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服软 作者:时千辞 内容简介 ●1v1,he,破镜重圆,年龄差8岁 ●野生动物巡护员vs调查记者 ●想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眼里、心里,在我热烈的生命里。 文案: 1、有两年,慕青临心里压着事儿,常去三不管的东街红门巷里喝酒。 一次偶然,她顺手救下个嘴欠人设丰满的小刺猬。 哄她上学,陪她长大,一把一把的毛顺下来,这只小刺猬看上了她,软硬兼施把她追到手,替她捋顺了心里那些事之后,发誓会一辈子陪着她。 后来却没有任何征兆地离开她,一走多年杳无音讯。 2、分手后的那几年,周意每天在万里之外的草原上步行数十公里,以血肉之躯保护着那里随时可能被虐杀的野生动物和它们的栖息之地。 残忍,枯燥,无人知晓。 又一次因为医疗和装备条件落后导致牺牲时,身为巡护队副队长的周意决定回国寻求资金帮助。 在同基金会领导的酒局上,周意被连灌数杯白酒,借口去卫生间催吐。 再回来撞上慕青临熟悉的面孔,周意神经断连,下意识喊她,姐 主客位的慕青临静默几秒,噗得一下笑出声来,周队长这是叫谁呢? 周意回神,胡乱搓了下脸说:抱歉,认错人了。 慕青临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之后一整晚酒不离手。 是夜,周意满身疲惫地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子,洗完澡一出来,手腕被人用力捏住扣在身后。 浑身酒味的慕青临欺身上来,咬牙切齿地问:认错了?!周意,五年而已,你怎么敢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周意死死抿着嘴不敢说话。 这些年,她明明发了疯似的想念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第1章 脸盲 就那儿,去年冬天,你一张小纸条把我诓进了成人按摩馆。 在生病这件事上,周意做得远比吃饭睡觉敬业得多。 入冬短短一个半月,她已经感冒了三回。 一回拖拖拉拉持续七八天,中间只留个适应时间就大张旗鼓地进入了下一次。 这不,上回的刚好利索没多久,她的鼻子又不通气了。 她就想不明白,巷子口吃顿包子的功夫怎么就能感冒? 是不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其实都比她壮实? 周意心力交瘁。 包子铺的苗奶奶见周意路过,热情地喊了她一声,“小九,今天有猪肉白菜馅儿的包子,来两个?” 周意精神萎靡地摇了摇头,“不吃了,嘴里没味儿。” 苗奶奶听出周意声音不对,关切地问:“这才好几天,咋又不乖了?” 周意没来得及开口,鼻子一酸,眼泪花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苗奶奶瞧着心疼,麻利地拾了几个热包子给周意挂手腕上,顺手扯上她羽绒服的帽子说:“药买好了?那赶紧回家,窝暖气边上焐焐啊。” 周意苦巴巴地点了个头,打起精神往回走。 下过雪的冬天冷得窒息,风吹在脸上像刀割。 周意倒着走了几步不踏实,低头咬住羽绒服的拉练拉到头,再用下巴在边上蹭蹭开,把大半张脸埋进去藏着。 两只手也没含糊,扎实地揣在衣兜里,一边手腕挂着药袋子,一边挂着包子,巡街似的拖沓着步子往回晃荡。 回东头要走段台阶,上面的积雪被踩实磨光后非常滑,每天都得绊倒几个。 周意一怕摔,二是把自己藏得太严实,挡了视线,不得不更加小心地探着步子往下挪。 好不容易挪到头,却被几双脚挡住了去路。 周意没抬眼,步子一扭往边上走。 不想其中一双脚也跟了过去。 换到另一边还是。 周意默默吐口气,站定了抬头。 离她一小米的地方站着四个年轻男人,为首的鼻子扁平,脸盘偏偏胖得得突出,一衬托,五官活像被锅底强行拍进肉里,看得人眼睛疼。 “大哥,麻烦让让。”周意客气地说。 大哥在嘴里嘬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吐在路边,“打了人还想走?!” “……??”周意游离的视线在大哥脸上定格几秒,属实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那么,见都没见过,她打谁? “大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周意耐着性子问。 大哥随手往后一抓,拎出来个脸上满是擦伤的「瘦猴子」给周意辨认,“他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就是她!”瘦猴子指着周意的鼻子神情悲愤,“我好好在路上走着,她一脚就给我踹翻了!” “闭嘴!”大哥一巴掌拍在瘦猴子后颈,暴躁地喊,“被人踹翻了你还有脸说?!啊?!你还有脸说!连个女娃都打不过,你还有脸说!” 瘦猴子被大哥溅了一脸唾沫星子,委屈地抱着头缩回去,不敢再吱声。 解决好内务,大哥格外有修养地抚了抚他那顶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大背油头,对周意说:“妹妹,你别急,再仔细认认。” 周意不用认,瘦猴子一开口,她就想起来了——确实是她弄得,一脚踹后腰,给他踹得扑地上硬生生摩擦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 有的人没事就喜欢犯贱找抽。 周意抬起眼皮,嘴角挑了个笑,“是又怎么样?” “是就道歉。”大哥说:“前面的事呢,哥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今天也给哥个面子,规规矩矩地说声「对不起」,这事儿就算了了,你看成么?” 换到以往肯定成。 周意一直觉得自己老实本分,最喜欢顺台阶下。 这回么…… 周意瞅了眼瘦猴子得意的表情,声音温吞倦怠,“赶时间,不成。” 大哥表情一狠,语气里多了威胁,“就上嘴皮子碰下嘴皮的事,耽误不了你多久!” “哦……”周意低头用领子兜住隐隐发酸的鼻尖,“不好意思啊,我嘴皮子动得慢。” “给你脸了是吧?!”大哥提高声音,“机会就这一次,过了就没这么容易了……了……” 大哥说到后半句,冷不丁一阵过堂风涌进来,冻得他声带打颤,音调打着转儿拐去了十八里地外,听着非常滑稽。 周意这会儿没心情听笑话。 刚那阵风吹过,她的天灵盖也差不多给冻脆了。 强烈的不适让周意失去耐心,懒得和他们继续掰扯,直接踩着瘦猴子的脚硬往过走。 瘦猴子疼得尖叫一声,原地跳起。 与此同时,周意后肩被什么东西砸中。 很沉,隔着蓬松的羽绒服,她也能感觉到闷疼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我让你走了?!”大哥操着粗鄙的口音在后面吼道,“一句话,道不道歉!” 周意背对几人没说话,腰杆挺直,岿然不动,背影看起来特别像暴风雨前那种可怕的宁静,正面就……鼻头泛红,泪眼婆娑。 她! 真的!! 烦死感冒了!! 躁意席卷而来。 周意从兜里掏出只手想擦眼泪,甫一接触到冷空气立马冻得缩回去,紧闭双眼,深呼吸。 等到鼻腔里的酸涩感消失,周意慢吞吞转身回来,看着大哥辣眼睛的五官说:“别说今天不行,就是你头七过了也不可能。” —— 凌晨2点被主任一个电话挖起来做采访,之后一整天,陀螺似的撰稿、改稿、剪片,总算忙到节目播出,慕青临人已经麻了。 这是电视记者的常态,从她毕业考进省台就一直这样。 “慕姐,还不走?”慕青临带的实习生临走之前吊着最后一口气问。 “醒会儿神。”慕青临抬头看到实习生沧桑的脸,打趣道:“熬得到转正答辩?” 实习生由衷地点头,“不能……” “那还不赶紧写辞职报告?” “啊?” “我这儿有范文。” “慕姐!” 实习生一声哀嚎打破了办公室里沉闷的气氛。 慕青临趁着脑子短暂清醒,开始筛选明天晨会要上报的新闻选题,忙过八点才收拾东西离开。 这个点还早,慕青临回去也没事可做,想了想,决定去红门巷里喝一杯打发时间。 红门巷背临永安河,河水清澈,四季飞花,早几年被改造成特色景点后,为城市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不少GDP,另一边则全是譬如省台这种现代化办公大楼,一栋连着一栋,把红门巷挡得严严实实,每天不到太阳开始西落,不会有一片阳光直射进来。 一边快,一边慢,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对红门巷里的人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他们仗着脚下的历史街区保留了九十年代末的建筑风格我行我素,坚决自治,政府部门拆也不敢拆,改也改不动,发展沉闷滞后,还维持着十几年前的无序拥挤,时不时就会因为各种违法乱纪的新闻上头条,弄得毗邻的几个区谁也不想管,全当烫手山芋扔着。 慕青临第一次和同事去红门巷消遣就中过招,被人摸走了手机和钱包,觉得这里急需整治。 后来她自己去喝过一次酒,街道上直白的音乐,暧昧的灯光和鼎沸人声营造出的氛围意外得真实。 这种真实能盖过工作场里的疲惫。 之后慕青临就常去,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另一个原因则是方便。 省台旁边就有一条连着红门巷的小道。 沿着这条小道进去,可以到红门巷东头。 东头人少,慕青临走得没那么用心——步子平缓,思绪散漫,这么做的结果是,她前脚踏上红门巷的地界,后脚就被一个团状的人砸中胸口,力道重得她往后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稳住,往下,前几天新买的皮鞋也没能幸免。 好在这团人会收脚,不然她明天得跛着上班。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这儿会突然冒出来个人,刚踩你那脚先欠着,等我解决完麻烦再还。” 这团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手朝后一拨,弄掉了帽子,慕青临这才发现砸中她的是个长相清爽明朗,但表情不太阳光的女孩儿。 刚好像是被人扒拉着肩膀推过来的。 周意话一撂下就要上去踹人。 慕青临扫了眼对面能顶她两个壮的大哥,下意识给她拽回来,同时快速侧身,接住大哥抡过来的拳头,借势怼在了粗糙的水泥墙上。 大哥疼得「嗷」一声,瞬间失去了战斗能力。 形势突转,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尴尬且诡异的寂静持续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撸着袖子要往上扑。 “干什么呢?又是你们几个!”旁边传来巡警的怒吼,“两万字的检查不够写是吧!” 缓过劲儿的大哥听到巡警耳熟能详的声音,浑身一哆嗦,撂下句“周意,你给我等着!”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国家队教练看了估计都要眼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围恢复平静。 周意动动还被慕青临紧攥着的胳膊,语气热络,“没看出来啊,你身手还挺了得。刚谢了。” 慕青临松开周意,想说「我也就比你单方面被人扒拉强那么一点,真没什么身手」,话到嘴边觉得不好,有点伤面子,遂改口道:“客气……” 周意灿烂一笑,脚伸到慕青临跟前,大方地说:“踩吧,双倍还你。” 慕青临低头瞧了眼周意胖墩墩的雪地靴,半晌没动。 “不踩?不踩那我就走了啊。”周意缩着脖子说,再不回去烤暖气片,她的骨头就要被冻住了。 慕青临摇摇头,垂眼看着她说:“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嗯?”周意懵逼地盯了慕青临几秒,叹口气说:“不好意思啊,我有时候会突然脸盲。” 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放松肩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垃圾场,说:“就那儿,去年冬天,你一张小纸条把我诓进了成人按摩馆。” 第2章 不行 这辈子只要一想起我,就恨不得咬死我的程度吧。 听听,这叫人话? 她一个兢兢业业两载的纹身店员工,怎么可能跑去给成人按摩馆那种上不了台面的店拉生意? 还诓? 周意麻木地盯着慕青临。 啧,表情挺真。 真的很真。 周意突然就有点不太笃定,随便抓了几个关键词回忆。 去年冬天,垃圾场,按摩馆…… 干站着不动,周意冷得慌,习惯性把揣在兜里的手往里塞,想多挡点风,奈何药袋子和包子还在手腕上挂着,她这动作除了卡着袖子往上撸,没别的用。 冷风开始冻腕子的时候,周意的记忆逐渐回笼。 好像是有那么一天,她因为受不了老板唐远舟老妈子似的唠叨,随手裹件褂子就敢离家出走。 那天特别冷,褂子偏是唐远舟外出旅游给她带的「土特产」,薄得跟纸一样,她前脚出门,后脚就被冻懵了。但又不想回去被唐远舟念叨,就抄着手躲去了垃圾场。 那是一个死胡同,风都钻不进去,地理位置可以说是非常优越。 胡同里有她散养的猫猫狗狗,都是不知道打哪儿流浪过来的,通常吃饱了就跑,那天被她眼疾手快扣了一只陪聊。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语言荼毒。 “真好,小毛脸都不用洗,我也想和你一样不要脸。” “你怎么这么脏的,是不是白天背着我去挖煤了?” “体力劳动很累吧,想不想吃肠?” “就一根,多的没有。” “想要我喂?门儿都没有,我这只手只会按头。” “呵呵,还想咬我,磕到牙了吧。” “……” “真冷啊——” “发财,把你的肚皮借我暖暖手。” “你是流浪猫啊,这么胖对得起你的身份吗?” “唉唉,有话好好说啊,别走!” “……”周意惹毛发财,从胡同里追出来的时候还猫着腰,视野不好,闷头就撞在了一个人腿上,也就对方底盘稳,才没被她撞倒。 但是就在她犹豫着怎么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直起身体那几秒,脑袋忽然一沉,被那人硬生生又往低压了两寸。 用的是逃跑未遂,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发财。 伴随着一声恓惶的“喵——”周意两只耳朵被发财的爪子紧紧扒住。 嗡嗡声瞬间盖过嘈杂人声,周意就着给人九十多度鞠躬的姿势呆在了原地。 “你的猫?”头顶传来人声。 周意眨眨眼,恢复了意识,“是……” 她抬起手,以一个极其缓慢的动作将恨不得长她脑袋上的发财捋下来,再把它爪子上缠的,刚从她头顶薅下来的头发一根根抽出来扔掉,然后蹭蹭头皮,余光终于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陌生女人。 轮廓干净流畅,五官舒展大气,即使细看也找不到一丝扣分的折顿感。 长卷发大半垂在身后,估计是用手随便拨的,前额几缕很乱,衬得眉眼之间那股从时间里沉淀下来的故事感反而更加强烈。 这种美却不俗的长相在红门巷里几乎看不见。 不过,美女就可以不穿棉袄吗? 十二月的天啊,一件大衣就能保持筋骨舒展,站姿比直?? 周意不动声色地把发财抱到腹部,好挡一挡蓬松显胖的羽绒服,同时在心里评价慕青临:人是好人,但就是说,还猫就还猫,放脖子上不好?放背上不好?非要放脑袋上是什么毛病? 这话真说出来就显得有点刻薄,周意忍了忍,把话咽下去,说:“谢谢……” 慕青临走到周意旁边站着,让开路,“看好了,别让它单独在街上跑,刚直接蹿我脚下去了。要不是我反应快,你追出来就是给它收尸的。” 周意拧眉,发财还不到四个月,真蹿人脚下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周意心头那点不快立马散了,“知道了,谢谢你啊。” 她说,谢完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把发财往肩上一放,让它自己钻羽绒服帽子里待着。 奈何发财刚经历过生死一瞬,腿脚还软着,周意一撒手,它立刻扑棱着爪子往下掉,还是一直盯着它的慕青临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才给稳当地放进了周意帽子里。 得,脸都没扭就又欠了一份人情。 周意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地道,于是主动搭腔,“第一次来?” 慕青临收回被发财两只肉垫子夹住的食指,搓了搓,“这都看得出来?” 周意,“看不出来,不过这条街就没我不认识的人,要是有,那一定是第一次来。” 慕青临挺欣赏周意字里行间那股因为过度自信而表现出的隐约不要脸,便没跟她客气,“知不知道这条街上最好的纹身铺子怎么走?” “必须……”周意在口袋里打了个响指准备说话,眼尾瞟见什么,脸色忽然一变,匆匆道:“建议你别去,会出人命!” “没事儿,死了不要你偿命。”慕青临说。 周意愣了愣,“关我屁事?” 余光里敏捷的身影越来越近。 周意顾不上许多,随手从墙边的小广告下面扯了个印有地址的小纸条塞给慕青临,说:“就这儿!” 话落,火速兜着帽子里的发财跑路。 —— 回忆到这里,事情已经非常明朗。 那张纸条所指的地址是一家不太正经的泰式按摩店。 但这能赖她? 红门巷里最好的纹身铺子非他们家莫属,她巴不得多带几单生意回去。 不巧的是,她那天会离家出走,除了唐远舟烦,还因为冬天挂水胳膊太冷,私自把针拔了。 唐远舟扎完图出来,发现她干的好事,往过追那架势活像要把她埋了,她还哪儿敢带人去店里蹚雷? 何况这人刚救了发财的命。 这可能就是传说的好心办坏事吧。 周意又叹了口气,岔开话题说:“后来再没见你啊,我们店挺好打听的。” “你们店?”慕青临笑问:“和老板有仇?生意自己找上门还往外推。” 周意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没告诉慕青临实情,只说:“还纹不?给你打九九折。” 慕青临,“这折扣力度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抹零?” 周意微笑,“趁着陌生,多少保留点矜持和真诚?” 慕青临,“OK……”后面跟了一句,“走吧……” 有这么个牙尖嘴利的陪聊,怎么都比一个人喝闷酒好打发时间。 慕青临心道。 周意「嗯」了声,走到前头带路,耸肩缩颈,步伐温吞,比临近退休的老干部巡街还要磨蹭。 慕青临从后面看着,莫名有种走到天明才能走出半里地的错觉。 幸运的是,红门巷全长也就1.3公里。 “就这儿……”周意一脚跨进门槛,手不动,用意念指指头顶老旧的牌匾说,“这条街上最牛逼的纹身铺子——佛魔……” 周意话尾巴收到半截,屋里猛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你还知道回来!” 这一声惊得慕青临刚踩上台阶的脚原地定住,十分犹豫还要不要继续往里走,毕竟,她这这辈子还没亲眼见过「吃人」。 反观周意,熟练地掏出降噪耳机戴上,再拉起帽子盖好耳朵,动作之快和刚才走路判若两人。 很快,剃着板寸,身形高大的唐远舟走到周意跟前,比她更熟练地掀开帽子,摘掉耳机,扯着嗓子吼道:“就买个感冒药的事儿,你算算你去了多久?要不是药店老板知道给我来个电话报平安,我他妈还以为你现跑地里育草药苗去了!” 周意的伪装被识破,看起来不太高兴。 唐远舟冷哼一声,情绪依旧暴躁,“你自己数数你今年感冒的频率!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该给你买副棺材架梁上,随时备用了?” 周意往后一靠,肩顶着门框,说话又慢又横,“那多不好意思,还要你个老年人给我哭丧。” “你!你谁啊?”唐远舟的矛头突然转向安静观战的慕青临。 唐远舟马上四十,养生没学会,脾气反而一天比一天爆,心情不爽的时候见谁怼谁,周意怕慕青临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抢在前头说:“来纹身的。” 唐远舟没看周意,双眼越过她,直勾勾盯着慕青临,“怎么这么眼熟?是你!” 唐远舟快步走出来,神情激动,“慕青临!一年不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慕青临笑了笑,“你变化也挺大的。” “白了?”唐远舟摸摸下巴,回忆道:“认识你那会儿,我已经在西南那片晒两个多月了,黑得和锅底差不多。” 慕青临点了点头,直言,“确实……” “哈哈哈……”唐远舟大笑,“不是说一回江坪就来我这儿吗?怎么拖了一年?” “这个——”慕青临的视线扫过被眼前这幅场景弄得云里雾里的周意,笑说,“来是来了,没记清门牌号,让人给诓按摩店去了。” 唐远舟愤然,“这帮孙子!” 周意,“……”骂谁呢? “小九,来给你介绍个人。”唐远舟忽然回头。 周意来不及收拾表情,正非常不友善地盯着刚卖了自己的慕青临看,被唐远舟发现,顿时变得语气凉凉,“你那什么眼神?去年我为了找灵感,遇见塌方的事儿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 她就是现在一想还脊背发凉。 当时有人出高价找唐远舟定了张图,他前后画了两个月仍然不满意,就撂下生意跑去了西南边境附近找灵感,结果在十天半个月遇不到一个活人的地方撞上了塌方。 被困在那种地方的下场只有一个——被野兽啃噬分食。 幸运的是,唐远舟最后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他说有人经过那儿救了他。 “救我的人就是慕青临。”唐远舟说。 周意诧异,不由得多看慕青临几眼,然后直起身体真诚地说:“谢了……” 慕青临从来没觉得这事儿有多重,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次偶然。 “举手之劳,客气了。”慕青临笑道。 “进去说吧。”唐远舟带着慕青临往里走,“按理说,我请你来,肯定是我亲自给你纹,但是我平时做日式老传统多一些,面积大,图案夸张,基本没什么女顾客喜欢。” 慕青临,“明白,你不用特别照顾我,哪个师傅有空安排哪个给我就行,或者……” 慕青临的视线从周意身上经过。 唐远舟立刻说:“小九不行!她的图值钱,没手艺。” 慕青临没想点周意,就是看她冷得哆嗦,想提醒她袖子快被卡在腕上的塑料袋撸天上去了。 慕青临深感内疚。 唐远舟刚那话说得未免太直接了,周意…… 周意一开口竟然也是一副劝说的口气,“真的,我就一二把刀,割线都割不均匀。” “……”心理素质有点好。 慕青临的兴趣突然就被勾起来了。 “我要求不高。”慕青临说。 周意看她一眼,转身走到电热暖气片旁的椅子上坐下,熟练往后一晃,支棱起两条椅子腿儿,不慌不忙地说:“就我这手艺和状态,真要是一个喷嚏打得手抖毁皮了,唐远舟都得花心思才能盖住。你反正想好了,不怕就来。” 慕青临走近,“最差什么程度?” “也就……”周意忽然嗅到股糊味儿,默不作声地把怼到暖气片的脚收回来,看着鞋尖上被烫化的一小块皮,心痛地说,“这辈子只要一想起我,就恨不得咬死我的程度吧。” 第3章 捡的 家里没人了,也没上过什么学,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跑出来讨生活了。 这程度确实惨烈。 不过她就纹几个数字,应该不会这么点背。 再说了,她对纹身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去年唐远舟说的时候,是话到那儿了,她不好拒绝。 过后如约来找,让周意一个小纸条诓进按摩店,冷一冷,念头就更淡了,所以之后一直没再打听。 今天重新登门,不过是顺了周意的邀请来打发时间,真不用做得多精致。 纹身这种表达方式固然有它独特的魅力,但真正重的还是背后那层意义。 …… “上次这么晃摔得四脚朝天,嚷嚷了半个月尾巴骨疼,还没长记性?”唐远舟突如其来的一声吼,拉回了慕青临的思绪。 她顺着看过去,周意支棱起来的椅子腿儿已经被唐远舟死死按回了地上,她正不甘心地两脚蹬地暗暗用力,企图和唐远舟对抗。 结果可想而知,犹如胳膊拧大腿,瞎耽误功夫。 对峙数秒无果,周意蓦地起身,一边往慕青临跟前走,一边快速说:“纹哪儿?多大图?彩色,还是黑灰?指定图案,还是原创?” 一口气四个问题,刚好够周意走到慕青临面前。 她怀里抱着抱枕,面带微笑地看着慕青临说:“我们这里只接受原创,我不纹彩色,另外,你也看到了,我正在生病,体力不怎么好,个把小时的小图还行,大了撑不住。” 慕青临,“……”好赖一个选择的空间都没给她,这是跟她搁这儿搁这儿呢? “作为补偿,我的图库随便你挑。”周意说。 她的图就是唐远舟说的那样,值钱,随便一副大的就能卖到几万甚至十几万。 小的没那么贵,但也不是街头随便哪个铺子敢要的价儿。 今天肯拿出来让慕青临随便挑,权当是换唐远舟和发财一人一猫这两条命的情分。 慕青临对纹身行业没什么了解,不懂,只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特别的要求,“不用挑了,0206,这四个数字纹肩上,能看懂,能看清就行。” —— 几分钟后,慕青临被七拐八绕地带进一个小房间坐着。 周意站在不远处的桌边准备色料和一次性针头等纹身用具。 “纯数字简单,我就不转印,直接在皮肤上起稿了。”周意事先说明。 慕青临,“你看着办。” 周意回头,表情难得严肃,“你跟我闹着玩呢?这玩意弄上去就是一辈子的事,真毁了有你哭的。” 慕青临意识到周意生气了,态度不得不端正起来,“唐远舟和我提过你,都是夸奖,没他刚说的那么差,我信你。” “信个屁……”周意咕哝一声走过来,手里拿了支笔,居高临下地对慕青临说,“衣服脱了。” “??”话题突转,且有点诡异的要求让慕青临的思路有瞬间垮掉,很快反应过来脱了外套。 里面就一件薄毛衣和贴身文胸。 慕青临抬起胳膊,继续脱。 皮肤露出来的瞬间,周意吹了声口哨,干净又清亮,“完美……”她说。 慕青临知道自己什么身材,没太扭捏,“还行……” 周意不赞同地摇头,“什么还行,这可是上好的皮啊,我快一年没见到这么好的皮了。” 慕青临嘴角的笑抽了下,“什么?” 周意弯腰细看,发亮的眼睛仿佛狗见包子,“这肤质,这纹理,这肌肉走向,这儿怎么有个疤?”周意盯着慕青临后肩明显的疤痕问。 慕青临还沉浸在「好皮」的打击里无法自拔,听到这话不太热情地回说:“意外……” “好好一张皮就这么给糟蹋了。”周意心疼得无以复加。 慕青临哭笑不得。 什么眼睛只能看到人皮优劣? 好吧,至少从侧面反应了周意的职业道德。 “0206就纹这个疤附近。”慕青临说。 周意「嗯」了声,暂时放下对疤痕这个残忍事实的执念,勾了张凳子过来坐下,问她,“遮疤?” 慕青临,“不用,避开。” 周意抬头看了眼慕青临平静的侧脸,没再说话。 沉默的寂静开始快速聚集。 周意坐在慕青临身后,和她确认好位置后开始起稿,不久拿起了纹身机器。 针扎上去的刹那,慕青临身体一震,抽了口气。 周意听到,头没抬,手也没停,“疼了?”她问。 慕青临,“有点……” 周意,“第一次都这样,不丢人。” 大概是戴了口罩的缘故,周意说话比先前柔和很多。尤其是她拿来平板,提醒慕青临可以看看电视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慕青临真心感觉这人能处,可惜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周意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用平板兜住了慕青临的下巴说:“但是我干活的时候最烦人嚷嚷,一会儿再喊我就把你嘴缝上。” “……”慕青临压根不想喊,她现在就很无语。 —— 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结束。 周意给慕青临肩上覆了层保护膜,让她两小时以后在拆,并尽职嘱咐了其他一些注意事项,“可以正常洗澡,但不要抹多余的东西;之后一周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纯黑不用补色,所以没事儿就不要再过来了;恢复期可能会痒,最好身上带把刀,想挠的时候拿出来在手上比划比划……” 慕青临因为不能喊,不能抖,全程靠肾上腺素撑下来,忍得有点恍惚,回话不是「嗯」,就是「啊」,到周意全部说完,问她要不要看看效果时才吐了口气,说:“发我微信吧,这会儿没精神挑刺。” 周意不屑地哼笑,“挑出来一个毛病,我叫你一声爷爷。” 慕青临婉拒,“穷人一个,就不打肿脸充爷了。” 周意懒得接她那茬,全神贯注干俩小时活儿,实在太难为一个病人了,她从身体到心灵都需要休息。 “我扫你……”周意把慕青临的手机递过去说。 慕青临撂下还没套上的那只毛衣袖子去接手机,顺道打量周意的新造型。 刚干活的时候,周意嫌刘海碍事,用小皮筋在头顶扎了个揪,露出下面光洁的额头和自然原生的眉毛—— 野生野长,健康活力,根根分明的利索感衬得整体年纪没那么小,乍一看会有点酷; 袖子也朝上撸着,左边露出来的那节小臂上布满了黑色纹身。 发现慕青临在看,周意翻转了一圈手臂,口气得意,“凶不凶?” 慕青临第一感觉确实很不舒服——图案晦涩不明,颜色阴郁沉闷,给人感觉很压抑,接过手机之后再一看……鬼怪的獠牙似乎少了一颗,像是被蹭掉的。 慕青临打开微信二维码递出去,抬头看着周意,“纹身贴?” “叮!”清脆的提示音完全不惧气氛里突然滋生的尴尬。 很快,慕青临的手机连着震动几下。 是周意把照片发过来了,至于人,扫完微信就甩上门走了。 慕青临半边肩膀扎着疼,穿衣服慢,磨磨蹭蹭五六分钟才收拾妥当出来。 “过来坐……”唐远舟看到慕青临出现,立刻起身迎接,“小九刚给我看了图,效果还行,后面一周多注意,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过来。” 慕青临在唐远舟旁边坐下,“怎么付钱?扫码?” 唐远舟,“别寒碜我行吗?你这么小的图就是个起步价,比起你救我那条命差远了。” 慕青临笑笑没坚持,“那就谢了。” “客气。茶,还是水?”唐远舟问。 慕青临,“水……” 唐远舟起身去倒水。 慕青临一个人坐着,百无聊赖地拿了手机看周意发的图。 蓦地听到一声细微响动,慕青临抬头搜寻。 在暖气片旁边找到了扔下她不管的周意,这会儿背对她坐在一张方桌前,猫着腰,肩膀绷直,背影看起来鬼祟又紧张。 “别管她……”唐远舟把水放到慕青临跟前,压着声说,“每回喝药都要死要活得不消停,被我吼了几次,说是琢磨出个绝妙的办法——趁药不注意的时候把它们吃下去,这样能减少痛苦。所以每次都坐那儿先盯半天,消耗药的精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傻子。” 唐远舟刚说完,慕青临就看到周意快速仰头,一把药,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后淡定起身,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脸的智慧。 “唉,忘了问,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回来?”唐远舟想起来问。 慕青临收回视线,如实说,“偶遇,有人找她麻烦,我搭了把手。” “谁?”唐远舟眯缝着眼睛,沉了脸。 “上次套我狗,被我一脚踹地上的。”这话是周意回的,立在慕青临后边,斜斜靠着柱子,连丝余光都没给她。 “这帮狗都不如的东西!”唐远舟大怒,“那脚就应该我踹!” 周意轻笑,眼睛里却不太看得出来,“还得是朝着永安河方向踹。” 说完,周意拎着猫粮和狗粮出了门。 唐远舟脸上的怒色还在,怕让慕青临看笑话,硬是压着不发,“小九在垃圾场那儿养了不少没人管的猫狗,就她那性子,夏天怕热,冬天怕冷,矫情得要死,还是会每天定时定点过去溜达三趟,给它们吃得比自己好,窝也是亲自跑市场选的,上心得很。 谁知道前几天改张图的功夫,让一帮新来的把只狗套走了,等我扎完图找过去,就剩下一堆骨头。” “不是东西。”慕青临低声骂了句,她没养过宠物,但多少懂一心照顾的狗被人吃掉是什么感觉,周意只是踹一脚,当真算脾气好,不过……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养家里?”慕青临问,就红门巷这地方,周意一个大活人都能让人堵了扒拉,何况是没去处的猫猫狗狗。 唐远舟叹气,“怕给我惹麻烦。” “……” “小九也是我从垃圾场那儿捡回来的,你别看她在我跟前横,其实心里什么都记着,我一说让她往家里养,她就笑哈哈地跟我打岔,说什么「哥,你捡东西怎么还捡上瘾了?我一个就能把你气得上蹿下跳,再多几只,房顶还不得掀了」。” 原来如此。 因为相似所以在意,也因为相似不想再添麻烦。 慕青临端着水杯,拇指贴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她,小九什么情况?” 唐远舟,“家里没人了,也没上过什么学,小小年纪就一个人跑出来讨生活了。”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 慕青临对唐远舟那些话其实没有特别惊讶,但也不能对别人的痛处一笑了之。 “现在不是挺好的。”慕青临说。 唐远舟点了点头,笑道:“是啊,还好年轻时候攒了点钱,能租这么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然也没地儿给她住。” “说的现在年纪多大似的。” “35了,小九刚来那会儿让她叫哥跟叫爹似的,嘟嘟囔囔说我一把年纪了不要脸。第一天啊,你就想想那画面,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敢嫌我,弄得我一度怀疑自己捡了个什么没良心的狗东西回来。” 这…… 慕青临和周意虽然还不熟,但莫名觉得她就是能干来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还小,让着吧。”慕青临笑道。 唐远舟冷哼,“马上19了,还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自己开店了,就她还天天招猫逗狗,不务正业,操!” 唐远舟猛地站起来,震惊地看向几乎擦着脑袋过去,扎进柱子里的飞镖。 罪魁祸首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正提着宠物粮食往里走的周意。 “会玩飞镖吗你?!”唐远舟不可思议地怒吼。 周意,“不会,下次说不定就扎你头上了。” “扎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唐远舟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周意目不斜视,慢悠悠踱着步子从旁边经过,“清净……”她说。 “笑话,有你,这家里就清净不了!” “那不能够,像我这种安静的美少女,最是不会惹事。” “我呸!” 慕青临旁观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忽然懂了什么叫距离产生美,周意和唐远舟的状态妥妥就是一副“不见面「父慈女孝」,一碰上鸡飞狗跳”。 热闹…… “你怎么还没走?”放好宠物粮食的周意走过来坐下,熟练地翘起椅子前后晃荡。 没两下被唐远舟一把摁回去,咬着牙说:“别逼我骂人!” 周意耸耸肩,把椅子钉在地上,把自己钉在了椅子上,决心当个精致的摆件。 “你在哪儿上班?过来远不远?”唐远舟想起来问。 慕青临,“不远,就你们前面那栋楼。” “前面?”摆件周耐不住寂寞,挪了挪嘴皮,“省台的啊,牛逼。” “没什么牛不牛逼,民生栏目的记者,每天也就念叨几句家长里短,闲的时候还得帮东家找狗,给西家找猫。” 慕青临垂着眼,拇指肚摩挲着食指关节笑说:“俗人一个,权当混日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快乐的苏格拉底、不懂就问的梅同学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lone_c、快乐的苏格拉底1个; 第4章 过来 再按手给你剁了。 身为电视记者,就算是混日子也能混得没日没夜,黑白颠倒。 又是一整天不间断的忙碌结束。 慕青临在门口取了咖啡外卖,揉着酸疼的脖子往回走。 “我的车今天限号,一会儿送我回去。”符晓突然出现,胳膊搭在慕青临一侧肩上,跟她吐槽,“老王60周岁生日一过,就是归离退休管理办公室管的人了,竟然还有精力搞新栏目,害得我今天被拉去会议室里吵了一天,脑子这会儿还在嗡嗡,烦死了。” 慕青临笑着瞥她一眼说:“饱汉不知饿汉饥,有节目就有收视率,有收视率就有广告,工资跟着水涨船高,哪儿像我们组,一年到头垫底,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眼红了?眼红就回来啊,老王做梦都想把他那一摊子全给你。”符晓收回手插进裤兜,低了声,“本来就该是你的活儿。”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往《平安江坪》栏目组的办公区走。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办公区没了平时的紧张吵嚷,随便谁说句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市委组织的记者节颁奖,符晓姐又拿了「十佳新闻工作者」。” “是啊,连续三年了,台里的年轻记者没一个比得上她。” “唉,我听人说慕姐以前也挺厉害的?”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慕姐和符晓姐以前是同学,毕业后一起考进省台,又一起进了新闻中心,两个人有能力、有想法,也有冲劲儿,尤其是慕姐,王主任当时特别看好她,各种资源和机会往头上砸,没多久,她的风头就盖过了符晓姐。” “真的假的?慕姐既然在新闻中心发展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调来咱们组?每天做些鸡毛蒜皮的民生新闻,不受重视,和符晓姐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啊。” “谁知道呢,慕姐调岗的事好像还是王主任亲自找咱们主任说的。” “不可能吧,王主任怎么舍得?” “舍不舍得的,慕姐不都在咱们组待一年多了……” “捕风捉影,凭空猜测,这就是你们准备在转正答辩会上汇报的东西?”符晓冷冽的声音突然出现,吓得几人连忙结束话题,站了起来。 符晓从门口大步拐进来,脸色难看,“你们是新闻记者,不是八卦媒体!「好像」这种词是该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 “不是……”几人低着头,羞愧不已。 符晓黑着脸,怒气不减,“私下议论前辈,传播是非,这事儿要是让你们主任知道,一个也别想转正!” “符晓姐,我们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您千万别和我们主任说啊。”一个女孩儿白着脸恳求道。 符晓丝毫不为所动,打算对几人进行更为严厉的训斥。 话没出口,临时接了电话,落后她几步的慕青临走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没喝完的咖啡,如常笑容看不到一丝被议论的不悦。 “十天半个月来不了我们这儿一趟,来了就动怒,再这样,我以后见你要躲着走了。”慕青临笑着对符晓说。 符晓回头瞪她,“我哪一句说错了?” “都没错……”慕青临走到符晓旁边,扬了扬手里的纸杯,“来,消消气,请你喝咖啡。” “谁要喝你剩下的!”符晓没好气地拍开慕青临的手。 慕青临佯装吃痛,「嘶」了一声,“怎么还动起手了呢?” 符晓看到她手背上的红痕,火气瞬间淡了下去,“你就惯着他们吧!” “真要惯着,还能这个点不给下班?”慕青临笑着反驳。 符晓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车不蹭了?”慕青临在身后问。 符晓,“不了,我怕忍不住连你带车全给砸了!” 符晓离开,慕青临走到刚才被吓得不轻的女孩儿旁边,拍了拍她的肩,“新闻中心压力大,里面的人多少有点脾气,放心,符晓不会真把今天的事告诉主任。” 说完,慕青临收回手,对噤若寒蝉的其他几人说:“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会不要迟到。” 几人纷纷应声,但谁都不敢先动,一直到慕青临走到自己工位前坐下才火烧屁股似的拿了东西离开。 慕青临也没有久留,最后一口咖啡下肚,勾起钥匙下了楼。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借着浓浓月色拐进了红门巷。 她喝酒有度,也有瘾。 这几天一来太忙,二是记着周意不让碰辛辣刺激的交代,硬是忍着没破戒,今天忽然有点想。 九点的红门巷正是热闹时候,音乐震耳,人声鼎沸,还有不拘小节的男男女女靠在暗处互相挑逗。 慕青临来这里的次数不算少,对此见怪不怪,步伐平稳地往里走着,偶尔侧身避让熙攘人群。 “姐,好几天没见你了,忙?”酒吧服务生热情地问。 慕青临没搭话,找了个位置坐下,付过钱说:“老样子……” 服务生,“好的,您稍等,马上。” 慕青临一个人坐着,忽略四周动感的电子乐,胳膊压着吧台,头微垂,拿了手机刷新闻APP。 后来喝酒也一直是这种状态,视线几乎没离开过手机屏幕,和纯粹来这里放松的其他人相比,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酒一上头,时间会被拉得很慢很慢。 慕青临看新闻的速度跟着缓下来,很久才会滑动一下屏幕,对周遭环境的反应也总是慢半拍。 “小吴,我让你留的蛋糕呢?”一个穿服务生制服的人站在慕青临旁边,对正在擦杯子的调酒师说话。 调酒师侧身,从下面拿出个纸盒子,口气戏谑,“又是给东头纹身店那个小九送的?畅哥,你这追人的水平不行啊,两年了还没搞到手。” “滚你妈的!她我妹!少拿她胡说!”路畅破口大骂。 调酒师连忙赔笑,“口误口误,知道你对她好,赶紧去送吧。” 路畅没再搭腔,低头在手机上按着什么。 按到一半,调酒师忽然凑过来,小声说:“畅哥,老板来了,好像在找你。” 路畅烦躁地骂了句国骂,指着蛋糕说:“你去送……” 调酒师,“我这儿一堆杯子要洗,哪儿走得开哦。” “来回十分钟的事,找人顶一会儿不完了。” “真不行,再扣,我这个月的工资就成负数了。” “我艹你……” “我帮你送。”慕青临平缓的声音从旁边传出。 两人一愣,同时朝她看过来。 “你认识小九?”路畅问。 慕青临把手机推过来,桌面上显示着她和周意的微信聊天记录。 还是好几天前那段,除了两张纹身的效果图,就剩周意当时放的一句狠话:【敢把我贴纹身贴的事抖出去,你就死了/微笑……】 对于这句威胁,慕青临就回了一个表情:【/OK】 她真没抖,这几天连对话框都没点开过,这会儿会给人看,不过是为了证明关系。 事急从权,有情可原。 况且,她刚已经特意换了花里胡哨的深色背景,把「纹身贴」几个字掩了掩,只露周意的猫猫头头像。 “那麻烦你帮忙跑一趟了。”路畅把蛋糕放到慕青临手边,解释说:“小九要是问起来,就说路畅给的。她最近老喊嘴里苦,不肯吃药,吃点甜的能换换味儿。” 慕青临,“她感冒还没好?”这都一周多了。 路畅,“没,前天还咳上了。远舟哥怕时间久了咳出毛病,今天硬给她到拉医院打了一针,回来就不理人了,要不我也不会着急给她弄甜的吃。” 慕青临按灭手机放进口袋,起身说:“我去送……” 路畅,“谢了,今天这酒钱算我的。” 慕青临没说已经付过钱的事,在路畅地注视下提着蛋糕离开了酒吧。 纹身店在东头,从酒吧过去要穿过一整条街。 慕青临拢了拢外套,拎着蛋糕,快步往前走。 这回过来,慕青临才发现,她第一次遇到周意那个小胡同几乎正对着纹身店的门廊。 这么说来,周意那些猫猫狗狗其实就养在家门口。 难怪喂一趟不花什么功夫,回来还能把她和唐远舟的对话听个正着。 想起周意那支把唐远舟吓得脸色煞白的飞镖,慕青临不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当时是背对门口坐着的。 她的后脑勺没长眼睛。 …… 已经用最快速度走到纹身店门口的慕青临,对要不要进去这件事忽然就有点拿不定主意。 周意明确告诉过她,没事以后别来,万一再追究起暴露她贴纹身贴的事…… 慕青临后退几步靠着墙,开始在心里默数。 如果数到100还没人出来,她就不进去了,把蛋糕往门口一放,用微信通知周意她自己出来拿; 如果有人出来,她就把蛋糕给那个人,让他转交。 1,2,3……54…… 数到一半,慕青临的裤脚忽然被什么叼住扯了一下。 轻轻的,带着试探味道。 紧接着,一道长长的「喵」穿过嘈杂人声飘了上来。 慕青临低头。 墙根处蹲着一只干净的黑白花斑小猫,正不认生地盯着她看。 不对,是盯着她手里的蛋糕看。 “这个不能给你吃。”慕青临把蛋糕换到另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袋小饼干说:“要吗?” 发财,“喵……” 这是要的意思吧。 慕青临走进胡同蹲下,把已经撕开的饼干袋放在发财面前说:“吃吧……” 发财用爪子扒拉两下,抬头看慕青临,“喵……” 要她喂? 慕青临一条胳膊压着腿,指头在发财脑袋上点了点,学着某人擅长的威胁口吻说:“门儿都没有,我这只手也只会按头。” “再按手给你剁了。”囔囔的鼻音忽然在头顶响起,慕青临身侧因为路人经过而变得晃动的亮光被来人彻底挡住。 慕青临手指一顿,在阴影里抬头,看向背光站着的周意。 她的感冒似乎真严重了,威胁人都软绵绵的。 “不考虑考虑猫质的安全?”慕青临点着发财的脑袋问。 周意一抬手,准确无误地把一大包垃圾扔进垃圾桶,然后瞅了眼畏畏缩缩不敢动的发财,深思熟虑地说:“不了,每天喂它那么多次,我也挺累的。” 那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啊。 她手上没讲价的筹码还怎么保住手? 慕青临为难地想。 也就眨眼的功夫,发财已经从她手下溜走,攀上了周意的裤腿。 “你上辈子是不是饿死的?”周意俯身,捏着发财的脖子给它拎到一边,语气凶狠,“回去睡觉!再敢出来要饭,我薅光你的胡子!” 发财感受到了危险,从周意手里挣扎出来,一溜烟跑进黑暗里没了踪影。 周意站在原地盯梢,确定发财不是虚晃一枪,打了等她离开再偷跑出来的主意后,回身看向已经站起来的慕青临说:“不让你没事别来了吗?” “有事……”慕青临把蛋糕递到周意眼前,说,“西头酒吧一个叫路畅的人给你的。” 周意很明显地皱了下眉,把蛋糕接过去说:“他人呢?” 慕青临,“老板找,走不开。” 周意叨咕着应了一声,提着蛋糕走到门口,在门廊前面的台阶上找了个地方坐着。 “你还有个哥?”慕青临靠在周意身侧的墙边,随口问。 周意拆开蛋糕吃了一口,声音含混,“别人的事少打听。” 慕青临低头看周意一眼,心说:“确实……” 她连这蛋糕都不该送。 真是闲的。 纹身铺子离巷口近,风一波接一波地灌进来,没一会儿就吹得不怎么怕冷的慕青临忍不住拉高了衣领。 周意个冻死鬼投胎的就更别说,她已经非常自觉的和慕青临化干戈为玉帛,扒拉了一角她的外套给自己挡风。 慕青临想对此发表点看法,琢磨半天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几乎窝她腿边这位应该是属刺猬的,你不惹她,她都刺儿你,真要惹了,估计会被扎成马蜂窝。 “唉……”腿蓦地被周意撞了一肘子,慕青临低头,“怎么了?” 周意抬起缩在袖子里看不见的手,朝慕青临勾了勾,说:“你过来……” “?”慕青临不明所以,但还是在短暂犹豫之后,照着周意的指示慢慢腾腾向下俯身。 剩差不多一臂距离的时候,周意不耐烦地扽住慕青临身前垂下来的工牌,将她用力拽到了自己跟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就算头顶光线微弱,慕青临还能是把周意根根分明的睫毛数清楚。 第5章 撩架 就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她刚才竟然因为她招猫逗狗的举动感叹了一番生活的可贵? 慕青临人很懵,“你……” “你别说话。”周意耸着鼻子,狗似的凑在慕青临嘴边乱嗅。 身后人来人往。 慕青临很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嬉笑着议论。 咳,这姿势确实容易引起误会。 慕青临眼观鼻鼻观心,纠结地思考怎么才能在不伤和气的前提下提醒提醒周意。 没等她开口,后者已经松手,还行若无事地挖了一勺蛋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就完了?不说点什么? 慕青临跟不上周意的脑回路。 “刚才……” “你刚才喝酒了。”周意先发制人。 “……”还不如不说。 “两杯不到。”慕青临解释,对于答应过,却自己打自己脸,还被当事人撞破这事儿,她还是很尴尬的,“你不是感冒了,能闻到?” 周意,“没看都趴你脸上了?这要是还闻不到,我的鼻子就可以割掉给你下酒了。”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周意鼻子。 高挺直鼻,线条流畅,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惜了,她从来不吃任何动物内脏或者器官。 慕青临后脑勺顶墙,惋惜地叹了口气。 周意耳尖地听到,问她,“你叹什么气?” 慕青临一愣,讪讪地蹭了下自己的鼻子,开始演,“没什么,这不是没听九老师的话,擅自喝酒,想到纹身万一发炎,岂不是砸了九老师的招牌?心里有点内疚。” “这话你自己信么?”周意说:“你知道吗?” 慕青临,“知道什么?” “通常你这种人来我们店里,来一个,我打死一个,来两个,我会毫不手软地打死一双。” “……”慕青临抬头看着门廊上破破旧旧的牌匾,心里有个疑问在迅速滋生——这是家黑店吧?不然怎么能把打死人这种事儿说得这么铿锵有力? “不吃了?”慕青临见周意把吃了四分之一不到的蛋糕放在脚边,问她。 周意放开慕青临的衣服,两手抄起,趴在了腿上,“腻……” 白吃的还嫌,狗才这么喜欢翻脸不认人。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街道杂乱的人声充斥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热闹但不聒噪。 墙上一层摞一层的小广告起了边,被风一吹,肆无忌惮地刮着慕青临的耳朵。 慕青临低头去躲,视线撞上周意时定了定。 刚还趴在腿上,萎靡不振的她这会儿正捏着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的猫条逗去而复返,蹲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发财。 发财大概是个天生的吃货,三两下就被周意骗过来按在了腿上。 周意也是真的手欠,捋了自己扎刘海的小皮筋,想把发财的胡子给绑了。 发财猫急咬人,吓得周意连忙撒手,不可思议地冲着它慌张逃窜的背影嚷道:“不是吧,你没打疫苗啊!我不是真狗,对狂犬病没免疫力的!” 不是真狗? 那就是知道自己偶尔比较狗? 慕青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被周意听到,对着她的腿就是一肘子,“笑屁啊!” 慕青临疼得往边上缩,不得已把笑憋回去,心思却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带起了一丝起伏。 难怪红门巷虽然脏乱拥挤,甚至以原始的粗糙低俗闻名,却总能吸引众多体面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原来除了某些人性抗拒不了的欲望与真实,还有它鸡飞狗跳的乐趣。 这种乐趣能把身心的放松和现实生活的枯燥割裂开来,让人得到片刻宁静。 这种乐趣少有,来自于某些有趣的人。 “你走吧……”周意突然说,没了之前那种横里横气的嚣张,声音听起来很沉。 慕青临敛了笑,跟着她起身的动作看向前面。 上次撂狠话,让周意等着的几个人找上门了。 为首那位大哥走路摇摇晃晃,明显喝多了。 “唐远舟今天不在吧。”大哥狠狠地扯着嘴角说。 周意侧身,挡在慕青临身前。 她的个子不高,偏瘦,头发被巷子里寒冷潮湿的风吹得很乱。 “专门挑哥不在的日子才敢来啊?”说话的周意眼神讥诮。 “放你妈的屁!”大哥用手指着周意的鼻子,冲她喊,“他就是在,老,老子今天也能把你们一,一起收拾了!” 周意点点头,故意学着大哥的磕巴口气说:“哦,怕,怕死了呢。” “大哥,她学你!”瘦猴子在旁边拱火。 大哥立马就把自己给点了,“周意,我数三声,你跪下磕头叫一声爷爷,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放过你,不然我今天揍得你爹妈都不认识!” “不好意思啊,我爹妈死挺久了,认不认识我真没多大影响,还有……”周意两手抄兜,笑了起来,“我爷也是住下面的,我跪是能跪,就怕你受不起。” “艹,你他妈诅咒我死啊!”大哥一嗓子吼住,飞快朝周意冲过来,抬起了腿。 周意条件反射往旁边躲,身体却沉得怎么都挪不动。 她一侧肩膀被慕青临单手压住,鞋抵着她的后脚跟,在大哥马上要踢过来之前,以她的脚为轴心,身体快速转了半圈,往后方倾斜。同时,另一条腿随着惯性抬起,狠狠踹在了大哥胸口。 由于慕青临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且足够果断,大哥倒地半晌才疼得喊叫起来。 小弟们相互对视几眼,齐齐朝慕青临扑过来。 慕青临把周意的肩膀往后一拨,快速道:“边上待着!” 周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慕青临接住一个人抡过来的手腕,朝外一拧,扔了出去。接着,一脚踩中瘦猴子的肚子,疼得他撞着身后两人一起倒地。 说实话,红门巷里最不新鲜的就是打架斗殴。 周意经常坐在门廊上看热闹。 有时候实在精彩,还会让发财把其他几只猫猫狗狗都引来,一坐一排,整整齐齐地看戏。 对这种事儿,她早不会大惊小怪,但今天就是有种想鼓掌的冲动。 跟这些欺软怕硬的小喽啰动手,慕青临随便摆出来三拳两腿就很像武林高手。 尤其,她的动作还不像混的,该快快,该停停,一走套路就更显得漂亮干脆。 啧,这么看起来,她脸上不知道什么多出来的那个丑口罩都变得赏心悦目了。 小弟们估计也是看出了这点,尴尬地静默片刻后,扶起刚喘匀气的大哥说:“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大哥面子挂不住想放狠话,对上慕青临没什么动静的眼神顿时变成了哑巴。 “走!”大哥说。 于是,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来,没到五分钟就夹着尾巴仓皇逃走。 慕青临转身回来,一步步走到周意跟前,上下打量她几秒问:“你会打架?” “昂?”周意还在回味刚才那段,一下没反应过来,盯了慕青临一会儿才说:“不会啊,哥说麦地里的稻草人随便披件麻袋都比我看着强壮,让我趁早认清形势,别浪费时间学那么没用的东西。” 慕青临皱眉,“那你怎么那么能撩架?” 周意,“撩架用的是嘴,又不费什么劲儿。” 慕青临感到窒息,她好像突然就明白唐远舟为什么那么易燃易爆炸了。 家里有这么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神仙下凡也得被折腾到三天两头摔碟子砸碗。 “唉!”周意用肩膀拱了慕青临一下,忽然就很热情,“你刚为什么戴口罩啊?是不是遮着脸出手,特别有那种扫地僧出场即巅峰的牛逼感?” 慕青临被她拱得差点撞到人,心说自己刚要是不在,周意都不知道被那几个人扒拉哪儿去了,这会儿竟然还有心思关注口罩这些有的没的,心可真大。 转念一想,从认识到现在,周意还是头一回用这么狗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恶趣味一上来,突然就不想好了。 慕青临摘下口罩勾着,反问:“想知道?” 周意连忙点头,“想,特别想!” “就——”慕青临拖着声,表情高深莫测,然后猛地一垮,丧气地说,“仅仅只是因为穷。” 周意有点懵,“我没什么文化,要不你说得通俗易懂点儿?” 慕青临被周意凝固的表情逗乐,又怕被识破,硬是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解释,“我好歹是省台记者,偶尔要出境的,万一被人记住长相闹到台里,别说奖金,工资都保不住。”慕青临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惆怅,“每个月房贷、物业、水电、车位、油费、吃喝拉撒,哪样不花钱?扣一分,我就得喝西北风。唉,生活不易啊。” 慕青临说完,周意表情静得仿佛看透人生。 半晌,听见她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 慕青临勾着口罩的指头往回蜷。 她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27……”慕青临说。 “我27岁要是混成这样,早找个夜黑风高的日子投永安河了,哦,还得往腰上捆两块石头,争取一次沉到河底,省得被人捞上来了,穷得连块墓地都买不起。”周意说完,扭脸就进了店关了门。 隔着两片玻璃,慕青临看到周意认真地给门上锁,然后嚣张地冲她抬了抬下巴。 “……”慕青临小心对付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就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儿,她刚才竟然因为她招猫逗狗的举动感叹了一番生活的可贵? 离的哪门子大谱! 慕青临憋得慌。 她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偏生隔着一扇门,有劲儿还没地儿撒,这种感觉就让她很想讲几句优美的中国话。 对象是周意,她又怕讲多了折自己的寿。 干瞪眼一会儿,慕青临放弃挣扎,转身准备走。 步子刚动,周意的脸快速在玻璃门上放大。 “咚咚!”周意用指关节敲了两下玻璃,引起慕青临的注意。 慕青临站定不动,眼瞅着周意在那头跟自己说话。 连比带划,张牙舞爪,浮夸得没眼看。 饶是这样,慕青临还是听不清,都怪街上太吵,玻璃隔音太好。 犹豫几秒,慕青临现学现卖,手一摊,肩一耸,头一摇,满脸的“鄙人耳力有限,实在无能为力。” 周意张张合合的嘴巴闭起,定定地和慕青临对视。 时间一长,慕青临被盯得心虚。 她明知道里面这是个属刺猬的,还赶着赶着去惹,到底谁欠了? 慕青临决定认输。 周意却突然用力把脸往前一怼,紧贴着玻璃,那力道,鼻尖都给压变形了。 她也不嫌丑,手一边舞着往下面指,一边扯着嗓子嚎:“垃圾!垃!圾!” “??”垃圾?说谁?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站位——她在街上,周意在屋里,比她高两级台阶,她确实在是下面那个。 那么,她就是那个垃圾? 慕青临震惊了,然后愣了。 “帮忙扔一下!”周意喊道。 慕青临震惊的目光一寸一寸往旁边挪。 …… 原来是指剩下的蛋糕。 她还以为真有人把熊心豹子胆当家常饭吃。 行吧,还知道爱护环境。 慕青临不禁发笑,枉她一把年纪,竟然被个才到自己嘴巴的矮子搞成了PTSD。 慕青临顿时没了和周意计较的心思,俯身捡起蛋糕盒子,往垃圾场走。 再回来的时候,门那头已经没了周意的身影,只有玻璃上两个硕大的「谢谢」。 字抖得和筛子似的,可见写得有多草率。 慕青临站在路边看着,脑子里浮现出周意趁她去扔垃圾,铆足了劲儿在玻璃上上上下下哈气写字的搞笑画面,方才郁闷一扫而空。 唉…… 人性本欠啊。 被人涮了竟然还觉得开心。 真的太欠了。 这么一想,慕青临就觉得有些没事喜欢找不痛快的脏东西就更欠收拾。 慕青临拿着手机往出走,熙攘人流里隐约能听见的她说话的声音,“晓,你弟上个月是不是调六路派出所了?” “帮个忙……” “我今天差点在红门巷让人打了。” “……” 第6章 扑腾 罢了,丢人也是丢她的人,就让小土狗再扑腾扑腾吧。 临近年底,各种沙雕新闻开始冲业绩,慕青临忙得每天不是在出采访的路上,就是在编辑室里剪片子,或者抱了电脑写稿,工作节奏整个跟秒表似的,停一下就是问题。 熬到午饭,慕青临终于能歇口气。 “吃饭都不停,你是有多爱新闻?”符晓端着餐盘坐到慕青临对面,见她又在看新闻APP,头大地说。 慕青临没抬眼,“「地球不爆炸,记者不放假」,时刻保持学习是一个新闻人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打住打住。”符晓脑仁开始嗡嗡,“24小时开机,全年无休,工资却只有时政的三分之二,新媒体那边就更不能比。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几十条稿子要写,有时候憋稿了,领导在后面喊,编辑在旁边催,头发都能薅秃。至于休息,全靠调休,还要被正常考勤,你说咱们当时选这个行业脑子是装了多少斤水?” 慕青临按灭手机放在一边,“现在转行还来得及。” 符晓,“就嘴上说说,哪儿舍得。” “对了,你前几天说在红门巷里被人打是什么情况?”符晓奇怪地问:“老王不是带咱俩练过一段时间的综合格斗吗?怎么,对方很厉害,你那点拳脚在高手面前使不上劲儿?” 慕青临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抿了口汤,“我说的是差点,最后不是没给他们机会?” “行吧,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符晓追问。 慕青临想了想,没把周意抖出来,“尊老爱幼,人人有责。” “什么?”符晓懵逼。 慕青临不解释,转而问她,“事情有进展了?” “没……”符晓摇头,“我弟早上来电话,说他们在红门巷蹲了几天,没发现有人惹事。那里比不其他,真把小偷小摸的也当回事,他们所就是在房梁上铺了席也凑不够拘留的地方。” 慕青临,“行,我知道了,跟小辉带声谢。” “事儿又没成,谢什么谢。”符晓不满,“连一个小小的红门巷都管不了,我迟早把他那身警服给扒了。” “袭警犯法。”慕青临友情提醒,随即站起来说:“我走了,你慢慢吃。” 符晓惊讶地看看慕青临的空盘,再看看自己一口没动的食物,郁闷道:“你吃饭都不用嚼的?” “赶时间。下个月就是8校高三第一次联考,临时接到通知去西大附中拍点素材,看学校怎么解决「双减」和高考的冲突,给家长们吃颗定心丸。” 慕青临点点腕表说:“跟学校那边约的两点半,我采访提纲还没准备好。” 符晓听得心累,“看来你是真适应《平安江坪》的工作了,无时无刻不在卖命。” “还没……”慕青临笑了笑,“两年了,还是没完全适应。” 符晓一愣,摆摆手,让慕青临滚蛋。 —— 唐远舟最近排了个满背,每天都是奔着晚上十一二点去做,周意很少见到他人。 今天新鲜,周意把新完成的几个小图传到图库,叼着根香蕉晃晃悠悠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唐远舟正靠着柱子抽烟。 “哥……”周意含混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嗯……”唐远舟按灭烟,打开窗户通风,“躲远点,吸口冷风又得咳。” 周意自觉得很,贴着墙根绕过来,窝在暖气片旁边怏怏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那个扎满背的小姐姐呢?” 唐远舟,“早上六点就来了,刚疼得受不了,先停了。” 周意,“哦……” 见唐远舟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没多余心思搭理自己,周意偷偷摸摸地把椅子支棱了起来。 还没开始晃,听到唐远舟不紧不慢地说:“正常人左右两侧的视野接近90度。” “……?”就余光能看到她的小动作呗,直说不完了,绕这么大一弯子也不嫌累。 周意怎么把椅子翘起来的,怎么放回去,无聊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唐远舟,“《平安江坪》重播。” 平,安,江,坪。 周意把几个字拆开念了一遍。 没听过…… “慕青临他们做的民生节目。”唐远舟补充。 周意,“啊……” 干坐一会儿,周意抄着手走过来问:“你怎么突然关注起民生了?” “电视一开就这,随便看看。”唐远舟看周意被冷风吹得瑟缩,骂了句「懒不死你」,顺手给她把帽子兜上说:“这条新闻的出镜记者是慕青临。” 周意没什么感情地扫了电视,“果然是在帮人找狗。”然后头一偏,没骨头似的趴在了桌上。 这是一则城管为了一劳永逸,大肆捕杀流浪猫狗的新闻。 慕青临作为出镜记者,除了如实陈述事实,没有带入任何个人感情和观点,语言精准简洁,思路清晰,就是…… “听慕青临报这类新闻老感觉哪里差点意思。”唐远舟咂摸着说。 周意安静几秒,肩膀带动脑袋坐起来,看着电视里眉眼冷静的女人,温吞道:“民生新闻的语言大多生活化,用词通俗,这样才容易拉近和观众之间的距离,慕青临的用词习惯太精英化,准是准,风格不搭。” 唐远舟认识周意一年多,头一次听她这么正经的说话,而且说得似乎非常有道理,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没上过学,懂得还挺多。” 周意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身体往下溜出一截,缩进了沙发里,“学历高低和智商没关系,像我们这种正常人都能想到。” “确实……”唐远舟附和,完了觉得哪里不对,没等他细想,电话忽然响了。 唐远舟立刻接通,声音温柔得像变了个人,“玲玲……” 玲玲全名杨玲,唐远舟老婆,在西大附属幼儿园当老师,为人爽快热情,就是她拉着唐远舟把周意从垃圾场给捡回来的。 听她说,再晚点几个小时,周意就是殡仪馆的车拉走的。 …… “小九……”唐远舟接完电话过来,手里多了个电脑包,“玲玲早上走得急,忘了带电脑,你帮哥跑个腿送过去。满背那姑娘歇好了,哥这儿走不开。” 周意一改懒散模样,接了电脑痛快道:“我马上去。” 唐远舟快步进了工作间。 周意也没磨蹭,起身准备去换衣服。 无意看到慕青临的脸再次出现在电视画面里,周意停下脚步,认真看了几秒后呆着脸说:“是要被辞退的程度了吧?” —— 周意把杨玲的电脑送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半,她要开始忙,周意就没多待,从幼儿园出来后沿着路一直往前晃荡,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直立行走,变成弯腰哆嗦。 冬天一刮风,灵魂都能冻得打颤。 她必须找地方躲躲。 瞥见不远处的出租车站台,周意螃蟹似的躲着风横了过去。 别说,还是有那么点用的。 稍一舒坦,周意又变成了懒蛋,后肩抵着站台柱子,两手揣兜,只用一条腿儿撑着身体,惬意地瞅着远处冻得和狗一样的其他人。 由于看得实在投入,清脆的上课铃突然响起的时候,周意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半晌才扭头朝右边看了过去—— 西大附中,江坪最好的高中,连续十三年的高考文理科状元都出自这里。 唐远舟说,为了保证一本上线率,西大附中的中考录取分数线高得离谱。 周意无聊查过,确实高,但远不到离谱的程度,也就一般吧。 “周意?”慕青临一下车就看到靠在这边的周意。 起初她还有点不敢认。 周意今天戴了个黑色的鸭舌帽,一侧肩膀勾着同色系的背包,肩背舒展,两手揣兜往那儿一靠,和之前那副耸肩缩颈的磕碜模样简直判若两人,看着有那么点小酷。 周意听着声熟,眨眨眼,从附中那头收回视线看过去,人也不动,等慕青临自己往过走。 “你怎么在这儿?”慕青临问。 周意看着她,表情严肃,“发愣……” “店里那么大地儿不够你愣的?” “偶尔换换环境。” “细致……” “慕姐,走了!”同行的摄像小刘站在校门口催促。 慕青临回身应了句,对周意说:“继续愣?” 周意,“可能吧……” 慕青临一下子乐了,“小心冻成冰雕,天气预报说晚点有大雪。” “阿嚏!”周意应景地打了个喷嚏,突然就不想坚强。 “你是不是要去学校?”周意问。 慕青临,“是啊,有个采访。” “室内,还是室外?” “室内……” “能不能带上我?” “……”能是能,但她俩还没熟到这程度吧? 周意不蠢,慕青临刚一沉默她就明白意思了。 她这话问得确实挺难为人。 “算了,我……” “我又没说不行。”慕青临笑着打断,“不过,我今天是去干正事的,你不能和之前一样,逮着机会就刺儿我。” 周意马上点头,“嗯!” 过分乖巧的表情和用词让慕青临心里发毛,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也不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带周意进了附中。 然后,酷妹变成了一只没见过世面的田园小土狗,走哪儿看哪儿,兴奋到哪儿,连办公楼已经裂了缝的地砖都能严谨精湛地赞一句,“我闻到了知识的味道。” 小刘一路跟着周意,差点被她笑到劈叉。 眼看着要上办公楼去见年级主任,慕青临的步子犹豫起来。 就周意这过分旺盛的生命力,被人看到,估计会以为他们台今年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让上去吧,不知道又得经历什么腥风血雨。 一边是省台的声誉,一边是自己的生命。 慕青临很为难。 不经意听到周意羡慕又沮丧地和小刘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慕青临步子顿了顿。 罢了,丢人也是丢她的人,就让小土狗再扑腾扑腾吧。 第7章 不熟 我这人吧,有些时候很容易心软。 今天的拍摄分三部分:老师办公、学生活动和教学课堂。 教学课堂在最后,年级主任给慕青临他们安排了重点班的一节物理课进行取材。 几人到的时候,老师正好讲到往年高考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 据说是近几年里最难的一道。 慕青临和任课老师说明了他们的拍摄重点,一再强调不会过多聚焦他的板书,让他不要紧张。但一碰上镜头,老师还是控制不住舌头打结。 慕青临让小刘试了几次近景特写,效果都不理想,只能和小刘商量着挪到后门口,取几个课堂全景,后续对应调整旁边,倒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这个老师讲课也太无聊了,没有一点激情。”周意忽然在旁边小声嘀咕了句。 慕青临一扭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在了自己旁边。 为了看到黑板,大半个身体紧贴着她,整体已经呈现出往里倒的趋势,压她当真压得一点也不见外,也不怕她一时想不开躲了,她就得在教室后面扑个万众瞩目的狗啃泥。 “听得懂么你?”慕青临抬了下肩,悄声说。 周意抬头,表情麻木,“听不懂还不能看热闹?” “能,您继续。”慕青临做出请的手势,眼尾往下一瞥,扫见周意脖子里一串黑色的花纹。 她的动作快于意识,用指头拨了下,问道:“又是纹身贴?” 周意打了个激灵,用力给她拍开,压着声说:“你手怎么那么欠的?!” “没你嘴欠。”慕青临淡定反击,眼见周意要炸,连忙把手指放在嘴边给她比了个「嘘」,说:“录着像呢。” 周意人横但讲理,不屑和某些老不正经的人较劲,她仔细把拉链拉起,再把衣服裹裹紧,又压到了慕青临身侧。 “……”慕青临有点闲,头往周意那边偏了偏,小声问她,“你为什么那么爱贴纹身贴?” 周意从鼻孔里挤出个「哼」,态度非常高冷,“少瞎猜,我这明明是在为生活折腰。” 慕青临,“折的什么腰?” 周意静了几秒,声音比刚才低,“红门巷里混子多,不兴好人。” 这话不假。 就在两个月前,红门巷里才刚死过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小男生,为了生活偷偷卖了不该卖的东西,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大白天被活活捅死在大红门下头。 他只要再往前多跑一步就是宽敞的大街。 少了那一步,就不得不接受红门巷里那些不成文规矩的「制裁」。 在红门巷里生活固然自由随意,但也要小心翼翼。 周意的纹身贴大约只是一种保护,为了让人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没那么好欺负。 这是一个小女生的「心机」。 她还不满19岁。 …… “你手机……”周意提醒慕青临手机在震,然后退到一边给她让开了路。 慕青临回神,和小刘小声交代一声,去了楼梯口接听电话。 是台里的工作电话,慕青临接了有三四分钟,回来的时候,周意已经占了她的位置,手揣兜靠着后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讲台方向。 走近了,能看到她眼里淡定的光,那是对一件事物足够熟悉时才会有的游刃有余。而不是面对这么枯燥复杂的物理题该有的茫然和无聊。 周意真没上过学?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迟疑的出现在慕青临脑子里。 但只够她问起,没机会思考答案,就听见下课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寂静走廊顿时变得热闹非常。 周意也像是坐了一整节课,急需活动的学生一样直起身体往出走。 转过身和慕青临探究的目光撞上,周意下意识皱眉。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顺势冲慕青临抬了下下巴,欠揍地说:“啧,不愧是27岁的老人,和这里年少青春的气氛格格不入。” 慕青临没回击,步子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周意的眼睛。 周意眉心堆着的褶子加深。 在慕青临捏住她的帽檐用力往下一拽,糊她整脸时达到极致。 “有毛病是吧?!”周意磨牙,抬起的腕子被慕青临轻而易举捉住。 她弯下腰,靠近周意,用不会被收到摄像机里的耳语说:“还没拍完呢,嚷什么嚷?还有,记性让狗吃了?说了今天不许刺儿我。” “慕姐,你看,额,你现在方便吗?”小刘挠着头问。 慕青临松开周意的手腕走过来,说:“拍好了?” 小刘,“嗯,你看看效果。” 还行。 老师一开始还是紧张,后面看不到镜头就自然了,回去剪剪能用。 “你收拾东西,我去和老师说一声。”慕青临说。 小刘,“唉,好。” “还看不看热闹?”慕青临偏头问周意,“刚看你眼睛都直了。” “我那是困得。”周意左右扭扭帽子戴好,转身离开。 慕青临站着没动,安静地看着周意低头在热闹走廊里穿行的背影。 过后,慕青临又去和年级主任道了谢。 几人踩着夕阳的尾巴离开附中。 因为同路,小刘一邀请,周意立马不客气地蹭上了他们回省台的车。 就是慕青临个人的车。 周意刚上去就开启了嘴欠模式,“穷得都要喝西北风的人竟然买得起这么好的车,这是当了几辈子的棺材板啊。” 小刘坐在后面咯咯直笑,“慕姐以前工资很高。” “是不?”周意从副驾拧了半个身子过来,虚心请教,“为什么现在混成了这样?” 小刘,“现在也还行吧,我们组工资是低了点,但是写稿赚钱呀,尤其是稿子被外部媒体采用,除了额外的稿酬,还有奖金。慕姐每个月都有不少稿费打底,喝不上西北风的。” “真喝了还能让你们看见?”慕青临从另一边上来,对拧得和麻花一样的周意说:“安全带……” 周意看她一眼,靠坐回去,拉上了安全带。 从附中回省台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慕青临一路上电话不断,没给周意发挥空间,一直到下车,她才有机会从口袋里搜出两个钢镚儿递出去,慷慨地说:“今天谢了,这是赏你的。” “啊……”慕青临点头,抬手去拿,指尖即将碰到时突然转弯,在周意懵逼地注视下一路抬到她眼睛上方,屈指,在她脑门敲出「梆」的一声。 “……?!” “西北风老天爷管够,花不了这么多钱,回赏你今天的精彩表演了。” —— “小九呢?”杨玲下班回来没看到总窝在暖气边上的周意,跑去问唐远舟。 唐远舟指了指楼上,“自己房里。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先是进进出出五六次,把店里的垃圾全扔了,后来又拎着猫粮狗粮出去喂了半天,冻得眼泪婆娑地跑回来冲我喊天气太冷,这是我能控制的事?一说还给我摆脸色。” 杨玲忍不住笑,“行了,你多大,她多大,以后少说两句吧。我上去看看。” “唉……”唐远舟快速攥住杨玲的胳膊说,“给她说,我晚上做红烧小排。” 杨玲,“知道知道。每次吼她的时候挺痛快,一过就后悔,何必呢?” 杨玲唠叨着上了楼。 在被窝里摊得平整的周意一听到「红烧小排」,马上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睛里闪着成片的星星,“做大份!” 杨玲坐在床边,笑得直不起腰,“你上辈子是不是没吃过排骨?” 周意叹气,“这辈子也没吃几回啊。” “就那么好吃?” “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周意盘着腿,腰杆挺得笔直,“人活着总得有点精神支柱,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红烧小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周意伸出手,比了个标准的「耶」,“那就两顿。” “好好好,你有理。”杨玲捂着酸疼的肚子,问周意,“你下午怎么了?不高兴?” 周意攥起手里的「耶」,表情凉凉,“我让人给打了。” 杨玲表情一阴,沉声问:“谁?” 周意突然哽住。 杨玲是土生土长的红门巷人,没当幼师之前,最会的是挑事,最擅长的扛事,她要是盯上谁,那人不断胳膊,也得少层皮。 慕青临…… 她那一下打得其实也不重,而且,就是,打完还摊平手掌给她揉了一下—— 五指压顶开帽子压着刘海,手掌很软,实实在在贴她脑门上那几秒挺暖和的。 算了,不计较了。 “没谁……”周意麻溜地下来,趿拉着鞋,边顶着脚尖往上蹬边说,“我去厨房监工。” 杨玲没追。 等嗵嗵的下楼声消失,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店门口的监控回放。 要还是套周意狗那几个人,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 “没酱油你做什么排骨?”周意怒道,“做事能不能有点计划!” 唐远舟快速颠着勺,比她吼得更狠,“你有喊的功夫,不会去买一瓶?!再磨蹭锅都要烧烂了!” 周意,“哦……”扭身就出了厨房。 粮油铺子靠西头,周意为了保住口腹之欲,埋着头,健步如飞。 走到半途,总觉得有人挡路,速度受到了压制。 又一次被人横在身前,周意不耐烦地抬头。 怎么这么多人? 里三层外三层,把窄窄一段路围得水泄不通。 周意垫起脚去看情况。 最里面有两个穿警服的在扣人,旁边好几家媒体正扛着摄像机拍摄。 省台的人也在,好巧不巧,采访记者是慕青临,她手里拿着省台的话筒,正对着镜头说话。 “什么情况?”周意拉了个人问。 那人兴奋到结巴,“王,王八和他那群小弟被抓啦!简直圣诞彩蛋啊,个头也忒大了点!” 后天才是圣诞,过都没过呢,彩个什么蛋? 周意抻着脖子里往里看。 王王八? 谁? “!”瘦猴子那个大哥!周意看到主角的脸恍然大悟。 她就说谁会给自己取这么有格调的名字!活该!不进去蹲个三年五载真对不起红门群众放下手里的活前来围观! 不过……这几个人一年到头进出警局好几次,没见有哪家电视台来采访啊,今天怎么突然就被盯上了? “慕姐这趟一拍,手里整好的旧案底一放,晚间新闻再配合「城市法治建设」的倡议一播,警方就是想睁只眼闭只眼,和之前一样关个两三就放出来也顶不住舆论压力。” 身后有人在交谈。 声音不高,得亏周意耳尖才能听个大概。 慕姐?哪个慕姐? 那个? 周意看了眼还在做报道的慕青临,悄悄竖起了自己耳朵。 “这几个人是不是得罪过慕姐?被她盯上,连底裤都能扒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呢?”说话的换了个人,“我上午问她,她回了我一句什么「尊老爱幼」,我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这里的朋友被欺负过?” “不可能,她就偶尔过来喝酒,能认识谁?” 认识我。 周意把捏在手里的钢镚翻了个个,脑子里出现这个回答。 刚冒出个尖儿就被她一把掐掉了。 没毛病吧,她俩明明哪儿哪儿都不像朋友,看看人家那遣词造句…… 嗯? 慕青临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接地气?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就是细听之下没之前那么得心应手。 现在哪儿是关心她怎么用词的时候。 周意摇摇头,坚决不认为王八这事儿和自己有关,马不停蹄跑去了粮油铺子。 “葛叔!一袋酱油!”周意把钢镚往柜台上一拍,大声喊道。 葛叔应了声,拿着酱油从货架后面走出来,“就两块钱,不收你了。” “您说晚啦,钢镚已经放那儿了。”周意接了袋子走人。 十几秒后,粮油铺子的门帘再次被人掀开。 周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卷走桌上还没收的钢镚儿,撂下句“钱找唐远舟要!”又消失了。 速度之快,葛叔甚至没看清脸,就听到她愤愤地嘟囔了一声,“打赏什么不好,非得打赏钱,花都花不出去!” —— 周意往回走的时候,吃瓜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附近几家铺面的老板和各家媒体还在。 省台占的位置不好,靠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意一眼扫过去就是能准确捕捉到慕青临的身影。 同是做采访,其他人少一个镜头都好像亏了,她呢,镇定自如,表情端正,没有一点斗争精神。 果然还是应该被辞退啊。 周意惆怅的气吐到一半,慕青临忽然朝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撞上就撞上,怕什么,搞得谁做了亏心事一样。 于是,周意低头避开,加快了步子。 “周意……”慕青临没给她把彼此当陌生人的机会,笑问,“地上有钱啊,你找得这么认真?” 周意叹口气,抬起了头,“有呢,还是银的。” “哪儿?给我指指,让我也趁机发个财,致个富。” 周意手一摊,掌心躺着那两个被她劫回来的钢镚。 “醒醒吧,这就是全部,你发财致富的路早让我堵死了。”周意说。 慕青临,“真狠心……” “你这话说得,非亲非故献殷勤才有可疑好吗?” “好,好。”慕青临怕了周意那张嘴,往她跟前走一步,攥住了她用来挂酱油袋子的那只手腕。 “干嘛?”周意吓了一跳。 慕青临松松捏了一把,说:“一直想问,你老把袖子撸那么上不冷?” 周意愣着没动。 慕青临的手太暖和了,是那种有劲儿又不会太生硬的暖,一把攥上来,能圈一整圈还有富余。 就是,有点潮。 像她这么有经验的记者还会紧张? 周意狐疑。 “傻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猛地回神,又是那副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管不着……”但也不松,还把周意的手往自己跟前拽出一截,然后掀开自己的袖子,从手腕上脱下来个护腕套在了她手上,说:“赶紧回去,手都冻青了。” 周意的灵魂正在出窍。 现在什么情况? 理论结合实际,她刚说完无事献殷勤很可疑,慕青临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她看了? 但是她看不出来可疑的方向啊! “你这是要干嘛?”周意狐疑。 慕青临,“贿赂啊,大家都是邻居,以后常来常往,你今天收了我的礼,以后多少对我客气点。” “??”是她要收的吗?分明是强买强卖! 周意低头盯了手腕上多出来的东西半天,最终,暖烘烘的情感战胜了冷冰冰的理智,她把手用力揣回兜里,瓮声瓮气地说:“行吧,我好说话。”然后丁零当啷地晃着那两枚硬币走人。 符晓围观全程,好奇地问:“谁啊?” 慕青临走回来,接了符晓帮拎着的包,答非所问,“不熟……” 符晓,“不熟,你巴巴套了护腕给人?” 下午台里活动,每人发五个圈,套中什么拿走什么。 奖品里最值钱的要数手机,符晓说破嘴皮子也没能让慕青临让自己一个圈,把五个全花在套护腕上了。 她当时只觉得友情冷淡,现在越看越不对劲。 “什么情况啊,说说呗。”符晓不放弃。 慕青临无奈,“能有什么情况?” 奖品里没她想要的,机会又不好浪费,那不如就套个近的提高成功率,偏巧最近的是护腕。 而她要戴表,多的那只护腕拿了也没用,那不如再退一步,送给天天喊冷,还天天露截腕子在外面胡晃的周意。 这逻辑没问题吧? 有问题也就一个。 “我这人吧,有些时候很容易心软。”慕青临慢条斯理地说。 第8章 好玩 好玩也不给你玩。 符晓定格几秒,没有感情地说:“我就差跪下求你给我一个圈的时候,你怎么没见对我心软?” 慕青临回答,“刚不是说了有些时候。” 符晓,“什么时候?” 慕青临看了眼周意晃荡的背影,说:“可能螃蟹突然不横了,小土狗突然不叫了,或者,刺猬突然不抖毛了。” 符晓撞撞旁边跟来观摩学习的实习生,认真问他,“你们慕姐刚说的是人话?” 实习生张着嘴半天,“啊……” —— 周意回来的时候,屋里异常安静,只有一门之隔的工作区还不时能看到有人经过。 她没多想。 这边本来就是生活区,人最多的时候也就唐远舟、杨玲和她三个人。 “哥,酱油买回来了。”周意冲厨房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连着工作区的玻璃门被掌管一切后勤杂事的小黑拉开,他将脑袋卡在门和门框之间,小声地说:“哥心情不好。” 周意皱眉。 难道是她回来太晚,锅真的烧烂了? “我去看看。”周意说。 “唉你,算了,你小心点吧。”小黑叹着气把脑袋缩回去。 周意莫名其妙。 一个锅而已,至于表现出一副她这一去凶多吉少的模样? 周意优哉游哉地往厨房晃,被唐远舟一声吼在了门口,“站那儿!” 周意定住,余光一瞥,发现杨玲也是满脸严肃。 那肯定不是锅被烧烂了。 “发生什么事了?”周意谨慎地问。 唐远舟表情难看,“我出去那天,王八又来找你麻烦了?” 原来是担心她的安全啊,“放心,这回连扒拉都没扒拉上。”周意骄傲地说。 唐远舟,“因为慕青临在?” “你怎么知道?”周意惊讶。 杨玲配合到位地把手机打开,上面赫然显示着店门口的监控画面。 不过不是慕青临在收拾那几个小喽啰,而是她把刚帮过自己的慕青临关在外面,还一脸的嘚瑟。 那表情,就真的比王八几人还欠收拾。 …… “我当时一定是被猪油蒙心了。”周意立刻说,她坚信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远舟冷笑,“猪油经不起你这么侮辱。今天的晚饭你就先别吃了。” “!!”周意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 唐远舟无视周意震惊的表情,从灶台上拿起个保温桶,递给她说:“红烧小排。” 周意一愣,立马双手去接,“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 “我会……”唐远舟说,“这不是给你吃的。” “那是?” “送去省台给慕青临赔礼道歉。” 周意仿佛被人从百八十米的地方一脚踹下来,整个人都裂了,“是她先耍我的!” “更先救了你。”唐远舟不耐烦了,“去不去?” 杨玲见唐远舟真生气了,赶忙站出来打圆场,“小九,那位慕小姐之前救过远舟,现在又帮了你,于情于理你都不能那么对她。咱们做人要讲良心。” 周意肯定知道这些啊,要不能给在门上留那么大个「谢谢」? 周意看了眼唐远舟,接过保温桶说:“知道了……” 杨玲拍了拍周意的肩,“快去吧……” 视线扫过周意手腕,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周意用保温桶挡住,含混道:“没什么,我先去送东西。” 周意快步往出走。 一到街上,动作马上变得磨蹭。 真要去送? 多丢人的。 但是…… 周意偏头看着插在兜里的手。 有了慕青临给的护腕,她就是再把手往里塞也不会和以前一样,因为袖子被蹭到半天,反而弄得更冷。 今天她还带她去附中了。 还有那个王八…… “啊!”周意烦躁,借着这股冲劲儿一气跑到了省台门口。 「来大门口」周意微信慕青临。 慕青临正和符晓往餐厅走,突然收到这么一条微信,顺手回复:【?】 周意:【??】 慕青临,“……” 慕青临:【哪个大门口?】 周意直接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晓,你先去吃饭,我有事出去一趟。”慕青临对符晓说。 符晓无语,“真有那么多民生需要你们关注,吃顿饭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不是工作上的事……”慕青临说,“去门口见个人。” 慕青临出来门口找了半天也不见周意的踪影,微信还不回,弄得她非常怀疑自己又被周意诓了。 “慕姐……”旁边有人叫了慕青临一声,她回头发现是出来拿快递的小刘,顺口问他,“有没有看到周意?” “周意?”小刘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回忆几秒后恍然大悟,“哦!那个说话贼逗的女生啊!喏,岗亭里跟老蔡聊天呢。” “老蔡?”慕青临觉得自己幻听了。 老蔡年过六十,每天不是喝茶听戏,就是追忆往昔,周意一个小姑娘跟他有什么好聊? 等慕青临找过去,总算知道什么叫相谈甚欢——老蔡笑得一脸褶子,周意也没好哪儿去,嘴巴快咧到耳朵根了。 “叩叩!”慕青临敲了敲玻璃窗。 里面的一老一少同时朝她看过来。 慕青临点头和老蔡致意,随即看向已经面无表情的周意,朝她勾勾手,偏头指了下外面。 慕青临确信自己的指示非常明确,周意却和没瞧见似的,没有半点反应,扭头对上老蔡又是一脸的笑容。 慕青临郁闷。 她没事跑出来找不痛快干嘛? 两人依依不舍地聊了半分钟有余,慕青临终于听到了开门声。 周意提着个白色的保温桶从里面走出来,递到她跟前说:“哥给你的。” “唐远舟?”慕青临不解,“给我这个干什么?” 周意张不开嘴,“赔礼道歉。” 这四个字在慕青临听来就是一阵没有起伏的嗡嗡,她能听懂个鬼。 “舌头让猫叼走了?”慕青临问。 周意一个眼刀飞过去,咬牙道:“赔!礼!道!歉!” 什么玩意? “说明白点。”慕青临诚实地没接保温桶。 周意提着胳膊酸,一把塞慕青临怀里,不高兴地解释,“就那天,我把你锁门外头的事儿,让哥从监控里看到了。” 原来是这样,“挨骂了?”慕青临问。 她和唐远舟的交情就西南那几天,不算熟,但有一点非常确定:唐远舟很讲义气。 那种性格怎么可能由着周意在自己的地盘耍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在这人路见不平之后。 周意被揭穿,脸上没有表现出分毫窘迫,“你看我像是会乖乖挨骂的人吗?” 不是会亲自跑腿送东西? 这话慕青临不能摊开说,招事儿。 慕青临当着周意的面将保温桶拧开,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不是慕青临的。 慕青临的视线从品相极佳的排骨上挪开,经过周意腹部定格到她脸上,“保温桶今天就带走?” 周意别过脸,坚决不看,“对……” “我吃饭很慢,你能等?” “不是我自夸,论毅力,我说二,红门巷里没人敢认一。” “行,那来吧。” “去哪儿?” 周意被慕青临带到了停车场。 “站着吃容易消化不良,你要不要上来等?”慕青临降下一半驾驶位的车窗,对呆着脸站在外面的周意说。 周意大跨步上车,不屑地吐槽,“怎么不矫情死你?”不就吃几块排骨,至于走将近十分钟来车上?还开空调! …… 有点暖和。 “吃吧……”慕青临把保温桶递过来说。 周意正不安分地扒拉空调出风口的动作停住,扭头看慕青临,“什么?” 慕青临,“我吃过饭了,不饿。” 周意微笑,“那你让我大老远跟你来这儿?” 慕青临,“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你能交代?” 那属实是不可能的。 周意不客气地接过保温桶放在腿上,抄了筷子就吃。 慕青临看了一会儿她脸上美滋滋的表情,默默拿出手机给符晓发了条微信:【帮我带个饭。】 符晓:【一时半会回不来?】 慕青临:「嗯」就某人恨不得连骨头上那点油都舔干净的吃法,她两时半会儿估计都回不去。 符晓:【/OK】 慕青临按灭手机,顶在手指上转了圈,突然开口,“周意……” 周意头也不抬,“嗯?” 慕青临看着周意的侧脸,表情难得严肃,“非常时候服个软没什么不好,有些人你怎么和他理论都行,有些人完全没必要硬刚。” 周意听懂了慕青临的话。 她咬着排骨,脑子里浮现出不久前红门巷里那一幕热闹。 “王八他们几个的事真是你弄的?”周意问。 慕青临往后一靠乐了,“我哪儿有那个本事,他们自己犯事被抓的,不过……” “不过什么?” “抓他们的人是我找的。”慕青临说:“我同事弟弟是警察,刚好管这片,让他帮忙盯了几天。” “哦……”周意慢吞吞咀嚼着嘴里的肉渣,“为什么让他帮忙?” 慕青临放下手机,把空调打高了一点,“真不知道?” 应该知道? 好吧…… 慕青临刚说的「服软」那话已经指代很明确了,她要是还猜不到,脑子就可以拿去下锅了。 但是「为我啊」这三个字太烫嘴,她说不出来。 考虑了一会儿,周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把问题抛了回去,“尊老爱幼?” 慕青临惊讶,“你从哪儿打听来的?” “没打听,你同事聊天,我偷听来的。” “其实不用把偷听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好的……” “这天算是聊死了?” “没啊……”周意偏头看向慕青临,一脸的认真,“你还没说是不是因为尊老爱幼么,如果是,最好具体到人。” 慕青临窒息,现在这形势还不如直接聊死。 尊老爱幼这种话鬼信。 她又不是活雷锋。 “别看了,就是因为你。”慕青临把周意的脑袋推回去,不让她明晃晃的目光烧人。 周意不接受控制,马上转回来问:“和护腕一样,也是为了贿赂我?” 当然不是,贿赂就是个顺水推舟的说辞。 慕青临在心里回应,说出来的话却是,“就当是吧。” “啧……”周意看慕青临的眼神逐渐嫌弃,“你这人心思可真重。” “?!”慕青临很想骂个人。 虽然她当时给符晓打电话确实是因为王八几人欠收拾,和周意关系不大。但本质不还是看多了她被人扒拉的凄惨场面? 不感谢就算了,还嫌她心思重? 狼心狗肺的东西。 慕青临一只手指搭着方向盘,视线扫过周意时没管住想找茬的嘴,“要不你跳饭桶里去捞?” 正认真在保温桶里捞排骨的周意扭脸,“你是不是看我特别像饭桶?” 这…… 不像。 饭桶没这么好看。 但除去找茬的成分,她也确实没见过谁吃饭吃得这么认真,脑袋都快栽进去了。 慕青临的沉默印证了周意的提问,她是要面子的,立马盖上盖子去推车门。 慕青临连忙侧身抓住周意的手腕说:“不像!” 周意不信,“那你刚那话什么意思?” 就是随便找个茬? 慕青临能脑补出一百个她把这话说出来后周意的炸毛反应,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没事找事。 稍作思量,慕青临想到了另一个表达不同,但意思可能接近的理由,“看你好玩。” 周意冷哼一声,高傲地说:“好玩也不给你玩。” 说完,周意拎着保温桶下车。 刚开始那几步还能筋骨舒展,风一冒头,立马和乌龟似的缩起脖子,骂骂咧咧着跑了。 第9章 可可 你是不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当天晚上,各家媒体就对王八和他那几个小弟的事情进行了报道,其中以省台时间最长。 除了几人被抓当时的画面,还梳理了不少前科,零零碎碎加起来够他们吃很长一段时间的牢饭。 周意看新闻直播看得实在舒心,一把牵绳绑在椅子腿上,把发财它们全拎来贡献收视率。 唐远舟扎完图过来,看见一屋子猫猫狗狗,半天不知道怎么下脚。 他肩膀往后一顶,靠着墙问周意,“干什么这是?阅兵?” “我泱泱大国怎么可能养出发财这种又菜瘾又大的怂兵。”周意完全按捺不住兴奋,添油加醋的把王八等人的事和唐远舟叙述了一遍。 后者听完,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说:“这是人慕青临有本事,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周意往椅子里一瘫,两手交握放在腹部,语气安详又悠长,“你不懂……” 没有我,慕青临能管这摊烂事? 不能…… 人是因为我。 因为我! 要说,慕青临这人还不错么。 周意暗戳戳地想。 杨玲提着一兜苹果和小靴子出来,看她两个嘴角能翘天上去,奇怪地问:“傻笑什么呢?” 周意不吭声,往旁边挪了挪,给杨玲腾开桌子,问她,“明天要带去学校的?” 杨玲,“是啊,贺卡还是你弄?” 周意,“嗯……” 明晚是平安夜,杨玲每年都会给班里的小朋友准备小靴子和苹果,还有手写贺卡,工作量很大。 往年唐远舟会帮忙。 去年他有事走不开,活儿就派给了周意,她又写又画,丝毫没含糊,最终效果也非常显著—— 比起唐远舟那笔有棱有角的官方祝福,小朋友更喜欢周意的Q版小头像。 两人一直忙到晚上十二点多。 隔天周意困得起不来床,磨磨蹭蹭到中午才饿得下了楼。 “小黑,还有饭吗?”周意站在门边问小黑。 “有呢有呢……”小黑麻溜地从桌上提了个外卖袋子递给周意,“呐,红烧小排,哥专门让给你订的。” “啊……”昨天那顿才消化,胃还记着味儿呢,今天就又来,有点铺张啊。 周意把饭菜放进微波炉叮了一圈,专心致志地坐在桌边啃。 往垃圾桶里扔骨头的时候,周意瞟见桌角掉了个什么东西。 她俯身去捡。 “什么运气……”周意很无语。 桌角掉的是一张她昨晚画的贺卡。 杨玲那边肯定就差数了。 周意赶紧给杨玲打了个电话,让她先别着急发。 小朋友闹起别扭来,欠了谁的都不行。 周意饭都顾不上吃完,火速裹着羽绒服出门去送。 外面大雪还在下,车难叫得要命。 周意在路边等得脚快冻麻了也不见一辆空车停下,网上同样没人接单。 要不无证驾驶一回,把唐远舟的车开出来? 算了,脸跟前就是省台,被抓住多难看的。 周意用力跺了下没知觉的脚,疼得龇牙咧嘴。 “慕姐,你看那个是不是周意?”小刘指着路边的出租车停靠点说。 慕青临本来在看手机,闻言抬头。 耍猴呢? “你去把车开出来。”慕青临把车钥匙递给小刘说。 小刘,“唉,好,一会儿停周意跟前么?她好像在等车,咱们稍她一程?” 慕青临,“就你有眼色?” 小刘抱拳,“慕姐过奖。” 慕青临把手机塞进兜里,顶着风雪朝路边走去。 周意已经冻懵了,完全没发现身后的动静。 蓦地,脑袋被砸了一下。 周意来回踱步的动作定住,心说雪把树梢压弯了吧。 第二下…… 这树可以剁了,除了枯枝败叶,连点雪都兜不住,留下有什么用? 第三下…… “过分了啊!嗯?”一杯热可可贴住周意嘴唇,把她满肚子怨念封得严严实实,连带脑子也仿佛给封印住了,空荡荡得,盯着慕青临半天没有反应。 “不要?那我自己喝了。”慕青临作势要拿走。 周意立刻抢走杯子,掀开盖,溜边喝了一整圈。 慕青临看得有点震惊。 她就是说说而已,又不会真拿走,周意没必要和狗占地盘的似的,留一圈口水吧。 其实,周意就是嫌烫又想喝。 她真的快冷炸了…… “要出门?”慕青临收了收心思,问周意。 周意两手捧着纸杯吸吸溜溜地回她,“显而易见。” “你就不能有点喝人嘴软的意识?我刚什么都没说。”慕青临在周意盯过来之前改口问她,“去哪儿?” 周意,“西大附属幼儿园。” 慕青临闲散的目光在周意脸上定了几秒,“去那儿干什么?” 周意,“唐远舟老婆是那儿的老师,她昨晚给小朋友准备的圣诞贺卡落了一张在家里,我去送。” 周意说完,绕着慕青临小跑半圈,把她扔到了上风口。 慕青临的表情有瞬间扭曲,差点没按住扭头走人的冲动。 台里统一发的冲锋衣被她扔在车上,她上身现在就一件毛衣,还是v领露锁骨那种,她也冷啊。 非常冷…… “慕姐……”小刘把车停到路边,降下一边车窗说,“你开还是我开?” 慕青临,“我开……” “好……”小刘从车上下来,热情地和周意打招呼,“好久不见。” 周意笑眯着眼睛,“昨天才见过。” 小刘,“哈哈哈,好像是,唉,你这奶茶看起来挺好喝的啊。” 周意,“这是热可可。” 小刘,“咦?我认错了吗?” 周意,“错了呢……” 两人没有一点营养的对话听得慕青临耳朵疼,她用手里还剩的一个小雪团砸中小刘后脑勺,冲两人一抬下巴说:“杵那儿干吗呢?上车还要我请?” 小刘马上回答,“不用……”然后风一样卷上后排,留给周意一脸惊人凉气。 “你呢?”慕青临又问。 周意正在酝酿喷嚏,表情有点呆滞,“我什么?” “要我八抬大轿抬你上车?” “??”怎么个意思? “慕姐要送你,快上来啊。”小刘趴在车门上,热情地说:“前头那位子就是给你留的。” 周意脸上的难以置信只维持了两秒,上车速度比小刘还快。 “麻烦你了啊,谢谢。”周意真诚地说。 慕青临,“嗯……” “……”就这?不用谢就那么难说? 行叭,坐人的腿软,她不计较。 车子很快汇入主路,周意辨认了下方向,正是去幼儿园的。于是放心地往座位里一靠,继续溜边喝她的热可可。 听到小刘在后面嘟囔了一句“慕姐,下次砸人能不砸脑袋么?雪都灌脖子里去了……”周意猛地转头看向慕青临,神色凝重,“你刚是不是也砸我脑袋了?” 慕青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什么?” “少装蒜……”周意伸出手比了个OK的手势,“一共三下,要不是你砸的,我把手这几根指头剁了给你当标本。” 慕青临视线不转,腾出一只手,把周意的指头按回去,用一副哄劝的口吻说:“乖,开车呢,没防滑链。” “……”乖你舅舅的!! —— 雪天路况复杂,慕青临开了足足半小时才到幼儿园。 等车子停稳,周意拉开车门下车。 没想到小刘也下来了。 周意有点感动,连忙说:“不用送,我走几步就到。” 小刘表情发蒙,“不是送你啊,我和慕姐也去幼儿园。” 慕姐? 也? 周意听到第三声关门声,卡卡转着脖子看慕青临走到后面,从后备箱里取东西。 小刘一边帮忙,一边继续和周意说话,“这里之前不是闹过老师体罚小朋友的新闻么,我们今天来做跟踪报道。” 周意不说话,两只眼睛死锁着慕青临。 原来是顺路呢。 砸她脑壳在先,骗她一句「谢谢」不吱声在后。 就这? 慕青临不抬头都能感觉到周意的死亡凝视,火辣辣得,特压人。 尾门闭合的刹那,慕青临叹口气,抬眼对上周意,从她脑门上看到一行大字:我真有那么好玩么? 不好玩,她也不会一连玩两次啊。 就是现在稍微有点后悔。 慕青临走到周意跟前,扫了眼她手里的纸杯说:“要不要再来一杯?” 周意面无表情,“你是不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 今天的采访事先和园长对过流程,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非常顺利。 园长见时间还早,问慕青临能不能再帮忙拍点圣诞活动的片段,好增加正面宣传效果。 慕青临没有拒绝。 大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固然冷,但成片雪白营造出来的童话氛围正是小孩子们喜欢的,所以活动并没有挪到室内。 慕青临和小刘到操场的时候,孩子们正玩得开心,把一个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老师团团围在中间,有人揪胡子,就有人扯头发,还有两个把圣诞老人当树,攀着她身体往上爬。 隔着老远距离,慕青临都能感受到这位老师想长出三头六臂的渴望,顾前顾不了后,一个没站稳,仰面摔在地上,差点没被四面八方齐齐砸过来的雪球埋了。 操场上,笑闹声连成一片。 “小刘,拍近景。”慕青临说。 小刘应一声,扛着机器往过跑。 慕青临慢悠悠跟在后面,不时用相机拍抓怕几张特写。 镜头扫过已经放弃挣扎,摊平在雪地里的圣诞老人,慕青临对了两次焦。 嘿,看看这是谁。 第10章 认错 坑我?你还嫩点。 慕青临端着相机给周意来了个五分钟专场。 拍够了一低头,肚子被人用碗大的雪团砸中。 说是砸中,其实刚挨上衣服就因为太重自己掉了下去。 慕青临看着碎在脚边的雪球,不禁感叹,“人心不足蛇吞象。” “慕青临……”前头有人喊她。 慕青临抬头,迎面飞过来个小的差点招呼她脸上,不等她喘口气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刚还被当成靶子的周意摇身一变成了娃娃头,带着一帮小萝卜把她围攻了。 慕青临双拳难敌四手,还有相机要护,简直防不胜防。 本该和她统一战线的小刘眼里也只有素材,对落难的战友不闻不问,还能拉近镜头怼脸拍。 不久,周意砸累了,猫着腰绕到慕青临身后,想给她来个大的结束战斗。 可惜她忘了自己还穿着圣诞老人的服装,红得扎眼,挪哪儿哪儿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全程没逃过慕青临的视线。 慕青临在周意马上得手之前快速回身,准确无误对上她的视线。在她愣住的那一秒,眼睛轻眨,嘴角勾起,和颜悦色地问:“坑我?” 周意脑子里警钟狂响,抱着雪团拔腿就跑。 慕青临追在后面。 还没等周意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被慕青临拦腰箍住,手腕还让人捏去了一只反扣在身后,她感觉到身后的人压过来。紧接着,耳朵一热,听见一道慢慢腾腾的声音,“你还嫩点。” —— 混战前后持续了十几分钟之久。 周意后半程实惨,被慕青临当成挡箭牌,指哪儿挡哪儿,没有一点还手余地。 终于休战,周意连打三个喷嚏,愤怒地喊道:“绝交!” 慕青临还捏着周意一只腕子,闻言随手往上一提,盯着她生无可恋的表情,轻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咱俩交过一样。” “……”周意想跳个二层楼。 “撒手!”周意咬牙。 慕青临没动,耐心地跟她确认,“不会还手?” “我倒是想,问题是我打得过么?” “嗯,打不过。” 慕青临后退一步,松开周意。 她竟然真没什么后招,表情臭臭地揉着手腕往出走。 慕青临在原地站了好几秒,用食指关节刮刮鼻尖跟了上去。 如果刚没看错,周意手腕让她捏红了。 “慕姐,拍好了,直接回?”小刘过来问。 慕青临扫了眼前面低着头的周意,说:“你先去车上等我。” 小刘,“哦,好。” 孩子们已经让老师带回了教室,只留下满操场重重叠叠的脚印。 慕青临踩着周意最后留下的那一串跟到她旁边,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干吗?”周意烦躁。 慕青临手没收,“给……” 周意看到她递过来的东西——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护腕,步子一顿,抬起头问:“你觉得现在贿赂还有用么?” 慕青临,“不是贿赂。” “那是?” “……”慕青临盯着周意即使不高兴,也比周围人亮点的眼睛陷入沉思。 说道歉? 今天这事儿明明是周意坑她在先,她有什么错? 说我看你手腕红了,亡羊补牢把另一个护腕也送了挡一挡? 周意就算跳起来,也得抡她一脑袋吧。 看么,拳头都攥起来。 慕青临骑虎难下,心说要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把手揣兜里直接走人? 算了吧,那么大一双眼睛瞪着呢。 真的…… “才发现你眼睛这么大。”慕青临真诚赞美。 周意只有一脸麻木,“大得晃你眼了,你想拿护腕给我挡上?” 慕青临,“……” 跟周意果然不适合打迂回战。 “行吧,我错了,刚不应该扣你手,这是道歉的。”慕青临认怂。 周意直勾勾盯着慕青临不吭声,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 慕青临服了,“你自己摸摸良心,今天这事儿到底赖谁?” 周意抬手,认真摸在胸口,“良心说它不知道。” 慕青临,“……”还良心说?良心特么的成精了吗? “要不要?”慕青临最后一次问,不要她扭头就走。 周意,“为什么不要。” 不等慕青临回忆自己听到了什么,护腕已经被周意薅过去套进手腕,还把另一只袖子也撸起来,带着欣赏的眼光评价了一句,“什么丑东西。” 慕青临,“……”她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几秒之前。 “小九……”杨玲站在一楼教室的窗边喊人,“赶紧进来当摆设!” 周意脑瓜子嗡一声响,表情瞬间变得郁闷至极,“饭都没吃完就跑来送东西,还得被硬扣下扮演圣诞老人,什么人才这么命苦?” 周意带在后面的哀叹实在太明显,慕青临觉得自己要不做点什么,实在不够烘托周遭这股子还没散的「被迫认错」气氛。 她随手往里外套口袋一摸,得,还真有好东西。 慕青临再次把手递过去,问道:“吃不吃?” “什么?”周意拨开碍事的圣诞老人浮夸刘海,探着头往慕青临手心看,然后撇了撇嘴,“这是不是和你给发财吃的饼干一样?” 眼睛怎么和竹签一样,这么尖。 慕青临瞥了眼自己的手,说:“不一样……” 周意抬头,现指着自己那双刚被夸过的眼睛,说:“这么大的眼睛,你觉得它会瞎吗?” 慕青临,“给发财的是原味的,你这是白桃乌龙。” 周大眼睛放下刘海没吭声,看起来有点欣慰。 “小九!”杨玲又开始催人。 “来了……”周意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挪着步子往过走。 慕青临还递着手,不知道要不要跟上。 就在她以为周大眼睛看不上这一小块饼干的时候,她忽然走回来,拿走饼干说:“兼职期间禁止吃喝,我先屯着。” “……”前一秒还说命苦,转眼就能当成半个事业,态度严谨地搞起来,什么人? —— 幼儿园这条新闻晚上就要播,慕青临没敢再耽误时间,和小刘回去省台一忙大半天,到餐厅关门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 好在晚上没什么事,慕青临可以正常下班。 六点半天已经全黑了,雪还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慕青临站在门口犹豫一会儿,决定坐地铁回家,比开车安全系数高。 沿着通往地铁口的路走到半截,慕青临发现个熟悉的冻死鬼身影—— 帽子扣下来遮着大半张脸,两只手死死搂着旁边人的胳膊,紧缩在她旁边,小碎步子已经迈得飞快了,还要催人,“快点快点,我睫毛都快冻上了!” 杨玲听到这话,马上掀开周意的帽子,用手指在她睫毛上用力一戳,惹得她很不高兴,“再冻结实一点,你这一指头下去,我的睫毛就连根断了。” “冻好了通知我一声,见证奇迹,唉,你是,慕小姐?”杨玲看着迎面走过来的慕青临,试探着问。 慕青临没见过杨玲,客气了地回了全名,“慕青临……” “真是你啊,我在监控里见过你,本人比视频还漂亮。” “过奖……”慕青临谦虚,心里却在想什么监控? “我叫杨玲,唐远舟老婆。”杨玲主动介绍。 慕青临恍然大悟,原来是周意干坏事被发现的监控。 “久仰……”慕青临说。 杨玲,“不敢。你这是刚下班?” 慕青临,“嗯,准备回家。” “平安夜没约人?”杨玲笑问。 慕青临叹气,“没人可约。” “啊,一个人多没意思呀。”杨玲稍一思量,想到个好主意,“要不要去店里坐坐?我们晚上吃火锅,多个人热闹。” “不行……”没打算发言的周意突然开口,“多个人就少块肉。” 慕青临本来想婉拒,听到周意这话不干了,“我可以吃素。” “吃什么素,肉管饱。”杨玲打定主意要请慕青临吃饭,好感谢她救唐远舟一命,对热衷闹事的周意就显得稍微刻薄,“你觉得肉少可以不吃。” 周意,“?”开玩笑,她就不会多买两份? 到了菜店,杨玲去里面挑,周意和慕青临站在旁边,一个肩背舒展地拿着手机看新闻APP,一个只露鼻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多拿点肉。”周意探着脖子去看杨玲手里的菜品。 老板跟在后面听见,笑得合不拢嘴,“还能少了你的?” 老板边说边从旁边拿来个长杆,抬头看向头顶的雨棚。 周意顺着他的动作扭头。 雪下得太久,全堆在上面,已经压出很大一个坑,是该戳戳了。 戳?! 周意行动快于意识,拿起菜摊上一个簸箕就罩在了慕青临头上。 几乎同时,积了好几天的雪兜头砸下。 保守估计有几斤,因为周意感觉自己脑袋晃了一下才原地定住。 一旁,慕青临同样有点愣。 以周意的行事作风,碰到这种情况肯定第一时间护自己脑袋,还要反来嘲笑她吧,怎么把簸箕兜她头上了? “你——”慕青临抿了抿嘴唇,拨开有点挡视线的簸箕,看向周意面无表情的侧脸,“没事吧?” 周意冻住似的不眨眼,不说话,嘴边连呼吸的热气都停了,一看就是在酝酿暴风雨。 慕青临琢磨着要不先发制人,和杨玲告辞,多看几眼又架不住周意这副表情实在好玩。 顿了顿,慕青临伸手到她眼前打了个清亮的响指,问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周意缓慢抬头,“义薄云天,关公下凡,你信不信我一刀下去能把你剁成长度相等的两断儿?” 第11章 坐着 我不走,你先撒手。 慕青临一个字儿也不信,就周意那对比火柴棍结实不了多少的手腕。 即使她亲手递她一把关公的大刀,她也耍不起来,还砍人?别把自己的腰闪了就挺好。 然而事实归事实,做人多少还是要长点眼色的。 “信……”慕青临说。 周意嘴唇一动,嗓音跟刚从冰天雪地里溜过一样,冷飕飕地说:“骗子……” “什么骗子?”杨玲回头看到周意头顶和肩膀上小山丘似的雪,再看看她过分与世无争的表情,张了张嘴,然后一拍大腿,笑得惊天动地,“哈哈哈!” 慕青临绝望,她点火,杨玲添柴,哪门子丧心病狂的心有灵犀,没看把人都烧走了。 唉—— 慕青临无声吐气。 今晚这顿饭怕是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吃了。 杨玲看到慕青临发愁的表情,憋着笑说:“没事,等会儿就好了。” 慕青临,“希望吧……” “我们小九的脾气是烦人点,但是个好孩子吧?”杨玲转过手机,把付了钱的微信页面给老板看,“遇到事儿的时候,她知道该怎么心疼人。” 慕青临掠了已经走远的周意一眼,心道应该吧,垃圾知道要扔,王八找上门知道要护她身前,幼儿园里念叨命苦扭头还是任劳任怨,这几点确实好,就是,嘴要是软点就更好了。 “嗯……”慕青临赞同。 杨玲笑笑,提着袋子走出来,“那慕小姐以后能不能常来?红门巷里交不到什么好朋友,店里又都是些神经比胳膊粗的男人,小九还小,身边需要一些像您这样体面的人。” 杨玲这话说得突然。 慕青临怔愣几秒,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是坏人?”杨玲看着慕青临反问。 慕青临从她那儿接过一袋食材,迟疑着说:“不算吧……” “……”—— 慕青临和杨玲回到「佛魔」的时候,周意正在楼上洗澡。 “这会儿洗什么澡?”唐远舟问。 小黑,“说是她不干净了。” 唐远舟,“什么东西?” “老马清雨棚上的雪,一半盖她头上了,估计嫌脏。”杨玲在门口解释。 唐远舟顺着声音看过来,发现慕青临也在,马上没了关注周意的心思,快步走过来说:“你怎么跟我老婆在一起?” 杨玲抢在前面解释,“路上遇见,被我请来吃火锅了。” “真的?”唐远舟赶紧跟慕青临预约,“一会儿喝两口?” 慕青临,“行……” 唐远舟一个人去了厨房准备。 慕青临则让杨玲请去一边坐着闲聊。 不多会儿,周意步伐惬意地踩着楼梯下来。 她脸上还残留有水汽蒸出来的红晕,头发没完全吹干,也就仗着发量优秀才没丢了那点蓬松感。 长度刚过脖子,染了青木灰,剪得很碎,往慕青临和杨玲跟前一站,随便甩甩就出了型。 小黑本来靠在连着店的玻璃门口蹭这边的电视看,围观到周意甩头发的动作和甩出来的凌乱发型,非常给面子地吹了声口哨,说:“帅!” 周意得意地冲他挑眉,“有眼光……”然后单脚勾过椅子坐下,腿一支棱就晃了起来。 没嘚瑟过三秒,脑袋被一顶大号毛线帽兜住。 杨玲站在周意身后,没好气地说:“脑壳不凉?” 周意「咚」得一声砸下椅子,表情窒息,“那也不戴这么丑不拉几的帽子。” 杨玲俯身到周意跟前,装模作样打量一番,“哎呀”着说:“哪儿丑了?小老虎,大眼睛,和你非常神似,是吧,慕小姐?” 慕青临突然被拉入战场,端着杯子的手捏了下,看到周意在瞪她,还赤裸裸地威胁了一句,“敢点头,你就死了。” 慕青临自觉吃软不吃硬,她叠着腿,两手握着的杯子往腿上一放,淡定地说:“不能说神似吧,也就一模一样。” 周意推高帽子,送她了一对大白眼。 —— 吃火锅的时候,杨玲旁边是唐远舟,对面是慕青临,三个人自成一派,随便捡个话题就能往下聊。 至于周意,椅子和慕青临拉开很远一段距离,独苗苗一个坐在桌角,肉吃了一口又一口。 “拍照你应该是专业的吧?”唐远舟问。 慕青临,“不算太差。” “老照片的处理和修复呢?” “还行,太复杂的会送台里,技术中心有人专干这个。” “我这儿有几组老照片损坏了,你帮忙看看?”唐远舟端起杯子感慨,“年轻时候的作品,不成熟,但心热,过多久都搁不下。” “没问题……”慕青临和唐远舟碰杯,“刚好我明天轮休,你要是方便的话,我明天过来看。” 唐远舟,“不方便也得方便,干了。” 桌角,周意肉吃太多,渴得慌,听到「干了」俩字,缺水的DNA立刻蠢蠢欲动,随手抓了杯子往嘴边送。 饮料没了,现在去冰箱拿,回来麻辣牛肉肯定就没了。 她一晚上就等这个。 周意瞥了眼锅里翻腾的肉,纠结眼神像有人要抢她的命根子。 慕青临察觉到,反思自己应该没做什么,但还是谨慎地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周意盯着刚飘上来那块肉,快速把杯子递到慕青临手边说:“把你的酒给我倒点。”反正都有水,能解渴就行,她不挑。 慕青临迟疑,“你能喝?” 周意,“不知道……” “……”慕青临看向唐远舟,后者摇头,“没见喝过,不过年纪够了,给她舔两口吧。” 慕青临看了眼杯子里的白酒没动,心说这么养孩子是不是太糙了点? “快点……”周意催促,怼过来冰凉杯身磕到慕青临腕骨,疼得她想骂人。 慕青临忍着疼,拿起酒瓶给周意倒了只够舔舔的量。 周意端着杯子在眼跟前晃了一圈,转头看向她说:“你觉得它盖住底了吗?” 慕青临看到杯子的橙汁残渣,昧着良心回答,“盖住了吧。” “笃!”杯子被周意拍回桌上。 唐远舟直接给她满上。 慕青临,“……”怎么不直接上瓶? 后面的时间,慕青临一边和唐远舟夫妻闲聊,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周意的动静。 她全程不说话,一口肉就一口酒,吃得心如旁骛。 再次看到她稳稳夹住一颗鹌鹑蛋塞进嘴里,慕青临低头瞧了眼自己刚用筷子尖扎上的那颗,默默停下手,把鹌鹑蛋按进了料汁下面埋着,同时在心里感叹,“不愧是「九」老师,海量。” “青临……”杨玲已经和慕青临混熟,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字问:“你还吃吗?” 慕青临,“不了,快撑到喉咙口了。” “行,那这盘就不下了,你……” “下……”九老师突然开口,眼神平静,坐姿端正,认真地用手指了下菌汤锅,说,“下辣的里。” 说完头一低,继续在碗里找菜。 另外三人默契对视。 杨玲率用手挡着嘴说:“喝多了?” 八成。 慕青临坐的位置能看到周意碗里,里面原来有大半碗芝麻酱和花生碎,现在底儿都快让她舔干净了,还有…… 慕青临低头看着周意和自己挨在一起的膝盖,竟然想不起来她什么把椅子挪回来的。 “那我是下还是不下?”杨玲犹豫。 她这声不小,被九老师听到,抬头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下……” 杨玲手一抬,整盘倒进了辣锅里。 慕青临看到瞬间裹上来的油辣子,胃部抽成了一团。 面筋、菠菜这些东西下辣锅,谁想得出来? “去旁边坐会儿?”唐远舟问慕青临。 慕青临不好意思,旁边那位主子还在吃呢,她一个客人怎么好先下桌。 慕青临准备拒绝,话没出口,大腿突然被主子用力按住。 那种感觉太别扭,太奇怪,也太突然,慕青临没忍住,连人带椅子往后撞了一下,在地上拉出很短促一声响动。 九老师在这声响动之后开口,“坐着……” 说完还威胁性的在慕青临腿上抓了一把。 那个瞬间,慕青临感觉腿上只是挠痒的不舒服变成千万只蚂蚁在爬,她越是绷紧肌肉抵抗,感觉越清晰,难受得她想原地去世。 “周意……”慕青临想提醒周意有话好好说。 话才出口周意猛地转头盯着她说:“我吃不完,唐远舟跟他老婆不帮我分,还笑话我吃得多,每回都这样。” 慕青临抵在嘴边的话滚回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这人真吃软不吃硬,别说是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就是只留个脑壳,用这么委屈怨怼,可怜兮兮的语气跟她说话,她都要多思量几秒。 周意……眼睛大,太能往里兜委屈了。 慕青临憋着气不敢吐,尽可能声音平稳地说:“我不走,你先撒手。” 九老师往下一看,犹豫不决。 半天,九老师考虑清楚了,用慢放至少两倍的动作把爪爪收回去,一抬下巴,指着锅里已经熟了的菜说:“滚太厉害了,夹不住,你给我夹。” “?”摊子铺那么大的菜夹不住,倒能夹住一颗圆不溜丢的丸子?逻辑天才简直。 慕青临腿扭到一边,最大程度躲着周意,上半身则保持直立,拿起手边的双公筷问她,“吃什么?” 九老师,“菠菜……” 慕青临立刻从翻腾的汤尖夹了一颗菠菜准备给周意,筷子还没离开锅,听到九老师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句,“只要一根菜叶叶就饱了。” “??”那剩下这半锅怎么办?? 慕青临这辈子,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第12章 往事 你就是个难伺候的小朋友。 杨玲被眼前这幕乐得前俯后仰,“青临,你不知道,小九吃饭,不管多饱,都觉得自己还差一口,她就是故意的。以前只有我们仨,我跟远舟谁也不惯她的臭毛病,今天你来了。哈哈哈,你伺候吧,我是真一口也吃不下了。远舟,你呢?” 唐远舟憋了一脸的笑,“我就剩一口酒的地方,有心无力。慕青临,你揽的摊子,你想办法收拾吧。” 慕青临内心隐约有股想撂挑子的冲动,还有点认命。 跟这两个一起生活,周意的性格其实还可以更气人。 …… 半晌,慕青临服软地吐口气,把那筷子菠菜放进周意碗里。 周意抱着碗一通扒拉,又把大半根扭送到了慕青临这儿,还要转过头,乖巧地冲她一笑,说:“谢谢……” 慕青临受不起,视线艰难地从周意碗里扫过,“……” 但凡她给自己留的是两根菜叶叶,她都觉得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全是演的。 “你们慢慢吃,我和玲玲去客厅坐着,一直待这儿看着胃里撑。”唐远舟说。 慕青临想说「我比你们好不到哪儿去」,话到嘴边,余光里多出一只鬼鬼祟祟的爪子,正在从下面偷偷靠近。 慕青临腿上的神经立刻绷紧,坚定地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那二位说:“我一定陪九老师吃到最后。” 话落,慕青临急忙往下看了一眼。 很好,爪子已经没影了,但这菜…… “周意,我上辈子是不是和你有仇?”慕青临认真地问。 周意不说话,把那根菜叶叶塞进嘴里,咀嚼得格外细致。 —— 慕青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桌边直立行走进卫生间的,就知道随便一个嗝没打好,她就得当场吐出来,反观周意,吃到刚好,差的一口又不少,整个神清气爽。 “还好吧?”正在收拾桌子的杨玲见慕青临扶着墙出来,半是关心,半是看戏地问。 慕青临摆摆手,已经没劲儿说句整话。 “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收拾。”杨玲说。 慕青临,“不好意思了,光吃不干。” “这有什么,我请你来,还能让你干活?快去吧。” “嗯……” 客厅里就唐远舟一个人。 他拿了板子在画图。 “周意呢?”慕青临随口问。 唐远舟偏头指指外面,“拎着一袋苹果,给发财它们过平安夜去了。” 慕青临,“一个人?”周意清醒的时候都能让人追着找事,现在就一醉鬼,怎么敢放她出去? 唐远舟解释,“小黑跟着。” 这还行。 而且,唐远舟就在窗边坐着,偏个头应该就可以看见外面什么情况。 慕青临走到离唐远舟不远的地方靠着。 这位置也能看到外面——周意在对面的胡同口蹲着,脚边放了一大袋苹果,跟前围着一圈猫猫狗狗。她正点兵点将,点到谁给谁苹果。 慕青临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点得最多的是自己。 这做法可以说是非常周意。 …… 蓦地看见个男人径直走到周意旁边蹲下,慕青临懒散的站姿动了。 唐远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没事儿,那个是路畅,西头酒吧的。” 慕青临记起了这个人,她帮他给周意送过蛋糕。 “周意叫他哥?”慕青临问。 话是借着酒精脱口而出,放在以往,她不会把同一个问题问两次,还是两个不同的人,窥探隐私太明显了。 唐远舟却没避讳,“嗯。大概五六年前,路畅也就刚成年,带着半大的妹妹来红门巷里讨生活,人生地不熟的,谁都能欺负,两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过得很苦,后来路畅靠打架不要命在酒吧里打出点名堂,受了老板赏识,能赚点钱,兄妹俩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可你说天上哪儿会白掉馅儿饼?那会儿,路畅脸上的青紫就没好过,他妹年纪又小,回去怕吓着她,只好成天住酒吧里,有次时间长,等终于能回去的时候,人早丢了。这些年,路畅为了挣钱找他妹,什么混事儿都做,也就对小九还算真心。” 同人不同命,慕青临除了同情,什么也不能做,她垂眼看着正给周意递苹果的路畅问:“为什么偏对周意好?” 唐远舟手里的笔顿了顿,坐起来看向外面,“我跟你说过小九是我在垃圾场捡的吧?” 慕青临,“说过……” “其实是玲玲扔垃圾的时候先发的。小九,她……”唐远舟转着手里的笔,语气不如刚才平静,“当时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很多,一层叠着一层,都是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其实还好,脖子里有几道破皮的小伤差点要她的命。” 七八月的天酷热难耐,本来就破点皮的事,四五天不管自己就好了,周意脖子里那几道却恶化到发炎化脓,红肿惊心。 “路畅最穷的时候没钱买两块一瓶的消毒水,他妹腿上一个小刮伤就弄得截了肢,在这件事上,他一直心存内疚,对小九好,可能是为了弥补遗憾,要说小九和他妹的情况多少有点像,都是小伤引起的大病,但小九最后安然无恙,他妹就,唉。”唐远舟叹气,“因为像,就很容易把小九当精神寄托,毕竟,妹妹爱吃的蛋糕能送出去,他就还能期望有朝一日可以再见。” “这些事周意知道?”慕青临问。 唐远舟,“知道,要不怎么会收路畅的蛋糕?她最讨厌吃奶油蛋糕,嫌腻,但是路畅每回送来的她都会吃几口再扔。而且一定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别人动手。你不也帮她扔过?” 慕青临点头,“扔过……” 她当时还以为是周意太狗,吃人还嫌人,没想到背后竟然有这么多事。 杨玲之前的话没错,周意确实知道怎么心疼人,即使她不那么愿意。 慕青临眉心微拢,忍不住问:“她那些伤怎么来的?” “不知道,红门巷就跳蚤大点地方,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人尽皆知。如果是在这里弄的,我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来的时候就带着伤。” 唐远舟说:“不过以前的事儿她不提,我们也懒得问,反正养养都散了,不问反而轻松。” 慕青临,“也是……” 沉默持续了一段。 慕青临看到路畅走了,周意全程没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路畅一眼。 “小九同情路畅,但不喜欢他。”唐远舟说。 这点很明显。 送蛋糕那天也是,周意提到路畅除了一个皱眉,一个没感情的「他」,没再多说一句。 “因为路畅只把她当精神寄托?”慕青临问。 唐远舟,“不是,路畅对她是真好。” “那是为什么?” “路畅赚钱的办法不干净,小九怕他早晚会出事,说了又不听,所以小九一见他就吊着个脸,不好好说话。” “路畅如果有别的办法还会不会这样?” “他没有别的办法。” 语毕,唐远舟话锋一转,嘱咐慕青临,“今天这些话别和小九提。以前怎么样,我已经管不着了,我只管她以后好好得,有本事拆我这房顶她就拆,没本事了就小打小闹折腾吧。人么,总得向前看,小九已经做到了。” 慕青临转头过来,“既然这样,干嘛要告诉我,少一个人知道不是更好?” 唐远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肩膀抵着墙,笑得一脸戏谑,“小九没朋友,多个能给她折腾的人,我和玲玲就少受她一口气,何乐不为?” “你们夫妻还真是心有灵犀。”慕青临头疼,“我那时候就不该给她捡猫。” 唐远舟轻松地耸了耸肩,“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看小九喝醉都知道求助你了吗?慕青临,你跑不掉了。” 她倒是也没想跑,就是不知道时间长了心脏能不能受得住。 “喏,又找你了。”唐远舟用下巴指着外面说。 “嗯?”慕青临顺着唐远舟的视线偏头。 醉鬼九还蹲在胡同里,见她看过去,手一抬,很酷地朝她勾了一下手指。 “……”为什么喝醉反而更拽了? 慕青临没回周意,直起身体对唐远舟说:“我去看看。” “去吧……”唐远舟的注意力已经重新回到了画板上。 —— 外面雪快停了,风一刮,凉意刺骨。 慕青临走到周意旁边蹲下,问她,“九老师,什么指示?” 九老师看她一眼,又趴回膝盖上,继续点兵点将。 慕青临迷惑。 难不成九老师叫她来是想展示自己的江山版图有多辽阔的? 慕青临仔细数了一遍猫头狗头。 嚯,十三只,可以说是相当壮阔,不愧是有九老师的励精图治。 “喵……”发财认出慕青临,果断抛弃周意,用脑袋顶着慕青临的脚踝撒娇。 慕青临受宠若惊,想借块儿周意手里的苹果回报发财。 不想被周意看出意图,她一抬手,把剩下几块全洒了出去。 她错了,周意此人表面是只刺猬,其实狗性难改。 慕青临只好去自己口袋摸索。 啧,她今天是沾了记者这个职业的光了,口袋里竟然还有袋饼干。 随身带点小零食是慕青临长久以来的个人习惯。 有时候突然出外景,一跑好几个小时,身上没点干粮熬不住。 慕青临撕开饼干袋子,掰了一块扔在发财脚边。 发财凑过去嗅了嗅,和上次一样喵喵叫着要让慕青临喂。 慕青临乐了,“不是说了,我这手只会按头吗?” 她搓了搓手指,抻着一根往发财头顶去。 马上要碰到,忽然发现身旁某九盯住了自己。 慕青临按兵不动,转头看向周意。 她在看她手里的饼干。 “想吃?”慕青临往前送了一点。 周意眨了眨眼,抬头对上慕青临的视线,“你也要按我的头么?” 这话说的。 人和猫能一样? 她就是想按周意头,也得敢啊。 莫名熟练的怂。 慕青临不甘心,想说「是」,视线扫过周意因为喝醉,大意得没藏住的一截脖子时顿了顿。 她很白,皮肤细腻,脖子里什么多余的痕迹也看不见。 如果不是唐远舟说起,谁能想到她这里受过伤,化过脓,严重到差点因此丧命。 几道破皮的小伤而已,要拖多久,处境多恶劣才会变成那样? 慕青临收回手,看着周意的眼睛说:“不是……” 周意盯着慕青临不动,思路清晰地回了她两个熟悉的字,“骗子……” 慕青临轻笑,“不骗你,发财是路边的野猫,我逗它图个乐,你……” 慕青临突如其来的停顿逗引着周意,她带着醉意的明亮眼睛紧锁慕青临,等她说完。 慕青临抬手在她冻得泛红的鼻尖弹了一指头,笑着说:“你就是个难伺候的小朋友。” 第13章 威胁 是欺软怕硬。「改字」 周意双臂交错压在膝头,对慕青临的话不做反应,视线也不从她眼睛里挪开。 街边行人经过,在周意脸上投下的浮动光影切换着明暗。 “吃吗?”慕青临再次问。 周意考虑几秒,慢吞吞反问:“伺候么?” “嗯?”慕青临想明白周意的意思,认命道:“伺候——”此人现学现卖,报复心太重,她只能妥协。 慕青临从包装袋里掰下一块沾有白桃乌龙夹心的饼干递出去。 周意稍作辨认,动作迟缓地探过来脑袋,把饼干叼进了嘴里。 她的咀嚼很慢很轻,淡化了街巷里的吵嚷,也仿佛拉长了时间。 慕青临蹲在一边,安静地帮她喂着还没被点到的猫猫狗狗。 雪地里待久了,谁都不抗冷。 慕青临搓了搓发僵的手,问周意要不要回去。 周意嘴巴一动连打两个喷嚏,打得自己鼻头发酸,眼圈泛红,囔着声说:“圣诞老人感冒了。” “啊……”九老师竟然这么身娇体弱。 九老师吸了吸鼻子,怨念开始滋生,“下午在幼儿园,你都看到他们欺负我了,也不帮我,还把我当成新闻素材一直拍,一直拍。” 话一重复,怨怼里就多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慕青临听着,莫名觉得自己下午的行为真不是人该干的。 她心虚地辩解,“小朋友是和你玩。” 九老师不高兴,“我快被他们埋了。” 慕青临,“就埋了个肚子。” 九老师嘴巴紧紧抿住不发一言。 慕青临完全顶不住压力,“我……” “肚子被冻感冒了。”九老师突然打断,声音沙哑,语气低落。 慕青临一听,心道:好的,都是她的错,九老师后来带人围攻她也是她咎由自取。 “家里还有药吗?”慕青临问。 九老师想了想,摇头,“难吃,扔了。” “……”药会有好吃一说? 慕青临提着剩下的苹果,站起来说:“回家待着,我去给你买药。” 九老师仰头看她,“不回,我要自己挑,没有糖衣的不好吃。” 慕青临默不作声地看了九老师半晌,低声自问,“怎么会有这么难缠又清醒的醉鬼?” 醉鬼已经自觉站起来了。 估计蹲得久了头昏,刚起来那下东摇西晃站不住,慕青临好心去扶,还被人用眼神杀了个措手不及,“你想干什么?” 慕青临,“想把你一棍子敲晕,就地铲点雪埋了,看明年春天会不会长出来个乖巧听话的。” 九老师拧着眉分析慕青临话里的意思,半天,点点头说:“不能……” “……”自我认知可以说是想当明确了。 九老师径直往出走。 原先蹲着的地方一腾出来,慕青临扫见发财脚底下踩着个卡片。 她弯下腰,手指叠起弹了弹发财的爪子,让它往边上躲,然后将卡片捡起来打开,想确认是不是有用。 “你长在那里了吗?”九老师看不到跟班,回过头来问。 慕青临闻声将卡片折好放进口袋,抬头朝周意看过去,“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腿打折了拖走。”九老师没好气地说,她吸了一下鼻子,步子温吞地走到慕青临跟前,抬起了双手。 慕青临以为周意要动手,下意识往后退。 谁知道一只脚刚踏出去,女孩子细软的胳膊忽然从腰侧穿过,一直环到身后交握,身体紧跟着贴上来,下巴压住慕青临的肩,在她耳朵边上瓮声瓮气地说:“我一使劲儿往上抱你就趁机拔脚。” 慕青临一动没动,鼻息之间萦绕着无花果洗发水的清香。 “听到了么?!”九老师听不到声儿,语气凶狠。 慕青临眨了下眼,说:“已经拔出来了。” 被身娇体弱的九老师抱,不等她脚离地,九老师的腰就得断,她还是不惹这个事儿比较好。 九老师却不信,狐疑地说:“可是我还没有用劲儿。” “用了……”慕青临动动脚展示效果。 九老师被事实打败,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的脑子好像被冻住了。” 慕青临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喝醉酒的周意简直就是小刺猬翻个,肚皮软乎得让人控制不住想rua的手。 可惜九老师没给她多余的机会…… 周意步伐稳健走到前面引路,和第一次带慕青临来「佛魔」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每一个动作磨蹭得让人发指。 不长一段路,两人来回愣是用了半个多小时。 甫一进门,早就等着急的唐远舟赶紧走过来问:“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 慕青临扬扬手里的塑料袋,说:“周意感冒了,去买了点药。” “又感冒?”唐远舟皱眉,望着靠在柱子边的周意说:“上次的才好几天?” 慕青临把东西放在桌上,问唐远舟,“周意经常感冒?” 唐远舟,“入冬到现在就没几天好着。” 慕青临惊讶,“这么频繁?” “嗯,估计长身体那几年就没注意,后来还遭过那么大一场罪,底子很差,一到冬天就病恹恹得,喉咙里呛口风就能咳小半个月。”唐远舟吐槽,“你别看她每回出门都把自己捆得像个粽子,真说病还是扭头就病。” “这种情况还是找个老中医调理调理吧,年纪大点就不好恢复了。” “怎么没找……”唐远舟倒了水过来,熟练地拿着药盒抠药,“头一年发现就托人找了,结果这家伙死活不喝中药,打个吊瓶还趁我给人扎图,自己拔针跑路了。” 唐远舟一想起这件事就气得牙痒,“裹个薄褂子躲垃圾场也不怕冻死!看到我还敢跑?我那天在街上抓到你就应该当场打死!” 当事人周意充耳不闻烦心事,甚至没给唐远舟一个眼神。 慕青临脑子里则闪过一个对应画面,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问唐远舟,“周意那天穿的褂子是不是藏蓝色的?” 唐远舟,“你怎么知道?” 慕青临扶额。 原来周意那句「会出人命」不是唬人,给她的小纸条可能还是出于好意。 “那天是我第一次遇见她。”慕青临说。 唐远舟惊了一下,沉声道:“丢人不分时候。”转头对上周意就是一通吼,“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吃药!” 周意就算醉了,听到「吃药」两个字还是条件反射想跑,无奈唐远舟瞪人的功夫太炉火纯青,她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瘫着脸贴在柱子边,鼻头上冻出来的红晕还没消,怎么看怎么可怜。 唉…… “我来吧……”慕青临说,早喝早见效,就当补偿误会九老师一场。 唐远舟一口否决,“别,你跟她还不熟,会给她留脸,她恰好是个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你对她越客气,她越难伺候。” “这样啊——”慕青临搓着食指关节沉思,“试试吧,不行了再说。” 唐远舟瞅了眼贴着柱子一动不动的周意,把药和水给了慕青临。 慕青临拿着走到周意跟前,语气温和,“喝药……” 周意选择性耳聋,眼皮都没带动的。 “我就说你这样不行吧,还是我来。”唐远舟说。 慕青临抬了下水杯阻止唐远舟,随即往前欺了一步,一边鞋尖怼着周意的,同时膝盖往前顶,若有似无压着她的腿,靠得她很近。 周意本来就矮慕青临不少,这会儿站没站相地靠着柱子就更显低,再加上两人距离太近,没多少空间去平衡视觉上的差距,慕青临看她等于低头俯视。 俯视会给人无形的压迫。 周意不爽,想避开。 稍一动,腿上若有似无的接触变成实实在在的压力。 “药喝了就能走。”慕青临笑着说,又沉又静的视线紧锁着周意,压在她的腿上的膝盖没有撤一点力。 周意清楚感受到了威胁,但熟悉的环境又不会让她觉得危险。 对峙片刻,周意眼一垂,紧抿的嘴巴慢慢松开。 慕青临嘴角晕开笑意,奖赏似的先给周意喝了一口水润嘴,然后才是她亲自挑选的,披着糖衣的药丸。 唐远舟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这算什么?吃软不吃硬?” 慕青临将顶着周意的脚收回,低垂视线瞥见她马上把脚躲到一边,笑得更浓,“是欺软怕硬。” 知道唐远舟吼再大声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才敢跟他横,而她,生气了真会抽人。 第14章 见鬼 说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翌日早上,周意被一连三个喷嚏打醒,整个人头重脚轻,嗓子干哑发疼,鼻子堵得几乎没办法呼吸,她绝望地把自己摊平在床上,希望就这么摊到冬天过去。 脑袋一拧看见书桌角上一袋拆了封的饼干,周意视线定了定,记忆开始回笼。 短暂过程里,她的脸从通红到青白,最后只剩生无可恋的麻木。 一顿酒而已,她可能把后半辈子的尊严全喝进去了。 要不连夜换个星球生活? 算了吧…… 现在才十点,离天黑还有七八个小时。 周意拉高被子,在床上扭成了条毛毛虫。 时间慢慢爬过十一点,周意扭饿了,随便洗洗脸,拖沓着步子下楼找饭。 “小黑,哥呢?”周意趴在门边,问正在和客户确认预约信息的小黑。 小黑手往后一指,“上午排的图推了,在家呢。” 周意纳闷,把纹身当命的唐远舟竟然还有放假的时候? 周意回头去找人。 率先和坐在唐远舟对面的慕青临对上视线那个瞬间,周意脑子一空,撞开门就冲进了店里。 她怎么忘了这人今天要来店里给唐远舟看照片! 大意大意! 不过她刚闪得挺快,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嗡!”手机蓦地震了一下。 周意心有余悸地摸出来看。 慕青临在微信上问她:【见鬼了?】 你可比鬼吓人多了。 周意挫败地叹气。 她都跑那么快了,竟然还是没有逃过慕青临的眼睛…… 周意快速往门那边扫一眼,确定这个角度慕青临看不到后装模作样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慕青临:【说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周意:【谁跑了?】 【记者说话要实事求是。】 慕青临:【你说得对。】 这么好糊弄? 周意一丢都不信。 果然,没几秒慕青临的后招来了:【这顿药能不能自己吃?】 周意手一抖,手机精准地掉进了垃圾桶。 小黑听到声音,侧身往下看了眼,问她,“我能捡不?” 周意木着脸把垃圾桶踢进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就不能不提吃药的事? 她不要脸的吗? 慕青临这人真简直了。 周意往后一靠,背抵着墙壁,开始细数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一个词可以概括全部:黑暗。 “老板呢?!”纹身师南北红赤着脸,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问小黑。 小黑给了他和周意一样的回答。 南北趴在桌上哭泣,“我想死……” “我也想,咱俩约一下?”角落里传来幽幽人声,南北身形一颤,人差点吓没。 “别慌,活的。”小黑打了个手电照亮角落。 南北顺着那束光亮看过去,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妈,几乎扑着过去求周意,“小九,你快救救我!” 周意被他吓得脸都木不起来,诈尸似的地跳到旁边嚷了声:“有话好好说!” 南北满脸的绝望,“我真的不行啊!” 周意警惕,“怎么不行?” “有个读高三的小姑娘想纹身,我说咱们店里有规矩,不接待未成年,她就哭,就开始哭了!”南北崩溃,“这要是个男的,我提条腿就能扔出去,女孩儿不敢凶,不会哄,我真的不会啊!” 南北越说越窒息,“我对异性社恐啊——” 周意有点看不下去,把「约个死」的念头往后攒了攒说:“我也是女的。” 南北停顿两秒,“哦”一声说:“你特征不明显,忘了把你算进去。” 周意,“……” “人在哪儿?”周意问。 南北立刻恢复正常,“我带你去。” 周意跟着南北往过走。 步子刚迈出去,忽然又扭回来把垃圾桶里的手机捡走,怼脸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这店里唯二的女性慕青临,问她:【我的女性特征是不是很明显?】 慕青临正在喝水,看到这条信息猛地呛了口,等她点开照片,被周意恨不得钻镜头里的大脸吓得忘了咳嗽。 “怎么了?”唐远舟问表情怪异的慕青临。 慕青临最小化照片,说:“没事,大白天看恐怖片还是有点惊悚。” 慕青临:【酒没醒?】 周意:【醒得都知道一双手有十根手指!】 “……”那怎么还会问这种诡异的问题? 慕青临思考两秒,建议她:【你去医院吧。】 周意读了两遍,没懂。 让她去医院看感冒? 可是感冒和女性特征有什么关系? 周意迷惑地问南北,“这是什么意思?” 南北想也没想,“她说你有病。” 周意抬手就把手机扔进了鱼缸。 南北惊呆,“新款啊!上万啊!有钱也不用这么葬啊!” 周意两手揣兜,波澜不惊地说:“防水……” 南北,“……” 周意和南北过去的时候,女孩儿还在哭。 就坐在楼梯口,上面的人下不来,下面的人上不去,确实难办。 “小九,人交给你了,弄好了我请你吃一个月红烧小排。”南北偷摸着说。 周意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说:“一年……” 南北微笑,“要不我还是去死吧。” —— 照片的事,慕青临当场没处理好,承诺唐远舟拿去给技术中心的同事看看。 唐远舟感激不尽,想留慕青临吃午饭,被她婉拒,“临时有点事去趟台里,改天吧。” 唐远舟,“行,你方便了随时过来,反正就几步路。” “对了,再帮我个忙。”唐远舟说。 慕青临,“什么忙?” 唐远舟拿了一小盒分装好的感冒药放在慕青临跟前,恭维道:“你效率高。” 那是对某个醉鬼,清醒还不太正常的话…… “你可能没看到,周意刚见我比见鬼跑得还快。”慕青临说。 唐远舟,“她那是要脸,这恰恰说明你俩关系近,真要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她脸皮比城墙拐角还能厚上几厘米。” …… 不用这么损吧。 慕青临心疼了一秒周意的生存条件。 不过,她们的关系近了吗? 可能吧…… 至少她应该是为数不多看到过周意另一面的人。 慕青临拿起药盒,保守地说:“我尽力……” “你去肯定没问题。”唐远舟盲目且坚定。 慕青临只觉得责任重大。 “等下……”慕青临叫住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去厨房准备午饭的唐远舟,把昨晚在地上捡到的那张卡片递给他说:“这是路畅给周意的,我昨天看了,直接还她估计得闹出点事。” “你还怕她?”唐远舟揶揄,“东西我先收着,晚点错个时间给她。” 慕青临,“嗯……” 慕青临倒了杯水去店里找周意。 小黑告诉她,“小九啊,您顺着这儿往前走个十来米就能看到。” 慕青临,“谢谢……” 慕青临还没想好待会儿怎么和周意说,步子迈得非常沉重。 好言相劝要是有用,唐远舟不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她。 可如果和昨晚一样,周意估计抬脚就能把她的膝盖踹断。 …… 慕青临犹豫不决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周意。 她腿上放着一张试卷,正躬着肩,在上面奋笔疾书。 第15章 发火 “对不起……”慕青临说。 周意下笔很快,就好像那些题目的答案已经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她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思考就能马上写出来。 这是一个没上过学的人该有的速度? 还有可能是面对西大附中的试卷。 慕青临没再往前走,探究视线从穿着西大附中校服的女孩儿身上越过,落在周意身上,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她站在教室后门口,看那道物理题时的游刃有余。 …… “给……”周意写完最后一笔,把试卷和笔还给姚晓琪,起身站在她面前,语气不耐地说,“不就几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就学,学不会就问,哭能解决问题?” “马上高考,我压力太大了。”姚晓琪抽噎,“我妈只准我考A大,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考不上。” 姚晓琪语气里的求助情绪很浓,周意却几乎没有同情,“知道就好。” 姚晓琪诧异地看向周意,眼睛顿时又红了一圈。 周意表情寡淡地看着,很久才说:“你这几道全是竞赛题,决赛在11月就结束了,现在做有什么意义?搞心态?一旦心态崩了,你连普通一本可能都考不上。” 姚晓琪捏着卷子,声音怯懦,“可是我妈……” “你妈不是你,更不是老师,你干嘛什么都听她的?”周意烦躁。 姚晓琪局促地缩着肩说:“我妈是西大附中副校长。” 周意,“你就当我刚在放屁。” 两人成功把天聊死。 周意没走,但也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姚晓琪缓了一会儿,紧抱着书包站起来说:“我还能来找你吗?我,同学不太喜欢我,不和我说话。” 姚晓琪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尾音发颤。 周意明显听出其中害怕,她短暂蹙了一下眉,随即态度冷淡地拒绝,“不能,我们这里是纹身店,不接待未成年,更不开高考辅导班。” 姚晓琪脸上闪过失望,最后还是忍住情绪,跟周意说了声「谢谢」。 周意没回应,等她离开,胡乱拨了一把头发,转身往回走。 视线同明显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的慕青临撞上,周意的表情从错愕到愤怒,再到平静不过须臾,她像是没看到慕青临一样,快步走近,然后越过她出了「佛魔」。 慕青临站着没动,指腹摩挲轻轻着口袋里的药盒。 半晌,她把水杯和药放到小黑那里,也去了「佛魔」正门。 周意在门廊上坐着,没和往常一样耸肩缩颈,冻得里子面子扔一地。 慕青临在她旁边站了几秒,开门见山地问:“你上过学?” 周意,“九年义务教育是国家强制的。” 只上过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可能会做高中竞赛题? 慕青临没这么问,只说:“为什么不继续上了?” “无聊!”周意语气焦躁。 “还想回去上吗?” “不想……” “不想为什么还记得那些题的解法?为什么……” “你烦不烦啊!”周意猛地起身,一开口声音拔得很高,“你是我谁啊?我上不上学关你屁事!别以为你帮了我几次,就可以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周意喊完那声,感觉自己从耳朵到头全在嗡嗡,喉咙也很疼,不知道是声音太大震得,还是其他。 红门巷里听到她这一声的人都在往过看,指指点点,议论不断。 她以为慕青临会很生气。 没谁愿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吼,还那么莫名其妙。 可是她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神静得她心口发凉。 “我……” “对不起……”慕青临说。 周意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她听见慕青临平静又温和地告诉她,“记者的老毛病,喜欢追根究底,刚是我唐突了。你快进去吧,外面冷。感冒药在小黑那儿放着,记得吃。” 说完这句话,慕青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佛魔」。 她走的不是可以通到省台那条小道,而是从近在咫尺的东门出去,转个身就会消失不见。 那个瞬间,周意的心脏像被人掐了一指甲。 没用多大劲儿,所以不疼,就是酸,隐秘又长久。 她无意识往前方向追了一步,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又立刻顿住。 “小九,你刚喊什么呢?”小黑拉着门,奇怪地问。 周意抿了抿唇,低声说:“没什么……” “是么?”小黑狐疑地探头左右看看,没发现异常。 周意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人来人往的东门,转身回去「佛魔」。 “药呢?”周意没在小黑桌上看到,背身问他。 小黑快步回来,把水和药盒从下面拿上来,说:“刚有人来问事儿,我怕碰倒,放下面了,唉,你就这么喝了?” 小黑被周意喝药不眨眼的动作惊呆。 周意却只是淡淡地「嗯」了声,捏着几乎没少的水杯回了隔壁。 午饭唐远舟做得简单,周意没吃。 晚饭有红烧小排,她只吃了小半碗米饭。 之后几天,起早贪黑,在画室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提前近三周完成了客户订的满背手稿。 猛地闲下来,周意想起继那天不欢而散之后,她再没见过慕青临。 自从唐远舟知道《平安江坪》是慕青临他们做的节目,每天准时打开电视支持。 她在不远处的暖气片旁边窝着,能用余光看见。但没有一次在上面找到慕青临,连声音都没有听见过。 …… “小九?”路畅带着一身寒意进来,拍拍周意的肩膀叫她,“怎么睡在楼下?这里进进出出全是冷风,小心感冒。” 周意昏昏沉沉地坐起来,问他有什么事。 路畅往「佛魔」那边看了眼,压着声说:“远舟哥这几天是不是不在?” 周意,“嗯,去个活动当评委,后天回,找他有事?” 路畅,“没,不找他,想请你帮个忙。” 周意艰难地抬头,视线扫过路畅身后浓妆艳抹的女人时突然变得很凉,“你又想把人往这人带?” 路畅竖着一根手指保证,“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周意态度坚决,“不行……” “不行就算了,我花钱,还要看别人脸色吗?”女人不悦。 路畅连忙把她哄到一边,再快步过来跟周意小声解释,“我妹的事有线索了,我需要钱。” “你可以有很多方式赚。” “这是最快的。” “……” “小九,再帮我一次。”路畅恳求。 周意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盯得麻木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老地方……” 路畅喜上眉梢,“哥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谢了!” 路畅哄着女人上楼。 走出很远,周意还是能听见她不满的抱怨。 不久,楼上传来隐约暧昧的声音。 周意一秒也不想待在这里,随便缠上两圈围巾,去了胡同里找发财。 今天雪停了,太阳很亮,发财懒洋洋地窝在周意脚边晒暖暖。 周意躬着肩膀趴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垂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发财尖尖的耳朵。 西下的太阳已经很斜,把周意团在一起的身影拉长到了胡同外面。 周意顺着看过去,无聊地往长延伸,一直延到红门巷外,延到了省台高耸的大楼…… 她以前竟然没发现,从红门巷里可以看到省台。 那如果是在她被房间,是不是会看到更多? 比如,某人的办公室…… 呸! 看到有什么用,又不是多熟的关系,还那么穷,一年工资怕是没她一张大图赚得多吧? 图不了财,图不了关系,看她干嘛?爱消失随便! 周意掐了一把发财的耳朵尖,强迫自己在发财发疯一样的报复里停止胡思乱想。 结果就维持了十来秒。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关注了省台的官方微博。 原来今晚是元旦晚会啊。 这么大的活动,省台上上下下最近肯定忙得人仰马翻。 “难怪不给东家找狗,西家找猫了。”周意戳着屏幕小声嘀咕。 元旦晚会晚上八点开始,省台从下午四点开始直播。 毕竟是地方台,关注度不高,评论半天也不见更新一条,周意看着恓惶,送了一捧花,然后锁屏,没一会儿又点开再送一捧。 评论区很快被她刷屏。 “咱们台竟然还有死忠粉。”符晓趁着休息,翻了三四分钟评论,发现几乎全是同一个人发的,没忍住和慕青临感慨,“评论发得有点勤快啊。” 慕青临随口问:“发什么了?” “前面全是花,中间困了一小会儿,然后开始委屈蹭鼻子,这会儿正嚎啕大哭呢,哈哈哈。”符晓乐得不行,“这是用微博表情演上连续剧了。” 慕青临笑了声,猜测,“可能谁家小孩儿拿大人手机玩呢吧。” 符晓,“不知道,唉,名字还挺个性——佛魔九。” 慕青临按键盘的动作稍顿,熟练地敲完一整句话。随即脚下用力将椅子滑到符晓旁边,问她要手机,“我看眼……” 符晓把手机递了过去。 慕青临看了评论区齐刷刷的/泪几秒,点进佛魔九的微博主页。 粉丝不少,日常晒纹身手稿或者自我摆烂。 最新一条动态是半小时前发的:【发财: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狗。】 配图里,一只白净细长的手掐着一只黑白花斑小猫的耳朵尖。 第16章 认错 没事别瞎琢磨,谁跟你计较这些了? “人不高,手指还挺长。”慕青临自言自语了一句。 符晓没听清,凑过来问:“什么长?” “没什么……”慕青临将界面返回到直播后还了符晓手机,说:“微博连续剧还在持续上演,瘾挺大。” 符晓接过来一看,当场又乐了,“哈哈哈,这会儿开始「生病」了。表情不占流量吗?一发三四排,霸屏啊。” 符晓越看越觉得好玩,随手滑了一屏说:“我要不是还有活儿,就坐这儿陪她演了。” “那真是可惜了。”慕青临打开浏览器,登录了自己的微博。 另一边,兢兢业业热场一个多小时无果的周意突然有点撑不下去,她换了个/抓狂的表情戳出一溜发出去,嘀嘀咕咕地说:“堂堂省台,连请流量明星吸粉的钱都没有吗?难怪员工穷得要喝西北风。” 吐槽结束,周意把直播链接分享到了自己的微博。 她好歹有将近五万粉,能骗进来一个是一个吧。 链接分享成功,自动回到直播界面。 评论区原本整整齐齐的/抓狂表情下面竟然出现了一条文字。 周意心说哪个粉丝这么麻利,细一瞧:【看私信。】 “?”跟她说的? 不然还能是谁,评论区明显就她一个活人。 周意凄凉地从直播切出去,「消息」栏果然多了个小红点。 她顺手点开:【周意?】 周意吃惊,完全想不到自己的三次元信息是怎么暴露的,她发微博从来不露脸,更没和粉丝说过本名! 周意谨慎地从对话上方的微博昵称中寻找线索——慕青临。 …… 别人的微博昵称恨不得披一百层马甲,这位牛逼,用本名,把微博当微信使呢? 唉?? 慕青临?? 周意猛地一个激灵,手机脱手而出砸在了发财脑壳上,疼得它一脚踩住手机,一脚隔着空气拼命挠周意。 周意置若罔闻,只想说这到底是什么曲折的命运安排? 发出的评论还能删吗? 微博账号注销可以从14天压缩到14秒吗? 装死…… 慕青临:【提示正在输入了,别想装死。】 周意看了眼因为手抖误点开的输入框和那个出卖她的逗号,内心一片麻木。 放空片刻,周意拨开发财,再用它勉强还算干净的脑袋蹭掉屏幕上一个叠一个的爪子印儿,规规矩矩地捧着手机打字。 佛魔九:【谁装死了,手残打字慢不行?】 慕青临:【手残扎我扎那么利索?还一声不让吭,吭了就缝嘴。】 佛魔九:【失忆.jpg】 慕青临:【/微笑】 慕青临一个微笑笑得周意浑身发毛,她脚尖往上抬抬,示意刚趴过来的发财滚蛋,而后火速跑回屋里烤暖气片。 路畅和那个女人恰好出来,两人衣冠楚楚,丝毫看不出来刚做过什么。 “小九,我先回酒吧了,晚上给你送蛋糕吃。”路畅讨好地说。 周意语气冷淡,“围观了这种事,你觉得我还能吃下?” 路畅脸上闪过尴尬,和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她恼怒地甩着胳膊离开了「佛魔」。 路畅走到周意旁边,自嘲地笑了声,说:“小九,我知道这么赚钱挺恶心得,但没钱我就没办法继续找人。我不是你,没随随便便一张图就赚好几万的本事,我只有张脸。” 路畅的语气非常平静,周意听着却很不舒服。 她是不该拿自己的处境去衡量别人,可…… 周意握紧手机,语气浮躁,“这么来的钱,就算最后找到你妹,她也不会高兴!” 路畅闻言,沉寂的眼波剧烈震荡。 这句话他印象太深刻了。 路瑶以前经常这样叮嘱他,她说:“哥,穷点没关系,辛苦也没事,只要腰挺得直,就不会让谁看不起。” 现在…… 路畅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忽略周意这句话带来的冲击,疲惫地说:“能找到再说吧。你忙,我先走了。” “路畅!”周意没控制住声音。 路畅,“嗯?” 周意眉头紧蹙,沉声提醒,“别招不能招的人。” 这是相识一年多,周意又一次对路畅表达关心,即使含蓄,还是很能触动路畅。 他有瞬间难以置信,反应过来后眼睛开始发酸,怕被周意看见,假借抓头发用手挡住,背对她说:“别担心,我知道分寸,倒是你……” 路畅努力把情绪压下去,认真对周意说,“听哥一句劝,有机会的话去学点东西。你现在是能靠画手稿赚钱,赚很多钱,可是出了红门巷,哪里不是高楼大厦? 那些宽敞明亮的地方,不是我们这种没学历,没见识的人可以进的,就连那里的人,也好像总比我们高贵。” 是这样吗? 路畅离开后很久,周意才想到要反问这个问题。 可就算是,她也不想听这些苦口婆心的劝说。 比起外面立于人前的繁华,现在的她更想要红门巷藏于人后的庸碌。 …… 手机太久没动自动锁了屏。 周意双击点开,看到慕青临新发的一条信息:【不好好画图,蹲我们台微博干嘛呢?】 干嘛…… 对啊,她跑省台微博干嘛去了? 周意盯着这句话半天没想到答案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她用力揉揉脸,用一惯气人的口吻说:【当然是吃瓜看戏,看是你们台的直播凉,还是永安河的河水凉。】 这句话刚发出去周意就想撤回。 她又没病,怎么可能真因为这种狗屁原因蹲微博上给他们刷一个多小时的评论,她就是,就是—— “烦死了!”周意和癞皮狗撒泼一样瘫在椅子里,甩胳膊蹬腿,一不小心踢到暖气片,声音大得小黑着急忙慌探头过来问她,“什么炸了?!” 周意看着屋顶,目光安详,“我炸了……” 小黑,“炸得还挺整齐,完完整整一块,有鼻子有眼的。” 周意一动不动地瘫着,感觉这辈子终于过完时重新点开微博。 慕青临还没回她,一直到晚上8点,杨玲回来说起附中有学生跳楼的事,依然没回。 “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楼?”唐远舟问。 杨玲叹气,“压力大呗。那个女孩儿好像是重点班的,以前成绩非常好,一直保持在年纪前十,这学期突然就不行了,周考、月考,越考越差,这次连一本线都没够着。 老师没办法让叫了家长,本来是解决问题的,结果家长上来就扇了孩子一个耳光。少年人忘性大,但脸皮薄,哪儿受得了?唉。” 唐远舟懂杨玲作为老师,看到这种事儿有多心痛,他搂过杨玲的肩膀安慰几句,问道:“人怎么样?” “不知道,没敢看。”杨玲说:“你把电视打开,新闻应该有。” 唐远舟马上去开。 默认的省台刚好在播。 周意从画室一出来就听到了慕青临的声音,和以往只是冷静陈述事情经过的态度不同,今天的她声音有点沉,很紧,正对着镜头质问,“压倒高三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严格的高考制度,还是家长过剩的期望?” 周意没多想慕青临为什么会这样,只在确认这道声音属于她时将拖沓步子变得干脆起来。 意识拽着她去看慕青临。 然而镜头从混乱的人群中掠过,却最终聚焦在一个粉色的书包上。 这个书包她见过。 周意心脏忽地一沉,说:“我出去一趟。” 杨玲,“现在?去哪儿?” 周意欲言又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那个女孩儿来过店里。” 后来还想再来,被她一句「不能」挡在了门外。 当时,她的求助那么明显。 —— 晚上的急诊依旧人来人往,周意大步跑到值班台问:“附中送来的人在哪儿?!” 护士,“你是她什么人?” 周意,“不认识……” 护士,“那就不能告诉你了,我们有规定的……” “我就看她一眼!” “不好意思,这是规定,你别为难我。” “我……” “周意?”慕青临略带诧异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周意一愣,快速转身朝她看过去。 慕青临今天穿的浅色衣服,上面到处是血,下颌到脖子里全是,看着触目惊心。 “你——”周意声音有点抖。 慕青临走过来,扯了下衣服,向她解释,“不是我的血。” “你怎么在这儿?”慕青临问。 急诊经常有记者来采访,护士认识慕青临,嘴快地跟她说:“这个小妹妹想见附中送来的女孩儿。” “嗯……”慕青临朝护士点了下头,重新看向周意,“认出来了?” 周意不想多说,“她怎么样?” “不乐观……” “!”周意错愕,撞上慕青临黑沉眼底的那个异样的自己,她快速低头避开,咬了一下牙说:“谢谢……” 说完,周意转身就走。 垂着眼,脸色发白,攥起来的手剧烈发抖。 慕青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周意,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说:“等我一会儿,这里的事情办完,我还要回趟台里,你坐我的车。” 周意挣着手拒绝,“坐不起……” “周意!”慕青临握在周意腕上的手力道加重,“你每天见谁扎谁累不累?好好听一句话能少块肉?!” 慕青临这一声即使有意压着,也还是很大,值班医生听到,不悦地提醒,“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 慕青临压住呼吸,朝医生欠身,“抱歉……” 回过头来再看周意,她的手已经垂了下来,细碎刘海挡着眼睛,一开口声音闷闷得,没了那股冲劲儿,“骨头要让你捏断了。” 慕青临一愣,后知后觉松开手,声音跟着软下来,“断了省事。” “断了谁给你们台刷评论?”周意嗡嗡着说:“冷得都要倒闭了,还有脸吼人。” “少恶人先告状。”慕青临气笑,眉眼却是一缓,心说小刺猬回来了。 慕青临轻轻吐了口气,把话题往远了岔,“唉……” 她用食指抬了下周意的下巴,在她打过来之前快速收回手,说,“之前的话还没回呢,没事蹲我们台微博干嘛?纹身店干不下去,想转行做水军了?” 这话一听就是没看她在微博发的信息。 那会儿估计忙着去附中拍现场了吧。 周意心想。 慕青临见她不说话,笑问:“哑巴了?” “你才哑巴了。”周意惯性炸毛。 慕青临挑眉,“那你倒是说啊,蹲那儿干什么呢?难不成真喜欢看老艺术家们在后台开茶话会?上次看你和老蔡就聊得挺好。” 屁,她才没那个闲工夫。 周意捏了捏手指,偏头避开慕青临的注视,心思百转千绕半晌,支支吾吾地说:“你就当我在跟你认错吧。” 慕青临听到周意的话,眸子一亮,眼底浮起笑意,“认什么东西?大点声,我耳背。” “背你大爷。”周意白眼翻得爽快,顺便尥了个蹶子,被慕青临一脚踢回去,说:“好不了三秒钟是吧?” 周意马失后蹄被人踢个正着,瞪着眼睛不说话。 慕青临瞧着她熟悉的表情越发安心,也不管小刺猬会不会把自己扎成筛子,手一抬,摁着她的脑袋用力揉了揉,说:“没事别瞎琢磨,谁跟你计较这些了?” 第17章 挨打 她打你。 周意长到现在还没谁敢这样撸她脑袋,一下子别扭得不行,再加上她那副已经长在骨头里的「敢动我,我看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的气性支配。 顿时情绪上头,用力把慕青临的手拍开,语气很冲,“往哪儿摸呢你?!” 慕青临心情正好着,完全不惧周意撒泼,一开口还在火上浇油,“没感觉到?那我再摸一次?” “你试试!”周意磨牙。 慕青临讪讪,试她是不敢试了,说还可以,“你知道你刚像什么?耷拉着耳朵……” “你给我耷拉耳朵一个看看?”周意瘫着脸打断。 “不用太讲究细节,这就是个形容。”慕青临假模假式地打量周意几秒,继续撩火,“你刚低着头,蚊子嗡似的说话那表情特别像没啃到骨头的狗,蔫了吧唧得,我真控制不住手。” “慕青临!”周意满口小白牙咬得稀碎,一字一顿道:“你,给,我,滚,远,点!” “我滚了,谁听你认错?”慕青临乐得大笑。 周意懒得和神经病说话。 脑子一撂空,她突然回忆起两人刚才的对话。 说出「认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里子面子就已经丢完了,不会更差,可是心里的不爽不解,她会一直憋得难受。 纠结两秒,周意把心一横,开始放飞自我,“不计较你干嘛闹失踪?” “失踪?”慕青临意外,“什么失踪?” 周意看她一眼,脚尖碾着平整地面,慢吞吞地说:“不去红门巷,也不维护江坪的治安啊。” “又开嘲讽……”慕青临身上沾了血,不舒服,她随手扯了张纸巾蹭着脖子说:“下午不是看到我们台有晚会了?