,微微开口。 “那是因为,如果我不从那里逃走,就要死了。” 然而话音刚落,李四师兄又不见了。 “……师兄?”燕飞度茫然四顾。 - 寒江雪回到了望月怀远楼,他抱头抢地! “怎么这样啊!刚要听到,结果就回来了!老师!我还要回去!我还没听完啊!” 这不就跟有人神神秘秘地探头与你说,“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结果那人转身就睡着了,徒留你一人双目圆睁,根本睡不着嘛! “我买的话本子也是全套的,从来没买过没下册的呀!” 小兔委屈! 第四十二章 他长大啦 昨日寒江雪悲痛欲绝地回来时, 他发现放在宋凝清院前的篮子已经被取走了。 于是他上前敲门,却发现里边还是没人。 程柳枝师兄路过, 见着寒江雪就说。 “宋师弟不久前已经走了, 他道侣接他去别处了。” 寒江雪立刻想到了那臭臭的龙气,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宋师兄玩,便唉声叹气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只是一抬头又看见一个篮子摆在院门前。 寒江雪低头去看, 那篮子里放着一些零嘴,水果, 还有一只新的兔兔布偶! “是我呀!” 寒江雪惊喜地把那只小兔兔布偶放在手里, 正正好巴掌大,也正正好只有两个肉包重。 圆圆的小脑袋,两只像小月牙一样的小耳朵, 圆溜溜的大眼睛, 软软的肚肚,桃子一样圆润的屁屁, 还有一垂下刚好能放在肚肚上的小手手, 以及藏在肚肚下,那露出一点爪尖的小脚脚。 粉嫩的三瓣嘴总是嘟嘟扬起, 瞧着好像每天都很高兴的兔兔布偶, 完全就是寒江雪的翻版! 寒江雪贪心地想:……其实可以做高大一点啾咪! 他已经知道这个是谁送来的。 寒江雪拿起篮子里的纸条, 拆开来看。 【江雪师弟,我有事要离开桃花落, 看你喜欢吃樱桃和小鱼,就留了一些给你,还有一只小兔, 我看着缝的。祝你吃饭香香, 好好长大。——宋凝清】 寒江雪欢欢喜喜地把篮子提了进去, 然后又去浴房打了一盆水,把小小兔放到木盆里搓洗。 没办法,龙气臭臭,必须洗干净。 洗到半途,寒江雪发现……我的兔兔,师兄也没给我缝那个呀。 不过没关系~ 等把小兔兔挂起来,寒江雪就开始挥剑。 现下他每天早上起来挥五千次剑,便去望月怀远楼,等从望月怀远楼回来,就继续挥剑。 中间会有各色师兄敲门,趴墙头,让小肥啾送信,问寒江雪要不要去玩,或者一起看书。 寒江雪是想去,但他是实心眼的小兔子,必须练完今天的剑才行! 等寒江雪挥完了一万剑,又开始朝两万剑进发,但很可惜,练到一半,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寒江雪噗啾一声变成了小兔子,瘫成一块兔饼倒在了地上。 现下终于可以休息啦! 只是脑子一空下来,寒江雪就想起少年燕飞度那未完的话。 可恶!我很想知道呀! 小兔子伸出花瓣似的小舌头,头埋在茶盅里,愤怒地啾啾喝水。 等喝够了水,寒江雪再去沐浴,边沐浴边听附近的师兄们诵经。 小兔子闭上眼,仿佛感受到了别种玄妙的境界。 待寒江雪再睁开眼,浴盆里的水已经凉了。 “阿嚏!” 小兔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自己都打了个后仰。 寒江雪速速跳出来,用毛巾把自己擦干,再点起一个小茶炉,自己蹲在一旁烤毛毛~ 天上有几只老鹰飞过,见着在小院里的小兔子,分辨了好久才辨别出这好像是桃花落的弟子,不是落单的小兔子。 老鹰流着口水,望着那肥肥的小屁股,依依不舍地走了。 要是落单的话,就冲下去把小兔子叼走! 不知道自己差点要被老鹰叼走的寒江雪,现下正举着小脚烤脚板,等烤得差不多了,湿漉漉的小兔子也变成了蒲公英小兔子。 寒江雪抬爪摸摸自己的头顶,其实小兔子有很多秘密,除了屁屁上有颗痣,还有一点就是,他很在意自己脑门上的那点小刘海。 平常寒江雪都会非常努力地把刘海沾水梳平,免得跑步的时候翘起来,看着像个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兔! 现下那点毛毛又翘了起来,小兔子伸爪子啪嗒啪嗒一阵拍,等刘海歪下去,他才嗨呀一声跳起来,又啪嗒啪嗒地去屋里翻小兔衣服穿。 燕飞度把衣服都整理得很好,人形的衣裳在大衣柜里,兔兔的衣衫则在他特别打好的小衣柜里。 小衣柜只比寒江雪高一点,小兔子伸爪就能打开。 寒江雪刚换上缝制着兔耳朵兜帽的寝衣,就听到敲门声。 寒江雪连忙穿上小鞋子,就蹬蹬蹬去开门了。 一开门,就是一个大衣箱。 路过的师兄有识货的,当即说道。 “这是玉檀秋的衣裳,江雪师弟自己做的?可以啊,品味非常之高雅!” 还很有钱。 小兔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衣箱,像是想起燕飞度之前说会给他的人形也做衣裳来,现下真的来了。 师兄帮着寒江雪把箱子搬进去,小兔子给了师兄小鱼干做谢礼! 等院门再次关上,小兔子托腮坐在游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仙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寒江雪又想起了燕飞度,一想起燕飞度,又想起那未竟之言。 小兔子拳头握紧,当即决定去睡觉! 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望月怀远楼,再问个清楚! 但到了半夜,寒江雪都睡不着,他太精神了! 小兔子枕边放着两只小兔,一只黑兔兔,一只小小兔。 寒江雪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么大一张床,一只小兔子要连续翻滚数百回才能从床尾滚到床头呢! 小兔子在被窝里一阵爬行,终于在床头探出了小脑袋。 寒江雪看着眼前的两只小兔,起身过去把小兔兔塞到了黑兔兔怀里,看了一会后,才抱着黑兔兔的小脚丫睡觉了。 桃花落里有师兄夜半抚琴,清雅的琴声配着温柔的嗓音。 “窗外桃鹂三两只,偷食花蕊嫩芽枝。” “枝头浓,花香漫,仙人剑客树下逢。” “诉衷肠,忆离愁,期期艾艾难说圆。” …… 寒江雪今天大清早就起来了,然后一阵猛练,先完成五千剑,待回来后再补完后边的次数。 他在早课上还一直盯着曲怀远,看得曲怀远还以为自己的胡子出了什么问题。 待早课结束后,寒江雪就背着曲怀远冲上了藏书室。 “哎哟,你这孩子你急什么啊!” 寒江雪嘿嘿一笑,将曲怀远放好,就站到了阵法中心。 “前几日也不见你这样急切,是在过去见到了什么重要的人不成?” 曲怀远慢悠悠地梳着胡子,在阵法微光亮起时,突然一笑。 “傻孩子,若是这阵法能让你随心所欲,岂不是就像四值功曹一般能掌天握时?没这么大的本事呢。” 寒江雪听着这话心中一突,眼前微光闪过,再睁眼时,他就又回到了过去。 寒江雪一路往燕飞度所居的小院跑去,却见那里门窗紧闭,待寒江雪要趴墙头时,就听身后有人喊道。 “干什么,干什么!师弟出门你趴墙头做什么?” 寒江雪回过头,便见到了一位眼生的师兄。 “仙……燕飞度呢?”寒江雪问道。 “自然是与人一同结队下山历练去了呀。” 师兄挑眉,见寒江雪露出失落的表情,朝他招招手。 “你也真怪,我还没见过哪个人和燕飞度特别亲近呢。” 寒江雪跳到地上,又问。 “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师兄摸着下巴:“我也不知道,要是事情容易料理,再过几日就回了,要是想在外边再玩一玩,许要再几个月吧。修士嘛,在外边摸爬打滚,浪费光阴,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寒江雪垂头丧气地往令容的小院走去,那位师兄又奇道。 “那边院子里没人啊,你往那去做什么?” 寒江雪瞳孔地震:“令容师兄,终于,终于因为吃太多火锅和酥山,受不住……去了?” 师兄捧腹大笑:“令容五年前不是就去崇明界历练了么,你胡说什么呢。” 待那位师兄走了,寒江雪才反应过来。 这话岂不是说,距离他上一次来桃花落,最起码就已经过了五年? 原来不是每次进入阵法的时间都是连续的,难怪曲怀远会说那话,可是,他除了见不到小小仙人,还要去哪里学仁剑啊! “学仁剑?” 一只蹲在树上的八哥听到了寒江雪的哀嚎,古怪地看着寒江雪。 “九离师兄不是一直在绛都春引么。” 对哦,桃花落并不是只有一位师兄会仁剑的。 寒江雪跟着那只八哥,八哥便振翅带着寒江雪往桃花落深处走去。 桃花落除了饭堂,上早课的地方,弟子们的居所,掌门所居的听道山,还有各类医修,器修,分布在桃花落各处。 寒江雪走过一条架在溪流上的红色小桥,绕过几棵百年大树后,前方景色渐次开阔,露出了一座彷如熔炉般的山峰。 黑色的山峰之上赤色岩浆滚滚,红色的流火沿着高耸的山脉滑落山脚,山下有术式悬浮,将那些岩浆接住,导入了山脚下足有百丈高的巨大剑炉之中。 金属刮擦声,打铁锻造声不绝于耳,这里的师兄们大多光着膀子闷头干活,还有一些在树下绘制图纸,桃花落里的兵器大部分出自他们之手。 “这位师弟不曾见过。” 绛都春引的掌事师兄·金陵渡正在绘制图纸,他耳目灵敏,听得脚步声就转过头去,看见了那穿着桃花落衣衫的人。 寒江雪上前一拱手,刚过桥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的热气。 “我是……李四,来找九离师兄学剑。” 金陵渡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一脸惊异。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们打造兵器的,没想到是找九离学剑?” 金陵渡回头对着里边大喊。 “九离!有一个小师弟寻你!要学剑!” 过了一会,山峰之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寒江雪常年与体型庞大的大妖相处,几乎能从对方的足音和地面的震颤程度来判断那大妖的身形。 这位九离师兄,一定也……非常大! 等一道黑影压在寒江雪身上时,寒江雪的人形也要把头往后仰到极致,才能看到这位九离师兄的全貌。 黄毛黑纹,吊睛白额,身高与一旁的那百年老树等同,体型肥润健壮,手持一柄大铁锤,只穿着下裳,一条粗壮长尾一下又一下地鞭打着地面,张口就是一声雄浑的虎吼! “嗷呜~是谁要跟我学剑!啊!是你吗!小兔子!” 九离师兄竟然是一只大老虎! 寒江雪咽了口口水,凶凶的大妖他见多了,并不害怕! 小兔子勇敢点头:“是我!我要向您学仁剑!” 虽然,虽然这仁剑二字,与面前这位好像天生携带着血与火的大老虎好像没有半点关系! 九离眯起大大的虎眼,打量了寒江雪好一会,鼻孔哼出气来。 “那就跟我来吧!告诉你,我的仁剑可不是那么好学的!我可是以德服人!你懂吗,以德服人!” 九离挥舞着大铁锤,四周的师兄纷纷抱着自己的图纸狼狈逃窜。 九离却伸出爪子,勾住了一个师兄的衣领。 “你说,你是不是也折服于我的高尚品德?” 那位师兄微微张嘴,像是灵魂都已脱出,两股颤颤地点头。 小兔子目瞪口呆,心想,这,这真的是在“以德服人”吗? 待绕过山峰,旁边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寒江雪看着地上的树桩,想来这里是师兄们伐木用的林场。 大老虎大马金刀地坐在其中一个大树桩上,随手将大铁锤重重放到地面,随后伸出虎爪,示意寒江雪坐在他面前。 寒江雪立刻老实坐好。 九离又看了一眼寒江雪,这小兔子虽乖,但眼中并无惧怕,只是配合罢了。 稀奇,寻常人见着他,多少都会害怕呢! “我不害怕呀。” 寒江雪听到了九离的自言自语,他伸手虚空点着九离的大爪爪。 “我阿娘也有大爪爪,比这还大呢!只是……阿娘的肉垫是粉哒,师兄的是黑色哒!” 大老虎惊呆了,这小兔子的阿娘居然不是大兔子? 待听了寒江雪的说明后,九离抬爪抚着自己的毛下巴,轻咳一声。 “行吧,不害怕更好。桃花落里会仁剑的也就几个人,令容那种仁剑是‘防’,我的仁剑则是‘攻’。” 九离将自己的大爪子放在铁锤的铁柄上,伸手一拉,就从里边抽出了一把剑。 这剑瞧着朴实无华,就像是一块黑色的大铁块勉强打成了剑的形状。 “那群狗屁剑修最爱说,若是交战,仁剑是最没用的剑。那是因为那群只会杀杀杀的笨蛋不懂,仁剑要做的太多,难度太高!” 九离用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狭线,再将剑点在了那狭线的正中。 “仁剑有万夫莫敌之勇,哪怕两军交战,我亦敢往!” “但我此去不为杀生,乃为止战!” 九离在寒江雪面前,当即挥出一剑! 那剑如白虹,直穿天际,顶上一块厚厚重云被那剑气一击即散,如同受了高热,瞬间蒸腾消失! 晴空如洗,独阳当空! 寒江雪明明在地上,却还能感受到那天际强横的罡风。 但诡异的是,罡风只击散了云雾,那四周盘桓的猛禽却没有受伤,而是被那罡风逼得倒退,不管怎么挣扎都争不过那罡风强力,最后只能转身逃窜。 “我能做到,是因为我够强!还望各位看我的面子,莫要忤逆!” 这就是与气死人剑不同的,面子剑法! 大老虎朗声大笑,最后狠狠咳嗽了两声,砸吧着嘴,这口有点干。 “怎么样,小兔子!你学得会吗?你不够强,哪有面子!要说出‘看我面子’这句话,可是人间最难的一句话!”九离低下头,胖乎乎的虎头怼着寒江雪的脸。 不管能不能学会,寒江雪总要先学呀! 寒江雪重重点头,然后就看见大老虎嘿嘿一笑,摇着尾巴,走到一棵大树后,提起了一个大食盒。 “学剑之前,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 九离师兄打开食盒,一股浓郁的甜香散了开来。 “现在是吃酒酿汤圆的时辰,来!你也吃一碗!” 寒江雪看着捧着一个大海碗吧唧吧唧吃汤圆的大老虎,觉得九离师兄……好像大猫猫呀!一点也不凶~ 寒江雪低下头,也开始吃起来。 不过这汤圆跟寒江雪的拳头一样大,这可要小心别吃撑了呀! - 与在令容师兄处学习仁剑不同,寒江雪那时累是累,但却是没有受伤,也不会痛的。 但九离师兄却不管你,直接上来就用剑一拍! 不允许寒江雪逃跑,非逼得小兔子正面硬刚不可! 九离师兄的虎脸虽然还是胖嘟嘟,瞧着有点憨厚的样子,可一旦出手,却毫不留情,那小兔子不知有多少回都给他打成了兔饼! “灵气!你给我全身凝聚灵气!全部集中到剑上!我用多大的力气,你也用多大的力气,不然不是白挨打了吗吼吼!” 寒江雪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小木剑了,而是九离师兄临时给他找来的一把剑。 这剑与九离师兄的很像,都是一整块大铁块,不锋利,却非常厚实。 两剑相击,那声响跟古寺鸣钟似的,直击得寒江雪耳膜一阵刺痛。 但寒江雪是绝不会喊疼的,他的虎口已经裂开了,但为了接住下一剑,他仍是全力攻了上去! 九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我们是妖,逆天修行修得人身,本就是为了弥补与人修之间的差距!妖精之间也是同理!不分什么吃肉的吃素的,虎妖兔子精,我有多大力气,你也能有多大力气,我能装下多少灵气,你也能拓宽多少灵田!” 话糙理不糙,九离师兄虽然粗暴,但话里全是鼓励! 正如寒江雪小时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只小兔,就放弃学习捉老鼠是一样的! 寒江雪喘着粗气,认真道:“明白了!师兄!你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可是却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我会向你学习哒!” 九离师兄怒吼,又是向下砸了一剑! 但这一次,寒江雪不只挡住了,剑锋还前出一寸,削掉了九离师兄的一点胡子! 随着那轻飘飘的胡子落地,大老虎的力气却越来越小,最后他只能低头瞪眼看着那孤零零落在地上的一截胡子。 片刻后,响亮的哭嚎声响起。 大老虎当即翻着肚皮在地上打滚! “我的胡子——嗷呜——” 寒江雪,小兔子,向九离师兄练习仁剑的第一天,把大老虎打哭了。 “对不起!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用米饭把你的胡子粘回去行吗——” 小兔惊慌! - 今日寒江雪只练了半个多时辰,就离开了绛都春引。 实是九离师兄打击太大,若不是金陵渡师兄闻声而来,给九离师兄涂抹了生发膏,说是睡一觉就长出来了,大老虎还在那抹泪呢。 “我也不是爱哭,嗝,就是,我的胡子可是天天抹油油才长得这么好的呀!” 幸好睡一觉就能长回去! 大老虎坚强地吸吸鼻子,对寒江雪挥爪子:“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寒江雪连连道歉,这才歉疚地离开,边走边想,明天带点浆糊过来吧,或者假胡子,不对不对!他不会再弄掉师兄的胡子啦,一定不让大老虎再哭唧唧! 只是等寒江雪出了绛都春引,迎面却见到了一队桃花落弟子走过。 他们像是刚从听道山下来,去与掌门复命才出来的。 寒江雪站在一旁,在那人群中竟看到了燕飞度。 不再是十二三岁的燕飞度,他看起来大约有十七、八岁了,正是少年转变为青年的阶段,身量较过去已拔高了许多,他站在人群之中,周围的人个个都穿着青衫,但燕飞度的风度样貌就是不同。 称得上是仙姿秀逸,郎艳独绝。 现在的燕飞度已十分接近那位在霜天晓角的仙人。 察觉有人在看他,燕飞度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寒江雪。 随后他像是不记得一般,又继续往前走。 寒江雪有些失落,不过对这里的燕飞度来说,已经过了五年,想是早已不记得他了吧。 可在人群离去时,那俊美少年却又走了过来。 “李四师兄?” 燕飞度这类人,记性非常好。 不管是多少年前的事,只要见过就会记在脑海里。 可谓是恩记得,仇亦记得。 燕飞度打量了寒江雪一会,笑道。 “一别经年,师兄是去山下历练了么?” 寒江雪胡乱点头:“正是如此!” 燕飞度眼尖,看到寒江雪双手虎口都被震裂,不由蹙起眉来。 “师兄手怎的受伤了?那边是去绛都春引的,师兄难道自己去打铁了不成?” 寒江雪摆手:“不是,我只是去练剑了。” “哦,又是仁剑。令容师兄不在,想必是绛都春引里还有师兄会这剑道。” 燕飞度落落大方地抬手指着他小院的方向。 “师兄不如去我院子里坐坐,这手也该上药吧。” 寒江雪……求之不得! 可是这一次,寒江雪却莫名觉得,长大了一点的燕飞度,更会说话,更稳重,那聪明劲似是掩盖不住似的,隐约有了将来足智多谋的姿态。 ……也生出了一些疏离。 好像不是轻易就能从燕飞度口里听到天外云海的事了。 第四十三章 不同 春日的小院内外都生满了花。 五年后燕飞度的小院, 与寒江雪现在居住的地方已经相差无几了。 几根芬芳馥郁的花枝探入墙头,在白墙绿瓦上斜斜画了一笔桃红的墨。 寒江雪乖乖坐在石凳上, 双手放在木盆里清洗。 他洗得很用力, 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伤。 燕飞度拿药过来时,眼角都微微一跳。 “师兄,你不疼吗?” 这哪会不疼, 不过对小妖精来说,这种小伤舔舔就好啦! 小兔子从小摸爬滚打, 和各种妖精打架, 已经习惯了! “没事,其实不上药也没关系!” 寒江雪甩了甩手,指尖上的水滴哗啦啦落到一旁的草叶上, 手上的伤口红痕经过洗濯却更显眼了。 一块布巾递到寒江雪面前, 寒江雪把手擦干,燕飞度就打开了药罐。 桃花落的伤药很不错, 燕飞度用玉勺给寒江雪的手涂上了药膏, 就低头开始裁绷带。 寒江雪一直望着燕飞度,燕飞度却不说话。 燕飞度很沉默, 方才只说了一句话, 就不再吭声了。 漆黑的长发有几缕自肩头滑落, 发尾轻轻垂在锁骨上,男子的喉结微微一动, 燕飞度抬起头来。 “师兄在看什么?” 寒江雪大大方方:“看你呀!” 燕飞度:……哦,他倒也不是不能看。 “你这次下山,历练好玩么?”寒江雪吹着自己的虎口, 上了药之后凉凉的, 吹一下更是清爽。 燕飞度裁剪好了绷带, 语气淡淡道:“没什么有趣的,杀了几只鬼,看了不曾见过的风景,有位师兄受伤颇重,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受伤了?”寒江雪听到这话,立刻打量燕飞度。 燕飞度微微一愣:“我没事,只是那位师兄不小心被伤着了。” “哎呀,那下次可要跑快点!不管会什么术法,只要跑得快就能避开!” 小兔子认真传授经验,对于小妖精来说,他们落地睁眼就会活用四肢,然后脚一碰地就会跑,根本不学走路。 燕飞度听着这话,抬手给寒江雪裹上绷带。 “说起逃跑……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隐约记得,每次遇到李四师兄,你常说着话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燕飞度打量着寒江雪,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师兄是有什么别样的神通么?” 寒江雪哪里会什么神通,这都是那阵法弄的,时辰一到他不就得回去了? “我不会呀,只是跑得比较快!”寒江雪不会撒谎,糊弄人的时候眼睛就会向左上方看,表现得十分之可疑! 燕飞度:…… “哦,我还以为是我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师兄,在我与师兄说话时,师兄就又跑了呢。”燕飞度手指轻点石桌,颇有凡间那审问犯人的锦衣卫风范。 寒江雪也学会了尴尬时就轻咳一声:“咳咳,我不是故意要跑的,就是有急事!” “在那之后,我好似也未曾在桃花落里见过师兄,师兄可是去闭关了?”燕飞度又问。 寒江雪连连点头:心虚得很。 燕飞度冷眼观之:没句真话。 寒江雪难得察觉到燕飞度的情绪有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问了他刚才一直想问的话。 “师弟,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自从他们再见,燕飞度虽然站在人群中,嘴角也带着笑,但眼神却有些寂寥。 寒江雪是知道的,如果燕飞度想要表现得开朗热情,他的话也能很多。 可这一路上燕飞度都不说话,像是一直在想事情。 “我没有不高兴。” 燕飞度收拾着桌上的药罐,等东西都规整在一块托盘上时,燕飞度又抬头看了一眼寒江雪。 这位李四师兄实在奇怪,他“其貌不扬”,给人的感觉就像空气,一瞬就会错眼,不知这人去了哪里。 可相对的,燕飞度还记得这位师兄给他吃豆腐脑,带他踢球的样子。 小兔师兄的特点……就是让人觉得无害。 燕飞度缓缓张口:“师兄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我其实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疑惑。我这次下山,与师兄们一起路过了一个村庄。” 燕飞度他们在路边的茶摊暂时休憩,师兄们出门都是自带便当的,燕飞度手里也被塞了一个。 没办法,他们吃惯了胖师傅做的饭,有条件还是带一个。 就在他们吃东西时,就听茶摊上有人说起前方三百里,靠水的一个村庄,听说近日闹鬼得厉害。 因为闹鬼,他们这些游商就不能走那条村道,实在困扰得很。 听到闹鬼,师兄们就坐不住了。 迅速地扒了饭,这就一擦嘴上前问路。 得知这些人是桃花落的弟子,路人都一副安心的模样,只要除了鬼,这样以后往来就不必担惊受怕啦。 三百里的路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太远。 他们中午御剑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那水边小村。 村子里显然已经没人了,这些修士落地也没人出来围观。 整个村子都十分安静,只有风吹着门窗时发出的轻响。 但也并不是真的没人。 燕飞度看向右手边第三间房子,上前一步用剑柄顶开了门,就见一名瘦削佝偻的老者坐在竹椅上,正在看火。 “尊驾是?” 老人家茫然地看着这些年轻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粗糙的手指紧紧抓着木柴,像是随时会给这些闯入者一棍子。 “老人家,”一位师兄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我们是桃花落的修士,听得坊间传闻,此处闹鬼,特来看看。” 那老人家听到“桃花落”三字,先是一愣,随后摇头道:“这里哪里有鬼哟,不过是年轻人都出去了,不肯留在老家,村子自然荒废了,瞧着荒凉,就有人说闹鬼吧。” 燕飞度面带微笑,看着这老人家满口胡言。 不,不是什么老人家,火光映照下,这老人肤色苍白无血色,脚下无影,说话间隐见獠牙,已是一只可白日出没人间的鬼。 但这鬼现下却装得和人一般,会害怕,会躲藏,简直像是入了戏。 地上隐有阴影如蛇般蜿蜒爬行,若是缠到人身上,想来会被吸去精气,或是迷惑神智。 燕飞度懒得搭理这鬼怪表演,当即就要对那鬼动手,可是却被师兄握住了手腕。 “哎呀,飞度师弟,鬼这种东西,不消解前因,如何能引到泰山府君面前呢?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燕飞度不说话,像是接受了安排,心里想的却是……“引到泰山府君面前”? 他并没有想渡鬼的善心,只想一击将其驱散。 “老人家,看您独自一个在此孤单冷清,不如与我们一同到外边去吧。” 一名师兄十分热情的就要上手去拉鬼。 然而这话一出,就动摇了这鬼,它要在此自然是有原因的,绝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化鬼之地。 老鬼连连摆手,一下便化成了一片黑影,缩到了衣柜里。 “不可不可!老朽要在这里等那春日的花开,若拿不到那山顶的花枝,我是不会走的!” 鬼音凄厉哭嚎,听得人耳膜刺痛。 师兄们当即决定去那山顶给这鬼取花枝来。 门外,燕飞度再次出言阻拦。 “师兄,那鬼身上虽然不曾带着血气,但鬼怪行事皆有定律,这世间没有行善的鬼会逗留人间不肯离去的。那山顶定然有异。” 师兄们笑嘻嘻地上前拍拍燕飞度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们知道,所以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是我们一炷香内没回来,你就对那鬼动手吧。” 师兄们离去了,燕飞度仍是不解。 既然如此,那一开始把这鬼击散又有何不可? 山顶上有什么,也一并除去不就好了? 燕飞度侧头望去,那老头鬼见人走了,又偷偷摸摸出来,对着那炉灶看火。 火苗扑闪,像是一朵花绽放的瞬间。 一炷香后,师兄们还是回来了。 他们脸上还挂着笑,其中一个受了伤,半身染血,手中却拿着一枝花。 “老人家!这是你要的花是不是?拿着就走吧!” 师兄笑着将花送过去,那鬼呆呆地看着那支花,伸手颤颤巍巍地接过,指尖触碰花枝的一瞬,便化为了地上的一捧灰。 这炉灶里的火也熄了,整个村子亦显出真容来,屋顶破洞,墙面破损,地上荒草丛生,这里早已不能住人了。 “山顶上有什么?” 燕飞度看着那名受伤的师兄,他身上还滴滴答答流着血。 “嗐,我们原以为等在那的也是只鬼,没想到是只将要化形的槐花妖邪。听那妖邪说,这村中老幼都被它吃了,唯有这老人家死了化鬼,不肯离去。若有人路过,这老人家就会百般阻挠,逼迫路人绕道。既已化鬼,自然不会像人一样知道下手轻重,伤了人,这传闻就更凶。只是今日我们来了,说了身份,它便知道可以托付。” “它让我们上山,不是为了害死我们,而是为了看到仇敌死去呀。” 故而在接过那花枝时,当下便心愿了结消散了。 只是到了地府,泰山府君面前,它仍要受罚。 鬼怪滞留人间,不管为了什么理由,都违反了天地规律。 师兄让燕飞度写了符文,在那灰上烧了,以此向泰山府君陈情。 【那鬼虽然久留人间不走,实有冤屈,还望府君法外容情。】 - 因着师兄受伤,他们就先行回了桃花落。 燕飞度一路上默不作声,虽然这事已了,他却知道,自己与桃花落众人的不同。 桃花落,听道山。 白老祖正在静室里与一只云雀下棋,听得弟子们回报历练之事后,就笑呵呵地摆手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燕飞度却留在原地。 “哦,省得我让你留下了。”白斩风招手让燕飞度过来与他下棋。 白斩风喜欢和燕飞度下棋,是因为燕飞度会让他。 燕飞度一边下棋一边与白老祖说:“我许是因为心中郁火,看什么都想到最坏,这般行事怕是不好。我今天做错了。” 白斩风盯着棋盘,虽在听弟子诉说烦恼,但只想偷摸把一颗棋子换了。 “你是谁?你几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白斩风笑道,“全知全能的只有神仙,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不然你们一队人去是做什么的?本就是互补。你亦不用把你的师兄想得如同完人,你平日里就没见过他们犯傻吗?你若是凡事想得太坏,那他们是不是就是凡事想得太好?” 白斩风将手放在膝上,一派悠闲。 “如果你这样年轻,就要一件事都错不得,我只觉得你太受累。别人如何做,与你如何做自然是不同的,从心而已。衡量对错,除了智计,还要经验,还要看人。” 掌门这番话说出来,显然是在疼惜弟子。 但燕飞度沉默了一会,就指着白斩风的右手道:“师父,把我的棋子拿出来。” 白斩风:嗐!小气鬼! - 燕飞度把这事在小院中与李四师兄说了之后,隐约觉得舒了一口气。 “因为我不大像桃花落的弟子,这一路上多想了些事罢了。” 算不上不高兴,但确实也不高兴。 好像他身上天外云海的烙印太重,怎么都挥不去,哪怕来了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依然难改本色。 寒江雪听完之后,却上下看着燕飞度,奇道:“我没看出你有什么不同呀?你是多了一双眼睛还是一张嘴吗?” 这!这位李四师兄竟然是在字面理解! 燕飞度难得语塞,却见寒江雪又站起身,凑近来看。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最后便笑道。 “燕飞度,你是人呀,没有多出什么。” 燕飞度这下再品,却觉品出了点别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随后轻笑。 “是啊,人都会犯错,也会有思虑不周之处。而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思虑不周’降到最低。” 在这一刻,燕飞度竟是明了了自己的前路。 他在追求一条完胜之路。 无论对手是谁,有何因果,他想试试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 许是他脑海中的那个敌人过于强大,是覆盖了他整个童年的阴影,他下意识地想让自己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 “李四师兄,你今日能从头到尾听我说完,没有跑掉,我实是感激,”燕飞度对寒江雪笑道,“今日之后,我亦要常与师兄们出去,看看这滚滚红尘才好。李四师兄面对今日的状况,想来也会这么做吧。” 寒江雪想了想:“我的话,会问那个老人家在这里做什么,要不要我陪着。因为我很爱和人说话呀!” 小兔子歪着头,说着说着,不就问出是什么事了吗? 真是非常寒江雪的直线回答。 燕飞度忍不住弯起唇角,他看着寒江雪,天光之下,他像是隐约在李四师兄脸上看出了一点违和之处。 好像是那耳根往下的地方,隐隐有流光闪过。 是了……听说这世上有掩盖容貌的法术,李四师兄现下这模样,是真的吗? 只是在燕飞度眨了眨眼后,寒江雪身上的那点违和感又散去了。 寒江雪开口与燕飞度道:“对啦!我其实还想问你,天外云海的事。” 燕飞度微微一怔,随后拱手道:“师兄想问什么?” 寒江雪吞了一口口水:“你之前说,你若不从天外云海逃出来,就要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那总是静渊如海的眼眸里,像是燃起了一簇黑色的火焰。 不详,又冰冷。 第四十四章 小菩萨 修士是一类什么人? 燕飞度想, 应该是全天下欲念最深重的人。 若是不深重,何以想要脱离凡胎, 一意登仙? 修士里有佛修与道修, 佛修说“六根清净”,道修讲“清静无为”。 皆是为了克制欲念。 燕飞度起初还觉得十分荒谬,你已是修士, 还说什么要修到无欲无求的境界? 在事后,燕飞度思量起来, 却忍不住自嘲一笑。 前人智慧如黑夜明珠, 确是有用。 毕竟一个欲念深重之人,没有外力,也不修内物克制自己, 很快就会被欲念吞噬。 这是在自省, 也是自救。 燕飞度出生在天外云海,他出生时, 经过漫长的岁月, 天外云海已经由凡间的许多大大小小的门派演变为了一个门派。 他们自称云中仙,居于云海仙宫, 每日烹茶煮酒, 清谈修行, 真是不曾飞升,却已是凡人们想象中的仙家气象。 而燕飞度则是这仙宫中的一名小菩萨。 小菩萨者, 乃是选取各位云中仙的子嗣中,根骨最佳,灵田最广, 天资最好的孩子, 送到仙宫之中由仙长进行教导的灵童。 这一次包含燕飞度, 选上的小菩萨也不过只有八人。 燕飞度初入仙宫,自然样样好奇,但仙宫里却是不许孩子们太跳脱的。 “尔等未来将成仙飞升,何必贪恋人间时光。” 教导他们的仙官十分严厉,只让他们日日打坐吸收灵气,修行,念书,几乎没有半刻休息。 燕飞度想回家了,他好像天生是个多情的人。 每次燕飞度都能比其他灵童早一刻钟完成修行,剩下的时间便用来探头看着窗外。 雕花窗格下,是一重又一重的白云。 云上零星散落着一些小房子,那是一些云中仙的居所。 这里没有灵鸟,也没有灵兽。 听父母说,以前这里是有灵鸟与灵兽的,但不知怎的,现在已不大能看到,即便有,它们也不飞过来了。 仙宫里倒是还有些灵鸟和灵兽,只是它们个个神情恹恹,总是没有精气神的样子。 仙官看燕飞度这样不服管教,便给他加重了课业,燕飞度照样能提前一刻钟完成,但这一次,仙官却笑了。 “你这孩子实在天资聪颖,罢了,若是你每日都能按时完成课业,我倒也不拘你做什么了。” 燕飞度自然高兴起来,同时还觉得颇为骄傲。 周围的小菩萨个个都聪明伶俐,但他仍要拔高一截呢。 燕飞度在有空闲时,就在仙宫里四处溜达,除了仙长们居住的地方不得擅闯外,其他地方他都能去。 不,他也不能离开仙宫。 纵然燕飞度十分思念家人,但仙宫却不许小菩萨离开半步。 颇有种只进不出的深渊洞窟之感。 大殿内四处都燃着奉神香,那香气浓烈,寻常人在香炉旁待上一刻钟都要头晕目眩,燕飞度却在此度过了好几年,从五六岁的小童,长到将近十二岁了。 一些比他年长的小菩萨,在满十二岁时,就被仙官送到别处学习更高深的仙法,燕飞度也曾想一同去,却被仙官阻拦。 那些仙官看着燕飞度,眼中满是欣赏。 “菩萨,你再等等,你资质这样好,何必急于一时呢?稳扎稳打才对修行有益。” 这话确实有道理,燕飞度只好继续修行,他这样年轻,就要结金丹了,谁看了不说一声少年天才。 可是人若是太聪明,就与周遭人不同。 别人狂喜暴怒时,总留了理智,冷眼旁观。 燕飞度这些年在仙宫中修行的仙法里,除了用灵气冲刷内外,洗涤净身,充实灵气之外,似乎也没学到什么不同的法门。 他们这些人就像被放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豢养的小宠,何去何从皆有他人掌握。 小菩萨被接走的时辰,都在夜里。 燕飞度平日早就睡了,而今夜,他想去踩踩点。 今晚也有一个小菩萨要被接走,那是燕飞度在仙宫中的朋友。 燕飞度自然十分不舍。 反正他早晚也是要去那边的,那么去看看又有何不行? 若是摸准了地方,平日他去溜达时,自然也能和过去的同伴游玩。 他们一起在仙宫长大,虽无血缘关系,却已是兄弟姐妹。 一名小菩萨换上了白色的新衣,眉间点上鲜红的朱砂,前有十二名仙官提着灯笼引路,仿佛要在这缥缈的月色下,踏着月光飞向天际。 燕飞度悄无声息地跟在后边。 若是有旁人能看见,一定会非常吃惊。 无人教导这些小菩萨隐身术或敛息术,燕飞度却会。 因为他见过。 任何仙官在燕飞度面前用过一次的术法,燕飞度只要看一眼都能学会。 如何掐诀,念了什么咒法,最重要的是模仿对方灵气的流动。 可这件事,燕飞度没有与任何人说。 一方面是孩童天性顽皮,担心挨骂,另一方面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提防。 燕飞度就是这白月下的一道影子,就这么跟在后边,来到了仙长们的居所。 那里平常是不允许进入的。 今晚却大门洞开,仙官们微微开口,吟唱着悠扬的曲调。 明明在燕飞度眼前有这样多的人,却让他莫名觉得发冷。 燕飞度跟着走入了大门,但他只站在了大门处,没有再进。 有的人天生能看见灵气的流动,无论是显现的还是隐藏的,燕飞度看见眼前应是有界阵一类的东西在的。 一名穿着白袍的老者站在殿内,四周燃着香炉,在他身后的墙上,画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左边像是道家老祖,右边又像是大日如来。 那老者就站在画像正中,像是肩挑道佛两家。 仙长明明慈眉善目,却让燕飞度与那站在前方的小菩萨莫名感到害怕。 因为那老者……对着小菩萨徐徐跪下了。 “菩萨,小菩萨,谢您慈悲,谢您普度众生,谢您亲身下凡,助我修行……” 仙长在说什么? 燕飞度握紧了手,指甲死死抠在掌心里。 “仙师!我不是真的菩萨呀?我没有下凡……唔!” 那刚满十二岁的孩童被人从后捂住了嘴,锋利的匕首划过了他细嫩的脖颈,朱红的鲜血喷涌而出,那跪在地上的仙师脸上却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菩萨灵血沐我身,慈悲,慈悲!” 一名仙官将孩童背上的一整条灵骨全都抽了出来。 即使被捂着嘴,那孩童凄厉的叫声依然响遍了整座大殿! 然而四周的仙官依然在吟唱,吟唱,吟唱吟唱吟唱吟唱大声的吟唱—— 直将那惨叫全都压了下去! 莹白的脊骨落在仙师手中,他当即低下头,露出了他那千疮百孔的脊背,那里坍塌了一截,本该存放脊骨之处,竟是空的。 “菩萨善骨添我身,慈悲,慈悲!” 那莹白的脊骨入了仙师脊背,那垂垂老矣的仙师竟突然生了乌发,体格也慢慢涨大,皮肤从松弛干枯变得饱满,面色红润,再抬起头时,已从老者变成了一名威严的中年男子。 最后那名男子又从孩童腹中抠出一团将凝未凝,如同凝冻一般的东西。 “菩萨神魂入我身,慈悲,慈悲!” 仙师张口,将那小小的,纯白的,还不曾知晓世间险恶的神魂,吞入了腹中,滋养着这早该死去之人的神台。 三句谢慈悲,一人凄命陨。 燕飞度从家中离去时还小,不大能分辨大人脸上的表情。 现下他明白了。 他在仙宫中做得越好,仙官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是什么意思了。 【看,这个小菩萨……又能给人延命几年呢?】 这群人为了长生,为了飞升,已在漫漫长河中疯了。 人在他们眼里已不是人。 他们养育孩童,叫他们“小菩萨”。 因为若你是肉身菩萨,是下凡来助他们升仙的,那便不是杀人。 佛祖不也割肉饲鹰吗? 一点肉是不够的,一刀又一刀,不够,还是不够,直到将佛祖整个都供奉了……才算是功德圆满。 小菩萨助他们修行,他们不也是在助小菩萨修行吗? 殿内欢声笑语,而那被用过的“小菩萨”却像抽空了的皮袋子,被人随意地丢在了地上,任人踩来踩去。 过去诸般苦修,教你仁善,只是为了今日。 大殿外突有人声响起,一名仙官不知何时到来,对里边拱手笑道。 “有位资质最好的小菩萨不知去了哪里,诸位可曾见过?” 见内中人纷纷摇头,那名仙官就去别处寻了。 殿内仙师拧眉,突然抬手将一道灵力朝门外打去,可是灵力却只触碰到了阵法之上,阵法没有被人激发,应当无人在那。 仙宫之中,燕飞度在长廊上无声地奔跑,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的嘴里满是血腥,却不敢出声叫唤。 在此时,燕飞度清楚,他爹娘是知道“小菩萨”是什么意思的。 仙官来接他的时候,他们两人脸上露出了既欣喜又痛苦的表情。 欣喜……是因为能得到一些灵物吧。 而痛苦,是对他仍有怜惜吗? 不,这也只是燕飞度的自我安慰。 这么多年,燕飞度的双亲一次都没有来过仙宫。 凄冷的月光下,未满十二岁的孩童站在仙宫门口,看着远处的那条忽明忽暗的界缝。 仙官们曾说,那里能通往肮脏下贱的凡间,万万去不得。 凡间如何,燕飞度不曾见过。 可是天上,却脏污得让他当即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那名寻找燕飞度的仙官在仙宫另一边找到了燕飞度,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燕飞度在那呕吐,连忙追了上来。 “小菩萨!小菩萨!你怎么了?哎呀,夜晚风凉,可是受冷了,还是白日多吃了?” 那一声声“小菩萨”直叫得燕飞度酸水上涌,但他却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引起怀疑的。 燕飞度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抬头对仙官道。 “我今日多吃了一份冰灵果。以后仙宫里就我一个人用饭了,不免有些伤心呢。” “是啊,”仙官给燕飞度擦汗,“你之后,仙宫便不再请小菩萨啦。” 燕飞度疑惑道:“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小菩萨了啊。”仙官笑道,好像这是一个人人都该知道的常理。 仙官“疼惜”地去给燕飞度熬药,靠在墙上,背后是潺潺冷汗。 今日之后,仙宫中的小菩萨还剩他一人了。 燕飞度想,是因为天外云海所有有资质的孩童,都已悉数奉了出来吧。 仙宫?不。 天外云海,炼狱修罗。 - 天外云海并不是真的就与凡间毫无瓜葛,仍有一些大能可以付出一些代价下红尘。 燕飞度仔细看着,将他们的每一步,每一个举动,全都记在脑海里。 他也曾见过那位仙师在仙宫中行走,每次见到燕飞度时,那位仙师也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燕飞度还能对着他笑。 直到有一天夜里,燕飞度起身离开了仙宫。 黑夜里月光照得燕飞度的影子如幽蓝花瓣开落,在云层上起起伏伏。 在燕飞度走入界缝中时,他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 “燕飞度!!!你就算真能逃到下界,又有谁会信你的话!” “好人行善不留姓名,恶人行凶却要证据——” “没用的!!!” “回来,回来!!!” - 燕飞度轻描淡写地把他的过去说了,若是旁人,他不会透露半句。 那象征着他过去的软弱无力,痴愚蒙昧。 但若是面前这位师兄,他想,他是可以说的。 因为当他的故事才说到一半时,这位李四师兄已经化为了一只小兔子,泪流满面地扑在他的怀里,轻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你现下在桃花落,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永远保护你的!” 这让原本想保留一些的燕飞度,不知不觉把过去的事都说全了。 燕飞度感受着胸口处湿润温暖的气息,那已学会了掩藏情绪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师兄,你哭得鼻涕都沾我身上了。” 小兔子“啊”了一声,把头仰起时,粉嫩的鼻子上果然飞起了一个鼻涕泡! 这可太丢兔啦! “对不起!我给你洗洗吧!” 小兔子惊慌失措,却见燕飞度拿出手帕给他擦了脸脸。 “师兄,我不觉得苦。” 小兔子都哭得抽抽了,燕飞度忍不住笑着,先哄小兔子。 等小兔子的眼睛被擦干净,鼻涕也擤好了。 看着面前可可爱爱的小兔兔,燕飞度笑道。 “师兄不是说了会陪我么?” 这是有些玩笑的话,燕飞度却说出口了。 小兔子重重点头:“真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只是寒江雪刚说了那像是发誓的话,下一刻,燕飞度眼前就空无一物了。 燕飞度:……师兄? 这是,玩弄了我的真心后,就跑了么? 好坏。 第四十五章 啾嗝 “啾……嗝!啾啾……嗝!呜呜呜呜——” 今天的望月怀远楼像是闹鬼了。 一直有悲切的哭声在楼上传来。 若是什么声如洪钟的汉子在哭嚎, 桃花落的弟子们只会在下边大吼一声“别吵了,回家哭去”。 然而现在听到这哭声, 却惹人疼得紧。 几个好事的弟子循声而去, 便见曲怀远一脸烦恼地坐在一张长椅上,而长椅下的地板上,坐着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哭得好伤心呀, 眼睛都要哭肿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那泪珠儿简直比小爪子还要大。 几只小仓鼠蹲在小兔子面前, 正在伸爪吱吱叫着。 “吱!吱!吱!吱!” 弟子们还以为这些小仓鼠是在安慰小兔子,结果看着小兔子鼻尖不时冒出来的鼻涕泡,原来是在数小兔哭出了多少鼻涕泡啊!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江雪师弟呀?” 师兄们走过来, 脸上笑嘻嘻地, 语气也很轻松,却开始在兜里寻摸着有没有糖果点心或是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 好拿出来给这哭得都快喘不上气的小兔子了。 小兔子抬头看了一眼师兄们, 又“啾嗝”了一声,颤颤巍巍地伸出小爪爪指着一旁的曲怀远。 曲怀远:……哎呀。 师兄们登时觉得不对了。 妙如师兄上前一步, 对曲怀远说教。 “老师, 您这都一把年纪了, 怎么还欺负小兔子啊?这不应该吧,还不快向江雪师弟道歉。” 曲怀远这事冤枉哦。 不久之前阵法时间到了, 寒江雪就从那边回来了嘛。 曲怀远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寒江雪立马就回小院去练剑了。 可谁知出现在阵法里的那只小兔子,一直把脸贴在地上, 曲怀远只能从那不停颤抖的身躯, 和不时发出的“啾嗝”声, 确定寒江雪是在哭。 “怎么哭啦?”曲怀远一出声。 小兔子就哭着跳起来,拉着曲怀远的袍角,指着阵法。 “老师!我还要回去……啾嗝,仙人刚说完了他的事,好伤心……啾、嗝,我都没好好抱抱他!” 曲怀远抬手挠了挠头:“你到底是要哭要打嗝还是要说话呀?之前已经说过了,这阵法只能用一个时辰呀。” 寒江雪平日里当然是好商量的乖小兔,可是这时候却不管了。 小兔子当即在地上打起滚来,哭声也越来越嘹亮。 曲怀远伸手捂着胸口,哎哟一声,默默关上门,坐回了椅子上。 规矩就是规矩,他也没办法呀。 等过了一会,小兔子又从门里出来,曲怀远以为已经好了,结果小兔子又坐在他脚边,继续“啾嗝”。 几只在曲怀远胡子上睡觉的小仓鼠都醒了,它们蹬蹬蹬走过去,先是吱吱安慰,后来发现没用,就开始从自己的嘴里掏东西。 小仓鼠的腮帮子里到底能藏多少东西呀,有灵珠,有瓜子,有拨浪鼓,还有师兄们意外丢失的课业! 但不管是什么,寒江雪都不想要,他实在太伤心了,不哭够根本起不来呀啾嗝! 绿水湘妃是在寒江雪一岁的时候,发现这只小兔子不只爱撒娇,还是个一哭就停不下来的主。 因为寒江雪太开朗,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好像常常都很高兴。 可是一旦真的伤心了,这小兔子能哭到睡着,再从梦里哭醒。 那“啾嗝啾嗝”的声音,实在是让人心疼。 现下这让人心疼的哭声引来了师兄们,曲怀远就挨说了。 “老师,您教了这么久的《道德经》,谦让二字竟不会么?” 妙如低下头,在曲怀远耳边轻声提点。 “您要抢了江雪师弟的胡萝卜还是什么,赶紧还人家。虽然江雪师弟十分特别非常之可爱,但您也别逗太过了。” 曲怀远抬手就给了那些凑热闹的弟子们一拐杖。 “去去去!根本不是那回事!你们少凑热闹,赶紧回去!” 师兄们挨了打,也不在意,照样嘻嘻哈哈。 “江雪师弟,今晚我那院里烤肉吃,想吃就来玩啊?” “我那边今晚会做灯笼,改天拿到山下卖,你来的话给你做个小兔子灯笼!” “记得来玩——” …… 师兄们发出了热情的邀请之后,又给小兔子留下几张手帕,这才离去。 曲怀远低头看了一眼小兔子,小兔子自己用手帕擦脸脸。 等寒江雪又抬起头时,曲怀远道。 “是不是我不让你回去,你就会一直哭呀?可是就算你回去了,也不一定能回到那个时间啊。” 寒江雪不作声,一脸“我就是要回去”的表情。 曲怀远叹息一声,将寒江雪拎起放在膝上。 “你不觉得奇怪吗?若你在过去真的与燕飞度有了别样情谊,为何你在霜天晓角见着他时,他却不记得你?” 寒江雪指着自己:“因为,因为我的脸和名字都不对呀……” 曲怀远仍是摇头:“因为当你学成,这阵法还有一个功效,就是抹去你过去存在的痕迹。” 曲怀远看见寒江雪一脸怔愣,正色道。 “不管过去你在桃花落见到多少人,与他们有过什么故事,不管是喜也好,悲也好,当你回来,阵法不再打开时,他们都会忘了你。” “我已说过,我等不是四值功曹,没有掌时变天的能为,只是让你借了一寸光阴,最后是要还回去的。” 小兔子吸着鼻子,又打了一个哭嗝。 “老师,你不懂。” 曲怀远:???啊,我怎么不懂了。 曲怀远坐等小兔子的高见。 小兔子仰起头,眼睛虽有些红肿,但仍是清亮的。 大大的兔儿眼映照着曲怀远的身影。 “我不管仙人记不记得我,他当下就要我抱抱呀!就算仙人不记得了,我却记得。等仙人回来以后,我就有秘密啦!我会与他说‘仙人,我知道你以前的事,你想知道吗,来问我呀’!” 曲怀远一阵沉默,这小兔子话虽然说得不大清楚,但意思曲怀远却明白了。 明日是明日的事,但今日的眼泪他也一样要擦去。 他本就不曾帮上燕飞度任何一件事,却不想有了机会却还要后悔。 他要的不是燕飞度的喜爱和感激,而是用尽全力去保护燕飞度那一刻的心。 燕飞度记不记得不要紧,他只要在过去那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给燕飞度一段温暖的时光就好。 “仙人吃了那么多苦……他也不会哭,也不会要别人安慰,他那么倔强孤僻说话难听又爱冷笑,师兄们都害怕他啦!” 小兔子握拳,认真地说着要回去的理由! “……燕飞度要是在这,会以为你故意趁他不在说他坏话呢。” 曲怀远无奈地抬手摸摸小兔子的脑子,这孩子耿直,心善,确实是学仁剑的好材料。 只是…… “不行。这是规矩,我也没有办法,哪怕你再哭上一夜,我也不会同意。”曲怀远不答应。 小兔子又抬爪爪“啾嗝”了一声,但却止住了泪,往地上一跳。 “那我明天还来!不管仙人记不记得我,我都是要去见他的!” 曲怀远无奈:“你还记得自己是要去学仁剑的吧?” 小兔子一愣,眼神有些呆滞。 好像,差点,忘记了。 “不过倒也没关系,这阵法会引领你向谁学剑,向谁修心,这也许……也是其中一环吧。” 曲怀远挥了挥手,小兔子就抱着师兄们给的手帕回去了。 手帕都被他哭湿啦,要全部洗干净,晚上拿去给师兄们! - 小院子里,寒江雪洗好了手帕,便认真地开始挥剑。 一旦挥剑,那些纷乱的痛苦的思绪便会暂退。 寒江雪又进入了那个安静的世界。 若有人旁观,会发现他如今的剑与过去有些不同。 更快,更锋锐,手臂举得很高,肩膀打开,双脚与肩同宽,视线总会照顾到四周。 这是一个仿佛身后有人,他要全力保护的姿态。 剑风很轻,很柔,却去得很远,前方的青璃砖上,已出现了数道浅浅的白痕。 那是属于寒江雪的剑印。 晚上寒江雪看见一只路过的肥啾,特意请它去饭堂与大师傅说,不必给他送晚饭,他要去师兄那里吃。 洗了澡,香喷喷的小兔子头上顶着同样香喷喷的手帕,四处寻找着妙如师兄的小院。 一只白色的小香猪吭哧吭哧地在路边用小蹄子挖着地上的小草,好像那下边藏着什么。 “你好呀!请问妙如师兄在这吗?”小兔子举爪与小猪打招呼。 小香猪猛地抬头,先凑过去对小兔子一阵嗅闻,然后点了点头。 “噗噗!”在的,主人就在里边! 寒江雪又问:“你叫什么呀?” “噗噗!”我叫噗噗! 这实在是个非常适合小猪的名字! 小猪噗噗举起一只蹄子,对寒江雪示意稍等。 随后噗噗在地上一阵猛挖,最后居然用鼻子拱出了一朵黑松露! “噗~噗~”今晚的饭饭要配黑松露才好吃呀~这可是我藏起来的呢! 寒江雪是不知道黑松露这东西有多名贵啦,不过要是其他师兄们看见了,当天夜里,这小院外边的所有草皮都要被掀起来看看。 小猪噗噗顶开了门,里边就传来了师兄们的笑闹声。 “哟!江雪师弟来啦!不哭鼻子了?” 师兄们朝寒江雪招手,小兔子便三两下跳到了凳子上。 “师兄!我来还你们手帕啦!谢谢哟!” 小兔子甜甜地道谢,还清楚记得手帕分别是哪位师兄的! 妙如接过自己绣着小猪的手帕,对寒江雪笑道。 “这天下有什么事过不去呢,若是以后有了什么伤心事,尽管与我们说,喝上两盅就什么都好啦!” 妙如立刻给小兔子斟酒,还抬手把寒江雪放到桌上来。 “没事!你就站桌上,没什么不礼貌的!” 小兔子当即就把酒水一饮而尽,谢过诸位师兄好意! 妙如一看寒江雪这么豪爽,又让在一旁烤肉的师兄,多烤点小鱼和南瓜土豆什么的,好让小兔子吃得尽兴,喝得开心! 小猪噗噗用鼻子拱着妙如的脚,递上了黑松露。 妙如立刻把噗噗抱起来,摸摸它的脑袋。 “谢谢你哦!现下烤点苹果给你吃吧,蜂蜜要不要?” “噗噗~”当然要啊~ 见着妙如与小猪相处的景象,寒江雪不免又想起了燕飞度。 以前他也是这么坐在燕飞度膝上,与他一同吃饭,说话,看书的。 但是不管啦!今晚喝一点,明天再去找仙人! 虽然时间短暂,但每一次相聚都是快乐的! 只是寒江雪没想到……师兄们酒量这么不行。 他看惯了屠罗山里动不动就喝个上百斤酒水的大妖,就以为全天下都是这样的。 师兄们晕乎乎地倒在桌上,有的已经对着树说起了人生哲理以及他偷偷摸摸下山,在镇子上见到了一位可爱的姑娘,几次想与姑娘说话,都羞涩得开不了口,只能买下姑娘摊位上的甜果。 一来二去,姑娘只把他当成大主顾,完全不知道他还有别的狼子野心啊啊啊! 还有的师兄一拍桌站起身,大声喊道:“我其实,长了痔疮!” 小兔子听着诸位师兄的秘密,小耳朵一时惊讶竖起,一时默默垂下。 师兄们也是人生历练好多啊。 妙如师兄脸红得像个猴子,对寒江雪笑道:“江雪师弟非常有出息……都能去藏书室看书啦!那里,原来只有元婴期的弟子可以随意出入,当然,资质好的倒是不论修为了。你真出息啊!师兄为你感到骄傲呜呜呜呜——” 妙如师兄说着说着就哭了,也是个性情中人。 小猪噗噗见怪不怪地蹲在小炉子旁,给这些醉汉熬醒酒汤。 它可是只全能小猪!这些笨蛋离了它可不行噗噗! “师兄,我不是去看书的,是去踩阵法,回到过去的桃花落学剑啦!” 寒江雪跳下桌子去帮噗噗端醒酒汤,可是却听到妙如在后边喃喃道。 “什么阵法?回到过去?有这种东西吗?” 小兔子疑惑地转过头,却见妙如师兄已经抱着一根菜篮里的茄子睡了。 寒江雪今夜颇忙,给每个师兄都灌了醒酒汤之后,就把不是这个院里的师兄一个一个背回了他们的居所。 等全部办完后,月亮都爬得高高的了。 寒江雪赶忙回到自己的小院,进入浴房洗了身,总算是可以休息了。 只是今夜寒江雪没有化为原形,而是保持人形的模样。 黑兔兔抱在怀里,小兔兔则抱在黑兔兔怀里,寒江雪还伸手扒拉着简易燕飞度,这才盖上被子睡觉了。 是啦,变成人形就能把重要的东西全部塞到肚肚下边藏好,不用担心会被谁伤到了! - 等第二日寒江雪去望月怀远楼时,竟意外地发现今天的早课停了。 门上贴了一张纸,上写:今天有事,早课暂停,大家自行修习《道德经》。 对弟子来说是喜事,对寒江雪来说则很不妙。 幸好之前给曲怀远踩背时,寒江雪去过他那,便赶紧往曲怀远家里跑。 只是到了曲怀远家门,却见门窗紧闭,外边的墙上爬满藤蔓,地上的野花杂草都变得惊人的大,一棵草就有寒江雪的小腿高。 ……像是什么法术施得太过,让那花儿草儿瞬间膨胀了似的。 “老师!老师!” 寒江雪大声呼喊,正要上前敲门,却见大门打开了。 曲怀远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来,打着哈欠。 “听到了,不着急,我这就去给你开阵法。” 寒江雪愣愣点头,他跟在曲怀远身后,几只仓鼠照例给曲怀远托着胡子往前走。 寒江雪揉了揉眼睛,心想刚才老师从房里出来时,他应该没有看错吧。 曲怀远身上带着一圈淡淡的白光,这光芒他偶尔也在绿水湘妃身上见过。 绿水湘妃道,这是被天庭盖了个戳。 老师……不是人? - 等小兔子再站在阵法里时,他低头嗅闻着四周的气味,发现脚下的阵法隐隐透着股土腥气。 地上的阵法刻着祥文,古怪的文字,仔细一看,这撰写阵法的不是朱砂也不是什么神墨,就是普通的墨汁啊。 一般修士纂刻符文,引子借具总不会这么普通的。 寒江雪侧头望向曲怀远,那睁眼也像是闭着眼的老者对他一笑。 “看我做什么,去吧,回过去的桃花落去。” 阵法一动,寒江雪就此离去。 等他再睁开眼,就又回到了过去的桃花落。 不等小兔子想清楚,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嗷呜!你这只小兔子可算来了!这几天是去哪里玩啦!我还一直在林子里等你,结果你大前天不来,前天也不来,今天才来!” 寒江雪转过身,便见那威武肥润的大老虎举着大铁锤,站在后边,气呼呼地鼓着脸颊! “啊!九离师兄!你的胡子长好了呀!”寒江雪高兴地打招呼。 只是不提胡子还好,一说胡子不就提起大老虎的伤心事了么! 九离当即取出两片胶布,啪啪两声贴在脸上,将那胡子护得严严实实! “随便你这次怎么打,我的胡子都不会再被你砍断了!” 九离师兄当即拽着寒江雪离去,寒江雪哎呀哎呀喊着。 “师兄!慢点!我脖子疼!” - 现世,桃花落的静室之中,几只云雀和资深的掌峰师兄正在代替赵肃岚处理公务。 其中一位师兄翻着信件,突然问道:“你们有谁见过掌门发回来的信么?” 其他人闻言便翻找起自己身边的书山文海来。 结果是没有。 “距离掌门上一次回信,是多久之前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略有些不安。 与当了桃花落几千年掌门的白斩风不同,赵肃岚上任没多久,若是在外逗留太久,对桃花落恐怕不好。 修真界里,虽说不是人人都盯着桃花落,但若有谁心怀不轨,掌门不在,便不妙了。 第四十六章 拜访 一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下一刻,寒江雪手里的剑脱手了。 寒江雪虽立即反应过来要去捡剑, 却被九离用剑点着脖颈, 不敢乱动。 “你要是跟杀剑那群人学剑,你的剑要是敢脱手,那群暴脾气的当场就会斩断你的胳膊。” 大老虎啧了一声, 把剑挪开,示意寒江雪拿起剑。 “我虽然不大认同他们的做法, 可是道理却是这个道理。你是用剑的, 对敌的时候居然把剑放开,不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了么?那还要那只手有何用?” 寒江雪也十分懊恼,他平日里练剑, 不管多累, 握剑的手都不会放松,这次没有估算好大老虎挥剑的力道, 居然被震脱了…… 不, 不只是这个原因。 寒江雪自己摇了摇头。 “和上次相比,你这次显然心不静, 你在想什么呢。”九离把铁剑插在地面上, 抬手让寒江雪过来说话。 “我在想燕飞度。” 寒江雪之前被大老虎逮住时, 就说“还有别的事”,可话还没说完, 就被九离甩过来的剑压着肩头,之后那剑比速度极快,寒江雪只能全力应对, 根本没有说话的闲工夫。 寒江雪脱口而出的人名, 让九离伸爪挠了挠下巴。 “那个臭屁的小子?” 寒江雪愣愣抬头, 便见九离在树墩上坐下,又拿出了一个大食盒,这里里边装的是酸梅汤和白糖糕。 “他现下又不在桃花落,你找他也没用啊。你若和他是朋友,竟没收到消息?” 寒江雪:……没有,谁能给我送信呀。 寒江雪卸了劲,噗啾一声变成了小兔子,同样坐在了树墩上。 寒江雪里被塞了一块和它差不多大的白糖糕,便见大老虎嗷呜嗷呜地吃起了点心。 大老虎真爱吃甜呀。 “燕飞度这个人,挺厉害的。” 九离回想着燕飞度在桃花落的种种,虽然只来了几年,但已经隐隐是个出色的人物。 虽然白斩风这个人平常教育弟子也不搞什么高低尊卑的那一套,可是对待燕飞度时,却还是能让人看出不同来。 也是,一点就透,一学就通,好似不管什么剑法法术,他只要看一眼就会。 “好羡慕啊!难怪什么棘手的事,要下山的话都会有人问一嘴他去不去。”大老虎直白地诉说自己的羡慕嫉妒恨。 寒江雪听着九离的话,一方面为燕飞度不受影响感到高兴,一方面又有些失落燕飞度不在桃花落。 小兔子啊呜啊呜大口吃着白糖糕,这一块就把个小兔子撑圆了肚肚。 肉食动物就喜欢看草食动物胖胖的样子。 大老虎嘿嘿地点了点小兔子的肚肚,将寒江雪拎起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走!消食散步去!” 小兔子趴在大老虎的头顶,微微一愣:“昂?不练剑了吗?” “你心不静,练什么练啊。” 九离摆摆爪,另外还有一点他没说,这小兔子力道变强了,他的爪爪也有点麻呢! 寒江雪翻了个身,在九离的头顶坐好,便能看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我说,你这小兔子居然不怕我,就因为你见过的大妖多么?” 九离带着寒江雪走出绛都春引,颇有些好奇地问。 小兔子摇了摇头,发现九离又看不见,于是开口道。 “不是的,是因为师兄……很温柔鸭。” 九离声音徒然变高,像是很接受不了似的:“啊?!你这个小兔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寒江雪却笑起来,一点也没被这声音吓着。 “是真的呀,因为一般大妖是不会把我放在头顶上的。” 大老虎一愣,又听小兔子甜甜地说。 “妖精见到实力比自己弱的妖,大多都高高在上,好像搭理我会让它们很丢脸。可愿意让我坐在背上,或者头上的大妖,都很温柔。” 大老虎咳了两声,抬爪到头顶撸了两把这小兔的毛毛。 “笨!那些连背你这只小兔都不肯的妖精,才不是什么大妖!我背着你,也不会丢脸!面子可不是靠这种东西得来的!我肯背你,是因为你值得我给面子!锄强扶弱,才能有面子,懂吗?” 九离师兄强调着面子剑法……不,仁剑的精髓! 小兔子嘿嘿笑着,左右摆着头,两只兔耳朵也随之摇摆,显然是知道大老虎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温柔的嗷呜兽。 九离站在一条朱红的小桥上,指着不远处的山峰道。 “那边你去过没有,桃花落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师兄在修行仁剑。” 寒江雪来了精神:“我不知道哎!” 小兔子仰头望去,便见一座孤峰矗立在前方,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嶙峋的枯枝。 “那边山上住的是那位师兄呀?他的仁剑又是什么样的?” 大老虎想了想,诚实摇头。 “住在那边的师兄我也不认得,他的剑我也没见过,只是听人说他也修仁剑。” 小兔子感叹:“好神秘哟!” 九离赞同:“这些人修就是事多,一个两个都在提升自己的格调,显得好像很厉害!” 九离凝神往那边看,今日头上顶着这小兔后,他觉着自己怎么也该去拜访一下那位师兄。 ……往日不去,今天怎么突然想去了?哎呀,总之,并不是因为他一只虎就不好意思去,咳咳。 “师兄,你怎么摘起水果了?”小兔子疑惑。 “哎!去拜访别人不得带点水果点心么,咱虽然是妖精,但这礼数得拿捏,不能空着手去!” 大老虎伸爪握住一棵苹果树,咔咔就是一顿摇。 小兔子帮忙接着苹果,头上顶着高高的苹果塔,等选好了个大圆润的,其他有黑点点的苹果,就被这两妖精洗洗干净吃掉了。 “我们突然去拜访,师兄会不会不在呀?”寒江雪问。 “不在就不在,那我们就回来呗!” 九离提着水果,快步往那边走去。 到了山下,还有条河,九离突然站着不动了。 因为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谁!谁在河里,偷偷摸摸的,赶紧出来!” 九离一声怒吼,那平静的河面立刻噗通一下升起了一个小脑袋! 圆滚滚肥嘟嘟的身体,指尖大的小耳朵,憨厚肥润的脸上长着一双无辜的黑色豆豆眼! “我,我没有偷偷摸摸,我只是在挖泥巴!” 哎哟,还是只幼崽。 “你是谁啊?”九离弯下腰,看着那幼崽爬上岸来。 “我,我是小河马!” 这小河马幼崽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大老虎,立正站好,两只小手里还团着一个泥巴球球。 ……九离要问的是名字,不是物种,这任谁看了也知道你是小河马呀! 寒江雪从大老虎的脑袋上跳下来,对这紧张的幼幼崽举爪打招呼。 “哟!我是寒江雪,这是九离师兄,我们想拜访住在这的,一位修行仁剑的师兄!” 小兔子递给小河马一个苹果,小河马“啊”地一下张嘴,把苹果吃了进去,比起大老虎,还是小兔子更有亲和力呀! 吃了苹果的小河马回头看着山峰,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就没见过这山上有人下来。” 得,看来还是得自己去找。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绝世家里蹲,竟然连山都没下过。 九离一拍大腿,就要走,却见小兔子和小河马崽崽寒暄起来。 小妖精就是如此,见过面就等于是熟人了,这不得聊两句? “你平日就在这里挖泥巴吗?挖泥巴做什么呀?” 九离也好奇起来,本以为这小崽挖泥巴是为了玩,哪个小妖精小时候不玩玩泥巴,堆个泥巴城呀。 却不料小河马憨憨地说:“为了美容。” 九离、寒江雪:??? 他们这种长毛毛的小动物,是怎么也想不到泥巴能美容的。 “桃花落里的师兄们,和一些不长毛毛的妖精,平日里就喜欢用湿泥巴敷在脸或者身上。我们河马专精此道,能找到最适合敷脸的泥巴!” 小河马举起手里的泥巴球,再配上它身上这滑溜溜的皮肤,十分之有说服力! “你们下次有空,也欢迎去我的店铺!就叫‘小河马美容’!” 待小河马离去后,九离开始认真思考变成人形去小河马美容消费银子的事了。 “走吧!” 大老虎拎起寒江雪渡河,只是刚上了岸,就见一人从山峰上徐徐下来。 小兔子“哎呀”一声,那穿着一身白衣,拄着拐杖,胡子长长拖地的老人家,不正是曲怀远么? “老师!你怎在此?” 九离显然也吃了一惊。 看来在这个时候,曲怀远也在教桃花路的早课啊。 “我还想问你们呢,这地方可没人要来,你们来此作甚?” 曲怀远拄着拐杖缓步走了过来,视线在小兔子身上停顿了一会。 “我们想来拜访一位师兄!听说他也修仁剑!”九离的态度十分之好,显然也被曲怀远那无穷无尽的《道德经》蹂躏过。 “他啊……现下没空,正在静心悟道呢,你们改天再来吧。” 九离立马就走,却没发现,原本乖乖站在他脚下的小兔子,没有离开。 小兔子仰头看着面前的老人,眨巴着眼,像是终于发现了有什么违和之处。 第四十七章 一方土地 寒江雪发现的不同就是……曲怀远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陌生人初次见面时, 眼睛都会下意识地打量对方,将对方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好方便下一次识别。 小妖精则会嗅闻对方的气味, 这样下次不管别人变成什么样,它们都能记得。 但现在的曲怀远,不管是看向九离, 还是看向寒江雪时,那眼神都是一样的熟悉。 曲怀远认得他们, 不仅认得现在的九离, 也认得未来的寒江雪。 “老师,你怎么会记得我呀?” 小兔子疑惑地伸出爪爪,扒着曲怀远的袍角。 “你也回到过去了?” 曲怀远“哎呀”一声, 像是没料到都这么多回了, 居然被这小兔子发现端倪。 “都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还真碰上了一回啊。” 曲怀远弯下腰, 将小兔子抱起。 “你怎么发现的?” 寒江雪笑嘻嘻地伸爪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曲怀远的眼睛。 “您的眼神, 看我就是一副很熟的样子!这个时候的老师应该不认得我啊?” 曲怀远点了点小兔子的小脑袋, 叹了一声:“这时候倒突然聪明起来。” 但寒江雪并不是变聪明了, 而是对于熟悉的人,他总是看得很细致, 因此容易发现端倪。 “老师,你回来做什么呀?” 寒江雪嗅闻着曲怀远身上的气味,好像回到了过去, 曲怀远身上那种若隐若现的气息变得明显了起来。 这让寒江雪突然觉得曲怀远距离他很远, 这瘦小的老人, 也变得傲岸起来。 “……老师,你也是妖精吗?我今日在你身上见了一道白光,我阿娘也有,她说是被天庭盖了戳的意思……” 小兔子仔细地看着曲怀远,包括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根发丝,想看出他到底是个什么妖精。 “这时候又笨了,”曲怀远摸摸寒江雪的小脑袋,“我不是妖啊。” 寒江雪歪着头,两只兔耳也随着歪到一边。 不是妖,却被天庭盖了戳,啊……啊?啊! “……您来自地府吗?”小兔子震惊! 随后小兔子被拍了一下脑袋,曲怀远哭笑不得。 “大胆点,我就是神仙,不过职小位卑,虽登记在册,却不是什么厉害的神仙。” 既然已被这小兔发现,瞒着倒也没必要。 吓唬吓唬这小兔,看他以后还敢对他没大没小么? 曲怀远用拐杖点了点地面,随后……寒江雪的视线就一路下沉,下沉,一直沉到了地底。 墨汁一般的黑暗自寒江雪身边流过,唯有曲怀远身上还闪着微光,就像一盏漂浮的灯笼。 “咚,咚咚,咚咚咚”。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闷响,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却不让人害怕。 小兔子抬爪捂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与自己的心跳一样,却更为庞大而温暖。 在地底,一切都变得很快。 寒江雪只是一眨眼,他就好似到了听道山的山崖,隐约能听到山崖上有巨龙沉睡时粗重的吐息。 再一眨眼,他就到了一条河的河底,在那里他能在泥土的缝隙里看到美丽的游鱼长尾摇曳的身姿。 而下一个呼吸,他又到了一片桃林之下,花开花落,叶生叶败,落花与枯叶落在地面,很快化作了春天的汁水,滋润着大地。 寒江雪一直以为土地是安静的,但实际上,土地承载着整个世界的声音。 “老师,你原来是掌管着这片土地的土地公吗?” 曲怀远低下头,他的眼睛已不再向凡人一般是黑色的,此时已染上了神性的鎏金。 古老的气息自曲怀远身上传来,他的眼睛里似藏了千年万年的智慧,寒江雪抬眼对视,却什么都读不出来。 神仙日行千里,这小小的桃花落自然在呼吸的一起一落时,便走遍了。 哪怕是凡人口里的土地公,灶神,这听起来似乎神格极低的神灵,对于不曾踏入祂们世界的人妖鬼魔来说,那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 “咚,咚咚,咚咚咚”。 那闷响的声音越来越大,寒江雪好奇地抱着曲怀远的手指,踮脚向前看去,却被一道光照亮了眼睛。 地底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在众人的印象里,本该如此。 但地底却是有太阳的。 金色的球体在地底深处,噗通,噗通地跳动着,无数泥土般的根须牵在那球体之上,如同地底的“云彩”一般,托住了它们的“太阳”。 小兔子被那金芒照得全身都在发光,他看着无数纯白美丽的光花穿过球体,在地底徐徐生长,越是靠近,那光芒越是盛大,但这地底的“太阳”却不像天上的太阳,平常直视就会眼睛发疼,流下泪来。 寒江雪一直看着那颗“太阳”,这光芒让人温暖,安心,受到保护。 “那是什么呀?”寒江雪几乎看得痴了。 “那是心脏,这片土地的心脏,孕育我们成长的母亲的心脏。” 所有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生物,最熟悉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清风,也不是暖阳,而是土地。 行走时的依托,作物生长的根基,土地注视着时代的变迁,流逝,无数堪称长寿的修士生来死去,而这片土地依然存在。 沧海桑田算得了什么,那只是土地外形的变化。 而土地神也共享着这片土地的记忆与时光。 …… 等到天上的阳光再次照在寒江雪的身上时,他才从那种安静得几乎忘了自己,仿佛重回诞生之前的境界里脱出,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土地公的神主排位即便在末位,仍是神灵。 神灵该受香火供奉,居于庙宇,为什么会行走于世间,还在桃花落教书呢? “老师,你为什么会留在桃花落?你不上工么?” 寒江雪举着爪爪,直击重点。 刚在小兔子面前耍了一把威风的曲怀远脸略略有些歪。 “哎呀,你这小兔,我怎么不上工呢?桃花落附近的地有多大,我略略一走就走遍啦。” 确实,桃花落很太平,根本没有什么妖邪滋扰。 小兔子突然懂了,他两只小爪合十一拍! “老师在桃花落,就是为了教导出更多惩奸除恶的打手,好保这一方太平吧!” 曲怀远:打手?你这小妖精思路很清奇啊!不愧是屠罗山出来的,真是妖里妖气! 曲怀远仍是摇头:“一方面是我喜欢,另一方面是为了一个承诺。” 寒江雪好奇地望着曲怀远,曲怀远却笑了笑。 “我虽是土地,却不同于天庭武将,懂得种种击杀法门,对敌之时自然有所欠缺。你可知晓,数万年前的魔祸?” 寒江雪自然知道,就是那个让天外云海众多门派逃走的灾祸。 小兔子点头,就听曲怀远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些天魔自然也侵入了我的土地,虽然我力撑结界,却早晚会被那些妖魔攻破,我身后的那些凡人生灵,皆会成为它们的血食。” 即使力有不逮,情况特殊,也仍是土地的责任,他若失败,天庭自然会降罪于他,打入畜生道想来也是轻的。 “在那时,有一名青年如天神般下降,手持一把等身长剑,竟是将那些妖魔如砍瓜切菜般全数屠戮殆尽。那人便是桃花落的祖师爷,溯桃君。” 曲怀远上前道谢,溯桃君却对着曲怀远躬身行礼。 ‘多谢您留在此处,才护得这方生灵无恙,我必请香上报天庭,申您功德。’ 溯桃君谢过之后就此离去,曲怀远却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妖魔明明是他斩杀的,却毫不居功,这人,这人能处啊! 待得天下太平,溯桃君回到了此处,建派桃花落。 以溯桃君当时名声之响亮,自然有无数凡人前来拜师。 曲怀远见那青年整日苦恼,实在料理不过来,他不知从哪生出了雄心,竟自请入驻桃花落,添一师位。 溯桃君当然大喜,只说了一句。 ‘您为神仙,早已正位,德行自不必说,但凡人却是不同的。’ 曲怀远想,这还不简单,让他们好好修行老祖的《道德经》不就成了! 于是《道德经》就成了桃花落的必修课。 其他什么都不学都没关系,但《道德经》必须会。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曲怀远也会改变自己的年龄容貌,免得被人猜疑。 毕竟没有哪个凡人能活数万年,还一直不改样貌呀。 只是他的身份,只有历代掌门才知晓。 每次新掌门上任都大吃一惊,手指震颤地指着曲怀远。 好啊!原来我弟子时期的种种苦楚,还是您呀! 每一个时代的早课老师都是曲怀远,也还是只教《道德经》。 桃花落被《道德经》统治的原因便由此而来。 只是曲怀远原本以为自己只会在桃花落待一阵子,结果…… “却在一声声‘老师’中迷失了!”小兔子拍着爪爪接话。 曲怀远哈哈一笑:“可不是迷失了么?除了要教《道德经》,还要保住仁剑一脉。这世道啊,能修行仁剑的苗子是越来越少啦。” 寒江雪想了想,问道:“老师既是神灵,不能教我仁剑么?” 曲怀远摇头:“我可不会。只能让会的人去教你。藏书室里原本是没有什么让人回到过去的阵法的。” 小兔一惊,想起了昨夜妙如师兄的醉话,他也说没有什么穿梭时间的阵法,原来竟是真的?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寒江雪的小爪指着自己,最后却被曲怀远捉着爪子指向他。 “所以回到过去的不是你,是我。你这小兔是我顺路带回来的。” “我说过了,唯有四值功曹才能掌时握天,但我身为这方土地,能共享此处的历史与时间,借一寸光阴也不算犯了规矩。” 小兔子目瞪口呆,那他每次乖乖站在阵法里等待曲怀远开阵法,其实不是开阵法,而是土地公自己施法要回去呀! 难怪他今日看那阵法,除了有股土腥味,就是普通的墨汁画的,连点请神符水都没有,看来是曲怀远临时涂的呀! “我,我还以为桃花落的师兄们人人都能用这个……” 曲怀远看着小兔子呆滞的表情,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也把桃花落想得太神了。桃花落惊才绝艳者虽多,却哪里能操控时间呢?若是人人都能如此,岂不是死者亦能复生,奇珍异宝随手可得?桃花落早就天下无敌,举派飞升啦!这世间并没有这样便利的事。” “唯有仁剑,这天地会宽容的留下一线生机之道,才能得到应允呀。” 寒江雪回望着那孤独寂寞的山峰,开口问道。 “那老师怎么从那山峰下来的呢?山峰上修仁剑的师兄到底是谁?” 曲怀远也望着那边,嘴角微微弯起。 “我去那里,是去浇水的。你的师兄是一棵树,亦是我的承诺。” 溯桃君救了曲怀远,曲怀远入了桃花落。 而桃花落里,另有一棵树让曲怀远许下了诺言,从此愿意跨越漫漫的时间长河,以让后世弟子继承仁剑的名义,再来见它。 第四十八章 听见 我的师兄是一棵树? 寒江雪歪着头, 想起了老家屠罗山那些对小妖精呼来喝去要给它们浇水施肥的灵树。 别人常以为树妖是非常温柔无害的妖精,但实际上有的性格也非常凶暴。 修行仁剑的树师兄, 是什么样的呀? 小兔子挥着爪爪, 好奇地问。 “老师,能带我去见见那位师兄吗?” 曲怀远却摇了摇头:“他睡觉啦,除非你的仁剑学到能向他请教, 他才会醒来。醒来时,自会叫你, 他一叫你, 你就知道了。” 寒江雪愣愣点头,又有些担心:“可是我要学到什么时候呀?我现在打不过令容师兄,也打不过九离师兄。” 寒江雪想, 每天只有一个时辰学剑, 该不会要学到他从小兔变成拄拐的小兔吧? 曲怀远哈哈一笑,像是知道寒江雪在想什么。 “说不定哦, ‘山中无岁月, 世上已千年’的故事听过没有,若你在此悟道, 说不定就会悟上百年, 千年。” 还能这样吗?! 寒江雪想象自己一朝入定, 时间向前飞逝,而他还在悟。 小兔子着急:“老师, 那我要是真在此悟道,一直悟到未来,悟到仙人回来了我都没悟成怎么办?” 曲怀远摸摸小兔子的脑袋:“那你就要努力快一点啊。” 至于怎么快, 寒江雪全无头绪。 而寒江雪也没能想太久, 又到了回现世的时候。 待寒江雪再睁开眼, 就发现桃花落里已经有些凉意了。 望月怀远楼下,已有些弟子在山下的小镇里买了红纸回来,预备着之后过年用来剪窗花用。 曲怀远将小兔子放到游廊上,对他道:“好啦,你现在是除了掌门之外,第二个知道我身份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寒江雪重重点头,小爪子拍拍胸脯:“老师放心!我谁也不告诉!” 寒江雪又想了想,悄咪咪地问。 “那我要是不小心说梦话说出来了怎么办?” 曲怀远“恐吓”小兔子:“哎哟,那你就惨罗,我会立刻把你做成麻辣兔丁吃掉!” 寒江雪炸成了蒲公英兔兔。 “那么爱吃麻辣口干什么呀!”寒江雪惯例找错重点! 曲怀远看着小兔子啪嗒啪嗒跑远,像是生怕被他逮住做成麻辣兔丁吃,不由笑了起来。 土地公将下巴靠在拐杖上,看着眼前一片安详的桃花落,那浅粉淡红的颜色在他眼中也映照了数万年。 但是怎么也看不腻,看不腻啊。 “若是真的到了悟道的时候,其实用不上百年,千年呢……反而很快,快到一眨眼就结束了。”曲怀远呵呵笑道。 不远处有一点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几只小仓鼠又到了诈骗外快……不,赚取零花的时候。 曲怀远特别好说话,就算它们睡着了,也会给食物和灵珠的! “吱吱吱!叽叽叽!” 几只圆滚滚的小仓鼠爬到顶楼,作势要给曲怀远托胡子,或者给他梳胡子。 曲怀远给了它们小梳子,就像平常一样眯眼“睡了”。 但土地公的神识却在这时在桃花落徐徐走过,知道了听道山上的谈话。 哦?赵肃岚那小子突然就没信了么,那一同出去的燕飞度不也一样? 不过这世上能伤到他们的东西不多……怕是被什么拖住了。 不管长到多少岁,人生中的历练总不会少。 总是一成不变,一切便如一潭死水,偶起波澜,才能破浪而出,见到一番新的天地。 - 寒江雪得知了惊人的秘密后,一路上都有些战战兢兢,遇到了其他师兄们,就眼神闪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十分之寻常! 师兄:……啊,江雪师弟是有什么秘密了吧。 不过谁都有秘密,师兄会保护好小兔子的秘密的,他有别的事要找寒江雪帮忙。 “江雪师弟,现下有空的话,能帮我捣药吗?” 来人是浊酒四座专门修医道的师兄,名叫秋画屏。 寒江雪与秋画屏师兄初相识,是因为师兄把他当做寻常小兔精,见了就要抓他去捣药。 浊酒四座的师兄们颇有些迷信,觉着被小兔子捣过的药,那药性就特别好! 待知道寒江雪就是那初入桃花落就以脸服人的小师弟后,还是请他捣药。 日升月落,天地自然,小兔子就该捣药! 寒江雪现下是有空啦,不过他还要回去练剑。 “只能给你捣一会哦。”寒江雪时间不多! 秋画屏当即掏出一个玉钵,请寒江雪当场捣药。 “好咧!就这些!等你捣好了,我给你搓药丸子,一粒下去当场下火!” 寒江雪:…… 师兄们看病总是比较笼统,你疼了?那是你上火。你觉得体虚?那是你上火。你手断了?你不上火怎么会断呢? 总之都是上火的错! 小兔子站在路边,两只小爪握着玉杵就这么捣啊捣,捣啊捣。 小兔耳朵随着动作一摇一摆,小兔屁股也随着动作一摇一摆,就跟一团毛茸茸的凝冻似的。 路过的师兄看见了,觉着这捣的不是药,而是他的心。 当场用手帕堵着鼻子画了一幅玉兔捣药图,决定拿到山下摆摊去卖。 如今这世道,画什么美人图已经不大吃香了,可爱的飞禽走兽才卖得比较高价呢。 待寒江雪捣完了药,秋画屏师兄就给了他一袋子下火药丸,乐呵呵地抱着玉钵走了。 小兔子闻了闻药丸子的气味,金银花罗汉果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药材……哎哟,真是十全下火药啊! 寒江雪顶着药袋子回了小院,又开始新一轮的挥剑。 院子外已经有师兄们经过时在聊,说是过年的时候跟谁讨红包去。 寒江雪一愣,仙人是不是说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 这是寒江雪第一个和仙人过的年呀…… 小兔子高兴起来,挥剑更有力了! 等仙人回来,寒江雪要和他说好多事!他怎么练剑,学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还有老师居然是土地公! 啊……最后一个不能说,划去划去! 绝不能让土地公有机会把他做成麻辣兔丁! - 一道剑光带着无边威势破开了天际,这困锁了他们数日的界阵总算破掉了。 “这界阵原本是用来困住一只远古大妖的,现下却被你斩破了,到底是大妖比较凶,还是你比较凶?” 赵肃岚站在一旁,看着那站在一条巨蛇脑袋上的红衣仙尊。 燕飞度将剑一甩,银白的剑尖甩下了几滴残血。 “哎,何必这样说话。阵是为了困锁大妖,大妖既然被你我除了,这阵破不破倒也不重要了。” 燕飞度轻巧地落在赵肃岚身侧。 早前他们在此处调查阵法,谁知阵法突然松动,将他们吸入阵中,一时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现如今他们才能出来。 “你在那个松动阵法的人身上留下印记了么?”燕飞度问赵肃岚。 赵肃岚抬头看着天际,在他眼中,那不只是一片晴空,还横亘着无数条丝线。 赵肃岚随手一扯,就拉住了一条丝线,那丝线突突跳动,如同人的脉搏。 “找到了,那偷袭的家伙胆子也大,居然没有走远。” 燕飞度一笑,像是很能理解。 “猎人设下陷阱,总要回来看看陷阱里有没有猎物掉进去。只是啊……浪费了这些时间,我也有些不快,他竟不知就要过年了么?” 赵肃岚奇道:“你还在乎过年?” 燕飞度收剑回鞘,下巴微抬,示意赵肃岚前边领路。 “那是自然,我与我家狸奴约好了,哪有主家在外潇洒,却让狸奴独自一个过年的道理?” 赵肃岚“哎哟”一声,像是很听不惯似的,连忙摆手。 “不听不听!只要我预备了足够多的红包,桃花落的弟子才不管我回不回去过年呢!” 正所谓,见红包如见掌门!掌门在不在,没关系啦~ - 今日寒江雪又回到了过去的桃花落。 距离寒江雪得知曲怀远是土地公的那天起,已过了半月,去崇明界修行的令容师兄居然回来了。 小兔子迎来了与令容师兄和九离师兄的双打修行。 “啾咪,不公平啾咪!” 寒江雪龇牙咧嘴,一时举剑挡住前方,一时又要小心后方来击! “这哪是不公平,是师兄对你的照顾啊!”令容笑道。 令容今日没胡乱吃东西,肠胃可说是非常健康,状态全盛呢! 一剑下来,寒江雪手都发麻,却不敢卸力,只与令容相持。 在九离挥着大剑袭来时,寒江雪无师自通,身子一侧,用尽全力将令容的剑向上挑起,竟让令容与九离两剑相击,借着下震的力道,将自己的剑从战局中脱出,一下跳到了远处! 令容的仁剑与九离的仁剑显然不同,一者进,一者不许进,这僵持起来可有意思了! “小兔子,没发现啊!这不是很有长进了嘛!” 大老虎嗷呜一声,侧头看向站在一旁喘气休息的寒江雪。 寒江雪连忙甩着手,让手腕尽快休息。 令容却像是很懂:“他啊,指不定有特别在意,特别喜欢的人了,所以进境才快呀,对不对?” “嗯!我喜欢燕飞度呀!”寒江雪大声说道。 小兔子说“喜欢”一类的词,总是没有半点修饰,就是直给! 寒江雪理直气壮,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不错,在他小兔子的理解里,虽然仙人对他图谋不轨,心怀瑟瑟,可是他对仙人却还是纯洁的喜欢! 若是旁人听了多少会怀疑一声:啊?真的么? 树林外的小桥上,刚历练回来,来绛都春引找师兄帮忙修剑的燕飞度听到了这话,当即一愣,剑柄撞击着桥栏,发出一点脆响。 在场几人耳目多么灵敏,当即齐齐转过头去,便见着了那一身青衫的少年燕飞度。 第四十九章 少年情思 少年燕飞度将手中的剑握紧, 对着寒江雪那边微微点了个头,随后就往绛都春引的打铁炉处走去。 寒江雪已经许久都没见到燕飞度了, 连忙对两位师兄说了声“待会再打”, 便拔腿追了上去。 “飞度!飞度师弟!等等我呀!” 燕飞度听了这话,果然停下。 他回过头,看着朝他跑来的寒江雪, 拱手道。 “李四师兄。” 大约是因为下山的次数多了,燕飞度此时待人接物, 显得更为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 一个拥有着蜜糖一样香气的人扑入少年燕飞度怀里。 燕飞度脑中产生了短暂的空白。 在这空白之中, 他并不是什么也没想。 “师兄这么抱着我做什么”“他想干嘛”“我已是游刃有余的成熟男子”“师兄身上有点心和水果的气味”“他好轻”…… 重重思绪在瞬间编织成了一把大锤,捶打着燕飞度的心房。 古有一夜春风,引得百花盛开的故事, 燕飞度望着眼前的师兄, 似乎也觉得眼角生出了些枝枝蔓蔓的春意。 “师兄,师兄这是做什么?” 燕飞度终于从喉咙里逼出了一句话。 “抱抱你啊?” 自听了燕飞度的过去后, 寒江雪一直存着这个拥抱。 见着燕飞度面无表情的模样, 寒江雪愣愣问道。 “不可以抱抱?” 但不管许不许,寒江雪就是要抱的! 寒江雪加重了拥抱的力道! 小兔子本能地知道, 燕飞度不会生他的气。 燕飞度双手垂在身侧, 一手握着剑, 另一手则缓缓举起,放在了寒江雪的背上。 “明明是师兄当日又跑了, 如今又向我寻求安慰么?” 若是现世的燕飞度,许是会笑着抱紧寒江雪,少年燕飞度却仍记得寒江雪再次不辞而别的事。 那天之后, 燕飞度一直在打坐, 但不管什么时候, 白天亦或黑夜,李四师兄都不曾到访。 然后燕飞度就下了山,可哪怕在山下历练,也仍记得那位小兔师兄。 他在桃花落也见过其他小兔精,有的稳重,有的跳脱,但好似没有谁会这样令燕飞度牵肠挂肚。 燕飞度一日在大街上见着一名男子当街哭泣,从他哭泣的话语里,知晓了他被人左右玩弄,导致牵肠挂肚,食不下咽,但玩弄他的人却不再出现了。 这就是“欲拒还迎”么? 燕飞度隐约懂得了什么。 现下再次见到寒江雪,燕飞度本想冷静面对,结果对方直接抱了上来。 这什么意思呀? 明明是你自己跑掉,又不理我的。 燕飞度有些少年的委屈,但心中更多的是像混了酸梅汁与冰糖的欢喜。 “我是在安慰你!若你已经不伤心了,那就当安慰我吧!我还在心疼呀!”寒江雪是半点不害臊的,仰头又是一个笑。 燕飞度抵不住了,他看着那微扬的嘴角,最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谢谢师兄的安慰。” 等抱够了,寒江雪将手放在燕飞度的腰上。 “你来绛都春引做什么呀?” 燕飞度举起手中的剑:“剑身有损,来请师兄修理,再添些材料。” 寒江雪点了点头,突听身后有人咳嗽。 令容与九离看热闹是越看越近了。 “你们这是好上了?这进展快得浑然不像是桃花落的弟子。”令容笑道。 寒江雪疑惑地望回去:“我们是好朋友呀。” 这“好朋友”一出,不只燕飞度愣了,令容和九离也愣了。 大老虎看着寒江雪那熟稔地放在燕飞度腰上的手,啊……原来这就是男性好友的距离吗?领教了。 燕飞度往后退了一步,寒江雪的手自然地从他腰间滑落。 “师兄,我去忙了。”燕飞度转身离去。 察觉到燕飞度态度稍冷,寒江雪没整明白。 “哦,好的。” 寒江雪应了声好,正想追上去,就被令容师兄勾着衣领拉住。 “人家不高兴了,你这小兔看不出来呀?” 寒江雪当然没看出来,连忙问道:“怎么就生气了?” 令容笑道:“你说你们是好朋友,可人家好像不想只是好朋友呀。你又这样动手动脚的,难免让人多想。” 若是把话掰碎了给小兔子听,他并不是不明白,他顿时脸红了。 什么呀!仙人现下才几岁,居然就追求瑟瑟的喜欢了吗? “他,他还小啊!”寒江雪最后只能磕磕巴巴说出这话。 令容笑着捂住肚子:“哎哟,凡间这年岁的人都成亲生子了,哪里还小呢?人家看起来什么都懂,比你懂得多啦!” 寒江雪站在朱桥上,侧头看着走在前方的燕飞度,他快走到山脚了。 几位绛都春引的师兄已经迎了上来,燕飞度奉上了自己的剑。 他站在人群中,不管是身高还是神情,都不比那些比他年长的师兄幼小。往日寒江雪稍看一下燕飞度,他就会立刻敏锐地抬头望过来,但现下不管寒江雪怎么看,燕飞度就是不抬头。 “其实我,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不是那种喜欢。但我是喜欢的。” 寒江雪怔愣地看着,眼神流连。 这话他说得不清不楚,但令容与九离相视一笑,随后拍了拍寒江雪的背。 “行啦,我们今日也有旁的事要忙,不找你练剑了,你就去找燕飞度玩呗!” 寒江雪点了点头,被这后背一推的力道,便往前轻巧的跑去,随后像鸟儿一样落在了燕飞度身侧。 燕飞度见着寒江雪,眼底微光闪过,尽管他极力掩饰,但仍泄出了几分喜意。 高大的少年面上不显,身子却朝一边倾斜,也微微侧头去倾听对方在说什么,这是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 令容摸着下巴,不由感叹:“这恐怕就是少年青春了。” 九离笑了一声:“你没有?” 令容倒不是没有:“有是有,只是年代实在太久远了。” 大老虎疑惑地打量了令容一番:“你几岁啊?” 令容伸出食指摆了摆:“怎好随意问人年龄……算算时间,明年一月我就要过我的一千岁生日了。” 大老虎闻言连连倒退好几步,最后震惊地“嗷呜”一声。 “轮岁数您是我祖宗!” “哎呀,那就谢谢你夸我年轻啦!”令容嘿嘿一笑。 不过就算他活到三千岁,修为到了渡劫巅峰,也仍是要吃火锅酥山的。 不,哪怕他飞升了,也要带着火锅和酥山飞升! 只是那火锅酥山的材料比较不同,连他这铜墙铁胃也能窜稀就是了。 另一边,寒江雪踮脚看着那把放在锻铁台上的剑。 “这剑如今有些太软,我主杀剑,还望师兄将剑身打造得更硬一些。” 绛都春引的师兄点头,弟子们的要求他没有不同意的:“行,我去找点钢材过来,你待会看看。” 燕飞度与绛都春引的师兄说着话,寒江雪发现现在燕飞度的剑还不像未来,从剑柄到剑身都是如霜雪一般的白。 “师兄,这剑怎么了?”燕飞度低头看着寒江雪。 寒江雪轻咳一声:“就是觉得要是做成白色的会很好看。” 燕飞度不言,转头看着自己的剑,随后点了点头。 “若是剑柄再缚上鲛纱或明珠,想来更好。” 这话一出,就是未来如意仙尊的剑了。 寒江雪心中一惊,这么说的话,不显得像是他的提议影响了燕飞度吗? 仙人未来的剑会是那样,是因为他此时说了这话? 寒江雪愣愣地看着燕飞度,像是才后知后觉知道了过去对未来的影响。 可是老师不是说过,待他学成回去,过去就会抹去寒江雪的痕迹吗? 纵然仙人是因为自己喜欢保留了那把剑,那,那未来仙人会喜欢他,也是因为他此时在这吗? 仙人怎么还会记得他? 小兔子努力思考,但和过去一样,他头从来没痒过,好似不曾经历过长脑子的过程。 小兔子笑:算啦,想不出来,就不想啦! 而燕飞度又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寒江雪,果然又看到了不同之处。 李四师兄的脸上,好似真的下了什么术法,让他无法辨别真容。 但那点违和之处一闪而过,快得让燕飞度抓不住。 最近燕飞度勤学阵法与术法,就是为了破解这个……和其他。 显然其他的东西好似也不是很重要。 现在首要做的,就是在李四师兄身上落下一点标记,这样师兄再突然消失,他也能分辨师兄是仍在桃花落还是去了外界。 这位李四师兄实在太神秘。 桃花落弟子众多,但好像还没有谁像李四师兄这般……好像不曾存在似的。 哪有总是师兄神出鬼没,惊吓师弟的道理?偶尔也该反过来吧。 燕飞度想着在李四师兄面前突然出现,吓对方一跳的情景,嘴角微弯。 燕飞度抬手在寒江雪肩上拍了拍:“师兄肩上落了叶子。” 燕飞度捡起一点碎叶,随后若无其事地扔了下去。 阵法初成,只待李四师兄再次离去。 只是没想到燕飞度才这么一想,身侧的寒江雪就不见了。 凭空消失。 燕飞度:…… 燕飞度当即掐诀,一点白光在他指尖隐隐飞起,只是那白光在燕飞度头顶转了几圈后,便彻底消散了。 这表明无法追踪。 李四师兄不在桃花落,也不是去了山下,或者去了更远的地方。 李四师兄只是不在此世。 那位去寻了材料过来的师兄,捧着硬钢问:“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燕飞度一直没说话。 那师兄疑惑地抬起头,他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他还有十几把新兵器要锻造呢! 结果一抬头,就见眼前的少年郎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眼中竟还流露了一丝哀伤。 “啊?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师兄再给你去寻!” 师兄刚要离去,却被燕飞度抬手拦住。 “不必,师兄,我觉得这个就很好。现在有的东西,都是很好的。” 师兄不大喜欢看书,要看也是看锻铁书,对于其他桃花落弟子跟随四季的伤春悲秋很难感同身受。 不过燕飞度喜欢就行,他自会打造出一把他挑不出毛病的剑来。 燕飞度望着天,随后就转身往望月怀远楼走去。 燕飞度能从天外云海那种魔窟逃出,心性坚韧非比寻常。 天下之大,自有许多他不知,不能尽知,甚至不曾想象过的事。 他要做的是学习,明了更多事。 这样下次再见到“李四师兄”时,燕飞度就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再靠近他。 - 寒江雪走出望月怀远楼时,便见曲怀远正蹲在游廊外喂小仓鼠吃瓜子。 “老师,你的土地神庙在何处?我有空想去供奉一二。” 寒江雪受曲怀远帮了大忙,也想回报。 “你不是天天来了么?我不爱香火那种烟熏火燎的玩意。”曲怀远摆手。 寒江雪歪头:“什么叫天天来?” 曲怀远伸手敲了敲地板。 寒江雪先是一愣,随后嘴巴渐渐张大:“望月怀远楼就是老师的土地神庙!” 曲怀远礼貌微笑:“你最好再大点声,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 寒江雪立时抬手捂嘴,连连摇头。 曲怀远缓缓站起身,拐杖拄着地面,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响声。 “虽然桃花落的弟子不曾供我香火,但我日复一日也收到了他们的敬意。” 虽然他们嘴上总爱说不爱上这早课,上早课无趣,逃课,课上睡觉。 可是到底把曲怀远说的道理记在了心里。 平日见着曲怀远,会背着他走一段路,手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会记得给曲怀远一份,甚至怕曲怀远待得闷了,想撺掇他到外界一起玩去。 “凡人点高香,意在敬神明求心安,但我不必,因为我已经得到很多的尊敬了。” 曲怀远笑了笑,那张满是皱纹的褶子脸瞧着像是也有几分年轻啦。 寒江雪蹬蹬蹬跟在一旁,释放了屠罗山绿水湘妃家最大的善意。 “老师,以后你再闪着腰,要踩背我随叫随到。” 曲怀远“惊讶”:“哎哟!这么大方,那还真是谢谢你啦!” 只是走着走着,曲怀远突然抬手在寒江雪肩上拍了拍。 “总觉得你好像带了点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东西回来……” 但曲怀远手上什么也没有。 “怕是我神经过敏吧。” 曲怀远摇摇头,打量了寒江雪一眼,发觉这小兔身上灵田相较之前已拓宽了许多,也长高了一些。 “小兔子说不定很快就要变成大妖罗。” 听了曲怀远的话,寒江雪很是高兴,哪个小妖精不想当大妖呢? 待回到了小院里,寒江雪立刻开始补足剩下的挥剑数。 他越挥越觉得手里的剑越轻,时间也用得越来越短。 想起燕飞度今日在绛都春引锻剑,寒江雪想他是不是也应该打造一把剑了呢? 等练完剑后,寒江雪便立刻去沐浴,然后钻入了房中,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给自己的剑画图纸。 “要很锋利,什么地方都很锋利,不管谁碰着都会退避三舍。还要大一点吧?不必像九离师兄的剑那样大,但和我一样大就差不多。嗯……手柄要长一点吧?” …… 寒江雪停笔,第一版自己的剑画完了! 寒江雪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隐隐觉得这把“剑”很熟悉。 寒江雪侧头看向书柜,其中一本正是他昨夜刚看完,封面画着一只拿着狼牙棒的熊妖的话本。 寒江雪:……我画的好像就是狼牙棒。 “不对,不对,重新来过!” 寒江雪立马将纸揉成团,扔到了一边。 但不管他之后怎么画,不是画成铜锤就是铁棒,在他最烦恼时,画得最像剑的,居然是燕飞度的剑。 仙人的剑,剑身狭长,剑尖锋利,剑柄可双手抓握,剑柄镶一颗明珠。 是寒江雪第一次见到的,与剑仙的剑最为相似的实物。 寒江雪看着眼前的图纸,随后在那把剑上开始写写画画了起来。 等寒江雪自觉满意后,他就将图纸叠好,打算明日去绛都春引一趟。 小兔子躺到了床上,伸着四只软软的爪爪,做了一整套兔兔拉伸。 随后就呼呼地睡着了。 实在是最近这段时间练习量直线上升,寒江雪连睡前话本都没精力看,就要睡觉觉啦。 寒江雪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仙人回来了。 只是红衣仙尊不知怎的,居然自高高的月亮上一路坠落而下,吓得小兔子连忙伸出爪爪去接。 可是他太小啦,根本接不住在高空中的仙人啊? 要是我是大妖就好了! 小兔子鼓起软软的脸颊,焦急地想。 他刚这么想,身子居然就开始不停地膨胀,涨大,最后一只有山峰那么大的大兔子横空出世啦! 软乎乎的胖脸颊,小小的耳朵,胖胖的肚肚,还有圆润的屁屁,一切都是小兔子的放大版! 随后大兔子伸出爪子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仙人! “不要害怕,仙人!我已经变成大妖啦!你就算从太阳上跌下来,我也会接住你的!” 红衣仙人十分感动,但他并不想从太阳上跌下来。 大兔子把红衣仙人抱在怀里,用软软的脸颊蹭了蹭,直把仙人蹭得快厥过去。 梦外,小兔子咯咯笑着,在软软的被子上滚来滚去说着梦话。 “我是……大妖啦……” 被小兔子一滚,靠在床头的黑兔兔布偶就倒了下来,正好把小兔子盖在了黑兔兔的肚子下。 好梦呀,小兔子。 第五十章 斩光阴 桃花落, 绛都春引。 寒江雪起了个大早,先是练了剑, 然后就拿着自己画的图纸往绛都春引跑去。 绛都春引的师兄们果然都是勤奋人, 刚过朱桥就听到了叮叮哐哐的打铁声。 “师兄!您好呀!” 寒江雪挥着手里的图纸,对那正在井里打水的一位师兄打招呼。 金陵渡抬起头,看了一眼寒江雪就知道他来做什么。 “自己画了图纸来打兵器么?”金陵渡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朝寒江雪伸出手。 寒江雪立刻跑到金陵渡面前,将图纸给了他。 “师兄您看看, 这个能打出来吗?” 金陵渡看了一眼, 微微挑眉:“能啊,一百把随便就打出来了,但你不一定合用。” 寒江雪疑惑:“不合用?” 金陵渡示意寒江雪跟过来:“剑只有样子是不行的, 这是你的剑, 没实战过,没有自己想要的材料, 光看样子我随便就能给你一把。” 金陵渡在大铁炉旁边的陈列架上随意取了一把剑递给寒江雪。 这剑打磨得十分澄亮, 虽未开锋,但也可预见那剑锋之利。 “……有点重。” 剑一入手, 寒江雪便觉有些沉重, 手感上不大合适。 “嗯, 所以你得多练练,自己喜欢左手还是右手, 剑重剑轻,想要什么材质,心里都有数了, 这样才能打造出一把合适你的剑。” 金陵渡看着寒江雪转动着手腕, 拿剑挽剑花的模样, 便说道。 “你平日用什么练剑?” 寒江雪就拿出了自己的小木剑。 “还有一把是入门时发的弟子长剑。” 金陵渡点头:“好,那你先用这剑打一套剑法看看。” 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便立刻起手,在那红枫树下舞起剑来。 别人可能会觉得翩翩美少年舞剑穿梭于红枫绿叶之中,如诗如画,何等曼妙。 但对于绛都春引的弟子来说,他们眼里只有铁。 铁才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东西! 等寒江雪打完一套斩风剑法,金陵渡已经在小本子上记下一长串的东西了。 “嗯,你是右手,肩膀习惯向右侧倾一点,握力倒是比我想的要大,看来剑柄和剑身得做得硬一点……剑法却很柔,是不杀生的么?那其实软一点更好?” 金陵渡写完之后,招手让寒江雪过来,一一与他说了他暂时想到的要点,寒江雪看得一愣一愣。 “我自己倒是不曾想过这些。” 金陵渡合上本子笑道:“这是自然,若是你什么都想到了,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人很没用?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一样喜欢的材料,不拘是钢铁还是晶石,总要与你的灵气相合才好。毕竟这剑将伴你一生,便要如你半身一般如臂指使。” 这就是量身定制的好处了。 寒江雪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天色,便急着去望月怀远楼了。 待那少年郎跑远,金陵渡又打开了寒江雪给他的图纸,对着天光看了看。 “其实画得挺好看的。” - 寒江雪急匆匆赶到早课室,等了一会曲怀远就来了。 可谁知今日曲怀远好像比在早课上的弟子们还困,直接抱着拐杖往椅子上一靠,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寒江雪当即伸了个懒腰,也在课上补了个眠。 只是到了下课时,曲怀远还没醒。 寒江雪蹲在一旁,轻轻叫了几声,便有一只小仓鼠扒拉着曲怀远的衣裳,一路爬到曲怀远脸上,小爪子拍了拍曲怀远的脸颊,曲怀远才悠悠醒来。 “啊?啊?上课啦?” 寒江雪:…… “老师,已经下课啦。” 寒江雪将曲怀远搀扶起来,看见曲怀远不停打着哈欠,看起来很累似的。 神仙也会累么? “老师,你要是很累的话,今日就休息吧,我不去练剑也行。” 曲怀远摆手:“没什么,每年这个时候,因为地气变动我都会有些累。” 寒江雪不大清楚:“地气?是地龙翻身之类的么?” 曲怀远往楼上走去,边走边说:“也有这事,但更多的是土地在远游。” 小兔子第一次听说这个,不由好奇。 曲怀远呵呵一笑:“大地大多时候是包容的,但若是到了时间,它们也会想到别处去看看。于是每日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方位,直到到达它们想去的地方。” 这便是沧海桑田吧。 寒江雪点点头,却又见曲怀远说道。 “至于地龙翻身一类的,便是灾祸。纵然我是一方土地,也不能安全阻止,只能提前预知,与附近水域的水君一起避祸。” 附近水域的水君,寒江雪认得呀! “下边河里的水君我知道是谁!是素馅水君!他很年轻,才刚上任没多久!他要来向老师拜山头么?” 寒江雪不大清楚神仙水族之间的事。 曲怀远一阵无言:“……我是什么欺男霸女的强盗不成,还拜山头,你这小兔不要乱讲!” 寒江雪嘿嘿一笑,却又见曲怀远道。 “不过你倒也真是交游广阔,小兔子比较容易交朋友么?” 一路闲聊着,便到了顶楼的藏书室。 虽然已经知道能回到过去是曲怀远之功,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按曲怀远说的,你都不知道那些弟子有多皮,说不定就有一个趴在房顶上偷看呢。 话音刚落,曲怀远就举起拐杖往顶上一捅,就有一个弟子“哎哟哎哟”叫着从屋檐上滚了下来。 “在这睡懒觉也不行么?老师太凶残!” 寒江雪尴尬地笑了笑,随即站在阵法中,等待那熟悉的白光闪过。 - 等寒江雪再次回到过去时,正好落在某处小院的房顶上。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令容师兄正在……吃火锅。 寒江雪看到那锅中物时,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令容师兄总是腹泻不止。 金色的鱼鳞,鼓胀如球的身子,一双没有希望的死鱼眼……寻常人吃了那东西,当即就死! 幸好师兄是修士,只是腹泻……啊,好像也不好! “师兄!那是剧毒金河豚,不能吃啊!” 寒江雪一下跳到院子里,一把抓住了令容的手腕! 令容茫然:“这个不能吃?可是下火锅里很鲜啊,我都吃了这么多年了。” 寒江雪:所以才会腹泻这么多年呀! “剁剁剁!” 小兔子在一旁处理食材。 回来时间这样紧迫,寒江雪却还在切菜,这实是逼不得已,谁让令容师兄还有二十条金河豚啊! 为了不让一代仁剑就此陨落,寒江雪不得不帮着把剧毒的皮肤内脏等物全都剔除。 令容鼓掌:“哎呀,没想到你这么只小兔居然这么会剁鱼!” 寒江雪得意点头,那是当然!哪个猫窝里长大的会不懂怎么料理小鱼呢? 等鱼都片好了,寒江雪就坐下与令容师兄一同吃了一顿火锅。 因为过于好吃,等吃完之后,寒江雪才记起要学剑的事! “师兄!要来不及了!”寒江雪一抹嘴,立刻起身! 令容却因为吃得舒坦,悠闲地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笨小兔,急什么?你自取剑来,然后,随便打我。” 好一派世外高人的气象。 寒江雪当即抽剑就打,令容立马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大意了大意了。如今寒江雪已学了那面子剑法,走势刚猛,再像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可要挨削的! 令容一举剑,脸上又是气定神闲的微笑:“怎么?以为我会吓得狼狈逃窜么?” 又是如此。 寒江雪看着自己的剑尖,距离令容的剑仍有些微之距,斩不下去。 但寒江雪已不像初见时那般不知所措,下一刻,一声脆响响起,两剑相击! “我知师兄不为杀生,只为挡我,若我毫无杀意,这挡也不必再挡。” 寒江雪得意一笑,接着两人便以极快的速度在这小院中打了起来! 常人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刚在左边角落听到一声剑击,下一刻那声音又在屋顶上响起,随后便是地面,墙上,桌上。 那接连不断的脆响便如鞭炮一般密集! 这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但总有一方难以承受这样高密度的攻击,一个呼吸之后,寒江雪落在了一棵树下,他喘着气,手中长剑已断了一截。 剩下那半截剑插在了他脚前。 令容轻巧地落到地面,吹了吹自己的剑,长剑清鸣,发出了一声胜利的呐喊。 “妖精练剑的好处,除了体力跟得上,速度也得天独厚。只是你灵气仍不足,剑也不够好,待打了一把趁手的剑,再修个两百年的灵气,就与我差不多啦。” 寒江雪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指着令容的耳朵:“我刚才差点就打到师兄的耳朵!你却突然对我做鬼脸,我才没能追上的!” 令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非也,非也。你看,如今桃花落已入了秋,有的叶子已经枯黄了,而桃树却因术法还生着花,那花多么柔美又生机勃勃,这与刚才我做鬼脸是一个道理。” 寒江雪蹙眉:“什么道理?” “道理就是……我坏坏!”令容哈哈大笑,当场翻墙跑了! 显然欺负小兔子让这位千岁师兄感觉快乐! 寒江雪“啊呀”一声追了出去,却不见令容的身影! “令容师兄!我下次一定会追上你的!”寒江雪握拳! 这誓刚说完,附近的院门就有人开门出来了。 正是燕飞度。 “师兄,又是半月不见了。”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惊喜的笑脸,又默默说了一句。 “我还以为师兄一回来就会来找我,还是先去找了令容师兄啊。” 寒江雪连连摆手:“我是要去找你的!只是还要先练剑啊!” 燕飞度手中还拿着书,显然是要去望月怀远楼的。 他点了点头,就往前走去,寒江雪自然立刻跟了上去,他只要探头凑近燕飞度笑一笑,那原本还想保持姿态的少年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蹲在树上,和一只小猴分享桃子的令容师兄叹了一声。 “谈情说爱真乃修道人的死敌。” “进境太快了。” 小猴听了这话,疑惑地抬头“叽叽”,这位仙长没有在乱说吧,不是会妨碍进境,而是进境太快了么! 谈情说爱有助修仙?! 你这个人说的与话本子上写的,还有和寻常修道人说的都不大一样啊! - 谈情说爱·寒江雪正在翻看燕飞度之前拿在手里的书。 “《阵法总纲》《寻踪记》《隐匿之息》……这些好像都是追踪的阵法。” 寒江雪抬头看着燕飞度,燕飞度接过书,淡淡道。 “嗯,因为李四师兄总是神出鬼没,我便多学一些,好方便寻到师兄。” 寒江雪笑道:“哈哈哈哈,你真幽默!” 燕飞度依然保持着淡淡的语气:“我不曾说笑啊。” 寒江雪:……啊,这个,这个…… 燕飞度一看寒江雪眼神乱转,就知道他在想一些不像样的理由,直接道。 “师兄到底是哪里人?桃花落中竟无人知晓你的来历,仿佛你不在此世似的。” 寒江雪眼睛立刻朝上看:“没有啊!只是我喜欢往外跑而已!” 听了这话,燕飞度也不说话,只翻开了一本书,指着其中一段道。 “书中对此也有典故,说是有些不在此界的人,能跨越时间,又或者跨越地府,天界,随意下凡。曾有一名樵夫在山中迷路,半夜见一女子提着灯笼前行,他急忙问路,那女子步伐轻缓,樵夫却怎么也追不上。等到他再见到日光时,竟回到了山脚下。只是等他回到家,却见家徒四壁,满是凄凉景色。一老翁见樵夫大惊,‘已过三十年,你到了何处,又为何容颜不改?’” “世间这类传说很多,龙宫往返一夜白头的典故也是有的。师兄这样熟悉桃花落,但有些却又不熟悉,看起来不像是在此长大又回来的妖精。更不可能是地府来客,不然师父是一定知晓的,可他却从没动手。” “师兄,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燕飞度还有一话未曾说完,少年微垂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下一窝阴影。 告诉我,你是只会在我青春时存在的幻梦,还是能让我长伴的追求。 这几日燕飞度在望月怀远楼不停翻看藏书,亦询问了师父与术法专精的师兄们,越看越觉得寒江雪出现的时机与地点都很古怪。 没有规律和顺序,不正像是“借光阴”的模样么? 可若只是借取光阴回来,又何必这样搅扰他的心。 “我至今也未曾见过师兄的真容,师兄总说喜欢我,这样实在好生奇怪。” 寒江雪一脸平静,心里却已写了五千个“怎么办”。 小兔子焦急之时,突然想起大哥虎玉钟的警示名言! ‘这世上哪有人会为难小猫咪!小猫咪是没有错的,有错的一定是别人!要是真的可能有了一点点误会……那就只能……’ 一阵清风吹过,一点温热的触感落在了燕飞度的颊边。 寒江雪踮起脚,随后又放下了。 “师弟,你别问了好不好?这是我的秘密,我不能告诉别人的!至于我的喜欢,一定是真的呀!” 少年郎僵在原地,不同于小兔时的啾咪,李四师兄是以人形亲吻了他。 不管师兄再说什么,燕飞度好似都听不见了。 眼见燕飞度没有反应,寒江雪只好脚尖一转,就要逃走。 大哥秘传! 先啾咪!啾咪要是还不行就逃走! 反正过一段时间回来,什么事都忘啦! 只是寒江雪没能动,他的手腕被燕飞度攥住了。 “师兄,又要逃跑?” 燕飞度蹙起眉,竟显得有几分委屈。 不等寒江雪说话,两人却同时看向地面。 地面一阵剧烈晃动,轰隆巨响让人误以为是雷鸣,屋顶上的青瓦,摆在桌上的茶盏,全都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 雀鸟振翅而飞,许多师兄离开了自家的小院,手里还抱着小猪,小鸭,小青蛙什么的。 “地龙翻身?” “好似是山下那边!” “小家伙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不许到山下!” …… 师兄们一阵忙乱,有的衣裳都没穿好,头上还有被瓦片砸出的青瘀,但这些都不重要,这就立刻御剑朝山下飞去! 桃花落虽然有些狼狈,但山下都是凡人城镇,去晚了可救不回来了! 寒江雪和燕飞度也瞬间反应过来,跟着师兄们往山下跑去。 山下的小镇依靠着桃花落,历来和平而繁华,如今突遇地龙翻身,已有许多人被埋在废墟之下了! “拜请福德正神张眼,前方土地速速开路!” “拜请句芒,千株万木困地龙!” “拜请祝融暂避,香火奉上,不使人间苦!” …… 那废墟之下登时生出了几株大树,将那残垣断壁徐徐撑起,另有几道地龙翻身的裂痕,被另一道土裂挡住,断了这地龙横亘城镇的去势! 而房屋之中还在燃烧的灶台亦全数熄灭,不让这遭了地灾,又被火侵。 不然这小镇就真的什么也不剩啦。 其他剑修体修等弟子,则大力掀着碎瓦土块,将那些埋在下边的一一救出! 燕飞度也在坍塌的棚舍里救出了一个女娃娃,但女娃娃一直大哭,一直指着棚舍下边。 “阿娘让我看好的小鸡……呜呜呜呜……” 随后一点暖烘烘毛绒绒的东西放到了女娃娃手上。 寒江雪笑道:“嗯!我听到它们叫我救命了,我已经救出来啦!” 女娃娃当即破涕为笑,两人则将她放到了镇外宽阔平整的地方,与大人们待在一起后,又往镇中去。 地龙翻身仍然不止,若不是那等能随意移山填海的大能,寻常修士再待在这里,若是不小心落下去,地缝一合也是麻烦。 桃花落的弟子在镇上来来回回地搜寻了好几遍,确定了应该无人遗漏,便要离去。 寒江雪却突然转过头,在那原本已经搜过的屋舍中看去。 那里……多了一个呼吸声。 镇子上还是有一些“人”的,但那些都是已救不回的尸体,首要是救下活人。 可若是那“尸体”原先只是被砸得憋了一口气,现下缓过来,又有了气息呢? 寒江雪立时朝那边跑去,燕飞度眼角一跳,眼见脚下再次震动,一条裂缝竟再次生出,朝那屋舍如闪电般劈去! 寒江雪已将那屋舍中的老翁单手提了起来,对方胸膛微微起伏,果然还活着! “飞度!接着!” 寒江雪脚下已塌,此时无处借力,他将老翁向上扔去,燕飞度眼中蔓上了血丝,他御剑而下,将那老翁接住,却交给了另一名师兄,随后自己朝那地缝中冲了下去! “哐当”一声重响,那要紧闭的地缝被燕飞度一剑阻下了! 寒江雪睁大眼看着燕飞度,堪堪十八的少年郎七窍竟流下了潺潺鲜血,显然是用尽了灵力才追了上来。 “你……别怕。” 燕飞度抬手像是想触摸寒江雪的脸颊,他形容可怖,却还记得要笑。 师兄虽然比他年长,但燕飞度看得出,师兄容易受到惊吓,亦爱哭。 笑一笑,别让师兄担忧。 但下一刻,燕飞度连笑也止住了,灵台剧痛让他当即晕了过去。 而寒江雪在此刻看到了那熟悉的,要让他返回现世的微光。 “我不回去,现在不能回去。” 寒江雪紧紧抱住了燕飞度,撑起了少年的身躯,额角和脖颈青筋暴起,拔出燕飞度的剑! 往日若是燕飞度蹭伤了,寒江雪怕是也会着急,更别说燕飞度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别的地方,小兔子早已哭啾了。 他想说你不必来救我,我逃得出去,我是小兔子呀,我只要变小,不管那缝隙有多小都能逃出去的! 关心则乱。 寒江雪却在这时懂了这四字的意思。 寒江雪睁着眼,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那些从土地上慢慢升起,勾缠着他身躯的光线,那是土地让他这个外来客还回光阴,催促他回到应待的时间。 寒江雪第一次心生强烈抵触,别的时候怎么都行,现在绝不可以。他要留在这里,必须留在这里,不能在燕飞度遭逢大难时离去。 寒江雪耳边响起了土地神的一声轻叹。 ‘你就不怕在这时间里流浪?’ 寒江雪没有回答,他只出了一剑。 那剑在虚空中一斩,竟将那些勾缠着他,能带他回到正确时光的光丝斩断了。 仁剑斩恶,斩不公,斩一切至邪。 若为守护,亦能斩光阴。 寒江雪选择留在这里。 土地神的轻叹再次响起。 ‘果然。’ - 桃花落的孤峰之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地龙翻身之故,还是别有原因。 那棵生在顶峰,总是沉睡的大树,缓缓苏醒了。 第五十一章 交缠 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燕飞度的眉间时, 他便醒了。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中,他又站在了天外云海之上。 仙宫的走廊幽深, 燕飞度不论如何奔跑, 都跑不出这宫殿。 身后有人轻声呼唤“小菩萨,小菩萨”,燕飞度咬着牙, 当即停下,回身抽出一把剑来。 但身后无人, 只有一片漆黑和那不绝于耳的呼唤。 他无处可去, 无处容身,身上很热,像是有火在烧。 我要在这片黑暗中烧成灰烬了吗? 燕飞度浑浑噩噩间, 耳边却吹来一阵清风, 他缓缓睁开眼,便见一枝淡粉的桃花枝发着微光, 在黑暗中悬浮, 见燕飞度看来,便如同引路一般, 往前方飘去。 燕飞度跟着那花枝前行, 一步一步, 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他再次站在了天光之下。 而这时他也看清了, 桃花枝并不是随风飘起,而是还有一只小兔小爪举着花枝在前方领路。 小兔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圆润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暖暖的甜笑。 “快来快来, 我会保护你的, 不害怕呀。” 话音刚落,燕飞度就醒了。 他耳边仍有清风吹过,侧头看去,便见一只毛茸茸的小兔窝在他颈侧睡觉,那点清风就是小兔的呼吸。 ……师兄居然还在? 燕飞度像是不大确信,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兔的下巴,就见那小兔像是觉着痒痒,自己又抬脚啪嚓啪嚓挠了挠下巴。 随后又像是在睡梦中也不忘要照顾燕飞度,伸出小爪拍了拍燕飞度的脸,嘴里小声嘟囔着:“嗨呀嘿哦……啊呜叭噗啾咪”。 ……就真的只是无意义的嘟囔。 燕飞度立刻停了手。 是真的。 燕飞度头还有点疼,但显然已用过药,灵台受过滋养,好了许多。 许是因祸得福,燕飞度觉得自己的神识和灵田都强健几分,许是一次性耗尽灵气,反而增大了界限。 如今冷静一想,李四师兄应是自己心中有数,才会冲过去的,但他……还是着急了。 燕飞度低头看着那酣睡的小兔子,他原以为师兄每次出现,最多只有一两个时辰,可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陪了他几天。 院外响起敲门声,原本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兔子突然竖起耳朵,嗨呀一下跳了起来。 小兔子都困得睁不开眼了,还是按照本能一般,先伸爪子摸摸燕飞度的脉搏,随后再闭着眼滚到床边,再从这床上扒拉着垂在床下的被子,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咚”这是不小心撞到了门槛,“咻”这是从台阶上跳了下去,“噗”这是小兔子落到地面瘫成了一张兔饼。 燕飞度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还是动弹不得。 幸好外边很快传来了小兔精神的叫声。 “来了来了!” 寒江雪吐出嘴里的草叶,打开了院门。 以燕飞度的视角,只能听到院门打开,李四师兄与外边的来人说话的声音。 “飞度师弟现下如何?”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药也喝得下去,昨晚还说梦话啦!” “梦话?说了什么?” “说‘黑’和‘冷’,我就给他盖了被子,又在他头上点了蜡!后来他果然睡得好啦!” …… 燕飞度默默抬头,往上一看,果然在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小烛台,烛台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 真·点蜡。 门口传来一阵爆笑,大约是因为听到了燕飞度的笑话,那些师兄感觉很带劲吧。 毕竟燕飞度总是绷得太紧,这么小就弄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路线,让人非常之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现在总算有了只小兔子来治他,真是可喜可贺。 等小兔子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燕飞度微微侧头,就与寒江雪对上了视线。 小兔子头上顶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壶药。 “你醒啦!” 寒江雪兔眼圆睁,随后捧着药壶跳上了床。 “来来来,师兄说了,今天喝完这副药,包管你头痛手痛脚痛不管哪里痛都好啦,还能下火哦!” 不等燕飞度说话,寒江雪就熟门熟路地在燕飞度嘴上插了个漏斗,随后把温热的药汁屯屯屯地往里倒! “这些药太苦了,得快点喝完!” 燕飞度:……啊,也许,我现在可以自己张嘴喝了? 被寒江雪随意摆弄的少年燕飞度失去了拒绝的时机,无能为力地接受着自己的命运。 等燕飞度喝完了药,寒江雪再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便坐在了燕飞度胸口上,正好与燕飞度面对面。 “你已经睡了两天啦,幸好你没事,不然……” 小兔子望着燕飞度,大大的兔儿眼里满是庆幸。 “师兄,你留在此处,真的可以吗?” 正如寒江雪担心燕飞度,燕飞度也同样担心寒江雪。 寒江雪一愣,随后笑道:“没关系,这是我的决定。” 寒江雪其实在把燕飞度背回桃花落的第二天,就有点清醒了。 小兔子坐在门槛上左右为难,虽然留在这里陪护小小仙人是应该的,可未来大大仙人回来了怎么办? 他们说好了过年见的呀! 正巧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却是曲怀远。 他来可不是凑巧的。 “你这小兔,现在是我想带你回去也没办法了。” 寒江雪原本见着曲怀远十分欣喜,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老师?” 曲怀远抬手指天:“你为证道,连光阴亦斩了,如此宏愿,直达上苍。天地为证,因此直到你仁剑完满,才能离开这里。” 小兔子一脸呆愣,他什么时候发了愿? 他只是,只是决定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守护他所要守护的事物,不分地点,不分时间,过去抑或现在…… “啊!”寒江雪后知后觉,整只兔都惊呆了。 曲怀远蹲下身,摸摸僵成一尊雕像的小兔子,笑了笑。 “加油啊,完满了才能回去哦。” 寒江雪磕磕巴巴道:“那,那过,过年……” 曲怀远掐指一算,根本什么也没算:“这么说吧,你要是练好了,哪怕在这待了一百年,我也能把你接回到过年前,不会有什么影响。可你要是一直没练好,那就见不到燕飞度,也不能和他一起过年罗。” 曲怀远离去后,寒江雪呆了好一会。 直到身后卧室里的燕飞度突然咳嗽起来,小兔子才跑了进去,开始给燕飞度换衣裳,擦汗,喂药。 能不能修成,寒江雪也不知道。 他着实十分烦恼,但燕飞度的身体状况却不容他多想。 这两天小兔子都没能睡觉,直到燕飞度身体稳定后,他才啪叽一声倒在燕飞度的颈侧,一下睡着了。 不管了!不管能不能,只要他觉得能就行了!他可是大剑仙啊(心虚)! 寒江雪,小兔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开朗又心宽,再大的烦恼也没法待在脑子里超过两天。 寒江雪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燕飞度,伸爪拍拍安慰。 “我在这陪你不好嘛,也不用你来找我啦!” 小兔子一派天真开朗,真能留下来时,燕飞度先是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燕飞度想,他在天外云海长大,怎么就一点也没学会自私? “等我身上好了,再去给师兄找办法。” 燕飞度认真说着,却见眼前的小兔子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根本没听进去,又啪叽一下倒在他胸口睡着了。 小兔子的体重很轻,身体却暖呼呼的,滚烫着燕飞度的心。 燕飞度十三岁时初见这位师兄,起初只觉得对方古怪。 但再古怪,他也不会忘记这人的眼神。 那是全然,纯粹的喜欢,只是眼中映照着对方的身影,就像燃起了温暖的星火。 看着燕飞度一瞬间动弹不得。 怎么会有人这样喜欢他……让他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不断回味,不断追寻,最后连自己的眼里也生出了相同的星火。 - 天亮的时候,躺了三天的燕飞度已经开始行气了。 等行气完毕,燕飞度手脚已能动弹,虽然头还有些隐痛,但显然是好了。 小兔子仍然在睡。 燕飞度轻手轻脚地抱起他,因为是第一回 抱小兔,他总担心自己会握伤了寒江雪。 但小兔子却翻了身,抬爪握住了燕飞度。 燕飞度僵住了,如木头般坐在床沿,直到阳光落满了整座小院,小兔子松开爪子又翻了一个身,燕飞度才小心翼翼地把寒江雪放在床上。 沐浴,请路过的肥啾帮忙带饭,然后燕飞度就开始练剑。 之前无法下床,一旦能动,之前的功课还要继续。 燕飞度确实极其自律。 等饭盒送到时,小兔子就醒来了。 他转头一看,燕飞度居然不在,整只兔都跳了起来。 等寒江雪跑到外边,便见燕飞度拿着干巾擦着湿润的头发,对寒江雪笑道。 “师兄。” 寒江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去哪了,你可是都好了?” 燕飞度一点头,小兔子就跳到燕飞度手上,两只小爪按在少年的手腕上把了把脉,发现果然强劲有力后,才彻底放心。 “要好好保养,以后才不会体虚哟!”寒江雪认真叮嘱。 燕飞度:……总觉得好像被内涵了。 小兔子跳了下来,熟门熟路地去洗漱,燕飞度则打开食盒,又烧了茶炉。 水烧热了,燕飞度拿起热水就要泡茶,浴房的门却打开了。 “你先吃饭吧,我今日还没挥剑呢!” 那仙姿秀逸的少年站在融融金光之中,对燕飞度微微一笑,随后便拿了燕飞度的弟子长剑,开始挥剑了。 燕飞度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热水壶,可热水壶里的热水却潺潺……流到了地面。 “李、李四师兄?” “怎么了?”寒江雪应了一声,继续挥剑。 “你的脸原先就长这样吗?”燕飞度不大确信,他觉得自己灵台的伤势恐怕还没好。 是了,一定是灵台还在动荡,所以才会出现不可能的幻觉。 寒江雪不知燕飞度为何这么问,他跑到浴房里的水缸看上了一眼,随后浴房中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声。 “哎呀!我变回来啦!因为要留在这里,所以……就不做遮挡了?” 寒江雪没明白,他走出来,小心地看着燕飞度。 “那个,虽然出了一点差错,但这确是我原本的样子。以前不是故意骗你的!” 听了这话,燕飞度手里的热水壶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寒江雪还以为燕飞度的手腕还没力气,立马上去捡起,那张脸凑得极近地看着燕飞度。 “哎呀!没力气这事我来就行!嗯?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发烧了呀?昨天那下火药没用么?” 燕飞度想,那下火药是非常有用的。 感谢浊酒四座的师兄们,让这个年轻血气旺的少年郎没有失态。 燕飞度不着痕迹地微微往后仰头,像是想要从这极不真实的世界里脱出,强迫大脑运转。 “若是师兄留在了这里,许是因为脱出了限制,不再只有那一两个时辰短暂的时间,所以才能以真身示人吧。” 寒江雪摸了摸自己的脸,倒也觉得没什么:“那就这么出去吧!” 燕飞度一把握住了寒江雪的手腕:“恐怕还是做点乔装比较好,若是师兄日后离去,那么多人见过你,是不是会有问题?” 寒江雪一听是这个道理,随后便给燕飞度泡好茶,再去一旁挥剑。 燕飞度则拿着茶杯,茶水从热到冷,都没喝一口。 ‘怎会有人真的能生成这样?’燕飞度想。 燕飞度才来人间几年啊,就见到这样的人,恐怕,恐怕不大好。 至于什么地方不好,青春正好的少年便低头喝了冷茶,才能让心绪平复下来。 待寒江雪练完了,燕飞度也把食盒里的菜用小茶炉热了一遍,两人一同吃了起来。 胖师傅果然是你胖师傅,燕飞度院子里添了只小兔的事他也知道,今日的菜肴里还有许多新鲜生嫩的蔬果,寒江雪吃得可开心。 等吃完之后,寒江雪就要出门。 “我去找令容师兄和九离师兄练剑啦!” 燕飞度连忙喊道:“等等!” 等寒江雪能出门时,他脸上就贴了点小胡子,另外施了点遮掩的术法。 寒江雪自觉很帅,很成熟!将来他也要留胡子! ……他还没长出过胡子呢。 燕飞度站在院中,悠悠叹了口气。 还是下不去手,对着那张脸,根本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当寒江雪敲令容师兄的门时,令容师兄却不在。 听路过的弟子说,令容师兄好像去山下了。 等寒江雪又去绛都春引时,便见九离师兄也走了出来。 径直在寒江雪身边经过。 “九离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寒江雪追了上去,九离低头一看,还是茫然。 “你谁啊?” 寒江雪指着自己:“是我!跑来找你练仁剑的那个呀!” 大老虎嗷呜一声,像是有些吃惊:“你这模样怎么变了?嗐,我一时认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九离师兄对寒江雪摆摆手。 “今日不练剑啊,我要下山去帮镇上的人盖房子。” 绛都春引的弟子大部分都下山了,打铁干活他们可是一把好手。 寒江雪听了之后,也想去帮忙:“我也去!” 反正他现在时间多了点嘛! 只是下山之前,寒江雪还让一只云雀帮忙去跟燕飞度说了一声。 “燕飞度不是在地动时受伤了么?”九离望了一眼那只云雀,“他现下可好了?” 寒江雪点头:“都好啦,就是好像还没什么力气,今天都不能泡茶呢。” 九离啧了一声:“这可是体虚之兆!待会我给他找点肉补补!” 寒江雪深表赞同,同时四处张望:“不知道桃花落里有没有人参精呀,找它们给点须须行不行呢?” 这是小兔子出了屠罗山也要继续薅人参的羊毛了。 燕飞度还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 - 山下的小镇因着桃花落的帮助,才两天就已搭建起了许多房屋的木质结构。 一些弟子们坐在房梁上,叫着下边的人抛瓦片上来,动作极快。 镇上的孩子不被允许靠近工地,便帮着大人在镇外支起一个小摊,好让口渴的桃花落弟子喝水,再给些饼子吃。 待寒江雪进入镇中时,那些弟子便开始安排活。 力气大的扛房梁建材,而身手灵活的则帮忙砌墙,再帮着盖房顶。 一些镇子上的人拿着图纸,告知房子里这边是什么那边是什么,一些铁匠和木匠则急着打造家居大门等物。 忙得要命。 寒江雪刚铺好了一个屋顶,就远远瞧见燕飞度过来了。 但管事的师兄指着燕飞度道:“你,伤患,到小摊上和孩子们一起斟茶倒水。” 燕飞度:…… 高大的少年蜷缩在茶摊一角,几个小豆丁笑嘻嘻地往他手上放了面团。 “大哥哥,我们一起揉面蒸饼吧!” 直到寒江雪忙完过来,燕飞度已经蒸好了上百个饼。 他天资聪颖,这方面也不遑多让。 “这饼真好吃!” 寒江雪洗了手,拿了茶水和饼一起吃,大力夸赞燕飞度。 燕飞度现在到底也才十八岁,也看过许多话本,师兄们聊得的天也听得懂。 对于爱恋这回事,他还是有向往的。 燕飞度希望自己在寒江雪眼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文采,剑术也好,总之方方面面都要拔尖,少年郎才觉得像是那么一回事。 但现下燕飞度却只是在做饼。 见着寒江雪高兴的样子,燕飞度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刚蒸好,想要还有。” 寒江雪吞下一口饼,却还是担心燕飞度的身体:“你还没全好呢,做什么要过来呀,不如回去休息吧?” 燕飞度摇头:“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寒江雪凑近打量着燕飞度的气色,发现确实可以,才不催促了。 “其实,你是想我了吧!” 寒江雪这话一出,燕飞度耳根忍不住发红,只是不等他说话,寒江雪又继续道。 “我也想你,一时没见,就担心你是不是又倒下了,唉。” 几个扎着小辫的孩子眨巴着大眼睛问:“大哥哥,你们是在谈情说爱么?” 寒江雪磕磕巴巴:“没到那份上,我们,我们都还没……” 孩子们接话:“还没亲嘴么?” 