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这个,走不开。” “哦……” “哦什么哦,你再这么敷衍,我走了。” 周意脚下一顿,压在衣兜里的手攥成了拳头。 慕青临以为自己话说过了,想补救,结果被周意抢了先,“哦哦……”她说。 “??”慕青临舌头打了个绊子,差点笑出声。 两个「哦」就不敷衍了? 她怎么有种小刺猬越来越软蛋的错觉? 这错觉虽然离谱,她还是有必要意思一下。 “不去红门巷除了元旦晚会,还因为有条新闻要做后续报道,下县城去了几天,不是在跟你计较那天的事。”慕青临尤为认真地解释。 原来是这样。 周意抿着的嘴多了些躲躲藏藏的弧度。 慕青临不小心发现,忍不住想逗,但又非常怕「死」,只好把心里蠢蠢欲动的念头拽住,权当什么都没看见,随口问:“还想见那个女孩儿吗?” 话题突然改变,周意嘴角的弧度被迅速压平。 其实没必要见了,她又不是医生。 当时会来…… “看一眼吧,来都来了。”慕青临说。 周意指尖掐在关节上,“嗯……” “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一眼。” “好……” “跟我来……” 慕青临和这里的人似乎都很熟,没费多少工夫就把周意带进了住院区。 住院区管理严格,别说他们,连家属都只能留一个陪护。 慕青临和周意站在B区入口,前者指了个方向说:“B2011,她在那间。” 周意点了点头,问:“你送她来的?”不然身上的血没法解释。 慕青临,“嗯,她妈妈受不了刺激晕倒了。我和小刘去补拍素材,刚好在现场。” “高考不改革,「双减」永远没办法真正落实,但不「落实」双减,教育局那关又过不去。矛盾就这么攒着,学校难,老师难,家长难,但受害最深的还是学生。”慕青临沉声说。 周意不懂这些,她只知道有些压力并不是来自高考。 “你们台会深入报道她的事情吗?”周意问。 慕青临拉回视线,“问这个做什么?” 周意,“她会跳楼应该不止当众挨打这一个原因。” 慕青临静静地看着周意,问她,“还有什么?” 周意,“可能,校园霸凌吧。” “你胡说!”尖锐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身后。 两人同时回身,一名衣着讲究,但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的女人跌撞着走过来,声音凄厉,“我女儿漂亮乖巧,成绩优异,怎么可能被霸凌?!” 周意,“不可能,为什么同学不和她说话?不可能,为什么她一个西大附中重点班的优等生会跑去红门巷那种地方,向一个陌生人求助?” 周意罕见的冰冷态度让慕青临侧目,她在姚晓琪母亲歇斯底里地喊完一声「你知道什么」,要扑过来打周意之前攥着她的手腕,把她藏到了身后。 慕青临高周意一点,姚晓琪母亲那一巴掌过来只能打到她的脖子。 很重一声「啪」。 隔着残留的血迹,周意都能看见她偏白的皮肤在一瞬间泛起扎眼红印。 空气里充斥着死寂。 周意一动不动地看着慕青临疼得咬牙,看她偏头用手按在那里。 莫名的愤怒在周意心里翻涌。 她从慕青临身后走出来,眼底静得瘆人。 “你打谁呢?” 姚晓琪母亲怔住。 周意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紧跟着说:“问你话呢,你刚打谁呢?” “周意!”慕青临拉住往姚晓琪目前跟前走的周意,拇指压在她细瘦的腕上轻轻蹭了两下,说:“我没事……” 周意回头,瞳孔里的暴风雨已经开始积聚,“你觉得没事那你的事,我看着不爽是我事,我的事你……” “少管?”慕青临打断,然后笑了笑,“不是才认过错,又来?” 周意目光震动,沉默地看了慕青临带笑的眼睛几秒后再次开口,语气软了下来,“她打你……” 很明显带了偏袒的三个字,听得慕青临心情愉快,连脖子里火辣辣的疼都好像淡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摆烂中,不到两千字/叹气 关于设定的说明在大眼仔,里面有敏感词,放作话可能会被锁。 感谢在2022-05-0712:00:00-2022-05-0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247021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三、荷花崽1个; 第18章 不敢 在我面前做个人? 慕青临把周意拉回身边,悄声跟她说:“真没事,等会儿给你看。”然后抬头看向姚晓琪母亲,一开口声音变得非常严肃,“女士,你是一校之长,还请你自重。” 姚晓琪母亲已经回神,听到慕青临这话,语气悲怆地大喊,“我女儿能不能熬过今晚都不知道,我还怎么自重?!” 慕青临,“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也很同情,但是你就不想想这件事根本原因在谁?” 慕青临本来不想说太难听的话去伤害一个望女成凤的母亲,即使她有错在先。 但有些话不说,另一个小孩子可能会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良心不安。 慕青临握在周意腕上的手攥了下,感受到她有所平复的情绪后,对姚晓琪母亲说:“你女儿是很好,所有老师都在夸,但你有没有想过,有副校长的身份在前,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捧杀她的利器?” 姚晓琪母亲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一样睁大眼睛,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快速交织。 慕青临把她的反应看得很清楚,却没想就此打住,“你肯定没想过,所以才会借着副校长的身份,想尽办法给她创造尽可能多的机会,尽可能好的条件,可是那些本该获得这些东西的孩子呢? 他们会伤心,会嫉妒,会愤怒,会抛弃少年人的善良去报复。长此以往,她受到的特权被一传十,十传百,哪怕只是出于从众心理,或者单纯好玩,你女儿也不得不被孤立,被欺负。” “你,你胡说,我没有……”姚晓琪母亲眼神散乱惊慌,完全没了刚才的尖锐。 慕青临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事。 刚那些话一开始的确只被她当传言在听,所以她在明知道这条新闻可能成为独家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像任何人吐露。 直到来医院,和一位相熟的老师在电话里聊过之后,她才确定为真。 她在那则新闻的末尾没问错,周意刚才也没说错,有些压力确实和高考无关,而是父母过度饱和的期望。 “谁是姚晓琪的家属?”急诊医生匆忙出来叫人。 姚晓琪母亲立刻恢复端正,快步上前,“我是她妈妈。” “你跟我来,你女儿需要马上手术,我和谈谈手术风险。” “好!” 两人很快走远。 没了人声,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周意把手从慕青临那儿抽回来放进口袋,随口问她,“你知道姚晓琪的事?” 慕青临「嗯」了声,“你来之前刚确认。” “我已经发现很久了……”周意看着急诊方向说,“那天在店里,她一说同学不喜欢她,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还是拒绝她再去店里找我。” 慕青临皱眉,一句「同学不喜欢而已」,周意竟然就能确定姚晓琪遇到了校园霸凌?见过,还是,别的什么? “我没遇到过这种事,没人敢。”周意在慕青临的疑问出口之前率先给了她肯定回答。 慕青临回想相识后的种种,选择相信周意的话。 就她这脾气,因为嘴太欠吃苦头很正常,但让她被人欺负了还闷不吭声憋着估计和登天有一拼。 不过,她最后那句「拒绝」,还有先前听到姚晓琪情况不乐观是的反应依然让慕青临担心。 “姚晓琪的事和你没关系,就算你每天帮她做题,根源问题不解决,她就还是有受不了的那一天。”慕青临说,少见的温和让周意忍不住偏头看她,“我哪句话说过这件事和我有关了?” “?”慕青临梗住,“那你为什么要跑来医院?还反应那么大?” 周意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可能觉得像吧。” 像? 像谁? 没等慕青临考虑清楚要不要追问,周意已经单方面把话题引开。 “你刚是不是凶我了?” “……”周意的反射弧是嫌江坪太冷,跑去南半球晒了个日光浴刚回来吗? 这都哪个猴年马月的事了。 慕青临内心OS结束,冷静地说:“就你这种欺软怕硬的……” 周意表情凉凉,“你说谁?” “没谁……”慕青临从善如流地改口,“不凶你能听得进去人话?” 周意嗤一声,转身就走。 慕青临看着她晃里晃荡的背影,无声笑笑跟了上去,“刚看我挨打心疼了?” 周意原地定住,扭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慕青临说:“做什么梦呢?” “不是你一脸要吃了姚晓琪母亲的表情?”慕青临拙劣地学着周意的口气重复,“「她打你」,我要不是看你眼睛没红,都以为你哭了。” 周意,“我信了你耳背。” 慕青临摇摇头,留给她一个清晰的“啧——” 周意怎么听怎么觉得阴阳怪气。 “姚晓琪她妈扑过来的时候,你不也挡我前面了?我还你不行?”周意想起这茬,立马来了兴致,“倒是你,无缘无故挡我前头干嘛?万一她妈手里拿的是刀,你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慕青临深吸一口气,“经你这么一说,刚还真有点惊险,不过,本能反应这种东西很难和理智对等。” 意思是今天不管是谁在这儿,慕青临都会护着? “……”周意愣了下,接受这个回答。 慕青临是这种人,不然也不会再见第一面就替她摆平了王八,后来还把那几个人连锅端。 哦,是呢。 她就是沾了人家是个菩萨的光呢,在人普度众生的路上扮演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角色呢。 周意默不作声把某人送的那两个护腕扯下来,压在了兜底。 慕青临没发现周意的动作,用手去碰脖子的时候疼得吸气,“姚晓琪母亲刚那一巴掌要是打你脸上,你现在已经肿成小猪……唉!你怎么又盯我?” 慕青临怕了周意,“行吧,刚是我口误,我真诚道歉。” 周意不接受,瞟了眼她的脖子说:“还给看不?” 慕青临,“嗯?给啊,说话算话。” 慕青临扯开一点衣领往周意眼前倾身。 有点渗血了…… “说了没事,现在信了?”慕青临在离周意近在咫尺的地方说话。 “嗯……”周意抬起手,指肚慢慢靠近慕青临的脖子,然后,用力按了一下,淡淡道:“肿起来还真有点像猪脖子。” “!!”慕青临惊呆,恨不得把周意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吊起来打。可惜她刚那一指头下去,疼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那个精力。 勉强缓过来劲儿,慕青临踢了下周意鞋尖,说:“商量个事儿。” 周意,“说……” “在我面前做个人?” “跟你又不熟,不可能。” “我帮你打过人,又替你挨过打,这还不熟?” “难道不是因为我好玩,你才这么掏心掏肺?” “多少有点真心实意,不然谁没事天天给自己找不痛快?” 是么? 好像吧,她大约就是感受了这点才会在冲她发脾气后动起认错的念头。 唐远舟以前老嫌她没良心,她那是分人好吧,像慕青临这种,她偶尔会良心发现。 周意动动手,指头勾住了护腕的边边。 慕青临看到周意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考虑考虑?可以先不做人,等熟了再说,怎么样?” 周意思索两秒,看都没看慕青临,“先声明,再敢和刚一样撸我头,我立刻翻脸。” “嗯?”慕青临猛地没懂周意什么意思,琢磨明白了,笑容迅速在脸上铺开。 “你是说这样?”慕青临反问,还带动作,赶周意反应过来之前在她脑袋上搓了一把,比刚还用力,基本给她一头蓬松头发刨成了鸡窝。 周意震惊,“穆青临,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不惹毛你就浑身难受的病,刚得的。” “滚!” 骂完周意就打了个喷嚏,前一秒还满是愤怒的表情立马变得可怜兮兮。 慕青临放下手,咳了声问:“药没好好吃?” 周意突然心虚。 平安夜那天晚上的过程太丢人,后面几天……没心情…… “啊……”周意说,鼻音被那个喷嚏打出来了。 慕青临,“我认识个老中医,改天带你去瞧瞧。” 周意直接把胳膊递出去,表明态度说:“带我的胳膊去就行了,人没门。” 慕青临,“要是胳膊剁了还能动,唐远舟估计早提刀了吧。” “他敢……”周意不屑。 慕青临,“那我就敢了?” 不……敢吗? 这句话听着怎么怎么怪? 周意抬肩蹭了下耳朵,余光瞥着慕青临,“还有你不敢的?” “那可太多了。”慕青临叹气,“天天被九老师怼,我都有心理阴影了,话说回来,九老师?”慕青临叫了声周意。 这称呼新鲜,周意想了两秒才知道是说自己。 “有话说话。”周意说。 慕青临,“认错是不是要带诚意?” 周意背身,“不是……” “你怎么睁着眼瞎说?”慕青临从后面推推周意的肩膀,“诚心想认错的话,答应我一件事。” “和去医院无关的事可以考虑。” “下周三我轮休,跟我去趟中医院。” “?!”周意不可思议地回头,想说「你才是真听不懂人话吧」。 看到慕青临脸上认真的表情,已经跑到半路的话骨碌碌滚回肚子里弹了弹。 周意吸吸不通的鼻子,从喉咙里飘出一句,“唔——”就看在,她们即将很熟的份儿上吧。 作者有话说: 睡不醒的周一 感谢,鞠躬,么么哒 感谢在2022-05-0812:00:00-2022-05-0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快乐的苏格拉底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快乐的苏格拉底、皮皮z、长街灯旧1个; 第19章 失约 把她借我们几天。 慕青临监督着周意安分拐进红门巷,再折回省台的时候刚过晚上八点,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径直去了顶头上司崔文敬的办公室,很久没有出来。 符晓打不通慕青临的电话,匆匆跑过来抓了个人问:“你们慕姐呢?” 那人往后指了指,“主任办公室。” “去多久了?” “快半小时了吧,慕姐主动找的主任,好像是想做几期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专题纪录片。” “这会儿做什么纪录片啊!”符晓急得火烧眉毛。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动静,符晓快步过去敲门。 崔文敬,“进……” 符晓推开门就说:“崔主任,十万火急的事,找您救个命!” 崔文敬脸圆圆的,笑起来像弥勒佛,“我都能救你们新闻中心的命了啦?” 符晓,“能,还就您能!” 崔文敬,“行吧,你说说看,怎么救?” 符晓手一抬,指向旁边一派置身事外的慕青临,“把她借我们几天。” —— 休息区,慕青临靠在护栏上,手里捏着已经快写完的笔记本,“什么事?”她问。 符晓开门见山,“省领导出国访问的事儿你应该有听说。” 慕青临,“嗯……” 符晓,“原定随访出国的同事里有一个出了点状况去不了了,年底各部门任务又重,想临时抽个合适的很难,老王没办法,让我来找你。” “去不了……”慕青临没有犹豫。 符晓疾声,“放眼台里口语好的年轻一批,就数你出国随访的经验丰富,大场面稳得住,你不去谁去?!” “你说的那是两年前……”慕青临表情很淡,“这两年别说出国,我连比江坪周边县城远点的地方都没去过,见过最大的场面可能就昨天那起跳楼事件。” “你……”符晓想劝说,记起慕青临会变成这样的原因硬生生把话了憋回去。 两人沉默地站着。 过了很久,符晓才又再次开口,“我知道有些事你忘不了,但是人不能一直困在过去。慕青临,你的理想并不是一辈子的家长里短,就算你现在真的变了,都市频道也未必会留你太久。” 符晓抬手碰了下慕青临的笔记本,“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不管是出镜,还是写稿,你的用词习惯还是偏严肃,这会在无形之中拉远你和年轻群体的距离,对你们组没有任何好处。 老崔看破不说破是因为他和老王关系好,他既然应了老王把你调过来,就会为你作保,等他退了,你以为你还能继续留在这里? 就现在这种工作环境,哪里都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心甘情愿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浪费资源。” 符晓的话不假。 上次王八几人被抓,慕青临已经在刻意改变用词习惯,一般人看不出来什么,她自己却非常清楚当时说的有多难受。 好几次,她的脑子会突然放空,想不到应该用什么词去表达才能让电视前那些只有「七岁智商」的观众听得清楚,且舒服。 短短几分种而已,她手心出了一层汗,那是在她第一次出镜,还是面对黄金档新闻直播时也没有的紧张。 …… “我知道你为难,这次就当是为了老王行吗?他马上退了,年轻时候累的毛病又越来越明显,你难道要看他亲自上阵?”符晓继续说,同时仔细观察着慕青临的表情。 听到「为了老王」几个字,她的眼神很明显闪了下。 很快,符晓就听到了她动摇的声音:“去多久?” “一周,今晚就走。”符晓语速奇快,生怕慢一个字慕青临就会反悔一样。 她只是点了点头,“我现在回去收拾行李,通关文件你帮我搞定,最迟十一点,我去新闻中心和你们一起装箱设备。” 符晓一口应下,“没问题!” 慕青临这一趟走得着急。 访问开始后,她每天除了出镜、写稿,以最快速度发回现场报道,很多时候还要负责后期配音——双语,一度忙得只睡三四个小时。 久违的紧迫感让她不适,更多的则是在克制中不断放任兴奋。一旦投入进去,她很难再想起别的事,包括和周意的约定。 —— 周三早上七点,杨玲正在和唐远舟吃饭,突然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她探头看了眼,只见周意顶着一头炸毛,正迷迷瞪瞪往下走。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起这么早?”杨玲诧异。 周意走过来坐下,脑袋后仰枕着椅背,两眼放空,无欲无求地说:“有事……” 杨玲毫不犹豫地转向唐远舟,“你就不能给她少安排点活?” 唐远舟无辜,“就她那怂样,感冒稍微严重点就瘫在暖气边上半死不活得踢都踢不动,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给她安排多余的活儿,招牌不要了?” “好像是……”杨玲用筷子敲了下碗碟,重新对上周意,“什么事啊,竟然能把你个懒蛋从床上挖起来?” 周意自带慢放般眨了一下眼,嘴巴没完全张开,“和人有约,出去一趟。” 杨玲又看唐远舟,“这么冷的天,你干嘛带她出去?” 在她的意识里,周意就认识他俩,要约也只能约他俩。 唐远舟直接起身,“我还是走吧。” 桌上很快就剩下杨玲和周意两人。 杨玲从下面踢了脚周意胖得和球一样狗子棉拖鞋,问她,“巷里认识新朋友了?” “外面的……”三个字就在嘴边,周意砸吧两秒坐起来,用手捏了个小笼包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呜呜半天,杨玲一个字也没听懂。 “克服克服,当会儿哑巴吧,谢谢。”杨玲无力吐槽,只能求她别再说话。 周意微笑点头,手探过去又想捏包子,被杨玲一筷子敲走,“脏不脏啊你,洗手去!” 周意揪心地看了眼她的白菜猪肉包子,手抄进口袋上楼洗漱。 出门的行头搞定还不到八点。 周意在门口踱步一会儿,决定先画几个小图填填图库,现在出门显得她多积极似的,她明明非常非常勉为其难。 然而半小时过去,板子上就多了几根线,一小时过去,线还少了几根。 “……”周意叹口气,放弃挣扎。 手艺和唐远舟不相上下的明凯听到,好笑地问她,“怎么还叹上气了?青春期的心事来得有点晚?” “怎么可能。”周意认真又老实地反驳,青春期的小女生不是身体发生变化了,就是暗恋哪个男生了,她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叵测的心事。 明凯活活被周意的语气笑到手抖,“怎么就不可能?你不是还没到19,青春的尾巴在手里攥着呢。” 周意不吭声,反正她没有那个心事。 “唉,你干嘛去?今天一张图没画吧?”明凯见周意起身,顺口问她。 周意讪讪地抿了一下嘴唇,“出去遛个弯,回来再说。” “别走远,远舟和店里人交代了,说你感冒马上好,让都盯着你别出去野风里造。” “我是犯人吗?” “嗯,还是一阵风就能吹病倒的犯人。” “……”周意下楼果然看到小黑一双眼睛可劲儿往自己身上瞟,差点没跟她到女厕所,就离谱。 周意坐在马桶上沉思。 马上九点半了。 和人有约的话,这个点该出门了吧? 再晚医院都下班了! 周意决定不再磨蹭。 趁着小黑招呼人,悄悄摸出「佛魔」,坐在东巷口的石狮子脚边等着慕青临来。 十点慕青临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微信。 这个点的红门巷已经开始热闹,周意看着往来人流脸上不复存在的起床气,确定时间晚了。 她搓搓冻得发僵的手,拿出手机,上下滑了几圈微信,最终停在有慕青临的那一屏——干干净净得,连订阅号都没有更新。 忘了? 还是忙? 不能来好歹说一声吧,反正她也不想去。 周意烦躁地把手机扔进兜里,扭身离开。 没多久又慢慢吞吞折回来,继续坐在石狮子脚边等着。 这几天风大,天阴沉沉得,压得人难受。 —— 任务结束,接随访人员回省台的大巴上,新闻中心主任老王王和靖站在前面,拿着话筒说话,“一会儿都别走啊,晚上我请客,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车上掌声和起哄声热烈。 慕青临没什么兴趣,低头拿着手机一目数行地看新闻。 符晓见此,伸手过去挡住,无语地说:“你累不累啊?” 慕青临顺势收了手机,“累啊,浑身酸疼,脑子迟钝,全靠一口仙气吊着。” “累你不知道休息?”符晓白她一眼,压着声说:“晚上喝垮老王?” 慕青临,“别吧,老王大老远接我们一趟挺有心的,要喝改天去……” 说到喝酒慕青临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是已经非常熟悉的红门巷。 想到红门巷自然会想到周意。 想到周意,她的表情有点裂。 “今天周几?”慕青临问符晓。 符晓,“周五啊,周五晚上。” 慕青临当然知道,问题是,距离和周意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她竟然没给她发一条微信。 询问没有,生气没有,什么都没有,不是,周意换头像了…… 慕青临点开周意一片黑的新头像,苦笑着说:“完蛋了……” 第20章 赔罪 小九,那天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省台办公楼前,大巴车甫一停稳,慕青临立刻起身对符晓说:“帮我把东西拿上楼,谢了!” 符晓反应两秒,想问“你呢?”。 话没出口,慕青临已经下了车。 她的动作太着急,左脚落地时没踩稳,身体往一边打了个趔趄,脚踝处骤然传来剧痛。 “扭到了?”王和靖担心地问。 慕青临咬了下牙,忍着脚踝处已经转为一跳一跳的抽疼说:“没有。晚上吃饭我就不去了,改天单独找您蹭顿贵的。” “不是,你这一瘸一拐的干嘛去啊?!”王和靖冲着慕青临匆匆离开的背景大喊。 余光瞥见符晓下来,王和靖拦住她就问:“你那个老同学什么情况?” 符晓稍作回忆,“好像犯了什么事儿吧,回来路上让人挂了五十多通电话,微信也进了黑名单。” “这么惨?”王和靖惊讶,猛地想到什么,语气变得甚是欣慰,“估计有情况了,我媳妇儿每回跟我闹别扭就是这个套路。” 符晓步子一顿,表情一言难尽,“慕青临是女的,娶不起媳妇儿。” —— 佛魔,唐远舟忙完一阵过来喝水,刚好撞上慕青临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 在他的印象里,慕青临在即使知道塌方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冷静地对被困在里面的他施以援手,根本不是急躁的人。 “怎么这么急的?”唐远舟疑惑地问。 慕青临大步走进来,语速很快,“周意在哪儿?” “周意?哦,小九啊,去诊所了。”唐远舟给慕青临让了个椅子,“那家伙大前天和人有约,早上七点就起来折腾,我们还想着有什么好事儿呢,谁知道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蔫了吧唧得,还淋了雨,搞得大半夜又是发烧又是吐,没把人折腾死。” 慕青临搭在椅背上的手捏紧,绷着声问:“现在怎么样?” “烧早退了,就是吃不下去饭。”唐远舟说:“小九体质差,一生病就没胃口,之前感冒还好,我做饭口味重点,或者拿红烧小排哄一哄她就还能乖乖吃几口,这回发烧是真不行,吃什么吐什么,昨天一整天就喝下去两小碗粥,今天也跟没吃一样,我怕时间久了她把自己饿死,就让小黑看着她去了老胡那儿。” “算起来这俩人都走快一个小时了。”唐远舟说。 慕青临,“诊所离得很远?” “没,往西走个十来米就能看见。你找她有事?”唐远舟问。 慕青临,“嗯……” “那你坐着等吧,应该快回来了。”唐远舟勾头往外看了眼,见天还是阴沉沉得,脸色顿时变得不好,“别让我知道那天是谁约了小九,不然我打断他的腿!” 慕青临闭了眼一下,无奈地说:“是我……” 唐远舟喝水的动作定住,“你什么?” 慕青临,“是我约的周意。” 唐远舟,“……”这腿他还打不打? —— 慕青临按照唐远舟说的诊所位置找过来时,小黑正背着手在门口徘徊。 慕青临加快步子走到他跟前问:“怎么就你一个,周意呢?” “里面挂水。”小黑回头看了眼,唉声叹气地说:“小九血管太细,扎了三回才扎进去,那个血流得啊,唉,你别……” 小黑看着已经重新紧闭的大门,呐呐地补完了最后三个字,“进去啊……” 周意这两天的心情奇差无比,稍微不顺心就开始怼人,就她说话的那个刻薄劲儿,“嘶!”小黑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再加上刚那几针,周意现在整个就一炸药桶。不然他怎么会放着诊所里喜人的暖气不烤,跑门口吃苦受冻。 小黑双手合十,替慕青临拜了拜头顶过路的神仙。 神仙可能没听到。 看到慕青临出现,原本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里的周意立刻阴脸,很快就又恢复病恹恹的颓废表情。 “呦,大忙人终于舍得出现了啊。”周意漫不经心地说。 慕青临没接茬,定定地打量着周意。 她头上扣着去附中那次戴的鸭舌帽,上身穿了件米色面包羽绒服,下面是修身牛仔裤,短靴包着裤脚,看起来又酷又拽。 只是…… 脸色很白,下巴也尖了,右手大半个手背粘着医用胶布,仅剩的那点皮肤露出来,泛着扎眼青色。 慕青临眉头拧起,说出来的话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缓和绵软,“手凉不凉?”她问。 周意听多了唐远舟吼人,对慕青临这种刻意软化的嗓音还是不习惯,她无意识蜷了一下手指,感觉到肿胀带来的阻力时,扯着嘴角无所谓地说:“血管差不多快冻上了吧,也就那样,劳您挂心了。” 周意后半句话明显是在反讽。 慕青临全不在意,她边往周意那边走边说:“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周意哼笑,“我自己本来就爱犯病,关您什么事儿啊。” 慕青临看着她,“这次不是因为等我?” 周意勾起的嘴角瞬间沉下,“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行吗?年底来纹小图的人多,我填图库都来不及,哪儿来的时间等你!” “你走吧,我要睡觉!”周意闭上眼睛赶人。 慕青临步子不停,“专门来陪你的,不能走。” “不用!” “用……” “你烦不烦啊!”周意倏地坐起来,用力把拿来搭脚的小板凳踹出去,想让慕青临走,却在眼神聚焦时看到她表情忍耐地弯了腰。 周意视线一顿,快速低头看了眼翻倒在一边的小板凳,然后是慕青临的脚踝。 刚,板凳好像是撞着她脚踝过去的。 她今天就穿了条西装裤,硬东西磕上去缓冲基本为零。 …… 半个诊所安静下来。 隔壁注射区有小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慕青临俯身捏了两下脚踝,察觉到周意呼吸断掉时忍着疼抬头,笑了笑,“九老师,我今天没想跑,你悠着点来行么?多少留条命让我赔罪。” 周意的思绪还停留在刚那一幕可能带来的冲击里,没有说话。 她没想那样,就是…… 想起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根源,周意心里翻涌的复杂情绪退下去,凉嗖嗖地扔了句,“有些人就是活该。” “是!”慕青临马上说:“九老师不解气的话,我马上把凳子递您手里。” “自我了断不是更快?”周意拉高毯子靠回去。 慕青临顺着她,“了断之前能不能问个问题?” 周意偏过头不吭声。 她从眼尾狭窄的视线里看见慕青临吐了很长一口气,然后站起来,动作困难地走到自己跟前,弯着腰,干燥暖和的手从袖口伸出去,握住她冷冰冰的小臂,柔声说:“小九,那天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第21章 闭嘴 入v三合一「改字」 不是很久,是几乎一整天,就在石狮子的脚边。 她和个傻蛋一样,从上午大风一直等到傍晚下雨。 那段时间长得要命。 每当她动起回去的念头,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去年冬天,她拔针跑路路事件暴露后,被唐远舟在家连关一个月的事。 这回的情况虽然没有偷偷拔针恶劣,但背着小黑溜出来,同样是在打唐远舟的脸。 明知故犯,唐远舟的脾气是真不好,他一旦火起来,她房间的门窗都有可能被钉死,更别说什么去医院。 所以,即使她冻得人麻了也硬是忍着没回。 直到下雨,巷子口卖甘蔗的大叔看她可怜,在收摊回家之前给石狮子脖子上绑了把伞。 伞罩着她的脑袋。 瑟瑟发抖的她坐在雄赳赳气昂昂的石狮子脚边。 那个画面真的蠢到家了。 …… 这两天,周意不止一次回忆自己空等慕青临一整天的傻蛋行为,想找个好的理由解释。不然不止她的脸面不保,她爸妈的棺材板也很有可能压不住。 然而想来想去,比较靠谱的解释就一个:她被鬼迷了心窍,而且,那只鬼她还没有抓到。 无凭无据,依靠玄学,这种话说出来比躺平任嘲更丢脸。 她打死都不能承认。 周意把瞥向眼尾的视线拽回来,用一种不耐里夹杂着心虚的语气说:“不是说了,我要填图库,没时间搭理你。” “嗯……”慕青临应声,她将手掌往下挪了一截,换到周意腕上最冰的那块,说,“我不信……” 周意扭头,睁着她的大眼睛,“我管你信不信?” 慕青临迎上她的目光,“没等我怎么会淋雨?要我打电话回台里,问问负责天气预报的同事,昨天几点下雨的吗?” “……”周意瞬间就想给慕青临说一句「要不你还是把凳子递我手上吧」。 没等她这么开口,老胡女儿小胡给小朋友打完针,笑眯眯地探头过来问她,“小九,暖宝宝凉了没?咦,你是谁啊?”小胡看慕青临面生,好奇地问。 慕青临收回手,直起身体回她,“小九朋友。” 小胡认真点头,“看着就比小黑靠谱很多。” “那我不管你们家小九了啊,你觉得不行了就拿出来重新烧。”小胡指着周意手下面压的暖宝宝说,“她从打上针就开始嚷嚷凉,吵得我头都大了,我在里面躲躲。” 周意不可思议,“我就叫了你一次!” “一次就够。”小胡微笑着对慕青临说:“辛苦你了。”说完故作姿态地扶了一下她的护士帽,缩回注射室。 一边,某人的呼吸被怨念绑架。 慕青临原地站了几秒,谨慎地问:“要不要烧?” 周意跟没听见似的,朝着门外大喊,“小黑!” 小黑刚在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坐下,“苗奶奶,把小九平时爱吃的那些给我来两大份!” 苗奶奶一听忙问,“小九能吃进去东西啦?” “不能……”小黑贱兮兮地搓手,“我替她多吃两份,等会儿回去好馋馋她。” 苗奶奶,“小九爱吃的全都没有了。” 小黑,“……” 周意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蜡像一样盯着慕青临从自己手底下抽走暖宝宝,去了隔壁。 手下没了温度,腕上没消退的那点就显得格外清楚。 周意面无表情地往过瞅了眼,呼吸逐渐安分下来。 不久,外面传来小胡清晰的声音,“你那个脚怎么回事啊?” 蜡像周直觉小胡这话是指什么,但她没看已经被慕青临放到边角落的小板凳,只是掩耳盗铃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就听见慕青临说:“下车不小心崴了。” 她的声音跟包了棉花团一样模糊不清,明显是在故意压着。 小胡则是个喇叭,“你急什么呀,万一骨折怎么办?” 慕青临,“闯祸了,着急过来道歉。” 道歉? 跟她? 急得脚都崴了? 周意脚蹬着地,假装不经意往注射区那边侧了点身。 “你坐这儿,我给你看看。”小胡说。 慕青临,“没什么问题,我自己能感觉来。” “等你感觉来问题就该打石膏了。” “那就谢谢您了。” 小胡在那边指挥慕青临脱鞋子,提裤腿,诊断结果很快出来,“确实没问题,不过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怎么做到崴个脚把脚踝的皮给崴没的?” 周意快速扫了眼角落的小板凳,听见慕青临说:“等我空了仔细研究研究。” 研究毛线团是怎么团成一个球的都比这有价值。 周意在心里吐槽,然后又想:干嘛不直接把她卖出去,让小胡看看她是个多恶毒的人? 没等周意想出来所以然,慕青临已经拿着烧好的暖宝宝回来。 周意闭上眼睛装睡。 慕青临不揭穿,把暖宝宝放回周意手下,小心压住输液管,又仔细扯来她的袖子垫着,防止烫伤。 之后,周意听见她在自己隔壁坐下,舒了口气,很像唐远舟一忙好几天,终于歇下来的喟叹。 差别在于唐远舟一点不藏着,慕青临的声音则很轻很长。 这种表现的另一个描述应该叫小心翼翼。 怕吵醒她? 还是怕暴露疲倦? 外面寒风卷着严冬,隐约能听见密集雨点扫过玻璃留下的声音,还有永安河边那些古树被吹落在窗上的影子。 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小九,想好了吗?那天等了我多久?”慕青临忽然开口,声音朝着周意这边。 周意装不下去,心里憋屈又别扭。 小九这名字是随便哪个谁就能叫的吗? 还一会会叫两次,臭不要脸。 周意睁开眼睛,毫不客气地问:“你不都知道了还问?” 慕青临,“想听你亲口说。” “显得你有面儿?顺便衬托一下我有多蠢?” “不是……” “那是什么?” “外人转述听不出来情绪,你亲口说的,哪怕只是三言两语也会让我印象深刻。我想给自己长长记性,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要那么深刻干嘛? 还长记性,啧…… 是因为比较重要? 周意觉得自己差不多听懂了慕青临的话,但是那根能让她一拽到底,彻底看清的线头飘飘忽忽得,她抓不住。 安静片刻,周意顺着模糊思绪把暖宝宝拉下来放在怀里,不情不愿地说:“一天吧,冷得要死。” 果然啊。 能把一个横里横气的小刺猬折腾成这样,这一秒的慕青临觉得自己简直罪无可恕。 “不会再有下一次。”慕青临笃定地说。 周意,“话说得多漂亮都行,事要做了才知道。” 慕青临,“嗯,以后时间还长。”她会慢慢弥补,这回的也还需要一些解释平复。 慕青临拿出手机,点了段视频放到周意眼前,说:“台里有事,我临时被拉去出了几天差,在国外,工作强度非常高,还是我近两年没涉及过的领域,我如果不想在人前捉襟见肘,就要私下花费成倍的时间追赶,有时候忙得吃饭都想不起来,压力很大。” “周意,我不是故意爽约的。”慕青临说。 周意没说话,从排斥到认真,跟着进度条一点点看完了那段视频。 慕青临出镜,全程英语,说的都是些绕口难读的专业词汇,却比红门巷里报道王八几人被抓那次更流畅,好像也比《平安江坪》里更舒服,更亮眼。 至少周意这么认为。 而且…… 她刚伸手过来那个瞬间带动的空气贴着脸,有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是刚回来啊。 在外面顶着压力,一回来就找她道歉,还急得脚都崴了。 周意肚子里积攒的憋闷淡了一点,“你不是民生新闻的记者吗?咱们国家在国外还有民生业务?” “没有……”慕青临被周意一句话逗笑,“其他频道的。” “哦,原来还是个香饽饽。”周意瞥她,“你在你们台很厉害?” 慕青临握着手机的动作紧了下,顺手放进口袋,笑着说:“好歹省台,招人有门槛的。” 周意,“哦——” 应该是吧。 路畅说过,红门巷外面那些宽敞明亮的高楼,不是他们这种没学历,没见识的人可以进的,他还说那里的人也好像总比他们高贵。 这些话看起来都是真的。 否则,一个连粮油铺子葛叔都不喜欢看的民生新闻的小记者怎么挑得起这种大梁? 周意心里倏地被什么刺了下,很不舒服。 她很莫名其妙。 以前她从来不会觉得人有高低之分,物有贵贱之别。 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意使力抓了一下暖宝宝,针头出生出的扎疼拉回了她正在蔓延的不良思绪。 慕青临一直看着周意,发现她一会儿颓丧一会儿皱眉,为她还在生气,遂又加了一些诱惑条件,“有礼物的话,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周意瞬间就不想说话了,“谁要礼物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嗯,你不要,是我巴巴想送。” “……”静默两秒,周意朝慕青临摊开手,“拿来……” 慕青临从裤兜摸出一个小小的徽章递给周意,“这次随访的纪念章,对方一个州长亲自发的,这款只有三个人有,绝版。” 周意百无聊赖地看着。 徽章看起来是纯金的,单单拿去当黄金卖就够赚一笔,更不要说上面独具异国特色的浮雕图案。 这枚徽章是友好纪念,也是对他们万里迢迢赴他国随访工作的肯定。 慕青临只用「绝版」两个字形容分量太低了。 周意抬眼看向慕青临,“这么贵重的东西舍得给我?” 慕青临,“有什么舍不得?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次工作。” 可这工作不是人人都能胜任,也不是人人都能从一州州长手里接过这么一枚徽章,更重要的……这人刚又是捉襟见肘,又是压力大,可怜都摆成这样了,谁敢要? 周意没把这话直接说出来,显得矫情,至于徽章…… 周意在困倦感突然袭来时顺从地打了个哈欠,温吞道:“我一不缺钱,二不是同行,要你这徽章干嘛?留着抽打自己继续为工作卖命吧。” 慕青临没想到已经递手上的东西还能被退回来,退她的人正肆无忌惮地酝酿睡意,这让她很下不来台啊。 要不直接扣衣服上? 想到还没做到,某个眼角沁着泪花的人跟说梦话一样,咕叨着补了一句,“既然这么有本事,就不该当一辈子小记者,浪费。” 慕青临怔住,有个瞬间突然觉得掌心那枚精致小巧的徽章沉甸甸的,牵动着心跳,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出返程飞机上符晓那句,“你用两年还没完全适应《平安江坪》,却只用一周就适应了这里,想过为什么吗?” 外面风停了,雨正开始温柔。 慕青临肩膀放松,把徽章握在手心问呼吸平缓的周意,“礼物不要,是气消了?” 周意反应迟缓,过了四五秒才回她,“那不可能,这事儿我会给你记一辈子。” “……” “不过你运气好,遇到我这么个不爱斤斤计较的人,只要我不想它,我们就还能和平相处。” 周意隔着暖宝宝压住突然泛起饥饿感的胃,侧身背对慕青临说:“我饿了,打完针你请我吃饭,吃好了,我今天就不想它了。” 只是这样? 九老师是不是过于宽宏大量了? 呵…… 看来真是个软蛋。 还是个,随便一句话就能读人心事的软蛋。 慕青临低头看了掌心的徽章很久,把它转放进上衣有拉链的口袋。 —— 周意打完针,被小胡勒令留观了二十分钟才予以放行。 彼时,病弱周已经恢复了五六成精力,一路带着慕青临走到粮油铺子对面的串串火锅店,说是这里的二楼能看到星星。 慕青临很想提醒她现在不能吃这种重口的东西,而且这几天都是阴天带雨,没星星可看。 无意抬头竟然真的看见了一片闪烁夜空,比往常持续的晴朗天更加璀璨。 慕青临笑了声,心说这是她今晚遇见的第二个「雨过天晴」。 都是九老师送的。 …… 生病这几天,周意续命全靠意念,胃里空空如也,慕青临没敢照她说的点辣锅,一边菌汤,一边番茄,全程被她吐槽嫌弃。 后来大概说累了,懒洋洋往小椅子里一靠,两手揣兜,咬住羽绒服拉链拉到头,一下一下晃着椅子。 慕青临从长途飞机上下来没多久,胃口也一般,随便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点了两瓶啤酒小口喝着。 周意数完一片星星看到,懒声问她,“你怎么那么喜欢喝酒?”纹身恢复期没过喝,吃个火锅也喝,瘾大得让人发指。 慕青临一条胳膊压在膝头,另一只腕子垂着,指尖在玻璃杯口轻点,“没听过借酒浇愁?” “文盲,没听过。”周意损完自己,同样也没放过慕青临,“不就穷点,至于?” 慕青临一愣,笑着说:“嗯,只是穷而已,要不这顿九老师请?” 九老师,“你做梦……” 周意扫了眼慕青临跟前的杯子,疑惑地问:“有那么好喝?”她就记得辣辣的,喝多了容易发疯。 慕青临端着杯子往过递,“尝一口?” 周意果断把小半张脸缩进羽绒服里藏着,同时将椅子往后一靠拉开距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慕青临撤回杯子送到自己嘴边,把剩下那点喝完,说:“想也不会给你喝,不止今天。” 周意盯人,“理由……” 慕青临,“混子好惹,醉鬼难缠。” “我就不该给你好脸。” 周意无情地起身走人。 慕青临眼见拦不住,立刻叫来老板数签子付钱,前后少说也有五分钟。 她以为追下去周意早跑没影了,不想她就在门廊边的墙上靠着,曲了一条腿,抬头看着天,眨眼的时候睫毛会拨动稍微有些长长的刘海。 都知道等人了,简直进步神速。 慕青临欣慰地想。 周意余光看到慕青临出来,兀自站直身体,散步似的往前走。 慕青临安静地跟在后面。 临近十一点,红门巷里的人逐渐散去,留下一地阴沉的寂寞。 周意和慕青临走在上面,一长一短的影子偶有交错。 经过包子铺,苗奶奶正在看省台的晚间新闻,好巧不巧,就是慕青临在诊所给周意看的那段。 周意听了几句没完全懂,半解的虚浮招引她鬼使神差问了慕青临一句,“你以后会去那个部门吗?” 慕青临,“哪个?” “就拉你出差那个啊。”周意绕过一块翘起的地砖,对着它咕叨了两句不满后继续说:“你一个天天帮东家找狗,西家找猫的人,随便在他们那儿混混就很亮眼,领导要是不瞎,肯定会把你要过去。” 慕青临朝周意看过来,“是吗?” 周意撇嘴,“什么是吗,播的舒不舒服不应该你自己最清楚?”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 慕青临眼睛里埋了点笑,“你觉得我亮眼?” “我眼瞎,再不然就是你耳聋。”周意一上一下踩着台阶,淡定否认。 夸人这种话当面说出来多尴尬的,她要面子。 慕青临不给周意回避的机会,快速抬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她勾回身边,贴着她的人问:“真觉得我好啊?” 周意挣脱不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姐姐好,姐姐妙,姐姐棒得呱呱叫。姐,您能要点脸,继续以猫狗守护神的身份保持低调吗?” “都被你发现了,还怎么保持低调?”慕青临压着周意,被她在崩溃边缘疯狂探脚的语气逗得直不起腰。 周意想就地蹲下,给把自己当拐棍的慕青临来个措手不及,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时改了主意。 真挺亮眼的。 虽然笑得没什么形象,但就是好像比站在镜头前从容不迫的模样更加好看。 …… 周意地低头捏了一下鼻尖,决定让某人再嚣张一会儿。 笑累了,慕青临就势在周意肩上磕着下巴说:“周意,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意,“有屁就放。” 慕青临抄在裤兜里那只手抽出来,放周意腰侧比划了一下,说:“就你这身高,跳起来不知道能不能过我膝盖?” “??”看不起谁? 周意拿开慕青临改勾为搭,垂在自己身前的手,往她后边绕。 慕青临不明所以,想回头。 周意,“往前走你的。” 慕青临,“那你上后边干嘛?” 周意视线往下走,对准慕青临腿弯,动了动脚踝,认真道:“试试跳起来能不能过你膝盖。” 慕青临,“膝盖在前……” 「面」字刚到嘴边,慕青临右腿弯猛地一软,整个人踉跄着往下坐,还好前面没人,她晃了两步勉强站住,一回身,九老师下巴微抬,满脸的桀骜,“过膝盖了么?” 何止过了,九老师随便一动手脚,她就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慕青临长叹口气,拿手机出来确认时间。 看到上方的微信新消息提示图标,慕青临走到周意身边,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微信小黑屋的门能打开了吗?” 周意夹着胳膊躲开她,然后耸了耸肩,“我的手说它没劲儿,点不动。” 慕青临,“我的手说它可以代劳。” “……”周意瞟慕青临一眼,往前走了。 没拒绝就是同意? 慕青临领会到深层精神,快步跟上去说:“我自己掏?” 周哑巴默不作声。 慕青临观察一会儿,试探着摸进周意口袋。 她绵软的爪子在里面攥了个拳头。 这是她在冬天的常规操作,可以用手心那点可怜的温度暖指头尖。 手机则被她的拳头挤在一边。 慕青临随便捏住一角就能轻易抽出。 “露个脸……”慕青临拿手机对着周意。 周意嫌冷,下巴缩在羽绒服里不肯抬头,含混扔她一句,「六个9」。 “什么?” “密码……” 慕青临点击输入,还真是。 她快速操作微信黑名单,顺便靠闲聊分散周意的注意力,免得她突然变卦。 “9是你的幸运数字?”慕青临问。 周意,“不是……” “那你的密码怎么全是9,名字还叫小九?” “我爸妈生日是九月,结婚是九月,发现有我也是九月,小九是他们给我起的小名。” 说话的周意没有任何迟疑,声音也听不出起伏。但不知道为什么,慕青临看见她仰起头,一颗一颗去数遥远星空里那些微弱光点时过于安静的侧脸,就是觉得她的心里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风雨。 慕青临按灭手机,放回周意口袋。 手撤离之前翻转过来,拨开她一根手指,试了试温度。 一如既往的凉。 “想他们了?”慕青临问。 周意把手指蜷回来,笑了一声,“死人有什么好想。” 慕青临不语。 既然死人不值得怀念,那她深藏夜色里的眼睛在悄悄红什么? —— 两人回到佛魔的时候,唐远舟早就等急了。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走过来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周意用下巴指着慕青临,“她吃饭慢。” 娴熟的甩锅手法已经看不出来丝毫异样情绪,这时候的周意还是不惹为妙。 慕青临只好卑微认下,“我的错……” 事实是有人沉迷数星星走不动路,她一个被赦免不久的罪人哪儿有胆子催。 唐远舟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信周意的话,但他懒得问,直接凶起来,“还不上去收拾睡觉?病刚好点又想作?” 周意难得没还嘴,刚路上一通磨蹭,她确实感觉鼻头凉凉。 “你呢?”周意扭头问慕青临,“马上十二点,要不你别来回折腾了,就在这儿凑合一晚。” 慕青临婉拒,“不了,我车在单位,这个点路况好,二十分钟就能到家。” “哦……”正打算上楼的周意突然插嘴,“路况好也别当飞机开,你这样的穷人交不起超速罚款。” 唐远舟怒道,“身上稍微一松快老毛病就犯了是吧,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觉着挺好的啊。”慕青临说,她听出周意话里的意思了,是关心,正儿八经头一次。 “放心,一到家马上给你报平安。”慕青临对一脸「少说话不会死」的周意说。 周意送她一个冷酷眼神,半死不活地拖着步子上了楼。 确认没动静了,唐远舟压着声问慕青临,“你俩没事了?” “我俩?”慕青临反应过来唐远舟指什么,笑着点了点头,“嗯,好了。” 唐远舟,“怎么做到的?” 慕青临思考片刻,回了他一个反问,“我道了个歉,然后她蹬着椅子看我吃了顿饭?” 唐远舟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慕青临也不知道,反正就挺好哄的。 “就当她好说话吧。”慕青临笑着说。 唐远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我们讨论的对象是同一个人?” 慕青临往楼上指指,“刚上去的那个不是你捡的那个?” 唐远舟,“我看更像跟你后面溜进来的变异物种。” 唐远舟收拾收拾表情,换了个话题,“你们那天约的什么事儿啊?我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她对哪件事这么上心。” 慕青临,“带她去看个老中医。” “中医?!”唐远舟因为太过震惊声音拔高,惊得看见周意回来,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发财一溜烟跑走。 慕青临也被唐远舟这个反应吓了一跳,好笑地问:“用不用这么惊讶?” “你不知道……”唐远舟摇头叹气,“算了,反正你做好心理准备吧,看完医生才是重头戏。” 慕青临不明所以,想细问,突然看到隔壁工作区的灯暗下去,想起时间已经很晚了,只好把话都压回去,先行离开。 慕青临回到家的时候刚过十二点半,除了给周意报平安,还犹豫着问了她一句:【我有两天假,你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们重新约一次?】 她以为这个点周意肯定睡了,不料对话框还没切出来就看到上面提示正在输入。 等待片刻,周意回了过来:【明天。】 慕青临:【行,九点我去佛魔接你。】 周意:【这回能按时来?】 慕青临侧身倚着墙,快速回她:【天塌下来也能。】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慕青临等了很久也不见周意再回复,反倒是看久了,她头像上那片黑非常晃眼。 慕青临低头敲字:【你换头像了?】 周意秒回:【这不是很明显的事?】 慕青临,【以前的猫头可爱。】 周意:【但你不觉黑色更适合祭奠?】 “……”换头像果然是在给她送行。 慕青临:【不考虑换回来?】 周意:【不】 慕青临:【不换猫头,狗头其实也行……】 周意:【把网断了睡觉】 九老师竟然知道她已经困得不行了? 慕青临点着键盘往浴室走:【想关心我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周意:【您的消息已发送成功,但被对方拒收.jpg……】 只是图片,不拖黑名单? “呵……”静夜里,慕青临孤立的笑也会有别样味道。 —— 翌日一早,连日困乏没解,还有时差折磨的慕青临艰难醒来,她习惯性拿了手机靠在床头看新闻,接着回复微信。 看到朋友圈的红点,慕青临随手点进去浏览。 滑到最早一条没看过的更新,慕青临停下。 那条是周意发的:猫猫头好看么? 配图是她蹲守省台直播那天发在微博上的「按头」。 头像也换成了它。 发送时间是五个小时前,大约就是她们结束聊天后不久。 “口是心非。”慕青临低笑着说,身体里残存的困倦随着这声轻笑一扫而空。 慕青临坐起来,点开评论回复:没九老师好看 几分钟后唐远舟回复慕青临:你要是被威胁了就回我个9 杨玲紧跟在后:直接报警吧 慕青临:九老师光艳逼人,般般可入画卷,实乃天上少有,人间难得 唐远舟:?? 杨玲:我可能还没睡醒 两个小时后周意在被窝里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摸过手机点进微信。 看到朋友圈的评论,周意跪在被窝里,面无表情地把慕青临单拎出来回复:闭嘴 —— 连天阴雨过后的太阳没什么温度,风一刮冻得人骨头疼。 周意从出门那秒嘴就没闲过,刚开始抱怨天冷,后来嫌时间早,这会儿变成吐槽慕青临,“你怎么不把车停家里?” 慕青临无辜,她倒是想把车直接开到佛魔门口接人,这样既不用被周意吐槽,她自己也不必顶着冷风专门跑一趟,可红门巷不让四轮车进她有什么办法? “马上到……”慕青临搬出全民通用的糊弄词,带着周意又走了五分钟。 等坐上车,周意已经冻得灵魂出窍,对去医院的事儿完全提不起精神,基本是被慕青临一路推进诊室的。 老中医因为和慕青临是熟人,非常仔细地把「望闻问切」全给周意走了一遍才开始写方子。 写的过程中还在问:“小姑娘例假也不准吧?量多不多?颜色怎么样?” 这几个问题过于私密,慕青临站在旁边,看到周意的耳朵尖一瞬间全红了。 她憋着笑,快速用手指勾了下说:“又没生人,你害什么臊?” 周意抬起头,说话非常用力,“我脸皮薄不行啊。” 这话要是让唐远舟听到,「呸」声能从红门巷东头传到西头。 慕青临不敢,真把人惹急眼了,别说推着走进来,就是绑,估计也绑不来第二回。 “行——”慕青临拖着调子说,“这会儿先努力克服一下,等出了门把耳朵烧掉都行。” “求求你闭嘴吧!”周意绷着脸劝说自己半天,终于从唇缝里蹭出来一句,“就还行吧。” 老中医是退休返聘的,年纪大,耳朵不好使,半拉下眼镜看着周意说:“声音大点,描述仔细点。” 周意骑虎难下,想了想,口齿稍稍清晰,“周期从二十天到两个月不等,很少,颜色……” “暗红色算正常。”慕青临提醒。 说完就看到周意耳尖上的红往下蔓延了不少,面上还保持着一份岌岌可危的不经意。 “那就正常。”周意说。 老中医点点头,扶好眼镜继续写方子,“我先给你开两周的药看看效果,你这得慢慢调,拖得时间太久了。” “能除根吗?”慕青临问。 老中医,“能,但是要坚持,不然以后有她吃的亏。” 慕青临,“好……” 周意听到「慢慢」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有点想跑,再加一个「坚持」…… “这个能不能做成药丸啊?”周意比划着说:“就像武侠剧里演的那种,指甲盖大一颗包治百病,说不定还能起死回生。” 老中医低着头,犀利视线从眼镜上方射出来,严肃地说:“你要真认识这号人物,一定介绍给我,我虽然老眼昏花,还记得报警是拨110。” “……”周意心里冉冉升起的小火苗「噗」一声灭了,她不甘心,掐住小拇指尖,试探着问:“真就没有一点可能?” 这回不等老中医开嘲讽技能,慕青临已经捷足先登。 “你说的那是玄学,早就被国家法律取缔了,别想。”慕青临屈指把周意的手敲回去,对老中医说:“您只管开汤药,喝的事儿我想办法。” 周意冷笑,“我不张嘴,你还能强灌?” 慕青临低头,语气淡淡,“为什么不能?” —— 回去路上,周意抱着一大包药,紧缩在座位里不说话。 一进佛魔更是马不停蹄跑上楼,完全不给慕青临下手的机会。 慕青临这会儿刚好懒得招她,去店里问过唐远舟药罐的存放位置后开始熬药。 前后一个半小时。 慕青临端着一小碗汤药上楼。 周意房间的门敞着,里面空间不大,单人床靠墙,窗边摆着木制桌椅,椅背上搭着第一次见时穿的那件褂子。 慕青临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脑袋上挂了一副夸张的游戏耳机,正惬意的闭着眼睛,头枕椅背,两只脚踩着书桌横梁翘起椅子,前后晃得起劲儿。 难怪唐远舟一见周意这样就来气。 幅度这么大,摔不摔全看命。 慕青临心说。 她端着药走进来。 在周意又一次晃后头时,握住椅背一边,猛向后拉。 周意失去平衡,吓得脸都绿了,她立马睁开眼睛站起来,飙出一句口头禅,“你有病啊?!” 慕青临把椅子放下,抬抬端着碗的手说:“是你有病。” 周意看到碗里黑乎乎的东西,浑身一颤,忘了回嘴。 “我不喝……”周意说。 慕青临把椅子往前一堆,挡住要出来的周意说:“鼻子捏住,就一口的事儿。” 周意后面是书桌,腿顶现在又被椅子顶着,跑是没戏,她挣扎一下,拙劣地拖延时间,“要不先晾晾?” 慕青临,“凉了效果会打折。” “没事,反正时间还长着,打一点折看不出来。” “……”慕青临突然沉默。 周意莫名就有点慌,脚蹭着地面,一找到机会,马上从桌椅之间挤出来,想往出跑。 刚摆出个架势,慕青临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看都没看周意,只是随手一抬就准确无误抓住了她毛衣的前襟,而后毫不费力地往下一带…… 她稳稳坐回了椅子上。 “??”慕青临走两步绕到一脸懵逼的周意正面,低下头,勾起唇,脸上笑容温柔得反常,“强灌和我喂,选一个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晚上回来再发红包哈,出去一趟 感谢在2022-05-1012:00:00-2022-05-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lone_c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接舆郭2个;渐变拿铁、荷花崽、予沐、快乐的苏格拉底1个; 第22章 尴尬 周意,听话。 周意人很懵。 强灌的意思她懂,那么,什么叫喂?怎么喂? 曾经被沉迷某些小制作古偶剧的小黑求着看过几眼的周意,脑子里闪现出一些让人抠脚趾的不健康画面,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悄无声息把身体往后背,同时警惕地观察着慕青临的表情。 直觉告诉她,慕青临的这个笑很不简单,而且还有点眼熟。 平安夜的柱子! 那天她就是被慕青临这个表情威胁了吧。 是吧! 在同一个地方跪下两次的那是傻子! 她绝对不可能再次屈服于某人的淫威! 重点! 这东西她只是闻一鼻子就非常想吐,怎么喝? 可是慕青临的手就在她脖子边,指腹压着她颈侧的脉。 “……”周意艰难支棱着后倾的身体,视线瞄准慕青临,“你不会真要来强的吧?” “主要看你怎么选……”慕青临居高临下地俯视,“但是这种可能也不是不存在,不是么?” 不是个屁。 “我一个都不选。”周意说。 慕青临点点头,“好的,我喂你喝。” 周意瞬间失声。 她真的谢了慕青临听不进去人话的本事。 看到碗正在靠近,周意下意识往后躲。 可她忘了自己刚才已经让某些不健康画面吓得背过去不少。这一躲,差点翻车,被慕青临眼疾手快地勾着肩背往上捞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周意呼吸急促,心跳跟敲大鼓似的咣咣不停。 这一通惊魂还没定,耳朵边上忽然传来慕青临的声音,“坐稳了就撒手,我这人虽然吃软不吃硬,但讲原则,你这么躲没用。” 声音近得跟说悄悄话一样。 大白天的,又不做贼,还撒手…… 撒什么手? 周意定住。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为了求稳,本能抱住了慕青临的腰,下巴还卡在她肩窝。 她爱穿领口宽松的毛衣,那里的皮肤刚好露着。 就,烫得人脸热。 周意胸腔里窜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慌,没着没落,吊得她难受。 几秒后,她放开慕青临憋出一句,“谁躲了?” “你……”慕青临站直身体说。 周意眼睛随着她的动作往过瞥时,看见她用刚捞自己回来那只手蹭了下脖子。 “不躲就喝,端这么久,我手都酸了。”慕青临给周意下最后通牒。 周意的思路回到正轨,张嘴就说:“我把话撂这儿了,别说今天这碗我不会喝,就是……” 周意话到一半忽然被慕青临捏住鼻子,惊得她一下子挺直了腰杆,“你想干嘛?!” 慕青临捏着她鼻子往上提,逼得她被迫仰头,“很明显,你不服软,我只能用强。” “经过唐远舟授权的。”慕青临说。 周意想一指头碾死这俩人,手刚碰到慕青临腕骨又默默收了回来。 “你用力,我疼了就也得用力,到时捏断你的鼻子可别怪我。”慕青临说。 这种时候周意也顾不上面子,小心地给自己寻找退路,“如果我选你喂呢?” 慕青临微笑,“这不是正在喂你?” 碗顶到了周意嘴边。 浓稠汤药很快顺着嘴巴流进来。 细细一股,缓缓得,经过喉咙,周意本能做出吞咽动作。 苦…… 这是周意的第一反应。 然后就是强烈的干呕感在喉咙里翻涌。 周意不得不紧闭双眼用力往下压。 这种感觉太冲,以至于她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其他,包括慕青临在她成功咽下第一口时就松了手,后半程只偶尔用手指帮她抹一抹嘴角溢出来的汤药。 …… 周意觉得这口药她可能喝了有半辈子那么长,听见慕青临说「完了」睁眼的时候,视线都是花白的。但她还是能非常标准地冲慕青临竖一根手指。 本来是小黑他们常用的那根,伸到一半,头顶传来一声从平到扬的「嗯」。 周意立刻改成大拇指。 然后倒了过来。 慕青临把她的手指敲回去,满意地说:“这不是喝得挺好得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周意紧攥着手,深思熟虑一会儿后抬头,“要不还是绝交吧,你这样的朋友我高攀不起。” 从这个角度对视,慕青临发现周意的眼睛红了一圈。 她的眼睛本来就大,还留着少年人黑白分明的清澈,现在睫毛被沾湿,一丛一丛地黏在一起,眼底红丝密布,水光轻覆,衬得一张脸白如纸张。 慕青临捏着碗,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她真没想到周意的感官会这么抵触中药。 早知道就换颗粒了,药效差点就差点,怎么都不会把人折腾成这样,还有刚…… 慕青临捏过周意鼻子的拇指和食指压在一起摩挲着。 她刚不该那么心急。 “喂,你干嘛这个表情,我不是都喝光了?”周意看到慕青临眉头紧蹙,崩溃道。 慕青临回神,“刚说什么?” “昂?”周意一怔,忽略中间过程,再次放下狠话,“绝交,你这样的朋友我高攀不起。” 慕青临分开手指蜷了回来,“没事儿,我可以低就。” “……”出门能带点脸么? —— 楼下,唐远舟稍微得空就跑过来坐着等结果。 见慕青临下来,他把椅子往后一顶,问她,“喝了?” 慕青临,“一口没剩。” 唐远舟,“牛……” “我还以为房顶难保。”唐远舟看着自己亲手装修的房子叹气,“上一次让她喝中药,我吼也吼了,玲玲哄也哄了,屁大点用没有,气得我差点和她打起来。” “你和周意?”慕青临很难想象那个画面。 唐远舟,“动手之前,我被玲玲拾掇了。” “挺好……” “所以果然还是毛病深,晾晾自己就怂了吧。”唐远舟说。 慕青临走下来,“深以为然。” 不多会儿,唐远舟看到没穿外套的慕青临带着一身寒意从外面回来,手里捏了串糖葫芦走过来问:“你觉得这东西哄着有用没?我找了一圈,没看到什么甜还不腻的。” 唐远舟没听懂,“哄谁?” 慕青临,“周意……” 唐远舟仿佛听到了很清脆一声「啪」。 不是对晾着晾着自己就怂了的结论深以为然吗? 现在这是干嘛? 脸打得真响。 —— 慕青临再上来,房间里空空如也,她仔细环顾一周才发现周意在床上躺着,缩得和小虾米似的,被子一直拉过头顶,也不怕憋死。 慕青临走到床边坐下,用糖葫芦的棍子在被子上戳了两下说:“大白天睡觉,失业了?” “放屁……”周意的声音隔着被子飘出来,听着奄奄一息,“我一张图顶你一年工资,就算失业也不会沦落到喝西北风。” “呦,还是个小富婆,那是不是可以甩我一脸支票,让我从此消失?” “我可以甩你一脸钢镚,敢要么你。” “不敢……” “那就少废话。” 周意两只胳膊往前一摊,直直掀开被子想坐起来。 刚动,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周意快速翻身趴下,把喉咙里难受的呻吟埋进了枕头。 饶是这样,慕青临还是能听清楚。 “怎么了?”慕青临沉声问。 周意没说话,脸往下埋,肩背弓起的轮廓随着呼吸急速起伏。 过了大约有一两分钟,周意终于有气无力地咕哝了声,“一直想吐。” “……”慕青临在周意后背悬着的手停顿几秒,轻轻搭了上去。 周意身体微颤,跟着慕青临安抚性的轻拍慢慢放松下来。 等喉咙里那股恶心劲儿彻底消失,周意用脑门顶了顶枕头,肩膀带动身体一点一点爬起来,靠墙坐下。 整个过程肉眼可见得艰难。 “我没想到你对中药反应这么大。”慕青临说。 周意把被子拉到腿上盖着,对已经伏法的慕青临进行鞭尸,“也可能是这两天吐多了,胃浅。” 慕青临有口难言,认命受着。 “唉……”周意目光促狭,扭头就变成难了伺候的九老师,“你刚给我拍背那几下特别像我妈。” 慕青临抬眼,“乖,再叫一声。” 周意拉脸,“你可以走了。” 慕青临笑了声,细长双腿叠在一起。 周意不屑地撇脸时看见她手里的糖葫芦,喉咙里的苦味突然卷土重来。 她咽了口唾沫,隔着被子用脚蹬着慕青临说:“你手上那个是不是给我的?” 慕青临往周意那边递,“吃?” 周意,“不吃白不吃。” 周意把糖葫芦夺过去,直接往嘴里送。 一口咬下,腮帮子酸得软成一片。 “你故意的!”周意快要吃人了。 慕青临冤枉,“真没,我妹喜欢吃酸甜口,她比你小一岁,我以为着你们口味差不多。” 周意一嗓子口水吞下去,嘴里酸味还是很浓,“你还有个妹?” “我没和你说过?”慕青临倾身把桌上抽纸拿过来,扔周意手边,“同父异母。” “用得着这么惊讶?”慕青临笑问表情有点呆的周意。 周意抽了两张纸,把嘴里嚼不下去的山楂吐出来包着,“我这是被酸傻了好吗?” “好……”慕青临笑了声,语气平静地说:“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妈常年工作在外,和我爸几乎不怎么见面,她觉得亏欠,就在我出生后不久选择了和平离婚,还把我留给了我爸。 我爸工作稳定,赚得也多,跟着他我能有个相对平静的童年,跟我妈的话就得背井离乡,居无定所。” “你妈这么选没错。”周意说。 慕青临,“是啊,我从来没觉得她有错。” “后来我上小学,我爸遇到了当年无疾而终的初恋,很快跟她重新走到一起,几年后两个人有了孩子,宠得上天。” “那你呢?”周意下意识问,问完她就想咬舌自尽。 天下后妈一般黑,亲爸还宠后妹,慕青临能好就怪了。 事实也向她证明,慕青临的表情确实变了,“怎么说呢,我妹的性格有点一言难尽,所以我一毕业就搬出来自己住了,不然会很水深火热。” “哦……”周意应声。 亲妈出走,亲爸被占,家还回不去,这处境何止水深火热啊。 周意觉得慕青临现在应该很需要安慰。 思忖片刻,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副白色耳机递给慕青临说:“私藏曲库,听一首精神振奋,听两首神魂颠倒。” 慕青临顺手接住,“听完没达到效果怎么说?” 周意,“换下一首。” 慕青临,“……” 周意拿着手机挑挑拣拣半天,给慕青临选了段瑞典重金属乐队——GHOSTBC的演唱会live。 她就不信有人听到GHOSTBC的现场还能坐得住,还有心思想别的。 周意朝慕青临晃了下手机。 慕青临戴上耳机,“好了……” 耳机里静默几秒,开始出现人声,但不是周意预期的「躁」,而是像被按下了慢放的中文男声。 慕青临抬头看向周意。 后者懒洋洋靠着墙,表情得意,“怎么样?这是我最喜欢的乐队,不过这辈子估计没机会看现场了。” 慕青临「嗯」了声,起身说:“手机给我,站窗边听,坐着没感觉。” 周意没有犹豫。 她平时也这样,唐远舟不在的时候,还敢大冬天开着窗户摇摆。 周意递过来的手机没熄屏,播放器里滚动显示的歌曲名字是「GHOSTBC3月现场」,慕青临真正听到的却是不知道哪一年的高考英语听力。 全长22分钟,慕青临听到第四分钟的时候,在周意看不到的角度点了下一曲。 同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内容。 这个才是周意想让她听到的。 慕青临听了一遍,摘下耳机跟周意汇报感受,“有点瞌睡。” 周意认真反问,“你的审美是不是死透了?” “埋的时间太久都发芽了,你竟然不知道?” “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成功把九老师气到「面壁思过」不理人,慕青临憋着笑说:“借个卫生间。” 九老师不高兴,不给用里面的,“出去左拐,见门就推。” 慕青临按指示,很快找到。 这个卫生间一看就没什么人用,到处是灰,只有地上交错凌乱的脚印证明有人不久之前来过,以及,垃圾桶里大团大团的纸巾和几个用过的成人用品。 “砰!”门猛地被人推开。 慕青临回头。 周意没看她,快步走进来把垃圾桶踢到角落,心里有点恼。 她刚肯定昏头了才会让慕青临来这里。 “不是我的。”周意恼火地说。 慕青临知道,一个连被医生问问例假细节都害臊的小朋友,哪儿来的本事在这里藏男人。 “路畅?”慕青临问。 周意诧异,“你怎么知道?” 慕青临,“猜的……” 这里是唐远舟和杨玲的家,他们有自己的房间,也有周意要顾忌,绝对不会这么随便。 至于店里的人,哪怕只是碍于唐远舟的面子,都不会跑来周意的生活区做这种事。 再加上周意明显知情,慕青临想不到还有谁会把人带来这种地方。 另外,唐远舟说过,路畅赚钱的办法不干净。 “你去我房间,卫生间在门后头。”周意说,同时快速弯腰想收拾垃圾桶里的东西,却被慕青临松松握住一边手腕。 周意回头,“干嘛?” 慕青临把她拉起来,手换到后腰,轻轻往外推了一下,说:“回去,这里我收拾。” 周意不走。 慕青临就借个卫生间,碰到这种事已经够尴尬了,怎么还好意思让她收拾残局。 “我专业倒垃圾,袋子一绑一拎就走了。”周意说:“你赶紧去……” “周意,听话。”慕青临语气稍重,看到周意定在脸上的表情,叹口气把不该说的话跟她说了,“之前你不是问我们台会不会深入报道姚晓琪的事吗?最近有想法做几期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专题纪录片。所以查了点资料,有一条说,有些没经过的东西不适合过早看,吓到,或是……” “咳……”慕青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生出抵触,以后就不敢碰了。” 周意秒懂慕青临指什么,白净脸上迅速腾起可疑红晕,她边快步往出走边强自镇定地嘟囔,“什么过早,看不起谁。” 慕青临目送周意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用手指刮了下鼻尖,低笑着说:“就这点胆子,谁看得起?”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晚安红包发啦……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5-1212:00:00-2022-05-1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2247021、蓝胖子、向日葵、有意义的事情1个; 第23章 好听 慕青临握在周意肩上的手挪开,经过她的下巴时顺势用食指指侧往上抬了下,笑着回她,“不客气……” 说是两天假,慕青临只休到第二天中午就被崔文敬一个电话派去了山里做专题采访。 去四天…… 出发那天中午,周意奉唐远舟的命令,跑微信上去问慕青临他那组照片的修复情况。 慕青临说已经好了,但人在出差路上,等回来才能去技术中心取。 周意把这话原封不动转述给唐远舟,扭头回来问慕青临去的什么地方。 慕青临:【县城往东的山里,缺水缺电,还下雪。】 哇哦。 下雪的山里对某个老穿低领毛衣的人来说岂不是非常冻人? 周意蹬了蹬脚上新买的毛袜子,用语音回复慕青临,“啊,电暖气片也太暖和了叭,怎么能这么暖和?” 慕青临被她气得胸口疼,按着「说话」键反击了句,“药喝了?” 周意回了她满满三排的「/再见」,之后几天和打卡似的,准时准点发两张空碗照,下面跟一个「我命好苦啊」表情。 慕青临会回:【摸摸狗脑袋.jpg】 周意:【出来挨打.jpg】 …… 两人你来我往,把好好一个聊天工具变成了斗图神器。 晚了,能聊过半夜十二点。 又是一碗良药苦了口,周意精神萎靡地靠着暖气片吃橘子,压制胃里翻滚的不适。 唐远舟和杨玲都不在。 昨天两个小朋友在幼儿园打架,杨玲去哄的时候被推到地上扭了腰,后面这段时间要每天去中医院针灸按摩。 周意着急赶图,胃又实在不舒服,动不了,就打电话把一门之隔的小黑叫过来,让他帮忙从画室拿了板子,窝下面画。 刚开始没几分钟,一股冷风随着来人开门的动作涌进来,刺激得周意打了个寒颤,偏头往过看。 “你来干什么?”周意态度冷淡。 路畅穿着酒吧服务生的制服,低声和身边高大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周意旁边蹲下,两条胳膊吊儿郎当地搭着椅子扶手上,说:“小九,借哥个地方呗。老板今天在店里盯着,哥不能太明目张胆。” “借什么地方?” “就二楼不用的那个卫生间。” 周意诧异地看了眼靠在不远处的男人,压着怒气说:“他是男的!和你一个性别!” 路畅无所谓地笑了声,“反正都是完事拿钱,同性和异性没差别。” “滚!”周意就这一个字,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路畅急了,“小九,就当哥求你了,最后一次行不行?哥需要钱,真的,只要给钱,那边马上就会给我妹消息,我……” “我说了,滚。”周意打断,嗓音很冷,“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蛋糕,我不是你妹,一点也不喜欢吃那种东西。” “小九!”路畅见周意真的生气了,连忙跟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拿到钱哥就不干了。” 周意盯着他一言不发,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半晌,路畅不再坚持,站起来说:“你别生哥的气,哥不知道你不喜欢吃蛋糕,以后你想吃什么,哥给你买什么,保管都是你心上的。” 周意还是没有说话。 路畅静站一会儿,转了身,“小九,真别记恨哥,就算哥一开始把你当谁了,后来也是真想对你好。我们都是没地儿去才留这里的,我希望你好,至少比我好。” 说完这些,路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佛魔」。 周意坐着没动,手里的笔越捏越紧。 捏到手指发酸发抖才猛地一下松开,任由笔撞着板子掉在地上。 路畅…… 她没记恨过。 从没被兄弟姐妹保护过的她怎么会恨一个为了让她在红门巷里过得踏实,赤手空拳把这里的混子挨个警告一遍的人? —— 周意虽然老没什么精神,嘴还非常刻薄,但她长得好看是事实。 干净清爽,不以为意。 这样的她放在市侩俗气的红门巷里,俨然就是一股清流,被人惦记不足为奇。 一年半之前,她刚从医院回来那阵子状态很差,一整天下来说不了几个字,唐远舟怕她老窝在房间里会闷出毛病,就有事没事给她安排点跑腿的活儿,让她出去动动。 有时候十来分钟,有时候一去几个小时。 一开始唐远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直到一次让她给客人买果盘,回来却是空手,后肩还蹭上了青砖风化的粉屑,唐远舟才终于意识到不对,让小黑找人打听了一趟。 结果是:有好几个事儿精撩周意不动,就隔三差五跑来找她麻烦出气。 小黑是在西头酒吧打听到的这些,路畅那天刚好在值班。 他当时没说什么,还拿自己的面子给小黑免了单。 等到下班,从西头到东头,路畅把那几个人挨个警告了一遍。 为此,路畅不止差点丢了工作,还断了两根肋骨。 周意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谁对她好,她一笔一笔都记着。要不是这样,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在不喜欢奶油蛋糕的情况下,把路畅送来的每一个都吃一点。 同情可能有。 更多是路畅确实对她好过。 可要不是记着他的好,她也不会对他那么冷淡。 她身边没什么人,就一个唐远舟,一个杨玲,一间佛魔。 因为少,所以在意,所以不愿意眼睁睁看谁有一天出事。 可是路畅为什么偏偏要选那样一种赚钱方式? 谁能保证他招的那些人都是一次露水,过后两不相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 手机忽地响了一声。 周意回神,俯身从地上捡起笔,和板子一起放下,然后拿了手机来看。 慕青临:【旷工?】 周意拉来个抱枕垫着腰,回了慕青临最近一顿的空碗照。 慕青临:【?】 周意:【??】 慕青临:【表情呢?】 “……”她不喊命苦还不行了? 周意无语地戳了表情给慕青临。 慕青临没和之前一样回复「摸摸狗脑袋」的表情,而是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周意:【什么怎么了?】 慕青临:【感觉你情绪不高】 周意目光轻荡,她只是少发一个表情而已,这样就能看出来? 周意捏了一下指头,快速点着键盘。 字敲到一半,对话框里弹出来个红包。 慕青临问她:【聊两块钱的?】 周意看着不动。 她没和人聊心事的习惯。 慕青临久等不到周意回复,开始卖力骚扰:【人呢?.jpg】 【弹脑门.jpg】 【诶?.jpg】 【送你小花.jpg】 【给你小心心.jpg】 【小姐姐理理人嘛.jpg】 周意被慕青临最后那个跪在地上,泪流成河的表情吓得汗毛倒立,随便诌了个借口说:【今天哥不在,我自己熬的药,感觉水少了,苦到怀疑人生……】 慕青临:【收钱去买糖吃】 周意往上翻了一屏,收钱。 200? 周意:【你已经老眼昏花到分不清两块和两百块了?】 慕青临:【什么?】 【我给你的是两百?】 【多的198退我】 【赶紧的】 慕青临打字飞快,周意感觉自己手都震得手麻,她摊开手掌在腿上搓了搓,小声吐槽慕青临「装什么装」:【预存款概不退还,只能抵换……】 慕青临输入几秒,回复:【那就再聊198的】 周意:【聊什么?】 慕青临那边消失了一会儿,传过来张图。 周意顺手点开,是一张画得非常用力的山间雪景。 慕青临:【一个小朋友送的,九老师品鉴品鉴……】 周意:【无言以对.jpg】 周意重新将照片点开。 小朋友的画里好像都有一个圆墩墩,戴红帽子的雪人; 雪花也都有形状,有缤纷色彩。 “怎么样,小朋友画得好,还是九老师画得好?”慕青临问。 这么明显的问题,周意根本不用想:【我用脚都比这个画得好】 慕青临:【九老师,低调……】 周意:【人太优秀,无法低调……】 慕青临:【猫猫叹气.jpg】 “采访一下,九老师的画技是怎么练出来的?”慕青临问。 周意:【少年宫待过几年】 慕青临:【少年宫的老师一般都是科班出身,九老师怎么就入了纹身这行?】 周意:【因为钱】 慕青临:【很朴实的理由】 【展开说说?】 周意稍作回忆:【佛魔上上下下有将近30个员工,情况都和我差不多,是哥这儿捡一个,那儿拾一个凑起来的。】 【他吃过苦,后来信因果,爱干这种事儿……】 【不过凑人容易,养人难……】 【纹身这碗饭不是谁都能吃】 【万一再碰上一两个有疑难杂症的,钱就更不经花……】 【哥和明凯哥要赚钱,还要带人、养人,挺辛苦得……】 【我是个正经人,肯定不干白吃白住的事,就跟哥入了行……】 竟然是这样。 慕青临还以为唐远舟的店很赚钱,原来赚得又搭里头了。 慕青临:【九老师一张图现在那么值钱,看来是入对行了……】 周意:【没,为这差点被哥赶走……】 慕青临:【为什么?有钱赚不好?】 周意:【违规】 【我扎图不行,画还可以,所以一开始只想卖图,但哥说坏行业规矩不让卖……】 慕青临不懂这行:【怎么坏规矩了?】 周意:【手稿也是一个纹身师水平的表现,买来的图再好,那也是骗……】 慕青临:【明白了】 【后来呢?】 周意:【后来小黑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个东西,急等钱用,哥又刚好给一个被坑的朋友填了几百万的窟窿,手上没法活动,我就背着哥卖了几张……】 【哥当时气得脸都绿了】 慕青临:【你是好意】 周意:【但确实坏规矩,佛魔差点被我几张图搞得关门大吉……】 【再后来,哥帮的那个朋友对这行失望,不想再搞原创。但离开这行又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哥就让他来了佛魔,我专门给他供图,他往人身上扎……】 慕青临:【不是你今天说,我还以为这行就是骗骗叛逆期的少男少女……】 周意:【好的纹身师把良心比什么都重】 慕青临:【/强】 【有机会我找几个做自媒体运营的朋友给你们店打打广告……】 周意:【别了,在红门巷,最怕的就是出名……】 在哪里都是。 好事不出门,坏事才会在一夕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慕青临能明白周意的顾虑,她便没再继续,转而回到最开始的话题问周意:【糖买了?】 周意郁闷:【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三岁小孩儿?】 慕青临:【三岁小孩儿喝药不会吐成你那样】 周意:【/微笑】 慕青临:【忍不住别坚持,都这么熟了,我还能笑话你?】 周意压着眼睫。 熟么? 好像是比之前熟。 她知道了一些慕青临的事,也和她讲了一些店里的事。 周意:【糖就算了,我去买几口包子压压……】 慕青临:【去吧,我忙一会儿,明天回去检查成果……】 周意:【你可真……】 慕青临:【?】 周意盯着那个问号半天,不知道怎么回。 她能说她就是想随便吐槽一下有人当监控当上瘾了吗? 不止远程监控喝药,人还都没回来,就想着验收成果,不嫌累。 “要把你往前放几十年,你比黄世仁还黄世仁吧?”周意无情吐槽。 小黑从门边探进来个脑袋,“你是白毛女?” 周意被小黑的突然出现吓得灵魂出窍。 小黑看她神情有点呆滞,以为她不懂,热心解释说:“就是被黄世仁霸占的那个。” 周意看小黑一会儿,惆怅地说:“我不是白毛女,我是她那个懦弱无能的爹。”虽然没惨到被霸占,但也真的对某人无力反抗。 周意戳着手机打字:【算了,你走吧……】 “对方正在输入……” 慕青临:【其实主要是看你】 周意落在按键「0」上手指顿住,手机跟着短促震动,没等她反应过来撒手,慕青临后半句跟了过来:【胖了没胖】 周意直接扔了手机。 —— 唐远舟和杨玲天黑才回来。 周意正抱着手机打麻将,十几把下来输得都快急眼了。 “小九,你过来,我问你个事。”唐远舟推开门说。 周意觉得自己这把能翻身,打得认真,闻声头也没抬,“等会儿……” “还是别等了,哥脸色不太好。”小黑悄声提醒。 周意抬头。 果然看见唐远舟站在门口,表情十分严肃。 周意立刻按灭手机塞口袋,边往过走边问:“怎么了?” 唐远舟没吱声,等她过来了才拉上门说:“路畅今天是不是带个男的来过这里?” 周意往后靠的动作顿住,“来过……” 唐远舟,“你留了?” “没……” “那就好……” 唐远舟松了口气。 周意的眉毛却挤在一起,“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远舟拉椅子的动作有瞬间停顿,很快,周意还是看到了。 她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铺开,就听见唐远舟冷哼着说:“你问我?我这儿是旅馆,随便谁都能带人来做那档子事儿?就算是,房费呢?他路畅交过我一毛钱?” 周意盯着唐远舟不说话。 这件事唐远舟早就知道,但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没说什么,反正他和杨玲住三楼,下面就是闹翻天,只要不殃及三楼就不会大动干戈。 今天这是怎么了? “哥,真的只是这样?”周意问。 唐远舟,“不然呢?我这里有脑子长瘤,随时可能复发的,有圈里混不下去,自暴自弃的,还有和异性说句话就能吓出一声冷汗的,我每天要担心这个,操心那个,已经够烦得了,哪儿来闲工夫管其他事?你记住了,路畅以后要是再来,门都不许他进!” 周意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我知道……” “行了,上去睡觉吧。”唐远舟说。 周意欲言又止,沉吟几秒什么都没有再说。 很快,周意拖沓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 小黑推开门,笑眯眯地指着太阳穴说:“哥,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我再努力点,尽量不让它复发。” 唐远舟一愣,别过头笑骂:“滚远点……” 小黑,“欸,好。” —— 这一夜,周意罕见得失眠了。 醒来已经是下午,头闷得厉害。 周意侧躺着放空。 听到手机响,摸索着拿过来看了眼。 慕青临从早上8点到现在,每隔半小时就会发一条微信过来问她是不是丢了。 周意缩在被窝里打字:【刚睡醒。】 慕青临很久没回。 周意就去洗了脸,下楼熬药。 “错了……”身侧忽然传来熟悉女声,带着笑,嗓音听着有点哑。 周意快速转头,就见慕青临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从案台上拿起另外一包草药说:“这个要先熬半小时才能放其他的。” 周意没说话,陷入一瞬间的空白里。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慕青临已经关了火,侧身倚着案台问她,“这么看我干嘛?不认识了?” 周意回神,“有点,你这才去几天,怎么就被摧残成这样了?” 周意低头想去开火,被慕青临用个硬邦邦的东西敲走。 “很丑?”慕青临搓了搓脸问。 周意抬眼看她——嘴唇干得起了皮,脸上有风刮的红印子,眼窝比之前陷得深。 “没之前好看。”周意说。 慕青临笑,“意思之前很好看?”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慕青临把手伸到周意跟前,摊开说:“以后不用喝汤药了。” 周意纳闷地端详一番慕青临手心的小葫芦,一本正经问她,“该喝药的时候舔它一口?” “你是不是喂发财的时候没带猫粮,把自个儿脑子给喂了?”慕青临点点葫芦尖,递给周意说:“拧开看看。” 周意,“哦……” 葫芦拧开,里面有股很浓的药味冲出来。 周意朝手心倒了一下,从里面滚出来两粒蓝白色胶囊。 “之前不是想要江湖郎中的神仙药丸吗,实在没人搓,九老师就凑合凑合,收下这些胶囊吧。”慕青临说。 周意盯着手心的胶囊,“什么时候弄的?” 慕青临,“看你第一顿喝得太痛苦,晚上回去就找医生打了个商量。” “你运气好,几十分钟前刚拿到,这顿汤药可以免了。”慕青临笑说。 那不就是出差前默不作声安排,回来后马不停蹄去拿,过程里可能还一直惦记? 红门巷里的冷风从没关严实的窗边溜进来,见缝插针地往周意脖子里钻。 她偏头往外看了眼。 对面斑驳的墙上有几缕从外面偷跑进来的阳光。 周意把药装回去,提溜起葫芦腰上的链子问:“中医院现在看病还送葫芦?这么卷?” “这个真不是……”慕青临用手拨了一下,笑道,“送我画那个小朋友送的。” “确定不是骗来的?” “又被你知道了。”慕青临佯装惊讶,然后笑了笑说:“我和你聊天被她看到了,她问我你是谁,我说是个不喜欢吃药的小姐姐,她就把祖传的葫芦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装冰糖,结果我一试探。嘿,你竟然不喜欢吃糖,头疼,再一琢磨,胶囊好像该做好了,正缺个药盒。”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想法。”慕青临问。 周意呼吸很静,胸腔里的心脏却像被墙面上那几缕阳光不小心照见了。 “有想法个屁。”周意用两根指头捏住葫芦头尾,给慕青临比划了下大小,“芝麻大点地方,撑死也就装五六粒,还不够一天的量吧。” “你错了……”慕青临认真反驳,“我现场验证过,只能装四粒,一顿的量。” “……”所以吃一顿装一顿,玩呢? “要不要把嫌弃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要拿来。”慕青临作势要收回。 周意敏捷地把葫芦揣进口袋里,“要脸么,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 慕青临气笑了,“要脸我就是助纣为虐。” 周意,“那你干的坏事可能已经数不过来了,唉唉唉,说不过就动手啊!” 慕青临用胳膊卡着周意的脖子,然后手往回折,握上她的肩膀,顶得她被迫抬头。 “说句好听的。”慕青临威胁。 周意无语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原本空荡的余光里多了慕青临近在咫尺的脸。 周意微微朝另一边侧头,“说什么?” 慕青临,“自己想,好听就行。” “我怎么知道你爱听什么?” “确实,要不要我教教你?” 周意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慕青临胳膊肘收紧,“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周意认怂,麻木视线扫过案台上慕青临拿过的那包草药顿了顿,说:“谢了……” 这个词真没多好听,但是不满十九的女孩儿声音一软,有些敷衍就会被轻易盖过。 慕青临握在周意肩上的手挪开,经过她的下巴时顺势用食指指侧往上抬了下,笑着回她,“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周末愉快,晚上给我的小可爱们发红包,庆祝有人即将休假半个月。但是码字时间估计就没多少了,在家要偷偷得…… 感谢在2022-05-1312:00:00-2022-05-1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不懂就问的梅同学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快乐的苏格拉底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的苏格拉底、荷花崽1个; 第24章 怀抱 小九,听话,不要乱看,不要乱想。「改字」 “什么不客气?”唐远舟本来只是经过,看到慕青临竟然也在,停下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青临,“刚到……” “刚到就来找小九?你们现在的关系可以啊。”唐远舟的视线从周意身上扫过,明明很单纯,她就是觉得哪里别扭,尤其是,下巴。 于是,周意先发制人,怼了句,“想不想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为什么一直这么差?” 唐远舟,“你别说话。” “既然来了,晚上一起吃饭?”唐远舟问。 慕青临婉拒,“今天不行,7点还有个会。我也没什么胃口,现在困得只想睡觉。” “那么晚开会,你们到底是个什么单位?”唐远舟表情有点窒息,想了想,用下巴指着周意说:“要不去你小九那屋躺会儿?她下午跟我在画室改图,不占床。” 不等慕青临张嘴,唐远舟又转过来问周意,“你有没有问题?” 周意要说有问题,多显小气,“没……”她说。 唐远舟一锤子定音,直接安排周意带慕青临上楼。 “床单被罩是前天才换的,嫌也没有新的给你。”周意说。 慕青临刚从山里回来,衣服没换,头发没洗,哪好意思嫌谁,“我靠椅子上睡会儿就行。” 周意手一扶,脚一顶,当慕青临的面儿把椅子推到书桌下头说:“椅子说它只能被坐,不能被睡。” 慕青临迫于压力脱了外套上床。 周意的床虽然小,但柔软舒服,还带着一片隐约的柑橘果香,温润香甜,很适合数九寒天缓解压力,以至于慕青临完全提不起防备,周意甚至没来得及问几点叫她起来合适,她的呼吸就开始变得绵长平缓,脸上的倦色也逐渐放松下来。 周意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抠了闹钟的电池,然后脚尖碾了下地,慢吞吞走到床尾,把慕青临脚下堆着的被子拉开摊平,从里侧拿了个抱枕轻轻压住尾巴空着的那节。 她的被子事儿比较多,每回睡醒都「头重脑轻」的,下面晾半截,这么压着应该会好点。 —— 周意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唐远舟还没准备好,她心思一转,晃着刚挂手机壳上的葫芦,跑来前台找小黑。 “哎呀,又输了。”周意的视线从眼尾瞥下来盯着小黑,语气浮夸,“普通场的麻将都怎么难打吗?” 小黑正在整理客户资料,压根没工夫看她,“你的豆子还没输完?” “输到0就不扣了。” “哦,那这种适合你。” 周意无语。 她不是来这儿自取其辱的,可是怎么才能在不经意间让小黑发现她的葫芦? 周意把手机推到桌面盆栽旁边,心痛地「啊」一声说:“小黑,你的花好像要死了!” 小黑,“假的,死不了。” 周意惊呆,“我们店穷的连盆真花都买不起了吗?” 小黑快速给她了一个眼神,“你忘啦?之前买的真花都是活不过三天就让你揪秃了,哥不想剁你手才让换的假花。” “……”她真的干过这么手欠的事? “不信你试试,这个肯定揪不动。”小黑说。 周意试着扯住一片叶子,扯得盆子都动了,叶子也没掉…… 行吧。 周意瘫着脸收手,没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前面戳了戳,再把葫芦一点点拨下去,刚好掉在小黑的屏幕上。 小黑眼睛一抬,“唉?你这个小葫芦哪儿来的啊?” 周意满意地微笑,然后用做作又惊讶语气说:“呀,被你发现了啊,别人送的呗。咋样,好看不?” 小黑,“好看,就是当手机挂饰有点大。” 周意用手指勾起葫芦晃着,“肯定大啊,不然里面怎么装药丸。” “药丸?”小黑捏着葫芦细看,“这是个药盒子啊?” 周意,“算是吧……” “可惜可惜,这么好看一葫芦装点酒多有江湖侠气?”小黑撇着嘴说:“在咱红门巷行走,没点威名在身上是不行的。” 周意不屑,“你懂什么,重要不是它装什么,而是里面的心意。” 小黑有点子懵,“什么心意?中看不中用?” 周意一口气憋回喉咙里,用葫芦指着小黑,恶狠狠地说:“就你这样的,活该一辈子单身没朋友。” 话落,周意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画室。 小黑无端被羞辱,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的后脑壳嘀咕,“难道心意是「九,该吃药了」?” 能送这种「祝福」的人多半有内个大病。 楼上,内个有大病的人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后肩撑起的地方不断往里灌着冷气,脚下被轻如无物的抱枕压住的地方始终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 冬天的暮色总是格外勤快,时针刚一指过五点就优哉游哉地从天边走过来,将整座城市揽入怀抱。 周意被唐远舟押着改完一版图,立马瘫回椅子里养精神。 慕青临进来看到,好笑地问:“画图还是个体力活?你眼皮上什么东西?” 慕青临看到周意右眼眼皮上沾了个白色的纸片,想帮她拿掉,被她一爪子拍开。 “别乱动,辟邪的。”周意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在上面抹了抹。 慕青临以为自己听岔了,不解地反问:“辟什么?” 唐远舟,“下午一直嚷嚷眼皮跳,自个儿跑去百度查的救命土法。” 慕青临瞬间乐了,故意伸手在周意眼皮子底下演她,等她一爪子扑空,乐不可支地说:“你怎么还是个神棍?” 周意烦死,“这叫心理暗示,文盲。” 唐远舟,“有本事把你的小学文凭拿出来和人慕青临比比,看到底谁是文盲。” 周意客气地反驳:“不好意思啊,我只念到幼儿园毕业。” 慕青临笑看着周意,没有说话。 唐远舟确认好图,站起来对周意说:“让小黑约客户明天过来看。这版再不定稿,你就让他滚蛋。” 周意,“为什么是我?” 唐远舟已经转身去和慕青临说话了,“你出差前不是说照片修复好了么,我一会儿能不能跟你去拿?当时一起玩纹身的几个老朋友心痒想看。” “没问题啊,不过你不能上去,门禁查得严。”慕青临说。 唐远舟,“明白,这会儿走?” “嗯……”慕青临点头,顺道跟神棍道别,“走了……” 神棍没回头,玩似的捏着食指关节说:“噢——” “噢什么噢。”慕青临趁着唐远舟背对两人,快速俯身在周意耳边说:“你放我脚下那个抱枕不错。” 慕青临说完就走。 周意半死不活地靠在椅子里,手往下压攥住了整个食指。 眼皮又开始跳了。 难道明天真是让客户滚蛋的命? 周意郁闷地拿来手机给小黑发微信。 刚点进来,屏幕忽然被来电界面盖住。 系统提示是个未知号码,周意想也没想挂断。 她的社交圈子就「佛魔」这两百来平,每个人的电话都存着,未知号码多半是骚扰,她很少接,除非当时心情奇差想找人撒气。 然而,没等周意一个「路过」的表情发到小黑那儿,电话再次响起。 周意眼皮上小幅快速的跳动猛地加重了一瞬。 她静默几秒,上滑接听。 那边立刻传来路畅的声音,压得非常低,很急,“小九,哥要走了,离开红门巷,离开江坪,去很远的地方。之前答应给你买好吃的那些话,哥要食言了,对不起。这辈子只要还有机会,哥一定给你补上。” 要是没机会呢? 周意,“你在哪儿?” 路畅那头断了几秒,再出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抢时间,“小九,听哥一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去上学,红门巷不能待一辈子,你要出去,你一定可以出去,出去路是敞亮的,红门巷永远都是背光。” 周意大喊,“你也可以!” 路畅轻快地笑了一声,“你信哥啊,不枉哥对你好这一场。” “少废话,你到底在哪儿?”周意压着胸腔里不断滋生的慌张问。 路畅没说话,听筒里只有嘈杂混乱的背景。 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周意立刻回拨,只听到一串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 之后数次都是如此。 周意心里的烦躁不断上涌,她一秒也坐不住,快速起身往出走。 走到门口,明凯匆匆从下面上来。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明显松了口气,然后才笑着说:“小九,有空没?帮忙看张图。” 周意眉头紧蹙,“你的图从来不让第二个人碰。” 明凯脸上闪过尴尬,“最近太忙了,脑子乱,这张图有点没想法。” 周意不说话,直接越过他往出走。 明凯急忙拉住了周意的胳膊。 周意回头,“哥让你来的?” 周意一猜就中。 明凯心知瞒不住,叹了口气说:“远舟是为你好。” 周意,“为我好就告诉我路畅是不是出事了。” 明凯迟疑不决。 周意没有等他想通,“我自己去看。” “小九!”明凯用力攥住周意的胳膊,无可奈何地说:“是……” 周意躁动的心跳奇迹般平缓下来,她冷静地问:“他怎么了?” 明凯,“人没了……” “怎么没的?” “只说是招了个男的,那男的后面的人有点背景,吃不了这种哑巴亏,其他不清楚。”明凯受不了骂了一句,“路畅脑子是不是有病?乱搞就乱搞,找个没人的地方不行,非要在人来人往的胡同里找刺激!” 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周围变成一片死寂。 楼下,小黑还在热情地招待客人,外放的音乐鼓点强烈,这里却像那段不长的楼梯隔成了两个世界,周意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茫然地反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没让他们留下,他们才会在没遮没挡的胡同里做? 周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强行从明凯手里抽出胳膊,大步往下跑。 十几级台阶,她就用了两三秒,看得明凯心惊胆战 “别让小九出去!”明凯朝着小黑大喊。 小黑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周意已经拉开门跑了。 外面风有多大,天有多冷,冷风呛进喉管胸肺有多疼,周意都想不起来,就知道酒吧旁边的巷子口围了很多人,有看热闹的,还有警车,120和媒体。 猛然回神,她已经拨开一层层人群挤到了最里面。 路畅靠坐在墙根,胸口插着把刀,看起来比那个半身赤裸的男人死得痛快很多,但,死不瞑目…… 他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充斥着遗憾和怨恨。 正对周意。 是在怪她那天狠心吗? 周意死死抿着嘴唇,胃里总是散得很慢的药味疯狂往上涌。 马上到喉咙口,周意掐着手快起转身,撞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慕青临一只手拿着话筒,把周意的脸按进肩窝里,低头用下巴蹭蹭她冰冷的额头说:“小九,听话,不要乱看,不要乱想。” 第25章 想想 一个人行吗? 周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抱过,也很久没被谁用这种温软心疼的语气哄过,她觉得陌生,脑子转不过来,身体也动不了,只是木讷地靠着,慢慢从突如其来的拥抱里还原刚才那一幕血腥,然后猛然惊醒。 一刹那的寒意从胸口窜上来,恐惧开始肆意地在周意身体里张牙舞爪。 但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她甚至没听清它疯狂的咆哮,没感受到它尖利的指尖,就忽然被慕青临的手掌盖住了耳朵。 她动作轻柔地在她耳朵上揉了揉,不带只言片语,可一切激烈就在须臾间尘埃落定。 后面的时间,周意听见慕青临一直在说话,用最严肃精准的词语陈述着她所看到的的事实。 她脖子里的皮肤很热,说话的时喉咙微微震动着。 她身上有连日奔波的疲惫,还有香水,或是哪样护肤品留下的淡香。 那个味道像冬天的太阳,清澈,但又有点距离…… 周意停了一会儿,无意识往她脖子里靠。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嘈杂的人声逐渐淡去,慕青临把话筒递给小刘,对他说:“你先回台里,我半小时内回去。” 小刘快速看了眼周意,“不着急,片子我拿给编辑就行,你忙你的。” “把刚那个镜头减掉。”慕青临提醒。 刚才周意一出现,慕青临就看到了,无奈是当时正在出镜,没办法分神,硬是冷静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敢转头去看她。 她的脸白得吓人,一双眼睛又慌又乱,随便映一缕警灯的红光就刺得人心口发麻。 慕青临快步往周意身边走。 小刘以为她想要救护车的画面,镜头立刻了过去,不想拍到的是周意转身被她抱住的那一个刹那。 即使只是一闪而过,慕青临还是不希望周意的脸出现在这种新闻里。 小刘明白慕青临的用意,忙不迭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慕青临,“辛苦……” 小刘憨厚地笑笑,很快离开。 慕青临的左手后来一直在周意耳朵上护着,刚空出来的右手则顺着她的手臂滑上来,轻轻按着她的肩,叫了一声,“周意?” 周意僵直的身体剧烈震动,立刻回了神。 她强迫自己忽略侧脸压着的那片温热,在慕青临肩上咬了一下牙,想往后退,只是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就被慕青临放在肩后的手重新压了回来。 慕青临手上带着劲儿。 周意猝不及防撞回她脖子里,鼻子瞬间就酸了,异样快速蔓延到喉咙、胸腔,还有眼睛。 慕青临感觉到一颗接一颗的泪珠子在往脖子里滚,周意却沉默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应该说点什么安慰,看到红门巷里已经恢复如初的热闹时沉了沉目光,没有发出声音。 两条人命并没有给这里生活带来任何不同。 越是这样,那些无法漠视的人就越容易在被孤立的情绪中深陷。 这时候的她们大多油盐不进,说多了也许还会适得其反。 慕青临的手从周意耳朵上挪开,改为扶着她头,另一条胳膊从她肩背上横过,将她薄削的身体紧紧抱入怀里。 这个除开苍白语言,她现在能给周意的最安静和安心的陪伴。 周意感受到了。 周围人来人往,她什么多余的声音都听不见。就好像慕青临的一个怀抱把所有不安都隔在了身外。 —— 过了约摸十分钟,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上慕青临衣服上的手扯了扯,裹着一嗓子鼻音跟她说:“要闷死了。” 慕青临一愣,松开手看她退离。 “刚是不是影响你工作了?”周意低着头说,声音很平静。 慕青临蹙眉,“你……” “我回店里了。”周意打断,“你不是要开会么,现在过去应该还赶得上。” 周意说完就要走,被慕青临快速攥住手腕,拽在了原地。 周意条件反射的握拳动作做到一半停下,手指自然摊开,几秒后回过头,连带慕青临的手一起抬起来,笑得吊儿郎当,“这是干嘛?我今天应该没招你吧?” 慕青临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周意的表情。 她的脸上、眼底,已经看不出一丝方才的异样,如果不是眼睛和鼻子还红着,慕青临都不敢相信她刚刚哭过,还哭了那么久。 这么装不累么? 不装也不像周意。 “没招我……”慕青临说,她的手往下滑,牵住周意的手,在她下意识往后缩时用力握紧,“这里离佛魔太远了,我送你回去。” 周意的笑容短暂定格一瞬,“姐姐,红门巷全长也只有一点三公里。” 慕青临,“嗯,可是你走路慢得恨不得随时长地上,一个人要走很久。” 说完这句,慕青临越过周意,牵着她往东头走去。 慕青临手上其实没用多少劲儿,周意如果想挣扎不过是一转腕的事,可她却像是着魔了一样,不受控地跟上了慕青临的脚步,视线从她平静的侧脸一路往下,停在被她牵住的手上。 这只手细长干燥,完全没有那种厚实有力的安全感。但被它牵着,心里好像就是没有那么慌张了。 —— 慕青临和周意回来佛魔的时候,唐远舟也刚到。 不久前,他从慕青临手里接到修复好的照片,直接开车往城东走。 谁知道刚上高架就听说路畅出事了。 高架上不能掉头,他只好先打电话让明凯看住周意,后来下高架又堵了二十多分钟,回来才知道周意还是跑出去了。 “小九,你有没有事?”唐远舟脸色难看地问。 周意回来这一路,注意力大半集中在被慕青临牵着的手上,反应迟钝,听到唐远舟的话,怔愣好几秒才把手从慕青临那儿抽出来塞进口袋,神色轻松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路……”唐远舟话一出口,看到慕青临几不可察地摇头,马上改口说:“路上风大啊,你说你这会儿跑出去是折腾谁呢?以后没事了少出去作!” 周意表情一垮,抱怨道:“怎么还限制人身自由了呢?” 唐远舟嗤了一声,无情拆台,“有本事别感冒。” 周意张着嘴半天,颓废道:“没本事,我现在就上楼行了么?” 唐远舟摆摆手,“赶紧走……” 周意一路上楼,一路碎碎念着骂人。 平时磨蹭三四分钟才能听到关门声,今天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周意看到了。”慕青临说。 唐远舟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不怕她看到,我怕她把责任揽自己身上。”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慕青临想起周意哭,语速突然变得急促。 唐远舟诧异地看了眼慕青临,如实道:“路畅和那男的事先来找过小九,想在这儿,结果小九没留。” “她没义务留!”慕青临快速道:“我和路畅没什么交情,所以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他一而再再而三把人往周意眼皮子底下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看见那些画面会怎么想?她才多大,以后的路长着,万一看到什么接受不了的,你让她怎么办?” “我知道,我也是担心而已。”唐远舟语气沉重,“除了有事没事送蛋糕过来,路畅还帮小九收拾过几个老找她麻烦的混混,当时被打得骨头都断了。 小九虽然说话冲,但是记人好,今天闹这么一出,谁敢保证她不会在自己头上摁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慕青临语塞,她偏头看了眼楼梯方向,沉声说:“我上去看看。” 唐远舟,“也好。我脾气差,说不了两句就得吵起来,现在就你她还会给个好脸。” 慕青临没多话,上去的时候同样步履急促,一直走到门口才忽然慢下来,动作轻缓地敲响了周意的房门。 周意声音很低,“我要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明显是托词。 慕青临没走,迟疑片刻后握住门把按了下去。 门应声打开。 周意不悦地抬头,看到是慕青临顿了几秒,什么都没有说。 慕青临走到桌边靠着,也没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周意坐在床边,两手撑在身侧,弓着肩,低着头,沉默得时间仿佛停止。 “路畅带那个男的来过店里,我让他滚了。”周意突然出声。 果然还是往心里去了。 “就算这次你让他上来了,下次呢?他想靠不干净的手段赚钱,就要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这是因果,和你留不留他没直接联系。”慕青临说。 周意,“可能吧,不过路畅怪我了,他死不瞑目。” “周意!”慕青临沉声,对比眼前这个沉闷丧气的周意,她还是喜欢那个又横又拽的,“不要对一个死人的想法妄加揣测,没有用。” 周意,“不是揣测,他明明白白告诉过我拿到这次的钱就能换来他妹的消息,可我还是让他滚了,把他逼得走投无路。” “是,你是这么做了,可我想问,你这么做的时候,路畅生气了吗?”慕青临问。 她在赌,赌路畅就算为了曾把周意当成对亲妹的精神寄托也不会对她本为好意的拒绝发火,况且,他后来是真心对周意好。 那么,只要他没生气,周意就不必把这个因果怪在自己头上。 “周意,好好想一想,他当时生气了吗?”慕青临缓着声,一点一点引导周意。 周意说:“没有……”不止没生气,还道歉了,还,“还可能把临死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我。” 慕青临舒了口气,还好。 “他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说他要走了,说红门巷不能待一辈子,让我有机会回去上学……”慕青临,“你想吗?” 她不想,一点也不想。 话没出口,慕青临手机响了。 她的手机常年震动,还是架不住房间里太静,急促的响动在这里显得非常突兀,她顺手按下电源切到静音,过一会儿才拿出来接听电话。 “喂……” “好,我马上回去。” 不到十秒,通话结束,慕青临把手机装回口袋。 没了那片亮光,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慕青临直起身体,继续刚才的话题,“周意,有些话虽然难听,却有它的道理,比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慕青临说话时小心留意着周意反应,确认她没有生气才放心地继续,“路畅混得没你好,才能比你看得真,他的话你要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认识的人不算多,但足够帮你找个好学校。” 周意在黑暗里抬头,“要是想不明白呢?” 慕青临走到周意面前,俯视着她被微弱月色照亮的眼睛,“周意,你如果真是个笨人,又怎么会想到把高考听力藏在歌名里?” 周意震惊地坐起来。 想到慕青临即使发现,也没有当面揭穿,心里被撞破的恼火很快熄灭。 不止这一次吧。 物理课后门那个对视应该就已经被发现了,还有姚晓琪的卷子。 …… 周意认命地软下身体,微低了头,“你怎么那么能装?” “我一回没装,你就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少对你的事指手画脚,我还敢说么?”慕青临反问,接着说:“就连你说画画是在少年宫学的,我都没敢吭声。” “我一个民生记者,能不知道少年宫招生什么条件?就你这种幼儿园毕业的,连一张申请表都拿不到。这么明显的bug,亏你当时说的不带一点犹豫。”慕青临说。 “是吧,我到现在都没发现。”周意说,她当时没犹豫是因为已经没把慕青临当外人了吧。 不是外人,就想和她说说实话。 “路畅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不知道我是主动躲进红门巷的……”周意平静地说:“既然是躲进来的,又怎么会因为他几句话就轻而易举的走出去?” 慕青临曲着的那条腿往回收,「躲什么」三个字就在嘴边,她却没敢问出来,怕和上次在佛魔门口一样闹得不欢而散。 犹豫片刻,慕青临决定不去逼周意,可她也从来不是个完全心慈手软的人。 “那就不想路畅的话,只想红门巷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避风港,想想你自己的将来,想想身边对你好的人,想想我们希望以后的你是什么样子。”慕青临的语气轻缓又郑重,“小九,你不是会记人好吗?记住了就要给回报,否则你再受宠也还是一个自私怯懦,不值得被爱的人,明白吗?” 周意压在窗沿的手用力握紧。 可能明白吧。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接慕青临的话。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她讲过道理了,这两年在佛魔,她只感受到了唐远舟的单方面武力镇压。 慕青临要回台里,没时间等周意组织语言,她不放心地走到周意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问:“一个人行吗?” 周意罕见得没给慕青临一爪子拍走,而是低着头,回了她一个含混的,“嗯……” 第26章 抬头 你那个爱吃排骨的小朋友来台里寻你,此刻人在岗亭。 慕青临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下周意轻轻浅浅的呼吸。 她坐在床边很久没动。 后来,深冬夜晚的凉意顺着脚踝蔓延上膝盖,她才动作迟缓地爬进了被窝睡觉。 红门巷里早就恢复了热闹,震耳欲聋的音乐夹杂着吵嚷人声从窗缝里钻进来,搅得周意始终睡不踏实。 路畅死不瞑目的那一幕像是刻在了她的脑子里。不管她梦见什么,最后总能看到路畅用那双眼睛盯着她说:“周意,你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我马上就能找到我妹,你为什么要让我滚?!” 周意惊醒,心跳疯狂地撞着胸口,眼前极致的漆黑包裹着梦里那些揪住她不放的恐惧,空气变成了可以触摸的实体,隔了被子死死压着她的身体。 周意喘不上来气,四肢酸疼发麻,透着森森凉意。 她平躺着适应了一会儿,侧身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点开。 两点,离红门巷的天亮还早,她却再没有一点睡意。 周意坐起来,摸黑拉开了一半窗帘。 皎洁月色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有重量的空气逐渐变回轻盈无形。 那片月色里可能还有省台通明的灯火。 周意惊讶,来红门巷两年,她竟然一直没发现,从这扇窗看出去,几乎可以看清灯火下谁在打盹,谁又在忙碌。 慕青临应该已经下班了吧。 周意无端想起了她,轻飘的目光在其中一面玻璃墙上定了定,垂下来,磨蹭着拿起手机点进了慕青临的微博。 只有31条,最近一次更新还是在夏天。 难怪粉丝这么少。 周意边在心里吐槽边点下了关注。 没过几秒,手机上方悬浮提示她收到了慕青临的微信消息:【?】 周意手一抖,放在膝头的手机顺着小腿滑下去砸到脚趾,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把手机捞回来回复慕青临:【干嘛?】 慕青临:【这话不是该我问你?】 【两点不睡觉,跑我微博干嘛去了?】 周意舔着嘴唇,只用一根手指在键盘上戳:【你不也没睡,有脸说我?】 慕青临:【我倒是想睡,可惜人还在单位走不开……】 在单位?! 周意快速抬头,视线从二楼一层一层往上搜寻,竟然真在四楼找到了慕青临熟悉的身影。 她在桌边靠着,面朝红门巷这边,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压在颈后,头微低,可能是在等她的微信。 等了一会儿没结果,慕青临侧身去拿桌上的纸杯饮品。 周意的眼睛只是大,没有望远镜的功能,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就见慕青临拿起来往里看了眼,然后捏扁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喝完了啊。 周意收回视线低头:【你喝的是什么东西?】 慕青临:【你能看到我??】 一连两个问号,足见其中惊讶。 周意不自觉牵动嘴角:【双眼视力5.3,就说羡慕不羡慕吧……】 慕青临:【/社会/社会】 同事过来叫慕青临,她回头应了句,匆忙回复周意:【快去睡觉,我工作了……】 “……”周意马上要点到「扭屁股」表情的手指蜷起握了下,改为打字:【噢】 又没人理她了。 还不到两点十分。 周意把手机往旁边一拨,由着它掉下去腾了膝头那点地儿,然后弓着肩膀趴上去,一茬一茬数着省台办公楼还能直立行走的人头。 数到第六茬,人数已经锐减到六分之一,她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周意叹口气,穿上衣服,偷偷摸摸下了楼。 夜半的红门巷少了那些与不断真实相互碰撞的粗俗,也没了鸡飞狗跳的乐趣包装,冷不丁一阵风刮过来,卷着热闹过后残留的垃圾纸屑在石板街上打旋儿,阴森得像闹鬼。 周意在佛魔门口站了一会儿,打开手机上的照明,叮叮铛铛地晃着她的小葫芦出了红门巷。 外面的风在持续。 周意扣上帽子,数砖块似的蹭着步子朝省台前面那片空地走。 那里前后左右全是路灯,周意没地儿躲,低头咬着羽绒服拉链,企图把脸藏进去。 奈何今晚值班的是老蔡,他人老眼却亮,一看到鬼祟人影立马警惕起来,死盯着周意不放。 过会儿认出她是谁,推开半边窗户,探身出来朝她大声喊道:“那个谁,是我,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呢?” 周意没躲成,认命地走到岗亭,跟老蔡说话,“今晚您值班啊。” 老蔡笑眯着眼,“是啊,换成别人,你这会儿可能已经被当成不法分子抓起来了。” “啊……”谁穿个大白羽绒服来人家门口当不法分子?就是当,也不会挑在这里啊——微博那么大的流量都带不动省台一个直播,落魄。 “你还没说大半夜在这儿干嘛呢。”老蔡有条不紊地审问。 周意哪儿知道,她就是睡不着,然后,嗯,一出门就到这儿了。 “先进来吧……”老蔡说,“吹个空调暖和暖和,看你鼻涕都冻下来了。” “真的?”周意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老蔡乐得呵呵直笑,“假的,快进来。” 周意,“哦……” 周意蔫蔫地绕到另一边进了门,捧着老蔡给她的热水问:“你们单位每天都是这样?” “哪样?”老蔡没听懂。 周意舍不得杯子上的暖意,只伸出一根指头往办公楼方向指指,说:“一整晚灯都亮着。” 老蔡,“那肯定啊,现在的电视又不像以前,到了点会停台,你敢开个天窗试试,上上下下全部都得挨处分。” 周意有点震惊,“那你们单位招人是不是得先问能不能24小时工作?” “哈哈哈……”老蔡笑得连拍大腿,“12点以后都是重播或者录播,留几个值班应急的人就行啦,24小时工作,还把人当不当人用了?” “哦哦……”周意了然地咬着杯子抿了口热水,余光往办公楼方向瞟。 就一眼还被老蔡抓到了,他悟到了似的问周意,“来找小慕的吧?” 周意一口水喝猛,烧到了舌头,“没,我就是睡不着,随便出来转转。” “转得挺远。” “不远,我就在你们后面住,只隔一个楼间距。” “难怪随便转转就能转我们这儿来……”老蔡的语气突然开始意味深长,“原来是早就盯上了啊。” 周意无语,泄气地又拽了个别的借口,“主要是你们这儿亮。” 老蔡,“那确实是。” 老蔡把挂在身前的老花镜戴上,离着老远距离在手机上点。 没一会儿,周意耳尖地听到一声「咻」,老蔡来微信消息了。 “这个点还有人给你发消息,业务挺繁忙得哈。”周意捎带着羡慕说。 老蔡不抬头,视线从老花镜上方射出来,“不繁忙,这不是正给你找人呢么。” 周意呆住,“找谁?” 老蔡把手机转过来给周意看。 界面上是他和慕青临的微信聊天。 周意读完第一句,不忍心看第二句。 老蔡:【小慕啊,这会儿忙否?】 慕青临:【有点】 【有事您说】 老蔡:【你那个爱吃排骨的小朋友来台里寻你,此刻人在岗亭,你空了下来一趟把她领走,可否?】 慕青临:【……】 【让她待着别动,我十分钟后到……】 老蔡:【好的。】 周意脸烫,“老蔡,我真的只是路过,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老蔡把手机放回去,顺道给周意添了点热水,“这有啥,小慕人好着呢,不会把你扔这儿不管的。” 好像没在一个频道。 周意想着是不是给慕青临发个微信,亲自说明情况。 字打一半全删了。 因为老蔡去烧水的时候往她手机上瞟了一眼,看到她的长篇大论,非常有经验地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的就是事实。” 周意塌着腰,垂头丧气地把手机装回了口袋。 过了仿佛比一个世纪还长的时间,慕青临终于出现在玻璃窗那头。 老蔡听到敲击声,立刻起身打开窗户,“可算来了,你这个小朋友等得都快坐立不安了。” 周意,“??”不带这么谎报军情的啊,她明明连挪都没挪一下! 慕青临「嗯」了声,视线转向周意,“出来……” 周意看她一眼,放下杯子站起来说:“老蔡,谢谢你啊。” 老蔡,“客气啥,以后常来。” 开玩笑。 打死她也不来了。 周意转身往门口走,听到慕青临在窗边和老蔡说话,“后边应该没什么人了,您抓紧时间休息会儿。” 老蔡,“唉,好。你这个小朋友自己处理啊,后半夜也没人查,不行就带上去,看着好像有心事呢。” 最后一句老蔡说得悄声细语,以为周意听不见呢,实际她连慕青临回答之前有多少秒的停顿都数得一清二楚。 “好,我知道了。”慕青临说。 周意握着门把,希望打开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地球的另一边。 假的…… 她一扭头就看见了慕青临。 上面穿了件白色的针织打底,扣子有一颗没扣,袖子还往上撸着?? 周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干巴巴地说:“我没找你,是老蔡误会了。” “嗯……”慕青临往前走了一步,让开从斜后方投下来的灯光。 “来的路上还想着你是不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说你自私胆小,过来报复的。”慕青临说,语调轻松舒服。 周意把手揣进口袋,揪了一指头衬里,“没,就是睡不着,随便出来逛逛。” “为什么睡不着?”慕青临问。 周意,“失眠哪儿有为什么?” “你最近吃的药里有一味可以调节睡眠。” “……”周意抿着唇,彻底不出声。 慕青临其实很清楚原因,她就是想让周意自己承认。 心事老憋着不纾解会攒出来毛病。 可周意似乎很难想好。 慕青临只好主动问:“害怕了?” 周意低垂的眼睛往上抬了下,依旧没吭声。 她现在只要一想起昨天趴慕青临身上哭那幕,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别扭得撞头。 慕青临没想那么多,换了句,“还是心里难受?” 周意揣在衣兜里的手往下压,两个拳头隔着衣服在身前碰上,闷声说:“都有吧……” “人之常情……”慕青临说,“没必要在唐远舟面前装没事,你越这样,他越担心。” “他操心的事太多了。” “不差你这一件。” “……”周意终于抬了头,表情有些嫌弃,“慕青临,你是不是就没安慰过人?” 慕青临,“安慰过……” “那你怎么还活着?” “没事了就回去睡觉,我那儿还一摊活儿等着。” “喂!”周意以为慕青临要走,下意识叫她,反应过来她只是嫌冷,在避风口,舌头立马变得迟钝起来,“我睡不着。” 这种事摊谁身上都没办法,睡觉又不能按头。 慕青临稍作思考,问她,“我今晚通宵,想不想上去待会儿?” 周意,“你白天跟哥说查得严,进不去。” “深更半夜没人管。” “哦……” “那走吧……”周意说。 答应代表示弱。 看来是真的难受。 慕青临不由得多看了周意几眼。 五官有棱有角,放同龄人里,多半会被当成爱欺负同学那种不服管教的小混蛋,这会儿眼尾一耷,嘴唇一抿才有了少年人的稚气。 还真是老蔡说的小朋友。 “抬个头……”慕青临说。 周意,“嗯?” 慕青临没看周意,眼皮稍稍垂着,一只手抬起来捏住她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拉。 周意的羽绒服领很高,慕青临拉到上面的时候怕夹肉,手指轻轻顶了下她的下巴,说:“抬高点……” 周意不声不响地仰头,看到了深蓝夜空里闪烁的繁星。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5-1612:00:00-2022-05-1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快乐的苏格拉底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的我……圥忈、炉子LoZo1个; 第27章 不疼 慕青临没拐我,我自己跟她走的。 周意一路跟在慕青临屁股后面上来,别说活人了,她连个鬼影都没碰着,安静得走路自带回声。 一直到进办公区,她才在宽敞现代,但乱得仿佛好几年没收拾过的桌子后面翻出来个脸色苍白,神情呆滞的实习生。 看到慕青临出现,他立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叫人,“慕姐!” 慕青临,“嗯……” 好冷淡。 周意腹诽,下一秒就听见她念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是在跟那个实习说话。 “安翔,这个是周意,后半夜待这儿,你留心照顾一下。”慕青临说。 安翔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没问题。” 和安翔打好招呼,慕青临走到自己工位前,拉开塞在桌下的椅子对周意说:“你坐这儿。饿了翻下面的柜子,能看到的全部能吃;渴了让安翔给你接水;困了去会议室拼俩椅子凑合;无聊的话……” 慕青临团了张废纸,砸向眼皮正要打架的安翔,“你上周是不是买switch了?” 安翔听懂慕青临的意图,立刻捂住抽屉说:“慕姐,你会把你老婆借人吗?” 慕青临抬了一下眉,“我没老婆。” “那就是姐夫!”安翔立刻改口,看到慕青脸上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卖孩子似的把switch交了出去。 慕青临拿着switch,回头找周意。 “我脸上有花?这么盯我。”慕青临说。 安翔,“她可能想知道姐夫是谁。” “并不想……”周意无视慕青临递过来的游戏机,淡定摆手,“你可以跪安了。” 慕青临想一巴掌抽周意脑壳上,让她认清现在什么形势。 想起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慕青临把游戏机放桌上,问和领导视察一样背着手四处观察的周意,“一个人在这儿可以?” 周意,“非常可以。” 慕青临看她一眼,转过来和安翔叮嘱,“今晚不要关大灯。” 安翔疑惑,“前几天安全大会上不是刚说过要节约资源,倡导大家值班后期尽可能只开桌面台灯吗?” “今天特殊。”慕青临说。 安翔马上追问,“哪儿特殊?” 慕青临停顿两秒,面无表情地说:“你平时要是能问这么多「为什么」,也不至于连个答辩PPT都写不出来。” 安翔挺秀气一张脸顿时变成了个大写的「囧」字。 一旁,视察结束的周领导脚尖压着椅子下头的轱辘,嘴巴紧抿,嘴角上扬,安静得不像话。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椅子踩出去,被慕青临单手接住。 慕青临俯身虚趴下来,瞧着两只爪子伸出,但什么都没抓到的周意说:“这里不是佛魔,别作妖,砸坏东西要照价赔的。” 周意「嗤」一声,把椅子从慕青临手里抢回来,狠狠坐上去说:“放心,我不拆家。” “因为不是二哈?”慕青临顺口接话,后知后觉周意会挠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快速道:“我去忙了,你们两个小的凑在一起别打架。” 周意已经到嘴边的国骂往头上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马上19。” 安翔跟在后面举手,弱弱地澄清,“我22了。” 慕青临被两人一前一后梗住,瞬间不想说话了。 “我走了……”慕青临说。 安翔规矩地挥手送别,“慕姐再见。” 等到办公区只剩下周意和安翔,前者熟练地挑起了话题,“你的名字很有个性啊。” 安翔。 安详…… 安翔挠挠头,不太好意思,“你是哪个yi?” 周意,“够意思的「意」。” 安翔,“哦哦,你的名字也很有特点啊。” “一般一般。”周意随手捡了根笔转着,问安翔,“你好像很怕慕青临?她就比你大5岁,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怕,是尊重。”安翔一脸的严肃,“慕姐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实习生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教,特别有耐心。” “是不?”周意托着下巴咂摸。 “是啊……”安翔把电脑屏幕往周意这边一拨,感动地说:“周四台里搞年终汇报,慕姐他们今晚要通宵整理材料,忙得飞起,但是她知道我答辩PPT没写好,专门跑来给我看了很久,其他组的实习生没一个有这待遇哦。” 那是挺好,可刚讽刺起人来不也很用力? 周意用笔头怼着桌子碾了碾,“你们慕姐夫是做什么的?” “慕,姐,夫……”安翔呐呐地重复,“哦,你说慕姐老公啊。” 周意笔头压住,“她结婚了?” 安翔摇头,“没啊,我刚少说了几个字——未来的。慕姐现在连暧昧对象都还没有呢。” 周意没有丝毫犹豫地笔把当成飞镖,扎中了安翔的手背。 …… 后面两个小时,周意脑袋上扣着宽大的帽子,趴桌上一动没动。 有帽子挡,安翔看不到周意在干嘛,就偶尔能听见手机解锁和锁屏的提示音。 反复了很多次,还很规律。 每次都解锁差不多六分钟,上锁么,一开始十来分钟,后面越来越短,有时候隔十来秒就会解锁。 安翔深以为周意在看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其实不过是慕青临在诊所给她看的那段采访视频。 慕青临桌上放着文字稿的打印件,扫码就能打开网络版链接。 时长六分钟。 周意在诊所看的时候肚子里还憋着气,除了觉得慕青临表现亮眼,没去想更深层次的东西。 今天再看才突然发现眼底有光、自信从容的她和最早那句「俗人一个,权当混日子」描述出来的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这就是路畅说的,出去路是敞亮的,所以人也会被衬得光鲜? 那,如果慕青临有一天有机会走得更远…… “困了?”后脑勺蓦地被人碰了下,周意条件反射锁屏手机,反扣在了桌面。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周意磕在桌沿的心跳有点快,但她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心虚。 不就多看了几遍全世界人都能看到的新闻? 没必要…… 周意坐起来,看见慕青临靠坐在桌边,拇指和食指分别捏着左右两侧的耳垂在降温。 应该是一路端着泡面过来烫的。 等手指上的痛劲儿过去,慕青临把周意的帽檐往后挑了挑,让她露出眼睛,“吃点,还是继续睡?” 周意没说话,肚子里咕咕的叫声出卖了她。 她昨天晚上就没吃饭。 慕青临不用再问,直接推了盒骨汤的过来给周意,“这个点没其他吃的,先拿方便面垫垫,天亮了带你去食堂。” 安翔听到「食堂」两个字,立即放下活儿给周意安利,“我们食堂又便宜又好吃,上过美食榜的。” 慕青临转头,“PPT改完了?” 一句话让安翔变得真正「安详」。 慕青临随手拉了个椅子在周意旁边坐下,大口吃着另外一盒泡面。 没什么声音,但也的确不够斯文,跟几天没吃饭似的。 周意看她一会儿,视线又从她薄薄那一节腰上扫过,欲言又止地说:“你要是没钱,我可以请你。” 慕青临吃面的动作一顿,俯身从桌下的柜子里找出根火腿挤到周意碗里,微笑着说:“吃饭怎么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概是头顶的灯太亮,慕青临凑过来给她碗里挤火腿又离得近,周意莫名觉得她刚才的笑有点好看。 眼尾弯着,瞳孔里装着正在看的人。 周意抿了一嘴巴,叉起火腿就往嘴里送。 泡面吃完,慕青临把两人剩的汤倒在一起,端起来说:“我那边的事还没忙完,你困了就睡。” 周意,“奥……” 慕青临转身离开。 走几步想起来个事,回身说:“记得给唐远舟发微信,省得他找不见你人,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周意还真没想起来这事儿,赶紧翻过手机给唐远舟发微信。 她脑子里还装着慕青临刚才的话,手一戳到键盘顺着就往下敲了句:【慕青临没拐我,我自己跟她走的。】 发出去觉得不对,想撤回,却被安翔插了一嘴,“慕姐竟然给你火腿,我上次都快饿死了,她也没给我!” 周意扭头,“一根火腿而已。” “足以证明慕姐对你很好!她把最好的都给你了!” “我能问问你们一个月工资多钱吗?” “额?有关系?” 周意不说话,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安翔忽略周意发愁的表情,兀自坚定道:“我还有别的证据!老蔡发微信的时候,慕姐正在给我看PPT,一听说你在岗亭,呼的一下就跑出去了,连外套都没穿呢。” 何止,就一件春天穿也冷的薄打底,那么长一截路来回,没冻死真是奇迹。 周意抿着嘴,死气沉沉许久的心脏像被人猛拨了一指头,踉跄着往前跳了很快一下,之后也一直蹦蹦跶跶,按捺不住。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确实还行。”周意说。 “看!我就知道!只有我这种外人才不配得到慕姐一根火腿!”安翔假哭了一会儿,想到另外一个事儿,“你认识唐远舟?” 周意心情一好,说话声调都轻快了,“我在他店里打工呀。” “真的?!”安翔突然激动,“我特别喜欢他的纹身,一直想去纹来着,但是又怕被我妈掐死。我太难了。” 安翔说到后面失望不已。 周意不忍心打击一个有志青年的积极性,脑子里灵光一闪,给他出了个注意,“你可以在网店买他的纹身贴啊,最近新出了好几款,卖得很火。” 安翔喜极而泣,“店叫什么?” 周意好人做到底,用自己的手机打开淘宝说:“我给你介绍介绍吧,你太上头,一不小心就得买破产。” “嗯嗯,实在太感谢你了。”安翔彻底把PPT的事抛到脑后,跟周意头对头,在小小一个屏幕里挑起了纹身贴。 两个多小时过去,两人满意地退出淘宝。 大心事放下,困意席卷而来。 慕青临忙完一进来,就看见两人排排趴在桌上睡觉,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后脑壳近得几乎顶在一起。 “啧……”性别意识和防备心全喂狗了吧。 慕青临靠门口看了一会儿。 在值班结束的几个同事从这里经过之前,直起身体走到两人身后,卷了手里的笔记本,抽在安翔后脑壳,下一个是周意。 安翔疼得「嗷」一声,捂着脑袋跳起来,见是慕青临,立马歇了声,安分地叫她,“慕姐……” 慕青临把笔记本扔在桌上,转身往出走,“PPT写不完,不许下班。” 安翔终于想起正事,当场崩溃。 他才刚值了一个通宵的班啊!! 反观周意,睡得云里雾里,趴在桌上抻了半天腰才动作艰难地坐了起来。 抬头看见安翔正哭丧着脸揉后脑勺,周意疑惑地问:“你头怎么了?” “被慕姐打了。”安翔坐下来,心脏一抽一抽得。 “你头不疼?”安翔问,“我好像看到慕姐给咱俩一人来了一下。” 周意伸手往后摸摸,说:“不疼……” “不可能!”安翔的反驳掷地有声。 周意又使劲儿揉了揉,还是不疼啊。 “可能我脑壳比较硬?” “谁的不硬?” “那是?”周意想不到原因了。 安翔神情凝重地盯她一会儿,对人性彻底失望,“慕姐偏心!她打你那下根本没用劲儿!” 第28章 喜欢 我说,你这小朋友虽然皮,但我很喜欢。 周意呆了几秒,手指悄悄卷住衣角,故作镇定地说:“有么?” “没有你笑什么!”安翔悲愤又柠檬,“你嘴角都快翘天生去了你不知道吗?” 周意认真摇头,“不知道……” 安翔心痛地捂着胸口倒回去,说:“我死了,不用抢救。” “好的……”周意点完头,顺手往安翔脸上盖了张白纸。 安翔又一次变得安详。 真不至于,就是说么,人心哪儿有长在正中间的? 周意靠在椅子里看了一会儿桌上笔记本,把手机拨过去压住了还有点卷的边角。 “你今天竟然来这么早?”门口忽然传来慕青临的声音,像是在和同事打招呼。 周意轻飘飘的视线立刻顺着眼尾往过瞥,看到个穿着套装西服的精干女人递给慕青临一个纸杯。 粗判外观,和她昨晚捏了扔垃圾桶那个一样。 “知道你通宵,专门早来给你送补给啊。”符晓说。 “谢了,还是你懂我。”慕青临肩往后一靠,顶着门框放松身体,“早上没这杯咖啡,后面一整天都没精神。” “毛病……”符晓走到慕青临对面倚着,“资料都准备好了?” 慕青临,“好了,打印出来没问题就可以拉去装订了。” “你们也真够可以的,明知道这回是三年一次的大考,还非要拖到眼皮子底下才急。”符晓吐槽。 慕青临随手往后拨了把头发,无奈吐气,“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全劈成两半也才你们三分之一,能及时赶上就不错了。” “行行行,知道你们辛苦,快喝吧。”符晓用手托了下杯底。 慕青临看着她笑了声,端着杯子往嘴边送。 阳光清透的早晨,腰细腿长的成熟女人懒懒倚着门框,含笑眉眼里藏不住柔软,单手插兜,半身立在斜进来的光里,又平添几分不拘小节的颓色。 矛盾感在她身上切出一幕难以言说的韵味。 周意想了想,觉得那种韵味应该叫「吸引力」。 她胸腔里早就平复了的心跳无端又躁动起来,隐约又微妙,被两人熟稔的对视压着,很难察觉,只听见自己低声向安翔问了句,“那个女的是谁啊?” “谁?”安翔往后扫了眼,“符晓姐,慕姐大学同学,和慕姐争了好几年专业第一,毕业后两人又做了同事,现在是台里最厉害的年轻记者之一。” “慕姐个人能力强,身边的朋友也都很厉害呢。”安翔羡慕地说。 这个周意有体会,比如之前去医院看的那个老中医,别人都是一号难求,到慕青临这儿变成当场加号,还是护士挂好,亲自送过来的。 就她没本事吧。 慕青临认识的人里。 ……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慕青临站在周意旁边好笑问。 周意回神,随口说:“没什么,趴着睡的时间太久,脖子疼。” “哪儿?”慕青临说着一只手按上了周意后颈。 应该是刚拿咖啡的那只,比周意皮肤上原本的温度高出很多。 温差会带来刺激感。 慕青临每换一个地方,周意就会生出一种想抖的冲动,硬是咬牙忍下来,在慕青临按到右边时酸得「嘶」了一声。 慕青临的手停到那儿,指腹贴平,拿住周意薄削的肩膀一下一下捏着,“你们那行也是个长时间低头的活儿,没事多活动活动,别年纪轻轻肩膀劳损得跟七老八十似的。” 周意想辩解,无奈慕青临按的那个地方实在酸爽,她胸口憋着气儿不敢松,怕一张口疼得叫出来。 慕青临不知道周意的心思,还以为她又在闹事,于是手下用力捏了一把说:“跟你说话呢。” 周意身形剧烈颤抖,抬起头,两眼泛着泪光,崩溃地嚷了声,“姐姐,疼啊!” 慕青临抿咖啡的动作一顿,垂眼道:“我一半劲儿都没用到。” 周意想哭,“劳损啊,劳损!你每天趴板子上画七八个小时图试试!” “我轻点……” “再轻点……” “你觉得我用劲儿了吗?” “现在这样就很好。” 慕青临猫挠似的给周意按了十来分钟。 中途,同事过来告诉她打印出来的资料没有问题,让她回去休息半天,下午再来。 慕青临收回手,叫周意起来,说:“吃饭……” 周意被按得正舒服着,突然没了,心里落差跟鸿沟一般大,“没胃口,不吃。”她说。 慕青临听得她呢,“这是在省台,由得了你?”说完还在她鞋后跟踢了一脚。 周意义愤难平,跟在后面小声啐道:“冷血无情又暴力的女人,白瞎了那副好皮相。” 慕青临低头点着手机,“骂我什么呢?” 周意一梗,把头偏到了旁边。 —— 省台餐厅一块钱随便吃。 慕青临拿了盘子跟在周意后面,让她想吃什么挑什么。她好像没想起来自己不久前那句「没胃口」,见什么都想拿,慕青临只能趁她不注意,捡着不合适的再放回去,最终只留下刚够两人份的食物。 周意一回头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付诸东流,憋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慕青临见此,稍感心虚,允许她再拿一样,但是,“拿了就要吃完,餐厅不让剩饭。” “对,对……”打菜师傅连声附和,“浪费要罚款的。” 周意果断拿了一大碟肉。 罚钱而已,她穷得就剩这点东西了。 然而,这碟肉刚搁下就被慕青临放了回去,“你现在吃的药要忌辛辣刺激和荤腥油腻。” 周意顿时木了脸,“要不你还是把我嘴割了挂起来吧。” 一句话乐得打菜师傅肩膀狂抖。 饭后,慕青临和周意一起出来,一个去停车场,一个回红门巷。 走到门口要分开的时候,周意突然接到唐远舟的电话,让她赶紧回佛魔。 慕青临见周意表情不对,停下来问:“怎么了?” 周意,“警方查到路畅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要带我回去做笔录。” 慕青临没有犹豫,“我跟你一起去,我朋友弟弟刚好是六路派出所的,有事可以照应上。” 其实不会有事。 做笔录就是普通问话,全程监控拍着,没人敢乱来。 但一想到周意因为难受、害怕,三更半夜跑来省台门口站着,慕青临怎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对路畅,周意有感情。 她这一趟过去,伤疤必然要被揭开。 “让跟么?”慕青临见周意不说话,追问道。 周意没有回答,反而在看到她脸上藏不住的疲倦时反问了句,“你不累?” “累……”慕青临没有迟疑,“我又不是铁打的,熬个通宵肯定不舒服,但是你觉得我现在回去睡得着?” 周意侧身回避两人之间的对视,用脚踢着地面说,“是我的话,倒头就睡。” 这么频繁明显的小动作,慕青临想看不懂周意真实的意思都难。 她没再征求周意的意见,直接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说:“我不是你。” —— 派出所一早就开始忙碌。 符晓的弟弟符辉乍一看见慕青临,还以为她是来挖新闻的,连忙走过来说:“姐,换其他事,我肯定给你独家,这次死了两个人,性质不一样,你别为难我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慕青临被他说得一脸头疼,“我今天不是来要新闻的。” 符辉不解,“那你来干什么?犯事儿了?多大?我看看我的脸够不够卖,要是不够……” “不是我……”慕青临打断,视线一转看向被带到里面的周意,“那个女孩儿帮我留意着。” 符辉,“我去,那一摊子可是管红门巷这桩人命案的啊。” “要不我找你干嘛?” “行,我这去看看,但也只能是看,插不上话的。” “嗯,有可能的话,让你同事用词尽量别太刺激,她年纪小,死的人里又有关系还不错的。” “明白,只要她没掺和,一切好说。” “这里你熟,自己找地儿坐,我就不招呼你了。”符辉说。 慕青临,“好……” 符辉很快离开。 慕青临没心情坐,就近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站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周意。 周意有问必答,全程冷静。 一直到姚晓琪母亲出现。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是我想让她跳楼的吗?!”姚晓琪母亲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个社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给她创造条件,逼她考好学校错哪儿了?!” 问询警察还年轻,对这种情况有点手足无措,“女士,请你冷静一点,现在既然有人实名举报你的一些行为妨碍了其他孩子的升学机会,我们就要受理。” “我怎么冷静?马上高考了,你们不让我女儿回学校,她怎么考?难道以后要和红门巷里那些人一样混日子,还是跟那什么路某一样,赚下贱钱,最后横死街头?你们……” “你说谁呢?”平直寡淡的女声突然插进来,吓得姚晓琪母亲匆忙回头,她很快认出周意,“是你!” “对啊,是我……”周意轻笑,“我就是你口中那种红门巷里混日子的人,你刚说的路某是我哥。” “你看!我就说什么人跟什么人!你们听听她说话的语气,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爸妈没教过你怎么和长辈说话?!” 周意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淡,眼底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就比我们多念了几年书,也没见比我们多做多少人事儿,提我爸妈,你也配?” 姚晓琪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开口声音全破了,“你敢再说一遍!” 周意,“再说十遍都行。” “周意!”符辉怕事情闹大,本能和对待那些常来常往的二流子一样吼周意,余光看到慕青临动了下,急忙看过去,果然见她脸色不好,只得软下态度说:“你坐好……” 周意格外乖巧地点点头,说:“好的,警察叔叔。” 姚晓琪母亲抓住机会大喊,“就是你们这种人害得我女儿不好好学学,天天想往红门巷跑,想纹身,我要不是怕她和你们这种人混在一起,怎么可能那么逼她?” 符辉头大地对同事说:“带她换个地方。” “别啊警察叔叔,我还挺想知道我们这种人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样的。”周意笑着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欺善怕恶?还是……” “别还是了。”符辉趁姚晓琪母亲不走闹得乱,压着声音对周意说:“慕姐生气吓死人,我还想多活两年啊。” 听到「慕姐」两个字,周意心脏猛地一震,快速抬头朝不远处的慕青临看过去。 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相反的,眼神温和,嘴角稍扬,隔着吵吵嚷嚷的空气用口型跟她说了句什么。 周意看着她想了很久,仍然没有想明白。 —— 笔录结束,符辉送周意和慕青临离开。 两人往车边走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 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 “怎么不走了?”慕青临听不到周意的脚步声,回过头问她。 周意站在离慕青临五六米的地方,看了她很久,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意识控制着她的思想。 “慕青临,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周意问,语气是她自己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慕青临分辨出来了,她用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说:“刚不是告诉你了?” “没……”周意话到一半想起慕青临那个无声的口型。 周意,“我没听到。” “那我就再说一遍。”慕青临一步步走到周意面前,眼睛一垂,她就在里面,“我说,你这小朋友虽然皮,但我很喜欢。” “我喜欢的,又何必去管别人怎么看?” 第29章 不想 还不想做那你朋友里最差的那个。 旧城区的街边人来人往,沿路粗壮的老梧桐还没开始抽芽,静谧晨光从光秃树枝间穿过,给这座城市留下成片的斑驳光影。 周意站在光影里,心脏跳得很不安分,就像微风乍起,吹动了一潭沉水,原本浑浊不堪的水面突然就变得清且涟漪。 周意确定,慕青临当时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样。 没这么长。 可是一声「喜欢」的分量还有什么是抵不上的? 所以她没想着再去追究,只是很慢点了一下头,然后磨蹭着问:“没出息也没关系?” “你一幅图顶我一年工资,这还叫没出息?”慕青临好笑地反问。 “不是指赚钱。” “那是什么?” 周意抿着唇迟迟不吭声。 过了很久,她说:“没什么。你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店里。” 慕青临微不可察地压眉,过后说:“我送你……” 慕青临话落直接转身,没给周意留拒绝的机会。 回去的路上周意一直偏头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街景出神,到车子停住才愣了一下,解开安全带说:“我走了……” 慕青临,“嗯……” 下车之前,慕青临看见周意嘴唇动了下,像是有话要说,她等了等,只等到一声比前几次轻出很多的关门声。 慕青临没有马上离开,打着双闪,从后视镜里看着周意一点一点走远。 她其实知道周意的「没出息」指什么,但她不能说,有些事要周意自己想明白才不会后悔。 就像她说的,红门巷是她自己躲进来的,那要走出去也只能她自己情愿。 “叩叩……”车门忽然被敲响。 慕青临回神降下车窗,问去而复返,正弯腰站在外面的周意,“怎么回来了?” 周意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落了一层想要热烈,却对长夜残留下的静谧依依不舍的阳光。 “你要不要去佛魔睡觉?”周意往慕青临戴着表的腕上瞥了一眼,说:“快十点了。” 慕青临稍怔,笑起来那个瞬间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一推,就逼得周意眼里那片阳光被迫迈入正午。 “行啊……”她说。 —— 唐远舟和杨玲正在佛魔急得团团转,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拉住周意就问:“有没有人为难你?” “为难我干嘛?”周意抖了抖外衣,“路畅的事我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谁还能硬往我头上摁?” 唐远舟长出一口气,“那就好……”他提心吊胆一早上,生怕路畅的事牵扯到周意。 “慕青临,这次多亏你了。”唐远舟感激地说。 慕青临,“别,我真没做什么。” “你再多做点,我们两个就没脸站这儿了。”杨玲接过话上前,“大半夜家里丢人,我们竟然等到警察找上门才发现。” 周意眼神幽幽,“谁丢人了?” 杨玲,“你……” 周意不回头,对站在斜后方的慕青临说:“你先上去,我有点事要理论。” 慕青临憋笑,“别急眼……” 慕青临顶着杨玲夫妻迷惑的眼神上了楼。 脚步声一消失,杨玲和唐远舟立刻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情况?” 周意看两人一眼,低头把下巴蹭进了羽绒服里,“眼瞎啊,带人回家都看不懂。” 杨玲,“懂是懂,没想到这么主动。” “主动又不犯法。”周意撇嘴。 “我手上那张图基本定稿了,今天不干活。”周意对唐远舟说。 唐远舟毫不犹豫,“没问题……”他巴不得周意天天摆烂,太勤奋的根本不是正常周意。 “行,那你们好好看家,我去上班了。”杨玲说。 两人目送杨玲离开。 周意扭身往回走。 走到一半,步子倏地停住。 “哥……”周意出声。 唐远舟,“嗯?” 周意,“我一直待在红门巷,你觉得好吗?” 唐远舟蹙眉,没想到周意会突然提这种问题。 想了一会儿,唐远舟如实说:“我留在红门巷是因为玲玲,玲玲不走是因为在这里土生土长。你和我们不一样。有机会的话还是出去看看吧。看什么都比坐门廊上,把打架斗殴当热闹看好。” 周意平静地点头,“哦,我知道了。” “等等……”唐远舟叫住要走的周意,“有个东西给你。” 周意看到唐远舟去了隔壁,很快手里捏着张卡片过来,递给她说:“平安夜那天晚上路畅给你的,你当时喝多掉在了地上,一直没想起来给你。” 周意「嗯」了声,接过卡片直接上楼。 房间里,慕青临已经躺下,呼吸安静绵长,看着像是睡着了。 周意把鞋子脱在门口,轻手轻脚走进来想找个地方坐。 凳子在书桌下面塞着,拉出来肯定会有声音。 床上……她一坐下去,慕青临估计就得醒。 犹豫一会儿,周意盘腿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十点的红门巷还没完全热闹起来,窗边也只有省台办公楼投过来的阴影,衬得房间又阴又冷。 周意拿出那张小小的卡片打开。 上面的字很丑,但一笔一画写得非常认真。 【小九,圣诞快乐。明年这个时候,哥可能就带着妹妹去过新生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红门巷。 你千万别想哥,不然哥心里会不好受。 哥这种人不值得谁惦记,哈哈哈。 还有啊,哥知道你不止远舟哥说的小学文凭,有机会一定要回去上学,把人这一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要不哥死也不会瞑目。】 短短一百来个字,周意读了五六分钟。 她捏着贺卡的手不住颤抖。 路畅好像真的没怨她。 他眼睛里的遗憾和怨恨除了没能去找妹妹,还有可能是因为没看到她有个好将来。 干嘛要这样? 她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干嘛要对她这么好? 想让她后半辈子良心不安吗? 那他真的做到了。 这辈子只要一提起「路畅」两个字,她就会想起自己欠他一个妹妹,还白拿了他那么多好处。 这些东西她要怎么还啊? 人都没了,怎么还? 周意蜷缩起双腿顶在胸口,弓肩慢慢趴了上去。 一室静谧里,她沉默地挣扎,没发现本该熟睡的慕青临也在沉默地看她。 时间静静走过十一点。 周意直起身体坐了一会儿,从床下面抽出来个落满灰尘的纸盒子。 她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伸手打开。 里面摞着厚厚一叠书,还成堆已经用过的草稿纸。 周意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出拿,直到压在最下面的铁盒子露出来,她的动作才有了片刻停顿。 因为常年背光,又临河,红门巷的环境四季偏潮。 金属物件如果保护不好,很快就会生锈。 周意把盒子放在腿上,试了大半圈才找着个能掰开的边角。 盒子里有一枚写着「高三一班周意」的胸牌,几张印着各科成绩和总分排名的成绩条,和一沓去了封皮的证书。 周意默不作声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和脑子里尘封久远的记忆一条条连了起来。 很多只是一闪而过,最终留下来的只有六月混乱的一天。 那天是个晴天,她却和落汤鸡一样站在班主任桌边说:“我不念了。” 班主任很重地叹了口气,“周意,没几天就高考了,坚持一下不行吗?” “考上有什么用?”周意平静地扯开衣领,给老师看脖子里还在渗血的伤口,“考上了,这些东西就不会再有了?” 老师别过眼,一秒也看不下去,“换个地方就好了。” 周意笑了声,垂下手问她,“老师,您能保证吗?能保证换个地方,就没人知道周意是谁,她就能重新开始了吗?” 老师语塞。 这种事谁都保证不了。 周意明明知道,还是执拗地又问了一次,“老师,您能保证吗?” 老师欲言又止,最后不过是用最没意义的话敷衍了她,“周意,会好的……”周意眼底细微的光暗下去,低嘲了一声,“没人能保证的事儿,我还考它干什么?” 说完那句话,周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个场景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周意以为脖子里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早就淡了,可记忆却像刻在了骨头里,她稍微一想,还是觉得浑身疼。 她一点也不想回忆。 路畅的话却在不遗余力地把那些画面往出拉扯。 “小九,你说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上学?” “有文凭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找份体面的工作养活我妹,她就不用跟我在这里担惊受怕,吃了上顿没下顿,说不定她就丢不了了。” “小九,红门巷这么短,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到头?” “……”周意脑子胀得像是要炸开。 她受不了,胡乱把满地的东西塞到床下,想离开这里。 手刚撑到地上,一只干燥温热的手忽然从脖子后面擦过,搭在了她肩膀上。 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快速回头。 慕青临没醒,手只是她翻身侧躺时不小心搭过来的。 呵…… 周意无声笑笑,从惊愕里反应过来。 她还以为平静的生活又要开始乱了呢。 周意身体后倾靠着床,偏头看向那只把她乱糟糟的情绪打得落荒而逃的手。 细长白净,关节匀称,向下垂时弯折着自然的弧度。 她记得这只手虽然骨骼感强,但握起来很暖很软,还……有很有安全感。 周意沉甸甸的心脏忽地跳了一下,她放在腿上的手紧握又松开,将手心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抬起来,小心翼翼从慕青临的拇指和指尖之间穿过,握上了她的手。 那一秒,心真的踏实了。 —— 慕青临「醒」来是在一小时后,周意已经完全恢复平静,刚刚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你就睡这么一会儿?”周意诧异地问。 慕青临坐起来,手握拳磕了磕沉闷的额头,“饭点自然醒。” 周意想说「饿死鬼投胎就是这样」,看到她垂下来时骨节分明的手,嘴巴悄悄闭了起来。 “今天这么安静,哑巴了?”慕青临抬头问她。 周意避开眼,小声嘀咕,“你才哑巴了。” 慕青临笑着下床,余光看到床下隐约露出来的一角东西,默不作声用脚顶进去,对周意说:“我回单位了。” “嗯……”周意应声,看到她转身,眼神蓦地一慌,被慕青临发现,停下来问她,“有事?” 周意欲言又止,“你……” “我什么?” “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学校?” 慕青临目光轻晃,很快笑了起来,“我爱逗你不假,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说穷得喝西北风就是骗我。” “傻不傻,那也是逗你。” “这个不是?”周意没信心。 慕青临神色郑重,“只要你点头,一周之内,我让你坐进高三的教室。” 周意直视着慕青临的眼睛。 很久,坚定地说:“好。慕青临,你帮我,我想上学。” “行,但我还是想问一问……”慕青临微敛了眼,“都想明白了?” 周意,“嗯……” “想明白了什么?” “我不想让路畅死不瞑目,不想让人看不起,不想让人啐我爸妈棺材板,还……” “还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攥着手,偏头看向省台高耸的办公楼,嗡着声说:“还不想做那你朋友里最差的那个。” 第30章 指尖 若有似无地从周意脸上划过带起那绺头发,然后经过耳尖,点在耳后。 周意刚一说完就感觉脸在隐隐发烫。 这种话真的太矫情了,她想搓鸡皮疙瘩。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周意补救的话被慕青临截住,“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来找你。” 周意别扭地不看慕青临,“找我干嘛?” 慕青临,“到时就知道了。” 周意,“哦……” 她这一等,真等来一回坐立难安,吃饭都跟小鸡啄米似的,看着很没意思。 唐远舟嫌她这种吃法影响其他人食欲,把她撵去了苗奶奶的包子铺吃午饭。 慕青临如约找来佛魔的时候,她已经走半个多小时了。 “你坐着等会儿,我打电话给你叫人。”唐远舟拿着手机吐槽,“估计又在那儿放生灵魂呢,成天磨磨蹭蹭的,走哪儿长哪儿。” 慕青临笑着拦住,“别了,我过去。今天跑了一上午,还没时间吃饭,刚好找她蹭一顿。” “那也行,她有钱,你记得挑贵的点。” “这……”是不是有点欺负小孩儿? 慕青临马不停蹄找来包子铺。 周意正被热腾腾一碗米线辣得吸溜不止。 包子铺是那种比膝盖高不了多少的矮桌,配几个小圆凳,金属材质的,夏天太阳一晒烙屁股,冬天则越坐越冷,偏巧周意去得晚,还只捡到个风口的位置,她把自己的裹得和包子一样团着,仍然摁不住想发抖的身体。 慕青临过来看到,好心坐她手边挡掉一半风,低头看见满桌子没动的食物吓了一跳,“你喂猪呢?” 周意吸吸被纸巾拧得发疼的鼻子,没坐起来,“喂你……” 慕青临笑着踢她一脚,夹起个包子往嘴边送。 周意继续挑她的米线,耳朵边被吹乱的头发在半空支棱着,说不定哪一口就能被她带进嘴里嚼掉。 就算带不进嘴里,也很有机会沾到筷子上的油。 慕青临看着难受,用眼神指指说:“头发拨一拨。” 周意从眼尾往下瞥,然后又收了回来,“冷……”她说。 慕青临无奈,“两秒的事儿,冷不死你。” “不……”周意抬头,表情一本正经,“冷得死……” 慕青临被周意噎得没脾气,她放下筷子,手伸过去拨了一下周意的下巴,接着说:“转过来点。” 周意想骂「手欠」的话在肚子里打了个滚,悄悄蹲回去,闷不做声将脑袋转向慕青临。 慕青临稍偏着头,指尖若有似无地从周意脸上划过带起那绺头发,然后经过耳尖,点在耳后,笑说:“头发长长了。” “有么?”周意转回去,偏头用肩膀蹭了下耳朵。 “有啊,发根新长出来这截明显偏黑色。”慕青一条胳膊搭在腿上,身体往前倾,望着周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是吧,她都快想不起来刚开始那会儿怎么怼慕青临的。 时间这个磨盘可真利,牙齿都能磨平。 周意心道。 “你来这儿干嘛?”周意假装随意地问。 慕青临咀嚼着包子,声音没那么清晰,“给你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 “等会说……” 还等? 周意彻底没了吃饭的欲望。 心里装事儿真的很影响食欲。 慕青临抬眼看到周意绷着脸,问她,“怎么了?” 周意,“我都等一天一夜了。” “……”慕青临果断拿起脚边的手提袋,递给周意说:“抽时间做做。” 周意狐疑,“这是什么?” 慕青临,“附中前几天模拟考的试卷。” 周意已经看到了,她莫名觉得腿上不厚那沓试卷沉甸甸的,心跳有些快,“你要让我进附中?” “不想?”慕青临笑问:“还是不敢?” 周意勾着唇,目光灼人,“敢不敢我说了算,就怕你没那个本事让我进。” 慕青临第一次在周意脸上看到这么自信的表情。 她的笃定有光芒,和红门巷里长久的平庸格格不入。 慕青临为这套试卷奔走一上午的疲惫忽然就淡了,她看着周意的眼睛,用同样肯定的语气告诉她,“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主要看你的成绩。” 周意手往回蜷,攥住试卷问她,“什么时候要?” 慕青临不确定。 附中内部的模拟卷难度很大。 想了想,慕青临说:“三天?” 周意默默反省了一遍自己给慕青临留下的学渣印象,把已经在心里说过好几回的话说给她听,“看不起谁呢?” 慕青临脸上的笑意很快浸入眉眼,“那你说个时间。” 周意起身,“明天早上,你上班之前。” 慕青临有瞬间诧异,“到时间我过来拿。” 周意,“好……” 这一夜,周意房间的灯亮到很晚。 慕青临准时出现的时候,她刚好从卫生间出来,脸上沾着清透水珠,双眸也跟水洗过的一样干净透亮,对比得又熬到半夜的慕青临格外沧桑。 “你昨晚没回去?”周意看到慕青临衣服没换,疑惑地问。 慕青临靠在桌边缓神,“昨天上午请假干了点私事,晚上被主任拉回去补了双倍。” 周意抽擦脸巾的停住,转过来看她,“请假是为了给我找那些试卷?” 慕青临接上周意的动作,把擦脸巾抽出来递到她手里,笑问:“感动了?” “屁……”周意扯过擦脸巾,非常熟练地说:“去床上睡会儿?” 慕青临是真困,但事儿还没办完啊,“不了,先找人给你改卷子。” “会不会紧张?”慕青临问。 “不存在的事。”周意把半湿的擦脸巾攒成一团扔掉,转手从桌上拿起已经写满的试卷,说:“没翻书……” 慕青临笑着接过来,“这话我信,但是我的人格魅力没到让阅卷老师也信的程度,到时老师下手重,分数不理想别怪我。” 周意嗫嚅半天,说:“太久没做,手感有点差。” “这才是实话。”慕青临直起身体往出走,“去睡觉,睡醒就知道成绩了。好坏有我,安心睡。” 最后一个字说完,慕青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周意下意识往前跟了一步。 昨天回来,她坐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夜深人静才终于摊开试卷。 那上面的题目她都记得,但下笔很生涩。 她真的耽误太久了…… 周意看着门口,呼吸很紧。 三天熬一个半通宵,不是和她有关,就是为了她。 希望出来的成绩不要让这个人太失望吧。 —— 附中,年级办公室。 慕青临含着从朱黎那儿蹭的润喉糖等阅卷结果。 朱黎是现在高三一班班主任,也慕青临以前的语文老师,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很有学究气质。 周意这套试卷就是她帮忙找的,承诺只要分数能排进前1000就会想办法把周意弄进来,好还欠慕青临的人情。 这个人情说大不大,却至关重要。 之前跳楼自杀的姚晓琪是朱黎班上的。 事情发生在自习期间,一班很多学生都看到了。如果不是慕青临及时找到心理咨询方面的朋友给那些孩子做心理疏导,朱黎这段时间绝对忙得焦头烂额。 慕青临原本只是举手之劳,没想找朱老师要报酬。 这不是周意的事刚好撞上了。 恰巧这位附中金牌教师牛得连校长的面子都经常不给,挤个转学名额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她还是希望周意的成绩不会太差,不然在附中这个学霸如云的地方会很难受。 应该不会很差吧。 慕青临将已经快化完的糖压到舌头下面,心想:连姚晓琪那种尖子生都敢教育,周意身上多多少少会有点底气在。 “这孩子真一年多没做题了?”朱黎找其他几科老师算完分,满脸激动地跑来问慕青临,“昨晚也没看书?你确信吗?” 慕青临起身,“只能确信她昨晚没看书。” “平时肯定没落下。”朱黎把成绩单拿给慕青临看,“挤进前40了。” “这么高?”慕青临惊讶,她还想着顶多进前100。 突然记起那段藏在歌名后面的英语听力和纸箱子里成堆的草稿纸,慕青临又觉得这成绩是情理之中。 周意从来没真的想过放弃吧。 只是有东西在困着她。 “你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朱黎问。 慕青临折起成绩单,放进口袋,“过几天吧,还有点事要处理。” 朱黎,“什么事?” 慕青临稍作犹豫,说:“给她转学籍。” 其实还有别的。 慕青临不确定,可能要等到回周意以前的学校才会有点眉目。 “附中这边什么时候能说好?”慕青临问。 “这么好的成绩,转学就是一句话的事。”朱黎说:“中午十二点之前,我给你电话。” “行,谢谢您了。” “客气什么,你难得开口,这孩子也不该是待红门巷里浪费时间的命。” “嗯……” 慕青临离开附中,直奔红门巷。 都要进去了,崔文敬突然打电话过来问她休息好没,有篇稿子急等着用。 慕青临没办法,只得给周意发了条微信说明,掉头往出走。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十点才来。 唐远舟说周意已经在画室待了一天。 慕青临放轻脚步走进来,手里捏着折起来的成绩单从周意肩上往过递。 还没过耳朵,突然被本该认真画图的她抓住手腕,用力往前拽了一下。 慕青临没防备,被周意拽得身形踉跄,连忙将另一只手撑到桌上稳住。 这么一来,几乎成了她从后面环着周意,手还离得特别近——被周意抓着的那只贴着肩,匆忙撑在桌上那只擦过侧脸。 画室里有片刻寂静。 周意用余光瞥了眼脸侧细瘦的胳膊,慢吞吞放开了慕青临。 慕青临绕到周意旁边倚着,笑说:“反应还挺快。” 周意懒洋洋靠向椅背,“不是反应快,是你一进来我就听到了。” 慕青临唏嘘,“坐这儿等我上套呢?” 周意但笑不语,计谋得逞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慕青临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猜猜多少名。” 周意捏着笔的手收紧,“不是很好,但也不会太差。” 慕青临笑着把成绩单递出去,说:“35,能进一班的水平。” 周意脑子有瞬间空白。 真的看见上面手写的分数,心里从昨天到现在的不确定才统统有了着落。 还好现在开始不是太晚。 还好,没让这个人失望。 “周意……”慕青临郑重的嗓音里没了以往那份逗弄,“你的学籍在哪里?” 周意捏着成绩单的手很明显抖了下,“我不想回去。” 周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抵触。 慕青临压在桌沿的双手往里握,“学籍不转过来也可以借读,但最终考试还是要回去,而且,那次是要你亲自回去。” 周意把成绩单攥回手心,抬起头问:“这次呢?” 慕青临看着她,“我一个人去。”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左右不过多跑几个地方,说几句好话,这种事我比你熟,你不想去就乖乖在家等着。” 慕青临的周到让周意心窝发热。 很多年没人这么为她考虑过了。 不对,她身边一直没这样的人,就连唐远舟和杨玲也只能看到表面。 “谢谢……”周意说。 “不客气……”慕青临笑着说,语毕抬起一只手,食指压在周意头顶的发缝里蹭了蹭,说:“记得把头发染回来,附中管得严,你这颜色不行。” 周意觉得痒,但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躲不开。 磨蹭一会儿,她闷闷地说:“哦……” 31、女人 周意的学籍归属地距江坪有差不多四百公里。 慕青临半夜开车出发,顺利赶在7点到了周意以前就读的学校。 她要在这里打印周意的学生基本信息表和其他证明材料。 这会儿教务还没开始办公。 慕青临在路边的流动餐车随便买了份早餐,边吃边观察周围的环境。 二线城市不算繁华,但难得云轻雾淡,温吞安逸。 周意就是每天踩着这样的晨光出现,校服拉链不拉,和小疯子一样甩着书包跑进校门的吧。 想象到那个画面,慕青临忍不住笑。 想起现在,嘴里的食物忽然就淡了味道。 上班时间一到,慕青临立刻登记信息进入学校。 她以前没来过这里,怕人生地不熟遇到什么变故。所以提前找人脉遍地的王和靖要了「口谕」,没花几分钟就拿到学籍转出所需的全部证明材料,扫描给朱黎那边发起学籍异动申请。 事情办妥,慕青临没有马上离开。 她靠在楼下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去了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 “周意啊,我有印象。”高三一班现任班主任谢扉回忆道:“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还热情开朗,在学校里的人缘非常好,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开始逃课,三天两头找不见人,好不容易来一回不是趴桌上睡觉,就是坐老师眼皮子底下画纹身手稿,后来干脆连考试都不参加,差点被记大过,还是她当时的班主任力保才没留底,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参加高考。” “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了吧,年过完没多久。” “原因呢?” “不清楚……” “挺可惜的。”谢扉叹气。 慕青临呼吸很轻,心里的谜团开始聚集,“周意父母呢?不管?”从老师的描述里,她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周意父母的话题。 谢扉,“那会儿已经管不上了,周意父母过世就是在年后。” 那么巧? “有没有可能,周意会消沉到放弃高考是因为父母突然过世?”慕青临问。 十六七的小孩子,经不住这种打击说得通。 谢扉,“有可能吧。我听周意以前的班主任说,她父母因为工作原因,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也就寒暑假那几十天才有机会把她接到工作的地方一起生活。 但她是个念好的性子,不止没怪父母为了让她上学,把她的户口寄到别人名下,还自己给自己报了少年宫,跑去学画画,说是要把每天的生活画成日记,这样寒暑假见到父母就有证据告诉他们,她是怎么长大的。” “说实话,她一个人,还是寄人篱下,性格能长得那么外向,我真挺诧异的。”谢扉说。 慕青临只能听出来心疼。 难怪周意个人信息上的父母姓氏没一个和她一样,原来连生活都不在一起。 那天在佛魔,她说起父母离婚,周意竟然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异样,明明她比她的生活完整得多。 “为什么不把她带身边呢?”慕青临紧紧捏着档案袋问:“既然是长期在外工作,把她带过去不是更好?” 谢扉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家庭私事,我们当老师的也没办法追问太多,不过周意和父母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每次放假,她就一个人乖乖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边做题边等他们来接。 有一次飞机晚点,她愣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还好有当时的班主任一直陪着才没被保安撵走。她父母那边呢,只要是答应了来,就一定会来,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的前提是,那个小孩子没把他们来之前孤零零的生活放在心上。 慕青临不是周意,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她无法接受,她压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稳着声问:“周意学籍里那对父母有没有打过她?” 谢扉当即否定,“绝对没有,他们都是报社的退休老干部,不可能做这种事。” 慕青临皱眉,稍作犹豫,她把之前已经被周意否定过的问题再次问了出来,“那周意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过?” 谢扉,“那就更不可能,她的人缘上到各科老师叫家里吃饭,下到岗亭门卫塞零食,谁敢?倒是她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初中几年一直在被霸凌,后来考到这儿,遇见周意才慢慢好起来的。” “女孩儿?” “嗯……” 慕青临大概懂了姚晓琪出事后,周意在医院跟她说的那句「像」。 是因为姚晓琪像她这个朋友,她才能那么敏感的凭一句话察觉到姚晓琪在学校受欺负了吧。 懂了之后就更想不明白,既然没人欺负周意,那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跑去红门巷的? 放弃高考也真的只是因为父母突然过世? 慕青临心乱如麻。 这些事大概只有周意亲自说出来,她才能想通。 “今天非常感谢,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慕青临起身说。 谢扉,“客气了,我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如果想知道更多,可以试着找周意以前的班主任,她就在后面那栋楼办公。至于那对退休干部,好像是去国外陪定居的儿女了,没什么联系方式。” “好……”慕青临说。 谢扉,“周意是个好苗子,能回去上学,我们这些做老师真心为她高兴。” 慕青临,“您放心,我会让她去最好的学校,走最好的路。” 那条路不一定繁花锦簇,但一定不会像巷子那样拥挤狭窄。 从办公楼出来,冷风刮骨。 慕青临很慢地往前走着,心里摇摆不定。 从这里去高一的教学楼,步行也不过五分钟,很方便。 可她真要去窥探更多秘密,然后带着这些秘密对周意另眼相看,或者,有一天口不择言,变成刺伤她的刀? 刚从谢扉那儿知道的事情恐怕已经超过界限了。 …… 慕青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很具年代的教学楼。 小小年纪的周意就是一个人在这里磨蹭着长大的,她日复一日地等人来接,最后却还是不得不亲手送能接她的人先走,然后孤零零地离开,躲进总不见太阳的红门巷。 如果她没来,周意是不是要在那里待一辈子? 慕青临紧握着手,心里一瞬间有了决定:她不富裕,但有的是时间陪这个曾经热情的小孩子重新开始。过去的就先这样吧,只要它们不再影响周意的生活,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 不画图的时候,周意喜欢坐在门廊上逗发财,如果它不来,她就一个人坐着发呆。 今晚发财去和它的狗子女朋友约会了,周意只好无聊地趴在膝盖上看着对面那条胡同出神。 那里阴暗拥挤,还是个垃圾场,很少有人会没事跑进去恶心自己。 如此天时地利,一到晚上它就变成了诸多干柴烈火的男女纾解欲望的圣地。 周意以前碰到过几次,总是来不及细看就会被唐远舟派来盯梢的小黑求回去。 今天小黑能忙死,顾不上管她。 慕青临匆匆过来的时候,她正看到关键时候,丝毫没有发现有人正在靠近。直到脑门被慕青临用手指敲中才惊慌失措地抬了头。 慕青临的手停在半空,“做亏心事了?” “我没有!”周意矢口否认。 “没有你慌什么?” “谁慌了!我是被你吓得!” “啊……”慕青临提起裤腿在周意旁边坐下,“转学的事附中那边已经审核通过了,现在就等教育局,明天还没结果的话,我找人催催。” 周意大半张脸缩进羽绒服里,弓着肩,没有回应慕青临投过来的视线,“哦……”她说。 “嘶!”慕青临被周意的冷淡气笑,“我来回开了九个多小时的车,饭都顾不上好好吃一口就跑来跟你汇报进度,你这什么反应?” 周意一愣,快速坐起来,脸色难看地说:“你不要命了?才熬一个半通宵,又来?!” 慕青临两脚往下挪了一级台阶,伸开腿回她,“怕你等着急。” “要着急,早急了,差这一两天?!”周意越说声音越高。 慕青临偏头看向周意,不怀好意地问:“怎么,心疼我了?” 周意被慕青临眼下的青黑和发干的嘴唇弄得心里很不舒服,她转头躲开她的视线说:“我是怕你猝死在半路,那我不是又得去警局做笔录。” “嘿,我说你属狗真一点没错,你翻脸不认人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你知道吗?”慕青临气得勾住周意的脖子威胁她,“给个好脸。” “没好脸……”周意不服软,但也没挣扎,任由慕青临把她半个人勾进怀里,嘟囔着说:“有本事别喂,饿死多好。” “我还偏不。”慕青临松开手,随意搭在周意肩上,声音变得又轻又缓,“放心,还没看你长发及腰,我哪儿舍得猝死?” 周意反驳,“谁规定女人一定要留长头发?” 慕青临笑说:“傻不傻,这只是一种期望。” 多数人以此期望爱情,她只希望周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这个愿望单纯得只和她是一个女孩儿有关; 她还希望周意多一些任性生长的时间,而不是像余华先生所说的那样,「时间无需通知我们就可以改变一切」。 “呦,你染头发了?”慕青临看到周意的新发色,故作惊讶地说。 周意无语,“不是你让染的,装什么失忆?” 慕青临,“我让你染你就染,这么听话?” 周意一言不发地把慕青临那只正在卷自己耳边头发的手拍下去。 慕青临按了按长时间开车后酸疼的腰,问周意,“家里有吃的没?” 周意,“有,我的剩饭。”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又没逼你吃。” “行吧,剩饭也行,拿出来我先垫垫。”慕青临起身往里走,“今天一天就吃了个煎饼,快饿死了。” 周意听到这话,眉毛立刻挤成一堆,想骂人。 视线不经意扫过胡同,蓦地定住。 刚才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似乎结束了,其中一人退开时,周意看到他们不是普遍的男女,而是两个实实在在的女人。 一人的手从另一方裤子里抽出来,在她被欲望紧紧包裹着的注视下将手指放进嘴里吮舐,然后热情的吻在一起。 夜风吹动周意刚刚修剪至眼睛上方的刘海。 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模糊痕迹支配着她的意识,她快速抓住慕青临的手腕,抬起头问她,“慕青临,女人和女人也可以ZUOAI吗?” 慕青临表情有瞬间凝固,抬眼发现视觉死角里那两个急不可耐的女人,快速拉起周意的帽子盖住眼睛,说:“等你毕业了再来问我这种问题。” 周意不解,“为什么?我已经成年了。” 慕青临张开被周意握住的那只手,拇指压着她细软的手臂,其余四指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拉起来,说:“显而易见,因为我不准。” 周意郁闷,“你这么霸道,你爸爸知道么?” “不知道……” “啧,杰出的演员。” “还有更杰出,想不想体验?” “不想……” 周意撇开慕青临的手,从她旁边挤进屋里。 慕青临没让她走远,手一抬,捏住她裸露的后颈说:“刚说的话记住了没?” 周意吃疼,缩起脖子嚷嚷,“记住了记住了,毕业之前不要想女人!” 慕青临,“……”记住的这是什么东西? 第31章 小火 她的指腹柔软细腻,体温顺着皮肤钻入血脉,催动着一簇未知的小火在她身体里跳跃。 周意是在两天后的清晨被慕青临带去附中的。 她穿了件姜黄色的短款羽绒服,脖子里团着蓬松围巾,整体感觉年轻活泼有朝气,就是温吞步子不如街边散步的老大爷快,表情还非常臭。 全是慕青临惹的。 下车的时候,慕青临让周意给点面子双肩背包,这样显得比较有学生气,她觉得蠢,不听,被慕青临靠武力拾掇了一顿,现在很不高兴。 “我先带你去见你们班主任朱黎老师,入学手续能办这么快全靠她,你一会儿乖一点,别怼人。”慕青临叮嘱。 周意觉得她这口吻像谁妈,脑子拎清一想,把刻薄人的话咽下去,叨咕着问:“欠人情了?” “欠了也不用你还。”慕青临随口道。 周意冷哼一声,把揣在兜里的手摊开抹了抹。 她手心有点潮,黏糊糊得非常不舒服。 慕青临余光瞥见周意没往常自然的表情,停下手里的活儿,把手机装回口袋说:“就你现在的表情,怎么看都应该是同学怕你,你没事穷紧张什么?” 周意扭头看向慕青临,语气凉凉,“谁紧张了?我这是对高龄复读生身份的敬畏。” “行行行,你说的都是,做得都对。”慕青临乐死,“不过,你这头发一染,刘海一剪,怎么看都不算高龄吧,瞧瞧这脸嫩得,嘶,什么时候还学会咬人了?!” 慕青临吹了几下手指上的牙印,非常后悔刚才手欠去捏周意的脸,但……绵绵软软得,手感不是一般的好。 —— 高三一班,班长徐迟抱着作业风风火火跑地进来喊道:“咱班来新人了!” “马上期末考试啊,这兄弟是有多想不开?” “不不不,是姐妹,长得还贼好看,就是一个眼神扫过来,我觉得我的尸体已经凉了。” “这么夸张的吗?” “已经很保守了。” “那我必须得会会了。” “……”关于周意的各种猜测持续了五六分钟,朱黎一出现,比菜市场还热闹的教室立刻被浓厚的学习氛围包裹。 有人坐朱黎眼皮子底下,拿了物理书问同桌数学题。 朱黎扶着眼镜往下一看,微笑着说:“我该恭喜数学老师,还是同情物理老师?” 两人干笑两声,麻溜从桌兜里掏出了语文作业。 “行了,都别装了……”朱黎拍拍黑板说,“咱班今天来新同学,表现得真诚点行不?” “行——”一帮人有气无力地拖着声音回答。 朱黎气笑:“不给你们来点刺激不知道差距是不是?来,不是老有人质疑我到底有没有带过真正优秀的学生吗,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慕青临,你进来。” 话音一落,教室里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慕青临顿时感觉浑身火辣辣的,不懂明明周意是新生,为什么自己却变成了主角。 “快进来啊。”朱黎催促。 慕青临叹口气,提着周意那个刚装了书,死沉死沉的书包走进教室。 朱黎让她站到自己身边,镜片逐渐挡不住骄傲,“这是早你们十届的学姐慕青临,一路保送进R大,压根不知道中考、高考是什么东西,成绩那是钉死在第一的,不像有人的,排名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上周考试竟然没考过二班。” 朱黎一说完,「有的人」立刻坐不住,哭丧着脸说:“我姐不是一般人,我就是每天学24小时也比不上她嘛。” 霎时间,聚焦在慕青临身上的目光整整齐齐钉在了说话的慕子佩身上,坐她后桌的徐迟最先按捺不住,“这是你姐?亲姐?!” 慕子佩怅然,“我从小在她的阴影下长大,你觉得我会认错?” 徐迟浮夸地拍着胸口,“乖乖,我要是你,心理可能已经扭曲成麻花了。” “谁说不是呢。”慕子佩语气挫败,“只怪我命苦,遇到个大头贴现在还被贴在校史馆荣誉墙上的姐。” 慕青临就这么被聊了,头疼地冲慕子佩抬抬下巴说:“别演……” 慕子佩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好的……” “唉,不对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慕子佩后知后觉地问。 慕青临拎拎手里的书包,笑道:“给你送同桌。” 朱黎听到这话,终于想起来还在门口站着的周意,连忙朝她招招手说:“进来……” 周意正背靠护栏,一动不动地盯着慕青临看。 从第一次看见她出镜,到那段反复多次的视频,她确实有种慕青临不是「俗人」的感觉,但怎么都没想到她的成绩会好成这样。 周意用脚后跟怼墙撞了撞,直起身体往进走。 “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朱黎说。 周意言简意赅,“周意,不是那本玄学名著。” “没了?”朱黎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提醒她,“我不赶时间上课,你多说几句。” 周意,“女……” 朱黎被她干得耳朵疼,“行了行了,先这样吧,你视力怎么样?” 周意,“5.3。” “那就往后坐点。”朱黎念叨着说:“让我看看你坐哪儿合适。” 慕子佩立刻举手,“肯定跟我坐啊!我姐都说了这个同桌是送给我的!” 慕子佩现任同桌兼发小王洋委屈哭诉,“那我怎么办?” 慕子佩顺手往后一指,“后边去……” “嗯,你去后边。”朱黎附和,“早觉得你的身高坐那儿碍事了。” 王洋举目无亲,只得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挪挪,又从墙根搬了张空桌补给周意。 周意走过来坐下。 慕青临跟在后面,把她的书包放在桌上,叮嘱道:“和同桌好好相处。” 又是这种口气,周意忍无可忍地抬头,“要不要我叫你一声妈?” “那你也得叫我小姨。”慕子佩抢着说。 周意瞬间觉得慕青临刚那句话是白说,看么,已经有人开始撩架了。 临近上课,慕青临不好久留,转身要往出走。 周意原本两手揣兜,长腿伸直踩着桌下的横梁,见此下意识坐起来问她,“你要走?”语气里明显的不舍让慕青临忍不住笑。 “一放学就来接你。”慕青临软着声说。 “我呢?”慕子佩打断周意含在嘴边的「谁要你接」,闪亮目光紧盯着慕青临。 慕青临语气淡淡,“让你爸接。” 慕子佩不满,“偏心!周意,你以后一定离这种人远点!唉!打我干嘛!” “当着我的面儿,往哪儿挑拨呢?”慕青临敲完慕子佩,手往回收时顺便在周意鼻尖带了下,说:“她有个小名,叫小九。” 慕子佩扭头就忘了怨念,“小九比周意叫着亲切多了。” “以后就这么叫,一次不乐意你就叫两次。”慕青临无视周意本人的意愿认真给亲妹支招,完了提醒她,“中午吃饭带着小九。” 周意蹭鼻尖的手停住,“谁要带?” 慕子佩,“没问题!” 慕子佩跟没看见周意窒息的表情似的,凑过来对她嘘寒问暖。 慕青临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她问了周意的年纪,然后惋惜地说:“啊,没事,你叫我姐,我不会介意的。” 周意回她一句,“天黑了也没门儿。” “别啊,我又不会介意你装嫩。” “你离我远点。” “我不……” “你是不是出门没吃药?” 慕青临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周意无语又烦躁的表情,一下子没忍住又笑了。 朱黎听见,跟她一起走出教室,压着声问:“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慕青临含笑的眼睛里闪着早晨明亮的阳光,“说什么?” “哪儿找这么个漂亮又好玩小姑娘的啊!” “没找,红门巷里偶然遇到的。” 朱黎显然不信,“非亲非故,你能对她的事这么上心?我还没见过谁不到一周就把人塞进附中,还是一班的。” “这不是多亏了您帮忙么。”慕青临打着哈哈。 朱黎一看她这样就知道不想多说,便没追问。 不料,慕青临笑容过后却突然正经了态度,“朱老师,周意人小,但肚子里装了不少事儿,往后还要请您帮忙多留意几眼。” 朱黎以前带慕青临三年,之后又保持联系近十年,很少见她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她往教室里看了眼,态度不得不严肃起来,“以前学校的事?” “不好说……”慕青临摇头,不好说才无从入手。 “行,交给我吧。” “谢谢。有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 朱黎一下子笑了,“你们那么忙,走得开啊?” “走不开也得想办法走啊。”慕青临偏头看到被话痨慕子佩折磨得生无可恋的周意,两手抬起,在嘴角比个了个微笑的手势,得到她不太热情的回应后收回目光,笑着说:“我这小朋友没什么人管,您权当她是跟我的就行。” —— “你是从哪儿转过来的啊?”慕子佩一边卖力地抄作业,一边八卦周意的私事。 周意正在研究课表,本来不想说话,想起慕青临那句「给你送同桌」和离开前对慕子佩的各种叮嘱,嘴巴动动,敷衍道:“山沟里……” 慕青临早有想好让她和慕子佩坐了吧。 有这么一个自来熟的同桌拉着,她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过程会大大缩减。 慕青临…… 这个人细心起来大概没谁能比。 虽然挑的人不一定对。 慕子佩听到周意的话,连人带卷子挤过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说:“所以你是我姐前段时间去山里采访,带回来的小可怜喽?” “小什么?” “小可怜……” 周意一声不吭地把昨天刚买的笔摆在了桌上。 带钻的…… 一根上千。 替换笔芯另算。 慕子佩看了半天,呐呐地问:“山里的条件已经好成这样了吗?” 周意一口气没喘匀,当场梗住。 她开始信了慕青临之前对这个妹性格的描述:一言难尽,可能多少还有点病,至于水深火热,她有种被骗的感觉,这姐妹俩的感情明显不差。 周意从口袋摸出手机,准备给慕青临发个「/微笑」。 刚拿出来,眼前忽然多出一只手,紧接着,她感觉手里一轻,手机被拿走了。 周意不爽地抬头,对上朱黎和蔼的微笑,“不知道学校禁止带手机吗?叫你家长放学来我办公室领。” 周意,“??” “您不给我手机,我怎么叫?” “也是……” “这样吧,晚点我亲自给慕青临打电话。”朱黎说。 周意表情凝固,她真没有慕青临这样的妈。 —— 顶着慕子佩反人类的热情,周意感觉复学生活第一天就已经过到头了。 晚自习一结束,她立刻收拾东西走人,跟在后间慕子佩把「同桌,你等等我啊」喊越大声,她跑得越快。 一路飞奔到门口,周意突然迷失。 没手机导航,也不记得哪路车能回红门巷,她今晚该不会要露宿街头吧? 周意愁苦地叹气。 蓦地肩上一轻,吓得她快速回头,就见慕青临娴熟地拎走了她的书包。 “那么大一双眼睛白长了?从我跟前跑过去停都不带停。”慕青临笑问。 周意揉着发酸的肩膀反驳,“就不能是你没存在感?” 慕青临,“没存在感能在短短十分钟里被人搭讪三次?” 周意一怔,几乎立刻反问,“什么搭讪?!” “别嚷……”慕青临朝路边方向推了下周意的肩膀,然后用手挡着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你同学,或者哪个学弟学妹的爸。” 慕青临吐字的气息笼着周意,她随便往前扫了眼,闷声道:“歪瓜裂枣。” “确实……”慕青临乐不可支地往她肩上趴了一下说:“不过,就算长相看得过眼,我也不至于找个有妇之夫啊。” 也是。 那,如果这个人既看得过眼,又是单身呢? 周意抿着唇,呼吸漏了一拍,说:“回了……” “等等……”慕青临从口袋掏出车钥匙,递向周意说:“在车上等我一会儿。” 周意蹙眉,“你呢?” “去朱老师那儿给你领手机啊。”慕青临睨着某个突然尴尬的人说:“开学第一天就害我被叫办公室,本事了。” 周意把头一偏,瘫着脸说:“意外……”又没人告诉她手机会被收。 “以后藏着点,不然朱老师很难办。”慕青临再次把钥匙递过来说:“车就在路边,找不到的话按这个小喇叭。” 周意不接,下巴蹭进羽绒服里,掩了一半声说:“我跟你一起去。” “看着我?”慕青临把钥匙放回口袋,意味深长地问:“难道除了明目张胆玩手机,还干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怕朱老师私下跟我告状?” 周意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路边那枚「歪瓜裂枣」,慢吞吞地说:“就当是吧。” —— 附中建校时间长,教学楼已经很有年份。 慕青临站在楼梯口,对着黑乎乎的走廊感叹道:“灯又坏了。十年啊,这个优秀传统竟然还在延续。” “周意,往边上走点。”慕青临走在前面说:“你们班有几个老师喜欢把学生拎办公室门口做题,说是做一次砧板上的肉成绩能稳半个月。所以过道里常年放着一排桌椅,不知道的人来一个撞一个,你……” 慕青临刚要说到「你还不熟悉情况,脚下留心点」就听见桌腿儿摩擦地面发出「吱」得一声。 慕青临连忙回头。 周意已经捂着胯骨蹲在了地上。 慕青临快步走回来,把被撞歪的桌子摆正,然后弯了点腰对趴在腿上没有动静的周意说:“撞疼了?” 周意胸口憋着的气儿一散,嗓子都在发颤,“骨头差不多要裂了。” 慕青临一听,迅速把周意的书包放在桌上,蹲她跟前说:“撞哪儿了,我看看。” 周意人往后靠,“两边胯骨。” 慕青临单腿压在地上,手从两边伸过去按。 周意外面罩着羽绒服,太蓬松,慕青临按了几下没手感,遂从衣服下面伸进去,勾开裤子,直接贴上了她的皮肤。 那个瞬间,周意原本还有点躬的身体猛然打直,往喉咙里吸了很重一口气。 慕青临离开周意,抬眼问她,“我手凉?” 周意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激,咳了一下,咕哝道:“没……” “那你这倒吸一口凉气的反应是为什么?” “……”为你都摸我肉了,我还不能震惊一下? 大家都是女人,这话说出来多矫情的。 周意打死也不会承认。 想了想,她说:“疼……” 慕青临,“我就没用劲儿。” “我娇贵……” “你先闭个嘴。”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秒,周意和僵尸似的贴着墙,任由慕青临在她的骨头上按来按去。 她的指腹柔软细腻,体温顺着皮肤钻入血脉,催动着一簇未知的小火在她身体里跳跃。 作者有话说: 昨天远程PC贴多了一章,后面哪天如果太忙,会靠断更补回来,尽可能日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5-2112:00:00-2022-05-2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2个;渐变拿铁、蓝胖子、吴江、快乐的苏格拉底、荷花崽……’蓝色的我……炉子LoZo1个; 第32章 换你 今天又被哪只鬼迷住心窍了吧。 周意的脑子像被一团白雾罩住了似的,哪儿哪儿都是懵的。 夜色里,慕青临因为动作原因身体有些微前倾,她的身后则是墙,完全不能退。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迫拉近,近到可以听见慕青临平缓的呼吸,像难得温柔的野风,绵长又耐心地烧着她身体里那簇小火。 恍惚之中,她听见了一道柴火爆裂的声音。 细微却惊人。 周意猛然回神,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慕青临抽出手,一条胳膊压着腿,笑问:“还疼呢?” 周意后背靠墙站起来,扯了扯并没有乱的衣服,她这动作完全没有意义。但是不这么做,身体里怪异的感觉好像就挡不住似的。 发觉慕青临在看自己,周意手一顿,顺势放进兜里,垂下眼皮看向还蹲在自己跟前的慕青临,说:“要不你也来磕一骨头感受感受?” 慕青临胳膊在腿上撑了一下,借力站起来,掩着笑说:“还是算了,路好好的能走,我干嘛要学你上墙?” 周意扭脸就走。 慕青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放心吧,骨头没裂,会不会青就不知道了。” 周意仿佛没听见,越迈越大的步子跟「疼」字儿完全不沾边,看得慕青临不禁怀疑某人刚是在演她。 两人一前一后,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慕青临突然被台里一个电话叫住,她只得捂着话筒,小声和周意说:“我就在门口站着,朱老师能看到,你进去找她要手机。” 周意想说「这手机我不要了」。 话没出口,被朱黎逮了个正着,“周意啊,你来得正好,我根据你上次那套试卷的答题情况,找各科老师要了点复习资料,你拿回去看看。” 开小灶这种事儿一班人人都想有。 周意也想。 她才考35,离第一还差得很远。 周意看了眼眉心微皱的慕青临,果断走进办公室。 “一周之内做完,有不会的随时过来问。”朱黎说。 周意,“谢谢朱老师。” 朱黎,“不谢……” 话题结束却不见周意有丝毫要走的迹象,朱黎奇怪地问:“还有事儿?” 周意用厚厚一叠复习资料顶了下鼻尖,说:“慕青临让我来找您拿手机。” “她人呢?”朱黎探身,看到门外的慕青临和自己比了个手势,顿时明白过来。 她边从抽屉里取手机边说:“下不为例,真手痒了也多少藏着点,这样我才能找理由睁只眼闭只眼啊。” 周意干笑一声,说:“一定一定。” 从办公室出来,周意在后面怼了一脚慕青临的鞋跟,扭身往楼梯口走。 慕青临顺势偏头,用肩膀夹住手机,好腾出手把周意扯回来,在她胯骨位置点了一下,然后指指前头的路。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 让她走路看着点。 周意被小看,不慌不忙地当着慕青临面儿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冲她一抬下巴,表情差点拽上天。 下一秒,楼下传来教导主任廉为民的怒吼,“二楼拿手机的是谁!让我抓到,你就完了你!” 周意人很崩溃,她赎回手机还不到三分钟啊,更崩溃的是,廉为民竟然真堵上来了。 “是你吧,是你吧!我刚都看到你开手电了,快把手机交出来!”廉为民吼着往这边跑。 周意躺平,认命地去掏刚才匆忙塞进口袋的手机。 正要往出拿,手腕被打完电话的慕青临按了回去。 周意转头,看到慕青临从后面走上来,拿着自己的手机对廉为民说:“廉老师,您刚看到的是我。” 廉为民一见是慕青临,立刻变得温和亲厚,“哎呀,小慕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上次你及时找朋友给学生们做心理辅导的事儿,我还没顾得上当面感谢你呢。” “举手之劳,您客气。”慕青临说。 “对学校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廉为民正色,说完话锋一转,问道:“我听朱老师说,你最近有事需要帮忙?” “嗯,小事儿,已经办好了。” “那就好,以后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尽管开口,老朱办事那都是直接找校长,快得很。” 廉为民敲着手心说,视线再次落周意身上,他眯着眼问:“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我怎么看你有点脸生?” “一班的,周意,今天刚转过来,您还没见过。”慕青临替周意回答。 廉为民点头,“难怪,唉!那边的是谁!” 廉为民发现新目标,火速撂下两人去追。 周意呆站着不动,一直到被廉为民跑过去带起的那阵风吹起的刘海落下来才呐呐地说了句,“这个学校的人是不是都不太正常?” 慕青临,“附中人均人来疯,过几天你就适应了。” “是么?”周意笑了声,继续往前走,“我一直觉得「人来疯」是个褒义词,既然附中人均人来疯,那是谁在欺负姚晓琪?” 慕青临没想到周意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她看了她几秒,问:“很失望?” “我就借这儿考个试,谈不上失不失望,只是……”楼梯口的灯亮着,周意走路没刚才小心,“以前有个朋友遇到过这种事,稍微有点敏感。” 慕青临诧异。 周意竟然主动提自己的事了。 这是不是表示这段友情是偏向美好的记忆,所以她才会愿意提起? 不等慕青临想好要不要跟周意确认,她已经慢半拍回忆起廉为民刚才的话,侧身靠着楼下的墙,等慕青临下来后问她,“你拿姚晓琪那件事的人情替我办的转学?” 慕青临笑着,“聪明……” “聪明个屁。”周意小声嘟囔,然后蹭着手指问她,“这么换不划算吧?” 慕青临,“换你,要什么划不划算?” 慕青临不假思索的话像蜻蜓点水。 周意回味着那里面的笑意,眼底亮光一闪而过。 她语调轻快的「哦」一声,转身出了教学楼。 —— 慕青临把周意送回红门巷后直接掉头往家走。 不是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已经有小半月个没见的慕正槐那里。 符晓手里的毕业照丢了,想要慕青临的扫一份,偏巧她当时搬出去住的时候没带,正好趁着今天不加班回来拿一趟。 慕正槐是应用光学方面的专家,可以排到全国前十,他前天刚受邀去了外省参加研讨会,人没在家。 慕子佩的母亲李成蹊突然看到慕青临回来,热情地迎上来说:“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这什么都没准备的。” “您别忙,我拿个东西就走。”慕青临说。 李成蹊,“回都回了,就住一晚吧。” “不了,明天有早会,从这儿过去太堵。” “这样啊,那你快去吧,眼看就十点半了。” “嗯……” 慕青临的毕业照就在书架上摆着,不用花心找。 从房间出来看见慕子佩门下还有光,慕青临步子一转,敲响了她的房门。 慕子佩正在和数学试卷死磕,听到敲门声大喊,“进来!” 慕青临推门而入,走到桌前随便扫了眼,说:“错了……” 慕子佩立刻扔了笔,挫败地说:“我知道啊,但是正确的我不知道怎么写。” “别挣扎了,明天去问你同桌,她数学好。”慕青临说。 “真的?”慕子佩突然看到希望,扭头又开始担心,“但是我觉得我今天已经把小九吵得差不多了,她现在一见我就跑,让她给我讲题,她可能会把我团巴团巴直接扔出去。”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话痨憋不住。” 慕青临气结。 她原本是想过来问问周意第一天回学校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现在看来,她最不适应的可能就是慕子佩。 唉…… 慕青临无声叹气。 最终还是要靠她想办法缓解这对同桌的关系,顺便哄哄有的人。 思考一会儿,慕青临从车钥匙上拆下来个USB充电的LED灯。 这是她早几年找慕正槐实验室的学生帮忙改的,小巧轻便,亮度高,非常适合应急。 “给……”慕青临把灯放在慕子佩的试卷上,说,“明天带到学校贿赂你同桌。” 慕子佩狐疑,“你确定我同桌看到这个磨得破破旧旧,呀,都掉漆了!我不要,我同桌用的笔都是带钻那种,我送她这么烂一个小手电,她反手就能扔垃圾桶,还要顺便瞪一眼我!” “不会,她现在急需这个。” “你骗人……” “骗你我跟你姓。” “咱俩现在就是一个姓。” “……”慕青临挖坑填了自己,不得不开出诱惑条件,“这件事办好了,姐周末带你去吃好吃的。” 慕子佩立刻马上把小手电塞进书包,去抓的时候还因为太着急,指甲刮到了慕青临的手背。 慕青临无话可说。 她摊上的一个两个都什么人? 另一边,周意做题做到一半突然想起个事,她两脚踩着书桌横梁,一边晃一边给慕青临发微信:【家里的生活很水深火热?】 此时的慕青临刚洗完澡上床。 看到这条信息,她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以前为了和周意拉关系,博同情,把自己说得有多可怜,现在被识破,她得想想怎么补救。 慕青临:【周末带你去吃好的?】 周意:【缺你那点?】 【一个穷得喝西北风的人】 慕青临:【……】 【那你带我去?】 “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输入提示停了。 行吧,一句话又把人惹毛了。 慕青临拉了个枕头垫在身后,靠在床头打字:【明天给你个好东西。】 这个好东西就是让慕子佩明天带去学校的小手电。 为了「保命」,慕青临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亲妹。 这句发出去之前,对话框里突然弹出了周意的回复:【你周末不上班?】 慕青临悬在「发送」键上的手指停住,几秒后,删除输入框里的字,重新打了句:【这周轮休。】 周意:【那你九点来佛魔找我。】 慕青临:【真要带我去吃好的?】 周意:【就说去不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慕青临:【去。】 周意:【/OK】 话题干脆的结束。 慕青临嘴角的笑容却迟迟没有消失。 暖色的床头灯从一侧照过来,在她眼睛里洒下一片柔光。 某些个狗里狗气的家伙好像慢慢知道知恩图报了。 那她怎么还好吝啬骨头? 慕青临关灯躺下来,睡之前把删掉的那条微信重新编辑,发给了周意:【明天给你个好东西。】 周意回复很快:【?】 慕青临:【佩佩会带过去。】 【早点睡,晚安……】 周意那边停了一会儿才回:【晚安安.jpg】 这个表情是一只柴犬缩在被子里用鼻子吐泡泡。 周意隐约记得是小黑发给她的,她当时说卖萌可耻,打死不用。 今天…… 又被哪只鬼迷住心窍了吧。 周意盯着屏幕一会儿,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第33章 给她 没事儿,她不酸。「改字」 隔天,周意精神萎靡地进了教室。 她刚一坐下,慕子佩就满脸兴奋地挤过来说:“小九,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周意昨晚看朱黎给的资料看得忘了时间,两点多才睡,这会儿困得眼皮打架。她随手把书包塞进桌兜,有气无力地对慕子佩说:“拒收……” 慕子佩不依,“小九——” “小九已死,有事烧纸。”周意说完往桌上一趴,留给慕子佩一个冷漠无情的后脑勺。 慕子佩委屈叹气,“姐,你失策了,小九根本不接受贿赂。” 周意沉甸甸的眼睛挣扎了两下。 几秒后,她坐起来问:“什么东西?” 慕子佩连忙把用粉色蝴蝶结绑起来的小手电放在周意跟前说:“LED小手电,可充电,亮度高,续航还很美丽,是您上学不上墙之必备神器。” 周意靠着椅背,一脚踩住书桌横梁,打量着眼前的小手电。 旧成这样,应该跟了慕青临很多年吧。 以后呢,归她了。 “小九,你竟然笑了!”慕子佩大为震惊,“果然是被我的礼物感动了吗?是吗是吗?” 周意被她吵得耳朵疼,随手把东西扫进手里,拆了上面浮夸的蝴蝶结,说:“不是你姐送我的吗?” 慕子佩惊讶,“你怎么知道?!” 周意把小手电挂在一侧口袋的拉链上,放进里侧,然后将拉链拉起来,淡定地说:“猜的……” 慕子佩立刻缩回去,偷偷摸摸拿着手机给慕青临发微信:【姐,我暴露了!】 慕青临:【?】 慕子佩:【小手电的真实来源被小九识破了!嘤嘤嘤!】 慕青临坑妹坑得游刃有余:【啊】 【这就没办法了】 慕子佩难过:【那周末的饭还有吗?】 慕青临给自己保留了一丝人性:【有】 慕子佩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开始小声试探周意,“小九,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 周意不吭声,爽快地把各科折在一起的作业全给了慕子佩。 慕子佩开心到变形,呜呜呜,谁说她同桌烦她了,明明这么…… “小九,过程呢?”慕子佩指着周意试卷上寥寥几笔线,不解地问。 周意,“脑子里……” —— 接下来的几天,周意切身体会到了慕青临所说的水深火热。 午间吃饭,她的盘子里会突然多出一根鸡腿,腻得流油,根本没办法下嘴。 一觉睡起来,她会莫名其妙从桌兜里摸出一盒冰淇淋。 味道选得不错,可惜太凉的她吃不了,后来还因为慕子佩一张告状的照片发慕青临那里—— 嫌她把冰淇淋放化扔了,两人被拉成小群挨了半小时骂,主题围绕着:冬天吃冰淇淋,什么智商的人才能做出来这种事? 从厕所出来,慕子佩堵在门口,幽怨质问,“小九,女生上厕所不胳膊挽胳膊像话吗?” 晚自习做题,慕子佩盯着她的笔尖,千叮万嘱,“小九,一定要有过程,过程。” 放学走人,慕子佩趴在车边,挥手如同诀别,“小九,明天见。” 有天,慕子佩的前任同桌王洋有事儿,不能帮她去小卖部带笔,周意这个现任自然就被盯上了。 来回二十多分钟,冻得周意回来就给慕青临发微信说:【要不我还是退学吧。】 慕青临:【对得起我为你辛苦奔波?】 “……”终于熬到周末,周意神清气爽地去请慕青临吃饭。 为此她还特地换了身新衣服。 乍一看到慕子佩从车上下来,周意转身就走,半路被慕青临从后面拦腰抱住,小声说:“我就这一天假,时间错不开,忍忍。” 周意忍无可忍,“我不请她。” 慕青临,“这怎么行。” “那我不去了。” “别啊,我刚的意思是,一会儿吃饭,我们吃着她看着,我们坐着她站着。” “真的?”周意狐疑。 慕青临发誓,“千真万确。” 周意勉强相信。 放松警惕的视线一垂,看到慕青临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身体瞬间绷直,声音也有点干,“说话就说话,手欠的毛病能不犯么?” 慕青临侧了一下眼,松手放进口袋,“想要效果事半功倍,就得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 言下之意,她这人本身就欠? 周意撞开慕青临挡在跟前的身体,大跨步朝车边走去。 到了餐厅,周意才知道她根本就不该信慕青临的鬼! 她一个出钱的人,甚至连菜单都没有碰到,还怎么让慕子佩站旁边看着! “小九,你喜欢喝什么果汁?”慕子佩翻着菜单问周意。 不等周意说话,慕青临已经替她把话回了,“点你那份就行。” 说完,慕青临叫服务员给周意倒了一杯白开水。 周意惊呆。 她一个出钱的人,更甚至连喝一杯果汁的资格都没有,而某人的妹妹却可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嗯,挺好的。 “姐,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新片很多。”慕子佩兴致勃勃地说。 慕青临看向周意,“想不想去?” 周意没什么表情,“不想……” 慕青临,“那就不去。” “唉!干嘛这样啊!”慕子佩不乐意地跑到对坐,搂着慕青临的胳膊晃悠,“姐,我想看嘛。” 慕青临另一手捏着水杯,态度好得像变异过,“我们进去,小九怎么办?” “在旁边睡觉。” “好歹同桌,你这么做合适吗?” 慕青临说这话的时候,周意感觉她应该看了自己一眼,不真切,等她把视线从对面的饮品店拽回来,只看见她偏头对着慕子佩,眼睛里面全是笑。 “改天吧,听话。”慕青临哄道。 慕子佩瘪着嘴,勉强答应,“好吧……” 慕青临笑了声,抬手揉着她的脑袋安抚,“一会儿去挑条裙子,姐送你。” “啊!谢谢姐!”慕子佩头往慕青临肩上一靠,哼哼唧唧地说:“果然还是你最爱我啦。” 慕青临抬抬肩,假装不悦,“那以后犯了事儿,还拉不拉我背锅?” 慕子佩不假思索,“拉!” 慕青临气笑,“小没良心。” “嘿嘿,爸妈不敢凶你,但是会骂我嘛。”慕子佩讨好地说:“人家都说了啊,世上只有姐姐好,没姐的孩子像棵草。” 周意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棵小杂草。 一个人坐一边,还要被迫看着人家姐妹其乐融融。 没事儿,她不酸。 有什么可酸的。 本来就是个外人。 “您好,小心哦,上一下菜。”两名服务生站在一边微笑。 慕青临最先坐起来,客气地请服务生帮忙调整每盘餐盘的摆放位置。 菜上齐,慕青临烫了双筷子给周意说:“吃吧,跟前这些应该都是你爱吃的。” 周意一愣,快速低头去看。 最近的就是红烧小排。 周意胸口那团怨念里夹杂着酸爽的感觉顿时就散了,她拄着筷子在空盘里压了下对齐。 慕青临垂眼笑着,过一会儿,在她盘子里放了块儿酿豆腐,说:“尝尝这个,我爱吃的。” 慕子佩听到,在旁边抢着说:“我也爱吃。” 慕青临好笑,“怎么哪儿都有你?进门拉着小九陪你坐,现在又扔她一个人,要不你还是别吃……” 慕青临一句话没说完,慕子佩已经捧着碗碟坐回了周意旁边。 因为有慕子佩个话痨在,三人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两小时才结束。 服务生打好账单过来,周意下意识去掏手机,却见慕青临已经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单据,正准备扫下面的二维码付钱。 周意,“说好我请的。” 慕青临动作没停,“你已经请了,现在轮到我付钱。” “就是就是,让我姐付。”慕子佩念叨着说:“自从我姐工作,我的生活费基本都是她出,衣服也是她买,她有钱着呢。” 周意皱眉。 按她这几天的观察,慕子佩一月的生活费少说也有两千,穿的衣服还都不是地摊货,慕青临一个做民生新闻的小记者,每个月给她花那么多钱,自己还怎么还房贷,交各种费?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才穷得要西北风? “琢磨什么呢,眉头皱得和小老太太一样。”慕青临笑问。 “没什么……”周意摇了摇头,跟着慕子佩起身往出走。 从餐厅出来,慕子佩拉着慕青临直奔常去的女装店挑裙子。 周意知道这家店,不算名牌,但也是随便一条裤子就上千块的价儿。 “姐,怎么样?”慕子佩提着裙摆问慕青临。 慕青临,“适合你……” “那就买这件啦。” “嗯……” 慕青临直接去收银台付钱。 听到收银员报的数字,周意行动快于意识,一把捂住了慕青临的微信二维码。 慕青临吓了一跳,“怎么了?” 周意反应过来,尴尬地想撤手,看到屏幕上接近五位数的价格,果断把慕青临的手机按下去说:“我付……” 慕青临领悟到周意的意图,胳膊压在收银台笑了半天。 “笑屁啊!”周意恼火。 慕青临隔着手机抬抬周意压在上面的手,憋着笑说:“怕我后半月喝西北风?” 周意没好气地反问,“不是?” “当然不是。”慕青临抽出手机扫码,成功之后转头过来看着周意说:“你会眼睁睁看我饿着?” 以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地说会,现在…… “没有一点穷人的自觉。”周意吐槽,但明显不是对慕青临那句反问的否认。 慕青临收起手机,背身靠着收银台说:“别一天瞎操心,27的人了,没那么多年少气盛的张狂。做不到的事,我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意思是其实还是能赚钱的? 应该是吧。 那么优秀的人。 “??”不是,她夸慕青临怎么这么顺口? “姐,好了吗?”慕子佩换好衣服出来问道。 慕青临,“好了……” “那咱们下楼吧,我还想买个发卡。” “不急,先上趟四楼。” “干嘛去?” “买喝的……” “我不渴啊,小九你呢?”慕子佩问。 周意下意识抿了下发干的嘴唇。 那杯白水她到最后也没有喝,整顿饭干吃下来的。 “我渴……”慕青临说。 慕子佩,“哦……” 慕青临只点了一杯奶茶,做好后服务员问她,“带走还是扎开?” “扎开……”慕青临用下巴指指一旁百无聊赖的周意,说,“给她……” 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慕子佩听到,连忙趴过来问:“我的呢?” “没有……”慕青临说:“吃饭的时候你已经喝了果汁,奶茶是补给小九的,这叫一视同仁,还想喝的话,你们两同桌自己商量着谁请。” “好吧,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给小九点果汁呢?”慕子佩奇怪的问。 慕青临在晃神的周意眼前打了个响指,说:“发什么愣,接着啊。” 沉浸在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惊喜」里的周意回神,把放在吧台上的奶茶拿了起来。 慕青临这才重新转回来,回答慕子佩刚才的话,“小九不能喝果汁。” 慕子佩,“为什么啊?” “她在吃中药,要忌一段时间生冷。” “哦哦,明白了。” “明白以后就少给她桌兜里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道啦,知道啦。” “小九,走快点啊。”慕子佩回头朝差了自己和慕青临好几步的周意招手。 周意「嗯」了一声,依旧走得慢慢腾腾,翻涌心绪则像繁花之间不断扑棱翅膀的蝴蝶,轻快地想:没姐就没姐呗,她活得好像也没多「草」。 第34章 小九 那就当是我缺你? 短暂的周末转眼结束,放飞过头的高三生们不是奋笔疾书补作业,就是趴桌上补觉。 周意最惨,不止没觉可以补,还要帮慕子佩抄数学试卷。 昨天那顿饭过后,慕子佩是真不把她当外人了。 早上过来,她屁股都还没挨着凳子,慕子佩就把空荡荡一沓试卷推到了她跟前。 自己抄自己的试卷,还要写比自己更详细的过程,周意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上课铃响,朱黎夹着课本匆匆走进来,没有任何缓冲地说:“下周四开始期末考,和二中一起,考完交叉阅卷,你们完了。” 底下哀嚎一片,气氛之崩溃吓得周意一笔下去,在慕子佩的试卷上拉出很长一道黑线。 接着,她听见慕子佩用一种「活够了」的语气说:“为什么又和二中一起。” “二中很厉害?”周意随口问。 慕子佩,“准确来说是很野,他们学校百分之九十的人非常平平无奇。但是剩下那百分之十全是竞赛班和重点班的学神,五次考试里能有两次比附中进前五十的人多。每到这个时候,咱们班那些没挤进前50的就过得非常痛苦,比如我。” 慕子佩哭了,“为什么每科老师的嘲讽技能都那么优秀啊。” 她的话刚说完,在教室里扫完一圈的朱黎就敲着黑板说:“某些个偏科偏到北极的朋友做好心理准备了啊,这次考不好,寒假就和数学老师一起过了。” “老师,你直接点慕子佩的名算了,上次联考,她的数学连三班都没考过,哈哈哈。” 坐在教室另一边的女生杜文菲突然说,后面还跟了好几个附和的。虽然每个人都在笑,但周意没听出来一点开玩笑的成分,只有阴阳怪气的嘲讽。 周意写完最后一题,扔下笔,面无表情地靠着椅背看向杜文菲。 杜文菲恰好在看慕子佩,猛地对上周意不友善的视线,下意识说:“我说错了?她的数学哪回不拉咱们班平均分?” “就是啊,要不是她姐数学好,拿过竞赛奖,数学老师早把她骂的在一班待不下去了。”和杜文菲形影不离的薛茜在后面帮腔。 话说成这样已经非常难听了。 周意等着慕子佩反击,她却只是嘻嘻哈哈地说了句,“哎呀,我们家的数学基因全给我姐了嘛,我再努力努力,争取这次考过三班。” 慕子佩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连已经察觉出不对,正准备发作的朱黎也没忍住说她,“要是人人都有你这心态,上回联考也不至于崩那么多个了。” 慕子佩,“羡慕的同学可以私聊我哦,免费传授经验。” 慕子佩说完,王洋第一个报名,后面跟了大半个班,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恢复和谐。 周意始终没说话。 如果她没看慕子佩,可能会和朱黎一样,默默夸她一句「没心没肺」,可她偏偏看了那一眼…… 慕子佩用书挡着脸,小声说:“小九,你别这么看我嘛,被人说两句就哭也太丢脸了。” 周意不吭声,趁朱黎在调多媒体,拿出手机在微信上问慕子佩:【她们一直这样?】 慕子佩:【是啊,我都习惯了……】 【小九,你千万别惹她们,杜文菲爸爸是省教育厅的领导……】 周意收到慕子佩的回复,「嗤」一声,眼神明显变得不屑。 慕子佩连忙变身打字机,给她发了很长一串文字:【你别不信啊,咱们班以前有个叫姚晓琪的女生,她妈妈还是前任副校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新衣服被甩墨水,写完的卷子被扔垃圾桶,最夸张的一次,她例假第二天被推喷泉池里去了。 那里面的水摸一把手都是滑的,多脏啊,例假期间女孩子的免疫力又低,我记得她当时半个多月都没来上课,后来没多久就跳楼自杀了。 这些事全是杜文菲、薛茜,还有楼上几个男生干的,你千万别惹他们,他们报复心很强的。】 慕子佩以为自己真情实感打这么多字,周意多少能看进去一点,不料一抬头,她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像压得很满的愤怒。 周意:【没人管?老师同学没一个人管?】 慕子佩:【不不不,朱老师找校长吵了好几回,各科老师也都很照顾姚晓琪。但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的。】 【我就是因为帮过姚晓琪才老被她们针对……】 【不过我人缘好,真硬碰硬的话,咱班大半人都会占我这边,所以她们最多就嘲讽两句,其他的不敢……】 【而且我真的是数学老大难啊】 【呜呜呜,小九,你教我数学吧……】 慕子佩最后两句说得过分真情实感,一下子没忍住「嘤」了两声,被朱黎听见,站在讲台上问:“怎么了?” 慕子佩连忙把手机藏起来,坐得笔直,“我把书忘家里了。” 朱黎,“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忘了?” 朱黎继续讲课。 过了一会儿,周意感觉胳膊被人扯住。 她把已经自动熄屏的手机放回去,转头看向慕子佩,就见她鬼鬼祟祟地递过来一个保温杯,说:“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喝奶茶的,所以早上绕路去网红店给你买了一杯,据说超级好喝。你一会儿假装喝水把它喝了,还热着呢。” 周意微愕,从坐一起到现在,她虽然被迫和慕子佩一起做了很多事,但不能否认她会妥协的根本原因在慕青临。 除此之外,她基本没给过慕子佩好脸色,可她竟然挤着上学那几分钟,绕路给她买奶茶? 昨天回去的路上,慕青临明明还在骂慕子佩懒,说她每天上学都是踩点。 盘踞在周意胸腔里的阴沉情绪突然散了。 她把保温杯接过去,顶着慕子佩期待的眼神抿了一口。 慕子佩见此,直接乐成朵花。 —— 晚自习结束,周意一出来就看到了等在车边的慕青临。 她好像很忙,路上电话打个不停。 终于挂断,周意看着外面明暗交替的街景,问:“慕子佩在学校的事你清楚么?” 慕青临,“什么事?” 周意转头想细说,看到慕青临较之先前更加分明的侧脸轮廓时犹豫了。 她最近被另外一个部门借调,两边的活儿都得干,很忙。 “算了……”周意说,她能处理的事,何必非要多扯一个慕青临。 慕青临快速看周意一眼,语气戏谑,“九老师,话说一半很欠打的。” “有本事就来。” “你别等我哪天真生气了。” 周意不吭声,挑衅地冲慕青临勾了两下手指,被她「咣」的一指头敲回原处。 到了红门巷,慕青临侧身问从后排拿书包的周意,“晚上干嘛?” 周意,“看书,下周考试。” “呦,这么刻苦啊,本来还打算带你去吃点好的。”慕青临说。 周意动作稍顿,拒绝了,“不去……” 从这天晚上开始,周意房间的灯每天都会亮到凌晨一两点。 很快到了考试这天。 周意因为没参加过之前的联考,座位续在最后,要上五楼。 上去之前,她先去了趟一班。 —— “佩佩,明天的数学你准备怎么样了?”和慕子佩考位并排,但靠前整整三列的王洋问她。 慕子佩咬着笔叹气,“躺平了……” “别啊,再挣扎挣扎,我舅,哦,就你数学老师已经在家里摆好桌椅了,你要是考不考,可能真得一整个寒假面对他那张老脸。” “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唉?这是什么?” 慕子佩从桌兜里摸出来一本笔记,旁边贴着彩色的索引贴。 “我看看……”王洋和好几人一起凑过来看。 “啊啊啊!学委不愧学委,这么全而经典的题型汇总我这辈都没见过,竟然还有详解!”王洋看得目瞪口呆,“学委,你这次是想考第一吗?” 学委王苏苏的表情非常朦胧,“不是我的啊。” “可是是从你桌兜里拿出来的啊。” “真不是……” “是我同桌的!”慕子佩兴奋得两眼放光。 王洋不信,“我借过你同桌卷子,根本就没几个字,你再看看这本,可是连解后面的冒号都写上了。” “不会错,我认识小九的字!”慕子佩挑了字多的一页说:“她的字很好看,但是一眼看过去跟没拴链子似的,风格特别野!” 王啊用,“一时没听出来你这话是褒还是贬。” “对,我想起来了!”班长徐迟用拳头敲了下手心,回忆道:“周意早上就是来过班里一回,我还提醒她,她的考场在楼上来着。” “我就说是嘛。”慕子佩笑得合不拢嘴,“小九肯定是为了让我看懂才写的过程,哈哈,这本题说不定就是她专门给我整理的。” 王洋羡慕得眼睛发直,“借我复印一份行不?” “不行!这是小九给我的!”慕子佩把本子死死抱在怀里,给周意微信上发了一串「么么」。 周意和楼上班里的人不熟,正支棱着椅子走神。 感觉到书包里接二连三的震动,她一条胳膊背到后面拿了手机来看。 “……”疯了吧。 周意:【别骚扰我,看题……】 慕子佩:【好哒!】 后面又是数不完的「么么」,感情之强烈让人恐慌。 周意把手机顶在指尖转了一圈,对着窗外小声嘀咕,“又不全是为了你。” —— 两天的考试一晃而过。 周意从楼上磨蹭着下来,猝不及防被躲在墙边的慕子佩抱住,“啊啊啊,同桌,我昨天连夜看了你给我整理的题,尤其是画圈那几道,今天考试基本全做出来啦!” 周意差点没被她压死。 “你再不松手,我报警了。”周意语气凉凉。 慕子佩以前听到周意用这种语气说话可能还要权衡几秒,经过这次,她断定自己已经戳穿了周意这只纸老虎的伪装,不止没松手,还抱着她蹦跶了两下。 周意无语望天。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旁边忽然传来慕青临饱含笑意的声音。 周意身形一顿,用力把慕子佩的胳膊拉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考试期间放学早,她给慕青临发过微信,让她别来接的。 慕青临把周意勾在肩上的书包取下来,笑说:“带你们去庆祝。” “嗯嗯,每回考完试的例行。”慕子佩解释,看到慕青临手里的书包,嘴巴一瘪,拉着声说:“噫——你都没帮我提过书包。” 慕青临回忆两秒,点头道:“还真是……” 慕子佩假哭,“我吃醋了。” 慕青临不为所动,“小九肩膀不好,捏一把能哭半天,这醋你吃着不心虚?” “谁哭了?”周意声音幽幽。 慕子佩探头,“你……” 慕子佩说完就跑。 周意才懒得追她,两手揣兜,慢慢腾腾的挪着步子。 “谢谢……”慕青临没头没尾地说。 周意抬头,“谢什么?” “佩佩的事。她和我说了。”慕青临看到垃圾车过来,顺手勾着周意的肩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说:“这件事我其实知道,姚晓琪出事当天,我就问过佩佩有没有被同学欺负,她不让我管。” 周意余光瞥过肩头,反问:“那你就不管了?” “这种事不在明面,不好管,我和朱老师打过招呼。” “哦……” “小九,今天你替我管了,不动声色,效果还很好。佩佩刚出考场就打电话跟我说她的数学要扬眉吐气了。”慕青临说。 周意难得听见她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正儿八经叫一声小九,惹得她耳朵痒,她偏头在衣服上蹭了下,说:“顺手,就当是你妹给我买奶茶报酬。” 慕青临,“只是这样?” 当然不是。 周意咬着羽绒服拉链往上扯了几节,抬眼看向慕青临,“还是给你的面子,要么?” 慕青临稍怔。 她还以为周意是讨厌这种事本身,想借此开导她几句。 慕青临很快笑了起来,“要啊,双手接住。” “不应该是五体投地?” “怕你无福消受。” “嗤!” 林荫道上人声清脆,遥遥晴空绵长不尽,周意和慕青临熟悉的斗嘴早就没了扎人的刺儿。 两人并排往前走着,错步时偶尔胳膊碰着胳膊。 “第一次正式考试,感觉怎么样?”慕青临问。 周意,“不差……” “是么?”慕青临单脚挡住哪个小男生踢过来的足球,再轻轻一推还回去,说:“小九,考进前十,我陪你过年。” 过年? 这么特别的日子,陪她过? 周意平静的心跳有刹那失控,撞上慕青临投过来的视线,匆忙稳住声线说:“谁要你陪,整个江坪就没有哪里过年比红门巷更热闹,到时候整个佛魔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庆祝,不缺你这一个。” “这样啊,那就当是我缺你?”慕青临笑问。 周意一愣,耳朵上传来淡淡热度。 又来了…… 她最近出门是没带脸皮吗?还是,新改的药方喝着容易上火? 莫名其妙。 第35章 回头 久等了。「改字」 周意假借上路沿,拉开和慕青临之间的距离。 刚被她勾那一下,两人有一小半身体重叠,走路的时候,周意老感觉后肩若有似无地蹭着她,难受。 “少给我灌迷魂汤,不吃你这一套。”周意踩了一株青绿的麦冬草,淡定道,说完还想拿脚尖去碾别的。 慕青临看不过眼,把周意越来越欠的脚踢回去,顺手扶了一把她摇晃的身体,“怎么就迷魂汤了?你在这边没有亲人,我回家也差不多算半个外人,咱俩凑一凑不是刚好?” “你还装……”周意一脸复杂地盯着慕青临说:“你妹每天姐长姐短,听得我耳朵都能起茧子,这要还是把你当外人,那我在佛魔就不算人。” 慕青临憋笑,“不算人啊,难道真和旺财一个物种?”发财的小伙伴——一条长腿小狼狗。 周意一不小心又拿自己填了坑,脸上无光,两手揣着口袋自个儿走了。 慕青临跟在后面拽她衣服,“到底让不让我去佛魔过年?” 周意烦死,“不让……” “错了,重新说一次。” “让,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喜欢这个回答,再来。” “啊!烦死你了!” “……”两人逐渐走远,声音被夕阳消磨得越来越小,彻底不见之前,有幸被傍晚缱绻的风卷回来一道。 “想来就来,门口又没栅栏挡你。” “这不是怕你不待见么。” “我不待见,你就带脸做人了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除夕晚上记得等我。” “哦……” —— 附中考完试就直接放假了,高三放17天。 慕子佩告诉周意考试后第5天就可以上教学网查成绩。 这天周意起得很早。 她对自己的答题情况勉强满意,但不知道其他人的水平,不好判断成绩。 如果没考进前十…… “小九,你拿我电脑干嘛?”小黑着急忙慌跑过来,把被周意拎在手里的笔记本抢回来抱在怀里说:“你不会想当垃圾扔了吧?求你了,去扔真垃圾好吗?咱们店里一共有13个垃圾桶,分布你很清楚。” 周意瘫着脸,声音平铺直叙,“扔完了……” 小黑惊呆,“要不我现场给你制造一袋?” 周意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伸出手说:“电脑给我。” 小黑斩钉截铁,“我不!这可是我攒了三个月工资才买到的游戏本!” 周意眼睛亮了一下,“那网速是不是很快?” “额?”小黑肩膀一落,放松了警惕,“网速和本子性能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我怎么知道,我高中都没毕业啊。” 小黑把本子放回去,一边心疼地抚摸,一边赤裸裸嫉妒,“我哪儿像你,都退学一年多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给你找那么好个学校。为什么我命里就没有一个慕姐姐?” 周意不假思索,“你都说了是命,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说的也是。”小黑叹口气,突然开始感性,“九,苟富贵,勿相忘,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千万不能忘记我。” 周意向他开出条件,“电脑借我用。” 小黑迟疑,“借去干嘛?” 周意梗了一嗓子,突然别扭,“查成绩……” “唉??” “我楼上的电脑打不开网页。” “那我的肯定也打不开啊,你那个比我的贵多了。” “它就是打不开。” “好吧,那你来试试。” 小黑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周意,好有正当理由站她旁边监视。 周意坐下,快速在地址栏输入。 小黑看得咋舌,“这么长一串你都能记住?” 周意抿着嘴唇不吭声,她都输一上午了,就是被狗舔过的脑子也能记住。 点击回车。 “404是什么意思啊?”小黑纳闷地看着屏幕上的提示问。 周意,“百度说可能是地址错误。” “那你找人确认一下呗。”小黑顺着话说,然后就看到周意猛地抬头看向自己,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小黑吓死,忙不迭往后退出两步,警惕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周意,“你简直是个天才!” 小黑一听这话,心里更加忐忑,看到唐远舟就喊,“哥,救命!” 正在送客人的唐远舟看也不看,“哥只会收尸,不会救命,你不知道么?” 小黑趴在桌上痛哭,“呜呜呜,我要离家出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爱了。” 一旁,周意翘着腿,飞快的在微信上问慕子佩:【这个地址对么?】 【学校官网】 慕子佩秒回:【错啦,这是旧网址……】 “……”周意:【那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慕子佩:【啊,我给你的吗?】 【是我吗?】 【要不你再想想?】 周意:【/微笑】 慕子佩:【好的,我马上叫我姐给你发新地址,我不记得……】 周意一看到「我姐」两个字,烫手似的飞速敲着键盘阻止慕子佩:【不用】 从慕青临那儿要地址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今天可以查分了,那她势必要问结果,万一,就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等周意一脑子纠结捋顺,慕青临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 先是一串地址,然后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查?】 【我今天在附中和校长聊纪录片的事,有内网,比外网稳定。】 周意第一反应是「你把地址撤回吧,我很淡定,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成绩」,盯着屏幕思忖一会儿,回她的却是学号和密码。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直接点,让慕青临自己去看除夕夜能不能来。 如果不能,她这个寒假就是不睡觉,也要把朱黎昨天让跑腿送来的十几本习题集全部做完。 慕青临收到学号密码后就没了动静。 周意靠着椅子,眉头紧蹙。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过去五分钟的时候,周意点开手机刷了一下网络。 正常的…… 过去十分钟,周意在小黑绝望地注视下,拎着他的笔记本去垃圾场绕了一圈。 再回来,时间已经过去快半小时。 周意等不下去,翻出来慕青临的号码要给她打电话。 号码按到一半,手机上方悬窗提示她收到了新消息。 周意立刻点进来看。 几秒后,悬空的心重重落下。 17名…… 离前十差远了。 “呵……”周意自嘲地笑了一声。 亏她说什么没让慕青临失望,说什么不差,原来不过是自视甚高啊。 在慕青临跟前嚣张这么久,她都快忘记谁是谁了。 关公跟前耍大刀,活该被打脸。 以后…… “??”慕青临把截图过来的成绩表撤回去了。 周意:【?】 慕青临:【发错了】 【17名是佩佩的成绩】 【你的稍等】 不出两秒,慕青临又发过来一张截图。 周意麻木地盯着半天点开。 班级第二,年级第二,和二中混在一起的总排名还是第二。 呵呵…… 她不止进前十了,还是前三。 特么的一年半没摸试卷考到第二,结果先狠狠嘲笑了自己一番? 周意一指头戳到说话,对着手机怒吼,“慕青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慕青临:【……】 【你怎么又骂我/发呆】 周意,“我还想打你!你他妈知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我以为我就考了17,跟你一差十万八千里,没脸要你陪我过年,结果你他妈发错了?错了?艹!慕青临,你就是有病!” 周意人在气头,想起什么骂什么,听得小黑胆战心惊。 他默默蹲到桌角,想着要不要劝一劝周意,免得她再骂几句骂得慕青临跟她绝交。 不想决定还没下准,周意手机里突然传来一道揶揄女声,“原来是怕没办法和我一起过年才生这么大气啊。” 小黑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谁这语气也太挑衅了吧! 他有预感,九姐要拎刀! 小黑一惊,火速站起来,抢走插在笔筒里的水果刀。 由于动作太快,一袖子带过去把周意的刘海弄得歪七倒八。 周意看着他的眼神非常一言难尽。 小黑管不了那么多,揣着刀就跑,自然也就没发现周意冷静下来后的表情有多别扭,说话有多矫情,“是啊是啊,我就是怕你回一趟家害上红眼病,满意了吗?” 慕青临,“满意,感谢九老师救我于水火。我这边一忙完就过去找你。” 堂而皇之扭曲事实的九老师丝毫没发现自己嘴角翘得有多过分。 —— 除夕夜的佛魔一半冷清一半热闹。 下面闭店,所有人聚集在天台喝酒烧烤,唱歌跨年,奔着天亮来闹。 周意也上来了,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差,把自己裹得和个球似的,待在一众不怕冷的人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小九,过来帮我们拍照。”明凯喊周意,因为她这里唯一的闲人,别的要么伺候大家吃喝,要么正在吃喝。 周意隔着袖子搓搓手,艰难地露出几根指头去捏手机。 佛魔大多是年轻人,爱玩爱闹,再加上骨子里那点艺术家的不拘小节,随便拍出来一张照片就比普通人特别。 周意对此用一个形容:奇形怪状。 周意肆无忌惮地嘲笑他们一轮后,把照片发到朋友圈公开处刑。 没一会儿,慕青临在下面留了评论:这么热闹,看来这个春节你身边缺不缺我,我都得去了。 周意回她:所以你人呢? “回头……”熟悉的女声忽然在头顶响起。 周意一怔,快速向后仰头。 她忘了自己现在坐的是威胁小黑让出来的秋千椅,还两条曲起顶着身体,脚踩在边沿,整个人处于悬空状态,突然这么一仰头,秋千椅被荡起来,拉近了和慕青临的距离。 她看到慕青临一只手插兜,另一手扶着秋千椅的椅背,把她稳在自己跟前,低头笑看着她说:“久等了……” 第36章 拉扯 细嫩白皙,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血色。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慕青临身后是广袤的夜空,点缀着闪耀繁星。 她低下头,从那片无限星河里看过来的时候,专注双眸里拢了一丛谁家偷放的烟花,明暗交错,像神秘悠远的图卷,牵引着有人明灭的心火。 “怎么不说话?”慕青临笑着推了一下秋千椅。 周意目光微闪,回了神,她不动声色地靠回去,手从身体和双腿的缝隙里摸上来,按着胸口起伏的呼吸,镇定道:“确实等挺久,还以为你失踪了,差点朋友圈挂寻物启事。” 慕青临笑了声,走过来坐到周意旁边,身体虚挨着她,脚踩地,小幅度晃动着秋千椅说:“临时被拉去录了几段贺词,走得晚。” “奥,果然是个香饽饽呢,哪儿哪儿都缺您。”周·阴阳师·意慢慢腾腾地说。 慕青临瞥她一眼,递了个只手过去,“要不要尝尝有多香?” 周意听到这话,开口就想怼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扭头看见慕青临脸上戏谑的表情,嘴巴一动,突然咬了上去。 慕青临悬空的手猛地跳了一下,似乎磕到了周意的牙齿,她缩在后面的舌头生理性往出跟,慕青临来不及躲就感觉到女孩子舌尖上那一块小小的软肉顶上了自己的皮肤。 时间有瞬间定格,陌生又怪异的感觉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 周意眼睫轻眨。 永安河上突然升起的节日烟火在她眼底铺开一片亮光,照进慕青临深色的瞳孔。 慕青临没有抽手,而是将自然摊开的手指往回蜷,指尖点在周意绵软细滑的侧脸,笑着问她,“香么?” 雪松的味道,没那么香,但比她常用的柑橘护手霜闻着高级。 周意心道。 话一出口,却是另外一番味道。 周意撒开嘴,头偏到没人的那边呸了两口,无比嫌弃地说:“我可能得漱个口才敢继续吃东西。” 慕青临气笑,“今年最后一天,还能不能好了?” “当然能……”周意一秒变脸,友善又和气地问她,“你真的是民生记者?” 慕青临叠起腿,将刚被周意的咬过的那只手搭在膝头,垂至另外一侧,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周意,“越看越不像啊。” “哪里不像?” “……”本职业务「不熟」,却在别人家地盘表现得出众亮眼; 下了班就该查无此人,却能被留下录新年贺词,在全国播出。 周意不否认行行都能出状元,她也没想小看民生记者。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唐远舟第一次看《平安江坪》,她就发现了慕青临身上和民生新闻格格不入的地方,往后越来越明显,可真要让她清清楚楚说个一二三,她说不出来。 “哪里都不像。”周意说。 慕青临诚心夸赞,“九老师抓住了废话文学的精髓。” “那你是吗?”周意顺着问。 慕青临直起身体,重新将秋千椅晃了起来,“是啊,你不都在我工位上睡过一晚了?” “哦——”忘了,“那你加油吧。”周意说。 慕青临,“加什么油?” “加油挣钱啊,本来就没我挣得多,现在我还上学了,成绩又这么好,以后必然前途无量,你要再不加油,过几年连我后脑勺都看不见了。” 周意夸自己夸得毫无矜持可言。 慕青临一开始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目光逐渐变得安静。 是啊…… 不论做什么,只要不努力,很快就会被抛在身后。就像她和符晓,她们同时毕业,同时进省台,现在符晓已经成了台里最出色的记者之一,她呢? 每个月不比其他人多写几篇稿,连给慕子佩零花钱的能力都没有,还怎么维持她从懂事起就一直跟在屁股后面,逢人就炫耀的姐姐形象? 只是…… 周意有句话说得没错:主动躲起来的人,又怎么会自己想着走出来? “发什么愣呢?”周意用身体拱了一下沉默的慕青临。 慕青临把心里千丝万缕的情绪压下去,偏过头说:“没愣,在想应该怎么加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还用想?”周意把已经开始发麻的腿放下来,边弯着腰敲着,边说:“如果有更好部门想要你,想都别想,立刻马上答应。比如上次拉你出差那个,我看着就挺好的。” “是吗?”慕青临随口应着。 拉她出差的是新闻中心,最近被借调的也是新闻中心。 新闻中心…… 她本来就属于那里。 “慕青临……”唐远舟突然出现,手里捏着罐儿酒,大声说:“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和小九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都说了是悄悄话,还能让你知道?”周意不屑。 唐远舟今天心情好,懒得和周意吵,跟没看见她似的直接略过,对上慕青临说:“过来喝酒啊,这儿一帮人等着感谢你呢。” “感谢我?确定没搞错对象?”慕青临笑着起身,“我在你们店里的消费记录至今为零。” “哪儿是指这个啊。”唐远舟随手拨拉了一下秋千椅,吓得没准备的周意一个心惊,火速跳起来骂道:“唐远舟,你神经病啊!” 唐远舟掏掏耳朵,无可奈何地对慕青临说:“看到了吧,要是没你,我们每天都得被骂几声神经病。现在见不到人,耳根算是彻底清净了,所以大伙想感谢你帮忙解决了这个老大难,是吧?” 唐远舟冲不远处,围在一堆的众人举杯。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整齐地回了一句「是」,气得周意跑过去就骂。 唐远舟和慕青临不紧不慢走在后面。 刚到,已经被虐完的小黑麻溜站起来,双手将一杯白酒举过头顶,朝慕青临九十度鞠躬,真情实感地喊道:“姐,谢谢你救我一命!” 慕青临把酒接过来,在小黑胳膊上扶了一把,好笑地说:“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行这种大礼。” 小黑挠着头嘿嘿傻笑。 喝酒这种事儿只要开了头,就很难停下。 慕青临先是站那儿被敬了一圈,甫一坐下立刻开始第二轮。 慕青临均来者不拒。 整个过程里,坐她对角线位置的周意一言不发地从嘴里呸出来满地的瓜子皮。 又一颗瓜子入嘴,周意看到慕青临搭在腿上的手压了压胃。 “……”周意将手里没磕完的瓜子倒回去,再用脚把地上的皮拨拨堆,撮进簸箕里,然后蹲在簸箕跟前,用舌头挑嘴里那颗的皮。 挑半天挑了空,周意后知后觉那颗瓜子刚好像被她连皮带瓤一起咽下去了。 在看见慕青临揉胃那个小动作的一瞬间。 周意就很无语。 犹豫两秒,周意起身大步走到慕青临旁边,把她手里刚被明凯刚满上的那杯挡开说:“你们这群酒鬼够了啊!” 明凯「呦」一声,满脸看好戏的表情,“才喝这么点就心疼了?” “是啊!”周意脱口而出,引得众人争相起哄。 几乎同时,她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很明显是慕青临的。 大概是酒喝得猛的缘故,后劲儿散不开,一团团聚在慕青临嗓子里,浸得她这一声笑格外黏糊,偏偏距离还近,就显得异常抓耳。 周意挡在酒杯上的手轻颤,洒出来一点。 她不动声色地稳住,抬起手往回收。 经过慕青临,食指蓦地被她勾住。 周意下意识低头去看,不想率先撞上的是慕青临溢满笑容的眼睛。 和其他人的取笑截然不同,慕青临是发自内心那种高兴。 周意意识到这点,手上沾了酒的凉意突然多了一丝温度,“干嘛?”她问。 慕青临,“去给我找点吃的,光喝酒胃不舒服。” 周意本能想怼慕青临一句「活该」,想起她先前的小动作,手指一动,从她那儿抽出来,说:“等着……” 话说完,周意直接转身去了不远处的烧烤摊。 慕青临看到她下巴稍抬,满脸矜贵地把桌上有的食材从左到右全部指了一遍。 这做法太不讲理,态度还恶劣,气得杨玲当场撂挑子不干。 周意一看不行,立马放下身段跑去跟她卖乖,前后态度转变之大,笑得慕青临干瘪的胃顿时舒服了许多。 “还能不能喝?”唐远舟侧身过来问。 慕青临将目光从周意身上收回,端起酒杯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 很快,时间跨过零点,夜慢慢深了。 慕青临站起来,向众人道别,“你们继续,我明天还有事,不能一起通宵。” 唐远舟没留,“让玲玲送你?你今晚喝得不少,一个人估计不行。” 慕青临,“没事,别扫大家的兴,我叫代驾。” “地址……”后半程化身食物搬运工的厨子周突然出声。 慕青临侧身,看见她正低着头在APP上戳戳点点。 今晚贴心得有点过分啊。 慕青临心说。 烤好的东西拿来了保准第一个放她前头,凉了才准往过传,后来摸准了她的喜好,索性给其他人断了那几种食材供应,气得唐远舟当场阴阳了一句,“还以为当初捡的是个没良心的,没想到是良心发现的晚。” 周意淡定回击,“难道不是你们这群人不配让我良心发现?” “那你倒是说说慕青临怎么就配了?”明凯追问。 周意,“很明显,她比你们像人。” 周意毫不犹豫的回答一出口,当即被唐远舟用橘子狠狠砸中肚子,气得她半天没过来送食物。 后来,是被慕青临一根指头勾回来的。 慕青临想起那幕就忍不住想笑。 某些个人现在的表现差不多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了,就是,脾气还是不怎么好。 周意熟练地在出发地输入省台的地址,然后将光标点到到达地等着。 慕青临稍一迟疑,她就等不急似的收起键盘,没几秒又快速点出来。 如此重复两遍,不满地抬头说:“你家地址!” 慕青临忍着笑,报了个位置。 周意输入后发现离红门巷竟然有近三十公里。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是她之前说的二十分钟就能到? “这是我爸家。”慕青临解释。 唐远舟刚已经安排了周意送慕青临去省台等代驾,她们正在下楼,说话不用避着谁。 “晚上我爸打电话让回,我借口值班拒绝了,明早第一顿饭不能再推。”慕青临说。 走在前面的周意步子一顿,站定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楼梯上复古电灯的暖色光,“因为不想当那半个外人?” 这话根本就是明知故问,慕青临就差明明白白告诉她,她今晚过来只是为了陪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再问一问。 这种心理像极了试探,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蠢死了。 可她就是想这么做,没考虑原因,更没确定试探的目的,只感觉呼吸在悄悄变紧。 慕青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后退两步,靠住楼梯拐角的一小片墙壁,定定地瞧着周意。 周意没有回避。 “小九,你好像特别喜欢装傻充愣。”慕青临忽然开口,她的语速很慢,带着些淡淡醉意,一缕缕漫入周意耳朵,她感觉自己的头也有点飘。 “我没装……”周意倚住柱子,看了眼手机上已经被接的代驾订单,“我才考第二,你一路保送,脑子比我好那么多,我问一句还不行了?” “行——”慕青临笑着揉揉额头,五指顺势从额前的发丝里穿过向后梳,同时头微微后仰,露出细长漂亮的脖颈。 “有不想回家的成分在,但没那么强烈,会来是因为你。”慕青临说,酒劲上来,她嘴里开始反干,忍着在喉咙里压了一个不明显的吞咽动作,然后垂下手,再次对上周意的眼睛,问她,“满意了?” 周意动了一下,想换个姿势,感觉到肩背顶上了方柱硬邦邦的棱角不得不停下,说:“还行吧……” “行了是不是可以继续下楼?再磨蹭,我就回不去了。”慕青临后肩撑墙站直身体想往前走,不料动作变化没跟上正在蔓延的酒劲儿,她脚下一晃,踉跄着往前跌。 慕青临下意识去找可以扶的东西。 入目只有周意靠着的那根柱子。 她匆忙将一只手撑过去,绵软身体却还在随着惯性继续往前,一直到被周意挡住。 刹那重压让周意忍不住「啊」了声。 短促、惊慌,尾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颤动,最适合用来搅动寂静昏沉的夜色。 秋千椅上那阵晦涩不明的异样感悄然回归,比起当时远有过之。 热意疯狂在身体里流窜。 周意偏开头,想用手去推压在身前的人。 碰到她没有一丝赘肉感的侧腰,如同摸到了滚烫明火,周意受惊般撤回来,死死压住身侧的扶手。 慕青临保持着压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等那股眩晕劲儿过去,她一垂眼,看到了周意因为偏头露出的一截脖颈。 细嫩白皙,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血色…… 慕青临混沌的眸光轻轻晃动,想往后退,却在用力时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对抗,神经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束缚着,正在不着痕迹地将她往下拽。 “快点快点,憋死我了!”楼上传来小黑的声音,靠近速度很快,不过一呼一吸的时间,就听见那道步子猛地静在拐角,后面紧跟谁撞到东西的惊呼,接着,那人呐呐地说了句,“我一定是在梦游。小黑,你快打醒我。” 第37章 嘴角 慕青临毫无征兆的抬手,用食指外侧在周意冻得冰冰凉的脸颊上碰了下。 小黑清脆的一巴掌不止打醒了「梦游」的南北,还打破了弥漫在周意和慕青临之间的微妙气氛。 慕青临挪开眼,手在柱子上撑了一下退离开来。 周意依旧靠在那儿没有动,她感觉到刚一直用力按着的双手在松开那个刹那酸得控制不住发抖。 “小九,刚啥情况啊?”小黑惊悚地问。 周意无意识做了个揉脖子的小动作,没和小黑对视,“眼瞎啊,你姐喝多了看不到?” “昂?”小黑挠头,“看到了……” “姐,你咋样啊?”小黑视线一转问慕青临。 慕青临靠着另外一边的柱子,看了几秒微垂着头的周意,说:“是喝多了。” 她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极了自言自语。 周意意识到这点,快速抬眼看了一下慕青临。 她看起来有点走神。 “那我跟你们一起吧。”小黑听到慕青临的回答,忙不迭跑下来说:“万一你飘得走不了,小九的细胳膊细腿儿肯定背不动你。” “不用……”慕青临直起了身体,“现在已经清醒了。” “这么快?”小黑惊讶。 慕青临淡淡「嗯」了声,站在楼梯口问依然低着头的周意,“还送不送我?” 周意抬头,把手放了下去,“送……”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门。 红门巷已经陷入沉睡,寂静月色紧跟着两人隔了一段距离的影子。 坐上车,周意站在外面叮嘱代驾开稳一点,随即走到后排,弯腰敲了敲慕青临那侧的玻璃。 慕青临将车窗降下来,身体靠着椅背,头偏向外面,如水月光衬得她一双眼格外沉静。 “直接回佛魔,别在外面乱晃。”慕青临在周意开口之前说。 周意撇嘴,“管好你自己吧。到了给我发个微信,算了,就你这样估计手机键盘都看不清楚,还不如我自己盯订单结束时间。” “那你到时给我发?” “你怎么不上天?” 慕青临低低笑了一声,说:“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周意犹豫,这种情况下,怎么看都应该是她这个滴酒没沾的人目送慕青临先离开吧? “别让我担心。”慕青临毫无征兆的抬手,用食指外侧在周意冻得冰冰凉的脸颊上碰了下。 周意吓了一跳,错愕表情乐得慕青临笑出声来。 周意却罕见得没有恼火,而是借着朦胧月色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慕青临的一举一动。 她软软地倚靠着座位,妥帖衣物勾勒出成熟曲线,红唇水润,笑声婉转,轻柔眼波随笑流淌。 难得一见的画面。 周意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这么笑起来很好看。” 慕青临眼里细碎的光微微闪动,她坐起身来,趴在车门上,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对周意一个人说:“那我以后就常对你这么笑。” 第38章 归我 周意静默几秒回头,喉咙很轻地滑动了一下。 慕青临回来的时候,家里人早就睡下了。 他们家没有守岁的讲究,灯亮一夜就算是给那些已经离开的亲人引路了。 慕青临怕吵到其他人,开门动作很轻,不想还是因为房子太老弄出一阵吱呀响动,衬得空无一人的夜晚更加冷清。 算起来,慕正槐这套房子还是和慕青临母亲商宁结婚时向就职研究所申请的福利房。 一晃,三十年已经过去了。 “姐——”出来喝水的慕子佩看到慕青临靠在玄关的墙边,迷糊着叫她。 慕青临偏头,“还没睡?” 慕子佩揉着眼睛往过走,“爸爸晚上做了你爱吃的土豆烧鸡,结果你没回来,就全让我吃了。盐超多,渴得根本睡不着。” 慕青临故意逗她,“我的饭被你吃了,还好意思嫌弃?” “谁让你不回来嘛。”慕子佩朝慕青临吐了下舌头,乐不可支地说:“晚上吃饭那会儿,爸爸想给你打电话又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太逗了。” 慕青临眸光微闪,“爸后来又找我了?” “没啊,不过我能看出来他想问你值班到几点。如果早,应该就等你了。”慕子佩叹气,“你们俩这两年都没好好说过话吧?不是爸爸出差,就是你四处跑采访,时间老差着。你又喝酒啦?” 慕子佩突然凑过问。 慕青临兜着她的脑袋往外拨,“你一个闻无水酒精都能闻醉的人,离我远点。” 慕子佩偏不,直接抱住慕青临的腰,趴她身上撒起了娇,“姐,你都没跟我说新年快乐。” 慕青临低头,嗓子里带着浓浓笑意,“不是已经有王洋了,还缺我这一声?” 慕子佩脸上一红,声音变得扭捏,“哎呀,王小洋怎么能和你比嘛,快说!” “好——”慕青临拖了声,哄着慕子佩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慕子佩咯咯的笑打破了寂静的夜。 慕青临摸黑回到房间,想把同样的话送给周意。 这话本来应该在分开那会儿说,不想九老师脸皮太薄,她一句「那我以后就常对你这么笑」把九老师说害臊了,被她凉凉地骂道:“谁想看你笑了,要不要脸?” 骂完还让她以后少喝点酒,说她一上头就忘了脸是什么东西。 这么一岔,慕青临把要说的话就给忘了。 不过,九老师的吐槽倒是不假,酒精的确容易乱人心性,比如…… 蓦地回忆起楼梯上那一瞬异样,慕青临去口袋拿手机的动作停住。 几秒后,手还是掏了进去。 屏幕亮起,慕青临率先看到的是周意发现订单结束,踩点发来的微信:【到了?】 慕青临后仰,在床上躺下:【人已经在床上了】 周意秒回:【睡觉】 慕青临:【睡不着】 周意:【/微笑】 慕青临:【九老师要不要说点什么?】 周意很快回过来条语音,“说什么?” 慕青临哪里知道,她刚就是随口一说。 这段时间和周意斗嘴斗习惯了,说话老收不住。 慕青临翻身侧躺,思考着怎么解释才能保住持续整晚的和平。 不等她理出来个思路,弹框里忽然蹦出一条新语音。 慕青临顺手点开。 周意难得安分的声音在一室寂静里慢慢散开,“慕青临,谢谢你陪我过年。佛魔人很多,我最多就是个凑热闹的。我一直以为后半辈子的年都会是一人过。” 周意的短句前后联系不太紧密,慕青临却一次就听懂了她的意思:佛魔的热闹是一群人的狂欢,周意从外面来,可以参与,但不能独享,所以往年的周意其实还是一个人。 今年不同,在天台的众多人里,有她专为周意而去。于是,她也有幸听到这个别扭的姑娘服了一次软。 慕青临看着屏幕里那段不长的语音条,忽然明白为什么周意会在她发错成绩时会那么暴躁,也懂了为什么她要反复确认她会去陪她过年的原因。 大概,只是一个在等待里独自长大,最后连这一点微小幸福也被迫失去的小姑娘突然收人好处,不敢相信罢了。 慕青临撑着床坐起来,在一片漆黑里拨通了周意的电话。 周意接得很快,但没有说话,越是这样,慕青临越觉得酸涩。 横的周意扛得住风暴,软了太容易被伤,哪怕只是一根很小很小的刺,也会让她尝尽扎入肉里的痛苦。 “小九……”慕青临叫她。 周意「嗯」了声,先发制人,“你别过度解读我的话啊,我没什么意思,这都是唐远舟逼我说的,不说就要把我扫地出门。” 怎么可能。 就算真是唐远舟逼的,以周意的性格,如果不是她自己情愿。哪怕谁把刀架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说出这么「矫情」的话。 不过慕青临你不打算揭穿。 “你觉得我这会儿有那个精神多想?”慕青临说。 “没有……”周意的语调明显轻松不少,“你快睡觉吧,睡醒就会发现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青临,“估计不太可能,至少有一点,我印象非常深刻。” “哪点?” “你似乎夸我好看了。” “哦,当时光线不好,看差了。” “可我当真了,你现在反口让我很受伤,你就说怎么办吧。” “我怎么知道。” “我知道……” “什么?”周意问。 慕青临笑了一声,“罚你以后每个新年都要跟我说这句话,当面。” 周意那头传来一声硬物碰撞的细微响动,很像笔掉在书桌上的声音。 很久,慕青临听见她说:“虽然昧着良心说话很没意思,但我可以勉为其难。” 慕青临抬头,看着桌上显示在1.1的日历,笑着说:“一言为定。” 周意,“嗯……” —— 隔天早饭,一家人难得聚齐。 李成蹊太高兴,把压箱底的好东西全拿出来摆上,酸得自打放假就没吃过一顿好饭的慕子佩眼睛都直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慕正槐忽然问。 慕青临宿醉没过,胃口不好,随手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粥说:“凌晨……” “两点多……”慕子佩补充,被慕青临要笑不笑的瞥了眼,立马坐回去装乖。 “怎么忙那么晚?我记得你们组很少值除夕的班。”慕正槐说。 慕青临,“和朋友吃了个饭。” “嗯,年轻人多聚聚很好,不过尽量少喝酒。” “知道了……” “对了,我前几天碰到王主任,听他说想调你回新闻中心?”慕正槐停下筷子问。 李成蹊快速抬头看了眼慕青临。 她手上不紧不慢的动作没变。 “老王和我说的是说临时帮忙,没别的。”慕青临说。 慕正槐点头,“那可能只是有这想法吧。” “他的想法太多了。”慕青临放下勺子说:“爸,阿姨,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先去洗碗,大年初一的活儿不能全让阿姨一个人干。” 李成蹊果断站起来抢走慕青临手里的碗,佯装不悦,“年就是给你们这些小孩儿过的,玩好就行,抢什么大人的活儿。” 慕青临哭笑不得,“阿姨,年一过我就28了。” “28怎么了,你就是今年88也得乖乖叫我一声阿姨。” “爸——” “听你阿姨的,去补会儿觉,碗有我帮你阿姨洗,实在不行,还可以叫着佩佩。” 佩佩一听,恨不得把头摇掉。 慕青临没办法,只好放弃洗碗的想法,转身往出走。 刚离开桌子,听见慕正槐语气正式地在身后说:“爸刚那些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不想回就拒绝干脆点,不用担心对不起谁。” 慕青临步子一顿,没有回头,“好,谢谢爸。” 慕子佩不明所以,“姐不回去会对不起谁?” “吃你的饭。”李成蹊一个包子堵住了慕子佩的嘴。 慕青临只要醒了就没什么睡意,她无聊地翻了一会儿书,什么都没看进去,脑子里藏着一股隐约的飘忽感。 甫一听到手机震,慕青临怔愣半晌才把书放回去,拿了手机来看。 唐远舟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张周意的照片——穿着一身小猴子玩偶服,嘴里叼着根香蕉,脸上表情懵懵的,很明显是被谁突然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偷拍了,不过……很可爱…… 慕青临退回聊天界面问唐远舟:【店里有节目?】 唐远舟:【哪儿啊,早上家里吃饺子,小九故意使坏,骗玲玲吃了个有芥末的,还美其名曰吃进去的都是好运,气得玲玲摁头给她套了这么一身学校的演出服,让她站门口当吉祥物……】 【怎么样?有没有种为小九量身打造的感觉?】 慕青临点开照片重新看了一遍,回他:【长一寸,短一寸都体现不出来九老师的精气神……】 唐远舟:【代发:大年初一撩架爽么?】 这话一看就是周意说的。 慕青临想象了一下她的表情,嘴角憋出点笑:【今天方便过去吗?】 唐远舟:【太方便了】 【赶紧来,一会儿组队出去玩……】 慕青临回了个OK的表情,立刻起身出门。 经过厨房,听到慕正槐和李成蹊正在说话。 两人的声音明显有刻意压低。 “我今天不该和妍妍提老王那嘴。”慕正槐后悔地说。 慕子妍,慕青临按辈分的原名,寓意很简单:希望她以后聪慧、漂亮。 慕青临上学后发现「妍」字重名太多,当天就跑去所里找慕正槐改名。 慕正槐没那么古板,答应改成现在的慕青临。但祭拜祖先或者私下还是习惯叫她妍妍,前者为尊重,后者是习惯。 李成蹊接过慕正槐冲干净的碗,给他宽心,“没事,我看妍妍没什么反应,大概是放下了。” 慕正槐,“放下能不回去?她那么好的前程啊。” 慕青临听到慕正槐叹了很重一口气。 他一个正高级别的工程师,还是应用光学方面的权威。即使面对最棘手的专业问题也没这么叹过气,现在为了她,小心翼翼到连说句话都要后悔。 慕青临五脏六腑震动着,内疚和那些埋藏已久的记忆在悄悄剥离着呼吸。 被王洋妈妈叫去拿零食的慕子佩上来看见慕青临,下意识要喊她姐,被她用食指挡在嘴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慕子佩连忙点头,然后垫着脚走过来,悄声问她,“怎么啦?” 慕青临同样用气声回她,“准备溜了。” “溜哪儿?我也要去!” “单位,去么?” “不!”没人说话,没东西可玩,无聊死了。 慕青临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慕子佩只好让开路,放慕青临单独离开。 一路快步走到车边,慕青临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车钥匙。 她在车边靠了一会儿,转身出去坐地铁。 地铁绕路,慕青临林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红门巷。 年初一的红门巷醒得意外得早。 慕青临一路走进来,耳边全是欢闹声,到佛魔突然变成了吃痛的惊呼。 杨玲正在追着唐远舟打,一拖把抽腿上是真不把他当外人看,疼得他没忍住骂人。 骂得越凶,杨玲抽得越狠,好好的大年初一愣是被这夫妻俩闹出一幕鸡飞狗跳。 周意呢? 慕青临往里扫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门口。 差点忘了,某人已经变身成小猴子了。 慕青临放轻脚步往过走,看到周小猴子正坐在矮矮一截门槛上吃香蕉,边吃边乐,肩膀抖得跟筛子一样,尾巴则被她狠心地扔在门外,毛茸茸得,尾部往回弯了一段。 慕青临瞧着好玩,悄悄走到周意身后,用脚踩住她的尾巴尖,然后俯身往下,一只手伸到她脸跟前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周意捏着香蕉皮的手垂下,“要是没钱呢?” 慕青临,“没钱人可就归我了。” 周意静默几秒回头,喉咙很轻地滑动了一下,“那就没钱。” 第39章 惊艳 有个瞬间,她难以自控地想知道和这样一张唇接吻是什么感觉。 慕青临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片刻后,抬手在周意脑门上轻轻一推,说:“别这么看我。” 周意被推的向后仰,顺势抬高的视线紧锁着慕青临,很静。 “怎么看?”周意问。 “什么怎么看?慕青临,你别听她胡扯,整个佛魔就她最有钱。”杨玲拎着拖把快步过来,有理有据地揭穿周意刚才撒的谎,“你吃喝拉撒全在这儿,啥家当没有,穷得就剩一张银行卡了好吗?” 话题强行被打断,周意心里非常不爽。 她偏头躲了一下杨玲不小心扫过来的拖把,面无表情地说:“有钱和抠搜不冲突,懂?” 杨玲反手就想把周意一拖把扫出去,被慕青临顺手拦住,笑着说:“别让我大年初一就跑去垃圾场捡东西啊,多不吉利。” 杨玲听懂慕青临话里的意思,拄着拖把差点笑死。 差一步成为垃圾场外来户的周意则扭身往后,一手扯住尾巴,语气凉凉地威胁,“再不抬脚,腿给你打断。” 慕青临挑眉,“昨晚被灌几杯酒就心疼,今天翻脸不认人?” “答对了……”周意毫不犹豫地做了个打响指的手势,结果没发出任何声音,还搓的手指生疼,郁闷的她对着手指吹了口气,说:“今天的我是昨天的我能比的吗?” 慕青临点了点头,“嗯,比不了,一天比一天像旺财。” 周意微笑,“滚……” 慕青临淡定地滚进了佛魔。 听杨玲说完,慕青临才知道他们等下要去的地方是游乐场。 这是杨玲每个大年初一的例行,她说作为幼师,要时刻保持童心。 慕青临对这种地方没什么感情。 她跟在慕正槐身边长大,童年基本是在他实验室里度过的,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倒是后来奉旨带慕子佩去过不少次,每次就一个感觉——累得想剁腿。 正回忆着,手臂上忽然靠过来的人。 慕青临偏头,看到周意紧挨着自己,紧张兮兮地说:“你快拒绝!” 呦,这儿有人比她还抗拒去游乐场呢。 慕青临抬抬肩,故意装出一脸感兴趣地问周意,“你不想去?” 何止,她只要一想起那种能吵翻天灵盖的地方就头皮发麻,“又吵又挤,东西难吃还死贵,谁去谁有病!” 慕青临对此不能再赞同,但是凭什么让她一个外当坏人? “赶紧的!”周意催促,除了刚那些真相,她最不想面对的其实是穿着这身丑不拉几的猴装去游乐场,那不就成耍真猴了?不对,是真耍猴?好像也不对。 周意烦躁地在慕青临身后推了一把。 慕青临脚下踉跄,心说自己是受邀前来,现在反悔可能已经晚了 事实上,杨玲也没给他们说「不」的机会,她把拖把杆敲在手心,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谁今天敢跑。” 不远处,正背对三人揉腿的唐远舟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慕青临和周意对视一秒,后者果断撇开她往厨房跑,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嚷着,“你拉我干什么,我着急洗水果呢!” 慕青临对周意结盟不成,倒打一把的做法过于震惊,直接愣在了原地。 —— 杨玲稍微有点洁癖,不喜欢用外面的东西,但凡出门一定大包小包把吃喝用度全部带上。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慕青临作为主要劳动力之一,每次低头看见自己手里鼓鼓囊囊的包裹都有种「这不是一时近游,而是准备搬家常驻」的错觉。 反观周意,还和腊月天一样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两手空空揣着兜,走得慢慢腾腾。 慕青临想不下去,动动发酸的手腕,后退到周意身边说:“不是说「春雷惊百虫」么,怎么就没把你叫醒?” 周意偏头看她一眼,语气淡然,“我不是狗吗?和虫不同科。” 慕青临梗住,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给你买根骨头放鼻子底下吊吊?照你这步速,走到车边天就已经黑了。” 周意掏出一只手,听到「滴」的一声后,拉开后排车门问慕青临,“天黑了么?” 慕青临抬头,“今天阳光正好。” “砰!”周意拉上门,甩了慕青临一鼻子灰。 红门巷距离游乐场只有二十分钟路程,找停车位却花了将近半小时。 周意下来看到乌泱泱的人头,扭脸就跑,被慕青临眼疾手快拽住尾巴拖回来,压着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意捂着随时可能被扯裂的猴屁股,愤怒难当,“手贱不贱!” 慕青临更贱地当着周意面儿晃了晃她的尾巴,然后把尾巴尖尖用衣服下摆的抽绳绑住,打了个死结。 周意呆住,“你疯了吧?” 慕青临但笑不语,优哉游哉地往前走,扯得周意一个趔趄,被迫跟上。 已经走到前面的唐远舟和杨玲后知后觉两人没跟上,回头来找,看到一脸惬意的慕青临和她旁边戴着口罩也藏不住贼眉鼠眼神情的周意,以及,她被绑住的尾巴,笑得直飙眼泪。 “你们,哈哈哈,你们这玩得哪门子情趣啊?”杨玲捂着肚子大笑。 周意正在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生怕被谁认出自己,听到杨玲的话,她想也没想答道:“很明显,cosplay之虐猴。” 杨玲笑得蹲在了地上。 慕青临也没忍住,边笑边掐着周意的尾巴尖,问她,“感受到疼了吗?” 周影后意识觉醒,两手握拳砸在胸口,痛苦地「啊」一声,往旁边倒,同时语气虚弱地说:“我死了,不用抢救。” 慕青临一只手还提着东西,看到这幕,条件反射往周意那边侧了一大步,让她倒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顺势扶上她的腰,又在脚下不稳,往后退的瞬间用力握住。 周意惊了一下,浑身绷紧。 腰这地方被人这么紧的握着,感觉也太诡异了。 慕青临站稳之后立即低头去看周意,发现她神色不对,沉了声问:“扭到了?” 杨玲和唐远舟一听这话,立刻停下笑,紧张地走过来说:“怎么了?” 周意还放在胸前的手一攥,快速直起身体说:“没事……”说完觉得语气太正经,不符合自己一贯的风格,遂补了句,“演戏演全套,不然怎么好意思让你们付费?拿钱拿钱,干脆点!” 周意摊着手挨个要钱。 杨玲和唐远舟扭头就走,到慕青临这儿,周意一怔,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慕青临已经摸到口袋的手顿住,笑着问她,“为什么不找我要?” 周意揣着兜转身,“要你也不给,我干嘛自讨没趣。” 慕青临,“不试怎么知道我不会给?” 周意回头,“真给?” 慕青临不回答,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头微低,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说:“看手机……” 周意有点懵,“什么啊?” 慕青临,“看看就知道了。” 周意快速掏出手机点开,发现慕青临在微信上给她转了一千块。 “新年红包。”慕青临说,然后从周意旁边经过,走到前面去了。 周意被还绑着的尾巴往前带了下,不得已跟上,心思却还停在慕青临那条转账信息上。 这是父母过世之后她收到的第一个新年红包。 应该,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意悄无声息地看了一会儿慕青临被阳光照亮的侧脸,低头点下收钱。 —— 杨玲玩的项目全是儿童项目,周意没有一点兴趣,慕青临就不可能去打扰人杨玲和唐远舟夫妻的二人世界,和周意两个人全程充当苦力提吃提喝,到晚上才稍微轻松一点。 “什么时候回?”周意精疲力竭地问杨玲。 杨玲正拉着唐远舟与自拍,闻言头也不回,“放完烟花。” “几点?” “八点……” “那不是还要等一个多小时?!”周意崩溃。 杨玲腾出手,往前头一指,“你先过去占位置。” 周意拔腿就跑。 在公共卫生间没什么人用的马桶上一坐一起,时间已经走到了七点五十分。 要完! 杨老师一年就等这一回,一回和小朋友们说一年,她今天要是看不到,回家还不拆了她! 周意马不停蹄往出跑,看到最近的烟花观赏点已经人满为患,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往里冲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周意担心是杨玲,立马点开屏幕去看。 不想却是慕青临:【图片】 【过来】 啥意思? 周意点开图片。 是一张非常清晰的位置图,慕青临从她那个角度拍的。 周意顺着方位看过去,一眼就找到了正在朝自己挥手的慕青临。 她的身高本来就很优越,衣品还不差,扔一堆幼稚的小情侣里简直自带光源,而且…… 好吧,周意承认她就是长得很好看! 长卷发总显风情,弱化了立体五官被时间认可后的冲击感。一旦笑起来,还会往深色瞳孔里添几分温情,余下那点距离感根本不足为惧,反而会因为残留的丝丝矛盾,让她变得更加引人注目。 周意觉得她这样站在人堆里很扎眼,偏又忍不住多看。 直到手机连续震动起来,这才收回了视线。 就十来米的距离也值得打个电话? 周意按下接听,“干嘛?” 慕青临,“杨玲和唐远舟已经找到位置了,你来我这儿。” 不去。 周意脑子里最先冒出来这俩字,抬眼看到慕青临被人挤得踉跄了下,直接挂断电话往过跑。 “手……”慕青临隔着拥挤人群对周意说。 周意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饼,让人挤一下变一个形状,步子整个虚的,根本不知道往哪儿扶。 听到慕青临说话,她果断把手递出去,被她稳稳接住。 那个瞬间,肉饼的宿命好像突然就被扭转了,她每走一步都有人撑在旁边,方向也那么明确,抬头就是慕青临的笑脸,“还好,赶上了。” 话落,绚丽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坠落下来的流光快速逼近,吓得周意本能往回缩脖子。 视线落低碰上年轻情侣热情的亲吻,周意的动作猛然定住。 男女灵活的舌抵在一起,唇的张合伴着缠绵吮吻,明明已经近得距离为负,似乎还是觉得不够亲密。 绯色氛围带动的热烈情绪在不断向外蔓延,充斥着拥挤的空气。 周意忽然觉得热。 燥意是身体内部强加给她的,晚风再凉也缓解不了。 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把目光拽向别处。 从慕青临唇上扫过,呼吸有刹那定格。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慕青临一直干净的嘴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层口红,淡得接近于原本唇色,头顶烟花亮起,她笑着问她「喜不喜欢」时又突然变得惊艳摄人。 周意脑子里沉寂的某根弦震动着。 有几秒,她难以自控地想知道和这样一张唇接吻是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5-2912:00:00-2022-05-3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接舆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牛奶2个;渐变拿铁、秦唐、吴江、向日葵、摸鱼摸鱼、蓝胖子、荷花崽1个; 第40章 血气 不是一直在惦记吗?现在得偿所愿,你躲什么? 烟花升空爆裂后的璀璨还在不断持续,形如漫天流星反复点亮着深蓝夜空,还有,慕青临让人无法忽视的唇。 只是看着,周意就仿佛触摸到了它的柔软,但一瞬间的冲动过后,她仍然没有胆量去试探它的味道。 …… “砰!”今晚最大的那颗烟花在头顶骤然绽放,周意受惊的心跳重如擂鼓,压着后续一声连一声的噼啪。 忽然,噼啪声落幕,慕青临投向远空的视线毫无征兆对上了周意,她浑身一震,感觉地动山摇。 “不好好看烟花,盯着我做什么?”慕青临笑问。 周意慌忙别开眼,看着成片人流从自己身边经过。 等拥挤空气终于恢复通畅,她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巴,说:“鬼知道……” “那我让他们把你抓走,你趁机在路上问问?”慕青临凑到周意眼前,五指微微拢着,做出抓人的动作。 这么近的距离,周意不需要抬眼就能看到慕青临弯起的双唇,润且饱满,薄也性感,边缘线条整齐干净,比画里精心描出来的还要自然细致,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往上翘的那点弧度温软风情,根本就是用来勾谁魂的。 周意躁动的心跳撞着胸口,嗓子干涩发热,她无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瞥开眼说:“幼不幼稚。” “谁幼稚?”人流散去后轻易找过来的杨玲随口问道。 周意立刻偏头指向慕青临,干脆地说:“她……” 慕青临但笑不语,视线从周意喉咙处一扫而过。 “你觉得我会信你么?”杨玲微笑。 话说完,她倏然盯住周意,奇怪地问:“你刚喊了?” 周意很懵,“喊什么?” “「啊啊啊」啊。”杨玲掐着喉咙给她演示,“嗓子干成这样,说话都快哑巴了。” 周意表情一怔,视线匆忙往眼尾方向瞥去,掠过某人清瘦的身影,矢口道:“谁喊了!我才没那么无聊!” “我作证,九老师全程安静如鸡。”慕青临走到旁边帮腔。 周意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心虚,在杨玲追问「那你这嗓子怎么回事」时,抢着说:“我从下午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嗓子能好么?” 杨玲,“哦,我还以为你是骆驼来着。” 周意无语地探头往杨玲包里一扫,说:“还有水没?” 杨玲给她展示了一下空瓶,旁边,唐远舟直接说:“腿快断了,别指望我给你买。忍一忍,等回家了,你就是蹲瓮里喝我都不拦着。” 周意把两人齐齐看了一遍,忍不住说:“我们真的认识吗?” 两人异口同声,“就当陌生人吧。” 周意气的捏了个拳头,下一秒,被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碰到。 周意往回缩了下,看到慕青临笑着把刚用来碰她拳头的水递过来说:“我就喝了一口,不介意的话拿去救救急。” 这要是换在平时,周意完全不会客气,今天吧,她心里正在闹鬼,接了怕烫手,喝了害怕烫嘴。 可是拒绝会不会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周意果断把水抢了过去。 怕什么,不就多看了几眼慕青临的嘴唇么,搞得谁没有一样。 既然女娲在造人之初选择把嘴巴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就表示它不是什么需要剖开外衣包裹的私密。 既然人人都能看,她为什么不能? 最多……她看得不那么纯粹,但也仅限于此。 她们都是女人,就算「坦诚相对」也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行为。 不…… 女人和女人好像也可以。 胡同里那个昏暗暧昧的画面从周意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三两下拧开瓶盖,仰头就灌。 慕青临这是常温水,放在初春还是有点偏凉。 看到周意咣当咣当喝了半瓶都没有停的意思,慕青临微微蹙眉,在瓶身上按了下,提醒她,“你的药方刚改,医生让观察身体反应,万一折腾得闹肚子,你怎么汇报?” 周意吞咽的动作一顿,水顺着嘴角溢出来一缕。 马上要滚进脖子,被慕青临用食指指侧挡住。 她将手指轻轻往上一勾,顺着水流过的痕迹一直抹到嘴角,揶揄道:“看来是真渴,急得都往脖子里灌了。” “哈哈哈……”杨玲笑倒在唐远舟身上。 这声音震动着周意的神经,她假装低头,躲开慕青临的手指,然后将瓶盖拧上,递还给她说:“谢了……” “客气……”慕青临垂手接住只剩一半的水瓶,因为重量和先前差得太多,她拿的时候却没减力,手不受控地往上抬了一下,磕到周意的手指,她和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回家回家,今天走一天路,快累死我了。”杨玲看了眼时间说。 周意快步走到她旁边撩架,“你这年纪是已经可以居家养老的年纪了,以后没事别出来折腾。” “嘿,一天不打你就想上房揭瓦是吧,别跑!” 两人打打闹闹着跑远。 唐远舟叫了慕青临一声,说:“走了……” 慕青临捏捏水渍没干的手指,笑着应道:“好……” 车边,先到的杨玲和周意暂时休战。 唐远舟过来一解锁,周意立刻拉开副驾车门跳了上去,气得杨玲指着她的鼻子骂没良心。 周意隔着玻璃冲她摆了个得意的鬼脸。 “要不要脸,什么位置都敢坐?”唐远舟上来笑骂。 周意把自己瘫在座位里,两手交叠放在腹部,舒服地说:“你以为我稀罕坐你旁边啊,还不是因为后排座位不能放低,而我的大长腿急需休息。” “我也没看出来你腿有多长啊,身高基数在那儿摆着呢。”杨玲坐在后排说。 周意被戳中痛处,眼一闭,头一偏,退出群聊。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有点累,车厢里的气氛稍显沉闷。 唐远舟强撑着开车,杨玲和慕青临在后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你们单位几号上班?”杨玲问。 慕青临靠着座位,细长双腿叠在一起,“有排班的过年期间不休息,我今年运气好,正常放到初六。” “这样好,能多休息几天。”杨玲说:“后面几天打算做什么?有没有兴趣一起爬山?” “有是有,不过和别的事情冲突了。”慕青临说。 “有约?”杨玲兴致勃勃地问,由于声音太高,吵得前排某个睡着的人侧身动了一下。 慕青临抬眼看过去两秒,淡声说:“没,去西南一趟。” “又去?”唐远舟插话,“你是不是每年都去?” “嗯,有时间就去。” “是吧,我当时就感觉你对那地方挺熟的,连哪儿有小路都知道。” “公干?”唐远舟问。 慕青临摩挲在食指关节的动作稍顿,“私事。见个人。” “什么人?男人,女人?”杨玲的八卦之心已然泛滥。 慕青临手指蜷起,轻轻握住食指,说:“女人……” 话落,前排某人伸展的腿猛地往回缩了一下。 车子到慕青临指定的地点停下,唐远舟拉起手刹,看着外面说:“这儿离你家远不远?” 慕青临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说:“不远,拐个弯就到。” “行,那我就不往前开了,有机会再一起出来玩。” “好……” 慕青临推开车门下来。 她没有马上走,而是一直站在路边,边和降下车窗的杨玲道别,边等唐远舟搜索到红门巷的线路。 很快,唐远舟掉头离开。 杨玲趴在车门上和慕青临挥手。 坐在副驾的周意则始终没有动过。 —— 不久,车子在红门巷外面停下。 杨玲从后面拍了下周意的脑袋,叫她,“醒醒了……” 周意靠坐姿势不动,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下安全带锁扣,有气无力地说:“没睡……” 杨玲诧异,“我看你一路上不说话,还以为你已经累得昏死过去了。” 周意挪着身体下来,搓了搓被空调吹得发烫的脸,说:“哦,没呢。” 杨玲看着她走远,纳闷地问唐远舟,“她怎么了?” 唐远舟正在拿后备箱的东西,闻言反问,“什么怎么了?” “我撩架,她没接啊!” “嘶,还真是。” 唐远舟麻利地把东西拿下来,和杨玲快步往过追。 看到周意直勾勾走进苗奶奶的包子铺后,一致认为人一饿战斗力会呈断崖式下降。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 吃完东西回来,周意撑着快散架的身体洗了个澡,勉强赶在十一点前爬上床睡觉。 她以为这一晚会睡得很好,不想脑子里梦境不断,画面反复,每一帧都没和慕青临脱开关系。 头顶的烟花亮了又冷,她不管看向哪里都一定有一对情侣在接吻,或者缠绵悱恻,或者激情热烈。 她怎么跑也躲不掉,只要抬头,视线必定会撞上慕青临那双抹了口红的唇。 她被慕青临拉着往人群外面走。 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就回到了佛魔对面那个昏沉逼仄的胡同。 慕青临背靠潮湿冰冷的青砖老墙,单腿微曲,笑看着她问:“想亲我吗?” 周意喉咙很轻,可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发出声音。 这被当成了默认。 她看到慕青临抬起一只手,细长匀称,骨节分明,带着深夜寒意的手指从她脖子里滑过,点在嘴角,再经过耳垂,轻轻压在脑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慕青临的动作被一点一点拉近。 四唇相触的刹那,周意不受控地发抖,理智却被那道陌生的刺激紧紧包裹,逼着她想更进一步。 她试探着张嘴,与慕青临舌尖相触,快得来不及回味那是什么感觉就被毫不犹豫闯进来的她用力吮住。 真实的压迫感在口腔里快速铺开,力道又沉又重。 周意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胸腔胀得像要炸开。 她受不了想逃。 离开不过寸余,腰被慕青临紧紧握住,她在她唇上克制又沉地笑了一声,说:“不是一直在惦记吗?现在得偿所愿,你躲什么?” 周意惊醒。 被子大半堆在旁边,睡衣卷到腰腹以上,露出来的白皙皮肤覆着一层水色,水色压着暧昧的潮红。 周意手忙脚乱地拉下睡衣,冲进卫生间,不停用冷水冲脸。 手冻得开始发僵才终于停下。 她将手撑在盥洗池边,喘息着抬头…… 镜子里那张脸上的血气依然很浓。 第41章 差距 一不小心误伤对方八百,她自己却好像损了八万,胸口慌得心跳快拧一起去了。 周意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杨玲正在往餐桌上摆放食物。 看到她发尾有些潮,杨玲顺手摸了一把,不确定地问:“你洗头发了?” 周意拉椅子的动作一顿,脸上才退下去的热度隐有回归的趋势。 她没抬头,就势坐下咬了个包子,声音含混地说:“洗澡顺带的。” “大早上的,你洗什么澡?”杨玲在周意对面坐下,耳提面命道:“慕青临说你这次复诊的情况不错,让你千万别折腾,万一感冒就全前功尽弃了。” 周意心态有点崩,她现在听见「慕青临」这几个字就头大,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墨菲虽迟但到。 唐远舟一过来就问:“慕青临今天走,你不去送送?” 周意嘴唇动了一下,想起慕青临昨晚在车上说的话——她要去西南那边见个人,女人,千里迢迢的,还是在过年期间,可太上心了。 周意咬了一大口包子说:“不去……” 唐远舟抬头,“良心喂狗了?” 周意,“喂了,就发财那个狗子女朋友旺财。” “嗨!”唐远舟气笑,“我说你啥情况啊?” “没情况……”周意垂着眼,语气淡淡,“她去了又不是不回来,送什么送?我要看书,还有图要赶,没时间跑机场?” 唐远舟夹包子的动作停住,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小九,你这么说话就过分了啊。慕青临为你操的心,跑的路,明凯和小黑那些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说句「谢谢」,你不送就不送,把赶图也排她前头会不会太不是东西了?” “唐远舟!”杨玲在桌下面狠狠踢了唐远舟一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什么狗脾气,说话犯得着这么夹枪带棒?再说了,年一过就是高考,时间确实紧张,她抓紧点还错了?” 周意来佛魔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杨玲和唐远舟真吵,她呆了两秒,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没过脑子,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别生气啊,都是我的错,刚不小心嘴贱了一下,我道歉。要鞠躬么?还是直接跪?我去借搓衣板!” “行了你……”杨玲把周意按回来,忍着笑说:“知道错以后就收敛点,不然身边的人迟早让你得罪光。” “嗯嗯,「收敛」这俩字从今天起就刻在我脑子里了。”周意举着手发誓,余光看到唐远舟脸色依旧很差,弱弱地说:“哥,我真知道错了。” 唐远舟「哼」一声,松了口,“有本事去和慕青临道歉。” 怎么可能,除非她疯了,不然不可能让慕青临知道这话,太混蛋了。 她刚也不知道犯的什么病。 呼—— 周意长吐一口气,包子吃不下去了。 “唉,你那边能推的图都推了吧,让小九安心备考。”杨玲忽然想起来说。 唐远舟点了点头,“一会儿我让小黑整理个排期出来。” “月底要的那个半胛留着,这几天挤挤时间能画完。”周意顺口说。 唐远舟朝她看过来一眼,“图能挤时间画,送慕青临就不行?” 又来! 唐远舟上辈子属阴阳师的吗? 行吧,她就是没良心,可是除了这点,不还有那个梦在作妖么? 真太刺激了。 现在别说让她直接面对慕青临,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就会头皮发麻。 周意待不住,火速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先去画室。” “你一个包子都没吃完啊!”杨玲在后面喊推开椅子走人的周意,结果越喊越远。 周意心说再不跑,真要了命了,不料一绕出来,就看见慕青临勾着车钥匙手机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周意看着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慕青临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走过来,说:“想着你昨晚在车上睡着了,应该不知道我今天走,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这回过去可能要多待几天,不能陪你复诊。不过我已经和那边打好招呼了,你去了不用等,直接进诊室。” 慕青临说完,门口陡然涌进一股冷风。 周意抬头,看见小黑正抖着衣服上的雨点往里走。 “这个季节一下雨,秒回冬天啊。”小黑抖抖索索着说。 周意心头一跳,快速去看慕青临。 果然,她头发上、肩上都有雨点打过的痕迹。 周意攥着手,心口泛起一阵阵凉意。 慕青临家在佛魔和机场中间,她过来这一趟跑的全是冤枉路。但她还是来了,就因为她昨天心虚装睡,专门跑来跟她说这一声,还把不在这几天的事也都安排好了,可她他妈都干了什么?! 谁好心拿把刀杀了她吧。 周意绝望地想。 “干嘛这副表情?”慕青临笑说:“你不都说了,我不是一去不回。” “姐,求你别说了行吗?”周意心态彻底崩了,“我刚脑子被驴踢了,说话口不择言,你权当我放屁行不行?” 慕青临「嗯」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变,“外面还下着雨呢,你就是想送,我也不敢答应。” “好好看书,我走了。”慕青临说。 看到周意下意识往前跟,慕青临用脚抵住她的鞋尖,阻拦道:“待屋里,难得这么久没感冒,别出来折腾。” 周意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目色平静的女人。 她记得慕青临以前没这么「软」的啊,她顶一句,她必定还一句,现在是怎么了? 棉花似的,她都拿刀戳了,她竟然还能细致入微的把每一个点都关注到。 跟这样的慕青临对抗,还不如硬碰硬来的痛快,全特么是内伤,而且…… 一不小心误伤对方八百,她自己却好像折损了八万,心跳慌得快拧一起去了。 “走了……”慕青临抬了下手。 周意嘴唇微动,但最终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只「嗯」了声作为回应。 目送慕青临出去后,周意在原地愣了很久。 她脑子里快速闪过两人从相识到现在的种种场景,针锋相对的,单方面被碾压的,或者扬眉吐气把慕青临堵得没话说的,看似凌乱反复,实则始终在循序渐进。 最终会「进」到哪里,周意心里似乎有个方向。但那个方向对她来说太「离奇」了,她扽不住总想回避的意识。于是,越抗拒心里越乱,越乱,有些东西越容易趁机冒尖儿。 一瞬间的明朗掠过,周意矢口喊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唐远舟在后面问。 周意闻声如梦初醒,迅速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转身往店里走。 唐远舟在后面喊了她一声,说:“大后天是不是你父母祭日?” 周意凌乱的步子定住,背身应道:“嗯……” “今年回不回去?要是回,我……” “不回……”周意打断。 唐远舟欲言又止片刻,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一整天,周意对着板子,一根线也没有画出来。 晚上闭店,她主动包揽了上上下下全部的垃圾。 本来是想借此分散注意力,可一走进胡同,里面昏暗的光线,斑驳的老墙,各种熟悉场景立刻勾起了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画面,她甚至能一眼找到慕青临肩膀当时顶着的是哪一块砖。 冷风混在杂乱呼吸里,肆意往周意胸腔里灌,她扔下垃圾拔腿就跑,后面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长在画室了一样。 终于交活儿,周意被唐远舟提着拖把赶出去放了半天风。 后来的这一晚,她看书一直看到隔天清早。 好不容易熬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周意准备美美睡上一觉,却突然收到了慕子佩的微信:【小九,出来玩啊,两天一夜,高考前最后的狂欢!】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字敲到一半顿了顿,删掉重发:【怎么个安排?】 慕子佩秒回:【你带人来就行,其他不用管。】 周意:【带哪儿?】 慕子佩发了个位置给周意。 周意洗过脸直接出发,到了才发现是一个研究所的家属院,慕子佩坐在能装下一头牛的浮夸行李箱上划拉手机,王洋一脸享受地在她旁边站岗。 看到周意过来,王洋立刻朝她挥手,“周意,这儿!” 慕子佩闻声抬头,“小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意缩着肩膀躲冷风,随便往家属院里看了一眼,问:“你家住这儿?” 慕子佩,“对啊,我爸在六所上班,王小洋爸妈也是,还有徐迟和王苏苏,咱们班好几个人都是六所子弟。” “我爸妈就是普通工人,佩佩爸爸是研高工,应用光学方面可以排到全国前十的专家哦,行政职务那也是相当的高,副所。”王洋在旁边补充。 慕子佩瞪他一眼,说:“低调懂不懂?” 王洋,“懂,懂。” 周意始终没说话,视线定格在家属院大门正对的林荫道上。 之前帮慕青临叫代驾,她给的地址只到路口那家酒店。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慕青临家就是老城区的一户普通人家,没想到条件竟然这么好。 “周意,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啊?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王洋惹不起慕子佩,没话找话问。 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没人和周意提过,她冷不丁听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瞬间,脑子里有根落满灰尘的僵硬神经被猛地扯动。 “普通人……”周意说。 “一样一样,都是普通人。”王洋点着头继续问:“他们也在江坪工作?” 周意,“没,死两年了。” “死了?!”王洋吓了一跳。 慕子佩也是,她气急败坏地踢了王洋一脚,说:“你话怎么那么多啊!” 王洋连忙道歉,“我错了。我不是想着周意第一天上学是妍妍姐带来的,后来也一直是妍妍姐接送,没再见过别的人,才有点好奇么。咱们放学那么晚,哪儿有父母不,唉唉唉,我不说了,你别动手啊!” 慕子佩追着王洋打。 周意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打累了,慕子佩气呼呼地跑回来对周意说:“小九,王小洋从小说话就气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意没觉得有什么,她其实更好奇,“妍妍姐是谁?” 慕子佩立马笑了起来,“我姐啊,慕子妍,熟人都这么叫她。” 哦…… 她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知道她有这么厉害一个爸爸。 高知家庭出来的孩子,人际关系也必然限定在同样的层次。 难怪安翔会说慕青临身边的人都很厉害,她的社交圈是从小就定好的。 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一定都和慕青临一样有本事,但一定都有体面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 体面…… 这东西周意以前也有,后来,难以启齿。 第42章 确定 她用手背盖了下眼睛,声音很低,“慕青临,我知道了。” 他们最终来的地方是山脚下一家很有名气的民宿。 早到的徐迟几人正在研究烧烤炉子,女生忙着洗菜。 看到周意和慕子佩出现,王苏苏抖着手说:“冻死我了。” 慕子佩躲在周意后面,嘿嘿干笑,“再坚持一下,这个活儿我真干不了,我妈说经我手洗过的菜得掉一大半斤两。” 王苏苏颤颤巍巍地给她比了大拇指,转而问:“周意呢?” “她更不行!”慕子佩一把将周意扒拉到后面,斩钉截铁地说:“我同桌今天的任务就一个——把围巾戴好,坐旁边等吃!” 慕子佩说完,笑眯眯地转过来问周意,“对这个安排还满意吗?” 周意学着王苏苏,朝她竖了根大拇指,听到跟在后面那句「我姐说你老生病,不让你碰冷水」,拇指被她慢吞吞摁了回去。 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不在,存在感却反而更加强烈? 好像哪儿都有她,谁都要跟她提她。 “小九,你去坐着吧。”慕子佩指着个方向说:“那儿有太阳,晒晒暖和。” 周意「嗯」了声,两手抄着衣兜离开。 一个多小时后,烤摊正式营业。 慕子佩走王洋后门,占了好几串肉来和周意分。 见她跟空巢老人似的靠在椅子里两眼无神,慕子佩一屁股挤过来,问:“冥想呢?参没参透生命的真谛?” 周意把定在某处虚空的视线拽回来,一本正经道:“快了,请叫我神棍九。” 慕子佩乐得咯咯直笑。 周意接住慕子佩递过来的肉咬了一块。 烤过了,有点柴,偏偏还不能吐。 慕子佩求表扬的眼神实在太直白了。 “好吃……”周意昧着良心说。 慕子佩满意之后凑过来撞撞周意,突然变的羞涩,“小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周意,“什么秘密?” 慕子佩隔空和王洋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时避开,前者白净的脸瞬间红透。 “我和王小洋谈恋爱了。”慕子佩小声说。 周意,“哦,嗯??” 周意一个激灵坐起来,不可思议地视线在两人之间快速流转,几秒后,她冷静下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哎呀,其实早有苗头啦。”慕子佩扭捏地拨了拨刘海,“我们俩不是一起长大的么,他很会照顾人,还知道让我,时间一长,就看顺眼了。” 不是,这么点东西就能上升到喜欢? 那她现在看慕青临也挺顺眼,甚至觉得她优秀。至于照顾人和让人,怎么看都是慕青临都比王洋会吧。 周意心尖一跳,秉着呼吸说:“朋友同样能做到这些。” 慕子佩,“是啊,所以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嘛。” “后来怎么确定的?” “就……”慕子佩话没出口先臊红了脸,“他对我好,我会偷乐,他对别人好,我会嫉妒,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亲密动作就会让我脸红心跳,我悄悄努力过,想追上他的年级排名,还老想让他陪我,甚至……” “什么?”周意问。 慕子佩偷偷瞄周意一眼,脸红得滴血,“想亲他……” 周意愣住。 全中…… 这些事在她身上几乎全部发生过。 对象是慕青临。 周意心里那一瞬间的明朗突然定格。 不用回避了,她就是喜欢慕青临,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如今发现,她连做梦都想和她亲近。 可她是女人啊,她也,没告诉她女人和女人到底可不可以…… “小九……”慕子佩突然凑近周意,意味深长地问她,“你是不是也有想亲的人了?我刚说我想亲王小洋的时候,你舔嘴巴了,这个反应和我每次偷偷回忆的反应一模一样。” 是! 周意想毫不犹豫地这样说,话到嘴边看见慕子佩和慕青临有三分相似的眉眼,没有吭声。 就慕子佩的话痨程度,她前脚说个「假如」,后脚慕青临那边就会听到风声,到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她还活不活了。 “没有……”周意说。 慕子佩拖着声,目光囧囧,“哦——” “少阴阳怪气,小心我跟你姐告状,揭穿你和王洋。”周意威胁。 慕子佩立马认怂,“不要不要,小九你最好了。” “我不好……”周意躲开慕子佩,话锋一转,问她,“你姐还没回来?” 五天了。 除了到西南当天,慕青临发过一条报平安的微信,之后再没有任何消息。 她因为心虚也没问,现在整个弄得跟失联一样。 “没啊……”慕子佩突然叹气,“我姐这几天连微信都不怎么回,弄得我一度怀疑她在那边藏了个姐夫,两人正你侬我侬,玩得乐不思蜀。” 周意快速看了眼慕子佩,“她说是去见个女人。” “唉?是吗?”慕子佩皱着眉毛思考,“我姐上高中那会儿不是成绩特别好么,院里有个高她一级的哥哥,也是回回第一,长得还特别帅,两人经常在一起上下学,或者泡图书馆里讨论问题。 时间久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他们在谈恋爱的消息,后来我姐又考了他的大学,传言就更像真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姐每年去那儿是见这个哥哥的。” “他在那里?”周意捏着烤签的指尖微微泛白。 慕子佩,“是啊,研究生一毕业就跟导师过去了,做冻土学研究,对国民经济发展和巩固国防都很有意义。” 周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她是个狭隘的人,对研究冻土的意义有多大丝毫不敢兴趣,只想知道慕青临究竟有没有骗她。 慕子佩没发现周意正在走神,兀自说道:“我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哥哥的,性格温和脾气好,有才有貌有理想,又是一个院里的,知根知底,条件相当,哎呀,反正我姐以后如果要谈恋爱,我一定选这个哥哥。” 是么? 她的脾气很差,杨玲前几天还在担心她这样会把身边的人得罪光。 她也没考到第一,更没有和慕青临旗鼓相当的家事。 “你姐喜欢他吗?”周意低声问了一句。 慕子佩想了想,“应该喜欢过吧,不然被人传谣言为什么不解释,还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现在呢?” “如果我姐去西南不是找他,那就不知道了。这些年,没见我姐和哪个异样好过。” 没有异性,那,“同性呢?” “怎么可能!”慕子佩吓掉了手里的肉串,“我姐一看就不是同性恋好吧!” “你又不是她,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符晓姐有男朋友啊。对了,你还不知道符晓是谁吧。” 周意淡淡「嗯」了一声,没说自己其实见过符晓。 “符晓姐是我姐闺蜜啦……”慕子佩弯腰把肉串捡起来抖了抖,靠着周意的椅子说,“她们大学一个专业,一个宿舍,头对头睡,好得形影不离。我记得应该是大二吧,她们学院排歌剧,我姐当时演男役,符晓姐演娘役,就有些动作啊,特别亲密,情绪也得像恋人,你说我姐要真是同性恋能没动点心思? 符晓姐长得很好看的,还是全学院唯一一个超过我姐考第一的人。虽然就一次,但对手往往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这种人用来喜欢不是刚刚好?” 是刚刚好,知己知彼,还能督促进步,很舒服的状态。 可慕青临仍然没有喜欢。 所以,她真的不会喜欢同性? 烦躁突然而至。 烤摊那边,王洋叫慕子佩去拿鸡翅。 她欢快的答应一声,撂下周意就走。 周意坐着原处,迟钝地嚼着已经凉透的柴肉。 蓦地,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周意把那口难嚼的肉咽下去才拿出来看。 慕青临在微信上问她:【你想亲谁?】 周意目光震荡,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她敛下情绪,在键盘上敲字:【有听你妹扯淡的功夫,还不如先管管她……】 慕青临:【管她什么?】 周意顿住,她不想出卖慕子佩,可是不出卖她,这个话题怎么继续? 嗡的一声响起,慕青临的微信又来了:【是不是想说她和王洋谈恋爱了?】 周意惊讶,【你知道?】 慕青临:【知道,初中就有那方面意思了。】 周意:【你不管?】 慕青临:【又不影响学习,我管什么。】 啧,开明的让人害怕。 想到自己那个被驳回到毕业之后的问题,周意行动快于意识,反问慕青临:【那你为什么管我?】 那边静了好一会儿,电话突然响起。 周意想也没想挂断。 语音聊天需要反应很快,很明显,她现在的状态必须深思熟虑才行。 慕青临:【?】 周意盯着这个问号很久,把电话拨了回去,“刚手抖,按错了。” “呵……”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还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她好像在外面,声音听着很空,气也非常虚。 周意蹙眉,“这几天很累?” 慕青临,“有点……” “还要忙多久?” “一两周吧,看情况。” “嗯……” 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 周意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又怕和刚一样管不住嘴,默了默,她选择闭嘴。 慕青临那边也同样安静。 静到周意开始无意识分辨她呼吸的节奏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真有喜欢的人了?”慕青临问。 有也不能告诉你啊。 周意低着头,盯在地上的视线没有焦点,“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慕青临,“不怎么样,你这个年纪可以谈恋爱了。” “……??”就这样? 周意咽了很重一口唾沫,还是没控制好脾气,“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毕业之后在想这些事?” 冷风吹起她的刘海,擦着眼睛过去。 她有种错觉,慕青临停顿了,可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正常恋爱可以谈。” 哦,那就是女人和女人不正常了? 果然啊…… 挺好的…… 刚好……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她们之间的差距也太大。 周意靠回椅子里,呼吸很慢。 耳边的声音还在持续,隐隐约约,是慕青临和个男的在说话。 “妍妍,你怎么站风口去了!”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担心,可即使情绪重,态度依然像慕子佩说的那样,很温和。 慕青临也在笑,“没事,打个电话,马上回去。” “行,别耽搁,我在上面等你。” “嗯……” 很快,两人的对话结束,慕青临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小九?” 周意应了声,问她,“你是不是有事?我听到有人叫你了。” 慕青临,“有点……” “那我挂了。” “你……” “你刚说的话我记住了,也明白了。”周意打断,她用手背盖了下眼睛,低声说:“慕青临,我知道了。” 慕青临静默片刻,嗓音裹着西南空旷的风,回她,“好……” 第43章 闷疼 你刚叫我什么? 西南的冬季常见晴天,白日里天蓝日暖,万里无云,但风很大。 慕青临只穿着毛衣站在树下,发丝被强风吹得四处乱飞。 她随手拢了一把不见成效,便没再动。 长久的沉默让风声变得聒噪。 慕青临后退一步倚靠着树干,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周意那句「慕青临,我知道了」。 是该知道了。 「心思」那么明显,「试探」也不懂掩饰。 可是二者都知道了,是不是就要开始躲她了? …… “妍妍,你怎么还在那儿站着。”久等不到慕青临上去的陈朝匆匆过来,手里拿着个氧气瓶,递给她说:“难受了吸两口。” 慕青临笑得无奈,“还没到这种程度。” 陈朝表情严肃,“别逞强,这里海拔高,你现在状态又差,不舒服千万不要憋着,不然我们更担心。” 慕青临脸上的笑容停顿片刻,慢慢沉了下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再这么说话,我就不管你了啊。”陈朝皱着眉说:“我们之间可是经历过被传绯闻的革命友情,坚如磐石,你老说「麻烦」这种话太见外了。” 慕青临挑了一下眉,“当时是谁为了拒绝班花,任由绯闻发展?” 陈朝,“那又是谁年少气盛,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两人对视几秒,同时笑了出来。 陈朝将氧气瓶换了只手,摆出一副为人兄长的模样,“话说回来,你现在什么情况?” 慕青临,“什么什么情况?” “感情啊。你年纪不小了,别告诉我还单着。”陈朝探究的目光紧锁着慕青临,“一条微信就能让你紧张得外套不穿跑出来,打完电话又安然无恙,这么快的情绪变化除了恋爱还有什么?妍妍,你是不是有眉目了?” 慕青临笑了一声,偏头避开陈朝的注视,看向远处绵延不尽的蓝天,“就我现在这样,有也只能没有。” 陈朝一愣,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妍妍!你自己不往前走,谁都帮不了你!” 慕青临难得见陈朝生气,想贫嘴两句,视线转回来捕捉到他脸上的担心,什么都没有说,只摆了摆手,直起身体朝不远处的纯白小楼走去。 另一边,周意独自坐着,一动不动。 二月初的天依然透着寒气,风掠过河面吹上来,众人惊呼着躲避。 慕子佩快步跑过来,捡起周意掉在地上的围巾,抖着嗓子说:“小九,要不你回房间待会儿?这边一起风还挺冷的,我姐叮嘱了,不准你吹风。” 你姐说。 又是她说! “她又不是我姐,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周意突然拔高的声音引得众人注目。 她慢半拍看到慕子佩脸上尴尬的表情,倏地松开紧攥着的手,从她那里接过围巾,用能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同桌,对不起啊,我上辈子可能是冻死的,一冷就控制不住脾气。” “吓死我了。”慕子佩拍着胸口吐气,“没事没事,你快回去吧,等攒够吃的,我给你送上去。” “这多不好意思的。”周意勾住慕子佩的肩,和她一起往烧烤摊走,“不瞒你说,我的烧烤技术那可是红门巷一绝,就是平时懒得表现,今天让你开开眼。” “太好了,我刚好觉得王小洋烤出来的东西狗都不吃。” “你吃了……” “昂?”慕子佩稍作思考,坚定地说:“接下来跟着你做人!” 周意,“保你梦想成真。” 后半程,周意一个人负责其他三十几个人的吃食,把自己忙成了陀螺。 陀螺要集中精神才能转得稳当,稍一分心就会变得摇摇晃晃。 她喜欢这个角色,并且做得很好。 吃饱之后,一帮人为了下午去哪儿玩这个话题吵得不可开交。 周意没参与。 一个人背身坐在烤摊边,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发呆。 冷风吹过,她低头咽了口唾沫,嗓子干涩发疼,是每次感冒前的必发症状。 周意低低笑了一声,心说:真棒,某人一眼不看,她就感冒了,不过还好,她只是一段时间没犯病,稍微适应一下就能扛过去。 “小九,去玩啦。”慕子佩在后面大喊。 周意背对她晃了晃手,片刻后起身走过来,笑弯着眼睛问:“去哪儿玩?” 慕子佩惊奇,“小九,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有么?” “特别明显,是有什么好事吗?” “一定要是好事才能笑?” “肯定啊,坏事哭都来不及。” “那我可能与众不同。” —— 接下来的半个月,周意再没有慕青临任何消息,只在开学后从慕子佩那里听说她有事耽搁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具体什么事,慕子佩没有说,周意也没问,每天除了看书做题,就是和班里的同学打嘴仗。 她本来想保持高冷到高考结束的,可惜了,有慕子佩这个团宠在,她想和一班的人保持距离都难。 当然,四十几个人不是四个,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比如王菲菲和薛茜。 开学第一天,朱黎当着全班的面把进步神速的周意和慕子佩轮流夸了一遍,尤其是慕子佩。 她这次的数学成绩比平均分高出7分,排名更是让掉出一班的王菲菲和薛茜望尘莫及,再加上假期那次聚会徐迟没通知她们,两人心里不舒服,一见到慕子佩就阴阳怪气。 慕子佩自打知道成绩,每天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太平模样,王菲菲和薛茜想说什么全随她们。 周意不一样,她当时只要在,就一定不会给她们留脸,此举感动的慕子佩天天在朋友圈发文表白。 周意去看过。 内容没怎么注意,倒是共同好友的回应会逐一浏览。 慕青临一次赞也没有点过,更别说是评论。 那天之后,她好像突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看起来干干净净,深究起来到处都是痕迹。 …… 月底放假,周意连夜做完了试卷,第二天闲得没事干,主动找唐远舟接了张小图,之后一整天都在画室里泡着,看得明凯不禁感慨,“上个学果然不一样了,以前让你画图像上刑,现在坐得比我稳。” 周意头没抬,下笔很快,“不能老白吃白喝啊,万一哪天惹到唐远舟了,他把我扫地出门怎么办?” “你会怕这个?”明凯笑问:“唐远舟前脚把你扫地出门,慕青临后脚就该把你打包打包,捡回家了吧。” 周意突然听到慕青临的名字,手腕一跳,板子上多出一条难看的黑线,她按着快捷键消除,再想落笔,却死活想不起来刚才改到了哪里。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她对我很好?”周意问。 “不是觉得,是事实。这种事儿,同病相怜的外人看得最清楚。”明凯换了支软毛油画笔,快速扫着自然的渐变色调,“小黑出来找活儿的时候和你年纪差不多,高中辍学,不是成绩不行,纯粹家庭原因导致,所以比一般人更容易耿耿于怀。” “除夕那晚你去送慕青临,他喝酒上头,拉着远舟哭诉,问自己为什么就没遇到一个慕青临,要是当时也有人肯为他忙前忙后,他说不定就摆脱辍学儿童的命运了,还说什么,如果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她就是他没有血缘的亲姐,要孝顺她一辈子。这话听着滑稽,可如果不是真嫉妒慕青临对你的好,小黑有必要这样?”明凯最后问。 没必要…… 周意捏着笔,认真描线,“看来我以后不能再不识好歹了。” “什么?”明凯没听清。 周意摇摇头,把手边的蓝牙耳机抓来,塞进了耳朵。 傍晚,周意让唐远舟确认后,把图传进了图库。 她看时间还早,想再赶一张,小黑却突然跑上来,说有人找她。 周意疑惑,“谁啊?”她一不接客,而不交友,谁会找她? 小黑神秘兮兮地眨眼,“你下去就知道了。” 周意,“那我不想知道了。” “别啊别啊,人风尘仆仆地跑来找你,你这样合适么?赶紧赶紧!”小黑扒拉着周意椅背催促。 周意没办法,撂了笔跟他下楼。 甫一看到靠在收银台旁边的慕青临,周意下意识想转身,被后面的小黑挡了一下,步子被迫停住。 就是这一刹那的功夫,周意恢复了冷静。 跑什么啊,该问的问了,不该说的没说,谁都不知道的事儿,犯不着躲。 只要你稳得住,你喜欢慕青临这件事就可以永远烂在肚子。 周意在心里叮嘱自己。 一眨眼,眼底忽然撞入慕青临熟悉的脸,她不紧不慢地笑着,隔了一层楼的距离朝她勾了下食指,说:“下来……” 到我身边来。 可也只是如此。 这一秒,周意终于体会到翻江倒海和波澜不惊的共存是件多刻薄的事情。 她借着拨头发的动作,用手挡开慕青临的视线。几秒后,和往常一样拖着磨蹭的步子下楼,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青临,“刚到……” 又是这样。 这个人是真不想让她活了。 “你手里那是什么?糖盒?给我一颗。”周意接不起慕青临的话,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侧身去抢她手里的糖盒。 不料被慕青临抬手躲开。 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打着周意的手过去。 周意微微错愕,“就一颗糖,要不要这么小气?” 慕青临看到周意的表情,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快速把糖盒装进口袋,沉声说:“我看看手。” 说话同时,慕青临已经捏住周意的指尖,在往自己跟前带。 周意有一瞬间想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由她把自己的手拉到跟前看了一会儿,说:“还以为你细皮嫩肉挨这么一下会破皮。” 周意抽回手揣进口袋,若无其事地回她,“刚那一下是磕你骨头上,真要是糖盒就不好说了。” 慕青临「嗯」了声,解释说:“润喉糖,苦味儿重,你吃了得嚷。” “哦……”无所谓吧,反正她本来也没想吃。 周意后退一步靠着收银台。 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近,周意发现慕青临憔悴了很多,精神看起来也很差。 “你……”周意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问,“你这二十多天干什么去了?” 慕青临眸光微闪,笑问:“为什么这么问?” 周意,“你自己没照镜子?” 慕青临的视线在周意脸上停了一会儿,“照了,有点丑,那边环境就那样。” 周意点了点头,“哦……” 小黑带着客人过来结账,周意直起身体往旁边让,随口问:“那边的事情办完了?” 慕青临,“完了……” “明天直接上班?” “嗯……” “什么劳碌命。”周意住唏嘘,“地球没你会好好转的。” 慕青临侧身倚墙,笑着说:“地球是会照常转,可我不工作就没有收入啊。” “行吧行吧,今年五一,我给你画个劳模证书。” “真的?以九老师的手艺,这张证书挂网上能卖多钱?” 周意微笑,“你敢挂,我就敢翻脸。” 慕青临,“现在就翻一个,让我看看凶不凶再做决定。” “刚回来就撩架是吧。”周意没好气地瞪人,视线掠过慕青临压在颈侧手猛然顿住,“你手怎么了?” 慕青临垂下手,用另一手蹭蹭手背说:“磕的,淤青过几天才能消。” 周意无语,“你这一趟是去探险的吗?” 慕青临,“有点那意思。” “信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意周?”慕青临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周意好听。” 好听有什么用,又不招谁喜欢。 周意默默吐口气,压着胸腔里的翻涌,说:“来这儿有事?” 慕青临,“没事,顺道过来看看你。” 顺道个屁,您真当我傻得一点不认路吗? 周意心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周意边往门口走边说:“快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晚高峰了。” 慕青临看了几秒周意干脆的背影,直起身体跟上。 门口,周意躲开风口,对慕青临说:“我就不送你了啊,这鬼天气冷死了。” 慕青临,“嗯,进去吧。” 慕青临顺着台阶往下走。 离开不过三四米,忽然被周意叫住,“姐……” 慕青临步子一顿,带着些意外的表情快速回头,看了周意很久才像没听懂一样问她,“你刚叫我什么?” 周意的手攥在口袋,肩膀顶住门框,懒洋洋地靠着说:“姐啊,小黑嫉妒我,你妹吃我醋,我不叫你一声姐,怎么对得起他俩这么真情实感?” 慕青临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不过是笑了笑,顺着周意的话说:“你喜欢就行。走了。” 周意心里抽了一下,闷疼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谁有病才会喜欢这个称呼,别扭死了。 不过没事啊,现在叫起来还难受,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很快的…… 第44章 进退 周意,你看你,终于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桃月绮丽,柔风拂面,这本是一年到头最舒服的月份,周意却用一声「姐」把自己扽在了春天的入口。 身为同桌,慕子佩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可能真有「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单高兴谁是狗」这一说,她最近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自从数学扬眉吐气,代课老师骆铭逮着机会就在课堂上cue慕子佩,说是为了让她时刻保持紧张状态,免得下次考试分数又和狗啃的一样,就数学缩进去一大截。 一段时间下来慕子佩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好在成绩始终稳步提升。 一次小考结束,慕子佩数学考得相当漂亮,总分直接挤进了年级前十。 被她从高一拖累到现在的骆铭一朝翻身,慷慨地在数学课上划了大五分钟用来夸她。 慕子佩听得飘然忘我,圣旨似的把数学试卷叠起来夹进书里,说:“老骆,你放心吧,有小九在,我的数学成绩就钉死在平均分以上啦。” 老骆是大家私下对骆铭的爱称,没人敢当他面儿叫,慕子佩突然来这么一声,还叫得格外娴熟,搞得一教室人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周意就很无所谓了,她一边低头写试卷一边无情地说:“不好意思啊,21世纪不兴包办。趁着人多有见证,咱俩今天正式分手吧。” 众人当场笑疯。 王苏苏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强行悲伤,“我磕的CP就这么be了。” 慕子佩扎心又幽怨,“小九,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吗?真的吗?我还给你带酸奶了唉!” 周意头也不抬,“酸奶留下,人就算了。” 慕子佩愤怒地用吸管扎破包装盖,一把砸在周意手边,扭头跑去微信上找慕青临告状。 慕青临说:【曝光她的恶行!】 慕子佩:【好!】 【忍者.jpg】 慕子佩偷瞄了一眼讲台上的骆铭,见他讲课已经上头,没工夫关注下面的情况,小心谨慎地将手机挡在书后面,悄悄对准了周意。 周意余光察觉到慕子佩的小动作,咬着吸管扭头,“你干嘛?” 慕子佩按下发送,淡定地把书扣下来说:“今天天气真好。” 周意往外面看了一眼。 天阴得随时可能下雨。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意突然信了这话。 上次去游乐场,慕青临也是用的天气打岔。 “……”怎么什么都能联系到她? 周意用力捏着笔,嘴里的酸奶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慕青临收到慕子佩微信过来的照片时人刚到单位,正坐在公共区域的沙发上喝咖啡。 符晓经过看到,顺势在她对面坐下,说:“今天有什么大新闻?” 她以为慕青临是在看已经快刻进基因里的新闻APP,没多想,说话同时直接偏头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看过去,岂料屏幕上是个穿着附中校服的小姑娘。 “这个小美女是谁啊?”符晓盯着照片里表情寡淡的周意,评价道:“年纪看着不大,眉眼挺有感觉。” 慕青临垂眸看向被符晓放大的照片,不答反问,“什么感觉?” 符晓,“拽……” 一语中的。 周意没表情的时候看着确实难惹。 “到底谁啊?”符晓好奇地追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周围应该就剩佩佩一个高中生了。” 慕青临靠进沙发,长腿交叠,一手护着咖啡杯说:“红门巷里认识的。” “红门巷……我想起来了!你之前找老王要「口谕」,是不是就为给这个小美女办学籍?”符晓问。 慕青临,“嗯……” “找小辉帮忙在红门巷盯人,还连轴转几十个小时,把王八那帮人扒个底朝天也是为了她?” “是……” 符晓忍不住唏嘘,“你对佩佩可都没这么好啊。” 慕青临,“佩佩有的是人对她好。” “这姑娘呢?总不至于就你一个吧。” 不算吧,“她周围有很多人。” “那你干着急个什么劲儿?我听老王说你大半夜守他小区外面不走,威胁他给这姑娘学校和当地教育局打的电话。” “老王这么说话就过分了啊,我就是顺道路过,多停了几分种而已。” “路过?”符晓两臂环胸,面带微笑着说:“你的房子买在新区,老王家是旧城区的犄角旮旯,高峰期一百米就能堵半小时,你是有多闲才会跑他那儿路过?” 慕青临被梗,战术性喝了一口咖啡。 符晓看透本质,「哼」笑一声,站起来说:“还好她是个女的,不然我都怀疑你这么殷勤是对她存了别的心思。走了,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慕青临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符晓的脚步声走远。 过去很久,她才将抿在嘴边的咖啡杯挪开,低声说了句,“以前真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 晚自习结束,慕子佩把刚睡了不到五分钟的周意叫醒,皱着眉毛问她,“小九,你最近怎么这么爱犯困啊?天天晚自习睡觉。” 周意靠着椅背,头向后仰,干哑嗓音里残留着朦胧睡意,“晚上看书看得有点晚。” “几点?” “……”周意停了一会儿才说:“两点左右吧。” “两点!”慕子佩惊讶,“咱们六点就得起床,那你每天岂不是只能睡四个小时?” “差不多……” “这点哪儿够啊!” “不够也只能这样。我落的东西太多,要想办法补。”周意说。 慕子佩害怕,“你这几次考试都是第二,这么好的成绩还要补吗?” “要……”周意不假思索,她还没考到第一,没成为慕青临朋友圈里那类优秀的人,没…… 没什么啊。 姐都叫了,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周意自嘲地笑了声,合上复习资料说:“你姐为了让我上学,又是欠人情,又是连夜开车帮我转学籍,我不考好一点,怎么对得起她?” 慕子佩抬手往周意脸上指指,“你刻苦的字都印脸上去了,还要怎么对得起?小九,放轻松啦,我姐很好说话的。” “哦,那就当我想考A大吧。”全国最好的大学。 “第二名的成绩完全够考啊。”慕子佩拉起书包拉链,匆忙道:“小九,我妈到了,我先走了啊。你再等等我姐,她今天开会,晚点才能过来。” 周意「嗯」了声,把椅子往前拉,让慕子佩从后面出去,之后一直靠着椅背没有说话。 附中规定住校生比走读生多上一节自习,这会儿教室里还有小半住校生没走,寂静空气里充斥着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周意以前没怎么留意,现在越是刻意想忽视越觉得耳边枯燥的声音让人难受。 她随手将桌上的东西扫进书包,大步出了教室。 走廊里的灯又坏了。 周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口袋摸出慕青临送她的那个LED小手电。 它里面的那束光真的很亮,还很长,能从走廊这头一直照到那头。 周意顺着往前看的时候,明明看到有人因为灯坏了走得小心翼翼,还是小气的把手电落得很低,只让它照着自己脚下的路。 “周意啊,还没走?”朱黎上来看到周意,顺口问她。 周意,“去个卫生间。” “嗯,快去吧,别逗留。” “好的……” 周意加快步子走进卫生间,想把脸上的字洗了。 她昨天睡得比告诉慕子佩那个时间更晚,起床闹钟偏还坑爹的没响,等杨玲发现不对,上去叫她那会儿已经迟了很多,她着急出门,没把笔装进书包,只好跑去学校小卖部随便买了几根笔应急。 结果超级难用,写哪儿沾哪儿。 这会儿凑近镜子一看,发现不止脸上有印,手和胳膊也都黑乎乎的,搓半天才淡下去一点。 周意纠结。 这么晚应该没人会注意她的脸吧,要么不洗了? 不对,上车的时候车顶灯一亮,慕青临肯定能看到。 如果仔细,还会发现一堆数学公式里夹着几个只露一半的「妍」。 …… —— 校门口,慕青临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周意说:“临时被拉去开了个会,是不是等急了?” 周意,“没,在哪儿都是做题。” “那就好……”慕青临握住档位杆准备换挡,视线从已经系好安全带,正靠在座位里玩手机的周意脸上经过时稍有停顿。 周意余光能感觉到慕青临的地注视,但她只是若无其事地低头划拉着手机。 是的,脸上的字她没有洗,因为想看看慕青临发现后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会笑。 她无所谓,她觉得自己疯在把什么都试探清楚了,也想明白了之后还想让慕青临再手欠一回。 她记得入学那天,慕青临捏过她的脸。 她说嫩…… 这应该代表好吧。 “趴桌上睡觉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假装不懂,“什么?” “字儿印脸上了。”慕青临侧身拉开周意前方的储物箱,指着里面的湿巾说:“擦擦……” 然后呢? 慕青临什么都没有对她做,只是坐回自己的座位,认真看着后视镜并道。 周意的心跳很安静,她将整包湿巾拿出来放在腿上,对着车内化妆镜擦了一遍又一遍。 擦得皮肤发疼泛红,还是觉得不怎么干净。 早知道就在卫生间里挤点洗手液洗掉了。 周意后悔地想。 现在活像个笑话,虽然没人知道,她依然觉得丢人。 仔细想想还有点贱。 以前慕青临撸她脑袋一把她都能气得跳脚,现在慕青临手不欠了,她又想让她摸摸自己脸,简直有病,大病,病得…… “这么搓不疼啊?”耳边忽然传来慕青临的声音。 周意一愣,清楚感觉到慕青临四指压在自己颈侧,只余干燥柔软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 那个瞬间,周意平静的心跳雀跃到在胸腔里四处乱蹦,完全按捺不住,猛地回神,像被人从万里高空一脚踹下来,雀跃变得死寂,平静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她这是干什么呢。 要退就该退得干脆。 舍不得就该想办法避开。 一直反复,永远都撇不干净。 “肯定疼啊……”周意偏头躲开,用手腕在慕青临碰过的地方蹭了一下,说:“今天要是315,我就打电话举报了,什么烂笔,写出来的字儿除了试卷,哪儿都沾。” 慕青临收回手,视线转向前方熟悉的路,“等会儿回去洗洗。” 