这话一出,不只寒江雪脸红,燕飞度脸上也泛起了绯红。 “好了,过来坐着吃饼吧。” 燕飞度把几个孩子抱起放到一边,眼角余光瞄到了寒江雪,寒江雪也正好看着他。 下一刻,两个少年郎像被火燎了似的,瞬间又侧头看向别处。 没过多久,两人又同时看了回来,那视线就分不开了。 孩子们已吃完了饼,兴奋大喊:“亲嘴!亲嘴!亲嘴!” 寒江雪立时起身,膝盖磕到桌脚:“我去砸屋顶了!” 燕飞度也点头说道:“好啊,我忙着把这壶茶烧干。” 显然因为心神大动,都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什么了。 一边旁观的师兄蹙起眉,心想这什么世道啊。 桃花落这种和尚庙,都躲到山下来了,还有人在这里搞什么眉来眼去! 还俗算了! - “如何?这孩子可是可造之材?” 曲怀远坐在桃花落孤峰的大树上,望着山下的景色。 凡人肉眼自然是看不清山下小镇的,但曲怀远想看,便看到了。 寒江雪在小镇中开开心心地帮忙。 寒江雪并不像外表一样好像毫无想法,他想法很简单,却也最好。 有人需要我的帮助,那我练不练剑就是其次。 我的事可缓,别人的事却急。 这便是仁的体现。 这棵不知多少岁的大树摇动着树枝,树叶一阵沙沙作响。 曲怀远像是听懂了,他抬手摸了把脸笑道。 “现在这张脸怪难看的?好吧。” 下一刻,树枝掩映间,散出了一点微光。 树枝再次摇动,发出沙响。 “哎呀,多谢夸赞,想当年我在天上也是被夸过长得确实可以的。”曲怀远的声音在树上传来。 随后那树枝再次摇动,风声吹过,过了好一会,曲怀远才应道。 “他很好……是啊,懂得共情,又有一腔孤勇,心善却不心盲,却能从你这学到东西。” 过了一会,曲怀远落地时,又变成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在树根边浇了水后,便抬脚要走。 “别催了,我知道要走的。像现在这样,还能回来与你相见,我已知足了。” “再会,春秋。” 第五十二章 昏君兔 寒江雪在桃花落待了一段时间后, 燕飞度的身体彻底好了,脑子也活络了起来。 燕飞度近日除了练剑修行, 其他时间都在查阅让寒江雪回去一事。 因着这事十分特殊, 因此燕飞度就是问人也十分隐蔽。 但大多数师兄都对此没有涉猎,即使是师父也斩钉截铁地说,此乃仙人之域。 燕飞度担忧时, 寒江雪却总说没关系,他学好剑就能回去了。 小兔子天天早出晚归去学剑, 跟上工似的。 燕飞度另有一件觉得奇怪的事, 便是……小兔子趴在他身上睡觉的姿势很熟练,好像常团成一团睡在人身侧似的。 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非常舒适, 应该说这小兔习惯了有人陪着。 有一天夜里, 小兔子说了梦话。 “仙人……有空再给你捣年糕哦……月亮出来就捣……” 燕飞度突然睁开了眼,随后一夜无眠。 这个仙人, 是谁啊? 而有时, 小兔子还会大声说着悄悄话:“嘿嘿,你可真好说话呀~” 这话是小兔子坐在燕飞度膝上, 燕飞度给他念了第三本话本时, 他突然有感而发的。 燕飞度:…… 种种迹象表明, 这小兔……怕是,已经被人养了。 如今正在比对前人与后人的优劣之处! 十八岁的少年郎一阵心酸, 可是又觉得合理。若是他在路上见着一只这么可爱的小兔,多少也是要问问他肯不肯跟自己归家的。 燕飞度抬头看着那坐在游廊上的小兔,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自己正拿着小梳子梳毛毛。 可是后背不方便梳理啊, 小兔子就回头冲燕飞度举起梳子。 “师弟过来给我梳!” 圆润的下巴高高抬起, 这理直气壮的小模样,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看,这撒娇的手法多么熟稔。 燕飞度自然去了,接过梳子就给寒江雪梳毛。 寒江雪舒爽地眯起眼,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啾咪声,等毛毛梳好了,他又在燕飞度膝上躺下,伸出因为过度练剑而酸痛的四只小爪,请燕飞度也帮忙捏捏! “劳烦你啦!”小兔子甜甜地请求! 这哪里算是劳烦呢? 燕飞度捏着小兔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小手小脚,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毛茸茸暖呼呼的手感,仿佛连他的心都治愈了。 等到晚饭也被燕飞度喂进嘴里时,寒江雪觉得……好像一直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天啦!要是仙人,是绝对不会连饭给他喂的!小小仙人真棒! 可是等燕飞度喂完之后,他就一边撸兔兔一边问道。 “师兄,‘仙人’是谁?我前日听你说梦话说到,你还说要给他捣年糕呢。他与你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寒江雪被伺候得极其舒服,神智松散得很,刚想说“是啊”,就猛然想起日前曲怀远的警告。 曲怀远仍然每日都会回到这边的桃花落,只是不是在给寒江雪鼓励打气的,而是提醒。 ‘你要是让人知道你的来历,老天说不定会落雷劈你哦。’ ‘你是发了大愿才能留下来的,要做的就是修道,不是让你和人说这个的,知道了吗?’ 妖精有哪个不怕天雷的。 小兔子一听就被吓到了。 如今听到燕飞度问这个,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呀! 寒江雪想,这难道就是过于偷懒的惩罚吗?小兔子不能太爱撒娇了。可他也不算特别爱撒娇吧,听说有些撒娇精猫儿,路上看见个人就上去蹭,要摸摸都能自助呢! “呼啊——” 寒江雪打了个很没诚意的哈欠,当即要装睡,却被燕飞度一根指头顶着额头。 “就算你曾被人养过,那人也绝没有我对你这样好。” 寒江雪为大仙人说话:“哎呀,话不能这么说……” 小兔子这话虽然不清不楚,但燕飞度却已经听明白了。 少年郎将小兔子放在椅子上,对他笑了笑。 “那么师兄明天还是自己吃饭梳毛毛吧。” 哼,后天我再喂。 燕飞度走进了卧室。 小小仙人像是生气了,寒江雪真是左右为难。 不都是你嘛,你为何要自己生自己的气呀。 可要寒江雪真排个高下,他也是分不出来的。 大仙人万事皆精,什么都难不倒,十分厉害又冷静,人还很风趣幽默,只是不大惯着小兔。 小仙人虽然还没那么厉害,却心思细腻,面面俱到,对小兔子事事皆应! 但他们都同样十分温柔,很会梳毛毛,和寒江雪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半点不耐烦。 寒江雪两爪抱胸,叹了一口气,他可真是只昏君兔啊。 只是小兔子不明白,少男情怀比那蜘丝还纤细,你我既然有意,怎么中间又横生出一个别人来? 莫非你竟脚踏两条船,还是说你觉得对方比我更好,所以才黏黏糊糊,藕断丝连?! 而此刻坐在房中的燕飞度,已经后悔了。 他刚才是不是太凶啊?若是吓着师兄,他一时气愤离家出走了可如何是好?还是说,师兄现下,现下已哭了呢? 初次养兔的燕飞度心烦意乱,直接打开卧室大门往外看去,却见小兔子趴在墙头,正在和落在墙上的小山雀挥爪聊天呢! 燕飞度:…… 听到身后的声响,小兔子一下从墙上跳下来,怀里捧着一把樱桃,递给燕飞度。 “这个山樱桃很甜,今日小鸟分了我一点,我请它们如果看见,再取一些给我。我想一定要给你尝尝!” 寒江雪看燕飞度拿了樱桃,就笑起来。 燕飞度将那樱桃含进口中,对寒江雪笑道:“很甜。” 小兔子笑嘻嘻地跳上了燕飞度的手心,对他眨着大眼睛,笑得极甜:“是吧是吧!” 面对这样的小兔子,燕飞度……燕飞度还能怎么办呢? 当然只能一下将小兔子抱紧处理啦! 这也不过是在桃花落中的寻常一日。 小兔子即使是昏君,也照样把小仙人拿捏住了。 当寒江雪在一次与九离师兄的正面比斗中,能撑过一个时辰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十分温柔,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你好呀,若是有空,能来给我浇浇水吗?’ - 寒江雪疑惑地四处张望,却没寻到那声音来源。 等到寒江雪背着剑离开绛都春引时,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寒江雪侧过头去,总算确定那声音……竟是在那座孤峰上传来的。 就是曲怀远曾经说过,有位树师兄在上边睡着的孤峰。 寒江雪急忙走过去,踏过柔软的草地,跳过一行蚂蚁经过的小路,来到了孤峰的山脚下。 山脚下的河流里,仍有那只小河马挖了泥巴送到岸边,寒江雪打了声招呼,拿木桶在河里汲了水,这就踩着小桥过了河。 这座孤峰十分险峻陡峭,虽然有一条小路,但看得出不大有人上去。 也许除了曲怀远,根本没有桃花落弟子会来这座无人的孤峰,只当做是桃花落里的装饰品。 寒江雪将剑绑在背上,就手脚并用地往山上跑去。 他速度快,平衡又好,自小就是在山里长大,这座孤峰上的所有草木都是他的帮手,就是猴儿爬山也就如此了。 等到了顶峰,寒江雪一个纵身落到了平地,一抬头时却呆住了。 眼前是一片足以覆盖整座山头的巨大树冠。 寒江雪在山脚下,便看见了这片翠绿,他原以为是山顶上还生着一片树林,可没想到着这竟只是一棵树的树冠。 独木成林。 苍翠的树枝下,是一条笔直粗壮的树干,树干越往下越粗壮,在没入地面的地方,会让人误以为那是这棵树的根部,其实是树干上生出来的细嫩新枝。 真正的根部,还在下方,很深很深的地底。 也许这一整座高耸入云的孤峰,都只是这棵树的一部分。 寒江雪愣愣看着眼前的大树,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小兔是草食动物,天生就能感受到植物的生命力,眼前这棵大树一定活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兔子在它面前就跟一颗随风飘过的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渺小。 风吹过寒江雪的头发,少年抬头仰望着大树,它的树枝实在太茂密,可是又生得极好,翠叶仿佛玉雕,被太阳一照,那些光束便自叶间落下一道又一道柔和的光束。 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的沙响,就像鱼儿游在海中,听到海水流动的声音一般,让人安心。 ‘小兔子,小兔子,你什么时候给我浇水啊?’ 那声音再次响起,柔和地催促着。 寒江雪犹疑地看着眼前的大树:“你就是我的师兄么?他们说,说这里是有一位会仁剑的师兄。” ‘不错,是我啊。’ 那声音确认。 可寒江雪望着眼前的树干,又道:“师兄,您的根不知道在哪里,我在这里浇水恐怕不行……” 这棵大树的根须一定已经遍布地底,哪里用得着他浇水呢? ‘我要浇水,并不是因为我口渴了,是因为我想洗洗下巴呀。’ 这真是非常有桃花落风格的回答。 寒江雪初见这大树的震惊,被师兄这话逗没了。 果然,师兄就是桃花落的师兄呀。 “我这就给你浇水!” 寒江雪仔细地给师兄“洗下巴”,一点点水当然是不够的,他又下山好几回,可能锻炼身体了! 寒江雪想起曲怀远,幸好老师是土地公,眨眼就能到山顶,可真方便啊! 等浇完了水,寒江雪擦擦额头上的汗:“大树师兄!还有哪里没洗干净吗?” ‘很干净啦,谢谢你,小兔子。你可以叫我春秋。’ 春秋师兄?寒江雪若是改名叫寒冬雪,可就与春秋师兄的名字对上啦! “春秋师兄,你的原身每日都要洗下巴吗?幸好还有老师,不然可怎么办呀?” 春秋:…… ‘我也不是时时都要洗下巴的,他也只是过来与我说话。’ “春秋师兄,你之前是不是一直都在睡觉呀?老师说,若是我仁剑修得还可以,师兄才会叫我过来的。” 寒江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现在与九离师兄比斗,再也不会震裂虎口了,算是有了进步吧? ‘我之前确是在沉眠,直到那日地动,你的剑心暖得像是黑夜里的火焰,我就醒来了。’ 呀!这个是在夸奖他吗? 小兔子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有些得意“不要夸我啦,哎呀,还是多夸夸我吧”,全表露在脸上了! 春秋师兄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非常动听。 寒江雪又仰头问道:“师兄的仁剑是什么样的?我要如何学剑?” ‘我的剑从未出鞘,怕是教不了你什么。’ 寒江雪听了这话,有些不大明白,不过那也没关系! “没关系,师兄,我有空还来给你浇水说话呀!” 交游广阔的小兔子可爱说话了! ‘好啊,不过你既然来了,又给我浇了水,我没有回礼倒也不好。我这里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只有因年岁悠长而生出的一些见识和故事,能分享给你。’ 寒江雪最喜欢听故事了,连连点头。 一根生着绿叶的嫩枝便缓缓下落,勾住寒江雪的腰,将他带到了树上。 寒江雪随意落下的一根树枝,就像寻常百年老树的主干一样粗壮,他不由赞叹,却见一片嫩叶从上方落下,轻飘飘地化在了寒江雪的眉心。 寒江雪便“听”起了故事。 树叶落下的瞬间,寒江雪像是凭依在了这棵巨大的古树身上,他的视线越来越高,最后穿破云层,看到了这四方天地。 太阳离得很近,云彩也触手可及,飞鸟亦只能在树冠下飞过,再往上对它们来说似乎也比较吃力。 作为一棵树他是听不到风声的,只有当风吹过时,大树身上的枝干和绿叶才会发出相应的摩擦声,而那风穿过大树,就往山下奔去,将山下的海面吹起一片浪花。 ‘很久以前,桃花落山下是没有城镇的。’ 春秋师兄的声音响起,寒江雪的视线也自然也向下望去。 山下是一片汪洋大海,风吹拍浪,一眼望不到尽头。 海上常有船只往来,那些船相较现在的船只都比较大,在那船上的人身形也更高大。 神话时代之后,仍有不少半神半仙留在凡间,他们的遗族继承了血脉,不同于后世被完全稀释的模样。 寒江雪看着眼前的景象,突见海面突然起浪,竟有一头通天恶蛟自海中飞出,这就要将那一船的人全数吃下! 大船上,一名剑客却越众而出,当空劈出一剑,那恶蛟避无可避,竟从半空坠落! 恶蛟受击,杀性大起,可这剑客却没有出第二剑。 他左手持剑,右手拇指与食指成扣,弹指敲击着剑身。 剑身发出清鸣,以指弹剑成音。 这恶蛟闻音,竟不能动。 这声音一直响了一日一夜,最终那恶蛟对着剑客低下头颅,哀哀哭泣,竟是降服了。 有些话本里也会这么写,仙人有清音,能以音律跳动万物生灵心中最深处的仁爱。 是以穷凶极恶之徒也会回头是岸。 若是以前的寒江雪,想必会以为这又是一个传奇故事,可现下他已练过仁剑,亦见过厉害的剑法了。 并不是因为这剑鸣清音很“仁”,那恶蛟才降服的。 那剑客的剑有点像九离师兄的面子剑法。九离师兄的剑法力拔山兮气盖世,而这位剑客的剑法不只有力,还很准。 这恶蛟所有的举动,都被那看不清的剑风阻止了。 恶蛟刚要摆尾,那看不到的剑风就先至,啪嚓打了那恶蛟的尾巴!恶蛟又要张口,剑风又至,狠狠打了恶蛟的嘴巴! 恶蛟动哪就被抽哪,挣扎了整整一日夜,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是最后就委屈地不敢动了。 这是被“仁”服了啊! 可喜可贺,这世上又多了一条向善的蛟! 这也是仁剑啊,寒江雪懂了,原来春秋师兄是在把他见过的仁剑展示给寒江雪看。 ‘是啊,我还有许多故事,你可以慢慢看。’ 春秋师兄的笑声响起,这一笑,便将寒江雪拉了回来。 等寒江雪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天都黑了! 寒江雪大惊失色,立马跳下了大树。 “春秋师兄!我先回去了!我家里人怕是会担心!明天我再来找你!” ‘好啊,天黑路滑,小心呀。’ 春秋师兄叮嘱着,而话音刚落,那少年郎便瞬间消失了。 ‘真是个急性子。’春秋笑道。 在那粗壮的树干后,曲怀远坐在那,笑着回应。 “可不是么。” - 寒江雪冲下山时,还拔出了背上的剑,他在模仿那位剑客的剑法,首先手要稳,眼睛要利,指哪打哪还需要强劲的剑气! 寒江雪感觉来了,在山脚下挥出一剑! 那长河登时被他劈出一道裂痕,露出底下的河床来! 而在那剑气前方,竟有一人站立,同时出剑一阻! 幸好这剑气已弱,不然寒江雪就要叫了。 等看清了来人,寒江雪也叫了。 “你怎么来了?” 寒江雪踩过木桥,跑到燕飞度身边。 “我看天黑了,师兄还未回来,就特来看看。先去了绛都春引,才往这边走了几步,就见着了师兄。”燕飞度打量着寒江雪,不知道他怎么在那山上下来。 寒江雪指着后边的孤峰:“我今日在那山顶上和一位春秋师兄说话!他是一株大树,这整座孤峰恐怕都是他的树干!他让我看了以前他曾见过的仁剑,等醒来时天就黑了。” 回梦? 燕飞度抬头望着那座孤峰,他以前也从未去过。 桃花落里山峰很多,因此即使弟子再多也够住,也够让各个弟子自己找个清静地方练习术法和剑术。 原来这座山峰竟是一棵树么? ……这到底有多少寿龄?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燕飞度还是先把寒江雪抱紧处理。 “我以为师兄又回去了。”燕飞度语气淡淡,眼里却有一点委屈。 寒江雪愣了愣,随后用力回抱了燕飞度。 “谁才是撒娇精啊。” 燕飞度点头:“我是。” - 往后寒江雪得空了便往山上跑,去了便有新的故事可以看,若是寒江雪有不明白的,还可以要求春秋师兄再给他看一遍那些故事! 寒江雪简直要乐不思蜀了! 只是当寒江雪问,能不能把九离师兄他们也带来时,春秋师兄却拒绝了。 ‘他们的剑道已经圆满,我这里已经帮不上什么了,虽然都是仁剑,但道却不同。’ 寒江雪明白了,便不再提起,让春秋师兄为难。 每次寒江雪在树下醒来,都能见到燕飞度。 燕飞度自从知道寒江雪在哪后,都会来接他。 只是燕飞度却不曾告诉寒江雪,有时候寒江雪一入定,便过了一年。 但不管寒江雪何时醒来,燕飞度却总是表现得就像寒江雪早上刚出门时一样。 起初春秋不曾与燕飞度说话,看燕飞度来的次数多了,便问。 ‘你为何不告诉他,已过了多久呢?’ 燕飞度摇头:“我若是在外因入定过了一年不曾归家,他也同样会担心我。既会担心,何必让他分心。” ‘分心?他心性坚定,孩童时的愿望在长大时大多便忘了,他却一直坚持到现在。修士修道,闭关入定动辄数年十年,此乃常事,既是常事,又哪会生出担忧。不过是因为他与你一样,彼此挂念。’ 春秋轻笑,巨树之上伸出一条嫩枝,在地面一扫而过,幻化了棋盘与棋子。 ‘既你来了,不如与我一同下棋,也算打发时间。’ 燕飞度看着棋盘,随即盘膝坐下,道了声:“叨扰师兄。” 燕飞度棋艺高绝,在桃花落中少有敌手。 可与这位不露面的师兄才下了几步棋,燕飞度便捏着棋子不动了。 春秋。 燕飞度从未在桃花落中听过这号人物……果真卧虎藏龙。 “师兄下的乃是仙人棋谱。” 不知攻何地,不知守何处,尽善尽美,神鬼难测。 ‘我不过年长你几岁,会的多些,算不上什么仙人棋。若你最终能看穿,仙亦不仙。’ 一子落下,燕飞度眼睫微垂。 师父白斩风曾言,燕飞度根骨极佳,修为上进境容易,心境却仍要磨炼。 人的智慧也是一样。 经过的事不多,以后反应再快,不能周全,也只是抖机灵。 待寒江雪醒来时,他正是浑身有劲,正要好好练一练,却见燕飞度在与春秋师兄下棋。 下棋的时候是不能吵闹的。 虽然寒江雪没下过棋,但也知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寒江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了一旁观战。 只是看着看着,寒江雪就困了。 这种太多算计的东西,让小兔子觉得疲劳。 下一刻,燕飞度膝上一暖,便有只巴掌大的小兔趴了上去,嗅闻着燕飞度身上的皂角香气,晒着暖呼呼的太阳睡着了。 耳边只闻棋子落棋盘的轻响,一声又一声,直至小兔沉入黑甜的梦乡。 这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五十年。 真想一直过下去啊。 第五十三章 雷声 “啊!这是真的吗?!” 一大清早, 小兔子站在小院的游廊墙边,正伸出爪子,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头顶, 又碰了碰墙上的刻痕。 墙上的那点小小刻痕,是以前寒江雪贴墙站着量身高用的。 而现在……小兔子好像,好像长高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两毫米), 但这可是不靠翘起的头毛作弊,也有这么高呢! 这可不得了了, 再这么长下去, 他要变得有多大啊! 小兔子高兴地绕着柱子转圈圈,燕飞度坐在院子里默默饮茶,没有打扰小兔子的雀跃时刻。 这么多年竟只长了两毫米么? 若不是寒江雪自己发现, 燕飞度肉眼都没能看出变化。 描画着桃花花枝的茶盏放到石桌上时, 燕飞度就听到了声音。 “轰隆隆。” 闷雷声响起。 燕飞度抬头看天,今日许是要下雨, 可却不见聚云, 太阳高挂,瞧着正是一片晴好。 也不知这闷雷是在做什么。 不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师兄, 今日若要出门, 记得带伞。” 燕飞度站起身, 自廊下的小架上取下了一把小伞。 这是燕飞度之前专给寒江雪做的,小小的一把红色油纸伞, 像一朵红蘑菇一样大,刚好配小兔。 小兔子伸爪接过,又笑嘻嘻地盯着燕飞度。 燕飞度知道现下他该做什么了。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燕飞度若无其事道。 正好被人搔到痒处的寒江雪立时重重点头, 三两下跳到燕飞度肩上。 “是啊是啊!你也看得出来对吧?哎呀,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就是每日正常吃饭,正常睡觉,谁知道就长高了呢?” 小兔子小小的得意起来,但还要强装平常。 燕飞度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师兄还能再长,确是得天独厚。” “哎呀,哪里哪里,凑巧罢了。” 寒江雪嘿嘿一笑,随后便从燕飞度肩上跳下,往外走去。 “你也要带伞哦!” 临出门前,小兔子在门外又探头回来叮嘱。 见燕飞度点头,寒江雪这才离去。 燕飞度在小院中,还能听到他与路过的每个人打招呼,并且大声地问“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呀”。 最近寒江雪非常忙碌,在春秋师兄那里“听”故事之后,不只学到了新剑法,灵力也变强了许多。 最近令容师兄和九离师兄都夸寒江雪进境很快,寒江雪才从他们那里得知,原来日子不是一天天过的。 在他在春秋师兄那里时,“听”一次故事就过了数年也是有的。 难怪他的灵力突然增强,这是每日在那入定修行修来的。 可是这些事燕飞度却从来不说,寒江雪知道后对燕飞度十分抱歉。 ‘你一直等我,为什么不说呀?’ 燕飞度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只说他也有许多事要忙,一忙就忘了时间。 修士之间有漫漫时光相伴,也无甚不好。 寒江雪给今天见过的所有人和所有小动物都分享了长高的喜悦后,便打算先去找九离师兄练剑,再去春秋师兄那里。 只是绕过一个拐角时,却见前方的空地处,有数只毛茸茸围在一起,正在听一只猫头鹰说话。 寒江雪是知道桃花落里的精怪也跟着修道的,许多妖精都与人修一样,喜爱讨论,擅于辩经。 寒江雪凑上前,想听它们在说什么,却听那猫头鹰说道。 “世间常理,万物有始有终。” 一山雀举翅发问:“此话连神仙也包含在内?我等修仙,不就是为了超脱恒常?” “自然,纵然成仙,仙亦有劫。传说那道祖佛祖,即便证得大位,每过万万年,不也要再次历劫?这便是祂们的终结与新生。” 猫头鹰摇头晃脑在树墩上走来走去,随意一指。 “那小兔,你有何见解?” 站在最外边的寒江雪突然被指到了,小兔子没有什么想法呀! 寒江雪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指着猫头鹰脚下。 “您好像踩着屎了。” 猫头鹰低头一看,脚下果然沾着不知道是哪只小鸟留下的东西,当场叽叽咕咕叫得天响。 小兔子哎呀一声,背着伞吧嗒吧嗒跑开,他之前就想说了,谁知道这么巧被点到,那就大声告诉吧! 只是寒江雪听了猫头鹰那番话后,不知怎的有些心慌。 他站在绛都春引的入口,遥遥望着远处的孤峰,只是还没看一会,就有人在远处喊他。 “小兔子!快来!我今日还有事呢,只能陪你一会!” 大老虎端着碗面在桥头呲溜吃面,显然是见着了寒江雪,顺口提一嘴。 啊……既然如此,寒江雪便过桥到了九离师兄那。 “你吃了么?”九离问。 “吃啦,师兄不着急,你慢慢吃。” 寒江雪找了个树墩把自己的小伞放好,随后便坐在树墩上等着。 等九离吃好,休息了一会,寒江雪就化为人形,举剑上前砍了过去! 九离吃了一剑,感受着手中力道:“你小子可以啊,我就说你好好练,一定能行!” 寒江雪笑嘻嘻:“多谢师兄指教,接下来你可小心啦!” 少年回身抽剑,下一剑便攻向了九离面门! 这是寒江雪“听”了那么多故事,日夜苦练得来的啦! “来得好!” 九离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大多为人师者,都喜欢坚韧不拔,勤学苦练的弟子。 如同那随意洒在地里的种子,不管风吹雨淋,都能自顾自地向上生长,如何不让人欣慰呢? 九离弹开了长剑后,一剑指地,竟在蓄力。 站在山上原本还在谈笑观战的几位师兄,也正色看了起来。 这竟是动真格了。 “接得下我这一剑,我就没什么要教你的了——” 九离大吼一声,四周地动山摇,灵力狂卷,全都聚到了那把大剑之上。 寒江雪却不惧,微微调整手腕,握紧了剑柄,眼睛因兴奋而发亮。 一声巨响之后,绛都春引之中暴起了一阵如龙卷般的狂风! 谷内满是尘土飞扬,几乎不能睁眼。 师兄们纷纷躲到了山洞里,嘟囔着:“真是的,这刚吃完饭就剧烈运动,对身体不好吧。” 等那狂风渐渐平息,烟尘散去,便见着了那站在中心的两人。 寒江雪手里的剑碎了,九离的剑却也断了。 九离哼了一声,就将手中残剑一把插到地上! “下次给你打把好的剑!” 寒江雪摇头:“我的剑已经想好要怎么打啦!” 见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没看清里边战局的师兄捅了捅别人。 “怎么?可是接住了?” “接住啦,而且……” 那人笑了一声,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手帕。 果然,不过片刻,大老虎突然嗷呜了一声。 “嗷呜呜呜呜——我的胡子!你怎么又削我的胡子——” “九离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剑势太猛,我不得不反击啊!那,那剑风就扫回去了……所以其实,是师兄自己削了自己的胡子……” 小兔子急忙安慰,却不小心说出了真相! 大老虎沉默片刻,当即又躺地上,捂着脸开始滚地发脾气! 几个看惯了的师兄上前紧急处理,手帕擦眼泪,别的给大老虎胡子上抹油。 “好啦,小师弟,这里我们处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师兄们笑着催促寒江雪离去。 寒江雪捂着胸口,不由想起,好像他第一次来与九离师兄学剑时,也是不小心削了师兄的胡子。 如今九离说是最后一次教他,而寒江雪又削了师兄的胡子。 哎呀!小兔子无奈挠头。 他可不是故意要这样有始有终哒! 待寒江雪出去,还能隐约听到身后其他师兄笑话九离。 “你都多大年纪啦,还为这个哭鼻子!你可是师兄啊!” “日后要是飞升,也不怕天上神仙笑话你~” “哼!那又怎么样!什么师兄,桃花落又不在乎辈分!就算是掌门也时常向弟子请教呢!” 最后竟又吵了起来。 …… 待出了绛都春引,寒江雪便大步往孤峰走去。 不知怎的,今日特别想见到春秋师兄。 只是到了山脚下,寒江雪却见着了曲怀远。 “老师?” 寒江雪蹬蹬蹬跑过去,曲怀远回过头。 “嗯,是你啊。” “老师,我要上去找春秋师兄了,你也一起来么?”寒江雪邀请。 谁知曲怀远却摇了摇头。 “我今日就不去了,你自去吧。” 寒江雪歪了歪头,虽然不明白,但也不多问。 因为对寒江雪来说,他还以为今天就是寻常的一天。 少年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山间,曲怀远拄着拐杖仰头看着这座孤峰,握着拐杖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接下来的事,曲怀远已经见过了,他不想再看,可是却无法避开视线。 - 寒江雪来到山顶时,觉得今日特别“安静”。 虽然平常春秋师兄这里也很安静,但不至于会有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师兄?” 寒江雪有些紧张,可当春秋师兄的声音响起时,那诡异感又瞬间散去了。 ‘我在。’ 寒江雪听了春秋师兄的回应,当即往那树冠上爬去。 这棵树的生命力依然非常旺盛,寒江雪攀爬时还能嗅闻到一点淡淡的芳香。 香气? 寒江雪坐在树枝上,噗啾一声化为了一只小兔子,嗅闻着四周的香味。 “师兄,你今天怎么香香的呀?” ‘可能是师兄也到了要开花的时候吧?’春秋轻笑。 寒江雪有些疑惑,他以前也曾问过春秋师兄,他到底是什么树。 不像是松树,柏树,也不像是榕树,不是寒江雪见过的树。 到底是什么树才能长得这么高大呀。 可是春秋师兄从未正面回答,只模棱两可地说也许他是这世上唯一一棵没有同族的树吧? 所以寒江雪才认不出来。 “原来师兄还会开花呀?会是什么花呢?我都没见着花苞呀?” 小兔子在树枝上行走,一边四处找寻着香气的源头。 ‘等开花了你就知道啦。’ 小兔子点点头,突然又轻咳一声说道。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的今天有什么不同呀?” 一根嫩枝在寒江雪四周绕了一圈,随后在小兔子的头顶晃了晃,春秋笑道。 ‘哎呀,你是不是长高了呀?’ 寒江雪登时高兴得跳起来,两只小爪风火轮一样转动,不愧是春秋师兄,他都没有提醒,就能“一眼看”出来! “我长了这么多!” 小兔子在自己头顶上比划着,春秋师兄则笑着应声,那根嫩枝也跟着上下“点头”。 直到寒江雪自觉说得够多了,就不大好意思地咳嗽。 他来这里是要学剑的,不好浪费春秋师兄的时间。 “师兄!我今天要看什么故事呀?” 小兔子仰起头,伸爪拍拍那根嫩枝。 春秋师兄听了这话,却迟迟没有回应。 天上的闷雷声再次响起,小兔子下意识抬头,透过缝隙去看天上有没有乌云。 但天空仍然万里无云,像是大晴天的样子。 那这雷声是在其他的地方传来的吗? 这时春秋师兄突然开口了。 ‘嗯……今天的话,我想让你看看我的仁剑。’ 小兔子十分惊讶:“师兄,师兄不是说,你的剑从未出鞘吗?” ‘是啊,你要看的……就是我不出鞘的剑。’ ‘这就是我的一生了。’ 第五十四章 春秋 一枚翠色的叶片从半空中轻轻地落到了小兔子的额头上。 随后, 寒江雪就听到了声音。 “啪嗒。” 一粒黑色的石头落到了地面。 几个幼小的孩童正拿着那粒石头在玩抛石子的游戏。 让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大人走出家门看见了,颇有些无奈。 “都叫了多少遍了, 还在外边玩?” 大人捡起那些落在地上的石头, 径直入了房子。 孩子们却哭起来,就是要玩石头。 那大人看了一眼手里的石头,突然开口道:“这不是石头, 是树种,要种的, 不能玩。” 单纯的孩子相信了, 回了院子里,开始找土盆种“石头”。 而大人则趁机关上门,不让孩子们夜晚还往外跑。 只是没想到孩子们竟真的把种“石头”当成了新的游戏, 每天都往土盆里浇水, 对着土盆说话,虽然不大往外乱跑啦, 可家中大人却怪不好意思的。 那些只是石头, 再怎么种也不会长出植物来。 大人已想着晚上偷偷往里放点真种子,好不让孩子们失望了。 可谁知第二日孩子们叫喊起来, 那土盆里竟真的生出了一点小小的绿苗。 大人想, 也许是土壤里本身自带了什么种子吧。 不过总算长出了点东西, 不算欺骗孩子了。 日复一日,那土盆里的绿苗越来越大, 隐约看得出是一株树苗了。 土盆里已经装不下,那就移出来放到院子里。 这树越长越大,看着这家的孩童长大, 成亲生子, 老人死去, 新生儿出生,树木陪伴了他们一代又一代。 这院子也圈不住那大树啦。 于是院子拆了,这家人把房子建在了远一点的地方,这棵大树就放在了村里。 三百年过去,村里的人看这树都已看习惯了。 孩子们喜欢躲在树上捉迷藏,老人家爱在树下纳凉喝茶,青年则在清晨会在此读书。 这树还在长大,现在人们都要非常努力地仰头才能看到上边绿色的树冠啦。 这到底是什么树呢? 村人们不曾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树。 直到有一日,一名修士经过,对着一本古书翻阅,最后竟认出了这是什么。 “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世上居然还有大椿?哎呀,莫不是某位早已离开凡界的仙翁,宝葫芦里不慎落了一颗种子下来?” 村人问着修士,这大椿可有何神异之处? 修士担心村人为利伤了这树,连说没有。 “枝干树叶根须都没有什么药用价值,它只是很长寿,可以活很久。” 谁知村人们却很高兴。 “那太好啦!我们都是这棵树祖宗陪伴长大的,以后它能一直在就好啦!” 修士却笑了,他抬头看着眼前这棵不到百丈的大椿。 “这树现在还只是株幼苗,哪里算得上什么祖宗呢?” 此处日渐繁华起来,从村庄变成了城镇,宗族随之兴起。 这个城镇里出生的孩子,在满月时都会送到这大椿面前拜一拜,浇上一勺水,好让树祖宗知道,这地方又多了一个孩子。 镇子上往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行商也爱往这里走。 因为此处实在风调雨顺,外界频频地动,这里却是没有的。 镇子上的老人就说:“那都是树祖宗的功劳,它在庇佑我们呢!” 然而却被自诩见多识广的行商嘲笑:“你谢谢老天还差不多,谢一棵树?” 当那行商经过大椿底下时,却被掉落的树枝砸了头。 这座城镇其实确实有过几次地动的,只是都被阻拦了。 在那幽深的地底,地动将起时,都被一条又一条地里的根须缠绕,被崩断,再裹紧,再缠绕,如此往复,断掉了许多根须,才勉强度过了地动的时辰,让这一方土地得享安宁。 有修士路过,能看见那大树身上的功德金光,但却不知它为何会有功德,只遥遥一拜,便就此离去。 随着天长日久,这棵树长到足有半山高时,它所在的地势越来越高,山下渐渐生海,人们也开始往低处迁居。 离大椿远了,要爬山也困难,人们渐渐不再记得要带着自己的新生儿去大树下走一圈的传统。 见着那树时,也只觉得那树长得可真高。 但是大椿依然在默默地注视他们,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海啸发生了。 不同于地动,这是只能活动根须的大椿也阻止不了的灾祸。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对待他们!’ 大椿第一次发出了叫喊,疯了一般地抖动着枝叶,可是凡人不解其意,海啸也不会因此停留,那巨浪仍然朝岸上席卷而来,如同铁锹当空挖去了一块土壤般轻巧……那原本繁荣的城镇消失了。 这是大椿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别。 树木哭泣时,会发出什么声音呢? 那是风吹过时,发出了一整座森林摇曳沙响的声音。 大椿孤独地矗立在山峰之上,它在观海。 看着每天日升月落,海涨海落,游船经过,却再无人往这山中来。 大椿哭泣着,已忘了岁月。 直到有一日,一人十分无奈地来到树冠下,敲着这大椿的树干。 “小仙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问到底是哪里惹了你这位树祖宗,要这样日日哭泣呀?你这样有功德的树一直哭,要是传到天庭,上边的还以为我这新上任的土地怎么你了呢。” 大椿停下了哭泣,犹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土地公? 大椿虽然没有什么神妙奥法,但随着日渐长大,便渐渐懂得了许多事,偶尔也能偷听到天上泄出的只字片语。 ‘我,我只是想我的家人,他们都在一次海啸中死了。’大椿说道。 “……啊?树都死了?”土地公疑惑道。 ‘他们是人。’ 听了这话,土地公抬手挠了挠头,像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大椿居然把人当做自己的家人? 这……脑子不大好使吧?可是树长脑子了么? “咳,那,那我当你的家人成不?我是神仙,很难死的。”土地公拍拍树干。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土地公在山下巡游了一圈,又回到树下睡了个懒觉时,才听到那大椿小心翼翼地回答。 ‘谢谢你。’ “谢什么,”土地公一摆手,态度十分潇洒,“我也是孤身一个,正好有你作伴呢。你叫什么?” 大椿摇曳着树枝,它没有名字。 “嗯……既然你是大椿,那就取名春秋如何?” 土地公坐起身,掐指一算,还真觉得这随口起的名字,合了这大椿的命数。 此后每当土地公在这附近巡游时,总能在地下发现大椿的根须,还有上边断掉的截面。 得知根须为何而断后,土地公叹气。 “等过年我上天去给你找点仙露来,你也是傻,这种事也做,不知道要是断得太多,你就真的长不大了么?” 春秋的根须轻轻缠在土地公的指尖,上下摇摆着,这就是道谢了。 “啧,谢什么,咱们是一伙的!” 一个土地,一棵树,便是共生。 之后土地公果然在天上带了仙露回来,给春秋的根须处到处点了点,那破损的根须很快就长好了。 而春秋则与土地公说着那些“家人”的故事。 “嗯,凡人啊……他们是有轮回的,不一定会投胎成人,但也许会变成一只飞鸟,一只蚂蚁,一株草木,说不定早就在你身边经过,你不知道呢。” 土地公笑了,这就是缘分。 若他们记挂着你,自然会回来见你,不管是什么姿态,什么模样。 片刻后,许久不哭的春秋,又开始摇动枝叶,沙沙哭泣起来。 “哎呀,这怎么又哭了?高兴哭了?别,不管什么,都别哭好吗?笑就行了,这世上唯有笑才解忧啊。” 土地公抬手想要抱抱这棵树,但这树委实太大,他最多抱抱春秋的嫩枝。 “对了,你能不能化成人形啊?不能的话是不是要修炼?一般草木都能化形,你这么大,化形之后不知是什么样子。” 然而春秋却对化形不感兴趣,树木生于土壤,头顶蓝天,只靠光与水就能长存,有什么不好? 山下的海洋消失了,又生出了新的陆地。 土地公开始繁忙起来,有一日对春秋说道。 “有一队凡人要到这边居住啦。” 这事春秋也是知道的,它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装载着重物的马车,青年,孩童,老人,那是一支庞大的车队。 很快,山脚下便又有人开始聚居,一如春秋当年看到的景象。 “怎么样?高兴吗?”土地公问。 ‘我已知道了许多世情,不会再为此要死要活了,’春秋慢慢说着,最后却泄出了一丝笑音,‘只是我很高兴。比起安静,我希望听到人声,灶台烧柴的声音,村中鸡鸭鸣叫的声音,好似连太阳也亮了几分。’ 土地公袖手站在山上往下看,同样赞同地点头。 “人间烟火,世间百态,我虽位卑,却要努力守护他们呀。” ‘我也要。’春秋突然出声。 土地公则笑道:“哎哟,你还嫌你身上的功德金光不够亮眼啊?” ‘我已经会收敛了。’ 春秋满不在意,出神地看向远方,看向那即将到来,给这片土地带来生机的人们。 山下终于再次出现了城镇。 土地公经常拿了山下的供奉,诸如酒水糕点,扯了春秋的根须出来给它尝尝。 “如何?现在凡人的口味是这样的,我觉得有点辣!” ‘我觉得很甜啊。’ 春秋和土地公的口味总是不能达成一致,但过了不久,土地公又会取来新的甜糕给春秋吃。 “甜甜甜,甜不死你!一棵树这么爱吃甜!” 春秋就笑,它知道这土地公虽然嘴上不饶人,却最是温柔。 祂真的作为家人,陪伴它这棵树度过了漫漫岁月。 春秋被几个孩童的善意温暖着冲破土壤而出,而如今则被神仙的善意养大。 多谢,多谢。 而在那城镇建立不久……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电闪雷鸣,不远处常有金光从天而降,震得地动山摇。 那是属于修士的法宝。 “要死哦!居然有一群魔从魔域里跑出来了,人间遭罪了!” 土地公第一次急得跳脚。 就算是春秋,也能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恶意与死亡气息。 不知是人,那些妖邪过处,遍吸生机,动物草木无一幸免。 纵然是春秋,怕是也活不过这次灾劫。 土地公自然也是知道的,祂回望了一眼春秋,便毅然决然地下了山。 “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那些妖魔进犯一寸!” 庞大的结界升起,那在话本中常被嘲笑能力不如修士的土地公,站在了最前方。 春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它知道那小小的土地神为何而去。 春秋想要追上去,可是它没有脚。 春秋想要抱住祂,可是它没有手。 如果它是人,是不是就可以在这高山上向下奔跑,哪怕跑到气绝,也要一直跑到那位神仙的身边呢? 为什么……我没有修成人身呢? 春秋十分痛苦,可一棵树的痛苦是无人知晓的。 那无声的呐喊湮没于静寂之中,凡人的痛哭响彻云霄。 春秋却不能哭了。 它答应过的,不会再哭了。 一点褐色的根须破土而出,轻轻绕在了土地公的手腕上。 这就是春秋,用尽了全力,到达的终点。 “有人陪着,我放心多啦!”土地公却笑着拍拍那幼细的根须,叮嘱道,“小心呀,别又让根须断了,你可是好不容易才又开始长大了呀。”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家人总是在一起的。’ 春秋轻笑,挨着那清瘦的手腕。 就在结界将破之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那些天魔就在太阳出来的瞬间,被那长剑斩成齑粉了。 那名力挽狂澜的修士名叫溯桃君,他创建了后来的桃花落。 “我觉得该知恩图报,帮他一把!” 土地公与春秋商量,春秋当然是同意的,它也想报恩,可是一棵树……如何报答? 待得溯桃君经过时,春秋觍颜叫住了他。 ‘您好,请问您能教我学剑吗?’ 溯桃君起初有些疑惑,随后便发现是那巨树在与他说话。 “学剑?可以啊。”溯桃君非常爽快。 ‘我是一棵树,这样也可以吗?’春秋有些犹豫。 “是树也没关系,看得见听得见,心中有剑,也是一样的。” 溯桃君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也时常在识海中演武,你的灵台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你想学什么剑?” ‘保护他们,保护你,保护祂的剑。’春秋道。 这便是春秋……仁剑的起点。 一棵树在自己的识海中日复一日的演练着,它精通所有剑招,见过无数剑客出剑,对招,也知何解。 它亦自创剑招,其中威力几可移山填海,甚至不惧天劫。 若以识海中的春秋来说,它已是当之无愧的宗师。 可是在现实中,它仍然只是一棵树。 一棵不能出剑的树。 过年时回天上述职的土地公……祂现在改名叫融冬了,融冬面色极为难看,虽然强颜欢笑,手里也拿着天上带回来的仙露,可是这次却没有给春秋浇上。 “这玩意太补了!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春秋则沉默了一会问道。 ‘是不是你已经知道,我不能化形的原因了?’ 融冬紧紧握着仙露的瓶子,那瓶身受了手劲,生出了几条裂缝,随后融冬抬起头,哭丧着脸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呢?” 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一万六千岁为一年。 “一岁”满,大椿便会生花。 若在天庭,大椿开花乃是喜事。 天上灵气足以让无数棵大椿化为人形,登上仙途,以酬它坚忍万年,得证天地岁月。 然而春秋所在之处却是凡间。 春秋若要化形,恐怕凡间的灵气都要被它吸尽,如此便是灾祸。 听了融冬此言,春秋果然笑了。 那笑声温柔,一如往常。 ‘我学剑便是为了你们,若我化形会生灾祸,那我此生绝不会化形。’ ‘我要生在熙熙攘攘的世间,而不是生灵涂炭的荒野。’ 融冬低下头,手背狠狠擦着眼睛,哽咽说道。 “可是若你不能化形,你会死的……不登仙途,便只能在凡间湮灭,尘归尘,土归土……我求了其他神仙,可是没有谁有办法,我放弃神主牌位,不当这土地公,也没有办法……” 纵然因为春秋幼时遭遇,没有按照正常的年岁长大,它能再多活一段时间,可是仍有到了这树身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万物有始有终,天地自然。 ‘那就是我的命数,只是我不甘心。’ 春秋虽然笑着,却像是隐含哭音。 ‘我不曾为这天地,为凡人,为你出过一剑。’ ‘为何要让我遍尝百味,生出情丝。’ ‘纵然没有化形,我亦是……人啊。’ - 寒江雪从那漫长的记忆中醒来时,眼前便是一片炫目的纯白花朵。 那些花儿在每一根枝干上都茂盛地生长着,重重叠叠,就像天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雪,落满了整个枝头。 白色有时能带来祝福,有时却象征着不详的死亡。 寒江雪立刻跳了起来,在那馥郁的香气中,沿着枝干奔跑。 “师兄!春秋师兄!你不要消失,应该还有办法的,求求你,跟我说话!” 小兔子眼里蓄满了泪水,他终于知道今天无来由的心慌,还有老师站在山脚迟迟不上来的原因。 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春秋师兄……是不是,是不是在今天之后,就此消散了? 响雷声越来越近,天上仍然没有劫云。 春秋师兄不是要渡劫,而是它大限已至,天上来收回它的寿数了。 一点白雷在空中若隐若现,瞧着毫无杀伤力,似乎只是蓝天之上有白光闪过。 但寒江雪却全身寒毛直竖,知道那道雷一旦劈下,春秋师兄就真的不在了。 “师兄!”小兔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随后一根嫩枝将小兔子送到了地面。 ‘好孩子,你已见过了我的剑。如何?可堪一用?’ 寒江雪连连点头:“师兄,我已经在你的识海里见过你的剑了。比我见过的所有的剑都要强大,都要厉害,也更温柔!” 春秋轻笑,整棵树都轻轻摇晃着,它看起来还很健壮,可像是生命力来到了鼎盛的尽头似的,不堪重负一般,一根生着白花的花枝突然断裂,落在了寒江雪面前。 ‘多谢,听了你这句话,我也欢喜。’ ‘不必为我伤心,我已接受了我的命数。’ 春秋师兄的声音还如过去一般稳定,似乎并不在意那头上越来越接近的雷光。 这雷光是……只属于春秋的劫数。 它只是误入凡间的种子,凡间勉力养大了它,它可不能做出伤了这凡间的事啊。 滚滚红尘,人间烟火,何其曼妙。 能一睹山河变化,家人在侧,已是幸运。 春秋拜谢,再拜谢。 还望百年,千年之后……有人还能记得我啊。 白色的雷光骤然一闪,毫不留情地往那足有一座山峰般巨大的大椿身上劈去! 天地自然,万事皆有定则。 超脱,如何超脱? 天地规则,浩浩寰宇,人心惶然,无一去处。 轰隆一阵雷声响起,桃花落中众人都疑惑看天,不知那落雷何处。 在那耀目得睁不开眼的白光之中,一个少年手持一条纯白花枝立于雷光与大椿之间。 “师兄,你不曾为这天地,这人间,老师出过一剑而心有不甘……” “可我……却愿为你挥出这一剑!!!” “好让天道看看,这一剑何等傲岸,何等美丽!” “如同山岳,如同海洋,日月不能争辉,天地亦被撼动!” “师兄!这就是你的仁剑!” 黑发少年抬手,纯白花枝直指天雷! 剑出,雷光散! 第五十五章 希望 春秋未曾想过, 原来它的剑在现世出鞘时,会是这般模样。 华光璀璨, 独阳亦避其剑芒。 像是落下了白日焰火, 沿着光,一点一点地向上延烧,穿破云层, 直达上苍,直至将那白色的雷光全数吞噬殆尽! 我意诸位可尽知? 我心诸神可尽知? 我情诸天可尽知? 春秋对天大喊。 ‘我, 无愧于心!’ 寒江雪不是第一次使用他人的剑招, 但他没想到挥出春秋师兄的一剑时,他全身的灵力疯了一般朝手中的花枝涌去! 抽取,释放, 源源不绝!仿佛一只大手死死攥着他的身体, 要从中逼出所有的力气! 经脉剧痛,眼前模糊, 喉咙里满是腥气, 但是不能放手,他绝不会放手! 那是积存了万年的剑意, 在此刻发出了出世的第一声清啼! 原来我还有出世的这一刻, 让世人尽知我是谁! 听道山上, 桃花落中,所有修习剑道之人, 手中长剑都自行出鞘半寸,剑柄压低,向那华光之处敬拜一礼。 非为恐惧, 乃是敬服。 在你剑前, 我等自愿暂避锋芒! 一声巨响之后, 温暖的清风吹遍万里高空,吹向山下,横过长河,去往江洋,飞过孤岛,最后……再落在这孤峰之上。 天雷不在,化为华光点点,如落雪般飘飘洒洒,落满山头。 寒江雪手指紧握花枝,在力竭前的最后一刻,终是为春秋师兄挥出了那一剑。 “问天”。 妖邪祸世,天道降惩。 万载功德,天道又该如何? 我以此剑问你,回答我—— 寒江雪喘着气,似是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条缝隙,再次呼吸到了空气。 少年的身形渐渐缩小,他身上的灵力再也无法维持人形,几乎被抽干的小兔子坚持地抱着花枝回头望去。 那棵大树依然还在。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小兔子死死咬着嘴唇,发出细幼的叫声,往那边踉踉跄跄的跑去。 “师兄,春秋师兄!你的仁剑把天雷打回去了!你不会死啦,不会死的!” 半空中传来一声欣慰的轻笑,像是放下了万载的痴念。 ‘多谢你,多谢你,我此生能看到这一剑,已知足了……’ 白色的花树,在一阵风吹过后,纷纷扬扬落下了一场“大雪”。 那翠叶化成了花瓣,嫩枝化成了花瓣,连树干也化成了花瓣。 ‘生来如春,死后化雪……似乎也很好,来年……来年我的花瓣便会滋养出新的生灵,便如我还在一般……’ 春秋师兄的声音却让小兔子茫然失措,他在那漫漫花雨中来回奔跑,小小的兔子拼命伸出爪子合拢抓取着那些细碎的花瓣,可是花瓣却在小兔子的爪子里如雪般融化,再也抓握不住。 “怎么会这样!师兄!春秋师兄!天雷明明已经散了!为什么!”寒江雪呐喊着。 ‘即便没有天雷,我的寿数也将至了……’ ‘好孩子,闭上眼,在春风吹过时,不过一个刹那,我便去远行啦。’ 寒江雪却不肯闭上眼睛,小兔子依然顶着那花雨向前,他要抓住,要抓住,一定要抓住! 春秋师兄一生无错,因为护世还攒下了功德金光,它修行仁剑,不为私心,它谁都要救,独独不为自己,这样的师兄凭什么不能活下来! 小兔子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他像是卷入了花瓣的风暴之中,小小一只兔子在那风暴里是多么渺小,但他依然往着中心奔去,哪怕耗尽全身力气! 最后……小兔子的爪子在花海中握到了一样东西。 那像是人类温暖的手。 寒江雪怔愣地抬起头,面前仍是无尽的花瓣,他看不到后边有什么。 ‘小兔子……’ 那只手轻轻回握住了兔兔的小爪。 ‘我……好希望有第二次人生。’ 寒江雪大声喊道:“可以的!师兄一定会有的!不管师兄想要什么,都会有的!” ‘哈,这话听起来有些任性……我,可以任性吗?’ 小兔子重重点头:“可以的!师兄可以任性!”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 那声音轻如耳语,寒江雪不仔细听就听不到了。 一道光自天际落下,那些璀璨的花瓣便如春雪遇阳,缓缓散去。 小兔子扑通一声捂着爪子倒在了地上,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在他面前,那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幽长,直通地底,那是大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在那高高的孤峰顶上,曾有一棵大椿。 它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俯瞰凡间,身为草木,心向凡人。 - “师兄!” 燕飞度的叫声响起,随后地上的小兔子便被燕飞度紧紧抱在了怀里。 燕飞度在听道山上见着那剑光时,便知是谁挥出。 他往那孤峰上奔去,不过刹那,这顶上巨树却已消失无踪。 小兔子有气无力地对燕飞度说道:“带我,去见老师。” 孤峰山下,曲怀远独自坐在河边,没有抬头。 可是河水如镜,依然能映照着这无边的天际,与曲怀远苍老而悲伤的面容。 “老师。” 燕飞度的声音从后响起。 随后一只小兔子毛茸茸地挨在了曲怀远的脚边。 “你……不是第一个被我带回来的。” 曲怀远回忆着那悠长的时光,喃喃道。 “你可知,春秋死前也曾许下大愿。它想出鞘,让这世间看看它的剑,它想要有人继承衣钵。” “可是这个时代的仁剑多种多样,那些回来的弟子,有的站在了令容的那一道,有的站在了九离的那一道,却无人再问春秋的那一道。” “你不同,你是只贪心的小兔子。你要守护的东西很多,很多,令容满足不了你,九离也不足够,因此你听见了春秋的声音。” “春秋看到了那一剑,它……感谢你。” 此后春秋大愿已成,曲怀远亦不能再回来,看那让他再也不能闭眼的景象。 小兔子轻轻拍打着曲怀远的小腿。 曲怀远仰着头,受了寒江雪的安慰,只是小兔子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到曲怀远都忍不住低头说。 “安慰人不用这么用力……” 曲怀远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得几乎要从石上跌下来。 小兔子的两只小爪上,漂浮着一粒像是石头一样的种子。 “老师,仁剑问天,天亦改其道。春秋师兄自己为自己挣来了第二条命。” 这是寒江雪在那花海之中,最后握住的东西——春秋的神魂。 不再和以往一般,被那天雷一击便魂飞魄散,不存于世。 天道亦要奖惩分明,既有功德,便不该死。 世间有死生,亦有轮回。 春秋的神魂,超脱了规则,得以幸存。 “师兄说,他想要任性。请老师暗箱操作一番,到黄泉请泰山府君让它投胎成人。” 寒江雪还记得春秋师兄温柔的声音,那棵大椿的语气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向往。 ‘若我投胎成人,还请我的土地要早早找到我,带我回到桃花落。’ ‘我要在此拜师,长大了成为云游四海的剑客。’ ‘用我的脚行过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用我的眼睛看到遥远的天际和幽深的海底。’ ‘更重要的是,别让我饮了忘川水,我还要记得你。’ …… “老师,春秋师兄惦念着你,也请你不要让它忘记了过去呀。” 寒江雪说完之后,便见曲怀远双手紧紧握着那颗“种子”,泣不成声。 与曲怀远平时触碰依靠着的微凉树干不同,这神魂太过于温暖,热烫到几乎烧穿他的手背。 天道留了一线生机,若无生机,春秋哪里能许下大愿,这大愿哪里能让曲怀远回溯时间,哪里又能等来那么一只小兔子呢? 既然已经握住,就再也不能放手了! “我……我地下……有人!一定会照顾好它……让它达成所愿,永世无忧!” 土地公的眼泪落到地上,就生出了新绿,一颗小草顽强的破土而出,呼吸着新世界的空气,仰望着璀璨的暖阳。 新生多么美好。 小兔子噗啾一声瘫成兔饼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力气。 爪爪再也抬不起来啦啾咪! - 等寒江雪再次醒来时,全身就像被碾轮碾过一般,连脖子都动弹不得。 一根手指摁在兔兔的小爪上,浊酒四座的医修师兄正在给他把脉。 “脉象总算平稳了,哟,醒啦?我搓点甜甜的药丸子给你吃,又下火又修复经脉。放心,过一段时间就变回生龙活虎的小兔子啦!” 师兄趁机摸了一把小兔脑袋,欢喜地出了门。 燕飞度则跟着师兄出了门,送别师兄时开口道:“师兄,我改日也想去浊酒四座学些医术。” 师兄喜笑颜开,像是觉着他们治下火的大军又多了一员猛将:“好啊好啊!只要你来,不管什么下火的法子我都教给你!” 燕飞度:……唔,虽然想学的不是下火药方,不过到时在随机应变吧。 等燕飞度回到房中,就见小兔子似乎想要翻身。 燕飞度连忙上前一手扶住,柔声问:“要什么呀?” 寒江雪眨巴着眼,毫不害臊:“要喝水,要尿尿!” 燕飞度:…… 这两件事同时进行恐怕不好。 燕飞度先把小兔子送到了迷你恭桶上,随后再把寒江雪放到一直温热着的小盆里洗澡,随后拿来了一盏温水,喂着寒江雪。 小兔子干成了一件大事,即使身体动弹不得,但心情仍然十分愉悦。 “老师去哪里了呀?他高兴了吗啾咪?不再哭鼻子了吧?” 燕飞度微笑点头:“已先走了。” 小兔子便示意燕飞度用小牙刷一样大的刷子给他刷后背,滴滴嘟嘟地哼着歌。 “饿了!还要吃饭哦!” “嗯,待会喂你,胖师傅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燕飞度说道。 “好鸭——” 小兔子欢欢喜喜的吹着澡盆里的泡泡,浑然不觉刚才他和燕飞度的对话里有什么不对。 待洗好澡,毛毛也擦汗之后,寒江雪就被燕飞度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喂着胖师兄给准备的大补鸡汤,还有小兔最爱胡萝卜米糕。 全都是好消化的东西。 小兔子啾啾啾地喝了鸡汤,自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只是小兔子试探着想把两只小爪合起变成人形,却发现一丝灵力也调动不起来了。 “浊酒四座的师兄说过了,现下还要将养一阵子,只能暂时是小兔的模样。” 寒江雪啾咪了一声,他还想现在好像有点力气了,再试试春秋师兄的剑招呢! 当然,是不用灵力的那种。 毕竟以他现在的修为,只出一剑就被抽成兔子干啦! “我跟你说哦,”寒江雪嘴里吧唧吧唧吃着米糕,迫不及待地与燕飞度分享起来,“春秋师兄是一棵叫做大椿的树哦!” 燕飞度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给小兔子补充鸡汤。 这本是何等惊心动魄之事,燕飞度却听得有些出神。 “你怎么啦?”小兔子也察觉燕飞度有些心不在焉,不由问道。 燕飞度摇摇头:“没什么呀,只是觉得春秋师兄实在让人意想不到。我往日与春秋师兄下棋,只知其智慧深不可测,但更难的是其心性。既知只要化形就能求生,但却能就此放弃,如同溺水之人扔掉浮木,非绝大毅力难以成就。” 小兔子连连点头:“所以天道就该网开一面!若是不行……” 小兔子猛地举爪,作势挥出一剑! “那就问天!” 燕飞度嘴角含笑,却见寒江雪突然整只兔都僵住了。 “怎么了?”燕飞度连忙问道。 “爪子,爪子放不下来了,抽住了啾咪——”寒江雪求救! 燕飞度哭笑不得,只好用一根手指轻轻揉着兔兔的肩胛,后背,还有小珍珠一样大小的爪子。 只是揉着揉着,燕飞度又出神了。 那是在寒江雪给出了“种子”瘫成兔饼晕倒后的事。 燕飞度抱起小兔时,便见曲怀远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拄着拐杖站起身。 “你历来是个聪明人,想必刚才说的话,你已经听明白了。此间事了,我就会把他带回去。” 燕飞度低头看着那呼呼睡着,三瓣嘴微张的小兔,只问了一个问题。 “老师,未来我还会与他再见吗?” 曲怀远微微张口,这种事他本不该说,可是现下他心中一片柔软,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会,你们会再见。” 燕飞度沉默一会,再抬头时,便笑了。 “我知道你们回去之后,那些逆乱的时间都会导正,我不会再记得他……” “但还请老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笑着与他道别。” “纵然我什么都忘了,亦不会忘记对他的……” 燕飞度不再说话了。 有些重要的情感,说出口时,似乎不足以体现有多珍贵。 曲怀远又拿出手帕吚吚呜呜哭了一下,似乎在替燕飞度流泪。 “你小子……碰上好时候了。” 曲怀远伸手摸了摸燕飞度的后脑勺,便拄着拐杖走了。 燕飞度知道,这就是曲怀远答应了。 燕飞度笑着将小兔捧起,用脸轻轻蹭了蹭小兔子的胖脸颊。 “师兄,辛苦了。我会努力长大,在未来与你相见。不管百年,千年,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一定会像现在这样……” 再次爱上你。 第五十六章 道别 “一, 二,三, 四!” 大清早的, 躺在游廊上的小兔子正努力地向天伸着前爪,拼命挥动了几下之后,圆润的肚肚用力往里一收, 终于又做了一个兔兔仰卧起坐! “嗨呀,第五百个!” 寒江雪坐在地板上, 呼呼喘着气, 拿起一旁的干巾,擦着头上的汗。 这几日虽然不能动用灵力,但身体一旦能用, 寒江雪就立刻锻炼了起来。 每日功课都要做, 不管有没有人看着,寒江雪都是不会偷懒的。 等做完了拉伸运动, 小兔子又捡着花枝熟练着春秋师兄教导的剑法。 寒江雪爪子握着的还是那枝他用来打散天雷的花枝, 这是春秋师兄送给他的,他绝对不会弄丢的! 等挥完了剑, 寒江雪却还不见燕飞度回来。 早晨燕飞度好像就出去了, 寒江雪还以为他去看书还是怎么了, 结果还没回来呀? 小兔子把花枝放好,他在这里有一个专门的小柜子, 里边放满了燕飞度给他做的红色小伞还有下雨天穿的小木屐。 等东西都放好后,寒江雪决定出去晃一圈,要是路过饭堂就抬个食盒回来。 正这么想着, 院门就打开了。 燕飞度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 红底用金线绣着详云追月的, 瞧着极衬气色,更显得人才风流。 寒江雪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将来的如意仙尊出现了。 “师兄,怎么了?” 燕飞度见着那小兔呆呆地看着他,便走上前,弯腰将寒江雪抱了起来。 “……嗯,就觉得红色衬你。”寒江雪拍拍燕飞度的衣襟。 燕飞度笑道:“是吗?刚好做了新衣裳送来,我便穿上了。”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两手空空便问:“不吃早饭呀?忘了请小道童送食盒过来?” 燕飞度则带着寒江雪往外走,边走边道:“今日吃点新鲜的。” 什么新鲜的? 寒江雪歪着头,春日鲜嫩的笋子么?嗯,那个好吃!还是脆脆的大萝卜啊?嗯,那个也好吃! 小兔子正想着,等到了饭堂,却见燕飞度带着他径直走入了后厨。 哎呀?他可从来没进过饭堂厨房啊! 这是什么意思? 寒江雪好奇起来,立马跳到燕飞度肩上,探头往前望去。 后厨里一个人都没有。 现下早饭已经都送出去了吧……那来这里吃什么呀? 随后,寒江雪便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燕飞度系上围裙,把袖子挽起,竟然站在料理台前,开始洒水揉面了。 “我们自己做饭呀?!” 寒江雪这才反应过来。 这可真是……太好玩了! 小兔子连忙拍拍燕飞度:“我做什么呀?” 燕飞度轻笑:“帮忙洗洗蔬菜吧。” 蔬菜也是准备好了的,桌上就放着一篮。 寒江雪立刻顶起篮子,放到水槽里,开始认真清洗起来,只是小兔子要洗蔬菜,可要小心哦! 那些比小兔子还长的黄瓜和茄子可不好清洗,不小心就会让小兔子也洗个澡啦! 于是寒江雪使用了撑船划桨式洗菜法。 大大的茄子漂浮在水面上,小兔兔踩在茄子上,小爪则握着一根黄瓜,就用这黄瓜放在水里划啊划,这样就洗好了一根黄瓜啦! 虽然还不能变成人形,但本兔还有一百种解决方法,我可太聪明啦啾咪! “师弟,师弟!你快看我!” 寒江雪挥着爪爪喊着让燕飞度看过来,燕飞度便抬头看去。 寒江雪历来便是如此,这世上有太多让小兔子欢喜的事。 不管多么微小,小兔子都乐于分享,旁观的人瞧了,脸上也不由生出了喜悦。 只是寒江雪这动作一大,就差点从茄子上掉下来,摔到水里啦! 燕飞度连忙上前,却见小兔子自己奋力挥动着两只小爪,前摇后摆,两脚跨开,总算又站稳啦! “没关系!”寒江雪继续划船洗菜! 燕飞度笑了一声,便回到面团前,开始切面了。 等蔬菜都洗好了,寒江雪就把它们放到了干净的篮子里带过去。 而燕飞度则已经拉好了面条,团着放在一边。 “你连拉面条都这样好了呀?什么时候学会的?” 寒江雪比划着面条的粗细,就见燕飞度在一旁手起刀落,迅速地给蔬菜切丝。 随后燕飞度打开了灶台上一直热着的大锅,里边熬的汤也已经好了。 这就是要下面条啦!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烫熟了面和蔬菜,再浇上汤汁和酱汁,将这一大碗面摆在了寒江雪面前。 “今日是你的生辰,吃碗长寿面吧。” 寒江雪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跳了起来。 “我自己都快忘了!” 来到这里之后,寒江雪只有一次和燕飞度说了他的生辰是何时,但因为修行入定时总是容易错过时间,寒江雪根本就没过过生辰。 小兔子看着面前的这碗长寿面,对燕飞度道:“难道你大早上出来,就是来饭堂学做面条啦?” 燕飞度点点头,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寒江雪呼呼吹着面条,先用筷子挑起一根,递到燕飞度面前。 “我们一起吃!这么大一碗面我可吃不完!” 燕飞度刚想说长寿面好似不用分,却又听寒江雪说道。 “我们一起长长久久,开开心心呀!” 于是燕飞度就与寒江雪分着吃了。 小兔子一边吃一边夸:“真香!你果然是个天才!剑也学得好,面条也做得好,样样都好啊!” 这夸奖实在顶级,燕飞度含蓄地笑了。 等吃完了面条,寒江雪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就撒娇要燕飞度抱抱。 燕飞度就把小兔子抱了起来,然后寒江雪就沿着燕飞度的衣襟钻了进去,再在衣领处探出一只小兔头来! “嘿嘿! 出发,回家罗——” 听到“回家”二字,燕飞度微垂眼睫,便打开门,往小院走去。 桃花落仍是热闹,也有师兄诗兴大发,登高吟诗,被其他师兄嘲笑“没文化”。 好嘛,你有文化,你来你来! 这就斗起嘴来了。 小兔子四处张望,脸上一直笑嘻嘻的。 只是这笑容在回到院子,燕飞度将他小柜子里的东西都取出来,包在一个包袱皮里放好,递给寒江雪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是做什么呀?” 燕飞度坐在游廊上,小兔子也抱着包袱坐在燕飞度膝上。 燕飞度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温暖的笑意:“师兄,我知道你要回去了。” 寒江雪刚要张口,却又因为燕飞度说的是实情,而无法开口。 “我很高兴,我也知道……未来我们会再相见的。所以我不会伤心,只想与你好好道别。” 小兔子抿着嘴,燕飞度现下可是比他小,燕飞度这样懂事,他,他也能忍住离别的悲伤! “我想问师兄,未来的我,算得上优秀吗?”燕飞度笑问。 