周意抬头,“还有多久……” 「到」字被周意憋回了喉咙。 她们现在就在红门巷外的路边。 周意把湿巾放回储物箱,扭身从后排拿了书包,说:“我走了……” 慕青临,“嗯……” 脚挨到地,周意动作顿住,几秒后回头看着慕青临说:“姐,你以后不用去接我了。” 慕青临搭在方向盘的左手握了一下,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周意转回去,语气如常地回她,“没什么啊,学校门口有直达公交,还可以用校园卡坐校车,很方便。” “你能挤?”慕青临问。 周意下车,弯腰站在外面说:“早出晚归,全是没人的时候,想挤都难。” 慕青临点了点头,半晌才道:“不怕冷?” “「春雷惊百虫」,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周意笑了声,用手指向头顶正在抽芽的枯枝,说:“姐,你忘了啊,冬天已经过去了。” 慕青临顺着周意指的方向抬头。 天窗没开,慕青临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得不重新低头看向周意,对上她波澜不惊的目光说:“自己坐车留心点时间,至少早出门二十分钟。” 周意,“放心,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嗯,回去吧。” “好……” 转身的刹那,周意脸上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周意,你看你,终于成功把自己作死了,爽么? 爽啊…… 爽得都他妈想站大街上掉几颗金豆子了。 第45章 急了 周意的身体突然一软,整个人栽了下来。 隔天,周意比平时早下楼半个小时。 唐远舟看到她穿戴整齐下来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时间,再三确认后不解地问:“今天又不考试,你走这么早干嘛?” 周意把书包拨到后面,蹲在门口绑鞋带,“以后我自己去学校。” 唐远舟乍一听,觉得周意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仔细想了几秒后下意识问:“慕青临不送你了?” 他的主语在慕青临,给人听着像是慕青临不愿意继续送。 周意意识到这点皱了皱眉,没忍住多余的话,“跟她没关系,是我不让她送。” “为什么?”唐远舟问。 周意直起身体,把不小心滑下来挂在臂弯的书包勾到了肩上,“非亲非故,犯不着。” 说完这话,周意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人。 唐远舟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杨玲出来看到,搂着他的胳膊问:“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 唐远舟说不上来,“小九好像和慕青临闹别扭了。” “不可能吧。”杨玲惊讶,“这段时间接触来下,我感觉慕青临应该是那种有事儿解决事儿的性格,闹别扭这种拉锯战不像她的风格。” 唐远舟「嗯」了一声,“估计是我多想了。” 被想多的主角之一慕青临正在每天接周意的路边等着。 今天一早,她和往常一样醒来,靠在床头浏览新闻APP。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想发微信叫周意起床,却在点开对话框的瞬间忽然顿住。 周意已经不让她送了。 这个结果在周意选择叫她姐那一秒就已经有了征兆,可她还是在真正听她说出来时觉得突然,像是走着走着倏地一脚踩空,不适感瞬间占满了胸腔,好不容易站稳,酸楚又悄悄漫了上来。 那是人力无法掌控的海潮,看似缓慢,实则汹涌,她无法抵抗,也回避不了。 她很清楚那种感觉代表什么,但她当时没有挽留,现在就更不能后悔,只是放下手机,平静地洗漱出门,然后一路开到这里,换了个隐蔽的等着,想看看努力和她划清界限的周意是不是变回了从前那副又横又刺儿的模样。 如果是,她应该庆幸某些悸动没有变成周意日后提起总要捂一捂胸口的伤疤,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她现在真的无能为力。 慕青临用力压上糖盒的盖子,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小九,你要争气一点,至少比我争气。 …… 很快,敞着校服的周意出现在巷子口。 因为是第一次坐公交,还不确定方位,她站在路口左右张望了一会儿,闷头走到和慕青临截然相反的方向,跟众多赶早课的学生一样,无精打采地站在站台上等着公交停下,然后等所有人都上去了才慢慢腾腾上车刷卡,坐到最后一排仅剩的空位。 后排放大了车辆颠簸的幅度,没一会儿,周意胃里就开始泛起恶心。 她才吃过胶囊,中药味一波接一波顺着喉管往上返。 她把书包抱在身前死死压着胃,想缓解身体里翻滚的不适,结果根本抵不过暴躁老司机深一脚浅一脚的油门。 终于熬到下车,周意蹲路边直接吐了出来。 慕正槐今天要去正在合作的另一家研究所开会,出门早,慕子佩想蹭他的车,自然也就得早起。 下车看到蹲在路边的周意,她赶紧跑过来问:“小九,你咋了啊?” 周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浮着一层因为难受逼出来的水光,听到声音抬头的时候,慕子佩被她眼底惊人的红丝吓了一跳。 “小九,你……” “晕车……” 周意站起来,和不远处的环卫工说了下情况,请他帮忙冲一冲路边的呕吐物,随后顶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进了校门。 慕子佩全程不敢和周意说话。 她总感觉周意心情不好。 进教室之前突然想起慕青临,慕子佩赶紧给她发了条微信:【姐,你今天没送小九吗?她晕车都吐啦!】 慕青临刚从餐厅出来,看到慕子佩的信息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回她:【你留心照顾一下】 慕子佩:【肯定啊,我正打算去小卖部给小九买热牛奶……】 慕青临:【嗯】 “就完啦?”慕子佩莫名觉得她姐今天有点冷淡。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小卖部跑。 再回来教室,周意已经趴桌上睡着了。 慕子佩没叫她,让徐迟和他同桌把桌子往后挪了挪,悄悄摸摸坐进去,写一眼卷子看一眼周意。 上课铃响,朱黎夹着教案走进教室。 看到周意对自己的出现无动于衷,朱黎拍拍黑板,高声说:“还睡着呢,上课了。” 慕子佩急得用试卷盖住周意脑袋,压着声说:“老师,小九不舒服。” 朱黎一愣,快步走下来问:“哪里不舒服?” “吐了……”慕子佩说:“脸白得跟粉笔灰一样,特别吓人。” “快去医务室看看,马上第二次联考,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万一考不好心态垮了,后续影响很大。” “没事,不用去。”周意拨开扣在脑袋上的试卷,坐起来说。 朱黎不放心,“你的脸色太差了。” 周意用力揉了揉脸,勉强搓出来几处不均匀的红色,“晕车,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 “肯定啊,我矫情死了,真不行还能安分坐这儿?” “嗯嗯嗯!”慕子佩在旁边附和。 朱黎一时竟不知道这是在肯定她同桌矫情,还是在说她同桌没事。 稍作犹豫,朱黎提醒了句「不行随时打报告」回去上课。 周意听得很认真。 也是从这天开始,她和粘在座位上一样,除了吃饭、上厕所,每时每刻都在做题。 不久后的模拟考,周意跟第一名只差了0.5分。 紧接着的第二次联考,她八校第一。 成绩下来那天,周意靠着椅子愣了很久。 努力终于得到回报,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她却觉得心里很空,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这人其实挺没劲的,以前肯好好学习,是不想让父母远在外地,还要操心自己,现在是堵了一口气。 这会儿气散了,突然就看不到方向了。 19岁,她还没有想过将来,什么都是慕青临在推着她往前走。 现在,这个人被她藏起来了。 “小九小九!”慕子佩从数学老师那儿领完夸奖回来,兴奋地跑到周意跟前说:“为了庆祝你考第一,我请你去小卖部!” 周意回神,手指上灵活地转着支笔,“吃什么买什么?” “那当然!”慕子佩拍着胸口保证,“我姐刚发的红包,能买下半个小卖部!” “啪!”周意的笔掉在了桌上,她没捡,眉眼微垂看着成绩条上加粗的「1」,风平浪静地问:“你姐没事给你发这么大的红包干嘛?” 慕子佩,“恭喜我考进前五啊,里程碑式进步!” “哦……”果然跟她没什么关系,想什么呢。 周意抿着唇,心说对慕青临,她的抵抗力要再提高一点才行,不然老「疑神疑鬼」。 “走,我请你。”周意站起来说:“我以后就钉在第一了,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用不着庆祝,但是你考前五可能就这一次。” “同桌——”慕子佩伤心,看到周意脸上骤然一白,劈着声喊道:“小九,你怎么了?!” 周意两手撑在桌上,双眼紧闭,低着头说:“起猛了,有点晕。” “那你快坐下啊!”慕子佩急忙过来扶周意。 手刚碰到,周意的身体突然一软,整个人栽了下来。 —— 医务室,把王洋和徐迟几人赶回去上课的慕子佩一个人等在外面坐立难安。 看到有人出来,她立刻跑过去问:“谷老师,我同桌咋了啊?” “你问我啊?”谷老师大步走到桌边坐下,没好气地说:“熬得……” 慕子佩很懵,“怎么熬?” 谷老师,“天天坐着不动死读书……” “不可能,我同桌是天赋型,哦,您继续说。” 谷老师从柜子里拿了一次性输液管,边往里走边说:“这个阶段本来就心理压力大,还不知道劳逸结合,今天能晕在教室,明天就能晕在考场。就你同桌这身体素质,唉,你过来。”谷老师回头看向紧张兮兮扒拉着帘子的慕子佩说。 慕子佩连忙跑来床边。 周意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眉头紧蹙,嘴唇发青,看起来很难受。 “把她手翻过来按着。”谷老师说。 慕子佩红着眼睛照做。 谷老师推着输液架过来,用压脉带绑住周意的手腕,在她手背上用力拍了几下。 慕子佩明显感觉到周意疼得想躲,她赶紧按住,看到谷老师拿棉签在周意手背上消了毒,把尖细的针头顺着血管插进去很长一截。 扎好针,谷老师回头对慕子佩说:“你回去上课,这儿有我看着。” 慕子佩犹豫,“我请假了。” “马上高考,请什么假。赶紧回去,你同桌这针一时半会儿打不完。” “可是……” “再可是,我叫你们朱老师了。” “别别别,我马上走。” 慕子佩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刚出门口又急匆匆折回来问:“可以叫别人来陪吗?外面的人。” 谷老师,“人能进来就可以陪。” 慕子佩,“嗯嗯,谢谢谷老师。” 慕子佩马不停蹄给慕青临打了电话。 她今天刚好在附中。 先前一直在筹划的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专题纪录片已经正式开拍了,校长为了进一步淡化姚晓琪事件给学校带来的负面影响,希望她把第一期放在附中。 今天是第一次过来拍摄。 接到慕子佩的电话,慕青临毫不犹豫地说:“你回教室,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慕青临沉声对小刘说:“我这儿有点急事处理,你先带我们的人过去和校方道个歉,我马上跟台里联系,重新派个人过来顶我。” 小刘着急,“这个纪录片是你一个人忙前忙后弄起来的,临时换人不是把功劳全让出去了?” “我们做这件事的目的在它本身的意义,不是谁拿多少功劳。” “可是临时换来的人,谁能比你更懂怎么拍?那万一砸了怎么办?这是第一期,多少人看着啊!” “放心,后期有我在就砸不了。” “慕姐!” 慕青临没多言,和台里沟通好后马上调转方向去了医务室。 那段路不是很长,自恃为了跑新闻,一直没撂下体能的慕青临却依然跑得胸口胀痛,喉咙火辣,她快步走到谷医生周边,压着急促的呼吸问她,“周意怎么样了?” 谷医生抬头,“你是她什么人?” 不是同学。 不是亲人。 更没有其他任何明面上的亲密关系。 …… “朋友……”慕青临说。 谷医生表情严肃,“以后多留意点,我看她底子一般,别为个高考把身体熬坏了。” “她一直有吃中药调理。” “那就更得注意,不然消耗的跟不上补的,全是白费功夫。”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谷医生侧身往里面指指说:“她在里面,你进去吧。” 慕青临吐出憋在胸腔里的浊气,大步朝里走去。 周意平躺着,在慕青临进来的刹那睫毛微微颤动。 非常小的一个反应,慕青临还是看到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一步步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装。 沉默拉扯着寂静。 寂静把周意的呼吸搅得天翻地覆。 她翻了身,背对慕青临说:“你怎么在这儿?” 慕青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答非所问地说:“周意,任何时候都别拿自己和身边的人开玩笑。” 周意头一次听到慕青临用这么凉的声音说话,身体里残存的不适忽然变得波涛汹涌,“我没有……” “那你现在躺这儿是怎么回事?”慕青临加快的语速压迫感很重,“每天两顿药吃着,医院按时去着,油腻不吃,生冷不碰,我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把你变得还不如从前。” 周意没办法告诉慕青临自己每天睡几个小时,更没办法告诉她一口气憋太久,突然散了人会有多茫然。 她肯定要问为什么,她也肯定说不出来原因,只能执拗地重复了一句,“我没有……” 她的声音很弱,半露的侧脸煞白如纸,连四月的阳光照过来都能衬出一层凉意。 那层凉意刺着慕青临的眼睛,她如梦初醒般握紧了手。 凶她做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着急了。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稍微动点脑子就应该能想到原因。 …… 慕青临很慢地吞咽了一口,问她,“还难不难受?” 周意本来没那么难受,听到慕青临这句又轻又短的询问,酸楚瞬间漫过整颗心脏,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干哑难听,“还行……” 慕青临,“睡一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周意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快点拒绝。 她已经成功退出了一大步,现在就剩一点细节还需要纠正,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全部抹平。 可,怎么拒绝? 她前头那十六七年全在等人,跟「拒绝」这个词搭不上边,后来在红门巷里过一天算一天,浑浑噩噩,没人给她机会拒绝些什么。 真算起来,也就在喜欢慕青临这件事她拒绝过曝光,结果呢,这不是成功把自己搞进医务室了? 再拒绝…… 她得有那个本事。 周意咬着牙,努力想说出狠话。 视线扫过慕青临眉眼间陌生的凝重感,周意本来就不牢固的意识顷刻裂开了一道缝隙,她张开嘴,叫了一声,“姐……” “嗯……”慕青临应声。 周意,“我没拿自己开玩笑,我就是想考得再好一点。” 至于为什么想考好,我不能告诉你。 有些话一旦开口,不止会给你造成困扰,我自己刚竖起来的高墙也会轰然倒塌。 恰好,你应该也不会追问。 第46章 动摇 小九,你都还不知道慕青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敢这么喜欢她? 慕青临不是不会追问,是根本不用问,她太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了——起初是周意不想做她朋友里最差的那个,至于现在,就五个字:因为喜欢她。 去办学籍那天,谢扉说周意是个记好的性子,慕青临觉得不尽然,她还犟,明明已经懂了她那句「正常恋爱可以谈」里隐藏的拒绝,还这么认真往地前赶做什么? 比起现在这种悄无声息的折腾,慕青临更希望周意尖刻吵闹,这才符合她的性格。 偏偏她不闹。 不闹,慕青临心里才更没有底。 慕青临记得李成蹊喜欢用「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形容慕子佩,从小到大,慕子佩只要一犯事就会变得异常懂事。 她确定周意没犯事儿,可她对被拒绝这个结果的反应很反常。 慕青临尝试过猜测其中原因,除了暗恋本身的隐晦和周意那句「还不想做那你朋友里最差的那个」里隐隐透露出来的自卑,她最怕和周意没提及过的往事有关。 周意说她是主动躲进红门巷的。 唐远舟说杨玲在垃圾场发现周意的时候,脖子里几道破皮的小伤差点要她的命。 谢扉又说没人欺负过周意。 那她为什么要主动躲进红门巷? 闭环的矛盾让慕青临没有办法准确拿捏对周意的态度。 近了怕她对自己的喜欢越来越深,远了又怕牵动她身上哪些不为人知的事。 她找不到折中的点,只能在委婉表达态度之后,顺着周意的反馈走一步看一步。 她叫姐,她应着; 她拒绝她接送,她亦不挽留。 一个多月的风平浪静让慕青临误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周意把「放下」这件事做得很好,今天突然接到慕子佩的电话,她才幡然明白,周意根本就没停止过和自己较劲。 那她对周意的态度到底是该再远,还是稍近? 稍近,前面所作大概会功亏一篑。 再远,下次通知她来陪护的是不是就会变成某一家医院的正式号码? 慕青临眉心紧蹙,眼底压着纠缠不清的情绪。 小九,你真的给我出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难题。 …… 周意打完针已经过了中午,慕青临找朱黎给她请了假,让她回佛魔休息。 走之前,她们来了一趟教学楼。 周意在楼下等着,慕青临上去给她收拾书包。 慕子佩见慕青临进来,连忙扔下笔,紧张地问她,“小九怎么样了?” 慕青临弯腰从周意桌兜里拿东西,“没事,先回去休息半天看看情况,不出问题的话,明天可以正常上学。” “那就好,今天真的吓死我了。”慕子佩拍着胸口说:“你一会儿跟小九说说,她现在的成绩完全够考A大,不用那么刻苦。” 慕青临抬头,“小九想考A大?” “是啊,她亲口说的。” “嗯……”A大是个好学校,只不过,离江坪很远。 “姐?”慕子佩伸手在慕青临眼前晃了下,说:“你想什么呢?” 慕青临垂眼,继续收拾东西,“没什么……” “哦,你一定记得跟小九说啊,她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全在做题,换谁都受不了。” 慕子佩快速看了眼慕青临,小声嘟囔着说:“你现在还不接送她,她每天挤完公交脸都白白的。” 慕青临拉拉链的动作一顿,问慕子佩,“小九后来还有没有再吐过?” “有过几回,我感觉她脸上那点肉都快要吐没了。”慕子佩说完眼神突然变得疑惑,“这些小九没和你说吗?你们认识在先,关系应该比我近呀。” 这段时间远了。 从那声「姐」之后开始。 最长的一次,她们一整周没有微信互动。 “你好好自习,我先送小九回去。”慕青临说。 慕子佩,“嗯嗯,你给小九说,放学我去店里看她。” “好……” 慕青临收拾好东西下来的时候,周意正坐在楼下的水泥台阶上发呆。 慕青临走过来,在她脑袋上按了下,问:“凉不凉?” 如常语气好像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是周意个人的一场梦,她强迫自己回到现实,用那副习以为常的气人腔调说:“废话,阴面的水泥地肯定凉啊。” 慕青临,“那还不赶紧起来。” “借个手……”周意软趴趴地半举着胳膊说:“还晕着,站不起来。” 说话的周意手自然往下垂着,腕骨突出,长指细瘦,手背白皙的皮肤上有块多余的淤青,其中针孔刺着慕青临的眼睛。 「再远」和「稍近」开始在她脑子里拉扯。 前者说:“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别再做会让她蠢蠢欲动的事。” 后者反驳,“她还病着,她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 “喂……”周意得不到回应,用手碰了下慕青临,抬头看着她说,“拉一下啊,真站不起来。” 周意的脸色依然很白,说话气短发虚,鬓角沾着从医务室走过来那一路出的虚汗。 慕青临皱眉,在周意撑不住,手垂落下去之前下意识抓住。 四月的天,周意手腕凉得像冰棍,一寸寸冻着慕青临手心的皮肤。 停顿几秒,慕青临手上用力,仔细将周意拉了起来。 周意没撒谎,她真还晕着,站起来的刹那,眩晕感加倍,她匆忙从慕青临那儿抽回来手,弯腰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 强烈的不适逼得她生理性流泪,根本控制不住。 那副模样像极了病入膏肓的人在和命运奋力挣扎,结果惨败…… 一瞬间,慕青临脑子里拉扯的天平倾向了「稍近」,她不受控制地朝周意走去。 周意从眼尾狭窄的余光里看到慕青临那秒,胡乱用手背蹭了下眼睛说:“你别看我啊,太丢人了。” 慕青临不为所动,正午刺亮的阳光已经把她眼底的动摇照得无所遁形。 她再次朝周意伸出手,说:“再给你占一回便宜。” 周意抬头,眼睛很红,“什么便宜?” 慕青临不语,在周意茫然地注视下转身,屈腿,把她拉到背上,背了起来。 周意被慕青临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脑子一片空白。 蓦地看到她熟悉的侧脸,周意心窝一酸,多日努力被全部打回原形。 那些推拒的话她根本说不出口,而试探着趴到慕青临背上,下巴压着她的肩安静等待,确定她不会拒绝后,悄悄用胳膊圈住了她的脖子。 —— 把周意送回佛魔,慕青临马不停蹄回了台里。 崔文敬一见她出现,立刻黑着脸把她叫进办公室,语气严厉地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慕青临,“临时有点事儿。” “什么事儿比你跑上跑下,费尽心思才让台里批下来的节目还重要?!”崔文敬越说越激动,“你不知道咱们组什么情况?我这眼看着要退休了,远了不说,就你年后一次性请二十多天假这一样,任何一个领导都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 我本来想着这次的纪录片你好好做,只要收视率上去。不管谁接我的位置,都不可能把头三把火烧你身上,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几个月的辛苦付诸东流不说,还顶着个不负责任的骂名,值得?” “值不值都已经这么做了。” “你!”崔文敬气得用手指着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就在你进门之前,老王还说你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肯定是我安排上有疏漏才弄成这样,我有嘴都说不清!” “我一会儿找老王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现在找他纯粹找骂,过几天,等他气消了再说!” 崔文敬这话已经明显偏向了慕青临,她感激也抱歉,“您放心,我知道第一期的重要性,后期工作我会亲自盯全程。” “你的后期水平数一数二,这点我不担心,主要还是影响,唉……”崔文敬叹气,“你是老王开口让我调过来的,走之前,我要是不把你安顿好都没脸约老王喝杯退休茶。” “主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憋回去。”崔文敬靠在椅子里,神情严肃,“你要真不想让我为难,不想让老王失望就再努力往前走走。人这辈子本来就一个接一个的坎儿,不想办法迈不过去就会被困死在半路。小慕,我们没人觉得替你打算是麻烦,可关键还是要看你怎么选。” 慕青临知道。 除夕那晚,周意让她加油的时候,她已经对比过安于现状的后果,觉得周意说的没错,可人这辈子还和另外一个词息息相关——事与愿违。 “对了,老王说想调你回新闻中心,你怎么想的?”崔文敬想起来说:“出国随访那次你表现很很好,年前借调也没问题,老王说他已经借着这两股热乎劲儿和上面打好招呼了,只要你点头,随时可以回去。” 慕青临始终平静的表情一变,嗓音变得低沉,“回不了,还能不能在您这儿继续干,我现在心里都没底。” “你……”崔文敬欲言又止,沉吟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那就先好好做这部纪录片吧。” 慕青临,“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崔文敬摆了摆手,“下午没你什么事,一会儿提交个公出申请,直接回去休息吧。” 慕青临没有推辞。 从台里出来,她直接驱车回了住处。 不过不是休息,而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瓶接着一瓶喝酒。 傍晚下班,符晓打电话给慕青临,问她人在哪儿,有事找。 慕青临说:“在家……” 符晓听出她声音不对,沉声道:“你喝酒了?” 慕青临这两年是有喝酒的习惯,但仅限于下班之后,像今天这样天没黑就喝到口齿不清的情况,符晓还是第一次见。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符晓着急地问。 慕青临那边静了几秒,笑着说:“没,就是突然发现我挺没种的。” 工作场里让人操心,回到家亲爹都得小心翼翼,现在连感情也拖泥带水,一句话不说就能把有些人的生活搅得兵荒马乱,突然开口,那个人明知道危险,还是愿意低头服软,悄悄用胳膊圈住她的脖子。 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她这样? 呵…… 小九,你都还不知道慕青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敢这么喜欢她? 她其实不过是个逃兵,还…… 有病。 第47章 吐露 刚刚发现的喜欢而已,大约也会很快过去。 电话挂断,符晓立刻开车赶来了慕青临家。 慕青临靠在门边,眼睛里覆着一层化不开的酒意,“什么事儿?”她问。 “别管我,先说你什么情况。”符晓不请自进,在身后拉上门,说:“能不能自己走?” 符晓作势要来扶慕青临,被她抬手挡回去,后肩抵了一下墙,直起身体往客厅走。 符晓跟在后面过来,把地板上的空酒瓶挪开,坐到慕青临旁边,开门见山地问:“今天在学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慕青临假装听不懂符晓话里的意思,拿着已经传开的那件反问她,“你作为十佳新闻工作者,不是应该很看不上我的做法,直接骂我没有职业道德?” “你不是这种人。”符晓毫不犹豫。 慕青临笑了声,搭在膝头的手轻晃酒杯。 片刻后,她正面回答了符晓的问题,“看她把自己折腾生病,我急了。” 符晓怔愣,“谁?” 慕青临,“周意……” “我在你手机里看到的小美女?” “嗯……” “很棘手的事?”符晓问,要是一般情况,慕青临不会轻易撇下工作不管。 慕青临却说:“没……” “那你怎么会撂下拍摄不管?”符晓不解,忽地想到什么,她迟疑着问:“你们什么关系?” “还是你会抓重点。”慕青临偏头看向只留一点清辉的天边,语速缓慢,“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 符晓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被激动和喜悦取代,“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慕青临回忆起和周意从相识到现在的零星片段,忍不住笑,“她估计也不清楚,好像自然而然就熟了,近了。” “不奇怪,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楚。” “嗯,一开始我单纯觉得她好玩,后来,多了点同情和怜悯吧。” 慕青临一点一点剥着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的种子。 “那会儿,我跟她相处完全没有顾忌,她问我女人和女人是不是也可以做爱这种露骨话题的时候,我都能反过去呛她两声。 但可能就是因为没顾忌,步子才迈得大,等突然反应过来,她舌尖碰一下我的手,我就觉得那里烫得要烧起来。” “我把手藏到她看不见的那边,若无其事地和她说话。” “我以为一时冲动是人之常情,我都28了,对同性恋也不抵触,甚至在大学做过相关专题,可喝了酒,看到她脖子里的血色,我脑子里有个瞬间真的不想做人。” “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确定了一些事。”慕青临紧捏着酒杯,坚定地说:“我喜欢周意。” 符晓点了点头,“她呢?也是那时候确定的?” “她晚点,不过歪心思应该起得比我早。”慕青临垂眼笑着,“我自己想白明白后再去看她,她那点小心思基本等于裸奔,不过那是头小犟驴,死不承认。” 符晓,“你这什么形容?赶紧让她上道才是正事啊。” “肯定,我不是纠结的人,也不是什么道德至上的好人,佩佩十三四岁和王洋眉来眼去,我都没拦着,周意这么大就不可能,一看懂自己的心意,我就开始撩拨她了。”慕青临头向后仰,枕着沙发,“她觉得我笑起来好看,我马上说以后常对她笑;她喜欢我陪她过年,我立刻找借口跟她约了以后每个除夕; 出门玩,绑着她,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看烟花,故意抹了口红,把她单独叫到身边待着; 明知道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心里有鬼,还故意给她水,帮她蹭嘴角,看她和摸了电门一样逃跑。” 即使当时的光线没那么好,慕青临还是能清楚记起周意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包括她那个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 可周意还在牛角尖里钻着,她不敢吓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克服。 鬼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情去听她和杨玲后面那段关于嗓子为什么会哑的谈话的。 “心事明确之后,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让我觉得有趣至极,越觉得有趣,我就越想让她开开窍。 所以我也学坏了,明知道她回去路上在装睡,还非要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想看她急乎乎从牛角尖里探个脑袋。”慕青临说。 “结果她没反应?”符晓猜测。 慕青临摇摇头,无奈地说:“对,到目的地之后,我在车边站了很久,想和她搭个话,谁知道她连个正眼都没给我。” “活该……”符晓无情地吐槽,“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那套迂回战。” “是啊,真活该,这不是第二天一早就冒着雨跑去赔礼道歉了么。” “换我直接扫地出门,耍人玩很有意思?” “她倒没把我扫地出门,而是……”慕青临抬手按了按胸口,“直接往这儿插了把小刀。” 听到周意不想送她,还把或轻或重的事全排在她前头那个瞬间,慕青临突然就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对周意的判断是不是准确,不确定她那些小心思是不是喜欢。 她不敢贸然验证,冷静地把所有事情交代好,然后一个人离开红门巷,坐在车上想了很久。 想到周意会说那些话可能只是因为吃「她要去西南见个女人」的醋或者牛角尖还没钻够时,慕青临豁然开朗,以至于去机场的路上心情太飘差点闯红灯,自己把自己笑了个半死。 符晓不在其中,体会不到慕青临变态的乐趣,而是认真反问了她一句,“这妹子是不是傻?” 慕青临憋着笑摇头,“挺聪明的。” “那她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置身事外的时候,她一个人闷头乱撞,你进来了,扭头就把她耍得团团转。” 符晓拿胳膊肘怼了下慕青临手臂,说:“友情提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夸张了,我套路她只有那两天。”慕青临说,她脸上的笑随着逐渐消失的清辉落了幕,“到西南的第二天,我就知道我们之间那层窗户纸没捅破对周意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符晓很久没在慕青临脸上看到过这么飘忽遥远的表情,她咽了口唾沫,压着心底隐隐升起的不安,说:“两情相悦,这不是很好吗?” 慕青临摸出口袋里的糖盒,拇指顶开盖子又合上,反复几次后终于开口,“那是之前,我当时甚至想着,如果这一趟回来,她还继续当缩头乌龟,我就亲自动手去翘她的壳儿,后来发现,不行了。” “哪里不行?” “我的状态。” 符晓心跳空了一拍,快速转身面对慕青临,急声道:“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慕青临捏着糖盒的手握紧,呼吸加重,“找到了,只有一小部分,警方通知我去认领的。” 符晓错愕,“不是,不是说没可能了吗?” “我也没想过还能找到,我以为都过去了。” 慕青临极力压制着瞳孔里混乱的情绪,可符晓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和无助,她失声喊道:“慕青临,别想了!” 慕青临恍然回神,她安静了几秒,微微抬起下巴,随手将垂下来的发丝梳到了后面,“晓,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好了。” “会!一定会!”符晓斩钉截铁。 慕青临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我想着不就是有病么,治就完了,而且一回生二回熟,老话是这么说的吧,我都熟门熟路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就是这样啊!有病治病,积极配合,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符晓语气急促。 慕青临笑着摇头,“陈朝,就高我们一届那个冻土专业的师兄,他师母吕荷是这方面专家,上次就是她帮的我,这回一接到陈朝电话,她当天就飞了过去。看过之后,她告诉我这玩意儿对我没什么用。” 慕青临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糖盒。 符晓诧异,“这里面装的是药?” “嗯,SSRI类常见药……”慕青临用拇指顶开盖子,平静地说:“治疗PTSD的首选药。” 符晓乍一听到那四个字母就开始浑身发凉。 两年前,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亲眼看到的慕青临是怎么一步一步从PTSD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但她回到新闻中心的那个春末整个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 没过几天,王和靖找到崔文敬,让他把正直事业上升期的慕青临调到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平安江坪》,一待两年,符晓都快忘了当时的原因。 今天突然提起,她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不算病的病比切一刀缝几针的实在病更难根治。 符晓心里发慌,“药物本来就是辅助,没用就没用,你积极配合心理行为治疗就行了。” “我知道……”慕青临向后仰着头,吐出很长一口气,“可是我抗拒啊,不管吕医生用什么办法,我始终没办法进入她想要的状态,不然她不会轻易给我开药,我也不用……” “不用什么?”符晓问。 慕青临压上盖子,平静目色出现了波荡,“不用在周意跟前反复无常。” 慕子佩发微信告诉她周意可能有喜欢的人那天,她刚刚从吕荷那里得到一句「妍妍,我知道找到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可你不能一直抗拒啊,不想办法控制,你身上很快就会出现明显症状」。 她知道那些症状是什么,无非情绪反复,喜怒无常,严重了伤人或者自残。 吕荷还用了一个词——高危人群。 两年前,慕青临第一次接触吕荷,她都没有用这么严重的词。 两年后听到,她忽然就怕了。 怕慕正槐以后跟她说话会更加小心,怕从小把她视为榜样的慕子佩哪一天发现,还怕周意失望。 可她又想,失望总比担惊受怕好。 所以,不论她那几天多想听周意——那个刚在她心里搭了窝住下的姑娘的声音来缓解不安,都忍着没给她发微信。 直到慕子佩告状的微信发过来,说周意有了想亲的男生。 慕青临承认自己当时急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喜欢谁,潜意识会酸会妒。 等冷静下来,一句「正常的恋爱可以谈」,一声「好」,把那姑娘一颗心掰得稀碎。 过后又担心这些话会戳到她藏在心里痛处,一回来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听她叫她姐,看她拒绝她再接送,由她没日没夜的做题,终于考到了第一。 “我这人挺虚伪的,既然知道她什么心思,又不能给她回应,就该离她远点,却偏偏打着担心的旗号,看她一个人忙忙碌碌地折腾。” “终于撑不住进医务室了,还要被我凶。” “她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一人憋着,折腾再狠也就难受了她一个人,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可我做了什么?” “她想让我给她蹭蹭脸,我知道不该,还是看不惯她那副恨不得把皮蹭掉的架势,给她蹭了; 她头晕站不起来,让我拉她一把,我不止拉了,还把她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决心全摁了回去。” 慕青临的眸光从眼睛里落下来,醉意里透着自嘲,“晓,她真挺争气的,一步一步,非常清楚的知道怎么和我撇清关系。我大她那么多,一不敢正视过去,二拿不准更稳不住对她的态度,亏她那些朋友之前还嫉妒她遇到了我,确定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慕青临……”符晓无力,“你就是顾虑的太多了,没准她不在乎呢?你可以和她直说,让她自己决定。” “你想什么呢?”慕青临失笑,她把糖盒装进口袋,抿了一口酒,说:“她自己身上还藏着一摊子事,在不知道那些事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之前,我连明明白白拒绝都不敢,还怎么敢再给她扔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她才19,以后日子长着。” “那你呢?” “我?”慕青临伸出手,抓了一把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我想想办法,让那些症状出现的慢一点,在明显到会被她发现之前把她送进大学。” 和以前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把她平安送进大学。 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确定心意也不过聊聊数日,连牌都没有摊,又哪来那么多情深难舍,最多回忆起来的时候有一笔稍重,可是谁这辈子没几件遗憾的事? 等进了大学,周意会接触到新的人和事,旧年里的零碎会被慢慢取代。 况且,她想考的地方那么远。 现实里,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把她忘记。 而她,刚刚发现的喜欢而已,大约也会很快过去。 —— 符晓从慕青临那儿离开,折回新闻中心的时候,王和靖正在等她,到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今天去找慕青临的正事——替王和靖劝她回新闻中心。 “谈得怎么样?”王和靖问。 符晓,“没谈,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忘了?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王和靖说完就要走,被符晓拦住,“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新闻中心。” 王和靖快速回头,脸色难看极了,“又犯了?” “嗯……”符晓倚靠在桌边,两只手紧握桌沿,皱着眉问:“老王,两年前的那个春节,慕青临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是她的私事,她愿意告诉你多少就是多少,至于其他的……”王和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能告诉你五个字。” “哪五个字?” “非常人能忍。” 第48章 豁然 慕青临眼睫轻眨,垂在周意身侧的手抬起来,抓着她的后颈吻了过去。 因为心里惦记着周意的情况,慕子佩做题老集中不了精神。 如坐针毡地熬过第一节晚自习,她实在坐不住,索性装病跟朱黎请了假,一个人打车跑来佛魔找周意。 小黑看到她身上的校服,以为又是谁家不安分的小孩儿跑来捣乱,直接把一人高的「未成年禁止入内」警示牌堵在门口,让她自己体会。 慕子佩体会了一会儿,扛着牌子进来说:“我找周意。” “没这个人。”小黑脱口道,说完就感觉脑门挨了一下,细看是被颗豌豆砸的。 他气愤地把豌豆踩在脚下,准备找事儿。 抬头撞上斜斜靠在门边的周意,急忙站起来说:“你不好好在楼上睡,唉唉唉,你摸谁手呢?!” 小黑不可思议地盯着从自己旁边挤到周意跟前的慕子佩,威胁道:“你再不松手,我报警了啊!” 慕子佩跟没听见似的,兀自对着周意的手背抒发感情,“都青了,还疼不疼啊?” 周意疼得嘴角一抽,憋着口气儿说:“你不拿指头摁其实没感觉。” 慕子佩「啊」一声,连忙撒开了手。 小黑站得近,被慕子佩夸张的撒手动作殃及,肚子上挨了她一肘子,表情扭曲地质问,“你到底谁啊?!” “她同桌……”慕子佩指着周意的鼻子说。 周意偏头避开,递了小黑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黑抱着肚子走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至于?至于?不就是有同桌来拉小手了,谁酸我不说。” “噫——”慕子佩拖着声,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过来这边。”周意侧身,用脚挡着半开的玻璃门说。 慕子佩两手拉着书包带,好奇地探着头往隔壁走,“这边是生活区?” “嗯……”周意跟在后面问:“喝什么?” 慕子佩回头,“有什么?” “冷水和热水。” “温水吧……” “……”周意给慕子佩指了指饮水机的位置,让她自己去兑。 没一会儿,慕子佩喝饱了回来,惊奇地盯着架起一条腿,坐姿霸气的周意说:“你竟然玩游戏?!” 周意,“有问题?”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你记错了。” “你每天起早贪黑,刻苦的让人害怕。” “你的错觉。” 慕子佩在周意对面坐下,神情严肃,“我仔细看观察了一下你的手背,针孔还在,可以确定不是错觉。” 周意梗住,随便打了一张牌出去,问:“你来这儿干嘛?” “看你啊……”慕子佩一想起周意直愣愣栽下来那幕就心尖发颤,“你今天真的吓死我了。” 确实。 周意清楚记得自己彻底晕过之前,慕子佩喊了她一声。 那声凄惨得跟她死了一样。 撇开其中的夸张成分不说,慕子佩是真担心她。 “今天谢了。”周意淡声道。 慕子佩受宠若惊,“不用谢啊,我都没做什么,送你去医务室的是王小洋和徐迟,陪你打针的是我姐,我就咋呼了一下。” 周意低头看着游戏界面,没跟慕子佩掰扯。 倒是慕子佩像发现新大陆了一样,忽然倾身朝前,趴在桌上说:“小九,别人生病都是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我怎么感觉你的心情反而变好了?” 周意睫毛轻颤,过后顺势垂下压住了眼底微漾眸光,“有么?” “有啊,你这段时间别说是玩游戏,手机都不怎么带,每天就知道做题做题,这会儿能玩游戏不哑巴简直就是转性。” “哦,可能感觉这回病得值吧。”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慕子佩边说边隔着桌子来摸周意脑门。 周意警惕地向后翘起椅子躲开,“你干嘛?” 慕子佩盯着周意认真解释,“摸摸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正常人谁会觉得生病值?” 周意心里一拧,默不作声地把慕子佩的手拍了回去。 她又不是正常人。 就因为被某人背了,还重新坐上了她的车,她头顶连天的阴霾就散了。 她知道这种反应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就贪图这点高兴,她还没出息,慕青临一招手,她就屁颠屁颠蹭到了她身边。 “小九,你真的没事了吗?”慕子佩两条眉毛挤成一堆,“你刚是不是又晃神了?” 周意选择性耳聋,只回了慕子佩前面那个问题,“没事了……” “没事就好,我姐最近好像挺忙的,咱们尽量别给她惹事。”慕子佩一条胳膊支在桌上,托着下巴说:“我今天给我姐打电话,让她去医务室陪你的时候,她好像正和同事在咱们学校拍什么东西,听到你生病,二话没说就答应去陪你,也不知道耽没耽误事儿。” 周意晃椅子的动作一顿,放下来问:“是不是拍纪录片?” 慕子佩茫然,“什么纪录片?我不知道啊。” 周意直接退出游戏,去微信上找安翔询问。 安翔把慕青临挨崔文敬骂和一腔心血付之东流,还落下个不负责任骂名的事添油加醋全和周意说了一遍。 周意像被点了穴,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这些事慕青临没和她抱怨一个字。 在医务室那会儿,她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慕青临完全可以趁那个时间去处理正事。 就在学校里面,路上又不花什么时间。 可她还是从头陪到了尾。 …… “哎呀,完蛋了!”慕子佩一声惊呼拉回了周意的思绪,“我妈跑去学校接我了!” 周意按灭手机,反扣在桌上,抬头问她,“你没告诉你妈,你来这儿了?” “肯定没啊,我是装病请假的,被她知道还不剥了我的皮!”慕子佩慌里慌张地给慕青临打电话求救。 铃声响过半天,提示无人接听。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慕子佩快哭了,“怎么办,我姐不会正在忙吧。” 周意,“不知道……”她和慕青临已经很久不聊微信了,一点也不清楚她的行踪。 “啊!对了,符晓姐!”慕子佩脑子里灵光一闪,火速跑去找符晓。 符晓的电话只响一声就被接通,“佩佩?” “嗯嗯,是我。” “稀罕,找我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我姐还在单位加班吗?” “没啊,她在家。” “唉?那怎么不接我电话?” “喝酒了,接不了。” “那我不是死定了!”慕子佩崩溃地把现实情况和符晓陈述了一遍,听见她说:“你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想让她救你肯定没戏。” 慕子佩绝望,“天要亡我。” “没到这个份儿上,你就跟你妈说班里搞高考冲刺学习小组,你有几道题要和同学一起啃,晚点才能走。说完了过来省台找我,我送你回学校,和你妈打个时间差。” “可以可以,谢谢符晓姐,我马上过去找你!” 慕子佩把手机往包里一扔,匆忙站起来说:“小九,我先走了啊,明天见!” 周意嘴巴微张,像是有话要说,没等出声,慕子佩又着急忙慌折了回来。 “小九,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姐?”慕子佩心焦地说。 周意眼底闪过一抹亮光,被她借着眨眼的动作按下去,微垂着头说:“没经过你姐同意就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都不省人事了还怎么同意?”慕子佩趴在桌上求周意,“晚上没人陪她,我真的不放心。” “你怎么不去?” “我去我妈肯定就知道啊,我妈知道,离我爸知道还远吗?”慕子佩叹气,“姐怕爸担心,喝酒基本都躲着他。” 这样啊。 可是周意仍有顾虑。 慕青临今天那一背已经把没有完全退开的她背回了原地,刚刚又听说她因为自己承担了那么重的后果,她的心正朝她那边偏着,现在让她去陪她,还是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确定合适吗? 虽然她确实在慕子佩转身一刹那想问慕青临家的具体地址。 慕子佩不懂周意心里的弯弯绕绕,还在继续游说,“去年,我姐有一回喝多,大半夜跑去找水,结果被摔烂的水杯划了伤手,还好不深,不然多危险啊。小九,拜托你了,明天……” “地址……”周意打断,她的语速干脆又迅速,像是被从嘴里一把推出来的,等脑子反应过来,就剩嗡嗡余音。 慕子佩忙不迭用微信给周意推了地址,“我姐家大门密码是123321。” 周意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手压着桌子起身,“嗯……” 周意给自己叫了网约车。 司机过来得很快,等确认尾号上车,窗外明暗交错的光线开始从周意眼前匆匆掠过时,她脑子里那阵嗡嗡声才终于淡下去,有了些真实感。 真要去照顾慕青临啊。 她能保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周意握住圈过慕青临脖子的那截小臂,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从趴到慕青临背上,悄悄用胳膊圈住她脖子那秒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和慕青临撇清关系的念头吧。 突然回到原处,喜欢她的念头不减反增。 她的视线随便一瞟就看到了她下颌清晰的轮廓,像手巧的匠人精雕细琢过的,美得刚刚好。 她想撇开视线,防止自己胡思乱想。 不料一寸一寸强行拽开后,竟然又撞上了她只用视觉就能断定非常细软的耳垂。穿着两个小小的耳洞,下头那个空着,上面戴着简单的银质耳圈。 很小一枚,几乎刚刚勾住耳边的软肉。 周意在往来红门巷的那些女人耳朵上见过各种各样的耳饰,浮夸的,精致的,艳俗的,雅致的,也有像慕青临这样只戴一枚简单耳环的。 但要么脱不开职场精英的正经,戴得规规整整,要么偏向小众设计,有些非主流的意思在里面。 慕青临和谁都不一样。 她选了不那么普遍的位置,却没用另类的耳饰,给人一种既不喜落俗,又不过分轻飘的感觉。 和她的人一样,欠起来很欠,真正的需要的时候没人比她更加安心稳当。 如当下背着她,如之前多次出手相助。 周意溺在其中,视线一秒也没有离开过慕青临的耳朵。 看得越久,越不想和她撇清关系。 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她舍不得给别人,可是…… “小姑娘,你看是不是这个地方啊?”司机放慢车速,看着路边的标识问周意。 周意回神,偏头看向外面。 “是……”周意说,年初二从游乐场回来那天,唐远舟就停在这里。 周意付了钱下车,顺着步行导航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慕子佩给的那个门牌号。 现在还不到十点,楼道里飘散从各家屋里传来的隐约人声。 周意站在慕青临家门口,仿佛听到了门后一室的寂静。 她将握着的手松开,攥了一把衣服,认真输入密码。 「滴」的一声,门锁应声开启。 周意拉开门走进来,从满目黑暗里看到半壁月光。 慕青临就仰躺在明暗交接的沙发上,一条胳膊从沙发边缘垂下,一条搭在额前。 朦胧月色从窗外斜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周意的思绪还停留在被司机拦腰截断的那个「可是」上,突然看到慕青临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眼前,脑子里消失许久的嗡嗡声忽然又起,搅得她一举一动全无平日那份无所顾忌。 她一步一步走近,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蓦地踢到地上的玻璃杯,周意被那声清脆响动吓得心脏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她下意识去看慕青临,后者只是皱了皱眉,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迹象。 周意还是不放心,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又小心翼翼地朝慕青临那边走。 一直到在她跟前坐下,周意才发现腿和手都是酸得。 从进门,她就一直绷着没松。 周意一下下捏着腿。 等那股僵硬感下去,她曲起一条,两手交错随意抱住,然后弓下肩,下巴磕在膝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躺在月光里的慕青临。 她的腰腹没什么赘肉,即使平躺也能看出侧腰优越的曲线,往下连到柔软的臀线,往上,成熟性感的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固然美,但周意的视线只是正常掠过便一路停到了慕青临脸上。 比起在对方未知的情况下,觊觎她的身材,她更想仗着慕青临不知道多看几眼她这个人。 这才是要扯动她那些不轨心思的元凶。 真的喜欢她。 越看越喜欢。 好喜欢啊。 撇不开的。 那就继续喜欢吧。 “!”周意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 很快,但还是被她抓住了。 它在拼命挣扎着想逃跑,结果越挣扎撕开的缝隙越大,那些已经死灰复燃的东西趁机涌出来,逼得周意一秒也没办法保持理智。 她偏头喘了一口气,再转过来,撞上慕青临因为嘴里发干舔嘴唇的动作。 那一秒,一切尘埃落定。 慕青临之前说的没错,她就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既然这样,她又何必畏畏缩缩? 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么,被拒绝又不会少块肉,就着这股蛮劲儿努力站到她身边看一看她的世界也值了吧,至于那些有的没的客观因素——家世背景,社交圈子…… 慕青临又不喜欢她,她害怕什么?自卑什么? 周意抱在腿上的手指往里扣,喉咙干涩发紧,“慕青临,不贪心是不是就能继续喜欢你?” 不贪心的喜欢我她一个人的事,我不担心在你跟前暴露什么。所以不用再瞻前顾后,不用走一步想十步,把自己的世界折腾得天翻地覆,更不用想尽办法和你撇清关系。 再说了,我只是在生命线最窄的那个年纪喜欢了你,以后日子还长着,等到豁然开朗那天,成片阳光照进来了,你的存在感说不定就淡了。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我只知道你背起我,每走一步就要被挂在臂弯的书包打的弯一下腿,却不让我察觉出一点晃荡那个瞬间,我可以拿任何东西换你短暂的好。 突如其来又水到渠成的坚定扽平了周意的拧巴和纠结,她松开紧扣着的手撑到身侧,借力靠近沙发,想仔细看看这个即将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占据她喜怒哀乐的女人。 恰好她在侧身,搭在额前的那条胳膊垂下来时,指尖从周意脸侧轻轻滑过,留下了一道无形的火种,从表皮一直烧入心底。 周意脑子是空的,身体是软的,她根本不用按捺自己想靠近慕青临的心,鼻尖就已经触及到了她唇缝里的呼吸。 周意抿了抿唇,即将贴上去的刹那,慕青临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底拢着一簇静静流淌的月光,比周意任何时候看过的都亮。 周意被震住,停在离她嘴唇一纸之隔的地方做不出反应。 这一秒的时间是静止的。 走过半天,周意空白的脑子里也不过多了一个名字。 “慕青临……” 女孩子干涩木讷的声音在停滞的时间轴上轻轻推了一把。 慕青临眼睫轻眨,垂在周意身侧的手抬起来,抓着她的后颈吻了过去。 第49章 如初 渣就渣吧,谁喜欢谁受着。 慕青临吻得很乱,度过来的呼吸里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周意在被她碰到的那个瞬间就已经醉了,她在一片空白中放弃防守,由着慕青临一点一点抵开她的唇缝。 舌尖相触的刹那,周意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舌可以这样柔软,又这么有力,带着灼人温度压过来的时候,她的呼吸都在发颤。 真实的唇舌相抵远比逼仄胡同里那个梦让周意难以招架。 她不受控的推她,推入她口中,青涩地探索着那里面深藏的秘密。 寂静空气开始升温,夹杂着两人交错的厚重喘息。 慕青临压在周意后颈的手顺着发根插进来,抓着她的头发。 轻微疼痛刺激着周意岌岌可危的神经,她一条腿压在地上撑起身体,带动慕青临由侧身变为仰躺。 扩大的空间和自上而下的位置为她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她强硬毛躁的又一次抵入,从慕青临上颚一寸寸扫到舌下,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不愿意放过。 她能感觉到慕青临的身体在发热。 这个反应招引着她蛮横地往她喉咙深处探索。 慕青临受不住周意的野蛮,平放的右腿曲起,抓在她发根的手往后拽了一下。 周意吃了疼,稍稍退离,和她在昏暗潮热的空气里对视。 慕青临的手滑下来,拇指摩挲在周意泛着水色的唇上。 她的动作很缓慢,像极了安抚。 周意脸上的绯色却更加肆意。 火星子在沉默中悄然崩裂。 慕青临的拇指从周意唇心滑过,落在她漂亮的唇酒窝里,轻轻往下一带迫她微翕的双唇为她张开一丝缝隙。 不用太多,刚够她于其中浅酌。 迟来的温柔搅得周意意乱情迷,她急躁地想往里走,却被慕青临滑下来的拇指在下颌处轻拨,让她侧过头,吻在她覆着一层薄汗的颈侧。 —— 翌日清晨,慕青临被喉咙里干涩欲裂的不适扰醒。 她强忍着后脑一波接一波的闷疼坐起来,想找手机看眼时间。 视线不经意扫过床尾,猛地定住。 周意怎么会在这里?! 天还没完全亮的时间,这个每天想着怎么和她划清界限的女孩儿和小虾米似的缩在她脚边? 是她没睡醒,还是周意梦游了? 慕青临脑子里的问题堆积如山,可她死活也想不起来周意为什么会在她家,还睡在她脚边,她脑子里有关昨天的记忆只到符晓离开。 慕青临难以置信地盯着周意,她脸朝下压了小半张在被子上,细瘦胳膊一条搭在脖子里,另一条横在脸前,呼吸平稳,睡得正熟。 周意偏瘦,四月天穿得又少,往那一缩就剩小小一团,占不了多大地方,可她还是尽量往边上靠着,身上就盖着薄薄一件校服,把被子和床上的空间全部留给了慕青临。 慕青临看她冻得发青的手背心念微动,下意识想去试试温度。 手伸到一半,想起昨天和符晓谈话,转而握成拳头收了回来。 忍一忍,别再惹她犯糊涂,一个人穷折腾了。 慕青临这么告诫自己。 信念也就坚定了不到两分钟。 慕青临握着拳的手松开,拽在被子这头,想将翻个身把自己翻到床边,摇摇欲坠的周意拽回来点。 这一拽,连带周意的意识也拽回来一丝,但她还是睡得很懵,摸到被子都在身下,以为又是自己睡得太不安分。 于是不睁眼,熟练的用手摸到被子边缘,用脚蹬开,从床尾一点一点钻到床头,趴在了慕青临的枕头上。 稀里糊涂的姑娘估计是真冷了,感觉到身边有热气儿,也不管是谁,蹭着蹭着就猫去她身边。 早晨极致的静默里,慕青临靠在床头,没和往常一样浏览新闻APP,而是低下头,认真打量着她这辈子头一次喜欢过的女孩儿。 全然卸下防备之后,她乖得让她大气都不忍心出一口,又怎么忍心把她弄醒。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由着她了。 …… 六点,周意生物钟到点,她蜷着的腿往上缩了缩,同时脸朝下埋,把声音闷在枕头里哼唧了几声,艰难醒来。 突然对上已经坐去飘窗上看书的慕青临,周意还在打呼的思绪定格两秒,叫她,“姐……”朦胧嗓音软软糯糯的,招得人耳朵痒。 慕青临翻页的手指往里勾了一下,应她,“嗯……” 周意听着舒服,就蹭了蹭枕头还想再睡。 蓦地脑子一灵光,吓得她连滚带爬坐起来,问慕青临,“你什么时候醒的?” 慕青临抬头看过去,没告诉她实话,“刚醒……” “那就好……”没被人围观睡觉就好,杨玲说过她的睡相惨不忍睹来着,不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周意懵逼地抓着被子问慕青临。 她昨晚差点热死,直接把自己凉外面睡的。 后来慕青临不舒服老拉被子,她怕她冻着,就跑去她脚边蹭了一点地儿窝着,给她压被子了。 可是现在这什么情况? 她怎么一个人摊在正中间? 周意揪着被子疯狂脑补,把脑壳敲碎之前,慕青临开了口,“我起来之后,你才去占的。” “还好,还好。”没干什么就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青临用同样的话反过来问周意,意思和她截然不同。 周意拍胸口的动作一顿,昨晚种种从眼前快速闪过,最终定格在和慕青临那个意料之外的吻上。 周意不自觉抿了下嘴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慕青临,“昨天喝得有点多,断片了。” 艹! 渣女! 这三个字从周意脑子里一闪而过。 过后,她又忽然庆幸慕青临什么都不记得,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好不容易纠结明白的后路估计也没法继续往下走。 行吧…… 渣就渣吧,谁喜欢谁受着。 可是,初吻啊,里里外外全给这个人了,还有那一声情难自禁的低吟,猫叫似的,差点没臊死她,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由着这个人在她脖子里继续作恶,没名没分的,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慕青临,你他妈没事喝那么多酒干嘛?!”周意突然暴躁。 慕青临怎么敢告诉周意实话,只道:“最近太忙了,压力大。” 周意当即偃旗息鼓,她一个慕青临忙死忙活路上的绊脚石,哪儿来的脸冲她发火。 周意从床上下来,乖乖回答了慕青临最开始那个问题,“你妹怕你半夜起来没水喝,求我过来看着你。” 话音刚落,周意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用手捂住揉了揉,对慕青临说:“我饿了,你给我做饭。” 慕青临合书的动作停在半空,表情相当茫然,“做饭?” “不然呢?你家附近慌得连个便利店都没有,我就着西北风吃药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不会做饭。” 周意在床边站成了一根棍,“你一个人怎么活的?” “一天三顿在单位,公出就更好解决。” 周意窒息,“总有不上班的时候啊姐!” 慕青临从飘窗上下来,淡定道:“外卖或者零食。” 周意无话可说,她还以为慕青临办公桌下面那一柜子零食是应急用的,没想到竟然是日常续命。 好,非常好。 她肠子都能拧断才终于下定决定默默喜欢的这女人不止渣,还生活不能自理! 她到底生了一条什么炮灰女配的命! 低头看到被被子压了一半的糖盒,周意想都没想,直接弯腰去捡。 饭不给吃,补点血糖总行吧。 谁知道手还没碰上,忽然被慕青临提溜着后领扽在半空,眼睁睁看她拿走糖盒装进了口袋。 周意就很不可思议,“慕青临,你穷疯了吗?我吃你一颗糖,是不是就会把你吃破产?” 慕青临手往上一提,把周意腰杆提直,波澜不惊地说:“差不多吧。” 周意低声骂了一句,恶狠狠地盯着慕青临说:“要不是你昨天因为我挨了骂,我现在已经和你同归于尽了,你信吗?” 慕青临微怔,“你都知道了?” “一清二楚。”周意的声音忽然闷了下来。 慕青临听出其中内疚,笑了一声说:“没传的那么严重,我们的拍摄脚本非常详细,事先也开会沟通过,我在不在现场其实影响不大,而且一个片子的好坏很大程度取决于后期,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这么做。” “对你名声的影响呢?” “有……” “那不就完了。” 周意撂下这句扭头就走。 慕青临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这些事都特么谁传的? 她现在就怕周意记她好不知道啊! 安翔表示,她真的不知道。 唯一知情者符晓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慕青临刚洗完澡,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询问符晓昨天的情况。 “我送完佩佩就直接回了,真不知道她让周意去你那儿的事。”符晓说:“你觉得会有什么情况?” 慕青临倚在窗边,眉眼微敛,“说不上来,什么都很正常,对话、语气、表情,没一样挑得出毛病。” “这不是刚好?你想心照不宣,不正需要她原样配合?” “你不了解她,她很能装,谁知道她心里这会儿憋了什么劲儿。” “怎么,你还怕她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反过来套路你?” “她没那个本事。” “那你纠结什么?离高考就剩不到两月时间,她想考第一就得不断搭精力进去,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掰扯其他,你守稳自己的态度就行了。” “希望吧……” 两个月很快。 不过,未知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得想办法弄清楚自己昨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慕青临烦闷地抓了把头发。 喝酒误事,她要尽快戒了。 —— 慕青临收拾妥当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往常冷清的客厅罕见的漂浮着食物的香味,细听还有锅铲轻轻碰撞的生活气。 慕青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想到周意,她立刻转头朝厨房方向看了过去。 周意已经长过肩的头发随意绑在脑后,袖子挽到手肘,脖子里挂着她哪一回买微波炉送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翻着锅里的煎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周意回头看了眼,转回去继续认真做饭,“我翻遍了你的厨房,只找到一包意面和一盘鸡蛋,凑合能吃。你坐一会儿,最多五分钟。” 慕青临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幕违和,“你会做饭?” 她问了一句废话。 周意却没嘲讽,她关了火,往鸡蛋上撒着胡椒,“够不着灶台的年纪就会了。” 慕青临诧异,紧接着就听到周意平静地解释了句,“我爸妈常年在外头工作,我是跟着他们领导长大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怎么样,不学乖一点不行。” “你先吃,面在桌上。”周意把刚出锅的鸡蛋递给慕青临说。 慕青临接住盘子,没有马上走,而是犹豫着问了周意一句,“你不怪他们?” 周意往锅里打鸡蛋的动作卡了一下,“他们只是忙,又不是不爱我,我怪他们干嘛?再说了,他们人都死两年了,这种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慕青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再问,转身走到餐桌边坐着,看周意继续忙。 这个周意始终让慕青临没办法和认知里那个人联系起来。但是诱人饭香闻久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份反差产生的根由让她心疼,而它产生的效果则是让周意更招人喜欢。 这姑娘身上有一层硬壳,剥得越干净越能发现她裹藏在内里的好。 日后谁有幸能再得她青睐,大概会成为这世上少有的幸福人之一。 呵…… 慕青临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嘴上只用一个「遗憾」说得轻巧,真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把周意从她身边领走,她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酸疼酸疼的,像有人在反复揉捏。 周意煎好自己那份鸡蛋过来,见慕青临一点筷子没动,疑惑地问:“干嘛不吃?不习惯这种搭配?” 慕青临回神,拿起了手边的筷子,“我生的都能吃,不挑。” 周意抬眼,“看出来了。” 一碗泡面都能吃出来没见过世面之感的人能挑什么? 周意突然就有点心疼自己。 这两年在佛魔,她的吃喝基本是唐远舟包办,根本轮不到她亲自动手,最近一次还是开学前那摊子烧烤。 但那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不焦、有味儿就有人捧场。所以正儿八经算起来,今天这顿是她两年后头一回给谁做饭。 教她做饭的阿姨当时开玩笑说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可以先去试探她的胃,还说她这手艺肯定差不了。 但是可惜了,她看上的这人只可远观,不能近玩,做再好也没有用。 周意夹起鸡蛋愤怒地咬了一口。 慕青临听到牙齿磕碰的声音抬头,“周意……” 周意语气恶劣,“干嘛?” “昨晚我应该睡在沙发上,是你把我弄进房间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 “没……”慕青临捏着筷子,组织了一番措辞,“我酒品一般,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周意默了两秒,回她,“有……” 慕青临叠在上方的腿跳了一下,问她,“说了什么?” 周意,“我长个了。” “什么?”慕青临没听懂,她担心的是自己不小心说破那些纠结,现在这什么情况? 周意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没好气地说:“我扶你进去的时候,你按着我的头在你鼻子下面比划,说我长个了。” “就这?没别的了?” “我头差点让你按回肚子,你还想要什么?” “不想,这样就很好。”慕青临立刻说。 周意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直冒酸水。 暗恋究竟是什么反人类的存在! 要活活把一个人的心脏掰碎了才算完吗? 周意盯着对面心情一放松,坐姿都惬意了几分的女人发誓:慕青临,你这辈子千万别栽我手里,不然我让你哭都没地儿哭! 后来,慕青临再难也真的只是红着眼睛,咬牙问了她一句,“周意,我是你拿命换回来的,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0812:00:15-2022-06-0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袁大佬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icc72个;接舆郭、白犀牛、蓝胖子、吴江、2247021、577378461个; 第50章 苦水 想得心窝难受。 周意心里憋着气。 饭后,她端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子,指挥慕青临把厨房收拾了。 期间各种吹毛求疵。 慕青临受不了看她一眼,她张嘴就嚷,“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慕青临转回去,语气淡淡,“没见过这么凶的美女。” 额? 真觉得她是美女啊。 周意肚子里的小火苗噗一声熄灭,只觉得百爪挠心,嘴角老想往上翘,翘着翘着又撑不住垮了下来,闷闷地想:美也入不了你的眼,要来有个屁用。 暗恋的心事如同六月的天,一会儿艳阳,一会儿暴雨,还是在隐蔽的角落里,谁都看不见,但就是能把站在那片天下的人折腾得狼狈不堪。 周意觉得烦,后来顶着一脸落汤鸡似的表情当起了哑巴,一直到下楼才怏怏地问了句,“你家附近有没有直接到佛魔的公交?”她要回去拿书包。 慕青临用手挡着电梯等周意出来,“没有……” “那你开车捎我,我是因为你才来这个破地方的。”周意坦荡地命令。 慕青临,“开不了。我身上的酒劲儿还没完全过,现在开车要进局子的。” “我去捞你。”周意不假思索。 慕青临往她手腕上瞅了眼,默不作声往出走。 就周意那俩细得和火柴棍一样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劲儿估计也就捞她半个身子。 慕青临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把踢着步子走得磨磨蹭蹭的周意抓过来塞进后排,自己跟在后面上来,同司机报了位置,“红门巷东门。” “好嘞,麻烦二位系好安全带。”司机说完,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周意完全没有防备,脖子跟断了一样,直愣愣地把脑袋往后撂。 眼看着要磕到司机放在后面的硬纸盒,被慕青临用手兜住,皱着眉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尽量开稳当点,我们不赶时间。” 司机连声答应,真做起来一脚比一脚踩得猛。 周意顶不住,抱着肚子把自个儿往座位里一瘫,任司机怎么热情,嘴里就是一个字不蹦。 进了二环,车速逐渐降下来,周意勉强好受了一点。 她正要睁眼,就听见慕青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顺手接通,里面传出一道隐约男声,“妍妍,今天有没有时间,师母来江坪了,想见你一面。” 周意只听到那声熟络的「妍妍」,再往后,慕青临把手机换到另外一边,避开了她。 那个瞬间,周意像被人硬灌了一大口苦水,吐不掉就只能强迫自己往下咽,喉咙胀得差点裂开。 呵呵…… 不愧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还读同一所大学的绯闻对象,叫得可真亲热。 周意侧身朝外,嘴里无声地咬着那个「妍」字。 她也想这么叫慕青临。 想得心窝难受。 …… 前后不到一分钟,慕青临挂了电话。 她没给陈朝准话。 她其实不太想去,吕荷作为医生,希望她毫无保留地把那些事儿吐露出来,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有她不愿意面对的过去,她也会害怕,会恐惧…… “谁啊?”旁边传来周意的声音。 慕青临蓦然回神,攥紧手机朝她看了过去。 还好,她们一个坐在最右,一个靠在最左,她刚才接电话有刻意避开,车厢里杂音又大,周意应该没听见她和陈朝的谈话内容。 慕青临放松下来,模棱两可地说:“一个朋友。” 她还不知道慕子佩和周意提过陈朝跟自己那些交集,以为周意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她却只是笑嘻嘻地转过来,说:“未来姐夫吧,快让他请我吃饭,不然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慕青临心里被刺了一下,看着周意的眼睛问她,“你在说什么?” “还装,你妹早就和我说了你们的事,你去西南不就是见他的?”周意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她挺鄙视自己这种行为的,都说了要默默喜欢慕青临,还搞这么多幺蛾子出来干嘛。 但是听到她睁着眼睛拿什么鬼朋友哄她,她就感觉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说话根本不过脑子。 “我们班去民宿那天,我在电话里听到他叫你了。”周意说。 慕青临微愕。 周意竟然知道陈朝,还这么早? 难怪她那天的话回得那么含糊,周意还是能明明白白拎清。 这样也好吧。 多一个挡箭牌,她们之间的关系会更安全。 “真到那天,少不了你的饭。”慕青临说。 “哦……”周意应声,真好,随便一个试探就把自己试进了坑底,不躺着过年怎么对得起她这么熟练的手法? “吃不垮他,我跟你姓。”周意撂完狠话,咬着牙,用力按了一下拧巴的胃,默默跟它说:“今天可千万别吐啊,雪上加霜的事儿会要人命的。” 慕青临把周意的动作和克制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包里就装着事先给她准备的话梅,这会儿拿不拿出来却成了难题。 迟疑良久,慕青临还是决定不拿周意开玩笑。 她从包里捏了一小袋出来撕开,想给周意。 动作做到一半,周意扔在身侧的手机「叮」了一声。 周意随手点开收到的微信语言,魏昭明朗高昂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了出来,“后桌,今儿天气好,要不要顺路捎你一程?” 魏昭是周意后桌,见过几次她因为晕车,吐得七荤八素的样子,后来就提议她蹭自己的车—— 自行车,纯敞篷,想晕都难,刚好魏昭上学的线路有经过红门巷,很顺路。 所以他第一次提起,慕子佩就撺掇着周意答应。但周意深知少年人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八卦,她这一蹭,多少得蹭出点流言,遂一直没有答应。 尽管她的性取向在慕青临身上,根本不惧流言…… 今天很不巧,她刚刚被自己的性取向扎了一刀,心里正不痛快,就非常想作。 即便这人很赞同她和谁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根本不会受到影响,她还是想这么做。 就当跟自己较劲吧,不然心里难受。 周意问了司机还有多久到红门巷,然后捞起手机,用语音回复魏昭,“十分钟后东门见。” 魏昭秒回,声音里藏不住的激动,“行,站牌底下见!” 周意没再回复,手机被她随手扔回去,靠在座位里闭目养神。 她有种错觉,车厢里比先前安静了很多。 到达目的地,周意立刻解开安全带,跟提醒她小心后方车辆的司机说:“师傅,谢了啊,钱我姐付。” 说完,周意还冲慕青临挑了个下巴,才推开车门下去。 慕青临坐着没吭声。 司机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拧身过来问:“姑娘,这咋说啊?继续走,还是结束?” 慕青临静默几秒,收回偏向外面的视线,付钱下车。 她没有直接去台里,而是走到路边一家还没开门的咖啡店门口靠着。 很快,周意单肩挂着书包从巷口出来,一边敲手机一边往和魏昭约好的地方走。 比起第一次坐公交的茫然,她现在低着头也能准确找到站台的方位。 慕青临站的位置离站台有很长一段距离,完全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只见周意把书包扔给魏昭,让他下来坐到后座,自己跑去前面把住车头,身体微微前倾。然后单脚用力一蹬,车子晃悠几下,缓缓滑了出去。 四月的老城区绿意盎然,阳光从繁茂的枝叶间穿过,留下成片斑驳光影。 敞着校服的周意骑着车从树下经过,光点装饰着她漂亮的眉眼,像偶像剧里截取出来的一帧画,里面是慕青临难得一见的青春模样。 “真人比照片好看。”偶尔来这儿吃早餐换口味的符晓靠在慕青临旁边评价。 慕青临有些散的目光聚到一起,转头看向符晓,“今天方不方便请个假?” 符晓,“干什么去?” “陪我去见吕医生。”慕青临直起身体往路口走,“我一人可能回不来。” 至于在电话里说了会送她的陈朝就不麻烦了,以前的绯闻已经够用,她暂时不想再添新的。 —— 关于两人同骑一辆车上学的流言没等上课就已经在班里传开,但方向和普遍的八卦有点不太一样。 “哈哈哈,小九带你,还让你侧着坐?哈哈哈!”慕子佩从亲眼看见这个画面到现在已经笑了十几分钟,不止没有一点消停迹象,还不停回头嘲笑魏昭,“校篮球队之前是不是找过你?就你这身高体型侧坐在后面,哈哈,对不起,我要笑死了!” 魏昭心态很崩,“你同桌威胁我,不是我自愿的!” 慕子佩立马拧回来,怼怼正在写题的周意,采访她,“坐着多舒坦的,你干嘛累死累活带他?” 周意笔下不停,“他带我,廉老师现在可能已经把我俩叫去批评教育,敦促我们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了。” “昂?有可能,但是,哈哈,你带他就带他,跨坐不行吗?侧坐实在太搞笑了。” 慕子佩还是无法消化魏昭190的身高,抱着俩书包缩周意后面的画面,简直年度滑稽剧巅峰之作。 周意也不想这样,但是跨坐,魏昭的视线会一直落在她身后,她不习惯,不喜欢,也不想。 不过…… “对不起啊,中午请你吃饭。”周意转到后面对魏昭说,她自己作就作,把别人拉下水干嘛?毛病真的越来越深了。 魏昭一听这话,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本来就是咱们班的喜剧演员,这都小场面。” “别,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做得太过了,我道歉。”周意不容反驳地说:“这顿饭你要不吃,我就写份检讨,站讲台上向你忏悔了。” “啊这,行吧。”魏昭妥协。 周意「嗯」了一声,转回去继续写题,心思却没有一秒离开慕青临。 她和魏昭的语音声那么大,慕青临不可能听不到,可她什么都没有问。 正常情况,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该关注关注她这个临考生的心理健康吧。 啊啊啊! 烦死! 早知道就不搞这顿幺蛾子了,自己挖坑埋自己,她可真是太出息了! “唉——”周意长叹了一口气,在试卷上写了硕大的「忍」字。 第三节课,数学老师拿她试卷讲题,奇怪地问:“你这是要忍什么啊?” 周意靠着椅背,一脸的苦大仇恨,“忍住别作妖。” —— 午饭,周意在小卖部点了七八个菜,拿来食堂请魏昭。 这些菜都是小卖部老板自己炒的,由于实在太副业,味道和卖相都不怎么样。 但和食堂日复一日的大锅饭比起来,多少算得上美食。起初是慕子佩闻着味儿跑过来蹭,再是正处于热恋期,一秒也离不开她的王洋,到最后,差不多来了半个班,大家你一口,我一口,谁都没有吃饱。 慕子佩大手一挥,拍着桌子说:“你们先回班里等着,我和小九去小卖部进货。” 小九表示,“不好意思啊,腿短,一来一回午休就结束了,你还是换个人吧。” 慕子佩二话不说,扽住周意就走。 这一趟,慕子佩买了整整四大袋。 周意多久没提过这么沉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胳膊都在抖,反观慕子佩,往讲台上一站,发零食发出了煤老板的豪气。 “还有酸奶没?”周意靠在桌边,甩着手问慕子佩。 午饭那道红烧排骨盐有点多,齁嗓子。 慕子佩抽空往她那边看了眼,说:“有呢有呢,在我桌兜里,你自己找。” 周意侧身,抻着手往后够。 找到酸奶的同时,带出了一地试卷碎片。 周意低头,一眼就认出来是慕子佩考进年级前十那次,被她当成圣旨夹书里的数学试卷,后来还磨着周意在上面签了名,说是有她保佑,下次一定能考得更好。 周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显灵了,慕子佩后面那次考试还真就又往前挤了两名,开心她隔天就把试卷叠了叠,留周意的签名在正中间,整个用相框裱了起来,说是要当成传家宝,以后传给她女儿。 现在,被人撕成了碎片。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眼熟呢。 周意保持着单腿微曲,倚在桌边的姿势扎开酸奶喝一口,然后抬起头,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谁撕的……”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还以为这本要毒榜轮空到完结,没想到这周竟然是APP榜。 虽然是个尾巴,嘿,反正有啦,晚上给我的宝发红包庆祝,谢谢大家还愿意看,么么哒 感谢在2022-06-0912:00:00-2022-06-1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胖子、向日葵、圓滾肚咕咕肉、2247021、泽、接舆郭、别太当真1个; 第51章 脖子 我嫌你了? 周意这一声不高,语速也很平缓,但过分低冷生硬的嗓音裹挟进一派热闹的氛围里就显得格外突兀。 讲台上,慕子佩发出去一包薯片,探身朝周意看过来,问她,“撕什么啊?” 周意没回答,也没看慕子佩,视线平静地从教室里扫过一圈之后,直起身体往另一头走。 经过讲台,慕子佩偏心地把从一群饿鬼手里抢下的坚果拆开,捏了一颗塞到周意嘴边,笑眯眯地说:“小九,开心果。” 周意步子停住,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会儿任谁都能看出她情绪不好,徐迟离得最近,率先问了一句,“周意,你怎么了?” 周意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低了一下头,把慕子佩给她的开心果抿进嘴里,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才看着一个方向说:“没什么,请教市三好点事儿。” 话落,周意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走到杜文菲桌边,细白指尖在她桌上点了下,发出「笃」的一声。 “你撕的?”周意风平浪静地问。 这会儿周意站着,杜文菲坐着,俯视本来就容易带给人压迫感,偏偏周意不笑的时候眼神还会显得凶,杜文菲抬头撞上她的视线,心里猛地一跳,脱口道:“不是我!” “不是你慌什么?”周意轻飘飘的目光经过杜文菲手边的黑色碎屑上时变得很沉,“另外,我有个疑问,你没动慕子佩的试卷,我给她的纹身贴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关于一个签名保佑慕子佩前进两名的事儿其实还有点小后续。 她后面每做一张卷子就会死皮赖脸让周意给她签一个名,新买的习题集、摘抄本也不例外。 周意嫌烦,索性拿自己名字给慕子佩设计了款纹身贴,让她想贴哪儿贴哪儿,一劳永逸。 慕子佩对那些纹身贴非常满意,天天在相框里供着,王洋要都不给。 可这会儿呢,估计已经被杜文菲刮完了。 慕子佩还什么都不知道,听见周意提到自己的名字,她稀里糊涂地跑下来,挤到周意身边往过看。 “杜文菲,你桌上那是什么啊?快扫扫啊,都沾校服袖子上了。”慕子佩指着杜文菲桌上的碎屑说。 这东西慕子佩不认识,周意一个在唐远舟店里打工两年,画了不知道多少纹身贴的人一清二楚,她把慕子佩的脑袋怼到后面,一脸忠厚地对她说:“估计市三好在玩刮刮乐。” 慕子佩「哦」一声,转而问:“那你刚说杜文菲动我试卷什么意思啊?还有纹身贴,全在相框里夹着呢,我谁都没给。” 慕子佩说完,自外面回来的魏昭从她桌下捡了几片试卷碎片起来,不可思议地问:“慕子佩,你竟然把「圣旨」撕了?!” 他这一喊,大家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 多数人噤声观望。 王洋第一个从讲台上跑下来,担心地叫慕子佩。 慕子佩整个人愣着,过去了好几秒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拉住周意说:“小九,那张卷子上的题我早就会做了,撕,没就没了,没事啊。” 周意回头,眉心堆着浅浅几道褶子。 去年期末考,杜文菲几句嘲讽就把慕子佩说哭的事儿她可还记得清楚。 今天这完全是另外一个性质,她不信慕子佩心里不难受。 “你确定?”周意问,她声音还是沉沉的,态度却明显比刚才软和。 慕子佩当下就点绷不住,她知道自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很无厘头,就是玩么,十七八的年纪,有几个正常人? 可真让人就这么撕了,她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 都是一个班里备考的,多大仇多大怨? 姚晓琪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啊…… 周意把慕子佩的表情看在眼里,懒得好好说话了,她再次看向杜文菲,视线压得很低,“杜文菲,你应该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我脾气不好,今天这事儿,你不给个说法,我就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杜文菲外强中干,被周意吓得脸上一白,快速站起来喊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撕的?!你们抱团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平时干什么都不叫我,孤立我,现在一有事就往头上扣屎盆子,欺负我,我要找朱老师!” “你就是找你爸,也得先把今天的事说清楚再走。”周意往旁边侧了一步,挡住杜文菲的去路。 薛茜在后面拉她,“菲菲,他们人多……” “人多怎么了?人多就能随便诬陷我?”杜文菲气不过,用力推了一把站在旁边的慕子佩。 慕子佩撞到桌子,在地上拉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被殃及的女生惊呼一声退到旁边,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 周意本来没想惹事,看到这幕,她的脾气耗尽,可还是记着是谁欠下人情才把自己弄进了附中最好的班,她不想给她找麻烦,只能拼命压着火,踹了一脚杜文菲的桌腿。 桌子快速往后挤,磕到杜文菲肚子,疼她脸色骤变,泼妇似的朝周意抓过来。 “吵什么吵!你们不想午休,其他班还想!”朱黎严厉的呵斥伴随着门板震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乱糟糟的教室瞬间恢复安静,一群人站的站,坐的坐,桌子歪七扭八,哪儿有一点重点班的样子。 朱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周意,杜文菲,你们两个不想睡觉是吧!那就都给我出来!” 慕子佩一听,急忙站出来替周意说话,“杜文菲把我试卷撕了,还推我,小九气不过才问了她两句,是她先打小九的!” “我没有,是周意先踹我桌子的!”杜文菲气急败坏地反驳。 朱黎眼前发黑。 她教了半辈子书,还是头一次在自己班里碰到打架的事儿,其中一个还是年级第一! 一个个都不想高考了这是! “你们三个都给我出来!立刻!”朱黎怒道。 慕子佩拉起周意就走,“去就去,谁怕谁!” 年级办公室,朱黎了解到大致经过后,黑着脸说:“你们是马上要高考的人了,有事不能好好说?” “说了,然后被打了。”慕子佩指着自己撞到桌上的尾巴骨说。 杜文菲惊叫,“明明是周意先诬陷我的!” 朱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几人说:“都闭嘴!还嫌事儿不够大是吧?要不要我把廉老师叫过来?” 两人立刻收声。 廉为民作为教导主任,整治风气的手段五花八门,不管谁落他手里都得掉层皮。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 朱黎对两人还知道害怕的反应非常满意,准备趁热打铁深刻教育她们几句,没等组织好措辞,从她出现就一直没吭过声的周意突然开口,绷直声音里带着刺儿,“有些事单靠嘴说不明白。” “??”所以动手还有理了?? 朱黎气急,“说不明白不会找我?!” “找老师没用!”周意的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朱黎震惊,“好!我管不了是吧,有人能管!” 朱黎压着火找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听她叫出「慕青临」三个字的时候,周意浑身一震,下意识想去抢朱黎的手机,被已经吓懵的慕子佩用力拉住,急声道:“小九,这是在办公室,跟老师动手会被开除的!” 周意如梦初醒,花白视线看见朱黎把手机递到自己跟前,冷着脸说:“慕青临要跟你说话。” 周意第一反应是往后退。 她的动作太慌,脚下一绊差点踉跄着摔倒。 再抬头,慕子佩已经从朱黎那儿接来了手机。 距离拉近,周意从听筒露出来的声音里听见慕青临在叫她,“小九……” 慕青临的声音平稳缓慢,分辨不出来一丝被打扰后的责怪,反倒是像在担心她。 一瞬间,周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将攥着的手慢慢张开,从慕子佩那儿接住手机放在耳朵边,张开嘴半晌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姐——” 和先前的刻意不同,这一声周意叫得心甘情愿。 潜意识里,她已经把慕青临划到了自己人这一列,认为这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向着她,出了问题,自然就会想去靠一靠她。 慕青临则把周意的态度听得明白,但她还不知道周意会突然像自己示弱背后可能的原因,遂只是笑了一声,用和平时无二的语气跟周意说话,“怕什么,天大的事儿有我。你就记住一点,不要让谁随便欺负。” 周意被慕青临一句话说得心窝发软,回过味儿之后又觉得她这话说得未免太随意了。 不想被人欺负肯定就要还手,还手了,她要收拾的烂摊子岂不是更大? 但她说得那么坚定,听不出来一点怨言。 “知道了……”周意抿着唇应她。 慕青临又笑了声,说:“我在路上,十来分钟就能到。朱老师如果让你们去外面罚站,不用听她的,哪儿凉快找哪儿坐。” 慕青临说话的音调不高,却没架住朱黎的手机露音严重。 她的话刚说完,周意就感觉脸上多了两道火辣辣的视线。 确实,慕青临这话明显是在挑战朱黎的权威,还是当着她的面儿。 周意糊弄一声,赶紧挂了电话。 抬眼对上朱黎,后者和蔼可亲地说:“我本来没想罚站,现在看来不罚不行了。” 周意,“……” 慕子佩弱弱举手,“老师,国家早就不让体罚学生了。” “出去!”朱黎怒吼一声,慕子佩火速拉着周意跑路。 外面,周意和慕子佩沾了那些个成绩不稳定,被提溜过来办公室门口做题的同学的光,一人一张椅子反坐,趴在椅背上等慕青临。 杜文菲还在里面,没人知道朱黎在和她说什么。 “小九,你要是男生,我就不要王洋喜欢你了。”慕子佩没头没尾地说。 周意偏头看她一眼,声音飘着,“我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啊,你有想亲的男生。” “你不知道。” 我才不想亲什么男生,我想给你当嫂子,天天亲你姐。 周意在心里补充。 “好吧……”慕子佩犟不过,瘪了下嘴,继续说:“今天的事以前也发生过,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可没人敢真的和杜文菲硬碰硬。姚晓琪你还记得吧? 她之前其实还有个女孩儿被逼退学了。那个女孩儿没有一点错,但她爸爸不是教育局的领导,她就得认这个命。那件事之后本来该嫉恶如仇,眼里揉不了沙子的中二少年们就怂了。”慕子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嘲讽。 “我当时帮姚晓琪也不过是私下里偷偷给她塞个笔记,没什么用。说实话,这三年,大家都挺憋屈的。小九,你今天这样是我们都羡慕的样子。谢谢你啊。”慕子佩真诚地说。 周意不语。 谢她做什么,她心里没那么多正义,就是爱屋及乌而已,最多再记了点慕子佩每天给她带酸奶的好,还有刚那颗开心果。 “不过你刚在办公室的反应也太大了。”慕子佩心有余悸地说。 周意稍一回想,暗暗咬住了牙关。 慕子佩没看到周意这一反应,叹着气说:“咱们马上高考,以后天南海北的,谁还记得一张试卷的事?顺利考试才是重点。” 周意不语,良久,她坐起来,靠向身后的墙,投向前方的视线仿佛穿过时间看去了很远,“就是因为快高考了才不能出事。” “我知道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慕子佩说。 周意勾了一下嘴角,没有笑出声来,“你不知道。”她还是这句话。 慕子佩戳了一下周意的手背,狐疑道:“小九,你今天说话怎么神神秘秘的?” “是你太疑神疑鬼。”周意弓着肩膀趴下来,把那只手压在下面。 “有一样肯定不是!”慕子佩忽然笃定。 周意偏头,“什么?” 慕子佩,“朱老师给我姐打电话的时候,你害怕了!你想去抢她的手机!” 周意愣了一下。 是啊…… 她就是害怕了,但不是怕慕青临生气,而是怕她嫌弃。 被人嫌弃,尤其是重要的人,那个滋味太难受了,她这辈子也不想再尝。 只是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慕青临那么厉害一个人,有点苗头应该很快就能看到全貌…… 慕子佩见周意不说话,扯着她的袖子追问:“是不是?是不是?” “是……”周意应声,然后动作迟缓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慕子佩看周意这样,以为她还在担心,于是摆出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啦,我姐在收拾烂摊子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而且脾气超好。从小到大,我不知道给她惹了多少事儿,她再火也不过敲我脑门两下,没有一次真生气。你听我的,一会儿她来了,你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认错服软,保管她不会凶你一个字。” “是么?”慕青临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意压在椅背上的胳膊往里一缩,没有动。 她旁边,慕子佩已经麻溜跑到慕青临跟前抱住了她,“姐,我错了!” 慕青临皮笑肉不笑地反问,“这话你说的还少?撒手。” “我不……”慕子佩把慕青临抱得更紧。 慕青临余光瞥到不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沉了声,“佩佩,别闹。” 慕子佩头一次见慕青临这样,眼睛一红,弱弱地松了手。 慕青临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态度不好,她摸了摸慕子佩的头发,哄着她说:“朱老师还在里面等着,再耽误,你们今天的课还上不上了?” “上!你赶紧去!”慕子佩一秒被说服,大步推着慕青临往办公室门口走。 经过周意,慕青临步子停下,眉心微蹙地俯视着她。 朱黎说周意今天说话很冲,不尊重老师,这在以往完全没有发生过。 慕青临断定有什么东西刺到了周意,她才会这样,只是这根刺在哪儿,扎得多深,她判断不了。 沉默片刻,慕青临若无其事地逗了逗周意的头发,问她,“睡着了?” 周意闷声,“没……” “那怎么不看我?” “第一次被叫家长,还是个假的,丢人。” 慕青临浅浅笑了一下,反问:“我嫌你了?” 周意搭在胳膊上的手握紧,不再说话。 慕青临今天的耐心不好,没等周意太多时间就再次出了声,“小九,抬头我看看。”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命令的成分,扯着周意被迫坐直身体。 视线对上慕青临的刹那,周意微微怔愣。 早上分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现在才过去半天,脸怎么就白得没剩多少血色了? “你怎么了?”周意秉着呼吸问道。 慕青临低着头,目光没有正对周意地注视,“午饭吃得不太对,胃疼。” 慕青临说完,没有任何征兆地伸手过来,拨开了周意的衣领。 周意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一是慕青临触上来的手指很凉,和之前判若两人,二是,她指尖蹭到的地方有点疼。 在教室那会儿,杜文菲朝她扑过来的时候,她没躲得开,被杜文菲的指甲刮到了。 在脖子里。 同样地方以前也受过伤。 后来好了就被她忘了。 今天再回忆起来还是很扎人,她烦,一说话就控制不住脾气。不然应该不会把朱黎气成那样,最后落得个被叫「家长」结果。 她的「苗头」好像被慕青临抓到了。 周意身体里的温度在往下退。 她将头偏到一边,肩膀往后压,想躲开慕青临的手。 距离只拉开寸余,忽然被她用从脖子里挪开的手兜在下巴两侧兜回来,轻轻往上一托,被迫变成了对视。 慕青临的目光很静,瞳孔漆黑,视线聚到一起看过来的时候,周意心底涌起一股无所遁形的感觉。 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 周意还没做出反应,慕青临的手就已经顺着下巴移到了她颈侧。 她的食指指尖顶在她耳后,拇指轻轻蹭着她的侧脸,说:“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谁敢这么欺负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012:00:00-2022-06-1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江、渐变拿铁、接舆郭、蓝胖子、予沐、荷花崽、大雾已散、白犀牛、向日葵1个; 第52章 赌徒 我也不想,可谁让她碰上的都是我不能袖手旁观的事。 “姐,姐,还有我!我也被欺负了!不信你摸我尾巴骨!”慕子佩在旁边卖力地提醒。 慕青临收回手插进口袋,笑着看向她问:“之前不是不让我管?” “此一时彼一时嘛。”慕子佩瘪瘪嘴,一脸的愤怒,“今天要不是朱老师来得及时,小九就指不定被杜文菲挠成什么样子,我的妈!” 慕子佩突然紧张地抓住慕青临袖子,指着办公室方向,悄声说:“杜文菲她爸!”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下去,偏头看向门口,和杜荣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后者一身久居官场的逼人气势,严肃里带着锐气,前者平静镇定,不动声色,像水遇岩石,看似柔弱,实则从容坚韧,久能穿石,完全没有落到下风。 杜荣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办公室。 慕青临不好耽搁,转身准备往过走。 不想步子刚动,手腕被周意匆匆握住。 “他是教育局的领导!”周意的声音很急。 慕青临依旧从容,“那又怎么样?他既然屈尊来了这里,就得和我们小老百姓指着同一标准讲理,至于怎么讲,我心里有数。” 周意紧张不减。 慕青临笑了声,手腕轻转反握住周意,微不可察的用指尖在她手臂上点了下,说:“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别瞎操心,我这几年的嘴皮子不是白磨的。” 周意将信将疑,视线瞥过慕青临压在自己皮肤上那根细瘦的手指,心里莫名安稳下来,目送她进了朱黎办公室。 很快,杜文菲一脸不屑地从里面出来,走到和两人截然相反的地方站着。 周意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慕青临的状态看起来很差,这样的她怎么和见人作揖,见鬼烧纸的杜荣抗衡? “嗡——” 周意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拿出来看。 竟然是慕青临的微信:【别皱眉。】 周意一咕噜坐起来,转头看向里面。 隔着玻璃,她看见慕青临用手指在唇边画了个上扬的弧线,和第一次送她来附中,站在走廊里做的那个手势一模一样。而且,弧线在她唇角晕开的时候漂亮又自信。 周意不受控地被慕青临牵着情绪走,惶惶心理很快安定下来。 —— 办公室里,杜荣领导架子不改,一开口,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办公室,“怎么回事?” 朱黎心里不快,但不想加剧矛盾,遂没有表现出来,她起身给慕青临让了个椅子,说:“青临,过来坐着说。” 慕青临没有推辞,步履平稳地走到杜荣旁边坐下,后者不悦,“你是谁?这么年轻,不是那个周什么的父母吧?让她家里人赶紧过来,我很忙,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 慕青临双腿交叠,搭在椅子上的右手自然垂下,而后中指勾起,从拇指指腹上缓缓擦过,“周意父母远在外地,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有什么事您跟我谈,我能做主。” 杜荣冷着脸,直入主题,“我女儿平白无故让人泼了一身脏水,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今天的事必须彻查严惩。” “嗯,我也这么觉得。”慕青临虽然靠着椅背,在坐姿上失了气势,但咬字平稳有力,并没有被杜荣压住,“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杜先生。” 慕青临动作缓慢地垂了一下眼皮,再抬起时眼底锋芒毕露,“你女儿撕我妹试卷的事怎么说?同学之间小打小闹?恕我直言,未免太尖锐了。” 杜荣转头看着慕青临,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断定是我女儿做的?” “的确……”慕青临波澜不惊压了一下中指,对朱黎说:“朱老师,一班的教室在最南,门口就是监控,应该能拍到点东西,辛苦您找保卫科的老师帮忙查查午休这段,看是谁单独回过教室。” 朱黎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眼杜荣。 一班门口有监控,她作为老教师不可能不知道。但学校对杜文菲的事一贯秉持息事宁人的态度。 否则她也不会在和校领导争吵数次无果后,眼睁睁看着姚晓琪走到自杀那一步。 杜荣不是一般人,他一句话就能卡掉附中下半年的专项经费,他们惹不起,但是不查哪儿来的公平?不查,还不知道有多少学生会步姚晓琪的后尘。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互相道个歉就算了,免得传出去被人说我仗势欺人。” 杜荣在朱黎做出决定之前突然开口,他的语气依旧优越,细品意思,其中让步也足够清楚。 慕青临朝朱黎递过去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我看还是查查吧,您怕被人误会仗势欺人,我也怕我那俩小孩儿走歪路。”慕青临的态度客气又真诚,“您放心,今天这事真要是她们挑起来的,我一定好好收拾她们。至于各打五十大板互相道歉,这种处理太和稀泥了,我怕她们不长记性。” 慕青临一句话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杜荣接她这话,事实会让他打脸,不接,他对是非黑白的立场可就比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淡薄了。 杜荣被慕青临一个小年轻架住,脸上无光,但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心里再不痛快,面上也不会过度表现,就着慕青临的话说:“一点小事何必劳师动众,再者,高考在即,动静闹大了,孩子们还怎么安心冲刺?” “您不愧是搞教育的,就是比我这种莽人思虑得周全。”慕青临恭维,说完话锋一转,对上朱黎,“朱老师,方不方便我和杜先生单独聊聊?” 朱黎一愣,指着里面说:“会议室刚好空着。” 慕青临起身,朝杜荣做出请的手势,“您请……” 杜荣不知道慕青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稍作迟疑才随着朱黎去了会议室。 朱黎帮两人关了门。 “你想和我聊什么?”杜荣先发制人。 慕青临坐定抬眼,“姚晓琪……” 杜荣当即变了脸色。 慕青临只当没看到,字句斟酌着说:“姚晓琪的事情过去还不到半年,孩子们心里的疙瘩肯定没磨完。他们这个年纪虽然记吃不记打,但毕竟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想一觉起来忘记也难。 他们现在就是一只只惊弓小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慌神,为了以防万一,以绝后患,今天的事还是尽快查清楚的好。” “您刚也说了,高考在即,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越往后孩子们压力越大,真在考前爆出来点什么,可能比姚晓琪事件的后果更加严重。” 慕青临的视线从杜荣发抖的手上扫过,对上他的视线,“您在任这两年的政绩大家有目共睹,我想,您应该不希望在升迁之前再出什么状况吧?从副厅级到正厅级,对您来说只有一步之遥。” 慕青临最后一句话落地,杜荣始终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你威胁我?” “不敢,就事论事而已。”慕青临神色自诺,“不瞒您说,我是个记者,最近又刚好在做中小学生心理健康方面的专题。姚晓琪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这就让我不得不多为我那俩小朋友想一想。 她们可以不从那个班级得到额外优待,但一定不能成天提心吊胆。对了,说到这儿,我想起个事,您女儿评上市三好了吧?” 杜文菲成绩一般,又没有什么突出表现,真要按市三好的评选标准来,她根本选不上,可要是直接走学校,那就是另外的结果。 这种事,不管是学校为求方便动的私心,还是真有人从上授意。一旦爆出来,哪怕只是出于嫉妒心理,大众都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矛头指向杜荣,到时细一查,同班女生被逼退学和姚晓琪自杀背后的真实原因绝对包不住。 有个善于校园霸凌,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反过来顶上市三好荣誉的女儿,杜荣的升迁之路就算是走到头了。 这点杜荣心知肚明,不然他不会在慕青临说到查监控的时候突然改变态度,只要求道歉。 一开始,他料定了学校不会驳他面子才敢那么强硬。 可惜了,慕青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多点打听小道消息的门路。 也巧了,这些消息刚好能帮她打蛇打七寸。 杜荣脸上的裂痕扩大,压着声说:“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话,江坪任何一家电视台都不敢再聘用你?” “您不会……”慕青临微笑。 她好歹是省台的人,早年也拿过几个有点分量的奖,能力在那儿摆着,杜荣稍微一查就会知道,他不会拿自己的康庄前途跟一个有点能力的记者赌。 何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以她现在的状态,崔文敬那儿的活都不一定能继续干,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她的前途早在两年前就没有了,至于安全…… 慕青临早有考虑,“您应该有听说,我们台最近在配合省里搞党风廉政建设,其中有一篇是您个人的宣传稿,领导有意让我负责撰写。我一开始和您说了,我这人喜欢就事论事,另外还有一点,您可能不知道。” 慕青临坐起来,漆黑双眼直视着杜荣,“我还擅长破罐子破摔。”比如把自己从新闻中心流放出去,亦如逃避过去,止步不前。 “杜先生,我的需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我那俩小朋友安安稳稳度过高考。”慕青临的态度坚定且明确,“如果您能满足我这个小需求,我也是个识趣的人,必定会好好写您那篇稿子,今天所提之事日后也绝对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如果您想硬碰硬,我们做记者的刚好都不怎么惜命,乐意奉陪。” 杜荣的后路被慕青临堵得干干净净,他逼视慕青临片刻后起身,仔细扣着严谨的工装外扣,“从今天开始,一直到高考,我女儿不会再出现在附中,希望你说话算话,另外,您贵姓?” 慕青临,“免贵姓慕。” 杜荣扯动嘴角,但笑意不达眼底,“希望慕记者在以后的工作里不要犯错。” 语罢,杜荣转过身,大步离开。 慕青临看着他的背影,双眸沉如漆夜。 外面,看到杜荣离开,朱黎急忙推门进来会议室。 甫一看到慕青临靠着椅背,脸色煞白,朱黎无不担心地问她,“不舒服?” 慕青临垂眼摇了摇头,“没事,刚一直绷着,耗神。” 她就一个小记者,手里掌握的东西再多,也和堂堂省教育局的领导不是一个级别。 堂而皇之去威胁他? 符晓送她来的路上已经骂过了,说她这么处理后患无穷,让她仔细想想别的办法。 她也想找个稳妥可靠的,但就在今天上午,一个同做纪录片的同事告诉她,杜文菲身边那群喜欢拱火的人小学就差点闹出过人命。 慕青临当时还能冷静,觉得一次小冲突而已,没到那种程度。 见过吕荷之后,她等不了了。 …… 朱黎给慕青临倒了杯水,坐在旁边问她,“和杜荣谈得怎么样了?” “谈好了,考试之前,杜文菲不会再来学校。”慕青临说。 朱黎犹豫,“一刀切会不会太极端了?除过撕试卷,杜文菲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慕青临想过这点,先是纵她,再是舍她,杜荣这种父亲能给她什么好影响? 极有可能,她霸凌同学的扭曲心理就是这个父亲一手造成的。只不过没人知道她光鲜背后的真实处境罢了。 但还是那句话,她现在没精力时刻盯着,只能在权衡之后,选择保护更值得的那方。 “抱歉,放个定时炸弹在她们身边,我不接受。”慕青临说。 “唉,也好,从姚晓琪出事到现在,没一个人的心是真放下来的,这么做确实能更好的保护其他同学。”朱黎说。 “嗯……”慕青临应声,“至于学校经费这块,您也放心,杜荣只要还想往上爬,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找麻烦。他这次的竞争对手很强,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他担不起这个风险。” “过后呢?”朱黎仍有疑虑,“败了,难保他不会借机泄愤,成了,他的话语权可就更大了。” 慕青临,“只要他这边不出意外就不会败,至于成了,前两年他要做成绩,镀金边,镀够了就该调任出江坪了。” 朱黎惊讶,“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慕青临笑了笑,含糊其辞,“之前留了个心眼。” 其实要早到去年期末考之前。 周意对慕子佩被杜文菲当着全班面儿嘲讽哭的事欲言又止当晚,慕青临就去问了慕子佩。 慕子佩说完,还是那句「姐,你别管,我人缘好,杜文菲不敢真把我怎么样」,这点慕青临坚信不疑,真正让她决定对杜荣那边留个心眼的是周意。 就她那个臭脾气,见谁怼谁,指不定哪天就和杜文菲撞上了。 尤其是她在西南那段时间,这种隐忧更甚。 那几天,慕子佩成天在朋友圈表白周意,慕青临不点赞不代表没看到。 看到了就更担心周意不给杜文菲留脸迟早会被她针对。所以回来之后,她把能用的关系用了个遍才收集到今天这些可以让杜荣让步的筹码摁在手里。 没想到竟然真用上了。 …… “朱老师……”慕青临撑着椅子坐起来,语气突然变得正式,“关于周意顶撞您的事,我替她向您道个歉,她今天心情不好。”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朱黎叹了口气,“送周意来学校那天,你不是让我帮忙留意她么,我一直都有暗中观察。所以很容易就能发现她今天的情绪不对,这才顺着她的话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正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叫家长。” “原来是这样。”慕青临了然。 “是啊,其实主要也是我不了解周意以前的情况,怕哪里处理得不好会适得其反,不过……”朱黎想起那通电话,仍然余惊未消,“你在电话最后让我把杜文菲家长也叫来,而且一定要是她父亲,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 “现在知道了。” 慕青临消下,真诚地说:“今天谢谢您了。” 朱黎,“是我该谢谢你,从给学生找免费的心理辅导到彻底处理杜文菲这个隐患,我班上的事都快成你的私事。” “您没说错,这里面确实有我的私心。” “知道知道,以前是为佩佩,现在多了个周意。”朱黎笑着摇头,“你自己上学那会儿都没这么忙吧?” “总是要还的。”慕青临起身,“我出去看看她们。” 朱黎,“去吧,自己身体也注意点,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慕青临一顿,抬手用力搓了搓脸。 觉得可能会有一些血色了,慕青临拉开门往出走。 走廊里,慕子佩正抱着周意的胳膊倒吸凉气,“杜文菲不是她爸亲生的吧?” 周意盯着不远处被杜荣连抽几个耳光的杜文菲,紧锁着眉头说:“不知道……” 她爸从来没打过她,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她没经历过这些,不懂。 慕子佩是被家里其他人三个人宠着长大的,就更不懂,但是杜文菲被杜荣推着下楼之前,她朝两人看过的眼神里面那股厚重的怨恨她看得非常清楚。 慕子佩吓得往周意后面躲。 周意沉着目光,一动不动地和杜文菲对视。 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同时,办公室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周意快速转头,看到慕青临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 “胃疼得很厉害?”周意快步走过来问。 慕青临反应两秒,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周意说过这话,她抬手在胃部按了两下,说:“没事,你们两个赶紧回去上课,杜文菲以后不会找你们麻烦了。” “可是她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好可怕啊。”慕子佩心惊胆战地说。 看到慕青临听见这话敛眉,周意快速插进来一句,“没有,那里光线不好,你妹看错了。” “我……” “你快回去休息吧,看你站都站不住了。”周意抢在慕子佩开口之前说。 慕青临读懂了周意的关心,她没坚持,只在离开之前提醒了她一句,“记得和朱老师道歉。” “好……”周意答应得没有任何犹豫。 慕青临笑了笑,转身下楼。 周意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大步走进了朱黎办公室。 楼下,慕青临始终走得腰背笔直。 到了停车场,在车边等得心急如焚的符晓立刻走过来,想问她事情处理怎么样。 话没出口,突然看到她扶住车身蹲了下来,整个人虚弱无力,呼吸急促。 符晓沉着声说:“我扶你上车。” 慕青临抬手阻止,“歇一下就没事了。后备箱有应急药箱,你帮我拿出来。” 符晓面露紧张,“你受伤了?” 慕青临前额抵上车身,借力靠着,“没,她脖子让人蹭了。” “就这?”符晓没忍住骂道:“小女生扯头花能多严重?你别成天皇上不急太监急,先管好自己再说!” 符晓说着就要去扶慕青临,被她一句话拦在半路,“她脖子里以前有过伤,差点要命,但是送她去医院的人说就几道破皮的小伤,没及时管才会弄成那样。今天情况相似,我不亲眼看着它好,不会放心。” “慕青临!”符晓真服了她了,“没错,她是要管,那你呢?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是有多大病才会送你来这儿!” 不久前,朱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人刚从吕荷那儿离开。 吕荷今天问出来了一些事,在慕青临意识不清楚的时候。 原以为清醒之后,她还是会和平时一样正常生活,谁知道那段创伤场景和卡碟一样,反复在她脑子里重现。 吕荷说这个叫创伤性再体验,会让当事人对创伤情景产生更为强烈的抗拒,更不愿意面对,如果不及时控制会形成恶性循环,导致病情加重,建议慕青临留在她那儿观察几天。 慕青临却坚持说自己能克服,不想当个真病人。 吕荷只好放她离开,但在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结果呢,朱黎一个电话打过来,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杜荣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人? 如果拿出来的把柄不能环环相扣,算无遗漏,且全程镇定,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杜荣怎么可能相信她一个小记者有本事拿捏自己的软肋? 除此之外,慕青临还要给自己留足后路。 她和杜荣那几十分钟的谈话可以说把身上能用的精力和体力全用上了,再折腾,符晓毫不怀疑自己要替她收尸。 可她也清楚,慕青临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 符晓认命地从后备箱找出药箱,说:“你老在她眼前晃,还都是她需要的时候,就不怕她改变主意,继续喜欢你?” 慕青临低头看着水泥地上的裂缝,笑得无奈,“我也不想,可谁让她碰上的都是我不能袖手旁观的事。” 作者有话说: 六千字儿,就当是双更了? 感谢在2022-06-1112:00:00-2022-06-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摸鱼摸鱼、白犀牛、睿智.1个; 第53章 按捺 姐,劈到你的话,我给你偿命,行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缘分? 符晓眼神复杂地看着慕青临,说不上来是想劝还想骂,最终,她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拦你,就帮你把药箱拿到楼下总没问题吧?” 慕青临扶着车身起身,笑着说:“谢了……” 符晓顺手在她胳膊上提了一把,还是有点无语,“我上辈子是个打家劫舍的恶棍吧,不然怎么会碰到你这种同学?说,说不听,拦,拦不住,还得为你请假卖命。” 慕青临揶揄,“可能第一个打劫的就是我。” “行了,把怼我的劲儿放到糊弄你那个小美女身上吧,她眼睛不小,真看出来点什么,你跑断腿估计也躲不了了。”符晓提醒。 慕青临点了一下头,跟她往教学楼走。 一班,朱黎和数学老师换了课,正在讲昨天发的试卷。 转身写板书的时候,朱黎余光里闪过个人影,她本能往过看了眼,没想到竟然是慕青临。 慕青临朝朱黎抬了下手里的药箱,然后用手指点点自己脖子,再朝教室里一指。 朱黎当即明白过来,她假装忘记拿教案,对走神走出一脸生人勿近感的周意说:“周意,你去趟大办公室,我桌上有个蓝色的文件夹,你帮我拿过来。” 慕子佩抢着举手,“我去……” “怎么哪儿都有你?” “没,就我同桌这儿有。” 自打回到教室,周意就一直靠着椅背不吭声,慕子佩还以为她最后去找朱黎那趟挨骂了,心情不好,所以什么事儿都自觉替她挡着。 其实,周意不过是一直惦记着慕青临。 她看到慕青临下台阶的时候扶住了楼梯扶手。 一个人得胃疼到什么程度才需要扶着扶手才能下楼? 周意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藏到校服袖子里,站起来说:“我马上去拿。” 周意说完就跑,速度快得慕子佩根本来不及拦。 从教学楼出来,周意边快步往综合办公楼走,边低着头找慕青临的电话,拨出去之前被她熟悉的声音叫住,“闷着头往哪儿跑呢?” 周意紧急刹车,身体惯性往前蹿了一步,过后和做梦似的撤回来,抬头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慕青临懒洋洋靠着香樟树下的长椅,眉眼含笑。 如果不是她的脸色依旧很白,周意差点以为她就是故意坐这儿等着戏弄自己,还挑了个最惬意的姿势。 周意压着跑得有些喘的呼吸,走过来问:“你怎么还在学校?” 慕青临拍拍身侧的药箱,笑道:“看看你脖子里的伤。” 周意心里一惊,条件反射抬手捂在颈侧。 慕青临已经低了头,正从药箱里找棉签,她把棉签探入碘酒里浸润,随后抬头看向周意,“九老师,我这会儿可站不住,你要不要自己过来?” 周意眉头深锁,眼底藏着很明显的拒绝和纠结。 慕青临的心绪随周意一起拧着,面上却没有表现分毫。 既然她现在还不打算和她分享秘密,那她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会儿又不心疼我了?”慕青临语气戏谑。 周意的视线在她被虚汗打湿的鬓角定格几秒,慢慢松开手,坐到了她旁边。 “领子往旁边扯点。”慕青临说。 周意毫不犹豫地照做。 她的动作很大,一把拉下去不止露了脖子,还有肩头一小片皮肤。 被细细一根文胸肩带压着,细腻光滑,白得晃眼。 慕青临捏着棉签的手微往回收,几秒后神色自若地拉开视线,仔细给周意脖子里的伤口消毒。 周意腰背笔直,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天空。 午后的小花园静得仿佛透明,阳光从头顶落下来,勾勒出树影斑驳的轮廓。 她们坐在树下,春尾巴轻柔的风不经意风刮过,只能吹起周意脸侧细软的头发,不凉更不疼,可慕青临一抬头却撞上了她泛红的眼尾。 慕青临隔着创可贴压在周意脖子里的手指停顿片刻,行所无事地逗她,“哭什么?真那么疼?” 周意别过头,倔得一声不吭。 慕青临无声叹气,这个小伤口果然还是让周意想起什么了。 沉默地攒了一会儿劲儿,慕青临把药箱收拾好,坐起来问周意,“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周意咬着声说:“没有……” 慕青临,“我有……” 周意无意识攥手,发现慕青临在看,倏地松开,听见她问:“被打了为什么不还手?” 周意怔然,在脑子里反复确认慕青临的问题后,紧绷神经放松下来,闷着声说:“不想给你惹麻烦。” “能憋得住?” “能……” “不难受?” “难受……” “想不想和我说说?” “……”周意彻底失了声。 慕青临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有些后悔拐弯抹角地绕回来,想去窥探周意心里的秘密。 慕青临用和周意挨在一起的脚尖顶了顶她,说:“想再和我待一会儿,还是回去上课?” 经她这么一问,周意终于想起来自己出来是干嘛的——借着帮朱黎拿东西的机会,给慕青临打个电话。 这会儿慕青临人都见到了,电话自然不用再打,可是东西还得去拿。 “我要去大办公室帮朱老师拿东西。”周意站起来说。 慕青临仰头,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哄你的,不用去,回去直接说没找到就行。” 周意不解,“什么意思?” 慕青临偏头往教学楼方向瞧了眼,说:“我请朱老师帮忙诓你出来的。” “为……”疑问刚出口,周意就反应过来了。 慕青临叫她出来是为了帮她处理脖子里的伤口。 就这么点小伤,还不如毒蚊子叮一口感觉明显,可她还是专门来了。 帮她解决麻烦后马不停蹄又折回来了。 明明胃疼得站都站不住,逞什么强?! 周意心里又酸又甜,拧巴成了一团。 “你老对我这么好,就不怕我哪天想不开非要缠着你要个结果?”周意在心里问慕青临。 问完之后,还是要把那些蠢蠢欲动的心事藏整齐,看着她说:“我回教室了。”再这么待下去,她要忍不住表白了。 慕青临微微点头,“去吧……” 周意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像在逃命。 慕青临平静的眉眼压下,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 一直到周意走错方向,去而复返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彻底消失在教学楼里才给等在路边的符晓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扶自己一把。 再次回到停车场,符晓直接拉开后排车门让慕青临躺了进去。 她以为到这儿,慕青临总算可以歇口气了,殊不知,周意的耐心只够她忍到下课。 铃声一响,周意立刻起身对还在讲台上收拾多媒体的朱黎说:“朱老师,我不舒服,能不能请半天假?” 朱黎观察她几秒,说:“一个人能回去?” 周意,“能!” 朱黎,“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周意一股脑把东西塞进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她本来想直接打车去慕青临家。 就慕青临现在的情况,肯定上不了班。 经过停车场,急匆匆的身影猛然顿住。 慕青临的车牌她太熟了。 周意快步往过跑。 在车旁边靠着,想等慕青临缓一缓再走的符晓看到,急忙敲了两下半降的车窗玻璃对慕青临说:“你那个小美女来了。” 话落,周意已经跑到符晓跟前,喘着粗气地叫了她一声,“符晓姐……” 符晓诧异,“你认识我?” 周意,“没,就见过你和慕青临说话。” 周意没在车边看到慕青临,着急地问符晓,“慕青临呢?” 符晓下意识往车里看了眼。 周意立即跑过去拉车门。 看到从出现就一直挡在自己前头的女人此刻有气无力地躺着,周意的心脏像让人狠狠剐了一刀,疼得她喘气儿都好像有股子血腥味。 她强忍着不发作,冷静地绕到前排把副驾座椅挪到最前面,扔上书包,再折到后排上车,挤着那一点狭窄的空间,蹲在慕青临跟前想摸摸她鬓角的冷汗。 手碰上去,慕青临侧卧的身形一顿,闭着眼睛抓住周意的手腕说:“回去上课。” 周意,“我请假了。” “剩两个月不到就高考了请什么假?回去。” “不可能……” “周意!”慕青临来了气。 周意能感觉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是不怕。 “只要我想,不上课我也能考上任何想考的学校!”周意斩钉截铁地说。 慕青临拧不过,撑着睁开了眼睛,“小九,我就是胃疼,没什么大事。” 慕青临突然软下来的态度莫名让周意喉咙发酸。 她硬忍着吞咽了一口,弓下肩膀,尽可能从平视的视角看过去,说:“我知道,我能给你揉。” “小九……” “你别这么叫我,我今天不会听你的,有本事你就直接把我踹回教室,没本事你就闭嘴。” 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口哨声。 符晓绕到驾驶位坐好,发动车子,对还蹲在后面的周意说:“妹妹,你不坐好,我没法开车啊。” 周意盯着慕青临不动。 她还没有松口。 发动机嗡嗡的震动声持续不断,搅得人心烦意乱。 对峙半晌,慕青临先一步败下阵来,“不赶你走了,起来坐着吧。” 慕青临撑着座椅,想起身给周意让地儿。 刚离开座位,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女孩子带着柑橘味儿的校服从她鼻尖擦过,她被她动作轻柔地放在了腿上。 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慕青临脑子空了一瞬。 很短暂的一个时间,周意的手已经趁机抚上她的胃部。 慕青临如梦初醒,想拒绝。 被周意及时发现,她的手顺势往下落,环住慕青临的腰身,低声说:“别动!” 分明是威胁的语气,动作却软得慕青临浑身轻颤…… 周意没有察觉到,只在慕青临安静之后重新将手揉上她的胃,同时细心叮嘱正在开车的符晓,“符晓姐,麻烦你开慢点,她没办法系安全带。” 符晓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应声,“嗯……” 车子很快从学校出来,上了大路。 车厢里很安静。 周意一手搭在腿边,一手压着慕青临的胃,轻柔按摩。 慕青临的胃一点也不疼,但是人身体里的神经是相通的,多了那只软而灵巧的手后,她脑子里反复良久的诡谲画面竟然真的慢慢淡了。 一放松下来,眩晕感夹在着疲惫席卷而来。 慕青临很快昏睡过去。 周意的按揉动作始终没停。 她安静地低头看着慕青临,眷恋又心疼。 符晓从后视镜里看到这幕,心里沉甸甸的。 吕荷说慕青临这回的情况很棘手,难治。 可她却觉得,让后面这俩人就这么算了才更困难。 慕青临嘴上说着刚认识,刚喜欢,真一碰到周意的问题立马不管不顾往出跳。 周意呢,自始至终就没撇清过吧。 一个不往后退,一个不知不觉在往前跨,能算就怪了。 这个问题周意其实也在考虑。 从跑出教室那一秒,她的心就已经动摇了吧。 比起偷偷心痒慕青临,她可能还是想光明正大的喜欢她,想把这个人完完整整的据为己有。 反正她是个身无长物的人,身后什么都没有,应该不用怕天打雷劈吧? 可是,万一劈到慕青临,打乱她的生活,惹她不高兴呢? 周意按在慕青临胃部的动作停下,矛盾驱使她将空着的那只手攥了攥,随后缓缓抬起,贪心地一点一点靠近慕青临头顶那绺蹭乱的发丝。 碰到的刹那,周意不受控的抖了下,手指迅速往回蜷。 不想扯到慕青临头发,她不舒服地拧了一下眉。 周意脑子一懵,连忙将手掌贴了上去。 她真的就是想帮慕青临把扯疼的地方揉一揉。 手心滑如丝绸的触感穿透皮肤连接到神经时,周意缓慢的心跳忽然在胸口重重撞了一下。 她抿紧嘴唇,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顺着慕青临的发根插进去,轻轻抓起。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那晚接吻,慕青临抓着她头发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明明很轻,很滑,没什么真实感,却还是会在发丝从指缝间溜出又跑不掉时生出一种「这个人就在我手里」的满足。 这种感觉悄无声息地支配着周意的神经。 她低头看着熟睡的慕青临,过度刺激的心跳还在加速跳动。 她按捺着不让自己抓疼慕青临,但没按捺住心底无声却躁动地询问,“姐,劈到你的话,我给你偿命,行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212:00:00-2022-06-1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接舆郭、荷花崽、吴江、炉子LoZo1个; 第54章 笨拙 她有个一瞬间好像……不那么想躲。 一路上揣着对慕青临的那点心思,周意的视线一秒也舍不得离开她。 于是越看越膨胀,以至于符晓停好车回头的时候,她抓在慕青临头发里的那只手已经胆大妄为地触上了她抿合的嘴唇—— 细瘦指尖从她唇心缓缓擦过,压住她下唇因为久不舒服而略有加重纹理,稍作停顿,而后轻轻地往下一带。 慕青临抿合的嘴唇张开了一瞬。 那个瞬间,符晓从周意眼睛里看到了她对一个人难以掩饰地渴望。 这份渴望目前可能只是单纯的唇舌亲密,日子久了会变成欲望。 欲望是无坚不摧的火,能烧毁一切,包括她自己,以及,她想要的那个人。 符晓心思沉重地看了周意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不得不出声提醒,“到了……” 周意如梦初醒,触电似的蜷起了手指。 她从后面看着面色平静的符晓,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符晓肯定看见了,也肯定看明白了,她问再多其实都没有意义,只是…… “聊聊?”符晓已经下了车,此刻人就靠在车边。 周意迟疑片刻,轻手起脚地把慕青临放到座椅上,下了车。 “聊什么?”周意问。 符晓,“聊你对慕青临到底什么想法。” 果然。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一下又松开,看向符晓的眼神坦荡镇定,“我喜欢她。” 符晓短促的笑了一声,语气轻飘,“你这点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妹妹,很多时候,粗浅的喜欢不过是感动的伪装。” “慕青临对你应该挺好的吧?”符晓漫不经意的询问更像提醒。 周意有刹那自惭形秽,过后忽略符晓语气里的看轻,说:“感动是一瞬间的窝心,喜欢是反复撕裂和愈合过程,这两个的区别我分得很清楚。” “所以呢?你喜欢她,就可以把你的思想强加给她?”符晓的语气变得嘲讽,猛地扎进周意心里,挑破一大块皮肉,她咬了一下牙,用力把那股尖锐的疼逼回去,语气生涩地说:“我没有……” 除了忍不住的时候会跟她闹,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跟她讲,一个字都没有讲。 周意在心里补充。 符晓看到她藏在隐忍背后的委屈,有些于心不忍。 她和周意第一次见,无冤无仇,真没必要搁这儿给自己拉仇恨,可为了慕青临,有些话她今天必须问问清楚。 “没有你刚是在做什么?”符晓狠着心说。 周意哑口无言。 她又一次龌龊地想亲慕青临了,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又不喜欢我。” 不喜欢,哪儿来的光明正大? 周意的嗓音干得难听。 如果她陈述的事情为真也就罢了,符晓和她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同情她,可偏偏慕青临也喜欢她,那自己再无动于衷就对周意太不公平了。 符晓无声地叹了口,尝试着劝说:“周意,你们这个年纪还有大把机会可以挑,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是有挺多机会的……”周意低头笑了一声,再抬起来的时候目光又深又静,“可是这个年纪不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不试试,以后后悔了怎么办?” 符晓沉默少顷,软下了态度,“她很难追的。” “是么?”周意声音淡淡的,“我没追,还不知道有多难,你这话吓不到我。” 符晓头疼,这妹子也太难缠了。 “喜欢为什么不追?”符晓说。 周意和她对视一眼,侧身倚住了车门,“怂呗,以前满脑子都是和她的差距,刚发现喜欢就自己憋了回去,后来想着反正她又不知道,怕什么,我就是折腾翻天,也不会对她产生一点影响,至于现在……” “现在怎么了?”符晓问。 周意看着符晓,一秒笑红了眼睛,“越来越喜欢她了,好喜欢啊,真的。符晓姐,人心是肉做的,舍不舍得不是我给它说一句「你再坚持一下」就能左右的。 我已经努力过了,不联系她,不让她接送,我以为这样就能恢复风平浪静,但是我一有麻烦,第一个出现的永远是她。” “符晓姐,你说,我应该怎么躲?我还有得躲吗?”周意认真地问。 符晓答不出来,在把周意折腾得成这幅模样的过程里,她也是帮凶之一。 符晓动了一下嘴唇,道:“万一最后就是没结果呢?” 周意也不知道,思考片刻,她再次笑了起来,“那就把她的名字刻在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不让谁看到,又能永远记得。” 周意低头打量着自己。 几秒后,她抬起了左手。 就手腕内侧吧,一抬上来她就能看见,等垂下去,就谁也不会知道。 如果压着脉,那不就是慕青临一直在她心里? “别轴……”符晓眉头紧锁着说,这做法从身体到心里都得一针一针扎透,多疼的。 周意却笑得无畏无惧,“她可是初恋,多深刻都值得。” 符晓动容。 就私心而言,她其实希望眼前这个又轴又知道为慕青临着想女孩儿能真的走到她身边去。 往后的她会经常需要。 只是…… “周意,没完全做好决定之前不要轻易去动摇慕青临,她没谈过,真动心了,那个人也会是她的初恋,会记一辈子。”符晓提醒。 “你的意思是?”周意怔愣,很快,惊喜开始在她眼底翻涌雀跃,“你不反对?” “我没那个立场。”符晓偏头朝车里指了下说:“让她多睡一会儿,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我先走了。” “符晓姐!”周意下意识叫住符晓,神色有些紧张,“今天的事能不能先不告诉她?” 符晓说的没错,她还没完全下定决心。 人在摇摆不定的时候最忌讳被迫冲动。 符晓爽快地答应,“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也希望她好。 —— 慕青临醒来的时候,头依旧枕着周意的腿,耳畔静谧。 车库昏暗的光线从只降一掌距离的车窗照进来,在周意脸上切割出明暗相接的几何图案。 她靠着座椅,眼睫闭合,睡得正熟。 即使这样,还是将一只手搭在她胃部,另一只则停在她头顶不远处,自然蜷起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着她的头发。 很奇怪的感觉。 在慕青临的印象里,慕正槐都没用手碰过她的头发,还是在头顶这个容易被当成弱势的位置。 慕青临眨了一下眼睛,朝周意看过去。 自下而上,传说中的死亡角度,被周意轻而易举顶住了。 后仰姿势拉长了她颈部的线条,纤细修长,自然流畅。她的头微微朝右侧偏着,这一动作将她左颈那条漂亮的筋凸显出来,从脖子上方一直延伸进衣领。 脸部轮廓清晰,五官爽利,因着年纪限制,整体的量感没那么重。但已经能从在阴影里皱眉时那股冷冷的模样捕捉到日后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慕青临安静地看着。 她这一觉睡得太久,思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被眼前难得一见的画面稍微一招便不自觉抬起手,想碰一碰她颈侧那条延伸进衣领的软筋。 也不知道到底碰没碰到,周意突然惊醒,两只手本能往回抓。 胃部隔着衣服,慕青临感觉没那么明显,头发…… 周意细软的指腹从她头皮上蹭过,再是坚硬的指甲,最后只余几处被扯出来的轻微疼痛,一瞬间就从发根蔓延进了血液。 慕青临身体里乍起一股陌生的起伏,她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抬起的手顺势握住周意肩膀,往下一压,想借力起身。 周意感觉到压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在她身后扶了一把,快速道:“胃还疼吗?” 车厢拥挤,明暗交错。 女孩子因为刚从沉睡里清醒而变得低沉微哑的声音格外撩人耳膜。 慕青临闭上眼睛,靠着座位摇了摇头,“不疼了……” 周意如释重负,“那就好……” “现在几点?”慕青临问。 周意左右看看,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按亮,“十点半……” 这么晚了? 慕青临错愕,她这一觉竟然睡了快八个小时。 周意……她就一直这么坐着? “怎么不叫我?”慕青临看着低下头,两手握拳一下一下砸着麻得动不了的双腿的周意。 周意,“符晓姐说你最近没休息好,让我别叫你。” “听她的干嘛。” “为什么不听?”周意侧头看过来,背光角度反而衬得她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我本来就没打算叫你。”她说。 很正常的一句话,被刻意郑重地说出来,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情绪。 慕青临拇指在食指关节上按了一下,避开周意的对视,“我送你回去。” 周意一愣,音调突然提高,“你现在这样能送?!”很明显生气了,细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符晓离开之后,她满心满脑子都是慕青临,纠结得坐立难安,偏又怕动作大了吵醒她,愣是一直憋着一动不动。 现在可好,这人一醒来就要赶她走。 还有没有良心了?! 周意愤懑地下车,将车门一把摔上,动静大得慕青临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隔着玻璃,不可思议地盯了周意好一会儿。 这是,心疼她人不舒服,还要开夜车? 慕青临忽略身体里残留的乏力感下车,走到周意身后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试探着说:“开车又不费什么劲儿。” 周意用力往后顶肩,语气恶劣,“少动我!” 慕青临准备收回的手一顿,在她肩上又推了一把。 比刚才用力。 周意震惊回头,气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熟悉气氛将方才的小插曲裹了裹,丢尽角落。 慕青临把周意的脑袋掀回去,笑着说:“不送就不送,生什么气?” “谁生气了?!”周意怒目。 慕青临淡定,“你……” “……”好吧,就是她,经过和符晓的谈话,她现在的心脏可脆弱了,只能经得起鼓励,拒绝任何刺激。 周意垂头丧气地闭了嘴。 慕青临这会儿的精神还没那么好,注意不到周意九曲十八弯的情绪变化,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早醒半个小时? 十点的话,周意还能赶上公交,不管她坐得舒不舒服,至少自己是放心的。 现在呢,荒郊野外的出租,她一个学过综合格斗的人都不怎么坐,周意这种只会站定挨打的小身板就更别想。 硬着头皮就让她这么回,还是往后让一步? 大半夜的,她恐怕没有第二个好选择。 慕青临无可奈何地服软道:“今天别回了,在我这儿凑合一晚,客房刚打扫过。” 周意两眼发亮,心里炸开了花,怕被慕青临发现,面上还要硬装出一副矜持模样,说:“我去锁车。” 周意蹬蹬蹬跑到车边点火,升起车窗,然后从副驾拿出书包,锁了车,再蹬蹬蹬跑回来,一脸镇定地说:“走吧……” 慕青临闷不做声跟在后面,心想自己要是个瞎子,有人的嘴角现在可能已经咧到天上去了。 真就那么喜欢跟她在一起? 挺聪明一个人,犯起傻来怎么扽都扽不住? 慕青临张开嘴,吐了很长一口气。 周意耳尖地听到,回过头问她,“你叹什么气?” 慕青临梗住,稍作思考,她瞎诌了个解释,“感慨自己不争气,赚钱少,只能买得起荒郊野外的房子,干什么都不方便。” 周意竟然还当了真,立刻说:“我有钱……” 慕青临不明所以,“于是乎?” “我可以给你买。” “??”慕青临抱着肚子放声大笑。 周意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啊?我真有钱!” 慕青临本来就没什么劲儿,再这么一笑,实在有点直不起腰,她随手搭了周意一边肩,乐不可支地说:“你这么大方,唐远舟知道吗?” 周意冷哼,“他知道也没用,别想从我手里扣一分钱。” “那就舍得给我?”慕青临话赶话,顺口问。 周意不假思索,“舍得……” 干脆的两个字直击慕青临心窝,她的笑淡下来一点,耐心地跟周意商量,“小九,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放到第一位,行吗?” 话题突转,周意不解地反问:“什么意思?” 慕青临欲语还休。 沉默一会儿,她直起身体,说:“对今天的事心有余悸吧。” “哦,我知道了。”周意说。 电梯下来,慕青临习惯性抬手,想替周意挡着,让她先进,后者却已经脚快地挡了一只过去。 “看我干嘛,进啊。”周意朝里面偏头,示意慕青临赶紧。 慕青临垂在半空的手收回来,抬脚走了进去。 周意麻溜跟上,按楼层,按关闭,之后一直抬头盯着上方的数字。 等到了慕青临居住的13层,周意立马走到门边,和护着慕青临进来时一样,仔细先把她让了出去。 开家里的门也是。 慕青临有指纹,碰一下就能行的事,周意非要小跑着过去输密码,赶在她前头进门,摸索着从墙上找灯光开关。 慕青临知道,这是周意的关心,真诚细致,但稍显笨拙。 从一动不动让自己在她腿上枕了8小时之久就能窥探一二。 她这是在努力学习,为了她。 门被慕青临在身后拉上。 周意却还没有找到开关,她烦躁地回身想让慕青临等等。 不想,今晚无星无月,房间里很暗,周意的步子往旁边一撇,怼上什么,绊得她往前扑了一下,恰好跌在刚进来的慕青临身上。 慕青临被撞得后退,靠住了门板。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突然,两人都有点懵。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眼已经适应了黑暗。 朦胧光线从缠绕的鼻息里穿过,撞入眼底,有人眼波轻荡,像微风拂过,被悄悄吹皱了的春水,装着无边春色,也装着那个让她挪不开眼的女人。 周意脑子里一片空白,神经被无形细丝缠绕着往那个人跟前靠。 她的眸色很深,越是无动于衷,越会在动摇的那一刻显得惊艳。 那一秒,周意脑子里蹦出了一句话:摇曳微光同样能熠熠生辉。 这个发现让她惊喜欲狂,心跳得快要炸掉。 她眨了一下眼,想看得更清楚。 瞬间而过的动作而已,连察觉都很难,却还是有人见缝插针地抬起手,按下了开关。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啪」,头顶暖光乍亮,周意只从慕青临眼睛里看到揶揄的笑,“碰瓷?我可不会负责。” 周意脚下一空,坠入了看不见底深渊。 错觉啊…… 好吧…… 可是她刚为什么要眨眼呢? 这种做梦的机会对她来说可遇不可求,下次都不知道是哪个猴年马月了。 周意满腔的失落无处发泄,手撑在慕青临身后的门板上直起身体说:“碰个屁的瓷,刚有东西绊我了。” “这什么东西?”周意看着脚边被她踢歪的纸箱子说。 慕青临仍旧靠着门板,闻声低头看了眼,“前几天整理出来的旧衣服,准备送楼下的爱心捐赠箱,忙得还没顾上。” “你这么卖命,你领导知道么?”周意嘴碎一句,俯身搬起纸箱说:“开个门……” 慕青临微怔,“做什么?” “去扔啊,今天能绊到我,明天就能绊你,早扔早了事。”周意说。 慕青临想说她明天早上带下去就行,看到周意不容拒绝的态度,只好打开门,看她搬着那箱衣服走了出去。 很快,门口恢复安静。 慕青临侧身倚着墙,有些放空的视线看着玄关顶部的棱角。 刚才,意识到周意靠过来的视线是落在她唇上时,她有个一瞬间好像……不那么想躲。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312:00:00-2022-06-1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lone_c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鼠吃松果、荷花崽、渐变拿铁、蓝胖子、予沐、艾西林、吴江、白犀牛1个; 第55章 惊魂 你真的要吓死我吗? 周意下来就不想上去了。 她给慕青临发了条微信,说要把那些衣服分门别类,叠整齐了再扔进去。 慕青临友情提醒:【外面分没用,就一个柜,扔进去还是会混……】 周意:【懂不懂什么叫享受过程?】 慕青临:【不懂,赶紧上来……】 周意:【/我听不见】 慕青临:【那我先睡了,你别磨蹭……】 周意:【/发呆】 骗谁呢。 她才不信谁能在刚睡了八个小时之后不小小的失眠一会儿。 周意放心地把手机揣进口袋,开始在楼下走圈。 说分类那是哄人的,她不想回去的真实目的是要给因为一个眨眼悔青的肠子晒晒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让它重新建立对生活的美好希望,不然今晚这觉她算是不用睡了。 周意走得温吞。 再回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慕青临竟然真的睡了。 睡得还是客房,明显是要把主卧让给周意。 周意却之不恭,美滋滋地跑去慕青临床上躺了一会儿,再溜达出来,狐疑地从客房门缝里观察慕青临,想确定她是不是在装睡。 发现她是真累后,周意心说她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精神也太差了点。 想到可能是因为帮自己处理杜文菲的事费了神,周意悄悄推开房门,蹲在床边看着慕青临,无声地跟她诉说着那些积压在胸腔里的心事。 今天终于有人知道我喜欢你了。 她不反对。 这是不是代表我其实没那么差? 你呢? 哦,对了,你早就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说我虽然皮,但你很喜欢。 反正都是喜欢,能不能换一种? 我真挺好的,就是…… “就是有点事情瞒着你。”周意没忍住出了声。 她的声音很小,慕青临隐约听到,眼皮动了动,没有成功睁开。 她索性放弃挣扎,就着侧卧的姿势对周意说:“睡觉去,别老鼠似的到处蹿。” 周意看出慕青临的疲惫,抿了抿唇,把怼她话的咽回去,起身准备往出走。 视线扫过她只盖到肩膀的被子,周意一顿,转回去,帮她往上拉了点,掖入往回缩着的下巴里。 这个动作多少要碰到慕青临的皮肤,温热细腻,光滑柔软。 周意被月亮晒得发凉的心脏烧起一簇小火。 她极力克制着。 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摁住心里的贪念,手指往上翘了一下,像是勾着慕青临的下巴过去。 慕青临没动。 周意自觉奸计得逞,攥着那根手指,偷摸着笑了起来。 两秒后,被慕青临一声警告钉在了原地。 “再搞小动作,手给你剁了。” 多熟悉的话。 不就是她的口头禅么? 现在怎么听怎么刺耳。 突然很不高兴。 周意撂了下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房。 —— 大课间,慕子佩转到后面,和徐迟、魏昭两人聊动漫聊得热火朝天。 说到其中一个有争议的配角,魏昭被另外两人二比一碾压,不甘心地用笔戳了下周意后肩,说:“周意,你看过没有?” 周意抬肩往后压了下,像是那里很不舒服,然后就着低头写题的姿势,说:“没看过,还有,别从后面动我。心情不好,轻了翻脸,重了绝交。” 嘶,好可怕。 慕子佩勾勾手,把徐迟和魏昭叫到跟前,凑着脑袋跟两人说:“我同桌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咱们要不要想点办法逗逗她?” 两人同时往后退。 对他们来说,逗周意的难度好比「一箭九星」,可能性虽然已经被科学家成功证实,但那是真的在靠人力登天,不是他们这等平庸之辈敢妄想的。 慕子佩默不作声看了两人半天,还是觉得挖掘自己的智慧比较可靠。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注意。 慕子佩踩在周意的椅子横梁上,胳膊交叠往膝头一搭,下巴磕住周意的胳膊说:“小九,马上到你生日了,要不要我叫点人给你大办一下?毕竟吧,你这年纪在咱们班已经算是高寿了。” 周意嘴角一抽,凉凉道:“我谢谢你啊。” 慕子佩发现自己踩雷,眼睛咕噜噜转了两下,自顾自地问:“那就这么说定啊?” 周意被慕子佩的下巴顶得骨头疼,她猛地往回一缩,敬业不敏,“不办……” 慕子佩突然失去支撑,脑门栽到了周意身上。 她嘟嘟囔囔坐起来,跟没听见周意的话一样,继续问她,“你看咱班谁比较顺眼?” 周意随口道:“现在看谁都顺眼。” 这是实话。 自从杜文菲不来学校,慕子佩的活动范围直接从她旁边扩大到了整个班,有其他四十几个人分担,她耳根清静了不少,怎么能看这些解救她于水火的人不顺眼? 慕子佩一听,立马拍板,“那我就把他们都叫上!” 周意,“叫上干嘛?” “给你过办大寿啊。” “……”听不懂人话? 周意转过头,用一副麻木不仁的目光看着慕子佩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慕子佩得意,“我姐的微信。” “你姐微信?”周意狐疑,“她微信上有什么?” “我给你看。”慕子佩分享欲爆棚,也不管廉为民会不会突然出现,麻溜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给周意展示,“呐,我姐和你的聊天记录,我偷拍下来的,你看她给你的备注。” 正准备看内容的周意视线一顿,挪了上去。 【九-19980426-181xxxx2727……】 “我姐有个习惯,她会把觉得重要的人的完整生日和手机号码备注到微信。”慕子佩解释,“前几天她被叫回家吃饭,没锁屏手机,我偷偷把你的拍下来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慕子佩得意地问。 周意「嗯」了一声,盯着那串加粗的数字问她,“你姐为什么要备注这些信息?” “想记住啊。”慕子佩侧身靠住桌子,“微信不是现在最常用的社交工具么,以我姐的智商,每天看到的东西,她想不记住都难。她之前跟我说过,记住这些东西除了可以提醒她那些重要的年份和日子,还因为一旦变成下意识的东西,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遗忘,那可是放在心窝里的东西。” “哦……”周意应声,绷直的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慕青临给她备注了,这意思是不是她也是慕青临心窝里的东西? 嗯? 她才不是东西! 嗯?? 这个话味儿也不对啊! 周意深以为人在兴奋的时候脑子会变糊涂,她也不多想了,反正她是住慕青临心窝里的就行! 分析到这点,周意喜上心头,撂下笔对慕子佩说:“办!你们喜欢吃什么?我请。” 慕子佩不假思索,“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 “你来得晚,不知道咱班都坐了些什么神经病,一个个食量大的惊人,还特别能吵。”慕子佩压低声,悄悄咪咪地跟周意商量,“所以咱吃饭的地方一定不能太优雅,最好就路边摊那种嚎一嗓子不仅不会被打,还有人隔空回应的地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佛魔天台。”周意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红门巷里最不怕的就是吵,坐天台边上看看日落还特别有气氛。 这个想法和慕子佩一拍即合。 “简直完美。”慕子佩拍掌,突然想到什么,趴过来问:“要不要叫我姐?” 周意肯定想叫啊,但是,“你觉得她能来吗?” “肯定能啊,不来,我姐记你生日干嘛?” “哦……” “你叫?”慕子佩问。 “嗯……”周意已经拿到了手机,“时间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周六。” “行……” 周意额头抵在桌沿,把手机藏桌兜里组织措辞,敲敲打打半天选了一句读起来非常自然的:【这周六我提前过生日,你来么?】 省台,慕青临在编辑室待了半下午,剪片剪得发蒙,这会儿正靠在外面喝咖啡提神。 她最近的工作状态很差。 以前连续剪十几个小时片子也能保持思路清楚,现在两三个小时就已经到了极限。 安翔听到慕青临手机响,趴在门口叫她,“慕姐,微信。” 慕青临应了一声,直起身体往里走。 看到周意的微信内容,慕青临靠在桌边很久没有反应。 一直到安翔惊呼着拿了一大包纸巾过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打翻了没喝完的咖啡。 “帮我收拾一下,谢了。”慕青临说。 安翔连声点头,“客气客气,你忙你的。” 慕青临没什么可忙,她就是想不好怎么回复周意。 她周六上午要去见吕荷,就算时间不冲突,之后的状态也未必适合人多嘈杂的聚会。 万一有个什么,肯定会吓到他们。 可这是相识后,周意过的第一个生日。 过完生日,她就二十岁了,可以去尽情体验未知,在失败和失望里快速成长的年纪。 自己真要做第一个让周意失望的人? 慕青临犹豫不决,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不知道往哪里落。直到崔文敬过来找她,说是第一期纪录片的反响非常好,让她赶赶第二期,她才回过神,快速回复周意:【抱歉,周六加班,过去你们可能已经散了。】 慕青临没意识到一句话的开头加上「抱歉」两个字会变得格外正式。 周意能感觉到,她盯着慕青临紧跟在后面的两千块转账一动不动,盯到视线变成大片大片的空白,才把手机塞进了桌兜。 虽然能理解,但她还是想赌个气,就不那么快回复了吧。 周意心说。 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周意吐口气,在心里默念着「这人可是你上赶子跑去喜欢的,不服憋回去」,拿出手机问慕青临:【晚上呢?我可以等你忙完……】 慕青临回得很快:【会很晚】 周意:【我可以一直等】 慕青临那边很久没有动静。 周意一下子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强人多难,还有点难受,她默默把心里的不适摁回去,说:【你这是在绝交的边缘试探,知道么?】 【行吧,人不来能行,好歹记得说句生日快乐/叹气……】 “对方正在输入……” 慕青临:【一定】 【红包记得收】 周意往下一滑,点下收钱,然后把手机反扣着塞进书包,到晚上睡觉都没有再拿出来,自然也就没看到慕青临纠结发出去,又急忙撤回的那句:【生日在哪儿过?】 —— 周六,一帮人来得很早。 杨玲看到周意人缘这么好,欣慰得不行,她勒令唐远舟改了排期,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愣是在十二点之前炒出来二十多个硬菜,最后还上了两盆火锅,吃的一帮人心满意足。 下午,由慕子佩领头,游戏玩得没停。 谁输谁喝水。 据「老寿星」周意的粗略统计,慕子佩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其他十六个人,肚子闹腾得十来分钟就得跑一趟厕所。 差不多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被周意专程请上来,正在数人头,准备给这帮人叫车的后勤能手小黑跟周意确认,“那个豌豆呢?” 周意很懵,“哪个豌豆?” 小黑指着楼下比划,“就你砸我那个。” 周意悟了,“慕子佩啊,去厕所了。” “这回去的有点久啊,我感觉都有二十分钟了。”王苏苏说。 王洋输掉游戏,喝了一大口水,捂着快要撑破的肚子说:“佩佩走的时候跟我说要去胡同里看发财和它的狗子女朋友,可能正下头玩呢。” “你既不是慕子佩同桌,又不是今天的主角,她干嘛只跟你说?”早就看透本质的徐迟开始切瓜。 众人秒懂,天台的起哄声顿时连成一片。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周意受不了,捂着一边耳朵对小黑说:“你先叫车,我下去找豌豆。” 小黑一脸淡定朝周意摆摆手,示意她安心远走。 周意从佛魔出来,却没在胡同里找到慕子佩。反倒是垃圾桶旁边的地上掉着好几串没加作料的烤肠。 位置散得很开,很显然是从高处匆忙掉下去的,墙根还倒着一只慕子佩今天才跟她炫耀过的小白鞋…… 那个瞬间周意心脏忽地一沉,从封闭记忆里拉出了一帧让她通体发寒的画面。 她抖着手给慕子佩打电话。 一连数次,全部无人接听。 听筒里枯燥的提示音像古时打仗的战鼓,激昂、急促,不断同那帧记忆传达着「闻鼓不进者斩」的军令。 不得已,那些记忆开始周意脑子里散发、冲撞,把她的理智撞得四分五裂。 她用尽全力才能拨出慕青临的电话,冷静地对她说:“你还在单位吗?我可能把佩佩弄丢了。” 慕青临在家。 从吕荷那儿出来,符晓强行把想过去红门巷看一眼的她送回了家。 但这个话她不能告诉周意。 周意现在太需要一个肯定的信息稳住心神了。 慕青临沉下声说:“在佛魔待着别动,一切等我过去再说。” “好……”周意嗓子不受控地发颤。 电话挂断,天台隐约的嬉闹借机钻进耳朵,周意耳边一片嗡鸣。 她一秒也等不住,快速扭头跑出胡同,往慕青临常走的方向一直跑。 慕青临没在电话里否认,她就以为她在单位,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跑到一半,周意步子猛地顿住。 她抿着唇深呼吸了几下,尽量稳着手点进佛魔门口的监控APP。 回放画面把慕子佩从进胡同到被拉出去的画面记录得一清二楚。 拉她的人是几个男生,周意没见过,但跟在后面的杜文菲和薛茜就是化成灰,周意也能认出来。 她突然想起来慕子佩很早之前告诉过她的一句话,“姚晓琪的事全是杜文菲、薛茜,还有楼上几个男生干的,你千万别惹他们,他们报复心很强的。” 她当时怎么就没听?! 周意骤缩的心脏排斥血氧供给,她的手脚开始发麻,头脑发昏。 有醉鬼从后面撞上来,撞得她往前踉跄一步,才终于恢复了意识。 她用力攥了攥发麻的手,把视频往回拉,从里面确认杜文菲几人最后离开的方向——东边。 东边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连接到省台的那条小道,黑暗拥挤,最适合做些见不了光的事。 周意嘴唇紧抿,脸色苍白,她极力保持镇定,给唐远舟打了个电话,然后奋力往那条小道所在的方向奔跑,路上不知道撞上了多少人。 她满脑子都是慕子佩被那个几人推搡出来后,脸上惊恐的表情。 当她看到慕子佩抱着头缩在墙根,被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围攻时,浑身血液都在倒流。 周意没有时间等唐远舟过来,更没心思考虑自己冲出去会面对什么。 确定慕子佩的脸不会被拍到后,她立刻打开微博首页的直播,将摄像头对准杜文菲几人,大步往过跑。 很快有人发现周意,朝她嚷了一声,“你在拍什么?!” 周意的嗓音冷如冰霜,“拍你们这群渣滓。不是能一个比一个懂校园霸凌么,只待在附中实在太屈才了,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周意在离几人不过五六米的地方站定。 她越过镜头看向几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知道我微博有多少人吗?今天只要有一个人录屏,你们……” 周意话到一半,刚才打慕子佩的几个男生已经齐齐朝她扑过来,想抢手机。 直播画面变得顿时凌乱不堪。 不堪入耳的辱骂夹杂着吃痛的闷哼充斥在混乱背景里。 周意腹部被人狠踹了一脚,后背重重砸在墙上,她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要裂了,依然死撑着不松手。 她要拖延时间等唐远舟带人过来。 越是这样,那些人下手越狠。 她觉得自己的指头都能让他们掰断,手背上被抓破的地方火火辣辣地泛着疼。 可只要一想到慕子佩身上的注意力被引开了,她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 慕子佩不出大问题,慕青临来了,她就还能交代,她才有脸说喜欢她。 …… 几人始终拿不到手机,气急败坏地往周意头上抡了一拳,她意识当下就有点模糊。 她用力摇了下头,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余光瞥见已经挣扎着站起来的慕子佩想过来帮忙,疾声大喊,“去找你姐!从这儿跑出去就能看到她!” 慕子佩浑身疼,怕得要死,还是在看到周意被人拽着头发拖到地上的瞬间,鼓起勇气跑过来,去拉那些人。 她那点劲儿根本抵不上什么用,反而把自己砸了进去。 真正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唐远舟和明凯几个人终于赶过来的时候,慕子佩被密密实实地护在墙根。 而打个针都能嚷嚷半天的周意正用自己单薄脊背死扛着那些人的拳脚。 —— 十点的急诊依旧紧张忙碌,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想直着腰往前走一步都难如登天。 周意就是后者,她趁着医生不在,唐远舟又去缴费了,硬撑着从病床上起来,想去看看慕子佩的情况。 可是身上太疼了,她扶着墙也只能走一步停一步。 蓦地听到女人担心焦急地询问,周意受惊似的往回攥了一下手,在医院雪白的墙上抓出几道明显痕迹。 被她抓下来的碎屑插入指缝里,又胀又刺,比肩背上一阵接一阵的闷疼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这些都远不足以和李成蹊的声音相提并论。 “你好,我是慕子佩的妈妈,我女儿现在在哪儿?伤得重吗?”李成蹊强忍着担心问一个路过的护士。 这个护士什么都不知道,说了声「不好意思」就匆匆走了。 李成蹊忍不住靠着慕正槐哭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克制,传进周意耳朵里却堪比最锋利的刀刃。 慕子佩去红门巷是帮她过生日。 慕子佩被杜文菲记恨也是因为她太冲动了。 她真的罪该万死。 周意面无血色地扶着墙走到李成蹊跟前,想和她道歉。 话没出口,值班医生忽然从里面出来,喊了一声,“谁是慕子佩的家属?” 李成蹊答应一声,急忙推开挡在旁边的周意跑了过去。 她那一下用的是人在极度着急时才会有的寸劲儿。 周意身后是则坚硬的墙。 慕青临匆匆赶到急诊,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周意被推得撞在墙上,后脑上磕出很重一声「砰」的画面。 那一声砸着她的心脏过去。 她不久前才吃过药,情绪本来就稳定,路上再一看已经在微博爆了的视频,整个人陷入到极端的焦躁里难以控制。 她越是压抑,越显得浑身戾气,一步一步走到周意跟前的时候,后者心重重一震,脸上血色尽退。 “对不起,我一看到不对马上就开了直播,能留证据,我没拍佩佩的脸,还可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可是佩佩不跑,我都喊她了,她不跑,我后来一直护着她,对不起……” 周意语无伦次地解释,想让慕青临不那么生气,可是她的眼神看起来还是恨不得吃了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周意咬着嘴,眼泪疯狂往下掉。 那些透明的水珠明明无色无味,落在慕青临眼睛里偏就是比血还浓。 她的神经被身体里激荡的情绪支配着。 无法控制对那段直播的回忆。 她认识的周意明明是个矫情、金贵、脾气差、嘴巴坏,还动不动就生病的小混蛋,也就仗着聪明漂亮才不招人厌。 可一到关键时候,那些聪明劲儿全拿去喂狗了?! 搭进去一个不够,还要上赶子把自己也搭进去?! 如果不是唐远舟及时赶到,她这会儿是不是就是来认尸的?! 想到这里,慕青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压着愤怒低吼,“周意!你他妈给我闭嘴!” 她真的很想一巴掌打醒这个满嘴屁话的混账东西! 手抬至半空看到周意交织着受伤、委屈、恐惧和认命的眼神,慕青临呼吸凝住,脑子一瞬间清醒。 她都认错了。 她人又没事。 还把佩佩护得那么好。 出门没多久,唐远舟就已经在不敢和她说话的周意的请求下给她打了电话,说慕子佩没事,那几个人就是想吓唬吓唬她,后来被周意拍视频的做法一刺激才动了真格。 真正受伤的是周意。 她应该被夸奖,而不是责怪。 生她的气干什么? …… 慕青临紧缩的肌肉放松下来,在周意放弃抵抗的注视中,缓缓垂下手,疼惜地摸了摸她脸上红肿,将她抱入怀里,嗓音艰涩地说:“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第56章 在意 姐,你有,有没有一点喜…… 周意脑子里一片嗡然,她木讷地看着从眼前经过的陌生人,听见自己不解地问了慕青临一句,“你不生我的气?” 慕青临微微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了。” 还太自负了。 自以为和杜荣的那番谈话把能算到的都算到了,可其实只给自己留了后路。 她可以破罐子破摔,周意和慕子佩不行啊。 从办公室出来,慕子佩的话那么明显,她当时就应该想办法留意杜文菲,却因为这段时间状态不对。因为工作进度不如从前时常加班,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果然就如之前和符晓说的那样——不争气,连一点生病导致的情绪都控制不了,还谈什么喜欢? 喜欢是要给那个人安全感的。 慕青临后悔得无以复加,她发凉的手指从周意发丝里穿进去,小心翼翼地帮她揉着刚才撞到的地方,问:“还疼不疼?” 周意从空白里回神,余惊、内疚和被人心疼的触动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终于绷不住,趴在慕青临肩上哭出了声。 那些压抑又委屈的情绪像稠密的水草缠上来,想把慕青临往水底拽,她努力站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着周意。 慕青临肩头的衣服很快被浸湿。 周意的情绪却没有丝毫平复。 她真的怕了。 什么都怕。 最怕慕青临从此不再理她。 以前就是这样。 好好的关系一夕之间全部崩裂,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挽回不了。 周意紧攥着慕青临的衣服,哽咽着叫她,“姐——” 慕青临柔声应道:“嗯……” 周意,“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慕青临嗓子发胀,卡了许久才能勉强笑出一声,说:“说什么傻话呢,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会不理你?” “可是我……” “你很棒!”慕青临坚定地打断,“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姑娘,就是太不听话了。” “我让你等着,为什么不等?”慕青临后怕地问:“就算真的忍不住,为什么不叫唐远舟一起?” “我想去找你……”周意刚淡下去一点的泪意又冒了出来,“我也叫哥了,可是那会儿我已经跑到半路了,等他们过来要很久,我怕佩佩出事。” “那你自己呢?” “……”她当时没时间想。 慕青临替她想了,“你真出事了,唐远舟和杨玲,你店里的朋友,你那些同学,还有我。小九,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周意现在知道了,可是她当时真的没得选,“佩佩是你妹,我……” 这一句欲言又止的解释让慕青临醍醐灌顶。 说到底,周意还是为了她。 她哪儿值啊? 慕青临拉开周意,让她靠着墙,然后微微弯腰,两手扶着她的肩,平视着的她眼睛说:“小九,我要你跟我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一定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又是这句。 上次是因为心有余悸,这次呢? 周意湿漉漉的睫毛轻颤,“为什么?” 慕青临沉默地看着周意,很久之后被她脸上扎眼的伤彻底打败。 “因为我也在意你。”慕青临说。 周意怔住。 慕青临说在意她? 在意虽然还不等于喜欢,可至少说明她在慕青临心里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啊。 周意欣喜若狂。 去向慕青临表达喜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肩膀上的伤,疼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条件反射往前弓,额头抵上慕青临肩膀大口喘息。 接到所里的命令,匆匆赶来的符辉只看到慕青临在,他快步走过来问:“姐,佩佩怎么样?” “问题不大。”慕青临说。 “那就好……”符辉松了口气,转而又问:“周意呢?”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身前的周意,想说话,被已经站直身体的她抢了先,“没事……” 符辉错愕。 上次见这位,她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人还在所里就敢和姚晓琪她妈戗声,这才过去多久啊,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符辉想到这次事件的恶劣程度,表情严肃地说:“周意,关于今晚的事,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和你确认。” “现在不行……”慕青临侧身挡在周意前面,态度坚决,“她人都这样了,再不休息,还有命?” “姐……” “姐——” 符辉和周意同时出声,前者无奈,后者轻软。 慕青临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周意拉了下,她回过头去,对上周意还泛着红的眼睛,“我能行……” 慕青临蹙眉,显然不希望周意强撑,可她的眼神不退不让,已然是打定了主意。 慕青临只好松口,她回握住周意的手,拇指压在她柔软的手心蹭了蹭,不放心地说:“撑不住了及时说,我就在旁边等着你。” 周意现在一听慕青临用这种口气说话就眼窝发酸。 刚没人在还好,现在被符辉直勾勾盯着,觉得特丢人。 她低头避开慕青临的对视,答应了一声。 慕青临走去了旁边。 她先给慕正槐打了个电话,再次确认到慕子佩受的只是皮外伤。 这样就好,她不用担心偏心哪一边了。 “爸,佩佩那儿有你和阿姨,什么都能顾上,另一个女孩儿现在就一个人,我想陪她一会儿再过去看佩佩。”慕青临迟疑着说。 慕正槐只是稍作停顿就答应了。 两人很快结束通话。 慕青临把手机装进口袋,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周意。 认识差不多半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周意这么努力地配合什么,分明靠着墙都站不直身体…… 慕青临平复不久的情绪的又开始蠢蠢欲动,她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心跳,竭力想让它平静下来。 忽然听到唐远舟的声音,慕青临定了定心,睁开眼睛,就见他快步走过来说:“你来了。别担心,两个人都没事。” 唐远舟刚交完费回来,手里还捏着各种单据和检查结果。 慕青临扫了一眼,心里一阵阵难受起来,“小九的情况怎么样?” 唐远舟,“骨头没断,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好么? 慕青临丝毫不觉得。 别的伤也会疼啊。 尤其是藏在肉里的闷伤,谁都看不见,却又疼得最真实。 “你是不是来看你妹的?她没什么大事,正在里面处理外伤。”唐远舟指了个方向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我爸他们已经进去看了。” “我也去看看小九。”唐远舟说着就要往里走,被慕青临及时叫住,“她在配合警察问话。” 唐远舟顺着慕青临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骨头没断不代表没事啊,就不能让喘口气儿再说?” 慕青临也这么以为。 可这姑娘倔啊,谁管得住? 唐远舟靠到慕青临旁边,和她一起等着。 中途接到杨玲询问情况的电话,唐远舟走去了外面接听。 她这几天在外省培训,刚刚才知道周意出事。 再次剩下慕青临一个人,她犹豫着拿出糖盒,往手心倒了一粒药。 吕荷不让她多吃,说效果差,还会产生依赖,一旦停下,情况可能会反弹。 但是不吃,她今晚恐怕照顾不了周意。 慕青临咬了下牙,抬手把药倒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前后十来分钟,符辉问话结束。 慕青临走过来站到周意旁边,牵住她的手,让她借力撑起总想往下坠的身体。 她动作自然熟练,好像过去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周意抿着唇,低头看向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身上的闷疼逐渐变得迟钝。 “小辉,方不方便聊几句?”慕青临说。 符辉低声和同事说了几句,他们转身朝外面走去。 “姐,你想聊什么?”符辉问。 慕青临开门见山,“今天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符辉不能透露具体案情,只郑重地回了慕青临两个字,“从严……” 「微博办案」,他们想不从严从快都不行。 这个慕青临清楚,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杜文菲的父亲是杜荣,这个你们知道吗?”慕青临说。 “知道啊……”符辉正头疼着,“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们所长都快愁死了。” “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想到开直播了?”符辉的话锋突然指向周意,他是笑着问的,语气无奈,很明显是私下里和熟人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周意因着跟符辉不熟,只能听出里面的责怪。 她从余光里看了眼慕青临,闷着没吭声。 慕青临察觉到周意的情绪变化,掷地有声地说:“她要自保,还要保人,这是最有效方式。” “确实,这才过去多久啊,江坪公安的微博都快被网友挤爆了。”符辉说。 “小辉,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你们必然要就杜文菲的事给公众一个交代,给了公众交代,势必就会得罪杜荣,你们想把这件事办得两头都满意根本没可能。” “我们是人名警察,只会和人民站在一起。” “嗯,不过,也许你们可以把这件事办得漂亮。” “什么意思?” 慕青临把在附中和杜荣提到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同符辉描述了一遍,让他自己判断杜荣究竟是不是杜文菲的保护伞,是不是因为有他,杜文菲才能在逼得同班同学退学,又逼得副校长女儿跳楼后,依然安然无恙地待在一班,享受各种荣誉。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她当时没说的。 “我爸他们所最近在和八所合作一个工信部的项目,上个月的酒局上,有人喝多了嘴瓢,说为了孩子给杜荣送过钱。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可能是个例。你们不是常说公检法不分家吗,可以找你们家能查的查一查。” 这件事慕青临之所以没在那天和杜荣说是考虑到贪和杜文菲的事不是一个性质,怕他狗急跳墙。 现在没必要了。 周意一场直播已经把杜文菲和杜荣送到了风口浪尖,她阻止不了,但能让浪翻得再大一点。 之前交换来的安全犹如地雷,随便一脚就可能踩爆。 只有从根本解决问题,她才能真的安心。 “姐,你这话就严重了,我得先回去汇报。”符辉说:“之后可能要请你过去一趟。” 慕青临义不容辞,“随时,另外,不要打草惊蛇。”慕青临提醒。 符辉哭笑不得,“姐,虽然你是记者,在某种意义上和我们的职业性质接近。但你不能因为我从警的年份没你当记者的年份长就这么不放心我啊。” “不是不放心你……”慕青临声音发沉,“是我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一次亏了。” 慕青临说话的时候,握着周意的手突然变得很紧。 周意抬头朝慕青临看过去,她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说的这个亏就是指今晚的事吧。 联系起之前那句「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了」,周意几乎可以断定。 可她并不觉得慕青临有什么错,相反的,为了帮她,慕青临竟然在杜荣面前把自己豁出去了,她就不怕杜荣报复? 周意心里五味杂陈,生气、担心、感动、感激,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根本理不清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么为她的慕青临,她根本撒不开手。 符辉还有另一个当事人——慕子佩要问,不能耽搁太久,他给同事打了个电话,把他们叫过来后,对慕青临说:“姐,佩佩呢?例行公事。” 符辉刚说完,就有一个人影从他眼前快速闪过,准备去抱周意,被慕青临及时拦住,“小九身上有伤,尽量别碰她。” 慕子佩两眼通红,拉着周意的手哭得停不下来。 不一会儿,李成蹊和慕正槐跟在后面过来,两人神色轻松。 打完电话回来,正站在一旁看着的唐远舟则依旧满面愁容。 这么鲜明的对比让慕青临不得不替周意委屈。 和红门巷里的事无关,而是李成蹊那一推。 即使她是无意,依然在那一秒把周意只有孤零零一个人的事实扩大了无数倍。 她本应该被所有人夸奖。 就因为只有一个人,就因为没人替她说话,没人站在她旁边,才在那一秒被彻底无视,遭受了无妄之灾。 她自己可以不在乎,甚至反过来内疚,慕青临不行。 从她把周意送到附中,承诺会接她放学,而让吃醋的慕子佩去找她爸那个瞬间开始,她的心就已经偏向了周意。 她固然不是一个好姐姐,却也不能再当一个坏女人,把那个喜欢她喜欢得差点搭上命的姑娘的委屈弃之不顾。 “爸,阿姨,这是周意。”慕青临说:“今天晚上多亏了她。” 周意一惊,连忙往后拉慕青临的手,想让她别这么说。 她今天晚上是保护了慕子佩,可这件事会发生的最初原因不还是因为她一时冲动和杜文菲发生了正面冲突? “是我连累了佩佩。”周意低声说。 慕青临快速回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默然良久,她才极力放缓了语气,“小九,做人可以有担当,但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你身边的人会很累。” “对!”慕子佩吸了一下鼻子,囔着声对父母说:“小九在班里就很护着我,每次杜文菲找我麻烦都是她替我出头。今天晚上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杜文菲坏!” 李成蹊往前走了一步,真诚地说:“阿姨谢谢你了,真的,如果不是你,阿姨这会儿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周意当不起,局促地贴在慕青临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青临不忍心难为她,单方面岔开话题,“爸,阿姨,小辉和他同事有些问题要问佩佩,你们陪她配合一下。” 两人点头应道,很快被符辉请去了别的地方。 慕青临转过头问唐远舟,“小九今晚要不要留院观察?” 唐远舟,“要……” “我陪她……” “行,你肯定比我一个大男人方便。” 唐远舟离开后,慕青临先找值班医生做了详细沟通,之后陪周意回去病房。 周意安静地躺着,良久,她还是没忍住开口,“就算我没错,你也没必要和佩佩爸妈说那些话。这种时候,他们能听进去肯定最好,听不进去,说不定会反过来怪你帮我说话。” 慕青临正靠在窗边回信息,闻声抬头看向周意,“不说,你被推那一下就这么完了?” “阿姨没看到。” “我看到了。” 短短几个字,把周意平静的心绪搅得天翻地覆。 她无端回想起慕青临先前那声「在意」和同符辉的谈话。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她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周意一动不动地看着已经重新低头看向屏幕的慕青临,有些念头开始不受理智控制,“姐,你有,有没有一点喜……” “我接个电话,你先睡觉。”慕青临打断,快步出了病房。 她的手机其实没有电话进来,只是听出了周意的意图,怕回答不了惹她伤心,更怕,更怕真回答了什么。 今晚这一通折腾,折腾的何止是周意和慕子佩…… 慕青临在外面待了很久,等到夜深人静才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趁着周意熟睡,轻轻塞进了她的手心。 —— 翌日清晨,周意是被医生查房的声音吵醒的。 她睡得有点懵,忘了昨天的事,习惯性的抻懒腰动作一起顿时疼得龇牙咧嘴,等好不容易缓过劲儿了,却没在病房里看到慕青临的身影。 周意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想问的问题没问出口,人还不见了。 她的一天就这么闷的开始了。 周意想拉高被子把自己的怨念盖起来。 听到布料摩擦纸张的声音,她动了动,从肩膀下头摸出来个纸条。 周意疑惑地打开。 上面只有聊聊数十字,却能把她已经准备埋起来的低落情绪直接捧上云端。 【小九,生日快乐。时间仓促,没什么好送你的,就留了白。 等你哪一天想到想要的东西了拿它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得到,就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实现。有效期:永久】 送周意这样一个生日礼物是慕青临临时决定的。 如果没有昨天的事,周意20岁的生日对她来说可能就真的不参与了。 可它偏偏发生了,还是以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 她无法弥补周意受到的伤害,更无法给她的心意一个明确答复,就只好寄希望于将来,希望周意有朝一日能有需要她帮助的时候,让她一次还清。 周意丝毫不知道慕青临的想法,她只能确定这是自己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最重、最盛大的礼物,可以让她品读的时候忘记一切烦恼和疼痛。 尤其是慕青临笼着一身晨光,从外面进来那个瞬间。 她脑子里蹦出了几句从新课标必读书籍里读过的诗:晨光来了,要洗你隔夜的灵魂。 慕青临走进来,往她眼底一站,明明比能洗净灵魂的晨光更加明亮。 她忽然就想跟她坦白一些事情看看了。 如果坦白了,慕青临还是会待她如初,那符晓的提醒——没完全做好决定之前不要轻易去动摇慕青临,大概就有结论了。 “姐……”周意叫了声站在床尾解早餐袋子的慕青临。 慕青临转头,“嗯?” 周意,“我能不能和你讲一个秘密?关于来红门巷之前那个我。”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到了凌晨,有点懵,错别字先留着,改天再修 注:晨光来了,要洗你隔夜的灵魂——冰心《繁星·春水》 感谢在2022-06-1512:00:00-2022-06-1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接舆郭、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接舆郭2个;alone_c、2247021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cicc7、摸鱼摸鱼、荷花崽、白犀牛、傅怯、怪怪、皮皮z、然而1个; 第57章 往事 少年时期的周意没给任何人添过一点麻烦,她像个不会有日落的小太阳,永远风风火火,笑脸迎人。 “我爸妈其实也是记者。”周意开口第一句就让慕青临感到惊讶,她「嗯」了一声,说:“你们那边电视台的?” 周意摇了摇头,“他们是报社记者。” 报社记者和慕青临这种电视台记者在岗位特点上可能有所差异,但本质都是把看到的事情如实表达出来。 周意从认字就开始读父母的文章,多少了解一点,“所以刚认识那会儿,哥说听你报民生新闻感觉哪里差点意思,我一下子就能指出问题是在用词上。” “你的用词不够口语化,不像民生记者。”周意看着慕青临,难得有点尴尬,“我当时和你不熟,还说你这是要被辞退的程度。” 慕青临对这话反应不大,她把分好的粥放到周意面前,给了她一柄勺子,揶揄地说:“怪不得我那几天老打喷嚏,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编排。” 周意小声叨咕了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也不能完全怪我」,然后继续说自己的事。 在报社干了六年后,周意父母——周鸣和阮中意突然辞职了。 他们告诉周意,辞职是因为不愿意在体制内消磨热情。而改投另外一家地理杂志则可以终生不让脚步停下,可以看遍世界奇观。 周意当时才三岁,很难理解周鸣和阮中意的话,只记得无亲无故的他们把她的户口过到了报社老领导那里,这样她就能继续蹭报社子弟的名额去附属学校念书,能有个安稳的地方长大。 周意一开始怨过父母的选择,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份工作重要。 后来懂事了,慢慢开始理解理想对一个人的重要。 不过,受委屈了,或者想他们了,周意还是会忍不住用玩笑的口吻和他们说工作才是真爱,自己纯属意外。 每到那个时候,周鸣和阮中意的眼神总是充满内疚。 周意看不了,会主动把话题结束掉。 毕竟周鸣和阮中意要满世界跑,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她要珍惜每一次通话和相处。 寒暑假是彼此默契的约定。 “不管他们当时人在哪里,只要我放假,他们就一定会赶回来接我,带我去他们工作的地方玩。” 周意捏着勺子,平静地讲述那些遗留在记忆深处的美好,“说是工作的地方,其实就是他们千挑万选摘出来的好地方,想带我去玩。那些年,世界排名前十的豪华酒店我住过,人迹罕至的沙丘荒漠我也待过,跟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讲各种奇遇,我的世界好像就永远只有晴天。” 所以她从来不记恨他们把她一个人扔下,因为只要想起,她的记忆总是满的。 她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即使寄人篱下的生活没那么随心所欲,即使她没那么听话又好脾气,还是会因为不想让父母操心,在那对老领导面前努力扮演好乖巧懂事的角色—— 从小学开始就自己洗衣服、做饭,自己报名,自己上下学,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考试永远第一,竞赛次次拿奖,到了周末,不是待在家给那对老领导逗乐子解闷,就是一个人坐上公交去少年宫学画画。 少年时期的周意没给任何人添过一点麻烦,她像个不会有日落的小太阳,永远风风火火,笑脸迎人。 她一直以为这种状态会持续到大学毕业。 那时候她就有了独立的资本和能力,可以追上父母的脚步,弥补彼此在时间上的缺憾。 然而上帝认为没有偶然的命运是不完整的,他总是想尽办法在你按部就班往前走的途中,为一些原本没有交集的人和事创造偶遇。 高中入学不到一周,身为一班小状元的周意认识了中考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戴琳。 那天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由于地表温度太过喜人,体育老师自己都撑不住,就不更敢折腾一班那群宝贝疙瘩。于是他自掏腰包,请几十号人躲在看台旁边的阴凉地儿吃冰棍。 那时候的周意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例假第二天」这五个字对她根本构不成威胁,她吃完第一根冰棍,立马盯上了体育老师拆到一半的第二根。 体育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完全顶不住她饿狼扑食似地注视,没坚持两秒就认了怂,摆摆手,让她赶紧拿走。 周意心满意足。 没一会儿心如死灰。 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蹲在厕所里哼哼唧唧。 戴琳过来洗脸,差点被这声音吓得灵魂出窍,仔细一看,哦,“你是不是一班的周意?” 周意抱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你认识我?” “开学典礼那天,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了,我记得你。” “奥……” “你怎么了呀,不舒服?” “很明显,姨妈疼,差不多快血流成河了。” 十五六的女孩儿,大多矜持,戴琳被周意直白的措辞搞得脸上一红,狗撵似的跑了出去。 周意就很无语,呆着脸看了门口半天,被下腹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流拉回去继续哼哼。 周意始终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七八分钟后,去而复返的戴琳挂着满脸汗珠子给了她一杯红糖水。 滚烫滚烫的。 周意觉得自己真喝下去,可能当场就熟了。 奈何戴琳的表情真的特别真诚。 “你边喝边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说这个有用,一会儿肚子就不疼了。”戴琳说。 周意的眼神错综复杂,“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真正起作用的是心理暗示?” 戴琳忙不迭点头。 周意面无表情地把杯子递回去。 很快又被戴琳推了回来。 …… 僵持良久,周意吞毒药似的把那杯红糖水一口闷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就跟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一样,汗珠子冒个没完。 不过说来也怪,冒完汗,肚子竟然真没那么疼了。 周意一把勾住戴琳脖子,热情得让人害怕,“你叫什么?” 戴琳,“戴琳……” “哪个班的?”周意问,今天上课的不止他们高一两个班,还有其他年级,她没办法确认。 戴琳低着头,脸上霎时又红了一片,“十二班,我成绩很差。” 戴琳的自卑表现得太明显,周意想不发现都难。 她皱着眉,似乎很那理解戴琳为什么要因为成绩自卑。 “成绩差就学啊,没人会一辈子垫底。”周意说。 戴琳,“我脑子笨。” “笨就比别人多花一点时间。” “我每天都会学到凌晨一点。” “我的妈!”每晚十点准时上床的周意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戴琳脸上受伤的表情,周意尴尬地用食指刮了下鼻尖,说:“以后如果有不会的题,你就来一班找我,我给你讲,当是还你这杯红糖水的人情。” 戴琳一愣,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周意掐了一截小拇指放在眼皮子底下,一本正经道:“比针尖还真。” 她感觉自己态度特别诚恳,谁知道戴琳竟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周意狐疑,“你笑什么?” 戴琳以为周意生气了,急忙紧张地低下头解释,“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笑什么?我长得很像非洲土包子?” “不是!”戴琳矢口否认,撞上周意的视线又立马躲掉,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的说了实话,“你刚那样好可爱啊。” “奥,夸我呢啊。”周意格外受用地摆了摆手,鼓励道:“放心大胆夸呗,我又不会飘上天。” 戴琳差点又被她行口不一的样子逗乐,硬是忍下来说:“你人真好。” “这句就有点盲目了啊,我还没给你讲题呢。记得来找我啊,我在靠楼道那边,第二个窗户下头坐着。” “嗯,记住了,谢谢你啊。” “好说好说。” 听到下课铃响,已经快热疯的周意蹭一下蹿了出去。 这之后的半个月,戴琳一次也没有找过周意。 周意前头几天还会念叨,时间稍微一久,心里不搁事儿的她就彻底把戴琳是谁忘记了,直到第一次月考结束那个傍晚。 那天周意去了趟邮局拿父母寄回来的照片,很厚一沓,几乎囊括了整个欧洲的名胜,她看得起劲儿,走路就不太注意。 拐进报社家属区旁边的小道,周意忽然听到正处于变声期男孩儿粗嘎难听的辱骂。 她很快明白怎么回事,想退出去。 怎么说她都是寄人篱下的,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 可退到一半,那个男生叫出来的名字勾起了她的记忆。 “戴琳,别以为你天天学到一点挤进了一中就能摆脱我们,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你放学。我告诉,初中三年怎么样,高中还是,你最好听话点。否则我不介意让你那些新同学也看看你穿的内衣有多SAO。” 几个男生戏谑下流的笑声叠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刺儿。 周意把照片装进书包,仔细拉好拉链,慢慢腾腾朝几人走过来。 有人发现她,大喊了一声,“眼瞎啊,没看到我们在这儿,换条路走!” 周意跟没听见似的,越走越快。 等到了刚那个威胁戴琳的男生跟前,周意二话不说,直接一书包抡他正脸上,拉起戴琳就跑,边跑还要边喊“刘叔救命!” 刘叔是家属区的保安队长,家里只有三个儿子,他本来就羡慕别人家都有女儿,偏巧周意还天天跟个小火炉一样热情,出门进门一口一口「刘叔」,喊得他心窝那个舒坦。 时间一久,两人混熟了,刘叔对周意简直有求必应,比亲儿子上心得多。 有一回她说有过一面之缘的流浪狗丢了,刘叔愣是在家属区找了三天。 这会儿一叫救命,那还得了? 一墙之隔的刘叔听到,喊上人就翻墙跳了过来。 几个男生看形势不对,对着墙啐了一口,转身走人。 刘叔一路盯着他们拐出去才紧张兮兮地跑过来问周意,“咋了这是?咋还喊上救命了?他们欺负你了?” 周意把书包挂回肩上,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戴琳,说:“有您在,他们哪儿敢?您快翻回去吧,我和同学聊点事儿。” 刘叔,“唉,好,下回有事还这么喊啊。” 已经转身的周意背对他挥了挥手。 周意把戴琳带去了附近的麦当劳,给她点了几样小吃,自己就一杯零度可乐。 喝到一半,周意没憋住问:“刚那几个人是谁啊?” 戴琳不吭声,眼睛瞬间红了。 周意头大,“你别哭啊,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戴琳用力摇头。 周意也看不懂她啥意思,一口气喝完剩下半杯可乐,站起来说:“我先回家了,你下次换条路走。” 戴琳面露急色,像是有话要说。 周意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她开口了。 “他们是我初中同学。”戴琳说。 周意坐了回来,“你们关系不好?” “不是不好,是,是他们一直欺负我。” “为什么?” “我单亲,只有一个爸爸,他是货车司机,经常一出去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他们知道欺负我不会有人管,就一直让我们给他们写作业,洗校服,有时候还,还让我在便利店偷烟。” 周意火了,“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这种事儿,你越往后缩,他们越会变本加厉。” “说了,老师管不了,他们打人。”戴琳说。 周意语塞,混子确实难惹。 “我以为努力点考进一中就好了,他们的成绩只能上七中,离这里很远,没想到……” 戴琳说不下去,低头哭了起来。 周意干看着,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她没经历过这种事。 沉默半晌,周意再次出声,“除了刚说的,他们有没有对你做别的?比如……” 周意的视线从戴琳比这个年纪其他女孩儿饱满的胸部快速扫过。 戴琳立刻明白过来周意的意思,她羞红着脸说:“没有,就是有一回,他们把我推到喷泉池里,看见了。校服短袖一湿很透。” “嗯,没做什么就行。”周意点头,接着问:“你家住哪儿?” “杨柳街……” “那不就在报社家属区壁么?” “对……” “这样吧,以后你每天跟我一起上下学。” “不行,会连累你的。” “我都没嫌,你怕什么?别想了,对付那几个人,我这个山人自有妙计。” “……”戴琳怎么都没想到周意说的妙计是那几个人再次找上门的时候,又抡了那个男生一脸书包,疼得他恼羞成怒追着周意不放,最后被周意七扭八拐诓进了家属区斜对面的派出所。 没过多久,这几个人被查出来还有其他案底,且性质恶劣,判了两年零八个月。 周意和戴琳则因为这个痛快的结果成了朋友。 交往加深,周意发现戴琳是个很细腻的女孩儿。 她的例假周期是戴琳帮忙记着,她的身体快速发育后无意识含胸是戴琳第一个发现,就连她的第一件文胸都是戴琳红着脸跑去买的。 关于青春期女孩儿的成长,陪在周意身边的不是父母,而是只比她大几天的戴琳。 戴琳的细腻弥补着周意,反过来,周意向阳的性格也在不断影响戴琳。 她们春天一起偷花,夏天一起淋雨,秋天一起摇黄叶,冬天一起缩在雪地里吃冰淇淋,用一种无伤大雅又快乐得意的叛逆度过最忙碌,也最恣意的年纪。 她们发誓要一直在一起。 可戴琳成绩不好,总怕去了周意想考的城市。 为此,周意毅然放弃竞赛保送这条路,陪着她一起准备高考。 这本该是一段值得毕生怀念的青春故事,却在高考前的那个春节戛然而止。 那个春节,周意父母有工作,不能带她出去玩,恰好戴琳的爸爸也因为出车没有回来。 两个小可怜凑在一起,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因为有对方在,她们就不是完全孤单。 年初四,警局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碎了这份平静。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最近有点忙,一次没写完这段…… 呜呜呜,就快在一起了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612:00:00-2022-06-1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而、吴江、傅怯、向日葵、蓝胖子、杨幂圈外女友1个; 第58章 摊牌 那你喜欢我吗? 警方对案情的描述简单明了:周意父母在工作途中遇到了一帮从境外流窜过来犯罪团伙,两人匆忙逃跑时,幸得开车经过的戴琳父亲戴勇出手相救。 他们本来应该感恩戴德,却在被那帮人追上后,弃戴勇于不顾,自行逃命,最后导致开着货车,目标过大的戴勇丧命,自己也落得了「恶人自有天收」的下场,被无人控制的货车一路推入悬崖。 周意听完,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她记忆里的周明和阮中意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英雄,但一定不会做出恩将仇报这种昧良心的事情。 周意强迫自己从惊天噩耗里冷静下来,向警方要求查看周明和阮中意的相机和便携记录仪。 这些东西比他们的命还重要,每天24小时不离身,一定有拍到什么。 警方给的回复是,“发现尸体的时候,你父母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戴勇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内存卡也都被拔走了,现在唯一能判断当时情况的,是戴勇所属挂车租赁公司提供的一段录音。” 公司为了规范司机行为,会在自有车辆和挂靠车辆的驾驶舱安装监控设备,司机只要插卡就能被实时监控驾驶行为和行驶轨迹,也能在发生紧急状况时向平台发起语音求助。 那段语音发生在三人被追上以后,全长只有二十几秒,人声更是不过聊聊两句。 “你们现在不能下车啊。”戴勇恳求,他的声音非常惊慌。 周鸣暴喝,“不下车都得死!” 接着就是周鸣让阮中意跳车的声音。 他自己也跟了下去。 十几秒后,语音里响起刺耳的刹车和剧烈撞击,一切回归死寂。 由于戴勇的性格老实软弱,谈不上义气,和周鸣夫妻之前也没有任何交集,谈不上情分,所以警方按照人在危急关头会首先自保的常理推断,他那一声是希望周鸣夫妻能留下帮他,不想竟还是变成了一出「农夫与蛇」。 而他向平台发起的这次求助不止没有救得了自己,还把戴琳和周意的友情一并葬送了。 戴琳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受不了戴勇的软弱无能跟人跑了,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苦归苦,却也是父慈女孝,从不红脸。 戴琳对这个父亲爱得很深。 周意固然也是她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存在,但和有血缘亲情的戴勇比起来,她就显得不那么特殊了。 尤其,周意始终不认为自己父母会做那种事。 “那我爸为什么会死?!他胆小啊,他就是想让你爸妈帮他一把,可是他们没有,他们只顾自己!” 戴琳歇斯底里地质问,过后无力地说:“小九,我就这一个亲人,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 后来,在戴琳已经退到底线,要求周意替父母在戴勇坟前低头道歉,自己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和她做朋友时,周意依然不肯服软。 戴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和周意一起上下学,不用她讲题,不接受她任何示好,回到了一人的生活。 四月底,被周意诓进警局那几个人刑满出来,再次找到了戴琳。 新仇旧恨,戴琳的日子可想而知。 一次偶然,周意发现戴琳被他们在大马路上推搡,她立刻扔下自行车,跑到戴琳跟前挡住了她,结果被她冷冰冰的几句话彻底打入深谷。 “周意,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你人缘好,学习好,长得漂亮,还有钱,一中的老师同学谁不向着你,喜欢你?” “你知道我每次去一班找你有多难受吗?好像所有人都在看我,嘲笑我不自量力,我觉得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你偏偏要用他们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真的那么热情开朗吗?我只觉得窒息。” “我生来就该活在你们这种优等生的阴影里,不动,不出声,这样我才能找到喘息的机会。” “周意,求你了,别再打扰我的生活,行吗?” “……”那之后,周意的确没有再在戴琳面前出现过。 她悄悄跟在戴琳看不到的地方,替她把那些人的报复一一挡了下来,数不清的闷伤藏在衣服下面,疼得她彻夜难眠。 她也不再好好上课,把在少年宫学的一手好画技全用在了描那些晦涩恐怖的纹身手稿上。 很快,周意就从戴琳口中的优等生,变成了让所有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 她无所谓,反正周鸣和阮中意已经没了,她不用再去追谁的脚步,日子混一天就算一天吧。 周围的猜测、议论对周意来说仿佛不存在,她从不理会。 直到周鸣和阮中意恩将仇报,害死戴琳父亲的流言突然在学校里传开,她动手打了人,差点被记大过。 那会儿已经是五月底,高考倒计时变成了个位数。 周意每天被这种流言包围着,周身全是戾气。 班主任怕打架的事情再犯,让班长通知她去办公室,准备找她谈话。 可就在这之前,戴琳先找了过来。 那会儿已经下了晚自习,走廊里空荡寂静。 戴琳站在周意对面,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对她说:“小九,我知道你一直在背后保护我,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只能装作没看见。我真的太累了。我要走了。” 周意脱口大喊,“你要去哪儿?!” “去个没人欺负我的地方。这段时间,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他们想强奸我,这种日子太难熬了。” “报警!我们可以报警!” “报警之后呢?再关两年?那两年后呢?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会有办法的。” “我已经撑不住了。”戴琳侧身趴在围栏上,伸手抓了一把无形的空气,“流言是那几人传出来,走之前,我会替你澄清,算是还你保护我的人情,至于其他的,小九,就这样吧。 我走了,事情就过去了,你不用再想办法补偿什么。你天生长了一张让人喜欢的脸,就是逃再多节课,画再多纹身,也当不了真正的坏学生。” 周意的伎俩被看透,彻底慌了,“你想做什么?” 戴琳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了周意很久之后,用力抱了一下她,然后快步离开。 周意怔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要去追的时候,一个黑影从余光里快速坠落,砸在了教学楼前的空地上。 几乎同时,巡逻经过的保安在下面大喊,“有人跳楼了!” 当晚,周意从十二班班主任那儿拿到了一封遗书,戴琳在里面清楚写到自己会这么选择的原因—— 无法继续承受七中几人的霸凌,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软弱,让朋友被莫须有的流言包围。 对周意,她在末尾单起一行,写道:“小九,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谢谢。” 戴琳用最极端的方式惩罚了那几个人,让周意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可亲眼看着她跳下去的周意怎么有勇气重新开始? 她在报社那对老夫妻的帮助下,送戴琳去了墓地,再从两人一起淋过雨的小路一步步走回来,站在班主任桌边听她劝说、开导,然后平静地拉开衣领,指着被戴琳匆匆那一抱抓伤的脖子,问她,“考上了,这些东西就不会再有了吗?” 周意心里知道伤会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背后那些东西呢? 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很难想出来确切答案,她得找人问问。 班主任告诉她换个地方就好了。 她从小就信任老师,揣着惶然又微小的希望跟她确认,“老师,您能保证吗?能保证换个地方,就没人知道周意是谁,她就能重新开始了吗?” 老师保证不了。 周意只好失望地走了。 只带着身份证、两百块钱和一个载着少量过去的小行李箱,上了一趟最近出发的高铁,从那个她出生长大,现在让她无法面对的城市逃走了。 那辆高铁的终点是江坪。 周意那时候还没成年,找不到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身上的钱花完之后,她找了个没人发现的地方饿着。 那个地方就是佛魔对面的垃圾场,一到夏季臭气熏天,每个人到那儿都是来去匆匆,轻易发现不了周意。 杨玲不一样,她偶尔会从东巷口的蒸肉店拿些大骨头,去喂垃圾场里的流浪狗。 如果不是这样,周意的结局恐怕就是唐远舟说的那样:来得消无声息,走得惊天动地——在警方确认死亡后,被殡仪馆的车子拉走。 —— 这段过去,周意已经很久没有向谁提起过了,她死死捏着勺柄,眼神混乱又痛苦。 慕青临站在旁边,情绪震荡得厉害。 原来唐远舟嘴里一层叠着一层的淤青,是周意默默跟在戴琳后面保护她留下的。 原来那几道差点要她命的破皮小伤,是戴琳亲手留下的。 原来她会因为素不相识的姚晓琪跳楼跑去医院,是因为在另一个地方亲眼所见。 …… 原来,周意曾经从天边跌入过谷底。 慕青临现在的情况其实不适合听这种东西,从周意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像剐着她的神经过去的,很刺激情绪,可真的坚持下来,她忽然觉得无比庆幸。 她虽然没办法回到周意最无助的那个时候拉她一把,可至少后来她为她做了一些事,现在也还能想办法安慰。 “小九,这里面没有你任何错。”慕青临肯定地说:“包括你坚定如一地维护父母。” 周意声音低哑,“可是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忘恩负义的坏人。” “立场不同,观点不同,谁都没有错。从你的角度出发,如果你因为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轻易改变了对父母的坚持,那才是真的大错特错。” 慕青临在床边坐下,把周意因为过度用力而酸软发疼的手握在掌心,柔声说:“小九,你虽然没有错,但是你辜负了戴琳的心意。” 周意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握紧慕青临的手,眼底红成一片。 慕青临被她看得心窒,声音低了下来,“她在离开之前找你,这代表放下;她用自己换你平静的生活,这是情谊;她说谢谢,小九,她是怪过你,还因为怪你说过违心的重话,可最后她还是更感激你。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可你待在红门巷里浪费了整整两年。” “我知道,可是……”周意双眼通红,哽着喉咙说,“就好像有什么一直在身后拽着,不敢动。” 这种被过去拉扯的感觉没人比慕青临更懂,她甚至做得还不如周意好,周意只是逃避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重新站到了阳光里,而她…… 慕青临无声地吐了口气,看着周意的眼睛说:“小九,你们班主任不能向你保证的事,我可以保证。我,慕青临,我向你保证,不论在哪里,你就是你,根本不需要什么重新开始。” “我爸妈的事呢?流言传开之后,每个人都离我很远,我的名字也从周意变成了那种人的女儿。” 周意一脚踩在悬空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问慕青临,“姐,你会不会嫌弃我?” 慕青临心口生疼,“我刚不是已经说了,你就是你,有时候气人,但没有任何大过,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周意愣着,再三确认慕青临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勉强表情之后喜极而泣。 这个问题带来的自卑从发现喜欢慕青临那秒起就一直压在她心里,压得她唯唯诺诺,举步维艰,如今终于等到能让她豁然的答案,她心里那个念头一分一秒都无法按捺得住。 她踩在钢丝的脚动了动,没有走下来,而是把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 “你喜欢电话里那个男人吗?”周意问。 慕青临微怔,“陈朝?”她们之间有关感情方面的谈话只涉及过陈朝。 周意摇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为什么要问?慕青临想这样说,话到嘴边闷了几秒,说:“不喜欢……” 亮光从周意眼底一闪而过,被她谨慎地摁去大半,流出来那一点撞进慕青临眼底,她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种没底的慌张只持续了很短一点时间,就听见周意再次开口,“那你喜欢我吗?” 慕青临目光抖动,控不住发颤的嗓子。 她当然喜欢,早就喜欢了,而且并没有按照当时预想的那样随着时间越来越淡,反而在一次次被动的交集里与日俱增。 她断定,以周意现在心理状态,只要她点头,周意后半辈子就全是她的了。 但…… 真舍得把刚从一个坑里勉强爬出来的她,拉进另一个更深的坑里? 那个坑可能永远也填不平。 慕青临的沉默让周意心口发凉,很快,她又兜着满目坚持,决绝地说:“现在还不喜欢没关系,我可以追,可以等,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你喜欢的那种样子。” “小九……”慕青临欲言又止片刻,无力地说,“你别这样。” “别哪样?强人所难吗?”周意笑了一声,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姐,这世上现在就属你对我好,我应该感激你,而不是为难你,可是……” 周意停顿几秒,抬起头,眼底发红,“忘恩负义这种东西大概真的会遗传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712:00:00-2022-06-1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而、年少把酒问诗书、49750505、alone_c1个; 第59章 转变 我想你了。 “什么遗传?”刚出差回来的符晓,抱着束花走进来问。 周意快速低了下头,掩去眼底的异样,说:“没什么……” 符晓挑眉,“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像盆儿浆糊,谁都能糊弄?” 周意认真打量符晓几秒,点头道:“像……” “嘿!”符晓气笑,转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的慕青临,控诉道:“你就不管管她?人都进医院了,还这么能撩架。” 慕青临忍笑接住符晓递过来的花,前后两三秒的事,对话就被周意抢了过去,“她现在不想管我。” “哦?”符晓意味深长地和周意交换了个眼神,问她,“为什么?” 周意的视线从眼尾里弯着腰放花的慕青临身上掠过,笑着说:“因为我刚才给她出了个难题,她躲我都来不及呗。” 符晓听出来不对味,快速看了眼慕青临。 她嘴角的笑已经淡了下去,目光很静。 符晓立刻猜到周意口中这个难题和什么事有关。 她想找话题赶紧给岔开,还没开口,听见周意补了一句,“符晓姐,我和慕青临表白被拒了。” 符晓人直接麻了。 她一大早跑来医院,真不是来蹚这俩人的感情浑水的。 现在怎么办? 慕青临那边,她答应过保密,周意这边,她怂恿过别放弃。 这会儿不管帮谁,她都会变成叛徒。 要了命了。 符晓一个头两个大,干笑着说:“年轻人玩得挺大。” 周意表情一变,正色道:“我不会拿这种事玩,更不可能拿她玩。” 符晓从周意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车库那个被她几句话扎得眼圈泛红,委委屈屈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她知道,周意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这就是她最终想看到的结果,可慕青临…… 唉。 符晓多少有点心疼周意。 昨天她陪慕青临去吕荷那儿做心理治疗,效果很不理想,吕荷明确建议慕青临不要再继续上班,她说外界压力和高强度的工作会加重病情,她现在已经出现了轻微的睡眠障碍,情绪也容易激动,硬撑只会让伴随症状越来越多。 一旦进入急性期,吕荷可能就会考虑使用经颅磁刺激进行干预治疗。 这种治疗方式虽然已经在临床上得到了广泛应用,但还是会有小概率的头疼、头晕甚至痉挛情况发生。 而且,在始终清醒的情况下接受这种重复性被动治疗,对慕青临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刺激。 没生病之前,她也是个有心气,有傲气,一路被荣誉簇拥着走过来的人。 …… 最终,病房里的静默气氛是被前来查房的医生化解掉的。 医生说周意全身多出软组织挫伤,需要住院七到十天,她不情愿,坚持回家养,被医生精确到年月的各种死亡案例一吓,才乖乖躺了回去。 慕青临去佛魔帮她拿换洗衣物。 她昨晚来的时候没开车,只好叫着符晓一起。 两人一出病房,符晓立刻拉住慕青临,语速飞快地问道:“你俩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表白了?” 慕青临正在考虑周意住院这段时间,要不要过来照顾她的事,突然听到符晓的问题,反应了几秒才说:“她之前憋着不说是因为心里有事儿。” “我知道啊,觉得和你差距大么。”符晓脱口而出。 慕青临敛眉,“你怎么知道?” 符晓想把自己嘴剁了。 “先说你们的事,等会儿我自己坦白。”符晓说。 慕青临稍作迟疑,继续往下,“现在心结解了,她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本性?什么本性?” “胆大妄为,冥顽不灵,还喜欢横冲直撞。” 褒还是贬? 用词听着像贬,眸底闪烁的碎光又像是在褒奖周意对感情的坦率和执著。 符晓拿不准,想了想,她谨慎地说:“你这回真明确拒绝了?” 慕青临摇了摇头,垂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握了起来,“昨晚我差点打她。” “什么?!”符晓震惊,她和慕青临认识的时间不算短,知道她有脾气,但再生气也没见和谁动手啊。 “不是……”符晓就纳闷了,“至于吗?她不就是喜欢你,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不是因为这个。”慕青临说。 符晓慢半拍想起来过来昨晚应该还没这事儿,遂疑惑地问:“那是为什么?嫌她的做法莽撞?” “嗯……”慕青临并没有详说细节,只道,“我当时的脑子很乱,情绪激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抬起来了。” “晓,我其实挺想喜欢她的,尤其是知道她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之后心疼又庆幸。但是你也看到了,越往后,我的情绪只会越难控制,跟我在一起,她可能会受伤。”慕青临说。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符晓反而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忽然就有点后悔在车库里一时心软顺了周意的话,不然慕青临也不至于被逼这么紧。 “抱歉,是我多嘴了。”符晓说。 慕青临不解,“多什么嘴?” “从附中回你家那天,我和周意在车库聊了一会儿。她挺不容易的,人也犟。” 符晓隔空指了指慕青临手腕,说:“我当时问她如果最后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她怎么办,她说要把你的名字刻到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这样既不会被谁看到,又能永远记得。我想着那儿皮薄,真一针一针扎上去多疼的,就让她别轴,结果你猜她说了什么?” 慕青临唇上发颤,“什么?” 符晓低低笑了一声,说:“她说你是初恋,多深刻都值得。” 慕青临心口一酸,止着呼吸不动。 这人果然是她命里最难缠的一个啊,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每走一步都会悄悄在她心上穿一根无形的丝线。 这些线不动则已,真拽起来,她要么服个软,顺着那股劲儿把自己交到她手里,要么硬碰硬,心脏被扯得四分五裂,给一条命。 呵…… 小九啊小九,你到底是来找我谈恋爱的,还是来找我讨债的? 慕青临努力让心放平,松开紧攥着的手说:“和你没关系,你就是不说,她也能自己想办法从壳里蹭出来。她是年纪小,但远比我们这些自恃清醒的大人坚强勇敢得多。要不是这样,我应该也不会越来越喜欢她。” 符晓被慕青临终于开始直白的情感触动,“嗯”了一声说:“你打算怎么办?” 慕青临沉默片刻,低声说:“我想一想。” 话虽如此,周意却根本没给慕青临静下心思考的机会。 自那天开始,她跟定点打卡一样,每天早晚两声问候,中午还要用语音说一句,“姐,午安。” 有一回,慕青临手抖点到语音条,被办公室里的几个小年轻听到,八卦地说:“慕姐,你妹也太懂事了吧。” 慕青临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进抽屉,心道这要是我妹,我现在已经在去抽她的路上了。 周意说是出院,实际身上和调色盘一样的青紫根本没退,成天嚷着疼,就这还不知道好好休养,逮着机会就想搞幺蛾子。 慕青临看她就是皮痒找抽。 安翔和其他几个人不同,他可是在夜朗星稀的深夜和周意聊过人生谈过理想的人,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她。 为了不扩大影响,他把椅子滑到慕青临旁边,抑扬顿挫地说:“慕姐,你和我九老师的关系有点腻哦。” 慕青临转过头来,“手上压的稿子写完了?五四表彰在即,要不再给你几篇人物访谈练练手?” 安翔火速闭嘴滚蛋。 没错,他就是被吓大的,太知道识时务的重要性了。 打发走安翔,慕青临盯着只写出一行标题的文档心思发沉。 这篇稿子明天就要发,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可她却没有一点思路。 难道真要像吕荷说的,暂时别工作了? 不工作她要怎么养活自己? 她今年28,不是18,已经没有让家里担心的资格了。 慕青临紧抿着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片刻后,飞快地敲起了键盘。 晚上十点,慕青临终于提交了最终审核,她和值班同事打过招呼后,转身下楼去等公交。 她最近一直没有开车,怕出状况。 公交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晃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慕青临仍然走得很慢,反正她现在的睡眠不好,早回晚回没什么差别。 又过了十来分钟,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3楼。 慕青临后肩在轿厢壁上一顶,直起身体往出走。 拐进楼道,看见家门口坐着的人,她的脸一点点变了。 周意穿着短袖校服,膝头压着晚上才发的试卷,弓肩低头,做题做得非常认真。 她脚边放着两个大号购物袋,被装得满满当当。 慕青临粗一扫,看到了各种时令水果和方便速食。 想干什么这是? 慕青临沉着步子往过走。 周意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她,立刻扶着墙站起来,然后又龇牙咧嘴地弯腰,用手捏了捏发麻的大腿,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慕青临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周意俯身从扔在地上的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十一点十六。” 还知道?! 慕青临压着胸腔里隐隐腾起的火走到周意跟前,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佛魔准备睡觉?” “正常来说是这样,这不是今天有特殊情况么。”周意指了下其中一个购物袋,说:“我给你买了点速食,做起来很方便,基本都是十分钟以内搞定,吃这些比你垫零食或者叫外卖健康卫生很多。” “对了,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明凯哥的事?”周意抬头说。 慕青临眸色沉静,“没有……” “他以前吃饭不注意,被切掉了半个胃,我们要引以为戒。”周意说:“另一个袋子里面是水果,能切的,我都让老板去皮切了,你拆开直接吃。” 慕青临不语,等她继续。 她已经说完了。 走廊里突然安静起来,周意不用心就能听见蚊虫撞击灯罩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心尖一跳,绕地球不知道多少圈的反射弧回归,总算意识到慕青临反应不对。 她其实没什么表情,但周意就是断定她在生气。 原因…… 她大概清楚。 “过来为什么不提前打招呼?”慕青临平静地问。 周意捏着卷子嗡嗡道:“打了你就不让我来了。” 呵,拎得挺清,就是不办人事儿。 不知道自己还在恢复期,需要多休息?! 不知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回去晚了不安全?! 慕青临的表情逐渐凉了下来,“等不到我回来,你可以放下东西先走。” 周意尾巴骨窜上来一股凉意,她攥紧笔,不让自己退缩,“那不可能,送东西重要,见你更重要。” “从我出院到现在已经一周了,你一次都没有看过我,我想你了。”周意闷声说,突如其来的委屈让慕青临的冷脸出现了裂缝,她咬了下牙,告诉自己要冷静,和周意好好说,谁知道话一出口,还是被身体里残余的波荡情绪带得很冲,“你不是有密码吗,进去等不行,非要坐门口装可怜给谁看呢?” 肯定给你看啊。 周意心说,瞥见慕青临阴沉沉的表情,周意心里一惊,火速抱起书包跑路。 慕青临没料到这个走向,整个人懵在原地。 身体里的燥意一淡下去,她惊觉自己刚又没控制住脾气。 周意做的这些都是小事儿。 她就是想表现,想,追她。 她实在没必要因为她又是示好又是演苦肉计,还折腾到车都停了生气。 要不,道个歉吧? 好歹别让她揣着一肚子委屈走。 都这么晚了。 慕青临钉在地上的脚挪动了一步。 身体还没彻底转过来,去而复返的周意忽然从墙边探出来个脑袋,好脾气地跟她说:“姐,你别生气,我明天再来。” 慕青临,“……??”还杠上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1812:00:00-2022-06-1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接舆郭、向日葵、大雾已散、alone_c、然而、白犀牛1个; 第60章 樱桃 不算非常突然吧,一直都喜欢着。 周意说完就跑,完全不给慕青临反应的机会,搞得她一口气闷回胸腔,脾气蹭又冒了上来。 这算什么? 蹲在小土狗灵魂深处的癞皮狗属性终于藏不住了? 那也得有人惯着才行。 她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明天再敢来,腿给你打断! 慕青临在心里放完狠话,手机蓦地震了一下。 她烦躁地拿出来查看,竟然是周意的微信:【姐,我到楼下了……】 慕青临,“?”到就到了,还要她列队欢送? 慕青临把手机扔进口袋,沉着脸回了家。 几分钟后,门被慕青临从里面推开。 她表情寡淡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地上孤零零的购物袋,俯身将它们提了进来。 余光扫见墙角掉着的笔盖,慕青临稍作迟疑,把它也捡起来装进了口袋。 手往出抽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慕青临顺手拿出来看。 还是周意的微信:【姐,我出小区了……】 慕青临盯着这两条格式一样的微信,莫名有种周意还会再发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多久,她就发来了所乘网约车的车牌号,然后是下车,进红门巷,到佛魔……每个环节都和她知会了一声,最后总结升华:【姐,我安全到家了,你放心……】 知道她会担心,还敢这么做? 果然是个狗胆包天的。 慕青临狠着心不回,从糖盒里倒了粒药吃下去,准备洗漱睡觉。 身体刚动,对话框里蹦出来一个语音条。 慕青临迟疑两秒,还是点下了播放。 周意说:“姐,我不是故意气你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来看我,但你老不来,哥被那天的事吓怕了,现在又不让我出去,我只能等晚上灯亮起来了,从你们台的办公楼一层一层往上找,还是找不到你。 每到那时候,我心里就特别难受,眼睛酸,我知道这样很矫情,可我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 慕青临倚在窗边,轻云淡月的影里,她波动的心绪如同风过树梢,轻柔摩擦声里藏着只有她知道的密意和隐忧。 撇开别的不说,只那一句「很想很想你」,她就真的心疼了。 —— 佛魔,唐远舟忙完过来,和正在门口偷偷摸摸张望的周意撞了个正着。 后者扭头就想跑,被唐远舟一声「进来」吼得定在原地。 周意脚尖碾了下台阶,磨蹭着拉开门走进来。 唐远舟本来以为周意只是憋不住出去溜达了一会儿,看到她肩上的书包,顿时怒气上头,“呦,不得了啊,我不让你出去,你干脆就不回来了是吧?” 唐远舟随手捞了根笤帚,气势汹汹地往周意跟前走。 周意震惊,“唐远舟,你想干嘛?!我的伤还没好完全啊!” 唐远舟冷笑,“还记得自己有伤呢?我还以为这顿打是让人把你脑子给打折了。” 周意紧张得缩在门边不敢动,“你再过来,我喊玲玲姐了。” 唐远舟一步不停。 周意吓得扯开嗓子大喊,“玲玲姐,救命啊!” 杨玲正在厨房给唐远舟弄夜宵,闻声提着刀就冲了出来。 “你俩在干什么?”杨玲一头雾水地问。 唐远舟,“把她扫地出门!” 嗯,动作非常标准,每扫一下,周意都纹丝不动,甚至能从容不迫地回他一个白眼。 五分钟后,周意被杨玲按到桌前坐下,对她的行踪进行审问,“晚上去哪儿了?” 周意低着头,目光闪躲,“没哪儿啊,就学校么。” “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你们班主任?” “你没她电话。” “慕青临有。” “别打……” “那就好好回话。”杨玲两手环胸,神色非常严肃。 周意抬头瞟了杨玲一眼,支吾半天也没憋出来一个字儿。 跟俩异性恋说她深更夜半去追女人? 是谁不想活了? 眼看着杨玲的耐心即将耗尽,周意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想也没想,立刻解锁点开,下一秒,慕青临平缓的声音从话筒里流了出来,“嗯,知道了。” 然后呢? 不说点什么? 周意心底闪过失望,她按灭手机站起来,闷着声说:“我去睡觉了。” 杨玲和一直在旁边吃东西的唐远舟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周意转身离开。 良久,楼上传来一道隐约的关门声。 杨玲马上凑过来问唐远舟,“什么情况?慕青临知道什么了?为什么她一知道,小九就跟丢了魂一样?” “不知道,不过……”唐远舟往楼上看了一眼,犹豫着说,“你有没有觉得小九这状态跟失恋很像?” 唐远舟一语惊醒梦中人,杨玲拍着桌子说:“肯定是她和班里哪个小男生看对眼被慕青临知道,遭到她棒打鸳鸯,伤心了。” 唐远舟思考两秒,默默朝杨玲竖起了大拇指。 还没完全伸直,楼上响起周意夸张的尖叫,吓得唐远舟一个激灵,差点把碗打翻。 杨玲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满脸了然于胸地说:“看吧,人已经疯了。” 是,周意觉得自己就是疯了。 被慕青临逼疯的。 她刚又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明晚有话要和她说。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被正式拒绝了,那肯定不能去啊,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刺探一下情报。 周意谨慎地问:【好话还是坏话?】 “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聊天记录更新:【应该算是好话】 周意心尖一颤,继续问:【哪方面?】 慕青临:【你正在想的那方面】 周意把短短一行字拆开连上,读了足足十几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高兴地尖叫,恨不得和全天下分享此刻的喜悦。 一想到慕青临的好话还有将近一整天的时间才能听到,她郁闷地差点把闹钟壳子砸了,直接手动拨到明天。 周意把自己扔在床上,胸腔里跟打鼓似的,怦怦跳个没完。 猛地记起还没回复慕青临,她连忙翻身趴在床上,戳着键盘说:【明天见!晚安!】 慕青临:【晚安】 这一夜,周意兴奋得辗转难眠。 隔天来学校,慕子佩差点被她白惨惨的脸色吓死。 “你家的鸡昨晚被人偷了?”慕子佩怜悯地看着周意问。 周意一个哈欠把自己打得泪眼婆娑,她摇了摇头,惬意地晃着凳子说:“不是鸡,是心。” 慕子佩放书包的动作一顿,转过来问:“鸡心?” 周意看她一眼,冷静地说:“我说成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以后就别聊了吧,对心脏不好。” 慕子佩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周意的胳膊,之后一整天跟前跟后,形影不离。 晚上下课,周意马不停蹄打车来了离慕青临家最近的超市采购,然后提着和昨天不相上下的两大包东西,艰难往小区走。 慕青临还没回来。 周意本来还想在门口等,想起慕青临昨天要吃人的表情,乖乖跑去输了密码。 —— 省台,慕青临忙完工作,下来车库等符晓。 今晚和周意有约,她不想回去太晚,所以提前和要去机场接人的符晓说了声,让她顺路捎着自己。 符晓一口答应,不出十分钟就提着包匆匆过来。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之前求着送你,你不要,今天竟然会主动开口,难得啊。”符晓边系安全带边揶揄慕青临。 慕青临靠着椅背,眉眼有些倦怠,“小九在家等我。” “你要不重新说一遍?”符晓严重怀疑自己听岔了。前脚拒绝,后脚住一起,节奏是不是有点快? 慕青临转过头,眼底压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决,“我准备和小九实话实说了,是去是留最终由她自己决定。” 这个回答完全在符晓意料之外,她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化,再开口,语速变得很快,“早该这样了,两情相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们非要藏着掖着,不怕遭天谴?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慕青临,“不算非常突然吧,一直都喜欢着,况且,明明是我的问题,没理由一直单方面折腾她。” 符晓点了点头,“我和周意的交集虽然不深,但多少能感觉出来她的性格,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你共同承担。” “嗯……”慕青临应声,这是周意性格里很亮眼的一个闪光点,为了保护它,她也已经做了新的决定。 “我昨天晚上约了吕医生,明天过去她那里。”慕青临偏头看着窗外昏黄的灯光,低声说:“这次去,我会想办法说服自己往前迈一步。” 既然笃定那个人要进来自己的世界,她就要尽可能把它装扮得漂亮一点,好让她待得开心踏实,而不是整天惶惶不安。 有来有往的感情才算公平。 她是该加油了。 符晓猜得到慕青临的用意,她低了下头,把眼底浮动的情绪压下去,笑着说:“早该这样了,真的,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突如其来的感性让慕青临有片刻晃神,过后,她转过来看着符晓,认真地说:“谢谢……” “能不用这么正式的语气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符晓搓了搓胳膊,换挡开车,“矫情话都留着给你那个小美女说吧,我猜她今晚会高兴得睡不着。” 慕青临不语。 她的确已经很笃定周意的选择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面对面说出「喜欢」二字,她还是会有一点紧张。 慕青临无奈地笑了笑,心说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让人勇敢,也让人胆怯。 —— 慕青临一路赶着步子上来,却没在门口看见周意的刹那,眸子一颤,心窝酸得受不了。 失落,失望。 这就是周意已经尝过无数遍的感觉吧,今天总算轮到她了。 慕青临苦笑着拿出手机想给周意打个电话,问她到哪儿了。 号码拨到一半,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什么。 她的动作稍加停顿,停止拨号,朝门口走去。 门把上挂着一串樱桃。 应该是刚洗过的,清透水珠挂在一颗颗饱满的果子上,红艳剔透,旁边坠有两片绿叶,像极了诗里说的「一树樱桃带雨红」。 她这儿只有一串。 里面的人专门给她留的提示。 慕青临把樱桃从门把上取下来,咬进嘴里一颗,酸甜爽口的感觉很快就平息了她心窝里那阵异样。 她推门进来,在桌边看到了背对自己的周意。 不过她好像在想事情,连开关门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听见。 慕青临忍笑换上拖鞋,往周意那边走。 “在想什么?”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传来声音,周意手下一抖,切到了指头,刺目鲜红瞬间从伤口冒出,掉在浅色案板上,和淡黄色的菠萝块混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诡异的视觉反差。 周意疼得「嘶」一声,扔下刀跑去了厨房。 慕青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呼吸静得仿佛定格,只有凝固在那些正被水渍一点一点晕开的血迹上的晃动目光还能证明她是个活人…… 不久,周意甩着手出来,可惜地说:“菠萝没得吃了,我明天再买一个。” 慕青临眨眼,笑看着她,“不用了,你昨天买的足够一周。” “今天还有。”周意指着桌上还没整理的购物袋显摆。 慕青临笑了,“真没地儿放了。” 周意抿了下还在渗血的手指,不以为意,“走的时候,我把陈的带下去给你们小区门卫,你吃新鲜的。” 慕青临伸手去拉塞在桌下的椅子,第一次没有碰到,她怔了怔,说:“早点回去吧,晚了不安全。” 周意的心脏重重一缩,拨拉购物袋的手指勾了回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改天吧……”慕青临笑着说,“有篇稿子没写完,晚上要赶。” “很重要吗?”周意抿住唇,等胸腔里那股不适过去后努力稳着声音说:“你去写吧,写完再和我说。明天周日,我不用早起去学校,多晚我都可以等你。” “真不行,按照以往的经验,今晚多半要通宵……”慕青临终于把椅子拉了出来,她撑了一下桌边坐下,说,“改天吧……” 周意,“改天是哪天?明天?后天?还是……” 周意唇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你反悔了?”几个字就在嘴边,她死活问不出来。 激动了一天一夜,她已经问不起这种话了。 她希望慕青临能给个准确时间,让她安心。 她真的特别容易满足的,只要有准话,不管等多久她都行。 可是慕青临没有,她只是坐在那儿,抬头笑着。 “今天真的有事。”慕青临说。 周意定定地打量着她,想从她的笑里找到一丝破绽。 良久,周意低了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等你定好时间了告诉我。不打扰了。”周意抓起桌上的书包大步离开。 走出客厅,她的步子忽然顿住,背对慕青临说:“慕青临,我早就和自己说过,「你是个身无长物的人,不用怕天打雷劈」。所以我什么都不怕,我也很自私,只要你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会放弃!绝不可能!” 周意很快离开。 门板撞击的声音震着慕青临的耳膜,她再坐不住,从口袋里拿到一半的手机掉在地上,被蜂拥而至的记忆淹没吞噬。 大雨倾盆的密林,她被王和靖死死按在泥水里,赤红双眼死盯着模糊的前方。有人在笑,有人在催,有人吆喝起哄。 胳膊脱臼的一刹,她撑不住门闷哼了一声。 王和靖却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他全力用膝盖压着她的肩背,咬牙低吼,“她要你活着!” 第61章 发现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不到二十六岁的全国最高新闻奖获得者,多少人羡慕,又有多少人对她寄予厚望,王和靖甚至不惜放弃升职机会也想多带她几年。然而,那天的大雨之后,新闻中心再没有慕青临这个人。 慕青临趴在桌上,清醒着回忆当时的感觉。 骨头被硬生生从关节里扯出来的剧痛,死咬的牙齿绷着血,混着唾液滚进喉咙,咽进胃里,上涌的干呕让人窒息,还有那些隔着雨幕,模糊不清的鲜红…… 太真实了。 身上明明没有一点痕迹,五月初的天更不会有刚刚立春时冰冷刺骨的大雨,但慕青临就是觉得浑身冻得发僵,疼。 哪里都疼。 忽然听到手机在地板上震动,冷汗淋漓的慕青临意识有片刻恢复,她跌坐在地上,把手机捡起来,不停用手掌擦拭着没有一丝水渍的屏幕,确定干净了才抖着手按下电源。 被她气走的周意在微信里说:【姐,我到楼下了……】 —— 翌日早上,唐远舟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没看到周意,立马在杨玲面前开始阴阳她,“这都几点了,还没下来?是不是准备等附中放学了在出门?” 杨玲笑死,“你俩就不能不掐?” 唐远舟冷笑,“和她掐?我闲的吧。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哪个备考生是像她这么睡懒觉的。” 杨玲,“今天周日,放一天假,我去哪儿打听,她这懒觉睡得都不奇怪。” 唐远舟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杨玲听到楼梯方向有动静,抬头看了眼,见是拖沓着步子的周意,她扬了下手,说:“唐远舟刚说你坏话了。” 周意「哦」了声,半死不活地往过走。 经过唐远舟,周意揣兜的胳膊展开,肘子直直怼着他后脑勺过去。 伴随着清晰的一声「梆」,唐远舟上下牙齿咬合,舌头上泛起钻心剧痛。 周意拔腿就到了杨玲身边挤着。 杨玲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不想站队。 等周意为了方便吃饭,把头发扎起来,露出下面泛白的脸,她才皱了皱眉,问:“脸色怎么这么差的?昨天晚上没睡好?” 周意靠着椅背,一条腿放到桌腿外面伸直,“没睡……” 杨玲诧异,“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闷房间里琢磨什么呢?” 周意,“没什么,把今天要做的试卷提前做完了。” “你一直这么刻苦的吗?” “没,以前懒死,多学一分钟都觉得累。” “现在为什么转性了?” “没转,就是单纯睡不着,想找点事做。” 杨玲想问睡不着的原因,话没出口,小黑忽然拉开玻璃门,从隔壁探头过来说:“哥,快点,客户已经到了。” 唐远舟阴着脸,一言不发地放下筷子,转身要去店里,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对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的周意说:“卷子做完,今天是不是就没事了?” 周意,“谁说……” “去填图库。”唐远舟打断。 周意心塞塞得,想还嘴。 唐远舟再一开口,她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全憋了回去。 “那个杜什么荣的昨天让检察院的人带走了,他的案子没审结之前,你消停点,别一天两天往外跑,小命就这一条,丢了没人捡的回来。”唐远舟说完转身就走。 周意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坐起来开始吃包子。 杨玲给她倒了杯奶,笑着说:“唐远舟就那臭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别往心里去。” 周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 周意心情欠佳,磨蹭到半中午才去了画室,花半小时画完一张小图又撂下笔,从佛魔溜出来,跑去了省台假装路过。 老蔡看到周意,远远把她喊过来问:“来找小慕的?” 周意用指头蹭了蹭鼻尖,说:“没……” “就是有也不行,小慕今天没在单位。” “外出采访?” 老蔡摇头,“好像请假了。” 周意眉头微皱,“因为什么请假?” 老蔡,“这我哪儿知道。你俩关系好,打电话问问去。” 周意神情恢复,“好……” 和老蔡闲聊了一会儿,周意转身走到路边的避雨棚靠着,犹豫要不要给慕青临打电话。 她昨天说话有点狠,怕慕青临生气。 周意切进微信,上下划拉了几下两人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段全是她在「打卡位置」,慕青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复。 周意心里慌慌的,没忍住拨了慕青临的电话。 关机…… 周意的心情顿时变得七上八下。 不是24小时不关机吗? 现在什么情况? 把她拖黑名单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慕青临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周意越来越没底。 不好的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时,她下意识拦了把正要从眼前经过的出租。 车子很快停下。 周意却站在路沿上迟迟没有动作。 司机久等不到,探身过来询问:“姑娘,走吗?” 周意回神,快速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不到半个小时,周意出现在了慕青临家门口。 她路上跑得有点急,粗重呼吸压得胸口生疼。 缓了一会儿,她抬手按下门铃,不多时就在门后听到了隐约脚步。 在家啊…… 周意长舒一口气,紧绷神经放松下来。 低头瞅见两手空空的自己,周意突然就想扭头跑路。 没名没目的,怎么解释? 门打开,看到站在里面的符晓,周意直接懵在当场。 还是符晓先反应过来,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周意喉咙滚动,悄悄试了试声才开口道:“慕青临大白天关机,我有点奇怪。” 符晓闻言搓了下手指,说:“有篇稿子要赶,她领导准了一天假,让在家写,关机是想集中精力。” “还是昨天那篇?”周意说。 “昨天?”符晓下意识反问,很快就反应过来,接住话说:“嗯,是那篇,和省领导有关,非常重要,这不我都被叫来帮忙了么。” 周意「嗯」了声,视线装作不经意地往里扫。 符晓看到,默了默,说:“她一晚上没睡,脑子快成浆糊了,正在洗澡醒神。” 周意了然,收回视线说:“你们还要写很久?” 符晓,“是啊,今天可能没工夫陪你。” “不用陪,我就是不放心过来看一眼。你们想吃什么,我去买……”周意快速道,“买完我就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 符晓想拒绝,一动扯到腰,疼得她吸了口气,用手扶住。 周意忙问:“腰怎么了?” 符晓余光往后扫了眼,说:“没事儿,不小心扭了。” “那你快进去坐着吧,我去买东西。” “唉,周意!” 符晓没叫得住周意,眼看着她匆匆离开,没多久就提着一大堆吃食回来,站在冰箱跟前倒腾。 “干嘛把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符晓问。 周意手下不停,“换成新鲜的。” 符晓纳闷,她早上才从里面找过吃的,生产日期全是昨天,这还不够新鲜? 周意肯定知道,她就是想让慕青临吃好点,还想磨蹭到她出来,见一面再走。 可惜事与愿违。 她收拾完冰箱,又把没扔什么东西的垃圾袋绑了,还是没听到卧室有什么动静。 符晓已经坐在电脑跟前开始忙碌。 周意不好继续逗留,只能把满心失落忍下来,提起要拿给门卫的两个袋子,怼着桌面顺了顺里头的东西准备走。 不经意瞥见桌上扔着的糖盒,周意心念一动,摸过来装进了自己口袋。 见不着人,吃她颗糖补补血总行吧? 她昨晚都快难受死了。 周意和符晓打了声招呼,心满意足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 没多久,慕青临从卧室里出来。 她刚是真的在洗澡,不过不是因为一整晚没睡,而是刚醒。 “还没走?”慕青临随口问符晓,她的嗓子很干,气也不是很足。 符晓最小化文档,起身看着慕青临去冰箱找水。 冰箱门拉开之后,她纹丝不动地看了十几秒才道:“小九来过?” 符晓,“嗯,前后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还是不见你出来就走了。” “没说什么?” “说了——不放心你关机,过来看看,被我几句话糊弄过去了。” “心情看起来怎么样?” “还行,走的时候步子轻得跟蹦一样。” 慕青临低低应了一声,从侧面拿了瓶水出来拧开,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帮我找找手机。”慕青临转过来说。 符晓倾身,随手拨开桌上乱糟糟的打印纸,慕青临手机就在下面。 慕青临拿起手机,按住几秒电源不见有动静,转而走到电视柜跟前找了根充电线连上,之后就一直蹲在那儿不动。 符晓奇怪,“在等什么?” 慕青临,“小九的微信。我这儿偏,她走一个地方就会发一条报备信息。” 十分钟过去,手机没有丝毫动静。 慕青临因为蹲得太久,起身的时候头有点晕,她本能找东西去扶,不想碰到立在旁边的音响。 那东西几乎没有承重能力,她的身体大幅度踉跄了下,差点摔倒,还好符晓一直盯着才能及时过来扶她一把。 音响就没那么幸运,猝然倒地发出一声强烈的撞击。 慕青临安静地看了它一会儿,没有动,俯身拔了手机,回过身往出走。 符晓意外,“你干什么去?” 慕青临步子没停,背对她说:“小九没发微信,我去看一眼。” “发微信报备那是晚上吧?现在大白天,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她都知道你关机了,怎么可能还会发石沉大海的微信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不了解她,昨晚那样她都发了,连最后那声「姐,晚安」都在,今天心情恢复,就更不可能不发,就算……” 慕青临紧攥着手机说,“就算是找理由跟我说话,她也一定会发。” 慕青临说话的语速很快,声音飘着,和昨晚打电话让她帮忙叫吕荷的状态很像。 符晓心里猛地一沉,疾步走过来拉住慕青临说:“你不能去!” 慕青临置若罔闻,强行拖着符晓往前走。 符晓拉不住,快一步绕到慕青临正面,用力将她往玄关的墙上推了一把,压住她,大声道:“你现在这样出去是想打死她吗?!我们两个都是被老王拉去学过综合格斗的,就这样,我昨晚还被你一肘子卡过来,腰差点撞断,她一个三天两头生病的小姑娘能顶得住? 退一万步讲,我是外人,我拦你,你会跟我动手,她是你心里的人,你脑子再不清楚也记得让我给你找手机,看她有没有安全到家,肯定不舍得动她,可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铺垫,她能不能受得了?!” 符晓一番话吼完,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慕青临靠着墙,呼吸又急又重。 很久,她抬起手斜在脸上压了几秒,然后顺势将垂落下来的头发拨到后面,哑声说:“抱歉,吕医生昨晚那针镇静剂的药效可能过了,人有点慌。” 符晓知道慕青临这样就算是安静下来了,她松开压在她肩上的胳膊,声音无力,“慕青临,昨晚都忍过来,今天再忍忍吧,好歹过了这段,心平气和地和她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把她吓跑了,想再找个一模一样的就难了。” “是啊……”慕青临自嘲地笑了一声,“小九还跟我说她自私,我也挺自私的,宁愿眼睁睁看着她因为失望难受,还是要坚持给她一个没着没落的改天,表面看起来是怕她被我失控伤到,其实不过是怕她看见我丑态百出的样子就走了吧。” 符晓无奈,“慕青临,别贬低自己,昨晚那种情况,不让她留下才是在保护她。” 昨晚,符晓在去机场高速的途中突然接到慕青临的电话,问她方不方便给要接的人叫辆车,折回来自己这里一趟。如果可以,最好再帮忙把吕荷接过来。 符晓听出不对,立刻答应。 等她带着吕荷过来的时候,慕青临蹲靠在墙根,情绪混乱到人都认不出来,她刚一靠近就被慕青临卡着脖子扑倒在地。 那副手劲儿,符晓丝毫不怀疑她是要拧断自己的脖子,好在她和慕青临都跟王和靖学过一点格斗技巧,知道怎么化解,换成周意,后果不堪设想。 符晓摇摇头,不让自己继续回忆昨晚的事。 “我下去看看。”符晓说。 慕青临失神地沉默了一会儿,说:“谢了……” 符晓没说话,快步走到门边,按下锁往外推。 已经离开快半个小时的周意竟然就在门外站着,眼神很木。 符晓心里一慌,立即往旁边侧了点,挡住周意的视线,说:“怎么还没走?” 周意眨了下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聚起一点神思,“有点事想问慕青临,她洗完澡了吧。” 周意探身往旁边看。 符晓根本挡不住后面的慕青临。 她听见慕青临在往过走,手从她旁边伸过去,把半掩着的门再推开一点,对周意说:“进来……” 周意立刻侧身从门边挤进来,压着慕青临后退的步子走入了玄关。 符晓看着面的面站着的两人,迟疑片刻后走到外面替她们关上了门。 听到锁子落下的声音,周意朝眼尾方向看了眼,然后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慕青临,一边朝她摊开手一边问她,“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012:00:00-2022-06-2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然而、炉子LoZo、大雾已散、牧屿1个; 第62章 拥抱 试试跟我谈个恋爱吧。「改字」 玄关今天没有摆放过多的东西,宽敞而昏暗,空气里漂浮着从慕青临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木制调,冷冽踏实,和除夕那晚咬在她手上时,闻到的雪松护手霜味道很像,周意很喜欢,可是她问完那个问题后,慕青临的反应又让她心里发慌。 她看到慕青临愣了一瞬,过后诧异、惊慌、矛盾、克制、惶然……各种情绪齐齐涌进眼底,压得她似乎很难招架。 她的唇抿得很紧,眼神混乱,整个人失去自主意识一样,动作苍白地想去拿她手心的糖盒。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躲。 动作落空那个刹那,慕青临如梦初醒。 她仓皇地将脸偏了个方向,几秒后再朝周意看过来,平静双眼已经看不到任何异样。 “有没有听说过「创伤后应激障碍」?”慕青临问,因为气不足,她的声音显得低沉暗哑,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个词,被玄关阴暗的光线包裹着挤进周意耳朵,嗡然一片,她张嘴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PTSD?” 慕青临「嗯」了一声,侧身靠在墙上。 她站得没那么直,从肩到背,弓着很明显一个弧度,像是人在没有气力,却还要硬撑时才会有的状态。 周意心里的不安迅速膨胀,如同站在高空里的一根钢丝上,狂风正在聚集,随时准备从四面八方朝她卷过来。 脑子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叫嚣着让她别再问了,她来不及开口就看见慕青临抬起一只手压在胸口,然后动作迟滞地偏头看向自己说:“那些药就是治这个病的,我吃。小九,我这里有病,很严重。” 钢丝猛然断裂,周意被迫从高空坠落,眼前是慕青临风平浪静的脸,余光闪过年初她刚西南回来,去佛魔找自己那天的画面。 她当时不给她这个糖盒,她说她小气。 其实,只是不想让她知道她正在生病吧。 她听说过这种病,会逼着人「反复体验」那段过去。 不问意愿,强行闪回,把一个正常人逼得人不像人。 可是后来看见她手背上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淤青,她却只是阴阳怪气说她是去西南探险。 内疚席卷着周意。 慕青临那天的脸色不好明明就是精神状态差导致的,根本不是因为西南的环境。 她该看出来不对劲的。 为什么没看出来? 就知道自己被拒绝了难受是吧? 周意,你的喜欢还能再刻薄点吗? 周意胸口一阵一阵冷得发麻,她望着慕青临已经垂下去的手,嗓音艰涩,“会好吗?” 慕青临说:“想好,但是目前看起来有点难。今年第一次发病是在西南,周围没什么人,扛一扛就过去了,第二次是昨晚,和符晓动手了。” “见过我和人动手吗?”慕青临问。 急转的问题,答案还那么明显,周意想不出来她的用意,只好点了下头,如实说:“见过……” “狠吗?”慕青临问。 应该算是狠吧,王八手被怼在墙上发出的惨叫她现在都还能想起来。 慕青临却说:“你见过的不及我和符晓动手的十分之一。昨天晚上,我差点掐死她。”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拇指死死压着关节。 “小九,你没感觉错,我确实不像民生记者。最早,我进的是国际频道,人人都觉得赚钱、光鲜,有前途,长眼界,后来被新闻中心的主任看上,想让我跟他做调查记者,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为这事儿,我没少让人在背后骂脑子有病,可我自己真挺喜欢的。”慕青临偏过头问周意,“了解调查记者吗?” 周意机械地摇头。 慕青临笑了笑,说:“简单点说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挖事件背后的真相。而不是单纯把看到的表象描述出来,这种记者可能被跟踪、恐吓、威胁,甚至有人花钱买命。 我当时的领导怕出事儿,亲自带我和符晓学了两年防身术。符晓爷爷当过兵,从小就把她当男孩儿养,她的体能基础比我好,防身术自然也就学得比我更像回事,但就是在这种前提下,我差点掐死她。” 周意如坠冰窟,那是受了多大刺激才会有的反应啊,如果换一个人…… 周意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看着慕青临说:“你说写稿是骗我的!你是怕我受伤,想让我赶紧走才那么说的对不对?!” 慕青临笑着,“聪明……” 一点都不。 慕青临当时肯定是感觉到自己要发病才那么说的,可她又一次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从西南回来都多久了,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周意绷不住蹲下,双臂抱膝埋着脸,没多久又匆忙起来,半弯着腰,两手撑住膝盖,呼吸粗重急促,像是刚刚结束熬人的万米长跑。 慕青临看周意这样,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一句「有病」不止把自己的责任择得干干净净,还反手给了周意一刀,就她那比蜂窝还密的心眼,指不定要怎么胡思乱想。 慕青临轻吁了一口气,心说她可真是把「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慕青临抬手在周意头顶碰了一下,叫她,“小九……” “姐,对不起。”周意哑着声打断。 慕青临手指轻颤。 看吧,她不用多说一个字,这姑娘就能靠自己把什么都想得明明白白,还酷爱反省。 “我光说喜欢你,但是从来没真正关心过你。”周意反复后悔着。 慕青临被周意认真的反思弄到心口发酸,她悬空的手犹豫着落在周意头顶揉了揉,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我也没给你机会发现啊,别自己给自己揽事儿。” 慕青临越是表现得没有异样,周意心里越难受,她抬起头,哑然许久才问了句,“看医生了吗?” 慕青临,“看了……” 周意本来想问医生怎么说,想起慕青临前头那句“想好,但是目前看起来有点难……”时用力抿了下唇,改口道:“现在要怎么做?” 慕青临,“继续工作肯定是不行了,其他的,不知道。” “好,那就先不工作。”周意直起了身体,快速道:“我有很多钱,赚钱也很容易,快点的,一个月就能赚几十万,你不用担心喝西北风。” 慕青临有几秒没反应过来周意话里的意思,转过弯后再次笑了起来,“九老师这是要拿钱给我花?非亲非故,舍得?” 非亲非故? 这句话明摆着是在戳周意的心窝,她只感觉到了一阵疼,过后无比坚定地回她,“我早就说了,唐远舟别想从我这里扣一分钱,你要多少都行。” “姐,你先在家休息,我去办点事,很快回来。”周意突然说。 话题突转,慕青临紧在后面问:“什么事?” 周意难得听见慕青临这么着急打听自己的事,嘴角一软,语调轻快地说:“腾时间……” 话落,周意转身就走。 手触到门把停顿了几秒,周意疾步折回来,看着慕青临说:“姐,走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慕青临因为弓身的缘故视线和周意基本平齐,能看到她眼底闪烁的点点碎光,她的心被那些光点动摇着,“什么问题?” 周意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语气变得小心,“我知道你有的人生计划,有你的顾虑,那里面可能不会有我,但我还是想一直喜欢你,行吗?” 慕青临心尖像被人捏了一下,酸软犯疼。 她都把自己的情况说得这么明白了,周意还有必要小心翼翼? 成绩好,能赚钱,无病无痛,性格健康,怎么看,现在都是她差着周意吧。 慕青临控不住声音,嗓子开始抖动,怕被周意发现,她故意提高声音,笑着说:“不怕我?我六亲不认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周意从容又镇定,“我的事你都知道。没死在红门巷的垃圾场里,我这条命就已经算是老天爷赏的了,他如果反悔想要回去,那就给他好了,我只管一件事——我要真死你手里了,你这辈子都得记着我。” 这样看起来,她真的很坏啊,死活都不打算让慕青临安生。 周意没忍住笑了一声。 慕青临在她笑声里向后仰头,藏起眼底翻涌的触动,片刻后低下来看着周意的眼睛,很慢地说:“那就试试吧。” 周意脑子放空,表情变得呆滞,终于反应过来慕青临话里的意思后眼睛一霎就红了,她忍着胸腔里翻腾的喜悦,问她,“因为感动才妥协的吗?” 问完,她又马上自顾自打断,“我管你是不是感动啊!慕青临,这话你说了就别想反悔,我很难缠,你惹上了就别再想甩掉!” 慕青临只回了她四个字,“彼此彼此。”但足够让周意的心尘埃落定。 周意偏头用手背蹭了下眼睛,随即往前跨出一步走到慕青临正面,两手搭着她的腰,快速在她肩上靠了一下,说:“姐,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周意这一抱是真的忍不住,又怕太贪心了把美梦撞碎,所以只敢轻轻一碰。 准备离开的时候,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周意停住,一开口声音稍显紧绷,“现在还不能抱吗?” 慕青临一笑起来,眉眼间的虚浮感淡了很多,“我是想说,再抱一下。刚才太快了,没反应过来。不过我现在没劲儿,要辛苦你多用点力。”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周意的意料,她点了一下头,人其实还懵着,潜意识催促着她右脚快速上前,踩在慕青临脚边的地板上,同时两手从她腰侧穿过,压住她纤薄的脊背,用力带向自己。 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合的瞬间,有人脑子里热闹的像春节那场烟花重现,有人始终惶惶不安的心脏终于重归平静。 以前总觉得自己不用帮忙,不想给谁增加负担,可真正有人坚定不移地靠过来,用肩膀托住她的下巴时才突然发现有时候真的不必强撑,也许,那个人命里就该是你的。 她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你忙碌,不要酬劳,不惧苦痛。 她无所不能,也无坚不摧,唯独怕你说一个「不」字。 慕青临低低叫了一声「小九」,在她肩上说:“我刚才说的试试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意脑子里璀璨的烟花突然落幕,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离开慕青临,卡着嗓子里的紧绷感问:“那是什么?” 慕青临抬手摸摸周意紧张的侧脸,笑入了她的眼睛里,“试试跟我谈个恋爱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112:00:00-2022-06-2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opt.98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皮z、年少把酒问诗书、荷花崽、傅怯1个; 第63章 亲吻 明明白白亲了,就没有反悔机会了。「改字」 周意前一秒还因为紧张而变得寂静的心跳,这一秒忽然变成了澎湃的海潮。 她反复确认了几次慕青临的表情,觉得不像哄人。但心里还是飘飘忽忽得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做梦一样,可是天都还没有黑呢。 周意的心跳又快了几分,“姐,我刚才什么歪心思都没有动,没多想,真的,所以,现在应该不是在做白日梦,对么?” 说话的周意因为秉着呼吸,气不够长,到了后面几个字,声音晃动着,没有一点节奏。 慕青临见过她犯傻,但没见过她因为什么高兴得昏头,当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嘴角上扬的弧度挂着揶揄又畅快的笑,看得周意晃了神。 眼前的笑容很真实,声音也是,脸上温热的触感同样。 她侧目看了一眼慕青临的手,心焦地追问:“是不是啊?” 慕青临笑望着她,“你说呢?” 她当然希望是啊! 可是心虚啊! 这人都没表示过喜欢她,怎么突然就要和她谈恋爱了啊! 周意得不到明确答案,急得心都能蹦出来,但看慕青临……光笑,没有一点要替她排忧解难的意思。 “她不告诉你是真是假,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周意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 周意反问:“怎么试?” 那个声音告诉她,“从哪儿听来的就去哪儿试,它给你什么反应就是什么意思。” 周意的视线下意识往慕青临唇上瞥了一瞬,很快又克制地拽了回去。 慕青临却还在继续逗她,“怎么不说话,不想知道了?” 扯淡! 她都快想疯了! 周意象征性挣扎几秒,终于还是把视线转了回去。 慕青临今天的唇有点干,唇色稍淡,但有「喜欢」那层滤镜在,周意就觉得怎么都好看。 她脑子里深埋的那些关于慕青临嘴唇的记忆开始迅速复苏,一个个敲锣打鼓地撺掇着她去试试,她没经得住诱惑,一手握住慕青临落在余光里的手腕,一手撑着她身后墙,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踮起脚,快速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那一下快得可能只有一秒的几分之一,慕青临的神经甚至还没接收到信号,周意就已经缩了回去,一张脸红得像火烧,硬是梗着不退,直勾勾地迎着慕青临投过来的视线。 “你……” 慕青临刚开口,唇上又被碰了一下,力道比刚才重,留的时间也长,她垂眼看过去的时候,周意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没从她的视线范围里逃走。 她被蛊惑着。 被周意抓着的手反扣过去攥住她,另一只从后背滑上来,握着她的肩,迫使她转身靠住墙,在她因为吃惊叫出来的瞬间,手快速挪到颈侧,拇指托高的下巴,吻了上去。 没有任何的迟疑和试探,一碰上就是让人头晕目眩的深吻,舌重压着周意,搅弄纠缠,在她受不住往后缩时,用双唇捉住,吮得密实热烈。 玄关的空气开始升温,炽烈又寂静,她们能从那片静默里听出对方的每一次心跳和每一声喘息,暧昧、迷乱、难分难舍。 情到深处,周意的下巴被抬得更高,后颈的压力又让她无法后退,她索性放弃最后一丝抵抗,全力迎接那双觊觎已久的唇给予的致命探索。 腰被她搂住,按到自己身上。 周意震动着,两人不同步的呼吸让身体之间的摩擦变得连续,她能从放大的感官里清楚感觉到慕青临身前的起伏。 她没有躲,而是抱住慕青临,用自己的身体贴住了她。 慕青临感受到周意的动作,手快速移上来,在她后心用力一按,两人之间再不见一丝缝隙。 那个瞬间,周意猛地抱紧了慕青临,被这陌生又刺激的感觉深深窒住。 她只坚持了一会儿。 胸腔里快要炸的心跳弄得她经不住头向后仰,磕到了墙,发出一声闷响。 慕青临的动作有片刻停顿,过后带着更加沉重的呼吸再次吻了过来。 那力道太重太沉,周意渐渐感觉到了疼,回应变得艰难。 刺痛从舌尖上传来的时候,周意忍不住在嗓子里闷了一声「姐」。 慕青临再没有动一下,两人保持着唇舌相接的姿势。 良久,慕青临退离开来,从周意唇间扯出一丝能证明两人之间刚刚发生过什么的暧昧证明。 扯到中间自然断裂。 慕青临用手背蹭过自己的下巴,再将那只手转过去,拇指指腹仔细从周意嘴角一直蹭到脖子,然后抬眼看着她说:“最近不太能控制住情绪,别招我。” 周意本来想说点什么替自己「只是想试一个准确的结果」的行为辩解,抬头看到慕青临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此刻一片绯色,突然就变成了哑巴。 原来每个人心动的时候反应都是一样的,会脸红,会心跳加速,会,情难自禁。 周意回味起慕青临柔软却有力的舌头压过来的感觉,脸上又红了一个度。 她掩饰性抓住慕青临还贴在自己脖子里的手指,佯装镇定道:“明明白白亲了,就没有反悔机会了。姐,这回我真的放心了。” 慕青临的思绪还非常乱,眼下不过是在强装冷静,周意说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顺着本能「嗯」了一声,高兴得她凑过来搂着脖子又抱了一次,然后干脆地放开,拉门跑了出去。 符晓还没走,正在不远处的墙边靠着,见周意出现,她立刻直起身体走过来问:“慕青临和你说了什么?” 周意用手腕碰了下脸,感觉到温度还算正常后将手装进口袋,抬起头回符晓,“说她有点心病。” “原因呢?” “她没说,我就没问,问了她要再回忆一遍。”周意在口袋里攥着手,轻飘飘的心跳逐渐沉了下来,“这种病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只会越想越重,如果可以,我其实希望她一直想不起来。” 能在发病的情况下跟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动手,还差点…… 周意没敢看符晓的脖子,视线从她腰上匆匆扫过,低声说:“那段过去对她来说肯定很难,我并不想她再经历一次,就算她会因为心结不解一直病着也没关系,我心态好,陪得起。” 符晓迟疑,“这样你会很辛苦。” 周意蓦地笑了,“符晓姐,你说什么呢,我喜欢她啊,喜欢她怎么会觉得辛苦?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等一个人回来。” “符晓姐,麻烦你再帮我看她一会儿,我办点事,很快就回来。”周意说。 符晓从周意脸上看不出丝毫勉强,只好收起摇摆心绪,点头应道:“去吧,我今天轮休,不赶时间。” 周意,“谢谢……” 周意很开消失在电梯口。 符晓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慕青临还在玄关的墙边靠着,看符晓进来,她把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告诉了她,“晓,辛苦跑趟台里,找老崔帮我请段长假。” 符晓立刻明白过来慕青临的意思。 如果昨晚那句「我昨天约了吕医生,明天过去她那里」是她主动迈出的第一步,那现在就是她要不带一丝回避地正视自己的问题了。 符晓按捺着激动确认道:“想好了?” 慕青临说话之前,手机忽然嗡了一声。 她点开屏幕看了微信里新增的那条「姐,我到楼下了」几秒,垂下手说:“我现在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不争气不行。” 符晓一脸震惊,“你!你们在一起了?!” 慕青临,“嗯,就在刚刚。” 符晓低声骂了一句口头禅,无不唏嘘地说:“我刚在外面还一直担心周意把你逼急了,你情绪上头跟她打起来,艹!”符晓还是没忍住骂了出来,“果然是想开了,进度简直突飞猛进。” 慕青临想起刚刚那幕,忍不住笑,“以前低估了「长嘴是用来表达感情和解决问题」这句话的分量,今天说出来,整个人都变轻松了,喜欢她那点心自然就有点藏不住。” “对了,我请长假的事先不要声张。我把杜荣的事捅出去,对八所一个负责人的影响很大,我爸他们所跟八所的合作项目也受到了波及,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我不想让他再多为我操一份心。”慕青临说。 符晓,“明白。老王那边我也会去打招呼。” “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符晓摆摆手,一身轻松地往里走,“不过我等会儿才能回台里,你那个小美女走的时候,求我替她再看一会儿你。” “这才刚在一起就开始管你了?”符晓揶揄,“没看出来啊慕姐,家教甚严。” 慕青临齿后安分的舌往回卷了一下,回味着那股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缠绵感。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开口道:“是有人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顺杆子往上爬。” 楼下,周大胆给慕青临发完微信,立刻切到通讯录,拨通了慕子佩的电话。 慕子佩秒接,“小九,你这个电话真的太及时了!我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做不出来,你快写个答案给我!” 周意语速很快,“晚点给你拍,我打电话是想问你有没有朱老师的电话?” “哦,有啊,你要么?” “嗯,发我一下,有点急事找朱老师。” “马上……” 收到慕子佩发来的号码,周意直接拨出。 电话响过两声,被朱黎接通。 “朱老师,我是周意。”周意向朱黎表明了身份,在她询问找自己有什么事时,周意吸了口气,稳着声说:“朱老师,我想请个长假,一直请到高考之前。” —— 周意回来佛魔的时候,唐远舟还在忙,她便没去打扰,直接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半小后再下来,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 “干什么去?”唐远舟站在楼下问。 不久前,小黑听到隔壁有动静,探头过来看了眼,发现是周意在搬行李箱,他连忙给唐远舟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看看,还好他跑得快,不然都拦不住周意。 周意没有马上回答,憋着那股劲儿挪过最后几级台阶,才扶着行李箱拉杆喘了口粗气,说:“去慕青临那儿住一段时间。” 唐远舟怔了片刻,没懂,“去慕青临那儿住?” “嗯,她……”周意迟疑了下,没和唐远舟细说,“她身体出了点问题,我想过去照顾她。” 唐远舟火了,“剩一个月就高考了,你瞎折腾什么?她身体不好,有家里人在,轮得到你?!” “轮得到!”周意斩钉截铁地说。 唐远舟脸色难看,“理由……” 周意沉默了,她还不确定唐远舟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要不,就拿朋友糊弄? 就在周意犹豫不决的时候,唐远舟再次开口了,“是不是喜欢她?” 周意吃惊,“你怎么知道?!” “她一句语音发过来,你那表情就跟死了七天埋了八天一样,我想不发现都难,不过当时被玲玲几句话岔过去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唐远舟嫌弃地把周意从头打量到脚,说:“就你这样的,附中那些半大小伙子谁受得了。” 周意人还懵着,没明白唐远舟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呐呐地问:“你不觉得怪么?” “有什么怪的,又不是没见过。”唐远舟看周意挤在楼梯下头那一点地儿站着难受,随手把行李箱拖到旁边,说:“明凯和你一样。” “什么?!”周意惊呆。 唐远舟瞥了一眼大惊小怪的周意,问她,“你不会真以为明凯那胃是饮食不注意切的吧?” “难道不是?” “他父母是营养学大师的人,你觉得他能在吃上栽跟头?都是和那个男朋友分手之后闹得。”唐远舟说,语气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激烈,“明凯为他放弃了不少,高薪、前途,还有父母,最后却输得一败涂地。那段时间他人很颓,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喝酒,日子一久身体就垮了。 小九,慕青临人挺好的,你们如果真能修成正果,哥也就不用操心你后半辈子的事儿了。 不过你记住,决定做了就要坚持到底,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多往后想两步,把自己和对方可能会因此承受的后果都考虑进去在慎重选择,哥不希望你或者慕青临成为下一个明凯。” 这还是唐远舟头一回这么语重心长地和周意说话,她不被触动是假的。 但又怕太矫情了会被唐远舟反过来取笑,只好忍着满心感动点着头说:“知道了……” 唐远舟应了声,拉起她那两只沉甸甸的行李箱说:“我送你过去。” “你不忙了?” “忙不完,但是这趟把你送出去可能就再不回来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唐远舟这一句说出来,周意立马装不住了,她哽着嗓子叫了唐远舟一声,说:“谢谢……” 唐远舟步子一顿,没有回头,“真要谢,就尽快给慕青临换个身份带回来,让我和玲玲彻底放心。” 周意,“一定!” 一定会再回来! 慕青临一定会好! 以后的路一定会越来越顺! —— 唐远舟只把周意送到了小区外面,她一个人拖着两大行李箱上来的时候,符晓惊得半天没闭上嘴巴。 “你这是搬家啊?”符晓问。 周意倾身拉上门,推着箱子往里走,看到慕青临从拐角出现,视线立刻跟上她,说:“嗯,搬过来住。” 慕青临瞧着她笑,“我没答应。” “答不答应不重要,我反正已经和唐远舟断绝关系了,你不收留,我就只能露宿街头。”周意说。 慕青临接住一只箱子,拉到旁边,“刚确定关系就开始先斩后奏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周意眼馋慕青临满眼笑里只站着自己的模样,又想抱她,瞥见不远处专注于看热闹的符晓,一腔热血凉下来,嘟囔着说:“我人反正来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来都来了、都不容易、还是孩子……”符晓字正腔圆地在后面扇风。 慕青临丝毫不为所动,认真地看着周意说:“我这儿离学校远,最近这样子肯定送不了你,你自己来回会很辛苦。” 这个问题周意已经解决了,“我和朱老师请长假了,一直请到高考前。” 符晓的声音停了,慕青临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小九,我和你谈恋爱不是为了让你为我牺牲什么。” “我没觉得这是牺牲,你现在这样,我就是去学校也静不下心听课。”周意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况且,后面这个阶段不会再学什么新东西,就是个人查缺补漏,朱老师会把各科每天讲的重点发给我,我能自己学。” “氛围呢?没有氛围,你的效率和注意力都会变差。你不是要考A大,录取名额就那么多,你不往加快步子往前跑,很快就会被后面的人追上。”慕青临沉声。 周意人有点呆,“谁告诉你我要考A大?” 慕青临蹙眉,“佩佩……” “哦,那个啊,我随便说的,她一直问,我嫌烦。” “这个不是重点。”慕青临说:“高考就一次,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靠高考改命吗?小九,你要对自己负责,而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周意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把慕青临问得哑口无言,她知道周意不是,但眼前这种情况容不得她不多想。 “小九,我知道你想陪我,但是换位思考,我也希望你不被埋没在严格的高考制度里。”慕青临语气郑重。 周意,“我知道,可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想考,就没有考不上学校。” “姐,我想得很清楚了,我想考江坪的学校。我的生活全在里,不想走远。我一直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谁能让我惦记,我就想跟在谁身边。” 以前是父母,现在是慕青临,她的目标始终都很明确,“再说了,江坪也有仅次于A大的好学校,我怎么可能会被埋没?”周意笑着反问。 慕青临安静了很久,久到周意撑不住想再给自己找点理由,她才曲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说:“说你是头小倔驴一点没错,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意抬头揉着并不太疼的额头,试探道:“你答应了?” “能不答应?”慕青临走到周意身旁,手从后面揽着她的肩,边把她往里带边说:“不答应,有的人就该再次上演苦肉计,跑我门口搭个窝住下了。吕医生。” 慕青临忽然看着前方叫人。 周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位头发花白,但依旧身形挺拔,气质出众的女士正站在符晓旁边打量自己。 周意莫名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肩膀想往后缩,被慕青临察觉到,手上稍稍用力,把她往前推出一步,看向吕荷说:“吕医生,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那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周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212:00:00-2022-06-2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胖子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圓滾肚咕咕肉、接舆郭、一只小金子、向日葵、然而、炉子LoZo、吴小满、椅子点、白犀牛、alone_c、嗨嗨嗨、阿眠、琦瑶、小飞机38862306、cicc71个; 第64章 恋爱 慕青临嘴唇微张,偏头在周意脖子里轻轻抿了一下。 周意觉得今天可能是开了倍速的一天,她早上还哀哀怨怨的,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现在不止有了女朋友,和女朋友亲了,还当着外人的面儿被女朋友表白了。 算是表白吧? 周意蹭得抬头看向慕青临说:“姐,你喜欢我?” 都已经和人说过了,那肯定不是今天亲完之后一时兴起的决定。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周意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慕青临,亮得晃眼,还有不远处那两人看好戏的眼神,慕青临有点顶不住,揽在周意肩上的手往回勾,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给她脑袋摆正,提醒道:“先叫人……” 周意「哦」一声,干脆地说:“吕医生好。” 吕荷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你好……” 周意问完好,扭脸就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被慕青临抢了先,“吕医生,您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吕荷和周意是前后脚到,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这会儿慕青临一问,她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今天在新区有个研讨会,离你这儿不远,就想着过来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后来……” 吕荷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到慕青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希望她把有些刺耳的东西当着周意的面说出来。 吕荷转头看向一旁的周意,想着怎么才能不露破绽地支开她。 不等开口,周意已经转头对上了慕青临的视线,“姐,你和吕医生聊,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说完,周意和吕荷打了声招呼,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了客房。 符晓有眼色,早在吕荷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拿着电脑去了阳台。 刚才还热闹的客厅,眨眼功夫就剩下慕青临和吕荷两人。 慕青临走过来坐下,没有隐瞒吕荷,“三个多小时前有过一次,不过当时只是人比较慌,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还能自主控制就好。”吕荷叹气,“妍妍,如果只是对镇静药产生依赖,我不会这么担心,可你看看,好端端的,昨晚怎么就,唉。” 吕荷一想起来慕青临掐着符晓脖子的疯魔样子就浑身发寒,“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万一真出点什么意外,你会后悔一辈子。” 吕荷往周意刚才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狠着心提醒慕青临,“妍妍,尽快吧,不然她越喜欢你,待在你身边就越不安全。” 慕青临都明白,“明天开始吧。她今天刚来,我想先把她安顿好。” “行,你后边不用去我那儿了,我过来。符晓说你不想惊动家里人,她本身也忙,不能老请假陪你,我过来怎么都比你过去方便。” 吕荷说:“妍妍,这次我们慢慢聊,不着急。” “嗯,谢谢您。”慕青临语气真诚。 吕荷摆了摆手,起身道:“这些话都留在以后说吧。我先走了。” 慕青临跟着站起来,朝客房方向喊了一声,“小九……” 周意不出两秒就拉开门,从里面探出半个身体问她,“怎么了?” 周意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半长头发随意在头顶团了个丸子,乱糟糟的,很有生活气。 慕青临头一次见她这幅模样,瞧着心窝发软,一开口声音像润了水,异常柔和,“等会儿再收拾,陪我送送吕医生。” 周意抬肩蹭了下发痒的耳朵,说:“好的……” 周意着急出来,没走稳,脚被地板绊到,吓得她连忙扶着门框往前蹦了两下,然后假模假式装出一脸的镇定继续往过走。 慕青临用手指顶在鼻下掩住笑,不久离开,没有自然垂落身侧,而是顺势朝前伸出,停在半空。 周意看出慕青临的意思,立刻加快步子跑过来,牵住她递到跟前的手,走到她身侧,和她手臂交错,肩膀相贴,另一只手则自然搭上她的臂弯。 乍一看像是抱着她的胳膊,瞧仔细了,是从后面轻靠着她的肩膀,很亲密。 慕青临偏头和周意对视,眼睛里的笑差点溺死谁。 周意抿了一下嘴唇,心道:“九老师,不争气啊,这还有外人在呢,坚强点……” 周意稳住心神,酷酷地朝慕青临抬了下下巴,示意她正事要紧,后者被指挥,轻抬了一下眉,终于转回去,对吕荷说:“吕医生,我送您下去。” 符晓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往过走,经过两人时往她们十指相扣的手上看了一眼,淡淡道:“五月的天,不热?” 周意想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她姐一张嘴,她整个人连皮带骨都能给融化了。 没等她组织好可以为外人道的正经话,慕青临已经先一步反驳了,“如果不是怕被人说「有伤风化」,她这会儿已经在我怀里了。” “咳……”周意低头把眼睛压在了慕青临肩上,心说其他人谈恋爱也这么豪放的吗?还是就她姐,嗯,还有她这样? 吕荷不会开车,过来坐的是研讨会主办方派的专车,回去符晓说她送。 慕青临道了谢,和周意站在路边目送两人走远,然后手牵着手,在小区里四处闲走。 “姐,你们小区还挺大的。”周意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路说。 慕青临转头,“累了?” 周意想把头点断,刚做出个姿势,被慕青临一声叹息噎了回去,“本来想着今天带你出来认认路,以后有事就指望你出来办了。你要是累了……” “我不累!”周意抢着说。 慕青临满眼为难地瞧了周意一派坚定的小表情几秒,「噗」的笑出声来。 周意很不高兴,“我说真的呢,你笑什么?” 慕青临用寸劲儿把周意手往下一拽,逼得她靠到自己肩上,让后侧头碰碰她的额角,忍笑说:“笑你怎么这么好骗。” 周意这么靠着挺舒服,也懒得直立行走了,下巴顶着慕青临肩,抬一下头,嘴里蹦出来一个字儿,“那是对你,换个人试试?” 慕青临,“嗯?” 周意龇牙,做出了一个自认凶狠,其实和传说中的「奶凶」如出一辙的表情。 慕青临刚淡下去的笑顿时又变得明显,她假装躲人,用手挡着嘴,悄声和周意说:“亲爱的,以后再想唬人记得不笑就行了,不用做表情,越做越让唬不住人。” 周意眉尖一跳,慢吞吞咽了口唾沫,说:“姐,你刚叫我什么?” 慕青临的表情出现了一秒空白,她刚真是嘴快了。 “没什么……”慕青临拉着周意拐上一座木制小桥,下面有潺潺流水经过。 周意手欠的扯了一片树叶扔下去,追上慕青临说:“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还问?” “还想再听。” “没了……” “姐——” “小慕……”前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男声。 周意收其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位头发全白的老爷爷,似乎跟慕青临认识。 慕青临拉着周意走过去,和他闲聊,“您老又被孙女拉出来玩了?” 老人家乐呵呵地应道:“是啊,屋里一分钟都待不住。” 慕青临,“小孩子都这样。” “你呢?”老人家反过来问:“你住过来也有几年了,好像一直很忙,今天怎么有闲工夫走到南边来?” 慕青临本来想随便糊弄个理由,余光瞥见某颗不安分的小脑袋,嘴角噙了点笑,说:“这不是和您一样,带人出来遛弯。” 周意,“??”三岁小孩儿能和她比? 老人家眼神不好,看不到周意头顶盘旋的怨念,兀自和慕青临闲聊起来。 全是些家常琐碎,周意不喜欢听,恋恋不舍地从慕青临那儿抽出手,跑去了桥边扯树叶。 慕青临手里一空,心里也不大舒坦,时不时就会转过头去找周意,每次都能在她脸上看不到不一样的表情,一会儿幽怨,一会儿喜庆,一会儿又空空落落,跟丢了魂一样,乐得慕青临一度笑到腮帮子发酸。 又一次看过去,桥边空无一人。 慕青临蹙眉,想转身看得更远点,却被老人家突然开启的新话题拦住了脚步,“你们台那个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纪录片是不是你做的?做得很好,拍摄内容很现实,问题也找得准,挖得深,对年轻一辈家长有很强的警示作用。” “谢谢您的肯定,不过这都是团队合作的功劳,单我一人肯定不行。”慕青临说。 “谦虚了。每周几播出啊?” “周三晚上8点。” “唉,好。我马上给我那几个老哥说说,他们都等着看呢。” 老人家戴上挂在身前的老花镜,开始摆弄手机。 慕青临一脱身,再次看向桥边。 周意依然是不在,偏巧她们刚下来还都没带手机。 慕青临头疼,准备去附近找找。 走了没几步,一旁的鹅卵石小道忽然跳出来个人,急匆匆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给对方让路,不想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人竟然就是她刚丢了的女朋友。 慕青临站定,好笑地问她,“一眼不看,你跑哪儿去了?” 周意回头,脸上笑容意外得明朗,“去给你偷了个好东西。” 慕青临被周意的笑容感染,一下子来了兴致,“什么好东西?” 周意神神秘秘地冲她眨了下眼睛,说:“抬头……” “嗯?”慕青临不解地照做,五色浮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呵…… 这就是周意千辛万苦偷给她的好东西啊——一颗小朋友才会喜欢的肥皂泡泡,轻盈地飘在空中,成片夕阳在它身上落笔,描绘着光影的变化和五色的光。 “怎么偷来的?”慕青临问,这么脆弱的东西,碰一下就会爆破。 周意抬起手,将它旁边的空气轻轻往上一带,说:“就这样啊。”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推着,就为让她看这一眼。 “辛苦了,不过……”慕青临低缓带笑的嗓音在夕阳里显得柔软,“偷东西犯法,九老师,你有什么想辩解的?” 周意撇嘴,“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还能辩解什么?心已经凉透了,直接拉走吧。” “嗯……”慕青临拉起周意的手,同时抬起另外一只,当着她的面儿,将那颗已经撑到极限的泡泡戳破,顶着她震惊的目光,说:“销赃成功,白得一个人。” 周意愣了几秒,后知后觉自己又被慕青临耍了,气得偏头笑了一声,说:“幼不幼稚啊。” 慕青临坦然道:“谈恋爱不幼稚,什么时候幼稚?” 周意,“行行行,你有理,你都对,行了吧。” “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有点嫌弃我?” “你听错了,我明明喜欢你喜欢得抓心挠肺,夜不能寐……” 说到「喜欢」这个已经快变成口头禅的词,周意突然记起个事,她上前一步,站在几乎挨住慕青临的位置,眯着眼睛问她,“老实交代,你跟吕医生介绍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慕青临眸光闪了一下,轻得像晚风吹过引起的生理震动。 这句话是她年初还在西南的时候和吕荷说的。 那会儿她和周意之间朦胧的窗户纸已经在那个有关「正常恋爱可以谈」的电话里被触动了,周意难过,她心里同样不好受。 上楼之后,吕荷发现她情绪不对,问了一句缘由,她说:“我喜欢一个女孩儿,她也喜欢我。”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表达两情相悦的得意,放在当时已经被吕荷判定为「高危人群」的慕青临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和庆幸。 她其实有点怨。 如今回头再想,只剩下时过境迁的平静。 现在还多了恋爱初期拽都拽不住的幼稚。 慕青临一看到周意就想动想逗,她用手指把周意的脑门往后推了推,故意敷衍她,“字面意思。” 好,周意就按这个理解,“所以,你其实喜欢我,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嗯——”慕青临拖着声吊周意胃口,眼瞧着她急得鼻头都要冒汗了才点点头,给她了一句准信儿,“嗯……” 周意兴奋得想尖叫,奈何周围还有人,她又想要脸,只好将额头抵在慕青临肩窝里硬憋了几秒,然后急不可耐地抬起头问她,“什么时候,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慕青临看到周意憋红得红扑扑一张脸和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想继续逗她的心思顿时就淡了,她将和周意牵在一起的手松开,在她着急想牵回去时,勾住她细软的食指,说:“除夕那晚在佛魔,我跟唐远舟他们笑始终抿着嘴,牙都不露,对你,那么黏糊,拉你手也不好好拉,就勾个手指。这样还不明白?” 周意果断摇头,她一点也不明白,她当时还以为慕青临嗓子里攒了酒劲儿才会那样。 而且,她后来被拒绝了,一步步往出退的时候,也没有被挽留。 不是啊!她被拒绝已经是慕青临去西南之后了! 她那时候,应该过的很难,根本没精力挽留,也不敢喜欢谁的。 周意和慕青临勾在一起的手指轻颤,她用力往回勾了一下,压住翻涌心绪,说:“姐,我笨,还有别的什么吗?你再跟我说说。” 慕青临想了想,视线从周意裸露的脖子里一扫而过,“有……” 她说,“后来在楼梯上,我离你那么近,你就没感觉到我呼吸的温度比平时高?” 高么? 她就记得自己身上热,手摸到慕青临腰跟被火烧了一样,烫得要命。 “没感觉到。”周意如实说。 慕青临垂眼看着周意,她眼里有夕阳的颜色,明亮灼人,被她偏头的动作一挡,阴影里挑起一簇明火。 “现在呢?”慕青临在周意颈边问。 周意感觉到了,像一股细细的热风,缓慢、绵长,藏着情人之间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躁动。 周意忍耐着问她,“姐,你呼吸的温度为什么会变高?” 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知道某人这是又开始跟她装傻了,行吧,谁让她自己先要来招呢。 慕青临的呼吸往下压了寸余,看着周意细白的皮肤说:“因为我想这样。” 话落,慕青临嘴唇微张,偏头在周意脖子里轻轻抿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312:00:00-2022-06-2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向日葵、荷花崽、白犀牛、然而、独旅长路、炉子LoZo1个; 第65章 触碰 手凉么? 隔天下午三点,吕荷如约来了慕青临这里。 慕青临虽然不上班,但纪录片的事还在管,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在和同事开远程会议,走不开,周意就自告奋勇跑来替她开门。 看到站在吕荷身后,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周意笑容卡了一下壳。 她怎么有种不祥预感? 吕荷很平易近人,看见周意脖子里贴了个创可贴,关切地问她,“这里怎么了?” “啊?”周意捏了一下脖子,掩饰住突如其来的尴尬,她侧身让两人进来,如是说:“没什么,被蚊子叮了,老想挠,但是又不能剁手,只好拿创可贴护一护了。” 其实是怕了慕青临了。 自打昨天被她亲过脖子,她就像是上瘾了一样,逮着机会就用手指蹭一蹭,或者把她抱过来亲一亲。 拜托!她那里真的很敏感好吗! 每次被她动,她身体里消极怠工的蚂蚁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开始疯狂搬家,难受死。 有这枚创可贴之后就不同了,碰不到皮肤……她主动撕了给慕青临亲…… 就在不久之前,她写完一张卷子跑去给慕青临送水。 本来挺正经一事儿,结果呢,她人欠了一下,故意挑着慕青临被提问的时候蹲下头捏她脚踝。 捏完没跑利索,被慕青临拉到摄像头死角亲了五六分钟脖子。 这枚创可贴是用来遮那个被她嘬出来的小红点的。 周意叹气。 谈恋爱后的慕某人真的跟解放天性了一样,黏死个人。 好吧,她其实也不怎么安分。 那话怎么说来着,先撩者欠。 “吕医生,您喝点什么?”周意问。 吕荷,“白水就行。” “好的,您呢?”周意转而问吕荷旁边坐姿端正的男人。 吕荷替她介绍了一下,“这位是陈朝,我先生的研究生,也是和妍妍一个家属院长大的朋友。” 哦! 陈朝不就是存在于慕青临电话里,极有可能成为她姐夫的那个男人吗?! 周意眼红到滴血。 吕荷反过去给陈朝介绍完她,她的自信心又回来了。 “陈朝,这个是周意,妍妍的女朋友。”吕荷说。 陈朝站起来,客气地朝周意伸出手说:“久仰……” 周意嘴角扬起,微笑着回握住陈朝的手说:“哪里哪里。” 慕青临从书房一出来就看到两人如同国家领导人会晤一样握着手。 陈朝还好,从小就长了一张严谨的脸,至于周意…… 住一起,慕青临才发现她是个懒蛋,能躺着一定不坐,能坐一定不站,这会儿一派正经地和人寒暄,怎么看怎么违和。 慕青临走过来,动作自然地搂着周意的腰把她带回自己身边,忍着笑问陈朝,“你怎么来了?” 陈朝说:“西南的项目告一段落了,昨天刚和老师回来江坪,师母帮我们接风的时候说今天会过来你这儿,就顺便跟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女朋友温柔体贴,还能赚钱养家,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慕青临笑着说。 周意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反讽,她这辈子跟温柔就不搭边好吧。 察觉到陈朝投过来的视线,周意立刻恢复笑不露齿的慈祥模样。 慕青临心里却莫名生出一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错觉,就,当年作的死,现在一笔笔都要还了。 头大…… “妍妍,你那边忙完了吗?”吕荷问。 慕青临,“嗯,完了。” “那咱们开始?” “好,您这边请。”慕青临朝书房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过头对周意说:“陈朝也是附中的,你跟我一样叫她陈师兄就行。能招呼好?” 周意,“那必须能。” 周意的笑容格外忠厚老实,看得慕青临脊背一阵发凉,进书房前,她不放心地往过看了眼,差点把自己酸死。 周意何止是能啊,跟陈朝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慕青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默不作声关上门,和吕荷在书房的窗边坐下。 “妍妍,我们不着急……”吕荷把周意先前送过来的水给慕青临倒了一杯,说,“今天就是随便聊,聊哪儿算哪儿。” PTSD的治疗以心理治疗为主,而在心里治疗方面,脱敏疗法又是在临床上被反复验证过更为推荐的方法。 吕荷会引导慕青临从最轻,甚至和创伤事件本身无关的记忆场景开始回忆,以便她逐步适应再度想起那些画面时带来的刺激反应,然后循序渐进,直到她肯认清自己,面对事实。 “我听陈朝说你一开始进的是国际频道?”吕荷说:“你形象好,反应快,声音条件优越,学的又是英语,进国际频道应该算是如鱼得水,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慕青临点了点头,“嗯,进去四个月就开始独立主持节目了。” “这么好的路,后来为什么突然改行做了调查记者?留在国际频道做记者或者主持人,哪一样都比调查记者轻松。”吕荷说。 慕青临双腿交叠靠向椅背,左手拇指于右手虎口处反复按压,“我妈是野生动物巡护员,负责收集反盗猎情报。她很忙,几乎没怎么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但只要是她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印象深刻。十二岁吧……” 慕青临眼睫垂下,把瞳孔里若隐若现的波动掩入深处,“我小学毕业,她专程赶回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告诉我毕业以后就是大人了,要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为将来打算。” “我问她应该怎么打算,她说作为母亲,希望我一辈子顺风顺水,哪里亮往哪里走。但作为一个人人赞赏的优秀孩子的母亲,她希望我不辜负老天爷赏的饭碗。 在游刃有余的时候,试着站在背后看一看多数人看不到的更为真实的世界。 我当时很难理解这些话,直到工作后不久,新闻中心的主任王和靖找到我,问我是想坐在镜头前看公众对着表象破口大骂,还是想站在镜头后看他们对着真相拍手称快。 那个瞬间,我恍然大悟。 王主任问的和我妈说的异曲同工,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跟他去新闻中心。” “辛苦吗?”吕荷说。 慕青临笑了笑,“何止辛苦,那几年我几乎是赶着时间过来的,夸张的时候,我三分钟就能坐路边吃完一顿饭,几十个小时不合眼是家常便饭,手机和相机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个,被打过,被拿刀威胁过……好在当时已经不住家里了,不然我爸他们可能担心得觉都睡不踏实。” “你心里踏实。”吕荷说:“你们的报道大都没有署名,我不知道哪些真相是经你手被公之于众的。但我确信真相大白的那一秒,你会为自己骄傲。”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两年多没经历过那种生活,她已经忘记个中滋味是什么样子了。 “你母亲知道你最终的选择和她有关吗?”吕荷问。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知道。她开玩笑问我,等哪一天江坪人的日子彻底太平了,能不能给他们巡护队也分几个镜头,让他们的队员日子好过点,也让他们的动物少死一点。” 吕荷看到慕青临的表情变化,语气开始变得谨慎,“你答应了?” 慕青临,“嗯,王主任跟我一起,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亲自带我,就当是送我的出师礼物。” “顺利吗?” “本来能顺利。” 慕青临交叠的腿放下来,胳膊撑在膝头,弓身前倾,低声说:“但是我那时候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做什么都想得多,想得远,想找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解决他们人力不足,条件落后的处境。” 慕青临说话的声音已经非常不稳,交握着撑住额头的双手剧烈颤抖。 吕荷知道她这是快到极限了,问问题就更加谨慎,“当时的决定有没有和王主任商量过?” 慕青临,“他是师父,任何事都要经他同意。” “我们都觉得没问题。”慕青临手抵着额头喘气,“后来,后来……” “后来是意外。”吕荷低声引导,“任何意外都不能被百分之百控制。妍妍,不是你们的错。” 一些人在受到创伤的时候会潜意识把错误归咎于自己,而心理治疗的另一种有效方式—— 认知行为疗法就是要帮他们纠正这种想法,告诉他们你已经尽全力了,你没有错。 慕青临听不进去,她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惊慌又混乱。 吕荷不敢再往下问,她拿起桌上的水杯碰了下慕青临的手背,叫她,“妍妍,停一停。” 慕青临身形一震,脑子里张牙舞爪的记忆瞬间缩了回去。 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才坐起来,接过吕荷手里的水,一口气喝下去大半。 “工作的事今天就聊到这里,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换个话题继续?”吕荷笑着说:“聊聊感情?” 慕青临端着水杯,脸上马上有了笑容,“您不是已经知道了?” “只知道结果,过程才有意思。” “那您可能要失望了。我和小九会走到一起的契机很简单,她好玩,我手欠,跟她闹着闹着就看出别人发现不了的好了……” 书房里,吕荷认真听着那些可以被慕青临倒背如流的小热闹,不时询问她一句「这时候喜欢了吗」。 慕青临始终摇头,说到她给周意办完学籍,从外地回来那晚在佛魔门口的露骨谈话—— 慕青临,女人和女人也可以ZUOAI吗,慕青临欲言又止,半晌笑了一声说:“如果占有欲是一段感情真正的开始,那我喜欢她可能不止从除夕开始。”只是当时还没有过任何异样的表现,她不敢往那方面想。 …… 外面,周意就纹身这个行业的发展史,和昔日「情敌」陈朝先生聊得热火朝天。 慕青临和吕荷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西下,她以为这么久没见到自己的女朋友肯定会在开门第一时间朝自己看过来,事实却狠狠打了她的脸,她都走到跟前了,女朋友也没见抬头。 慕青临眯了眯眼,心说很好,一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 “聊得怎么样?”陈朝站起来问吕荷。 周意进行到一半的话题被强行中断,表情非常不爽,抬头撞上面带微笑的慕青临,周意挑衅地冲她抬了一下眉毛。 慕青临顿时笑得更加善良。 吕荷后边还有事,陈朝负责送,慕青临就没留两人晚饭,和周意一起把他们送到门口便回了家。 中途,慕青临接了符晓个电话,询问她今天见吕荷的情况。 她们聊得久,再回来客厅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周意正盘腿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写试卷。 慕青临没有打扰,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看着。 等她终于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回头,直接以柔软双唇堵住了她准备挑事儿的嘴巴。 周意只稍稍一愣,就抬起双臂环住慕青临的脖子,回吻了过去。 她们都不是矫情的人,短暂交往里已经完全适应了对方的喜好和节奏,慕青临强势,周意不遑多让,吮吻不离的过程里,她被慕青临捏着腰提到了腿上跨坐着。 优势的坐姿,给了她抢占上风的机会。 她的手从慕青临身后移到颈侧,学着她抬高自己下巴的动作,用拇指顶着她的下颌,让她一点一点仰起头。 而后,指腹流连地磨了磨她下颌细腻的皮肤,再移上来压住下巴尖,轻轻使力,让她已经被吮得红艳柔软的唇张得更开。 周意借机将含在齿间的舌推回去,然后跟过来,在慕青临的地盘里嚣张乱撞。 慕青临舒服了就由着她,吃疼会捏着她腰侧的软肉提醒,反而害得她因为受不了刺激下嘴更狠。 慕青临「嘶」一声,捏着周意的后脖子给她拉开,无奈地说:“说你属狗一点没差,舌头都快让你咬掉了。” 周意的好兴致被打断,黑着脸说:“证据……” 慕青临启唇,露了一点舌尖。 真的在渗血。 周意心虚地吸了吸鼻子,凑过去说:“我错了,给你揉揉行么?” 慕青临哼笑,“你以为这是胳膊腿儿啊,怎么揉?” 周意不吭声,直接偏头将自己的舌头从她微张的唇间挤进去,轻柔碰了一下。 慕青临垂眼对上周意的眼睛。 几秒后,张开嘴把她让了进来。 这回是真安分,几乎没用蛮力,不过…… 过分的温情有时更容易激起人的歹念。 慕青临停在周意腰侧的手不自主去找她的衣擺。 触到皮膚的那个瞬间,周意驚得渾身戰栗了一下,慕青临回神,立刻抽出手,把她已经被撩起来的衣服放得整整齐齐。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很久没有再动。 久到夕阳彻底落幕,周意在慕青临潮热未退的脖子里蹭了下鼻尖,瓮声瓮气地说:“我们这么谈恋爱是不是太快了?” 慕青临一只手搭着周意的腰,另一只正捏着她细软的手指玩,闻言偏头看了眼她懒洋洋趴在自己怀里的姿势,说:“接受不了?” 周意果断摇头,根本亲不够,抱不够好吗,“我就是有点好奇别人是怎么谈的。” 这就为难慕青临了,“我也没经验。” 周意叹气,“好吧……” 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标准,只要她们自己觉得舒服,那就是长在对上身上也不碍别人什么事。 哦,别人呢…… 周意坐起来,表情淡淡地盯着慕青临说:“陈姐夫还请我吃饭么?” 翻旧账,多数情侣逃不过的噩梦。 慕青临因为早有准备,应付得非常得心应手,“不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要你这个做妹夫的破费。” 周意被正名,乐得想立刻马上扑上去抱住慕青临,脑瓜子一转,憋住满腔喜悦,阴阳怪气地说:“不敢,人家叫你妍妍叫得那么亲热,我一个连你曾用名都不知道的小角色哪儿敢放肆。” 这一出慕青临完全始料不及。 她之前还真没想着和周意提曾用名的事儿。 “我改名很多年了,「慕子妍」这个名字现在没几个人知道。”慕青临提心吊胆地说。 周意,“嗯呢,知道的都不是一般关系。” “……”情报详细得有点离谱啊。 “你喜欢这个名字?” “这不是得看你把我放什么位置?” 慕青临没有任何思考,“未来会比家人还重要的位置。” 周意愣住了,“真的?” 慕青临,“家人有他们各自独立的生活,而未来独属于我的生活只有你,你觉得是真是假?” 真。真的不能再真。 周意靠回去,按捺不住喜悦地抬头在慕青临下颌快速亲了一下,叫她,“妍妍……” 慕青临笑着应声,“嗯……” 周意乐得缩她颈窝里直笑,没一会儿又凑过去亲她,叫她。 一来二去弄得慕青临心痒难耐,给她撂沙发上腾了手,全心回应。 热恋期的时间像被加了粘稠剂,把身处其中的两个人紧紧扽在一起,还要在她们脑子里烙上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于是,单单只是枯燥原始的亲吻就能把她们折腾得神魂颠倒。 周意不安分的手在從慕青臨後背往前胸摸索,剛一觸到就被她抓住手腕拉出來,按在沙發上,呼吸急促地說:“干嘛呢?” 周意原本白净的脸上此刻一片桃色,“摸你,給麽?” 这话太震耳朵。 慕青临静在那儿,想沉心思考。 周意蒙着水汽的眼睛朝她一看,她根本拽不住理智。 慕青临松了手,俯身到周意耳边说:“手凉么?” 周意攥了下手指,嗓音暗哑,“凉……” 慕青临,“那就慢点,给我点适应时间。” 周意「嗯」了一声,起初还能遵从她的叮嘱,等真碰到了,意識頃刻便被那上面要命的烈火焚燒殆盡,全無保留地握了上去。 慕青臨受不住弓身,落單的唇碰到周意肩上的皮膚,立刻吮上去才把那聲輾轉的悶哼堵回了嗓子。 周意卻像是感受不到她的忍耐一樣,動作一次比一次囂張。 慕青臨激烈的心跳開始朝神經蔓延,她低低喘息著,有些不合時宜的畫面趁機在腦子裏回閃,她扣緊周意的手臂,艱難離開。 周意察觉出不对,失声叫了她这段时间最为熟悉的那个字,“姐!” 慕青临背身坐在沙发边上,声音很慌,“我没事,晚饭不用管我,我自己待一会儿。” 慕青临说完匆忙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她蓦地站定,折回来,勉强笑着摸了摸周意绷着的脸说:“小九,我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你看我不对的时候,一定要躲着点,别伤着自己。” 那就由着你自己熬? 周意一言不发地看着慕青临快步进了卧室。 听到上锁声的刹那,周意脑子有几秒空白。 多严重才要这样? 她慌忙起身走过来,想敲门。 动作做到一半戛然而止。 “小九,去看书。”慕青临在门里说。 周意攥紧手,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她知道慕青临这么做是为她好,可是就这么干看着,她能好? 周意用力咬了一下牙,隔着门板,无声地对那头的人说:“慕青临,下次你别想躲着我!我就是在你难过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412:00:00-2022-06-2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icc7、然而、alone_c1个; 第66章 失控 小九,把衣服穿上,出去…… 后面一段时间,吕荷每隔两三天就会过来慕青临这儿一次。 最开始,两人差不多聊两三个小时才会结束,越往后时间越短。 今天只有半小时不到。 吕荷独自从书房出来,面色沉重的对周意说:“晚上仔细留意着,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意头一次听到吕荷说这种话,心里倏地一空,她快速看了眼书房方向,想问吕荷会有什么问题,话到嘴边,被符晓先一步接住,“好的,麻烦您了。” 符晓今天轮休,午饭刚过,就来了慕青临这里。 她让周意在家陪慕青临,自己下去送吕荷。 周意心神不定地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跑去书房找慕青临,她原本弓身坐在窗边,交叠手腕抵着额头,听到有人进来,自然弯曲的手指往回蜷了下,坐起来说:“吕医生走了?” “嗯,符晓姐在送。”周意走到慕青临跟前蹲下,手扶着她的膝盖,担心地问:“不舒服?” 慕青临的脸很白,鬓角细密的汗已经浸湿了发根,她熟练握住周意搭过来的手,食指压着细瘦的小臂说:“有点,我去躺会儿。等会儿符晓回来,你帮我请她去外面吃个饭。” “你呢?又不吃?”周意蹙眉。 一个月了,只要吕荷过来,那天的晚饭慕青临就不吃或者为了陪周意象征性吃几口。 她本来就是偏瘦的体型,现在不运动,饭量也差,下巴看着都尖了。 “姐,我看你挺喜欢吃甜的,晚上我给你熬甜粥,你多少吃点,行吗?”周意忍着心疼和慕青临商量。 慕青临抵不过,点了下头答应,“好……” 周意喜上眉梢,她将悬空的右膝压到地上,抬起身体在慕青临发干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说:“要我扶你回房间吗?” 慕青临失笑,“没那么夸张。” 慕青临中指勾着周意手腕内侧,往上提了下,说:“好好坐着去,被女朋友跪,我实在受不起。” “你这点年纪,也就女朋友还愿意跪好吧。”周意嘟囔两声,不情不愿地起来,坐到了慕青临对面。 看到桌上放着一板药,周意下意识想拿起来看看被扣在下面的药名。 手指还没碰到,被慕青临曲指敲开,笑着说:“好奇心怎么那么重,什么都想看。” 周意撇嘴,“就对你和你的事有好奇心好吗。” 慕青临笑笑没反驳,拿起那板药按在手心,抠了两粒出来塞到嘴里,“就是之前你在糖盒里看到药,没什么特别。” 周意把水杯推到她手边,随口道:“干嘛不继续用糖盒做伪装?” 慕青临就这水把药吞下去,慢慢说着,“累。以前是怕你发现,现在就你知道,再装没什么意思。” 周意一下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受,慕青临不把她当外人多好的事,可她这个内人在她的事上一点忙也帮不了。 “之前不是只吃一粒,今天怎么变两粒了?”周意想起来问。 慕青临垂眸看了眼桌上剩余的药,“没什么效果,吕医生让加一粒看看。” 周意点头,转而又问,“你们今天聊的时间好像很短?” 慕青临「嗯」了声,端起没放的杯子抿了口水,“有个问题过不去。” 周意,“什么问题?” 周意这话完全是顺下来的,看到慕青临握着杯子的手收紧,她呼吸一怔,扭头看向外面被乌云遮住的天空,说:“先回房间吧,快下雨了,窗边风大。” 慕青临没说什么,随手将杯子放回去,扶着椅子起身往出走。 不久,符晓送完吕荷回来。 周意已经安顿好了慕青临,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做题。 符晓走过来坐下,闲聊着说:“慕青临书房挺大的,怎么不让她给你腾点桌子,去那儿做题?茶几这么矮,窝着不难受?” 周意没抬头,“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她进出。” 符晓默然。 周意看慕青临进出是想关注她的状态好坏吧。 以前不了解周意,符晓其实很难理解慕青临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的女孩儿,她太嫩了,既没有成熟女人的内在魅力,也没有和慕青临旗鼓相当的事业,在一起会有什么乐趣? 后来,车库里的谈话让她看到周意的清醒和坚定,现在,多了细致和坚持。 这姑娘真挺不容易的。 “剩五天就高考了,你这样一边守着她,一边学习,能考好吗?”符晓问。 周意不假思索,“能……” 自从她开始居家复习,朱黎每天晚上都会和她通电话,了解当天的学习情况,还让各科老师把她的复习任务量提高到了1.5倍,以此来弥补学校那边缺失的部分。 她绝大多数时间应付得很从容。 除了吕荷过来的那十几个晚上。 周意始终忘不了慕青临给房门上锁的刺耳声音。 那之后,只要吕荷一来,她就会变得焦虑心烦,看书堪比天书,一直到慕青临睡着才能稍微踏实点,大开着客房的门,坐在门边挑灯补齐当天落下的任务量。 客房就在主卧斜对面,周意这么做是为了随时关注慕青临房里的动静。 因为不能完全投入,周意做题的效率不如往常,几乎每次都会补到凌晨,第二天再若无其事地跑去找慕青临撩架,或者跟她亲亲抱抱,腻腻歪歪。 说实话,这对懒散惯了的周意来说真挺累的。但一想到熬过去,慕青临就好了,周意就觉得没有什么事坚持不了。 “符晓姐,你等我几分钟,我做完这道题请你吃饭。”周意说。 符晓婉拒,“不用了,你安心照顾慕青临,我晚上有约。” 周意回头,“那改天?她交代的事,我一定要办到。” 符晓,“让她好了自己请,我跟你都没话说,让你请我吃饭,确定不是想给我找罪受?” 周意语塞,“好吧……” 符晓没再久留,和男朋友约好见面的地方便起身离开。 周意继续把剩下几笔的写完,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购买食材,回来直接进去厨房熬粥,切菜。 等清淡爽口的晚饭准备好已经过了七点。 周意洗了手,过去敲慕青临的房门,一连几次都没有人应。 周意想起吕荷临走的话和慕青临多吃的那粒药,心里很不踏实。 稍作犹豫,周意试着摁了下门锁。 还好,没反锁。 周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往里看。 里面没有开灯,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墙壁,透不过一点夜色。 周意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压抑,但又怕贸然开灯会弄醒慕青临,遂只将门开到最大,顺着从过道里照进来的那片光亮往里走。 走过嵌在墙边的衣柜,周意轻缓的步子蓦地顿住。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房间里的暗色,能清楚感觉到有什么闯进了眼尾的余光。 周意沉着呼吸,快速转头往过看。 慕青临坐在衣柜和床头柜的夹缝里,背靠墙壁,双臂环膝紧抱着自己。 到这会儿,周意才突然发现,房间里的呼吸声又重又急。即使光线不好,她还能是能看见慕青临浑身在抖。 周意像被人一把拽进了深冬的冷水里,强烈的刺激让她喘不过气。 是不是,每回见完吕荷她都会这样? 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一个人把能咽的,不能咽的全吞进肚子。 隔天出来,一切如常,甚至能揶揄地跟她说一句,“九老师,吻技见长啊,我刚差点没忍住叫出来。” 周意眼睛一霎就红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步走到慕青临跟前蹲下。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胳膊陡然一紧,被慕青临拉过去抱住。 她的动作很猛。 周意没防备,腕骨磕到床头柜的棱角上,疼得眼前一阵发白。 勉强缓过神来,人已经被慕青临推开,她低头用手抓着额前的头发,重重喘息着,“小九,我这会儿有点难受,你先出去,等好了,我去找你,你现在先出去……” 慕青临不断重复着「先出去」几个字,除此之外好像再没有别的意识,连往后拨头发时。因为动作太重太快,被发丝割破了指根的皮肤都没有丝毫反应。 周意却仿佛对一刹那割裂的疼感同身受,她匆忙拉住慕青临的手,抱着她说:“姐,难受不要憋着,你喊,喊出来就好了。” 慕青临对周意的话置若罔闻,她全身的神经紧缩着,还在全力克制。 