寒江雪重重点头:“你很厉害很厉害,所有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你的威名!” “我很厉害?” “再厉害一点就要无敌啦!” “大家都知道我?” “没错!” “别人喜欢我吗?” “喜欢的——” “那么……未来我也一样喜欢师兄吗?” 小兔子听着这句话,示意燕飞度低下头来。 在燕飞度低头的瞬间,柔软温暖的触感落到了燕飞度脸上。 “我喜欢你了。” 寒江雪没有回答燕飞度的问题,却说了这句话。 下一刻,白光闪过,那站在燕飞度膝上的小兔,失去了踪影。 桃花落里吹过一阵清风,大愿完成后,那些曾见过寒江雪,与他有过往来之人,随着时间流序的导正,皆忘了过去曾有这么一只小兔子,曾经来访桃花落。 燕飞度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随后像是想起今日还要看书,便起身进入卧房。 在卧房里摆设的那面铜镜中,燕飞度看到自己身上竟穿了一袭红衣。 这颜色有些招摇,不大像是他喜爱的颜色。 可是瞧着瞧着,燕飞度却觉得这红色很好。 以后便多穿穿这衣裳也不错。 待在卧室一角看着一个小柜子时,燕飞度起初还以为是书架的一部分掉下来了,打开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小衣柜的缩小版。 “院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个?” 燕飞度历来是爱干净利落的,用不上的东西就要扔了。 可是这个小柜子他看了看,却莫名不舍得扔。 燕飞度拿起这小柜子,最后来到书房,打开书柜,将它放了进去。 以后总会有用吧。 燕飞度心想。 待燕飞度取了书出门,路上遇见了几只小兔精。 往日燕飞度与桃花落里的精怪是没什么来往的,见着那几只小兔精便莫名停下脚步问。 “怎么了?” 小兔精还不能说人言,只能啾咪啾咪地指着树。 燕飞度抬头看去,原是有只调皮猴童拿了小兔子的胡萝卜,正要啃呢。 “还来。” 燕飞度冷下眉眼,便极有气势。 猴童叽叽了两声却不敢顶嘴,把胡萝卜往燕飞度手里一扔,就做了个鬼脸跑了。 燕飞度将胡萝卜还给小兔精,看着它们又跳又笑,嘴角也不由弯起。 随后燕飞度又似是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莫名,自己的食物被抢走了就自己抢回来,这是精怪之间的事,他插什么手呢? 不过燕飞度转念一想,许是因为它们是小兔吧。 软软小小的,若是大黑熊或是什么老虎,燕飞度肯定不会多事。 待入了书室,燕飞度拿了书坐在桌前时,才发现自己拿了许多阵法书来看。 虽然不知道为何拿了这些,但……拿都拿了。 燕飞度抬手揉着额角,总觉得自己今日像是喝多了断片一般容易忘事,还有些心闷。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开始翻阅起书籍来。 - 而在现世的桃花落中,曲怀远正无奈地用手帕给小兔兔擤鼻涕。 “好啦好啦,不是说好了学会了剑就得回来的嘛。” “哼!虽然知道,可是,还是会伤心呀!”寒江雪哇哇大哭,“我不要仙人忘记我!” 曲怀远挠着头,眼看这小兔子的哭声又要引来其他弟子,连忙说道。 “我听说燕飞度和掌门已经乘船回来了,后天就会从凤衔野回来。” 听到了燕飞度的消息,小兔子暂时停止了啾嗝,抬头望着曲怀远。 “凤衔野在哪里啊?” “在距离桃花落一日路程的地方,那是个人类大城。” 曲怀远说完,却见寒江雪最后吹了吹鼻涕,一下精神地站了起来! “仙人要后天才回来,那我去接他!” 曲怀远茫然:“啊?” “我跑得很快,很快,今晚就能到了!”小兔子拍拍胸口! “那边是水城,要乘坐专门的船只才能到啊,”曲怀远试图让寒江雪留下来,“也就是后天的事。” “不要——我要见到仙人,我要告诉他好多好多事!我,我好想他!”寒江雪一瘪嘴,显然又想哭了。 “行行行,那你就去吧,记得,要搭乘的船叫梧桐枝,在桃花落的渡口每间隔一个时辰就有。” 曲怀远眼见小兔子就要跑,连忙拎住他的后衣领。 “百宝囊拿来。” 曲怀远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黑木盒,将这木盒放到了寒江雪的百宝囊里。 “等你见到燕飞度,就把这盒子给他。” 寒江雪好奇地看着百宝囊:“这是什么呀?” 曲怀远摸摸小兔子的脑袋,笑容慈祥:“这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第五十七章 什么场所 寒江雪是被猫儿养大的小兔。 不可能没有好奇心。 一听到这是仙人想要的东西, 寒江雪登时竖起了耳朵,这就伸爪想去摸摸那木盒, 可谁知……木盒盖得死紧, 上边还覆了咒法。 曲怀远得意一笑:“怎么样?就不给你看。” 小兔子鼓起脸颊:“老师好幼稚啊,我见到仙人问问能不能一起看不就好啦,这有什么。” 寒江雪对曲怀远挥了挥爪爪, 这就下楼了。 曲怀远哎呀一声:“我就幼稚怎么了,怎么了!” 孤寂了许久的土地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瞧着比以前有精神多啦! 寒江雪下了楼, 没有立马下山,而是先去了绛都春引。 “师兄!师兄!” 寒江雪叫着正在打铁的金陵渡,金陵渡抬眼望去, 没见着人, 又继续低头打铁,直到被小兔子的爪子拍了脚踝, 才低下头去。 “嗯?怎么了?” 寒江雪打开自己的包袱, 从里边拿出了一根花枝。 “师兄!我想用这个做剑材!它对我很重要!” 那花枝正是春秋师兄给寒江雪的。 小兔子在过去挥出了那一剑后,便已做了决定。 他不是一直在找剑材嘛, 就用这个! 金陵渡拿起那根花枝, 对光一照, 竟觉得入手极重,枝干极硬, 但在寒江雪手里,却觉得轻巧。 看来……是独属于寒江雪的东西。 “这材料很好,我便用它做你的剑骨。” 寒江雪连连点头:“那就麻烦师兄了!” 随后寒江雪就扭着小兔屁股往外跑去。 金陵渡刚想问那剑上可还要添加什么没有, 小兔子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急什么呀?” - 寒江雪又回了一趟小院子, 小兔子跑到卧室里, 看了一眼那摆放在卧室中的小衣柜,和过去燕飞度给他做的一样。 他打开柜门,将那带回来的小木屐放到了柜子下方。 小雨伞还是塞到了百宝囊里,以防下雨。 待寒江雪收拾了一番跑出门去,他回望了一眼这座小院子,脸上扬起了一个笑。 “仙人,我这就去接你回来。” 于是桃花落中人,今日就看到了一只跑得极快,身后都扬起烟尘的小兔子。 “江雪……” 师兄刚要打招呼,小兔子已经跑到另一条路啦。 “……师弟。” 即使小兔子已经跑得没影,但师兄们还是坚强地打完了招呼。 山门之下,寒江雪刚跑到河边,就听到有人叫他。 “小兔子,上哪去?” 寒江雪回头望去,便见一只巨大的龙首在水中探头而出,正是素弦尘。 “素馅水君!好久不见!”小兔子开心地挥爪。 素弦尘想,也不算很久吧,这小兔子真是……嗯? 青龙微微蹙眉,低下头来,仔细观察着这豆大的小兔。 “你身上灵力怎么耗得这么干净,受伤了?” 寒江雪摆摆手,小事一桩:“没什么,吃了药啦,很快就好啦!水君你忙,我要先走啦!” 素弦尘一点也不忙,忙问:“你要去哪?” 小兔子指着前方渡口:“我想去凤衔野,要到渡口搭船呢!” “船?梧桐枝么?刚才已经开走了一趟,下一趟还要再等一个时辰吧。” 青龙将龙首放在岸上,示意小兔子跳上来。 “我带你去追那艘船,一会就到!” 寒江雪立刻跳了上去,青龙微微摆尾,就朝前方游去。 “若不是我现下不能离开这片水域,直接带你去凤衔野也行。” 素弦尘说着话,却发现小兔子伸爪拍了拍他的额头鳞片。 “水君!谢谢你!你真是我见过最温柔的水君!” 素弦尘轻哼,略有些不好意思:“你见过几个水君啊?” 小兔子老实说话:“就你一个!” 素弦尘:…… 前方已隐隐瞧见了那艘黑色的大船,素弦尘微微低下龙首。 “我这就把你送过去。” 寒江雪也做好了准备,龙首一低一抬,便是凭空一甩,小兔子耳朵被风吹得直飘飘,那豆大的小兔就被青龙朝船上发射过去啦! “水君!不嫌弃的话,过年来我那吃饭呀——” 寒江雪热情的话语在风中一闪而过,素弦尘轻笑一声,颇有些傲娇。 “哦,那你可得早点来请我。” 小兔子在空中滴溜溜翻滚了好几圈,最后啪嗒一声,成功落在了船上! ……就是有点晕。 寒江雪瘫成兔饼啾咪啾咪地叫了两声,刚要起来,就听到一声怒喝。 “你怎么上来的,买票了没有啊!” 小兔子闻言立马跳了起来,举起自己的百宝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补票可以吗?” 待补了票,寒江雪这才在船上逛了起来。 只是才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有一只白色的小奶猫“缪缪”叫着,它脑袋大大的,身子和头一样大! 这二头身圆滚滚的小猫声音比蜜还甜,一听就让人忍不住露出笑来。 那小奶猫还对寒江雪挥小爪子呢! “嗯?你丢走了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呀?” 寒江雪立马上前,待听清了小奶猫“缪缪”的内容,不由大惊失色。 “啊!你这么小就在外边打工了呀?你还是一只要喝奶的猫儿,能做什么工作呀?” 小奶猫在寒江雪面前躺下,熟练地翻出粉粉的小肚皮,对着寒江雪喵呜一声就眯起一只眼,一只爪爪团在颊边,正好露出一点粉色的肉垫,竟,竟是在抛媚眼啦~ “摸一次肚肚就要给八两?” 寒江雪不知道这合不合理,只上前让小猫儿起来,随后小爪拍拍面前这一只有他两个大的小奶猫,正色道。 “不管怎么样,你还小,赚钱是家里大猫的事,带我去见你的家长,我跟它说说!” 小奶猫却没听懂寒江雪的话,只高兴地缪缪叫,又拉到一个客人啦,今天要喝三碗奶! 小奶猫欢快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小兔子的小脑袋,半个兔头的毛毛都被舔歪啦! 寒江雪:……到底是什么黑心的家长啊! 小兔子气呼呼地想着之后要怎么跟对方家长讲道理,可谁知跟着小奶猫进入了某处船舱中,却听到了震天响的“缪缪”叫! 这船舱里竟然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猫儿! 大的最多四月大,小的只有一月大! 一个两个都像小毛团似的,就像铺了一地的猫猫地毯,全都挤挤挨挨地往前冲! “慢点慢点!每只猫都有!嗨呀!你这只小坏猫,你已经喝了两碗奶了,这碗是要给别的小猫的!你都吃成球啦!” 站在正中央是这船舱内的唯一一只大猫!看起来还非常眼熟! 这,这大猫不是…… 寒江雪看着那坐在正中,给每只小猫推着小碟子喂奶的大猫,不由惊讶道。 “大哥!怎么是你!你居然有这么多孩子了!” 坐在正中忙着照顾几十只小奶猫的正是寒江雪的大哥虎玉钟! 那只猪咪虎斑猫,见着门口那只小兔时,瞪大了眼睛。 “阿弟!你怎在此?” 一猫一兔挤在船舱一角,互相通报了消息后,寒江雪才知道,自己大哥在某个村镇闲逛时,正好看到一群人偷猫,他将那些人送到官府后,那群小奶猫却跟上了他。 “哎呀,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不带钱的猫啊!哪里养得起这么多猫哦!” 每只猫儿一天起码要喝六碗奶,个个喝得膘肥体壮,一被提起来轻轻摇晃,那胖胖的毛肚肚立马就能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 任谁都不能说虎玉钟照顾得不好! 只是…… 虎玉钟烦恼地舔着自己的爪子,一脸无奈。 “我再能干也不能只靠我一只猫出去给人踩背挣钱呀,只能让它们自食其力啦!” 摸一下头,一两。 捏小爪子,三两。 摸肚肚,八两。 想要被奶猫踩背?哎呀呀,这位客官里边请,钱都带够了吧,嘿嘿!包您满意! 寒江雪歪着头,心想这收费是合理的吗? 然而有几只奶猫跑到船舱外,与几个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小童玩耍时,哪怕被摸了肚肚,虎玉钟却没出去拿钱。 “小宝贝~不收钱~” 他们专攻大人! 虎玉钟有良心,但不多。 “阿弟!你也算是它们的叔叔了!在到达凤衔野,找到好人领养这些小猫之前,你也出去给它们挣钱买奶喝吧!” 虎玉钟抬爪一拍小兔子的脑袋,就这么定了! - 梧桐枝这艘船颇为豪华,因着往来几个人类大城,船身不只有三层,装修也很雅致。 内里会客厅,宴饮厅,休憩室,玩乐之处比比皆是。 只是近来在某些显贵口中还流传着这么一个秘闻。 好似在最底层的船舱,有一个人间极乐的去处,任谁去了都会流连忘返。 只是要找到那去处,似乎还要经过筛选。 去过的人都是满脸回味地说:“好治愈啊,一辈子在那里好像也可以,什么野心啊仇恨啊,好像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众人抓心挠肝。 一名来自北青萝的女修抱着一把剑坐在门外喝酒,听了这话,轻嗤一声。 怕不是这船上混入了什么迷人心智的妖邪。 喝完了这盅酒,白秀便提着剑往下方走去。 只是越靠近底部,白秀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却闻到了浓浓的奶香。 北青萝,建于崇明界,只收女修,与桃花落是世交。 派内弟子大多很有性格,亦有一个共通点。 ……特别喜欢毛茸茸。 若是有什么毛茸茸在她们面前路过,哎哟,这不得立马抱起来狂吸! 什么?你说它们不想被吸?哪的话,都自己走到我面前了,还说不是故意的? “缪缪~” 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奶猫从黑暗的走道扑出来碰瓷啦! 小奶猫躺在白秀的鞋面上,翻着粉粉的小肚皮,对白秀发出幼嫩的叫声。 姨姨,来呀~想要摸摸么~ 与往常那些见人就躲的毛茸茸态度完全不同! 白秀是见过世面的,她瞬间读懂了这只小奶猫的意思! 她砰动一下后背撞到了舱壁上,知道了这地方为何让人流连忘返。 不是妖邪,却比妖邪更可怕! 不行,要稳住啊,白秀!你可是个穷鬼!你不能误入这种场所啊!当下最该做的是拔腿就跑,再也不能下来了! 这种场所,这种场所可不是能随便来的啊! 小奶猫眼见白秀不动声色,又一下跳了起来,咬着白秀的衣摆奶声奶气地叫着往里走。 白秀哪里还能抵抗,只能脚步虚浮地跟着往前走。 船道里还点着一盏灯笼,映照着前边挂着帘布的船舱。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一只巴掌大的小兔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擦脑门上的汗,见着新来的客人立刻专业地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两只小爪啪嗒拍在船舱外写着广告词的小木板上,软乎乎的脸颊肉一颤一颤的! “您好呀!您是要捏肩,捶腿,还是踩背呢?小兔踩背,八两一位,漂亮姨姨,不用排队!猫兔混合,捏肩踩背,收您十八,续时加倍!” 这位北青萝的女修仰天叹息,像是明白了这不能与天争的命运,颤抖着手解下了钱袋。 “来,来个加倍的!” 可喜可贺,小奶猫到达凤衔野之前的奶粉钱多谢各位姨姨蜀黍的支持鸭! - 凤衔野,燕飞度正与赵肃岚饮酒。 因着云舟坏了,他们才要在此处逗留一会。 “唉。”燕飞度再次叹气。 赵肃岚不耐烦:“叹气叹得这酒都不好喝了!” “不知道我那狸奴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燕飞度喝了一盅酒。 他此时并不知道,他家小狸奴正背着他在外打工呢! 第五十八章 按需分配 入了夜, 辛勤工作的小兔子总算可以休息了。 “原来有这么多人腰背肩颈有问题啊,人类工作可太辛苦了。” 小兔子瘫在地上, 下巴也磕在地板上, 咿咿呀呀地伸着懒腰。 一些因为年纪太小,连路都不大会走的小奶猫就贴在寒江雪身边,两只小嫩爪按在小兔背上踩奶。 “缪~缪缪~”舒服吗?我是不是也会踩背啦? 寒江雪舒爽地啾咪啾咪了两声, 小奶猫的体重踩背对小兔子来说刚刚好呀! “你们都不用学啦,天生就有踩背的本领啊!” 一旁的虎玉钟像个奸商实则也是奸商, 正在数钱。 钱袋子发出了当啷响, 显然装得非常的满。 “小猫是这样的啦,若是小小年纪就在外流浪,不学一两门手艺怎么行?” 虎玉钟嘿嘿一笑, 十分满意今日的收益。 “这日子不错啊, 要是不下船,继续在船上干活, 那不发财啦?” 寒江雪听了这话, 立马抬起头来。 “不行啦!你不是说好了要给小猫崽们都找个好人家吗!这么小的猫儿就该在窝里,好好吃饭长大学抓老鼠啊!” 虎玉钟看见小兔子着急了, 抬起一只爪爪示意他冷静。 “开玩笑的嘛, 不许我在金钱面前动摇一下吗?到了城里就摆摊, 一只一只托付出去!” 随后这只数完了钱的猪咪就此倒下,打算先睡一会, 再叼着钱袋去给这些奶猫买奶和肉糊糊吃。 虎玉钟翻着肚皮,四爪朝天,一副累翻了的样子, 实际上今天虎玉钟一个背都没踩, 只是被人抱着摸毛毛而已。 他这种体型, 一看就是那种一天要睡十个时辰,剩下两个时辰不是干饭就是骂人的懒猫。 但架不住架不住有人就是爱懒猫,抱着他一阵揉捏肚子上的大肥肉。 虎玉钟还能得寸进尺让人给他喂饭,娴熟地撒娇娇。 “喵呜~煎饼说外边太冷了,要进到我肚子里才行喵~” 听听,这谁听了不迷糊啊! 别说是煎饼,现蒸一个燕窝鲍鱼给你好不好啊? 就这,全程不进行任何服务,虎玉钟也要收费八两。 在这“邪恶”的毛茸茸会所里,八两根本就是起步价嘛! 梧桐枝的前方很快出现了一座看起来像是建造在水面上的城市。 传闻上古时期,曾有一只凤凰逐日死在此处。 前一万年大火燎原,寸草不生,后一万年天降大雨,生出河流湖泊,无数游鱼,唯有中间如孤岛一般的陆地没有被淹没,待那雨停之后,便渐渐聚齐起人流,一座城市在此兴建起来,就是凤衔野。 小奶猫们在船舱内喝着今天最后一顿奶。 虎玉钟粗声粗气地说:“待会下了船,记得要乖乖跟紧我,自己走丢了我是不去找的,小心被人逮了吃!” 船舱内一阵喵喵呜呜,显然是听懂啦! 只是一只浅黄色的小橘猫迈着颤颤巍巍的小步子,挤到了虎玉钟身边,对着他一阵喵喵叫。 虎玉钟皱眉:“你决定好了?不改了?” 小橘猫“喵呜”一声,重重点头。 随后虎玉钟哼了一声,就叼着小橘猫的后颈走出了船舱。 寒江雪趴在门边看着,船舱外已有一人等在外。 正是曾经来他们这里踩过背的那位女修士。 “你若要聘我家小猫,可是要签契书的!” 虎玉钟掏出一张契书,示意白秀写上自己的出身年月姓名并家庭住址。 “你既聘了它,就要好好待它!不管它将来吃多吃少,还是吃成猪咪,你都不准嫌弃它!” 白秀连连点头,爽快地将写好的契书递给虎玉钟。 “这是自然!有我一口饭,就绝不会饿着小甜糕!” 寒江雪张大嘴,这是连名字都给小橘猫起好了呀! 虎玉钟收下聘书,抬爪推着小甜糕的小屁股,示意它过去。 “有契书为证,不管你嘴上怎么说,一旦让我知道你对它不好,天涯海角我都回去追杀你!” 虎斑猫气势汹汹地亮爪,在这修士面前,他毫不吝惜地展示着自己强横的妖力! 不错,有他撑腰,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白秀已经抱起小甜糕一阵猛亲:“哎呀~谁的爪爪这么小啊,还戴着白手套哦,脚脚也这么小,这可怎么办啊?让我吃一口,吃一口好不好!啾你啾你!” 寒江雪讪笑,人哦,一旦抱着小猫说出这种话,那就是进入浑然忘我的世界了。 待白秀走后,虎玉钟回到船舱里,让寒江雪把几只喝饱就睡的小奶猫放到他背上,随后就喵呜一声。 “来来来,跟在我身后,一个都不许掉队啊!” 以防万一,小兔子就在这队伍最后,仔细看着,谨防小奶猫为了捉蝴蝶呀,想要偷袭人的后脚跟呀,而忘了要往哪走。 在梧桐枝靠岸后,先是一大群人下了船,等这群人走了以后,在船下扶着木阶梯的工人,看了一眼,自觉没人了,正要把那木梯移走,却听到有声音喊道。 “等等!还有没下的呢!” 工人连忙把木梯稳住,只是抬头一看,这下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群猫儿呀! 领头的那个吃得极胖的虎斑猫,在它身后的则有数十只同样吃得奶壮的小猫咪,待它们都下来之后,工人还看到跟在这队伍最后的,居然还有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 “不可以乱跑啊!不能钻别人的裤管,不出来我就要打屁屁了!” 小兔子上前揪住一只正要往工人裤腿里钻的小猫崽,随后这小兔抬起头,怪不好意思地鞠了一躬。 “猫儿还小,不懂事,您别介意!” ……完全不介意,你倒是让它钻啊!工人内心无声呐喊。 一群小奶猫走在路上实在太惹眼了,它们还会对人缪缪叫,不知不觉间,就吸引了一群人跟着走。 待到了城门,入城摆摊的话,是要在城门交费的。 虎玉钟是很懂规矩的猫,当即在卫兵面前放了个肚子,后边的小奶猫也缪缪翻肚肚,这……哪里还收得下钱啊! 虎玉钟:哼哼,计划通! 于是这群猫儿也不用交钱,就这么进入了凤衔野。 寒江雪抬头望着这座人类大城,果然和他以往见过的村镇都不一样。 到处都是四五层高的楼阁,或是酒楼茶楼,也有书楼香楼,人群熙攘,一个不注意……就有小奶猫叼走花摊上的花啦! “不行不行啾咪!这些是要给钱的!” 寒江雪拍拍小猫崽的头,踮脚给蹲在地上卖花的小朋友一把铜板,这才推着小猫离去。 等这群惹人注目的猫儿寻了一处空地蹲下,虎玉钟就在前边摆出了一块木板,上书:聘狸奴! 木板上还有三行小字。 一,你得是个爱猫的好人。 二,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丢弃自己聘的猫儿。 三,最重要得要猫儿喜欢你! 做到以上三点,签下契书即可带走小狸奴! 人们纷纷驻足围观。 若是今日在此是什么卖身葬父一类的,少不得有些恶霸上场,压价骂人。 可是蹲在那里的是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猫咪,这,这哪里骂得出口哟! 但还是有些人是惯常什么都不付出就像掠夺的。 虎玉钟闻一下就知道那些人是什么货色。 人群里当即出现了一只有楼阁那么高大的虎斑猫,将那些混混一爪子拍飞出城! “丑话说在前,若有谁心怀不轨,我就送你去另一个世界。” 待那虎斑猫缩回原来大小时,已没人敢起什么坏心眼了。 “阿娘!我们家不正要聘狸奴嘛!” 一个小女娃扯着自己阿娘的衣袖,指着那群小奶猫。 “我们聘一个回去吧!” “哎呀,人家还这么小,会不会抓老鼠哦?”阿娘有些犹豫。 “猫猫天生就会抓老鼠!您放心吧!” 一只小兔突然从猫堆里探出头来,对着她们挥着小爪。 “看看嘛,看看不要钱!” 小女娃叫了一声:“还有小兔!” 小女娃蹬蹬蹬跑了上去,随即就有几只奶猫蹭着小女娃的脚踝,缪缪叫着,像是想要跟她归家。 猫儿是古怪又精灵的生物,谁心善像是也能感觉出来。 “阿娘!带小宝回去吧!” 小女娃怀里已经抱着一只小黑猫了,那猫儿舔着她的圆润下巴,逗得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女娃的阿娘失笑,随后蹲在虎玉钟面前,对他伸出手。 “大仙,我家想聘一只狸奴,您看我要做什么?” 带着一张聘书,留下一篮子甜樱桃和一袋白糖,那对母女就聘走了一只狸奴啦! 人群这就排起队来,虎玉钟一看这么热闹,简直就想收门票了! ……若不是寒江雪在,虎玉钟是一定要收门票的! 毕竟是个很会生活的喵! 小兔子则在四周维持着秩序,小爪一会拍拍人的脚踝,请他们往里站站,不要堵着大街,还要和排在后边的人解释。 “这里没有在卖猪肉大葱烧饼!唔,也没有卖别的吃的啾咪!” 嗐,这人一排队,其他人就以为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也跟风来排。 其实前边只有一群嗷嗷叫的小奶猫啦! 等寒江雪回到前边,发现已经有数只奶猫被领走了。 那些抱着小奶猫的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声音夹得没边:“猫猫!看我!哎哟!好大的眼睛,这么可爱的猫儿我哪里舍得让你去捉老鼠哦!回家吃鱼鱼好不好呀,想吃啊~想吃那就亲一个!” 几只被抱住的小奶猫好像发现被好人家领养也不是好事啦,这怀抱让猫窒息!还有不许亲亲!不许亲—— 猫儿挣扎着想下地,但很可惜,契书已签,聘礼已留,抱得紧紧,逃不掉罗! 虎玉钟对着那些小猫挥着爪子道别,意味深长地说:“要知道,这也是猫儿成长的必经之路。不学会从主家逃跑,哪里算得上一只合格的小猫呢?” 人群越聚越多,虎玉钟示意中午暂停。 他得给饿得咬他屁股的猫儿喂奶了。 幸好今日下船前用光了钱袋子里的钱买了许多奶! “喝喝喝!讨债鬼哟,再多的钱都不够花呀!” 虎玉钟负责推碟子给小奶猫,而寒江雪则负责倒奶,一群奶猫缪缪叫着把头塞到盘子里……洗了个头。 围观的人有心脏不大好的,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可爱得呼吸困难了。 有些正排队的不肯离开,就有机灵的人说可以代为跑腿,给他们买午饭过来! 一时接到了许多单子,这就去附近的酒楼茶楼买方便打包的汤面和油饼啦! 喂完了小奶猫,小兔子就掏出手帕,给它们一个个擦脸和脚脚。 “要干干净净才好呀!你们是找工作,不能邋里邋遢的!” 小兔子传授着工作经验! 小奶猫们听了,但不懂。 只开心地伸出舌头缪缪舔着小兔子!吃饱饱啦,和小兔子玩罗!嘿嘿!真好玩! 虎玉钟则趁机去附近酒楼买了点烧鸡和炊饼回来,拿回来就一屁股坐下,喊了寒江雪。 “过来吃饭,待吃好了还有这群小猫要卖……不,送出去呢!” 小兔子抱着炊饼,岔开两只小脚,坐在虎斑猫身边,啾啾啾地吃着烧饼。 旁边的篮子里还有樱桃等水果,炊饼烧鸡吃得咸了,还可以吃两口樱桃甜甜嘴呀! “你也辛苦啦,待这边事了,你就去找你的主家吧!” 虎玉钟叼着鸡腿,抬爪拍了拍小兔子的脑袋。 “大哥跟我一同去吗?都快过年了,要不要跟我回桃花落过呀?桃花落里有好多小精怪呢!” 寒江雪发出了邀请。 虎玉钟摇了摇头,吐出鸡骨头后,又咬了口苹果。 “我还要去找阿栋呢。” 又是找阿栋,寒江雪之前和虎玉钟在屠罗山分别时,虎玉钟也是这么说的。 如今居然还没找到么? 小兔子想了想问:“大哥,你那主家是不是逃跑了啊?若是他不喜欢你了,你也不必去找他,撕了契书另寻下家好了!这不是你以前教过我的么?” 虎玉钟摇摇头:“不是那回事,其实……是我把阿栋弄丢了。” 小兔子头上有个大大的问号,啥意思啊? 虎玉钟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主家也是修真界有名的修士,只是一次历练时,虎玉钟变大打妖邪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主家也给打飞了。 “我就寻着契约四处找嘛……结果阿栋明明在附近,却还是避而不见,我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虎斑猫讪笑,小兔子默默低头咬了一口水果。 恐怕是被打怕了吧。 把一个修士打得都不见踪影,这得用了多大劲啊大哥! - 凤衔野中,一处酒楼之上,赵肃岚远远就看见了前方大街热闹的景象。 “嘿,不知道在卖些什么,我们下楼逛逛如何?” 燕飞度正在低头看书,像是不大感兴趣。 “掌门几岁了,还这么爱凑热闹。” “瞧着比你年轻。”赵肃岚不恼,哼笑。 片刻后,燕飞度和赵肃岚便下了酒楼,往那边走去。 第五十九章 接到啦 有好送走的小猫, 也有不好送走的小猫。 人都会下意识挑拣好看的猫儿,有些在人看来好像不大好看的猫儿, 就少有人问。 一只小小的花花猫正缩在寒江雪身后, 小声地“咪呜”着,同窝的好多猫猫都被聘走了,可是却无人聘它, 是不是因为它太丑了呀? 这只花花猫就是玳瑁,毛色杂驳, 站在其他通体一色的猫儿身边, 虽然很突出,却没人真的去碰。 “没有的事!你最好看了!玳瑁是猫儿里最好看的!” 小兔子转过身,伸出两爪抱抱小猫, 又拿出自己的小手帕, 给它擦了擦鼻子。 “你额头上的毛毛是漂亮的黑色,身上的毛毛是好看的橘色, 脚又是白的, 眼睛是嫩嫩的黄玉色,再也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小猫啦!” 玳瑁小猫听了寒江雪的安慰, 含蓄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用小脑袋蹭了蹭小兔子的肚肚。 谢谢你呀, 缪缪~ 虎玉钟吹着爪子哼了一声:“这些人不识货没眼光正好,我把你送回屠罗山, 让我阿娘教你一身抓老鼠的本领,以后去人间的王宫当御猫也使得。” 远在万里之外,还在睡觉的绿水湘妃突然就被自己的大崽安排了活。 寒江雪呱唧呱唧拍着爪, 大哥好厉害, 好有手段。这一身长的哪里是肉肉, 是智慧啊! 因着猫儿已经被聘走了许多,排队的人也少了。 寒江雪正在收拾那些人给的聘礼时,左边的那只小耳朵突然对着大街外转了一下。 好像有一个很熟悉的足音。 哎呀,他也是太想仙人了。 待办完了事,就按照契约去找仙人,他要先躲起来,然后再突然从茶壶里出现,吓仙人一跳! 小兔子正嘿嘿笑着,却发现周围似乎安静了下来,他一转头,就见着一个穿着红衣的青年正朝他走来。 红色的衣摆扫过青石砖,青年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聘狸奴?狸奴不是猫儿吗?怎么这摊上还有一只小兔啊?这小兔能不能聘呢?” 寒江雪磕磕巴巴道:“我,我已经有主家啦。” 修长的手指平放在小兔子面前,红衣青年温柔了眉眼。 “你的主家是谁?” “如意仙尊,燕飞度。”小兔子抱爪,眨巴着眼睛,才确定眼前的不是幻梦。 “听起来是个厉害人物,但我也是不惧的。” 红衣青年笑起来。 “既然我看见了,只好与你的主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请这只小兔到我家去。毕竟我一见你就喜爱非常,只想带走。” 小兔子先是憋着嘴,像是要哭,随后就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一下跳到红衣青年的掌心,然后沿着他的手臂蹬蹬蹬跑到肩上,当场就是一个大大的啾咪! “仙人——我好想你啊——” 寒江雪啾啾啾地亲着燕飞度的脸颊,亲得燕飞度都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动了一下,他伸手摸着小兔子的后脑勺。 “我也想你啊,天天都想。” 周围的人不免羡慕起来,这是什么大型兔兔吸人现场! 虎玉钟抬爪捂眼,像是没眼看自己的小弟这大庭广众之下撒娇的模样。 “哼!小兔子就是爱撒娇!” 赵肃岚双手袖立,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那一人一兔亲亲我我的样子,长叹一声。 “我说这人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要下楼呢,原来是察觉小兔子来了啊。” 燕飞度看小兔子啾咪个没完,怕他啾咪到自己憋过气去,就先将寒江雪放在掌心。 “等会再啾咪好吗?” 随后燕飞度眉毛微微一挑,又把小兔子在掌心里轻轻掂了一下,再比划了一下寒江雪的身高。 “是不是长高了,也重了一点啊?” 这!不愧是仙人!居然不用小兔子提点,就能察觉他有了什么变化! 寒江雪在燕飞度的掌心蹦起来,挥舞着两只小爪。 “我长高了这么多!我还重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燕飞度点头:“确实重了一点,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居然背着我悄悄长大?” 小兔子听了这话,正想说他已经在过去待了五十年啦,发觉周围有很多人时,又抬爪捂住了嘴。 “是秘密!回去再告诉你!” 燕飞度:……一段时间不见,寒江雪都会卖关子了。 “这位是……大哥吧?你们怎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寒江雪会答! “我听老师说,你和掌门就在凤衔野,我特地来接你的!路上又遇到了大哥,大哥带了好多小猫,我们正一起帮着找找人家领养呢!” 寒江雪说完之后,又四处张望。 “掌门呢?” 赵肃岚在后边探出头来,对着寒江雪挥了挥手。 哎呀,小兔子还记得我啊。 “原是特地来接的我,多谢。” 燕飞度摸摸寒江雪,随后便抱着小兔子走远些,免得打扰了别人。 寒江雪却还不能走,他从燕飞度掌心里跳下来,捡了篮子里的一个苹果出来塞到燕飞度手心里。 “仙人!你吃这个,在旁边等一会!不要乱走啊!” 说完小兔子就转身跑走,两只小耳朵一晃一晃的。 被当成小崽安排的燕飞度,觉着寒江雪好像变得还颇会照顾人了。 似乎……和什么比他年幼的人生活了一段时间。 “你就在这看着?”赵肃岚踱步过来。 “自然,掌门是年轻人,自可到处溜达,请。”燕飞度咬了一口苹果,觉着寒江雪给的果然脆甜。 “哼,我看一会就回去了,毕竟我们还带了个‘伴手礼’回来不是?”赵肃岚又看了一眼寒江雪,摸了摸下巴,“小兔子修为见涨啊,可是有了什么奇遇?” 燕飞度虽然不知道,但确也能看出寒江雪今时不同往日。 但个中原因,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能说。 小兔子踮脚递着契书,还不时侧头张望,看着燕飞度还在不在。 燕飞度就从距离小兔子五步远的地方,慢慢,慢慢移到了寒江雪身后。 察觉到仙人就在自己身后,小兔子干活更有劲啦! 摊位上的猫儿终于只剩下一只就都聘出去了。 最后剩下的果然还是那只玳瑁。 虎玉钟却笑着道:“屠罗山是个好地方,我阿娘可厉害了,你会喜欢那里的!” 寒江雪也一样笑着,只是还不时看着人群。 “左边最后一排第四个,那个少年一直看着这只小玳瑁。” 燕飞度的声音响起,寒江雪立马抬头看去,果然有个商人模样的少年正看着这边。 小兔子立马穿过人群往那边跑去,抬爪就抓住了那个少年的衣摆。 “你是不是想聘我家花花猫啊?” 那少年登时涨红了脸,像是十分羞涩。 “聘你家猫儿的不是修士就是读书人家,我只是个小小商贩,我也可以吗?” 寒江雪嗅闻着少年身上的气味问道:“你家是卖鱼的吗?” 少年脸更红了,他下意识觉着是不是自己身上鱼腥味更重了,因此一直不敢往人群里凑,怕被嫌弃。 谁知小兔子当即庄重道:“您这边请。” 什么呀!能给猫猫每天吃鱼鱼的人家,简直再好没有了! 在签契书时,小玳瑁迟迟没有按下自己的小猫爪。 “缪缪?缪!”他不会弄错猫了吧?我不好看呀! 寒江雪把小玳瑁的话翻译给少年听,少年连连摇头。 “你很好看,眼睛就像我阿娘留给我的玉。” 少年翻出戴在脖子上的一枚玉,果然和玳瑁的眼睛很像。 “而且刚才猫儿打架,每次都是你出来阻拦它们,可有担当了。我,我也想像你一样。” 少年说完这话,小玳瑁就羞涩地也在契书上按下了爪印。 这摊位上最后一只猫儿也被聘出去啦! 聘礼是一篮子小鱼! 虎玉钟当即把这些聘礼分一分,这些新鲜的小鱼就放到百宝囊里,等饿了再吃,安排得妥妥的! “好啦!事都办完了,你也找到了你主家,我就先走啦!” 猪咪屁股一扭,就一下窜到了墙上。 小兔子站在墙下,挥着爪子:“大哥!跟我们去桃花落嘛!” “哎呀,过年的时候再说!我走啦!” 虎玉钟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当即就跳到了墙的另一边,不知溜达到哪去了。 寒江雪摊开爪爪,无奈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想起了要紧事,三两下跳到燕飞度肩上坐好。 因为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一股脑地全塞到了寒江雪的脑袋里,他说话都有些没有主次。 “仙人!我跟你说,我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过了好多好多年,学会了很厉害的剑法!遇见了好多很厉害的人,我还哭了! 我,我还带了一样东西给你!老师说是你一直很想要的!” 燕飞度微挑眉,倒是起了兴趣。 “我一直想要的?” - 胖嘟嘟的虎斑猫喵呜喵呜地在墙根下叫着,懂得猫语的就知道他在喊“阿栋”。 “明明在这附近,感觉很强烈了啊……怎么一会在东,一会在西呢?” 虎玉钟疑惑地抬爪挠着脑袋,随后便听到了熟悉的足音。 等他抬起头时,却震惊地发现,东边有一个阿栋,西边有一个阿栋,前边也有一个阿栋啊! 他是捅了什么阿栋窝了吗! “你,你们,这是……” 又有一道声音在虎玉钟身后响起。 “玉钟?” 虎玉钟回过头去,便见又一个阿栋站在他身后! 那个阿栋蹙眉看着眼前的几个阿栋,像是十分恼怒。 “没完没了,又出来三个,好不容易可以回来了……受死!” 第六十章 告诉你 燕飞度将寒江雪带回了暂住的客栈房间里。 赵肃岚在对门, 但显然还未回来。 等一回到房间,寒江雪就示意燕飞度快点在窗边坐下。 于是燕飞度就乖乖坐下了。 今日天气正好, 阳光灿烂, 天光把燕飞度的发丝样貌照得清清楚楚。 小兔子跳到窗台上,开始了……围观! 寒江雪抬起头,来回踱步, 仔细观察着燕飞度。 从燕飞度的头发丝再到手指甲,眉毛眼睛, 鼻子嘴巴, 甚至连下巴,小兔子也要求燕飞度抬起来,好让他观察! 等脖子和胸口都被小兔子用爪子拍过后, 哪怕燕飞度是个从不害臊的人, 现在也忍不住轻咳一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呀?再这么看我也要害羞了。” 寒江雪看样子还想钻到燕飞度的衣服里看看,仰头对燕飞度说道:“那你要坚强一点呀!” 燕飞度:……这是要坚强哪一个方面呢? 燕飞度笑了笑, 伸出两根食指, 揉着小兔兔的胖脸颊。 “所以,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寒江雪笑道:“在看仙人有什么地方长得不一样了!” 燕飞度想了想, 他离开桃花落也就几月时间, 不算很久吧。 “这么点时间, 恐怕不会有什么变化。” 燕飞度话音刚落,却见寒江雪摇头道。 “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手变大啦, 腕骨变粗了,手指变长了,眼睛也变得比以前坏坏, 鼻子更高了一点, 嘴巴好像没怎么变, 脸颊瘦了好多,体格却健壮了。” 小兔子一边说,一边指着燕飞度的不同之处。 “头发也比以前长了好多。” 听着寒江雪的话,燕飞度也不由有些茫然。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成? 不。 燕飞度看着自己的手,又回想着寒江雪刚才的话。 “人都是会长大的,你说的好似还是年少时的我。” 原本还想卖关子的小兔子大惊失色:“仙人!你还记得吗?” 燕飞度低下头问:“记得什么?” 小兔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一下跳到了燕飞度的掌心,伸爪爪点着自己的脸颊。 “我们好久不见,仙人却没有啾咪我,你先啾咪我,我就告诉你!” 燕飞度沉吟一阵,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路上行人听了都会大喊变态的话。 “啾咪算什么,我其实一直很想把你吃掉啊,我怕我待会把你毛毛都亲秃了。” 小兔子大张嘴巴,当即抱头,把头埋在燕飞度手里,翘起了小屁股,试图躲起来。 兔兔的屁股圆润得像小桃子,一点小小的兔球尾巴露在裤子外边。 尾巴白白一点点,像是一簇小棉花。 燕飞度忍不住伸手去点了点,小兔屁股往左边歪,燕飞度又点了点,小兔屁股又往右边歪。 最后寒江雪自己受不了啾咪啾咪地笑了起来。 “仙人!你小时候和现在真不一样!” 见着燕飞度茫然的神情,寒江雪悄咪咪地说。 “我见过小小仙人。” 燕飞度起初还想,梦里吗? 小兔子时有不同于常人的想法举动,燕飞度已经非常习惯了,但没想到寒江雪却正色道。 “我回到了过去。” 燕飞度由此听到了一个古怪却美好,让人不忍结束的故事。 “你是说你穿越了时间,回到了过去的桃花落,还见着了我?” 寒江雪重重点头,描绘着第一次见到小小仙人的情景。 “仙人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刚到桃花落没多久。已经会很多法术,天天板着个小脸,脸上还有肉呢!” “小小仙人一见着我,就喊我‘师兄’!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大哥哥!” 小兔子回味着小小仙人稚嫩的时光。 “之后小小仙人都一直喊我‘师兄’,这也没错啊!我回去的时候,确实比小小仙人年长!” “可是就算我比你年长……你也已经很懂事了。” 寒江雪有些心疼那强迫自己克制冷静,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学习的孩子。 寒江雪抬头看着燕飞度,燕飞度脸上难得出现怔愣的表情。 “仙人,我要说一件事,你不要伤心生气啊。我知道你一直不与我说,是担心我会伤心,但我已经知道了……” 燕飞度摸着小兔子的脑袋说:“我以前也与你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尽管说吧。” “我,我知道你在天外云海的过去了。” 寒江雪说出这句话后,燕飞度抚摸小兔子的手指微微一僵。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第一次直面死亡的震撼依然留存在燕飞度心中。 随后,燕飞度的手指又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寒江雪的毛毛。 燕飞度知道,手指在小兔子的头顶缓缓掠过时,寒江雪会舒服地眯起眼睛,手指在后颈揉揉时,寒江雪会忍不住啾咪出声。 “好羡慕啊,过去的我居然能被你安慰。” 燕飞度唇角含笑,眼见小兔子放松下来后,才说了这句话。 “你是不是哭得很厉害?”燕飞度猜测着寒江雪的反应。 小兔子想起那个情景,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 “嗯,还没听完就哭了。我明明是大哥哥,却在小小仙人面前这么爱哭!” 燕飞度将寒江雪托到唇边,在小兔子脸颊两边各亲了一下。 “那太好了,”燕飞度垂下眼睫,“因为我那时觉得哭就是向恐惧屈服了,你是在为我哭呀。” 小兔子嘴唇颤抖,显然又想哭了。 燕飞度连忙抱紧处理:“故事我还没听够呢,继续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就能回到过去了呢?” 寒江雪突然一愣,眼睛开始向旁边看,就是不看燕飞度。 “这个,这个是秘密!反正我就是能回去了!” 不过寒江雪显然对自己保守秘密的水平不大自信,又严肃地和燕飞度说。 “说出来可能会天打雷劈哦!不过……我要是晚上做梦不小心说了梦话,你听到了可一定要装作不知道啊!” 这真是考虑周全。 燕飞度不由点头:“我一定装作不知道。” “回去了以后,我就继续学仁剑!有好多师兄帮我,会仁剑的两位师兄一个是令容师兄,一个是九离师兄!令容师兄是人修,九离师兄是大老虎!” “一个教了我气死人剑,一个教了我面子剑法!” 寒江雪说着说着,就跳到窗台上,比划了一番。 燕飞度记性很好,自然还记得这两位师兄,也记得他们的剑道是怎么样的。 一个看似柔软却深不见底,一个刚猛无匹势不可挡。 “好久没见着他们的剑了。” 是哦,这两位师兄现下怎么不在桃花落? 小兔子抬头望着燕飞度,便听燕飞度说道:“令容师兄说是去外界寻求飞升机缘,只在师父飞升时回来过,之后就打包了饭堂里的火锅和酥山又走了。九离师兄嘛,因为面子太大,提前招来了天雷,与天雷斗了九天九夜,最后胡须全断了,就一边哭着一边飞升了。” 寒江雪哇哦了一声,这真是非常令容师兄和九离师兄呀! “你的剑道就承自他们?”燕飞度问道。 寒江雪连连摇头,大大的兔儿眼里因为回忆而闪耀着崇敬,喜爱,以及庆幸。 “是另一位师兄,他叫春秋。” - 赵肃岚回来的时候,就听到燕飞度房里传来了寒江雪令人揪心的哭声。 哎呀,这个师弟又在欺负小兔子不成? 赵肃岚当即敲门:“燕飞度,你太过分了啊!寒江雪现下是我桃花落弟子,你既然已经另立门户,欺负人家做什么?” 谁知门里传来寒江雪的声音:“掌门,是我自己要哭的……啾嗝,和仙人没关系……啾嗝!” 赵肃岚:…… “那你自己哭什么啊。”赵肃岚一时无言。 “我寄几,寄几说故事,说哭了!”寒江雪口齿不清地回应。 赵肃岚无奈一笑,随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待关上房门,他就听不到那边一点声音了,显然是燕飞度下了界阵,不让他偷听。 赵肃岚自己想偷听么,他这修为,外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不知道啊? 不过,真有点好奇啊,说的什么? - 寒江雪已经哭湿了两张手帕,燕飞度正施法冰镇了自己的手,放在小兔子的眼睛上消肿。 “春秋师兄最后超脱了宿命,多得你在那里,这是喜事,这是欢喜哭了吗?” 小兔子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春秋师兄能得救自然是好事,只是,我一想到它愿为别人,为天下出剑,却从未想过要为自己出剑,就,好伤心!要是没有我……春秋师兄就没有啦!” 小兔子又啾嗝啾嗝地哭了起来,燕飞度拿出了第三张手帕。 随后为了转移寒江雪的注意力一般,燕飞度语气有些嫉妒道。 “真好啊,你与过去的我共度过五十年,比现在我和你待的时间长得多了。” 寒江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举起小兔爪算了算,好像是这样哦。 “可是……那也是仙人呀。” 寒江雪闹不明白,燕飞度这是在不高兴什么。 “可是我却不记得过去啊。那些夜晚与你一起踢蹴鞠,晚上一同赏月,与你一同去上早课,一同吃点心,去春秋师兄那里下棋,等待你入定醒来的日子……我都不记得啊。” 燕飞度认真地想着,他是不是该供奉四值功曹,好让他恢复过去的记忆。 “可是我记得。” 寒江雪抱着燕飞度的手指,认认真真地说。 “我会一样一样告诉仙人的。我们走过哪里,摘过什么花,我给你吃过的山樱桃在哪里,我都会带你去的。你什么都没有错过,因为我还在。” 燕飞度握着小兔子的手越来越紧,寒江雪挣扎着挥爪爪。 “仙人!太用力啦!” 燕飞度却依然不舍得放手,只说道:“因为握不紧的话,感觉好像要哭出来了。” “别哭呀!那你可以再握紧一点!我很强壮!”小兔子完全相信了,现下自己一点也不想哭,只想安慰大仙人啦! “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不哭。”燕飞度说道。 “是什么呀?”寒江雪好奇。 “……让我把你亲秃。”燕飞度说出了刚才就想做的事。 “我没有毛毛可难看啦!” 小兔子连连摆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仙人将小兔子放在唇边,猛地吸起了兔兔! 兔兔的小耳朵,兔兔的小额头,兔兔的小鼻子和胖脸颊还有脖颈,小肚肚,全都被燕飞度亲啦! “为什么不行?只许你吸我,不许我吸你么?你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谁不知道我已经是你这个小兔子的了?”燕飞度就是胡说八道也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寒江雪再拒绝可不礼貌了呀! 寒江雪因为发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他们重逢,哪里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只要像平常一样,亲亲抱抱就好了。 寒江雪一动弹,那松松绑在身上的百宝囊就掉到了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对啦!仙人!你不打开我给你的盒子吗?” 之前寒江雪就已经把曲怀远给他的小黑木盒给了燕飞度,但燕飞度却放着没有打开。 “上边有界阵和咒法,要在安全的地方打开才好。待云舟修好,就回到桃花落了,那时再看。” 燕飞度安排得很好,又听寒江雪好奇问。 “仙人和掌门去了哪里啊?事都办完了么?” “我预估到的都办完了,只是还有许多是我不知道的,只能等上边的人下来,我才能知道他们还在地上布了什么陷阱。是了,这次外出,还见着了一个你认识的妖。” 燕飞度指着赵肃岚那边,显然那妖放在了掌门那里。 “谁啊?”寒江雪好奇地看过去。 “若风。”燕飞度道。 那个在屠罗山上改了界阵,放出一狐禅师的狼妖。 寒江雪登时表情僵住了,显然是想起了若风的事。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妖精,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他是天外云海的人。” 燕飞度淡淡开口,将他外出的事说与寒江雪听。 那日燕飞度与赵肃岚在调查上古封印时,那封印突然解开,手法显然与屠罗山那里一致。 因着此处无人看守,解开阵法的手段还可以更粗暴一些,因此燕飞度和赵肃岚就被吸入了里边。 只是若风到底没想过,燕飞度和赵肃岚,一个无赦剑道,一个仙人妙法,到底有多强。 里边封印的妖物不只死了,封印也直接被一剑斩裂。 若风自诩自己的速度在妖怪中也算得上是极快,人修更是不能与他相比。 只是在他刚隐入林中时,气机便被锁定,刚要抬脚,脚下就被看不见的细线捆绑。 那是他……早就被人下了术法看住了。 他逃也可以,不过让人有了逗弄猎物的乐趣。 于是在燕飞度和赵肃岚出现时,若风当即跪下。 “你们不管问什么我都不能说,我脑中已被种下禁制,搜魂无用,若是透露了只字片语,亦是当即身死。” 燕飞度看着面前这能屈能伸的若风,可是半点都无法将他与无界相相生中那似乎只透露着愚蠢的二皇子联系起来。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狼妖的愚蠢只在寒江雪面前展露。 听说屠罗山的年轻妖精总说寒江雪是丑八怪,这混蛋也有一份吧? 燕飞度突然用剑柄抽了若风的脸! “啪”一声响,若风整只妖都被抽倒在地,人形的脸上显出了一道红痕。 “我劝你把嘴里那东西吐出来,不管是毒针还是什么,就算我们之间的距离再近,你也无法伤我分毫。” 若风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将刚才想要吐出来偷袭燕飞度的毒针吐了出来。 那针鲜红,显然淬上了极阴邪的咒法,若被此针入体,说不定浑身血肉都会被腐蚀殆尽。 “不愧是天外云海养出来的。” 燕飞度缓缓说出这句话,便见若风突然脸色骤变,像是没料到已经被人摸清了底细。 “至于我为什么发现,我不告诉你,”燕飞度嗤笑一声,“我没有好心,让仇敌伪装得更尽善尽美。” 若风抬头看向燕飞度,不知说出了他的底细后,是否触动了禁制,他额头上都浮起了一条青筋。 “我……什么也不会说。”若风只能说这句话。 “没关系,我们猜,看你的表情就行了,你可要撑到那时候啊。” 赵肃岚对着若风伸出手,一点华光在他指尖亮起。 袖里乾坤,这妖物便被赵肃岚卷走了。 “这就是我们此次出行,带回来的‘礼’。” 燕飞度说完之后,便指着对面。 “你要过去见他吗?” 寒江雪摇头,只说道:“还是回去再见吧。还要告诉屠罗山的大妖,已经找到若风了。” 燕飞度点头:“自然会说的,到时就请他们将若风带走。我们已经问到想问地了。” 寒江雪侧头看着窗外,屠罗山虽然在万山老祖的教导下,每只妖精都像是很和善。 可是一旦遇到若风这类窝里反的叛徒,下场一定不好。 态度是态度,原则是原则。 寒江雪对什么事都像是一副好商量的样子,但这事却不同,犯了错就要受罚。 燕飞度突然朝门外看去,他指尖一点,覆盖这间房间的界阵便消除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仙人,因着材料早到,您的云舟已经修好了。” 燕飞度与寒江雪听了这消息,相视一笑。 可以回去了,回到桃花落。 “幸不负你,说好了过年前回去。” 燕飞度抱着小兔子,寒江雪也十分愉悦地踢着小脚脚。 “晚上就有三个仙人和我一起睡啦!” 燕飞度疑惑地伸手指着自己:“……不好意思?另两位是?” 第六十一章 回忆 待乘上云舟时, 燕飞度才知道自己还有了分身二号和三号。 二号是寒江雪用枕头还有燕飞度的衣裳做的简易燕飞度,三号则是宋凝清给寒江雪缝的黑兔兔布偶。 “……原来你这样想我。” 燕飞度听了寒江雪的解释后, 竟一时觉得有些心酸。 果然不该离开桃花落, 让寒江雪这样思念。 待云舟起飞,赵肃岚刚要过来说话,就听燕飞度突然开口说道。 “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原本要过来的赵肃岚立马脚下一转, 飞到云舟另一头去了。 要死哦,要说这种话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是燕飞度被当场拒绝, 还能留一丝颜面苟活于世嘛。 小兔子听了这话,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解释了一下布偶的事,燕飞度就拐到要成亲了! “毕竟你晚上没我陪着都睡不着了。” 燕飞度这样“冰清玉洁”的外表, 却面不改色地说着虎狼之词。 寒江雪整只兔瞬间炸成了蒲公英, 随后像是跳针了一样来回说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种话你怎么能说?说这话你能?!” 燕飞度抬手虚虚护着站在船舷上的寒江雪,免得这朵兔兔蒲公英就这么被风吹走了。 “我一直都很能说啊。我本来就喜欢你, 想要亲近你, 此乃人之常情。” 燕飞度估摸着小兔子差不多因为害羞要给他胸口来两拳的时候,却见蒲公英兔兔坚强地抬头看着燕飞度。 “现在, 现在还不可以呀!” 随后寒江雪照样给燕飞度胸口来了两拳, 就啪嗒一下跳到甲板上, 跑去与赵肃岚一起钓鱼了。 “……现在不能,那未来就可以?” 燕飞度竟一时沉默了, 不知道寒江雪怎么态度骤改。 说来也怪,燕飞度经历了许多世情,可对着寒江雪时, 总是小兔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似是只能等。 ……像是习惯了等待。 燕飞度抬手揉着自己的额角, 将那偶尔会浮现的隐痛揉去,认真思考起来。 寒江雪不会因为分隔了一会,就突然改变主意。 所以其实是燕飞度所不知道那个年少时的“他”,帮了大忙? 想到此处,燕飞度微蹙眉尖,有些不大高兴。 虽然知道我醋我自己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但燕飞度还是不由会想。 是什么地方让寒江雪喜欢上了过去的自己? 以前的他明明不甚厉害,书念得也不算多,剑法一般,性格也不算好……还是个矮子。 燕飞度毫不留情地攻击着过去的自己,待攻击完毕后,又抬手捂额。 他这是在干什么? 燕飞度抬头看向正与赵肃岚一起在船头钓鱼的寒江雪,心底有些抓挠。 ……想知道更多关于过去的事。 燕飞度从袖中取出了那个小黑木盒,这上边除了咒法,还能隐隐嗅到一点黄泉的气味。 那边赵肃岚正伸出一根食指,和兔兔掰手腕。 谁赢了谁就能先提钓竿。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啊?我一根手指用不上什么劲呀?” 赵肃岚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食指再次被掰倒,小兔子高兴地举着爪子跳起来。 “我赢啦我赢啦我赢啦——我又赢啦!” 寒江雪立马提起钓竿,钓上了一只空酒坛。 寒江雪:……不是鱼。 赵肃岚舒展着自己隐痛的手指,觉着眼前的小兔子不只力气大了,灵田也拓宽了许多。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赵肃岚是掌门,历代桃花落掌门都知道曲怀远是土地公。 那寒江雪就可以直接告诉赵肃岚。 赵肃岚一看寒江雪像是要说秘密,便立刻设下界阵,对不远处的燕飞度微微一笑。 “好啦,你可以告诉我。” “是老师带我回到过去学习仁剑啦!”寒江雪大声说了出来。 赵肃岚一听,便知曲怀远总算得偿所愿。 “我还见到了小小仙人!他可好看啦!”小兔子又夹带私货,大力夸奖了燕飞度。 赵肃岚看着寒江雪的样子,实在不知道他为何还拖拉:“你既这么喜欢燕飞度,为何不成亲啊?” 寒江雪则又是那句话:“还没到时候呢!” 赵肃岚好奇起来,低下头去小声道:“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寒江雪扭捏地握着自己的爪爪,幸好脸上毛毛多,脸红也看不出来! 耳朵发红的小兔子对着赵肃岚道:“等我,等我发情的时候,才算是能成亲了!还要一会呢!” 原来如此,妖精果然与众不同,多有礼貌啊。 哪里像人,想发情就发情,根本没有规矩。 赵肃岚意味深长地又回头对燕飞度笑了笑,燕飞度根本没抬眼看他,只低头研究着那个小黑盒。 赵肃岚:……哼!最好小兔子发情要等上个千年! 而寒江雪则回想着绿水湘妃的教导。 ‘要知道,动物成精可是很难的。不是脑壳有点问题的,很难成精。万中无一地成精之后,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元阳元阴,若是真遇上了喜欢的人,那就等到自己发情再说。’ ‘妖精已经不像动物那般,很难有发情期了。若是真的喜欢对方,一定会发情!’ ‘更重要的是,发情时才好怀小崽啊!’ 寒江雪那时伸爪提问。 ‘我是公兔,也会怀小崽吗!’ 绿水湘妃十分无奈。 ‘你都知道自己是公兔了,怎么还问这种笨蛋问题!哼!公的要烦恼的是别的问题!要是身体不够健壮,体力不好,就算遇到了喜欢的人,来了发情期,身材不行,表现不好也是会被嫌弃的!’ 寒江雪非常确定自己对燕飞度的感情不同,如今他只烦恼那可能会在春天到来的发情期,还有…… 小兔子拍拍自己软乎乎的肚子,他怎么锻炼都不像别人能练出八块腹肌啊! “啾咪……我不要被嫌弃!” 寒江雪暗下决心,以后每天兔兔俯卧撑和仰卧起坐,每样都要做到一千个以上! 而赵肃岚旁听着小兔子没腹肌的烦恼,笑得差点从船头翻下去。 实在没个正形。 如果说寒江雪来桃花落前,对桃花落充满了种种不接地气的幻想,但很快就被师兄们热情的态度融化了。 应该说是过于热情啦! 赵肃岚身为一派掌门,也不讲究什么上下尊卑,谁都能和他开玩笑。 寒江雪喜欢这样的桃花落,而不是话本子里的那种,师父经过,一队弟子都得齐刷刷跪下磕响头以示尊重的门派。 “掌门有腹肌么?”寒江雪能直接对赵肃岚这么问。 寒江雪知道燕飞度是有的,以前,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不仅看过,还摸过啦啾咪! 听了寒江雪的问题,赵肃岚自然点头。 别看赵肃岚修的是术法和符法,练体方面他也没落下! “自然是有的!桃花落里身材比我好的……虽然也有一些,但我还是不赖!” 赵肃岚当即要解腰带:“六块,一块不少!你这只兔兔要变成肌肉兔,那可有点惊悚!” 小兔子哇了一声,正要关上,但赵肃岚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按住了。 “桃花落的掌门这是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公然耍流氓么?” 燕飞度冷着脸,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把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扔到云舟下边去! “是你家小兔子想要锻炼腹肌,问我有没有腹肌的嘛!我这么随和,当然给他看看啦!”赵肃岚解释道。 “我倒不知道‘随和’还有这么个用法。” 燕飞度抬手挡住寒江雪的视线,对寒江雪说道。 “想看腹肌,我也有啊。” 寒江雪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看掌门的腹肌,却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大方地看燕飞度的腹肌! 眼见燕飞度松了松领口,像是要解衣的样子,寒江雪立马捂着脸啾咪叫着往船舱跑去! “仙人不知羞!” 燕飞度:…… 赵肃岚哈哈大笑:“小兔子说你不知羞啊!哈哈哈——” 燕飞度下了个界阵,赵肃岚的声音消失了,世界清静了。 随后燕飞度看着那个小门上再次出现的小洞,又抬手揉了揉额角。 兔兔的心,真难猜啊。 - 云舟的速度自然很快,一夜过去,天将黎明时,云舟已经驶入了桃花落。 听道山上,赵肃岚先回了静室,随后燕飞度就抱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兔子往小院走去。 只是在路上,燕飞度居然见着了曲怀远。 “老师要下山?” 燕飞度看着曲怀远的方向,像是要出去。 “他接你回来了?不错,我出趟远门。” 曲怀远看了一眼在燕飞度怀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兔子,不由笑了起来。 还真是无忧无虑哦。 “老师近日去过黄泉……是要寻谁的转世不成?” 因为那小黑盒上的黄泉气息,燕飞度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恐怕就是那位寒江雪说过的“春秋师兄”。 “他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么?不怕挨雷劈啊?”曲怀远啧了一声。 燕飞度摇头:“我猜的,老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做了什么,我还是一无所知。” 曲怀远的视线落在燕飞度袖中,随后又拄着拐往下走去。 “你小子赶上了好时候啊。” 曲怀远在过去与年轻的燕飞度说过这句话,如今他再与现在的燕飞度说这句话。 夜路之上,红衣仙尊因为曲怀远的话正自沉思,怀里的小兔嘟囔了几句,伸着小爪,又翻了个身。 隐约听起来,像是又在说“不知羞”。 “我要真不知羞,还不知道最后是谁羞。” 燕飞度中断了思绪,伸手轻点小兔子的鼻头,见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担心他着凉,就大步往院中走去。 待回到了久违的小院,燕飞度看着四周,发现这院子仍是非常干净。 住在这里的小兔子十分爱惜这座院子,不只在庭院除草,还会自己找浆水来刷墙。 地板擦洗得很干净,屋内自然也是一样。 乍眼看去,就跟簇新的一样。 等燕飞度进了卧室要换衣裳,就要把寒江雪先放到床上睡,绕过屏风就见到了传闻中的仙人二号与仙人三号。 那被寒江雪贴了简易五官,瞧着有些滑稽的人形燕飞度靠在床头,在它的膝上,还放着两只小兔。 一只是黑色的大一些的兔子,而另一只浅棕色的小兔子则正好塞在黑兔兔的怀里。 燕飞度弯起唇角,替寒江雪脱了珍珠般大的小布鞋,再脱了外褂,将小兔子放在被褥里。 大约是知道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小兔子在软软的被子上翻了个身,小爪下意识抓着燕飞度二号的衣服,就全身放松地沉沉睡去了。 而燕飞度取了新衣,自去沐浴了一番。 待回到卧房时,他便打开了那个小黑盒。 咒法已解,不大困难。 盒子里飘着一点纯白的光,燕飞度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之处,便试探着伸手触碰,那光点便如雪般融在了燕飞度的手中。 燕飞度眼前一黑,随后识海之中就渐渐浮起了一座朱红色的长桥。 这里像是他曾经去过的黄泉。 曲怀远出现在长桥上,他正低头与掌心的一团白光说话。 “我是土地,能促五谷丰登,保一方风调雨顺,太平安康,也能向上边汇报人间的功德功绩,这个事还是第一次做……” “若不是你证得仁剑,天道留你一线生机,我才能将他的东西暂时置放在你的神魂里,不然这东西又不是死物,我还真带不回现世。” 曲怀远抬起头,竟像是能与燕飞度的视线对上。 “所以说,你小子赶上了好时候。接下来你要看到的,只是一些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与你后边漫长的孤寂相比,也许不值一提,也许会让你觉得物有所值。但不管怎么样,你做到了以前开口说过的事,我也佩服。” 随后曲怀远指尖在那光团上轻轻一点,燕飞度眼前一黑,便落入了另一个世界。 年少时的燕飞度,时间总是紧迫。 桃花落的师兄们虽然爱开玩笑,但遇到认真的孩子,也知道不去打扰。 少年燕飞度的日子很枯燥,修炼,学习,用行气替代睡眠。 他自有目标,虽然也会为艳美的桃花驻足,但也只是看一眼。 在这有序却无趣的日子里,燕飞度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一直偷偷摸摸跟着他的师兄。 在那个年少的燕飞度眼中,寒江雪是从天而降的朋友,伙伴,不必开口说话也能互相了解的知己。 是会在黑暗中,举着桃花枝带他走出迷雾的小兔师兄。 也是那让他无法开口挽留,只能寄希望于缥缈未来的师兄。 燕飞度再次睁眼时,竟有泪滴落在他的手上。 在寒江雪离去的这些年,燕飞度照样十分忙碌。 他忙着长大,变强,学习更多术法阵法,远去外界,学习那些不存于凡间的上古文字,只为了做出更精妙的阵法。 他想要知道世间所有的规则,知道世间所有的道理,若是所有事物都有迹可循,他为何不能掌握? 至于学会这些是为了消除天外云海,还是单纯是自己的喜好,燕飞度一直没有进行区分。 他只知道自己要学,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做出一个让他自行解惑的阵法来。 燕飞度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不睡眠的,偶尔灵力耗尽休憩片刻,醒来时他总是侧睡,身前留出一块地方,一手圈着那处,像是在保护什么的姿态。 过去燕飞度没有深究,或是有什么让他不要深究。 如今看来,这个睡姿正是与小兔师兄共度了五十年后自然保留的。 太愚蠢了。 少年燕飞度将未来寄托在自己的情感上,全然没有想过以后他是否会有更重视的事物。 太愚蠢了。 少年燕飞度独自度过漫漫光阴,追寻着他自己也不知晓的事物。 太……好了。 燕飞度终于等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珍宝。 对于曲怀远来说,这也许只是燕飞度数十年的回忆。 但对燕飞度来说,这是他无解人生中的唯一解答。 燕飞度回想着“再见”寒江雪的那一天。 除了在屠罗山时的惊鸿一瞥,如火燃心。 还有在霜天晓角的那一天。 霜天晓角总是下雪,那是因为燕飞度喜欢。 他喜欢素净而无人烟的地方,这让他心静,也便于思考。 身上的伤还在剧痛,那痛楚如同被一把锤子反复捶打碎融着内脏,旁人受了半点就要痛不欲生。 但这点痛楚却让燕飞度更清醒。 天外云海已经迫不及待派人下来了,知道燕飞度还活着,还有着这样的名望实力,真是恨不得他当即就死。 可惜,要死的是他们。 在燕飞度想着一些可怖之事时,他听到了一点足音。 燕飞度现下不能动用神识与灵力,分身强横程度也大不如前,但他就是听到了。 在那簌簌的落雪声中,他听到了。 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好不容易积蓄了力量能够出来,燕飞度却见到了一只蜷成一团,躲在小帐篷里的兔子。 他真小。 比起一般的兔子,他的体型可小太多了。 燕飞度不大喜欢精怪,但不知为何,兔子总是会让他态度更好一些。 