现在已经是六月,两人在家都穿得很少,慕青临身后又是坚硬的墙,周意怕她受伤,一只手挤到她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垫在她腰后突出的脊椎骨上。 几乎同时,慕青临往后缩了一下,脊椎骨猛地磕到周意手指,疼得她本能弯腰,额头压上了慕青临的肩膀。 这是两人之间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周意只要一犯懒,就喜欢往慕青临肩上趴,慕青临则喜欢亲她,从额角到耳朵,一点一点把她勾起来回应。 此刻的慕青临虽然没什么理智,但潜意识还记得这一幕。 她摸到周意的脖子,低头去亲她,动作粗鲁的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周意不闪不退,抬头给她方便的同时,另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姐,不着急,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慕青臨將周意推到地板上,單手去脫她的短袖。 毫無障礙親上來的瞬間,周意眼前炸開了一道白光,骨頭都被炸得四分五裂。 她想抓點什麽東西,手腕卻被慕青臨死死壓著,只能不自覺扭動身體,反而把自己送得更前。 當慕青臨的手下去,周意目光一震,軟似水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無比。 她努力說服自己放松,可是一剎那生澀的侵入感襲來,她還是疼得蜷縮起來。 慕青临感受到指尖强烈的抗拒,理智有瞬间恢复,再没有动一下。 周意忍痛抬头,撞上慕青临漆黑翻涌的瞳孔,她突然就慌了,想去叫她,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死活发不出来…… 慕青临艰难地退到旁边,低哑声音里带着恳求,“小九,把衣服穿上,出去……” 第67章 决定 小九,快了,我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接受不了,走过去就好了。 周意顾不上正反,随便套上扔在一边的短袖,说:“我打电话叫吕医生过来。” “不用……”慕青临拒绝,过后很久,她带着满腔的内疚说了一句,“小九,今晚你先一个人待着,天亮了我去找你道歉。” 周意听到这话,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青临早就交代过她,看她不对的时候躲着点,可她呢?自以为是的坚持到头来全成了负担。 明天醒来,她应该怎么和慕青临说没关系,她才会不那么在意? 周意心口凉得发疼。 蓦地,衣柜门被重重拍了一下。 周意受惊抬头,看见慕青临正撑着衣柜想站起来。可是她身上的劲儿太散了,站不稳撞上去,实木门板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 周意心疼得要死,急忙站起来想去扶慕青临,被她快速抬手挡了一下。 完全下意识的动作,比起「挡」,周意觉得其实更像躲。 这个反应比当场打周意一巴掌还要让她难受,她垂下手,往后退了一步,“姐,我不过去,你别躲我。” 慕青临抬头看着周意,没那么清明的眼睛里充斥着进退两难的矛盾。 良久,她还是没忍住把周意拉过来轻轻抱了一下,说:“小九,这阵过了,我就能睡安稳。你马上考试,不要分心,回自己房间去。” 周意突然想哭,都这样了,干嘛还要把她的事放在前头? “姐……”周意抓着慕青临的衣服,眼里的酸涩感冲得她控制不住眨眼,“你都说过了,那我是不是就能不走了?我今晚想和你睡,不然心里不踏实。” 还怕明天起来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慕青临自己的态度,害她把刚那些意外全归咎到自己身上。 “小九……”慕青临欲言又止。 周意能感觉到她在动摇,可静默几秒后再次开口,还是被拒绝了,“你留下,我也不踏实,我现在状态不好。听话,回去。” 看,不用等到明天,她就已经开始介意自己了。 “好,你让我听话我会听,但是我说的,也请你听清楚。”周意用胳膊抹干净脸,掷地有声地说:“慕青临,我喜欢你,好的、坏的,只要是你,我都喜欢。所以请你明白,你今天就是做到底,我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跟自己炫耀一句「她就是再糊涂,心里想要的也是我」,没有什么是比这点更重要的!” 周意喊完,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间。 她顺着门滑坐到地上,吹了吹腕骨上磕破的皮,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她却还是渐渐红了眼睛。 喜欢一个人真的一秒也见不得她不好。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早上六点一到,周意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找慕青临。 门拉开,她就在门外站着,神色疲惫,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已显僵硬的站姿向周意证明着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周意心态崩了,快步上前抱住慕青临,说:“干嘛不敲门?” “没想好怎么开口。”慕青临一手贴着周意背,一手抬起揉着她乱却柔软的发丝,说:“还疼吗?” 周意憋不住,眼圈开始发酸发热。 她惹的事,为什么老是慕青临收拾? “你别这样。”周意哽着声,执拗地说:“就進去那么一点,我疼什么疼?当时就是有点突然才会那样。” 慕青临抱在周意肩上的胳膊紧了一些,“心里难不难受?” 周意用力摇头,“迟早是你的,我为什么要难受?” 慕青临说:“我难受。我本来想等你考完,等我好了,想等个有意义的日子,昨晚……” “昨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周意抢在慕青临给自己揽责任之前打断,“真的没有。我后来看过,没出血,所以你的这些想法都能成立,你想等以后就等,多久都行。” “姐,你以前不爱钻牛角尖的啊,现在怎么了?”周意蹭开慕青临领口的衣服,侧脸贴着她发凉的皮肤,说:“我喜欢你以前那样。” 慕青临也不知道,可能越是宝贝的东西越会被束手束脚,不过,既然她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慕青临吐了口气,让自己语气轻松起来,“我还记得第一次带你去中医院,医生只是问个例假就把你问得面红耳赤,这才过去多久,就不知道害臊了?” “装的……”周意放开慕青临,拨开头发给她看下面赤红的耳朵,“但凡你再多问一句,我可能就把自己烧糊了。” 慕青临抬手捏了捏周意滚烫的耳垂,苍白神色渐渐被笑容取代。 周意看慕青临这样,悬着的心终于悄然放下,她贪恋视线定格在慕青临脸上。 病态的白,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意想到什么,上前一步握住慕青临的手腕,语速飞快,“你和杜荣在学校见面那天根本不是胃疼!” 慕青临没想到周意会旧事重提,她默了默,如实说:“嗯,那天上午刚见过吕医生。” 周意泄气,“我还自作聪明地跑去给你揉胃。” “揉得很舒服。”慕青临笑道。 “就是没什么用。”周意低头眨了下眼,“你都那么样了干嘛还要跑去学校?电话里骂我两句,我说不定就听了。” “你没错,我为什么要骂你?”慕青临反问。 “小九,那天的事儿会撞上纯属意外,我本来没想那么快去见吕医生。”慕青临说。 周意,“最后为什么又去了?” 慕青临看着周意的眼睛,表情逐渐变得无奈,“因为吃醋啊。” “??”周意懵了,“吃什么醋?” 慕青临说:“你不要我接送上学,却答应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我看到你们两个骑同一辆自行车的时候,酸得都快成醋缸了。” “我那是为了气你!”周意脱口道。 慕青临,“嗯,成功把我气得脑子发热,当天上午就跑去找吕医生了。” 原来是这样。 她可真是个人才,气完人,人还反过来替她摆平了麻烦。 “啊!” 周意蹲在慕青临腿边,埋着脸哀嚎。 动作原因,私密处还没完全消退的不适被牵动,搅得她心里酸软犯疼。 这么全心为她的一个人,她是真想把自己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给她啊,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真的越来越喜欢她了。 每一个细节都喜欢,每一处回忆都在把她往她身边扽。 “姐……”周意往慕青临那边靠,脑袋枕着她的腿,嗡声道:“以后再气你,我就是河里的大王八。” 慕青临用膝盖顶顶她,好笑地说:“王八太丑了,我这人肤浅,只喜欢好看的。” 周意,“好吧,那我努力努力,争取一直做人。” 慕青临差点被她笑死。 “别惹我笑了,我现在还没什么劲儿。”慕青临说。 周意抬头看她半晌,站起来,犹豫不决地说:“姐,要不,要不我们不治了?” 慕青临怔住。 周意抿了下唇,声音很低,“以前那样就挺好的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可你有没有想过定时炸弹在身边爆破的威力有多大?”慕青临反问。 周意没想过,她说过自己目光短浅还胸无大志,昨晚真正看过慕青临难受的样子,就很难接受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别哭丧个脸啊,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了?”慕青临抬起周意的手,指腹在她破了皮的腕骨上轻轻摩挲,“小九,快了,我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接受不了,走过去就好了。” 周意,“很难吗?” 慕青临低垂着眼,“很难……” —— 上午,周意来了附中。 今天发准考证,老师顺道给他们讲一讲考场注意事项就放假了。 慕子佩很久没见到周意,上来就给了她一个熊抱,没成想她跟丢了魂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慕子佩伸手在周意眼前晃了晃,奇怪地问:“小九,你在想什么呢?” 周意回神,低头避开了慕子佩的视线,“没什么……” “没什么就去拍照啊,王小洋把他爸的相机偷出来了。”慕子佩兴奋地说。 周意兴致不高,“你们去吧,我不喜欢拍照。” “那怎么行,对很多人来说,高三这张合照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同框了。” “佩佩,我真的不想去。” 慕子佩见周意态度坚决,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们去了,你要是想拍了随时来操场找我们。” 周意,“好……” 很快,周意耳朵边清静下来,她靠着椅背,把手机磕在桌兜边缘很久,还是没忍住拨通了符晓的电话。 “喂,符晓姐,我是周意。”周意说。 符晓,“知道是你。找我有事?” “我……”周意欲语还休。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不像你性格。”符晓笑道。 周意抿了下唇,坐起来说:“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慕青临以前的事。” 符晓那边静了几秒,“你指让她从新闻中心转到民生那边的事?” 周意,“是……” 符晓说:“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把模棱两可的东西告诉你,还不如不说。” 周意,“那其他人呢?有没有谁可能知道?” 符晓没有直接回答,“你为什么突然想打听她的事?” 周意挺直的腰身弯了下来,“她说有一些事情很难走过去。我认识她这么久,没见她在什么事上认输过,我很担心。” “再担心,你也替不了她。” “我知道,可如果清楚,我就能少犯错。” “符晓姐,我昨晚已经因为太自以为是犯过一次错了,不能再犯第二次。”周意恳求。 符晓沉默了很久,说:“王和靖,新闻主任,你去找他。” “谢谢符晓姐!” “别急着谢,他对慕青临的事一直守口如瓶,你就算能见到他,他也未必会告诉你。” “这个我会想办法。” “你,算了,你的事自己决定。” 周意再次和符晓道谢。 电话挂断,周意一分钟也等不了,火速跑去朱黎那儿要了准考证,提前离开。 好不容易赶到省台,却从老蔡那儿知道王和靖正在出差,归期不定。 “你想找小王很容易啊,让小慕给打个电话就能行,何必自己跑过来一趟。”老蔡说。 周意没办法明说,只道:“这是我个人的事,你别和慕青临提。” “提是不会提,不过你马上考试,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台里的人都不知道小王什么时候回来。” “没事,我考试准备的还行,您要方便,借我个灯看两眼单词就行。” “方便方便。”老蔡说:“要不,我把小王电话给你,你打他电话试试?” 周意犹豫,“不了……” 符晓已经提醒过她王和靖对慕青临那些事的态度了,她不能贸然给王和靖打电话,一两句说不清楚,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之后几天,周意白天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家看书,到了晚上,等慕青临睡着,她立刻背着书包跑来省台找老蔡。 老蔡专门和人换了班,后面半个月都是夜班。 “老蔡,王主任真的会晚上过来吗?”周意看着空荡的大门口说。 老蔡说:“小王在这儿干了一辈子,快当成自己家了,每次出差回来都是深更半夜,或者大清早,说是那会儿的飞机便宜,还不占用工作时间。” “嗯……”周意应声。 “小九啊,你先过来睡觉,小王那儿,我给你盯着。”老蔡铺好折叠床,走过来对周意说:“明天就考试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养足精神。” 周意迟疑几秒,合上单词本说:“老蔡,谢谢你。” 老蔡摆摆手,让她赶紧去睡。 周意最近来回跑,早累得不行了,躺下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醒是早上五点,她定的回家闹钟响了。 周意坐起来,摇了摇昏沉的头,问老蔡,“王主任还是没回来吗?” 老蔡叹气,“没呢。你今晚就别来了,等考完试再说,他人就在省台,跑不了。” 只能这样了,她虽然不打算考外面的学校,但是该有的成绩还是要有。 不然之前和慕青临说的那句「不想做你朋友里最差的那个」就成大话了。 周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路边打车。 门刚拉开,老蔡忽然在后面大喊,“小九,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612:00:00-2022-06-2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接舆郭、白犀牛、吴江、497505051个; 第68章 西南 她想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省台旁边不歇业的茶楼,王和靖和周意坐在二楼窗边,下面是夜色未褪的街道。 “你认识小慕?”王和靖放下手机,和气地问。 周意「嗯」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 王和靖却不止于此,“什么关系?” 周意迟疑,省台是个绝对体面的单位,有些事她不确定能不能说。 思考片刻,周意说:“朋友……” 王和靖笑了笑,抬手示意她尝尝碗里的新茶。 周意不懂茶,随便灌了一口,说:“王主任,我来找您是想跟您打听点事。” 王和靖,“什么事?” 周意放在腿上的手攥起又摊平,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慕青临从新闻中心去《平安江坪》的原因。” 王和靖微怔,“你知道她以前是新闻中心的人?” 周意,“最早在国际频道。”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只有这些。” “那你就应该明白小慕不告诉你其他事是她不愿意让人知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追问?”王和靖反问。 “之前确实没打算问,甚至想着要不就一直这样,现在……”周意看着茶碗愣了一会儿,“她有时候状态不好会做让自己内疚的事,我帮不了她,但是我想有跟她说「没关系」的底气。以后日子还长着,万一她哪天又被那些事扎了,我也想知道刺在哪儿,怎么拔。” “你能在她身边一辈子?” “能……” 周意的回答太赶了,根本没有转圜余地,说完她就看到王和靖目光沉了一瞬,像是发现了什么。 周意想补救,“我的意思是……” “你这几天一直在老蔡那儿等我?”王和靖打断。 周意,“嗯……” “不辛苦?” “辛苦,但是不做点什么,心老提着。” “可能还要再提一会儿……”王和靖说,“你想知道的那些事不管我说得多么轻描淡写都掩盖不了它血腥残忍的事实,你做好心理准备。” 突转的话题和王和靖严重的用词让周意有片刻惊愕,很快,她坐直身体,坚定地说:“好了……” 王和靖应了一声,很久才开始说话,“小慕的母亲商宁是野生动物巡护员,专门负责盗猎情报这一块。两年半前的春节,她因为身份暴露被一个境外盗猎组织的人杀了,死无全尸,小慕……” 王和靖突如其来的停顿让周意四肢发凉,“姐,慕青临她怎么了?” 王和靖眉头深锁,沉了声,“她亲眼看着母亲被活活折磨死却什么都不能做,那个一个小时对她来说堪比地狱。” 周意愕然张嘴,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初,商宁和慕青临提到巡护队的时候,只是希望借省台的影响力帮巡护队拉点钱。 他们是自发组织,国家不管,资金短缺造成的装备落后让他们在追捕盗猎分子的时候折过人,也有人因为受不了苛刻的生存条件选择退队,最后能留下来的大都和家里断了关系。 毕竟理想和热爱不能当饭吃,他们在抬头追逐月亮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被现实等待的资格。 “小慕知道商宁那边的情况以后,马上跑来找我商量,说想做几期专题,对野生动物巡护员这个职业做深入的探索和报道。”王和靖叹气,“但是当时正赶上台里的领导班子换届,老人想安稳,新人要成绩,野保这种投入大且长期,却一定会因为关注人少得不到对等回报的项目很难批。 我们上上下下跑了遍也没有结果,最终决定回归调查记者本职,靠个人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 周意强压着情绪说:“个人能力很有限。” “是啊,面对这种已经延伸到了境外的案子,个人能力可以说是杯水车薪。”王和靖说:“我们和商宁前后沟通了很多次,她说台里不批就算了,不想让唯一的女儿以身犯险,可是反过来,因为她小时候的一句叮嘱才决定改行做调查记者的女儿也不想自己的母亲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更不想她可能哪一句话没说好就会被盗猎团伙识破身份。” “那些人没有人性,一旦落他们手里根本不会有什么活路。”王和靖咬着那些字说。 周意浑身僵着,“后来还是阿姨妥协了,对吗?” “嗯……”王和靖静了静,平复着情绪,“商宁说帮不了巡护队,就把关注点放到反盗猎上。反盗猎没有终点,靠的是巡护队员日复一日的驱赶和商宁这种深入盗猎团伙内部提供情报,从根上解决问题的线人,他们是拿命在热爱自己的职业。” 王和靖说红了眼睛,“商宁做事非常谨慎,她加入巡护队二十三年,从事反盗猎情报收集八年,前后配合保护区端掉了大大小小的盗猎团伙几十个,没有一次被识破。她不怕死,但肯定没想过会死在自己女儿面前。” 商宁提前三天把那次盗猎行动的线路发给了慕青临、王和靖,以及保护区的巡逻队。 巡逻队将根据这份情报提前设防,而慕青临和王和靖则需要事先踩点,选择绝对安全的位置对反盗猎现场进行拍摄,以便后续作为直接证据转交保护区和巡护队,同时也会通过省台的渠道进行报道,扩大关注。 这种配合,商宁已经打了八年,期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 就一次,和自己女儿那一次,她丢了命。 计划开始脱轨之前并没有任何异样,商宁和之前数次一样,坐着盗猎团伙的车往保护区走。 马上要过关卡,车子却突然改了道。 商宁被告知常走的那条路不安全,计划有变。 商宁预感不好,但是周围都是人,想联系慕青临和保护区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随机应变。 车子在崎岖山道上开了半个小时。 从晴空一直开到暴雨。 “那帮畜生不如的东西把商宁当成保护区里可以肆意猎杀的动物,拿着砍刀威胁她,只要说出我和小慕的位置就会放她一条生路。”王和靖愤怒的声音逐渐压不住骇人的恐怖,“他们的话谁都知道不可信,就算可信,商宁也绝不可能拿慕青临换自己。她不说,那些人的砍刀就会落在身上任何一个不致命,但会让人痛不欲生的地方。” 周意来江坪之前的一幕幕生活被她画成了日记给周鸣和阮中意,她最擅长画全景,王和靖说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快速重构着那个画面,清晰得连暴雨砸在地上的痕迹都没有放过,可她死活就是找不见慕青临。 周意像被脑子里那片暴雨浇透了,冻僵的嗓子在发颤,“慕青临呢?” “她和我在能纵观全局的高处看着。那里是我们千挑万选择出来的最佳拍摄位置,最后却,却……”王和靖以手掩面,很长时间没再说出来一句话。 周意脑子里的画面终于完整。 她看到慕青临无声地在大雨里挣扎,像困兽被扼住了喉咙,无力感正在一点一点吞噬着她。 四周静悄悄的,周意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王和靖,“您有没有帮她捂一捂眼睛?” 忍了两年的王和靖再一次老泪纵横,“我得拦着她不要去白白送死啊,捂不住。” “周意啊,你永远不会知道那天的天有多冷,雨打在身上骨头都是疼的。”王和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嘶哑发颤,“小慕被我用全力按在地上不能动,她也不敢出声,看到商宁被砍下第一根手指的时候,她生生挣脱臼了一条胳膊。” 手指…… 周意在强烈的晕眩中闭了下眼。 都明白了。 约好有「好话」要告诉她那晚,慕青临是因为看到她切破的手指知道自己要发病了,才冷静地把她赶走了。 周意四肢麻得失去知觉。 她早该去了解慕青临的,如果知道这些,那晚她就会小心点,就会回去看一看了。 周意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把喉咙里的那股胀痛欲裂的感觉咽下去,“后来呢?” 王和靖,“后来她就那么看着,看到起哄声和笑声散了,含着满嘴的血问我「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周意眼里血丝密布。 王和靖说:“确实没有,所有安排都很完美,唯一,也是最大的疏漏是那次盗猎行动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商宁当时的身份已经被发现了,他们为了引出商宁背后的人才会将计就计,可商宁宁死不说我们的位置,他们就选择了用残忍的方式杀鸡儆猴。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商宁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 “那阿姨就白死了吗?”周意低声喃喃。 难怪慕青临会说难,她连走出来的门都没有,怎么会不难? 王和靖没听到周意的低喃,继续说着,“小慕昏迷两天后醒来,要去找商宁被那帮人扔进河里的尸骨。那条河很急,商宁的尸骨又是……” 王和靖难以启齿,含混的把「一块一块」几个字带过去,声音才又变得清晰起来,“专业的救援人员都没有办法,小慕怎么可能找到?可是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谁拦她跟谁动手,情绪很激烈,医生发现不对劲,把当时正在那边陪丈夫小住的吕荷叫过去才确认是心理问题,很严重的PTSD。 那之后的半年,小慕一直在吕荷那儿接受治疗,再回来省台,她主动找到我,说现在的状态不再适合继续做调查记者,想辞职。 我一是于心有愧,带她出去却没有把她好好带回来,二也舍不得放人,就找做民生新闻的老朋友把她调了过去。” 半年啊,那么久。 慕青临在那半年里是不是就和她那晚看到的一样,一个人苦苦熬着? 还是,比这更难? 周意受不了,仓惶地推开椅子,趴在腿上喘息,等那股窒息感过了,她抹干净脸坐起来,郑重地说:“谢谢您还肯为她留一条路。” 王和靖摇头,这句感谢只会让他无地自容,“这两年风平浪静,我还以为都过去了,一直在想办法劝她回新闻中心,谁知道,唉,今年春节去西南看了一趟商宁又犯了。” 王和靖的话勾起了周意脑子里已经被遗忘的记忆,她的脸突然煞白如纸,“她去西南是为了祭拜阿姨?” 王和靖,“尸骨无存,回不来了,只能她过去。” 周意羞愧得想一巴掌抽死自己,她都在车上听到慕青临说去西南是为了见一个女人,竟然还要因为听到陈朝的声音就妄下定论,先一步要和她撇清关系。 她那时候正在喜欢她。 还是在春节,那么重要的日子,她一个人,带着不属于她的错去祭拜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春节…… 周意发堵的嗓子吞咽了一口,抬头问王和靖,“阿姨什么时候没的?” 王和靖,“年初三……” 周鸣和阮中意是初四,就差了一天。 那个春节到底怎么了? “王主任,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周意不甘心,“慕青临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在努力工作,只是心疼阿姨,为什么反过来要她承担这些后果?” 她本来可以在国际频道过得比谁都好。 这话周意不敢说,慕青临说过她喜欢做调查记者。 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那么好的一个人,宁愿被人骂脑子有病,也要坚持选择更值得的东西,到头来却不得不亲手把自己流放出去,做个「混日子」的人。 王和靖亲身经历,感触不比周意浅,可是,“生活就是来来回回,哪儿能尽如人意,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的某个契机,以另外一种方式,让这些已经无法弥补的事稍加圆满。如果不能,那就做个俗人,信天,希望「报应不爽」在那些恶人身上得到印证。” 周意还想再加一句:她想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楼下已经开始热闹的街道反衬着楼上的寂静。 周意抬头看着挂在屋檐上的朝阳,恍觉天亮了,她的手机在响。 六点零三分。 慕青临每天六点醒,多出来的那三分钟是她从起床到敲开她的门进来坐在床边,然后细长双腿交叠,一只手撑在膝头托着侧脸,一只手轻点她的唇酒窝,懒洋洋跟她说一声「早上好」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712:00:00-2022-06-2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曹兴兴兴慈、alone_c、uhiudoas1个; 第69章 决心 她是我女朋友,的确能陪我一辈子。 周意看着手机屏幕上浮动的「妍妍」两个字,努力把心中万般滋味压下去,接通电话,语调轻快地叫她,“姐!” 慕青临声音有些急,“人呢?” “外头啊……” “马上考试了还瞎逛,赶紧回来!” 慕青临已经有点火了,但不是真生气那种火法,就是急,周意听得出来,她真的太想和之前一样欠欠地怼她两句了,可是一闭眼,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大雨里她无力又痛苦的眼神。 周意用手在眼睛捂了一下,顺着抬起把刘海拨到后面,强忍着奔涌的情绪说:“马上马上,我在买早餐,你想吃什么?还是甜的么?” 慕青临压根不接话,“给你十分钟,还不见人,我就换大门密码了。” “哦,换吧,我两只手一共录了六个指纹。” “删了……” “姐——” 电话已经被慕青临扔在了床上,周意能听见她走路的声音。 很快,她就会和往常一样帮她拉开窗帘,推开窗,让阳光透进来照在床上。 周意现在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清楚回忆起躺在床上看过去的画面—— 大片的蓝色清晨里,慕青临两手揣兜倚在窗边,清透晨光在她身上裹了一层柔软的金边儿,她唏嘘着骂她太懒,天天要人叫。 越骂她越不起,倒也不是逆反心理,就是慕青临被阳光笼着的笑容撞入心窝的感觉太舒服了,宁静安稳,平淡真实,很有生活气。只是,谁能想到平静背后竟然藏了那么残忍的东西。 …… 周意叫了辆专车,一路上催命似的折磨司机。 终于回到小区,她找的外卖跑腿也刚好到。 这家外卖算是个网红店,离慕青临家有段距离,周意和跑腿同时到就能抹了她用二十多分钟才到家的时间差。 周意机敏地把可能暴露真实行踪的书包放在了楼下的储物柜,然后偷偷摸摸贴着门缝进来,想看看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一抬头,被靠在桌边划手机的慕青临捉个正着。 “出去……”慕青临说着往过走,“我先删个指纹。” 周意麻溜蹬掉鞋子跑进来,抱住慕青临的腰,用身体把她往回堵,“就晚了十分钟,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吧?” 慕青临边往后退边纠正,“16分23秒。” “这么久?我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吗?”周意佯装惊讶。 慕青临抵住桌沿,淡淡道:“讽刺谁呢?” 周意把早餐放到慕青临身后,两手撑在桌边,借力垫脚,凑到慕青临嘴边碰了下,说:“反正不是你,你最多算是,嗯,这个,老当益壮吧。” 周意一看慕青临要笑,暗道不好,给她撂了句「你先吃,我去洗个澡」麻利开溜,结果没跑利索被慕青临拉住手腕,认怂认得那叫一个驾轻就熟,“姐,我错了,我是故意的,下次肯定还敢,你就说怎么办吧。” 慕青临没说,她平静视线在周意脸上定格几秒后,放开她说:“别磨蹭,你在三中考,老城区路况不好,晚了堵车。” “三中?”周意不太确定地翻出手机看了眼之前拍的准考证照片,嚷嚷着「我这什么命啊」跑了。 慕青临站在原地很久没动,如果她没判断错,周意眼底还没完全退下去的红是因为哭过。 —— 一切收拾妥当已经快七点半了。 周意正在最后一遍检查要带进考场的东西,见慕青临进来,着急忙慌地跟她说:“姐,你帮我叫个车。我没提前去三中踩点,不知道具体位置。” 慕青临走过来倚在桌边,“我送你……” 周意抬头,“你能开车?” 慕青临说:“嗯,吕医生这几天没来,休息得还可以。” 没来? 不像吕医生作风啊。 突然想到什么,周意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意没让吕医生来?” 慕青临往周意的文具收纳袋里多塞了两支笔,“知道就赶紧收拾。” 周意胸腔里平静没多久的情绪卷土重来。 她动作迟缓地拉上侧边,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那么大的一场灾难竟然没有把这么会疼人的慕青临带走。 她的那些好平淡但窝心,慢慢在她心里聚集,最终变得盛大灿烂。 如此就更看不了她被那段过去为难时痛苦的样子。 不治了,不想了,不用过去了……这些话就在周意嘴边,却说不出来。 她断定,只要开口,慕青临肯定又会和之前一样,跟她说一句「小九,快了」。 她喜欢的这个人其实也一样是个难缠的性子。 “低着个头看什么呢?桌上有钱?”慕青临捏着周意后颈突出来的两块骨头说。 周意由她捏着不吭声。 慕青临舒展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小九,你对高考是不是还有心结?”慕青临问。 戴琳的事明明白白在那儿摆着,周意还一大早跑得不见人,回来眼睛红红的,她难免多心。 周意摇摇头走到慕青临跟前,前额抵住她的脖子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编出个理由,“就是有点担心考不到前头,这回可是跟全省的人一起考。” 慕青临不信,周意的语气太闲扯了。 垂眼看到她眼底突然聚起的血丝,慕青临目光稍顿,放在裤兜里的手抽出来,勾着她的后颈把她勾到自己唇下吻了吻,说:“考不到就考不到,哭什么?” “啊……”周意后知后觉自己没忍住,埋头在慕青临肩上蹭着眼睛说,“这是多愁善感好吧,艺术家的心思你不懂。” “你一个纹身手艺遭到老板亲口否定的纹身师算哪门子的艺术家?”慕青临哼笑。 周意气得后退一步指着她鼻子哼哧,“哦哦哦,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慕青临攥住周意的手指,把她拉回跟前抱着,好一会儿才低着声说:“真能考?” 周意在她身前「嗯」了一声,“你都说了我之前浪费的那些时间是在辜负戴琳的心意,我还有什么好拧巴的。” “那你刚,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慕青临拍拍周意的后脑勺,说:“走吧,再晚真要堵半路了。” 周意还没抱够,不情不愿地离开慕青临,拿了东西跟她屁股后面往外面走。 三中附近人满为患,慕青临按照交警的指示一路开过来,还是没找着停车位,她只好临时靠边,让周意先下。 手刹刚拉起来,车窗玻璃被人敲响。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唐远舟弯腰站在外面,示意周意把车窗降下去。 周意照做。 “慕青临,你去送小九,车放着我停。”唐远舟快速道。 慕青临没有推辞,顺手解开安全带下来,和刚才没看见的杨玲打了声招呼。 唐远舟简明扼要给周意训了几句话,最后说:“考不好你就只能回佛魔继续给我打工了。” 杨玲听到这话气得一巴掌拍唐远舟背上,疼得他脸都绿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杨玲怒道,扭头对上周意简直慈眉善目,“小九,不要有压力,尽力了就行。” 周意本来真不紧张,被这俩人一说,手心竟然冒汗了,“你们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我还想靠这次考试光耀门楣来着。” 慕青临没憋住,笑了一声,说:“我就是一平头老板姓,没门楣给你光耀。” “快走吧,等会儿进去了,你还要先找考场。”慕青临旁若无人地拉起周意的手往过走,后者被打击得蔫了吧唧的心脏顿时活了过来。 进警戒线之前,周意突然回身抱住慕青临,在一片嘈杂人声里对她说:“姐,这次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你别想东想西担心我。” 慕青临低头笑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周意放开她,用收纳袋挡住额前刺眼的阳光,说:“人么,都是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 她可能差点,在一个清晨。 目送周意走进校门后很久,慕青临打电话问了唐远舟停车的位置。 三人在路边站着聊了一会儿。 考试正式开始,唐远舟和杨玲先行离开。 慕青临独自靠在车边出神。 日头开始大起来的时候,她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最后问到了王和靖那里。 王和靖说:“老蔡专门发微信跟我说那姑娘在岗亭等了我好几天,让我多帮着点。我没想到她是要问你的事。” “您都说了?”慕青临问。 王和靖,“说了。她说能在你身边一辈子,我就说了。” “小慕,我的决定有没有错?”王和靖说。 慕青临抬头看着三中老旧的教学楼,静了片刻,“没有,她是我女朋友,的确能陪我一辈子。” “果然,她还骗我只是朋友。”王和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听着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 慕青临侧目,“她有没有被吓到?” 王和靖说:“就你们这关系,她多多少少要往心里去点。接完你的电话,她说上一次高考临阵跑了,怕你还惦记着这事,要赶紧回去找你。 我没拦,一路看着她跑出去,让人撞得摔在了路边。小姑娘后来蹲那儿哭了很长时间,叫的车等不急催人,她才往脸上抹了抹,起来往外走。” 慕青临握着手机没说话。 她还以为周意眼睛红是因为高考,因为戴琳,原来是被自己逼得突然开始善解人意。 “小慕,能好吗?”王和靖问。 慕青临回神,曲着的那条腿往回收了一点,笃定地说:“能……” —— 周意不喜欢挤,考完语文,她坐楼下磨蹭到人都走光了,才急匆匆跑出来牵住慕青临递过来的手说:“快问我考得怎么样!” 慕青临顺手拿走她的笔袋,波澜不惊地回答,“不用问了,肯定很好。” 周意瞪人,“能不能有点仪式感?” 慕青临,“仪式感能当饭吃?” 周意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饭后,慕青临带周意去了附近的快捷酒店。 三中离家远,来回不方便,知道周意在这里考试当天,慕青临就订了酒店给她午休。 周意一进门,倒头就睡。 慕青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嗡——” 手机里传来连续的震动。 慕青临快速按下电源切到静音,抬头看了眼周意,确定没吵醒她之后动作轻缓地离开房间去了外面接听。 “吕医生……”慕青临说。 吕荷,“我这边安排好了,明天下午走?” 慕青临迟疑。 今天上午,周意在考场里忙碌,她在外面结束和王和靖的通话后也分秒没有停下。最终,她想起了一个可能能带她迈出最后那步的办法。 这个办法吕荷之前提过——去商宁奉献了一生的巡护队看看,真正了解了他们,说不定就会释然。 另外,吕荷在那边有自己的医院,她过去可以住院,接受系统治疗,比吕荷定期过来见她有效。 但是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商宁的记忆,慕青临每回过去都只是远远走一走,不敢真碰什么。 现在,她必须逼自己一回了。 只是,周意知道她要走,肯定会很难受,她现在可是比任何人都心疼她。 “能不能推迟一天?”慕青临问。 吕荷,“有事?” “小九知道我的事了。不想个好理由,她多半要跟过去。” “我们这趟去不是旅游。” “我知道,所以我想推迟一天,等把她哄好了再走。” “也好,时间确定了,你随时通知我。” “好……” 揣着这个心思,慕青临一直等到了周意考试结束。 晚上班里吃散伙饭,周意本来不想去,被慕子佩软磨硬泡半天才勉强答应。 这么一来,慕青临想和周意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算是没戏了。 慕青临靠在门外思考了一会儿,对换完衣服出来的周意说:“晚上吃饭能不能带家属?” 周意有点懵,“什么家属?” 慕青临,“我……” “……”慕青临的出现在包厢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过有她是朱黎学生和慕子佩姐姐这两层身份在,倒也没人多想,期间还被这帮终于解脱的「人来疯」挨个敬了酒,她均以茶代酒糊弄过去了。 扭头对上周意,慕青临用食指弹了下她一口没动的酒杯说:“不敬我?” 周意被吵了半晚上,脑仁正在嗡嗡,闻言暗戳戳怼了下慕青临脚尖,说:“不敬,我又不用看朱老师的面子巴结你。” “也不准备就盯你半晚上的那个魏昭给我个解释?” “……”前后桌而已,有什么好解释的。 周意郁闷地往对面看了眼,被魏昭红果果的眼神吓得端起酒杯就往嘴里灌。 喝完,慕青临马上又给她添了一杯,理由是,“恭喜九老师解锁人生的新阶段。” 第三杯,慕青临说:“小九,我倒的,确定不喝?” 周意没有酒量,三杯下肚人基本飘了。 慕青临趁着一帮人闹得正凶,悄悄把她弄出来,牵着往停车场走。 周意稀里糊涂的,慕青临带哪儿她走哪儿。 回了家,锁了门,慕青临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手指卷着她的头发说:“小九,我要离开江坪几天。去治病。” 周意闷不吭声蹭着慕青临的脖子玩。 慕青临头向后仰,枕着沙发,给她留足了空间。 “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这种小病猫体制,万一高反会很麻烦。” “我保证不会像上次那样急了才理你。” “每天联系几次,怎么联系,时间多久全由你定。” “最多到你开学,我一定会回来,到时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慕青临。” “小九,你在为了我长大,我也想和之前一样凡事替你挡一挡……”慕青临卷着周意头发手指松开,扶到她脖子后面,往自己跟前带了带,“那晚的事没骗你,我是真的难受了,就是现在拿笔,那根手指也还是会抖,再来一次肯定顶不住。” “嗯……”身前突然传来声音,慕青临愣了一下,低头往过看。 周意手撑着她身后的沙发坐起来,眼睛里哪儿还有一点醉酒的迷糊劲儿,“最多到开学,说好了。慕青临,开学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去那里找你。你如果想看我有没有唐远舟命大就别回来。” “不想看……”慕青临用拇指抹过周意绷直的嘴角,笑着问她,“一直在装醉套路我?” 周意把慕青临的指头抓在手心,凑过去亲她,“你不拿酒算计我,我能装醉?” 慕青临喘息着,“怎么看出来的?” 周意,“你一晚上都在盯我的酒杯。我感觉不对劲,趁你出去接电话,往分酒器里兑了矿泉水。” “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我知道你过去的目的是什么,就是……” 周意离开慕青临,看着她眼睛里浓稠的情绪说:“一想到你要走,心里跟刷了酸一样,缩着疼。” —— 慕青临这回走,周意去送了。 看着她过安检,算着时间等飞机起飞,然后草草抹过酸胀的眼睛去停车场找唐远舟。 唐远舟应慕青临的叮嘱,把周意拉回了佛魔。 之后一段时间,她每天起早贪黑闷在画室里赶图,卖力得银行卡余额蹭蹭往上涨。 有一回,她看到关注的慕青临小区的公众号推了物业缴费信息,顺便就给交了。 收到银行回过来的扣费提醒,突然发现余额有点多。 她打开APP看了眼,卡上的交易记录已经快半个月只入不出了。 往前翻,基本全是她在慕青临家附近那所超市买菜刷的。 周意盯着那些记录,心里空得难受,晚饭随便对付几口就跑回了房间睡觉。 翌日中午十二点刚过,画室门突然被人推开,小黑端着电脑,神情激动地跑过来说:“第三!第三!” 周意心不在焉地问:“什么第三?” “你的成绩啊!”小黑戳着屏幕上的分数说:“你全省第三!” “哦……”周意反应平平,才第三,看来最后那段时间的复习还是有点虚,不过,这成绩应该算是在前头了吧? 周意往屏幕上扫了眼,问小黑,“你觉得第三好么?” 小黑兴奋到起跳,“好的不得了好吗!你这成绩,学校和专业完全可以随便选了!” “我不知道学什么专业。” “啊?要不咱花点钱咨询咨询?店里估计没人懂这个。” 周意没什么想法,反倒是明凯提了建议,“花钱咨询纯粹是智商税,还不如找慕青临问问,我记得她在的那个《平安江坪》每年都会做这方面相关的新闻,应该有眉目。” 明凯说完没几秒,慕青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不打算给我报喜?” 周意闷声,“就考了个第三。” 慕青临,“可以了,我都没名次。” 周意无语,心说你那是保送。 “小九,恭喜。”慕青临突然正经,“这话本来应该当面和你说的。回去了补上,晚吗?” 周意一听到「回」字就想慕青临,心窝酸得受不了,她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避开小黑和明凯,说:“又不是状元,没必要。” “古有榜下捉婿,一不留神就会让人抢走。你不是状元也好,稍微安全,不然我在这边要寝食难安了。”慕青临笑道。 周意撇嘴,“我这性别做不了人女婿。” “确实,只能做媳妇。” “姐——”周意一时无言,“你别逗我了,我现在一听你笑就眼睛酸。” 慕青临的声音静了,“有没有想好报什么专业?” 周意,“没,你能给建议么?” “先说说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 “说正事呢。” “没,一直都没。”她之前只是学,现在是第一次学到完,需要为下一步考虑,真的没想法。 慕青临了解,想了想,她说:“慕老师是搞光学应用研究的,每年不少人报他的研究生和博士,应该还算有名。你有没有兴趣学学,以后给他当徒弟?” 周意没听懂,“慕老师是谁?” 慕青临,“我爸……” 周意突然呆住,给女朋友的爸当徒弟,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我应该报哪个专业?”周意问。 慕青临,“光学工程,江坪大学三院,一级重点学科,慕老师是那儿的外聘教授,我印象里有带本科的课。” 周意舔了下嘴巴,“等报考系统开放了,我去看看。” “真要考?”慕青临说。 周意,“哦,不知道学什么就是学什么都一样。” “以后后悔了,别说我误人子弟。” “误也是误你家的,谁说你?” 慕青临一时没忍住,在那头笑了起来。 周意一听心里就难受,弓身趴到桌上,闷闷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慕青临的笑声淡了,“还要一段时间。” “嗯,要回来了你提前跟我说,我请家政过去打扫。”周意说。 慕青临,“好……” 两人往下闲聊着家常,渐渐淡化了思念带来的伤感。 最后,周意确实报了光学工程,只此一个志愿,不服从调剂。 拿到通知书那天,差不多半个红门巷的人都跑来给周意报喜,之后更是门庭若市,送什么的都有,周意被迫当了好几天的景点。 正式报道前一天,唐远舟让小黑把一楼清了清,拼了几张桌子,叫着佛魔那一帮人给周意送行。 周意就很无语,“江坪大学离这儿不到二十公里,坐地铁就倒一趟。” 唐远舟气地拍桌,“是远近的问题吗?不知道大学宿舍有门禁,不能天天回家啊。” 周意剥了颗盐水花生塞进嘴里,“不知道,第一次念。” “走走走!”唐远舟心烦,“我现在一看到你就来气!” 周意大大方方给自己倒了半碗花生,端去门外头坐着。 8月底的天热得要命,还好红门巷临河,风刮过来能带点凉气,当然,也能带来蚊子。 周意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叮的满腿是包,她郁闷地挠着腿想骂蚊子全族,打开百度查到蚊子有上千种,果断放弃了这念头。 又一粒花生进嘴,被周意放在腿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铃声。 专属慕青临的。 周意有气无力的心跳顿时变得很急。 走的时候,她说最迟开学回来。 明天就报道了。 周意抓起电话接通,“姐……” 慕青临那边有叫卖声,“嗯,在干什么?” 周意,“吃花生,被蚊子叮,还有……” “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周意听到慕青临笑了一声,尾音里经过的男声有点熟,像是,东头卖蒸肉那家的老板。 周意的身体比意识快,快速起身,站在台阶上朝东头看。 慕青临正从离她不过十来米的地方往过走,一直走到跟前,她的声音才再次从听筒里传出来,“回来了……” 第70章 可以 女人和女人可以吗? 快三个月没见的人,站在夜色里笑看着她。脸上淡妆不掩骨相之美,长发盘起,身上穿着她从没见过的吊带款长裙,简约利落,细细两根肩带勾着她平直清晰的肩骨,腰身柔软,臀线优雅,细长双腿若隐若现地藏在高开叉的裙摆后面,性感尽显,偏偏又选了清爽的薄荷绿,和肩颈里大片的白融在一起,把夏日躁动消磨得一干二净。 周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前一秒还因为可能要见到她,心跳快得要炸,这会儿人真站她面前了,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她却一动也动不了,满脑子都是恍如隔世的久违感,很不真实。 慕青临见周意迟迟没有反应,抬手轻弹她的脑门,“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周意蓦然回神,看见慕青临勾唇轻笑的模样,眼泪直往下掉,“有时间收拾打扮,没时间跟我说一声是吗?” 周意怨怼的声音里尽是委屈和责怪,她感觉自己现在像个蛮不讲理的小混球,可是理智跟被外星人劫持了一样,逮着什么就胡说什么,乱得像锅粥。 慕青临的心境其实相似——想得太久反而不敢认。 比起小别胜新婚的热烈,她们因为还有担心作祟,更偏向近乡情怯的复杂,她没周意表现的这么明显不过是仗着早有心理准备,能装而已,就是,可怜她这小女朋友了,哭得睫毛都沾一起了。 慕青临的手垂下来,在周意脸上蹭了蹭,笑着说:“不说是想给你惊喜,收拾打扮是气色不好,怕你看见了心疼。” 狡辩! 周意偏头不理她,眼泪掉得更凶。 慕青临身上没兜,身体微侧,将手机塞进周意裤兜,在她生气地要扔之前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最后一级台阶上,平视着她强压泪意的眼睛,说:“这么久不见,真不想跟我好好说会儿话?” 周意嘴巴紧抿,死活就是不服软。 慕青临叹气,“行吧,那我想抱抱你,给么?” 一句话直戳周意软肋,她做梦都想抱她,亲她,每回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佛魔,心窝就一阵阵泛着疼。 她都快疼傻了,这人竟然还是这么轻描淡写。 怨念支配着周意的理智,她甩开慕青临拉着自己的手,胡乱抹在脸上抹了一把,哽着说:“慕青临,你就是故意想看我笑话!我等你这多天,早被慢刀子磨得脾气了,你觉得我还会稀罕什么鬼惊喜吗?气色不好,我是嫌你丑,还是嫌你瘦了,你……” 她被慕青临堵上了嘴唇。 最简单的肌肤相触,她声音一停,慕青临就马上后撤离开。 再要张嘴,被她扣住脖子,唇舌不留一丝余地地压上来,给了她一个密实急切的深吻,温柔而又热烈。 周意听不到周围的议论,满脑子都是想她和那些她不完全懂,但被本能支配着的强烈念头。 她推着慕青临退入阴暗晦涩的胡同,手從裙側的開叉撫上來,貼著她精瘦柔軟的腰。 细腻灼人的触感刺激着周意的神经,她喘着,张开嘴,蛮横地在慕青临唇间掠夺。 慕青临这回没有让着,她进一分,她便往回抵一寸,唇舌碰撞激起的欲念灼烧着胡同里闷热的空气。 这一幕真实远比周意在年初那个梦里所见的场景熬人得多。 慕青临靈巧的指尖勾開搭扣撫到前面的那個瞬間,她没绷住咬得慕青临吃疼,「嘶」了一声。 这一声帮两人拉回了一丝理智。 她们抚在对方身上的手没有动,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靠在一起。 一直到呼吸慢了,身上潮热的汗淡了,周意才叫了慕青临一声。 慕青临「嗯」了一声松开她,手伸到後面替她扣好,复又移到前面,捏着下边缘往下拉了拉,勉强替她调整好位置,才终于从里面出来。 甫一接触到空气,慕青临才知道周意身上有多热,已经被高温灼烧一整天的地表温度裹在手上竟然都会让她觉得凉爽。 “姐……”周意低声叫她。 慕青临,“嗯……” 周意秉着呼吸,胆怯地问她,“好了么?” 慕青临点了下头,侧脸擦着周意冒了汗的额角过去,“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浑身发冷,但是脑子不会再乱,也不会被动想起,算是好了。” 周意如释重负,语调变得轻松起来,“好了是不是就不走了?” 慕青临笑着,“不走了……” “是不是就能好好和我谈恋爱了?” “是……” “是不是……” 周意话到一半,被胡同口匆促的脚步声打断。 她将还贴在慕青临腰上的手抽出来,让裙子好好盖住她的腿,这才偏头往过看。 站在那里的同样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人笑得一脸「我懂我懂,你们继续」,和同伴退了出去。 应该去找别的地方了吧。 周意心想。 找到了会做什么? 周意转回来,抬眼看向慕青临情绪未散的漆黑双眸说:“姐,有个问题,你让我毕业了再来问你。” 慕青临嗓音低沉,“嗯,现在可以问了。” 周意抿了下嘴唇,目光紧锁着她,“女人和女人可以亻故吗?” 慕青临看着周意被朦胧光线映得星亮的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可以……”她说。 周意迟钝地回味片刻,拉起她的手往出跑。 回到只有她们的那个家,周意才发现慕青临已经找人打扫过了,茶几上放着新添的鲜花,香气隐隐约约地散在空气里,让她恍惚生出一种只是去佛魔打个转就回来了的错觉。 这个错觉持续了不到五秒,慕青臨忽然從後面貼上來,一面低頭親著她的脖子,一面撩起她的短袖,解開束縛。 周意身上涼嗖嗖的,慕青臨經過又熱得灼人。 “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周意努力稳着声音说。这些话不趁现在问,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慕青临右手從周意腰部斜上來握在身前,左手環著她的腰,吮上脖頸的間隙裏低低應了一聲,“问……” “阿姨待过的地方好吗?” “好,纯然自由,一望无际。” “你喜欢吗?” “喜欢也不喜欢。” 客厅里花香催人。 慕青临接住周意發軟的身體,一步步往臥室裏帶。 周意扽着一丝清醒继续问她,“为什么?” 慕青临勾開她短褲的抽繩,從玻璃窗上看著完整的她,“喜欢是因为我妈喜欢,不喜欢是因为她被永远留在了那里。” 周意被慕青临你放在被子上,还不忘问:“你从留下阿姨的地方走出来辛苦吗?” “辛苦……”慕青临低頭吻她的耳垂,手從肩撫到曲起的腿,“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疯子,连最起码的时间意识都捕捉不到,定的闹钟响了,才突然清醒过来,记起该给和我有约的那个女孩子打电话报平安了。” 周意胸腔里翻涌的热意里蓦地穿过一支冰箭,疼得她去抓身下的棉被。 扣到手指开始发疼发酸的时候,被慕青临轻柔地掰开,五指从她指缝里穿过,紧紧握住。 “还有想问的吗?”慕青临的吻從周意經過鎖骨滑了下來,于萬千柔軟裏留戀着腊雪裏那朵傲然綻放紅梅。 周意難耐地擰動著身體,“最难是什么时候?” 慕青临停了几秒,将唇間絲絲繞骨的感覺咽了下去,“受不了从那里逃跑的时候磕到钢板,腿上缝了六针。” 周意眼睛一霎就红了,挣着慕青临的手,想起来看。 慕青临没松也没拦,带着她从裙侧经过,摸到那处疤痕,说:“恢复的其实还可以,如果实在觉得难看,以后空了去医院拿激光打一打。现在先帮我一个忙。” 周意心疼得视线模糊,顺从地由慕青临拉着手放到她身后的拉链上,恍惚听了一句,“我够不着,九老师帮个忙。” 周意看不见,动作显得笨拙。 她的人終於和她貼到一起的時候,周意喉嚨裏蹦出了一個陌生的音節。 慕青临吮在她頸側的唇壓上喉嚨,誘著她,“不要藏着。” 周意想顺着她,但是那阵刺激已经过了,她的意识就不愿意再给反应。 周意急了,弓起身子往她身上靠。 慕青临一条胳膊抱在她身后,托着她,空着的手从床头柜上拿过已經拆開的東西,從指尖一点一点往下刷。 周意慢半拍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慌張地在她身下翻了個個,趴在床上。 未知让周意心跳得更快。 她忍住那股洶湧的躁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慕青临,“姐,你今天回来是赶巧,还是算着的?” 慕青临俯身下来,细密的吻从周意脖子一路往下,“算着。正常这个时间回不来,怕你等急了真去找我,就一直逼着自己,还好,最后扛过来了。” 周意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来气,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巧,可是看她回来又是真的欢喜。 矛盾催促着周意放松。 渐渐的,她能感覺到的只剩後肩潮熱的親吻和慕青臨细软的手。 ithsabeendeleted。 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慕青临缓缓退回原处,周意再也不用被动感知她经过时熬人的触碰后,她卡死的关节才动了一下。 酸得要命。 “没想到啊,竟然是个纯体力活。”周意有气无力地说。 慕青临轻笑一声,自下而上捏着自己手臂,“说的你出力了一样。” 周意气得蹬人,结果因为太软对慕青临没造成任何威胁,反而被她拽着脚踝往自己跟前拉了小半米。 慕青临指腹刮着她背上薄薄那一层汗,说:“我不在的这两个多月在忙什么?” 慕青临一句话把正在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昏迷过去的周意拉回了现实。 她抓住慕青临撑在自己身侧的那只手腕,借力翻身仰躺,盯着她已经乱了的头发和脸上依旧明显的绯红,说:“吃饭,睡觉,画图,等你电话。” “没别的?” “本来能有。刚开始那会儿,你妹没事就打电话找我出去玩。但是我提不起精神,一直拒绝,她后来就不理我。” “佩佩不记仇,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错了,她已经把我微信拖进黑名单了。” “啊,这么严重?”慕青临惊讶得太假,周意不想理她,侧身把自己蜷成个小虾米装死。 慕青临低头看了周意很久,久到把这些天欠的都补回来了,指尖轻点她优越的鼻骨,说:“小九,想不想我?” 周意闭合的眼睫轻颤,在喉咙里闷了一声带着水汽的,“想,天天想。” 慕青临俯身吻住她的唇,趁她失神,抽走了她抱在怀里的被子。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2912:00:00-2022-06-3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犀牛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胖子、alone_c、然而、吴江1个; 第71章 感性 别人不行,她的主我能做。 隔天早上六点,把慕青临当抱枕用,整个人黏她旁边,睡得正踏实的周意被闹钟吵到,气得她提脚就踢,结果扯到刚认过人的那里,难受得她蔫头巴脑缩了回去。 就,稍微有点疼吧,蹭狠了那种刺儿刺儿的疼,还有后来被扯到的筋,她的腿光是搁慕青临身上不动都感觉无比酸爽,就不要再提刚踢的那一下了…… 今天还报什么道啊,在家躺尸算了。 周意的大学生活还没步入正轨就已经开始摆烂。 慕青临经过昨晚,完全搞明白了食髓知味这几个字,这会儿软香温玉在怀,她是真不想动弹。 但是慌了这两个多月,她的身体素质明显不如从前,再不把每天的晨跑捡起来,她指不定哪天就被会周意拿捏。 想起后来关了灯,周意跟突然缓过神一样,从她手边溜下去,往哪儿都敢嘬的架势,慕青临没被周意压到的那条腿曲起停了很久才撑着坐了起来。 周意的「抱枕」没了,不乐意地往她跟前蹭,“再睡一会儿,困死了。” 慕青临正在一握一松,活动发酸的胳膊,听到周意这话默默看她几秒,心道,确实挺困。 十分钟后,理智战胜情感,慕青临顶着周意无情的后脑勺出了门。 再回来,卧室里空无一人,慕青临喊周意也不见答应,最后还是听到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才在外面的卫生间找到了她。 “干嘛呢?”慕青临问搬了个小板凳,两手环胸坐在洗衣机跟前的周意。 周意死盯着洗衣机,一脸凝重地说:“销赃……”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慕青临走过来,俯身往洗衣机里看了眼。 洗床单和被套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赃物了? 转头看到周意脖子里明晃晃的红痕,慕青临以手掩唇清清嗓子,憋着笑说,“我们是正常恋爱发生的关系,怎么经你嘴一说跟偷情一样?” 周意挺直的腰杆一垮,突然叹气,“要脸啊……” 洗衣机里这套是昨晚就换下来的,当时被慕青临随手扔在了飘窗上,刚她起来一抖一看,脑子跟卡带似的,全是第二回慕青临欺身上来找着她,跟她磨合着,一点一点勾出那些让人神经发麻的声音的画面。 要说还挺好听的吧,黏糊又悦耳,主要是舒服,欸欸欸,打住!光天化日想什么呢! 慕青临近距离围观到血色从周意耳朵尖一直蔓延到脖子里的全过程,好笑地倚在盥洗台旁边问她,“闷不吭声琢磨什么呢?” 周意,“琢磨你后来有没有出声。出了吧?我当时骨头都苏了。” “我去洗澡。”慕青临惹不起躲了,心里郁闷地想,真不能给有些人留反应的机会,后招多得让人发慌。 慕青临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周意也刚弄完早饭,两人边吃边商量今天的安排。 “我通知书什么的都在佛魔,肯定要过去一趟。”周意说。 慕青临,“嗯,我跟你一起去。” “你确定?” “有什么问题?” 周意咬了口鸡蛋,声音含混,“唐远舟不是知道咱俩的事么,他之前让我尽快给你换个身份带回去。但是一直没什么机会,昨晚你好不容过去,我又一声不吭撂下他们直接跟你跑了,我感觉你这趟过去,可能会有点尴尬。” “没什么好尴尬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他们都算你家里人,是该正式见见。”慕青临说。 周意抬眼,“丑话说在前头,真有什么不对劲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别拉上我。” 慕青临微微笑,“刚睡到就翻脸不认人了?” 周意,“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周意坐上车不到三分钟就已经想好了从佛魔落跑的多条线路,等真到了,她才发现那帮人根本不打算为难慕青临,反而逮着她可劲儿拉踩。 “小九脾气坏,心情不好的时候见谁怼谁。慕姐姐,您受苦了。”小黑语气复杂地说。 南北跟在后面长吁短叹,“她还没有心,不知道人间疾苦,上万块的手机说扔鱼缸就扔。” “主要是矫情……”明凯不惧周意凶狠的眼神,镇定道,“以前吹个冷风都能感冒十天半个月,稍微一晒就嚷嚷头晕想吐,现在能在大太阳底下直立行走多亏了你,辛苦了。” 再往后,周意一个字也不想听,她现在就想知道,“到底谁才是自己人?!” 周意指着楼上楼下这帮看热闹的,肺都能气炸。 这还是在唐远舟没说话的情况下,他一开口,周意想抄家伙和他们打一架。 “小九臭毛病一身,跟她处久了,神仙都能被气吐血。你哪天要是管不住了,直接拉住打一顿完事儿。她上辈子是开染坊的,你越跟她讲道理,她越蹬鼻子上脸。”唐远舟说。 周意火大地要去提板凳。 慕青临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看得起劲儿,眼看走向不对,赶紧往旁边侧了一步,让周意撞上自己后顺势把她抱在身前,然后熟练地在她后脑勺顺了顺,笑着说:“多谢提醒,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这辈子还就认了九老师这样的。” 店里的起哄声此起彼伏,连几个闲不住的客人都好奇地跑出来围观。 周意又臊又嚣张地骂了句「笑屁啊」,美滋滋趴回慕青临肩上,和她腻腻歪歪抱个没完。 唐远舟拿胳膊肘撞了下明凯,低声问他,“羡不羡慕?” 明凯倚墙笑着,“羡慕谈不上,就是突然有点不甘心。我和他一开始也是这样,开口闭口就是一辈子,后来不还是没拧得过现实?希望小九和慕青临会不一样吧。” 唐远舟抬手拍了拍明凯的肩,“肯定会不一样,小九身后就剩咱们这帮人了,神经一个比一个大条,巴不得她跟慕青临好,不会有任何阻力。 至于慕青临那边,她不是会轻易下承诺的人,既然许了小九,就肯定会坚持到底。以后常来常往,看着吧。” 明凯,“嗯……” 午饭,唐远舟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杨玲也请假回来一趟,几人同桌坐一坐,就算是正式把周意交出去了。 周意嘴上嫌东嫌西,真把东西搬上车,跟慕青临走了,眼圈还是有点红。 慕青临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说:“最近有点感性啊。” 周意难得没顶嘴,而是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熟悉街景,闷声道:“我其实一直挺怕离开的。我爸妈还在那会儿,看太多回了。就跟现在一样,一到收假,我就要回,他们就要走。 那会儿心里特别难受,但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就得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嘻嘻跟他们挥手,等剩下我一个人了,傻不愣登的走哪儿哭哪儿。” 周意突然笑了一声,把还没用的纸巾扯成了两半,“姐,以后你就知道了。明凯哥说的没错,我这人就是特别矫情,什么都怕,怕了就哭,根本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过脾气差是真的,不怼人嘴痒。” 拿得起放得下,慕青临应该一直没想过用这个词评价周意。 从第二次见,在她手臂上发现那些沉闷吓人的纹身贴起,她就能隐约断定这是个有心思的女孩儿,不然不会用那么幼稚的方式给自己壮胆。 后来唐远舟说她怕冷怕热,却还是会为了养在垃圾场猫猫狗狗每天定点溜达三趟。 养了还不往家里带,怕给唐远舟添麻烦…… 诸如此类,慕青临后来在周意身上看了很多,看得比谁都深。所以相较旁人描述的,她更愿意把周意当成一个心思细软、感情丰富、对人大方、内里坚强的好姑娘。否则,她拿什么去平息以前那些被亏待的日子? “小九,以后没人会再离开你,你更不用一个人走。”慕青临接着周意的话说,声音轻缓有力,“矫情的女孩子心都软,我们舍不得。” 周意把纸团起来捏着,夸张地吐了口气说:“你以后千万别这么正经地跟我说话,咱俩睡都睡了,谁还不知道谁什么德行啊,这么惆怅的对话不适合咱俩。” 三句话不过立马打回原形,慕青临服了她了,“我怎么记得你这半年跟我说了不少惆怅话?” “有么?”周意不怀好意地盯着慕青临搭在档位杆上,几乎没抬过的右手说:“姐,我发现你现在不止体力不好,记性也非常差。” 慕青临握了下档位杆,就着胳膊上那阵酸疼劲儿,微笑着说:“我也发现了,你也就躺着的时候才哪儿哪儿都是软的。” “……”—— 江坪大学是双一流综合类院校,各种现代化办公设备很齐全,周意花不到二十分钟就办好了入学手续,跟在拉着两个大箱子的慕青临后面优哉游哉往宿舍楼走。 慕青临因为慕正槐的原因经常过来,对这里的环境很熟,不用志愿者指引就轻松把周意带到了宿舍。 进门之后,气氛有点微妙。 先到几分钟的慕子佩正蹲在床上搭蚊帐,一看到周意,立马扬起了她那突然变得高不可攀的头颅,说:“都绝交了,你还来找我干嘛?” 周意被她语气里那股仿佛遭到前男友背叛的怨念吓得往后退一步,要命地说:“我没事找你干嘛?!” 慕子佩比她更大声,“那你来这儿找我干嘛!” 周意,“我住这个宿舍啊!” “昂?”慕子佩一秒兴奋,起跳动作做到一半被天花板磕回来,泪眼婆娑地说:“早知道你报的是光学工程,我就去学和它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了。” “没必要吧。”周意无语,“不就是几天没理你么,至于绝交成这样?” 慕子佩瞪大了眼睛,“几天??” 周意偏头,“哦,几十天。” “什么几十天?”接了个电话,晚几步过来的慕青临问。 看到蹲在床上满脸愤怒的慕子佩,以及……面带笑容站在下面的慕正槐,慕青临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是慕正槐先问了她一句,“听王主任说你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地出差,回来是事情都忙完了?” 慕青临和扭头过来看她的周意对视一眼,把她的大箱子推进去,说:“完了……” “嗯,你是来送佩佩的?之前怎么没听你说?”慕正槐问。 慕青临看到走廊里有人拉着小推车经过,勾手把还在门外站着周意往里带了点,“你下午有课,佩佩过来直接坐你车就行了,我不用操心。今天来是送她的。” 周意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对上了慕正槐投过来的目光,她还是那副「你爱谁谁」的淡定表情,扫一眼就过,压根没当回事。 慕青临再一开口,她用宣传册折的扇子飘飘扬扬飞到了慕正槐脚边。 “爸,这个是周意,小名叫小九,数字九。”慕青临说话同时,在已经懵掉的周意脑袋上揉了揉,嗓音里攒出点笑意,“你之前不是老说家里俩姑娘没一个能继承你的衣钵吗,小九聪明,会画画的手也巧,所以我把她送来给你送徒弟了。” “嗯嗯嗯!”慕子佩忙不迭附和,“小九高考全省第三,脑子可好了。” 慕正槐俯身把脚边的扇子捡起来,笑着对慕青临说:“光学工程优秀的老师很多,人小姑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外聘的当徒弟是你能做主的?” 慕青临偏头瞧了眼神情呆滞的周意,脸上笑意更浓,“嗯,别人不行,她的主我能做。” “小九?”慕青临手垂下来,捏着周意的后脖子让她回神,“这是我爸。叫人。” 周意云里雾里地看慕青临一眼,再转头对上慕正槐,懵着叫他,“爸……”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6-3012:00:00-2022-07-0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2个;怀溪、接舆郭、宋远璟、陳牛奶、吴江、大雾已散、alone_c、白犀牛、lipout、独旅长路、炉子LoZo、然而1个; 第72章 底气 找你把昨晚在被子里没看清的地方重新看一遍。 宿舍里鸦雀无声,慕子佩愣着,慕青临忍笑,慕正槐受惊老半天才咳了一声打破寂静,善良地给周意递台阶,“现在的孩子嘴都很甜啊。” 慕青临笑趴在周意肩上。 后者环球旅行结束的反射弧归位,脑子里嗡一声巨响炸得自己头昏脑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慕子佩竟然还在一边煽风点火,“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我现在就下去和小九结拜吧。” 慕青临胳膊一伸勾住周意的脖子,把她勾到自己跟前占着,“你就是做梦,这事儿也没戏。” “那小九这声爸叫得多名不正言不顺啊。” “放你的心,以后,欸!嘶!” 周意的小心脏已然承受住第一次见面就叫人爸的刺激,在意识到慕青临可能说出更要命的话之前掉头就跑,不想后面是门框,她一脑门撞上去铁定破相,还好慕青临手在她脖子里勾着,才能及时抬起来替她挡那一下。 结果她动作太莽,怼着慕青临的手背磕在门框的棱角上,疼得她脸都变了。 周意失声叫了声「姐」,连忙把慕青临的手拉下来,往她手背上那道已经蹭破皮的红印吹气。 慕青临余光看到慕正槐要过来,手指往回勾了下提醒周意,“慕老师又没说你,你跑什么?” 周意吹气的动作一停,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慕老师是没说她什么,可是就地认爸这事它总不是假的吧? 她的半世英名啊。 嘤,她真的太难了。 慕青临哭丧着脸替自己默哀几秒,破罐破摔地转回来,边和慕正槐解释,边在背后捏慕青临的手缓解紧张,“慕老师好。今天太阳毒,我被热蒙了,刚才口误的事您别介意。” 慕正槐走过来,把扇子还给周意,和颜悦色地说:“不会,嘴甜是好事。” “对了,我怎么听你叫妍妍姐?”慕正槐好奇地问。 周意心虚,“啊,是啊,我不是佩佩同桌么,就跟着她一起叫姐了。” 慕子佩踩着梯子下来揭穿,“明明是你跟我姐认识在先。” 周意气得磨牙,“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慕子佩回了她一个标准的白眼,“略……” 慕青临拉住要反击的周意,递了个她「安分点」的眼神,转而问慕子佩,“报专业那会儿你不是在电话里跟我说想学天文学,这样以后和王洋吵架了就能上天躲着吗?怎么最后改光学工程?” 慕子佩听到「王洋」俩字差点吓死,“谁,谁跟王洋吵架啊!我为什么要跟他吵架!他是哪根葱啊!” 慕子佩嚷的时候目光不停往慕正槐身上瞟,观察他的反应,只见他走到一边,格外从容地反问了一句,“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慕子佩石化在了原地。 周意见此,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关键时候,她同桌总能派上大用场。 周意火速把行李箱踢到桌子下面占位,然后扽了一下慕青临还被自己扣在身后的手,示意她赶紧找个理由跑路。 慕青临耸了耸肩,不太乐意。 周意用口型叫了她一声“姐——”一脸可怜地绞着她的手指求助。 这,唉,女朋友服软实在让人很难拒绝啊。 慕青临抿了一下唇,在心里默默叹气。 慕姐姐啊,不争气…… “爸,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慕青临另一只手背到后面,把周意等不急,跑去掰她手指的小动作敲回去,平静道:“你继续给佩佩训话,她和王洋是早恋,初中就开始了。” 慕子佩震惊,“姐!” “嗯,不用送了。”慕青临施施然把要给慕正槐鞠躬道别的周意牵走了。 甫一走到楼下,周意立马炸毛,“慕青临!你是想眼睁睁看我被吓死吗?!” 慕青临无辜,“我真不知道佩佩后来改报光学工程了。” 说话同时,慕青临从容不迫地把已经渗血的手从周意眼皮子底下晃过,晃得她当即偃旗息鼓。 “我刚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还笑。”周意郁闷地用脚尖踢着路沿说。 慕青临垂眼看到她细白小腿上数个红肿的小疙瘩,眉目微敛。 “别动……”慕青临俯身蹲在周意旁边,握住她的小腿,干燥拇指摩挲着其中一个比较明显的疙瘩问:“腿怎么回事?” 周意浑身僵硬,汗毛倒立,一张嘴喉咙里跟灌了大风似的,声音那个抖啊,“蚊子叮的。” 慕青临抬头,好笑地说:“对蚊子心有余悸了?” “不是对蚊子,是对你。”周意一个慢动作把目光转到慕青临手上,反问她,“你不觉得你这手势有点眼熟?” “?”慕青临疑惑低头。 片刻后,慕青临默默松开周意,站起来说:“昨晚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啊,怎么,还带延迟的?” 周意金鸡独立,把被慕青临握过的地方搭在另一边的膝盖上可劲压,“昨晚的意识全在下面,你每次蹭上来我就感觉我人要昏过去了,还哪儿顾得上腿是不是在你手里。” 慕青临被周意过分坦荡的语气哽了一下,突然觉得今天太阳是真大。 慕青临用手背在周意额头探了探温度,问她,“热不热?” 周意,“肯定热啊。要不是没脸见你爸,你猜我会出来晒吗?” “不会……”慕青临太了解这个懒蛋了,不过,“你那是没脸吗?我感觉你叫得挺顺口啊。” “是我想叫的吗?!是我吗?!”周意怒了,“我当时都懵了好吧!你和慕子佩还在那儿一唱一和,我就想问问了,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慕青临很久没见过这么易燃易炸的周意,忍不住笑着说:“没好处……” 周意火大地「哼」一声,撂下慕青临自己走了。 慕青临笑够了跟上去,故意在周意的小白鞋后跟踩了脚,想吸引她的注意力,结果差点被她反手抽中胳膊。 “这是我新买的鞋,今天第一天穿!”周意气得追着慕青临打。 慕青临躲得了一下,没躲过第二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人都惊了,“你现在怎么这么暴力?” “是你舒坦日子过太多,忘了我以前什么样了吧。”周意一脸麻木地说。 慕青临语塞,她估计是真忘了。 慕青临吁了一口气,把胳膊伸到周意跟前说:“红了……” 周意本来没想那么快理人,看到慕青临白皙皮肤上几道明显的指印,她眉心一皱,骂骂咧咧把慕青临的胳膊抱过去,一下下给她揉着。 慕青临低头看着周意嫩生生一截脖子,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叫就叫了,迟早的事。”慕青临突然开口。 “嗯?”周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哦……”周意闷声。 反应这么冷淡? “不信我们会走到那一步?”慕青临问。 周意,“没,就是觉得你爸是六所的副所长,还在这么好的大学教书,太厉害了,我一对着他就莫名犯虚。” “没什么好犯虚的。我爸当年的高考成绩比起你可差远了,他能做到现在主要是经验,等时间够了,你自然就赶上了,不用急。”慕青临说。 周意,“能不急么,我跟佩佩住一个宿舍,咱俩的关系早晚露馅儿。万一哪天传到你爸耳朵里,他不接受怎么办?”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慕青临偏头看向周意,笑着说:“我敢跟你谈恋爱,敢跟你发生关系就必须敢跟家里人摊牌,说服他们接受你。不过,你跟我差了八岁,现在还太小,我不能贸然把你带回家。如果他们不信我跟你在一起能长久,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小九,不要觉得委屈。”慕青临说。 周意点了一下头,“没什么好委屈的,我都明白,我也想先好好学几年,给你挣够了面子,再跟你回家。” 慕青临轻笑,“说了不急,边玩边学,享受生活,等离开学校就再没有这么轻松的日子了。” 周意,“哦……”那是不可能的,享受生活哪儿有快点把女朋友彻底挣到手里重要。 两人在下面晃了大半个小时。 周意实在热得不行,恋恋不舍地和慕青临分开,一个回单位报道,一个磨磨蹭蹭往宿舍走。 不错,慕正槐已经离开了。 周意猫着的腰直起来,大步走进宿舍。 本科住的是四人间,另外两个人已经到了——高歌,章可,前者腼腆,后者不能再懂自来熟是什么东西。 “你们都是本地的吗?”章可问。 高歌笑着摇头,“不是,我过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好远啊……”慕子佩掀开她的蚊帐,热情应道:“我和小九是本地人。” 章可看向周意,“小九,你是咱们专业第一吧?” 周意正在为怎么安顿这两大箱子行李发愁,思绪不集中,闻言含混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比她第一次进一班做自我介绍还敷衍。 慕子佩摇头叹气半天,替她补充,“我们高中是一个学校的,还是同桌,目前正在绝交,我不想理她。” “铛——”周意抬手敲了下慕子佩床沿,递给她一杯西瓜汁。 慕子佩凑过来问:“常温的,还是凉的。” 周意,“常温。我下去的时候在你桌上看见卫生巾了。” 慕子佩满意地点点头,把西瓜汁接了过去。 章可干笑两声,评价道:“随时搭话,你们这个绝交方式还挺特别的。” 忙碌一个下午,终于收拾好东西,章可背靠书桌开始研究新生入学指南。 “明天还是新生报到,后天上午开学典礼,下午就见教官军训了?!”章可不可思议地喊道:“十五天!期间咱们不能出,外人不能进,这不是比坐牢还严格!” “欸,咱们今晚要不要出去吃一顿?”章可提议,“明天一进笼子,再想出去扑棱翅膀就难了。” 高歌和慕子佩附议。 “小九,你呢?”慕子佩被一杯西瓜汁收买,主动找周意求和。 周意关了柜门,抄起桌上的手机说:“我忘带东西了,回家拿一趟。你们去吃吧,我请。” 慕子佩不依,“这会儿时间还早,你拿完回来不就行了,我们等你。” 周意纠结,她没忘什么,就是听到军训期间不能进出,突然想回去和慕青临再待一晚。 她们才刚在一起,两周不见基本等于要她小命。 周意在即将诞生的友情和爱情之间权衡良久,还是决定遵从内心最真实的决定——做一个见色忘友的浅薄之人。 “明天回来给你们带小龙虾,在宿舍里补一顿,行不?”周意商量着问慕子佩。 慕子佩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击掌? 答应的是不是有点痛快? 周意狐疑地把手贴上去,被慕子佩嫌弃地躲开,“你干嘛?” 周意,“你干嘛??” “我在告诉你小龙虾要买几斤啊。” “哦,五斤?” “一个人五斤。” “撑不死你。” 周意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 因为遇上晚高峰,她在路上堵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到家。 慕青临的鞋在门口脱着,但是书房和客厅都没见着人。 周意边给她打电话边往卧室找。 余光看到卫生间方向有灯光,周意转头看了过去。 水汽氤氲的玻璃门后,女人窈窕的身段隐约可辨。 周意捏着短袖领子往脸上扇了两下风,走过去拧开门,没等慕青临出声,就从小小一点缝里挤进去,把门一关,落了锁。 慕青临刚洗完,准备擦头发,周意突然进来,她也没藏着掖着,随手扯了条毛巾压在头上,纳闷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意的视线从慕青临胸前摇摇欲坠的水珠子上扫过,淡声说:“回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周意抬头和慕青临对视一眼,目光游移着落下,在最迷人也最难觅的那一隅春景上定格几秒后,兀自鞠了一耳朵血色,慢腾腾地说:“找你把昨晚在被子里没看清的地方重新看一遍。” 作者有话说: 这段不会很长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0112:00:00-2022-07-0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胖子2个;炉子LoZo、KoalaLau、荷花崽、权宇、白犀牛、cicc7、然而1个; 第73章 赊账 趁着我没反悔,想要什么自己来。 慕青临擦頭發的動作一頓,拉下毛巾隨手掛回去,不緊不慢地往周意跟前走,“還是和昨晚一樣,隨便嘬兩口就完?” 周意一只手墊在門上,身體悄悄往後靠著,“不够?” “差远了……”慕青临站在周意面前,肩背打開,筋骨舒展,沒有絲毫扭捏掩飾之態。 周意被擁擠空間裏彌漫著的水汽緊緊包裹,不確定到底是它的溫度高,還是慕青臨靠得太近,體溫傳了過來,她只感覺熱意迎面而來,沖得她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周意垫在背后的手攥紧,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她,“我也觉得差着。” 慕青临上前一步,食指勾了勾周意已經開始泛紅的臉蛋,“别的会?” “小菜一碟,看你做第一下就會了。”周意表情挑衅。 慕青临笑着,手指往周意说完话马上抿回去的唇上走,“照猫画虎就是个理论,可不兴用这儿,惹急了你就没戏了,而且,不止是这一次没戏。” 周意被小瞧加威胁,不甘心地偏头咬在慕青临指尖,看她皱眉以为是疼得,下意识撤去了劲儿。 但没有完全离开,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那里面有了笑意之后,将翘着的舌尖伸出,试探着过去碰她。 捕捉到她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震动,周意舌尖继续往前抵,在她细软的指尖轻轻含了一下,然后干脆地退开,尽力淡淡道:“照猫画虎学来的理论好不好,要验证了才知道。” 慕青临垂下胳膊,将指尖散不去的滚烫攥入掌心,“怎么验证?” 周意身后的手撑了下门,直起身体,在慕青临来不及反应之前,把她推摁到墻上,整個人籠了過來。 慕青臨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緩過神往下看時,某人已經逮著一邊開始忙碌了。 全是莽勁兒,甫一碰到就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嘴裏吸,偏偏又管不住尖利的牙齒,時不時磕一下,咬一下,感覺到慕青臨呼吸有變化,再急忙用柔軟的唇舌過去安撫。 慕青临忍耐着周意另辟蹊径搞出来的这一套「软硬兼施」,身體起伏逐漸變大。 周意仿佛受到了鼓舞,不安分的手擡起來占住另一邊,蠻橫動作毫無章法可言。 慕青临吃疼,哭笑不得地去握周意的手腕,手卻在顫,“你学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有什么问题?”周意被嫌弃,非常不满。 慕青临胸口起伏着,“好歹先接個吻,循序漸進啊。” “哦……”周意在上面掐了一道,突然过来吻她,从眉眼到唇边不过两三秒,耐性差得让人惊愕,但却「无力」吐槽。 青临想要说话之前,身前的束縛驟然落空,下一秒,腿讓人撥著往旁邊岔開少許,未幹又濕的地方被炙熱唇舌緊緊裹住。 慕青临雙腿猛地一顫,聲音卡回喉,她又驚又急地抓住周意的頭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嚨,“舌頭不是長來擺設的,別哪兒都用牙啃。” 周意不听,挨在慕青臨腿上的膝蓋用力往外頂了下,逼著她給自己騰出更充足的空間去找位置。 终于确认,不等慕青临站穩,她就驀地擡起臉,不留一絲余地地將舌擠進去,根本不管什麽循序漸進。 慕青临渾身繃緊,仰起頭,足足五秒,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 寂静夜色穿窗而入,抹不掉萦绕在卧室里的潮热。 慕青临仰躺在床上,覆了一层薄汗的皮肤泛着红,平坦腰腹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周意难得轻软的吻从她盖住眼睛的胳膊一路亲到腿侧突兀的缝合伤疤。 “姐,你哪天空了,我们去二院的整形外科吧,我不喜欢这个疤。”周意心疼地亲在那里。 慕青临声音不稳,“嗯……” 周意從外側親到裏側,順著還想往上,被慕青临曲起的那条腿磕了下脑袋,说:“只動嘴不費勁兒,所以沒完沒了是吧?” 周意撇撇嘴,翻身躺在她腿上,“直接說你不行了不就完了,卸磨殺驢,呵,下次你求我,我也不給你弄了。” 慕青临气笑,“你那张嘴就不能少欠一会儿?” 周意得了便宜还卖乖,“欠么?我看你挺喜歡的啊,全身都是紅的,最後那陣還扯掉了我好幾根頭發。” 慕青临,“我是不想揭穿你一點技巧沒有,就會啃來啃去硬忍成那樣的。” “沒事找點小電影好好看看。”慕青临诚心建议。 周意想也不想拒绝,“不看,她們的肯定沒你的好看。” “歇会儿吧你。”慕青临着实受不了周意放飞,随手扯来被子给她脑袋盖住图个耳根清净。 周意也不掀,安安分分地躲在里面,抿著舌尖細細回味它被滾燙熱意包裹著的感覺,太軟了,那應該是慕青臨身上最軟的地方了吧,第一下碰到,她就感覺她快升天了,後來,差不多也就吧。 嗯,其实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 要么不缓了? 这凡事不都讲究趁热打铁么。 “姐……”周意在被子里叫慕青临。 慕青临隔了一会儿才回她,“嗯?” “我明天去学校半个月才能回来,时间太长了,想跟你再赊一回攒着,行么?” “不行……” “就一回……” “我累了……” “姐——” “别这么叫我。” 周意爬起来,不解地问她,“刚还好好的,现在为什么不让叫了?” 慕青临挪开胳膊,露出下面潮气未散的眼睛,“因為你在我身體裏的時候,我只想把你當成我的女人,而不是需要我事事操心的小姑娘。” 周意怔愣几秒,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兴奋问她,“意思是,我不叫姐,你就答应了?” 慕青临抬手扣着周意的后颈,将她按到自己唇边,用气声说:“趁着我没反悔,想要什么自己来。” —— 翌日早上九点,陪着周意折腾到大半夜的慕青临才终于悠悠转醒,她仰躺着平息了一会儿身体里残留的异样感,翻身趴在枕头上浏览新闻APP。 她不是不想和平时一样靠坐着看,实在是有的人抱着不撒手,她想走都走不了。 约摸半小时过去,周意哼哼唧唧抻了个懒腰,就着许久不说话闷出来的一嗓子干涩问慕青临,“在看什么?” 慕青临划着屏幕翻页,“新闻……” “无聊……”周意打着哈欠艰难睁眼,入目是慕青临后肩的旧伤疤和她亲手纹上去的那串数字。 她那会儿本来是要依着慕青临的敷衍态度,给她纹一串纯数字,起稿之后手一转加了设计,挺好看,只是这串数字代表的意义,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0206,慕青临妈妈的阳历祭日。 “姐,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周意趴在慕青临旁边说。 慕青临,“什么事?” 周意,“我想找哥帮你把后肩的纹身洗了。” 慕青临点在屏幕的手指顿住,“知道它代表什么了?” “嗯……”周意点头,“我说了你别生气,你和阿姨的事,我全都知道。” 这点慕青临很清楚,她没想过生气,至于纹身……当初是因为商宁的事总过不去,她才会索性用这种方式困着自己。 现在没什么必要了,不该记住的事,她已经学会了遗忘,该记住的事,记忆会主动提醒她,不需要再借助外力调节。 慕青临按灭手机坐起来,一下下捏着周意的手指玩,“我身上有多少奇奇怪怪的痕迹就你清楚,确定要让唐远舟帮我洗?” 周意当然不愿意了,可是,“我手艺不好。” “纹那会儿也没见你手艺多好。”慕青临笑道:“一直没跟你说,我当时会去佛魔纹这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觉得比喝酒更能解闷。所以严格来说,这是我跟你的事,既然是内部矛盾,那就还是内部解决吧,也算有始有终。” 周意犹豫片刻,坐起来说:“我想今天就去,你可以么?” “可以,我后天开始上班。”慕青临说。 “好,我等下给小黑打电话,让他提前安排。”周意往慕青临肩上看了一眼,提醒她,“疼了你就吱声,我下手轻点。” 慕青临揶揄,“九老师干活的时候不是最烦人嚷嚷?我记得当时还要缝我嘴来着。” 周意想起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肠子都能悔青,她抬起慕青临的胳膊,往她怀里钻,“我的脸已经开始疼了,你感觉到了么?” “没……”慕青临垂眼看着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心情愉悦地逗她,“抬个头,我先看看脸红没红。头一回见人打脸不出声的。” “以后你会习以为常。”周意眨了一下眼,抬头吻了上去。 —— 唐远舟那儿早几年就已经买了激光设备,慕青临这趟洗纹身没受太多罪,反而是周意看着那串数字从深到浅,眼皮子红了好几次。 肩膀轻了,日子就静了。 两年零八个月,她姐终于可以重新做回自己了。 “姐,你后天上班,还是去《平安江坪》?”去买小龙虾的路上,周意忍不住问。 慕青临单手把着方向盘,声音淡淡的,“嗯,王主任延迟退休两年,我想回新闻中心随时可以,不用着急,反而是崔主任已经在做交接了,最晚明年年初就走,我想在他走之前做出点成绩,当做还他雪中送炭,肯在那种情况下调我到自己组的恩情。” 周意了然,“我支持你。” 慕青临偏头瞧了她一眼,“我可能会忙得连见你一面都难,还支不支持了?” 周意郁闷地吹了下刘海,语气幽怨,“突然就不想了。” “哈哈哈……”慕青临乐得开怀大笑,谈恋爱后的周意没以前那么扎人,但比以前更好玩。 买完小龙虾,慕青临送周意回学校。 周意自认娇贵,让她一个人把二十斤小龙虾从校门口提到宿舍,还不如让她去死,可是打慕子佩电话,竟然遭到了三连拒?! 周意就很窒息,“要不我还是拿去喂狗吧。姐,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可以帮你提到楼下。”慕青临把小龙虾从后备箱拿出来,推着不情不愿的周意往里走。十来分钟的路,愣是被她磨蹭地大半个小时才到楼下。 “进去吧……”慕青临把小龙虾递给周意说。 周意转转悠悠不想走,“我们军训两周。” 慕青临,“嗯……” “你就不想我?” “你人就在这儿站着,我想什么想?” “慕青临你没有心!”周意怒道。 慕青临淡定地火上浇油,“谈个恋爱竟然把堂堂九老师谈得这么粘人,我也是着实没有想到。” 周意气得扭头就走。 慕青临在后面拽了把她的衣领,低声笑着说:“有没有心过几天就知道了。” 周意回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慕青临松开周意的衣领拍了拍,软下声说:“上去吧,晚上给你发微信。” 周意听得耳朵痒,左右瞅瞅见没人什么,快速在慕青临唇上嘬了一口,拔腿就跑,结果被小龙虾盒子打到小腿骨头,疼得原地蹦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0212:00:00-2022-07-0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jung_、吴江、cicc71个; 第74章 有心 姐,我觉得我这辈子肯定离不开你了。 军训对周意这种一年到头几乎没有运动量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场噩梦,光早操这一样,她就不行好吧。 每天六点起,绕操场跑一千,站半小时军姿,完了还要唱歌声音足够大才给吃饭。 周意对此表示,“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章可,“来不及了,光学工程的专业第一因为训练效果过分朦胧,从军训第一天被批评到第五天的光荣事迹早就在院里传开了,我刚听到隔壁二院和四院也开始讨论了。你现在可是名人,哪儿能说走就走?” 周意绝望,按照现在这种发展,她什么时候才能在未来公公面前抬得起头? “你吃哪份儿?”章可指着两份内容不同的早餐问周意。 这几天的军训,周意纯靠意志力在顶,但凡教官不在场,她走路人都在晃。 章可看不下去,一天三顿饭全给她帮忙打着。 周意没什么胃口,只拿了碗甜粥补血糖。 第一口下肚,她就开始想慕青临了。 她姐最爱喝这种甜到发腻的粥。 这几天没人给她做饭,也不知道她怎么活,肯定又是一天三顿混单位,或者两手不离小饼干,实在太可怜了。 情绪一发酵,周意彻底没了口味,她垮着肩膀,艰难地吐了一口气,心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和慕青临相见的那天。 “小九,烧麦你还吃吗?”慕子佩风卷残云般吃光了自己的早餐,跑来惦记周意的,她这几天老吃不饱,一看别人碗里的饭就觉得香。 周意精神萎靡地把餐盘推过去,说:“全给你了。” 高歌担心,“小九,你吃这么点,一上午撑得住吗?” 周意,“就来回走几步,还行吧。” “今天不走啊,轮咱们学院去射击中心学轻武器射击了,要端枪,时间特别久,很多男生都在喊胳膊差点端废。”章可说。 周意惊呆,“谁说的?!” 章可吃了口菜,声音含混,“我认识的一个军协的学姐说的。” 周意放空两秒,把餐盘从慕子佩手里抢回来,火速往嘴里扒饭。 可惜的是,临时抱佛脚,诚意不够,真没什么用。 到了射击中心,周意才知道他们要扛着七八斤的真枪整整一个上午,学习各种姿势的据枪、瞄准和击发。 时间走过不到半小时,周意就感觉自己胳膊要断,越往后体感越沉。 即将麻木之前,终于被连长叫到了名字,“周意!” 周意,“到……” 由于声音实在太弱,连长拿着花名册走过到周意跟前重新点了一遍才乐不可支地说:“周意啊,你这动的不行,静的怎么也不行?” “本质是军训这事儿不行。”周意瘫着脸说。 连长笑得停不下来,“不要放弃啊,再挣扎挣扎,别真入校第一,军训结束成倒一了。” 连长说完,偌大一射击中心笑翻了天。 周意面无表情地看向连长,说:“管管吧,万一把房笑塌了,这么多人跑都跑不利索。” 连长一声吼,射击中心秒变安静。 周意顶着一道道看戏的目光走到射击位做准备。 很快,三枪结束,连长边鼓掌边神情严肃地说:“很好,零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打到零环也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另一种高度了。周意,你有什么想跟大家说的?” 周意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打起精神说:“再接再厉,勇创佳绩。” “你诓谁呢?!干什么什么不行,我的后腿都快让你拖折了!”连长怒吼。 周意委屈,她娇贵,太阳一晒就水土不服,这是她能控制的吗?是个人就有弱点好吧,再说了,她现在好歹不会三天两头感冒,都给面子到哪儿去了。 “我努力努力,尽可能让您在军训结束那天还能直立行走。”周意认真地说。 连长气得肺片子疼,结果捂着胸口吼了一句,“入列!下一个,田波!” 周意抱着枪,慢慢腾腾挪回原位。 慕子佩三人已经憋笑快憋疯了。 周意仗着枪打完了没人管,有气无力地往墙根一蹲,幽幽道:“笑吧,留给你们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一旦开始上课,你们就只能仰望我的后脑勺,甚至是绝尘而去的背影。” 章可捂着岔气的肚子,艰难地给她比了根大拇指,“心态真好。” 周意拱手回应,过后忽然变得惆怅。 谁能想到她的大学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开局? 还好她姐不在,不然还不笑死她。 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克制的笑声,周意苦哈哈地往过扫了眼。 哦,老跟她姐一起出新闻的小刘啊。 小刘!! 周意猛地转头看过去。 好几天不见的慕青临就在小刘旁边站着——单手插兜倚着墙,脖子里挂着省台的记者证,丝质圆领衬衣往水蓝色长裤里一掖,那个腰细腿长有气质啊,对比她…… 周意默默回忆了几秒自己比蹲路边抽烟的老大爷还伤的姿势,以脚后跟为轴心,逆时针转动九十度,把后脑勺留给了慕青临。 什么都不说了,就当她们不认识吧,她现在真的没脸见人。 慕青临完全不这么以为。 从周意被点名到垂头丧气地回来,她全程围观,乐得嘴角就没下来过。 转念一想,她家姑娘这么好玩,她却得碰运气才能看到,白便宜了这些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谁谁谁,心里就一阵不爽。 尤其是这会儿,她姑娘脸都不给她看了…… “小刘……”慕青临压着声和小刘说话,后者连连点头,最后看了眼缩在墙角,背影何其落寞的周意,说:“我马上去。” 慕青临,“嗯,办好了你直接回台里。” 小刘,“好……” 小刘很快离开。 慕青临低头敲了一会儿手机,见周意还是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直起身体走了。 十分钟后,周意被连队指导员,也是学院辅导员单独叫了出去。 半小时不到,周意坐进了校报编辑部凉爽舒适的办公室。 周意全程很懵。 先是被辅导员一阵赞美,说她是在军训里是如何如何的坚强,再是校报编辑部部长姚冬热情的迎接,她恍惚有种从地狱跨入天堂的错觉。然后,被电脑屏幕里的空白文档狠狠拉入现实。 “姚部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写过新闻稿,也不会写,怎么会把我抽调到校报?”周意诚实地说。 “宣传部雷老师直接通知下来的,不会错。”姚冬拿了两份往期的校报放到周意跟前,说:“就是写写军训日常,或者比较有趣的事,很简单。” 再简单她也不会写啊。 周意头大。 那么问题来了,雷老师是谁? 周意隔墙盯着已经出去外面的姚冬。 “姚冬,周意是不是来了?”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男声。 姚冬说:“来了,要给您叫过来吗?” “不用了,让她直接去光电学院找慕正槐教授。” “好的……” 不出三秒,姚冬领命进来通知周意。 周意一路小跑,真到了光电楼下却磨蹭着迟迟不肯上去。 原来她能进校报是未来公公在背后出手相助啊。 肯定是听说了她最近的凄惨遭遇才会这么做的吧。 那她还怎么有脸上去? 她是要给她姐长脸的,不是入校刚一周就把面子扒了一层又一层啊。 周意心态很崩,感觉到有人从上面拿纸团砸她脑壳,她抬头就想骂。 看到趴在二楼护栏上,满脸笑意的慕青临,周意一愣,火速捡起地上的纸团,跑来楼上抱住了慕青临。 慕青临假装嫌弃,把她往外推,“刚不是还懒得见我么,现在什么情况?我可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赶紧撒手。” 周意不听,死皮赖脸地抱着她说:“你是我的女人。” “要不要脸?” “不要……” “我要呢,撒手。” “想得美……” “……”慕青临把手机装回口袋,回抱住周意,笑问:“现在还觉得我没有心吗?” “嗯?”周意想到什么,惊喜抬头,“是你把我弄进校报的?” 慕青临,“刚好和宣传部的老师有点交情,你每回去中医院的病例也都扫描了在我电脑里存着,小黑拿去和你们辅导员一说,她不得不放人。” 这样啊,周意倒是有听说过不能参加军训的,拿病例到辅导员那儿提前登记就可以被分配到譬如校报这种清闲地儿赚军训学分,不过,“我们隔壁专业有人腿骨折了还每天在训练场晒着,我那点小毛病都调理得差不多了,辅导员怎么可能批?” “那就得看慕老师的面子够不够大了。”慕青临说。 “嗯??” “眼睛瞪这么大不累?”慕青临拍拍周意的肩,示意她撒手,然后牵着她往里走,“我微信慕老师给你们辅导员打了个电话。” “!!”难怪辅导员会昧着良心赞美她坚强,原来真是沾了未来公公的光! 不对! 周意步子突然停住,“这样会不会让你爸觉得我很矫情?对我印象变差!” “用觉得?娇不矫情,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行,不说了。”慕青临把周意的脑袋拧向前方,淡定道:“你天天在训练场上挨批的事早传慕老师耳朵里了,我都是从他那儿知道的,你觉得你还印象这种东西可言?” 周意哭了,“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太阳一晒真的提不起精神。” “这个我能理解,今天射击零环我是真有点诧异,这玩意和扎飞镖差不多吧?你敢直接往唐远舟脑门上扎飞镖,手上多少应该有点谱,怎么换成枪直接就零环了?”慕青临完全不能理解。 周意给她展示了一下现在还在抖的胳膊,“你试试单手端着七八斤的东西,保持一个动作不变俩小时看看,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不用试,我已经观察过其他人的表现了。” “结论是?” “你真不行。” “……”慕青临带着周意停到一扇门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周意疑惑,“这是哪儿?” 慕青临打开门,推着周意往里走,“慕老师办公室。” 周意第一反应还是跑,奈何慕青临已经把门锁了。 “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怂的?”慕青临啼笑皆非地说。 周意叹气,“你不懂丑媳妇被迫见公婆那种忐忑。” “丑媳妇?位置摆得还挺正。” “那必须。冰镇西瓜!” 周意激动地跑到慕青临旁边,看她从冰箱里拿处已经切好块的西瓜,“你买的?” “嗯,怕某人嫌我没有心,专门买来贿赂她的。”慕青临说。 周意麻利地叉了一块塞进嘴里。 冰凉感入喉,她突然就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才是人生啊。”周意舒服地喟叹。 “出息……”慕青临拉了张椅子给周意坐下,自己倚在桌边说:“慕老师办公室的钥匙我留给你一把,你哪天嘴馋了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买好东西放冰箱,你找时间自己过来吃。” “你呢?”周意问。 慕青临抽了张给周意擦下巴上沾的西瓜汁,“我要提前和学校这边预约才能凭记者证进出,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而且来了就得干点正经事。” “哦,我懂了,你早就知道可以进来采访才留给我一个「过几天就知道了」的悬念。” “总算转过弯了,最近笨的我都不敢认。” “呵……” “呵什么呵,我加班加点忙完才能顺手抓你过来看一眼,什么态度?” 慕青临说着去捏周意的耳朵,她耳朵尖被晒脱皮了,疼得踢人。 慕青临侧身躲开,配合她作。 吃饱喝足,慕青临和周意一起下楼往校报编辑部走。 周意一想起来白花花的文档就脑仁疼,“姐,要不你跟雷老师说说,让我搞后勤吧,我真不会写新闻稿。” “后勤都是体力活,你去了还是得嚷。”慕青临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对周意说:“发你微信了。” “什么?”周意疑惑地拿出手机来看。 轻武器射击的宣传稿! “等你过来那会儿顺手写的,算作今天的任务量。明天的晚上发你,后面一样。” 慕青临说:“我白天要工作,晚上才能腾出时间写别的,所以会提前一天发给你,保证你有东西可交。” “稿子你写了,我干嘛?”周意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说。 慕青临,“你就一个任务,每天及时把校报记者拍的素材发给我,我要从里面找新闻点。至于其他时间,你就浑水摸鱼,装装样子,到ddl了直接交稿。” 周意胸口起伏,慕青临要给崔文敬的组做成绩,每天多忙的,还要惦记她这些小事,大材小用就不说了,还是根据几张照片凭空想象,她得是多好的命才能遇到一个慕青临? “姐,我觉得我这辈子肯定离不开你了。”周意说。 慕青临好笑,“这就离不开我了?你们这种程度的稿子不需要太斟酌措辞,我半小时不到就能写完一篇不带错别字的。” 周意点头,“我知道,我说的离不开的是指你这个人。” 慕青临眸光动了一下,手指轻弹她的脑门,“敢离开我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0312:00:00-2022-07-0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陳牛奶、alone_c1个; 第75章 救星 抱紧。 午休,周意一进宿舍就被章可摁在了凳子上,还要用手捏住她一边肩膀以防反抗。 周意莫名其妙,眼一抬…… “你们搞什么呢?”周意一头雾水地问,她旁边站着身姿如松的章可,对面坐着面色凝重的慕子佩,高歌则推推她的眼镜,毕恭毕敬地对慕子佩说:“副舍长,可以开始了。” 副舍长是慕子佩,章可正的,高歌是秘书,剩下周意,是309唯一的平民。 慕子佩浮夸地清了清嗓子,在周意以为她有大事要宣布的时候,忽然把凳子拉到她跟前,和她膝盖顶着膝盖,紧张兮兮地问:“辅导员把你叫出去干什么呢?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不会是你这几天的表现太丢人,被叫去训话了吧?” “极有可能。”章可附和,“辅导员当时的表情非常难看。” 高歌提醒,“给小九个陈述的机会。” 慕子佩马上坐直了身体,“开始吧……” 周意嘴巴一动,拖着声说:“就——无可奉告。” “别啊,有八卦不分享还叫啥朋友?”章可一把将说完话就要走人的周意按回了硬板凳。 周意不可思议地问:“还带逼供的?” 慕子佩,“你也可以选择主动交代。” 周意无语半天,身体往后一靠,慢吞吞地说:“我被发配到校报了。” “校报?!”慕子佩眼红得想有丝分裂,“那是发配吗?!你摸着你的良心重新说!” 周意不摸,她怕接下来的话被良心听到,会对她进行强烈的谴责。 “离开你们,我的生活已然了无生趣,这还不叫发配?”周意悲伤地说。 三人默契地发出了一声,“噫——” 周意,“……”这帮无情无义的女人! 好吧,真正背着她们吃西瓜,还和女朋友亲亲我我好一阵子的无情女人其实是她。 周意飞快地在心里嘚瑟一下,决定让良心发现发现,认真解释道:“我这不是身体不大行,辅导员怕晒出毛病了担责任,才把我发配到校报去的。” “哦,对!”慕子佩突然记了起来,“小九高中那会儿就成天背着个药葫芦!” “哪儿呢哪儿呢?”章可探身到周意后背去看。 慕子佩往周意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指,愤愤难平地说:“那个!我只是好奇碰了一下,就被她拿笔敲得半个月一看手指就疼!” 章可即将碰到的手悄悄缩了回来。 周意淡定地拿着手机起身,“朋友们,我的军训已经提前结束,祝你们好运。听说后面一周持续高温。” “周小九!”三人齐刷刷伸手,想把周意拽回来打,被她敏捷地跳上床躲开。 周意盘腿靠墙,给慕青临发微信:【姐,告诉你个噩耗!】 慕青临:【?】 【我刚走,你就想我想得食不下咽了?】 周意:【欲言又止.jpg】 慕青临:【说】 周意快速敲字:【我的葫芦空了/囧】 慕青临马上反应过来:【没带药过去?】 周意:【嗯,行李不是从佛魔带过来的么,药被玲玲姐统一在收在楼下,我给忘了,刚佩佩她们围观我的葫芦才突然想起来……】 慕青临:【你告诉我你还能干什么,现在就说.jpg……】 周意:【很酷,不聊天.jpg】 慕青临那边失踪了一会儿才又回复:【联系好了,一会儿我去佛魔取药,晚上有人给你捎过去……】 周意:【谁啊?】 慕青临:【你最想见到的人】 那必须是你! 周意飞快地点了个表情:【眼巴巴.jpg】 周意满意地躺下午睡,不久,她迷迷糊糊听到对头在看省台新闻的慕子佩叨咕着说:“我姐来学校了,怎么不找我?” 周意心说你哪儿她女朋友重要,你连一口西瓜都不配吃,然后翻了身,美滋滋地把被子当慕青临抱着睡觉。 —— 晚上九点,周意从校报下班,优哉游哉地踢着步子往宿舍走。 半路还因为心情太好,耐心地排了一分钟长队买老冰棍。 一口下去,牙差点崩断。 周意郁闷地站在垃圾桶跟前犹豫要不要扔,手抻到一半,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印象深刻的男声,“一冷一热,不怕闹肚子?” 周意动作定住,半晌,僵硬地转头过去,说:“慕老师……” “嗯……”慕正槐走到周意跟前,往她还捏在手里的冰棍看了眼,说:“这个牌子的不好吃。” “是啊,不好吃到吃不进嘴里。”周意脑子一片空白,在靠本能说话。 慕正槐说:“教研室的冰箱有我给学生订的小奶糕,等你以后进来了管饱吃,但是要背着妍妍,尤其是冬天。” 为什么慕老师会知道多吃这些东西要背着她姐?还提到了冬天? 冬天她也就因为一盒没吃到嘴的冰淇淋,跟慕子佩一到被慕青临拉群里骂了半小时吧。 我去! 她姐不会是在慕老师跟前抖她黑料了吧! 周意心道不好,连忙斟酌了个称呼,问:“妍妍姐跟您说我了?” 慕正槐,“简单提了两句,说你二十岁的年纪,八十岁的身体。” “……?”确定这是人话?? “妍妍姐太夸张了。”周意弱弱地辩解。 慕正槐说:“我怎么感觉还有点保守?你用短短五天就把自己变成了系里老师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哈哈哈……”周意干笑,“谢谢各位老师的关心。” “也不是关心,就是很多年没见过谁能把「我不行」做得那么理直气壮,觉得很有意思。”慕正槐说。 周意默默呕了一口老血,心说这是谁稀碎的形象? 慕正槐看出周意的崩溃,忍着笑说:“还是要加强锻炼,不然以后怎么跟我去外面做实验?” 周意忙不迭点头,“嗯嗯!我立刻马上去跑操场!” “别急,有东西给你。”慕正槐留人。 周意疑惑,“什么东西?” 慕正槐提起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个药盒说:“妍妍让捎给你的,里面除了你常吃的药,还多出来几样。说是你这几天晒得太狠,找医生给你开的去暑药。已经分装好了,一次一格,刚好你够吃到军训结束。” 周意两手接住,一面感动慕青临贴心,一面吐槽她是个骗子!还最想见的人!慕正槐明明是她现在最怕见到的! “谢谢慕老师。”周意按住想挠人的爪子,乖巧说道。 慕正槐笑着,“不客气。快回宿舍休息吧。” “好的,慕老师再见。” “再见……” 周意扭头就跑,一路冲回宿舍,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嚎了半天。 咋办!咋办! 未来公公开口闭口都是「以后」,可见对她是多么的寄予厚望! 她必须做点什么扭转形象! 犹豫两秒,周意噔噔跑下来,翻开了高数课本。 慕子佩洗完澡出来看到她聚精会神做高数题的画面,差点又给吓回去。 “小九怎么了?”慕子佩悄声问章可。 章可淡定抬眼,“突发恶疾。” “什么恶疾?” “脑神经紊乱。” “……”慕子佩观察一会儿,忧心忡忡地拿出手机拍了段视频,发给慕青临说:【姐,你有没有觉得小九哪里不对劲?】 慕青临说:【背影看不出来,去给我拍张她的脸……】 慕子佩立刻行动。 照片发过去,慕子佩等了三四分钟也不见慕青临那边有动静,反而是周意的手机突然震了下。她正在做题,跟没听见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慕子佩见此,立刻化身热心佩,抻长脖子往过看。 竟然是不理她的慕青临发来的微信! 【今天才发现认真的你很有魅力】 慕子佩,“??”话味儿怎么这么奇怪?? —— 接下来的几天,周意不是在校报摸鱼,就是打着台灯看书,或者偷偷摸进慕正槐办公室吃瓜,小日子滋润得她彻底忘了现在还是军训期间,而自己是大一新生。 “拉练从凌晨两点开始,每十分钟出发一个连队,来回20公里。这个过程很考验耐力和意志力,坚持下来会是非常难忘的一段人生经历。 雷老师再三叮嘱,校报必须尽可能多抓拍一些经典瞬间,给同学们留作纪念,这就要求我们的人比参加拉练的同学跑得更快,更辛苦,大家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校报编辑部副部长黄焕说:“接下来,我念一下随队出发的人员名单,彭客,史晏……” “因为不能参加军训才被分到校报的同学拉上横幅,随时做好在校门口迎接返程连队的准备。对了,还有周意。”黄焕抬头看向心不在焉的周意,“你来编辑部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文章写得很好,观点新颖,文笔老练,宣传部几位老师都非常喜欢,所以我想把这次拉练的稿子交给你写。你回去准备准备,两点准时在校门口集合。” 周意没太反应过来,“我应该不用去吧?”有病不是留校迎人么,她怎么突然就被划到正常那波去了? 周意不知道,雷老师提醒过姚冬不要和其他人说她的事,免得人多口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黄焕并不知道她什么情况,还以为是雷老师从哪儿挖来的文字高手,想人尽其才一回。 “这回我都可以不去,你必须全程跟下来。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才能用真实的感受和眼光写这篇稿子。”黄焕一锤子定音,接着电话走了。 周意有口难言,偏偏姚冬还跟毕设导师出差在外,管不到学校的事。 拿着手机琢磨片刻,周意没给慕青临打电话求救。 她这几天很忙,有时候正说话着就睡着了。 周意火速奔去超市采购明天要带的干粮。 回来宿舍的时候,其他几人还没结束晚上的训练,她在微信群里发了条说明,上床先睡。 几人以为校报敢派「伤员」上阵,肯定是有车可以坐,遂没多想,也没叫周意起来交流经验。 直到在目的地发现累瘫在草坪上的她,慕子佩才着急忙慌给慕青临打了个电话,“姐,你们台今天是不是有跟我们学校的拉练?!” 慕青临听出慕子佩语气不对,沉声道:“我现在就在靶场。” 慕子佩,“你快来门口!小九好像中暑了!” 慕青临诧异周意竟然在这里,但她一个字也没有多问,简要和同事交代清楚拍摄要求后,克制着满腔急躁,全力赶来前面。 连长正让人给周意灌藿香正气水,她这会儿不舒服,气性大,谁也不让动。 连长耐心耗尽,准备亲自去摁人。 手马上要碰到周意的肩膀,被人猛地抓住。 对方带了狠劲儿,被抓住当时,他就感觉小臂在迅速发胀,可是细看那只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一点也不像粗人。 连长脸色难看地抬头,直接愣在当场。 他最近接触的人不是黑不溜秋的战友,就是周意这些没经历过事儿的寡淡小孩儿,突然看到个白净漂亮,眉眼沉稳的成熟女人,着实有点反应不过来。反而是守在一边的慕子佩看到慕青临活像看到了救星。 “姐!你快看看小九!”慕子佩着急地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拉开连长的手,说:“我来……” 连长退到一边,看慕青临单腿压在周意身侧,动作利落地把她迷彩服外套的拉练拉开。 然后快速但明显轻柔地扶起浑身抗拒的她靠在自己身上,对慕子佩说:“藿香正气水给我。” 慕子佩连忙把拧开的那瓶递给慕青临。 慕青临用手背在周意滚烫的脖子里碰了碰,等她感受到自己是谁,逐渐安静下来后柔声说:“小九,忍一忍,把藿香正气水喝了。” 周意听到这几个字就生理性拒绝,差点碰洒慕青临手里的药瓶。 慕青临手往远处拉了点,眉头紧锁地注视周意通红的脸颊。 片刻后,她在众人注视之下,用下巴在周意额角蹭了蹭,低声说:“小九,别让我担心。” 周意紧闭的眼睫轻颤,不停拧动的身体沉了下来。 慕青临握在周意胳膊上的手抬起来,托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将药瓶抵到她嘴边。 周意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偏头,感觉到下巴处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指,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慕青临紧绷的表情松软下来,“憋股气,一口喝完。”她说。 话落,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药水挤进周意嘴里,看她表情难受地往下咽。 慕青临只是闻着那股刺鼻的味儿就能感同身受,她替不了周意,只能将贴在她下颌处的拇指移到唇酒窝里,一下下摩挲着安抚她的不适。 不久,喉管和胃里火辣辣的感觉淡下去,周意在潜意识地牵引下,侧身抱住慕青临的脖子,难受地说:“姐,想吐。” 慕青临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迟疑半刻,她把空药瓶递给慕子佩说:“佩佩,去和辅导员请假,告诉她我带小九去医院了。” “啊?”慕子佩还在诧异周意怎么这么听慕青临的话,突然被慕青临叫住,反应好一会儿才接住药瓶说:“好……” 慕青临低声在周意耳边说了句,“抱紧……” 一手护在她身后,一手从她腿弯穿过,顶着众人注视,抱起她快步离开。 第76章 惊喜 我不能待太久,有没有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正午的阳光很烈,晒得空气寂静发烫。 慕青临抱着周意离开了不知道多久,章可才终于闭上嘴巴,呐呐地问已经找辅导员请完假回来的慕子佩,“刚那个人是你亲姐?” 慕子佩,“对啊,不像吗?” 章可仔细打量了慕子佩几秒,“不像……” 回过神来的高歌适时补充,“小九感觉也不太像,但还是比你像。” 慕子佩从高歌的绕口令里捕捉到重点,抵死不认,“拿出我没小九像的证据!” 高歌和章可对视一眼,前者不慌不忙地说:“你姐看你就平平静静,眼神一对上小九全是心疼。” 不止是眼神,慕青临全身都在心疼,她把周意抱到车上放着,点了火,只敢将空调开到稍有凉意的温度,然后坐到后排,短暂握了一下周意的手,叫她,“小九……” 周意难受地哼了一声,身体缩起来,额头顶上慕青临的手腕。 慕青临如释重负。 还好,有意识就不算严重。 轻度中暑喝过藿香正气水,凉一凉就差不多了。 慕青临没心思追究周意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了省力,将周意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腿上,帮她脱掉外套,拉出扎在裤子里的迷彩短袖,顺手扯了几张湿巾,从短袖下摆伸进去,帮她前前后后擦了两遍。 周意身上舒服了,慢慢开始认人,“姐,对不起啊,又给你惹事了。” 慕青临没觉得麻烦,就是,“太久没见你生病,我现在还在心慌。” 尤其是从靶场火急火燎地跑到前面,看见矫情得要命的周意竟然在又硬又脏,还藏着各种虫子的草坪上躺着那个瞬间,她感觉心脏让人一刀劈开了似的,痛感还没上来,就是空得慌,否则应该也不至于不管不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直接给她抱走。 幸运的是,她们是同性,不会有太多人往别的地方想。 “现在感觉怎么样?”慕青临问,她语气里的担心听得周意很不舒服,她在慕青临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强打起精神调节气氛,“还行,已经被藿香正气水辣醒了。” “不想吐了?” “不想就不想,一想就反胃。” “有劲儿贫嘴,看来是真没事了。”慕青临勉强有了点心思逗周意,“你不在学校摸鱼,跑来这儿干嘛?” 周意叹气,“都怪你稿子写得太好,害我被副部长盯上,才不得不跑来体验这一趟。” “还成我的错了?” “我没这么说啊,是你自己承认的。” 慕青临气笑,“窝里横起来一个顶俩,到了外头谁都能欺负。周意,你的骨气还真是收放自如。” “过奖过奖。”周意顺杆子爬到慕青临耳朵边,提醒她,“姐,你手机响了。” 慕青临转头,“耳朵没聋。” 慕青临从口袋拿出手机接听,“喂,小刘。” 小刘声音很急,“慕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采访马上开始了!” 慕青临皱眉,“不是约的三点?” 小刘,“人临时有事,通知我们要么提前,要么取消。” “行,我马上过去,你们先准备。” “欸,好!” 电话挂断,不等慕青临说话,周意已经自动知觉从她身上爬下去,坐到了旁边。 “姐,你快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周意说。 慕青临「嗯」了声,不忘和周意解释,“今天要采访基地的领导,我必须在场。最多半小时,结束了,我带你去医院。” 周意,“不用,我就这德性,稍微难受点就哼哼唧唧,其实没什么大事。” 慕青临赶时间,没功夫和周意掰扯,她从车上下来,弯腰站在外面说:“不舒服就躺下睡会儿,开一扇门通气。我很快回来。” 周意自信地朝慕青临比了个OK手势,“保管你回来的时候,女朋友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 慕青临笑了声,干脆地离开。 再回来,周意还真睡着了。 慕青临压着声和小刘说:“找个离学校近的医院,路上尽量开稳点。” 小刘,“明白,反正汤姐他们已经带着素材先回了,咱俩不用着急。” “辛苦……” “哪儿的话。” 小刘跑到前面去当司机。 慕青临坐到后排,把睡蒙了的周意抱起来放腿上。 这姿势比她拧麻花似的,人在座位上,腿扔下面舒服许多。 到了医院,小刘打车先走,慕青临带着满身睡意的周意去急诊检查。 最终结果确实是轻微中暑,而且已经缓得差不多了。 慕青临总算放心。 周意一开口,气得慕青临想把她扔了。 “那我岂不是现在就得回学校?!”周意赖在诊室不走,有商有量地和医生说:“要不您让我挂个水?” 医生,“还是吸个氧吧,不用扎针,就你这血管,挂水肯定得见点血。” “还是您见多识广,想法就是周到。” “是吧,吸氧还能躺着,挂水只能坐着。” “简直完美。” 简直脑子被晒焦了。 慕青临受不了周意荒唐的想法,冷脸道:“要吸氧你自己吸,我走了。” “那我还是不吸了。谢谢您。”周意站起来对医生说。 医生笑眯眯地瞧着周意追到慕青临旁边,想牵她的手,被她无情躲开,只好霸王硬上弓,直接扽住她的腰带不让走。 这动作太过奇葩,气得慕青临一巴掌拍回去,给周意拍得半天不吭一声。 “快哄哄吧,你们不走,我这没办法叫下一个病人。能来急诊,那可都是等不了的情况。”医生不紧不慢地说。 慕青临转头,从医生脸上看到了标准的吃瓜表情,视线回到嘴角绷直的周意身上…… “要不是为了其他病人着想,我就如你的愿,让你一个人长医院算了。”慕青临吐槽完,把手递了过去。 周意立马握住,“长也得顺着你长啊,你都要走了,我还待这儿干嘛。” “吸氧……” “吸氧是为了磨时间。我都一周没见你了,想和你多待会儿有问题吗?” 话题绕回来,绕到了慕青临心上,她勉强接受,“以后少作这种妖,有话直说。” “知道知道。”周意心里一踏实,又开始撩架,“慕青临,你就不能改改你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还先走,你看我信你么?” “呵,我有毛病?周意,别以为你今天生病,我就不敢抽你。” “我就是不生病,你也不敢抽。” “你过来……” “……”周意撒丫子跑路,不出五米又弱弱地挪回来慕青临跟前,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恹恹地说:“姐,你抽吧,抽完求一个公主抱,头晕。” —— 军训期间校园里到处是人,学校出于安全考虑,对外来车辆的进出进行了严格限制,慕青临车开不进去,她今天没有预约采访,人也一样,但就周意眼下这副只剩口仙气吊着的凄惨模样,慕青临怎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从校门口走回宿舍。 所以一出医院,她就给慕正槐打了个电话,想借他的车把周意送到宿舍楼下。 慕正槐的车有出入证,门卫不查。 更巧的是,他晚上有选修课,人就在学校。 两人到的时候,慕正槐已经把车从学校里开了出来,正在路边等着。 周意睁眼就是集未来公公、六所副所长、研高工、慕教授等头衔于一身的慕正槐在帮自己拉车门的惊悚画面,吓得她一个激灵,失声喊了句,“妈呀!” 慕正槐扶着车门笑问:“今天怎么不叫爸了?” 周意心说您还是把我杀了吧。 慕青临三拉两拽把周·缩头乌龟·意弄上慕正槐的车,顺利进了学校。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慕子佩三人已经等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见周意下来,章可和高歌马上一边一个给周意架住,多出来的慕子佩拿着电风扇,恨不得怼她脸上去吹。 “风能调小点么,万一吹面瘫了,有人跟你没完。”周意气若游丝地说。 慕子佩心肝一颤,下意识扭头去看慕青临,真和她目光对上,心里突然冒出来个疑问,“小九的事儿,她为什么要看自己姐?” “佩佩,小九是轻微中暑,人会有点不舒服,回宿舍了,你们多照顾着点。”慕青临说。 慕子佩点头如捣蒜,“嗯嗯!我们三个的分工就是按照小九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定的。” 慕青临,“没这么夸张。” 慕子佩听不进去,着急忙慌地说:“我们先上去了啊,宿舍的空调已经开好了,就等小九回去躺尸。” 慕青临,“去吧……” 周意一点也不想走,奈何章可和高歌把她护得实在太过小心,她连回头跟她姐告别的机会竟然都没有找到。 目送几人磕磕绊绊地走进宿舍大楼,慕青临转身回了车上。 慕正槐一直在驾驶位坐着没动,他担心下去会让章可她们拘谨。 “爸,我今天可能要在你办公室凑合一晚。”慕青临忽然说。 慕正槐,“不放心周意?” “嗯……”慕青临点了下头,“你能不能帮我给六号楼的宿管打声招呼?我后半夜想去看她一趟。我记得几年前有个学校的拉练出过意外,有学生半夜呕吐抽搐,没人及时发现,早上起来人已经没气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今天晚上辅导员会要求她们不关宿舍门,挨个叫醒确认。” “我知道,不过小九那体质平时不动还行,一折腾就垮,不亲眼看看,我实在放心不下。” 慕正槐稍作思量,没有正面继续这个话题,“妍妍,爸能问问你为什么独对周意这么好吗?佩佩也在军训,还是娇生惯养的长大的,爸可没见你多问她一句。” 慕青临凝视在三楼的视线微敛,转回来说:“佩佩有你。你每次来学校,不都会过来看她一眼,给她带一堆吃的?” 慕正槐私下里的行为被说破,笑道:“我这是当爸的私心,周意家里人看到肯定和我一样。” 慕青临静默几秒,声音低了下来,“她家里没人了。” 慕正槐怔住,半晌才又出声,“下次见面,爸问问她想不想提前进实验室。” 慕青临微愕,“爸!” 慕正槐的实验室是出了名的难进,多少名列前茅的人闯过了笔试,却没熬得住慕正槐的面试。周意这才来几天,慕正槐都还不了解她,竟然就决定收她。 “你工作忙,不可能两头兼顾,爸把她放眼皮子底下,才有正当理由帮你多照看点。不然传出去,说我一个老头子成天老对人小姑娘嘘寒问暖,像什么话。” 慕正槐笑问:“还是你觉得进实验室辛苦,想让她先玩两年?” “爸……”慕青临欲言又止,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不用什么都顾忌我的态度。” 慕正槐的心思被揭穿,一时无言。 虽然慕青临对他再婚的事没有表现过任何抵触。甚至在慕子佩这个和她只有一半血缘的妹妹的成长过程中,做得比忙于工作的他和李成蹊更加称职。 但是再和谐的关系也抹杀不了他把三分之二的心思分给了另外两个人的事实。 在此之前,慕青临能得到他全部的关注,即使那些关注不过是把她带到实验室,让她自己一待就是一整天。 商宁出事,代表慕青临连最后一个人完完整整属于她的家人都没有了,这让慕正槐埋在心里的歉疚更深。所以自那之后,他对这个女儿总是有求必应,小心翼翼。 偏偏她又是个独立的性格,能自己解决的事,绝对不会跟他提一个字。 再加上两个人都忙,时间长了好几月都见不上一面。久而久之,他难免多想,和慕青临的相处就更加束手束脚,有时候只是话赶话,说了什么可能会让她不高兴的都要后悔半天。 慕正槐知道慕青临不是计较的人,她能和家里人相处自然就是真不在意,但他这个当爸的心里总觉得欠点。 这段时间就不一样了,她连捎个药那种小事儿都会打电话找他帮忙,他打心眼喜欢这种一家人不见外的相处模式,自然就想做得更多一些,让她再高兴一点,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妍妍,爸没别的心思,就是感觉你挺在意这个小姑娘的,这才想帮你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慕正槐说,语气明显不如刚才自如。 慕青临却突然笑了出来,“是我最近忙糊涂了。” “什么忙糊涂了?”慕正槐不解。 慕青临笑着说:“爸,我好了。” 慕正槐顿了一下,不敢相信地转过来问她,“真,真好了?!” 慕青临头一次见慕正槐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心里被触动着,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嗯,好了。” “怎么好的?!”慕正槐眼睛里有了泪光。 慕青临低了下头避开,“光靠我努力没用,主要是小九的功劳,她有办法让我下定决心往前走,也愿意停下自己的步子,在原地等我一会儿,所以我才有机会磨磨蹭蹭地追上来。” 慕青临再次偏头朝外,看着三楼某个阳台里无精打采的漂亮姑娘说:“爸,您没感觉错,我确实在意小九,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和她一样有本事救我一命。” 慕正槐不住点头,“是,是,那爸就更得对她好点了。你等着,爸这就去和她们宿管打招呼。” 慕正槐说完直接下车,丝毫没给慕青临说不的机会。 慕青临无奈,她说这话是希望慕正槐以后不要在对她的事小心翼翼,不要因为她偏心周意就对她另眼相看,怎么反而像是弄巧成拙了? 慕青临默默看了一会儿慕正槐匆忙的背影,拿出手机给周意发了条微信:【不好好躺床上休息,瞎溜达什么呢?】 阳台上的人定了几秒,趴到窗边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发现慕正槐的车还在,连忙抬起胳膊冲下边挥手。 那架势,慕青临毫不怀疑时间久了,她会把胳膊甩断。 慕青临下来靠在车边,微信她:【去睡觉】 周意的热情被无视,一怒之下点了半屏的「/咒骂」,不出一秒,后面跟来一个孤孤单单的「/委屈」,接着,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宿舍。 慕青临被周意过分复杂的心路历程逗得乐不可支,没忍住给她留了一点念想:【睡安分了,晚上有惊喜……】 周意秒回:【什么惊喜?】 慕青临:【睡安分了?】 周意那边许久没有动静。 慕正槐打好招呼回来,把要先回台里一趟的慕青临送出校门,和她换了车,好方便她再过来能正常进出之后,她的手机才终于震了一下。 是慕子佩发来的微信。 一条视频。 慕青临点开。 周意把自己平平整整地瘫在床上,只肚子上盖了一角被子,两手交叠压在上面,睡相格外乖巧。 如果没有亲自执行最后那段旁边的话…… “姐,我睡安分了,你要说话说算。” 睡安分了还能说话? 诓谁呢…… —— 是夜一点,楼道里静悄悄的。 刚经历过拉练摧残的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睡得踏实,慕青临跟着大嗓门的宿管阿姨一路从301走到309,竟然没有吵醒其中任何一个。 “这个就是309,你看完人自己下去。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大雨,我得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窗户,时间长。”宿管阿姨说。 慕青临轻声道:“谢谢……” 阿姨摆摆手快步离开。 慕青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倚住门框,安静地看着睡门口床位的周意。 不装的时候,她那睡相简直惨不忍睹,被子全踹在脚下,整个人翻过来趴着,一条腿大喇喇搭着床边的围栏。 这要是在家,那条腿多半在她身上。 想到这儿,慕青临嘴角不自觉噙了点笑。 她怕直接进去会吓到周意,先给她打了个电话。 周意调的震动,还因为要等慕青临的惊喜,把手机在枕头边放着。甫一听到声响,她吓得身体猛然一抖,很快就迷迷糊糊软下去,摸过手机接通,“喂——” 慕青临有意放低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分外轻软,“睁开眼睛,往门口看。” 周意正睡得云里雾里,突然听到慕青临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肯照做。 缓了几秒发现不对,周意一骨碌坐起来,和门外的慕青临撞上视线。 那个瞬间,她平静的心跳直接飙上高速。 木质梯子被人踩过发出吱呀轻响。 周意耐不下性子一级一级走,后面两级是直接蹦下来的,没有缓冲,疼得她龇牙捏了一下脚后跟,快速跑到慕青临跟前抱住她,难掩兴奋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嘘……”慕青临食指比在唇边,悄声说:“先去穿鞋。” “不穿!” “不穿我走了。” 周意立马跑回宿舍找拖鞋,不到三秒回来,被慕青临牵着手拉去了楼梯间。 即使这里没人,两人说话依然不敢太大声。 “来找我就是你说的惊喜?”周意压着声说。 “准确来说是把你叫醒。”慕青临解释,“本来是担心你突然运动过量出什么状况,想看一眼,现在这个结果是微信里临时起意。” “以后多点这种临时。” “我还睡不睡觉了?” “也对,那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周意虎着脸说。 慕青临轻笑,“算你还有良心。” 慕青临后退一步靠着墙,看了一会儿周意明亮的眼睛,说:“我不能待太久,有没有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慕青临微妙的停顿勾动了周意刚刚平息的心跳,她抿了下发干的嘴唇,声音清晰又急迫,“想和你谈个不说话的恋爱!” 慕青临挑眉,明知故问,“不说话还怎么谈?” 周意忽略过程,直接走过来吻住了慕青临微张的唇。 长月的深夜已经抹去了夏日扰人的聒噪,窗外微风絮叨,于无尽星河里谈说着有情人割不断,停不了的怦然心动。 第77章 撞见 我没的,只能想办法争取,但是我有的,你就一定会有。 拉练完有两天的休整时间,过后准备准备,就到了最终的阅兵式。 周意不用参加,既体会不到踢着正步,从主席台前走过的骄傲和激动,也没有送别教官时的依依不舍,全程木着脸蹲在树下放空自己。 下午早早就放了假。 慕子佩玩游戏输麻了,凑过来骚扰正在看书的周意,“小九,你一会儿怎么回?” 周意想也不想,“打车……” 她现在面对的主要矛盾不是怎么回,而是回哪儿。 唐远舟说店里最近很忙,让她没事别过去添乱,慕青临这个点肯定还在上班,也没工夫搭理她。 她暂时没人要了。 惆怅…… 慕子佩听到周意的回答「哦哦」两声,转过去问章可和高歌,“就放个周末,你们回不了老家吧?” 章可,“是啊,我俩刚还在说找个景点转转。你有建议没?” 慕子佩搬着凳子往过走,“那必须有。” 几个人凑一堆,把江坪的景点筛了个遍,最后决定去学校旁边那个常年被大爷大妈占领的运动公园。 周意捏着笔的手一抖,突然感觉自己听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耳朵有点疼。 “小九,我爸下课了,叫我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慕子佩问。 周意还是有点怵慕正槐,抬头看见架子那一排他让学生送来的书,周意狠了狠心,站起来说:“走吧……” 校门口,周意态度端正地和慕正槐打招呼,“慕老师好。” 慕正槐站在车边,语气和蔼地问:“家在哪儿啊?我下午没课了,也不用回所里,可以捎你一程。” 周意莫名有些难以启齿。 这几天,她因为想看慕正槐让人送来的书,跑网上查了不少光学应用方面的文献,深刻认识到「全国前十的专家」是什么概念。 红门巷那种地方和「慕正槐」三个字放在一起,实在太格格不入了。 “我……” “小九家就在我姐单位后面。”慕子佩突然跳出来打断了周意的话。 周意攥紧手机,在心里祈祷她就此打住。 结果事与愿违。 “爸爸,你知道红门巷吗?”慕子佩问。 慕正槐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被同学欺负的那个地方?” “嗯?”慕子佩一下没反应过来,“哎呀,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啊。” 慕正槐正色,“我和你妈差点吓死,哪里敢忘。” “好吧好吧,随便你们。”慕子佩指着周意说:“我刚想说的是,小九家在红门巷里。” 慕正槐面露惊讶,“你家是红门巷的?那你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和佩佩在一起的小姑娘?” 周意看到慕正槐的反应,心有点凉,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是。佩佩那天会去红门巷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我没想到会出那样的意外。慕老师,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啊!”慕正槐的语速突然变快,“我那几天因为一个学生在强光实验里操作失误伤了眼睛,看不清东西,当时心里也急,话一耳过就忘,没记住你的名字。 早知道你就是那个小姑娘,我还哪儿用得着妍妍打电话啊,单是为人父的感谢,我都该多照顾你!” “爸爸,你刚说姐给你打电话是什么意思?”慕子佩见缝插针地问。 慕正槐心情比较激动,顾不上慕子佩,兀自看着脑门上飘了一团云雾的周意说:“周意啊,你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佩佩妈知道你们今天军训结束,早早就定了位,你如果没有安排,跟我们一起吃个饭怎么样?妍妍下班了也会过去。” 周意就算是为了见慕青临,也肯定想去啊,只是,“您不介意?” “那晚的事当时就已经说明白了,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慕正槐反问。 捕捉到周意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慕正槐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温和,“红门巷我去过,很有生活气和人情味儿,是个好地方。周意,你也是个好孩子。” 周意愣了一下,眼睛忽然有点酸。 姚晓琪母亲在警局骂的那些话,她还能想起来一点,慕正槐的社会地位明显比她高出很多,可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们低人一等。 她姐带她来的这个世界未免太好了点,她还没完全进去就已经开始喜欢了。 周意吸了口气吐出来,身上再不见一丝窘态,“那就打扰您了。蹭饭这种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干,不小心蹭多了,您别嫌我。” “哈哈哈……”慕正槐开怀大笑,“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蹭。” 周意只笑不语,心说「以后」真是个好词,她光是听一耳朵,心里就被那种期待填满了。 —— 这会儿时间还早,慕正槐把两人带回了家里,一直歇到李成蹊下班才步行往饭店走。 半路,周意收到了慕青临的微信:【小九,晚上我得先去趟家属院,今天家里人一起吃饭,结束才能回家找你,不生气行么?】 她不生气啊,完全不! 抬头看到正前方的慕正槐,周意的小心思逐渐恶劣化:【你去吧】 【我一个人能行】 【我不生气】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我不粘人】 小短句约等于阴阳怪气,慕青临看着头疼:【我很久没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了,不太好推……】 周意:【哦】 慕青临:【我尽量找借口早点走】 周意:【哦】 慕青临:【算了,我直接回家,今天也是你军训结束,把你一个人撂家,我心里不舒服……】 周意一惊,单手打字变成了双手:【姐姐姐!你去吧!一定要去!】 慕青临:【??】 周意回得飞快:【求你了!跪下行吗?】 慕青临:【……】 周意崩溃:【我错了,求你去吧……】 【姐……】 慕青临:【好吧】 【晚上别瞎溜达,我随便吃几口就回去了……】 周意对着手机狂点头:【嗯嗯嗯】 慕子佩回头看到这幕,奇怪地问:“小九,你怎么一脸快哭的表情啊?” 周意补过去一个抱大腿的表情,把手机揣回口袋,说:“欠过了……” 慕子佩,“欸??” 李成蹊工作的地方离饭店很近,下班不到二十分钟,她就赶来了包厢。 再次见到周意,李成蹊高兴地拉着她聊个没完。 慕正槐一直在接工作电话。 剩下慕子佩没人理,酸得反趴在椅背上把自己喝了个水饱。 “爸,阿姨,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来晚了。”慕青临边往里走边说,目光乍一对上周意,人直接卡在了原地。 李成蹊拉着周意站起来,热情地说:“妍妍,周意你熟吧。你爸接佩佩的时候,顺便把周意也接回来了,晚上她和咱们一起吃饭。” 慕青临缓过神来,可算明白某人在微信上的态度前后反应之大犹如变异的原因:耍她玩呢。 慕青临要笑不笑的视线对上周意,慢腾腾道:“熟,太熟了。” 周意心虚地不敢看慕青临,心里已经有了关于她们很熟的清晰画面——她姐把她扒光了,数着数告诉她,她身上有几颗痣,几个窝。 要了命了真。 更要命的是,李成蹊为了照顾她,把她安排到了自己手边,那个位置和慕青临是面对面,她但凡抬头,慕青临的目光一定在她身上,而且每每笑得都很善良(可怕)。 一顿饭下来,周意差点吃到胃疼。 “小九啊,你住哪儿?阿姨给你叫辆车。”李成蹊关切地说。 慕青临买完单出来听见,走到两人旁边,说:“阿姨,不用麻烦了,我要回台里一趟,能顺路把她捎到家门口。” “那太好了。”李成蹊拉着周意的手,不舍地叮嘱,“下次直接跟佩佩或者慕老师去家里,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周意被慕青临用眼神荼毒了一整晚,脑子已经快废了,闻言她咂摸半天才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不客气,晚上你既然答应慕老师下周开始去他的实验室学习,那就算是正式入他门下了,跟自己师母还有什么好谢的。” “知道了,谢谢师母。” 周意熟练改口,乐得李成蹊合不拢嘴。 站在一边的慕青临倒是没太大表情,但周意莫名觉得她不动声色盯着自己笑的样子才更可怕。 周意心尖一颤,快速道:“慕老师,师母,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们了。今天这顿饭蹭得很愉快,谢谢。” 慕正槐简单说了几句,放两人离开。 “佩佩呢?”李成蹊左右看看没找到人,奇怪地问。 慕正槐,“估计躲到咱们听不着的地儿接王洋电话去了。这俩现在异地,每天电话不离手。” 李成蹊唏嘘摇头,“女大不中留啊。” 慕正槐笑笑没发表意见,邀请李成蹊去了旁边的商场看电影。 地下停车场,还是负二,周意越往里走越心慌。 都没人了! 她姐不会就地把她埋了吧? 周意打了个寒颤,谨慎地说:“姐,你车停得挺远。” 话落,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脆的「滴」,慕青临在车灯亮起又灭的瞬间,淡声说:“远?” 周意狗腿地否定了自己,“不远,一点也不远。” 周意火速跑过去拉副驾的门。 又是一声「滴」,车门被锁了。 “……”慕青临不紧不慢地走到另一边,隔着车身朝周意勾了下手指,说:“过来……” 周意想跑,“过去干嘛?” 慕青临微笑,“秋后算账。” “姐,我错了!”周意跪得不要太熟。 慕青临从容扶起,“错没错要聊了才知道。” 周意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麻溜跑到慕青临那边堵住了她的嘴。 慕青临欣然接受,还非常享受某人主动把自己往她这边送的真诚态度。 她不攻也不守,全程从容不迫,等到某人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了想跑,才终于肯抬起手,勾住她的后颈用力按回来,直入正题。 周意被逼得头向后仰,脚下不自觉跟着往后退。 后肩抵住墙的瞬间,她突然明白慕青临为什么非要让她过来这边,身后是墙,眼前是车,这么个犄角旮旯想等人打断都没机会。 慕青临「聊」非常深入,没一会儿周意就感觉舌根开始隐隐发疼。 她在慕青临又一次欺进来的刹那没忍住哼了一声,短促克制,最能挑起身在其中的另一人更强烈的征服欲。 慕青临停了两秒,再开始,周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狂奔,一直到掌控它的人善心大发抬手叫停,它才慢慢吞吞地刹车降速,逐渐归于平静。 周意靠在慕青临肩上喘息着,“姐,我真错了。” “下次还敢?”慕青临反问,她的气息同样不稳。 “别的事肯定还敢,骗你这种性质恶劣的,打死也不会再干!”周意保证。 慕青临哼笑,“信你我就跟你姓了。” “周青临?不好听。”周意抬起头,懒蛋似的用下巴压着慕青临的肩,说:“姐,你们家的氛围很舒服,家里人也都很好。” “一顿饭而已,你就能看出来人的好坏?”慕青临拆台。 周意不满,“你知道什么,你没来之前,我就已经判断出来了。” “怎么判断的?说说。” “佩佩的事他们不怪我,红门巷里出来的人他们不嫌我,你爸还让人给我送书,开后门让我进实验室,他还说那个,咳!” 周意清清嗓子,语气突然变得得意,“慕老师说我是个好孩子。” 慕青临微怔,从被姚晓琪母亲看轻到逃避戴琳的死,她隐约知道周意需要被肯定才会正视自己有多优秀。 说到底,她才二十岁,拗是性格使然,没完全成熟的心智仍然会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导致她的想法被外界因素左右。 慕正槐肯给这样一个笼统却全面的词,对周意来说分量其实很重。 转念再一想,如果没有周鸣和阮中意那件事,周意根本不需要去在意外界的眼光,她会一直和正午的太阳一样,明亮又热烈。 慕青临忍不住心疼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用惯有的相处方式,把心底隐约的酸涩揭了过去,“九老师,淡定,再飘我就快扽不住了。” 周意气得推人,“飘就飘了呗,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你爸。” 慕青临后退几步靠在车边,勾唇笑着说:“他以后也会是你爸,可以光明正大地叫。” 周意眼睫轻颤,片刻后,她单腿曲起,脚后跟踩着墙,跟被猫叼了舌头似的,咬字不轻地说:“我之前还以为这辈子只能随便在天上拉一颗星星叫爸。” 慕青临,“现在我不是来了?” 慕青临朝周意伸手。 她把压在身后的手递上去,被慕青临牵着拉到了自己跟前。 “我没的,只能想办法争取,但是我有的,你就一定会有。”慕青临语速缓慢地说。 这么说话感觉会很正式,周意听得心窝发软,语调跟着轻快起来,“我今天下午还在心里说我姐带我来的这个世界未免太好了点,我还没完全进来就已经开始喜欢了,现在嘛……” “嗯?” “虽然只迈进来了一只脚,但我已经决定靠这一只脚在里面生根发芽了,就是有人拿着笤帚撵我,我也要死皮赖脸待着不走。” 慕青临被她奇怪的比喻逗笑,“谁没事儿撵你?没看我爸和阿姨快把你当亲闺女了?” 周意得了便宜还卖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好吧,应该算是看到了。” 慕青临,“看到了就赶紧回家,一会儿还有正事要谈。” “什么正事?”周意懵了,秋后的账不是已经算完了? 慕青临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又低又慢,“两周没睡我,你说什么正事?” 周意立马甩开她往副驾绕。 只走一步,脚下猛然定住。 对面那排停车位,同样的位置站着一出餐厅就跑不见人的慕子佩。 嘴巴微张,眼睛瞪大,神情呆滞,整个跟被雷劈了一样。 第78章 接受 小九,把眼睛睁开,看清楚我是怎么动的。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 周意憋着的呼吸一放,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 这什么情况啊! 她们不就亲了个嘴儿,慕子佩至于吓出一脸天灵盖碎成渣的表情? 啊呸! 这不是重点! 周意着急忙慌地伸手往后捞了一把,被慕青临轻轻捏住指尖,好笑地问:“又不急了?” 周意一张嘴,上下牙都在打架,“佩,佩佩……” 慕青临捏着周意指尖的力道重了一瞬。 抬头看到对面仿佛石化了的慕子佩,慕青临松开周意的指头,顺着她的手背滑到腕上握住,把她往后拉,同时自己往前走,站到前面叫了一声,“佩佩……” 慕子佩浑身一震,猛然清醒,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脸上铺开。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眼睛聋了,我不是人,你们看不到我……” 慕子佩跟中邪了似的,念念叨叨地在原地打转,然后惊叫一声「啊」,跑路的小碎步飞快迈了起来。 “佩佩!”慕青临声音加重,“我们谈谈。” “谈不起谈不起。”慕子佩的小步子越迈越快。 周意急了,“姐!”就慕子佩这样,出去不用说话,慕正槐和李成蹊就能猜出原委! 慕青临握了一下周意的手腕,让她安心,然后镇定地从车边走出,对着慕子佩的背影沉声道:“站那儿!” 这一声别说三魂还没完全归位的慕子佩害怕,周意都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少作妖,她姐这还没发火了呢,她就已经想跪了,真发火还得了? 周意咽了口唾沫,悄默声瞥向慕青临。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皱着眉,目光沉下时推动了瞳孔深处的墨色,沉静而有底气,但是!眼神和声音都压着说话真的太凶了! 慕子佩不怕死地往前挣扎了一步。 慕青临的眉头皱得更深,再开口,语气微凉,“慕子佩,我说话,你听不见?” 周意不知道慕子佩现在是怎么想的,她反正感觉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窜上来,脑子都快冻住了。 “佩佩,要不你先过来?”周意弱弱地说。 慕子佩脚下一动,人已经站到她俩跟前。 周意咋舌,就这速度,可能真得不是人才能做到。 “从哪儿开始看的?”慕青临开门见山地问。 慕子佩低头磨蹭半天,咕哝着说:“我来的比你们早。” “那就是全看到了。”慕青临替她陈述清楚,接着问:“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慕子佩突然炸毛,气愤地指着周意鼻子说:“你竟然让她睡你!” “??”慕青临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声音小,但是我耳朵尖!我都听到了!”慕子佩气得眼睛发红,“我本来就说不过她,你还让她睡你,那岂不是她管着你,你管着我,我成食物链最底层了?!” “你的关注点就这?”慕青临由于太过窒息,嘴角抽了一下。 慕子佩没看到,还在继续发挥,“这个非常重要!!” “重要个屁!让不让她睡我是我的事,你少操多余的闲心!” “我能不操心么我!你可是我姐!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你怎么可以被周小九这种跳蚤一样大的小女生睡?!” 慕子佩崩溃大哭,“刚亲嘴的时候,你明明把周小九压得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现在怎么这样啊!” 周意忍无可忍,“你说谁是跳蚤呢?” “说你!”慕子佩一抬手,指头差点戳中周意鼻尖。 周意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完了觉得丢面子,冷哼一声,开始撩架,“说了有用?我就是细胞,你以后也得乖乖叫我一声嫂子。” “你做梦!” “不好意思,就是白日梦,它也已经成真了。” 慕子佩一对二,惨败,凄凄惶惶地抹着眼泪控诉她们,“拉练那天我就感觉你俩眉来眼去的不对劲,只怪我当时还太年轻,竟然会觉得那是纯洁的姐妹情,呜呜呜,与其被你们骗的团团转,我还不如自己去吃毒蟑螂,一了百了。” “友情提示,老鼠药比毒蟑螂管用。”周意欠兮兮地落井下石。 慕青临在周意腕骨上捏了一下,偏头看她眼神带着警告。 周意没顶住,沉默地瘪住了嘴。 慕青临看到她怨念的表情,几乎是乐了,转头对上慕子佩,慕青临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 “佩佩,姐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只是还没想过公开。”慕青临耐心地和她解释,“你和王洋谈的是异性恋,什么都不用怕,姐姐和小九是同性,现实问题必须考虑周到。” “会有什么现实问题啊?”慕子佩扯着嗓子嚷嚷,“只要是你喜欢的,她哪怕是只猪,我也能把她吹上天!” 周意阴了脸,“慕子佩,不人身攻击,你就不会说话是吧?” “你自己爱对号入座,关我什么事?” “你……” “你们都给我闭嘴!”慕青临压着声吼人,她头都要炸了,这会儿只想速战速决,“佩佩,我和小九发展到什么程度,你看见了,也听见了,多余的话我不想说,只有一句请你务必听清楚了——你们可以建议我,或者阻挠我,但一定不会左右到我。明白吗?” 慕子佩点了点头,“明白,意思是就算咱家的天塌了,你也要跟周小九被压死在同一个地方。” “……”就能盼她们点好?? 慕青临这辈子头一次这么无语,“知道就别在家里乱说,我真死了,以后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都成别人的了,还会管我吗?”慕子佩刚憋回去的泪意蹭得冒了出来,“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管我,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跟着你,他们说我走路都是你一步一步教的,你现在突然有别人了,我怎么办啊?” 慕子佩这话乍一听很不讲理,稍微往深一想,慕青临心就软了,她看着慕子佩,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喜欢小九,和她谈恋爱又是不久,这个时候的我要跟你说不会偏心她那肯定是骗你的。但是佩佩,你是我妹,我们的关系就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不管你。” 慕子佩太能理解慕青临的话了,就像除夕那么重要的日子,她不还是逮着机会就往王洋家跑? 谈恋爱的人真的都特别狼心狗肺。 慕子佩往周意身上瞟了一眼,逐渐开始想通。 周小九的人品是不怎么样,但长得好看啊,还聪明有钱,哦,高中那会儿对她也挺好的,给她讲题,帮她怼杜文菲,还替她挨过打。 好吧,同桌变嫂子…… “周小九,我是不会叫你嫂子的!”慕子佩愤怒地喊道。 周意瞥她一眼,淡淡道:“奥……” “你以后要是敢让我姐伤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慕子佩咬着一口小白牙狠狠威胁。 周意却面色平平,甚至有些敷衍,“说的我稀罕你理一样。” “姐,你别拦我!”慕子佩撸着袖子往上冲。 慕青临伸手挡住,扔了她没有商量的三个字,“回家去……” 慕子佩脖子一缩,把所有不满憋了回去,“姐,你晚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扭头对上周意,慕子佩立马露出了她的獠牙,“敢动我姐,你就完蛋了!” 周意往她脸上扫了眼,平铺直叙地说:“不动那是不……” “把后面的话给我憋回去!”慕青临咬着牙打断,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这么爱掐?突然发现在意同一个人,自学了争风吃醋?毛病! 周意被凶,撇撇嘴,从车尾巴绕上了副驾。 不久,慕青临上来。 周意无声看她片刻,忍不住说:“你妹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自己姐是同性恋不关注,和自己同桌处对象也不关注,反而揪着什么食物链底层的诡异角度不放? 周意稍一回忆,就觉得慕子佩的脑子可能被驴踢废了。 “没,佩佩的反应看起来无厘头,其实拎得比谁都清。”慕青临发动了车子,正在拉安全带,“我爸和阿姨工作很忙,我独立,能指望住,学习也游刃有余,有空时间,所以佩佩十二岁以前,基本都是我在带。 初中她跟王洋看对眼,怕我知道,才开始躲我,但是那么多年的依赖还在,我对她好,给她钱,给她买衣服,她都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要跟她分我,你觉得她会高兴? 反过来想,正是因为和我感情深,她才比谁都希望我好。至于这个能让我好的人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她根本不会介意。” “我也是听到佩佩说有别人就不管她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接受度和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慕青临说。 周意低声自语,“难怪……” 她以前还觉得慕子佩应该改名慕扒皮,她姐都穷得要喝西北风了,还让她买那么贵的裙子,现在再看,所有的事情都有它既定的因果,包括刚才那一出惊险开场,滑稽落幕的喜剧。 希望以后所有的惊险都是虚惊一场吧。 周意扭头看着认真开车的慕青临,说:“姐,你妹不让我动你。” 慕青临好笑,“她不让动,你就不动?” “那当然不能够啊。”周意舔一下嘴唇,声音变得温吞,“晚上还给睡么?” 慕青临垂眸往自己腿上扫了眼,说:“把你的爪子从我腿上拿开,应该还有可能。” “要是不拿呢?” “高速上过夜吧。” 周意探头往速度仪表盘瞥了眼,唏嘘道:“定力真差,随便摸两把就踩不住油门了。” 慕青临哼笑,“等你学会开车了再来嘲讽我。” “不学。有司机,我干嘛要自己辛苦?” “懒不死你。” “……”这一夜月朗星稀,周意按照慕青临教的,打開她,緊貼她,一次一次撩動她,終得見嘗盡春雨後的嬌艷玫瑰到底有多絕美。 周意舍不得离开,两手撑在慕青临身侧,低頭看著她潮紅的面頰和不再沉靜漆黑的雙眼,喘著说:“妍妍,我學得快嗎?” “快,不过……”慕青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片刻后轻笑一声,坐起来说:“停的还不是时候。” 話落,慕青臨一只手順著周意濕漉漉的脊背滑到尾巴骨處,猛地將她按向自己。 徘徊在頂端的顫意一瞬間暴漲,周意忍不住悶哼一聲,腳趾緊緊蜷了起來。 慕青临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細軟腰身帶動身體緩慢地研磨著,在她的鼻子再次變得灼熱時,附在她耳邊說:“小九,把眼睛睜開,看清楚我是怎麽動的。” —— 周日傍晚,周意蹭慕青临去单位的车来了学校。 一进门就被章可勾住脖子,说是要给她看个好东西。 周意心情好,顺口问了句,“什么好东西?” 章可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想和周意说悄悄话。 嘴还没凑到周意耳朵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放开她!!” 两人惊到,触电一样快速分开,扭头往后看。 就见慕子佩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往桌上一扔,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能和小九有任何肢体接触!” 章可张着嘴半天,就发出了一个音,“啊?” 高歌点点头问:“为什么?” 慕子佩一脸「你能不能守点本分」的嫌弃表情从周意身上扫过,掷地有声地说:“她对人体皮毛过敏!” 周意,“……??”她有这种大病,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章可此刻的意识也是相当的模糊,“碰一下会怎么样?” 慕子佩,“浑身长包,窒息而亡。” 要不要这么恶毒?! 周意反手就是一个状告到了慕青临那里:【这宿舍没法住了!从今天起,309有慕子佩没我,有我没慕子佩!】 周意狠话放出来没两天就发现慕子佩除了上课,几乎长在宿舍…… 周意痛苦地捂着心脏,心道,天要亡她。 隔天上午大课间,周意接到慕正槐学生的电话,让她有时间过去一趟教研室,要给她安排座位。 周意凉透的心脏瞬间死灰复燃。 她等不急,午饭没吃就跑了过去。 “这个位置以后就是你的了。”大师兄严朝领着周意走到一个空位前说:“你们还没开专业课,跟不了项目,所以这个阶段的重心还是在公共基础课的学习,有精力的话,可以从书架上找点感兴趣的书看看。那上面的书是慕老师亲自挑的,随便哪一本都会让你受益匪浅。” “好的,谢谢师兄。”周意说。 “客气。大一课多,你不用跟我们一样,每天过来,一周来两次就差不多了。” “明白……” 话虽如此,周意却并不打算照做,只要能不和越来越神经的慕子佩同处一屋,就是让她住教研室,她也愿意! 那天之后,周意只要没课就会跑来教研室看书。先是光学工程后续会开的专业课教材,再是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工具书。 有天赋,但没经验的她像块崭新的干海绵,吸收速度飞快。 那种从无到有的满足感让她兴奋得停不下来,幡然回神,她确定自己已经完全爱上了这个方向。 十二月下旬,研究生中期答辩。 周意胆正地拒了慕青临的约会邀请,一袋她留在自己包里的小饼干收买严朝,成功混入答辩现场。 慕正槐是专家组组长,看到猫在严朝后面进来的周意,朝她招招手,让她搬了张方凳坐到自己斜后方,时不时就各位老师的提问里涉及到的知识点给她进行粗浅讲解,好让她混混耳熟。 周意一开始只是听,听上头了开始接话,“师姐被套话了吧,想要光能损失小不是应该用相位编码的光谱成像系统?倪老师刚说的是振幅编码。” 慕正槐讶异,“你竟然知道?” 周意,“文献里看到过,这句是科普,记住了。” “实验部分能不能看懂?” “一半一半吧,整体感觉还是有点吃力。” 慕正槐笑着摇头,“你才大一,听不懂问题我都会觉得正常,可你竟然能听出来对错。” “也就只能听出来对错,再往下两眼一抹黑,妥妥一文盲。”周意郁闷地说。 慕正槐被她逗乐,压下声说:“明天有个光学技术的交流会,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神仙云集,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好给文盲开开眼界?” “当然想啊!”周意按捺不住激动,“每次看您带师兄师姐出去,我就想把自己团一团,钻谁口袋偷偷跟着。” “这回拿着嘉宾证正大光明往里走。” “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提前拿到嘉宾证的周意一晚上没睡着,隔天八点,顶着明晃晃俩黑眼圈和慕正槐一行人往会议中心赶。 慕正槐今天要上台作报告,一到会议中心就被工作人员请去了后台。 严朝和其他两位老师在跟熟人寒暄。 周意不适应这种场合,和严朝打了声招呼,躲来外面骚扰慕青临,结果没被搭理。 周意把手机揣回口袋,裹紧羽绒服四处闲逛。 “你知不知道参加今天这场交流会的都是什么人?!不说专家领导,就是随便一个高校的老师你都得罪不起!”旁边的宴会厅忽然传出刻薄的人声,“真不知道你们君逸怎么想的,那么大的酒店竟然会派个菜名都不知道的人过来!还杵这儿干嘛?滚后厨去!” 被骂的女服务员没有一点恼怒,弯着腰,卑躬屈膝地说:“吴经理,您别生气,我马上去背菜名。” 周意散漫的步子停住。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有点像…… 杜文菲?? 周意迅速转头看向里面。 女服务员背对她站着,看不到长相,不过身形挺成熟的,以杜文菲的年纪绝对达不到。 周意皱了皱眉,心说自己想多了。 杜荣虽然被判,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文菲怎么都不会沦落到去酒店当服务员,还让人这么骂。 有电话进来,周意从口袋摸出手机,边接边往回走,“要开始了吗?好,我最多五分钟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0711:39:11-2022-07-0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炉子LoZo、alone_c、白犀牛、小九九1个; 第79章 义务 进来! 交流会结束,官方准备了丰盛的午宴。 周意脑子里只有「大佬的盛会」几个字,全程食不知味。 回学校的路上,八所的人忽然给严朝打电话,说样机的测试数据不对,问他方不方便过去看看。 这个项目前前后后已经做了快一年,马上验收,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出棘手问题,那谁的年都别想过好。 保险起见,慕正槐一起去了,最后发现是八所测试人员配错了参数。 为表歉意,八所的项目负责人请几人去了君逸吃饭。 周意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皱眉。 同一个酒店,一天之内听两次也是够巧的。 “黄部长,听说你是海量,要不要严朝陪你两杯?”慕正槐笑问。 黄部长连忙拒绝,“不了不了,今晚只喝茶。” 严朝和黄部长私交不错,闻言打趣道:“您别是嫌我不够格吧?” “哪儿能啊。”黄部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我顶头上司不是砸酒桌上了么,大家这段时间都挺谨慎的。” “您是说郎处长?”严朝问。 “是啊……”黄部长说,“年初的饭局上,郎处长喝酒上头,提了一嘴他因为孩子上学的事给杜荣送过钱。当时就是一句闲聊,谁能想到杜荣会突然落马。 所里今年任务重,领导担心郎处长和杜荣的事会有什么影响,只能弃车保帅,把他下放到了一线。” “这事儿慕老师应该清楚吧?那个饭局六所和八所的人都在,对了,您女儿那天不是还来接您了吗?她应该也知道。” 黄部长忽然说:“刚听到杜荣被查的消息,我还在想是不是和您女儿有关。她好像是省台的记者吧。” 周意背脊一僵,坐直了身体。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非常清楚这件事确实是因为慕青临先告诉的符辉,才有之后。 慕青临的做法没有一点错,可万一有人怀恨在心,那这事儿岂不是要赖她身上? 慕正槐余光看到周意的异常反应,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茶杯,从容应道:“黄部长高看了,她就是个民生记者,哪儿来的本事掺和纪委的事。” “哈哈,说的也是。”黄部长大笑两声,朝慕正槐举杯,“慕老师,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这个项目多亏有您才能如期完成,来年希望还有机会合作。” 慕正槐,“团队的功劳。” 很快,包间服务员开始上热菜。 周意的心还提着,没什么胃口。 蓦地听到传菜间发出碗碟摔裂的刺耳声音,烦躁感扑面而来。 周意坐不住,和慕正槐打了声招呼,跑来卫生间洗手。 她吃饭前才用热毛巾擦过手,很干净,但是不做点什么,胸腔里那股躁意就好像很难散开一样。 卫生间里有水声。 周意拐进来看到洗手台前站着个服务生,正在低头冲手。 洗手盆里不停有血迹被冲下去。 周意淡淡看了一眼,心说那么大的伤口光靠水冲哪儿冲得干净? 周意卸下手机壳,把里面备用的两张创可贴拿出来,递给服务生说:“凑合贴一下吧,你这个最好去医院看看。” 服务生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 下一秒,周意感觉到她低垂的目光狠狠扎在了自己身。 周意莫名。 她垂下手,抬头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目光对上,周意的眉心顿时拧成一团,“杜文菲,竟然真的是你。” 她的脸上浓妆艳抹,很难看出本来长相,身材也像赶时间一样,已经完全脱离十八岁的稚嫩,非常火辣。 “我会出现在这里让你很意外?”杜文菲冷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从红门巷那个垃圾堆里走出来,摇身一变成了慕正槐的高徒,当然有理由看不起我。” 周意把创可贴扔进洗手台上嵌入的垃圾桶,突然非常想洗手。 她将双手靠近感应器,等缓缓水流完全打湿皮肤才又开了口,“我现在没有看不起你。” 杜文菲表情嘲讽,显然不信。 周意抬眸和她在镜子里对视,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从来就没看得起过。” “周意!你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看不起我!”杜文菲怒不可遏,“如果不是你开直播把事情闹大,我爸怎么可能被查,我怎么可能连高考都不敢参加,我后妈怎么可能把车房全卖了,拿着钱跑去国外!都是你!是你把我害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周意想笑,“人在做,天在看,你把姚晓琪逼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杜文菲脸上一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良久,她突然声音尖锐地大叫,“既然有天,它为什么看不到我后妈是怎么打我的,看不到杜荣是怎么把我说得一文不值的?!” “你……”周意欲言又止,她的心没那大,就算杜文菲会成长为今天这样是事出有因,她也丝毫同情不起来。 有几个人的人生是完全顺风顺水的? 会在逆境里走偏,只能说那个人本身就不够坚定。 周意忽然没了耐心和杜文菲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她擦了手,随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往出走。 马上要拐出去,身后再次传来杜文菲的声音,“周意,如果可以,谁不想和你一样有个聪明的脑子,不想和慕子佩一样有让人羡慕的家庭和人缘。你们生下来那一秒就注定比我们活得轻松容易。” 她活得轻松容易? 周意活到二十岁,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 呵,鬼知道她躲在垃圾场里,清醒着等待脖子里的伤口一点点腐烂是什么滋味。 “嗡——” 手机震了一下。 周意随手掏出来看,是慕青临的微信:【昨天放我鸽子,今天放假不回,想造反?】 周意压着的嘴角瞬间翘了起来,边快步往出观景台方向走,边回复慕青临:【你到家了?】 慕青临:【没,提前查个岗,没想到竟然让我蒙对了……】 周意:【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在我脚脖子上套个GPS?】 慕青临:【好主意】 周意:【……】 周意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杜文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目光阴沉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杜文菲,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经理脸色难看地走过来,压着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打的那盘鱼多少钱一斤?!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扣!” 杜文菲慌了,“经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马上要交房租了,没钱会被房东赶出来的!” “你手都割成这样了,我就是想给你机会,也要有你能干的活儿啊。” “经理,我没事,真的!您看,已经不流血了!” 经理摇摇头走了。 半道忽然回身,试探着问:“你酒量怎么样?” 杜文菲一愣,用力点头,“很好!” “那行,我带你换身衣服去楼上。包厢有几个外地来的报社记者,都挺能喝的,你上去陪一会儿,拿到手的小费全是你的。”经理说。 杜文菲迟疑,“您想让我去陪酒?” “说陪酒多难听的,就是坐一起喝几杯。我刚上去看过,都是年轻人,挺正派。再说了,报社算是体制内,他们不敢乱来。” “好吧……” —— 周意到家的时候刚过九点,慕青临还没回来。 她洗了个澡,打开电视,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愣神。 约摸二十分钟,门口响起开锁声。 周意坐起来,一路看着慕青临脱了外套走到跟前,弹了她个脑瓜崩,“回来也不报备了?” 周意吃疼,捂着脑门没好气地说:“老夫老妻的,新鲜感都过了,还有什么好报备的。” 慕青临拿周意杯子喝水的动作一顿,仰头继续把剩下那口喝完,然后放下杯子,转身坐到茶几上,双腿交叠,身体前倾,手背抵着下巴,笑问:“新鲜感过了?” 周意被她笑得心里发怵,火速跳下沙发跑路。 慕青临随意抬手,却能准备无误地捉住周意的手腕,给她拽回来,细软指尖在她牛仔裤的扣子上轻点,“给你个机会,三秒能解开我的腰带,我今天就随你折腾,怎么样?” 周意两眼放光,“说话算话?!” 慕青临不语,直接起身。 周意蠢蠢欲动的爪子立马伸了过去。 半分钟过去,周意崩溃地盯着慕青临腰间没有一点动静的装饰皮带说:“你确定它能打开?!” 慕青临随手一勾,开了。 周意,“……”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周意惹不起,脚下抹油想开溜。 慕青临不用看就能把她拽回眼前,“刚的话还没说完。” 周意心慌,“还有什么?” “三秒解不开就要换我。”慕青临右手搭上周意的裤腰,食指随意一拨,扣子开了。 这有一秒?? 周意捂着裤腰往后躲,“你坑我!” “怎么能说是坑呢?”慕青临的步子慢慢悠悠往前压,“最多算是情侣之间的维持新鲜感的小伎俩。” 周意退无可退,跌坐在沙发上。 几乎同时,慕青临俯身下来,挡住了她最后的去路。 周意感觉到危险,“姐,有话好好……” 話未说完,慕青臨已經吻了上來。 前所未有的纏綿溫柔,周意沒一會兒就被她撩撥的雲裏霧裏。 再有意識,是腿被她摁到胸前,大開著承受她的手指將誰也無法窺得的極致黑暗裏的那池春水攪出翻江倒海之感。 她的動作很慢,指尖微微勾著,每一次滑過要害都讓周意要死要活。 難以言說的刺激在她身體裏堆砌,她不自覺仰起頭,手指死死扣住沙發,等待著最後那個時刻的到來…… 突然間,慕青臨離開了周意的身體,卡得她上不上下不下,惱羞成怒,“進來!” 慕青臨不為所動,俯身從她已經汗濕的脖子吻到耳垂,才低聲問了一聲,“新鮮嗎?” 周意都快被「新鮮」倆字折磨瘋了,她死攥著慕青臨撐在身側的那只手腕,求她,“姐——” “說了別這麽叫我。”慕青臨在周意耳後輕吮,撩的她頭腦昏亂,快忍不住的時候,驀地直起身體,而後頭低了下去。 那個瞬間,周意腦子直接炸了。 —— 空气里的潮热经久不散,周意虚脱地躺在慕青临腿上,任她一会儿拨她湿漉漉的刘海,一会儿点她鬓角的碎发。 “心情不好?”慕青临忽然出声。 周意眼睫轻颤,艰难地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 慕青临说:“你只要回家,就恨不得从宿舍开始跟我汇报行程,连安翔都问过我手机是不是中毒了,一直震。什么新鲜感过了不报备,小九,这话你自己信?” “不信你还折腾我?”周意怨念。 慕青临笑着反问:“折腾完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周意细嫩的脚趾扣了下沙发,算是承认。 “跟我说说?”慕青临问。 周意想了想,说:“我今天碰到杜文菲了。” 慕青临眉目微敛,“说话了?” “嗯……”周意翻身抱住慕青临的腰,把声音闷入她平坦的腹部,“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是突然明白个道理。” “什么道理?” “每个人身上可能都藏着点过不去的东西,但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遇见个你,日子就会突然变得亮堂。” “这话是小黑和明凯哥哭诉的时候说的,我当时听到就有感触,现在越来越深。”周意说。 慕青临动作轻柔地抚着她脑后带着潮气的发丝,“慕老师昨晚在电话里跟我说,她的小徒弟已经入门了,竟然能听懂研究生答辩的问题,他准备明年开年给她点小项目练手。” “真的?!”周意激动。 慕青临把她抬起来的脑袋按回去,说:“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所以小九,你有没有想过机会有可能是平等的,你能抓住除了幸运,还因为足够努力?”慕青临反问。 周意豁然开朗,“没错!书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看的,你也是我死皮赖脸赖到手的!” “知道就好。”慕青临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说:“就为了这点小事闷闷不乐?” 不止。 周意犹豫片刻,没把包厢里的闲聊告诉她。 慕正槐的话已经打消了黄部长的猜测。 周意躺平,手压着偶尔还会抽一下的小腹,说:“快到路畅祭日了。” 慕青临动作微顿。 这么快就一年了,如果不是周意提起,她几乎已经忘了「路畅」这个名字。 “想去看他?”慕青临问。 周意摇头,“不去,不喜欢这种事,就是听到你刚的话,突然想起来而已。” “姐,路畅不如我幸运,他找了那么多年,差一点就能见到妹妹,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周意说。 这是路畅的遗憾,应该也会是周意放不下的事吧。 周意在那条巷子里的生活,路畅有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慕青临默了半刻,说:“我帮他找。” 周意心底震动,很久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周意撑着慕青临的腿坐起来,皱着眉说:“找人没那么容易。” “容易还用得着我?”慕青临轻笑,“放心,我有职业优势。” “可你没义务。” “谁说的?” “?”周意不解。 慕青临眉眼一弯,软得似水,“让你开心不就是我的义务?”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0812:00:00-2022-07-0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陳牛奶、荷花崽、宋远璟1个; 第80章 心跳 今年是最后一年把她一个人扔你们这儿,明年可能要带回家。 十二月一过,基本就等寒假。 周意考完最后一场,被慕正槐叫到办公室,给了她很厚一沓资料。 “这些都是光学成像方面的文献,你假期抽空看一看。明年开年有个小项目会涉及到这部分,你如果能吃透原理,到时候我让严朝带你练练手。”慕正槐说。 周意之前虽然已经在慕青临那儿做过心理准备,这会儿听到慕正槐亲口说还是激动得难以言喻,她把资料抱在身前,语速飞快地说:“我会把每个标点符号的意思都弄清楚!”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有了目标,周意的假期过得跟慕青临一样忙。 每天一早混她的车子到红门巷,在佛魔看一整天的资料,等她晚上下班了,再跟她一起回家,日子规律得慕子佩忍不住在宿舍群里吐槽:【生产队的驴都没她忙吧?】 章可:【生产队的驴也不敢像咱们仨这么浪啊】 高歌:【生产队的驴真难】 三人整齐划一地在群里叹气。 周意随便扫了眼,把手机调到静音,反扣在了桌上。 半下午,忙完工作的慕青临打不通周意电话,还以为她失踪了,抽空找来佛魔才发现是有人太过热衷学习,把她忽略了。 “慕老师要是知道你除夕还在学习,肯定乐得合不拢嘴。”慕青临坐在周意床边揶揄。 周意正在算焦距,闻言头也不抬,“严朝说这是慕老师是头一回让大一学生跟项目。他为我破了很多例,我不能让他失望。” “那也不用除夕还往书里钻。”慕青临看到周意算完,拿走她手里的笔,夹在资料里当书签,然后将她拉起来,牵着手往出走。 周意疑惑,“干什么去?” 慕青临,“陪我吃口饭。” 周意侧身,捞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三点,不早不晚的尴尬时辰。 “你中午没吃?”周意问。 慕青临说:“嗯,加班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完才出来的。” 周意一愣,偏头看她,“交接完是不是就要回新闻中心了?” 慕青临,“是……” 周意心里不太踏实,“还是做调查记者?” 慕青临用手指在周意隆起的眉心抹了抹,笑道:“现在怎么这么爱皱眉?” “你别打岔!快说是不是!”周意催促。 慕青临看她几秒,点头承认,“是……” 周意步子顿住。 知道慕青临以后肯定要回新闻中心的时候,她就去查过调查记者这个职业。全国也没有多少,能力出众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这几年,调查记者的数量还在持续减少。 网上说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风险太大;二是正义感和使命感在逐渐变味。 周意自认是个又俗又自私的人,对什么正义、使命没太大感触,她就知道一旦回去,她姐以后的日子就没那么太平了,但是回去,她姐才算真的回到了从前。 “姐,你以后别操心我了。”周意握紧慕青临的手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跟着慕老师好好学,争取以后留校当个老师,或者去六所当研究员,每天早出晚归,平淡踏实,还不愁吃喝,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去追你想要的东西,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 慕青临看着周意,平静的胸腔微微震动着。 她还以为周意听到这个消息多少要闹一闹。她的生命里有许多本该能成至亲,却匆匆离开的人,这种阅历会放大人对「危险」的敏感。 就像她之前说的,她其实很怕离开。 可是现在她却在用最委婉,也最坚定的态度告诉她:你可以走,放心大胆地朝自己喜欢的方向走,我就在你身后,遛遛弯,愣愣神,还能替你把一把门。 “姐,跟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周意笑着在慕青临紧抿的唇上碰了一下,“我说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就不该当一辈子小记者,浪费,我还让你加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不喜欢你,不对,应该是没发现已经在喜欢你,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最后会走到哪里。 所以说得没什么顾忌,现在知道了,我其实有点害怕。但是比起害怕,我更想看你自信从容,往前狂奔的样子,一定特别帅!” 慕青临瞳孔里墨色的眼神沉默又激烈,她的骨骼在颤栗,完全控制不住,她必须用尽全力去克制,才能勉强发出一丝平稳的声音,“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 周意侧身倚着楼梯扶手,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没点本事,我应该也不会对你心怀不轨。既然看上你是因为这点,那喜欢你的时候就得连带着这点一起喜欢,不然我成什么人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开玩笑,九老师以后是干大事的人,绝对不能留这么明显一个把柄给你拿捏。” 慕青临抿唇注视周意,过一会儿忽然笑了声,走到她跟前,两手撑住她身后的扶手,倾身朝前,用下巴压着她薄削的肩,低声说:“那就一起努力吧。” 周意记不清慕青临之前有没有跟自己做过这种类似服软的黏糊动作,心窝有点涨,一张嘴声音就矫情得不行,偏还要选句最淡定的话回答,“哦,一起呗。” 慕青临轻笑,撑在扶手的手搂到周意身后,抱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后续再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就是单纯抱着,周意却觉得比發生關系时深入到對方身體裏的感覺還要親密,呼吸的温度有多高,心跳是什么节奏,每一样都让她喜欢得不得了,想着要不就这样抱到天荒地老算了,奈何该吃的饭还是要吃。 “你晚上值班么?”周意问。 慕青临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说:“一边工作刚交接完,另一边还没入职,我现在算是编外人员,轮不到我值班。” “回不回家?” “回……” “好吧……”周意叹气,“那我还是留佛魔过年吧,好歹有人,回家就只剩独守空闺,太凄凉。” 慕青临抬头,“确定最近不是你有兴致了才会跑来招我,我还得想尽办法配合你那些花样百出的世俗欲望?” “有么?”周意装傻。 慕青临懒得戳穿,拿桌上砂纸一样的纸巾擦了嘴,伸手把周意被她自个儿吹乱的刘海拨回来,说:“新年之前,我来接你。” 周意闷闷的心跳在衣服下面轻撞,“哦……” 慕青临接住周意递过来的手,将她拉起来,散着步子往佛魔走。 —— 除夕夜的佛魔同往年一样热闹,周意一会儿当摄影师,一会儿当传菜员,差点把腿跑细。 眼看着时间划过十一点半,周意拿出如同欠费一样过分安静的手机,在和慕青临的微信对话框里进进出出,忙得要命。 倏地,聒噪的天台突然变得寂静。 周意刚切进来的手指一顿,抬头去看。 一帮人齐刷刷看着她身后的方向,神色各异。 她身后有鬼? 周意莫名其妙地回头,视线被一束火红玫瑰侵占,接着是慕青临被淡妆修饰的格外温柔的眉眼,浸着笑,笑里有一簇跳动的火焰,“亲爱的,新年快乐。”她说,夜风撩动她细软的发丝和大衣下轻柔的裙摆。 周意脑子直接蒙了,她姐打扮得这么好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她带了一束玫瑰,还叫她「亲爱的」。 这个画面她做梦都没有梦到过,也太挑战心脏了。 可是她又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啊。 周意盯着慕青临的眼睛不动,半晌,懵懵地说:“姐,你怎么这么好看?” 慕青临秀眉轻挑,笑得更浓,“还算听话,不用我提醒就知道兑现承诺。” 承诺? 周意稍一回想就记了起来。 去年除夕夜,她脑子一热夸她姐好看,后来又不承认,她姐就在电话里说:“罚你以后每个新年都要跟我说这句话,当面。” 这是第一年,她无意做到了。 以后那么长,她要多想点赞美的词才行,不然都形容不出来她姐穿起裙子有多好看。 “小九,这花你要是不接,我们可就动手了啊!” 旁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周意如梦初醒,立刻把花从慕青临臂弯里抢了过来,还因为动作太猛,指甲刮到她的手背,疼得她「嘶」了一声。 周意心疼得要命,手却腾不开,只好弯腰凑过来一下一下给她吹着泛红的皮肤。 天台上的口哨声和起哄声不绝于耳。 周意才懒得搭理他们,觉得差不多了抬头问慕青临,“还疼么?” 慕青临不说话,黏稠目光从她紧张兮兮的眉眼落到唇上,在她等不急想要追问的瞬间,俯身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轻触,接着贴住,等她反应过来直起身体后,和她舌尖相缠,旁若无人地吻在一起。 周意耳边只剩下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和随时要冲出来的心跳,以及慕青临点到为止,把她抱在怀里时,随意又郑重的笑声,“各位,对不住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把她一个人扔你们这儿,明年可能要带回家,到时就不来了,行么?” 周意刚清醒了点脑子被慕青临一句话又给说糊了。 之前不是说等几年再见家长么,现在啥情况啊? 难不成时间真能快进? 周意嫌隔着衣服吃不上劲儿,刨开慕青临敞着的大衣,把手搭在她快成精的腰线上,急切地问:“姐,你什么意思啊?!” 慕青临被周意不安分的爪子捏得心猿意马,搂在她后腰的手稍稍往前一按,带着警告意味。 等她爪下安分了,终于出声,“晚上吃饭,慕老师说你们专业的成绩出来全了。你考得非常好,除去有主观题的科目扣了点分,高数大物这些全是满分。他只要提到你就赞不绝口,这个态度让我觉得有些事其实不必等得太久。” 那也不用这么快啊! 就一年,她不吃不睡都不知道能不能在项目上做出点成绩。 她姐这是想要她的小命吧。 周意成功地把自己紧张到大冬天的手心冒汗。 听见唐远舟在翻天的起哄声力大声说「行啊,这个大麻烦以后就归你管了」的时候,周意无端觉得眼睛发酸,她隔着花束推了慕青临一下,满嗓子娇嗔地控诉她,“慕青临,你到底想干嘛啊,我心脏病都快让你搞出来了!” 慕青临脸上笑意不减,“说好的,新年之前来接你,接你总不能两手空空,就顺便表个白,再一想,口说无凭,只好趁着人多有见证,稍微计划一下我们的将来,这样才显得真诚。” “你就是故意想看我哭!” “真没有……” 周意情绪上头,开始胡搅蛮缠,“就有!” 慕青临认命,“好——我有——错了还不行?” 周意被她浮夸的语气逗得破涕为笑,偏头乐了一声。 午夜星光点缀着她漂亮的双眼。 慕青临摸摸她的头,笑着说:“走吧,再制造混乱,警察该找上门了。” 周意眨了眨微湿的睫毛,点头答应。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和祝福里,离开天台下了楼。 慕青临的车停在巷子外面,需要走一段。 两人走得极慢。 走到时间从年的那头走到这头,周意忽然绕到慕青临对面,额头抵着她的肩,哑声说:“姐,我这辈子就没这么高兴过。” 慕青临收回凝固在夜空里的视线,低头看着她发顶的旋儿,笑道:“你才多大,这辈子没经过的事多了。” “那你以后带我多经几样。” “我是没什么问题,就怕九老师过几年变成真的九老师,眼界宽了,看不上我带。” “那不可能!”周意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你站在我眼前,我就只会看到你!” 本来挺深情一句话,慕青临看到她冻得泛红的鼻头,竟然就笑了,“好,知道了。快上车,冻感冒晚上就不能和你睡了,过几天有事。” 周意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去西南看阿姨?” 慕青临打开车门,示意周意上车,等她坐稳才又开口,“单位的事。看我妈不用再跑那么远。去年春节找到一点尸骨,已经安置在东郊墓园了,开车一个小时到。” 周意抓住慕青临过来给自己解围巾的手腕,说:“我陪你去!” 慕青临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没反对,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时目光稍有迟疑,“你呢?不去看看你父母?” 周意握在慕青临腕上的手果然松了。 滑下去之前,被慕青临反手扣住,“小九,你既然坚信他们没有伤害你朋友的父亲,就该堂堂正正去见他们一面,告诉他们你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们安心。” “我……” “我也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慕青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回你家的路我虽然只走过一次,但印象深刻。我们早上出发,中午就能到。” 慕青临的话震在周意心头,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好!” 慕青临握了握周意的手,笑着提醒她,“大后天就不能睡懒觉了,天一亮我们就走。” 作者有话说: 问什么时候虐的宝,就是说,卷标已经加上了,现在还在「故里」,等「荒原」出现就是新的阶段,可以开始做心理准备了哈,没几章 感谢在2022-07-0912:00:00-2022-07-1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白犀牛、向日葵1个; 第81章 窥探 她的将来我会负责。 年初四,周意一早就被慕青临从床上薅起来,带出了家门。 两人中途在服务区休息了半小时,之后一路向东,勉强赶在午饭前到了周意的家乡。 这里正在下雪,周意一下车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慕青临勾着车钥匙走过来,把周意羽绒服上的帽子拉起来兜她脑袋上,问:“附近哪儿能吃东西?” 周意一只手揣兜,另一只被慕青临握着放在自己口袋,两边都很暖和,她舍不得拿出来,就磨磨蹭蹭地戳着慕青临的口袋给她指路,弄得她没有一点脾气。 饭后,两人去了墓园。 见到周意父母遗照的那个瞬间,慕青临总算明白周意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们不是坏人。 照片里的周鸣和阮中意还很年轻,前者阳光帅气,后者温婉恬静,两人一同笑着的画面像极了雪里的太阳,明亮又安静,和忘恩负义的阴暗面完全扯不上关系。 周意今天难得乖巧,絮絮叨叨和父母说了很多生活琐碎,譬如她在佛魔有一帮神经但真心待她的朋友,譬如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很受老师喜欢,再如她交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现在就在他们面前。 而这些值得炫耀的东西背后的隐晦,周意只字未提。 从墓园出来,时间已经临近五点,直接回江坪有点晚。 周意故意使坏,手压着慕青临的口袋,把她往下扽,“姐,你想不想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 慕青临没管被她扯歪的衣服,转过头问:“报社家属院?” 周意,“嗯……” “走吧,一会儿给我指指哪里有榕树。”慕青临说。 周意不解,“什么榕树?” “你以前调皮捣蛋的地方。”慕青临被周意扽得一个趔趄,用力在口袋里捏了下她的手指,让她好好走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家属院脑子里马上就有了一个画面——家属院的六层小楼很有年份,你住在二楼,喜欢开窗,窗外是绿荫如盖的榕树,树丫子上藏着刚退了壳的夏蝉。 午后蝉鸣聒噪,吵得你难以入眠,你气呼呼地从靠墙放置的单人床上爬起来,扛着根竹竿,光脚踩着窗沿跨到树上,找了个靠谱的树杈懒洋洋靠坐上去,左敲一下,右敲一下,最后没把卖力鸣叫的蝉敲走,反而把自己敲睡着在了树上。” 周意听完慕青临的描述,撇了撇嘴,很不高兴地说:“还爬树,我是寄人篱下好吧,哪儿敢这么作死。”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她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会想到这个画面,大约只是想用这样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率真来骗一骗自己,小时候的周意其实生活得无忧无虑。 墓园离报社家属区有一段路,两人到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 周意一下车就急不可耐地拽着慕青临拐进一条小道,兴冲冲道:“这条巷子是我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慕青临看着眼前笔直的巷道,满脑子都是周意单肩搭着书包,一年四季敞着校服,风风火火从这里跑过的画面,虽然没什么正行,但胜在活泼朝气。 “怎么不走了?”慕青临回头问突然停住的周意。 周意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淡,“我就是在这儿遇到戴琳的。” 慕青临握着周意的手紧了一瞬,回身走到她旁边,说:“刘叔也是从这儿跳出来的?” 周意微愣,迅速把胸腔里阴雨绵绵的情绪摁回去,抬头看着一如从前的矮墙说:“是啊,刘叔属猴,特别爱跳墙,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周意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 慕青临看看矮墙,看看周意,心里有了主意,“不然你试着喊一声?” 周意麻溜往后退,“中二期早就过了好吧!现在让我喊,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你的面子和我的好奇心,只能二选一。” “你的好奇心吧。”周意郁闷,“你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慕青临说:“不是我好奇心重,是遇到你的事才会有好奇心。” 这个解释让周意根本无从反驳,她抬头看着斑驳的墙,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终于舍得张嘴,“刘!叔——” 前一个字奔放,后一个还不如猫叫,听得慕青临直接笑倒在周意身上。 周意挺直腰杆托着慕青临,想着反正伸头缩头都得挨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于是,她狠心往丹田里沉一口气,抬起头,扯着嗓子大喊,“刘叔!” 喊完,周意拉着乐不可支的慕青临就跑,在寂静巷道里留下一串畅快的笑声。 余音将散,被一道带着试探的男声续上。 “小九?” 周意逃命的步子猛然停住。 这个瞬间,巷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花一片一片堆积起来的声音。 周意背身站了一会儿,动作缓慢地回头。 刘叔蹲在墙头,身上穿着熟悉的保安制服。 周意眨了眨眼,强压住胸腔里奔涌的情绪,说:“刘叔,好久不见啊。” 刘叔晃了一下神,迅速从墙头跳下来往过走。 他的表情非常难看,走到周意跟前,二话不说就在她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大声道:“你这三年到底跑哪儿去了?!家也不回,学也不上,电话还成了空号!你知不知道老拦路抢你早饭的那条流浪狗因为没人喂,跑街上翻垃圾桶,去年让车撞死了啊!” 周意揉着胳膊,笑得两眼通红,“叔,疼啊,胳膊都快让你抽折了。” 刘叔没绷住,眼睛里也有了泪光,“知道疼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周意捂着胳膊不吭声。 良久,刘叔缓过劲儿来,放缓了语气,“我刚还以为听岔了,没想到真是你。你说你留张字条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小周和小阮留给你的钱也不带,我们得多担心啊。叔知道你那会儿心里憋着事,唉,你说小周和小阮怎么就……” “叔……”周意笑着打断,“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对!不提了!”刘叔上下打量周意一圈,欣慰地说:“又漂亮了,印象里,你那会儿还是一副小孩儿模样,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大姑娘了。” “现在住哪儿?还上学着没?”刘叔问。 周意,“住江坪,去年夏天刚考上江坪大学。” “那可是个好学校啊!”刘叔激动,“听我大儿子说,那儿的毕业生全是香饽饽,各大公司抢着要,不愁找不到工作!” 周意点头,“好像是……” “这样我就放心了,之前老提着。”刘叔的语气突然惆怅。 周意往墙那头看了眼,欲言又止地问:“他们还好吗?” “谁们?哦,你说老社长和夫人吧。”刘叔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走后没多久,他们就去国外陪儿女了。一家人年前刚回来过,不过……” 周意,“不过什么?” 刘叔犹豫片刻,说:“老社长去年秋天没了,夫人和他相濡以沫一辈子,放不下,也跟去了。儿女年前回来,一是让两位老人落叶归根,二是处理老房子。” 周意的心脏让人狠掐了一把,又酸又疼。 周鸣和阮中意是老社长一手提拔上去的,即使他们不念知遇之恩离开报社,老社长还是愿意帮他们照顾她,而且一照顾就是十几年。 这份情周鸣和阮中意没来得及还,周意则不知道怎么还。 走的时候她在字条上替自己说了一句「谢谢」,替周鸣和阮中意留了一声「对不起」,把他们毕生的积蓄留给二老当做补偿。 拿钱还情,这种做法挺没心的,但是当时那种情况,所有人都认为周鸣和阮中意是杀人凶手,周意实在没脸面对二老。 可如果早知道自己有一天还能好,知道他们会走得那么仓促,她应该不会狠心到电话都要注销。 那么多年,数不清的周末,他们是真把她当自家小孩儿在待。而她,除了不想为父母添麻烦,主动给他们逗乐子解闷也始终出自真心。 …… “小九啊,你打小住的那房子已经捐给国家了,以后回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刘叔不忍地说。 周意回过神来,心里越发难受,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七年,最后竟然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前头那些年都在干嘛。 刘叔这话同样也像锋利的刀刃从慕青临心上扫过,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幻想小时候的周意有多无忧无虑,转眼她就在这座城市无家可归了。 慕青临握紧周意的手,给她无声的安慰。 周意察觉到那秒,倏地就释然了,“没事啊,反正以后都只是路过了,有没有地方落脚不重要。叔,我现在有去处。” 周意偏头和慕青临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这个姐姐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给我住,她对我很好。” 到这会儿,刘叔才终于注意到一直站在周意身后的慕青临,他热情地和慕青临打了声招呼,问她,“姑娘贵姓啊?” 慕青临,“免贵姓慕,慕青临。” “好名字……”刘叔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小九以后就麻烦你了啊。这孩子性格好,走哪儿乐哪儿,你就是当个开心果留着也不亏。” 慕青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叔说的这个周意她没真的见过,很遗憾; 刘叔的话也好像是在怕周意没人要,才不得不从她身上找一样好作为吸引人的筹码。 可周意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和意识,而不是被谁安排。 “您放心,小九的将来我会负责。”慕青临坚定地说。 周意心窝一软,顾不得刘叔什么眼神,转头看着慕青临,笑得跟掉蜜罐子里了一样。 对讲机里有人叫刘叔。 刘叔应了声,对周意说:“晚上来叔家里吃饭,叔让你婶多买点菜。” 周意婉拒,“我们等下就回江坪了,下次再说。” “下次是什么时候?”刘叔问。 周意想了想,“我姐空了吧,我不会开车,得她带我来。” “那行,下次赶早,别跟今天一样天黑才来。” “好……” 很快,刘叔翻墙回去。 周意转身靠着墙,心情愉快地说:“姐,我发现你说话真一套一套的,我每回听都能感动得一塌糊涂。” “承认我是发自肺腑有那么难?”慕青临欺身靠近,腰微弯着,偏头亲上周意想欠的嘴。 周意熟练地搂住她的脖子迎合,夜幕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长却模糊。 亲昵一会儿,慕青临离开周意,不确定地说:“真决定今天回?” “没啊,哄刘叔的。”周意促狭的目光从慕青临腕上扫过,意味深长地说:“晚上咱们去开房找刺激。我在网上发现了一家酒店,房间里是那种铁艺床,往床头绑个什么东西很方便。” “毛病?”慕青临把手插进口袋,转身走人。 周意追过来,直接往她背上跳,“真的,那个画面想想就很刺激。 慕青临吓了一跳,急忙勾住周意的臀腿,气得吼人,“你就不怕两人一起摔了?!” 周意搂着她的脖子,淡定道:“有你垫底,我怕什么?” “良心喂狗了?” “嗯,喂你了。” “找打呢?” “没啊,能把我扒光了往心口吃的不就只有你一个?” “求你了,出门在外的,多少穿件衣服吧。” “装什么装,你不就喜欢我不穿衣服?” “……”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子口。 此时夕阳已经落幕,巷子里只剩阴沉凉意。 另一端的入口,杜文菲被个年轻男人搂着腰拐进来,语气嘲讽地说:“还以为你们多能耐的,不过就是一对儿同性恋。” 第82章 阴暗 小九,我想把我妈拿命换的那条线重新捡起来。 这个男人叫郭弘,是本地报社的记者。 郭弘目光阴沉地盯着前方,问杜文菲,“你认识周意?” 杜文菲骤然从郭弘嘴里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非常意外,“你也认识她?” 郭弘冷笑,“何止认识。” 杜文菲听出他话味不对,猜测道:“你们有过节?” 郭弘转头,“你谁啊,我的私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杜文菲脸僵了一瞬,冷下语气,“凭你在君逸把我灌醉,QJ了我。” 杜文菲把郭弘揉到自己臀部的手推开,侧身靠到墙上,“郭弘,你不会以为就你手上有我的裸照,我却没有你任何把柄吧?实话告诉你,我会跟你来这个破地方,陪你上床,不过是受够了君逸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孙子和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恶心日子。 说白了,我就是看上了你的钱,至于我那些裸照,你想发网上随便发,我烂命一条,怕这些?可你就不一样了吧。” 杜文菲眼神里充斥着戏谑,“未来的报社党委书记,你猜我把第二天一早在妇科做的检查结果发到网上,你还有机会往上爬吗?” 郭弘怒极,一把掐住了杜文菲的脖子,“你威胁我?!” 杜文菲憋得喘不上气,脸迅速涨红,“更准说是合作。” 郭弘死盯着杜文菲几秒,垃圾似的甩开了她。 杜文菲扶着墙剧烈咳嗽。 郭弘没有丝毫怜悯,“杜文菲,合作要有诚意,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和那俩女的有什么仇。” 杜文菲揉着火辣辣的脖子,扶墙站起来说:“刚那两个人我都认识,一个是江坪电视台的,叫慕青临,另一个不用我多说。我还在君逸当包间服务员的时候,无意听见里面的人聊天,说慕青临应该跟我爸被查的事儿有关。 我当时还觉得不太可能,我和她无冤无仇,她没必要这么做。直到刚看见她和周意接吻,我才突然想到个原因——我带人打过周意和她妹,那之后没多久,我爸就被查了。” “呦,没想到微博爆火的那段视频里的杜文菲竟然真是你,我还以为同名同姓。” 郭弘流里流气地冲杜文菲吹了声口哨,盯着她过分饱满的胸部说:“你现在的身材和当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全整的吧?” “郭弘!”杜文菲恼羞成怒。 郭弘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示意杜文菲继续。 杜文菲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很久才说:“打人的事我没直接动手,又咬死了不是主谋,警察拿我没办法。但是周意的直播影响太大,我不敢高考,找不到体面工作。”要不是这样,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去陪酒,被郭弘这个变态盯上! 杜文菲怨气暴涨。 郭弘却还在落井下石,“先撩着贱,你不打人,人能整你?” “是我想这么做的吗?!”杜文菲声音尖锐,“我们在班里发生了冲突,老师和学校看周意学习好,全都偏袒她,就连我爸也不帮我,还当着她们的面抽我耳光,不准我上学,把我关在家里,由着我后妈打骂!” 郭弘不以为意地评价,“换我,我也不会帮你。一个是老师的宝贝疙瘩,一个是校园霸凌的始作俑者,孰是孰非,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杜文菲被郭弘嫌恶的语气刺痛,表情变得异常扭曲,“三岁!三岁我后妈就开始打我!我吓得不敢回家,不敢睡觉,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不把那些恐惧发泄出去,我会被逼疯!” “事实上,你不止没疯,还逼得你同班同学跳楼。人后来死了吧?”郭弘不屑。 杜文菲怒不可遏,“郭弘!我是恶心!你就高尚了?别以为你的丑事没人知道!不要忘了,我那天晚上只是喝醉,还没有失去意识,从你嘴里出来的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郭弘闻言脸色骤变,“你知道什么?!” 杜文菲在心里啐了一口,故意放慢语速说:“知道你以前不叫郭弘,还知道你能进报社是家里花钱买了别人的名额。” 郭弘盯着杜文菲,眼里泛起冷笑,“难怪你敢跟我说合作。杜文菲,我真的小看你了。” “比起QJ犯,我这点道行还差得远。”杜文菲语带嘲讽。 “你想怎么样?”郭弘开门见山地说。 杜文菲,“你既然在报社工作,就应该有很多媒体渠道,我要你把她们两个是同性恋的丑事闹大!” “就这?太便宜了吧。”郭弘轻飘飘地反问。 杜文菲不耐地皱眉,“你有更好的办法?” “不算办法,最多能往你想要的那把火上添点干柴。” “怎么添?” 郭弘后退几步靠着墙,眼神暗了下来,“周意父母是间接害死她好朋友亲爹的凶手。” 杜文菲兴奋得声音变形,“你是怎么知道的?!” 郭弘哧笑,“和你一样,坏到骨子里了呗。” 郭弘拿出烟盒,弹了根烟,“周意有个朋友叫戴琳,初中给我当了三年狗,高中和周意考到一个学校,两人合起伙来整我,害我被判了两年零八个月。”郭弘怒目,“我好不容易从里面熬出来了,戴琳他妈的竟然为了保护周意,想拿跳楼逼我再进去一次!我爸妈我了保我,不得不给我改名换姓,买了个狗屁报社的正式编制!” 杜文菲没想到郭弘和周意还有这层关系,诧异之后不解地问:“周意父母都害死戴琳她爸了,戴琳为什么没有和她反目,还反过来保护她?” “我他妈也想知道!”郭弘咬牙切齿地吼道:“事情发生之后,戴琳表面看起来和周意撇清了关系,心里估计从来就没有真那么想过,周意也和个傻逼一样,为了不让我们动戴琳,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替她挨打。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个月,戴琳最终还是不想把上一辈的事怪周意身上。 但又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就留了封能置我于死地的遗书跑去跳楼,这样既能防止我们找周意麻烦,自己也算是个解脱。” 难怪周意看她不爽,原来好朋友也是跳楼死的。 杜文菲嫉妒得双眼猩红。 为什么所有好事都是周意的?! 只是一个半路认识的朋友竟然就能为她不要命! 而她呢?一出事,薛茜连区区五百块都不肯借她! 郭弘没发现杜文菲的异常,发狠地说:“早知道周意会混得这么好,我就应该在那两个月里打死她!” “死太轻松了,生不如死才好玩。”杜文菲眼神阴狠地看向郭弘,“既然我们敌人一致,就没有不合作的理由。郭弘,只要你能帮我拿到周意父母间接害死人的证据,后续再配合她们是同性恋的事闹大,我马上删除妇科的检查结果,而且以后随便你睡,怎么样?” 郭弘挑眉看她,“怎么睡都行?” 杜文菲看到郭弘的表情,忽然想起某些让她作呕的画面,身体剧烈颤抖,她死死攥着手,咬牙道:“是!” “好!”郭弘爽快答应。 “什么时候能拿到?”杜文菲问,她只要一回忆起周意说从来没看得起她过时的表情,就一秒都不想多等。 郭弘把没点的烟扔到脚下,忽然笑了,“杜文菲,不得不说,你的运气是真好。” 杜文菲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意父母就职的报社和我是同一家。”郭弘碾在烟上的脚用力,“去年年终考核,我在报社资料库偶然翻到一篇文章。即使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选题依然非常犀利,我就想知道是谁写的,准备花钱买几篇水平相当应付考核,结果报社的老人一听到作者名字个个跟被掘了祖坟一样,绝口不提。 我没办法,就去网上搜,很容易就搜到了——周意父母确实在我们报社干过,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点?” “周意父母十几年前就离开报社了,为什么我却能查到三年前的稿件?而且仅此一篇,他们在职时候发的反而完全找不到。” 杜文菲不懂,“这和周意父母间接害死人有什么关系?” 郭弘,“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我不管什么猫腻不猫腻,我只要证据!”杜文菲烦躁。 郭弘冷冷地哼出一声,“放心,只要周意父母在我们报社待过,我就能借报社这个口子拿到你想要的。但你要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好,最多半年,我要周意和慕青临从众生捧月的天之骄子变成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彼此彼此。” —— 隔天回来,慕青临直接把车开到了省台。王和靖想找她聊聊回新闻中心后的工作安排。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这个决定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小九,我想把我妈拿命换的那条线重新捡起来。”慕青临把车停在路边,对周意说。 周意也想知道这背后有没有藏着什么,她还想把那些害死商宁,害慕青临痛苦人千刀万剐,可是,“姐,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慕青临,“不敢说完全,但是我是从这里开始躲的,想继续,就得从这里走过去,不然以后做什么都会心虚。” “那你去吧……”周意冷静地说,“我就一个要求,保护好自己。” 慕青临笑了,“小九,这是我和你谈恋爱该给你最起码的保证,根本不算要求。” “那我没话说了。” “你……” 慕青临欲语还休,沉默片刻,捏了捏周意严肃的脸,“现在的你老让我有种得寸进尺的感觉。” “是么?”周意思考片刻,说:“那从现在开始,到你找到自己最终想要的结果之前,全让我在上面。” 慕青临放开周意,微微笑,“门儿都没有。” 周意掐着指头商量,“一半一半?” “可以考虑。” “成交!” “成的什么交,跟我上床还成买卖了?”慕青临无情赶人,“赶紧下车。” 周意讨好地凑过去黏糊一会儿,磨磨蹭蹭往红门巷走。 慕子佩知道她今天回来,正在佛魔等她一起去看电影,可是她真的!非常!不想陪慕子佩去看动画片…… 佛魔门口的台阶上,慕子佩已经知道慕青临后面一段时间会频繁往返西南,正唉声叹气,“小九,你说我姐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呢?之前我还以为她是为了见未来姐夫,现在都跟你亲嘴儿了,还跑过去做什么?” 周意靠在一旁问她,“你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啊。”慕子佩回忆着说:“我就记得我姐以前经常去,最长一次在那儿待了半年,回来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所以我一直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半年应该就是商宁死后,慕青临留在吕荷医院养病的半年吧,慕子佩竟然不知道。 周意略一思考,明白过来——这二傻子心太脆,知道自己姐遭那么大罪铁定哭死。 周意无声地吐了口气,说:“你可真幸福。” 全家人宠着惯着,只给她好,不让她见恶,难怪十九岁了,还幼稚得像个小学鸡。 这应该是很多女孩儿羡慕的生活状态吧。 周意从包里摸出袋饼干,往垃圾场走。 慕子佩对那个地方有阴影,没敢跟过去,探着身子在后面追问,“你刚说的幸福什么意思啊?” 周意掰了块饼干喂给发财,“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觉得做个二傻子挺好的。” 慕子佩,“……??” 作者有话说: 宝,最近连续失眠到凌晨两三点,有点撑不住,这几章的错别字先留着,后面回来修,么…… 这篇文从被迫改设定开始就已经写废了,心理上比较累。所以几天甚至一周才会看一次评论,也几乎没有回复,害得有疑问的宝不得不跑去大眼仔上询问,实在抱歉,今天之后会及时看的,感谢 感谢在2022-07-1112:00:00-2022-07-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岁三1个; 第83章 离开 小九,我好像变了,以前走多远多久都没有波澜,现在只是关一扇门,心就 被话痨佩从电影院折磨到烤鱼店,后来又逛了整整两个小时服装店,周意回到家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条死透的咸鱼,往沙发上一瘫,拉都拉不起来。 慕青临在周意旁边挤了点地儿坐着,乐不可支地问:“你什么情况啊,和佩佩逛个街怎么把半条命给逛没了?” 周意把脸埋到抱枕里,胳膊圈在旁边,怨念地说:“你妹跟打了鸡血一样,全程亢奋,我不是被她拖着跑,就是被她喊得丢不起人主动跑,运动量实在太大了。不信你摸我小腿,现在还在打颤。” “有这么夸张吗?”慕青临侧身去捏,都没用多少劲儿就酸得周意一激灵,声音直接抖成了筛子,“姐,要不你给我叫个120吧,我想截肢。” 慕青临乐地在周意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说:“120不收你这种无病呻吟的,放弃吧。” 周意一声哀嚎,气得蹬腿。 慕青临怕被殃及,腰往前一避,快速起身躲开。 “我饿了……”慕青临坦然道,她的嘴已经习惯了家里的味道,现在是能指望周意的时候,就一定不在单位食堂混饭。 正在撒泼的咸鱼周立马复活,从沙发上爬起来,问慕青临,“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慕青临被她颇具反差的态度搞得心情格外舒畅,“已经买好了,你直接做。” 周意,“哦,好。” 周意朝慕青临伸出双臂,手腕耷拉着,看起来还不如僵尸有精神,“抱一下吧,起不来。” 慕青临笑得停不下来,故意逗她,“求我……” 周意张嘴就来,“妍妍姐,求你了。” 慕青临纠正,“换个称呼。我给佩佩当了十九姐,可从来没这么抱过她。” 周意想起慕青临几天前的那句「亲爱的」,脑子转得飞快,“媳妇儿,求抱。” 慕青临笑得太夸张,脚后不小心跟磕到茶几,踉跄了下,说:“再叫一声。” 周意脸摊得贼平,“媳妇儿……” “啊……”慕青临语调轻快地应一声,俯身过去捞起了周意。 周意蔫了吧唧地趴在慕青临肩上,没事找事儿,“和你探讨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一定要直立行走?” 慕青临往后退了几步,把周意甩在一边的拖鞋踢正,“因为人是人。” “文坛分支之废话文学必须有你一席之地。” “过奖……” 周意怕越磨蹭越不想动,低头拿脑门在慕青临肩窝蹭了两下,干脆地推开她,蹬上拖鞋走人。 慕青临目送她精神抖擞的背影消失,转身回了卧室。 半小时不到,周意搞定慕青临的单人晚饭,跑来卧室找她。 看到地板上摊开的行李,周意愣了几秒,走进来问:“你要出差?” 慕青临正坐在床边检查证件,闻言「嗯」了一声,没抬头。 “去哪儿?”周意问。 慕青临,“西南……” 周意平静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慕青临说:“明天……” “这么快!”周意诧异。 慕青临抬头看她,“明天初六,过去修整一晚,后天刚好到上班日子。” 好像是,工作党基本都只有一周的春节假。 周意嘴唇紧抿,心里念叨着不要问太多,让慕青临放心走,话到嘴边却控制不住,“去多久?”她问。 慕青临走过来蹲下,边往行李箱的夹层里塞证件,边笑着说:“舍不得了?” 周意不假思索,“废话!” 让她去和舍得她去完全是两码事好吧! 那地方对慕青临意味着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舍得她去! 慕青临喜欢周意的坦率,把东西放好后,她单手勾着周意后颈,把她勾到自己跟前,找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的深吻。 周意很快就乱了呼吸,手不自觉去抓慕青临的胳膊。 慕青临压在周意耳后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在理智的弦被烧断之前,放轻动作,缠绵地吮着周意的下唇慢慢离开。 “你开始惦记这个感觉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慕青临说,因为要压着喘息,她的嗓音低沉沉的,从周意泛红的耳朵上轻轧而过,很有质感。 周意听得舒服,嘴上却不饶人,故意摆出一脸唏嘘的模样,说:“啧,你把我当什么了?看人只看脸,想人只想亲热的肤浅玩意?” “是的,我就是这么的肤浅。”周意自问自答,完了腰杆一垮,突然丧气,“你不说还好,一提,我这会儿就开始想了。” “想了就来,我人不是还没走呢?”慕青临光明正大地招引。 周意立马顺杆子爬上,麻溜在慕青临肩上推了一把,让她后背靠床,坐在地板上,自己则舒舒服服跨坐在她腿上,借着她腰背放松后给自己腾出来的那点高度优势,迫她微微抬头,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末了,还往她锁骨上嘬了俩吻痕,叮嘱道:“出门在外裹严实点,那里紫外线强,人都不太白,就你这雪地里滚过一样的皮肤,想想就遭人惦记。” 慕青临乐得不行,曲起的那条腿往上轻抬,晃了下还在自己身上赖着的周意,故意逗她,“要不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待几天?到时候见谁盯我就冲谁嚷。” “我是狗吗?”周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趴到慕青临身上,下巴压着她的肩,手搭在床上,把她柔顺的头一点一点在床单上铺平,“要说实话吧,我其实还挺想去的,但是一开学马上就得进项目,我这纯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想再查点资料。” “那就回佛魔待着,好歹有吃有喝,还有人。”慕青临说。 周意不吭声,下巴杵她两下就当是回话了。 慕青临笑了笑,也没再惹周意,而是两手从她后背滑上来,交错压在肩后,好让她贴得自己更紧。 老实说,不止周意,已经习惯两个人的慕青临,现在也有点害怕「离开」两个字了。 —— 隔天一早,慕青临吃完饭准备出发,而她那个穿着毛茸茸的居家服,猴似的整个缩在椅子和餐桌之间的女朋友竟然没有一点表示。 慕青临推着箱子走过来问:“真不送我?” 周意回得格外干脆,“送了你,我就得一个人从机场回来,太凄凉了,不送。” 慕青临本来也没真打算让她跑那么远的路,可真看到她这么无情的态度,还是又气又笑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说:“歇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回佛魔,别成天磨磨蹭蹭的。” “知道知道,赶紧走。”周意拍开慕青临的手,催人。 慕青临笑了声,推着箱子离开。 周意真就一动没动地坐着,一直到门口传来关门声,她放空的眼睛才眨了一下,瞬间变红。 她就是怕慕青临看见自己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才不敢送她。 在学校的时候,她们周内也其实不怎么能见。但只要一想到慕青临就在城市的另一边,周意就没多难受的,这会儿一走上千公里,她一整颗心都好像让她打包带走了,空落落的难受。 周意慢吞吞趴到膝盖上,看了对面慕青临的碗筷很久,闷声说:“完了,这下真开始想了。” 话落,周意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脑袋不动,只抬了眼皮往过看。 【小九,我好像变了,以前走多远多久都没有波澜,现在只是关一扇门,心就开始发酸了……】 周意木讷地读了两遍慕青临发来的微信,突然回神,急得鞋都顾不上穿就跳下椅子往外跑。 门拉开,本该去等电梯的慕青临在对面的墙上靠着,单腿微曲,低头划拉着手机。 听到声音抬头,周意已经扑过来抱住她,快速说:“姐!你等我十分钟,我换身衣服送你去机场!” 慕青临怔愣几秒,忽然笑了起来,“好……” —— 佛魔。 慕青临离开后,周意每天不是把自己关小房间查资料,就是看着对面的省台大楼发呆,有时候实在无聊,还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招猫逗狗。 半年不见不见,发财被杨玲喂得发福了。 它的狗子女朋友依然很凶,稍有不满就冲它狂吠,吓得它缩头缩脑,不停往周意脚边蹭。 周意可不惯它的怂毛病,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小黑扫见周意进来,举着她的手机说:“你家慕姐姐的视频。” 周意温吞的步子立刻麻利起来。 视频接通,只有一屏漆黑。 周意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狐疑地说:“人呢?” “这儿……”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慕青临拿起手机,走到窗边靠着,说:“机票定了,周六回。” “周六?!那不就是我开学前一天?” “嗯……” “专门回来?”周意按捺着喜悦问。 慕青临依旧点头,“你放假没把被褥带回家,在宿舍放一个多月肯定潮了,我不开车送你报道,你一个人怎么把新的背过去?” “有唐远舟啊。”周意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谈恋爱的时候不享受对方的偏心那还叫谈恋爱么?开玩笑。 慕青临看破不说破,换了个姿势,说:“这次过来,该跑的地方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周六回基本OK。” 周意故作矜持,“哦……” 慕青临憋笑,“提前告诉你的意思懂不?” 周意了然于胸,“去机场接你。” “是回家等我。”慕青临没忍住笑出了声,“记得做点我爱吃的,风餐露宿这么多天,胃已经开始抗议了。” 周意皱眉,“吃不好?” 慕青临笑着,“常态……” “你给我列个单子,我提前去超市买菜。” “你看着买吧,嘴里天天想你做的那口,这会儿真让我说,反而说不出来。” “行,那我自己看。”周意说。 慕青临笑着打开窗,再出声,嗓子里裹上了急促的风声,“小九,这里太冷了。” 周意隔着屏幕都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没好气地说:“冷你还开窗?” 慕青临说:“我不怕冷。” “那你……” “我妈怕……” 周意愣住。 她姐这是……想妈妈了? 周意看了屏幕里平静的侧脸一会儿,把胸腔里正在滋生的酸楚压回去,语气如常地说:“阿姨跟我还挺像。” 慕青临转回来看着周意,“哪儿像了,我妈小时候娇生惯养,你是野生野长,长大了,她靠一双腿在偌大西南跑了不知道多少圈,你……” 慕青临清了一声嗓子,忍着笑说:“不提也罢。” “你看不起谁呢!”周意怒目,“明天我就去找阿姨告状!你等着阿姨去梦里收拾你吧!” “好啊,记得让她来了之后多待一会儿。”慕青临拉上窗,走回屋里,声音重新变得干净,“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 是没敢梦到吧。 周意攥着手机,千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1212:00:00-2022-07-1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孤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荷花崽、风信子1个; 第84章 热情 颤意绵绵不绝,她觉得自己快活不成了。 周六。 由于大雪的缘故,慕青临的航班一再延误,始终无法确定起飞时间。 周意前一天晚上兴奋得没睡好,第二天又心焦的等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她实在困得撑不住,往沙发上一趴,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意迷迷糊糊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抱着慕青临去西南的第六天,专门从某宝给她快递回来的猴脑袋抱枕听了几秒。 确定是有人进来了之后,一股脑爬起来往过冲。 门口,慕青临正在换鞋,一只手扶着墙。 看到地上掉了一小包没用完的餐巾纸,她想顺手去捡,结果腰还没弯下去,客厅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得来不及看,就感觉有人从她胳膊底下钻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我饭都还没做呢!”周意语气怨怼。 慕青临回抱住周意,揶揄道:“你确定?要不你回去看眼手机,再来质问我?我就在这儿等着。” 周意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自己睡蒙了,没听见手机响。 她抱着慕青临叨叨了两声,不认怂,“我没动静,你不会多打几个电话啊,又不,唔——” 周意被慕青臨扣著後腦低頭吻住,她的動作幹脆、深入又格外熱烈。 周意可太喜歡她姐恨不得把她吞下去的這種吻法,跟過電似的,頭腦發昏,身體打顫,要是沒個支撐的話,可能站都站不住。 周意不自覺去揪慕青臨的衣服。 慕青臨扣在周意腦後的五指往回蜷,抓著她的頭發。 輕微疼痛瞬間點燃了周意神經裏那團小別勝新婚的烈火,她唇間交纏的吻很快從艱難承受變成主動回應,逮著慕青臨喘息的空隙,莽撞強硬地鑽進她嘴裏,翻江倒海地攪。 慕青臨壓在周意背上的手順著撩人的脊柱溝滑下來,揉在她年輕而富有彈性的腰上。 周意受不了刺激,哼了一聲。 這一聲無異於火上澆油。 慕青臨的吻頓時變得更深更重,帶著急促的喘息。 周意呼吸受阻,艰难地回应着她,理智所剩无几。 ithasbeendeleted。 從玄關到客廳,最後是周意才換的,還帶著清甜洗衣液味道的床上。 她仰躺在上面,利刃也割不斷的聲音逐渐变得支離破碎。 …… 良久,周意虚脱地趴在床上,呼出了长长一口气。 慕青临随便套了件上衣靠在床头,细长手指一下下梳着周意潮湿感厚重的头发。 周意脑子逐渐清醒,喘息着感叹,“我竟然还活着。” 慕青临轻笑一声,说:“我看中是你的人,要你的命干什么?” 周意酸软的五指抓了把枕头,喃喃道:“你看中我的过程可比直接要我命煎熬多了。” 慕青临的手从周意发间穿过,刮了下她被亲吻得异常柔软的嘴唇,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没办法,太想你了。” 在此之前,慕青临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会把她变成这么擅长惦记的一个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冷静独立的。 到了西南,走过商宁走过的路,住进她热爱的村落,看见她拿命保护的动物,想象她在烈日暴雪里往返和偶尔坐在星空下,骄傲地和队里的人说「我有一个女儿,她聪明漂亮,爱我,更支持我」的样子…… 慕青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漫天飞雪里对她说了一句,“妈,对不起,我来迟了。” 那一秒,内疚几乎将慕青临淹没。 也是那一秒,她才知道听周意叫一声「姐」有多么难能可贵。 就是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单音,她的世界就能从暴雨走到风和日丽。 慕青临看着窝在自己身边的周意,低低地叫她,“小九……” 周意软绵绵的身体动了一下,“嗯?” “你让我离不开了。”慕青临说。 这话有点重,周意琢磨半天才爬起来抱住慕青临,说:“说的谁不是一样。” —— 隔天返校,周意靠在座椅里,累得直打盹,又不想撂慕青临一个人,只好硬撑着找她闲聊,“姐,你什么时候再去西南啊?” 慕青临说:“不确定,不过肯定不会是近期。” “为什么?”周意不解,“既然想做,不应该抓紧一切时间?”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实际中,现实和理想是有冲突的。”慕青临说:“我和王主任的意见始终一致,想把野保宣传当成长期项目来做。但是地方台资源有限,更看中短期且有效的回报率。 野保太小众了,三年前做不起来,三年后还是一样。说句难听的,除非换个不在乎业绩的领导,这事儿才有可能。 在这之前,我如果还想要饭碗,就首先要保证每个月的绩效达标,之后才是野保这块儿。 所以后面大多数时间我还是会在江坪待着,隔段时间过去一趟,找点素材,发篇文章给他们做宣传就行。” 周意了然,“可是这么做有点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效率会不会很低?” “会……”慕青临不假思索,“不过,非法盗猎由来已久,再者,只要有买卖,伤害就永远不会停止。在这件事上,不管是谁来,都不可能一下子彻底解决,我们能做的,而且绝对有效的是对野保相关的人和环境的宣传。 有关注才有资源,有资源就有了底气和保证。这是我和王主任讨论后的决定,也是我妈最初想让我做的。” 原来如此,周意心道,她的眼界还是太狭隘了,之前她姐说的时候,她还以为那条线是指阿姨的死,没想到竟然被延伸到了导致阿姨死亡的起源和可能避免这种死亡的后续。 “姐,我懂了。”周意认真地说。 慕青临笑了一声,“你好好上你的学,不用懂这些。” “切,又门缝里看人。”周意撇撇嘴,随便在脑子里抓了句滚瓜烂熟的话反驳,“你想给野保做宣传是吧,我还想把那帮害死阿姨的畜生千刀万剐呢。” 慕青临快速看了周意一眼,再开口,声音沉了许多,“小九,这些事你真别掺和,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周意后知后觉自己嘴瓢,连忙补救道:“说说而已,你就是给我把刀,我也抡不起来啊。” “嗯……”慕青临应声,嗓音更沉,“这次过去,我从巡护队了解到那伙人这几年没再出现过,想在我们的地界把他们绳之以法,几乎没有可能。” 周意蹙眉,那阿姨岂不是真的白死了,她姐的罪也白受了?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不想讲脏话,但还是要忍不住骂一句真TM绝了,这章还有什么是值得锁的?晋江主角不用有XSH,嘴也干脆缝起来吧,离TM大谱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1312:00:00-2022-07-1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舟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唐2个;接舆郭、渐变拿铁、alone_c、拾肆1个; 第85章 威胁 遇见她,跟她在一起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后的事。 “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慕青临笑问。 周意「啊」一声,拿起手机给路对面停在「99」不动的红绿灯拍照,“想连辆滑板车也没有的路口为什么要设置两位数都显示不完的红灯,而绿灯只有区区25秒?以我的步速,怕是这辈子也过不去这条人行横道吧。” 慕青临乐得在周意大腿上敲了下,说:“自我认知还挺准。” “你当……”周意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了个皱眉的表情。 慕子佩跟窥屏似的,秒赞,还截图到了宿舍群里:【你们猜她在谁的副驾?】 章可:【滴滴?】 高歌:【巡游出租?】 周意,“……” 呵呵。 坐自己媳妇儿副驾的乐趣,这群女人永远也体会不到。 —— 周意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还都没来。 慕青临不着急走,就顺便去附近的超市给周意买了点零食磨牙,再回来,她刚把床铺收拾干净,柜子和书桌还没动。 “姐,严朝师兄刚打电话让我过去趟教研室,说是要给我讲项目需求。”周意换衣服,边着急忙慌地说。 慕青临放下购物袋,熟练地将周意衣服里的头发拢在一起拨出来,说:“去吧,剩下这点我收拾。收拾完,我就直接回台里了,你不着急过来。” “谢谢姐……”周意凑过去在慕青临唇上亲了,火速背着电脑走人。 慕青临站在周意书桌前观察了几秒,开始撸袖子干活。 约摸半小时,卫生问题基本解决,慕青临顺手把周意乱七八糟的抽屉拉出来一并整理。 看到装在密封袋里的一寸照,慕青临从里面取了一张来看。 照片里的周意估计是被拍照的人指挥烦了,脸上表情凉嗖嗖的,眼神也刀,有股子刚认识那阵劲儿劲儿的感觉。 慕青临很久没见过这个周意,心念一动,拿出钱包,把照片夹进空着的相片位,然后食指压着中指,在周意脸上弹了下,心道:啧,小酷妹,越看越顺眼。 慕青临轻笑一声,把钱包放回包里,继续整理抽屉。 —— 周意这一去,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慕子佩三人正凑一堆斗地主,听到开门声,整齐划一地扭头朝她看过来。 “你干嘛去了,咋这会儿才回来?”章可问。 周意从柜子里拿了盒酸奶出来咬着,声音含混地说:“实验室干活。” “不是吧,还没正式开学就要干到这个点?!”慕子佩诧异。 “今天算是好的,后面只会更晚。”周意说:“作息不一样,可能会影响你们休息。” “这都好说,我现在的疑问是,309以后日常没有平民,那谁来聆听舍会精神?”高歌表情严肃的问。 章可附和,“民主投票也没人参加了。” 慕子佩补充,“还有一月一度的舍员满意度调查。” 三人彼此对视,再次齐刷刷看向周意。 周意嘴角一抽,把空盒扔进了垃圾桶。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闹归闹,周意真忙起来,几人连每天上课要带什么书都不让她操心,就更别说轮流打扫公共区域卫生之类的脏活累活,给她省下很多时间。 五月底,项目验收通过,教研室里几十号人全在撺掇慕正槐请客。 这是惯例,慕正槐一口答应。 流程走到去哪儿,吃什么,慕正槐突然看向周意,“周意啊,今天你挑。” 周意刚一直在微信上和慕青临闲聊,没细听,闻言一呆,纳闷地问:“挑什么?” “挑今晚吃什么啊。”慕正槐笑着说:“第一次跟项目的人有优先选择权,这是咱们教研室一贯秉持的优良传统。” 周意只觉得责任重大,她对学校附近的地貌真不太熟。 她不熟,她姐熟啊!她姐对江坪哪儿哪儿都熟! 周意飞快的敲了一行字过去问慕青临:【姐,救急!我们学校附近有什么适合三四十号人聚餐的地方?】 慕青临秒回:【往东六公里有家川菜馆,你们教研室那帮人的最爱……】 “川菜……”周意说。 慕正槐二话不说,直接安排严朝去定位、买酒。 周意没事干,狗腿地跑回微信恭维慕青临。 突然接到陌生电话,周意下意识以为是快递——她一个月前在网上找首饰铺子给慕青临订做了点东西,老板说是已经发货了,这几天送到。 周意按下接听,“喂,你好。” 电话那头很静。 周意等了几秒不见回应,把手机拿过来看了眼。 通话没断。 打错了? 周意准备挂断。 手指按下去之前,听筒里才终于传来一道隐约女声,“是我……” 周意最烦故弄玄虚这套,她把手机放耳边,身体后倾往椅子里一靠,说:“你谁?” 那边的人似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她,“杜文菲……” 周意握着手机的动作一紧,坐了起来,“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杜文菲语气戏谑,“好歹一个教室坐过半年,有你的联系方式很奇怪吗?” 不奇怪,怪在这个电话。 “你打我电话什么意思?”周意说。 杜文菲,“没什么意思啊,老同学叙叙旧而已,别紧张。” 杜文菲从容掌控对话主动权的反应让周意很不舒服,她懒得掰扯,直接道:“想叙旧找别人,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你比我清楚。” 杜文菲笑着说:“单论我们之间,确实没什么旧可叙,但如果加一个慕青临呢?” 周意呼吸一沉,稳着声说:“和慕青临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杜文菲反问。 周意回得非常快,“我应该知道什么?” 杜文菲又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不就你们是一对儿同性恋。报社家属院旁边的巷子,你和她做了什么,应该还没忘吧?” 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只能想到两个字:果然。 以杜文菲的秉性,被她知道这事儿,她和慕青临基本在劫难逃了。 可是她姐才刚好一点…… 周意紧攥着的手松开,快速起身出了教研室。 “你想怎么样?”周意强压着情绪问杜文菲,“捅到她单位,还是我学校?杜文菲,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 杜文菲罕见得没有恼怒,而是换了一副胜利者更加游刃有余的腔调,说:“放在当时,让你们成为过街老鼠无疑是我最好的选择,现在么……” 周意听到了指尖敲击硬物的规律声响。 “周意,出来,我在你们学校对面的甜品店。”杜文菲咬着牙说:“今天就把我们之间的账一次算清!” 周意不知道这一去会面对什么,但她没得选。 “二十分钟内到。”周意说。 杜文菲,“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见面的事,你最好别告诉慕青临。否则遇见她,跟她在一起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周意心跳停了一瞬,恢复后莫名烦躁。 和她姐谈恋爱的事儿一旦被捅破,最差不就是让人戳两下脊梁骨,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周意不想往深了想,可是不受控的理智在她拒绝之前,就已经把她死死扽在了「杜文菲话里有话」这个事实面前。 “你还有十九分钟。”杜文菲漫不经心地说。 周意怔然回神,大步朝楼梯口跑去。不到十五分钟,她坐在了杜文菲对面。 周意努力压着呼吸,说:“我们的账,你想怎么算?” 杜文菲高傲地靠着椅背,把桌上的文件袋推到了周意面前,“看完这里面的东西,你就知道了。” 周意蹙眉。 刚在电话里,杜文菲手指敲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没那么脆,但又能敲得人心烦意乱。 周意拿过文件袋拆开。 看到首页周鸣的照片,周意瞳孔剧烈收缩,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低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杜文菲端起饮料抿了一口,轻飘飘地说,“就是好心告诉你一声,你爸妈根本没去什么地理杂志,他们的人事关系始终在报社,一直到死才变得查无此人。” 周意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你看看就知道。”杜文菲用下巴指指周意手里的资料,说:“今天刚拿到就给你送过来了,别说我不念同窗之情。” 周意一动不动地盯了杜文菲很久,把厚厚一叠打着报社水印的纸从文件袋里抽出来,一字一句往过看。 越看心口越凉,到最后四肢已经麻得没有知觉,只听见自己不解地问了一句,“怎么可能……” —— 晚上十点,加完班回来的慕青临一面往里走,一面敲着手机键盘问周意人在哪儿。 今天是周五,他们的项目又验收了。 按理来说,周意这个点应该在家等她才对,可她进门的时候,屋里却没有一丝灯光。 慕青临冲完澡出来,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拧开,一口气喝下半瓶,而后转身靠着冰箱门,上滑了两下屏幕。 快半个小时了,周意还是没有回她的微信。 慕青临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周意这人有个臭毛病,她不想理谁,那人就是把她微信戳爆,她也懒得看一眼。可如果这人是她看中的,她就算累得昏过去,也能立马清醒。 慕青临是后者,往常的交流上,只有她鸽周意的份儿,周意还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理她过。 慕青临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放下水,拨通了周意的电话。 枯燥的提示音一下下震着慕青临的耳膜,她隐约听到了……周意的手机铃声?! 慕青临猛地转头看向阳台,黑乎乎的,只能看见被晚风吹得如同海浪一样的窗帘。 慕青临拉下手机,大步往过走。 盆栽,圆桌,藤椅…… 阳台没人,铃声也停了。 慕青临立刻重播。 很快,铃声从阳台一侧传来。 那里摆放着周意从家具市场淘来的双人吊篮,开口背对慕青临站着的方向。 慕青临快步走过来,将吊篮转了个方向。 “呵……”慕青临笑着吐了口气,问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的周意,“在家怎么不吭声?” 周意趴着的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慕青临叫了周意一声,她也没有应。 慕青临察觉出不对,想摸摸周意的头。 刚碰到,她就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用力将慕青临的手挡开。 周意挡过来的速度非常快,手背打在慕青临腕上,发出很重一声「啪」。 阳台陷入一片死寂。 第86章 选择 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她多少该给她留条活路吧? 慕青临察觉出不对,想摸摸周意的头。 刚碰到,她就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用力将慕青临的手挡开。 周意挡过来的速度非常快,手背打在慕青临腕上,发出很重一声「啪」。 阳台陷入一片死寂。 “小九,你怎么了?”慕青临最先反应过来,手僵在半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意听到声音一怔,如梦初醒,她胡乱抓了抓头发,抬头看着慕青临说:“姐,对不起啊,晚上教研室的人不是一起吃饭么,我喝蒙了。” 周意一开口,慕青临的确闻到了酒精味儿。 她握了握有点麻的手,而后垂下,立刻被周意拉到自己跟前,心疼地又是吹又是揉。 慕青临勾了下手指,笑着说:“没事儿……” “什么没事啊,我打的,我能不知道轻重?”周意不听,继续揉她的。 慕青临只好由着周意。 等她确定自己不疼了,动作逐渐慢下来,才拨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旁边挪了挪坐下,说:“你就一杯倒的量,学人喝什么酒?” “这不是第一次跟项目么,做得也还不错,所以处处被特殊照顾,实在有点盛情难却。” 周意侧身靠向慕青临,头枕在她肩上,卖力澄清,“但是我只喝了半杯,我发誓!” 这话是骗人的。 她至少喝了七盅白酒,还都是自己的喝的,根本没人劝。 她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可奇怪的是,酒喝到烧心,她也没有一点醉意。反而清醒得能记起从杜文菲那些纸上看到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和视频里清晰到皮肤纹理也能辨认的动态画面。 内容太多了,挤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她感觉胀得随时要炸。 这些都是内里的东西,慕青临看不到,她对周意的话没有任何怀疑,用手指在她喉咙处勾了下,笑道:“就半杯,结果还是喝蒙了,嗓子也喝哑了,九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过奖过奖。”周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清嗓,谁知道喉咙口和发炎了一样,又胀又痛,一口唾沫都要用力挤一挤才能咽下去。 她脑子里刚平静下去的情绪顷刻膨胀起来,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意抿着唇,交错搭在脚踝处的双手慢慢握紧,“姐,马上到你去西南的日子了。” 慕青临现在去得很规律,一月一次,基本都选在月中不忙的时候。 每次过去只待两三天,很快就能回来。 五月一过,她马上就要再过去。 慕青临「嗯」了声,脚下用力,让吊篮缓缓荡了起来,“暂时定的6月12。” “12,剩不到两周。”周意呐呐,好快啊。 “姐……”周意叫了声慕青临,得到回应后却迟迟没有下文。 慕青临偏头看着周意,好笑地问:“真喝蒙了?说话怎么有一茬,没一茬的?” “蒙了……”周意不假思索,过后安静了很久才又开口,“姐,就算害死阿姨那伙人一辈子不出现,你也还是会坚持过去那边的,对吗?” “对,之前不是说了,野保不止有我妈一个人,我要给那支队伍、那个职业做宣传,让他们得到该有的关注和生存条件。”慕青临说。 “能,能不能不,欸!”周意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 慕青临惊愕地抓住周意的手,声音拔高,“你干什么呢?!” 周意转了下手腕,挣开慕青临说:“没什么,喝酒上头,说话老不想过脑子。” “不想过脑子就不过,抽自己什么毛病?”慕青临捏着周意下颌,迫她将脸转过来,用拇指摩挲着她皮肤上浅浅的红色。 月光在慕青临眼底铺了一层明显的不悦。 周意见她是真生气,连忙靠回她肩上,用脑袋顶了顶,说:“这会儿已经清醒了。” 慕青临气不过,去捏她的脸,“下次再想搞幺蛾子提前吱一声,我立马给你手剁了!” “舍得么你?” “舍不得,所以别一天瞎折腾,时间长了,我没病也得让你吓出病来。” “哦,好吧,我尽量。” “尽量?” “一定!” 慕青临勉强满意,重新将吊篮荡了起来。 阳台上晚风徐徐,云从月下飘过,时明时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意枕在慕青臨肩上的頭忽然擡起來,在她脖子裏親了壹下,說:“姐,妳例假是不是過了?我想和妳做。” 慕青臨長時間不說話,有點走神,聞言靜了片刻才偏過頭說:“回房間?” “不回,就在這兒。” “這個季節,上上下下的窗戶可都開著,妳確定?” “確定。再想叫也要憋著,這洋不是更刺激?” 話落,周意從扔在身後的書包裏摸出指T和濕巾塞進到慕青臨手裏,說:“姐,我已經准備好了。” 慕青临想笑,在這種事兒上,准備好是壹種水到渠成的狀態,而不是誰隨隨便便壹句話。 “妳今天什麽情況啊?”慕青臨捏著兩包沒拆封的東西笑問。 “想了妳呗,還能是什麽情況。”周意掰著指頭給她數,“上周回家,妳來例假了,我光忙著給妳煮東西補氣血,壓根沒碰著妳;上上周妳人在西南;上上上周,我加班趕進度,沒回得來。妳自己算算,我們多久沒正兒八經在壹起了?” 慕青临被周意怨念的语气逗乐,憋着笑说:“壹個月……” 周意炸毛,“對啊,壹個月!妳敢說妳就不想我?” “……”想是想,但也沒到說開始就開始的程度啊。 慕青臨說不上哪裏不對,想想周意平時也確實沒那麽多耐心做前戲,心思逐漸淡了下來。 慕青臨仔細擦過手,走到已經靠在牆邊的周意跟前,低頭和她接吻。 “怎麽還哭上了?”慕青臨氣息很亂,吻著周意濕漉漉的睫毛問。 周意稍壹張嘴,聲音就控制不住。 慕青臨細如絲的神經被牽動,吻更加深入。 ——delete—— 事後,慕青臨想問周意需不需要自己幫忙洗澡,低頭看見她通紅的眼睛愣了愣,說:“怎麽哭成這樣了?” 周意借著抱慕青臨的動作,避開了她馬上要觸過來的手指,“頭壹次在室外,上头啊。” 慕青临垂下手笑,“说你会吧,每次都喜欢穷折腾,可要说你不会吧,花样还多得不行。” “别是演我呢吧?”慕青临忽然道。 周意「哦」一声,有气无力地说:“这个吧,不好说,可能有时候就是想看你看不惯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语表情吧。” 慕青临气笑,“人还在我手里呢,要不要这么嚣张?” 周意无比淡定,“就嚣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能……”慕青临在周意软绵绵的腰侧捏了一下,说:“去洗澡,我先收拾一下阳台。” 周意抬头往那边看了眼。 起风了,还挺大的,沾湿之后有了重量的纸团竟然被吹到了门口。 好吧,是该收拾。 周意叹口气,拖着还在打颤的双腿回了卧室。 卫生间里的光很亮。 周意站在盥洗台前,一动不动地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很久。 啧,眼睛真红。 可是作愛而已,怎麽就哭成這樣了? 怕以后没机会了吧,所以急得连从阳台到回卧室那点路也不想多走。 “呵……”周意低头笑了一声,视线瞬间又模糊了。 —— 周一上课,周意靠着椅背迟迟没有翻书。 慕子佩偷吃完早饭,用胳膊肘撞撞章可,悄声说:“你有没有觉得小九魂儿丢了?” 章可趴在桌上往过看,听见另一边的高歌说:“问问小九怎么了。” 章可把这话原封不动转达给慕子佩。 慕子佩马上跑去问周意,“小九,你魂儿丢了?” 周意放空的视线一震,回了神。 “没……”周意说。 慕子佩当场戳穿,“没你怎么从坐下就在发呆,早饭也没吃几口。” “昨晚没睡好,困的。” “我这儿还有个饼,你吃不吃?” “不吃……” “好的……” 慕子佩把饼放回包里,转过去回复章可,“我还是感觉小九不对劲。” 章可把这话复述给高歌。 三人觉得传来传去麻烦,索性拉了小群在里面讨论。 周意不知道,手机震起来的时候,她的心脏倏地跳了一下,过去好几秒才趁老师在背身写板书,猫着腰从教室后门溜出来,在楼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电话。 杜文菲开门见山地说:“两天了,你考虑得怎么样?周意,我没那么多耐心,你再不决定,我就拿着这些东西去省台,白送他们一个独家了。这么大的新闻,肯定比我区区一个校园霸凌的视频更容易爆吧,你说呢?” 周意咬牙,“杜文菲,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杜文菲失声尖叫,“你们把我搞得无家可归,要靠整容才能勉强找到一份工作苟延残喘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欺人太甚?!” “周意,「人在做,天在看」,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有些事发生了它就是发生了,不是你拖几天就能瞒过去的。 所以怎么选,你最好早做决定,不然我就亲自动手了,我其实挺想知道慕青临看见这些东西会是什么反应。周意,要不我们赌一把?”杜文菲慢悠悠地说。 周意,“你敢!” “我敢不敢取决于你的选择。”杜文菲冷声道:“周意,我最多等到今晚,你看着办!” 杜文菲说完,率先挂了电话。 她旁边,郭弘斜靠在床头,夾著根事後煙的手肆意揉在她的身上,“你之前不是想让我找人曝光她们的丑事,让她们变成过街老鼠吗?现在为什么突然改注意,只逼周意离开慕青临了?” 杜文菲被捏疼,冷着脸拍开郭弘的手,说:“名声值几个钱,外界压力不过是给她们一个患难见真情的机会,相爱却不能相守。即使相守也要隔着万丈鸿沟,这种从内部硬生生割裂的折磨不是更好玩?” 郭弘恍然大悟,壹把將要走的杜文菲拉回來,壓到身下,興奮地說:“生離?杜文菲,還是妳狠!” 話落,郭弘直入到底,疼得杜文菲白了臉。 另一边,周意的理智被耳边急促忙音搅得天翻地覆,她用力掐着胳膊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被人威胁的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报警?不行,报警要说明原委,到时候什么都藏不住了。 躲?杜文菲连拖都不让她拖,怎么躲? 正面刚?她和杜文菲可以鱼死网破,慕青临怎么办?杜文菲手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周意想不出好办法,急地一把将手机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的脾气是差点,嘴是欠点,可本质不算太坏人吧?那为什么她总是遇不到一件好事? 人在做,天在看是吗?那为什么天就看不到她在多努力地计划将来? 努力的人不是该有回报的吗…… 周意转身靠墙,肩背被压得直不起来。 “周意,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眼睁睁看着慕青临和三年一样,再发一次疯,不对,以你们现在的关系,她应该会比三年前更疯;二,什么都不要说,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这个选择应该很容易吧?” “你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她多少该给她留条活路吧?” “……”甜品店里,杜文菲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次接一次扎进周意心肺,她被捆绑着手脚,捂着嘴,不要说是反抗,刀扎过来时,她甚至连喊都喊不出来一声,只看到刀口血淋淋的,身体里的温度在快速流逝。 掉在草丛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来时,她有几秒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直到负责草坪浇灌的环卫听到声音过来,她才猛地扑过去,从他那里抢走了手机。 想起来了。 这是她给慕青临设置的专属来电铃声。 可是屏幕已经裂了,她的手上和屏幕上都是水,触摸怎么都生了效不。 周意急得用短袖去擦,屏幕碎裂的尖刺被她慌张的动作拨出来扎进手指里,疼得她想哭,却只敢咬住牙,沉默的继续擦。 电话终于接通,慕青临略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小九,我要马上去趟西南!我妈队里的人刚打电话,说那帮人出现了!” 第87章 消失 我找不到她了。 听到慕青临要去西南那个瞬间,周意明明站在平地,却感觉一脚踏空,心脏直往下坠。 她脑子里千丝万缕的线被下落的狂风吹得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些属于理智,哪些荒唐。 过度的惊慌中,周意抓住什么就往出说什么,“能不能不去?” 慕青临那边静了两秒才道:“小九,我必须去。” “可我不想让你去!!”周意声音拔得很高。 “小九!”慕青临诧异,“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反悔了!我这个年纪本来就善变、无能、不讲理,我还自私,你知道我是这种人!你知道!”周意说到最后已经接近大喊。 慕青临的航班马上起飞,空乘正在提醒乘客调整手机的工作模式,她只得加快语速,“小九,你在别人面前或许是这样,对我,你不会。” 慕青临笃定的语气比当面抽周意一巴掌还让她难堪。 她想做这样的人,可她真的没有办法。 二十岁,她对人生的应急预案还只有一片空白。 “慕青临,我就是不想让你去!”周意执拗地说。 慕青临耐心地哄着她说:“小九,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和那伙人硬碰硬,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行吗?” 周意寸步不让,“不行!我要你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女士,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空乘微笑着提醒。 慕青临朝她点头示意后,语速更快,“小九,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也知道她的死给我带来了多大的伤害。那帮人之前不出现也就算了,现在他们既然敢回来,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妈? 小九,好好在家待着,我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完,马上回去找你。我先挂了,不要生我的气。” 慕青临在空乘准备再次提醒之前,挂断电话,把手机调至了飞行模式。 她清楚察觉到周意情绪不对,但是错过这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伙人的消息。 她真的太想让这件事彻底结束,和周意好好过日子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这一趟。 家里不高兴的小姑娘她可以哄,回来之后怎么哄都行。 她其实很好哄。 刚认识那会儿,还带着刺的时候就已经很好哄了。 …… 另一边,周意举着早就没了声音的电话一动不动。 急促的下课骤然响起铃响,周意受到惊吓,死寂心跳快得像重鼓猛锤,她绷不住,手足无措地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呼吸。 拦不住,还可以怎么办? 怎么办! 忽然想到什么,周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抖着手点开了打车软件。 收到接单提醒的同时,慕子佩在宿舍群里@了她:【小九,你跑哪儿去啦?】 周意看了几秒,用力按下电源熄屏,大步朝校门口方向跑去。 —— 慕子佩等到上课也不见周意回复,奇怪地给她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慕子佩悄声说。 章可,“会不会是教研室那边叫走了?” “不可能……”慕子佩说:“小九开学第一天就把课表发过去了,只要是上课期间,哪怕天塌下来,我爸也不会找小九。” “那小九干嘛去了?”高歌不解。 慕子佩皱着眉毛思考了一会儿,跑去给慕青临打电话。 关机…… “不会是两人约好出去玩,不带我吧。”慕子佩盯着手机小声嘀咕。 章可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带你?” 慕子佩,“没什么,我再给小九打个电话看看。” 这次竟然通了。 慕子佩猫到桌子下面,捂着话筒问:“小九,你在哪儿呢?上课啦。” 周意呼吸很重,“我有事出去一趟。” “哦哦,你去吧,万一点名,我帮你答道。” “嗯……” 周意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慕子佩坐起来,和章可、高歌通了气。 三人谁都没有多想周意话里的真假。 一直到傍晚,慕青临打电话过来找周意,慕子佩才稍微有点担心。 —— 省台,王和靖办公室。 刚刚回来的慕青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水,沉声道:“不是那伙人。” 王和靖神色严肃,“你怎么能确定不是?他们当年可都带着面罩。” 慕青临说:“口音不同,行事也没他们张狂。” “那就只能继续等机会了。”王和靖说。 慕青临点了下头,“嗯,只能这样。” “主任,我先回去了。”慕青临站起来说:“早上走得急,没和家里那个说好,把人惹生气了,再不去学校道歉,真要跪搓衣板了。” 王和靖往后一靠,揶揄道:“那姑娘才多大,你会怕她?” “这辈子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不怕不行啊。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哄不好就别来上班了。” 还成硬性任务了? 慕青临一时哭笑不得。 从王和靖办公室一出来,慕青临立刻给周意打了个电话。 提示关机。 看来真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慕青临没有想太多,边往出走边给周意发微信:【你的老婆突然出现.jpg】 【这回真是我的错,我道歉……】 【晚上接你回家,当面认错行不行?】 【先接个电话?】 【九老师?】 慕青临发出去的微信纷纷石沉大海。 她依然没觉得有问题,只当是周意气性大,不想理她,遂在开车去她学校之前,先来了趟红门巷给她买好吃的。 唐远舟老远看到慕青临,喊了她一声,“慕青临!” 慕青临步子一顿,回身往过走。 “你和小九是不是吵架了?”唐远舟开门见山地问。 慕青临无奈地笑笑,说:“她和你说了?” “那倒没有,就是中午突然跑回来了一趟。看到我,二话不说直接抱上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唐远舟心有余悸地说:“我后来打电话问玲玲这啥情况,玲玲说小姑娘在外头受委屈了就这样。所以想着找你问问,结果下午忙晕了,这会儿看到你才突然想起来。” 慕青临「嗯」一声,承认,“确实吵了,我的错。买完东西,我马上过去学校哄人。” 唐远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会是慕青临的错,他一点没客气,“我之前和你说过那家伙是蹬鼻子上脸的脾气,你别什么都让着她,越让越横。” 慕青临今天于理有亏,顺口替周意说了两句好话,“她在我跟前没使过性子,这回真是我的问题。” 唐远舟唏嘘摇头,“你既然乐在其中,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空记得一起回来吃饭。” 慕青临,“行……” 慕青临提着五六份小吃,快步往出走。 到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晚上第一节课,校园里人头攒动。 周意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慕青临只好去找慕子佩。 慕子佩说:“小九不在宿舍啊,她说有事出去一趟,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我还当她和你在一起呢。” 慕青临翘着唇角落下,终于意识到不对。 “什么时候的事?”慕青临问。 慕子佩说:“早上九点多吧,第二节课刚上。” 现在是晚上七点。 也就是说,周意几乎一整天没在。 慕青临快速道:“有没有去教研室看过?” 慕子佩,“没,不过刚吃饭碰到了爸的一个学生,他说小九今天没去过教研室。” 慕青临眸光渐沉,“好,我知道了。” 慕子佩担心,“姐,小九没什么事吧?我看她早上魂不守舍的。” 慕青临说:“没事,跟我闹别扭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慕子佩如释重负地说:“那你快去找她吧,找到给马上给我们送回宿舍,我们都一天没见她了。” 慕青临笑了声,说:“想得美,她今晚跟我回家。” 慕子佩直接隔空挥手,说拜拜。 电话挂断,慕青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周意在江坪能去的地方就家里、佛魔和学校,后两个既然都不在,那就只剩家里。 慕青临马不停蹄回家,结果家里空无一人。 周意的电话也依然提示关机。 到这会儿,慕青临总算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周意不见了。她或许只是生气躲着,可只要她不接电话,她就很难找到。 慕青临有点慌了。 时代的发展促成了手机的发明,手机的出现却弱化了人对距离的敏感程度。一旦离了它,一墙之隔也可能变成天涯海角。 慕青临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干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给周意打电话,发微信。 那边始终没有回应。 晚上十点,慕青临拨通了唐远舟的电话,“小九今天回去的时候,心情怎么样?” 唐远舟回忆片刻,说:“还行吧,除了莫名其妙抱我那一下,没看出来别的。你问这个干嘛?” 慕青临沉声,“我找不到她了。” —— 是夜十二点,慕青临只身出现在了六路派出所。 今晚符辉在值班。 乍一看到慕青临出现,符辉快步走过来问:“姐,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说:“小辉,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符辉头一次听到慕青临用这么客套语气和自己说话,连忙道:“什么麻不麻烦的,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义不容辞。你先说说什么情况。” 慕青临,“周意不见了。” “不见?”符辉不解,“她那么大个人,不见是什么意思?” 慕青临沉默片刻说:“我打她电话不接,发她微信不回,她能去的地方也都有人在帮忙找,但是找不到。” “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上九点。” 符辉一下子笑了,“姐,这六七岁的小孩儿和家里闹别扭,还能离家出走两三天,周意都多大了,不会有事的。” 慕青临一开始也这么安慰自己,但在唐远舟让店里几十号人和分散在各区的其他纹身圈朋友,把江坪几乎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周意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打算,“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不信她会无缘无故跟我们开失踪这种玩笑。” “你确定?她的脾气看起来真不怎么好。” “那不是坏。” 符辉笑笑没有反驳,只道:“姐,这个我真帮不了你,我们办案要讲原则。即使你想报失踪,也要等24小时之后,不然我没权利动所里的资源替你找人。” 慕青临理解,她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病急乱投医。 “小辉,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慕青临说着转身往出走。 符辉叫住她问:“你呢?” 慕青临背身说:“我再给她打打电话,如果到明天九点还是没有消息,我再来找你。” 符辉欲言又止,在他的印象里,慕青临不管做什么都自信从容,游刃有余,像今天这样肉眼可见的束手无策,他还是第一次见,周意……他好像一直忘了问慕青临和她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很重要。 这一夜,慕青临坐在警局的路边一秒没有合眼,她的手机通讯录里是满屏无人接听的红,微信里则只有单侧无人回复的绿。 一天了,唐远舟、王和靖、慕正槐,所有能帮她找周意的人都在摇头说不。 她好像真的找不到周意了。 就因为她一次没有顺着她,她就要这么惩罚她? 可她不是已经在微信里认错了,也道歉了? 而且,明明是她给了她面对过去的勇气,现在为什么又要因为这个生气? 如果只是担心她出事…… 她保证过不会硬来了的。 慕青临攥紧手机,抬头看向蔚蓝的天。 怎么办? 还能去哪儿找,怎么找? 慕青临努力让自己清醒地思考,结果一无所获。 蓦地,手机传来一道舒缓的闹钟提示音。 二十四小时到了。 慕青临立刻起身进了警局。 符辉正在门口等她。 —— “姓名……” “慕青临……” “年龄……” “29……” “……” “周意和你是什么关系?”符辉边记录边问。 慕青临看着从窗边照进来的阳光,平静地说:“她是我女朋友。” 第88章 寻找 小九,只要你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去西南了,我拿我妈发誓! 干等着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对慕青临来说比度日如年还要漫长难熬,她必须把工作排得挤不出一丝多余的时间才能正常过那一天。 可即使这样,她半夜还是会突然惊醒,之后就一直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醒到天明。 短短三天,慕青临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周意不见的事,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每个人都在安慰慕青临「别担心,小九只是任性,气消了就会回来」,只有她自己清楚,周意并不是会把感情和人心当玩物的人,有些结果在她打不通周意电话那个瞬间应该就已经有了定论,或许更早。 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吵架而已,最差不就分手,有必要一声不吭地消失? 还是…… “晓,一个人会突然消失,除了她自己躲起来,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慕青临问旁边工位的符晓。 符晓敲键盘的动作一顿,立即明白过来的慕青临的意思——周意遇到了不可预估的危险。 她沉默片刻,在慕青临肩上拍了拍,说:“不要胡思乱想,周意是成年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那她为什么不联系我?三天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哪儿那么快啊。你是第一次谈恋爱,不懂,就拿我和我男朋友吵架来说,短则一周谁也不搭理谁,长了一个月往上。这还是两个快三十的人,周意就那么点年纪,多闹点正常。” 慕青临还是那句话,“她不会对我这样,年纪也不能决定一个人性格的好坏。” 即使能,周意也一定是好的那拨。 这一点,单从她经历了那么多事还可以保持善良,慕青临就能百分之百确信。 符晓欲语还休。 她心里其实也清楚周意不会用这么伤人的方式和慕青临闹,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借口解释。 “小辉电话。”符晓用下巴指指桌上亮起来的手机说。 刚才开会,慕青临把手机调了静音,还没有调回来。 慕青临等这个电话等得太久,突然得到响应,脑子有片刻空白,反应过来后急忙拿起手机接听,“喂,小辉。” 符辉说:“姐,有结果了,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方便……”慕青临抓起车钥匙往出走。路上,她给同样已经等得焦躁不安的唐远舟打了个电话报信儿,两人一起来了六路派出所。 “小辉,她在哪儿?”慕青临语速很快。 符辉面色有些为难,“还没找到。” 慕青临来得急,额角出了点汗,被屋里温度过低的空调一吹,脸色有些苍白,“那是有什么线索了?”她问。 符辉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 “周意当天早上九点23分离开学校,乘坐一辆尾号为江A83U1L的网约车去了红门巷。这里唐先生应该知道,她去红门巷是为了到佛魔找你。”符辉看向唐远舟说。 唐远舟说:“是,小九在佛魔只待了不到五分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嗯……”符辉继续往下播放PPT,“离开佛魔,周意直接打车到高铁站,买了张回老家的票。下午两点,高铁到站,周意打车至墓园,一直待到关门才出来,然后一路往西走,走出监控区域,就查不到了。” 原来是气得回老家了,人没事就好。 慕青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她看着PPT里周意模糊的脸有几秒没做声,过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个不是小九父母下葬的墓园。” 符辉,“对,周意的朋友戴琳和其父戴勇葬在这里,她是去看戴琳的。” 看戴琳?! 慕青临讶异。 过年,她陪周意回去看父母的时候,曾经问过她要不要顺便和戴琳打一声招呼,她说不想去,理由是即使戴琳最终选择不计较,她们的关系也依然对立,因为她始终不认为自己父母有错。 那现在为什么会突然过去? 恋爱里受了委屈的女孩儿更倾向于找同龄人倾诉。因为她们会和她站在统一战线吐槽,而父母更多时候是在调和? 慕青临不想凭空猜想浪费时间,快速起身说:“我去找她。” “姐!”符辉急忙叫住慕青临,脸上再次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已经联系那边帮忙找了两天了,没有。” 慕青临猛地回头,但是卡了半天才又说话,“什么叫没有?” 符辉说:“周意从墓园外面的监控消失后就再没有出现过,所有的高速、机场、港口和火车站出口,我们也都查了,没有。” “那她就一定还在城里。”慕青临斩钉截铁地说。 符辉依然摇头,“至少目前没有更多线索。” 意思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没了? 慕青临觉得荒唐,一开口嗓音里带上了火气,“她是躲我躲到那儿去的,我亲自去找!” 话落,慕青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符辉拦不住。 唐远舟匆匆和符辉道谢后,快步跟出来,说:“慕青临,你别冲动,我们要相信警方。” 慕青临想相信,但是她等不了,“你们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我知道,但是我没把她的恐惧当真,一意孤行才会把她吓走,我必须去找她。” “那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怎么找?!” “去她可能去的地方,如果找不到,就顺着一个方向一直往下找。” “你这是大海捞针!” “可能吧,但我手上有吸引她主动出现的筹码。” 唐远舟一愣,问她,“什么筹码?” “我这个人。”慕青临看着唐远舟,一字一句地说:“我赌她真的爱我,不舍得因为我犯过一次错就不要我。” —— 慕青临是当天傍晚到的报社家属院。 刘叔刚好在岗亭值班。 见慕青临过来,刘叔立马激动地探身出来,往她后面看,“小九呢?” 慕青临握着车钥匙,声音有些低,“她没和我在一起。” “唉?咋地,吵架了这是?”刘叔一语中的。 慕青临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没把她的心事放在心上,她生气跑回来了。” 刘叔「嘶」一声,回忆着说:“小九没回来过家属院。过年那次我不是说了么,老房子已经卖了,她在这个地方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是啊,这话刘叔早就说过。 小九当时回刘叔说以后只是从这里路过,说她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给她住,她也坚定地承诺会负责她的将来。 这才过去多久,她就把人气跑了。 慕青临僵硬地站着,脑子里全是周意和刘叔说那句时偏头和自己对视模样。 她的眼睛那么亮,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尽是对她的爱意。 …… 野鸟突然从葳蕤树叶里冲出那个瞬间,慕青临咬紧牙关,感觉到胸口冰凉一片。 从这天傍晚开始,慕青临每去一个地方,就会拍一张照片发到周意微信上,告诉她如果不生气了就来这里见她。 她不知道自己一共去了多少个地方,发了多少张照片,只记得从笃定到迟疑,最后只剩满目茫然的那个过程像极了麻醉清醒。 她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但能清楚回忆起皮肉被切开留下的每一刀。 不同的是,手术结束,医生会对病人的伤口进行缝合,而她没有,就那么敞着,丑陋又血腥。 她得承认,茫茫人海里,她真的把周意弄丢了。 —— 第五天,慕青临的年假耗尽。 她用五天时间,凭一己之力,把这座城市翻了个个,最后却无功而返,那种无力和三年前亲眼看着商宁被杀死不相伯仲。 只是这一次没那么惊天动地,相反的,它的寂静时常让她忘记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 顺着车库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找到电梯入口,回来家里的时候,符晓已经陪着慕子佩等候多时。 听到开门声,好几天没合眼,被符晓摁在腿上躺了不到十分钟的慕子佩立刻坐起来,往门口跑。 看到总是打扮得干干净净,精神干练的姐姐连腰都直不起来那一秒,慕子佩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姐……”她就站在慕青临旁边,却不敢动她一下。 她看起来太累了,转头对她笑的时候,因为嘴唇太干,裂开一道口子,血顷刻从口子里冒出来,顺着下巴滴到了衣服上。 慕青临随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笑着摸摸慕子佩的头说:“去给姐姐买点吃的,姐姐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慕子佩一听这话,眼泪掉得更凶,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拉开门跑了出去。 慕青临在玄关站了一会儿,抬头准备往里走的时候,和逆光而立的符晓撞上视线。 她的目光很沉。 “没找到?”符晓问。 慕青临抿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直起腰,一步一步走进客厅,躺在沙发上,用手背盖住眼睛,把那些能让她的情绪无所遁形的光都挡进黑暗里,才语速迟缓地开了口,“我找遍了所有可以找的地方,没人见过她。晓,我有预感,她不会回来了,就像当年离开家乡一样,从这里走了,她就不会再回来。” “你……”符晓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说:“你准备怎么办?” 慕青临,“不知道,能试的办法我都已经试了。我不是神仙,没有无所不能的本事。” 符晓同样无能为力。 寂静拉扯着没有尽头和支撑点的迷雾。 “晓……”慕青临叫完符晓,忽然张口忘言,沉默很久,才终于想到自己要说什么,“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慕青临说完这话,自己先笑了,“她不会演戏,对我表达出来的那些爱意肯定都是真的。可是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又要轻易离开我,离开这里? 明明不久前她才说过以后要找份踏实,还不愁吃喝的工作,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还说喜欢我爸,喜欢我家的氛围……” “我之前还以为这辈子只能随便在天上拉一颗星星叫爸。” “我今天下午还在心里说我姐带我来的这个世界未免太好了点,我还没完全进来就已经开始喜欢了,现在嘛……” “虽然只迈进来了一只脚,但我已经决定靠这一只脚在里面生根发芽了,就是有人拿着笤帚撵我,我也要死皮赖脸待着不走。” 周意的话穿脑而过,慕青临搭在眼睛上的手慢慢握了起来,“晓,我错得有多离谱,才会让她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 符晓不知道,她即使正亲眼看着慕青临嘴唇上那道口子是怎么一点一点往外渗血的,她也依然不相信周意是那么狠心的人。 慕青临更不愿意相信,她撑着沙发坐起来,盯着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迟迟没有动作。 蓦地,手机里传来一声下坠的声音。 系统提示低电量了,最后一次提示,很快就会没电。 这一声狠狠砸在慕青临心上,打翻了她的理智,她打开微信,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小九,只要你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去西南了,我拿我妈发誓!】 这是慕青临的底线,她不要了,只希望周意看到就安心了,不生气了,就愿意理她了。 可这一声回复,她等了五年也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1712:00:00-2022-07-1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alone_c、向日葵、小草芸芸、青空1个; 第89章 流沙 五年了,你说她还记不记得我? 时间如同一指流沙,我们越想用力抓住,它反而溜走得越快。 慕青临前几个月还总是会幻想周意哪天心软了,可能就回来了。 所以她尽可能按时上下班,每天往冰箱里添一些新鲜食材,等着周意去做。 第二天起来发现没有人动,她会愣一会儿,然后把那些食材拿出来,放到小区附近的环卫综合服务亭门口,等那个为了给孙女攒药费,每天只敢咸菜就白饼的老大爷捡走。 给周意的微信置顶选项她也留着,每到该去西南的日子了,就点进来向她汇报一声这次去的是谁,好让她相信自己说了不去,就一定会做到。 她的一举一动过分平静,整个人正常得慕正槐有一天忍不住提醒,“妍妍,心里难受要说出来,你老这么憋着,一家人都得跟着干着急。” 慕青临往嘴里塞了颗葡萄,酸得要命,她没嚼,连皮带籽咽下去,笑着说:“我刚升了职,涨了薪,抬眼就是触手可及的坦途,有什么可难受的。” “工作是好了,生活呢?妍妍,周意就这么走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慕正槐满是心疼地问。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爸,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慕正槐叹了口气,“你和周意谈恋爱的事儿,爸早在军训那会儿就知道了。” 慕青临错愕,有几秒说不出来话。 慕正槐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爸办公室里有监控。爸研究所和学校两摊子事要盯,经常忘记东西放哪儿,说出去又要被系里那几个嘴上不饶人的老教授挤兑,严朝就拆开烟感的壳子,往里面放了个小摄像头,想着爸哪天找不见东西了,可以从回放里看看,结果就……” “妍妍,你放心,爸没乱看,而且当时就让严朝把摄像头拆了。”慕正槐郑重其事地说。 惊讶过后,慕青临已经恢复镇定,她点了点头,声音微低,“您不介意我和个女孩儿谈恋爱?” 慕正槐如实道:“刚开始确实有点接受不了,后来,你阿姨说你小的时候我这个当爸的对不住你,每天不是把你放学校,就是放实验室,也不管你开不开心,情不情愿,现在你好不容易找到个贴心的,我不止不应该反对,还应该感激她能替我照顾你。 我想了想,也是,周意那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明,还能吃学习的苦,只要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有条件和你把日子过好。 你好了,爸还有什么可说的?一直不主动提这事儿,是想着你应该有自己的打算,谁能想到,唉——” 慕青临在慕正槐那声叹息过后沉默很久,她有点弄不明白该不该因为慕正槐这些话高兴。 她和周意的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藏着掖着,谁问都敢大大方方地承认,这里面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家里人,可他们竟然全不介意。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家人的理解是多少和她们一样的人求都求不来的,她们却这么白白浪费了。 有个瞬间,慕青临感觉眼睛有点酸,她低下头,避开慕正槐的视线说:“爸,谢谢你们。” 慕正槐疼惜地在这个从来没让他操心过的女儿头上摸了摸,说:“不用谢,我们是一家人。” 九月中旬,光电工程转过来一个女生,辅导员把她的宿舍安排在了309。 周意那个床位。 慕子佩不知道怎么处理周意的东西,又不敢跟慕青临提起,只好跑去了佛魔找唐远舟。 唐远舟不方便进女孩儿的宿舍,马上去幼儿园接了杨玲一起。 不想,杨玲匆匆上来的时候,慕青临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往收纳箱里装周意的书。 看到她忙碌又平静的模样,杨玲心里很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会儿,杨玲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想着让小九好,却没有为你考虑,早知道会弄成今天这样,我们就不该让她招你。” 慕青临扣上收纳箱的盖子,笑着说:“喜欢她这件事是我主动去做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不管最终是什么结果,都该我自己来担。” 一旁,章可和高歌听到慕青临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慕青临察觉到,转头看向她们,说:“抱歉,现在才让你们知道。改天空了,我请你们吃饭,感谢你们这一年来对她的照顾。” 两人连忙拒绝,说一个宿舍住,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慕青临笑笑没有说话,但心里记着这事儿。 三天后的周末,慕青临开车过来学校,接几人出去吃饭。 章可和高歌从她身上看到了成熟女人的从容淡然和博学见识,忽然就对她和周意这段不同寻常的感情有所释然。于是,她们也开始难以理解周意为什么会离开这样的她。 年底,慕青临正忙的时候,突然接到江坪大学快递点的电话,说是有个无人认领的小件让她去取一下。 这个小件原本的收货人是周意,六月初就送到了。但是周意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挤着挤着就掉到了下面。 寒假伊始,快递点老板准备回老家过年。 走之前,夫妻俩彻底清理了一次仓库,才终于在货架下面发现了这个小件,之后几经辗转,从卖家那儿问到了慕青临的电话。 “还好这个件价值高,卖家要求留应急联系人号码,不然都到不了你手里。”老板无不庆幸地说。 慕青临垂眼看着落满灰尘的纸盒子,低声道:“谢谢……” 老板,“您客气了。” 从快递点离开,慕青临顺着积雪未消的水泥路走了很久。 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很空。 忽然一阵冷风刮过,像荆棘割着慕青临脸上的皮肤。 她拢了拢外衣,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拿车钥匙上的挂件划开胶带,取出了快递盒里的东西——一张留有卖家店铺信息的卡片和一个包裹严实的方盒。 慕青临折腾好一会儿才成功拆除了那层包装。 里面裹着的是个白色的首饰盒,首饰盒里放着五只款式别致的耳钉。 周意没有耳洞。 慕青临确定这些耳钉不是她买给自己的。 那还能是谁?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 但人心被消耗久了多少会变得不自信,慕青临没敢轻易承认,而是扫了卡片的二维码,进入卖家店铺。 向客服表明身份后,慕青临把周意的联系方式和那几只耳钉的照片发过去,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额外的信息。 客服:【这几只耳钉确实是周小姐在我们家订做的……】 慕青临:【什么时候的事?】 客服:【四月初,周小姐第一次联系到我们,问我们接不接定制……】 【一周后,周小姐发来了几张设计图,问我们能不能做成耳饰……】 【后面就是调整细节、制作,因为是纯手工,花的时间比较久,五月底才完工发货……】 慕青临:【好的,谢谢……】 客服:【您今天过来咨询,是耳钉有什么问题吗?】 慕青临:【没有,耳钉非常漂亮……】 客服:【/飞吻】 慕青临:【她有没有说这几只耳钉的用途?】 客服:【好像是赔给女朋友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Les,有点诧异,所以过去这么久还稍微有点印象,不过具体细节记不清了,您稍等,我找找前面的聊天记录……】 客服发过来这句话后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 慕青临坐在冷风里,低头看着那些简单又精美的耳钉恍然出神。 好像想起来。 四月的一个傍晚,她送在家过完周末的周意返校。 周意哼哼唧唧不想走,让她把驾驶位的座椅调到最后,从旁边挤过来坐在她的腿上,要跟她接吻。偏巧她那几天智齿发炎,不太能张开嘴。 周意不高兴,就逮着她的脖子和耳朵可劲儿嘬,还嚣张地说要给她表演用嘴巴摘耳钉的绝技,说完也不管她想不想看就开始叼她的耳朵,没想到最后竟然弄下来一个。 她一共有四个耳洞,非正式场合也就右耳上面的那个会戴枚小耳圈,被周意叼走,耳朵上空了。 她看着不习惯,掐着周意的腰让她怎么摘下来的,怎么戴回去。 周意折腾半天,把两人都折腾得气喘吁吁了也不见成功,只好落荒而逃。 逃走的时候,她那枚小耳圈还在周意嘴里含着。 事后,她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想起来,跑去问周意讨要的时候,被她数落了半天小气,说是会加倍赔她。 她当时只当周意是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还是她亲手提供的设计图。 …… 聊天页面刷新,客服发过来了两张截图。 是她和周意当时的聊天记录。 九:【麻烦您转告师傅们一声辛苦了】 【这几只耳钉是准备赔给我女朋友的,我之前拿了她一个,不想还,赔肯定得赔好看点的,不然说不过去……】 客服:【您放心吧,我们家师傅都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一定让您满意……】 【不过您这个图案比较复杂,需要费点功夫……】 九:【嗯,我知道……】 【她平时习惯只戴一个,所以我设计得款式简单,但纹理效果重,这样看起来不会太单调……】 客服:【嗯嗯,是呢,师傅们按照耳钉结构修改后都在夸您的图案特别……】 九:【谢谢】 【那就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五月底发货……】 【我想在夏天来之前送给她,她夏天会把头发梳起来……】 客服:【好的】 慕青临一直觉得自己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可这两张截图,她前后读了差不多十分钟才读完。 喉咙里难受得厉害,胸口也凉得发疼。 从盛夏到深冬,已经逐渐适应没有周意的她终于又被狠狠刺了一刀。 这一刀,慕青临很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 来年春天,慕青临无意跟到一个投资理财的传销组织,为了披露更多,她伪装成长期遭受职场PUA,精神临近崩溃,但又急需用钱的社畜,深入内部收集证据。 不久,一条揭露投资理财传销内幕的新闻在省台播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帮人财路被断,怀恨在心。 几天后的下班路上,慕青临遭到报复,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 当时检查没什么问题,不想后半夜内出血,差点没命。 慕正槐吓得不轻,勒令她立刻搬回家属院住。 慕青临答应了。 搬走那天,她在客厅坐了一整天。 走的时候,家里的一应陈设均没有动。 慕青临知道,她一旦离开和周意住过的这套房子,这辈子应该就不会再踏进去一步。 但也没想着卖,每个月房贷还着,物业费交着,还请了阿姨定期过去打扫。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可能潜意识里,她依然幻想着走掉那个人有一天还会回来。 然而冷不丁翻开日历,四季竟然已经轮转过了五个来回。 慕青临三十四岁了。 周意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好像是囫囵一场梦,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而且,她运气不好,没有在清醒之后把梦里那些画面遗忘干净。 这一年夏天,慕青临升任了新闻中心副主任,同事们起哄让她请客,她一口答应。 晚上下班,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附近的一家海鲜自助餐厅。 去年调到新闻中心的安翔视慕青临为偶像,走哪儿夸哪儿,这会儿吃饭也堵不住他的嘴,“我说一句我师父是咱新闻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没人有意见吧?” 一个人同事接茬,“必须没啊,你也不看看你师父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每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五个小时,哪儿黑她往哪儿钻,哪儿水深她往哪儿跳,简直就是在玩命。” “调查记者惜命还能揭露出黑幕吗?”安翔不满地反驳。 同事耸耸肩,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虾肉,“那也不用和你师父一样不要命。” “……” “怎么不进去?”上完卫生间回来的符晓看见慕青临靠在墙边,随口问。 “没什么胃口。”慕青临肩往前顶了下,直起身体说:“我出去待会儿。” 符晓跟上,“一起吧,里面人多,吵得脑子直嗡嗡。” 两人来了外面的空地。 经过收银台的时候,慕青临问服务生要了罐冰啤酒,随意捏在手里往出走。 符晓两手插着兜,奇怪地问:“这几年没再见你喝过酒,还以为你戒了,今天怎么回事?” 慕青临拉开拉环,等溢出来的泡沫顺着手指流下,滴到地上后,仰头灌了一大口,说:“以前喝断片过,到现在也不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未知的感觉没那么好,所以当时告诫自己赶紧把酒戒了,现在么……” 慕青临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前方某处虚无。 符晓皱着眉回忆。 印象里,慕青临喝到断片的情况只发生过一次——承认自己也喜欢周意,但又因为PTSD复发,不能喜欢她那次。 她当时问慕青临打算怎么办,她说周意才19岁,以后日子长着,不想把她拖下水。 转眼六年过去,符晓很想和慕青临说一句,“你才34,以后的日子也不短。” 没等符晓想好这话可不可以说之前,慕青临率先开了口,“晓,五年了,你说她还记不记得我?” 符晓心里被扎了一下,不想给肯定的答案,让慕青临继续这么磨着往前走,可她也不想给否定的回答,让慕青临看起来像个笑话。 沉默片刻,符晓选了个中立的态度,让慕青临自己决定怎么继续。 “谁?”符晓问。 慕青临看她一眼,转回去,几秒后抬手捂着胸口,淡声说:“一个把我这里捣得稀碎之后拍拍屁股走得干脆的——小刺猬。”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了…… 值得纪念的一天,早上刚好也有收到了阿江返还的订阅营养液,粗略看了下,竟然有近五百读者,难得上三位数,谢谢宝 下章咱们是缓几天,还是明天直接开始? 感谢在2022-07-1812:00:00-2022-07-1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荷花崽、年少把酒问诗书、悯蝉、孤陋、独旅长路1个; 荒原 第90章 想念 我想活着再见她一面,我想……回去她身边。 在距江坪上万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广袤的热带草原,土壤肥沃,草木茂盛,是全世界野生动植物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同时也是盗猎行为最悠久、最猖獗的地区中的一个。 狮子、犀牛、长颈鹿、穿山甲、大象……任何一种对人类没有实际意义,但只要有人提出需求,就会遭到毒箭穿肠、长枪屠杀。 甚至只是一圈圈再普通不过的铁丝活活绞死的动物被剥皮削骨,经过一系列的加工运输,最终成为某些人桌上的一盘餐食,或身上的一件饰品。 其中,以大象的盗猎最为泛滥,仅两百年,大象的数量就从2600万头锐减到不足50万。 在这里,每15分钟就有一头大象倒下,而吸引那些盗猎者一次又一次铤而走险的原因不过是它们脸上那组日常用来掘食或者防御的象牙。 它们对大象本身来说普通到平凡。 盗猎者的枪口喜欢瞄准35岁以上,象牙长度开始呈指数增长的成年象,恰恰公象性高潮的年纪与这个时间对应。 基因的传承被迫中断,从大根象到小根象,现在,某些地方的大象正在被无牙基因取代。 没有象牙固然可以生存,但这对它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残疾的形态。 …… 四年半以前,关于盗猎,关于大象,周意几乎一无所知。 如今,她属于象群更为集中的南部地区的一支志愿巡护队。 这是一支基层非政府组织,由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组成,他们的任务除了日常巡逻,还会收养那些受伤的动物,或者母亲被猎杀的小象,照顾它们直至恢复或成年后,放归大自然。 这支巡护队现有23个人,周意和韩秋是唯二两位华人。 韩秋毕业于国内名校,现在是队里仅有的一位医生。除了给动物看病,队员伤筋动骨了也会找她。 周意现在的名字叫周艺,但大家更喜欢叫她周。因为在与盗猎者的斗争中屡立功劳,她不久前被推选为副队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上地平线时,正在沉睡的周意被一声象鸣叫醒。 她没有任何磨蹭地睁开眼睛起床,从穿衣洗漱到走出房间只用了十分钟不到。 “LO又约你跑步了?”早周意几分钟起来的韩秋站在树下笑问。 Lodovico是周意三年前救下来的一只小象,它亲眼目睹母亲被虐杀,对人类非常排斥,周意当时为了安抚它,差点被它踩死,现在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Lodovico还没到放归自然的年纪,它住在营地旁边的丛林里,有专人看守和喂养。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Lodovico就会跑来营地外面叫周意,陪她跑两个小时的步,等到朝阳彻底把这片草原染成金色,再驮着她玩玩闹闹回来营地。 周意边热身边回韩秋的话,“它比闹钟好用。” 韩秋转头看向大门外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追着自己象鼻转圈圈的Lodovico,笑道:“你们两个对一起跑步这事儿还真是风雨无阻。” “从它开始亲你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天了吧,好像没有一天落下?”韩秋问。 周意踩着树干拉伸大腿,“嗯,没有。” 韩秋说:“这么喜欢跑步?” 周意放下腿,原地跳了两下,说:“不喜欢。走了。” 韩秋注视着周意舒展轻松的背影和手臂、小腿上时隐时现的肌肉线条,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她始终记得五年前第一次遇到周意,她倒在人迹罕至的路边,奄奄一息的模样,和现在这个驱赶盗猎者时永远冲在第一位的周意判若两人。 “嗨,Mia,早上好。”美籍志工Gore操着他那口蹩脚的中文说:“你们中国的女孩儿是不是都和周一样美丽?” 韩秋抿了口水,诓他,“是啊,个个美得像天仙。” Gore羡慕地直摇头,“难怪LO只跟周玩,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简直像一幅画。” 韩秋抬眼,顺着Gore的视线看过去。 营地大门外,等久了不高兴的Lodovico跑得比平时快,周意来不及编发,已经长及腰的头发垂在身后,随风翻飞。 她像只振翅的蝴蝶,在朝着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飞翔,但又比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蝴蝶坚韧有力。 “她的漂亮在我们那儿也是数一数二的。”韩秋说。 Gore点了点头,突然皱眉,“但她看起来总是很不开心。” —— 两个半小时后,周意跑完步回来营地。 韩秋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了然道:“又跑去河里洗澡了?” “省水……”周意坐到桌前,大口吃着早餐。 韩秋给周意倒了杯牛奶,说:“等会儿我和Gore去集市采购,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周意一口下去,牛奶少了三分之一,她随便添了下嘴唇上沾的奶渍说:“两支铅笔,一件短袖。之前那件沾了血,洗不掉,没得换了。” 韩秋垂眼,看向周意腹部,“伤口不是已经快长好了?” 周意「嗯」一声,含混道:“昨天追两个小毛贼,不小心让抡了一棍子,有点裂。” “那你今天还去跑步?”韩秋不悦。 周意低头咬了块肉,没吭声。 韩秋拿她没办法,妥协道:“吃完饭,我给你看看。” “谢谢秋姐。”周意说:“短袖买深色的,耐脏。” “好……”韩秋转身往出走。 周意三两口扒完饭,快步跟了上去。 “你这次的刀伤缝了六针,好好养着都得留疤,成天这么折腾,身子还要不要?”韩秋说。 周意脱了短袖,仅着一件黑色的运动内衣坐在凳子上,淡声道:“又没人看,随便吧。” “那也不疼?” “没那么疼。”周意笑笑,说:“习惯了……” —— 早饭过后稍作休整,周意带着几名巡护员去执行日常巡逻。 队里只有一辆皮卡和一辆越野,宝贝疙瘩一样的存在。 韩秋今天要出去采购,皮卡肯定是她的,越野则是英籍队长Antoin和另外一名巡护员每天的必备,他们的巡逻范围比周意负责的保护区大太多,开车出去一趟都得个把星期,靠腿那得按月算了。 周意和Zak、Ronen、Om各自背着一整天要吃的水和食物,还有一杆早该被淘汰的半自动步枪徒步出发。 他们每天都要在保护区走数十公里,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如果没有碰到盗猎,这一天只是过得枯燥,遇到了,就会变得格外惊心动魄。 上个月,他们才折过人。 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孩男儿,被盗猎者一枪击中心脏,折在了送往医院的途中。 这种情况从建队到现在已经发生了三次。 营地远离城市,队里又没有足够的经费完善医疗条件,他们只要受伤,要么是皮肉轻伤,要么一脚踏进鬼门关,能不能再出来,全凭运气。 “秃鹰……”周意抬头看着远处天空盘旋的秃鹰,眼眸沉暗。 秃鹰喜欢尸体,它的嘴上带钩,再坚韧的皮可以轻松撕开。 周意一手按住背在身后的东西,和Zak三人朝着那个方向狂奔。 丛林的灌木丛里躺着一只浑身布满枪伤的母狮。 周意快速蹲下检查,已经没呼吸了,但尸体还是热的,爪子和牙齿也没有被砍掉带走。 应该是听到动静跑了,人肯定没走远。 周意持枪上膛,警惕地在四周寻找。 “从这个方向跑的。”周意压着一条腿,指着地上的痕迹说:“这里下去就是河,顺流可以直接到下游的村子。” Zak说:“我和Om去追。” 周意站起来,把枪重新背回身后,“我和你去。” 偷猎者通常会选择能开车的大路,跑得快,还可以把弄到手的东西带走,沿河跑的多半是村里人,熟门熟路,即使被发现也知道该往哪儿躲。 在这里,偷猎是重罪,一旦被抓基本牢底坐穿。但是为了让家里人能吃口饱饭,他们有时候不得不为了区区几十美元出来赌。 周意只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亲自去追,她始终认为自己和这里的人没有感情,所以手下不会留情。 “Om,你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联系人处理尸体。”周意说:“Zak,走。” 两人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 追了差不多半小时,周意突然按住Zak的肩,把他拽到灌木丛后,低声道:“在那儿……” Zak顺着周意视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名年轻男人正靠着树剧烈喘息。 他怀里抱着一杆土枪,周意不确定枪里还有没有子弹,不能贸然行动。 她快速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地形,对Zak说:“待这儿别动。” 语毕,周意弯着腰往后方绕。 男人没有察觉到危险,还在靠着树休息。 等他听见身后有动静想回头的时候,已经被周意卡着脖子摁在了地上。 Zak立即冲出来缴走了他的土枪。 男人痛哭着恳求,“我家有六个孩子要吃饭,求求你们放了我,我如果进监狱,她们都会饿死。” 周意置若罔闻,膝盖顶住他的脊背,把他的双手绑到身后,提起来说:“这话我早就听腻了。” 周意一脚踹在男人腰上,把他踹到Zak跟前,让Zak看着他往前走,自己落后一步,联系政府组织的人过来接手。 确认好后抬头,周意舒展的眉心迅速拧在一起。 男人被绑在身后的手正视图掀起衣服,往腰上摸。 “Zak,闪开!”周意大喊的同时飞扑过去护住Zak,往旁边滚。 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男人藏在腰上的土炸弹在两人身边爆炸。 这种情况完全在周意意料之外。 村里人和以盗猎为生的那帮亡命徒不一样,他们有家有室,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之所以会走上这条路,纯粹是生活所迫。 所以他们残杀动物的手段再狠辣,周意也不会对他们下狠手,人抓住交出去就算完了,谁能想到,狗急跳墙竟然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剧烈的爆炸过后是极致的寂静。 耳鸣,头晕,刺鼻的硫磺。 周意听见Zak在喊自己,但她像是被无形的罩子隔绝了一样,看不清东西,也发不出声音。 周意坐起来,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那股强烈的嗡鸣驱离。 没有任何用。 身体里残存的触觉在提醒她耳朵里有股热流正在缓缓流出,顺着下颌,一直流进脖子。 她迟钝地抬手在脖子里摸了一下,透过模糊视线摸到的东西。 是血…… —— 周意醒过来的时候,人正在回营地的车上——韩秋今天开出去的那辆皮卡,她躺在后面,睁眼是赤红的晚霞。 韩秋看到周意醒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说:“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没伤到内脏,皮外伤养几天就结痂了,但是……” “这只耳朵听不见了。”周意拽了一下自己右耳的耳垂,平静地说。 韩秋不忍,“我和Antoin刚已经商量过了,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他明天带你回英国。Antoin有朋友是医学专家,一定能治好你的耳朵。” 周意「嗯」了一声,重新躺下,看着头顶火红的天说:“秋姐,你说我们死了是不是都没几个人知道?” 韩秋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 这么荒僻的地方,这么少见的职业,死了不过黄土一堆。除了亲近的几个人,谁还会知道在世界的某一处角落有过他们的存在? 可是只要一看到周意放空的眼睛,她就不忍心说实话。 “怕了?”韩秋问。 周意摇了摇头,“就是每次无限逼近死亡的时候,心里会有点慌,好像……” 周意形容不出来那种又空又乱的感觉。 韩秋却非常清楚,她说:“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很多人没见?” 周意目光一顿,迟缓地应声,“嗯……” 韩秋,“那就趁着还有机会,把该做的事做一做,把想见的人见一见。” “该做的事,想见的人……”周意呐呐地重复。 蓦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周意眼前闪过,她心里一阵剧痛袭来,疼得蜷缩起了身体。 韩秋见状,冷静地问:“周意,哪里不舒服?” 周意死命抓着胸口的衣服,一张嘴,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的呻吟。 韩秋眉头紧蹙,用力拍了一下车身,喊道:“停车!” 车子猛地在营地门口刹住。 韩秋俯身想去看周意,被她抬手挡开。 周意硬撑着坐起来,说:“秋姐,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韩秋欲言又止,观察几秒,确定周意没什么大问题后,松了口,“别走远……” 周意指了指营地门口的大树,“就那儿……” 韩秋扶着周意下车,看她腰背挺直,一步一步走过去,靠坐在了树下。 天边夕阳正浓,红得仿佛要烧起来。 周意被笼在那片光里,目光涣散又长。 和Antoin沟通好明天出发去英国的具体时间,韩秋从营地里出来找周意。 她一条腿曲起靠在树下,还是刚才的姿势。 韩秋走过来,坐在周意旁边,和她一起看着正在下沉的暮色说:“明天一早走。” 周意晃神得厉害,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好……” “新买的铅笔和短袖放你桌上了。” “谢谢……” “不客气……” “……”寂静突如其来。 韩秋偏头看向周意,她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异常遥远,像是云雾,再用力也无法住。 这副模样,和韩秋刚遇到她会儿如出一辙——要么不声不响枯坐一整天,要么从昏睡里醒不过来。 韩秋很担心,她需要一些东西把周意拉回现实。 稍作思量,韩秋说:“周意,明年你就27岁了,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我提前帮你准备。” 周意一愣,坐起来趴在膝盖上,看着天边的血色夕阳,笑了一声,说:“太早了,还没想好。” “那就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办到。”韩秋说。 Zak突然从营地里跑出来叫韩秋,说是有只受伤的长颈鹿情况不好,让她过去看看。 韩秋立刻站起来往过走。 等她和Zak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大门口,周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低头抚摸着亲手纹在手腕内侧的那个名字,红着眼睛说:“我想活着再见她一面,我想……回去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宝为什么这么惨!! 感谢在2022-07-1912:00:00-2022-07-2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不懂就问的梅同学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接舆郭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三、荷花崽1个; 第91章 再见 小九,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次日清晨,周意起得比平时早很多。 昨天辗转难眠一整夜,她脑子昏沉沉的,凉水怼脸浸了半天才稍微清醒一点。 从房间里出来,周意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争吵。 女声好像是韩秋。 周意步子一顿,朝门边走过去。 院里,韩秋压着声音说:“是我不想救那只长颈鹿吗?!药呢?买药的钱呢?!动物保护组织那边答应给的补给已经晚了两个月了,你觉得还有戏?” 韩秋说到后面直接爆了粗口,听得Antoin一愣一愣,“哦,我的上帝,真不敢相信,这么粗鲁的话会从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韩秋嗤笑一声,连骂两声谁他祖宗。 Antoin震惊得五官像被开了放大效果。 发完火,韩秋的态度逐渐缓和下来,“Antoin,你确定你那个医生朋友可以提供免费的医疗帮助给周吗?队里现在只能拿出来你和周去英国的机票钱,怎么回来都还不知道,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周治疗。” Antoin是典型的乐天派,对此并没有任何担心,“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别担心,上帝会保佑周的。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藏着哀伤,噢!Mia,你又不让我把话说完,但我还是会原谅你的无礼。” 韩秋人已经进了屋。 看到靠在门边的周意,韩秋一愣,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眼。 “我都听到了。”周意说:“我们真没钱了?” 韩秋没有正面回答,“困境只是一时的,Nevianan负责基金管理,她已经在积极组织社会捐赠了,政府这边的补给也一直在争取,接上就好了。” 周意低低应了一声,靠着没有动。 不一会儿,韩秋去而复返,从周意眼前经过。 周意叫住她说:“秋姐,你有没有想过,这里的经济结构脆弱,国家政策能给的空间很有限,Nevianan就是再努力也没办法让一只公鸡下蛋。” 韩秋当然有想过,“这两年经济形势紧张,加上各种冲突不断,连政府都在申请债务减免和延期,顾及到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周意说。 韩秋听出周意话里的笃定,走过来问:“你有办法?” 周意摇摇头,“还不确定,但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 “回去……” 韩秋微愣,“回哪儿?” 周意抬手,指向远处的天空,“我们来的地方。” “这几年,我们基金会收到的捐赠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国内各大企业和相关公益组织,也有一些致力公益的科学家和企业家,这个占比非常大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去试试。” 周意插在口袋的手握了握,说:“那里人多。好人多。” 韩秋觉得可行,“我马上和Gore交接工作,回去一趟。” “秋姐!”周意叫住急匆匆要走的韩秋。 韩秋回头,“嗯?” 周意抿了一下嘴唇,说:“我回……” 韩秋惊讶,“你确定?” 周意,“确定,耳朵总得看,去英国,还不如回我们自己家,能剩下一份路费,环境也熟。” “可是你……”韩秋欲语还休,沉吟片刻才道:“这个季节温度高,你就算只是往头上压顶帽子也会被人多看两眼。没有伪装,你敢回去吗?” 周意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不敢,但是,我想她了,我想见她。” 韩秋一时无言。 认识五年,她一直知道周意在躲一个人,但这个人是谁,周意又为什么要躲他,韩秋始终不清楚。 除了Lodovico,周意从来不和队里任何人提,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 韩秋试探着问:“这个人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周意握着的手攥紧,偏头看向外面静谧的早晨,说:“可能「生之源,死之所」吧。” 韩秋哑然。 那得是跟命一样重要的存在了。 “好……”韩秋说:“什么时候出发?我帮你联系去机场的车。” 周意,“就今天吧。” 自从昨天在树下说出来那句话,她睁眼闭眼全是慕青临的脸,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想她,心脏从里到外绞着疼。 真的太难受了。 不管她多用力地咬住手腕,都还会难以忍受地对着满室漆黑叫一声“姐——” 思念是开了闸的洪水,没有人能挡得住。 门外突然而至的象鸣拉回了周意的思绪,她直起身体往出走。 韩秋跟周意一起出来,看着门口活泼的小家伙,说:“今天和LO多玩一会儿。等你回来,它差不多就要离开我们,独立生活了。” “这么快?”周意有瞬间茫然,总觉得它还是刚被救下来时那个敏感暴躁难伺候的小象Lodovico,一转眼竟然就要开始独立了。 韩秋笑着说:“不用伤心,大象重感情、通人性,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周意看着前方不语。 大象都知道知恩图报,她呢? 就剩一肚子的狼心狗肺了吧。 —— 当天上午,周意坐上韩秋联系的车,一路辗转二十多个小时,终于在次日下午到了江坪国际机场。 她全部的行李只有一个包,随意挂在肩头,顺着疲倦人流走过窄窄的通道。 踏上廊桥的刹那,周意脚下没有一点真实感,浑身绷紧,身体不受控地发抖。 她脑子里有无数个画面在闪,却怎么都抓不住一帧。 “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站在舱门口的空乘微笑着询问周意。 周意下意识拉低帽檐,说了声,“不用,谢谢。”然后快步离开。 周意顺着指示牌找到了大巴乘车点。 前一班刚走,这辆车上还没有几个人。 周意上来后,抬高一点帽檐,露出眼睛,用那嗓子明显带着陌生感的口音问司机,“师傅,这条线上有没有住宿比较便宜的站点?” 司机不假思索,“有啊,南郊大学城旁边有个城中村,住一晚上就三十。” “行,到那儿了,您帮忙停一下。”周意说。 司机惊讶,“你要住啊?那边乱得很。” 周意把帽檐重新拉下去,淡声道:“没事,便宜就行。” 从大巴上下来,周意很容易就找到了司机说的城中村。 她往里走了一段,看见一家门口立着「宾馆」的牌子直接拐了进来。 上到二楼,一个裸着上身的男租客正在和老板掰扯什么。 周意嫌吵,没立刻上前,两手揣兜靠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空调什么时候修?!”男租客拍着收银台说。 老板满脸陪笑,“我早就打过维修电话了,但是最近天热,家家都想用空调,这维修师傅忙不过来,不接工单,我也没办法啊。” “你把电话给我,我打!” “电话在我老婆那儿呢,要不等她晚上回来?” “等你妈的腿!我早找人问过了,你那空调是个老古董,零件早八百年就停产了,根本没得修!你今天要么给我换空调,要么换房间,不然我就堵这儿,让你一个人客人也揽不着!” 老板耽误不起生意,只得妥协,“行行行,给你换到407行了吧?就剩这一间空房了。” 男租客目的达成,骂骂咧咧地拿着门卡上了楼。 老板应该学过变脸,男租客前脚刚走利索,他后脚就把人还没出生的孙子骂成了孙子。 扭头对上周意,老板立马恢复热络,“姑娘,住宿啊?” 周意直起身体走过来,说:“一个月400,刚那个人不要的房间给我。” 老板肉疼,“姑娘,包月600,你这一下就把小一半给我砍没了啊。” 周意言简意赅,“换空调,我给你600。” 老板犹豫。 这间房的空调已经坏了一年多了,不是他不想换,而是老房子的电线能承受的功率有限,他只换空调不换线,安全隐患太大,可要换线,那就不止一两千块的事儿了,到时候整栋楼搞装修,劳民又伤才。 “姑娘,多少加一点吧。”老板好商量地说。 周意,“加不了……” 老板碰到硬骨头,一咬牙,说:“行,400就400!我让人上去打扫!” 周意拿出身份证登记,然后扫码付钱,等房间收拾好了拿着门卡上楼。 不到十分钟,周意复又下来。 老板还在肉疼,没打算理周意,不想她却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屈指敲了两下,说:“把插座里的摄像头拆了。” 老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地说:“什么摄像头啊。姑娘,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呀。” 周意抬头,平淡目光被帽檐掩入暗色里,一下子有了重量,很压人,“我再重复一次,把摄像头拆了。” 老板心里一惊,强撑着说:“姑娘,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周意拿出手机,点开了拨号盘。 老板瞥见她点中「1」的时候,吓地连声说:“唉!你别报警啊,我马上拆!马上拆!” 周意按灭手机转身下楼。 外面很热闹,沿街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 周意粗略看过一圈,选了家经济实惠的面食。 “姑娘,要不要加个蛋啊?两块钱。”老板娘扯着大嗓门问。 周意扫了码,正在低头付钱,“不了,吃不起。” 老板娘只当她是说笑,还在一味推销。 周意像是没听到一样,付完钱转身就走。 谁知道转过来的瞬间,肩膀猛地让人撞上,力道很重。 周意被迫往后斜了下,嘴唇抿成一条线。 “抓小偷!”路边有三个女孩儿正在往过追。 周意行动快于意识,脚下一转,迅速朝刚才撞自己的人追了上去。 街边拥挤,小偷跑不利索,不过十来米就被正从路口穿行的车子拦住了去路。 小偷进退维谷,犹豫两秒,顶着红灯往过闯。 新手司机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得脑子一空,猛踩油门。 周意气急,大喝一声「让开」,全力朝小偷冲过来,赶在最后关头抓住他,用力往回一拽,两人齐齐摔在路边。 周意腹部的伤被小偷结结实实砸到,疼得她眼前一黑,气差点喘不上来。 好死不死,小偷还在往枪口撞,拾起来就想跑。 周意闭着眼睛骂了一句「艹」,手边摸到什么,想都没想就朝小偷后脑勺甩了出去。 小偷被砸得一脚踩进树坑,失去平衡,身体惯性往过倒。 周意顺势给他按到树上,两手反扣到身后,用力往上一提,咬着牙说:“你他妈跑啊!继续跑啊!” 小偷疼得尖叫,“轻点轻点,胳膊要断了!” 周意心里有气,一脚怼他小腿上,冷着脸说:“偷的东西在哪儿?” 小偷直接疼懵,大声喊道:“左边口袋!” 周意腾出一只手,从他口袋摸出部手机。 附近学校的保安看到这里有情况,已经赶了过来。 周意连人带手机交给他们,准备走。 余光瞥见保安制服上的学校名字,周意目光震动,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不远处宏伟的校门——江坪大学。 是啊,她怎么忘了,江坪大学的新校区就在大学城。 这个校区只有博士和研究生,她以前没机会过来,所以不…… “小九?”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 周意脸色全白,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迟疑着,辨认出一个方向后转身就跑。 身后,慕子佩疾声大呼,“小九!是我啊,佩佩!” 章可和高歌全程愣着,看到慕子佩因为跑得太急被人撞倒,才急忙跑过来扶起她,说:“佩佩,你认错人了吧,小九站个军姿就差点站晕过去的人,怎么可能帮你抓小偷啊。” 慕子佩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迷茫地看着前方已经恢复秩序的街道,说:“可是她的侧脸真的和小九好像啊。” 章可说:“天底下像的人多了,真要是小九,还能不理你?” 慕子佩不吭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才转身往回走。 “同学,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手机。”保安拿着两支手机给慕子佩看,一支是周意从小偷身上搜的,一支是她随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砸小偷后脑勺的。 “这个是我的,谢谢您。”慕子佩一眼认出自己的手机,目光挪到旁边屏幕碎了那支时猛然定住。 “葫芦!葫芦!刚那个人就是小九!”慕子佩激动得眼圈泛红。 高歌急忙从保安那儿拿过手机,确认挂在下面的葫芦。 “真的是小九!”高歌难以置信地说。 章可不解,“小九看到我们为什么要跑?” 高歌抬头和章可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慕子佩。 她正在给慕青临打电话。 “接啊,快接啊!”慕子佩急得团团转。 甫一听到慕青临的声音,慕子佩直接哭了出来,“姐!