燕飞度那时什么也不记得,也没有什么想法,他只是下意识地抱起了那只小兔子。 ‘你想要什么?’ 燕飞度问。 随后他就见到了一双像是盛满了碎玉星辰的眼睛。 这瞬间的悸动,竟然与他在屠罗山见着那摄去他魂魄的少年时相仿。 原来如此。 缘来,如此。 - 寒江雪半夜突然惊醒了,他梦到仙人哭了。 这显然是一个噩梦。 小兔子一咕噜坐起身,却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我把仙人接回来的事才是做梦么? 寒江雪连忙跳下床,绕过屏风就看见了坐在廊道上的燕飞度,他点着一盏灯,像是在忙活。 挑针,断线,打结,一切都是安静无声的。 “仙人?” 寒江雪啾咪了一声,蹬蹬蹬跑到燕飞度身边,自然地伸爪抓着燕飞度的衣袖。 “仙人在做什么?” 小兔子踮脚看去,发现燕飞度正在缝制他带回来的小伞和小木屐。 “仙人怎么突然做这个啊?” 燕飞度举起那把小红伞,指着内缝。 “这里有些地方缝制得不好,我修理一下。你怎么醒了?” 寒江雪揉了揉眼睛:“我梦见仙人哭了。” 燕飞度将重新调整过高度的木屐让寒江雪穿上。 “不是梦。”燕飞度说道。 寒江雪微微一愣:“仙人?你真哭了?!你怎么了?为什么伤心啊?” 小兔子踩木屐的声音是清脆的咚咚声,寒江雪一下扑到了燕飞度的膝上。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我十二三岁时,遇见了一位看不清面目的师兄。起初觉得这位师兄很古怪,后来因为师兄十分热心,时常带我去玩,我不知不觉就开始期待这位师兄到来。今日又会带我去做什么呢?” “只是师兄并不是日日都会来,我有时候等啊等,等到都有些发脾气了。这脾气发得很不应该,因为这是我单方面惦念着师兄,师兄交游广阔,又哪里会只有我一个师弟?” “师兄在我看来非常优秀,学的还是仁剑。我没有告诉过师兄,其实我若是见着师兄练剑,也会在远处,或是墙头偷看。师兄的剑如落花春雨,又似冰川极昼,只看了一眼,便不会记得时间流逝。” “每次师兄练完剑,我都会出现。那时我便想,师兄现下有空了吧?” “师兄是唯一一个陪着我长大的,我们同吃同住,师兄每日去练剑,我自也有自己的事忙,但最后我们都会回到这个小院里。吃着饭,说着话,聊着今日发生的事。” “师兄其实不知道,我其实很贪心。若是别人与师兄要好一些,我就会着急,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嫉妒,吃醋,独占,这些算是阴暗的情绪吗?” “这让我害怕自己是否会变成那种人,天外云海的那种人。让我会伤害我最喜欢的师兄?” 燕飞度话音刚落,便见小兔子抽抽噎噎地说。 “不会的!你要是和别人太要好,我也会伤心的!” 燕飞度是世上最好的人,寒江雪不许他自轻! “师兄?”燕飞度抱着寒江雪,眼里流露着淡淡的伤感,“我又让你哭了吗?” 寒江雪摇头,露出大大的笑容:“和你在一起时,笑的时候更多!” 寒江雪在话听到一半时,就知道燕飞度已经想起来了。 那个小小仙人与现在的燕飞度重合在一起,既有少年的稚气直接,也有成人的稳重温柔。 但无论哪一个,都是寒江雪喜欢的燕飞度。 什么也不说,但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会自己偷偷学习缝纫,给小兔师兄做雨伞和鞋子。 第二天若无其事的拿出来,说是买的。 一桩桩一件件,寒江雪全都记得。 而燕飞度在想起来之后,大晚上的却还是取出了小伞和小鞋子,坐在游廊上,点着一盏灯给他重新缝制。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燕飞度都没有变过。 燕飞度摸着寒江雪的头,轻声说道。 “多谢你,愿意在那一天留在霜天晓角。” 让我能提前遇见你。 是你给了我机会。 “可是……你却不收徒!” 寒江雪还记得被仙人拒绝时的打击!这时突然开始下意识翻旧账了! 燕飞度:…… “收了徒,我也还是会喜欢上你,师徒恋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燕飞度淡然地说着不要脸的话。 “而我不收徒,是有原因的。” 第六十二章 讨好 不收徒, 最开始的原因,是燕飞度根本没想活。 他只想让云外天海烟消云散, 哪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哪怕同归于尽也使得。 等遇到了寒江雪, 燕飞度当然想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只是还是不收徒。 收徒需得一套完整的修行体系,而燕飞度都是跟桃花落学的, 跟他学,不如拜桃花落。 燕飞度自己的功法不只有桃花落的功法, 还与上古符文以及各类杂学相融, 杀伤力极强,其中种种运算推演,与凡间国子监的算学相仿, 又只有他自己才能理清顺序。 燕飞度即使可以寻到一个品德过关的人, 自己所学也能倾囊相授,但对方却只能成为第二个燕飞度。 “我那时虽然可以收你为徒, 但也只能教授一些剑法。而你我剑道又不相融, 我最得意的本事若是不能教给你,岂不浪费?纵然我可以一点一点教会你如何使用我的术法, 但是……” 燕飞度微一停顿, 就见小兔子一拍大腿。 “那有什么意思!我要用我的剑, 我的术法!而不是要变成和仙人一模一样的!” 寒江雪是非常有志气的小兔子,他想像仙人一样, 指的不是成为燕飞度二号,而是能和燕飞度站在同一个高度! 寒江雪大声地说出了心里话,然后又有些害羞地看了一眼燕飞度。 “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当然不会, ”燕飞度笑道, “大多师父收徒弟, 是为了看到徒弟青出于蓝。我若收你为徒,也只希望你以后出师时能打败我。” 寒江雪回忆着过去看过的话本,悄咪咪地说:“那为什么有的门派害怕徒弟超过师父呀?” 燕飞度想了想:“那大约是师父们都很不自信。不自信到教徒弟要留一手,害怕徒弟踩着师父的名声上位。” 寒江雪想起赵肃岚,觉着按照赵肃岚的性格,似乎也不在意桃花落的弟子能不能超过他。 “掌门也不在乎这些。” “他若是被徒弟打了,说不定还要去问‘你那招真厉害,能不能教教我啊’。” 燕飞度说完,就和小兔子一同笑了起来。 原本还有的一丝伤感,此刻似乎都渐渐散去了。 可是寒江雪却跳到燕飞度膝上坐好,也不让燕飞度回去睡,只说道。 “我陪你。” 寒江雪不是燕飞度,不能完全猜中对方徒然得知回忆后的心态,但他知道燕飞度睡不着。 所以寒江雪就在这里陪着他。 想要继续做小雨伞也好,小木屐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都好。 寒江雪都在这里陪着。 燕飞度低头看着小兔子圆滚滚的后脑勺,伸出手指点了点。 “好啊。” 小兔子伸出自己软软的小爪说道:“仙人和宋凝清师兄都好会针线活啊,你们是特意学过吗?” “这倒不是,宋凝清也有一个小师弟要照料,而我则是想照顾你。” 只是年少的燕飞度惯爱逞能,以前做了什么努力,绝不会当着寒江雪的面说一句。 如今的燕飞度倒是能说出口了。 “仙人,我还想问,为什么你以前和我一样害羞,现在却不会了?因为长大了?”小兔子好奇地问。 燕飞度抚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失去过,所以学会了张嘴就要说话,不然会错过很多东西。羞涩这种东西,换个说法就是自卑和自傲。自卑自己配不上对方,自傲于不屑于解释,寄望于对方意会。这都不好,所以我学会了不羞涩。” 寒江雪眨巴着眼:“我还是很容易害羞啊。” 燕飞度沉默了一会说道:“你的羞涩和我的不大一样,你就算羞涩了也会大声地先说出心里话再羞,我很少理解错你的意思。” ……也经常被你突如其来的真心话弄得手足无措。 想来年少的燕飞度忘记了一切之后,却还记得要变得更像男子汉一些,所以开始学习张嘴说话的本事吧? “其实,以前我因为害羞,还有一样东西没给你看过。”燕飞度突然说道。 寒江雪十分好奇:“是什么呀?” 现下万籁俱静,月正中天。 燕飞度请寒江雪帮忙取两张白纸和一把剪刀来,等寒江雪取来之后,燕飞度就用剪刀裁出了一只小兔和许多小纸人。 随后燕飞度一掐诀,引来两束月光,随后请寒江雪和自己一起将那小纸兔和小纸人扔到了月下。 纸人和纸兔一触月光,便像活了一样,在半空中动了起来。 那纸兔手持一把歪歪扭扭的长剑,与那些纸人斗了起来! 虽无配乐,也无人声,只有半空中那许多纸片来回缠斗,却看得人目不转睛。 只见那群纸片忽然向上,忽而向下,小小纸兔力战群雄,竟是一剑挑两人,如同巨象穿林,将那些挡住他前路的纸人全都冲散了! 最后,小纸兔举剑,迎着月光,月光悬在剑尖,似是在向天借光。 那些纸人像是知道这一剑的威力,无声嘶吼着朝那小纸兔涌去! 小纸兔瞬间就被这些纸人给吞了,半空中只悬着一颗翻涌不定的圆球。 寒江雪紧张起来,但下一刻,他便见着了一道光,两道光,无数道光自那圆球的缝隙如利箭般穿透而出! 纸裂声此起彼伏,在一声振响之后,那无数纸人全都化成碎片,如雪般飘飘扬扬从半空中往下落去。 这些纸人身上还覆着光。 光芒覆身,纸人便凭空烧了起来。 等落到地面时,就只剩下星火两点。 半空中的纸兔保持着威风凛凛的出剑姿势,再力战群雄后,便乘着月光越飞越高,最后在寒江雪眼中消失不见了。 “这是以前燕飞度创造的术法。因为你以前与他说过,你想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剑仙,他就仿着话本子里的桥段,做了这出戏。” 少年燕飞度以前会觉得很丢脸,很害臊,这么做好像过于讨好人。 但实际上是害怕被寒江雪嫌弃,因此迟迟不肯在寒江雪面前展现他自创的术法。 现在的燕飞度自然能看出那术法有多么拙劣,只是少年人的一次尝试。 可是他没有做任何改良,而是全须全尾地展现在寒江雪面前。 果然,燕飞度见着小兔子感动不已,抓着他的手指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术法啦!” “其实,我年少时还有……” 燕飞度继续在今日揭着过去的短,以讨得小兔子欢心。 过去燕飞度丢的脸,和他现在有什么关系? 而且,现在能看到寒江雪的反应,哪怕是燕飞度也觉得心满意足。 那些少年时深藏的忐忑不安,强装的若无其事,还有那秘而不宣的渺渺情思,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慰藉。 - 一夜过去,寒江雪和燕飞度只是纯洁的纯聊天。 纵然是燕飞度想做点什么,寒江雪还因灵力耗尽,没能变回人形。 燕飞度只好念经。 在桃花落当弟子时,燕飞度没有多余的时间念经,而现在……他已经很会念经了。 另一边的寒江雪虽然没睡,但很有精神!毕竟昨夜可是得到了一晚的充电,看到了许多术法,知道了好多少年燕飞度背着他偷偷干的趣事! 小兔子非常满意! 于是天一亮,寒江雪就先按照计划去做了锻炼,请燕飞度伸出一根手指压着他的脚,他好做拉伸! 待一千个仰卧起坐做完,寒江雪就立刻站起身,伸爪拍着自己的肚子。 “可恶!硬啊!怎么硬不起来呢?” 小兔子的肚子受到拍击,发出了欢快的啪叽声,肚子上的肉肉一颤一颤的,显然有柔软的脂肪保护,非常之有弹性! “为什么突然要练腹肌?”燕飞度好奇道。 寒江雪挺起胸膛……还有肚子:“当然是有需要了!” 噢哟,这回答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随后寒江雪就去翻找自己练习用的剑,开始练剑了! 燕飞度洗漱过后,自请路过的肥啾帮忙带盒饭,就像之前没走时,泡了茶,坐在院中看着寒江雪练剑。 只是今时今日,寒江雪的剑已和过去跌跌撞撞的摸索不同,变得圆融了。 燕飞度喝完了茶,又看了一会书,食盒也来了,寒江雪才堪堪练完。 “仙人,你今日还要做什么?要回霜天晓角了么?” 燕飞度点头,随后又说道:“待会先去听道山,说完了事就回去。” 寒江雪突然抬头看向听道山的方向:“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屠罗山的大妖来访了。 听道山上,赵肃岚正在让人带些烤肉上来。 往常来客自然是喝茶吃点心,但对现在这位访客,自然还是要用他们喜欢的东西招待。 代表屠罗山来访的是两只双生狼妖,一位名叫千点雪,一位名叫碧生波。 “别太客气了,多谢你们抓到了那惹事的死崽子,哪里还好意思在你这吃饭。” 千点雪生得十分斯文,相貌气质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狼妖化形。 “我们这烤肉不错,吃一点再走吧。”赵肃岚笑道。 碧生波是个高大的汉子,他突然抬头嗅闻了一下,用手肘戳了戳自己的兄长。 “大哥,我闻到味了,真的不错!” 千点雪:…… “我还想在这桃花落装装样子,你倒好,什么也不在乎。” 千点雪叹了口气,只好继续留着。 “在我看来,今早最该吃的是若风。” 千点雪微微一笑,露出嘴中尖利的獠牙。 “我们是没有什么同类不食的说法的。妖精之间,背叛了也就背叛了,我们不想问什么缘由,也不在乎他有什么苦衷,吃了就是。” 这话听起来十分冷酷,却是精怪之间的惯例。 妖精修行不易,稍微行差踏错就偏离大道,对这些事毫无容忍。 “小兔子,你听到了?” 千点雪突然侧头看向壁照之外,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就在壁照后探出头来。 “二位好……” 寒江雪伸出爪子打了个招呼,他正好在千点雪说要吃了若风时来到,可不是听到了么。 “你吃了么?”千点雪笑问。 “吃了!吃得很饱!”小兔猛点头,像是生怕千点雪问他‘若风要吃一点吗’。 两只狼妖相视一笑,示意寒江雪过来。 “你阿娘让我问你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我……我忘了写信!” 寒江雪先是点头,随后大惊失色,想起了自己居然做出了不孝的行为! 最近他事实在太多,一桩接一桩,居然没和阿娘报告在桃花落的事! “我这就给阿娘写信,请二位帮我带回去好不好?” 小兔子跳起来,回头看向跟上来的燕飞度。 燕飞度自然地从百宝囊里拿出笔墨给他,小兔子就急急地写起了信。 赵肃岚一笑,袖子往旁边一甩:“那么,他就交给二位了。” 只听哐当一声响,若风就从那袖中乾坤里掉了出来。 他倒在地上,好半晌才直得起身,只是刚坐起来,就被碧生波一巴掌捶到了地面! “你要是够本事,当日就让屠罗山里的妖精全都死在无界相相生,我还佩服你!既没本事,行这鬼祟之事,还敢逃!半点屠罗山的品格都没有!” 碧生波气得脸上都生了毛,却见若风缓缓把头抬起,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狼狈样。 “我不在乎什么品格,我原也不是屠罗山的妖,是你们把我捡回去的。” 碧生波又是一拳,这下若风没有再起来。 凌乱的长发落在他脸上,他透过发间的缝隙看着对面那个已经惊呆的小兔子。 哈,和以前一样。 稍微有点动静就竖起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让人一看……就想一口吞了。 若风被抓住之后,就不再有期待了。 他原本还想着,天外云海下降,计划实施,他也能够跟着脱离凡尘,便能强带着寒江雪离去…… 看来也只是期待。 若风只想着,为什么那些天上的老家伙之前偷袭燕飞度的时候,没把他直接弄死。 燕飞度是鬣狗,稍微闻着味,就能找到藏在地底的肉。 “你们把我杀了吧。” 若风说完了这句话,便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头颅里传来的剧痛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寒江雪伸爪抓着燕飞度的衣袖,却没有移开视线。 “要杀你,也回去再杀!”千点雪皱眉,气得手抖。 他和碧生波是在外游历时捡到若风的,这小狼崽遍体鳞伤,他们见着同族,想着修行不易,多少也帮一把,结果却帮出了个叛徒! “惭愧,”千点雪拱手,不肯再看若风一眼,“你们帮了屠罗山大忙,想要什么,我们能力范围之内一定做到。” “这是要答谢?”燕飞度突然开口,脸上扬起热情的笑容,“那么我有一事相求。” 第六十三章 年前准备 燕飞度与千点雪和碧生波到游廊另一头的静室去了。 小兔子坐在地板上, 两爪握着毛笔,好不容易写完了一封信。 只是在写信的时候, 寒江雪还不时看向倒在一旁的若风, 轻轻地叹了口气。 赵肃岚问道:“可怜他?” 寒江雪像是没听清,只低头看着自己的信,又卷起纸张在下边添了两笔。 等全部写完了, 小兔子才摇了摇头。 “不是,我只是在想, 如果他没有走上这条路, 现在会是什么样。” 寒江雪折起自己的信,放到信封里,抬头与赵肃岚说道。 “阿娘说, 千点雪和碧生波是屠罗山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大妖。他们对若风历来是很好的。我记得我小时候, 曾经见过千点雪大雪天地跑出山去,过了大半月浑身是伤的回来, 是为了给若风取药治伤去了。” “屠罗山的狼妖只有他们三个, 因此我想千点雪和碧生波是把若风当做传人来看的。” “我小时候后……很羡慕若风。” 小兔子伸出自己的爪子,又张开自己的嘴。 “他有尖牙利爪, 身材精瘦, 性格又坏, 很有妖精的样子。” 而寒江雪只有圆圆软软的小爪和钝钝的牙齿。 “我们同样都是被捡回来的,若风还是小狼的时候就已经能和千点雪和碧生波一起出去打猎了。我那时还要睡在阿娘的肚子上喝奶呢。” “虽然他们那些吃肉的妖精经常把我当做猎物来抓, 可是我还是羡慕他们的。” “如果他生来就是屠罗山的妖,现在应该很有出息了。也许已经行走天下,谁都知道有他这么一号妖精。” 寒江雪说完之后, 就把信放在一边, 自己背对着赵肃岚和若风坐下, 小兔子看向门外,阳光落在他身上,照得皮毛金灿灿的。 若是个人,多少能看出一些忧郁来,但在赵肃岚眼里,只觉得这小兔子背后也是圆圆的,让人忍不住牙根发痒,想要咬上一口,难怪会被食肉的妖精当做猎物来打。 赵肃岚眼角余光看得到身侧,若风还在昏迷,只是在寒江雪说话时,呼吸有一瞬间变快了一点。 真是狼性狡诈。 之前种种都是假象,到了现在才有一丝真情流露。 天外云海是个多恶心的地方,让一头幼狼还不识人间,就已先学会撒谎。 待燕飞度面带笑容地和千点雪与碧生波回来后,寒江雪就立刻头顶信件,蹬蹬蹬地跑到碧生波面前。 “阿叔!请帮我把信带回去给阿娘!还有……我有点话要悄悄跟你说!” 于是燕飞度这边悄悄说完之后,寒江雪又要悄悄说话了。 碧生波和千点雪刚回来,就又只能去了静室。 “阿叔,你们一定要把信交到我阿娘手上哦!然后……” 小兔子伸爪,请两位阿叔附耳听来。 随后阿叔们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哎呀,没想到啊,行吧,这屠罗山的传统,一般都是这么做的……” 等寒江雪心满意足地回去的时候,烤肉已经上来了。 若风却不见了。 寒江雪:!!! “来,他在这袋子里,你们取走就是。” 寒江雪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没有烤来吃。 燕飞度伸指戳了戳寒江雪:“你们刚才去说什么了?” 寒江雪不答,反问:“那你们又去说什么了?” 燕飞度摇摇手指:“这是秘密。” 小兔子也嘿嘿一笑:“那我的也是秘密!” 赵肃岚对着两位狼妖一拱手:“抱歉,我们这的弟子是有点目中无人谈情说爱的本事的。” 待两位狼妖吃了点烤肉,还打包了一份离去之后,赵肃岚便对燕飞度道。 “都快过年了,你还回你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么?留下来,等过完年再走吧。” “不了,我还是……” 燕飞度刚开口,就见赵肃岚往矮桌上甩了一堆红纸。 “留下来替我写春联,包红包,赶紧的!不然之后有事我就不帮你了!” 燕飞度:…… 小兔子则踮起脚,在桌边露出了一双兔耳和圆圆的大眼睛。 “掌门,过年你会给我们发红包吗?” 赵肃岚点头:“这是自然,往年过年都得给弟子们每人都发一个红包,住在桃花落里开了灵智的精怪也会发。” 寒江雪不由高兴起来:“那我有两个!” 赵肃岚:? “我既是弟子,也是住在桃花落的妖精啊!” 寒江雪这话说完,赵肃岚也不由鼓起掌来,说得在理! “那到时就给你两个!”赵肃岚笑道。 随后寒江雪又蹭到燕飞度身边,“悄悄”大声道:“仙人,到时我给你一个!” 燕飞度懂了,他不是桃花落的弟子,也不是住这里的妖精,于是寒江雪看似贪心,其实是在替他多讨一个来。 “多谢,桃花落的掌门现下知道你要送人,一定会把红包包得非常大。” 燕飞度笑吟吟地看着赵肃岚。 赵肃岚哼了一声,继续低头写字。 而寒江雪看了一眼天色,就打算去绛都春引一趟。 “我要去绛都春引,问问师兄我的剑做得如何了!” 说完寒江雪就跳到了静室外,只是绕过壁照时,又探头回来对燕飞度叮嘱道。 “仙人,你不要乱跑啊。” 燕飞度点头之后,小兔子才欢欢喜喜地走了。 “真像个离不开人的孩子。”赵肃岚笑道。 燕飞度却摇头:“他哪里像孩子?思维童稚化和有童心是两回事。他大事上从来没有做过小儿决断,也不是那类非黑即白的人。平日里这样,不过爱撒娇罢了,我很乐意。若他有一天不肯这样对我,我才要担心。” 赵肃岚单手支着下颚笑道:“哎哟,这么好啊。” 只听山下传来响声,像是有弟子已经提前在点炮仗了。 “年后,天外云海的天梯便修好了,也算掐了个好时候。不然大过年的,谁耐烦搭理他们。” 赵肃岚望着天空,又继续写着手书,只是这些不是给其他门派的拜年信,而是单发给几个知根知底的门派,告知他们天外云海有异一事,请他们各自提防。 至于旁的,只能先按下不提。 “阴谋诡计这种事,最是麻烦,也最不能昭告天下。你若说天外云海有问题!就会有许多人跳出来说,什么问题,在哪里,为什么是你们发现的?证据在哪?纵然你们发现了问题,但人都还没下来,既没推论,也不能证明证据没有造假,就不能如此定罪!” 赵肃岚模仿着以往各大宗门里的说辞。 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凡间,每个时代都有一样的事重复发生,吃过了教训,自然不会再存着让所有人都能理解,都能体谅的心思。 “人心难测,各有筹谋。跟着你,没好处,跟着他们,有好处。捉到一个若风,谁知道这地上还有多少个若风,既能送下来一个,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说才是上策。” 燕飞度写好了一副对联,放在一旁。 赵肃岚低头一看,手一拍桌。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写的这是春联?!” 燕飞度笑了一声:“哎呀,不小心动了真情去写。” 赵肃岚的怒吼响起:“不要脸的臭小子——” 听道山上这样热闹,寒江雪则蹲在绛都春引里看着面前的大铁炉。 “还在里边炼着呢!过完年就给你!”金陵渡指着铁炉说道。 寒江雪点了点头,又听其他师兄闲聊道。 “今年山下的小镇也有灯会吧?到时去看看?” “听说……今年那老太太又用月老宫的红线做了那个!” “那个?!只要抢到,没姻缘的人也能生出红线,有姻缘的人就能长长久久的那个?!” …… 小兔子目光灼灼地听着,他忍不住举手发问:“那个是哪个啊!”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寒江雪已经想得到那个了! 第六十四章 备年货 过年要做些什么呢? 早上自然要起个大早, 先点香,和自己的老祖宗说说家里过去一年的情况, 若是去年一切都好, 那都是多谢祖宗的庇佑! 若是不大好,哎呀,那也是多得祖宗庇佑, 才不会让去年变得更糟糕! 拜祭完了祖先,自然就得穿上新衣, 去拿红包了啊! 大年二十九那天, 玉檀秋就已经送来新衣裳了! 以前寒江雪听了燕飞度的话,把平日里自己梳毛毛掉落的兔毛都收集起来,放到一个盒子里。 没多久, 寒江雪的毛毛就塞满了那个盒子。 毕竟是只蒲公英兔兔嘛! 燕飞度回来见着那个满满的盒子时也吃了一惊, 随后跟食堂的胖师傅要了点蔬果干草来给寒江雪吃。 猫儿掉毛吃鱼油,兔兔掉毛得补这个。 这个盒子被燕飞度叫来玉檀秋的影奴送去了那边, 做成了一件兔毛斗篷。 寒江雪就从大年三十开始穿新衣了。 实在是燕飞度做了太多新衣, 不早早开始穿,怕是穿一个月都穿不完。 原本燕飞度又要做新衣裳时, 寒江雪是觉得没必要的。 他还有好多衣裳没穿过啊! 可燕飞度却说因为寒江雪长高长大了, 怕是尺寸不大合适。 这话一出, 寒江雪必须得来两件新衣裳啊! 现下寒江雪就穿着簇新的红衣,袖子和衣摆都用金线绣着图样, 袖子上是祥云,而衣摆则绣着玉兔迎春。 那新送来的箱子里,除了玉兔迎春, 还有兔儿踢蹴鞠, 兔儿放鞭炮, 兔儿围炉吃火锅等等喜庆的图样,保证寒江雪一整个正月都是只喜庆兔! 而且今年竟然……还是兔年呢! 寒江雪披上自己的毛毛斗篷以后,在铜镜前转了个身,发现那斗篷居然还在自己的屁股位置又做了一个兔球尾巴! 嗨呀,玉檀秋的人简直是又给寒江雪做了一层皮毛,这样下再大的雪也不怕冷啦! 寒江雪推开窗户,院子里已经是银白一片了。 他正要跳出窗去踩踩今年的新雪,就被燕飞度从后叫住。 “穿上鞋。” 燕飞度掌心里放着一双小小的红鞋,上边也用金线绣了一圈金边,还点缀着几个毛球,自然也是兔兔的毛做的。 “哦!知道了!” 寒江雪穿上鞋子,又斜背了一个金红色的百宝囊(装红包用),就这么全副武装好了! “师兄!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小兔子练习着拜年用语! 燕飞度笑了笑,与寒江雪一同出门。 “大年三十人间是不给红包的,要到明天大年初一才给。” 寒江雪边点头边踩着雪,听着厚厚的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突然……就从燕飞度面前消失了! 燕飞度眼角一跳,随后又见小兔子在雪里探出头来! “哈哈哈哈这里有个坑,我掉下去啦!” 寒江雪奋力一蹬,又从雪堆里跳出来,落到了地上! 燕飞度一把拎起小兔子,用手帕给他掸了掸身上的雪,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一会衣裳都湿了。” 出了门,寒江雪和燕飞度就与程柳枝碰了面。 “师兄早啊!” 寒江雪打着招呼,就见程柳枝背上背了一个大袋子,里边丁零当啷一阵响。 以小兔子敏锐的耳力,寒江雪立刻指着袋子喊道。 “里边是钱!” 程柳枝脚下一滑,差点要摔倒。 “哎哟,你这个小兔子,好机灵哦!” 每年程柳枝门前都会排起长长的队伍,因着他有钱。 写话本子赚钱的师兄,会用银子金子打许多金银馃子,各种笔锭如意,八宝联春的式样应有尽有。 师弟和小精怪们都喜欢来他那里讨红包,因此程柳枝总要早早去山下镇子的铺子预定好要打多少馃子。 总之要比去年多预备一点,谁知道一年过去,那些小精怪们是不是集体脱单,要拖家带口来了呢? 哼,反正他今年还是孤身一人! “明天来我这排队要趁早,来晚了就什么都没有啦!” 程柳枝提醒着寒江雪,随后抬眼看着燕飞度。 “师兄好啊,师兄今年回来,我可得找师兄讨个红包回回血。” 程柳枝走后,寒江雪有些担心。 “仙人,你带够钱了么?” 燕飞度摇头:“他们真要来找我讨红包,自然不是为了钱。让我给些天材地宝,指点些功课更有可能。” 小兔子明白了:“也是,你的年纪对他们来说跟祖宗一样!钱不算什么,还是学真本事比较重要!” 燕飞度:……? 一直到走出这条小路,燕飞度还在想着,他的年纪算是祖宗这句话。 在寒江雪看来,他年纪很大,已经是个老头了? 哈,若是在乎起年龄,那才是真的老了。 “我年纪算很大么?”走出一段路后,燕飞度忍不住开口问道。 寒江雪正踮脚和天上飞过的肥啾挥爪打招呼,听了燕飞度这话,随口道。 “没有啊,和我阿娘比起来,谁都是小崽。” 绿水湘妃是神话时代就有的人物,搬出她来一比,似乎确实是如此。 但燕飞度还是觉得自己的问题被巧妙地回避了。 只是和寒江雪对视时,对方眼神纯洁又无辜,像是根本不在意。 燕飞度再问就有些刻意了。 “仙人,快点下山!”寒江雪指着前方。 今晚肯定是要回桃花落吃饭的,只是白日要到山下镇上去。 寒江雪一早就和燕飞度约好了,要到镇上找老太太买东西。 燕飞度想,左右应该是听弟子们说了什么,要买些新奇的年货糖饼之类的吧。 只是走着走着,燕飞度就见着许多弟子呼啦啦跟风吹似的,几个起跳就跃下了山,像是非常着急。 山下的糖饼有这么好吃么? 寒江雪也着急起来,催促道:“仙人快点快点!” 燕飞度脚尖轻轻一点,眨眼便落到了山脚下。 因着要过年,小镇上可热闹了。 许多游商似是喜欢桃花落附近的氛围,早早就带着家小在镇上租了房子,打算定居。 因此人流比往年变得更多。 寒江雪看着小镇,当年他回到过去,刚巧遇上这镇子地动,他还帮忙重建了。现在和过去当然不同,但他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一点以前的样子。 “地上还有一条鲤鱼呢!” 寒江雪突然指着前方长街上的一块地砖,那鲤鱼石还是以前重建时,师兄们重新修路给填上去的。 说是有了这个,能保风调雨顺,事事平安。 燕飞度看了一眼,也记起是怎么回事了。 街边传来喷香的气味,路边的摊贩已经开始煎糖饼了。 包了调制好的红糖馅的面团放到了刷了油的烧热铁板上,被摊贩用铁铲在饼团上一翻一挑,那饼团发出滋滋的油响,遇热就开始膨胀,表皮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 待到两面煎熟,便被摊贩放到一边温度较低的铁板上继续烘烤,这样表皮更脆,里边的红糖馅也因热度变得更为滚烫,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肆意地冒着甜稠的泡泡,将焦甜的香气浸满了整块脆饼。 “是要买糖饼吧。” 燕飞度自然地朝那边走去,伸手就给了钱。 “我没有要吃糖饼啊……” 小兔子一脸疑惑,等糖饼递到他爪上时,寒江雪还是忍不住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仙人!这糖饼真好吃!” 入口就是咔嚓一声脆响,饼皮在嘴里碎开,随后热烫的糖汁就涌到了唇齿间,难得的是不齁甜,味道十分清淡适口。 “嘿嘿,大仙真识货,我们这红糖特意选的,就是吃腻了其他那种齁甜的味!”小摊非常得意,这可是他精心研制出来的! 寒江雪啊呜吃完了一个,燕飞度又买了两个准备带回去吃,这种糖饼就算放凉了,稍微放到茶炉上烤一烤也很好吃。 “还要买什么年货?炒瓜子?点心盒子?年糕就不必了,胖师傅会做小鲤鱼年糕,不管是蒸还是烤都很好吃……” 听着燕飞度的话,寒江雪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什么年货,但见着几个师兄往前方狂奔而去时,小兔子想起了正事! “仙人!快!快到前边那家茶楼去!我们要抢到那个!” 寒江雪连忙朝前方挥爪,一脸紧张! “抢什么啊?” 燕飞度虽然不明白,但见着寒江雪这样着急,还是加快了脚步,比那几个桃花落弟子快多了。 在燕飞度飘逸地落到了茶楼里时,寒江雪才喊出来。 “要买老太太从月老宫求来的红线做成的姻缘锁呀!” 众人侧目,脸上都不由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又来了一队竞争者! 燕飞度看着眼前一众单身汉,小声道。 “这不是那些没姻缘的人买的么?” 寒江雪却摇头:“可是买到了姻缘锁的人,就能长长久久呀……” 这话一出,燕飞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买到了。 虽然这姻缘锁听起来就是什么营销的噱头。 一声铜锣响后,那些排在前边的弟子就一个接一个的进入了室内。 “和往年一样!有缘者得之!”敲铜锣的少女站在楼上喊道。 原来这还不是竞价,还要老太太看了觉得投缘,才会把姻缘锁送人。 据说这姻缘锁非常之神,拿到它的人,一出茶楼就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她/他,简直是立刻见效啊! 而原本就有喜欢之人的话那更好,保证未来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寒江雪听着周围的人说着那些神奇的传说,不由握紧了爪爪,大大的眼睛里闪耀着期待的光。 燕飞度则抚着下巴,心想……这些周围没人问还说个不停的人,应该是托吧。 而那些一出茶楼就能遇到的“命中注定”,说不得就是在里边的老太太问过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对象,早早叫了人去安排好“巧遇”的吧。 这锁可能还不只一个。 但燕飞度自然不会说什么,免得打破了寒江雪的期待。 等轮到他们之后,燕飞度就掀开帘子进去了。 帘后是一个大堂,一位穿着深褐长裙,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那。 她抬头看了一眼燕飞度和寒江雪,就笑道。 “你们已有姻缘,来这还求什么?这东西该给那些单身汉啊。” 寒江雪一惊,这位老太太果然神妙! 小兔子连忙说道:“可是,可是我们也很需要!” 老太太就问:“你对自己的未来没把握吗?” 寒江雪卡壳了,燕飞度就笑道。 “感情之事是唯一不能算计的东西,因此想要求神拜佛也是人之常情。” 燕飞度对着老太太一拱手。 “若您有所求,还请告知,定当让您满意。” 燕飞度衣袖里露出一角闪耀的金子。 老太太眨了眨眼,还要拿乔:“我一年就做一个,这个东西还是……” 小兔子突然顶着一块糖饼跳到了桌上,对着老太太作揖。 “求求您啦!我的糖饼,还有我的零花钱,全都给您!” 寒江雪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闪耀着渴求的光,两只软软的小爪搭在老太太的手背上。 “我第一回 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么珍贵的东西用什么能换,但我有什么一定给!求您给我吧!” 话音刚落,小兔子就跳起来软软地啾咪了一下老太太的脸颊! 大哥说过了,对人若有所求,伸爪爪或是翻肚子都不行,那就啾咪! 片刻后,小兔子头顶着一块用红线编织绑起的金锁片,欢快地从茶楼后门走了出来。 “拿到啦——” 老太太真是个好人,只要了糖饼,就眉开眼笑地把姻缘锁给他啦! “仙人!这个就放我这里哦!” 寒江雪举起金锁片,却见燕飞度望着那金锁片愣愣出神。 “仙人?”寒江雪又喊了一声。 燕飞度随即点头,郑重说道。 “这个姻缘锁我们一定要好好放起来。” 刚才老太太被小兔子突然卖乖一啾咪,居然整个人都僵硬了,随后就抱着小兔子摸了摸,将那戴在脖子上的金锁片取了下来。 这锁片一取出来,燕飞度就察觉到了上边非同凡响的灵气。 那红线更是隐隐带着点凡间没有的神光。 这是燕飞度设阵请神时才能看到的。 燕飞度早就认定这老太太是骗子,现下突然看到真货,可说是十分震惊了! 而寒江雪一直认为这就是老太太从月老那里求来的神物,见着上边的灵气和神光后更是确定自己是用真诚打动了对方! 在茶楼里,少女站在阁楼上向下望去,对那老太太笑道。 “怎么把真货给他们了?不是要靠这个赚钱的么?” 一点白光闪过,那老太太竟化作了一个白胖的女娃娃,她手上还拿着一捆红线,都闪着神光。 “我等侍奉月老,这红线根本满地就是,遇到真有缘的,送出去也未尝不可,更重要的是……” “今年可是兔年,被小兔子亲过,我这一整年都会福星高照!自然要送给他啊!” 民间也有传说,新年时,天上的神仙也会放假。 一些侍奉正神的小仙童就会到凡间溜达几个时辰,和凡人一起过节玩乐! 有时候凡人偶得了什么机缘,说不定就是下凡玩耍的小神仙不小心遗失的啦! - 待出了那茶楼后,寒江雪这才有闲心去买年货。 家里人要送一些,要给附近的师兄们送一些,路上见到的师兄也要送一些,掌门也要送一些,路过的小精怪也要送一些…… 小兔子来了桃花落之后,从来没花过桃花落发给他的零花钱,全都存了起来,现在正好可以自己买东西! “胖师傅喜欢什么呢?他做饭辛苦啦,我也要送一些给他!”寒江雪又想起了一个人。 燕飞度倒是没想过要送东西给胖师傅,应该说胖师傅神出鬼没,他就算去后厨学习做长寿面时,在厨房里也只能看到帮厨,胖师傅总是不在的。 “那我要给胖师傅送茶叶!”寒江雪思路清奇,“因为胖师傅早早就要起来做饭,一定很困,喝点好茶提神!” 这听起来似乎又很有道理。 于是一人一兔带了许多年货往回走。 行经河边时,寒江雪又从燕飞度肩上跳了下来,跑到河边大喊。 “素馅水君——” 没过一会,河水便涌动起来,素弦尘探出一头,从龙鼻里气哼哼地喷出一道气。 “你这辈子就是死活不肯叫对一次我的名字对吧?” 小兔子嘿嘿一笑,从百宝囊里取出了一些年货递给素弦尘。 “水君!这是我买的年货!送给你!” 素弦尘看着眼前的油纸包,怔愣了一会接过:“我倒是忘了给你带点东西……” “那今晚吃年夜饭的时候再给我呀!” 小兔子又从百宝囊里取出一张地图,踮起脚递给素弦尘。 “过年来我家吃饭吧!这是我画的地图,你跟着走就行!我跟掌门说过我会请朋友来吃饭了!” 之前寒江雪已经邀约过素弦尘过年来吃饭了,可素弦尘还是有些犹豫。 燕飞度对素弦尘笑道:“桃花落的年夜饭是很热闹的,来客也多,不拘什么身份。” 素弦尘接过了那张地图,轻咳一声:“还是不一定去啊。” 寒江雪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三两下跳到燕飞度肩膀上,对着素弦尘挥爪子:“等你哦!入夜就要到了啊!” 等寒江雪和燕飞度离去,素弦尘立刻神龙甩尾直往龙宫窜去! 礼物!得快点去宝库翻找一点礼物送人才行! 第一次被朋友邀请去吃年夜饭啊,这不得郑重一点!送一座明珠山行吗! 龙宫中的水族见着素弦尘噌地游进了宝库,纷纷叹息。 “老龙王也是,水君怎么也是他的孩子,过年都不让他回去一趟。” “水君现下一定很伤心……” “我们今晚热闹一些吧,还是说就装作没事?免得让水君想起来难受……” …… 本该难受·素弦尘在宝库中来回游动,已经迷失在即将要去吃年夜饭的快乐之中了。 寒江雪在上山时还回头望着山路,燕飞度问他。 “在看什么呢?” 小兔子转过头来,对燕飞度道:“我还喊了大哥来过年呢,不知道他来不来。” “来了自然很好,不来说明有了去处。”燕飞度安慰道。 寒江雪深以为然。 待回了小院,小兔子就把买回来的年货一一分好,给屠罗山和给兄姐们的早已让燕飞度的木鸢去送了,剩下的这些寒江雪安排了任务。 “仙人,我去送这些,你去送这些!” 燕飞度还是头一回送年货,见着小兔子一蹦一跳地出去后,就提着年货也出了门。 只是别人见着寒江雪是惊喜,但见着燕飞度就是惊吓了。 “师兄突然这么客气,我可是命不久矣,你直说吧,我受得住。” 弟子们哀哀叹息。 燕飞度:……这些臭小孩大过年的要把福气都叹走了。 寒江雪则送出年货后,又收获了许多礼物。 有晒好的笋干,刚采来的灵芝,有的还要把刚带回来的人参崽崽送给寒江雪。 寒江雪只和人参崽崽猜拳,拿到了一些参须后就走啦。 路上寒江雪还遇到了几只小兔精,小兔精们有自己独特的过年方式。 除了晚上和桃花落弟子们一起吃年夜饭,再晚一点就会绕着火堆,集体拜月。 好让住在月亮上的玉兔祖宗关照他们,早日让他们也证道飞升呀! “给!这是我们做的萝卜丝煎饼!晚上得空来玩呀!”大兔兔塞了一些年货给寒江雪。 小兔兔挥别了那些大兔兔,趁着大兔兔走了,小兔兔偷偷摸摸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不错不错,他确实高了那么一点! 新的一年要再接再厉,继续长高啊! 等到了饭堂,寒江雪就往后厨走去。 还有要给胖师傅的东西呢! 小兔子咚咚咚敲响了后厨的大门,里边传来一道浑厚慈祥的声音。 “谁啊?肚子饿了?年夜饭很快就好,实在饿灶台上还热着汤,给你泡点面饼吃好不好?” 寒江雪好奇地问:“您是胖师傅吗?” 门后那声音应道:“是啊。” 寒江雪就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道:“我来给您送年货啦!有茶叶和糖!” “哎哟!多谢你!你是那个叫寒江雪的小兔吧?我也有东西送你,你往右边看看。” 寒江雪听着声往右边看去,就在地上见着一篮子糖年糕! 有小鲤鱼形状的,小元宝,玉如意形状的,还有小兔样子的! 除了糖年糕,还有各色新炸的煎堆,麻花,猫耳朵,都把小兔子香迷糊了! 同时寒江雪爪子上一空,那个油纸包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啦! 门还关着。 “嗯,是好茶,我早上起来就得冲一杯来喝,多谢你啊,我很高兴!” 寒江雪顶着篮子,一脸神奇地往小院走。 胖师傅好神秘啊,他动作可太快啦,快到他都没能察觉! 而才走了几步路,寒江雪就听到一阵巨响,几个师兄骑着自制的神龙烟火,那神龙尾巴喷着火光,后座力一冲,直接就把人带到了天上! “比御剑还快——” 师兄只留下了这句话就飞得不见踪影了! 哈哈哈哈!寒江雪快乐地追了上去!等等我,我也想玩! 桃花落内的大道内,各处都摆满了长桌,这就是要让弟子们都能出来在外边吃饭的准备了! 就要过年啦,过年真好玩! 第六十五章 年夜饭 过年的时候, 人有人要忙活的事,妖精也有妖精要忙活的事。 桃花落各处都要挂上喜庆的灯笼, 贴春联, 平安结一类的东西。 这些则必要委托妖精去做,小兔的洞口,小雀的窝, 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深潭,则有可能住着千岁老龟, 这些地方也得点一盏红灯笼。 寒江雪站在自家院子外, 燕飞度已经贴上了手写的春联,寒江雪则挑起灯笼挂到屋檐下。 随后一点亮光在寒江雪身后游过,他立时回过头去, 就见着了一群小鲤鱼灯笼, 小山雀灯笼,并各色祥鸟瑞兽灯笼, 拖着长长的红色流苏, 在半空中如彩霞一般游曳而下。 小兔子忍不住跳起来,在墙头上追着那些小灯笼跑! 一位桃花落弟子手指掐着诀, 正跟在这群灯笼后边。 “今晚也有灯会啊, 山下的凡人也会上来看热闹, 诸位收好刀兵,也别乱用术法恶作剧, 免得吓着别人!” 听到的弟子们都说懂了懂了,便又继续清扫着家门口等处。 有几个年轻弟子则心猿意马地聊着天。 “去年灯会,邓一一师兄是不是就在那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啊!” “不是偶遇, 是早有预谋!他那天把自己收拾得可帅了!” “然后不小心撞到了人姑娘手里的灯笼, 说要赔给人家!” “这一来二去, 可不就互通了姓名,以后下山也时常去找人家聊天送东西!有什么能帮的,肝脑涂地都帮了!” “这不,他今年就会搬到山下去啦!” ……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有些常年单身的师兄们,已经回自己的小院里梳洗打扮换衣服了。 可说是非常之迫切! 一队仓鼠精举着比它们整只鼠都要大的七彩小风车,从山顶上一路下来,见人就送,送个吉祥如意! 做成风车的符纸可是掌门在三清面前诵过经的,真的能保平安呢! “叽叽叽!” 寒江雪站在路边,也得了两个大风车。 小兔子和小仓鼠互相点头道谢,寒江雪就拿着风车跑到门前递给燕飞度。 “仙人!给你!” 燕飞度接过风车,就看到小兔子举着风车在路上来回奔跑。 “哈哈哈哈!仙人!看我!” 风车转得很快,都快要把小兔子从地上带起来飞走啦! 几只毛茸茸的小精怪正和桃花落的弟子们玩猜拳的游戏,谁输了谁上房顶换新瓦片! 可就算是毛茸茸输了,也还是弟子们去换新瓦,毛茸茸负责高兴就行啦! 屋里打扫干净,房梁上也擦洗过,书柜衣柜,地板天顶,也都扫过,还有院子外的雪也推平了,随手堆了几个雪人,几只胖兔,几只老虎吃胖兔,这就算做好了守岁的准备啦! 在听到一阵鞭炮声响起后,燕飞度就带着寒江雪往下方走去。 年夜饭就要开始了! 当然,也有些师兄害怕人多,不肯出门,胖师傅也另给他们准备了年夜饭。 爱凑热闹,不爱凑热闹,都能过得开心! 寒江雪站在燕飞度肩上,看着四周,师兄们都随意找个地方坐着,不拘认不认识你。 现在不认识?哦,喝两盅就认识啦! “水君还没到吗?” 小兔子从燕飞度肩上跳起来,推着燕飞度的脚,让他坐下。 “仙人!你坐着!给我们留个位置啊!” 寒江雪说完就一蹦一跳地走了。 眼见燕飞度单独坐在长桌一边,立时有相熟的人走了过去。 “咦?你今年也回来过年么?”这人正是绛都春引的金陵渡。 谁知燕飞度没有跟他寒暄,只抬手指着旁边的空位说。 “这里有人了。” 金陵渡转而走到另一头坐下,大声喊着。 “掌门!来这边吃饭吧!” 赵肃岚一过来,一些上了年纪的师兄和老师们也过来了。 寒江雪等在山门处,眼见桃花落道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橙黄的灯光照亮了长路时,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姗姗来迟的水君。 素弦尘自然是人形,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衬着那张脸显得格外华贵。 “你在此等我?抱歉,准备一些东西来晚了……” 素弦尘一拱手,话还没说完,就被欢笑的小兔子扯着衣摆十分没形象地往山上窜去啦! 素弦尘那预备了一肚子的吉祥话就这么随风散去,变成了一句:“啊啊啊啊啊慢点!” 等素弦尘来到吃年夜饭的地方时,还以为看到了一连串的火光。 桃花落中的广场上,铺了青石砖的大道上,哪里都摆放着长桌。 长桌旁则点着一盏照明的灯笼,那些灯笼显然都是桃花落弟子手工做的,歪脖子老树,小仓鼠灯笼,嫦娥奔月,鞭炮,发财树……什么形状都有。 这些桃花落弟子都不在乎素弦尘是不是个生面孔,见着就招手。 “来来来!这里还有空座,一起喝一杯啊!” “小兔子来师兄这里,山珍海味上来都让你先吃第一口!” 师兄们实在太热情啦,小兔子嘿嘿一笑,挥了挥爪子。 “我们有座啦!喝酒的时候再来与师兄们喝!” 寒江雪蹬蹬蹬跑了几步,听着身后没动静,就回过头去,就见素弦尘正抬头望着天空。 天上有爱热闹的师兄放了烟火,夜空里盛开了大片大片的金银花火。 那些花火铺满了夜空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谁,站在何处,都能看到这美丽的夜景。 “水君!来桃花落吃年夜饭是不是很有趣!” 披着毛毛斗篷的小兔子笑嘻嘻地凑过去。 “你之前请我去龙宫的时候,我就想请你来桃花落啦!龙宫是你的居所,桃花落是我的居所,朋友就该互相到别人家里玩!” 素弦尘点了点头,他这时将手上提着的小包袱递给了寒江雪。 “这是给你的年货。” 寒江雪接过,也没打开,直接就放到了百宝囊里! “太客气啦!不用打开我也知道,一定是特别特别好的东西!” 寒江雪回过头,就见着正在与赵肃岚喝酒的燕飞度。 “仙人!我把水君带来啦!” 嗨呀,桃花落和屠罗山好像啊,都是菜还没上来,就先喝上了! 寒江雪将素弦尘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随后就又跳上了桌上,蹬蹬蹬取了碗筷过来放好。 一旁的金陵渡见着个生人,当即在素弦尘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您好您好,大年三十晚上好啊!喝一杯!” 见着素弦尘喝了,金陵渡才问对方是谁,做什么的。 素弦尘一说,金陵渡竟特别高兴。 “原来您就是新上任的水君!哎呀!您是不知道,您来了以后,山下那条江河的水质被您净化得特别好!我去取水打铁,成品一出来,我觉着剑都锋利了!” 其他师兄觉着金陵渡真能胡说,连忙说道。 “明明是煮茶泡酒好多了!” 这些弟子们说着一些微小的事,却侧面肯定了素弦尘做得好。 素弦尘又喝了一杯酒,一脸若无其事:“哪里哪里,这话说的,以后都不好干活了!” 显然被拍得龙屁大悦啦! 不远处有许多小精怪和弟子推着推车过来了。 大家一起吃年夜饭,这分量跟平常可不一样,不推车根本带不来这么多菜! “今晚每桌六十六道菜,凉菜热菜,炒菜蒸菜,小火锅小烧烤,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样样都有!” “第一道!福到运到!” 一盘菜就被他们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放到了正中! …… 寒江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兄们报菜名,简直跟看相声表演似的。 “有的弟子曾经在酒楼里跑堂,年年都要这么来过回瘾。” 赵肃岚哈哈一笑,显然也很高兴。 寒江雪喝了酒,身上热了起来,先把小斗篷脱下,塞到百宝囊里,就握着筷子等饭吃! 可恶!为什么现在还不能变成人形! 小兔子的肚子吃不下太多菜啊!好吃亏啊! 寒江雪想变成人形!!!Q人Q 那六十六道菜很快摆了上来,火锅放中间,涮菜什么都有,酱汁也各种口味都给调好了。 胖师傅是知道这群弟子,往日里吃得就多,过年了菜色不同,那更得敞开肚皮吃。 因此每道菜的分量都往上加了好几倍,一道葱油豆腐蒸蟹就有二十只螃蟹,省得那些弟子们爱挤到一桌,有一个落下没吃上! 这一片爱意,桃花落的弟子们都感受到了! 那些拜菜的弟子好像知道寒江雪喜欢吃海鲜,就把鲍鱼黑虎虾花螺还有蟹粉四拼盘放到了他面前! 鲍鱼划了花刀,黑虎虾去壳去虾线,花螺也都挑出肉来,雪白的蟹肉把它们围了一圈,浇上蒜蓉酱,撒上葱丝,最后浇上热油,那香味一激,肉嫩得能在人嘴里弹起来,不得来个两碗米饭? 更别说那些汤汁还在炭炉上沸腾的鲍鱼红烧肉和酸汤白菜牛肉,还有师兄举着手臂长的烤肉串大口吃了起来! 什么凉菜,先不吃!那种小点心都是最后才吃的!现在先吃肉!大块的肉!一边吃一边喝酒,顺便划拳,嘿,谁输了,谁就少吃一道菜! 太残酷啦!桃花落的年夜饭划拳太残酷啦! 小兔子一边感动,一边呜呜。 “吃不下怎么办啊!” 燕飞度才给寒江雪舀了一勺松茸蛋羹,听着小兔子的烦恼,不由弯起唇角。 “我给你施个法术好不好?” 小兔子瞪大眼,立时抬头看去! “仙人!是什么法术!让我变成大兔兔吗!” 那可太好啦!还愁什么吃不下啊! 燕飞度手指轻点寒江雪的肚子:“类似,但不大一样。这法术只是让你的胃暂时变大,今天吃够了,往后几天恐怕就吃不下太多。不过还是要小心肚子疼……” “疼又怎么样,吃撑了不会动一动消化么!”师兄们当即驳斥燕飞度,“你小子以前吃得也很多!这时候讲什么养生!真养生你刚才连塞两碗蒜香排骨糖醋里脊茄酿肉?” “就是就是!不能只有仙人一个人肚子大!”小兔子举着勺子起哄! 燕飞度老实闭嘴,只点了点小兔子的肚肚,让他今晚敞开了吃。 这不是总会多关心喜欢的人嘛。 寒江雪侧头看着素弦尘,对方刚才吃了一勺蟹粉狮子头后就突然不动了。 “水君!这螃蟹是没你龙宫里的好吃么?”寒江雪问道。 素弦尘摇头:“比龙宫里的鲜甜,所以着实惊着了。” 素弦尘自出生就会吃蟹,那软嫩的蟹肉不知道吃过多少回,不管什么做法都吃过,没想到在这热闹的人群里,吃惯了的东西也别有一番滋味。 素弦尘拿起小酒杯放到寒江雪面前,与小兔子的袖珍酒杯一碰,笑道:“多谢你请我来吃年夜饭。” “嘿嘿!敞开了吃呀!” 小兔子拍拍肚子,自觉法术已经起效了,二话不说就吃起面前的菜来! 刚才师兄们已经传授了他绝技! 不能先吃主食,不然就其他菜就吃不下了! 而且胖师傅深不可测,这六十六道菜之后,他说不定还会上炸糕点心,各色馅料的饺子和汤圆,你要是在这时就吃饱了,后边上来的那些胡萝卜玉米韭菜虾仁包的澄皮四喜饺子还吃不吃啦? 那必须得吃啊! 寒江雪喝了一勺鸡汤后,觉得这汤特别好,连忙在桌上推了一小碗给燕飞度。 燕飞度喝了,果然觉得十分鲜甜。 “特别好喝,对吧!胖师傅这个怎么做的呀?”寒江雪好奇地看着汤。 “桃花落在南方,南方最爱煲汤喝。这汤一般都得放到瓦煲里炖,鸡是选了上好的走地鸡,去了鸡头内脏,水用好水,加点姜片大葱红枣药材一类,就这么小火炖上一天,到了第二天,不说鸡肉,那鸡骨头都融了!之后再把肉渣滤起,鸡油撇去,只留下这煲汤,满是鸡味,加一点盐调味,绝了!” 一名师兄举起大拇指,这菜谱是他蹲在厨房顶上偷看了好几天才记下的! “其实我觉着应该还放了点什么,只是开盖的时候,那水汽太大,我看不清啊!” 师兄一拍大腿,决定明年继续偷看! “胖师傅他们呢?” 寒江雪抬起头,想看看饭堂的人是不是也出来吃饭了。 “应该在靠近饭堂那边吃吧。”金陵渡道。 既是年夜饭,可没有厨房的大师傅们还忙着,不能出来吃饭的道理! 一阵烟火再起,听着声响,桌上赵肃岚又倒了一杯酒,右手食指和拇指轻点酒水,随后弹指向天,这便举起酒杯站起身来。 “预祝新的一年,事事顺利,求飞升的,不求飞升的,都过得开心啊!” 桃花落内欢声一片,都是一声大大地:“好——” 桃花落外,已有些人笑嘻嘻地等在,吃完了年夜饭就去桃花落看灯啦! 还有一只肥肥的虎斑猫沉重地在路面上跑着,边跑边回头。 “喵呜!我们该不会要错过年夜饭了吧!阿栋!快些!” 第六十六章 灯会 寒江雪在吃了一块凉拌牛肉后, 就停了筷子。 因为他听到了轮子滚动的声音。 再抬起头时,果然就看到了一个大大的铜锅被推了过来。 铜锅下边还烧着火, 水已经沸了。 “煮饺子, 下汤圆罗!” 还能吃得下的弟子们就纷纷喊着:“这里来一盘饺子,还有汤圆!” 一些吃不下的弟子则站在附近维持秩序。 是啦,因为有些好奇的小肥啾小山雀小八哥会喜欢附近飞来飞去看热闹, 若是不小心被水气一熏,直接掉到锅里, 那可就是惨剧啦! 饺子汤圆, 弟子们自己会煮,很快就煮好了,一盘盘地送上来。 “是饺子!” 小兔子跳了起来, 开始在桌上转圈圈, 努力消化,好吃下饺子和汤圆! 素弦尘和燕飞度也浅浅喝了一杯酒, 聊了一点寒暄废话。 见着小兔子活动起来的样子, 都不由笑了起来。 饺子很快就上来了,席上已经有很多师兄们离去, 先着手去布置灯会, 还有的去骑烟花玩了。 天空中不时有雀鸟, 烟火,师兄(?)飞过, 看起来不只地面,连天上都热闹得要命。 等饺子上来时,小兔子突然抬起头看向外边, 小鼻子嗅了嗅。 “怎么了?”燕飞度问道。 寒江雪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往外跑去。 “我好像闻到熟悉的气味了!” 寒江雪绕过一棵大树, 果然就在前方的小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啊,好像也不大熟悉的身影。 “大,大哥?” 寒江雪犹豫地叫了一声,前边那个胖墩墩的身影又往前走了两步,果然是一只虎斑猫。 “怎么?不认识我了?”虎玉钟嘿嘿一笑。 寒江雪真的要不认识了。 因为大哥比以前胖太多了啊!您现在是哪位啊! 不用压低脖子就能突出来的双下巴,几乎快拖地的肥肚腩,连四只爪爪都像是变得胖胖的,眼睛更是要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线啦! “猪咪!”小兔子指着虎玉钟大喊! 虎玉钟当即给了寒江雪脑瓜一爪子! “心里想想就行了,何必大声说出来!”虎玉钟粗声粗气地说。 “可是!大哥你为什么胖了这么多啊!”寒江雪难以置信! “嗐!之前沉浸在温柔乡里,谁喂的饭都吃了,这不多吃了几人份的分量,就变胖了一点点!” 虎玉钟舔了舔爪子,一脸无所谓。 “现在会努力减肥的!嗯……吃了年夜饭之后!” 小兔子啾咪一声:“可是我们已经吃完年夜饭啦,现在准备吃饺子了!” 虎斑猫一跳三尺高,当即喵呜骂骂:“都怪阿栋!来得太晚啦!” 寒江雪往虎斑猫身后望去,却见到了一二三……六个戴着斗笠的人! 小兔子不由问道。 “谁才是你的主家呢?” 虎玉钟抬爪指着他们:“都是啊!” 寒江雪“啊”了一声,他知道有些狸奴是不只一个主家的,初一到初五住这家,初六到初十住那家,后边二十天又分别去几家住。 那些主家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等东窗事发,就是连佛祖也会生怒啊! “可是我们家不是那类狸奴吧!都签了契书,只有一个主家啊!” 小兔子捂脸,一脸震惊,大哥怎么这样? 在外边沾花惹草就算了,还让他们都聚在一起! “笨小兔!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一个人!” 看小兔子一脸疑惑的样子,虎玉钟知道狸奴都有好奇心,大方地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阿栋被我一巴掌拍飞了嘛,结果把他拍到界外去了。正好落入七情界,若是心神一动,就会生出一个分身,最高有七个,正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 “阿栋好不容易破界回来,却没能合成一个人,还因为互斥打了起来!” “一开始我跟他们说话,他们只认得我是谁,别的都不记得,我好说歹说才劝他们冷静一点,先给我喂点吃的,再谈其他!” “后来我仔细一看,嘿,这不还漏了一个人没带回来嘛!等过了年,我就去一趟七情界,送上拜帖,看我的面子,请那边网开一面,把人放了!” 小兔子噢哟一声,才知道原来大哥面子这么广,连界外都看他的面子呀。 “那大哥快来,单给你们一桌吃点!” 只是刚走了两步,小兔子就忍不住一下扑到了大哥身上。 “大哥身上全是肉肉,肥肥的一层,真厚实啊!” 虎玉钟即使发胖也很自信,胖爪子踩在地面,发出阵阵闷响。 “哼哼!这有什么!告诉你,猫儿就是要自信!管我是胖是瘦,主家都得喜欢我!” 那些阿栋们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只是到了席上,小兔子却得意一笑。 拉出了满满当当好几个大食盒! “我说了我可能还有个大哥要来,师兄们在动筷前特意留了一部分出来,我原本还觉得多,大哥就是打包带走也要吃上好几天,现下正好!” 于是这桌就多了一只骄傲的猪咪和六个来吃饭的主家! “这……原来狸奴还兴多人饲养?” 素弦尘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沉吟,这么说若是寒江雪同意,他也能带小兔子回龙宫住么? 但这个念头在看到旁边坐着的燕飞度时,这位年轻的水君还是把这念想默默放在了心里。 噫,这人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小兔子殷勤地给大哥布菜,等饺子来了给各位阿栋都来了一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你们好啊,谢谢你们照顾我大哥,新的一年也请多多照顾他呀!” 这话一出,几个阿栋竟吵了起来。 “我自然会照顾玉钟!” “玉钟为什么要你照顾?” “因为他是我的狸奴!” “他是我的!” “找打么?” “我今天就把你撕了!” …… 虎玉钟正快乐地吃着松子鱼,听着这叽叽呱呱吵杂的话,喵呜吼了一声,一口把用冬瓜雕起来的一只凤凰的头给咬断了! “现在我们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别逼我在这里抽你们!” 虎斑猫亮爪! 听了这话,不只阿栋们一乖,连小兔子都乖了。 寒江雪想起了起来被大哥叼来叼去管教的日子,家里所有小猫都怕大哥大姐,不只因为他们妖力强大,是有事是真的会挨抽啊! 小兔子想,啊,这就是大哥讲的“好说歹说”? 看来是用拳头服人了! 不过瞧着阿栋们给虎玉钟布菜,倒汤,擦嘴,不由有些感叹。 寒江雪挤挤挨挨摸到燕飞度身边,抬头看他。 “怎么了?”燕飞度低头问道。 “以后我要是也变成胖兔,仙人还会喜欢我吗?”寒江雪问道。 “你要是变成胖兔,我就把你团吧团吧藏起来,”燕飞度伸指点了点小兔子的鼻尖,“你这么可爱,会被人逮走做成小兔锅一口吃掉的。” 燕飞度还反问道。 “若是我变成大胖子,你会不喜欢我吗?” 当然不会! 寒江雪啾咪一声,拉着燕飞度的袖子又高兴起来。 “不过为了身体健康,我们还是要注意啊!” 寒江雪这话一出,虎玉钟就嚼着汤圆道。 “这是在指桑骂槐吗?我健康得很!我也不是胖,不过是肉自己贴到我身上了!你这个小崽,我现在就要把你团吧团吧变成小兔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吃饱喝足的猪咪当即在桌上追赶着小兔,这虎斑猫胖是胖,动作依然很灵活,没两下就和笑嘻嘻的寒江雪到地上打闹去了。 山门开始点鞭炮了。 等点了三次鞭炮之后,桃花落的灯会就开始啦! 在山门处,就有许多身姿婀娜的美人灯笼,还有俊朗挺拔的少年灯笼在那迎客。 桃花落里的人都知道,凡人一般是怎么看待他们的。 在他们拜入桃花落之前,也对这修仙世界有无限遐想。 既然这样,就满足他们! 所有美好的,鲜艳的,宝光璀璨的事物都展现出来! 灯笼自然会动,还能带人参观灯会,要猜谜拿灯笼的话,那些谜语便在火光中闪出,若不想要灯笼,想要修士带着御剑或是一同骑着烟火上天玩都行! 弟子们还会给游人饺子或是汤圆吃,当然都不要钱! 嗯?你说不好意思,多少要给点? 嗨呀,那就对我笑一笑,诸位是不知道,现下修士的世界里,正流行积攒大家的笑意呢,他们越让人开心,对修行就越有益,这可是帮大忙啦! 这话显然有点胡说的成分,但是管他呢! 几个结伴而来的少女穿着新衣,发髻上簪着漂亮的花型发簪,看着这漫天会自己飞的凤凰灯笼,能自己游的龙灯笼,还有那些会吹奏丝竹的乐师灯笼,一时看花了眼,简直不知道该挑哪个才好。 “选我这个如何?” 灯下,几个桃花落的少年弟子提着手里那描绘着少女撑船远游的灯笼,一脸自信地介绍着。 只是若他们的脸没红成猴子屁股那样,也许少女们还会有些紧张,现下见着修士比她们还忐忑不安,才放松笑了起来。 “这个虽然很好,但我们还想再看看。” 少女们轻笑着离去,几个弟子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互相打气。 稳住!必须稳住!看谁今夜能同姑娘说上三句……好难,还是说上两句话吧! 这,这就算是大成功了! “这样能成什么事啊?”程柳枝看着那些自顾自害羞的师弟们,叹息了一声。 其他弟子忙着展示灯笼,唯有程柳枝展示着自己新出的话本。 “瞧一瞧看一看啊,新上市的话本,可爱小兔精与邪恶仙尊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隐藏本还有艳情描写,不可错过啊!今日都是免费发放,错过今日,明天就要在书铺里花钱买了!” 吃完了年夜饭,寒江雪被猪咪追杀了两条山路,窜入了灯会里躲了起来! 见着大哥骂骂咧咧往前方跑去,缩在一个灯笼架上,假装自己是一盏小兔灯的寒江雪松了一口气。 嘿嘿,没看见我! “我要这盏小兔灯。” 寒江雪被人拎了起来,他抬头看去,便见燕飞度笑着看他。 不远处,素弦尘已经被人围了起来,约他一同逛灯会呢! 小兔子一下跳到了燕飞度头上,对素弦尘挥着爪子道。 “水君好受欢迎啊!” 素弦尘也是第一回 被这么多人近身,肩膀先是有些警惕的僵硬,随后又渐渐放松下来。 “哦,我也是第一次来,”素弦尘开口笑道,“我与桃花落的修士是朋友,他请我来的。” 众人顺着素弦尘的视线看去,先是见着了令人惊艳的红衣仙尊,然后又看到了在仙尊头上跳来跳去的小兔子。 哎呀,原是小兔修士,您好您好! 桃花落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声,在那漆黑的深山里,竟隐隐有一双脚踩着山岳走了过来。 那双“脚”显然也是灯笼做成的。 脚越走越近,在进入众人视线里时,人们不得不抬起头来,这才能看到这灯笼的全貌。 那原来是一尊高大的灯笼巨人。 那灯笼巨人形貌乃是长着胡须,身后负剑的老者,它抬手一指,前方就又出现了一尊灯笼巨人,而第二尊灯笼巨人又抬起手中拂尘一挥,第三尊灯笼巨人就在众人身后出现了。 观这三者形貌,显然是供奉在殿内的三清老祖。 一为元始天尊,二为灵宝天尊,三为道德天尊。 这三者正好将桃花落三角围起,同时伸出一只手,放到了地面。 在这三清尊者的手心里,生出无数仙芝妙草,曼妙丛花,大象鹿群,飞禽走兽,全都自它们的掌心里飞了出来,窜入了人群之中,照得桃花落华光一片,如同仙境一般! 纵然天上银河璀璨,但与这人间盛景相比,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这些仙境般的事物自然也是灯笼! 专程来看灯会的人笑着闹着,一些大象灯笼还伸出鼻子将人卷到了自己背上坐着,迎来了一串孩童,纷纷要上去玩耍! 赵肃岚手指掐诀站在人群里,对自己今年的术法也感到十分满意。 寒江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仙人,我除了想当大剑仙,还想当能变出这些东西的仙人!我想让大家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好啊,我教你。”燕飞度笑道。 寒江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看到了几只穿行而过的小兔精,他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跳到燕飞度肩上,伸爪拍了拍他。 “仙人!你待会跟我去个地方!” 第六十七章 新的开始 外边的灯会依然喧闹, 而小兔精独有的大年三十晚拜月活动也要开始了。 寒江雪提着一盏萝卜形状的小灯笼,迎着月光和星光, 走在窄小的兔道上。 因着动物们体型不一, 每个族类都有自己专属的小路。 现下要过新年,小兔精们也早早在自己的窝和常走的地方做了装饰,兔道上每间隔几步, 就有一个亮着微光的白色花苞,来给前来拜月的兔兔引路。 考虑到有些兔兔年纪大了, 眼睛有些花, 还在花苞上系了小铃铛,一旦经过就会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这样就算看不清也知道该往哪里走啦! “啾咪!啾咪啾咪!” 有一只白色的大兔兔从另一条兔道上走来, 正好和寒江雪撞上。 两只兔兔伸爪互相击掌, 又转过身,互相撞了撞屁股和兔球尾巴, 这就是打招呼了。 随后那只白色的兔子又看向寒江雪身后, 又伸出爪子来喊道。 “啾咪!” 寒江雪立刻回头,让出空位来。 “仙人!他跟你问好呢!” 在草丛掩映的阴暗之处, 一只黑兔兔轻巧地走了出来。 燕飞度再次变化成了一只小黑兔。 之前在灯会上, 寒江雪见着几只提着灯笼跑走的小兔精, 突然想起今晚兔兔们还有拜月集会的事,连忙催促燕飞度跟上去, 还有…… “仙人也变成小兔子跟我一起去参加集会叭!” 于是燕飞度就变化成了那只寒江雪熟悉的黑兔兔。 月下,一只大兔兔和一只小兔兔行在兔道之上,渐渐远离了喧嚣之处。 但燕飞度只以为是去看小兔子拜月而已, 但没想到……还要这样? 黑兔兔沉默了一会, 随后伸出爪子与对方拍了拍, 又转过身,与那只大白兔互相撞了撞屁屁和兔球尾巴。 “啾咪呀~” 大白兔对燕飞度摆了摆爪子,就一蹦一跳地离去了。 “那位兔大哥说,仙人身子有点僵硬,得空的时候要记得多多按摩推拿啊!不过,我看仙人是有点太紧张啦!” 寒江雪传授着燕飞度兔兔之间打招呼的秘诀。 先翘起屁股,腰放软一点,然后再用力往旁边一甩! “这样就是个软绵绵的招呼啦!” 小兔子嘿嘿笑着,又牵住黑兔兔的爪子,往前走去。 燕飞度看着寒江雪的演示,觉得非常之可爱,但是……他,他好像很难活用自己的兔子屁股。 因为他不是那种可爱类型的人! 人有人的交际网,妖精也有妖精的交际网。 在走过兔道时,寒江雪还能看到一些仓鼠精和肥啾也像是去参加拜月。 “哎呀?你们是阿大,阿二?” 寒江雪在前边见着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两只本该在霜天晓角的小仓鼠回过头来,对着寒江雪吱吱叽叽地叫了两声。 原来往年他们都会来桃花落过年啊! “吱吱吱吱!叽叽~”如意仙尊那里都不过年的,他太孤僻啦!我们就出来自己玩啦~ 孤僻·如意仙尊·黑兔兔站在一旁,听着小仓鼠们抱怨他孤僻不爱过节的事。 这话倒也没错。 寒江雪则认真地和小仓鼠们说:“仙人不孤僻!他可爱说话了!就是在忙,忙得不知道在过节了吧!” 小兔子回头看向大黑兔,大黑兔抬爪摸摸小兔的脑袋,谢谢小兔子维护他。 待走出了兔道,拨开遮挡视线的草丛时,就先见到了一轮明月。 皎白的月光落在妖精的身上,妖精们本能地就开始吸收月华之精。 白日里人总是很精神,对妖精来说,夜晚则是一天的开始。 明月之下,则是一片依着湖水的草地。 湖上落了雪,看起来像是湖面上都结了冰。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另一轮“明月”则落在地上。 天上天下两个月亮,照得此处无灯也亮如白昼一般。 有些小仓鼠坐在小叶子,在冰面上欢快滑行,几只肥啾则飞在上方,小心看着这些毛茸茸,要是掉到冰窟窿里,就立刻把它们叼起来! 而那本应覆盖了霜雪的草地却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在草地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只体型和毛色各异的小兔子。 一眼望过去,简直是兔兔的海洋! 草地正中用石头围了一个小小的篝火,一群兔子围着篝火团成了一圈,正在篝火边跳舞呢! “啾咪!啾咪!啾咪啾咪啾!” 兔子们也是有自己独特的歌曲的,它们不弹奏乐器,只用哼唱着,配合着跺脚和拍爪的声音,听起来竟有股神秘而悠远的味道。 它们唱的是,过去一年辛苦啦,并祈祷未来一年平安喜乐。 同时还请求,天上的玉兔祖宗哦,也麻烦你为我们祈祷一下,让我们早日证道呀! 当然,里边还有各种意义不明的啾咪。 有的说“我想要去蓬莱玩玩”有的说“我想去酒楼当帮工”还有的说“我好想中大奖”。 根本就是兔兔们在胡来许愿啊! 寒江雪还是第一次参加小兔集会,屠罗山那种地方,只有他一只兔兔。 那个邀请他来的大兔子瞧见了他,两三下跳到了他面前。 “你来啦!啾咪啾咪!” 两兔互相打了招呼,大兔子就给寒江雪爪子里塞了点砂糖橘。 “来!吃橘子!待会一起跳舞拜月呀!唔?” 大兔子没见过飞度兔兔,不过也不在意,同样往燕飞度爪里塞了橘子。 “这个也给你!吃吧啾咪!” 燕飞度点头:“谢谢。” “谢什么!太客气啦!啾咪就行啦!”大兔子爽朗一笑。 燕飞度沉默了一会,用力地“啾咪”了一声。 大兔子立马打了个寒颤,脚下一溜,溜走了。好凶悍的啾咪!桃花落何时有了一只这么凶悍的黑兔兔! 寒江雪和燕飞度坐在石头上,两只兔兔剥着橘子吃。冬天的橘子最甜最好吃啦! 小兔子含着冰甜的果肉,像是吃着冰棍一样! 寒江雪冬日的时候就喜欢吃冰的,兔兔毛毛厚实,大多不怕冷,大雪地里还经常有雪兔出来呢! “仙人不吃吗?”寒江雪侧头看着燕飞度。 黑兔兔翘着两只小脚,两爪抱着一个小橘子,坐在石头上,眉眼肃穆的样子,好像兔神像啊! 刚才还有年幼的小仓鼠经过,以为这是个什么雕像,团起爪子拜了拜。 “你还要吗?”燕飞度举起爪里的橘子,看着寒江雪摇头,才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竟是在给寒江雪留着。 待到前边围着篝火的兔兔们已经唱完跳完了,接下来……四周观望的兔兔们就像潮水一般涌到了草地上! “啾咪啾咪!” 兔兔们叫喊着,寒江雪和燕飞度也加入了这片兔兔欢乐海洋里! 不管是大兔兔还是小兔兔都啾咪啾咪地笑着,一堆兔兔挤在一起可暖和啦! 一名拄着拐杖的兔奶奶拖着长长的“啾————咪”声,一步三晃地走到了湖边。 那是桃花落里年纪最大的兔奶奶,往年都是她领着兔兔们一起拜月的! 兔奶奶颤颤巍巍地对着月亮拜了三拜,跟在她身后的兔兔们也都对着月亮拜了三拜,嘴里嘟囔着对未来的希望。 随后所有兔兔都爪子牵着爪子,围成了一个大圈圈,迎着月光一跃而上! 把月亮圈起来啦—— 就这么来回了三次之后,兔兔们跺脚的震动,还有那响亮的啾咪声也像是传到了前边热闹的灯会上。 行人疑惑地抬头看向远方,却无从得知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还有一群兔兔正在过自己的节日! 山谷里,还有些兔兔十分贪心,请几个大兔兔叠起罗汉山,它要跳到最高的地方,离月亮越近,拜月时说的话,玉兔祖宗听得越清楚! 兔子们看见了,不由互相攀比起来! 不行不行,不能只有你的愿望被听见,我要比你更高! 兔兔们胡闹起来,嘻嘻哈哈地往上堆叠,其实哪里是要说什么愿望呢,根本就是想玩啊! 小兔子被顶起来,围观的小仓鼠被顶起来,连寒江雪和燕飞度也被小兔子们顶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把体型最小的寒江雪一口气顶到了最高处! 哇!小兔子惊叹一声,望着眼前的月亮,像是真的触手可及! 寒江雪眨着眼,他团着爪子,对着玉兔祖宗许愿。 祖宗您好,证道飞升我可以自己努力,请您保佑我的家人,我喜欢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呀! 兔奶奶像是见惯了这些场面,呵呵呵地拍着爪,随后抬头望着月亮,一只眼睛俏皮地眨了眨。 好啦,玉兔祖宗已经听到兔兔们的愿望啦! 乖兔子的愿望能够实现,不乖的兔兔许的愿望,就跟风吹一样,呼啦一下就没有啦! 待得拜月结束,小兔子们就围着篝火开始烤年糕。 年糕是昨天就捶打好的,等烤好之后,就要一个接一个地送到桃花落弟子的枕边。 多谢大家去年一年的帮助和照顾啊,我们兔兔都看在眼里! 没有小兔精不喜欢年糕,我们把我们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们呀! 有些新入门的弟子还不知道有这个习俗,早上起来看见枕边有年糕,还以为是自己喝高了从哪位师兄那里抢来的啦! 刚烤好的年糕,还是先给小兔子们吃。 寒江雪分到了一块有他这么大的年糕! “要,要吃不下了啾咪!” 寒江雪着急,年糕就要热着才好吃! 香喷喷,软糯糯,表皮烤得金黄酥脆,沾上红糖豆粉…… 正想着,身边就有一只大兔兔顶着调料碟过来,在寒江雪面前放下了红糖豆粉。 “吃不完好浪费呀啾咪!” 寒江雪啊呜吃着年糕,便见燕飞度伸爪拍了拍他。 “放心,我也能吃,还有它们也想吃啊。” 黑兔兔指着在一旁端着自己的小碗流口水的阿大阿二,原来它们来这边参加兔兔的拜月,只是为了最后分年糕吃啦! 它们仓鼠的祖宗……嗯?是谁啊? 不知道啊,它们仓鼠每天睡觉都睡不够了,睡醒吃饱肚子就好啦! 于是在这明亮的月下,从霜天晓角来的一个人,一只兔,两只仓鼠,一起在桃花落过了快乐的大年三十! 素弦尘好不容易在灯会上脱身,正想找小兔子玩,却被几个桃花落的师兄左右夹着胳膊,像土匪劫人一样,把人劫到自己院子里继续通宵喝酒去了! 你说要守岁? 嗯?不正是在守嘛!不过多喝了一点酒而已! - 桃花落的大年初一早晨,是不放鞭炮的。 因为睡死过去的人突然被鞭炮炸响,那起床气可是很可怕的! 寒江雪在被子里醒来时,听到外边已经有人声了。 桃花落的大年初一流程基本上是这样的,打招呼,新年好,讨红包,打招呼,新年好,讨红包! 燕飞度在桃花落里的资历当然很深,因此也有认识他的弟子早早来院门口等着了。 像程柳枝那类很有钱的师兄更是不得了,一些小道童和小师弟们,守岁都是在这些师兄门外搬了小板凳和小帐篷等着的! 桃花落弟子多,有钱的师兄却少,这竞争可激烈啦! 寒江雪想起这事,立马跳了起来,旁边酣睡的两只仓鼠也先是跟着跳了起来,然后发现没事,又舒服地躺了回去。 寒江雪发现卧房里燕飞度已经给他打好了温水,他一阵洗漱,看到旁边也放了一套新衣裳,便立刻穿了起来。 今天也是簇新的红衣,不过上边绣的图样是兔儿放鞭炮的! 寒江雪再从百宝囊里翻毛皮斗篷出来穿,却还看到里边还有素弦尘送给他的年货。 是了,寒江雪还没看过这年货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小兔子拉出了这个小包袱,解开绳结后,就看到了一个……碗? 这碗是白玉做的,碗沿还镶着一道金边,看起来很贵。 “我给水君的年货只是一些炒瓜子和糖饼,水君给我这个也太贵了叭!” 小兔子深深感受到了他与龙之间的财力差距。 饭堂送来了早上要吃的饺子和粥,燕飞度拿到之后,就往里叫了一声寒江雪。 寒江雪连忙把这碗放好,翻过门槛出去了。 一出房门,寒江雪就看到燕飞度正坐在游廊下,手边正放着一叠又一叠的红包! “新年好!恭喜发财!” 小兔子跳到燕飞度膝上,对着燕飞度伸出了双爪。 燕飞度则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了一包红包给寒江雪。 不用捏红包,光听声响就知道里边的内容很厚重! 寒江雪收下了,随后又对燕飞度说:“仙人!你还没跟我说新年好呢!” 燕飞度便笑道:“新年好。” 寒江雪等的就是这个! 小兔子从自己的百宝囊里也抽出了一个红包,红包封上是寒江雪自己画的小兔子! 虽然有点歪,但也是小兔子! “给!这是师兄给你的!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万事顺意啊!” 寒江雪垫着脚,将红包递到燕飞度手上。 燕飞度怔愣了一下,先是被寒江雪那熟悉的称呼,随后便是这包红包。 “多谢……师兄。”燕飞度接下红包,脸上漫上了笑意。 燕飞度已经许多年没有在新年的时候拿到红包了。 一声雀鸣响起,一只木鸢在大年初一的早晨飞了回来。 木鸢落在游廊上,胸膛打开,里边就滚出了一个大袋子,正是从屠罗山送来的! “这是阿娘给我们的红包!” 袋子里装着珍珠翡翠一类的东西,还有一袋屠罗山特产小鱼干! 闻着小鱼干的味,寒江雪又觉得肚子饿了。 寒江雪一边吃小鱼,一边吃了一口送来饺子,与燕飞度说:“我刚才拆了水君给我的年货,里边是一个玉碗!是不是好贵啊!” 燕飞度则喝着粥,随口道:“应该是,龙宫里随便拿一件东西出来都很贵重,要小心放好。” 寒江雪重重点头,这个碗他当然会放好的! 等吃完了早饭,碗筷一放下,外边等候的弟子就像听到了什么信号,喜气洋洋地喊道。 “诸位师兄新年好啊!我们带了大袋子,不管您给多少,我们都能放进去呀!” 寒江雪也立刻跳了起来,拍拍自己的百宝囊,里边也很能装! 院门一开,那些跟燕飞度讨红包的,一见着那在燕飞度身后探出头来的小兔子,都先拱手。 “江雪师弟新年好!给你红包啊!” 寒江雪辈分还很小,可以拿好多师兄的红包! 小兔子嘿嘿笑着,一个一个地接过,全都塞到了百宝囊里! 燕飞度则与排在第一的弟子说话:“你想知道这个阵法怎么解?嗯,先进来吧。后边的若要红包就取放在右边篮子里的,若不要就排队等一会。” 谁知所有弟子们都先拿了红包,再等燕飞度解惑! 嘿嘿,早就算好啦! “仙人!那我去其他师兄那里拿红包啦!拿完就回来!” 小兔子戴上毛皮兜帽,毛茸茸的一团就蹦了出去! 程柳枝师兄门前果然有许多人排队,拿着红包出来的小道童纷纷打开自己的红包,不由惊叹。 “程师兄今年也好大方哟!” 只是程柳枝这里要红包,必须说点吉祥话。 眼见着前边的人都把吉祥话说完了,等轮到寒江雪时,小兔子只能说了兔子的吉祥话。 “啾咪啾咪~啾啾~” 程柳枝茫然地听着,抬手捏了捏小兔子的胖脸颊。 “嗯?你这只小兔子没有给我胡混吧?好吧,看你可爱,也给你一个!对了,这个也给你。” 程柳枝给了红包,还给了一本话本。 “这是以你和燕飞度为原型写的话本,你也大了,可以看这种了。咳,不过这本话本可不能给比你还小的人看哦!” “多谢师兄!”意外收到话本,寒江雪可高兴了! 小兔子拍着鼓鼓囊囊的百宝囊,又去下一家了! 等把能拿的红包都拿到,寒江雪回了院子,燕飞度也送走了那些师弟们。 现下弟子们就要往听道山去,给掌门拜年,然后拿红包啦! 赵肃岚新年的时候一般不闭关,因此弟子们大多都去讨红包。 因着人实在太多,静室比起来就太小。 因此一般先请五十个人上来,吉祥话一通说,赵肃岚就先考校他们功课。 桃花落这么大,弟子们都各学各的,每年也就这时候赵肃岚好检验他们过去一年所学。 符法,术法,剑术,医术,算术,各有拿手的本事展现出来。 至于绛都春引那边的,则会把自己去年造出来的最好的一柄兵器呈上来。 赵肃岚一一看过,觉得好的红包就厚点,不大好的,就请其他师兄弟笑话一阵,再给红包。 “知耻而后勇啊!”赵肃岚道。 有些牛皮糖一样的弟子则嘻嘻哈哈笑道:“哎呀,人生路漫漫,什么时候突然想还俗也不一定!” 可以说是非常随性了! 桃花落里的小精怪们也是会来拜年的,妖怪修行的体系与桃花落的体系不大一样,但都是桃花落的一份子,赵肃岚便问他们身体如何,住得还习惯吗。 “以前我师父也与诸位说过这样的话,‘我的弟子也如你们的小朋友,还请诸位多多照拂’,这话我今年也是一样的。” 赵肃岚对着它们躬身行礼,小精怪们也纷纷回礼。 桃花落每年都有许多精怪入住,也有一些精怪离开。 但不管来或不来,都是桃花落的一份子,桃花落里有些弟子的修行还多亏了这些小精怪从旁指点帮助呢! 待寒江雪和燕飞度进来时,赵肃岚已经累得在吃汤面补充体力了。 “红包自取!” 赵肃岚下巴指着一侧的箱子,小兔子就自己取了红包。 随后寒江雪又从百宝囊里取了一个小袋子出来,递给赵肃岚。 “这是我阿娘给掌门的红包!” 赵肃岚一脸茫然:“啊?我也有?哎哟,多谢!” 寒江雪点头,每年绿水湘妃都会给关照她家小崽的人送点东西啦! 何况这是小兔子的师门呢! 不过绿水湘妃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若是收了东西,还让她家小崽受委屈,当天你就能看到一只大猫来揍人啦! 等寒江雪出了静室,竟然还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老师!你去哪里啦?我许久都没见着你了!” 曲怀远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他对着寒江雪露出一个祥和的笑容。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孩子,觉着很是有缘,这便带回桃花落。今日特带他来讨红包,请掌门收他入门。” 寒江雪愣愣地看着那个襁褓,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在曲怀远蹲下身时,小心翼翼地踮脚去看。 襁褓里包着一个小婴儿,他像是才出生不久,看起来十分稚嫩,风再大一些,都怕会刮伤了他幼嫩的脸颊。 在寒江雪看来时,那原本闭着眼的婴儿便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春秋……师兄?” 小兔子小心翼翼地嗅闻着这婴儿身上的气味,那是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大树才有的温和而宽厚的气息。 那婴儿对着小兔子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 “啊呀唔……呀……”婴孩无意义地说着话。 随后他伸出柔软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寒江雪的小爪子,力道不重,却很温暖。 寒江雪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那婴孩说道。 “新年好,我是寒江雪,江雪师兄给你红包。” 寒江雪想,过年真好啊,大年初一是新的开始,总会有好事发生! 第六十八章 下降 那是刚出了正月十五时的事。 彼时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 修士不想修行,凡人不想上工, 学子不思学习, 孩童还想着要再回到新年的时候讨红包,小精怪们还在吃着奶油炸的小点心。 人是有机会就躺着,完全是一副表面好像在上进, 实则不思进取,心里只想躺在热被窝里闲看话本, 或是闲聊, 不然就补眠。 毕竟外边大雪天的,鹅毛似的雪簌簌地下,这冰天雪地里像是连声音都被抽去了, 众人围着小火炉, 小火炉上烤着橘子桂圆花生,柿子红薯一类的东西, 顺带还热着茶, 闻着满屋飘香的甜味,听着茶壶噗噗冒着热气的声响, 谁想出门啊! 就在这么懒散的日子里, 天外云海下降了。 烦不烦啊! 这一下降, 各宗门再懒散,总也要派人去看看。 象王宫那几个门派自然是领头的, 他们牵头修好的天梯。 在那些门派干活的修士可真悲惨啊,好好一个年不能回家过,得在那天上修天梯。 虽说不是真的像工匠那般要垒石头, 刷浆水一样修建一个有形的天梯, 但也要修士布下阵法, 定位,将那连接天外云海的夹缝一点一点扯出来,拓宽,与这一界相合,好祛除通道里的罡风,这样才能方便修为较低的修士进出。 两界联通时,这动静颇大,修真界里修为能感应天地的修士,自然都知道此界发生了变动。 象王宫那边原还一直瞒着桃花落,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也不必再瞒。 难道桃花落不同意天外云海下降,现在还能把人都打回去不成? 多少万年前的事了,人就是逃跑了又如何,没有不许人再回来的道理。 于是象王宫一行就到了天梯之下,打算迎一迎天外云海的修士们。 桃花落里,赵肃岚还在和曲怀远打牌。 听到动静时,正好输了一把。 赵肃岚摇了摇头:“这些人就是讨厌,就不能等到春暖花开,或者天热的时候再来吗?晦气!” 赵肃岚从钱袋子里摸出一把灵珠放到了曲怀远面前。 曲怀远嘿嘿一笑收下了,转头就对躺在旁边摇篮里的小宝宝春秋说道。 “这个拿去给你买点蜂蜜和牛奶回来,小娃娃的时候吃这个,等你再大一点,就给你换换口味!你既转生成人,那可得酸甜苦辣咸都尝一尝!” 小宝宝春秋挥着小拳头,声音嘹亮:“噢——” 听起来应该是高兴的。 躺在静室里烤着小火炉睡觉的小羊羔,翻了个身,砸吧着嘴巴,睡得可舒服了。在小羊羔身侧,还躺着阿大阿二两只小仓鼠,好似是过年时这一羊两鼠混熟了,小羊就经常带它们来静室玩。 这两只仓鼠也不见外,直接躺在小羊羔的毛毛里睡。 可谓是鼠鼠我啊,睡得可香了! 静室外的游廊上响起了脚步声,赵肃岚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红色的衣摆划过地面,燕飞度走了进来。 寒江雪站在燕飞度的肩头上,小兔子笑嘻嘻地挥爪打招呼。 “掌门好呀,老师好呀,春秋好呀!” 寒江雪跳到地上,就跑到小宝宝春秋身边探头看他。 “老师!他好像长大了好多啊!皮都展开了!”小兔子伸出小爪和小宝宝春秋握了握手。 曲怀远抬手挠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小娃娃就是一天一个样的嘛。他现在是没以前皱巴巴啦,那都多亏了我养得好!” 小兔子连连点头说是。 不同于这边欢声笑语,赵肃岚和燕飞度一对视,脸上就布满了愁容。 “我们是要动身了么?” 燕飞度点头:“你也该休息够了吧。” 赵肃岚笑了一声:“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休息够了。” 燕飞度侧头看向天空,虽然天上还在下雪,却能看到有两片重云从东西两处相碰,延伸出一条看不到边界的缝隙来。 这便是两界融合之景。 “若是师父还在,他们必不敢下界。”燕飞度淡淡道。 赵肃岚单手指着下颚:“师父当了几千年桃花落的掌门,那上边偶尔有下来看看情形的,也知道师父这性子不好惹。师父飞升之后,就开始动下来的心思了吧。唉,看来我真的好弱,居然被人瞧不起。” 燕飞度知道今日山门处,已经有象王宫的信使,特来告知赵肃岚天外云海下降一事。 以前那群人是不敢说,如今却是不得不说。 还是在惧怕桃花落。 而赵肃岚今日就直接不见人,把那什么信使给打发了回去,多少让人惴惴不安。 这也是赵肃岚故意的。 他这代桃花落掌门,虽然不如前代那般勇猛无匹,做了几千年的当世最强,但也不是那等能被人随意打发的人。 赵肃岚站起身,掸了掸袖上褶皱,对燕飞度道。 “走吧,看看隔了这么多年,天上下来的是什么东西。” 寒江雪听了这话,就与春秋和曲怀远挥了爪子,三两下扒着燕飞度的袖子,窜上了燕飞度的肩膀。 “出发——” 听着小兔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赵肃岚好生羡慕。 “年轻人真好啊,这么快就能打起精神来,我还想蹲在家里继续过下半场的新年呢。” 寒江雪从百宝囊里拿出了一个烤好的柿子递给赵肃岚,小兔子笑得甜甜的。 “掌门,你吃这个!皮已经烤裂啦,里边的汁水特别鲜甜!” 赵肃岚接过,脸上不由带了笑:“哎哟,这是路上吃的东西也备好啦,多谢多谢。” 燕飞度看着他两说话,待出了静室之后,只听一点微风响起,那两人一兔就已不见踪影。 曲怀远低头,伸出手指和小宝宝春秋玩,笑道。 “眨眼功夫就到了吧。” - 寒江雪不过一眨眼,就已经从桃花落到了一个景色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们一行人正站在一处高峰之上,在此处能看到下方有一片宽阔的悬崖,那悬崖上已站着一些人,观其形貌应是修士。 他们抬头看着上空,空中隐约可见一条光带正在徐徐下落。 “这里是哪里?”寒江雪好奇地问。 “百忧无崖,当年那些逃到天上去的门派,最后落脚的地方。” 赵肃岚袖手立在崖上,寒风吹着他的头发,他回忆着那些历史。 “之所以叫百忧无崖,是因为那些修士相信,只要离了凡尘,就再也不会有忧惧,这悬崖之后,百般忧愁也只能坠落悬崖。” “可惜,世事哪是他们想象的这样呢?” 燕飞度今日格外沉默,他看着那条如仙女绸带般的光束渐渐靠近悬崖,眼神便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仙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寒江雪伸爪摸了摸燕飞度的脸颊,温暖的触感落在燕飞度的脸上,他怔愣了一会,随后嘴角微微扬起,伸手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 “是啊,我现下不是一个人。” 燕飞度想过许多回天外云海下降后,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等到那光束落下,两界已通,一阵天摇地动后,一群身穿白衣的修士便如仙神一般落到了凡间。 站在前方的修士个个都有渡劫期的修为,他们灵力内敛,瞧着已达返璞归真之境。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无一不是容色惊人的年轻修士,他们好奇地看着四周,毕竟他们自出生以来,从未来过凡尘。 一些仙鸟灵兽随之落了下来,一派仙家气象。 他们看起来哪里像是什么修士,好似早已成仙了一般游刃有余。 象王宫众人纷纷上前拱手行礼,对方也同样笑着回礼。 只是下边再热闹,赵肃岚和燕飞度这里却是安静的。 他们正在打量着天外云海里的每一个人。 修为不算什么,能为才是要紧。 “渡劫期里,一者用剑,一者用鞭,一者用扇,另一个则袖手,应是用些少见的法宝。” 赵肃岚一一清点,那些渡劫期中,也就只有这四人让赵肃岚有些关注。 其他人……像是空有修为罢了。 燕飞度微眯眼,现下瞧着过于平和,他们既然野心昭彰,不该像现在这样闲聊一番,便要依托在象王宫的庇护下,寻个地方重建门派了吧? 片刻后,那光带上又有人下来。 这次下来之后,光带就消失了,看来是不会再有人下来了。 而后边下来的人……却押着一架囚车。 待看清了坐在囚车中那面容枯槁的老者时,燕飞度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仙人?” 察觉燕飞度情绪波动,寒江雪也看向那老者,心中浮起了不详的预感。 那押解着囚车的是一名年轻的修士,不知身上是否戴着掩盖修为的法宝,乍眼看去,是分不清他在哪个境界的。 那修士笑意吟吟,脸儿圆圆的,瞧着十分喜气年轻。 他先上前对象王宫众人拱手行礼,随后听着对方问道。 “那人是谁?何故坐在囚车里?” 那少年修士就笑道:“自然是千古罪人,也是让如意仙尊与我天外云海生出嫌隙的罪魁祸首。” 少年修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大拇指顶起刀柄,露出一寸雪亮刀身。 “我们将他带来,自然是要向如意仙尊谢罪的,看在我等付出这般诚意的份上,莫要与我天外云海为难啦。” 少年修士甜甜一笑,随后刀光一闪,那坐在囚车中的老者头颅已经落地。 枯槁的头颅落在雪地里,发出了一声闷响。 红血飞溅而出,在空中短暂滞留,便落在了地上,染红了一片白雪。 “这位可是我天外云海曾经的仙师,奈何走上邪道,残杀了许多孩童性命,如今就地正法,不知如意仙尊可还满意?” 少年修士一刀插在那头颅上,空出手来,对着那高峰躬身行礼。 “还望如意仙尊予我等一条生路,月无穷拜谢。” 象王宫众人不曾发现那高峰上还有人,这月无穷刚下界就发现了。 赵肃岚眼角一跳,不必人说也知道。 不是善茬。 第六十九章 戏中戏 因着月无穷突然出手斩杀一人的举动, 让这些前来迎接的各大宗门心中一跳。 月无穷这番话一出口,象王宫等人又不得不纷纷回头去看。 听了刚才那些话, 一些心思灵活的已经猜到燕飞度和天外云海的过节是什么了。 没想到燕飞度过去竟在天外云海受了这罪, 难怪拼死要逃下来。 可是现下罪魁已死…… 一些年长的修士对视了一眼,总不会还要天外云海的人全都赔命吧? 阴私这种事,各个宗门都有…… 月无穷等天外云海的修士一直对着那高峰处行礼, 但却没有回应。 百忧无崖上寒风凛冽,吹得人格外凄苦。 人若开口说了话, 就是等待回应。 因此沉默格外让人忐忑。 象王宫的副相·春生酒寻思着上去一趟, 和燕飞度说说。 谁知他脚尖刚要动,就见眼前一片红衣闪过,随后就是一声震天巨响! 在众人脚下一空时, 才反应过来, 原来方才燕飞度竟是一言不发直接出剑,一剑碎了百忧无崖! 修士们纷纷起身, 将燕飞度团团围住, 厉声喝道。 “如意仙尊,还请放下剑来!真要在今日血流成河不成?” “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 “罪魁已死, 还有旁的, 总得人活着才好商量啊……” …… 众人落地之后,警惕地盯着燕飞度。 而在他们身后的天外云海众人, 那些年轻的修士被长辈们护在身后,已是吓得哭出了声。 “师父,师父!这人是谁?为何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我们都不认得他……凡间竟是如此可怖, 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害怕……” 天外云海既无历练之地, 也无妖邪侵扰, 这些好似蜜罐子里出生的年轻一代,哪里见过这样凶险的场面。 但那些天外云海的长者们亦只是叹气,一副不肯还手的样子。 在燕飞度的剑压袭来时,月无穷为护身后人,当即出刀一挡,却差点连手中的刀都要握不住! 那在漫长岁月中发酵的仇恨比山岳还要沉重,并不是他可以力敌的! 而让燕飞度变成这般模样,亦是天外云海之过。 月无穷看着那立在人群之中的红衣仙尊,眼中闪过一丝哀愁。 他不顾周围人阻拦,上前一步,拔出刀来,插在地上,对着燕飞度就是一跪! “我等知道无论做什么都难以弥补,若您杀了我能出气,就请杀了我吧!但我身后的那些年轻人,都是不知情的,亦没存过坏心……天外云海出逃之时,带走了许多至宝秘籍,若这些能换得他们一条命,天外云海愿双手奉上!求您不杀!” 月无穷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他虽敢说出这番话,但到底还年轻。 想到之后要死,放在地面上的手指不由颤抖起来,直看得一旁的修士有些心酸。 谁家里没个年轻的后辈呢? “如意仙尊!这些事若能商量,还是商量吧!” 春生酒叹了一声,这话一出,便是要和燕飞度顶着干了。 而燕飞度怕过谁? 红衣仙尊一笑,眼底趁着暴戾:“好,你求死,我便让你死。” 燕飞度的剑很快,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不能只看他的手握在剑柄上就放松警惕,那一剑根本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也不知威力有多大。 春生酒背后已经出汗了,但他不得不站在这里。 就在他们警惕着燕飞度何时出剑时,燕飞度已经出剑了。 那道剑光几乎不能被人的肉眼捕捉,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直直袭向了月无穷,当即就要将他的首级斩下! 然而,一道人声响起。 “天弓·破引雷。” 一道雷光拦在剑光之前,竟硬生生止消了那剑芒威势! 到底是何人引雷?! 这术法威势之大,连咒法都不必诵念,就有这般威力! “燕飞度,师父不在,还有我管教你。”那道人声再次响起。 高峰之上,竟有一道灵力冲天而起!乃是威慑! 燕飞度嗤笑一声,下一刻便迎着那雷光而上,竟是浑然不惧! 电闪雷鸣之中,燕飞度的身形已消,只见那雷光剑光不止,好似巨灵下凡一般,斗得天摇地动,直到在远处骤然消失,想必是谁撕了一处狭缝出来,好在无人之处比斗。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刚才一时想不到是谁,现下已经知道了。 肯定是桃花落的掌门赵肃岚。 “原以为他还年轻,能为恐怕不大……” “说笑呢,他年轻?他年纪比你我都大,也是个上千岁的老头子了!不过是过去白斩风威名太盛,行事作风又出格,这个赵肃岚又常年在外界,我们不大了解,才会以为他是什么毛头小子。” “得了,桃花落那种地方,最是好战。总以人间正义自居,走了一个白斩风,还有无数个白斩风!” “别说了,我听了都难受……” 一些修士听着这动静,摇了摇头,随即扶起那还跪在地上的月无穷。 “孩子,没事了。燕飞度虽我行我素,但到底从桃花落里自立了门户,想必桃花落的人对他也是不喜,真敢做些出格的事,必会被管束的。” 月无穷僵硬地站起身,愣愣地看着远处。 “是啊……幸好有桃花落。” 月无穷回过神来,又对众位修士躬身行礼。 “多谢诸位护我,如意仙尊就是杀了我也是应该的。” 修士们连忙道。 “哪的话,别人的仇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让他们斗去吧,不关你的事,只管好好修行就是。” …… 狭缝之中,本应斗得昏天暗地的燕飞度和赵肃岚正在狭缝里慢悠悠地走着。 燕飞度的衣襟抖动了好几下,最后一只小兔头脑噗啾一下挤了出来! “嗨呀,掌门好厉害,我还以为你真的想要劈死仙人!” 寒江雪两爪扣在燕飞度的衣领上,三两下跳到了燕飞度的肩上,拍了拍赵肃岚的肩膀。 赵肃岚大笑:“你怎么知道?哎哟,这可是我的梦想啊。” 燕飞度摸摸寒江雪的脑袋:“你方才做得很好。” 寒江雪重重点头:“嗯!我答应过不出声的!” 方才天外云海的人出现时,寒江雪觉得不只他们在观察天外云海,天外云海里也有人在观察他们。 修士的感知到了一定程度,无论用上什么法门都会被察觉。 在月无穷突然出手杀了那老者后,寒江雪都差点跳起来了。 “他们怎么?怎么突然这样!” 燕飞度在这时突然开口道:“是故意给我看的,他们想试试我。” 寒江雪疑惑:“试什么?” “试试我……在看到仇敌死了之后,是会偃旗息鼓,还是会冲下去把他们都杀了。若是前一种,他们会觉得我太沉得住气,恐怕会想尽办法先弄死我。但若是后一种,便会觉着我还是有弱点,能够掌控我的情绪。一个易怒的人总是容易让人轻敌不是么?” 燕飞度看着下方的动静,手指握住剑柄,对赵肃岚道。 “既如此,当然还是做一个冲动的魔头更好一些。师兄,待会少不得要你演一出怒斩魔头的戏码。” 燕飞度刚要伸手把坐在他肩上的寒江雪送到赵肃岚那,却见小兔子一咕噜钻到他的衣襟里了。 小兔子从衣襟里探出头来,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下去的!你当然比他们想象的都要聪明,现在也不是从前了!你不是一个人,而我可以保护你!别想把我扔下!” 寒江雪听明白了,燕飞度这是要下去打架了,小兔子哪里能让“飞度师弟”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恶心的家伙! 听燕飞度说了之后,他才明白刚才那番做派,原来也只是作戏! 小兔子握紧拳头,眼神十分犀利地与燕飞度对视。 反正他就待在这! 燕飞度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是啊,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那就烦请你乖乖不出声,就待在这好吗?” 寒江雪摇了摇头,十分有大佬风范地说:“那可不一定,你若是情况危急,我就会出手!” 燕飞度点头:“好,为了不让你出手,我必须小心一些。” 于是“小心”的燕飞度挥出了那惊天一剑,直接碎了悬崖! 而小兔子则缩在衣襟里,透过缝隙认真地盯着外界。 在燕飞度放肆说话时,小兔子盯——唔,那个象王宫的副相看起来好像很想逃跑的样子! 在燕飞度再次出剑时,小兔子盯——这些人不是说好了要护着天外云海吗?剑一出怎么全都往旁边跑啦? 在赵肃岚引雷劈下来时,小兔子盯……不盯啦!眼睛要被光照瞎啦!掌门好亮啊啾咪! 众人刚才都以为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难关头,哪里能想到还有一只小兔子在偷看呢! 寒江雪双爪抱胸,那么这出戏演完之后,又,又能怎么样? 小兔子好奇地盯着燕飞度,燕飞度果然长了嘴,长嘴就是为了啾咪小兔子……还有给他解惑的。 “屠罗山的事,你还记得吧?”燕飞度问道。 寒江雪当然记得! “若风久居屠罗山,就是为了找到那封印一狐禅师的阵法,放出一狐禅师只是其次,首要的却只是为了拿到那封印破开时保存的大量灵气。” “但凡封印,都需要灵气或者灵物作为阵眼基石,封印一开,灵气便立时散逸。” “有些上古阵法,一旦破开,散出的灵气可以生出一条灵脉来。” 燕飞度慢慢地说着像是无关紧要的话,随后他随手一挥,便有数万星辰图景在黑暗中亮起。 “传说凡间对应天上星辰,共有三万六千封印。这些封印里有的大,有的小,格外凶险的不是封印着上古妖邪,就是旁的什么不知姓名的东西。” “天外云海要做的,就是解开某些封印,好将那浩瀚庞大的灵气引入自身……得以飞升?” 听着燕飞度的话,寒江雪只能憋出一句:“他们疯了吗?” 赵肃岚仰头看着那万千星辰,幽幽说道:“疯是疯,但不是傻了。飞升,我们总说飞升。这玩意十分玄妙,正道自然是我的道天认了,接引我上去。但还有一种则是,你的能力修为此界已不能再承受,自然要把你排除出去……这就是最初的天雷。” 赵肃岚对着那图景一弹指,那些星辰便化为了一个发着光的人形。 “天雷劈不死你,只好把你抛出去,出去了,不管去到哪里,也算是飞升。一旦飞升,也不必受困于人间规则,无论是修为还是寿命。他们要的不就是要活下去么?不管变成什么恶心的样子,也要活下去。” 那发光小人冲破星辰,哪怕粉身碎骨,也飞了出去。 当年为了活下去,抛下凡尘。 如今为了活下去,要再毁了凡尘。 赵肃岚想着今日那群天外云海的人装模作样地又是杀人又是引颈就戮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声。 “若不是早早知道他们在凡间还做过这些手脚,还真要以为他们好似不明世事,只是想回到凡间,求得一处容身,好重新修炼。殊不知,根子上都烂掉了。” “那些人还想跟天外云海要好处……” 赵肃岚摇摇头,那些人也只是为了好处。 “刚才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出剑,想必那小子说会奉上天材地宝的那些话,真能挑起那些修士的杀心。那些好处本该是他们的,哪里能让你全得了?哪怕你多有苦衷,对方是为了补偿你,也是一样。” “只是他们这样低姿态,卖惨又是一把好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杀了就算了。” 赵肃岚抬手又拉开了一条狭缝,这就要出去了。 大能总能眨眼便到天涯海角,不是因为他们特别快,而是因为知晓了如何使用这些联通各处的狭缝。 光从狭缝外照进来,隐约可见外边的景色,竟是已快要回到桃花落了。 “我还记得以前他们说过的一句话,”燕飞度接了话慢慢道,“‘好人行善不留姓名,坏人作恶却要证据’,我会给他们证据。待到他们底牌尽出,到时……全天下都会看清他们是个什么东西。” “天外云海的人,接下来会打开哪个封印呢?”寒江雪有些着急,恨不得去把那群家伙都绑了! 燕飞度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演这么一出。我既被桃花落的掌门盯着打着,他们自然就能腾出手来做点别的事。之前我按照记忆去寻了一些封印,但天下封印我到底不能尽知。现在唯一的好处是若风被我们逮了,天外云海找不到他,就要自己去看看那些封印吧,而我又恰巧……在若风经手过的封印处做了一点手脚……” 燕飞度微笑起来,眼里闪着一点期待的微光。 “希望他们快点动身。” 寒江雪挠着脑袋,只明白了一件事,论算数,他是算不过这些人的。 “反正你要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哦!”寒江雪只定下了这件事。 小兔子的要求,怎么会有人不答应呢? 燕飞度抱着小兔子回到了桃花落,一入桃花落,这里的雪也像是比外边的温暖些。 寒江雪被燕飞度捧在手心里,本来就觉得很温暖。 “仙人!和我去一趟绛都春引好不好?我总觉得我的剑应该已经打好了!” 寒江雪望着绛都春引的方向,觉着有谁在唤他。 - 万里之外,天外云海众人正在象王宫等人的带领下,前往暂居的山谷。 “诸位不必担忧,此处并无人烟,正适合清修。待诸位修整好,我等再来叨扰吃茶。” 春生酒代表众修士待客,啊,往后也不算是客了,都在此处住下啦。 待象王宫一行离去之后,那些原本脸上还带着惶急之色的年轻修士们,当即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连条灵脉都没有,适合清修?地上这些蝼蚁,真当我们不食烟火?把我们扔在这种地方就打发了?” 几个渡劫期的老者早已放出了界阵,此处便被遮掩,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要废话,多少修建点东西出来吧。” 月无穷示意修士们建造暂时的居所,见着那些人不动,他又道。 “虽然我们不会在凡间久留,但多少也要装装样子。” 这话一出,便有修士掐法诀起土立石,开始修建房屋了。 天外云海的人都有一种傲慢,瞧不上凡尘中人,自然也不会允许他们蹬鼻子上脸。 只所以还能忍耐象王宫等人,不过是他们渴求着他们带来的奇材秘籍,却不知他们根本不会在凡间待太久。 而且,若是他们早早给了那些东西,想必刚才燕飞度发狂时,那些人必会袖手旁观。 月无穷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掐起法诀寻着放在下界的傀儡。 一,二,三……少了一个。 “如何?” 一名渡劫期的仙官走了过来,他对着月无穷躬身行礼。 “少了一个,一只狼妖。他之前已经破过一处封印,将灵气引到天外云海,也算尽了心。” 月无穷低着头,像在沉思。 “……不过是意外身死,还是被人逮了?” 那仙官笑道:“就算被逮了,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些傀儡早早被下了禁制,除非神佛,任谁也解不开。” 月无穷脸上仍然没有笑意:“燕飞度……太强了。当年他逃走,谁都以为他死了。可是诸位仙官偶尔下界时,却听到了他的名字,如今还回头来杀我们。不愧是‘小菩萨’,果然天资聪颖。” 月无穷这话像是在夸赞,但仙官却听出了一丝怒气。 仙官连忙安抚道:“他再强,对上我们也是冲动。再者,还有那桃花落的人看着他。人间正派总是如此,不许行差踏错,他若是毫无缘由就对我们动手,根本走不到我们面前。” 月无穷回忆着燕飞度出现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总觉得他好似不是那么生气。”月无穷沉思着。 仙官失笑:“真要他杀了您才好?您不知道,当时我等已急着要出手了!” 月无穷摇头,圆圆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算了,有什么事,到时再说吧。接下来,要让天外云海的弟子都出去,既然已经下界,自然要在红尘中历练。记得要多行善事,莫要起了冲突。” 仙官点头:“我等原就与世无争啊。” 只是这与世无争的说法是基于,他们也没把其他人当人看就是了。 待得这世间熟悉了他们,接纳了他们,他们才好继续行事。 月无穷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地图,在地上徐徐展开。 “当年祖宗们还是带了许多好东西的。若不是我偶然见到这张地图,恐怕还想不出这个办法。” 抽取封印中的灵气,灌注自身承受之极限,只管突破,最终破界飞升! 仙官眼中涌现泪光,感动不已。 “仙师,仙师,我已渡劫,寿数不长,仍堪不破这为人的苦楚,若不是您,我怕是就要在天外云海灰飞烟灭。” 仙官对着月无穷徐徐下跪,那老者额头贴在月无穷的手背上,随后退去。 月无穷面上笑着,却从袖中抽出一条手帕,将那手背擦净了。 他看着地图,想着那断了联系的傀儡处,那几处封印总是要去看看的。 一名年轻修士看着那边,随后又把头扭了过去。 快吐了。 那两人刚才说话时,是半点没把封印破后,若是放出什么妖邪,周围必定生灵涂炭当回事。 或者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这些都是考验。 只是考验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无辜生灵。 人间苦楚与他们何干? 做人做到这份上,确实是不怕天打雷劈的。 早就是不被天道承认的邪魔了。 年轻修士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尽力保持着心跳呼吸平稳,曾经也有人同他一样,不认同天外云海的行事。 那些人很快就消失了,或是被下了禁制,做成傀儡为他们做事。 年轻修士继续掐诀起土,只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逃出去,他一定要藏起来,再也不要见到这群人。 一只手轻轻搭在这年轻修士肩上。 他心脏骤然急跳,随后便缓缓转过头去。 月无穷正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对着他微笑。 “你是虞一吧?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第七十章 亲吻 绛都春引之中, 寒江雪正举着一柄剑在挥舞。 那把剑的剑身雪白一片,像是冰雪捏就, 剑柄则像是树枝一样的灰黑色。 寒江雪挥起这把剑时, 觉得就如挥动自己的手臂一般轻松自在。 从外边回到桃花落后,寒江雪在脑海中就一直响着一阵又一阵的清脆剑鸣,好似在催促他快些前来一见。 待到了绛都春引, 这座火山在冬天也依然热力惊人,雪没落到地面就化了, 半空中水汽蒸腾一片, 好似什么烟雾茫茫的仙境。 酷爱打铁的师兄是桃花落里唯一不爱休息的。 刚过了大年初七,就立马回头打铁了。 不打铁的日子里,所有人都浑浑噩噩的, 等重新嗅到铁气, 这才算是又活了过来。 “师兄!金陵渡师兄!” 寒江雪两爪圈成一个大喇叭,对着前方大喊。 “我在后边——” 金陵渡没有出现, 声音却从前方传来。 燕飞度带着寒江雪在一地捶打声中走过去, 挥散了眼前的水汽,就见到了站在一座房屋前的金陵渡。 “这就来了?”金陵渡伸出一根手指和小兔子碰了碰爪, 这就是打招呼了。 “我听到它在叫我!” 寒江雪指着屋子, 虽然大门紧闭, 但那剑鸣声倒是越来越清晰了。 金陵渡笑着打开门:“刚好,你来挥第一剑吧。” 小兔子紧张地走进了这间房子, 发现这是一座兵器陈列室。 室内到处都摆满了长枪短柄,只是当寒江雪一脚踏进去时,眼前却好似出现了幻境, 乍眼一看这室内竟站了许多披甲怒目的武将! 待寒江雪惊讶地抬爪揉了揉眼, 室内那股冷冽之气被外边的热风吹散, 小兔子才看清那些不是什么武将,而是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兵器。 “这些都是你的师兄们送过来修理的兵器,”金陵渡也走了进来,他随手敲了敲身侧的一把缨红色的长枪,“它们都有些年岁了,打过不少架,有些也参加过凡间的战争,与那些名将的刀兵碰过面,你叫它们一声将军也成。” 金陵渡低头看了一眼寒江雪。 “吓着了?” 小兔子摇摇头,圆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钦佩。 “这些将军好厉害,我的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这个嘛,得看你带它去哪,怎么用它了,”金陵渡抬头看着眼前那一排排新制好的刀兵,下巴一抬,“成兵成将,成魔成仙,都看主人。” 金陵渡就站在这,却没有告诉寒江雪哪一把兵器是他的。 寒江雪好像也不用他说,小小一只小兔就这么跳到了架子上,穿过那些森冷的长兵短刃,寻找着自己的剑。 燕飞度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寒江雪好似寻找宝藏一般,在那高高低低的架子上行走。 “我还记得,你当年也是这么进来寻自己的剑的。”金陵渡侧头看着燕飞度。 “自己的剑自己找,找不到那就不是自己的剑,或者你现在还配不上那把剑。”燕飞度还记得以前他进来拿剑时,金陵渡是怎么说的。 “人选兵器,兵器也要选人。有些兵器得了天材地宝锻造而出,虽然不像话本子写的那样,什么一入剑炉就见七彩霞光冲天而起,引来百鸟朝凤那么夸张。但也一样一出世就自带傲气,哪里是那么容易收服的。” 金陵渡这么说着,燕飞度却轻声重复了一句。 “‘傲气’?” 寒江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剑。 那把剑剑身雪白,剑柄却是灰黑色的,剑柄打磨得非常光滑。 这是一把形制看起来非常古朴的剑,有些像被削掉了一点树皮的花枝。 寒江雪想,这就是他的剑。 剑鸣再起,剑身微微震动。 寒江雪伸爪握住了这把有一二三……十几个小兔子叠起来这么长的剑。 而在这把剑入手时,只听嗤一声轻响,一点热意烙在了寒江雪的爪心,随后那把剑刹那间便缩小了,变成了只有小兔子一半高,适合寒江雪原形挥舞的大小。 那剑认主之后,当即和小兔子贴贴起来! 剑柄磨蹭着小兔子的胖脸颊,惹得寒江雪一阵笑:“哈哈哈会痒啊!” “傲气。”燕飞度又重复了一声。 金陵渡也无言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会撒娇的剑。 “常言道,物似主人,果然是这小师弟的剑。” 寒江雪在外舞起剑来,那剑在他手中十分轻盈,雾气是这世上最缠绵的事物,但在寒江雪一挥之后,那柔软的雾气却来不及缠绵流连,就被一剑划开,露出一方明净天空来。 “仙人!你看我的剑!” 试用之后十分满意的寒江雪举着剑跑到燕飞度面前,燕飞度也顺势弯腰去看。 “你看出什么没有?”寒江雪一脸期待。 燕飞度同时抽出了自己的剑,放在了寒江雪面前。 这一大一小两把剑,剑身非常相似,除了剑柄不同,乍眼看去还以为是同一把剑。 “和我的剑有些像。”燕飞度道。 寒江雪点头:“对啊!我画的剑参考了仙人的剑!我想要和仙人一样的!” 燕飞度笑道:“这竟是对剑了,既如此,我寻一粒相同的明珠来,同样缀在剑柄上可好?” 寒江雪却摇了摇头,他摸着自己的剑柄,竖起来给燕飞度看。 剑柄上有一朵花的浮雕。 “这是春秋师兄的花。我有这朵花就行了。还有……” 寒江雪调转了剑柄,指着背后笑道。 “这里还有我的小爪印!这样谁都知道这把剑是我的了!” 小兔子的小爪刚好能贴在那小爪印上,这样谁都不会错认啦! 难怪之前正月的时候,寒江雪在桃花落里与小猪噗噗还有其他小精怪打雪仗时,金陵渡师兄突然叫住了他,拿出一盒印泥,让小兔子按一个。 燕飞度后来知道了,还担忧金陵渡不会要用这爪印去借高利贷,买一些昂贵的材料打造兵器吧。 绛都春引的人,为了打造绝世兵器,干什么都干,良心也泯灭了。 若是如此,他是绝不会让寒江雪认下的。 燕飞度侧头看了一眼金陵渡,金陵渡轻咳一声。 “这剑打着打着,不知怎么的,就想添加一些可爱的装饰,这才和江雪师弟相衬嘛!对不对?” 小兔子举着小木棍一样迷你的剑跳了起来,笑道。 “对!” 既拿了兵器,寒江雪和燕飞度就离开了绛都春引,不过走之前,寒江雪还给了金陵渡谢礼。 他知道金陵渡只对打造兵器感兴趣,就把一些东西给了金陵渡。 “好像这些东西对打造兵器有用,请师兄随便用!” 小兔子嗒嗒嗒地跑着离开了,金陵渡则打开了那个寒江雪给的小袋子。 这一打开,金陵渡也不由“噢哟”了一声。 里边装着龙掉下来的指甲(素馅水君掉的,小兔子捡起来了)和什么大妖掉下来的胡须和毛毛(猫妈妈掉的,小兔子捡起来了)! “之后若是有谁要打造拳套或是短柄一类的兵器,这些都用得上。不错啊,小兔子很会送礼!” 金陵渡非常满意。 绛都春引之外,寒江雪坐在燕飞度的肩膀上,啾咪啾咪地聊着天。 “仙人,你还记得我以前在霜天晓角生过病吗?我那时候烧得晕晕乎乎的,起来就看到你在月下舞剑。我那时第一次见到你舞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的剑。你的剑跟我想象的剑仙用的剑一样,凄冷如雪,好似一泓月光。” 燕飞度则侧头看着寒江雪手里的剑。 “你的剑,剑身看起来更为通透。” 寒江雪看着自己的剑,觉得有点像冰棍啊! “对啦,仙人为什么会在大雪天舞剑呢?你那时候身子还没好啊。”寒江雪好奇道。 “那时候啊,”燕飞度回忆着,“我刚聘了一只小狸奴,结果没照顾好,让你病了,我那时候自己也病着,大的病小的病,难免心烦意乱。心烦的时候就会舞剑。” 燕飞度又想起寒江雪在生病时,可谓是让他领略了什么是撒娇精,让他生出无措的情绪来。 “你那时候还啾咪了我,说……你要是特别特别喜欢的话,啾咪就会亲嘴了。” 燕飞度笑着,抬眼看着寒江雪,礼貌地问。 “请问现在可以了吗?” 寒江雪瞬间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兔子嫩嫩的三瓣嘴一张一合,爽快地说出了那句话。 “可以啊!” 见着燕飞度微微挑眉时,寒江雪又恶作剧似的抬爪捂住了自己的嘴笑道。 “但我不给!” 燕飞度吃了一惊,心想这又是看了什么话本,竟学会推拉了,真是不得了。 “仙人!我还要去看小宝宝春秋!这是春秋师兄给我的花枝做成的剑,我想请他也看看!” 寒江雪看向听道山。 待来到静室中时,赵肃岚和曲怀远继续打牌,而小宝宝春秋正自己在看书。 那书吊在他头上,过一会就会自动翻页,对于春秋这种有记忆的小宝宝来说,实在是最好的娱乐了! 等寒江雪举着剑跑进去了,小宝宝春秋就立时望来,咿咿呀呀地想要伸手摸。 “只能摸剑柄哦,剑身太锋利了,会割着手的!” 寒江雪非常有师兄架势,小心地给小宝宝春秋看剑。 待小宝宝摸到那把剑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随后又对寒江雪露出了一个笑,这笑容里包含很多东西,寒江雪却像是都读懂了。 “我会用这把剑贯彻我的道,你也要早早长大,再行此道啊。” 小宝宝春秋用力地“唔”了一声。 一只小手和一只小爪紧紧相握。 小宝宝春秋随后非常大方地拍拍旁边,那里是他喝的奶,请小兔子也喝点。 寒江雪不喝!他是大兔子啦,不会抢小崽的奶喝! 那边聊着,赵肃岚和曲怀远邀请燕飞度一起打牌,燕飞度拒绝了。 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在出千。 比谁出得多罢了。 “若是哪个倒霉的来找你们说话,你们再找他吧。”燕飞度淡淡道。 赵肃岚激他:“怎么?你怕打不过我们?” 燕飞度笑了一声:“我是怕你们输到连人都要典卖。” 见燕飞度不上钩,赵肃岚知道燕飞度还在想天外云海的那些人,因此还有些心烦。 既然如此,那就心烦去吧。 这坎总是要过的。 待寒江雪和春秋说完了话,他们便一同回了小院。 寒江雪去卧房里放剑,而燕飞度则转身在游廊上闭眼盘腿坐下,像是在假寐。 但燕飞度却是在灵台处查看着他做了手脚的那几处封印。 只要有天外云海的人踏入,他必会瞬息而至。 这次一定要问出他们的盘算来…… 一点衣摆擦地的轻响传来,燕飞度知道是寒江雪过来了。 燕飞度正想问寒江雪想玩些什么,但下一刻,一点温热的触感落到了他的唇上。 屋外大雪簌簌,游廊之下,红衣仙尊靠墙而坐,而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则蹲在他身前。 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分享着彼此的呼吸。 “只有睡着的人,才能被我啾咪。” 眼见红衣仙尊要睁眼,白衣少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那仙尊果然就不再睁眼了。 白衣少年得意一笑,随后又低下头去。 “这就是我……特别特别喜欢的啾咪。现在,给你了。” 燕飞度此时心烦意乱。 但如今心烦的已不再是天外云海的事,那些现下像个破纸团一般被他扔到脑后了。 如今他正在脑海中复习着清静经。 定住!必须要定住啊! 若是睁眼就要变成畜生了! ……那样会把人吓走的。 燕飞度想被他恋慕的人,就像现在,就如此刻,一直亲吻啊。 第七十一章 反客为主 燕飞度在成长过程中, 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反客为主”。 于是红衣仙尊在遵守规矩, 绝不睁眼的情况下, 轻轻抿住了对方的唇瓣。 少年小小的抽气声传来,像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随后少年就被红衣仙尊抬手揽住了腰。 一点雪花自屋檐上落下, 刚触到游廊上的地板就融成了雪水。 好似地上突然发起了热,那雪粒也凝不成形。 “蓬莱有一道用碎玉鲸的腮肉做的鱼羹, 入口即化, 仿佛酪乳凉糕,就好似你的……” 游廊下,红衣仙尊的声音徐徐响起。 “不是说了, 不可以睁眼吗?”寒江雪的声音有些高, 骤然打断了燕飞度的话。 “我没有睁眼,只是说话啊?”燕飞度疑惑。 “那……那怎么说话也能这么瑟瑟啊?”寒江雪磕磕巴巴, 像是脑子都要烧糊了。 “我怎么瑟瑟了?”燕飞度又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看过程柳枝师兄给我的话本子了!里边, 里边有些就是这么写的!你在说我的……” 白衣少年涨红了脸。 “哎呀,是什么话本?我能看看吗?”燕飞度问。 “不行!” 少年郎就是拒绝, 声音也像是软软的。 “只能我瑟瑟你!不然, 不然我会很害羞的!”寒江雪理直气壮地暴露着自己的弱点。 寒江雪可是想了很多办法, 才想到这个不许燕飞度睁眼的法子。 “哦?”坏坏仙人的这个疑问词,说得很低, 很沉,像是咬着人的耳朵,“那为了让你不害羞, 还请你继续瑟瑟我。” 少年再次小声抽气, 嘴里嘟囔着看了话本后新学的词汇。 “欲壑难填……这就是欲壑难填吧?可是再继续, 时间不对啊……” 这方天地里的空气越来越热,两人衣裳交缠,少年几乎嵌在燕飞度的怀里。 燕飞度放在少年腰上的手指微动,想要说,既然你如此烦恼,不如将此事放下,让我自助就好时,一只木鸢落到了院子里,大声喊道。 “燕飞度!燕飞度!有个变态来找你!” 燕飞度:……乍一听还以为在骂我。 燕飞度假装没听到。 寒江雪却一咕噜坐起身,用手背贴着泛粉的脸颊,蹬蹬蹬跑到了房里。 随后少年又探头出来说:“仙人,有变态找你,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红衣仙尊缓缓睁眼,头一回想问问苍天,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 方才那般情状不能睁眼细品,现在见个变态却要睁眼了。 燕飞度侧头去看寒江雪,寒江雪立刻把头缩了回去,像兔儿时那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仙人,那个变态是谁啊?” 燕飞度“哈”了一声,放在袖中拳头都握紧了。 “还能有谁啊,你也见过啊。” 霜天晓角之中,这大雪天还赤着上半身,哪里都不遮挡,偏偏脸上画着花脸的花寂正蹲在游廊上喝着寄灵木偶给他奉的茶。 “跑哪去了?真跟桃花落掌门打到天涯海角去了啊?” 花寂抬头看着这雪洞似的地方,打了个喷嚏。 等花寂自己又睡醒了一觉,燕飞度就打开了大门。 抬眼看到花寂在跟他招手时,燕飞度啧了一声:“怎么还没走。” 花寂全然不知道燕飞度为什么生气,但也没关系,这人什么时候不生气啊。 “哈哈哈哈燕飞度!我恰好路过,给你拜个晚年啊!你去哪了,还带了个人回来……啊……” 花寂愣愣地看着跟在燕飞度身后的少年,当场从游廊上跌了下来。 “你,你,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人?”花寂盯着那少年,根本移不开视线。 燕飞度一道灵气打过去,花寂连躲都不知道躲,就被打倒了。 “花寂上人,是我啊。我是寒江雪。” 寒江雪手里还抱着一大堆东西,正是一些春联和窗花。 虽然年是在桃花落过的,但今天既然回来,那霜天晓角也不能少了年味! 刚才是在桃花落收拾东西,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虽然燕飞度是一直在说,不必回去的。 寒江雪却因为许久没回霜天晓角,分外怀念,这就高高兴兴地去贴窗花了。 “他是寒江雪?!那个小兔子?” 花寂从雪堆里爬起来,震惊地望着那少年的后背。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只豆丁小兔的人形居然会是这样?! “你之前说的情缘,不会就是,就是……”花寂手指颤抖地指着寒江雪。 燕飞度矜持地一点头。 花寂仰天哀嚎:“畜生啊——连小兔子都不放过!!!你以前还说你对这小兔子毫无非分之想,绝无那种可能,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啊!” 话音刚落,花寂就又被一道灵力打入了雪中。 “来找我到底什么事?”燕飞度看着花寂在雪里挣扎,还带着之前愉悦被打断的薄怒。 花寂爬起来,拍着身上的雪,又想转头去看寒江雪,但察觉到燕飞度身上淡淡的杀气,他又立刻回过头,一脸正经。 “听说天外云海下降,你又跟人打上了,我担心就过来看看。还有,象王宫那些人托我向你问好,还说‘若是他们宗门被天外云海带上去的秘籍拿回来,从此就不再插手如意仙尊与天外云海的恩怨。那时阻拦仙尊,实是宗门所托,还请仙尊勿怪’。” 花寂自己说完,都觉得不像话。 这是好话歹话都让那群人说完了,既要天外云海的好处,又不想燕飞度恨上他们。 人就是这样,我做了万般错事,但别人若是恨上,那又觉得不好,是别人不够体谅。 燕飞度也不说话,看了一眼寄灵木偶,就让它去沏茶。 霜天晓角即使燕飞度不在,寄灵木偶也勤勤恳恳地打扫着院落内外,因此哪里都是干净整洁的。 “仙人,我贴这个小兔放鞭炮的窗户到你房里好吗?” 二楼,寒江雪探出头来,举着窗花笑问。 花寂看着寒江雪笑,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荡漾的笑容。 “哎呀,你要贴什么就什么啊。” 燕飞度直接将花寂推进了茶室里,便抬头对寒江雪道:“那个很好。” 于是寒江雪就将这窗户贴了上去。 寒江雪带来的这些窗花也是有来历的,有的是其他师兄送的,有的则是燕飞度剪的。 寒江雪在屠罗山过年时从来没见过窗花这种东西,因此不仅觉得新奇,还很喜欢。 一张窗花就是一个故事。 燕飞度看寒江雪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拿了纸,照着寒江雪的模样,剪了一些小兔窗花出来。 寒江雪把小兔放鞭炮的窗花贴了上去,迎光看了看,随后噗啾一声就变回了小兔子,学着那窗花里小兔子的姿势,两爪捂到耳朵上……捂不上去,他的爪子太短,脑袋又太大啦! 寒江雪跳到地上,等把所有窗户都贴好之后,才蹬蹬蹬跑下楼去找燕飞度。 “仙人!” 寒江雪进入茶室,便见花寂笑眯眯地看过来,发现来的是小兔子后,又哀哀叹了口气。 “虽然小兔子也很可爱,但现下还是想看点新鲜的脸孔啊。” 燕飞度冷冷道:“你还可以滚。” 花寂连连摆手,又继续说道:“话还没说完呢,天外云海那群人就被安排在象王宫,断桥千山的正下方。” 燕飞度没什么反应:“在哪里都一样。” 燕飞度只说了这句话,在花寂听来,就是“在哪我都能做掉他们”的意思。 花寂咽了口口水。 其实他也出身于小门派,是象王宫那些联合门派的其中之一。 但却和燕飞度成了朋友。 因此那边但凡有什么话,都请他来说,大约是以为花寂能从中斡旋。 但实际上,花寂根本就不想参合这事。 这次又让他来,一是说明象王宫那边的态度,二是看看燕飞度是不是真的被赵肃岚打死了。 对花寂来说,象王宫上下被燕飞度打死的可能性更大。 这事参合起来实在无趣,不如…… “你想吃糖葫芦吗?”花寂笑眯眯地问坐在一边的小兔子。 “糖葫芦?”寒江雪知道糖葫芦,但还没吃过! “来来来,我来给你露一手!” 花寂站起身,一捋袖子……他都没穿衣服,并没有袖子。 寒江雪眨巴着眼,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你不穿衣服呢?是不喜欢吗?天这么冷,就算是修士,好像也是会穿外褂的。” 花寂抚着下巴,歪着头,好似在思考什么千古难题:“我穿衣服憋得慌。” 小兔子懂了,这就是纯粹的变态。 “你好光明正大哦。” 小兔子跟着花寂朝厨房走去,花寂哈哈大笑。 “哪里哪里,如果你特别想知道如何才能做到我这样,我可以告诉你秘诀。” “啊……不,不用了啾咪。”寒江雪摇头。 燕飞度走在他们身后,惹得花寂频频回头。 “你跟来做什么?不去看书喝茶吗?” 燕飞度弯腰抱起寒江雪,熟练地放在自己肩上。 “我也看看糖葫芦怎么做。” 花寂疑惑:“你家木偶不会?” “它会,但我也要会,毕竟我家小兔喜欢。” 燕飞度抬手摸摸小兔子的脑袋,寒江雪立刻踮脚把自己的头往燕飞度的手心里蹭去。 花寂:…… “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花寂突然问道。 燕飞度叹气:“我是什么时候都可以。” 寒江雪则吹着口哨,小脚在燕飞度肩上点了点。 “到时候了我会通知你的!” 燕飞度笑道:“哎呀,那可请你快些通知好吗?” 花寂看着那一人一兔肆无忌惮地眉来眼去,决定待会给燕飞度特制一个红辣椒糖葫芦。 反正都是红的嘛。 花寂说会露一手,还真的挺会。 厨房里自有新鲜水果,也不拘非得要山楂来做。 “来来来,把自己喜欢吃的水果切了,我熬一熬糖浆。这冰糖葫芦最重要的就是熬糖浆,糖浆熬好了,裹上果子,放凉一吃!哎呀,这气氛就到位了!我小时候啊,可是做了好事才能吃到冰糖葫芦的!” 寒江雪伸爪:“我要做什么好事才能吃呢?” 花寂一边往锅里下糖和水,一边回头看着期待的小兔子。 “你这小兔子本来就很乖,乖小兔可以直接吃!” 寒江雪高兴起来,当即拉着燕飞度一起切水果。 寒江雪喜欢吃桃子,也爱吃山楂,苹果也好,梨子也很行,就没有他不喜欢的! 于是等花寂把糖熬好时,旁边已经堆了一堆插上竹签的水果。 “得,这些我全做好了,我就要背到下边小镇上去卖。” 花寂笑着把这些水果都裹上清亮的糖液,随后再放到刷了一层薄油的铁板上。 “这一盘先放到窗台上,一会就凉好啦!” 兔兔兴奋地跺脚,嗅闻着那香甜的气息,转头问燕飞度。 “仙人以前吃过糖葫芦吗?” 燕飞度想了想,他居然……还真的没吃过。 “没有,桃花落里也没有,胖师傅好像很少做这些太甜的东西。” 寒江雪伸出小爪握住燕飞度的手指笑道:“那我们都有一样第一次吃的东西啦!” 花寂:…… 花寂默默地给红辣椒裹上糖液。 你吃这个吧,如意仙尊! 等冰糖葫芦冻好了,寒江雪立刻拿着两串比他还高的冰糖葫芦,一串给燕飞度,一串给花寂。 花寂感动:“居然先给我?” 寒江雪嘿嘿一笑:“你是客人嘛!” 随后小兔子再选了一支夹着桃子苹果和山楂的冰糖葫芦,啾啾啾地吃了起来。 “好甜啊!果然是冰糖葫芦!” 寒江雪说了一句废话食评,但任谁见了这小兔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都会觉得这冰糖葫芦一定特别好吃! “难道我的手艺已达宗师级?”花寂心里美滋滋。 而燕飞度看着小兔子举着冰糖葫芦站在窗台上的模样,突然又来了灵感。 今晚再剪一个小兔吃冰糖葫芦的窗花吧,寒江雪一定会很喜欢的。 - 山上正热闹,而霜天晓角山下的河流里,今日来了一队装扮奢华的水族。 它们抬着水晶轿,往素弦尘所在的龙宫行去。 “这里跟雪地似的,没半点生气。” 轿中坐着的乃是老龙王的第六子,征圣水君。 光看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很高傲,即使坐在轿中,也依然高高抬着头,不肯低头看一看。 到了龙宫之外,征圣水君一下轿,却不见素弦尘来迎。 他当下黑了脸,骂了一声:“不知道我来了么!去什么地方了!好歹也是一方水君,竟还是这懒散样子!” 素弦尘的部署连忙上前赔笑:“征圣水君请进,我家水君知您要来,特地运了一些好酒过来,正在里边布置宴会呢。” 征圣水君听了这话,脸色依然不好看,但却肯往里走了。 “也就是我,若是其他水君,被如此怠慢,早就把这龙宫掀了。” 部署们依然赔笑,只是心中却十分清楚。 掀龙宫这事您虽做得,但却没有,不就是因为素弦尘……在老龙王的孩子里,是最强的那一个吗?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它们也是很震惊的。 毕竟素弦尘是鲛人所生,并不是纯血龙族,却有这样高强的本领,显然是经过一番苦修。 而这些天生龙族,资质也不甚好,还不努力,被甩到后头,倒又要拿出血统资历来说事了。 素弦尘见着征圣水君进来,脸上神色依然懒洋洋。 没意思,还是在桃花落过年开心。 那天去吃年夜饭,这一吃就吃了七天。 全是被那些桃花落弟子们架着胳膊,拉去喝酒去了。 若不是他是龙,天生能化解酒气,按照这么个喝法,他离登天也不远了。 但那又确实热闹有趣,等素弦尘回来之后,就默默地等待着……小兔子的第二次邀约。 一年这么多个节日,其中一半得叫上他吧! 从桃花落回来的好心情,再得知征圣水君要来之后,便瞬间消散了。 “兄长远道而来,还请上座,让我款待一二。” 素弦尘笑着伸手,恭请征圣水君。 征圣水君半点没有对待弟弟和善的样子,依然吊着双三白眼,一掀衣摆坐在了主位。 ……竟是一点也不客气,也没把素弦尘当回事。 “不必麻烦了,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与你说。天外云海已经下降,他们之前和父王说好了,只要帮他们一件事,就把龙珠还回来。” 征圣水君看了素弦尘一眼,鼻子微皱,像是在嫌弃对方身上的鲛人味。 “若是父王慈悲,说不定会分你一点龙珠,好洗清身上的血统杂质,你娘也会高兴的。” 素弦尘笑问:“我这段时日竟是一直没有阿娘的消息,她可还好?” 征圣水君一顿,皱起眉来:“我怎知道?她是父王的嫔妃,自然有父王照顾。你只管听父王的,那天外云海找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素弦尘沉默一会,最后拱手道:“是。” 素弦尘面上虽然和善,但心里想的却是,若是伤天害理,他才不做。 和天外云海做交易的是父王,可是结果却要他来偿。 哪有这种好事? 不过……龙珠,对他确实有用。 对素弦尘来说,这世上若有什么想要的,龙珠就是其一。 他厌恶血统,却也受锢于血统,他的修为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展了。 第七十二章 破封 “听说了么, 有个叫天外云海的宗门从界外迁回来了。” “知道,不就是以前魔祸时逃走的众多门派, 合一之后的称呼嘛。” “我之前遇见过他们, 他们的弟子已出来历练了,个个修为不俗,举止高雅, 态度又十分谦恭,降妖除魔的本领更是不在话下。” “这倒是不错啊, 不过赵兄为何脸色有些难看?” 凡间的一处酒楼里, 几名交好的修士正凑在一起聊着最近修真界中的事,最近的大事也就是天外云海了。 这被人称作“赵兄”的修士,正是象王宫附属下的小宗门, 那日天外云海下降, 他也是有份去的。 “我觉着燕飞度就是有病,”赵兄愤愤地说, “他自己和天外云海有仇, 私下寻仇不行么,非得迁怒, 那天他一剑碎了悬崖, 逞什么威风!” 其他两个修士对视一眼, 随即赔笑道。 “大能总是如此,什么时候关照过旁人呢?” “我们夹在里边里外不是人, 倒也不是在意天外云海如何,若不是为了那些……”赵兄闭上了嘴,门派将迎回秘籍之事仍要保密。 对一个宗门来说, 功法乃是根基。 别的小门派修行功法, 一夜能吸收一碗的灵气, 而大门派一夜则能吸收一缸的灵气,这就是功法的差距。 待他们拿到了像桃花落那般的功法,哪里还用看什么燕飞度的脸色? 其他两名修士看着赵兄不停地哼哼哼哼地笑,心中不由想着,赵兄的笑好阴险啊。 而在那三名修士一墙之隔的地方,正坐着天外云海的几名修士。 “他们是不知道隔墙有耳这个词么?”一名少年面上带笑,眼里却隐含不屑。 凡间这些小宗门果然不像样,跟乞丐似的。 “若他们知道,我们归还的所谓秘籍练到最后也就是个轻身诀,他们会不会气死啊?” “没关系,他们气死之前,我们早已离开这污浊的世间了。” 几个年轻的修士嘻嘻哈哈地笑着,唯有虞一坐在一旁默默饮茶。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肴,也就是一些家常菜色,但都被这些修士们吃得一干二净。 更不用说那些奉上来的灵果,灵茶,早就被扫空了。 嘴上贬低着凡间,可心里哪里又不知道这凡间与天外云海相比,资源方面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在天外云海,灵气灵物都是紧着上边的人用,下边的人纵有什么好功法,进展也缓慢。 而更多的则是……没有修行的心思。 想要不劳而获,想要巧取豪夺,想要随便得到他人奉献一生乃至生命的东西。 飞升?被他们说得好便宜。 不过是气不过,放不下。 当年舍下一切,脸面也踩在地上不要,结果没能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脱尘出世,反而陷入泥淖,不得脱身。 “虞一,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是去凤尾山看看那些封印如何了,我知道你从未被仙师委派过事,但也用不着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少年抬手拍拍虞一的肩膀。 “没什么,我天生这个脸。” 虞一对宋羽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右眼。 虞一的右眼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疤,像是被撕裂过,现在勉强愈合了。 待休息好了,天外云海的修士又打包了许多灵茶和灵果离去。 他们看着那些事物,眼中满是垂涎,却还要做出一副见惯了的表情。 只要再御剑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凤尾山,那里的山腹里藏着一个封印,封印的是一点地灵之精。 仙师选择撬动的封印,大多都是有来头的,或者存着精纯灵物的封印。 “那地灵之精当年被封印,就是因为十分残暴,一出世便天摇地动,因为极憎恶人类,每每引起地动,才被大能封印。” 天外云海众人落地后,虞一说着典故,本意是提醒众人小心。 谁知宋羽等人却笑了起来:“这不正好?修了阵法之后,放它出来,它越暴怒,散发的灵气越多,对我们越好啊。” 还有人说道:“若不是那狼妖没把事情办好,哪里还用我们亲自来?” 虞一抿着唇,只抬头看着这座山,不再说话。 众人进入山腹,越往里走,压迫感越重。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觉得像是有一座山压在身上! 有些修为低的,已经双膝跪地,撑着山壁喘气。 “什么玩意!这个封印,呼呼,过了这么久,竟还有这么强的威力!” 虞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为了合群,也做出一副疲惫的模样。 这些人最恨别人修为比他们高,若是有一个突出了,少不得会被明里暗里打压。 等掐了融地诀后,众人落入了山腹之中,先是被一道淡黄色的屏障所拦,随后便被眼前的金光所摄,惊得立时闭上了眼。 这封印之中的地灵之精乃是一团如同火球一般的事物,正疯了一般撞击着结界! 若不是有封印在,想来这座凤尾山早被它撞塌了! “赶紧把阵法改了吧!” 宋羽大喝一声,众人便顶着压力往前方走。 只是这些人说归说,却还是刻意走得比别人慢。 那地灵之精看起来像是要冲破封印的模样,要是横生什么变故,落在后边也好逃走。 虞一不知不觉就走在了前方,他看着眼前那团火球,蹲下身正要施法,就听头上一阵噌响,那地灵之精骤然发出数道凌厉的金光,竟穿透结界向外射来! 那些落在后头的修士登时被这金光射中,如中箭一般,竟被那冲力直接钉到了山壁之上! “啊啊啊啊啊啊——” 山腹中满是修士的嚎叫,宋羽恐惧地看着那在结界之中的火球,此刻竟缓缓舒展,生出了四肢,露出了真身。 那是好似蛇一般的东西,四肢,头颅,身躯,都像被人为拉长了一般,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扁平的头颅,啪,啪,啪,每行一步就像鞭子抽打着地面。 它,穿过了封印。 “怎会……如此?” 虞一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封印明明还在,为何这怪物却能自由进出。 虞一看着那淡黄色封印上流动的符文,眼睛骤然睁大。 被改过了,这封印在他们来之前已经被改过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 天外云海的修士大声嚎叫着,他们奋力折断了那插在他们身上的光箭,任由鲜血流了满地,掐着融地诀,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为了灵气而来,凭什么要赔了命! 不关他们的事,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御剑而起,看着地上繁华的城镇,在城镇中的人还在过着平淡却充满欢笑的日子,浑然不知危险将临。 宋羽等人却只恐惧地看着身后,根本不会和城镇中的人提醒半句。 是了,凡人死便死了,全死了又如何,不过是他们的垫脚石,他们却不同,他们……是不同的! 在这群慌忙逃窜的人中,却少了一人。 虞一还在山腹里,他正奋力修改着封印,燃起符纸对那暴怒的地灵之精进言恳求。 “灵者莫怒,地动有伤天和,若您能息怒,取我一命倒也无妨!” 这话一出,那地灵之精便停了下来,却不为息怒,而是毫不留情地朝他甩出一鞭,便要取下他的头颅!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把小剑挡在了虞一面前。 一只穿着青衫,脑袋圆圆,身子圆圆,爪子却小小的小兔举着一把小剑,竟稳稳地接住了地灵之精的这一击! 小兔微微侧头,眼神犀利:“就冲你这句话,我该救你!” 虞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有巴掌大的小兔力战地灵之精,这小小的山腹之中,那小兔如同一团闪光,竟靠着体型,无论那地灵之精如何攻击,全都尽数闪过! 那小小的剑尖上凝出一道白光,直取那地灵之精头颅! “你身为灵物,自该懂得共存的道理!如此行事,乃是不仁!呔!吃我一剑!” 山腹内光芒大亮,下一刻虞一双目便被照得流出血泪,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而一角红衣在虞一身后出现。 燕飞度接住了虞一。 此处封印燕飞度早已动了手脚,一旦有人闯入,他便会瞬息而至。 这封印被燕飞度设下了二重,山外能让人进入,却不能让地灵之精出去。 而山腹之中的封印则能让地灵之精的半身出入。 这也是为了让天外云海的尝尝若封印解开,会造成什么后果。 看来他们也是知道,封印解开会生灵涂炭,可仍是毫不犹豫地要这么做。 在燕飞度眯起眼,想着干脆让这群人都死在这里时,却有一人留了下来,愿以血祭安抚那地灵之精的愤怒。 燕飞度手指微收,正要将地灵之精收回封印,却见寒江雪当即窜了出去,救下了那人! 不愧是仁剑。 无论何时何地,救当救之人,地狱黄泉,我亦来也! 封印重新稳固之后,那地灵之精好似也平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被小兔子那一剑打出了一点仁性,竟把身子贴在封印之上,像是在看小兔。 寒江雪收剑,对那地灵之精挥爪。 “你要是乖,去了戾气,就能被放出来啦!再像刚才那样,我就继续敲你的头!” 地灵之精连连点头,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叫声,好像在受教的样子。 燕飞度:……刚才对人这么凶,对小兔子却黏黏糊糊的,这个地灵之精有点品位。 燕飞度看着这晕倒过去的虞一,抚着下巴,像是有了新的想法。 “江雪,这个人你说该怎么办呢?” 第七十三章 设局 虞一在逃跑。 他不知道原来那从天而降的可爱小兔, 竟与燕飞度是一伙的。 虞一醒来时,先是见到了小兔子的可爱脸蛋, 正要露出一个心软的微笑, 随后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红衣仙尊! 燕飞度怎会在此? 不,他在此正能解释为何那个封印发生异变。 是燕飞度将封印提前修改了! 那个无端失踪的狼妖,想必也是燕飞度杀的! 这是专为坑杀天外云海的陷阱! 虞一在醒悟过来的刹那便拼尽全力使用融地诀往地底跑去, 而不管他怎么走,身后总有那不紧不慢脚步声跟着, 像猫抓老鼠一样, 跟在虞一身后。 燕飞度这等大能,平日走路根本不必发出声音,如今闹出这般动静, 不过是在人心里故意凌迟罢了。 虞一额头冷汗越流越多, 却不敢开口说话,呼吸也放得极轻。 在融地诀也没有灵气施展的时候, 虞一跪在一块坚硬的黑石面前。 无法呼吸, 难以行走,在听到身后脚步声迫近时, 虞一伸手按在面前的那块黑石上, 竟然徒然融入了石块之中! 在虞一彻底融入石块前, 燕飞度竟疑惑地说了一句:“……进不去?” 而虞一在掉入石块之后,竟看到了一幅诡异的图景。 那是…… - 凤尾山外, 寒江雪站在燕飞度肩上,踮脚看着那位虞一御剑逃离,开口问道。 “仙人, 这样就让他走行吗?” 燕飞度摸摸小兔子的脑袋:“可以的。” 寒江雪长叹一声:“要是我的话, 肯定不行!” - 入夜时分, 虞一终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天外云海的落脚之处。 只是一落地,就被人押了进去! 宋羽等人站在屋舍前,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好好的,也像是清洗打理过,看起来光鲜亮丽,和灰头土脸还一身是伤的虞一完全不同。 “是虞一的错!他没有及时修改阵法,才让那地灵之精跑出来的!” 宋羽不等虞一开口,当即黑白颠倒,将责任全推在虞一身上! 虞一苦笑,难怪他一进来就被押解。 若是以往,宋羽这般话也许能让上边的人懒得多管,直接定罪,但这一次不同…… 虞一抬头看着那些仙官,对他们说道。 “我要见仙师。” 修士修建房屋的速度很快,哪怕只是暂时的落脚之处,也修建得尽量华美飘逸。 雪白的宫殿里,月无穷坐在书桌后,正在翻看典籍和地图,像是还在找什么地点。 “拜见仙师。” 听到人声之后,月无穷才抬起头。 虞一已经被打理干净了,要面见仙师自然要衣着整洁,仪容干净,才能踏入殿中。 历代规矩都是如此,以示对仙师的尊重。 原本虞一说要见仙师,放在以前是无人搭理的,然而现在却是月无穷亲自下令让虞一进来。 “年轻一代里,那些孩子都很毛躁,也不甚聪明,你却不同,沉稳就强出他人许多。” 月无穷放下书籍,绕过书桌朝虞一走去。 “所以,我才把我的一只眼睛寄放在你那里,由你替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月无穷抬手将前发撩起,露出空了一边眼眶的脸孔。 随后他抬手将虞一那还有着新鲜伤疤的右眼抠了出来,就这么直接而血腥地塞入了自己的眼眶。 那声音湿滑黏腻,光听就令人觉得带着无边的疼痛感。 一些淡红色的肉芽将那粗暴塞入的眼球重新调整位置,一点一点地拖到了眼眶里,重新装填,随后……月无穷就看到了虞一在外界所见过的一切。 像月无穷这样的人,亲身犯险不可能,更不可能不盯着,而外边的弟子是什么德性,他也不是不知道。 虞一还算堪用。 “你们到了凤尾山,封印改了?” 月无穷看着眼前的景象,虽有疑问,但也不意外。 应该说在那只狼妖没了消息后,他总觉得会有什么变故。 果不其然。 月无穷在看到那只小兔子出现时,微微挑眉,随后在虞一倒下的瞬间,眼球留下了一道红色的残影。 正是燕飞度。 “燕飞度啊,燕飞度……” 月无穷微微闭眼,面上无事,心中杀意却更盛。 “既然燕飞度出现了,你又怎能轻易逃走?” 月无穷缓缓说着,还有后半句不曾出口“怕不是被他下了什么咒”。 但这些猜想,在看到虞一一路奔逃,却不慎落入那不知名之处时,骤然停止了。 那是什么东西? 足有一座城池这般大的地底,像是也塞不下那物巨大的身躯。 鳞片覆着长躯,在黑暗中隐隐闪着幽光,绿色的鳞火在地底穿行而过,偶尔照出那物的一点利爪或是鬃毛。 直到那绿光在极远处一闪而过,月无穷瞪大了双眼,几次让那画面定格,回转,再定格。 许久之后,月无穷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月无穷这段时日一直在看地图与典籍,既要利用这些封印中的灵气飞升,自然不想找一些小封印,得到的灵气既少,又容易惹人注意。 他早早让人下界,就是为了提前找到那些隐藏起来的上古封印。 若风之前做的就很好,解开了一狐禅师的封印,将那浩瀚的灵气倒引上天,但还不够。 现在有了这意外之喜,只要吃下那灵气,当即白日飞升也不无可能! “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月无穷笑了起来,过去将还跪在地上的虞一拉了起来。 虞一起来时,他空置的眼眶里还在淅淅沥沥流着血。 月无穷就像没看见一般,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下去治治伤,此事不可告诉旁人。” 一点印记落在虞一额头,这就是下了新的禁制。 待虞一离去后,月无穷还要好生思量。 燕飞度追不进去,而几乎耗尽灵气的虞一却进去了,说明这封印防的就是修士。 凡人即便能进去,却无法独自穿行到地底。 而这封印之上还有封印,一般人在见到那地精之灵时,哪里还会想到这地精之灵也只是封印那物的一环? “只靠现在这些人手,想来是不够的……” 月无穷抚着下巴,他要快一些,在燕飞度发现那封印里到底有什么之前,了结此事! - 虞一在仙官的帮助下重新填回了自己的眼睛,被生生挖眼的痛楚,哪怕是修士也难以忍受。 虞一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眼睛复原,他才起身离去。 那日虞一突然被月无穷伸手搭住肩膀时,月无穷就存了让虞一成为他外界眼睛的打算。 如今总算功成身退,虞一也没死在外边。 等回了房间,虞一倒在床上,像是在休憩。 实际上他伸舌顶着上颚,上颚处有一道一触即散的符文。 只要轻点,就代表事成了。 ‘多疑之人很难被骗,却又越是好骗。因为他只相信自己,而你现在如同他自己啊。’ 燕飞度的声音再次在虞一耳边回响。 - 之前在地灵之精的封印中,虞一虽然倒下,但并没有失去意识。 燕飞度直接伸手点了他的右眼,让那右眼暂时封闭,看不到虞一所见。 虞一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红衣仙尊,还有那抬爪按着他的脉搏,像在检查他身体状况如何的小兔子。 “我看你和天外云海的人完全不同,竟然还有良心这等东西,想来也不同意他们的做法吧?” 燕飞度笑眯眯地蹲在地上,朝虞一伸出手来。 “我出身天外云海,却最恨他们。这种地方,根本不应该存在,你觉得呢?” 虞一心脏激跳,他看着眼前的燕飞度,这人也是从天外云海逃出去的。 如今更成为天外云海之敌。 可是燕飞度却不用伪装,想做什么就去做,要复仇就大声说出来,他活得堂堂正正。 虞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思考,还是在思考停滞的状态下,就直接握上了燕飞度的手。 “我想……光明正大地,走在太阳底下。”虞一喃喃道。 无论燕飞度是诓骗他也好,还是什么,只要有这种可能,他真想从那个可怕的地方脱身啊…… “太阳人人都能照!”小兔子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虞一,“只要你自己肯走出来!” 不过具体要怎么走出来呢? 小兔子听着燕飞度与虞一说着话,好像三言两语就定了一个计划。 寒江雪抬爪挠着脑袋,旁边在封印里的地灵之精也学小兔的样子挠着脑袋。 唔,这些人是怎么想出来这种办法的? 不只长了个聪明的脑袋,还有专门的进修班么? 等目送虞一离去时,寒江雪才说出那句话。 “要是我的话,肯定不行!因为我都不会撒谎!” 燕飞度深以为然,这小兔子最多只会说不知道,不然就沉默,或者视线飘来飘去,任谁看了都很可疑! 燕飞度将小兔抱紧处理,点了点他的鼻头:“每个人都有擅长之处,之后就请你用最擅长的仁剑,敲开那些坏家伙的真面目。” 寒江雪点头,随后又挥着爪爪加码说:“我还很擅长吃小鱼和踩背呢!” “我也很擅长吃椒盐排骨,下次你教我踩背吧。”燕飞度笑道。 无论旁人觉着这小兔思维多么跳脱,在燕飞度这里却总有相合之处,令他甘之如饴。 第七十四章 请君入瓮 象王宫的副相春生酒接到了天外云海的传信, 说是终于把门派里的东西清理出来,请他们一行人到他们那坐坐。 春生酒早晨喝凉水时突然被呛到, 出门时有鸟在他头上拉屎, 下楼梯时莫名踩空。 这些征兆……看起来都是因为他上了年纪。 一旁侍奉的小童听着春生酒喃喃自语,不由说道:“这看起来明明是不吉利的征兆啊。” 春生酒哈哈一笑:“这算什么不吉利呢?你这么小,懂什么看气啊。” 小童默默看着春生酒, 这人印堂发黑成这样,不就是要走霉运的意思嘛。 春生酒看完了天外云海的传信, 心情大好, 也同样发了信给其他门派,约好了一起去取东西。 之前也有些小门派想要分一杯羹,春生酒呵呵一笑。 “天外云海又不是什么软柿子, 没看见里边渡劫期的好几个么?你们想去趁火打劫就去, 我还要脸呢。” 春生酒要的只是门派里的秘宝,传说很久以前, 象王宫里的弟子是可以与那些游走在千山之中的白象半神对话的。 春生酒不想断了这传承。 他们从小到大的愿望, 就是能与象神们沟通。 待其他门派都通知好了,也约定了时间地点, 春生酒就带着一群弟子坐上灵鸟往外飞。 当然, 出门之前, 是惯例要向白象们行礼道别的。 如同对待自己的双亲。 待春生酒走入山中,像平常一样拱手行礼时, 那平常看也不会看他们一眼的白象突然停下脚步,朝他们走来。 春生酒还想着有什么事,是奉神香不好了, 还是身上的宝珠璎珞不好戴了, 便抬头笑着, 刚要说话,就被其中一只白象用长鼻卷住了。 春生酒:??? 不只春生酒,其他准备出门的弟子都被卷住了。 “象神,象神!我们还要出门呢!我等是何处冒犯了您?” 春生酒不明所以,那些圣洁高贵的白象只带着他们往山中走去,不像是要放人的模样。 而那总是宁静慈爱的眼里,此时隐隐透露出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唯有春生酒身边的小童没有被卷走,春生酒连忙喊道。 “你快去通知其他人,告知这里有变,让他们再找人去天外云海那。” 小童却没有去,而是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象群身后。 “副相,这不是象神大人不许你们去的意思嘛,我才不去传话呢。” 春生酒急了:“你别给我胡来,今天可是有正事的!” 小童羡慕地看着那些被卷起来的修士,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坐到象背上就好了。 听了春生酒的这番话,不由皱眉:“我又不是乱解读,这一看不就知道了嘛!要是同意,象神大人干嘛听到你们说要下去搅合事的时候,就把你们逮了啊?” 这话一出,一条长鼻伸到小童面前,将他卷到了自己背上坐好。 “哇!好高啊!谢谢象神大人!”小童欢喜起来,更是没有去外边传话的可能! 春生酒与其他修士对视一眼,十分头疼。 象神大人平日里什么都好,一旦把你卷起来,或是圈在它们的神域附近,任何人都用不出灵力来。 要比力气?开玩笑,这可是已近半神的白象啊,还有哪有与双亲动手的道理! “没办法,只能让他们那群人先去,我们以后找时间再去了。”春生酒无奈,下了决定。 小童却又说了一句:“敢去就打断你们的腿,倒霉孩子。” 春生酒大惊:“你不要仗着年纪小就骂人啊!谁教你的!” 小童摸着身下的白象,撅起嘴道:“又不是我骂的,是象神大人说的。” 春生酒还想说两句,却见一只白象低下头来,一条长鼻就打到了春生酒脸上。 这下,不必小童说,春生酒也明白了这一击之意。 ‘你这倒霉孩子,看着就找打。’ 而在下方,久等不来象王宫的人,其他门派求宝心切,便不想等,只留了传信的人,便往天外云海跑去。 等到了那里,先是被那洁白的宫殿震了一惊,随后就被几位仙官迎入了大殿里。 月无穷正在殿内看着一幅卷轴,待人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圈,随后笑道。 “怎不见象王宫的同修?” 一名来自百籁门的修士拱手笑道:“想来有事耽搁,我们留了人,他们来了自会赶过来。” 月无穷收起卷轴,仍拿在手中,对众人说道。 “如此,还是先把在座各位的秘宝交还,我才安心。” 一群天外云海的年轻修士面带笑容,手中捧着托盘上前。 月无穷念着门派的名字,请他们一个个上来取。 “内中自有诸位门派的特殊文字与符法,我等老祖宗虽带走了,却不曾与我们说过用法,想来只有诸位才懂。如今物归原主,我也算了了心愿。” 拿了东西之后,自然不能立时就走的。 众人自然坐下,喝一盏茶。 “听说最近天外云海的弟子们都外出历练了,名声都很不错。” “只要勤学苦练,平日里是什么样,历练时都看得出来。” “是极,是极,往后又是一番新气象。” …… 客套话谁都会说,月无穷面带微笑,将话渐渐引向了现世与古时地图不大一样的话题里。 “我观地图,又听弟子们外出回访,果然许多地方都与这地图上描画的不同了,果然沧海桑田,岁月如梭。” 月无穷让一名弟子拿地图来,与感兴趣的掌门们瞧一瞧上古时的地图是何等模样。 那弟子笑着将地图放在桌上,徐徐展开,只是刚展开到三分之一时,月无穷骤然抬手打在那地图之上,将它迅速卷起扔了回去。 “做什么?胡乱取了什么过来?” 月无穷冷下脸,那弟子连忙抱着那卷地图道歉,便有弟子一会取了新的地图来。 只是说归说,在场的掌门们都看见了。 看见那刚才取错的地图上,描画的竟有仙人洞府与宝穴所在。 人的贪欲在一瞬间便涌上了心头,再也按捺不住。 他们都是一些小宗门,做梦都想一跃而起,成就无上基业。 骤见那点路标,便忍不住左右思量,寻思再三,终于有人问道。 “方才那宝穴看着像是在凤尾山附近。” 这话一出,就有人连忙出声应和。 “是了,虽然现世与过去早已不同,但是还是有些地方得以保留。” “那宝穴到底是……” 这话未说完,却有着一丝探究和压迫之意。 月无穷抬手抚额,像是十分无奈。 “不过是以前老祖宗标注的一些仙人洞府与宝穴所在,许多地方都没了,剩下的这些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天外云海也不敢独去。宝穴之中,必有凶神恶煞守护,内中凶险十分……” 其他掌门却道:“过了这么久,那些守护妖兽说不定早就死了,纵然不死,人一多……还怕什么呢?修士哪里还怕什么危险,否则如何登仙?” 月无穷闻言,缓缓抬头。 他生得喜庆,笑起来也像是全然无害的。 “是啊,修士哪里怕危险,否则如何登仙?”月无穷重复着这句话。 月无穷示意弟子们将那地图取来,摊开在桌上,在与这些人说道。 “我年纪轻,许多事不大懂,这些恐怕还需诸位帮忙引路才好。今日之事,便是我等与在座各位的秘密,不可再说与旁人听。” 诸位掌门纷纷点头,这事当然不能说。 眼见月无穷还有几分动摇,像是不肯说出这宝穴在哪,有性急的就直接说道。 “若你怕了,便在此待着,我们自去,若有宝物取回分你,若是没有我等自行离去,左右生死有命,与你无关!” 月无穷听了这话,才终于点了点头,十分为难地道。 “怎能让诸位只身涉险?我等必是会去的。” 于是在天外云海的密谈之后,众人散去,而象王宫仍是没来。 月无穷看着窗外,吩咐一名弟子。 “你去一趟断桥千山,将那盒子中的东西送上去,再问问他们为何没来。” 那弟子领命而去,月无穷则在心中算着那些人的人数。 “对付那物,这些人也勉强可以先挡一阵,之后的,就看成与不成了。” 若是不成……月无穷总还有别的选择。 - 凤尾山外三百里远的城镇之上,燕飞度从虞一那收到了信,得知在三天后,他们就将倾巢出动,前往凤尾山的地底。 燕飞度收到信后,就与寒江雪动身回到了凤尾山附近。 不过不是要进去,而是在这四周做些布置。 小兔子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画着一些鬼都认不出来的鬼画符,画好之后就问燕飞度。 “仙人!是这么画的吗?” 燕飞度低头看着那符文,显然和自己画的没有半点关系。 “稍微再加一个弯钩就行。” 燕飞度蹲下身,帮着寒江雪一起画符,随后再用石头将那符文压住。 小兔子抬爪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笑着说道。 “三天之后我就要进去里边啦,好紧张啊!” 燕飞度将小兔子抱起,又返回了凤尾山外的城镇,笑道。 “你只管施展拳脚,其他有我。” 待走入了临时居住的客栈,便有一人坐在里边喝着酒,对他们招手。 “这里的酒不行,我带了我惯用的,你们过来喝吧。” “毕竟松快日子就这几天了。” 等燕飞度坐下,寒江雪却没有去喝酒,反而坐在凳子上,从百宝囊里取出了自己的小梳子和一面小镜子,开始给自己梳毛毛。 之后可是要露脸的,他必须做好准备呀! 这个一直翘起来的一簇刘海,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梳平鸭! 第七十五章 一网打尽 这几日, 燕飞度做好了法阵,也忙着叫人。 赵肃岚来了之后, 却不见寒江雪的踪影, 便问:“我桃花落弟子呢?” 燕飞度指着凤尾山内:“他去找那地灵之精说话去了。” 赵肃岚颇为疑惑:“地灵之精?那不是一团精纯灵气的凝结么,和它说什么?” 燕飞度也不知道,但只要不危险, 寒江雪想做什么都可以。 寒江雪原形是一只小兔模样,总会让人下意识将他当成小崽来看, 但实际上寒江雪很有自己的主意, 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屠罗山出发。 他说要学剑就是要学剑,想当大剑仙就要当大剑仙,总是踏踏实实地做事。 到了现在, 依然每天雷打不动挥两万剑, 入定,蓄气。 他知道自己因为年岁和历练的缘故, 灵力仍然不足, 因此都小心地把灵力储存起来。 最近更多是以原形出现,而不是人形, 也是因为这个。 “到了饭点自然会回来的。” 燕飞度估摸着寒江雪是有了什么新的启发, 才特地日日去找那地灵之精的。 这世上的天才大多只是整日里琢磨自己感兴趣的事, 因此才会显得好像快人一步。 燕飞度今日不喝茶,也不看书, 只抬头盯着凤尾山,显然在等待那最终的时刻。 赵肃岚不由说道:“此事了结之后,你总还要找些事做?别报了仇人就没指望了。” 仇恨若是占据了这人人生中的大半时光, 一朝结束, 整个人便像被抽空了一般, 容易走上另一个厌世的极端, 燕飞度却疑惑地转过身去:“我怎么会没事做呢?我忙着呢。” 赵肃岚一听这话就觉不好,果然燕飞度悠然一笑:“报完仇之后还要去提亲,向妖精提亲与向人提亲可是不同的,虽麻烦,但我甘之如饴。以后啊,我和掌门不同,可要变成有家室的人了。” 赵肃岚自动闭耳,烦死了这些整日里尽想着谈情说爱的人。 虽说谈情说爱有助修行,但有的谈不成,还会有碍飞升。 之前潮生不就是这样。 眼见燕飞度要走,赵肃岚也跟着离去,只是还会回头看一眼凤尾山,对于寒江雪的行踪实在好奇。 山腹之中,小兔子站在封印前,对着那地灵之精挥爪。 “哟,我今天又来看你啦!” 地灵之精听到声响,立刻像狗子一样汪汪叫着积极地凑到了封印边界。 若是燕飞度在此,便会发现那原本极为高大的地灵之精,现下只有一个小球大小。 “只要你乖乖,守规矩,就可以离开封印啦!” 寒江雪与地灵之精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小兔子一边听,一边点头。 在这宽大的山腹里,还试了好几回,最终在地灵之精的指点下,成功完成了一次尝试。 山腹里响起了寒江雪大笑的声音。 “哈哈哈,不错不错,这就是我要的!” 寒江雪心满意足地完成了今天的训练,摸着有些扁的肚子,挥别了地灵之精,这就欢快地往山外跑去。 小兔子跑起来可快了,在常人眼里根本捕捉不到,就是修士也只能看到一团毛毛,哎哟,突然出现在左侧,随后就什么也看不到啦! 待寒江雪回到小镇的客栈,光闻味就知道赵肃岚也来了。 小兔子欢欢喜喜地上了楼,打开房门,就见里边燕飞度和赵肃岚两人正在下棋。 “回来了?那就让他们上饭吧。” 燕飞度放下手里的棋子,显然已经把赵肃岚大杀特杀,一局已终了。 寒江雪连连点头,小二早有预备,很快就将饭菜端了上来。 “两位老爷,小公子,请慢用。” 燕飞度来到这里,自然不会全无准备。 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见到他们也只会认为是两个面貌平凡的中年人,还有一个平凡的少年。 之前被月无穷一眼发现藏身之处时,便知道那人修为恐怕不在渡劫之下。 燕飞度再次做了隐匿的阵法,另外还放了自己的分身在天外云海附近逗留。 这一切都符合月无穷的期望。 燕飞度找不到那个天外云海的小修士,也进不去那古怪之处,自然会想到有个封印。 可是燕飞度即使发现了有个古怪的封印,他的首要目的仍是铲除天外云海,不会在凤尾山浪费太多时间。 若是燕飞度不在天外云海附近徘徊,月无穷才会担忧。 三日之后,月无穷与一众掌门前往凤尾山。 象王宫那边他之前派遣了弟子去送所谓“传承”,听说那东西刚进断桥千山,就被一只白象一脚跺碎。 而那名天外云海的弟子,也被白象一鼻子甩出了断桥千山。 古怪的是,象王宫之后也无人再来天外云海,像是“传承”也不想要了,也不想再与天外云海扯上关系似的。 据那回来的弟子回报,断桥千山上好似群象作乱,那些象群像管束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根本无人有空闲搭理他。 原是门派内乱么? 月无穷虽觉古怪,但时间不等人,哪里还有去试探象王宫这种三流门派的时间。 只是在月无穷等人刚出了天外云海,就再次遇到了燕飞度。 这一次,这人手中握着已出鞘的剑,一身肃杀地站在那。 “诸位要去哪里?”燕飞度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随后又说,“其实去哪里我也不在意,我只想与那领头的人说说话。” 诸位掌门看着燕飞度手中的剑,心想到底是“说说话”还是“杀杀人”。 无论如何,现在不能让燕飞度杀人。 这魔王真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几名掌门正要和稀泥,月无穷却已经脚底抹油跑了。 他看得出来燕飞度是动真格的,根本不想跟他们废话。 那桃花落的掌门真是好生无用,居然约束不了燕飞度。 月无穷跑掉的也只是个“分身”,正体藏于地下,待“月无穷”与燕飞度离去后,他才缓缓现身。 “诸位,今日看来诸事不利,不如改日……” 这话一出,那些自觉被下了脸面的掌门哪里还肯改日,当然要立刻就去!非要和燕飞度对着干不可,有本事那魔头就把他们都杀了! 月无穷嘴角弯起,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下这些掌门不会再在路上进行多余的思考,在进入凤尾山中,为了尽快打开宝穴,自然是月无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而在分身那边,燕飞度再次被赵肃岚半途拦住,“月无穷”得以脱身。 月无穷等人运起修为,带着浩浩荡荡的修士到达了凤尾山。 因为早看了月无穷“地图”上所写,说是那宝穴不许身上有灵气修为的人进入,因此众人身上都佩戴了压制修为的东西。 他们跟在月无穷身后,看着月无穷一路谨慎小心,恨不能替了他去带路。 看来天外云海的人也过于小心了。 太小心也意味着没有野心。 待会那宝穴之中的事物,如何分配,还可再商量。 几位掌门对视一眼,嘴角都噙着贪婪的微笑。 而到了那块黑石面前时,月无穷回头望了一眼,便率先跳了进去。 接着,那些修士们都如挤在断崖之上的羚羊一般,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既有人领头,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只是在落地时,在看清了那物是什么东西的一瞬间,许多人都萌生了退却的想法。 那个东西,像是龙。 可是却远比现在他们所能见到的龙更为邪恶。 不,邪恶一词也不能划定这条龙的属性。 祂令人不能理解。 红色的鳞片覆在身上,长躯像是黄泉的血水塞满了地底,祂是不必呼吸的,因此这地底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修士们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一点绿色的磷光闪过,隐约能看到那远处龙首的模样。 若不是还能看到龙首,光看身躯,还以为这是一尾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蛇。 红色的龙首四周垂落着血丝一般的鬃毛,大多龙族的原形都是十分相近的,但这尾龙的脸却很像人脸。 那覆在龙首上的红鳞微微翕张,显示着祂还活着。 上古时期,许多神灵与神兽都是半人半兽的身体。 女娲与伏羲亦是人身蛇尾之相,而这尾龙的来头是什么呢? “章尾山之神,人面蛇身,浑身赤红。” 月无穷在这寂静之中,缓缓出声。 “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其名烛龙。” 月无穷侧身看着那些掌门,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神色。 “上古时期,天地规则变化,日月由新神引领,这些远古的神灵我原以为早已化为风水润泽大地,不成想只是沉睡。” 月无穷的话语中带着某种诱惑,在这幽深的地底,仿佛无进无出之地,他的话就像是唯一的希望。 “被这样一尊神灵看守的宝穴……里边到底藏着什么?” 月无穷话未说尽,却引人无限遐想。 那些修士抬头望去,眼中渐渐染上了狂热之色。 稍有几个意识清醒的,想要退去,可刚一动弹,鼻尖就嗅闻到了一股香气,这香气越来越浓,直让他们无法思考。 “接下来,要怎么做?”其中一名掌门神色恍惚地问道。 “解开这个封印。” 月无穷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个香炉,里边徐徐冒着白烟。 那香气黏腻沉重,像是从人的骨灰中生发出来的,掩去了人的三魄心智。 往半空中抛出一张符纸,符纸自燃,那火光一闪,如热油泼向半空,众人便看到了那火光照亮的浩大封印。 三万六千星辰,无尽星图,那些上古符文流转着淡淡的微光,光是要理清一处地方的符文,就让人双目刺痛。 月无穷对这些并没有任何了解,他也不必懂什么解法。 只要在这封印上切出一道口子,将之全数毁坏,取走里边的灵气就好。 这些事,他已做惯了。 原本已预想到这封印有多大,等见到实物时,月无穷更是感叹这天地造化。 到底是哪位神灵设下的封印,只是站在这里便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但月无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么超脱此界之后,他也会到达那样的境界吗? “先落星辰位,再去七分之一,然后由我落下符文。” 三千修士在这宽广的地底如同蚂蚁一般围着那圆弧形的封印站立,在月无穷的指挥下,一点一点地拆解着封印。 月无穷微笑着等待那盖下引气符文的时机,却见其中有几名掌门不动了。 那些掌门身上流下了鲜血,竟是他们直接往身上扎了一剑,好摆脱那诡异的燃香控制! “月无穷!好个奸险狡诈之辈!竟将我们引来此处送死!” “我等也是在尸山血海中历练过来的,莫要太小瞧我们!” 掌门一声厉喝,灌注真力,让那些还在拆解封印的修士当即被震了开来! 月无穷却朗声大笑:“明明是你们贪得无厌,又蠢笨如猪!什么宝穴,什么地图!随便扔在地上,你们就像讨食的乞丐一样蜂拥而上!但凡有点脑子呢?” 月无穷肆无忌惮地露出了真面目,其他天外云海的修士也跟着窃笑起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围杀我们?”一名掌门惊恐道,“可是却也不必领我们到此,你,你是真的想要放出烛龙?!” 天地秩序已变,上古旧神若是复苏,势必要与这日月新神相争! 祂烛龙掌管日月交替,白昼黑夜,又哪里由得祂神代劳! 神灵俱是规则,是新神战胜旧神,亦或旧神卷土重来,对这世间都是莫大灾劫! 小小凡间,可容得下神灵身躯,经得起祂们一斗?! “月无穷,你疯了!若是烛龙出世,凡间不存,你们也将不复存在!” 修士们大喝,却见月无穷依然面带微笑。 “你们将受灾劫,而我……自取了这封印中的无上灵气,超脱此界,破界飞升!!!” 此言一出,那些修士们心神剧震,却同时默契地下一刻便冲上前要阻止月无穷! “现在反应倒是很快,可惜,晚了。” 一点火光落在封印之上,随后是无数火光连点成线,形成了半面球形的火焰! 那些火焰吞噬着那看起来坚固异常的封印,融冰亦会被烈火融化,众人绝望后逃,却无人阻拦他们。 天外云海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现在逃出去,也只是晚点死和早点死的区别。 月无穷伸出双手,感受着那浩瀚灵气的沐浴……很快,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凡间了! 无数年的煎熬等待,失败,哪怕成为邪魔,终于让他找到了最终的解法! 一声脆响,仿佛无数瓷器从高处摔落,接连不断的响声从远处传来,那封印也从高处一点一点如蛛网状不详地龟裂。 那声音不停地响起响起响起,听得人心脏激跳,跟着这声响屏住了呼吸! 是他们错了,为何要被贪欲蒙心,与虎谋皮,自以为能拿到无上秘宝,却不想这不过是他人取命的陷阱! “悔!悔啊!我今日放出此等灾祸,再也无颜苟活!凡间被毁,皆因我等!” 所以在此之前,哪怕身死自爆,也要将天外云海这群畜生留在这里! 只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封印破了。 那如城池一般的封印如飞灰流沙,顷刻散去。 月无穷欣喜地接受着那即将洗涤他全身的灵气! 然而。 没有灵气。 月无穷猛地睁开眼,瞪着眼前的景色,那尾烛龙在封印破后居然没有醒来,依然如同一尊雕塑一般横亘在那。 不,现下没了封印,仔细一看,确实像是一尊……雕塑! 各派掌门弟子劫后余生一般,纷纷发出兴奋的叫声。 月无穷心下一惊,当即要逃,却被人用剑顶住了脊背。 “仙师要去何处?这是连自己的徒子徒孙也不要了么?” 燕飞度轻笑一声,不知何时已立在了他身后。 “是你!” 月无穷没有回头,却终于明了这设局之人是谁。 从虞一开始,就全是假的! 月无穷怒瞪人群,却没有再见虞一。 “你已知我身份?”月无穷问道。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毕竟我也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能活着。发现小菩萨不能再给你续命,就开始夺舍年轻一代的弟子。啧啧啧,论起苟延残喘,还是您会。可惜我记性极好,你走动的姿势,说话的姿态,我全都刻在心里,哪怕过去千年万年,我也不敢稍忘!” 下方那些修士已经开始围攻天外云海的弟子,像是为了出这口恶气,出手就是杀招! 而月无穷无动于衷,并不在意。 渡劫与渡劫相斗,修士与修士相杀,眼看就要血流成河,只听一声怒喝! “不许打架!不许打架!你们要把对方全都杀了吗!” 这,这怒喝声音虽大,但听起来还怪可爱的! 因此,没人停下来! 只听那声音再起,连着一道剑光在各派修士与天外云海的弟子之间穿行而过! 这是怎样的一剑? 进不可斩,退不可退! 纵然是渡劫期之人,也拿这剑光毫无办法! 但是……却只有威慑,而无杀意! 随后一阵黑影缓缓膨胀,延伸,盖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在战场上竟然出现了一只像小山一样高的兔兔! 巨型·寒江雪握着巨剑,顶着打理过的刘海和光滑的毛毛,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大眼睛明明生得纯洁无辜,此时眼神却十分犀利! 那兔儿神一般的大兔子将肥嘟嘟的脸蛋微微垂下,软软的大爪子握紧了手中之剑,对这些人大喝道。 “你们若是再打!就会被我的仁剑制裁!” “所以,给我个面子,不要打了好嘛,啾咪~” 大兔兔微微歪头,两只兔耳随即摆到一边,眯起了一边兔儿眼,竟是在抛媚眼拜托啦! 被这近距离的可爱撞了个满怀,在场不管是谁都沉默了一阵,抬手捂着胸口,试图让那急跳的心暂时安静下来。 这么大的东西若是烛龙,他们早吓破胆了,可是现在变得这般大的却是一只小兔兔呀! 一名修士磕磕巴巴道。 “可,可是他们是坏人!刚才还要杀了我们!” 大兔兔将剑一把拄在地上,大声说道:“所以才不能杀!这些家伙的恶行要公之于众,你们的贪心也要公之于众!我这几天一直在和地灵之精学习如何用灵力将身体膨胀化,就是为了今天!” 虽然翘起来的小刘海现在又竖起来了! 想到要变得这么大,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寒江雪可是非常认真地在打理自己的毛发呢! “让他们无声无息消失太便宜他们啦!犯错的都要受到惩罚,并且警告后人,不许再犯啦!啾咪!” 大兔兔十分威严地说完了这些话,这些话听着真的很有道理,可是……你这个肥嘟嘟的肚子压着脚面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叭! 这岂不是诱人扑上去揉捏! 不愧是仁剑,被,被你仁服了! - 见着眼前场景,月无穷自知想要趁着下边乱斗,趁机附身在某具鲜活尸体上的打算也落空了。 那兔子瞧着软糯可笑,剑势却锁定了在场所有人,但凡有人妄动,便会被他一剑喝止。 修士并不是会听话的人,否则哪里会成为修士? 如此天外云海与其他修士牵扯,这兔儿精又随时能打破一方的平衡。 既做了如此周全的准备,他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月无穷叹了一口气:“小菩萨啊小菩萨,你可知当年我最后悔就是招你进来任小菩萨?” “后悔无用,”燕飞度笑道,“我后悔出生在天外云海,后悔有那样一对弃我不顾的生身父母,后悔自己不够聪明,让你活了这么久。” “你既如此周全,连下方的混乱也有所顾及,我还能活多久呢?”月无穷摇了摇头。 燕飞度微微眯眼,又接着说道。 “我是不曾考虑过他们的,贪欲让他们沦落至此,自取因果。只是他不同,他想到了。” 燕飞度想起他将计划和盘托出时,寒江雪捂着脑袋,一副脑子要被烧焦了也听不大懂的模样,最后却说道。 ‘仙人,若是他们混打起来,许多人都会死的,但有些人罪不至死啊。他们也许只是跟着师门而来,并不知道会有如此奸险,也不一定生着坏心。就像虞一,他不也出身天外云海,却有一颗向善的心么?’ 小兔子见燕飞度怔愣的模样,抬爪拍拍自己的胸口。 ‘仙人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既行仁剑道,这就是我该做的!你只管放手一搏吧啾咪!’ 于是在寒江雪想象中,那人山人海的模样,他必不可能单靠巴掌大就能喝止住他们。 若是他生得足够大,像个大妖的样子,一出声则众人皆听,这才好呢! 再一次见到地精之灵,寒江雪发现那团灵气居然变小了,原来明明有那么大! 于是小兔子虚心求教,地精之灵便教导了寒江雪如何用灵气将自己膨大化的方法。 这可不得了!都不用等上千年万年,小兔子就变大妖啦! 今日寒江雪便一逞威风! “我原以为你是真的要带天外云海一同飞升,没想到真能飞升的只有你一个。”燕飞度笑着说出这句话,哪怕洞穴内再吵杂,底下的人也都听到了。 天外云海之人纷纷动摇,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了。 特别是那几个渡劫期的仙官,常年输送灵力给月无穷,哪怕自己的境界跌落也在所不惜,就是压上了所有,为了今天这一刻啊! “仙师!你怎能如此!” “仙师啊仙师!我等被你害苦了!” “为何不是你去死!偏偏要我们送死!” …… 听着下方的谩骂,月无穷依然不为所动。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月无穷背对着燕飞度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燕飞度眉头一皱,当即挥剑一斩,却见月无穷的躯体内里空空,这竟然也只是一具分身! 是了,分身也能接引灵气给本体,月无穷还是谨慎! 但燕飞度的身影却也如沙尘般缓缓散去,他赶来的也只是一具分身罢了! 寒江雪眼见他们已经离去,一剑顶开了这座大山,露出一条缝隙给这些人出去。 “走叭!外边桃花落的弟子在等着你们啦!” 这话一出,无论是天外云海还是其他门派的修士,都沉默了。 还以为可以趁机脱逃,结果还有后招。 难怪这么胸有成竹。 赵肃岚袖手站在那出口处,悠悠叹了口气,对旁边那扎着百花头带的男子道。 “潮生,恰好你经过,一起把这事了了吧。” 潮生拿着酒壶喝着酒,笑着道:“好啊,我看看有哪些小朋友敢不认错逃跑?毕竟有这么大一只兔兔在压阵呢。” 压阵兔兔大声喊道:“快点快点,我还要赶到仙人那里去呢!仙人没我看着,可怎么行哟!” - 千里之外,月无穷运起所有灵气朝目的地疯狂窜去。 幸好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将真身一同送过去! 无妨,无妨!还有其他封印,他的暗桩还有几个活着! 即使不是烛龙,也还有别的上古妖邪之封,吸取了那些灵气,他照样可以超脱此界! 而且他还有帮手! 一枚龙珠在他手上,他叫来了龙族强者,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今正该叫他来了! 月无穷点起一柱唤龙香,果然不到片刻,这天地间一片震动,一尾青龙甩着长尾出现在了月无穷面前。 “水君!请陪同我去一个地方,护卫我之安全,到时这龙珠我必定双手奉上!” 素弦尘化为人形落地,极为飘逸地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月无穷。 “可是我又没见过龙珠,你先拿出来让我看看。” 素弦尘见月无穷还要说话,当即抬起下巴。 “不然,我就将你交给他。” 月无穷背后悚然一凉,他缓缓回过头,便见那红衣仙尊并那站在仙尊肩上的小兔正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燕飞度手握剑柄,对月无穷道:“仙师,出剑吧。此时抛开所有阴谋诡计,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你年长我许多,若是得胜,也是应该。若是不能,岂不是说明过往无数岁月,你机关算尽也都不过是一只在地上爬行的蛆虫,一文不值?” 第七十六章 三声慈悲 月无穷有时候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年。 他起初在天外云海时, 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颇受欢迎。 周围与他有着相同身份的修士, 从来不会去结交地位较低的修士,但月无穷不同,他天生懂得利用势。 “势”靠人产生, 聚集,从众, 随后才有可利用的机会。 月无穷进入仙宫担任仙官时, 才三百岁。 众人夸他年少有为。 但月无穷也知道自己是多得了他人举荐。 没人知道,那位负责官位审核的官员,还有一个资质平庸的阿弟。 月无穷和那位阿弟关系不错。 等进入了仙宫, 月无穷开始翻看收藏的典籍, 观察着在仙宫中的人。 一位渡劫期的大能成日里喝得醉醺醺的,不肯面对那即将到来的天劫。 他知道自己渡不过去, 因此成日里发疯哀嚎。 旁人见了不由说声“真可怜”, 月无穷表面应是,心里想的却是“真难看”。 能有这样想法的人, 除了不能共情, 还因为他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天外云海多少年都无人渡劫飞升了, 这简直成了所有人的心魔。 若说老一辈是因为抛下芸芸众生独自逃难,此举不仁不义, 那后边这些年轻人又是如何? ……被养废了。 月无穷爬上去的职位越来越高,见到的露出丑态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全都无法面对自己的死亡。 若不是被他人拦着,他们在天劫到来时, 也许还要冲入人群之中, 想借着躲在他人身下, 躲避这场灾劫。 真难看。 月无穷这么想着,越发瞧不起那些老家伙。 我一定能飞升。 月无穷自认自己是不同的。 只是等他成为了仙师的那一天,他的天劫也要到了。 怎会如此?数千载他都未曾找到机会飞升,超脱此界? 想起记忆中那些丑态百出的大能,月无穷手指颤抖,竟生出无边的恐惧来。 修士长寿,乃是共识。 但长寿不代表永生。 凡人的想象里,若是活了上千年,想必也乏了累了,结束生命倒也无妨。 但月无穷人生尚有追求,他还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月无穷利用自己的高位,自己的“势”,开始延命。 仙宫已经许久没有更换过仙师了。 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月无穷本以为自己会后悔痛苦,结果到了最后,他的发现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只能看到镜中的自己重新变得挺拔,皮肤充盈,脸上的皱纹抚平,又回到了巅峰状态。 月无穷想活下去。 他已经走上了所谓的“邪道”,成为了世所不容的怪物,若是不能得到一个结果,他无法忍受这一切。 然而这么多年,月无穷也不是只一股脑地钻营如何活下去,而不做其他的。 无人知晓,月无穷的剑术不错。 谁不曾梦想过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 在月无穷起手召剑时,寒江雪挺直了脊背,瞬间察觉到了对面那人身上浓重的煞意。 燕飞度抬手摸了摸他,寒江雪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跳到了地上,走到了外围。 这是燕飞度与月无穷之战。 对面那人不只是月无穷,还是燕飞度的千年心魔。 素弦尘站在寒江雪身边,对他伸出手,寒江雪顺势沿着素弦尘的手臂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月无穷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不由冷笑。 “是我误算了,你竟也与龙族有交情。那群龙明明高傲又冷血,只认利益,也不知你答应要给什么,居然来反我。” 若是没有寒江雪,燕飞度确实与龙族不会有交情。 月无穷也不会傻到不调查一番就定下合作对象。 今日此事重现,燕飞度就会面对素弦尘与月无穷的夹击。 但是有寒江雪在。 这只小兔并不是有意识地去结交对他有助益的人,而是先付出善意,你觉得我不错,嘿嘿,我也觉得你不错,交个朋友嘛! 素弦尘虽然没有说出口过“朋友”二字,但在他心里,寒江雪已经是不可或缺的朋友了。 于是在那日听到春生海的龙族要求他听从天外云海的调遣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想让我和燕飞度对着干吧”。 虽说跟燕飞度对着干,素弦尘也不怂。 只是…… 想到那总是在燕飞度身边笑嘻嘻软乎乎的小兔,素弦尘知道,若是他贸然动手,这小兔子必定会伤心。 ……说不定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素弦尘想到此种可能,待那些春生海的家伙拿了酒离去之后,他便默默地上了岸,第一次拜访了霜天晓角。 寒江雪来开门时,还吃着糖葫芦,三瓣嘴边沾了一圈糖浆。 见着素弦尘来了,寒江雪连忙举起糖葫芦。 “素馅水君!你是知道我们这做糖葫芦特意来的吗?” 素弦尘看着那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又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燕飞度笑道。 “本意是来谈正事的,不过也可以一边吃糖葫芦一边谈正事。” 等进了门,素弦尘吃着山楂糖葫芦,与燕飞度说了族中拜托他的事。 “龙珠我想要,却也不想与你对着干。” 素弦尘吃完了一串,又拿一串,寒江雪郑重推荐桃子的! 燕飞度听了这话笑道:“这倒不难,你照样答应就是。只是最后与我们一同对付天外云海,这样龙珠归你,你也不必与我们作对。更重要的是……天外云海那种品格,水君便是看一眼也嫌污了眼。” 于是在寒江雪吃完一串糖葫芦的时候,这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谈完了。 不过素弦尘最后却笑问:“如意仙尊是不想与我为敌,还是害怕与我为敌?” 雄性生物大多好斗,似乎总要分出个高下来。 燕飞度说道:“前者是,后者不是。” 而顶着满嘴糖浆的小兔子举起吃得干干净净的小竹签啾咪啾咪地叫道:“你们要是打架,我就,我就制裁你们!” 哎哟哟,好凶的小兔子,谁还敢当着你的面打架哟? 如今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燕飞度所说,天外云海只有一人逃了出来,并传唤了他。 ‘若是有个万一,毕竟那种虫子一样的家伙,总是很顽强的。说不定在地底时没法瞬间了结了他,又生出手脚逃了。届时他没了助力,只能呼唤水君。水君只管假意答应,拦住他便好。’ 素弦尘回想着燕飞度之前说过的话,竟是一步步将所有可能都计算了个周全。 和这人下棋一定很没意思,所有棋路全被他算计了个遍。 素弦尘看着前方,寒江雪则紧紧握着手中还未出鞘的剑。 月无穷已唤出了自己的剑,看来是不打算逃了。 前有燕飞度,后有素弦尘,还有那剑道诡异的小兔,逃是逃不远的,不如杀了这孽障,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在那时早早请你这小菩萨为我渡劫啊。” 月无穷微微一笑,句句刺激着燕飞度的神经。 “你那时那样小,看到那等场景一定惊着了吧?只是若将那亦看作修行的一部分,放宽心来,倒也不必害怕。” “现在这人间也是如此,你看着如此广大,对于仙人来说,此界会不会只是一滩小小的积水?” 月无穷伸手做了一个用杯子舀水的动作,凑到嘴边,面上邪气横生。 “仙人观凡间,如看杯中酒液。我用这凡间之灵气,用菩萨骨血,也不过如仙人饮酒,自取罢了。” 燕飞度额角爆出一条青筋,面上虽无表情,但似是已被这番话激怒。 长剑出鞘,仍是快得让人看不清,但月无穷也没必要看清。 他故意说出那番话后,就是为了等燕飞度出剑。 月无穷在周身已用剑气立起了屏障,与他人的剑道不同,月无穷不曾为自己的剑道起名。 唯有“贪婪”二字堪堪匹配。 任何人对他举剑,那剑气便如泥牛入海,进退不得,只能给月无穷当即抓住,卸掉满身灵力,由他凌迟! 可是燕飞度的剑却没有停下来。 那红衣仙尊锐剑破开了黑色的屏障,竟直直撞到了月无穷的剑上! “哈,这也算剑?” 燕飞度笑了,他只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随后便与月无穷简单粗暴的拼起了修为! “这种毫无章法,连自己都无法坚信的道,如何与我拼杀?我之剑道名为‘无赦’,此剑一出,我皆无赦!贪欲?野心?执念?如何求我赦免?!” 素弦尘噢哟一声,被那两人身上强大的灵气逼得不得不退了几步,免得卷入战局,他还想侧头给寒江雪护一道灵气,结果发现那些狂暴的灵力全都绕了开去,不再侵身。 “水君!你别怕,这不算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寒江雪举着小剑,眼神犀利地盯着那风暴中心。 素弦尘好似才发现寒江雪已经这般厉害了,不由笑道。 “多谢,不过这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如今虽因灵力暴动导致风云骤变,方圆百里尽是黑沉沉的乌云,四周走兽百鸟尽散,但任谁也能看出燕飞度的游刃有余。 “仙师,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你视为唯一的对手。可如今才发现你真的……一无是处。不懂修行,修为亦是东拼西凑而来,若真的走上邪道,倒是展现几个更妖邪的法子给我看啊?” 燕飞度手中长剑一转,竟是如撕扯对方魂魄一般,将对方的灵力修为用剑一点点的剥离了下来! 渡劫,分神,元婴…… 月无穷受不住这灵力冲击,发出凄惨的嚎叫,鲜血在崩裂皮肤中爆出! 燕飞度看着那漫天红血,心想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啊。 “菩萨灵血沐我身,慈悲,慈悲。” 燕飞度重复当年听过的那句话。 月无穷一只握剑的手臂当场裂开,其中皮肉白骨清晰可见! “菩萨善骨添我身,慈悲,慈悲。”燕飞度又道。 月无穷看着那剑尖一转,竟直接击碎了他手中漆黑的长剑,直直往他灵台刺来! “菩萨神魂入我身,慈悲,慈悲。” 燕飞度三句话完,便要取命! 一偿月无穷多年所造之孽! 然而……只听一声巨响,这两人脚下竟轰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月无穷阴森一笑:“封印破了,纵然要死……也要拉你垫背!” 原来他真身跑来此处,是早已决定了要开一个封印,此处就是那封印之所! 这人能为也许不及燕飞度,但修为到底是融了那么多个人的,想来是趁机偷偷分了一部分灵力去解封了! 燕飞度与月无穷落入那黑暗的洞穴之中,寒江雪二话不说往那边跑去! 那洞穴之中看不见一丝光,但那又如何? 寒江雪径直往里边一跳!义无反顾! 素弦尘见状抬手抚额,在外边留了一道瞬移的法印,便跟着小兔子落入了洞中。 不久之后,这附近的城镇居民,都会见到那金光冲破乌云的瞬间。 第七十七章 结束 这种没有边界的黑暗, 好像只在寒江雪的梦中出现过。 但只要一睁眼,那黑暗就消失了。 可是这洞穴中的黑暗, 却像是覆在眼中, 让人无法辨别前路,无法感知时间,没有声音, 连脚踩在地面时,也不像落在实处。 寒江雪已经拔剑了, 他往前轻轻一斩, 便像在密封的牛皮袋里划破了一道缝隙,只听嗤一声轻响,便有外界的气味, 风, 还有声音流动了进来。 长剑闪耀微光,照亮寒江雪四周一尺的范围。 可寒江雪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四周什么都没有。 但他能感受到, 这片“黑暗”是由一些粘稠的液体和碎肉,以及某种已经失去生命力的残留灵力组成的。 原本被封印在这里的东西, 因为时间的折磨, 终于放弃了不甘的挣扎, 消亡于天地。 但那庞大的肉身与憾恨却遗留在此,成了一滩深不见底的沼泽, 犹如黑色的雾气,吞噬着掉入此处的所有事物。 寒江雪举着剑,一路前行, 他不知道燕飞度在何处, 却能感知到他们之间的契约。 待得寒江雪行了一段路后, 脚下便踢到了一样东西,像是人。 寒江雪将剑微微向下移动,看到了一张陌生的人脸。 那人瞠目死去,显然像是不曾预料突遭死劫。 想来这人与若风一样,便是月无穷投到人间寻找封印的人之一,但没想到刚指引月无穷来到此处,封印一解开,他却受到解封的压力冲击而死。 对月无穷来说,除他以外,别的都不是人。 怎么死,死多少都不重要。 寒江雪轻叹一声,继续向前。 人们在黑暗中度过的时间,体感上总是觉得漫长。 寒江雪一步一步走着,往前走了大约一千两百步时,便见到了一条长长的白色光带。 仔细一看,那条光带是由十六个手挽着手的小纸人组成的。 那些小纸人亦只有巴掌大,它们没有五官,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寒江雪却停下了脚步。 绿水湘妃是位粗养孩子的阿娘。 妖精们太好带了,稍微大些就懂得自己打猎,天生亦知道如何引气入体。 因此绿水湘妃只认真教导了孩子们如何抓老鼠,别的并没怎么教导过。 不过一些关于大妖,神仙一类的秘闻,绿水湘妃也会提起。 主要是提点她这些早晚要出去历练的孩子们,心细的多点见闻,粗心的要知道遇到什么需要避让。 ‘凡间也会有一些神灵偶尔出没,除了山神土地公啦,还有一些来自上古的残余神。’ 绿水湘妃把小猫崽和小兔崽都圈在她的臂弯里,轻声说着故事。 ‘诸如夜游神,传闻是上古时由女娲之肠幻化出来的,祂们这群小人神,虽命为夜游,但无论白天黑夜,祂们都是在的,不过喜欢躲在黑暗里。’ ‘每当祂们现身一处,就会探听那附近的大小事宜,监督人间善恶,若有冤屈之事,便会上报天庭。’ …… 寒江雪认出了这十六位神灵正身,先是鞠了一躬,随后便见那条“光带”流动起来,在寒江雪身边绕了一个圈,那十六位夜游神正在探看寒江雪。 寒江雪没有在这些神灵身上感受到恶意,他抬头看了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所在,对祂们轻声问道。 “我在找人,大神可曾见过一个穿红衣的男子?” 十六位夜游神同时向左歪了歪头,又同时向右歪了歪头,一起抬起左脚,放下又抬起右脚,好像是随后领头的那一只突然向前走去,其他夜游神与祂手挽着手,自然也被拖着往前走。 直到最后一位夜游神从寒江雪面前经过时,突然“啪”一下牵住了寒江雪的小爪。 寒江雪惊讶:“咦?大,大神?” 黑暗之中,十六位夜游神在其中轻盈漂浮,顺带拉着坠在最后的小兔子,像风筝一样飘飘浮浮,往更深处飞去。 这下小兔子成了第十七位“夜游神”啦。 笼罩在夜游神的光芒里,寒江雪看到的景色是截然不同的。 这处洞穴不再是黑暗的,而是布满了彩光。 那些彩光像一粒粒珍珠漂浮在半空和地面,夜游神每走一步,就踏在那些彩光之中,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等寒江雪再次落地时,就听到了一点不详的嘶吼,还有利剑出鞘时的声音。 他抬起头,便看到燕飞度与一只半人半虫的东西战在了一起。 那半人半虫的东西……上半身看起来就像是月无穷。 “你杀不了我,杀不了我!天不亡我!就算你一剑斩断了我的身躯,但仍让我最后寻得这还没完全死去的羸虫之躯!只要有它在,我就不会死哈哈哈哈哈——” 月无穷笑得狰狞,身下那半截像是蠕虫身体一样的东西,密密的环形肌肉正在翕张。 燕飞度却不动声色,只在回剑时微微低头,像是往寒江雪这边看来,随后一愣。 “哪怕你将我在此封印,只要我仍能积蓄灵力,最终仍会迎来天劫,渡我飞升!” “由此可见,天道钟爱奸邪,总爱给我留下一线生机呢!” 月无穷猖狂大笑,却被燕飞度一剑挥出,割断了身躯。 随后一点火光落在月无穷的身躯之中,开始灼烧那身体连接处。 “是吗?我却想,天道格外憎恶坏人,不然怎会让这些神灵突然出现在此?” 燕飞度朝寒江雪那边走去,对着那十六位夜游神躬身行礼。 “诸位大神在上,此人作恶多端,想来诸位已看在眼里心里,还请向天庭上报。” 月无穷在火海中顽强地生长着那半截肉躯,对燕飞度大喊着。 “你在做什么?你在对谁说话?!” 月无穷竟是看不见这十六名夜游神的。 夜游神已判定了奸恶,自不会愿意在那奸恶之人面前现身。 十六位夜游神互相探头探脑,无声地说着话,随后便踏着空中彩珠,要离去了。 只是…… 燕飞度伸手合拢住了一只坠在最后的小兔子。 “此乃我钟爱之人,大神请勿带走。” 寒江雪也连忙道:“大神,我是来找他的,不能和你们去玩呀!” 夜游神最后发出了“咻咻”的声音,像是在表达真没劲,随后寒江雪就觉爪子一松,被那群夜游神放下了。 “仙人!我好担心你呀!” 寒江雪立马伸爪抱住了燕飞度的脖子,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了蹭。 “没事,很快就解决了。”燕飞度伸手摸摸寒江雪的小兔脑袋。 一人一兔同时将视线落在了月无穷身上。 “仙人?你要杀了他么?”寒江雪问。 燕飞度却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呢?既然这位仙师如此自信,我便遂了他的意好了。我不杀他,只会在此设下封印。盼望有朝一日,仙师能突破封印,好好飞升啊。” 只是月无穷的事迹已被夜游神记在本上,上交天庭,仙人名簿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月无穷一席之地,他能飞升什么呢? 而且…… 寒江雪低头看着那与月无穷的身躯重新黏合的虫躯,抬爪捂着眼睛。 听刚才月无穷的话,像是他临到死捡到了重生的机会……可是,可是那半截羸虫明明还活着,这话应该换过来说‘是那只虫找到了最后活着的机会’。 燕飞度手指微动,黑色的地面生出了许多如同蛛网般的红线,一圈又一圈地将这四周全都围了起来。 “这条羸虫大约还能再活五百年,而仙师还能活多久……” 就被这条羸虫消化呢? 燕飞度看着那在地上佝偻蜷缩的月无穷,那存在在脑海中如炼狱一般的情景渐渐抹去了。 “这么多年,也请您体味一下……那成千上百的小菩萨最后的日子吧。” 你的肉躯是那羸虫的养分,你的血液是羸虫解渴的琼浆,到了最后……你的神魂亦不能脱身,上不能达天,下无法入地,只能成为羸虫的腹中餐。 燕飞度和寒江雪就这么走了。 月无穷起初还在窃喜狂笑,心想燕飞度到底还是在凡间学了什么仁义,居然就这么放过了他。 不过是区区封印,他现下看不懂,之后也可以解开。 月无穷抬起头,正想移动身躯,却发现……自己重新黏合的部位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咬着他。 月无穷缓缓低下头,便见到了那虫躯似乎向上蔓延了一线。 原来如此。 不是他得救了,而是这条羸虫……得救了。 洞穴中传来了凄惨的叫声。 而寒江雪已化为人形,站在地上,长剑出鞘,要将眼前遮目的黑幕一剑击散,好清出一条道来。 只是刚起剑,寒江雪就喊道。 “水君!素馅水君!” 隐在黑暗中的素弦尘噢哟一声,寻声而来。 “你们已经完事了?我好像才刚下来没多久,还在寻你们呢!” 这洞穴无天无地,着实让素弦尘难寻。 “我们这就出去啦!” 寒江雪笑着,随即对着上方挥出了一剑! 仁剑乃是光明之剑,自然能一剑破黑暗,金光冲霄去! 此后,阴霾一去,便是新生! 第七十八章 准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小兔子的眉心时, 他就一咕噜爬起来了。 燕飞度不在身侧,因为天外云海还有一些事要收尾。 诸如这些人要做什么啦, 他们还有什么事瞒着凡间啦, 都要一一处理。 天外云海的仙师被处置之后,还有好事者问那月无穷去了何处。 燕飞度呵呵一笑:“仙师到了最后幡然醒悟,决心以身封印了那半截羸虫。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我等是决计不能拖那位仙师后腿的。必定是让他在人生的最后,完满了此生才是。” 这话一出, 亦没人再问了。 待得天外云海的阴谋向整个修真界展露时, 那些将天外云海引入凡尘的门派,自然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仔细一想,天外云海之事其实早有端倪, 以前也有过好几回封印破碎之事, 人们总以为是封印过于古老,可实际上, 其中又有几个是天外云海动的手脚呢? 于是天外云海便由各派都出人将这浩瀚天地一一走过, 将那些封印一一加固,天外云海的则送去神戒莲峰, 让高僧们净化他们的身心。 之所以还能去净化身心, 是因为那些反抗激烈的人, 都已被处理干净。 修真界里做事干脆利落的门派不少,打定了主意, 便也不在乎什么利诱,说弄你就弄你。 天外云海一众失了仙师,本身又是个妄想在凡间住几日就能飞升的, 根本没想过之后的事。 因此当被现实无情拍打, 哪怕他们奋起反抗, 对在这些真的在生死中历练过无数回的修士来说,就只能冰冷而实在地说道。 “你们真的……好弱。心眼子尽用来钻些屁事不顶的地方,我实话说了。你们那门派当年魔祸之时跑得那么快,不正证明了一点,就是你们不顶事啊。从前不顶事,在那僻静地待了这么久,就能变得中用了?废物就是废物,如今再加上堕落,更是一文不值!” 这话说得那些总是自我感觉过良的天外云海弟子,有几个心气高的,当即就吐了血。 但吐血又如何?做错了事赶紧反省补偿,少摆姿态! 而如象王宫这等早早抽身,不曾前去什么烛龙封印的门派,事后纵然被骂被责罚,倒也还没太厉害。 据说象王宫等人齐齐跪在白象面前磕头,多谢象祖宗早早绑了他们,不让他们继续掺和这事。 而别的门派,则人人都知道他们再堕落下去是要黑心烂肝了的。 因此修真界中那些极讲规矩,自有戒律的门派便动了身,要这些门派跟着他们巡遍这浩瀚天地,将那些封印全都进行加固。 这对那些门派来说,堪称苦行。 苦行亦都是自己造的孽,自然该受着。 待处理完了那些事,燕飞度就回来了。 而寒江雪早晨起来打理好自己,又练了一通剑后,就从霜天晓角出发,要去桃花落啦。 小兔子蹬蹬蹬下了楼,和在楼下推石磨玩的仓鼠阿大阿二打了声招呼。 是的,小仓鼠们经过修行,变得强壮了! 据说胳膊上长出了常人肉眼也看不到的肌肉,于是平常会力所能及地帮忙磨黄豆做豆浆什么的! 寒江雪……好嫉妒啊! 怎么谁都能练出肌肉啊!他怎么还不长? 小兔子今天也啪叽啪叽地拍着自己的小胳膊,吃了一碗豆浆配油条后,一抹嘴出门了。 等出了门,寒江雪就往河边走,沿着河水往上行一段,就能到桃花落。 寒江雪低头看着脚边的河水,进来天渐渐暖了,河面上的冰也融了,虽然还挺冷,但阳光一照,瞧着也有点春日的风光。 “水君出门去了呀……” 寒江雪看了一眼水面,又继续往前走。 那日处置了月无穷之后,燕飞度就将一包东西递给了素弦尘。 素弦尘一打开,里边就放着一颗龙珠和零碎的东西。 “这是我把那家伙抽飞上天时,掉落的东西。你恰好路过,捡到了。” 燕飞度把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素弦尘看着那颗龙珠,自然也把后边的事安排好了。 “我今日就会寻个好去处,将这龙珠化了。” 素弦尘看着一旁已恢复人形的寒江雪,不自觉地又开始心跳加速,担忧起自己岌岌可危的友情来。 “咳咳,等我变成威风的大龙再回来找你玩。” 素弦尘趁友情还没变质之前就要走,寒江雪连忙追了上去。 “素馅水君!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素弦尘无奈回头,指着寒江雪:“你是天生舌头打结吗?我名字你就得一直囫囵下去啊?” 寒江雪笑嘻嘻,非常“小声”地说着秘密:“因为水君以前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好像都不大喜欢。我便也胡乱说的,若是以后我发现水君喜欢自己的名字了,我就不囫囵了!” 素弦尘一阵沉默,随后便也弯起一边唇角大步离去。 风中传来素弦尘隐隐的嘟囔:“……倒还是只机灵兔……” 素弦尘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知道天外云海的事一旦散出去,龙宫那边便会有人来了。 他手上的龙珠可不一定能留下。 这不得赶紧找个好地方消化一下,到时破云而出,便是好大一尾威风的青龙,能带成百上千只小兔子飞天上看月亮去! 哦,当然还要回春生海一趟,把自己的阿娘接出来。 这一次,就再也没人能拦住他啦。 若有人阻拦,他不介意仿效凡间话本,大闹龙宫。 - 寒江雪两只小短腿啪嗒啪嗒跑着,没一会就到了桃花落。 刚一进山门,寒江雪就见一只木鸢正挥着翅膀,朝他飞来。 小兔子接了木鸢送来的信,发现是屠罗山发来的。 他当下展开,将信都看了一遍,便心满意足地把信团吧团吧塞到了自己的百宝囊里。 “看什么呢?这么偷摸乐?” 一阵木轮声传来,寒江雪抬头看去,便看到了正推着小宝宝春秋在桃花落里散步晒太阳的曲怀远。 自从曲怀远在雪化后时常带着小宝宝出门,见过的弟子都惊着了。 还以为这是曲怀远的小孙子呢。 “早呀!老师!春秋!” 寒江雪三两下跑了过去,先跳起来趴在车边哈暖了自己的爪爪,再跟小宝宝春秋握握手。 随后寒江雪才抬头对曲怀远道。 “我没有偷摸乐,我就要成亲啦,请老师去屠罗山喝喜酒呀!” 曲怀远有点震惊:“我还以为你们两会就这么过下去了,没想到还会成亲呀?” 小兔子一拍胸口,十分豪气:“那是之前我还没到发情期,最近晚上睡觉都热热的,还会梦到仙人,说明也就在这段时日了!” 曲怀远伸手捂脸,哎呀哎呀地叫唤:“真是没羞没臊的小兔子哟,这种话也好意思光天化日说出口!” 寒江雪则越发兴奋,笑嘻嘻地跳着,两只小兔耳朵一漾一漾地:“就说!就说!” 那日两名来自屠罗山的狼妖带走若风时,寒江雪就特地去问了他们,屠罗山成亲是要怎么操办的呀? 寒江雪年纪轻,还是第一回 成亲,对这种事真的不懂! 两名狼妖叔叔听了这话,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小的小兔兔也要成亲了哦!小兔兔也长得太快了吧! 屠罗山里哪只大妖没把这只小兔兔顶在头上带出去玩过呀,虽然起初小兔兔会吓得流口水,不过来回了几次之后就好了! 既然是寒江雪要成亲,屠罗山当然不会随意对待。 屠罗山的妖精成亲有随便的,也有不随便的。 这段时日事情这样多,总要有点喜庆的事。 于是寒江雪的婚事,屠罗山的妖精们就要集体帮忙操办了。 寒江雪一直有请木鸢送钱回去,还经常跟饭堂的胖师傅(虽然看不见人)请教怎么酿酒。 成亲需要很多很多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这些寒江雪都瞒着燕飞度。 妖精嘛,发情期的时候都比较野蛮,兴致来了当场就要把意中人叼走哒! ……虽然小兔子是小了一点,不过寒江雪已经学会了如何变大,因此大兔兔也可以当场把人叼走! 叼走藏回自己的小窝里,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意中人会不见啦! 寒江雪计划得好好的,甚至开始自己写请帖了! 请帖分给人的和给妖精的。 给人的便是仿照了山下小镇上的请帖写的,而那请帖则是寒江雪在小镇上的婚宴里捡来的。 他还在婚宴上交了礼金,问别人他能不能去吃酒,和一众凡人快乐地混了一桌酒席吃。 寒江雪一边吃酒,一边掏出小本子记载下来,原来人类婚宴还有这种环节。 比如:拜完了天地,先不急着吃饭,给新郎灌酒,最好把他灌醉,然后看新郎打一套醉拳…… 小兔子记下来的根本不是人类婚宴的环节,而是人类新郎的丑态啦! 那张请帖就是寒江雪在酒席上顺回来的。 看了一遍之后,觉得很有文采呢! 至于给妖精的就比较容易。 小兔子用墨水沾了两只小脚,便在铺好的白纸上一通乱跳,等墨水脚印铺满了白纸之后,就写好了一封信啦! 这些都要寄给哥哥姐姐们的,他们一看就知道寒江雪在写什么! “对了,还要给水君留一封信啊。” 寒江雪歪着头,担心素弦尘看不懂兔兔信,便贴心地用人话写了一遍给他。 桃花落里的师兄们都收到了寒江雪的请帖,程柳枝师兄对这事很懂。 “我们去屠罗山吃酒自然好,但你们也得回桃花落再摆一桌才行啊。胖师傅最爱做婚宴菜啦,几百年才能有一回啊!” 程柳枝师兄这话道尽了桃花落这和尚庙的心酸。 等这些都做完之后,寒江雪就静等着燕飞度回来。 于是在燕飞度办完了事回来的那天,一只大兔兔横空出世,嘴巴一张就把红衣仙尊叼住啦! “江雪,你这是做什么?” 燕飞度没有挣扎,抬头望着突然变大的寒江雪。 “我要把你叼走!”寒江雪“咬牙切齿”地说,“叼回我的洞里,以后就都是我的人啦!啾咪!” 第七十九章 开门礼 燕飞度被寒江雪豪气的一句“以后就是我的人啦”震慑了。 他果然乖乖没动。 随后便见这只大兔兔张嘴一甩, 就把燕飞度甩到了自己的头上。 “你坐稳啦!我们要成亲去啦!” 寒江雪接连抛出重磅消息,燕飞度这时不得不问了。 不然他生怕是自己忙活太久, 都产生幻觉了。 “这是真的?”燕飞度问道。 寒江雪兔腿一蹬, 瞬间跃上半空,开始不大熟练地腾云。 “之前不是说了嘛,要是能成亲啦, 让我通知你,现在我通知啦!”寒江雪十分干脆。 所以还真是今天。 燕飞度想了想, 随后便道:“那我们现下是回屠罗山?” 寒江雪笑道:“对呀!我都安排好啦, 你到了那边尽管喝醉就行!” 燕飞度:???为什么我要喝醉?成亲是这么个流程吗? 不过听到是要去屠罗山,燕飞度也松了一口气。 他在屠罗山也有安排。 那日那两位狼妖前来桃花落时,燕飞度除了问问他们关于一些妖族才知道的封印位置, 还有就是屠罗山的妖精是怎么成亲的。 燕飞度总是要先去提亲的。 可狼妖们话都说得非常随意, 让燕飞度感情到位了,就直接提着小兔子去屠罗山就行。 妖精不像人类, 这这那那的, 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 不看那些人妖情的传说里,通常都是今天看对眼, 晚上入洞房, 第二天就是夫妻了么。 这就是妖精的速度! 但燕飞度这个人, 惯于讲究,并且自觉与寒江雪的极有渊源, 可说是真的有缘,这不得讲究一番,以示尊重么? 于是燕飞度送了许多只木鸢到屠罗山, 绿水湘妃处, 木鸢里都存着一些天材地宝, 作为聘礼。 燕飞度收到回信一封:【到时过来受死。】 若是积极的人,大约会当做绿水湘妃的玩笑话,但在燕飞度看来,他则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毕竟他要聘走的是绿水湘妃家的小儿子啊。 与聘狸奴不同,即便聘了狸奴,狸奴也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解契。 可一旦成亲,便生出了另一重承诺与责任。 “成亲这事,你会后悔吗?”燕飞度突然开口问道。 寒江雪听了这话,便反问道:“你会后悔吗?” 不等燕飞度回答,大兔兔就嘿嘿笑了。 “你后悔也没用啦!我都叼住你了!” 燕飞度也不由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着大兔兔软软的毛毛。 “我是绝不会后悔的,只怕你以后会不会有一日过得不够欢喜?” 燕飞度此时做出这番多愁善感的情态,显然是在成亲前把成亲后可能会有的困难说开了。 寒江雪却没能明白:“我现在有哪一天过得不欢喜么?我这么喜欢你,成亲之后只会更喜欢啦!” 燕飞度点头道:“我也会尽我所能,让你每日都很欢喜。” “我每天见到仙人就很欢喜啦?”寒江雪甜甜道。 这话让燕飞度也不由沉默起来,因为过于高兴竟生出了一丝羞意。 “……我,我何德何能?”燕飞度轻咳一声,“我也是一样的。” 寒江雪没听明白,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也一样,每日见着你就很欢喜。”燕飞度凑在大兔兔耳边说道。 寒江雪嘻嘻一笑,兔耳朵怕痒地扑棱起来。 “仙人!我怕痒痒啊!你这么说话,我要,我要掉下去啦!” 寒江雪这话竟然不是在开玩笑,燕飞度视线一低,这腾云的大兔兔竟突然缩小,就往下坠去! 燕飞度眼疾手快将寒江雪捞了起来,在半空中稳住。 小兔子躺在燕飞度的掌心里,啊呜一声伸平了两只兔子脚。 燕飞度伸手摸了摸寒江雪的脑袋,发现有些发热。 “是哪里不舒服么?”燕飞度有些担心,抬手挡了风。 “不是……”寒江雪翻了个身,抬爪抓住了燕飞度的无名指抱着,“我就是发情期要来了,最近总是会发热。” 燕飞度一愣,犹疑问道:“发情期……是我想的那个发情期吗?” 寒江雪点点头:“妖精还有别的发情期吗。” 燕飞度……燕飞度前往屠罗山的速度带着某种目的加快了! 待到了屠罗山附近,燕飞度和寒江雪竟有些不敢认。 “上回来屠罗山,好似没有这般花红柳绿的景色。” 好像屠罗山提前入春了? 燕飞度落到地面,眼见脚下的河流里有几条开了灵智的鳄鱼浮出水面看了他一眼,随后便长尾一甩,往屠罗山中游去,边游边喊。 “他来了他来了!偷兔子的人来了!” 寒江雪现下缓过劲来了,他在燕飞度掌心跳起来,疑惑道。 “仙人没有偷兔子呀……” 燕飞度倒是明白了什么,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掌心里的小兔子,他又是个人,组合起来不就是“偷兔子的人”么。 燕飞度心知现下恐怕是岳母要为难未来的女婿了,提起了一百个心眼子,就往屠罗山中走去。 寒江雪因为久未归家,现下十分开心,更别说今天还是回来成亲的! “仙人!我跟你说,我百宝囊里还装了很多酒,都是跟胖师傅学着酿来的,我一直想让屠罗山里的妖精也尝尝桃花落的味道!” 燕飞度点点头,随后便见到前方山脚处突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长尾。 那是蛇的尾巴。 寒江雪还没说话,便见那长尾一甩,啪啪打在了四周的山壁上,发出阵阵鞭响,将燕飞度和寒江雪围在了那长尾之中。 “咦?是我呀!空碧!” 寒江雪不知道为什么空碧突然将他们圈住,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那名为空碧的蛇妖缓缓抬起身子,他上半身已化了人身,下半身仍是蛇尾。 他低头看着寒江雪,嘶嘶吐着蛇信。 这蛇妖十分高大,立起身来,便觉压迫感十足。 “就是你想偷兔子?”空碧瞄了燕飞度一眼问道。 “正是。”燕飞度笑道。 寒江雪一脸茫然,便听空碧继续说道。 “既如此,那便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若说对了,我就承认你有偷兔子的资格。” 燕飞度站在那里,面上仍然带着和煦的微笑。 若是凡间的人在此见着了,便会觉得燕飞度这神情很熟悉。 好似是那新郎去迎亲时,被新娘的一众亲友要求当场做一百首却扇诗来,那甘之如饴又雀跃的神情! 空碧轻咳一声,小兔子在屠罗山上长大,凡间人情世故不大懂,纵然有了喜欢的人,也得他们来把把关。 之前这叫燕飞度的小子在屠罗山制住了一狐禅师,可见是个有手段心机的,他们屠罗山的小兔子则是出了名的心大! 必须得弄清楚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喜欢小兔子! 空碧看着寒江雪软乎乎的脸颊,肉嘟嘟的肚子,忍不住滋溜了一声。 当年这小兔在他嘴里也滚过一圈啊,蛇最爱吃兔子了,他忍住不吃寒江雪,原想等这小兔再长大一点,起码能塞牙缝,可谁知他就是不长了! 哼!他吃不成的兔兔,也不能轻易让别人偷了! “我问你,”空碧冰冷的竖瞳扫过燕飞度,“这小兔子最爱吃的是什么?” 第八十章 过五关斩六将 小兔子最爱吃的东西? 燕飞度脑海里闪过了好几样食物, 最后又拓展到了上百种食物。 盖因这只小兔子,他不是只挑食的小兔子! 你给寒江雪小鱼干, 寒江雪会抱着小鱼干啊呜啊呜吃得很香。 你给寒江雪年糕, 寒江雪会抱着年糕啊呜啊呜吃得很香。 你给寒江雪蔬菜瓜果,他照样会啊呜啊呜吃得很香。 什么都很好吃,什么都吃得很香, 是天底下最好养活的小兔。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小兔,也还是会有偏好的。 “江雪春天的时候喜欢吃鱼汤炖的年糕, 夏天的时候喜欢吃雕成小鱼形状的西瓜, 秋天喜欢吃酸辣鱼汤配柿饼,冬天爱吃海鲜火锅,过年时在桃花落的年夜饭上, 他最爱吃海鲜拼盘。小鱼干则是他日常零食一般, 每日都要吃的。江雪没有讨厌吃的东西,所有好吃的食物他都很喜欢, 也很珍惜。” 燕飞度只沉默了一会, 便细细地挑拣了几样寒江雪钟爱的食物。 说完之后,燕飞度对着空碧拱手道。 “如此, 您可还满意?” 听到这么详细的回答, 空碧……他不知道对不对啊! 说实话他只知道那一窝猫儿都爱吃鱼! 寒江雪……寒江雪自己也很茫然! “啊?我平日里原来爱吃那些么?” 空碧就像抓住了燕飞度的把柄, 刚要嘲讽燕飞度两句“什么也不知道就想偷兔子”,就见小兔子伸爪抱头, 细细思量了一下,就笑嘻嘻地抬头对燕飞度道。 “真的哎!我自己都不记得!平日里我真的喜欢那样吃!还有好多都是你做给我吃的!” 比如雕刻成小鱼形状的瓜果,是燕飞度看寒江雪抱着比他还大的西瓜, 吃起来总是满头满脸都是西瓜汁, 看起来像是挨打了一样, 便把西瓜一块一块地雕刻成小鱼形状,插上竹签,方便小兔子吃西瓜小鱼。 寒江雪春夏秋冬的美味记忆,都有燕飞度呀! 寒江雪越想越高兴,直接跳到燕飞度肩膀上,对着燕飞度的脸颊就是一个啾咪! 空碧好嫉妒啊! “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子!哼!” 空碧抬手指着蛇尾下的一片小草说道:“你小时候不也很爱嚼这些草叶么!” 寒江雪低头看了一眼那些草叶:“我小时候嚼这个是为了刷牙啦!不是爱吃!” 空碧再也没话说,气嘤嘤地甩尾走了! 小兔子还挥爪说再见,浑然不觉空碧是因为在燕飞度面前丢了脸,要找个洞钻一下,才能平复心情! 燕飞度微微一笑,抱着寒江雪继续往前走,便见前方又有声音响起。 燕飞度心想,这频率是不是有些略高了? 这次出现的则是一只样貌凶狠的黑熊精,光看对方的脸,那眼下就有三条疤,一看就是逞凶斗狠之徒! 寒江雪立马挥爪打招呼:“三条疤大叔!你回来啦?你不是出去旅行了么?” 三条疤对小兔子伸出爪子,便见小兔子一下跳到了熊掌上,三条疤便掏出一个小花环,给寒江雪戴到了头上。 “恰好回来了,一回来就听说你要成亲,我不得来看看这要偷兔子的人是个什么样?” 三条疤上下打量着寒江雪,缓缓蹙眉。 “这个人好瘦弱啊!” 燕飞度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从没人说过他瘦弱。 寒江雪也连忙挥爪道:“仙人现下好多啦!以前才是真的体虚呢!” 燕飞度:……不,不是这样的。 三道疤听了这话,果然非常瞧不上燕飞度,伸出了自己那条满是肌肉的强健胳膊! “弱鸡没资格和你在一起!来掰个手腕!你要是赢了就让你上去!要是不能,哼哼,那就不好意思了!” 三道疤呼喝一声,寒江雪刚要阻止,却见燕飞度施施然地伸手一握! 将那黑熊精凌空抽起,又轻轻放到了地上。 三道疤目瞪口呆:!!! “你不是体虚么?!”三道疤觉得自己被骗了! 小兔子连忙解释:“仙人虽然体虚,但他力气非常——大!” 燕飞度:……不,不是这样的。 但三道疤已经没兴趣听寒江雪和燕飞度说什么了,他常年在外历练,梦想成为这世上力气最大的妖精,结果被个人类小弱鸡欺负了! “你好讨厌呀!” 三道疤捂着脸气冲冲地走了。 燕飞度开始担忧,他不会一路上把屠罗山的妖精都得罪了吧。 小兔子却十分豪爽地拍拍燕飞度的肩膀:“没关系啦!三道疤大叔就是这样,他每次和人比掰手腕输了都会气哭哒!” 燕飞度有一种好像被安慰,但没被安慰成功的感觉。 他将小兔子抱紧处理,抬脚往山上走。 燕飞度曾经被寒江雪领着走过一次屠罗山,还记得绿水湘妃那里怎么走,只是刚走到半山腰,就又有妖精拦路。 燕飞度已经习惯了。 可这次出现的妖精,却是一只蛛娘。 那蛛娘人身修得极好,近看也是一位温柔慈爱的中年女子。 “江雪,过来。” 蛛娘一伸手,寒江雪就柔软了神情,示意燕飞度也一起过去。 “这是蛛娘,她以前教我怎么缝衣裳!我的剑仙服就是蛛娘带着我缝的!” 蛛娘抬手摸着小兔子的脑袋,随后又打量着燕飞度,开口道。 “你两身上的衣裳都是同一个裁缝做的。” 燕飞度点头:“请了玉檀秋的师傅一起做的。” 蛛娘笑了笑,让燕飞度找块石头坐下,她则将寒江雪抱在膝上,取出了两块红绸布,一块递给燕飞度,一块递给寒江雪。 “这是我原想绣好了给你们的,这是你们晚上成亲时睡的枕巾。花样不外乎是鸳鸯戏水,百子千孙一类的。” 寒江雪举着红绸布,疑惑地抬头:“蛛娘,这是要我们自己绣么?我不会呀!” 蛛娘抱抱小兔,笑眯眯地说:“你不会,你就看着,我教你绣呀。” 燕飞度坐在一旁,显然是被晾在一边了。 蛛娘全然没搭理他,这就是让燕飞度自己来的意思! 幸好……燕飞度从小在桃花落就有给寒江雪缝制各类东西的习惯,小雨伞小鞋子,小外套都是燕飞度自己缝的! 因此蛛娘怎么缝制,燕飞度也怎么缝制。 妖精就是妖精,背后就伸出了七八只手来,三两下就绣好了一面枕巾。 她还抽空看了一眼燕飞度的,发现这小子也没喊难,或者说就不刺绣了,反而一针一线,缝得很认真,看起来也有模有样。 “拿来给我吧,你虽能绣完,但我怕是要等到天黑。” 蛛娘接过燕飞度的枕巾,一边缝制一边说:“你恐怕觉得我们在为难你,但你若是连这点为难都吃不下,将来遇到什么事,岂不是也会给我们家小兔子甩脸子?” 寒江雪急忙道:“仙人从来不怕困难!” 又哪里会给他甩脸子呢? 只是后半句话没说话,就见蛛娘抬头微笑地看着他:“我在跟这位修士说话,你急着插嘴做什么呀?” 寒江雪立刻闭嘴了。 屠罗山上的小妖精都挺害怕蛛娘的,她是所有不乖小妖精的克星。 以前小妖精时兴大晚上不睡觉,漫山遍野乱跑,搅弄得许多大妖都不得休息。 ……还撞坏了蛛娘正在刺绣的一件绣品。 但那时蛛娘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抱起一只小妖精。 ‘哎呀,我最喜欢不乖的小妖精了。晚上出来几只,我就逮几只,放到我的网上,肚子饿的时候,就拿一只出来,打碎他的骨头,让他的身体又软又充满汁液,我便张口吸食,将那小妖精吸得只剩下一张皮,再将那皮缝在我的绣品上,岂不美妙?’ 好,好可怕! 当下,所有听到这话的小妖精都乖了,再没敢到蛛娘面前乱晃。 现在寒江雪听了蛛娘的话,也立刻一乖,眨巴着眼,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于是蛛娘又一边刺绣,一边与燕飞度说话:“江雪不拘小节,就要有个人讲究一些,照顾好他。这话你能明白吗?” 燕飞度自然是懂的,对蛛娘说道:“是,我自然会负起责任来。您不必担心,我不是那等随便不负责任的男子。江雪想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自然亲力亲为。” 蛛娘笑了笑,两片枕巾很快就绣好了,却没交给燕飞度和寒江雪。 “这个我要放到你们新房里,你们继续走吧。看了你的针脚,又平又细,没点耐心的人是绣不出来的。” 蛛娘算是认同了燕飞度,等她走了以后,燕飞度才默默说了一句。 “这……是我的绣工被承认了么?” 这里的妖精才不管燕飞度在外边有多厉害,名头有多响亮,对燕飞度他们自有一套衡量标准。 见着燕飞度上去了,蛛娘便与其他妖精小声讨论。 “是个耙耳朵!是耙耳朵!” 妖精们纷纷拍爪:“好哎!这样成亲之后,小兔子欺负他也没关系啦!” 还有妖精疑惑道:“寒江雪会欺负人么?他没这个本事吧?” 不管寒江雪有没有欺负人的本事,燕飞度总算又能继续往上走了。 只是接下来,燕飞度却遇到了耗时最久,最难过的一关。 因为拦路的……是只人参崽崽。 “呀~” 人参崽崽跟寒江雪可是老朋友了,对着寒江雪挥舞着小须须。 寒江雪立刻跳到地上,与人参崽崽连续击掌三下。 人参崽崽地须须舞动得比较快,看起来也应该是高兴的。 随后这小人参就嗒嗒嗒地走到燕飞度面前,伸出了小枝丫。 燕飞度还以为这是示好,他蹲下身,和人参崽崽握了握手。 谁知人参崽崽立刻把小枝丫一甩,咿咿呀呀地摇了摇头。 “仙人!他是想和你玩猜拳啦!”寒江雪嘻嘻一笑。 燕飞度这才明白过来,便对着人参崽崽伸出手,人参崽崽却没有伸小枝丫。 燕飞度:? “他生气了呀,”寒江雪明白了,上前抱住人身崽崽,“人参崽崽觉得你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呀!” “呀~”人参崽崽点头。 燕飞度这一生经常惹恼别人,但没想到会一打照面就惹毛了一只人参崽崽。 “抱歉,是我没有认真地听你说话。”燕飞度很快道歉。 别看人参崽崽在普罗大众眼里好像没脾气,实际上他们都非常敏感,绝对不许别人小瞧他们! 不过人参崽崽听了道歉,又高兴起来,对燕飞度点点头。 人参崽崽又伸出了小枝丫,对燕飞度晃了晃。 这一次,燕飞度却没有冒然认为这是要玩猜拳,因为这小枝丫挥舞的动作和刚才完全不同。 燕飞度试探着问:“你是想跟我握手吗?” 这次人参崽崽高兴了,他喜欢细心的人,细心的人才能在成亲之后照顾小兔子的感受,想他所想,念他所念! 可是猜拳的时候,人参崽崽又不高兴了! “呀!呀呀!” 人参崽崽平常最多“呀”一声,这次连续三声,显然是真的不高兴啦! “这是?” 燕飞度真的不明白了。 寒江雪则看了看人参崽崽的小枝丫,又看了看燕飞度的手,抬爪抚额。 小兔子跳到燕飞度肩上,和他说着悄悄话。 “仙人!你是不是故意猜拳输给他呀?” 燕飞度看着背过身去,两只小枝丫抱胸,气哼哼地坐地上的人参崽崽,轻声回答。 “不是应该要输的么?” 寒江雪啧啧摇头:“不是哦!人参崽崽只能出剪刀,他都习惯了输就是赢了!你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让他的!他打击太大,所以才生气啦!” 燕飞度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本不是所有娘家人都要赢……像人参崽崽,他就是要输的! 没想到人参崽崽思路如此清奇,燕飞度只好又去道歉。 他今日道的歉已经比过去数百年之间的还要多。 幸好人参崽崽是个听到对方道歉就会立刻原谅对方的小精怪,于是燕飞度又和人参崽崽猜拳,这次出了石头,成功赢了人参崽崽。 人参崽崽非常满意,将自己掉下来的头发——参须送给了燕飞度。 人参崽崽:要是所有人都输给我,我掉的头发都不知道要送给谁哟。 这就是人参崽崽的智慧了。 等给了参须之后,人参崽崽又递给燕飞度一张纸条,这才扭着人参脚脚往树林里走去。 “呀~”这就是人参崽崽的道别了。 燕飞度打开纸条来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寒江雪十分好奇,刚要跳起来看,却见燕飞度将纸条卷了起来。 “他给你写了什么呀?”寒江雪问。 “嗯……一些提点。”燕飞度笑眯眯地亲亲小兔脑袋。 那纸条里是人参崽崽用人话写的几行字。 ‘你小子要对小兔子好呀!你们成亲以后,不只是最亲密的人,还要做最好的朋友呀!小兔子喜欢玩,对什么都好奇,可他不是小崽,不是能被你随便哄骗的人!你要把他放在和你一样的位置呀!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就在你茶里下参须,补死你呀!’ 燕飞度感谢人参崽崽给的提议,然后试探着问寒江雪。 “我平日里对你足够尊重吗?有没有骗过你呀?” 小兔子双爪抱胸,歪着头想了想。 “你对我很好呀,也没有把我当成小崽看待。就算是刚到霜天晓角,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也很正经地和我说话呀。唔……我那时候开始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没有看轻我呀。” 寒江雪笑眯眯地直视着燕飞度的眼睛。仙人以前也是这样,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地说话,要做什么也会提前解释。 寒江雪也许不懂人情世故,但却读得懂别人是不是真心带他。 “仙人骗我的话,我看得出来!不过我要是骗了仙人,仙人就不知道啦!”小兔子抬爪捂嘴偷笑。 可是寒江雪平日里哪里撒过谎啊,他会撒谎吗? 燕飞度也不戳破,伸出手指轻点寒江雪的额头,便与寒江雪继续往山上走去。 而快要到绿水湘妃的巢穴时,燕飞度眼前出现了七个熟悉的身影。 “喵喵喵!咪咪!” 七只毛色各不相同的猪咪小猫集体叠起了罗汉山,在山上组合起了一个猫猫塔直面燕飞度! 这个猫猫罗汉山,以前燕飞度也见过一次,但这一次堆叠的顺序发生了改变。 虎玉钟已经是最胖的猪咪了,他理所应当垫在最下边! 简单来说就是猪咪垫底,越小巧地站得越高! 这次依然是三姐姐香榛打头!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居然这么快就要偷兔子了!你好坏啊!” 寒江雪跟着起哄,挥舞着小爪,跳着蹦着。 “不错!他就是坏坏仙人!” 自己的伴侣突然临阵倒戈起哄,燕飞度……燕飞度觉得自己有些势单力薄。 “虽然是坏坏仙人,但这颗心是真诚的。”燕飞度举手发誓。 燕飞度真不真诚,其实猫儿们早就心知肚明了。 但是按照流程,总是要为难一二嘛! “那你成亲之后,能对寒江雪有多好啊?他要什么你都给么?”芙风身为大姐,直入主题。 燕飞度想了想,回答道。 “力所能及都给,暂时做不到的,等能做到了再给。” 猫儿们纷纷瞪大了眼,条件这么优渥么? “你这个人,就不怕把小兔子惯坏了?”香榛舔着爪子,显然对这答案不大满意。 “若是别人,我不会这么做。但他是江雪,这世上所有人都变坏了,他也不会变坏。他是最厉害的仁剑呀。” 燕飞度对寒江雪温柔地笑了笑,小兔子见着坏坏仙人笑就想扑过去,被香榛叼在了嘴里不让去。 “真是的!对你笑一笑就丢了魂,他才是妖精么!” 而老六卧平沙吸溜了一下流到嘴边的口水说道:“待遇这么好,你不如跟我成亲吧。” “不行!坏坏仙人是我哒!”寒江雪挥舞着爪子,发着小脾气。 谁知卧平沙悠悠叹了口气:“开玩笑嘛,这人长得这样,我才不喜欢呢!” 卧平沙喜欢凡间戏曲里张飞的那种长相身材,燕飞度这种太小白脸啦! “那你能保证,以后你的东西都是我阿弟的,我阿弟的东西还是我阿弟的,不管以后你遇见谁,都不会移情别恋么!” 虎玉钟不愧是在红尘中打滚混迹的猪咪,直接问了核心问题! 燕飞度直接道:“我发心魔誓也行,我此生只可能喜欢江雪。” 虎玉钟又问:“若是他以后不喜欢你了呢?” 寒江雪刚想说他是不会不喜欢燕飞度的,却见燕飞度微垂眼睫笑道。 “那我便重新开始追求他,让他再喜欢我一次。” 因着燕飞度此时的表情过于深情,让这些自出生就很容易受到他人喜爱的猫儿也沉默了一会。 他们这类毛茸茸小精怪非常容易获得人类的喜爱。 若是什么凶兽偷吃了人类的食物,人能举着铁锹追出十里地去。 可若是发现是小猫儿偷吃了食物,那些人则会夹着嗓子问“够不够吃呀”。 因此被人喜欢不是难事,难的是长长久久。 香榛松了口,小兔子便一下窜到了燕飞度身上,亲亲热热地抱在了一起。 “哼,弄得我们好像什么拆人姻缘的坏蛋似的。” 虎玉钟嘴里说着不大高兴的话,可脸上却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之后嘛…… “虽然你话说得很好,但必须和我们赛一场!看谁烤的小鱼更好吃!不会烤小鱼的家伙,没资格和小兔子在一起!” 燕飞度可会烤小鱼了。 没一会就把几只猫儿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猫儿们没说什么狠话,因为若是燕飞度真的做了什么惹寒江雪不高兴的事,他们真的会去咬掉燕飞度的头哟喵喵! 就跟他们现在咔嚓一声咬掉小鱼脑袋一样! 可是老七静潭,这位一直不说话的猫儿却没有吃小鱼,而是端正地站在燕飞度面前,对他释放了强大的妖气。 这就是请求战一场的意思了。 燕飞度是知道虎玉钟和芙风的妖力非比寻常的,但没想到静潭竟也深藏不露。 这一路上燕飞度过了好几道关卡,都算是文斗,现下则是来了武斗。 燕飞度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静潭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白。 你赢了我才有资格和小兔子成亲! 寒江雪团着爪子看着在半空中战成一团的燕飞度和静潭,嘴巴都长大了。 “静潭,静潭原来这么厉害么?他好像那种话本里的刺客呀!” 蒹葭落到寒江雪身边,抬爪搂了他。 “你不知道么,静潭就是刺客呀,静潭经常在修真界里接活把人做掉呢!” 寒江雪震惊:突然听到了一个大秘密! 但最后燕飞度还是赢了半招。 若是静潭做好准备偷袭,也许结果就不同了。 静潭收了爪子,便走到寒江雪身边。 这位从不开口说话的猫儿,此时也不会开口说话,只是低头伸出舌头舔了寒江雪好几下,帮小兔子把乱翘的头毛都梳理整齐了。 看着小兔子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模样,一直冷着脸的静潭,笑弯了眉眼。 寒江雪伸爪抱住了静潭的一只前爪,胖乎乎的脸颊蹭了蹭。 虽然静潭什么也不说,但寒江雪是知道的。 静潭在祝福他呀。 兄弟姐妹陪你度过了童年,如今换另外一个人陪你走过后半生啦。 这人我已验看过,我同意你与他牵手走去兄弟姐妹们也无法企及的别处。 但不管你去到哪里,我依然爱你呀。 只要你叫我,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到。 我们是彼此最珍贵的家人。 小兔子心里暖暖的,和哥哥姐姐们挨个抱抱又啾咪之后,才与燕飞度往绿水湘妃的洞穴里走。 燕飞度看着眼前的洞口,抬脚进入时,便见到了化为人形的绿水湘妃。 身形巨大如神佛雕像的绿水湘妃微垂眼睫,看着眼前的燕飞度,和她最小的幼子。 绿水湘妃直起身,朝他们走去时,身形也随之缩小,最后变成了人类的大小。 这个大小正好方便绿水湘妃将小兔子抱在怀里。 “我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你只有一粒豆子大小。一窝兔子随着水飘下来,只有你活了。” “我没养过这么小的娃娃,担心你长不大,便缩了身形,将你暖在肚皮上,时不时舔舔你,喂你几口奶水喝。你倒好,天生会装死,闻到大妖的气味,就四脚朝天浑身僵硬,让我以为你天天都要死一回。” 绿水湘妃说的这些事,寒江雪都记不大清楚啦。 小小兔兔只有本能,遇到大妖装死是基本技巧,不然怎么活下来呢? 不过好像吓着阿娘啦啾咪! “好不容易养到现在,可算长大一点了,可一长大,居然就要成亲。你知道阿娘那时候收到你的信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么?” 绿水湘妃神情严肃,寒江雪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我想……你和我真像啊,我当年也是才成年不久,就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绿水湘妃笑眯眯地回忆着自己的青春往事。 “那个叫舜的人,在凡人看来是位英主,在我看来,则是大笨蛋。哪有人初次见面就要提亲的?” 寒江雪点头:“原来我未曾见过的阿爹是个变态啊。” 绿水湘妃笑了,眼里那快乐的笑意做不得假。 “是啊,我化身两人,捉弄着那个变态,所有人都被我骗过了,可那变态却能分辨那就是我一人所变。” “他分得清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知道我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他啊……会努力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却不要求我有所改变。他说既是他喜欢了,便是我原本的样子,哪里需要改变什么?” 绿水湘妃抬眼看着燕飞度,对他微微一笑。 “喜欢便是喜欢,不必有什么深重的负担。” “你可能想了许多我如何为难你的情景,但对我来说,只要我家小兔子喜欢你,我就不会有二话。” “我家的小子看起来傻乎乎,可却精得很。天生就知道该亲近什么人。” 绿水湘妃上下打量着燕飞度,开口就是一阵夸赞。 “你一表人才,人品又好,修为又高,家底又殷实,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成亲之后,你也是我的孩子啦。” 得了长辈的话,燕飞度自然要拱手道谢。 可燕飞度刚弯下腰,就有一股巨力迎面而来! 他被绿水湘妃一巴掌拍飞出洞了—— 寒江雪都被这突变惊呆啦! “凡间的迎亲还有一条,新郎官上门,娘家人总要给点颜色看看。” 绿水湘妃吹着指甲,笑眯眯地抱紧了小兔兔。 “哎哟,你要把我家最可爱的小兔子带走了,我可生气啦!来!江雪,阿娘要趁现在嘬嘬你!要嘬够本了!小爪爪,小脚脚,小肚肚,小脑袋,小耳朵,还有小尾巴!嘬嘬嘬!以后阿娘想你了,也要去探望你,再嘬嘬嘬!” 洞穴内,一派母慈子孝的温暖景象。 洞穴外,燕飞度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刚才他若不是下意识全力护住身体,怕是现在得全身骨碎,被人抬下山送医。 燕飞度深深明白了什么是……大妖愤怒的雷霆一击! 屠罗山的迎亲走的是先礼后兵啊!意在麻痹他! 偷兔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八十一章 洞房 被屠罗山先礼后兵的燕飞度, 好赖活到了晚上,被赶来屠罗山吃席的桃花落众人带去打理了。 “燕师兄, 成个亲可真不容易, 这个你吃了吧。” 浊酒四座的医修们给燕飞度嘴里塞了大补丹,随后就扯着他去换衣裳。 寒江雪正被几个花妖搂在怀里洗洗小爪,洗洗小脚, 眼见对方还想扒衣服洗屁屁的时候,寒江雪立马跳了下来, 捂住自己的尾巴。 “我已经是大兔子了!这个我自己会洗!” 花妖们啧了一声, 因为没占成便宜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待得花妖恋恋不舍地走了之后,寒江雪才看着这不知什么时候布置好的洞穴。 这里明明只是个换洗的地方,却装饰得金碧辉煌。 妖精长寿, 通常活上五百年, 人间便又换了一朝。 因此除了人间的世家大族,留存人类古董最多的, 竟然是妖精。 这里摆放着前朝的屏风, 盥洗盆,摆放了各色精油的多宝架, 织金璨银的西域地毯还有那摆放在雕花衣架上的衣裳。 寒江雪愣愣地看了一会, 随后伸爪扒拉了一下耳朵, 现下是真的要与仙人成亲啦。 小兔子羞涩了一会,便又欢欢喜喜地自己去洗澡了。 只是洗着洗着, 屏风后就不时传来寒江雪的声音。 “哇!现下人穿的内衫都是这样的么?好薄好透呀!还有洞洞~” 洞穴之外,屠罗山上因要办喜事,方圆十里都有狐狸提着红灯笼给过路的人发喜糖。 若要赶路, 烦请各位绕道走, 若是想进来讨杯酒喝, 自然也欢迎。 至于为什么是狐狸? 嗐,这类妖精从古至今就与凡间因缘深厚,多会交际啊。 说说好话,也不会惹得别人厌烦。 于是路人经过,远远望去,就能见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山上闪耀。 因知道了不是山火,看起来也觉得暖融融的。 和鲛人比起来,其实蛛娘们更擅纺织刺绣。 绿水湘妃家有喜事,人间有在街道上绕红绸的,屠罗山自然也每间隔几棵树,就拉一段红绸来。 每拉一段,就有祝颂的雀妖在下边唱着。 “月老降红线,牵起新人手来——” “一位乃是剑客寒江雪,他一剑荡平天外云海换来太平年哎——” “一位乃是仙尊燕飞度,他阴险手辣……” …… 这祝颂还没唱完,就被路过的大妖拍了拍肩膀。 “喂喂喂,夸寒江雪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夸张了?也别把燕飞度说得一无是处嘛!人家是结缘,不是结仇么!” 祝颂的雀妖听了摆摆翅膀,转而又唱起了。 “良辰美景,好日吉时,好一对新人,得天地同证,幸福美满万万年——” 等大妖走了,小妖精们又笑起来。 他们这类妖精,就是喜欢恶作剧嘛,他们担心偷兔子的坏坏仙人会欺负小兔子呀! 不得给燕飞度一点颜色看看?给他看,给他看! 有一些从水中来的宾客,正打着一把伞,从水里浮出,手里还端着一盒明珠。 路上已摆放着石柱,石柱上有水晶盘,那明珠就倒入水晶盘中。 因此从山脚一直到山上,都有明珠之光,瞧着就贵极了! 还有些擅弄香的妖精正在调制香粉,倒入那熏炉之中,夜风之中,香气徐徐扩散。 这气味正好让一些生性好勇斗狠的妖精震惊下来,以免酒喝多了上头打架。 还有一群妖精则挑着酒,从远方而来。 一人高的酒坛子上都贴着红纸,以示是婚宴所用。 这些酒水都是从附近的妖城买来的,谁不知道屠罗山的精怪能喝,大妖起码要上千斤的酒水预备着才好。 “桃花落的弟子们好像也到了。他们不是名门正派么,会愿意和妖精同桌喝酒吗?” 妖精们聚在林子里,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愿意的。” 突然有人声响起,吓得妖精们原地一跳! 待回头望去时,就见一个穿青衫的桃花落弟子举着酒壶,脸儿已经喝得红红的,邀约他们一起喝酒。 “来嘛!喝嘛!今天是喜事啊!连燕师兄也有人要了,我怎么还没能成亲呀呜呜呜呜——” 那弟子大哭起来,几只小妖精连忙上前扶起他,送他到明亮处坐着。 “嗨呀,姻缘这种事,等等就来啦!”妖精们开解。 “可我都等了几百年了啊!”弟子积郁于心! “……那就认命嘛。” 妖精打开酒坛,与对方共同干了一杯。 喝了这酒之后,那些原本颇为害怕桃花落的妖精们都放松下来了。 原本斩妖除魔似乎不曾容情的桃花落弟子,在今夜换了一个形象:都是可怜人呀。 屠罗山上有千尺阶,今日也铺上了红色的长毯,一路延绵至山顶。 山顶有一处宽大的平台,月亮正好照在那平台之上。 寒江雪与燕飞度就要在那里拜天地。 燕飞度穿上了红衣……他平日里也穿红衣,因此除了面上表情格外喜气之外,就好像没什么不同。 “燕师兄,你一定要对我们的江雪师弟好啊呜呜呜……” 程柳枝话没说完就开始哭,燕飞度也是一时无言。 “我自然会对他好,但你也不必哭吧?”燕飞度叹气。 程柳枝和燕飞度走出换衣的洞穴,程柳枝对月拭泪。 “你不懂,我这是有感而发。” 又是寂寞的一年啊! “新郎官换好衣裳啦?” 几个小妖笑呵呵地上前,将一条红绸递给了燕飞度。 “待会江雪的轿子就来了,您和他一起上山吧!” 妖精速度就是快,给了红绸之后,那震天的唢呐声就响了起来。 妖精更厉害的是气息很足,很长! 这唢呐比人吹得还响亮! 许多还没能化形的小妖精,爪子里都提着小花篮,花篮里满是花瓣,就这么漫天撒着。 大妖们则如钟塔巨石一般立在那千石阶左侧,右边则是一袭青衫的桃花落弟子。 半面妖邪,半面人间,森罗地狱,红尘滚滚。 一顶红轿停在下方,一名穿着红衣的少年端坐在神轿之上。 轿子无顶,燕飞度一眼便看到了寒江雪。 “仙人,以前屠罗山的狸奴被人聘走时,都会坐神轿。我也想过我被人聘走时也该坐这个神轿,没想到最后和你结契的时候却没有。” 寒江雪看着身下的神轿,对燕飞度露出了一个笑来。 “可是现下还是坐上了这顶神轿啦!” 燕飞度将手中的红绸递给了寒江雪。 寒江雪接过之后,便有一只红狐站在前方,领着神轿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唢呐震天,月亮探脸。 猫儿们蹲在那山崖之上,看着寒江雪与燕飞度携手并立。 风儿吹啊吹,吹起那两人的红袖衣摆。 缀在腰上的环佩金丝随风轻响,那两人相视而笑,乌黑长发在风中交缠卷成了同一束。 月光坠地,照在新人脸上时都格外温柔。 唢呐声一停,便有人大声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送入洞房——先不送,一起喝酒吧哈哈哈——” 那两人相握的手,也变成了十指交缠。 众人将他们顶在头上,一下带到了吃酒的地方! 寒江雪笑得乐呵,燕飞度则默默吞下了桃花落弟子递过来的解酒药。 “燕师兄!为了你和江雪师弟,我们今晚也拼啦!想给你们敬酒,先把我们喝倒了!” 这话一出,大妖们兴致上来,那些大老虎大狮子,原本还蜷在一角装作松柏的树精们也立起身来。 “喝嘛!来来来!” 寒江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见着了素弦尘。 “你给我留的信怎么都是小脚印啊,我根本看不懂!若不是这些弟子们捎带上我,我还不知道你要成亲呢!” 素弦尘隔得老远对寒江雪喊着,举起了手里的兔兔信。 寒江雪吐舌,抬手一拍脑门。 “我记着要给你留写人话的信件,结果给错了呀!” 素弦尘如今瞧着气势不大一样,也许是龙珠已经被他化消了。 他一来,那些大妖们不知道他底细,还以为是桃花落请来的帮手! 素弦尘也不啰嗦,直接上前帮着喝酒去了! 纵然有铜墙铁壁,还是有一些老妖精嘴里说着可怜的话,硬是挤到了燕飞度和寒江雪面前,直接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坛酒! “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喝酒啦!小子们,给我喝!喝了以后,就有好事啦!” 那老婆婆送上酒坛,寒江雪和燕飞度也不啰嗦,直接喝了。 老婆婆十分高兴,见他们喝了,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在上边写了几笔,这才拄着拐杖缓步下山。 绿水湘妃站在石阶上,见着那老婆婆,对祂盈盈一拜。 “七星娘娘,多谢您赏脸前来。” 那被唤作“七星娘娘”的老婆婆笑眯眯地拍拍绿水湘妃的肩膀。 “你家孩子这样多,以后有这事,一定还要叫我来呀!我最爱给有情人赐福啦!” 七星娘娘隐入人群之中,转瞬之间便没了踪迹。 绿水湘妃直起身来,面露笑意。 月老送人姻缘,七星娘娘则能保人百年好合。 当然,按照修士和妖精的寿数来说,这百年好合还要再往上加许多年呢! 绿水湘妃回过头去,却发现人群中已没了那对新人的踪影。 “这么着急?小屁孩!” 绿水湘妃挑眉,却没去找,而是找人拼酒去了。 - 燕飞度虽然急着入洞房,但也没有那么着急。 只是喝着酒,他察觉到挨着他的寒江雪身上越来越热。 燕飞度低下头去,便见那如雪般的少年面上生红晕,红唇微张,对着他喘着热气。 ……是不是有点太活色生香了? 但燕飞度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便拉着寒江雪小心地离开了人群。 “江雪……你是不是开始发情了?”燕飞度小声问道。 “对啊!一刻钟前就开始了!”寒江雪十分爽朗地说。 燕飞度二话不说就抱起寒江雪,将这热得迷迷糊糊的少年郎送入了洞房。 同时还在洞房外布下数十道界阵,以免有人打扰。 红纱帐如红云落下,将那对新人笼在了婚床之上。 龙凤红烛在窗下烧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不,这香气像是在寒江雪身上传来的。 少年跪坐在床上,似是觉得热了,正要自己脱衣裳。 可那截裹住细腰的腰带有些难解,他便抬起头,眼眶含泪,求助般望着燕飞度。 “……这般楚楚可怜,是想让我帮你,还是欺负你?” 燕飞度缓缓伸出手,那指尖竟有些微颤。 寒江雪见着燕飞度解腰带,突然出声道。 “仙人,今晚之后,我就不叫你仙人了。” 燕飞度刚解开了那条束得极紧的腰带,抬起头时,便被少年温软地在脸上亲了亲。 “嗯……他们说应该叫夫君?” “我这么唤你,你也这么唤我好不好?” 燕飞度口干舌燥:“好。” 寒江雪笑弯了眉眼,在烛火映照下,少年的长发已从红绸带中松脱了,长发如夜泉般蜿蜒在正红的床上。 寒江雪似是又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礼尚往来地给燕飞度解开束发的玉冠,一边看着燕飞度,一边亲着燕飞度的脸颊。 少年眼眸如星,唇染胭脂。 “仙人,仙人夫君……”寒江雪轻声呢喃。 燕飞度不知道这婚房里是不是烧了什么蜜合香,他觉得好似太甜了,但又想一直这么嗅闻下去。 红衣衬的少年的肌肤更为白皙,他抬手触碰时,都能刮出一点红痕来。 男子俯下身去,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少年的脸颊。 绫罗衣,红高烛。 红云坠,听声遥。 无拘无束,自在欢喜。 一晃就过了三日。 第八十二章 正文完 洞房的时候, 其实洞穴外是很热闹的。 不懂事的小妖精想让寒江雪继续出来玩,被界阵挡住了。 故意胡闹的桃花落弟子想偷听, 被界阵直接打脸扔了出去。 而小猫儿起初还在喝酒, 发现这洞房过了一天一夜还没结束时,便纷纷叠罗汉想探窗去看,仍是被界阵挡住了。 ……这是什么禽兽!为了洞房, 居然设下这种好似上古遗阵一般的东西! “禽兽!”大哥虎玉钟骂骂咧咧。 蹲在旁边听着的小狐狸也跟着骂了一声:“禽兽!” 在树上梳理小羽毛的小鸟也尖着嗓子叽喳道:“禽兽~啾!” 于是这“禽兽”二字,不出半天就已传遍了屠罗山上上下下。 大妖们还喝着酒呢, 也不由啧啧摇头:“这是压抑了多久多大的杏玉哦!” 禽兽·燕飞度正在给寒江雪喂水。 红纱帐内, 少年郎泫然欲泣:“我好累……” 燕飞度疼惜地亲亲寒江雪的眉心:“可是你自己也不肯休息呀。” 寒江雪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眼皮和眼尾都是深深浅浅的红。 “发情期好可怕呀!” 燕飞度刚要安慰,又听那躺在喜床上的少年说道。 “是不是……你不会呀?” 燕飞度沉默一会, 十分客气地说:“也许吧, 那得多练练才行。”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可当寒江雪又很累的时候,似乎又觉得不该说那句话! 室内又飘起了淡淡的香气, 密密遮遮如落新雪。 春红指尖扯红纱, 浮腻新雪半舒卷,泪湿枕巾不堪行, 玉软无力惹人怜。 而在窗外小山雀们一只挨着一只, 此起彼伏地喊着:“禽兽~啾!” 三日过后, 寒江雪仿佛已成功渡过了发情期,红衣仙尊发出了一声叹息。 似是餍足似是惋惜。 待得寒江雪去与绿水湘妃说话时, 绿水湘妃还在喝酒,却给寒江雪一碗补药。 “喝点吧。你可是妖精啊,怎么搞得好像你被人采补了一样?” 寒江雪捧着药碗喝药, 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我, 我下次努力!” 绿水湘妃喝了一杯酒, 不由一笑:“哎哟,这努力也不知便宜了谁。” 燕飞度上前一步,十分识相地给绿水湘妃倒酒。 “你们之后要去哪啊?”绿水湘妃问道。 “先回桃花落,又办一次席,”寒江雪说着既定的事,之后又说,“之后我就要去历练啦。” 寒江雪迎上绿水湘妃的眸子,脸上绽出笑意。 “我一直说要当大剑仙嘛,可是我也知道,我现在还远称不上是一位大剑仙。我的剑是不能藏着的,坐在高山上何以成剑?” 寒江雪看了一眼燕飞度,燕飞度便伸手与他相握。 “我自会陪着江雪。” 绿水湘妃当即便拿着酒杯站起身:“那还啰嗦什么,赶紧出发去桃花落吧!我儿成亲,我就要一直喝!” 这是大猫儿喝腻了妖精里的酒,要去桃花落喝酒去了! 于是屠罗山上下就闹腾起来,妖精们先围观了一下“禽兽”燕飞度,就嘻嘻哈哈地聚集在山脚下,准备往桃花落去。 不明所以的修士还以为这群妖精是去攻打桃花落的呢! 凡间又有一场大战??? 等被人塞了一把喜糖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去喝喜酒的啊! 桃花落里,为了表示喜庆,掌门赵肃岚早早用术法催开了桃花,漫山遍野红艳艳粉团团的,弄得好似什么月老宫似的! 桃花落的饭堂在接到有一大群妖精往这里来时,就开始做菜了。 许多菜是早就备好的,数十口汤锅一直热着,有骨汤鱼汤鸡汤素高汤,人多最好吃火锅! 还有的则自建了土窑,在里边烤着整鸡,整猪,整羊等等,就怕有些大妖来了,一口一只羊还不够吃! 开什么玩笑,胖师傅一出手,你不撑着走出门那就是胖师傅招待不周! 饭堂里上百个帮工正齐刷刷地切着新鲜蔬菜,除了烫火锅用,还有给不爱吃火锅的人准备的各色炒菜,蒸菜,炒货等等。 芋头扣肉白切鸡酸菜鱼鸡汤饼,凉拌黄瓜莲藕土豆牛肉牛肚。 油泼辣子一浇,平平无奇的凉菜也能被激发出诱人的香气。 ……诱得来帮工的弟子都忍不住偷吃了。 厨房大门打开,厨房大门关上,偷吃弟子不许再进来! 还有负责酒水的弟子们,正开了饭堂地窖,差点没被那浓郁的酒气熏晕过去! “虽说这酒不错,可是只有这些恐怕不够吧?” 清点酒水的弟子们看着手中的册子,想着趁现在去别的大城买个几船回来。 结果却见一名弟子摆摆手,拿出了一个玉碗,用这碗来接酒。 说来也怪,那玉碗明明就是一个饭碗的大小,可是却能装满整坛酒。 那弟子再拿出几个空酒坛来,就用那玉碗倒酒,等装满了好几个空酒坛,那玉碗里仍有满满一碗酒。 其他弟子看直了眼:“这什么呀?难道是龙宫里的‘无量碗’?往里倒一点酒水,就能复制出无限的酒来?倒入其他瓜果米面也是一样的,这宝贝你从哪里拿到的?” 那弟子嘿嘿一笑:“是江雪师弟借给我的。我那日见那小兔儿头顶着这小碗要去食堂装碗汤饼吃,我连忙叫住他!我不是最爱看奇宝册嘛,一看就知道这碗不一般!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山下那河里的素弦尘水君给江雪师弟的年礼。不愧是龙,这种宝贝说送就送了,这是生怕这小兔若是流落在外吃不饱啊。” 那弟子人十分机灵,一想这未来办婚宴,这个碗不就派上用场了? 于是跟小兔子借来用,等婚宴结束就还给他。 “听说江雪师弟婚宴之后就要出去历练啦,今晚我可得和他喝一杯。” 在桃花落弟子们兴奋地等待今晚吃席的时候,寒江雪却在屠罗山见到了一只意外的妖。 “……若风?” 寒江雪正要启程时,在树林子里却见到了那只狼妖的身影。 他一直以为若风已被处置了,没想到还活着。 寒江雪走过去,若风也没动弹,他本就是为了见寒江雪最后一面才出来的。 “我……我以前其实可以解开很多封印,最后却选了一狐禅师的,是因为我想和它一样。‘在梦中拜魔佛波旬为师’,这话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却让人摸不到门路。” 若风看着眼前的寒江雪,缓缓说着自己当初的目的。 “我的脑袋里被天外云海下了禁制,那禁制除非仙师死了,唯有神佛可解。我便想求助神佛。” 寒江雪听了却摇了摇头:“一狐禅师是何下场,你也看见了。你若真的拜师成功,最后仍是受制于人。” 若风笑道:“是啊,可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那日魔佛波旬收回在一狐禅师身上的伟力时,若风并没有走远。 他还在屠罗山附近。 见着波旬现身,他叩头恳求,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本就不诚,也无信仰,波旬为何要眷顾于他。 “我一直以为天外云海无人能败,毕竟他们真的……不是人。” 若风微一耸肩,抬手触碰着自己的后颈,那里有一片烧灼的痕迹,自从仙师月无穷被镇压封印之后,他的那些邪法禁制也失去了效力。 若风不曾想过求助他人,在他的童年,求助就等于背叛,背叛也即是死亡。 “我没死,是因为我明日起也要随队去重新加固封印了。待那漫长的旅程结束之后……不,我也许也会死在苦行之中,但这都是我的结局。” 若风最后深深地看了寒江雪一眼,转身离去。 “以前都是骗你的,我觉得你很好看。” 但却知道我注定得不到。 若风“深情告白”之后就悲情离去,结果脚下一滑,直接从山腰滚落了山脚。 燕飞度不知何时出现在寒江雪身后,他上前一步,拿出手帕在寒江雪四周扇了扇风,像是在祛味。 “嗯……我很小气,但不至于到不让人喜欢你。别人喜欢你当然是好事,我也乐见你被大家喜爱。但那个家伙,显然只知道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表达所谓的‘喜欢’,我们不需要这种喜欢。” 寒江雪懵懵懂懂地听着,最后直入主题:“我只喜欢你呀。” 燕飞度手指一颤,随后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哎呀,你总说这么好听的话,让我的小心思毫无用武之地。” 寒江雪笑嘻嘻地上前抱住燕飞度的手臂:“大哥说,想太多容易秃头,你别想啦!” 燕飞度:……好家伙,先是体虚,现在再加上要秃头了么? 待得众人往桃花落出发,却没有御剑或者乘舟。 各位大妖显露了真身,那庞大的身躯可以背负起所有要去桃花落的妖精。 绿水湘妃也变化了真身,让家里一众小崽子全都坐在她头顶上。 “你小子怎么不上来?你也是我家的孩子了。” 白毛蓝眼的大猫低下头,不等燕飞度说话,就张嘴一叼,把燕飞度甩到了身上。 燕飞度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关照,他身子不免有些僵硬。 几只猫儿把燕飞度当做猫爬架,直接蹲在他肩上,燕飞度也不说二话。 其他桃花落弟子看了,不由拍掌道。 “这就是在岳母跟前不敢造次吧。” 于是等这群队伍浩浩荡荡到了桃花落后,曲怀远和赵肃岚站在山上,看着那漫天扑来,仿佛妖国降世的景象时,曲怀远抱着小宝宝春秋,默默说了一句。 “这么看,我们桃花落好像有点掉价。你既是掌门,不如做点牺牲,现下立马脱光了,给出点胆气来,也让那些妖怪见见世面。” 这话一出,小宝宝春秋不满意地伸手拍拍曲怀远的脸,嘴里冒着口水泡泡。 “噗噗!”不害臊! “您提的这个意见很好,”赵肃岚笑道,“这种让妖精们见世面的事,还是您来吧。” 你是想让那些妖精以为桃花落都是变态么,您这个只想看热闹的坏坏土地公! 等妖精们入了山,那些妖精也入乡随俗,纷纷化作人形。 寒江雪喝着酒,又不时看着燕飞度,显然是在担心……今晚不会要二次洞房吧! 呜……他的腰有点…… 等到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寒江雪却又困了,显然没休息好。 燕飞度便将寒江雪抱起,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只是还没放下地,寒江雪就挣扎着说:“我,我不……” 燕飞度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于是寒江雪被放到了游廊上,燕飞度的手伸到了寒江雪的腰上……开始按摩。 寒江雪的表情先从震惊,再到软软地呼出一口气,彻底在游廊上躺了下来。 最后因为被捏得实在太舒服,寒江雪噗啾一声变成了小兔子,伸出了自己的小爪爪。 燕飞度自然也笑着给小兔子捏捏比耳朵还短的小爪子,然后是软软的小肚子,再到小脚丫。 寒江雪也发出了高兴的呼噜噜声,口水泡泡都要吹出来啦! “啾咪咪呀~”小兔子十分舒爽~ 而几个想着来闹洞房的弟子趴在墙头看到了这慈爱的一幕,瞳孔剧震,不由纷纷下了墙,蹲在地上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燕师兄竟然什么都不做?” “洞房花烛啊……” “莫非,燕师兄……不行?” …… 于是在屠罗山与桃花落对燕飞度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评。 “禽兽”与“他不行”。 在那热闹的两地婚宴结束之后,妖精们自然毫不留恋地离去了。 妖生漫长,一个酣睡说不定就过了百年。 到时再见你,照样会给你一个暖呼呼的贴贴! - 五十年后,十万大山的深山之中。 一只年幼的小白兔宝宝捂着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趴在一个土坑里,在黑暗中紧张地注视在远处缓缓经过的一条黑色巨蟒。 这条巨蟒精是在一年前来到这里的,它初初来到,就将守山的穿山甲杀了。 穿山甲坚硬的鳞甲被巨蟒精的毒液腐蚀,很快化为了一滩浓液。 此后这巨蟒精就将这座山当做了自己的领地,吃了就睡,醒来就吃。 曾有妖精想与它交涉,但这只巨蟒精显然已走邪道,不再吸取天地灵气,转而靠吃妖精与路过的活人修行。 谁敢出现在它面前,就是自寻死路。 兔宝宝今年才三岁,因为阿娘阿爹冒险外出去给她找吃的,她久等双亲不回,腹中又饥饿,只好在深夜出了洞穴。 可谁知道刚出来不久,就遇到了那出巡的巨蟒精。 是我错了,我不该出来。可是……我好怕阿娘他们是不是被这巨蟒吃了…… 小兔宝宝抖如筛糠,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 她的皮毛在颤抖之下摩擦着草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那在远处的巨蟒精,突然抬起头,吐出猩红的蛇信,朝小兔宝宝的方向探来。 巨蟒精其实老早就发现了有只小兔在那里,但它历来喜欢放猎物一段时间,再去追捕。 没有什么比给人希望之后,再将那希望戳破,感受猎物身上散发出的绝望与恐惧,岂不更为美妙? 小兔宝宝吓得竖起耳朵,却被巨蟒精身上传来的强大妖力吓得走不动道。 怎么办,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啾咪! 那巨蟒精越游越近,小兔宝宝正要闭眼等死,却听到一道声音响起。 “近日在这山中作孽的妖物就是你么?” 那是一道少年嗓音,清亮,柔软却充满力量。 小兔宝宝抬起头,便见一名穿着青衫的少年手中握剑,站在了她身前。 那把剑真白啊,就像冬季偶尔会落下的新雪。 巨蟒精发出嘶嘶鸣叫,胸腹高高隆起,显然是要喷射毒液。 那少年轻笑:“你莫要以为之前肆无忌惮,便无人处置你。你笑天道无能,却不知自己现下死期将近?” 巨蟒精刚要开口,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它的身躯在极短的时间里瞬间分为了成千上百段! 它不是不曾反击,可是它的术法和妖力,根本无法靠近那名少年! 似乎在那长剑之下,任何妖邪亦不能沾染半分! 月光斩杀妖邪,新雪破开黑暗。 少年轻轻落地,那剑上的黑血便顺着剑尖落到地面,腐蚀着草地。 但下一刻,少年又将长剑插在那巨蟒精尸体所在的草地正中。 巨蟒精因为怨恨,即使死后,也要将毒液遍布整座大山,在这长剑微光之下,毒液却停止了扩散,反而如雾气般蒸发净化了。 “好!” 少年收剑回鞘,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回过头,对着草丛蹲下身,那张容色惊人的脸上满是温柔。 “好啦,小兔兔,安全了,你可以出来啦!” 可是草丛里依然没有动静,小兔宝宝屏住呼吸,看起来还是很害怕,要开始装死啦! 她不只害怕坏妖怪,还怕人呀! 少年眨了眨眼,随后噗啾一声,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就落在了草丛里! “不要怕,我也是小兔子呀啾咪!” 蜜糖般的小兔子拨开草丛,对着小兔宝宝伸出软乎乎的爪子。 小兔宝宝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试探地对寒江雪说道:“啾咪啾咪?” 寒江雪点点头,回复道:“啾啾咪!” 小兔宝宝眼里闪耀起了星辰般的光,她缓缓站起身,又是好奇又是崇拜地望着寒江雪,最后……她伸出了小小爪,牵住了寒江雪的爪子。 “啾咪!” 小兔宝宝点点头,寒江雪就笑着递出了自己的剑。 “兔兔当然也能打败大蟒蛇!给你看看我的剑!我可是大剑仙呢!虽然还在修行中,和真正的大剑仙有些差距,不过再过一段时日,我的名字一定会响遍天地……” 小兔子说着自己的事,却见小兔宝宝摸了摸剑,最后扑到了寒江雪的肚肚上。 “啾咪……谢谢你救了我!” 寒江雪怪不好意思的,拍拍小兔宝宝的背,就牵着她去找双亲啦。 所幸小兔宝宝的双亲已经回到洞穴了,因为不见了孩子,正着急呢! 如今见了小崽归来,那两只大兔子连忙抱紧了小崽。 “不能再独自出去啦,外边有大蟒蛇呢!” 小兔宝宝却甜甜地笑道:“没有啦啾咪!大哥哥把大蟒蛇打屎啦!” 两只大兔子惊讶抬头,却见那负剑的小兔子对他们挥挥爪。 “小事一桩!那个,我是想来问路的,这附近有没有出海的港口呀?” 问到了路的寒江雪,抬脚便走,却听到身后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寒江雪回过头,却见小兔宝宝站在一块石头上,正在给他挥爪送行。 小兔宝宝双爪紧张地交握在一起,眼含希冀地问道。 “大哥哥,以后我也要当大剑仙!我这样弱小也可以吗啾咪?” 寒江雪听着小兔宝宝的疑问,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幼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也整日抱着话本,想要成为大剑仙呢! “可以哒——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厉害,等你长大也会像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厉害!” 寒江雪没有顺着小兔宝宝的话,说她弱小,反而说她“厉害”。 鼓励和希望是达成梦想的长桥呀! “兔兔也能当大剑仙!” 寒江雪最后肯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他就是呀! 小兔子哼着歌,扛着小剑,往山下走去,半路却见一名红衣男子坐在山石之上,红色的衣摆落在地上。 “明明是去问路,却做了除妖的大事,怎么不叫我?” 燕飞度朝寒江雪伸出手,小兔子一下就蹦到了他的掌心里,一路跳到了燕飞度的肩上。 “因为大剑仙就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来不及叫人啦!” 寒江雪蹭了蹭燕飞度的脸颊,其实他知道燕飞度就在附近,却不会动手。 那是寒江雪的对手,燕飞度当然要尊重寒江雪的战斗。 待这一人一兔下了山后,寒江雪突然道。 “仙人,你要变成小兔子才能搭船出去哟,”寒江雪笑眯眯地说,“因为那是给兔兔用的港口!船也是小小的!听他们说,我们搭上船,就能去海外的兔兔岛啦!” 燕飞度心想,那肯定非常热闹。 于是拐过弯后,一只胖乎乎的小黑兔出现了,他头顶上还坐着一只小小兔,两只兔子踮脚眺望着山下的大海。 嗨呀!又是新的旅程啦! 快点出发叭—— 寒江雪:“啾咪啾咪~”出发发~ 燕飞度:“啾,咪。”走,着。 而在寒江雪斩杀了巨蟒精的山上,一只小兔宝宝两爪握着笔,认真地在白纸上写着话本。 小兔宝宝歪着头,最后咯咯笑了。 “就叫《兔兔要当大剑仙》叭!好帅哟啾咪!”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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