小九回来了!” —— 城中村无人问津的角落,周意弓身靠在墙边,和漆黑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儿靠了多久,只知道耳边彻底静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得无法动弹。 她用手撑了一下墙,勉强直起身体往出走。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周意膝上的关节硬得只剩直和弯两种极端状态,被她强行提膝踩上路沿之后没直得起来,身体失去控制,跌坐在了路边。 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惊到围栏下的流浪狗,一只两只全在冲着她狂吠。 周意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继续往回走。 十分钟不到的路,她走得最后一位小贩收摊才终于走到楼下。 经过二楼,昏昏欲睡的老板立马清醒过来,趴在收银台上,压着声说:“姑娘,摄像头已经拆了啊,你千万别报警。” 周意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拐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老板探头盯着周意的背影,纳闷地说:“下午出去还跟阎王似的,怎么转一圈回来就成落水狗了?” 周意头上还扣着她出门时戴的鸭舌帽,过低的帽檐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她动作迟缓地走到门口,面对门站了差不多五分钟才终于想起来要开门。 门锁开启的声音点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昏黄灯光下除了低着头的周意,还有另外一道倚墙而立的高瘦身影——乍一看风平浪静,目光落到周意身上的瞬间变得波涛汹涌。 周意什么都没有发现,兀自推开房门走进去,在身后关门。 从楼道里照进来的光被门板快速推了出去。 彻底消失之前,周意左耳忽然传来一道能将她的灵魂击穿的熟悉女声,“小九,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周意放空的视线被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影子撞得四分五裂。 她迟钝地分析着。 人明明是右边过来的,她却从左边听到了她的声音。 原来声音可以「拐弯」。 这是周意第一次知道。 等她清醒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道声音已经顺着她的耳朵拐进心脏,在上面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宝,求慕姐姐轻点轻点啊啊啊!!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012:00:00-2022-07-2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檀弦、alone_c、年少把酒问诗书、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然而、小昂的圈外女友、独旅长路1个; 第92章 愤怒 周意,我到底把你怎么了? 仲夏聒噪的风卷着闷热的空气源源不断往周意胸腔里挤,走廊里回荡着男人和女人做爱时疯狂的叫声,还有谁对谁撕心裂肺地辱骂。 时间推动着千差万别的现实不断往前滚,周意却像是被它单拎出来的那个人,凝固在了慕青临出声的那一秒。 等…… 一个不声不响把你扔下这么多年的人还有什么好等的? 你不是,不是应该已经适应新生活了吗? 慕青临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等,也许正是是因为什么都不清楚,才更放不下,忘不了,就像温水里的青蛙,不给它明确的刺激,它宁愿被煮死,也不会主动跳出去。何况,周意给她盛的这碗温水里,还有足够她坚持下去的吸引力。 天知道她听见慕子佩说「小九回来了」那个瞬间,握电话的手抖成了什么样子,心跳快得似要撞断胸骨直冲出来庆祝,喉咙却仿佛被人死死扼在了虎口里,想张嘴问一句「她在哪儿」都难如登天,还是符晓在旁边听见,及时拿走了她的手机,她才能从符晓接完电话后的转述里知道,那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五年的人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离公司十几公里外的大学城。 她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见人就指着手机里的照片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儿?” 面摊的阿姨跟她说:“这姑娘我见过,看着风尘仆仆的,估计是刚在哪家宾馆安顿好。喏,饭都没吃。” 于是,她又一家宾馆挨着一家往过打听,最后终于打听到了这里。 老板却说她出去了,她只好按捺住满腔兴奋在门边等着。 从昏昏欲睡的下午一直等到蝉鸣渐歇的深夜。 短短几个小时而已,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半辈子都等过去了。 还好,最后真的让她等到了。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又脱力似的松开,指尖微微颤抖着,迟疑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抬起来,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握住了周意搭在门把上的手腕。 周意五脏震动,意识瞬间被抽离开身体。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好想她啊。 全身的每一处骨骼都在说想她。 想转身…… 可是转身之后说什么? 转身了……她还走得掉吗? 周意心脏骤缩,猛地攥紧了年久松动的门把。 她身后,慕青临握在腕上的手已经移到了小臂,指腹正缓缓摩擦着她的皮肤,轻柔动作和谈恋爱那会儿对她表达喜爱时惯用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久违感如陈年烈酒入口,周意头晕目眩,她的喉咙松动着,心脏酸软到难以负荷它最基本的跳动。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在慢慢靠近,被她的影子压着,走得极慢。她的呼吸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缕一缕在她耳后聚集。 终于近到能听见她呼吸里的轻颤那一秒,周意脑子里沉寂已久的响鼓猛然遭到重槌,她脚下一空,如坠冰河。 强烈的刺激将周意松垮的神经一瞬间扽直,她触电似的挣开慕青临,走进了房间。 慕青临手上突然落空,轻颤的呼吸有几秒定格。 片刻之后,她在指关节上掐了一下,如同提醒,然后平静地带上门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空气干燥发烫。 慕青临在床头的墙边找到了周意模糊的身影,她下意识往那边走。 周意脚往后撤。 慕青临步子一顿,转而走去了窗边靠着。 沉默在黑暗里迅速膨胀。 慕青临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说,可真到这一秒,她反而变成了哑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不要生气,不要发火,不要把她吓跑。 良久,慕青临舔了一下发干的唇沿,说:“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她平静的声音像一记耳光扇在周意脸上,羞耻的热意顷刻便从侧脸蔓延到了耳朵和脖颈,她想夺门而出,去找这座城市里最大、最高、最响的那口钟,把时间拨回到几个小时以前,换一个地方下车,最后却只能被无形的空气钉在原地。 “外地……”周意说。 慕青临点了点头,问她,“老家?” 周意说:“没有……” 慕青临应了一声,嗓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在对着房间里朦胧的月色自言自语,“应该没有,我把那里一寸一寸翻过的,没找到你。” 周意惊愕抬头。 什么叫把那里一寸一寸翻过? 什么时候? 怎么翻? 花了多久时间? 周意只是稍微往下一想就心如刀割。 她知道一声不吭的走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伤害,那个人甚至找不到一个转嫁伤心的理由。 可那时候,她想回也回不来…… 周意靠着墙,呼吸静得悄无声息。 自言自语过后,慕青临放开嗓子,继续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周意低着头,不动也不出声。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试着给她递话,“没有看见我道歉的微信?” 周意依旧沉默。 那份沉默像无形丝线割扯着慕青临伪装的平静。 慕青临抿唇压着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快压不住的时候,慕青临直起身体朝周意那边走,“没事,没看见就没看见,今天我当面和你再说一遍,这样可信度应该更高。” 周意身后是墙,没地方可避,只能将肩膀尽可能往后缩。 慕青临看到了,这次她没有选择退让,而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周意面前,软着声说:“小九,那天没让着你是我不对,我道歉,对不起。这几年我没再去过西南,以后也不会去,你不要生气,回来和我好好过日子,行吗?” 周意惊惶地看向慕青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会再去西南…… 她无理取闹的话竟然被慕青临当真了,还把她离开的原因归咎到了这一点? 她妈妈死在那里,死得那么惨烈。 她自己也栽在那里,一栽就是两年多啊! 她怎么,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一声不吭扔下自己五年的混球就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在乎了?! 这和她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啊! 周意空了快十二个小时的胃里有东西不断往上返,烧着她的食管和喉咙。 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除了无理取闹,她好像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为自己的离开辩解。 二十六岁的她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懦弱无能。 周意的反应在慕青临心底那层单薄的平静上凿开了一道裂缝,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右脚踩在周意脚边,腿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头微低,柔声笑着说:“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现在能不能抱一下?” 慕青临说完自嘲地笑了一声,“等了你这么多年,突然见到反而不敢认,都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了还是感觉跟做梦一样。小九,能不能抱一下你?抱一下,姐心里就踏实了。” 周意难受得想弯下腰。 从认识到谈恋爱,慕青临从来没有在跟她说话的时候,以「姐」字开头过,这个称呼是她喜欢的,也是她抗拒不了的,现在被慕青临用小心询问的口吻说出来,比直接捅一刀还让她难以招架。 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慕……” 周意好不容易发出声音的瞬间,慕青临倾身抱了过来。双手从腰侧穿过,压着她的肩背,下巴蹭了一下她的衣领,接着低头,一侧眼睛压着纹理粗糙的短袖,一侧在她颈边裸露的皮肤上。 有湿意在皮肤上悄悄蔓延。 不那么明显,淡得几乎和汗难以分辨…… 周意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强装的冷静顷刻化为乌有。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去抱慕青临。 动作做到一半戛然而止。 “周意,记着,机会只有一次。”杜文菲已经很久没在周意脑子里出现过的声音突然闯入,她受惊般想去推慕青临,可她忘了慕青临早就说过,为了做好调查记者这份工作,她跟王和靖学过什么,更没有察觉到,慕青临的平静正在被撕裂。 周意的手刚碰到慕青临肩膀就被她用力握住扣到了身后。 周意条件反射转身化解,同时胳膊肘往后顶。 慕青临没料到周意会这些,肋骨上挨了狠狠一下。 突如其来的闷疼彻底打碎了慕青临的平静。 慕青临眸光沉下,还握在周意腕上的那只手横到腹部箍紧,另一只抓住她撑墙的手,脚下一勾一带,趁她失去平衡时,把她甩在床上,欺身压住。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意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面朝下趴在了床上,身体被慕青临死死压着,两只手分按两侧,一动也不能动。 周意慌了,“慕青临,你别这样。” “哪样?”慕青临的语速很快,“别抱你?你是我女朋友,我抱你一下怎么了?周意,是不是我一直让着你,你习惯了,就可以不用在乎我的喜怒?” “不是!”周意矢口否认,她明显感觉到慕青临生气了,不是闹着玩那种生气。 慕青临说「好」,她握着周意的肩膀,将她翻过来,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说:“不是别抱你,那是什么?周意,你说,我听着。” 周意的目光碰到慕青临眼底正在聚集的暴风雨,惊慌躲开,被慕青临拧回来,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我说。” 周意牙关死咬,在无力和刺痛里感到一阵阵反胃,忍了很久她才生涩地开口说:“不是你女朋友。” 那一秒,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被灼烧至爆裂的声音。 周意从慕青临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受伤、排斥,最后只剩低沉漆黑的安静。 她低头看着她,风平浪静地说:“小九,把刚才的话收回去。收回去,我就可以当做今天,当做这五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依然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小九,听话。” 周意像被推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河里,身体一阵一阵冷得发麻。 她想听,特别想听,可是她真的不能听。 “慕青临……” “嘘……”慕青临用手指在周意唇上轻轻压了一下,等她嗓子里的声音彻底滚回去,指腹从她唇心缓缓滑到嘴角,轻声说:“小九,我很少和人服软,但如果对象是你,我可以无限妥协,只要你肯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慕青临一再的退让堪比凌迟,周意受不了,用力闭了一下眼,崩溃大喊,“慕青临,我不喜欢你了!” “你不会!” “我会!东西放久了会变质,人心一样!五年不是五天,我早就不,嗯!” 慕青临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住了周意,强势深入,被怒火灼烧过的唇舌只剩麻木。 周意攥着手,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任慕青临近乎发泄的吻从唇到颈,最后停在了那里。 “周意,我到底把你怎么了?”慕青临在周意脖子里问,嗓音艰涩难听。 周意心脏疼得抽搐,她在剧烈的窒息感中闭了一下眼睛,说:“是我对不起你。” 慕青临觉得荒谬,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撑起身体,“理由呢?不喜欢了总得有个理由。周意,除了去西南那次,我没有让着你,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 你说,说出来了,我就死心。五年浑浑噩噩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不想继续和个猴一样让人耍得团团转,所以周意,给我一个理由。” 周意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好得无可挑剔。 “怎么,说不出来?”慕青临戳穿,“那换我问你。周意,你知不知道每天装得和没事人一样有多累?知不知道突然叫出你的名字,周围的人看向我的眼神有多可怜? 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在微信上跟你认错,求你回来的?知不知道一个人下落不明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 知不知道符辉后来告诉我,你曾经接到过两个未实名号码的电话,还和对方聊了很久的时候,我以为你让人骗出去,死在了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周意!”慕青临压抑地低吼,那声音像来自深海的愤怒,“你又知不知道我听见你回来,看见你安然无恙的那个瞬间,心里有多高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周意狼狈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啊,只是少了后面的担心,也没有再见的高兴…… 但是这些话她敢跟谁说? 慕青临也看不进周意心里。 愤怒过后,她身上只剩极致的平静。 她低头看着周意,笑了一声,说:“周意,不知道,你凭什么拿一句「我对不起你」搪塞我?” 作者有话说: 嗷呜,每天拿起大纲的第一反应是拒写,我宝太难了,不想写呜呜呜,想让慕姐姐把小九捆起来打一顿。 但是舍不得,呜呜呜,还要给慕姐姐带脑子,呜呜呜,为什么要开这本,呜呜呜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112:00:00-2022-07-2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never、alone_c、大雾已散、檀弦、怪怪、Aurora、然而1个; 第93章 陌生 她做梦。 周意浑身疼,连皮带骨,她的语言能力好像在听见慕青临声音的那一秒就彻底枯竭了,任她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可以反驳的词汇。 慕青临似乎也不那么需要,她平静地低头俯视着周意,握在她腕上的手轻抚筋骨。 周意察觉不到,木然地看着头顶斑驳的墙面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是只有那一句话,“慕青临,对不起。” 慕青临的拇指刚刚抚至周意腕上被手链盖住的那处皮肤,闻言她停了动作,“现在连声姐都不愿意叫了?” 周意的眼睛被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表情刺得一片酸涩。但她没有避开,只是麻木地和她对视着,对视到她的脸从自己眼前消失。 慕青临起身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把口袋里属于周意的手机拿出来,放在了床上。 手抬起时,她的指尖从坠在下面的葫芦上轻轻扫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门锁闭合的细微响动惊得周意心脏一震,目光忙乱。 她不敢动,怕满腔急切会向慕青临透露出什么。 不过两三秒,门口便再听不见一丝动静,周意艰难地将发麻手臂抬起来,盖住了酸痛难忍的眼睛。 不久,压抑的哭声从门缝里挤出来,搅乱了廊道里的寂静。 慕青临靠在门边的墙上,眉头紧蹙,嘴唇抿出一条直线。 —— 楼下,慕青临拉开车门上来。 驾驶位刚眯了几分钟的符晓立刻惊醒。 下午帮慕青临接完那个电话,符晓实在不放心她的状态,硬跟出来给她当司机,陪她找人,后来知道周意的住处,才敢放她一个人上去等,自己则留在车里写稿。 “真回来了?”符晓问。 慕青临闭目靠着座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符晓奇怪,“那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下来?周意人呢?” “她在上面。”慕青临咬了一下牙,睁开眼睛说:“她说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这样?!”符晓难以置信。 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卡着满身疲惫说:“我比你更想知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我态度强硬,非要去西南,把她弄怕了,她才会跑。 她身边重要的人没多少,少一个就是在她心上片一刀,害怕理所当然。可我在微信上道过无数次歉,刚才也亲口跟她说了,她的反应……” 慕青临倾身朝前,撑在腿上的手烦躁地抓着额前的头发,“她的反应应该是震惊,好像很不可思议。晓,这个反应不对,如果她只是因为这点在生气,听我的妥协难道不该高兴? 退一万步说,就算人心会变,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在乎我了,那听到我这么说,不是应该表现得很无所谓?她为什么要那么震惊?” 符晓语塞,她和周意的接触屈指可数,连慕青临都想不明白的原因,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沉默一会儿,符晓拍拍慕青临僵硬的肩膀,宽慰道:“原因可以慢慢找,现在知道她人没事,你心里最大的石头可以先放下了。” 慕青临垂下手,腕骨抵着额头,低声说:“是啊,至少人没事。” 五年前,周意不见的第三周,符辉突然打电话,把慕青临叫到派出所,问她认不认识一个未实名的本地号码,说那个号码分别在周意不见当天早上和三天前给她打过电话,而且通话时间都不短。 慕青临把那个号码在自己的手机输入后,并没有关联到任何人。 她不认识。 再后来,符辉说了什么,慕青临不能完全回忆起来,大约是举了一些年轻女孩儿遇到网络诈骗,最后遭受不幸的真实案例,让她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说周意很聪明,也不缺钱,不可能上这种当。 可是往后时间越来越长,长到符辉说「姐,自然人下落不明满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那天,她终于慌了。 那天,她给周意打了个无数个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有些念头便趁机在她脑子里肆虐。 她到现在都不敢想自己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周意却敢当着她的面,跟她吼出「不喜欢」三个字。 “呵……”慕青临低笑一声坐起来,目光黑沉寂静,“身上揣着我送的东西说不喜欢我。小九,你把我当什么了。” 符晓不知道慕青临话里的意思,没多问,等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看眼时间,说:“马上十二点,回,还是你要再上去一趟?” “回吧,不能再上去了。”慕青临偏头看着不远处密集的楼房,声音很低,“我现在不够理智,她每说一个「不」字就是一刀插我肺管子上,真气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刚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符晓蹙眉,“你说了什么?” “说「你是我女朋友,我抱你一下怎么了」。”这话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是情趣,在气头上,用自以为是的语气说出来味道截然不同,“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是在对方不愿意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就很恶心。我当时真让她给气蒙了。” 符晓能理解慕青临的心情,谁的五年都不止是一个嘴唇碰嘴唇就能说完的数字。 真的爱,才会被轻易刺伤。 吃疼了,理智就会不受控制。 不上去也好,万一说点过的,或者……做出点什么,以后有慕青临后悔的。 “那我现在送你回家属院?”符晓问。 慕青临转头回来,看着符晓说:“晓,今天谢了。” 符晓笑笑说:“跟我客气什么。” “话说回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符晓热车的时候,顺口问。 慕青临张开嘴,吐了很长一口气,“不知道。下午找她的时候,面摊老板和宾馆老板的话你应该听见了,从一个怕累怕热,花钱不眨眼的小姑娘到徒手抓小偷,住没有空调的房间,连两块钱的鸡蛋都舍不得加,现在的周意可以说是我完全陌生的状态,我需要先了解她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有这个耐心?”符晓担心。 “不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的房子租了一个月,应该是有事要办,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慕青临说完话,低低笑了一声,说:“我这辈子竟然也有用到「走一步看一步」这么模棱两可一词的时候。” 符晓,“感情本来就是磨人心性的事儿。” 半开的车窗里,发动机传进来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平缓。 符晓换挡给油,车子缓缓滑了出去。 通过路口,符晓看着前方宽敞空旷的路,迟疑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周意真不打算喜欢你了,你怎么办?” 慕青临映在玻璃上的眸子微动,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她做梦……” —— 昏暗的房间里,周意保持着慕青临离开时的姿势很久没动,一直到从窗口涌进来的风开始有了淡淡凉意,她才将盖着眼睛的胳膊挪开,想坐起来。 身体一动,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周意跌了回去。 她皱了眉,烦闷地想,一个小小的刀伤,每次要好就出幺蛾子,先是让人抡了一棍,接着让小偷砸…… 忽然想到什么,周意顾不上疼,慌张地坐起来打开灯,抖着手在黑色的短袖上按了一下,然后挪开。 没有血…… 还好…… 慕青临抱她那下应该发现不了。 周意如释重负。 想起慕青临眼睛里连浓稠夜色也掩饰不住的愤怒,周意已经没了知觉的心口又开始隐隐泛疼。 是她活该。 慕青临今天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有一丝怨言,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怎么办? 慕青临会来找她,肯定是慕子佩说的,后面会是慕正槐、唐远舟、杨玲,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回来的事。 她没想这么兴师动众,就是想帮队里找点钱,还怕哪天突然死了没见着慕青临,不甘心,所以想回来远远看她一眼…… 天亮之后,她还敢继续待在这里吗? 周意不知道,她现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意烦躁地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遍,确定摄像头已经被拆除后,脱掉短袖,从包里翻出韩秋给她装的那卷医用纱布,扯了一段折起来备用,然后低着头去拆旧的。 下午那一砸,她的伤口又裂了,血渗出来浸透了纱布。但她当时不敢回来,怕慕子佩还在,后面几个小时磨蹭下来,血早干了,不然慕青临抱上来那一下,该弄脏她的衣服了。 她今天穿的纯白衬衫,浅蓝长裤,很漂亮。 周意撕开粘合纱布的胶带,往里面看了眼,血痂已经把伤口和纱布黏在了一起,但她手上没有双氧水,浸泡不了。 犹豫片刻,周意咬着牙,一点点硬往下撕。 等处理好伤口,周意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是汗。 她走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冲才稍微舒服一点。 人一放松下来,身体就开始回馈最真实的反应——饿。 飞机上那餐只够塞牙缝,下来之后,周意滴水未进,再加上各种折腾,人已经有点脱力了。 周意下意识去摸口袋,想找手机出来看时间。 什么都没摸到那秒,周意停了呼吸。 手机好像被她扔出去砸小偷了。 慕子佩当时在场,只要有人捡她的手机,慕子佩肯定能认出来挂在下面的葫芦,那她…… 周意慌乱的目光从床上经过时蓦地定格。 手机在她床上,葫芦被摆得端端正正。 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可她在她做出掩耳盗铃,非要说不喜欢的行为时没有给出一点提示。 为什么? 一退再退,她却不给回应,所以彻底失望,懒得提了? 这样也好,她刚好想象不出来她们再见的画面。 …… 周意拿起手机出门,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收银员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周意绕着货架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自己看得很认真,可什么都没进脑子。 绕到收银员看过来的眼神开始变得警惕,周意恍然回神一样,拿起一桶泡面过来结账。 “五块,我扫您。”收银员微笑着说。 周意「嗯」了一声,掏出手机去点微信二维码。 屏幕碎得很厉害,周意再用力点击也很难起反应。 这种无力似曾相识。 周意放空的脑子里迅速被凌乱记忆挤满,碰撞,嗡嗡作响。 周意努力压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屏幕失控跳进和韩秋的聊天框时,周意本能用拇指左滑,想退出来。 这个动作逆着屏幕碎裂的方向,被拨起来的碎玻璃针一样扎进周意指甲缝,疼得她有两秒做不出反应。 看到血顺着破口流出来,填满整个指甲缝的时候,周意终于绷不住,扶着收银台蹲了下来。 如果不在巡逻里出意外,她应该还能活很多年。 可是那么多年见不到慕青临,她怎么活? 还是想再见。 想再见很多很多面。 收银员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年纪小,被周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探身出来说:“没事没事,泡面也没有多少钱,你拿去吃吧,我帮你付钱。” 女孩儿说着就要打开自己的微信扫码,却见周意已经站了起来,“谢谢,不用了,我的马上好。” 说话的周意的头垂得很低,但女孩儿还是能在某个瞬间看到她通用的眼睛。 “小姐姐,你还好吗?”女孩儿担心地问。 周意,“很好。你试试能不能扫上。” 周意把二维码递了出去。 女孩儿试了几遍都没有成功。 “真不用扫了,就五块钱。”女孩儿善良地说。 周意在那站了一会儿,说:“方不方便加你微信?你帮我付钱,我转账给你。” 女孩儿见周意坚持,只好和她加了好友。 转完账,周意又问:“能跟你换点现金吗?” 女孩儿一愣,似乎明白周意的意思——没有付款码干什么都不方便,她需要能花出去的钱。 “你等等啊,我看看身上有多少。”女孩儿从下面拿出自己的钱包翻看,“两百,够吗?” 周意,“够了,谢谢。” 女孩儿把现金拿给周意,又给她指了接热水的地方,一路目送她离开才想起来看手机。 210…… 周意转给她的金额,下面还有一条留言:【抱歉,我现在也没有钱,以后如果能攒下多余的,会再来谢你……】 女孩儿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打过不少黑工,期间遭的冷眼多不胜数,像周意这样对她尊重,又愿意记她恩惠的人,她是第一次遇到,心里挺暖的,一想起她进来之后从茫然到崩溃,最后恢复平静的过程,还有点不是滋味。 想了想,女孩儿点下收款,把多的那十块退给周意,说:【小姐姐加油!多坚持一下,天大的事就都会过去!】 周意没看到这条信息。 她正坐在江坪大学对面的路沿上出神。 如果当年没有走,她现在肯定已经考上研究生来这里上学了,以后还会读博士,运气再好点的话,去博士后流动站待几年,简历够写了就能回来教书,一辈子安安稳稳。 这也是她承诺过她姐的。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大学最多读六年,即使她现在回来,也没机会继续往下念。 当初费那么大劲儿才进的高中,考的大学,最后还是成了她朋友圈里最差的那个。 早知道就该信命的,跟着她穷折腾这一趟干嘛。 …… 周意看着保安巡逻车上红蓝交错的灯光从门口经过,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 她低下头眨眨眼睛,端起手边已经泡烂了的泡面,大口往嘴里塞,谁知喉咙堵得一口都咽不下去。 周意抬起头,逼着自己往下咽。 她明天还要跑基金会,需要体力。 可是真的太烫了,从嘴唇一直烫进胃里,疼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作者有话说: 啾——梆!给我宝空投一个医疗包,祝我宝长命百岁!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212:00:00-2022-07-2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眠、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孤陋、然而、alone_c、檀弦、大雾已散、圥忈、籅書、零澪伶、荷花崽、蓝胖子1个; 第94章 拥抱 离了你这几年,她或许也过得不太好。 次日一早,周意借了宾馆老板的电脑,打开一家本地基金回复的邮件,根据里面提示的地址坐车过来,从九点一直等到十一点,最后只被敷衍了五分钟不到。 “周小姐,我们基金会的情况您现在也了解了,不是我们不帮,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合作发展部主管神色复杂地说。 周意没有纠缠,道了谢便起身离开。 之前邮件联系的另外几家基金,反馈也都大同小异,要么直接在回复里拒绝,要么干脆不回复,个别好点的,通过电话聊了几句,理由均是心有余力不足—— 他们不是国际公益组织,资助能力有限,资助范围自然受限,目前更倾向于为国内的野保工作提供有力保障。 “江坪电视台这几年一直在为野保做宣传,国家政策也在不断加大支持力度,我们作为国内的公益组织,受大众监督,肯定要先保证我们的野保工作者和我们的动物。周小姐,这点还请您理解。”北边一家基金会的联络员在电话里为难地说。 周意,“理解。谢谢您回我这个电话。” 联络员,“应该的……” 挂断电话,周意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了很久。 有些人的优秀好像是天生的,就像慕青临,即使她没再去过西南,依然能把国内的野保宣传做得这么到位。 挺好的…… 这样她的内疚能少一点。 周意拧开水喝了一口,打起精神继续想办法。 国内的基金会成百上千,总有一两个能帮她们的。 就算基金这条路真的行不通,也还有以前给过他们捐赠的企业和个人。 没事,认真找,会有的。 周意拿着水起身,去找吃饭的地方。 近四十度的天,太阳亮得人睁不开眼。 想起韩秋早上的电话,周意用水挡住手机屏幕,找出和韩秋的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韩秋接得很快,“谈完了?” 周意,“嗯,没成。” “意料之中。没事,慢慢来。你的耳朵去医院看了吗?”韩秋惦记着问。 周意步子一顿,声音低了下来,“还没……” “赶紧去!”韩秋语气严肃,“队里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也都在想办法,现在没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听我的话,马上去医院!” 周意捏着水瓶的手攥了一下,说:“好……” 周意的手机不好使,没办法导航,饭后,她找路边执勤的交警问了去医院的方向,一路步行过来,花了近半个小时。 她来得晚,排号靠后,至少要等两个小时才能轮到。 周意找了个地方坐着。 坐长途飞机本来就累,昨天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累得只想睡觉。 医院里空调开得很足,周意身上被太阳烤出来的热意下去后,没一会儿就靠着墙睡了过去。 周围人来人往,没一个能把她吵醒。 —— 一楼大厅,结束院长的专访后,过来找符晓的慕青临边朝扶梯方向走,边给她发微信:【在哪儿?】 符晓:【2号诊室门口】 符晓怀孕四个月了,今天过来做定期产检,不巧她先生还在外地出差,慕青临就主动肩负起了接送她的重任。 虽然她一再申明,自己现在还处于健步如飞的阶段,甚至在昨天给某个慌了神的人当过司机。 慕青临回了个「OK」的表情,收起手机往妇产科走。 妇产科在综合二楼,耳鼻喉也是。 慕青临搭扶梯上来,顺着地面引导,快步往里走。 经过耳鼻喉的候诊区,慕青临余光瞥见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人缩在墙角,她无端想起昨晚和丢了魂一样,在门口干站五六分钟的周意。 她当时也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 慕青临步子停下,想往过看。 视线转过去之前,被等烦了,出来找她的符晓叫住。 慕青临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脸直接黑了,她大步走到符晓跟前,捏着她一条胳膊,说:“不穿高跟鞋不会走路?” 符晓淡定如斯,“路自然是能走,但下面的空气显然没有上面的好。” 慕青临不说话,只想一起子下去,给她鞋跟翘了。 “诶,你刚愣那儿干嘛呢?”符晓想起来问。 慕青临的视线往眼尾方向瞥了眼,含混道:“没什么……” 符晓没多想,看到人满为患的候诊区,又开始烦了,“希望我生的那天不用等两个小时才有床位,那样我选择让我老公滚蛋。” 慕青临好笑地说:“关他什么事?” “没他我能遭这罪?”符晓反问。 慕青临笑笑没说话。 符晓上下打量她几秒,无不羡慕地说:“早知道,我就和你一样找个女朋友处了,这样既不用面对奇葩公婆,也不用担心生育导致身材走样,还不用忍受男女思维差异带来的各种矛盾。啊!烦死了!我脑子要是没被驴踢,当时一定不会选择结婚!” 符晓突然暴躁。 慕青临扶她坐下,说:“找也找个嘴不硬的,不然气得你肝疼。” 符晓抬头看了慕青临一眼,问她,“今天没去找周意?” 慕青临,“早上和中午去了两趟,人没在。” “打电话啊。”符晓说。 慕青临靠着墙,淡声道:“我没她电话。” 宾馆老板虽然吝啬,但做生意的底线还在,知道什么叫客人隐私,并没有把周意的电话给慕青临。 慕青临不怪老板,只在心里盘算着,下次见面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留下周意的电话和其他一切可用的联系方式。 知道人就在那里却联系不上的滋味,不比过去那些年的漫无目的好受多少。 另一边,周意对慕青临找过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她正靠着墙睡得踏实。 甫一听见叫号系统喊到自己的名字,周意从沉睡里惊醒,抬头看着诊室上方滚动显示的「周艺」两个字,半天没有做出反应。 旁边的老奶奶捡起周意掉在地上的挂号单,提醒她,“姑娘,叫你了。” 周意如梦初醒,对,她现在叫周艺。 周意接过挂号单说了声「谢谢」,快步走进诊室。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说她这是爆震性耳聋,鼓膜出血已经自然停止,清理耳道后辅以药物治疗,避免继发感染,两周左右就可以恢复。 周意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她一直以为是永久性的,或者只能恢复部分听力,所以才敢这么不慌不忙地拖着。 周意消化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恢复?” 医生看她脸色发白,语气越发和蔼,“放心吧,积极治疗完全可以恢复。” 周意点了一下头,接过对面实习医生递来的缴费单,说:“谢谢……” 医生,“不客气。下周的这个时间,记着来复诊。” 周意,“好……” 周意从诊室里出来,人还是有点飘。 她已经好几年没遇到过这么有惊无险的容易事了,像做梦。 周意按捺着不断加速的心跳给韩秋打了个电话。 韩秋喜难自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几天担心得我吃不好睡不好的。” 韩秋舒了口气,叹息着说:“是我把你带来这个地方的,你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周意低头看着楼下行色匆匆的人流,淡声说:“秋姐,跟你没关系,是我非要跟你去的,有什么事,我自己负责。” “唉,不说这些了,不是说要清理耳道吗?快去吧。”韩秋催促。 周意应了声,挂断电话,随后打开微信,去扫缴费单下面的二维码。 574.5,这么贵。 她身上统共就1200多,租房400,换现金200,还吃了几顿饭,剩下的钱也就刚够药费,缴完她该喝西北风了。 周意抿唇想了一会儿,果断把费缴了。 这只耳朵以前听过很多动人的情话,就算只是用来回味也要好好留着。 —— 从医院出来,周意头顶烈日走在大街上,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她需要钱。 万一有外地的基金或者企业回信,她肯定要坐车过去和人当面沟通,没钱她哪儿都去不了,下周的复诊也不用想。 可是没有学历,她能干什么? 周意站在街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路,眉头皱得很深。 “小姐姐,你好。我们店新品上市,最近有买一送一的活动,欢迎品尝哦。” 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孩儿抱着厚厚一沓传单上前派发,“就是二楼靠窗的那家咖啡店,很容易找。” 周意本能接住,抬头看见女孩儿脸上的汗,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们店招发传单的兼职吗?” 几分钟后,周意换下女孩儿,站在了烈日灼人的街头。 —— 做完产检,符晓以办公室不通风,影响她肚子里那个的情绪为由,拉着慕青临来了附近的咖啡店,一个补昨天憋的稿,一个整理院长的专访录音。 “慕青临……”符晓忽然叫了声对坐的人。 慕青临没抬头,“嗯?” 符晓侧身看向窗外,有些不确定地说:“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周意?” 慕青临敲键盘的动作一顿,偏头朝符晓视线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被烈日晒得昏沉变形的街头,周意整整齐齐地穿着咖啡店配发的衬衣西裤,身上全无遮挡,遇见一个人,她就欠身递出一张传单,和对方说些什么。 这么热的天,很少有人能耐心听她说完,甚至,有的人还没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就已经把传单扔进了垃圾桶。 这要是换在以前,周意决计马上甩脸走人,现在…… 她看两边暂时不会有人经过,走到垃圾桶跟前,弯腰把里面还能用的传单一张张捡了出来。 买一送一的活动,她有两毛钱提成,所以传单不止发出去就完了,还要有人肯拿着传单进去点餐。 符晓看愣了,“我记得小刘以前说过,周意那体质差得军训都参加不了,还是他拿着十几张病例跑去找周意辅导员给她求的情,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慕青临,周意这几年到底干什么去了?”符晓问。 慕青临看着那个方向,目光很沉,“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确定,即使自己现在下去问,周意也肯定不会跟她说一句实话。 “进来了……”符晓说。 周意带下去的水喝完了,有点渴。 上来之后,周意找给自己介绍了这份工作的女孩儿小朱要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大半,胸口微微起伏着,问她,“这附近有没有修手机的地方?” 小朱,“有啊,七楼电子城。” “收费怎么样?” “能在这么高档的商场里,肯定贵啊。我上次买个手机壳就花了快两百大洋,肉疼死了。” 周意应了声,打消了修手机的念头。 今天下午的传单发完,她拿到手的钱不过三百多,应该不够换个屏。 “我去收桌了。”小朱看到有客人离开,匆忙道:“你多休息会儿啊,这个点外面有四十多度,小心中暑。” 周意点点头没说话。等小朱离开,她把剩下那点水喝完,又接了一杯灌进空了的矿泉水瓶里,准备带下去喝。 周意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凉了一会儿,拿起传单和水要走。 步子刚迈出去,旁边忽然凑过来个小女孩儿,急切地问:“卫生间怎么走?” 想是怕人发现自己弄了满裤子的经血,女孩儿声音压得很低。 周意没听清,转了个方向说:“不好意思,麻烦你重新说一遍,我右边的耳朵听不见。” 女孩儿面露讶异。 不远处,听到周意说这话的慕青临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杯。 符晓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把慕青临还没被殃及的电脑拿到一边,快速处理桌面上的狼藉。 还好杯里剩的咖啡不多,不然该惊动服务员了。 之后的时间,慕青临一言不发地看着在烈日下忙碌的周意。 一直看到商场关门,她领了工资和几块即将过期,准备扔掉的蛋糕转身离开。 “慕青临,离了你这几年,她或许也过得不太好。”符晓低声说。 慕青临提着电脑,黑沉目光紧锁着坐在路边吃东西的周意。 何止是不好。 周意不爱化妆,自然生长的眉眼长开之后本应该是那种很有个性和攻击性的女孩儿,现在却空有沉稳,以前那些酷酷的,带着刺的棱角再不见一点踪影。 这些都是慕青临那时会对她动心的点。 “晓,对不起,今天不能送你了,你打车回家可以吗?”慕青临看着周意的方向说。 符晓没有任何迟疑,“不用管我,去忙你的。” 符晓提着电脑快步离开。 慕青临依旧站在周意无法窥见,也不会抬头去看的地方注视着她。 她觉得自己像个藏于暗处的变态,为人不耻,可不这么做,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把她记忆里那个娇气的女孩儿变成了现在这样。 符晓的担心没错,对周意,她就是没有耐心。 她一路跟着周意,看她走走停停,最后进了一家提供各种笔译、口译的工作室,之后一整晚坐在电脑跟前没有离位。 周意接了一份英译汉的急活儿。 加急本来应该加钱,但因为她没有证书,最终只能拿到百分之七十的报酬。 这样算下来也有好几千,可以用很久,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周意除了上厕所,其他时间一动也没有动,好像不知道累是什么。 路边的车里,慕青临同样没有合眼,只不过她不觉得疲惫的原因是脑子停不下来,一会儿想以前的周意有多喜欢犯懒,一会儿想慕正槐说她为了做好项目怎么让自己长在实验室。 慕正槐说的没错。 本质上,周意是个能吃苦的女孩儿。 但这个女孩儿不是慕青临最喜欢的那个。 慕青临推开门下车,压着发沉的步子朝收了钱,正在出来的周意身边走。 长时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周意有些吃不消,她的步子很虚,反应也迟钝。 踩空台阶撞到人,却被对方接住,稳稳地从台阶上抱下来放到平地半天,才慢吞吞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慕青临身上熟悉的香味让周意鼻酸难忍,她那双被慕青临抱住时本能搭到她腰上的手小心翼翼抓了一下她的衣服,然后松开,从她怀里退出来,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速给我宝安排人工降雨!!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312:00:00-2022-07-2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接舆郭、alone_c、宋远璟、籅書、小顾、416722621个; 第95章 刺伤 小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擅长在我心上插刀子? 周意的语气客气又疏远,低头站在慕青临面前,帽檐挡着脸,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更无从得知她心里的想法,她像个无情的瓦匠,想筑一道墙,把所有和过去有关的人与事全部排除在外。 慕青临站在墙外,忽然就不想忍了。 什么走一步看一步,都他妈扯淡! 就现在这样,还没等她撞烂那堵墙,重新走到周意心里,她就得先把自己折腾死! 可是不忍,她还能怎么办? 刚才只是借着意外抱她一下,她就这么着急地跟她划了清界限…… 寂静街头,初升的太阳还没有多少温度。 慕青临紧攥着车钥匙,瞳孔深处被进退两难的矛盾充斥着,最终她只是抬起手,用关节在周意帽檐上碰了一下,低声说:“这里离车站很远,我送你过去。” 她这个反应比当场打周意一巴掌还要令她难过。 为什么不一直生气? 为什么不和前天晚上一样,满身愤怒地质问? 或者干脆冷嘲热讽,说,看啊,离了我,你的生活不过如此。 她应该怎么解气怎么来,而不是这么平静地跟她说一声「我送你」。 这是以前那个会闷着头往她身边闯的周意才配有的待遇,而不是眼前这个只知道躲的周艺。 周意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通红一片,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掐着关节,“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 周意说完就要走,步子快得跟逃命似的。 慕青临的眼睛被刺痛,在她即将和自己擦肩而过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意觉得那力道重得要捏断她的骨头。 “周意!”慕青临需要拼命压着呼吸,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锐,“你不是喜欢记人好的性子吗?那就算真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也该想想我以前对你的好?叫我一声姐,听我一句话,亏你了?!我就那么不值得你惦记?!”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意脱口而出,看到慕青临眼底一闪而过的停顿,猛地意识到自己抬头了,慌忙偏头避开,说:“我真的知道怎么走。” 慕青临沉默地看着周意,脑子里全是她布满红丝的眼睛。 半晌,慕青临握在周意腕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带着满身疲惫说:“周意,我很累,没精力跟你站大街上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自己上车,别让我费劲儿请你。” 周意被慕青临握着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过后慢慢垂下,说:“麻烦你了。” “……”慕青临心口发木,以前那么热烈的感情,现在就剩下区区一点良心了。 —— 车上温度宜人。 周意听到慕青临手机里提示「准备出发,全程19公里……」时,嘴巴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到进入拥堵路段,车子开始走走停停,才听见慕青临问了句,“你很缺钱?” 周意放空的视线定格在对向车道的洒水车身上,说:“嗯……” 慕青临下一句就想问周意「缺钱为什么不动以前攒的那些」。但凡她这些年动一次卡里的钱,符辉那边就能知道她所处的位置,可是一次都没有,她宁愿穷到出卖体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不需要休息的铁人,也不肯让他们发现她的踪迹! 想到这里,慕青临满肚子火气又冒了上来,她一条胳膊搭在车门上,手指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侧脸线条绷得很紧。 这份不悦表现到行动上,刹车和油门一个比一个踩得冲。 周意至今不知道慕青临报过警,自然不明白她突然生气的缘由。 对她来说,那张卡之所不能动,不是怕被发现,而是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动不了了。 至于为什么改名字…… 是为了躲她。 本质好像没有区别。 周意没发现慕青临的情绪变化,她的脑子本来就很昏,再被三停两走的路况一折磨,不到十分钟就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慕青临余光看到,撑着头的手指无意识抵了一下额角。 沉默几秒,慕青临垂下胳膊,双手扶住方向盘,把老城区这段拥堵的路开得稳稳当当。 上了高架,路况好转。 慕青临酝酿了很久说:“这几年怎么养活自己的?” 周意眼睫轻颤,没有说话。 慕青临久等不到回答,快速偏头看了眼周意。 她双眼紧闭,看似睡着了,呼吸却没有那么平稳,很明显装的。 慕青临想戳穿,记起她昨晚为了保持清醒,毫不留情扇自己巴掌的画面,把话咽了回去,安静片刻,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我现在是新闻中心副主任,收入还行,房贷去年年尾也还完了,以后不用担心喝西北风。” 如果你真的缺钱,可以向我开口。 最后这句,慕青临没有直接说出来。 如果周意还肯让她靠近,真到没办法的时候她会主动找她,如果不,她的殷勤献得越多不过是让她躲得越远。 慕青临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没再去周意那儿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久,身侧传来浅浅的酣声,周意竟然真的睡着了。 熟睡中周意的侧脸一如记忆里乖巧安静,慕青临很容易就从中找到了一丝久违感,心中疑虑和火气随之消散。 她将车速放得极慢,每一脚刹车都踩得轻不可察,到了目的地也没有叫醒周意,就那么看着,控制不住地想亲她、抱她,想摸一摸亲昵时,她总爱压到自己肩窝里乱蹭的下巴…… 这个念头太强烈。 慕青临拇指压着关节摩挲两下,慢慢朝周意侧身过去。 熟睡里的她嘴唇微张,好像就在那儿等着她去亲吻。 慕青临的意识被这个认知招引着,轻贴上去。 一刹那真实又不敢置信的触感让慕青临沉寂五年的心跳在胸腔里野蛮冲撞,满得要炸,却又怕惊醒周意,不敢继续深入,小心得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寂静在唇间疯长,顷刻填满了整个车厢。 睡梦里,周意嘴巴抿合,舌尖从唇上自然扫过,连带着慕青临干涩的唇。 慕青临神经震动,波澜涌入眼底。 她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她可以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理由,不问过去,只求这个失而复得的姑娘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能看到的地方。或者,可以再大方一点,别总想着和她保持距离。 可惜人的潜意识远比想象之中更为敏感。 周意察觉到压迫感,不舒服地皱了眉,眼皮也动着,像是要醒。 慕青临见此,心里再不舍得也只能退身离开,等她睁开眼睛朝自己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掩去情绪,说:“醒了……” 周意刚才睡得沉,意识混,听到慕青临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做了什么,她的眉心蹙了一下又迅速松开,边着急忙慌地摸安全带锁扣边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慕青临看着她脸都不敢转过来的避讳模样,跳动心脏再次变得死气沉沉。 她一言不发地伸手过去,帮周意按下锁扣,看到她忙乱的手顿了一下,拉着安全带放回去,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语毕,周意转身去开车门。 慕青临靠着不动,等她推开车门,一脚踩实地面,淡声说:“谢谢不是拿嘴说的。赶不赶时间?” 周意握紧门把,“不赶……” 慕青临侧身下车,“那就陪我吃顿早饭。” —— 早上九点的早餐店已显冷清。 周意跟在慕青临身后一直往里走,快走到头时,她拐进了一家店铺。 周意往里面看了眼,没有一个客人。 老板正在后厨忙碌,慕青临站在收银台前喊了一声,“老板,点餐。” 老板高声回应,“诶,马上来!” 周意站在慕青临身后,趁着她抬头看菜单的时候,手伸进口袋,把还没有想起来摘的葫芦压到手机背面,用掌心包得严严实实。 “就这些,不够了再点。”慕青临说。 老板实诚地建议,“你这已经点多了,要不把油条去掉?” 慕青临说:“不用,两个人吃的。” 老板转头看向周意,周意压在帽檐下的余光刚刚飘到慕青临身上。 “那这个量差不多。”老板下了单,指着桌上的收款码说:“等一会儿啊,我去给你们做,你自己扫码,一共23。” 慕青临应了声,拿手机扫码,被已经等在旁边的周意抢了先。 「叮」的一声,慕青临偏头过去,看到周意一只手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屏幕上快速点击。 一只手能干的事儿,非要和老年人一样用两只手。 慕青临瞧着周意手上那股别扭劲儿,恨不得当场把被她藏在手心里的葫芦揪出来,甩她身上,让她解释解释为什么不喜欢一个人了,还要藏着她送的东西。 真要这么做了,明天人可能就不见了。 慕青临对此心知肚明,她只得把过山车似的情绪扽回平处,转身找了个位置坐着。 这一顿饭,周意吃得食不知味。 慕青临也基本快憋到胃疼了,她抿了口豆浆,抬眼看向对面已经准备好随时要走的周意,想把她那两条腿卸了。 “突然回来是有事要办?”慕青临状似随意地问。 周意踩在桌腿外面的脚往回收了下,撞得慕青临碗里的豆浆轻晃,“嗯……”她说。 “什么事?” “私事……” “待多久?” “不确定……” 不确定是几个意思? 办好了就走? 慕青临看了周意一会儿,声音沉下来,“还要走?” 周意心一磕,不知道怎么回答。 慕青临却还在逼问,“走了是不是又要过一个五年才会回来?或者知道我还打算纠缠你,就干脆不回来了?” 周意像被雪埋深地,脑子里又空又冷。 她没有正式想过问题,但结果大概率就是慕青临说的这样。 这些话,她难以启齿。 最开始,她就不该为了一己私心跑回来…… 慕青临从周意的反应里找到了答案,她说不上来是更伤心,还是更生气,或者纯粹是无法接受她要去的那个地方充满荆棘。 即使她已经被迫收起了身上的刺,还是在举步维艰的路上不小心受了伤。 这次是耳朵,下次呢?之前呢? 慕青临回想起周意和那个女孩儿说自己右耳听不见时平静的语气,心里一窝一窝拧着疼。 她的心明确告诉她,她可以接受周意有所隐瞒,但拒绝她再次离开,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慕青临把这份心思在脑子里闷了一会儿,眼睛定到周意脸上,沉默又平静,“周意,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敢离开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意吸入一口空调的凉气,记起了那个画面——姐,我觉得我这辈子肯定离不开你了。 这话是她先说的,最后也是她先食言。 周意的心骤缩成一个点,慢慢抬起了头,“我自己来。” “?”慕青临眼神笔直,不明白周意话里的意思。 周意在店里环顾一周,起身朝门口走。 慕青临的视线跟着她,在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准备出声阻止之前,她快速拿起老板放在门后的拖把,横过来,手把住两边用力往下砸,同时右腿往上提。 三四公分粗的木头拖把应声断裂。 慕青临盯看着那个方向,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周意把断成两截的拖把并到一只手里,扫码付了只多不少的赔偿。 她脸上不见任何痛苦表情。 可慕青临从逆光的门口,看到她的右腿在抖。 “来人了?”老板听到收款提示,跑出来看,见店里没有新人,奇怪地问慕青临,“姑娘,刚是不是有人付钱来着?” 慕青临听到声音,猛然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的筷子,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 周意看不到,站在门边解释,“不小心把您的拖把弄断了,刚的钱是赔偿。” 老板诧异,“好好的,拖把怎么会断?” 周意没说话,越过老板往里走。 她的腿抖得不受控,走路老想打弯,不能摔就要走得慢。 距离刚过半,慕青临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周意跟前,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压着几欲爆裂的怒火。 周意以为慕青临肯定要说点什么,毕竟她这一弄,断得不止是根拖把,还是两人之间的关系。 应该比那晚的话狠吧。 没谁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和打脸之后继续保持冷静。 所以骂吧,最好骂出来一句「周意,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可她只是在愤怒过后,嗓音艰涩地问了一句,“小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擅长在我心上插刀子?” 作者有话说: 不装了,我的小皮鞭已经准备好了,小九,你看着办!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412:00:00-2022-07-2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986296、60253027、权宇、alone_c、籅書、Aurora、宋远璟1个; 第96章 混账 小九,她不就图个你。 以前喜欢都来不及,哪儿舍得? 现在…… 姐,我得让你好好过完后面这几十年,可能伤心一点,但不会痛苦。 周意咬了一下牙,抬眼对上慕青临,大声吼道:“慕青临!我就是这种人,嘴贱人坏,狼心狗肺!你不想被我插刀子就离我远点!” 老板被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激烈对峙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说:“有话好好好说啊,吵架多伤感情的。” 两人谁都没有理会老板,比直长久地对视着,一个烈似狂风,一个静若深潭,久到周意快撑不住的时候,慕青临抿合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缓慢地往旁边岔开一步,经过周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周意一动不动地枯站着。 那声吼过后,她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蓦地听到老板说「那姑娘快走不见了,你还不赶紧追」,周意猛然回神,忘了腿上骨头连着肉的闷疼,下意识往出跑。 就一步,周意腿没吃上力,整个人斜向一边,撞得桌椅「哐当」乱响。 她的理智瞬间恢复,手指缩起来,死死抠在了桌边。 这回真完了吧。 周意,你满意了? 满意了不是应该高兴,可你心里为什么疼得快死过去一样? 老板看见周意扶着桌子坐下,胳膊肘撑在膝头,弓着身,头几乎低到膝盖以下。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话到嘴边滚了滚,只留一声「唉,何必呢」。 周意在那声「唉」里起身,挺直着腰背走了出去。 外面的街景有些眼熟,周意抬头就看见了自己租住的那家宾馆。 她从这里走回去只需要一分钟不到,可从深巷到停车的地方,慕青临要一个人走近十分钟。 —— 车上,慕青临缓了很久才能平心静气地给唐远舟打一通电话,说:“小九回来了。” 唐远舟激动得张口忘言,过去好几秒,他压着发颤的嗓子问:“她人在哪儿?” 慕青临说了地址,在唐远舟着急挂电话之前,叫住他说:“小九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了,她身上的钱应该不够看病,也不肯向我开口,我没有办法,只能请你去看一看。” 唐远舟愕然,“听不见?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慕青临疲惫地闭着眼睛,脑仁抽着疼,“你见到她之后先不要逼她说什么,或者承认什么。唐远舟,一定不要逼她,一定不要。” 慕青临再三重复的话让唐远舟不安,他沉着声,担心地问:“为什么?” 慕青临说:“现在的小九已经不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个小九了,她很排斥我们……可能只是排斥我。我怕她还要走,刚才急了,拿以前的话逼她,她……” 慕青临不敢回忆刚才那个画面,含混地略过去,再次叮嘱,“唐远舟,只帮我看看她,给她拿点钱就行了,别的我会再想办法。” “还想什么办法?!那个混账东西是不是跟你说难听的话了?!”唐远舟怒喝,“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抽她!” “唐远舟!”慕青临急声,“你答应把这个大麻烦让我给管的时候,她就是我的人了,真抽也是我去抽,你敢跟她动手,咱俩朋友就没得做了!” “行啊,你去抽!下得去手吗你?!”唐远舟气得口不择言,“慕青临,你别忘了,她是你老婆之前,还得管我叫声哥!” “我叫你哥行吗!”慕青临忍了许久的情绪失控,大声喊了出来,“这五年里,我第一次把一身力气用在伪装上是为了说服自己还能把周意找回来;第二次是强迫自己承认她不见的事实; 第三次在逼自己接受她可能不止是离开我,而是这个世界; 第四次看见她回来,无异于把梦拖进现实,重活一次。唐远舟,在这种反复起落的状态里待久了,人是会崩的! 你可以拿出你当哥的权威去抽她,抽死都行!可我在重新看到她那一秒,就已经没有再去适应另外一种新状态的劲儿了!” 慕青临喊完,听筒里一片死寂。 唐远舟即使亲眼看着慕青临一路走到现在,也始终没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准确总结出她的心情,今天骤然听到,他才恍然明白慕青临承受的远比他们看见得多。 唐远舟哑然许久,问道:“小九真就那么好?” “可能不好,但拿给我的那些足够把我的心圈死。”慕青临平复着情绪,恳求道:“唐远舟,就当可怜我行吗?别逼她,把她逼走,我拿什么再去等一个五年?” 唐远舟哑口无言,一个有过满身骄傲,未来也一定光彩夺目的人连「可怜」两个字都说出来了,他还能怎么办? “我知道了。”唐远舟说:“我会叫着玲玲一起,真控制不住了,有她拦着。” 慕青临如释重负,“等会儿你发我个银行卡号,我转你五万,你帮我带给她。” “不用,钱我会拿给她。” “这是我给她的。” “行吧……” “不要告诉她是我给的,也不要和她提我这几年的事。” “你,算了算了,随便你。”唐远舟无可奈何地说:“我马上去接玲玲。” 慕青临,“谢谢……” 电话挂断,慕青临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 后来符晓打电话叫开会,她才定了定心神,驱车离开。 不久,唐远舟的车匆匆停在同一个位置。 —— 没有空调的房间热如火炉。 周意却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大开着窗,坐在窗边仅有的一张椅子上沉默不动。 突然听到敲门声,周意目光震动,回了神。 “谁?”周意问。 门外的人咬牙,“唐远舟!” 周意瞬间愣住,几秒后惊慌失措地起身。 不小心扯到腿,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手按在窗边迟迟做不出动作。 唐远舟等得不耐烦,声音拔高,“周意,我数三声,你不开门,我直接踹了!” “你敢踹一脚试试!”杨玲吼人,完了马上放缓嗓音,“小九,是我,玲玲姐。我们很担心你,你把门开开让我们看一眼。” 周意莫名一阵鼻酸,她明明坏事做尽,到头来所有人却都在叫她。 她哪儿值了? 周意抬起头,眼底发红,最终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杨玲立刻抱上来,拳头用力捶着她的脊背,哭着说:“你这几年到底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找你快找疯了!” “不是我们,是慕青临,只有她一直把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当回事儿。”唐远舟冷眼看着周意说。 杨玲已经从唐远舟那儿大概知道了周意对慕青临的态度。 上楼之前,他们说好遵从慕青临的意见,不在周意跟前提她,这会儿唐远舟张嘴就来,气得杨玲放开周意,转身狠狠剜了唐远舟一眼,说:“不想好好说话就滚下去等着!” 唐远舟顿时阴了脸,但真要让他下去干等,他也办不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杨玲感觉房间里的温度比走廊还高,转头问周意,“怎么不开空调?” 周意靠在墙边,低声道:“坏了……” “你马上让老板找人来修。”杨玲指挥唐远舟,“这么热的天,没有空调怎么待!” 唐远舟没多说,转身往出走,被周意叫住,“哥!” 脱口而出的称呼。 周意舔了一下嘴唇,仓惶躲开唐远舟投过来的视线,说:“不用找了,我付的钱里不带空调。” 杨玲诧异,即使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在听见周意亲口说出来这一秒心疼得眼窝发酸,“没钱跟家里说啊,唐远舟就是把那双手扎废,也肯定会把钱给你挣出来的。” 周意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谁都不敢联系。 她的朋友不多,有一个就算一个,一旦联系上,就肯定断不了。 她不敢…… 过了这个月她还是会走…… 杨玲心疼地打量周意,她高了,稍微黑了点,身体看起来比以前健康,眼神从那种要么懒惰,要么挑事儿的气人样变得寂静又安分。 这个发现让杨玲难以接受,她拉着周意的手,焦急地问:“小九,这些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还有耳朵,好好的耳朵,怎么就听不见了?” 周意抬眼,想问杨玲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耳朵的事。 蓦地想起慕青临,周意已经到嘴边的话滚回了肚子。 是她说的吧。 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巧合,慕青临能在她踩空台阶的刹那突然出现,多半是已经跟了她很久。 至少在她和人说耳朵不行之前,不然不会知道这事儿。 那么…… 昨天一整晚,她或许就在工作室门外的某个地方看着她? 难怪她会说累。 陪她熬一晚上,还要听她说那些刺耳的话,换谁谁不累。 周意胸腔起伏着,淡声说:“意外,能治好。” 杨玲,“真的?去看过医生了?” “看过了……” “那就好……” 杨玲一颗心落下,在屋里看了一圈,没找着什么能坐的地方,只好拉着周意坐到床边,问了她很多家长里短的琐碎。 对慕青临,对过去,杨玲只字未提。 周意知无不言,言有保留,含含混混,没有几句能听的话。 “在外地……” “和朋友干点私活。” “男的女的都有。” “挺好的,很轻松,没什么压力。” “……”唐远舟肚子里的火越烧越旺,气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呵斥,“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我们不是慕青临,没那么好的脾气听你糊弄!” 杨玲,“你闭嘴!” “我就是不闭嘴,她那嘴也跟泥糊了一样,说不出来一句真话!” 杨玲无言,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周意的回避,只是慕青临一再强调过不让他们逼,她哪里敢问。 杨玲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小九,既然回来了,就搬回家吧,这里没空调,又是西晒,怎么住人?” 周意不语,她的沉默彻底挑起了唐远舟的怒气,“不回家是还准备走对吧?周意,我当初怎么就听玲玲的话,捡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就该等你发烧烧死在垃圾堆里了,一通电话,让殡仪馆运尸车把你拉走埋了!” “唐远舟!”杨玲气得推他,“你给我出去!” 唐远舟纹丝不动,“我和玲玲也就给你吃了几顿饭,你不念我们行,慕青临呢?她哪儿招你了,你要把她往死里逼!” “远舟……”杨玲拦不住,无力地握着唐远舟的手说:“不是答应慕青临不提以前的事吗?” 唐远舟也不想提,他嘴上再狠,也始终把周意当自己亲妹看,这么骂她,他心里不比谁好受,可是做人真不能太自私了。 “不提以前的事,她能知道自己一走了之的做法有多混账?”唐远舟狠着心说:“这几年,小黑脑子里那东西没有再长,南北不社恐了,明凯也找着新男朋友,跟家里缓和了关系,就连要让你供图,不愿意碰原创的许寻现在都开始自己画了! 周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的时候,只有慕青临,只有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忙起来没日没夜,稍微一闲就跑来红门巷。来了也不敢进,往东门口的石狮子底下一待就是大半天。” “周意,要不你想象一下她那样的人和丢了魂一样两只手插着兜,靠在石狮子旁边愣神是什么样子?”唐远舟望着周意,语气绷紧。 周意已经想到了,那个慕青临落寞无助又孤单,她平静的双眼紧锁着她,不带一点怨恨,却能把她刀得骨肉分离。 不该是这样的…… 杨玲回头看见周意攥着的手紧到发抖,不忍心地朝唐远舟摇了摇头,让他别再继续往下说。 唐远舟抿着嘴沉默半晌,拿出口袋里准备好的卡,放到手边的桌上说:“这里面有五万,密码是你生日,不够花了就回家,家里养得起你。” 快不见血的利刃哪儿寸寸到肉的钝刀磨人。 周意岌岌可危的心态被唐远舟最后一句话说崩,她不敢抬头,哽着声音说:“哥,谢谢你。” 唐远舟没见过周意这样,他快速皱了一下眉头,硬着心肠说:“别只跟我这儿服软,真觉得自己错了就上微信看看,看看慕青临当初是怎么找你的,这几年又是怎么想你、等你的。她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前程,你说她老守着过去图什么?” 唐远舟停了几秒,再开口,声音里满是叹息,“小九,她不就图个你。”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突然发现快月底了,给你们建了个抽奖哈,谢谢你们陪我到现在,抱,但这不能阻止我想揪小九耳朵的冲动!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512:00:00-2022-07-2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53462059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接舆郭、蓝胖子、籅書、416722621个; 第97章 动摇 周意,妍妍最怕的事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她不就图个你。” 周意呆坐着,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这几个字,它们顺着她颤动的神经传递得异常缓慢,像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找到她脑子里最隐秘、最坚硬的那个角落后,开始徐徐伸展。 恍惚中,周意听见了嫩草穿裂岩石的声音——是那个用来藏匿秘密的角落裂开了一道缝。 一个曾经在她脑子里执拗地停留,最终被淤泥死死掩盖的念头正攀在缝隙边上向外张望。 好不容易找到闪躲不定的她,立刻朝她招招手,耐心地说:“周意,看吧,她就图个你,别的事可能真没那么在意。不在意,后果就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严重。要么你去试一试和她坦白?” “试……”干哑声音突然闯进周意耳朵,吓得她脸上一白,脱口道,“是我对不起她!” 唐远舟失望至极,“小九,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语罢,唐远舟拉着杨玲毫不犹豫地下楼离开,房间里迅速恢复寂静。 周意脑子很混,她手忙脚乱地用从缝隙里溢出来的淤泥糊着那道缝,淤泥太稀,她上一秒刚糊上去,下一秒就流了下来。 站在缝隙另一边的「念头」叹着气数落她的无能。 她反驳不了就只能拼尽全力去堵。 终于成功,周意身上已经没什么劲儿了,她仰躺在床上,脸色在燥热空气里发白。 傍晚,同一层有人退房,行李箱不小心撞到周意的房门。 周意从梦魇里惊醒,汗已经透过短袖浸湿了身下的床单。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麻木视线盯着天花板上开裂的墙皮,一直盯到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大片空白才坐起来,去卫生间冲了澡,又洗了床单和衣服,然后把唐远舟留在桌上的那张卡装进口袋,转身往出走。 走到门口,周意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从那里折回来,拆掉挂在手机下面的葫芦,放在了床头柜上。 —— 五点的天依旧炎热,蝉鸣有气无力地从树枝间穿过,弱化了那份聒噪。 周意从巷子里走出来,找人问了路,来到一家修手机的小店。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儿,正戴着眼镜式放大镜修一部手机。 “你好……”周意打了声招呼,等老板抬头看过来,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这个屏能不能换?” 老板摘下眼镜看了几秒,“能啊,你要原装屏,还是山寨屏?” “山寨……” “300……” 周意一口砍掉三分之一,“200,你给我屏,借我工具,我自己换。” 老板是个爽快人,直接答应,从货架上找到对应的新屏递给周意说:“修废了照价给钱。” 周意没说话,用脚勾了张方凳坐下,开始拆旧屏幕。 老板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手法看着很娴熟啊,你也是干这行的?” “不是……”周意说,安静片刻,她自言自语似的补了一句,“以前做的项目里有硬件,动手能力还行。” 老板耳尖地听到,突然来了兴致,“你不会也是精仪的吧?哪一届?导师是谁?” 周意偏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看起来像很喜欢聊天的人?” 老板梗住,默默戴上放大镜,继续去修他的手机。 不到一个小时,周意按下电源开机,屏幕显示一切OK。 周意扫码付钱。 系统提示失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微信已经没有多少零钱了。 周意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对老板说:“能不能刷卡?” 老板透过放大镜看向周意,仿佛看见了外星人,“数字时代,谁还用银行卡?” 两人无声地对峙。 老板率先败下阵来,“手机你先帮我修着,我去隔壁找人借POS机。” 周意「嗯」了一声,问他修什么。 老板神叨叨地说:“商业机密。” 周意,“……”神经病。 不多会儿,老板拿着POS机回来,刷完卡又急冲冲去还。 周意不记得哪个环节出了错,莫名成了给他看门的人,期间还根据标价卖出去过一张防窥手机膜。 老板再次回来,谢都不谢就请周意走人。 周意在柜台旁倚着不动。 “新设备登录微信除了密码,是不是还需要验证?”周意忽然问。 老板有点子懵,“你这是业务问题了,超纲,不过我还是可以解答你的疑问:是的,短信和好友辅助两种验证方式。” 周意蹙眉。 短信肯定已经不可能了,她那张手机卡五年没交过费,应该早就被停了。 好友…… “有没有办法跳过验证?”周意问。 老板惊讶,“你不会是想登别人的微信吧?” 周意不想和智障说话,但是智障看起来很懂手机,而且,除了智障,她和别人说不上话。 “不是……”周意说:“我注册微信用的手机号已经停了,收不到短信。” 老板,“那就邀请好友,两个就行。” 周意握着手机抬眼,“一个都没有。” 话落,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可思议的女声,“小九,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已经不算你的朋友了吗?” 周意脑子放空,长久沉默地攥着手机,一直攥到慕子佩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她的脸问:“小九,我、小可、小歌,我们这多人,你全都不要了,是吗?” 不是。 这些人曾经是她对平淡生活规划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出了岔子,她没有办法…… “对不起……”周意说。 “那我姐呢?”慕子佩眼圈通红,“我说过,你要是敢让我姐伤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周意几乎没有犹豫,“好……” 慕子佩错愕。 章可和高歌同样难以置信。 “小九,我们就一起住了一年,那一年你还老在实验室待着,周末也都是回家住,很少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所以你对这段友情再无所谓,我们都能理解。但是妍妍姐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啊!”章可大声质问。 周意微愣,“你们知道了?” “知道,你离开没多久就知道了。”高歌走上前说:“这些年,妍妍姐经常带我们出去吃饭,有时候是开学或者放假,有时候是我们三个里谁拿了奖学金或者过生日。 吃饭的时候妍妍姐从来不提你,但是点菜也从来不会落下你。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是她亲手整理了带走的,你没能参加的毕业典礼,她替你看完了全程。” “小九,毕业那天是妍妍姐第一次没在我们面前藏好对你的心事。”高歌回忆着那个画面,欲言又止片刻才说:“她拿着相机拍了一张我们毕业证的封面,之后就一直从显示屏里看那张照片。可能看太久了晃神,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人,我们都听见她对着那张照片说了一句「小九,毕业快乐」。” 周意面无血色,她已经装了太多东西的脑子又被强行塞入一样,沉似千斤,她需要很用力地挺着腰才能不让自己被压垮,但这并不能抵消那股突如其来的重量。 她脑子里那个在唐远舟说出「她不就图个你」时裂了缝的角落,正于重压之下悄然崩裂。 周意没有察觉到,强撑出一片冷静说:“她人很好。” “可你不喜欢了!”慕子佩带着哭腔喊道。 周意的理智在催促她快点承认,脑子里的意识却全都跑去围观那处正在崩裂的缝隙,没谁愿意腾出时间替她理顺一句可以出口的话。于是,她在众人地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哑巴。 慕子佩潮湿的眼睛开始发亮,“小九,你不否认是不是代表没有不喜欢我姐?!” 周意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倏地,周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谨慎的吸气声,“嘶——” 这一声「嘶」打破了焦灼的气氛。 周意从中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慕子佩却气地大步走到已经惊呆了的老板跟前,黑着脸说:“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任博川终于被发现,坐起来说:“难怪我追你姐两年,她一直对我爱答不理,原来她喜欢这个性别啊。” 慕子佩,“跟性别无关!就算你是个女的,我姐也不会看上你!” 任博川不解,“为什么?” 慕子佩说:“因为丑……” “怎么能这么跟你师兄说话!”晚上有课,提前过来学校的慕正槐严肃训斥。 慕子佩「哼」一声,火气不减,“又不是同门。” 慕正槐,“但他比你年纪大!” 任博川干笑,“慕老师,您以后还是尽量少夸我,有点伤啊。” 慕正槐边往过走边笑着说:“小任啊,我的手机修怎么样了?要是,周意?!” 慕正槐看到被慕子佩几人挡在后面的周意,激动得难以言喻,他疾步走过来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见着妍妍了吗?她……” “她都不要我们了,还问这些话干嘛。”慕子佩冷冷地打断。 慕正槐怔住,目光静下来捕捉到周意眼睛里已经不复存在的稚嫩劲儿,忽然想起来她的离开并不是一次短途旅行,很多过去他们笃定的东西可能已经在漫漫长路上变了味道。 新的味道不知道她那个傻女儿能不能接受。 “周意,很久没听慕老师讲课吧,晚上要不要来听两节?”慕正槐没头没尾地问。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被慕正槐早一步堵住了退路,“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给慕老师当徒弟那会儿,慕老师可一点没对你藏私,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慕老师吧?” 周意垂下眼,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慕正槐又跟任博川确认了一遍手机的维修进度,他说还得一个多小时,上完课过来拿就差不多了。 慕正槐答应,带着周意朝学校方向走。 出来吃饭的慕子佩三人没有跟上,定定地站在路边看着慕正槐和周意越走越远。 很快,两人消失在校门口。 章可看着那个方向,呐呐地问了一句,“佩佩,小九以前也喜欢低着头走路吗?” 慕子佩一愣,眼睛又红了,“不喜欢,她以前特别横。” —— 晚上九点过十分,课后来找慕正槐答疑的学生走完,他把优盘等一应东西收进包里,对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意说:“陪老师走一段?” 周意太久没听过慕正槐的课,对他所讲的内容已经非常生疏,反应有些迟钝,看见他顺着台阶快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突然回神站起来,说:“好……” 教学楼东侧的路很少有人经过,风过树梢,带着些微凉意。 慕正槐借着那股凉意静下心绪,对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周意说:“我大女儿看着聪慧,其实特别轴;认识她的人都说她独立要强,其实她特别容易心软。小时候,我没怎么管过她,她却肯反过来帮我和她阿姨带大佩佩; 她妈妈没怎么见过她,她却肯因为她一句话去选一个新的职业。对我们,她尚且如此,如果换成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过,还在困境里不顾一切拉过她一把的人,你说她会怎么对这个人?” 周意步子停住,她预感到慕正槐接下来要说什么,可她不确定自己敢不敢听。 一天之内,太多人跟她强调同一件事了。 虽然他们用的方式不尽相同,但默契地朝着一个方向——她的混账,把慕青临害得有多惨; 没了她,慕青临的日子过得有多难。 “慕老师……”周意声音很低,“可以不说吗?” 慕正槐犹豫不决,他能看出周意在忍耐什么,但比起徒弟,他更心疼女儿。 “只一件小事,很快就说完了。”慕正槐说。 周意无力反驳。 慕正槐等后方的车子从两人身边经过后慢声道:“和你分开的第三个春节,妍妍不用去台里值班,跟我们在家吃了顿团圆饭。一开始气氛很好,佩佩即将毕业,妍妍也受到了台里的年终嘉奖,一家人有说有笑,好像没什么烦心事。 可是一觉醒来两点,妍妍房里的灯竟然还亮着。我不方便进去,就让她阿姨过去看了眼,她阿姨回来后跟我说了这样一段话。” —— “正槐,妍妍怎么不哭啊?”李成蹊语气担心地说。 慕正槐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衣服,“不哭不是好事?” “好什么好啊,人的心事就跟气球一样,你这会儿觉得没什么事,等它撑久了爆了可就成无法复原的碎片了。”李成蹊叹气,“我刚摸妍妍身上,凉得更冰块一样,也不知道一个人在窗边干坐了多久。” 慕正槐着急了,“这会儿睡了?” “睡了,不过肯定睡不踏实。”李成蹊压着声说:“我听妍妍说,小九好像答应过她,以后每个新年都要当面夸她好看。夸好看这话可能就是小情侣之间的一点情趣,但是要「以后每年」啊。” “正槐,妍妍跟我说她已经三年没听到的时候,眼睛红得我都不忍心看。我想着她也就刚过三十一小姑娘,心里难受了哭一哭没什么稀奇,可一直到她送我出门,也没见掉一滴眼泪,最后还笑着跟我说了声「谢谢」。”李成蹊越想越担心,“你说她再这么憋下去会不会憋出什么问题啊?” —— “妍妍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什么问题,再过几年,或者再受一些刺激,那谁也不能保证。”慕正槐看着前面被路灯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数段的路说。 周意眼神发空,像被掏了心,一开口,声音小如蚊蚋,“我没有食言……” 慕正槐没听清,转过头问她,“什么?” 周意睫毛颤了颤,伸手扶了一把路边的梧桐树,“慕老师,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应该回去她身边待着?” 慕正槐没有正面回答,“至少该给她一个明确的理由。” “如果这个理由会让她难以接受,也还是要说?”周意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 慕正槐看了周意一眼,说:“她的心里承受能力没那么差。” “可她要做一个很难……”周意微顿,又加了一个「很难」,“的选择……” 慕正槐拧眉,察觉到了周意话里的重量。 沉默几秒,慕正槐问周意,“这个选择和你有没有关系?” 周意,“有……” 慕正槐说:“那她再难最终也一定会选你,既然结果明确,又什么难的?” 周意声音更低,“可我就怕她这么选。” 慕正槐眉心的褶子加深,「为什么」三个字就在嘴边,被他闷了一会儿,咽回去,只道:“你怕是你的想法,你问过妍妍最怕什么?” “没有……” “那我告诉你。”慕正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妍妍和她阿姨当时的对话有两句很重要的我没告诉你。第一句,她阿姨问她为什么不睡觉,她说「有点害怕」; 第二句,她阿姨问她怕什么,她说「怕一年一年就这么着急的过了,稍微不留神,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她」。” “妍妍做调查记者,连被人报复可能哪天把命丢了都不怕,她就怕你。”慕正槐看着周意,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周意,妍妍最怕的事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你。” 慕正槐掷地有声的话像一棒子猛然敲中周意后脑勺,她脑子里那个裂了缝的角落遭到重击,一瞬间四分五裂,被困在里面的念头趁机跑出来,把「她不就图个你」和「她最怕以后见不着你」这两句话紧紧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周意,在她心里,可能没什么比你更加重要。” 周意动摇了…… 来找慕正槐的严朝在旁边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周意听不见,她的意识被「你希望她好」和「没你她不会好」疯狂拉扯着。 一方锵然断裂,周意脑子里嗡得一声,凭着最终得胜那一方给予的本能说:“能不能请你们给我的微信上发一条信息?” 慕正槐和严朝同时转头看向周意。 到这会儿,着急忙慌的严朝才发现帽檐底下竟然是自己熟悉的脸,他想走过来和周意说话,被慕正槐拦了一下,说:“什么信息?” 周意拿出手机,点击微信界面上的「好友辅助验证」,等验证码出来后,语气略急地说:“819623。” 两人找到周意的微信,向她发送了这串数字。 几秒后,界面跳转回来,提示她“正在登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今天少呜一个 呜呜 感谢在2022-07-2612:00:00-2022-07-2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oalaLau、渐变拿铁、宋远璟、陳牛奶、然而、向日葵、蓝胖子、年少把酒问诗书、cicc7、接舆郭、恱、悯蝉、alone_c、籅書、hint.1个; 第98章 坚定 姐,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微信登录成功,开始自动更新未读消息。 周意双眼紧盯着屏幕,一秒也不敢挪开。 她的脑子里不停幻想着和慕青临的那条聊天记录会被不断刷新,未读消息的数量会不断增加,可能多到那个小红点不够显示,或者…… 更新结束,周意紧绷的视线定格。 她只收到了慕正槐和严朝刚才发过来的验证码,其他什么都没有。 好像是这样的,未读消息只会被保留3天,过了就再也接收不到了。 不论慕青临这五年给她发过多少微信,里面藏了多少心事,她全都看不见了。 失望是一刹那的事,失望背后的内疚却比周意经历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漫长沉重。 她自以为是的好让慕青临一个人自言自语了那么多年,本以为网络会有记忆,到头来谁都不知道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内疚带来的窒息感在不断剥离周意脑子里缠绕的思绪,像剥皮剔骨,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很快,完整又清晰的那一缕被摆在了她面前——没你她不会好。 周意五脏震动,拇指不受控制地点到联系人,点开慕青临的名片,点进输入框,最后是弹出来键盘。 “周意,确定了再去做。”慕正槐突然出声。 周意发颤的手指停住,抬头看向慕正槐,听见他说:“一直坚强的人比始终处在失望里的人更惧怕失望。所以确定了再去做,别一时冲动把她拉起来了,又突然放手让她跌回去。上一次,她能自己站起来是因为心里还有念想,再来一次,她有什么?” 可能,心如死灰? 周意呼吸定格,垂眼看到键盘上输了一半的「姐」,受惊般撤回了手。 慕正槐见此,心里刚腾起的期望沉了下去。 他不是要阻止,只是怕了慕青临再失望,想提醒周意一句,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退缩了。 慕正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叫着一步三回头的严朝朝教研室方向走。 周意扶着梧桐树,腰弯得很低,后来坐在了路边。 保安巡逻到这里,看她穿着不像学生,多嘴问了一句,确认判断属实后,一路盯着她离开了学校。 十点多的街道依然热闹。 周意沿着马路走了很长一段,折回来时经过面摊,老板娘热情地叫住她说:“小姑娘,要不要来碗面?” 周意木讷抬头,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她应了老板娘一声,随便找着个地方坐下。 很快,老板娘端着碗面过来,说:“牛肉面,多加一份牛肉和一个鸡蛋。” 周意想说自己没要求加这些,想起口袋里装着的银行卡,她默不作声地掰开筷子,往嘴里塞了一片牛肉。 很鲜嫩…… 一顿饭,周意吃了五分钟不到,吃到最后也没发现汤里没放盐。她端着碗喝了两大口,把堵在喉咙里的那块鸡蛋顶下去,起身过来扫码付钱。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老板娘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说:“已经有人付过啦。” 周意木然,“谁?” 老板娘说:“一个高高瘦瘦,长得特别漂亮的姑娘,看着比你年纪大点,手机上有你的照片。” 周意顿住,沉寂的心里瞬间变得翻江倒海。 这个是谁根本不用想。 她快速转身去找慕青临熟悉的身影,可是周围人来人往,没一个长得像她那样漂亮。 周意垂下手,喉咙干涩发紧,“她什么时候付的?” 老板娘稍作回忆,说:“昨天早上。那姑娘来找你的,结果你没在,她就在我这儿坐了一会儿。中午好像还来了一趟,我当时忙,没看仔细,瞧穿着应该没错。” 周意攥着的手指抠死。 前一天晚上,她一句「我不喜欢你了」都把她气成那样了,第二天,她却还肯一次又一次跑这么远找她? 她好像一直这样,前脚生气,后脚马上就能心平气和地给她台阶。 这不是脾气好,是知道有人不会服软,所以不得不一再逼自己向那个人妥协…… 她那么亮眼一个人因为你都卑微成这样了,你还要继续瞻前顾后去消磨她的骄傲吗? 周意扪心自问。 她不想了! “姑娘,你以后没事就过来阿姨这儿吃面啊。”老板娘捞着面,说:“那姑娘给你付了一个月的面钱,还说多了不用退,少了找她补!哈哈,你们这些小闺蜜之间的感情可真让人羡慕啊!” 周意身上的汗顺着脊背滚下去,粘腻感淡了,“不是闺蜜。”她说。 老板娘,“唉?那是什么?” 周意点开微信,很快将那个「姐」字敲完,然后继续,一直到完整的一句话发出去,她才抬头看着老板娘说:“是确定了还想在一起的人。” —— 慕正槐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将近十点半。 慕青临也刚到不久,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手机。 听到开门声,慕青临偏头往过看,等慕正槐进来了,和他打声招呼,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被严朝拉去处理了个小问题。”慕正槐坐在慕青临旁边,看见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有一进一出两个慕子佩的通话记录,顺口问她,“佩佩找你了?” 慕青临「嗯」一声,给慕正槐倒了杯水,好笑地说:“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刚突然给我打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爱我,说完就挂,我再打过去直接关机。” 慕正槐喝了口水,犹豫着说:“可能是在气周意。” 慕青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这两天慕子佩一直在问慕青临怎么找周意,慕青临怕她太偏心自己,对周意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就没和她说,也没慕正槐他们说。 现在听慕正槐这口气,八成是知道了。 慕青临转头看向慕正槐,说:“佩佩见到小九了?” 慕正槐,“嗯,在任博川那儿碰到的。” 慕青临诧异,“怎么会在他那儿?他有没有乱说什么?” “你怕他说什么?”慕正槐反问。 慕青临笑了一声,语气无奈,“爸,你明明知道,干嘛还非要我亲口说。” 慕正槐不语。 换作之前,慕青临语气一软,他肯定舍不得继续为难她。 今天见了周意,听了她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慕正槐无端有些担心。 在他的判断里,周意并不是一个擅长始乱终弃的人,她能说出「很难」应该是真的很难。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一句提醒就马上缩回去。 既然很难,又哪儿那么容易重修旧好? 如果好了,慕青临为这个「很难的选择」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慕正槐越想越担心。 最终理智战胜情感,他还是决定为自己女儿多打算一点。 这个打算肯定不是马上逼她换一个人去喜欢。但至少要先知道她对周意之外的人是什么态度。 “任博川研一就自己在学校外面开了店,这几年他不止自食其力,还能补贴家里。等9月一开学,他就是精仪的讲师了。 爸经常听他们专业的老师提起他,说这个男孩子脑子好,人也有趣,不管是谁跟他在一起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慕正槐边观察慕青临的表情,边说:“佩佩研究生入学那天,你去送她,被任博川撞见,他对你一见钟情,这两年没少跟你示好,你……” “我不喜欢年纪太小的。”慕青临打断。 慕正槐脱口而出,“周意不是比任博川还要再小两岁?” 慕青临,“可任博川不是周意。” 慕青临最后这句话说得非常平静,里面的态度却比前头任何一句都要坚定。 慕正槐有好几秒想不出反驳的话。 慕青临没等太久,顺着已经敞开的话题,坦言道:“爸,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们总得给我点时间跟她确认一些东西,如果最后真没什么可能,你们让我嫁谁都行,但是……” 慕青临笑着看向慕正槐说:“我会嫁给别人这种概率直等于零,因为周意只要活一天就一天是我的人,哪怕死,她也只能是我的鬼。” “妍妍,强扭的瓜不甜。”慕正槐无奈。 慕青临笑了,“不甜也比没有好。爸,你不用带着好女儿的滤镜看我,我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我还愿意让的时候,她怎么作都行,我生气了,那大家就都别好过了。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总不能单我一个人难受。” 话说到这份上,慕正槐算是彻底明白了慕青临的态度——非周意不可,那他还能说什么,就这样吧。 “早点睡吧。”慕正槐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手机朝卧室走。 她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躺下。 房间里过度的寂静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慕青临不受控地回忆起唐远舟从周意那儿离开时打来的电话。 和慕正槐刚才的试探算是异曲同工。 “慕青临,算了吧。” 就六个字,唐远舟当时酝酿了差不多半分钟才说出来。 慕青临听到之后脑子空了好几秒,才问:“她说什么了?” 唐远舟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我才替你不值。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知道心疼你,她却一个字没说。这种人,你还喜欢她干什么?她可能就早把你们之间的情分忘干净了。” 慕青临不信。 忘了还能留着她送的葫芦,还会因为她一两句质问就眼圈泛红,还要在她离开后一个人躲房间里哭? 可要是没忘,怎么就不肯说一句软话? 慕青临用手臂盖着眼睛,沉默了很久,对着满室寂静说:“小九,你千万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选择站到我的对立面,哪天剩下我一个人,我可能就坚持不住了。 慕青临说完话不久,被她扔在一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她放下手,拿了手机来看。 锁屏页有一条来自微信的新消息提醒,中间加粗的那行昵称是……小九! 慕青临心口一阵撞击,手指在抖,目光却坚定不移地注视着下面那行小字:【姐,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慕青临前一秒还被慕正槐和唐远舟两人的话搅乱的心脏瞬间活了过来。 终于肯叫她姐了吗? 叫了姐是不是就表示她要回来了? 回来她身边。 慕青临你不敢相信,她反复阅读着那一行字,认真到忘了点进微信,让屏幕保持常亮。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屏幕暗下去之前快速点击,同时一遍接着一遍读。 读到第五遍终于确认不是幻觉,慕青临没忍住笑出声来,起初是喜悦,到后来成了带着潮气的怨怼。 怨周意让她等得太久,她却不舍得回她太晚。 慕青临坐起来,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 发完微信,周意攥着手机走到两盏路灯中间的位置,找了个地方靠着。 这里光线最暗,能帮她藏起满身紧张。 早上她姐走得那么干脆,她不确定她还愿不愿意过来见她。 如果不愿意…… 手机突然进来一个本地号码打的电话。 周意皱了一下眉,点下接听,“喂……” “您好,请问是周意周小姐吗?” “是……” “我这边是江坪绿野基金会副理事长的秘书刘晴。您发给我们的邮件,我们已经收到并进行了初步评估,认为可以为您提供一定程度的帮助。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想和您当面聊一次,好深入了解您和您的队伍目前面临的困境,这样我们才能更准确的为您提供帮助。不知道您明天有没有时间?” 这个喜讯来得猝不及防,周意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下来,“有时间……” 刘晴说:“好,那就晚上7点见,具体地点,我这边定好之后发到您手机上。” 周意,“好的,谢谢。” 刘晴,“您客气了。” 结束和刘晴的通话,周意马上打电话给韩秋汇报。 难得有好消息,两人多聊了两句。 耳朵边再次静下来时,周意听着高频的蝉鸣都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人说福无双至,她不还是在一天之内接连碰到两样? 所以明天一定会是万事皆顺的一天,她有预感。 周意切出通讯录,看到了慕青临三分钟前的回复:【有,明晚7点,我去找你!】 时间撞了。 周意心里莫名慌了一霎,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落不下来。 片刻后,她果决地切回通话记录,给刘晴回拨电话。 刘晴说:“周小姐,是还有什么事要确认吗?” 周意,“我明天晚上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处理,能不能改个时间再约?” 刘晴为难,“我们副理事长很忙,见您这次已经是硬挤出来的时间,错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周意皱着眉,回想起韩秋在电话里如释重负的语气。 当初是她抢着回来的。 队里那么多人等着,那么多需要救助的动物等着,她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弃他们于不顾。 “好,那就明晚七点。”周意说,可是慕青临这边怎么办? 周意迟疑不定。 慕青临等不到回复,过来问:【小九,看到我的信息了吗?】 周意眼底发涩:【看到了】 慕青临:【这个时间可以吗?】 周意:【我有点事】 慕青临:【那晚点?我白天有个采访,走不开……】 周意:【好】 慕青临:【嗯,晚上六点之后,我随时可以,你忙完了给我信息……】 周意还是那一个字:【好】 慕青临马上回她:【/OK】 隔着屏幕,周意也能感受到慕青临的小心和急切,她真的把这个人欺负惨了。 明晚! 明晚她一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慕青临!疯了她陪!要命她给!不管什么结果她都认! 去他妈的杜文菲!大不了一起往深沟里滚!她又不是没在肮脏恶臭的角落里待过! 周意攥着手机,大步往回走,右腿折断过一根拖把的地方疼得她浑身冒汗,她却觉得过去没有哪一天比现在更轻松。 慕青临同样,到这一秒,她才真正体会到失而复得的喜悦,意识飘在半空,心跳轻得不可思议,明知道还有六七个小时天才会亮,她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衣柜里找一件周意会喜欢的衣服穿上。 手指触到李成蹊前几天送给她的裙子,慕青临低头取笑了自己一声。 让周意跟她谈恋爱的那天,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现在这是怎么了,跟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只是想一想就会心跳加速。 慕青临笑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按捺着满心愉快出去洗漱,之后一整晚辗转难眠。 她这个状态持续到第二天上班也没有丝毫减缓。 符晓难得见她穿裙子,还一改平时随性的模样,两只耳朵上都戴了珍珠耳饰,一时没忍住好奇心,说:“你不就见个基金会的副理事长,有必要这么打扮?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想借你的笔澄清账目不明的事,不是你找他们帮忙。” 慕青临嘴角挂着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小九喊我姐了,她想见我。” 符晓一愣,语速加快,“要和好了?” 慕青临,“嗯……” 符晓呼出一口气,眼底克制的情绪看起来比慕青临还要激动,“我这一天两夜白担心了。” 慕青临笑笑,叫安翔准备准备,跟自己一起出去做采访。 东西收拾好,慕青临突然回忆起符晓刚才的问,停下来问她,“你说的基金会的事是几号?我最近忙忘了。” 符晓靠着椅背,抬头往后看她,“就今天,晚上七点,在君逸。”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嗷呜 感谢在2022-07-2712:00:00-2022-07-2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大雾已散、alone_c、悯蝉、宋远璟、然而、籅書、独旅长路、今天学习了吗1个; 第99章 巴掌 杜文菲,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和郭弘打我打得还爽么? “这个时间有什么问题吗?”符晓见慕青临皱眉,多嘴问了一句。 慕青临想了想,说:“没问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去见小九。” “……”慕青临叫安翔出发。 两人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符晓靠在椅子里没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颗老妈子的明明已经心放下了,却莫名有种比原来提着时更慌的错觉。 思考片刻,符晓觉得自己是没吃早饭,饿得慌。 于是,她将椅子滑到慕青临那儿,把她放零食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 里面有一大半是白桃乌龙味儿的夹心饼干。 —— 去见心上人要用最好的状态和最佳的面貌,这大概是天下有情人的共同特点,周意也没能例外,可她翻遍了自己的包也只找到两条深色短袖,怎么穿都很敷衍。 周意坐在床边纠结了一会儿,拿着银行卡出门。 离这儿两公里的地方有个商场,消费很亲民。 周意转了一圈,买了件白T、直筒阔腿裤、板鞋和一根黑色腰带。短袖随意掖进裤子里,用腰带一勒,简单但不邋遢,还显得腰细腿长,不拘一格。 “一共876,您是微信,还是支付宝?”收银员微笑着问。 周意从口袋里掏出卡,说:“刷卡……” 收银员双手接住。 不到一分钟,付款成功,周意提着旧衣服转身离开。 城市的另一端,卡原本的持有者唐远舟盯着短信里的消费提醒半天没动。 杨玲今天休息,走过来看见唐远舟板正的表情,在他扎手的头发上抓了一把,说:“光看这个有什么用,有本事再去一趟把她叫回家来。” 唐远舟按灭手机,语气恶劣地说:“我吃饱了撑的?” 杨玲,“没撑你天天背这儿看什么短信?” 唐远舟被怼得没话说,手一抬,拉着杨玲坐到了自己腿上,“你就看看她穿的那衣服,也不知道哪个地摊淘来的,原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现在使点劲竟然能看见肌肉,还有她住那房子,换以前,我敢让她住那种鬼地方,她扭头就能怼得我火冒三丈,现在呢?” 唐远舟冷哼一声,几乎咬着牙说:“我眼睛又不瞎,能看不出来她过得不好?可你看看她那怂样,你问一句,她编一句,嘴里哪儿来一句实话?” “没实话就没实话,你犯得着拍桌子?” “我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急越火!她耳朵都聋了,还跟这儿藏着掖着,我当时没一巴掌抽上去,已经够能忍得了。” “放屁!”杨玲沉着脸,一点面子不给,“你真要是忍了,能说出什么等她烧死了,叫殡仪馆的车来拉那种话?这是人说的话?” 唐远舟嘴犟,“你让她回家住,她好好答应了,我能这么说?走走走,就想着走,一个省都没出过的小姑娘,她想往哪儿走?以前路畅为了让她在这儿待踏实,把那些找她麻烦的混混挨个收拾一遍事你忘了?” “没忘……”杨玲说。 “没忘,你放心让她再走一次?就她那张脸,走哪儿不招人惦记?”唐远舟沉下声,硬邦邦地说:“以前只是好看点,现在长开了,还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迟早摊上事儿。” 杨玲睨唐远舟一眼,沉吟道:“原来你还知道担心她啊,我听你那天说话,还以为你只知道替朋友鸣不平,不要小九这个妹了。” “我要她,她要我么?”唐远舟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她一走了之的做法自私又混账,我不可能不偏慕青临。” “嗯……”杨玲应声,“我也因为这个和慕青临道过歉。人是从我们家走出去的,把慕青临折腾成这样,我们难辞其咎。但你还是不该一直拿慕青临堵小九,真把她逼走了,慕青临跟你没完。” “我不拿慕青临堵,小九能听进去?”唐远舟搂着杨玲的腰,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接到慕青临电话那会儿,我还在想有什么不能逼的,谁的错就该谁受着。即使答应她不逼小九,我还是在开口第一句就没跟小九客气,等看真切她身上的变化,我的火气大半是因为她把自己弄成了那个鬼样子,还什么都不肯说。 跟自己哥嫂说一句实话有那么难?行,你不信我们,那你总该心疼心疼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吧?还是没用,但至少提到慕青临的时候,她会有点不一样的反应。”这个反应不对。 杨玲一愣,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个细节。 唐远舟说:“玲玲,我让慕青临放弃了。” 杨玲生气,“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不知道小九对她有多重要?!” “我知道,也看见了,可是不说,小九最后绝对是被慕青临逼走,而不是我们。”唐远舟语气笃定,“小九已经没那个胆子喜欢慕青临了,我看得出来。我觉得小九不该是这样,她是浑身带刺,谁都不服的,但她给我的反馈就是这样。玲玲,小九在怕慕青临。” 杨玲诧异,“这不可能!就吵个架,慕青临也道歉了,小九有什么好怕的?” 唐远舟,“我之前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气小九不懂事,可你想想我提到慕青临的时候,她那些反应,一开始态度软了,我想着那这事儿肯定好办,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她脸就白了,如果不是想起什么怕了,她脸白什么?如果只是吵架,她怕什么?玲玲,这事儿绝对不简单。” 杨玲哑然许久,才道:“你为什么不和慕青临明说?就算真有别的什么事,想办法解决不就完了,劝她放弃是在她心口捅刀子。” 唐远舟偏头对上杨玲的视线,嗓音微沉,“慕青临一直认为小九离开是因为那次吵架,她身在其中,不一定能发现别的,即使发现,她能改变小九坚决的态度?改变不了,她会放弃?慕青临那么执著一个人。” “玲玲,我怕小九最后真的会被逼走。这里不止慕青临不想让小九就走,我也不想。我还怕慕青临的执著最后会把两个人弄得两败俱伤。” “远舟……” “你不是说了,就算扎图把这双手扎废,我也会把给小九花的钱挣出来。这该是我的,我没二话—— 她做事不过脑子,我会气她做事自私,她叫我哥,我也会疼她处境辛苦。 给她的卡里一共有十万,除了慕青临那五万,还有我这个当哥的一半,就是她不知道罢了。” 周意不全知道。 即使她已经成功登陆了之前的微信,还是没办法用以前的钱——新设备第一次付款要短信验证码,她收不到,老刷卡又实在麻烦。 从商场出来,周意找到附近的ATM机,想取点钱转存到自己这儿。 卡片识别成功之后,她看见余额了,只不过,她以为这十万全都是唐远舟给的。 转完钱,周意回到住处,在网上找了几家专做户外用品的企业,给他们留言说明自己的意图。 国内户外运动的蓬勃发展,早几年就已经促使这类企业成了他们基金会的重要力量之一,为他们提供过很多帮助,还有一些户外运动爱好者去过他们那里之后,直接从户外圈跳到野保圈。 人与自然的和谐,始终有人在发现,并为之努力。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周意依然没有收到刘晴的信息。 周意有点着急,再过半小时就到晚高峰了,如果见面的地方需要坐公交,会非常堵。 稍作犹豫,周意主动给刘晴发了信息询问。 刘晴回得很快:【周小姐,不好意思,今天一直在开会,忘了给您发地址。您稍等,我马上转您。】 不到半分钟,周意收到了刘晴转来的信息。 看到「君逸」两个字,周意平淡的眼神直入谷底。 五年了,不知道杜文菲还在不在这里工作。 如果再见…… 她可能会忍不住踹断她一根肋骨。 周意收起手机站起来,嘴唇紧抿,下巴微抬,垂在身侧的手因为攥得太紧而止不住发抖。 下一秒,她又能风平浪静地放下头发,对着门口裂了缝的镜子,将衣服整理得妥帖平整。 六点二十,周意从地铁里出来,进了君逸。 刘晴定的包厢在二楼,没必要坐电梯。 周意看着时间还早,在大堂坐了一会儿才顺着楼梯往上走。 抬头看见几年不见,快整成另外一张脸的杜文菲,周意脑子里冒出来四个字:冤家路窄。 “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杜文菲跟老友叙旧一样,口气熟稔地说:“要不是我现在升了经理,不用一直缩在包厢的传菜间,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周意从最后一级台阶走上来,低头俯视着即使穿了高跟鞋也不如她的杜文菲,淡声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恶心。” 杜文菲面不改色,“你这张脸,我倒是看着比原来顺眼,好像没那么轻松从容了。” “聊聊?”杜文菲突然压低了声音。 周意正有此意,反正都要和慕青临坦白了,生死全捏在她手里,她不介意在此之前,把杜文菲加注在自己身上的一笔一笔还回去。 周意跟杜文菲来了一间只接待贵客的空包厢。 杜文菲倚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玩着桌布上的流苏。 “什么时候回来的?”杜文菲问。 周意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杜文菲无所谓地耸耸肩,自说自话,“见到慕青临了?跟她上床了?她看到你的肩膀有没有很心疼?” “哦,对了,你已经跟她闹崩了,没床可上。” “啧,真是可惜呢,那么完美的……” “啪!”周意毫无征兆的一巴掌甩杜文菲脸上,甩得她偏过头,半天没有反应。 反观周意,微垂着头,左手拇指在右手泛着红的掌心轻轻摩挲,一开口,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杜文菲,这巴掌是你当年打在我脸上的。” 杜文菲回过神,怒得目眦欲裂,“周意!你敢打我!你……” 又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杜文菲嘴角裂了。 周意将发麻的手插进口袋,云淡风轻地说:“这巴掌是郭弘的。” 杜文菲疯了一样朝周意扑过来,却被她轻而易举地掐住喉咙怼到了桌上。 杜文菲难以置信,“你怎么,怎么……” “怎么能还得起手了?”周意替杜文菲说出心中所想,平静双眼忽然变得猩红骇人,“你和郭弘逼得我一句话没给她留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那种滋味你知道有多煎熬吗?我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你以为我还会是五年前那个周意!” “呵……”周意短促地笑了一声,手底下带了劲儿,“杜文菲,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你和郭弘打我打得还爽么?”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章写完的,但就是说被空调吹感冒,同时智齿发炎疼得坐不住,写不出五六千字的更新 宝,一定要原谅我,好吗?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812:00:00-2022-07-2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alone_c、败有余、长生、独旅长路、籅書、然而1个; 第100章 发现 你说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要远离我? 五年前。 周意从墓园出来一路往西走,这个方向通往能回到江坪的高铁站。 在墓园的那段时间,她再次向戴琳澄清了父母所受得委屈,有理有据,说得一清二楚。 但这个结果并没有让她安心多少,相反的,她的脑子乱得忘了要伸手去拦一辆路过的出租。 她一点也不想离开慕青临,可是不离开她,杜文菲手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她的PTSD,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定去面对母亲的死…… 周意茫然无措,对周围环境的敏感度几乎为零,在她听到刺耳刹车想转身去看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撞了出去。 再醒来,是在没有一点星光的荒郊。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本该在江坪的杜文菲扶着车门,下身赤裸。 她身后站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男人,两人幕天席地就敢做那种恶心事。 周意忍着满身疼痛坐起来,一眼认出那个男人是欺负了戴琳整个初中的郭弘。 郭弘也从余光里看到了周意,他從杜文菲身體裏退出來,提上褲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周意面前,说:“周意,还记得我是谁吧?” 周意浑身疼,尤其是左侧肋骨,她每呼吸一次都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戳着骨肉。 但是只要一想起戴琳,她就还能提着口气说句完整的话,“不就是那个除了校园霸凌,连1到9都数不明白的狗杂种,唔!” 周意被郭弘一脚踹到地上,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 杜文菲快步上前,没有给周意任何喘息的机会,高跟鞋踩在她左肋上,狠狠碾着说:“死到临头还嘴硬!周意,我给你打电话根本没用实名号码,是你自己跑这儿来的,我今天就是弄死你,也没人能查得到我!可你那个好女朋友就得亲手来给你收尸了!哈哈哈!” 杜文菲笑得疯狂,“我只是想一想她痛不欲生的表情就浑身兴奋!” 郭弘见周意状态不对,随时要昏死过去一样,他火速拽开杜文菲,破口大骂,“别他妈嗑了两口就真以为自己上天了!我听一个朋友说慕青临是调查记者,弄死周意,她得追咱俩一辈子!” 杜文菲不甘心,蹲到周意面前,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周意,我说过机会只有一次,你到底离不离开慕青临?” 周意疼得意识模糊,听到杜文菲的话,凭本能啐了她一口血水,声音断续地说:“想,让她,恨我,看,看她因为,我,不得安,宁,杜文菲,你,做梦!” 杜文菲把手上的口水抹到周意身上,怒不可遏地抓着她的衣领说:“就是没有我,你和她也不可能!周意,你欠她的根本没可能还!” 周意涣散的目光剧烈震动,脸上血色尽褪。 可她还是不想走。 真的一点也不想。 “杜文菲,你,你想要什么,我都……” “我只要你和慕青临活着相互折磨!”杜文菲面目狰狞地大喊,“你们只是不能在一起,好歹活得干净,我呢?!为了有口饭吃,我受尽折磨去整容,到头来明明是我被人强奸在先,最后人尽可夫的还是我! 我只要一想起来那些老男人的脸就犯恶心!是你和慕青临把我害成这样的,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杜文菲,你什么意思?”郭弘抓住杜文菲的头发,用力拽向后面,“你嫌我把你送人了?我看你钱也没少拿啊!” 杜文菲冷笑着拉开郭弘的手,“钱是我凭本事挣的,你升职是靠我跟那些人上床换的,郭弘,掂量掂量孰轻孰重,再来质问我。” 郭弘心知不能和杜文菲撕破脸,把怨气全撒在了周意身上。 他喝了酒,白天没刹住车就是因为酒驾反应不过来。 这会儿他身上的酒劲儿还没退,一想起自己在牢里每天被人殴打辱骂的生活,怒上心头。 都是周意还戴琳害得! 郭弘朝着周意心窝就是一脚。 周意眼前发黑,意识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郭弘却还在继续。 杜文菲后来也加入了。 后面那十几分钟,对周意来说度日如年。 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们手里的时候,郭弘突然停下,打着她的脸,说:“周意,你不肯让慕青临伤心是吧,那我让她死怎么样?她不是做调查记者吗,以后她揭一个底,我就爆她一次,你猜她能抗过几次报复?” 听到「慕青临」三个字,周意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东西的意识被扽回来一丝,“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郭弘微笑,“试试看。对了,杜文菲给你看的东西,我会复制很多份,给慕青临,她爸,她妹,还有她领导是吧,我会一个不落的给他们都寄一份,到时候看她是与众为伍,放弃你,还是众叛亲离,带走你。 周意,不管她怎么选,应该都很精彩吧,或者,她还有第三个选择——做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什么都不用管。你说,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才最轻松的选择?” 郭弘阴狠的笑刺着周意,她不知道从哪儿来力气,抓起手边的石子用力剐向郭弘脖子。 郭弘没完全躲过,脸上被划了一道。 郭弘暴怒,“周意!你他妈找死!” 他从车里找来一把水果刀,膝盖压着周意半边肩膀,扯下她另一边的短袖,将刀尖刺入了她的皮肤。 —— 周意永远也忘不了皮肤被利刃割开剧痛,还有郭弘狂笑着在她肩膀上留下的那几字母——WSSTXL,我是死同性恋。 “杜文菲,想不想看你们的杰作?”周意拉开衣领,掐着杜文菲的脸,让她看向自己肩上凹凸不平的皮肤,“知道我怎么把那几个字母弄掉的吗?拿指甲抠,抠得感觉不到疼了才终于抠干净。我该谢谢你们在我为了她服软之后放我一条生路,不然我都不知道疼到极致原来是没有感觉。” 杜文菲怕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滔天恨意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跟我没关系!是郭弘,是他弄的!”杜文菲惊恐地大喊。 周意不紧不慢地拉好衣领,垂眼看着她说:“你是没对我动刀,可你发现我左肋有问题之后,是不是每一脚都朝着那儿踹?你知不知道我那儿被郭弘撞断了一根肋骨,知不知道在路边把我救起来人以为我活不了,知不知道我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用了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她终于能去回去找慕青临了,却发现她已经适应了没有自己的生活,每天照常出采访,和同事有说有笑。 她就误以为走是对的,所以一句话不留又离开了。 这一走五年,物是人非,到头来,所有人都在跟她说「慕青临没你不行」,她只是装得若无其事而已,甚至为了让你回头连西南都不去了。 “杜文菲,我一个决定耽误了她五年,我会拿命赔她,至于你和郭弘……”周意甩开杜文菲,风平浪静地说:“你们的报应,我等着。” 杜文菲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你想干什么?” 周意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擦着手,“郭弘酒驾撞人逃逸在先,你和她杀人未遂在后,你说我想干什么?” “你没有证据!” “可我会有慕青临!”周意把看不出来一点脏的纸巾揉成团,砸在了杜文菲身上,“你不是知道她是调查记者吗,我等着她帮我找到证据,送你们去吃牢饭。亲自动手,会脏了我们的手。” 话落,周意转身往出走。 杜文菲急白了脸,“你敢和她说那些事吗?” 周意,“我说了,我可以拿命赔她。” “不够!”杜文菲拿出手机,抖着声音说:“郭弘给我资料的不是全部,他还留了几页,不信你问他!” 周意步子一顿,回了身。 杜文菲快速和电话那头的郭弘说了几句,把手机递到周意跟前说:“郭弘让你接。” 周意发沉的目光在杜文菲脸上钉了两秒,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你知道慕青临的PTSD为什么会在几年前突然复发?”郭弘说。 周意沉默不语。 郭弘,“西南那边的警察找到一部分她妈的尸体,她受不了。” 周意手指轻颤,依旧没出声。 郭弘料不清周意的态度,急声道:“我等会儿给杜文菲手机上发一段视频,看完你就知道为什么警方只能找到一部分尸体。至于另外一部分,周意,你爸妈死的那一秒就注定了慕青临他妈只能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周意脑中巨响,嗡鸣一片,“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弘,“不用我再说,看完视频你自己就知道了。周意,五年前杜文菲说的那句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再说一次。即使没有我们,你和慕青临也不可能在一起!你离她越近,你们越亲密,她越痛苦!” “……”周意握着手机,目光流散开来。 两分钟后,郭弘发过来了一段视频。 周意看了一遍,把它转发到了自己手机,然后脊背笔直地离开了包厢。 现在离七点还有一会儿。 周意站在被热意驱赶得空无一人的露台,拨通了韩秋的电话。 韩秋那边还是下午,她刚给一只被猎枪射中的犀牛处理好伤。 “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等下不是要去见基金会的人?”韩秋说。 周意没有回答韩秋的问题,沉默很久,她含着满嗓子的艰涩说:“秋姐,还记得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韩秋那边很明显静了一会儿才说:“你听说这里出现了一个境外盗猎团伙,他们以前活跃在我国西南,你要亲手抓住他们。” “是……”周意说,“可我没告诉你,我为什么要亲手抓住他们。” “为什么?”韩秋迟疑着问。 周意,“因为我爱的那个人她妈妈死在那些人手里。” 韩秋愣住,“你要报仇?” 周意笑了,“是还债……” 韩秋错愕,“周意,你在说什么?!” 周意像是没听见一样,兀自往下说着:“以前,我以为抓到那些人,债就还完了,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一点,每次遇到他们冲得快一点,就有可能在有生之年还完债,去见她,甚至,这次回来,我想着先坦白吧,以后慢慢还,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还不完,就是把那些人千刀万剐,我也还不完。秋姐,还不完,我还怎么爱她?” “周意……” “她是个很大度的人,我惹事,她从来不生气,这件肯定也一样。但是跟我在一起,她不止要背个不孝的罪名,还要一辈子忍受我带给她的痛苦。秋姐,我舍不得的。” “周意!你理智一点!”韩秋急得破了音,“这件事的根源是盗猎,和你没关系!” “嗯,我知道,所以我要加倍努力守好那片林子。”周意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秋姐,我会尽可能应付好今晚的饭局,然后回去,以后……” 周意眨了一下眼,眼泪大颗大颗砸了下来,“以后就再不回来这里了。还要让她要恨我,不能总是想着我。秋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韩秋无力,“什么忙?” 周意说:“让我喜欢一阵子。” —— 慕青临忙完工作已经临近七点,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准时赶上晚上的饭局,只好和那边打了声招呼,说会晚点。 晚点去,肯定也要晚点走。 慕青临怕会延到周意那边,提前发了条微信过去:【小九,我晚上刚好也有点事要办,在市里,你那边几点结束?要不要我去接你?】 周意回得很快:【不用接】 【晚上也不用去找我】 慕青临在路边临停,开了双闪:【?】 【忙太晚,要改时间?】 周意那边没再有输入提示,十几秒后,慕青临接到了周意的语音电话。 “小九……”慕青临说。 周意「嗯」了一声,平静地说:“约你晚上见是想告诉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叫韩秋,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 听筒那边一片死寂。 周意靠着滚烫的墙,低头就是自己血淋淋的胸口,可她不止没办法缝合,还要继续往大扒,“我的确还记着你的好,所以我会对你内疚,会留着你送的东西,会叫你姐,但也仅仅只是记着你对我的好,没有爱情了。 你总是摆出一副深情不忘的样子,让我很为难,还有你身边的人,他们都在质问我,为什么那么对你,你也问过,我真的说不出来理由,你就是很好,好得无可挑刺。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我强迫不了自己。” “慕青临,对不起。”这是周意最后的话,再多一句,她就会露馅,庆幸的是,她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慕青临还是没有说话,她那边除了车灯闪烁的提示,再听不到一丝其他声音,静得连呼吸都没有。 周意低着头,任热风吹干了眼里的雾气。 一刹又起。 “证明给我看。”慕青临说:“我不信你会骗我,所以,小九,证明给我看。能证明,我就信。” 周意不假思索,“好……” 周意挂断电话,点进老微信,选中不久前从和韩秋的聊天记录里保存下来的那张照片,点下发送。 那是一张她和韩秋的合照,Antoin抓拍下来的。 照片里的她因为要躲Lodovico用鼻子喷过来的水,脚下没踩稳,差点摔倒,被韩秋扶了一把—— 韩秋的手搭在她腰上,低头看着她笑,她本能抬头,也笑着。前者是因为她被一只大象欺负,在取笑,后者则是因为看到有人即将和自己一样遭Lodovico毒手,在窃笑。 知情的人把这一幕当成枯燥生活里难得的一刻轻松,不知情的人……会从里面看出浓情蜜意。 周意攥着手机,堵死了自己最后的退路:【我的心里现在只有她,过去对我而言只是两个字,它背后的东西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 绿野基金的副理事长叫张仲,年逾五旬,光看长相就有点油,周意一上桌,他就差把「我想灌醉你」写在脸上。 周意不蠢,看得出来张仲的意图,但她要走,要马上走,只能一味顺着张仲,希望他会松口。 酒过三巡,周意这几年攒的量见底。 在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之前,她借口去卫生间,抠着嗓子,把酒都吐了出来。 胃里轻松,意识跟着清醒了一点。 周意弯腰在洗手台前,用冷水冲了一会儿脸,确定外人看不出来异常后,稳着步子回了包厢。 看到原本空着的主客位多了个人,周意条件反射往过看。 和慕青临对上视线那一秒,周意神经断连,下意识喊她,“姐——” 绿野是专门为野保设立的基金。 慕青临这些年一直在为野保做宣传,不可能不知道绿野是干什么的。 在绿野的酒局上看到她,她现在做的事还藏住吗? 她才刚用一张照片打消了她的念头,不可以露馅。 张仲没发现周意的异常,揪着她那声「姐」,奇怪地问:“慕记者,你和周队长认识?” 周意听到这个称呼,血液倒流,脑子空了。 就这三个字,慕青临哪怕是个傻子,都能猜到。 确实…… 从周意进门那秒,慕青临死寂的心脏就开始蠢蠢欲动。 她控制不了自己把周意会成为野生动物巡护员的初衷跟自己扯在一起,她兴奋、激动,想立刻走到她面前,问她一句,“小九,为什么去做巡护员?是不是为了我?” 蓦地想起那张照片和那些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慕青临静默几秒,噗得一下笑出声来,“周队长这是叫谁呢?” 她的声音陌生到周意通体发寒,她立刻回神,胡乱搓了下脸说:“抱歉,认错人了。” 慕青临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认错?关系撇得挺清。 想着已经摊牌,所以连装都不屑装了? 慕青临漆黑的双眼紧锁着周意,“不知道这位是哪里的周队长?” 张仲抢着说:“热带草原南部地区的一支志愿巡护队的副队长,周意。” 慕青临,“这个职业女性很少,周队长是出于什么考虑选择这个职业的?” 这个问题张仲没办法替周意回答,转头看向她说:“我也挺好奇的,周队长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跑去那么苦的地方?那里有什么吸引你?动物,还是,什么人啊?” 周意心一磕,想到了补救办法,“是,我去那里是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慕青临语速飞快。 正欲开口的张仲一愣,把话憋了回去,心里却在琢磨饭桌上一向不喜欢说太多的慕青临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在他琢磨清楚之前,周意出声了,“我喜欢的人。” 慕青临,“谁?”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我们队里唯一的医生,韩秋。” 慕青临情绪尽褪,只剩一身凉薄。 前后反差太大,张仲终于发现不对,但不知道缘由,只能干坐着静观其变。 终于,慕青临靠着椅背,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还以为周队长是为了我。” 刚理出点头绪的张仲又迷茫了,“慕记者,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真和周队长认识?” 慕青临看着周意,语速奇慢,“何止认识,五年前,我们可是……” 是什么? 是情人? 姐,求你别砸自己的名声!求你了! 张仲久等不到下文,好奇地问:“你们是什么?” 慕青临搭在桌上的手指摩挲着细白关节,说:“她刚不是已经叫了?” 张仲短暂地怔了一怔,很快端起酒杯,大笑着说:“慕记者,你早说周队长是你妹,我还哪儿用安排今晚这顿饭啊。你放心,一会儿回去,我就让人准备捐款和物资的事,另外,我们这边的事,也请您多多费心啊。” 张仲最后一句话说得饱含深意,周意不动脑就能猜出他有求于慕青临。而且,「您」字都用上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周意张嘴想拒绝,被慕青临抢了先,“那我这里就先谢过张理事长了。” 周意震惊,慕青临这是在帮她没有错吧?还是用的不知道是否等价的交换,明明,明明她把最后那句话发过去之后,慕青临已经回了「周意,你真行」啊,这个难道不是代表死心? 周意扽断了无数根乱如麻的神经也想不明白,脑子里唯一的意识是,张仲没再灌过她酒,她不用担心喝醉之后会发生什么,而他身边的慕青临……一整晚酒不离手。 —— 周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宾馆,她的脑子、身体,她整个人像被打碎了一样,怎么都拼不起来。 开门时摸不到门卡,她才终于恢复一点意识,去老板那里拿了备用卡,打开门,拧开花洒,把自己浸在冷水里,企图恢复清醒。 她的思绪太散,受伤的耳朵鸣响发疼,丝毫没发现有人在她脱掉满身湿衣,想把自己用冷水淋得更彻底的时候,用她丢失的那张卡,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那个人满身酒气,漆黑沉寂的眼底燃着烈火。 不知道冲了多久,周意逐渐感觉到头疼,她关了花洒,胡乱套上因为没有阳台,只能挂在卫生间里阴干的短袖走出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 周意的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突然感觉腕上一紧,被人用力捏住扣在了身后。 这双手周意太熟悉了,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谁。但她从来没在她身上看到过这么暴戾的表情。 周意僵硬得无法动弹。 浑身酒味的慕青临趁机欺身上来,咬牙切齿地问:“认错了?!周意,五年而已,你怎么敢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周意死死抿着嘴不敢说话。 这些年,她明明发了疯似的想念这个人身上的味道…… 可在这一秒,她心里要有别人,要是别人的女朋友。 周意推拒,“慕青临,你喝醉了。” 慕青临把她的手扣得更紧,“是,我醉了,不醉,我怎么舍得这么用力抓你的手?” “周意,我的心踩着好玩吗?”慕青临逼视着周意。 周意在心里对她说:“一点也不好玩。” 说完,她仗着夜黑,红了眼眶。 慕青临看不到,低头吻着她的耳朵,她的脖子,不解地问:“她比我对你好?” 周意不语,她怕一张嘴就会暴露自己的濒临崩溃的情绪。 慕青临听不到答案,只会更气更急,她掀開周意的短袖,什麽都沒有摸到的時候,動作頓了壹瞬,手垂下,從後面來到前面,來回撫摸著那片曾經讓她忘了今夕何夕的地方,吮在她脖子裏問:“她有沒有碰過妳這裏?” 周意久不經事的身子劇烈顫動,血液翻滾,她的指甲深深抠进墙皮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这个反应对一个被酒精支配的人来说约等于默认。 慕青臨輕笑壹聲,離開了周意。 在她以爲事情就此結束,想要出壹口氣的時候,眼前忽然壹花,人被慕青臨帶到床上,仰躺著,手被拉至頭頂,用她放在床邊的舊衣服捆縛著,綁在了床頭。 “小九,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春节,你说要去找一家有铁艺床的酒店,这么绑着我。” 慕青临低头俯视着周意,滚烫指腹在她唇上轻柔地摩挲,“现在你应该不想要我了,可我还想你,想了整整五年。” 周意意识到慕青临想做什么,慌了,“慕青临,你清醒一点。” 慕青临笑着说:“不能清醒,清醒了,我就什么都舍不得了。” 話落,慕青臨拉開周意的腿,頭低了下去。 周意腦子壹炸,幾乎想哭出來,但是慕青臨的唇太深太快了,她的手被綁著掙紮不開,腿被她死死扣著動不了。 不見天光的漆黑夜晚,她喊都不敢喊。 已經極爲陌生的刺激在身體裏迅速堆砌,不到壹分鍾的時間,她抽搐著掐住了手心。 身體裏的熱潮還沒退,慕青臨直起身體,掀開自己裙子,不具任何耐心地撕開薄薄那片遮擋,和周意濕濘不堪的地方貼合在壹起。沒有壹秒緩沖,壹開始就是往常將要結束時才會有的力道和速度。 周意的身體像溺水的魚,任由海浪推出卷回。 從發絲到腳趾,她軟成壹灘水。 QY在身體裏翻滾,沒有最高點,因爲慕青臨從沒給過她落下來的機會。 即使最後她受不住哭出來,慕青臨也沒有分毫退讓,她沈浸在酒精編造的混噸裏,用盡全力抓著清醒之後就不複存在的東西。 从中夜到平旦,周意昏睡过去之前听见慕青临用带着潮气的声音问了她一句,“小九,告诉我,天亮之后,我应该怎么重新开始?” —— 慕青临是被热醒的,她闭着眼用手去拨粘在脖子里的头发,发觉皮肤粘腻,浑身无力。 从来没有过的不适拨动神经,慕青临难忍地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 入目是發黴開裂的牆皮。 慕青臨心髒猛地沈下,迅速坐了起來。 壹瞬間強烈的不適讓她SY出聲。 慕青臨頓住,身上清晰的異樣感在證明她的猜想:她和周意做了,而且不止壹次。 后悔吗? 好像也不全然。 她说过,两个人的事,不能偏她一个人难受。 她不是好人,死也要拉着她想要的那个人垫背。 所以周意,我们就这么耗着吧,我不怕下地狱,你却必须陪我走这一遭,这是你欠我的。 慕青临低头笑了一声。 这声笑只维持了不到一秒,慕青临嘴角直直垂下,双手紧握,牙根咬得酸软发疼。 来电铃响,慕青临倏地松开双手,往地板上看了眼,俯身捡起手机,说:“晓……” 符晓语调轻快,“怎么样?视工作如命的慕大主任今天没来加班,是不是代表老婆追到手了?” 老婆…… 慕青临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余光去找那个从她醒来就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的人。 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侧身躺着,还穿在身上短袖几乎湿透,头发也和刚洗过一样,沾得到处都是,双眼紧闭,脸色潮红…… 慕青临的表情出现了一秒的空白,手伸出去才发现抖得完全控制不住。 一直到触见周意滚烫的额头。 “晓,你现在在哪儿?”慕青临问。 符晓听出她声音里的紧绷感,态度立刻正经起来,“大学城旁边的消防队。” “方不方便过来一趟周意这儿?” “方便……”小刘和安翔几个今天过来消防队拍七一宣传片,她就是没事干,跟来凑个热。 “我马上出发,最多十分钟。”符晓快速道。 慕青临「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侧身过去拨开沾在周意嘴角的头发,叫她,“小九……” 周意没有一点反应。 慕青临双眼紧闭低了一下头,几秒后迅速抬起,给自己套上衣服,去卫生间放了温水过来为周意擦洗降温。 短袖脱下,看见她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个瞬间,慕青临如遭雷击,身体晃得需要扶住床才能勉强稳住。 肩膀,左胸,左肋……旧伤留疤,腹部新伤渗了血,暗红扎眼,还有青紫肿胀的腿…… 慕青临没有任何办法把这具身体和记忆里那个娇软白皙的身体联系起来。 这还只是身前,更难顾及的后背呢? 慕青临发颤的手碰到周意立即缩回来,弓肩趴在床边大口喘息。 这一秒,她想不起来任何背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击打:小九,那个让她宁愿违背原则——从不给人代笔,从不凭空捏造新闻,也舍不得放太阳底下晒一晒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巡护队,那个悄无声息吞噬了她母亲的战场,究竟对周意做了什么才把她变成这副不怕疼,不怕累的模样? 是不是,是不是再晚几年,她就会和她母亲一样…… “啊!”慕青临死咬着牙,喉咙深处发出困兽的挣扎。 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至爱…… 周意!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慕青临陡然抬头,想把这个狠心至此的女人拉起来,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看见她紧皱的眉头,痛苦的表情,慕青临暴烈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悄然无声。 她沉默地替周意擦干净身上的虚汗,换上干净衣服,等符晓来了,抱着她坐上车,送进急诊,冷静又机械地回答医生的问题,听他的建议,缴费、取药,最后回到病房,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她强行暂停了自己的时间。 只要它不往前走,她就不用去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坚持这么久,她好像终于感觉到累了。 …… —— “小九怎么样了?”匆忙从电梯里出来的唐远舟和杨玲问。 符晓往住院区看了眼,说:“腹部有个伤口反复开裂,加上最近天热,没护理好,发炎很严重,现在高烧不退。唐先生!” 符晓叫住快步往里走的唐远舟,欲言又止片刻,咬牙道:“慕青临和周意昨晚发了一些不愉快,她把周意伤口发炎的事揽自己身上了,这会儿状态不是很好,还请你不要太为难她。” 唐远舟回头,“什么不愉快?” 符晓难以启齿。 唐远舟立刻明白过来。他没说话,径直和杨玲进了住院区。 病房里很静。 慕青临靠坐在椅子里,听到开门声依然没有回头。 唐远舟低声和杨玲交代一句,让她留下照顾周意,然后走到慕青临旁边,对她说:“出去谈谈吧。” 慕青临有几秒没反应,意识到唐远舟在和自己说话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和他出了病房。 “慕青临,我让你放弃不是在开玩笑。”唐远舟开门见山地说:“小九怕你,你却非她不行,你们这种状态会导致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现在就应该已经明白了。 我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也知道小九混账,可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吗? 慕青临,我已经拿你在小九那儿试过了,你说的没错,现在这个小九的确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九,她排斥你。因为什么,现在还没人知道,但是未知不是才更可怕?” 唐远舟一番话说完,去看慕青临的反应。 她靠着墙,平静得不可思议。 “慕青临,要不……”唐远舟还是不忍心说出最难听的那两个字——分手。 慕青临静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 唐远舟看着她,呼吸微顿,终究什么都没说,和她一起回了病房。 傍晚,唐远舟和杨玲去给周意买换洗衣服和日用品,留下慕青临一个陪她。 她醒来得很难,嗓子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慕青临给她为了水,叫医生来看了一趟,调了药,然后坐回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说:“小九,是不是只叫我姐,你能轻松一点?” 周意还没完全退烧,反应很慢,过了差不多半分钟,才转头看向慕青临,没有说话。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好,我答应了。从今天起,你想喜欢谁就去喜欢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叫慕青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姐,我会答应,只以这个身份。” 周意愣着,心一疼,跟让谁剐了一刀似的。 好了,目的终于达成了,以后你可以安心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去还那个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 “慕青临,你要不要去吃个饭?”采购回来的杨玲问。 慕青临站起来,说:“我就不再来了,小九已经醒了,她有你们照顾,我很放心。” 杨玲放东西的动作顿住,快速抬头看向病床。 周意果然醒了,只是,眼神还有些疼。 “你去吧,好好休息。”杨玲说。 慕青临应了声,转身离开。 门外,符晓神色不忍,“认真的?”她问,她刚在外面听见慕青临和周意说的话了。 慕青临顺着走廊往出走,声音很淡,“不认真不行。” “可你前几天还说她不想喜欢你是做梦。”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符晓不解。 慕青临步子顿住,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从关节蹭过,就着那股灼热的痛感说:“唐远舟说她怕我,她却选了一个和我息息相关的职业;她说她喜欢上了别人,我却在她手腕上发现了一样只和我有关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纹身,纹着我的名字——妍妍,纹在手腕内侧,一个她认为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 这话听着耳熟。 符晓稍一回忆就想起很久之前,她和周意在车库里的那次谈话。 她问周意如果最后还是不能和慕青临在一起,她怎么办,她说要把慕青临的名字刻到最显眼也最隐蔽的地方,这样既不会被谁看到,又能永远记得。 她说那儿疼,让周意别轴。 周意却说慕青临是初恋,多深刻都值得。 当初戏言成真,谁敢说周意心里没有慕青临? 但是…… “但是,她遇到了一些事,这些事逼得她不得不怕我,甚至不惜舍下我。晓,你说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要远离我?”慕青临问。 答案呼之欲出,“和你有关的事。” 慕青临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给我爸打过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见过周意,他说见过,说她遇到了一件很难的事,这个说法印证了我的猜想。 要弄清楚这些事,我只能和她暂时没有关系,去做一个外人。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可能一两天,可能一两年,可能到死也不会知道。” “你甘心?” “不甘心,但我应该没有别的选择,谁让我爱上的是一个擅长逃又擅长承担责任的女孩儿。” 杜文菲带人欺负慕子佩那次是; 戴琳也是。 在她看清周意脾气秉性那一刻,就该有所觉悟,却因为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被蒙住了双眼。 她现在唯一可以拿来庆幸的大概就是昨晚再愤怒,也没有给张仲灌醉她的机会。 即使后来失去理智,也只是用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碰了她,没有真的动手…… 作者有话说: 补上昨天的哈,明天恢复短小 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太虐,可能有点糖渣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2912:00:00-2022-07-3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日葵、大雾已散、孤陋、Aurora、alone_c、籅書、年少把酒问诗书1个; 第101章 向导 迟到的圆满。 唐远舟因为要去买晚饭,迟了一会儿才回来。 病房里,杨玲正在和周意说话。 “小九,你都成这样了,还是不肯说实话吗?”杨玲拧眉看着周意说:“你有你的理由,我们不也不想逼你,但是不问心里放不下啊。就昨儿个,唐远舟还跟我说,他会发那么大火的主要是嫌你还要走,他舍不得你。不信你回头问他。” 周意,“我信……” “信了就说句实话让我们放心。”杨玲急切地问:“你这几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周意说:“去做野生动物巡护员。” 她做这件事唯一要瞒着的人是慕青临,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就没什么必要继续遮掩。 杨玲惊讶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这几年省台做过非常多野保相关的宣传工作,甚至专门为这个系列开了抖音号,杨玲时不时就能在本地里刷到一条。 耳濡目染之下,她很清楚这个职业是做什么的。但她没办法想象,就周意那个破体质,需要经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不是很难?”杨玲心疼地问。 周意靠在床头,尽可能让自己说得轻描淡写,“刚开始有点,室外跑不到五百米就觉得自己要断气,后来时间长了习惯了,好像也就那样。” “什么也就那样?真容易还能落得浑身是伤?”杨玲不悦地反驳,她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周意身上那些疤就眼睛发酸。 “怎么会想着去做这个?”杨玲问,她和唐远舟都不知道商宁的事,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周意无比庆幸这点,可以为她省下很多解释的口舌。 “为了一个女人。”周意说,和给慕青临的回答一样,她需要统一口径才不会被戳穿。 杨玲对这个回答非常意外,“什么女人?那你和慕青临……” “她以后只是我姐。”周意打断。 “什么?!”杨玲大惊失色,还欲再问的时候,唐远舟推门进来了,他一边把晚饭往小桌上摆,一边对周意说:“早就和你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多往后想两步,把自己和对方可能会因此变成什么样子考虑进去,你倒好,不肯听,绕这么大一圈才绕出来,活不活该?” 周意接住唐远舟递过来的筷子,低着头说:“我想了……” “想了还能折腾成这样?!” “唉!我说你什么情况啊?”杨玲察觉唐远舟语气有变,气得踢他,“好好说话会要你的命是吧!” 唐远舟吃疼,懒得再叨叨。 等周意吃完饭,唐远舟收拾利索垃圾,和杨玲一起离开。 周意说她能躺能动,不需要人陪夜。 病房里一静下来,周意脸上维持的平静顷刻消失。 心里还是有点疼啊,好像痉挛一样,死活按不住。 慕青临昨晚都气成那样了,今天却还要心平气和地答应她那么丧良心的要求,背地里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往心窝里摁回去了多少…… 周意低头往腕上那一圈明显的红痕上轻吹着气,眼眶渐渐红了。 早知道昨晚就顺着点了,不被绑着手说不定还能偷偷抱她一下。 —— 后面两天,唐远舟定点过来送三顿饭,杨玲下班了也会跑来陪周意说话。 周意没事可做,每天不是坐着吃,就是躺着睡,偶尔点开老微信,去看一看朋友圈里的动态。 没一次看到过她想看的内容。 第三天早上,医生过来看了周意的情况,说是发炎的伤口已经好差不多了,给她开了点药,就让赶紧出院腾地儿。 小黑偶然听见唐远舟和杨玲说话,知道周意回来了,非要跟着过来,这会儿正跑上跑下办出院手续。 唐远舟整理好周意的东西,站在床边说:“一会儿跟我回家。你那个房子连空调都没有,住不了人。” 周意捏紧手机,低声说:“哥,我很快要回去了。”不用来回麻烦。 唐远舟听出周意话里的意思,顿时变了脸,“就你现在这样,回去能干什么?恶人来了,你是能躲得了,还是能追得上?” 周意说:“不是每天都有人来偷猎,大多数时候就是日常巡逻,走几步路而已。” 唐远舟见周意心意已决,欲言又止片刻,说:“真喜欢这事儿?” 周意心头跳了一下,她一直是带着目的在做这件事,从来没往远处想过,喜欢……应该谈不上吧,最多还有一点责任。 “出院手续办好了。”小黑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解救了不知道怎么回话的周意,“就这点东西?”小黑指着唐远舟手里的包问。 唐远舟随手递给他,说:“把车开到门口。” “哦……”小黑接住,侧身去叫被唐远舟挡在后面周意,“小九,你这回不许再乱跑啊。我一声嚎,店里那帮人已经排了号,准备挨个请你吃饭呢。” 周意刚垂下去的眼睫微颤,她还以为佛魔已经没人记得她了。 小黑没看到周意的表情,还在不满地絮叨,“我因为不在现场,竟然被他们排到了下个月!不管啊,你今晚就是撑死,也得给我腾出来多吃一顿的地儿!我要第一个请你!” “你话怎么那么多!”唐远舟在小黑脑袋上薅了一把,威胁道:“赶紧走!” 小黑罕见得没有屈服于他的淫威,“小九还没点头!” 唐远舟说:“她又不回店里,点得哪门子头。” 小黑一愣,胆正地拨开唐远舟,跑去问周意,“小九,你为什么不回店里?知道你回来,我们高兴得差点没把房顶抬起来!” 周意没预设过这个画面,脑子有点混,一时想不出来说辞。 唐远舟在静默开始蔓延之前,踹了小黑一脚,冷着脸说:“到底走不走!” 小黑被踹得踉跄了几步,抿着嘴还是一脸的不想动。 眼见唐远舟要怒,小黑火速喊道:“小九,我们都很想你,你空了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明年红门巷就有人接管了,佛魔肯定要搬走,但是那里的天台我们带不走!你要是来得太晚,就上不去了!” 小黑喊完就跑,留下周意不敢置信地问唐远舟:“真的要搬?” 唐远舟嗓音略低,“嗯,明年那里就成景区了,纹身店影响不好,不能开那儿。” 周意不明白,“我们不偷不抢,不做违规生意,怎么就影响不好了?” “小众行业就这样。”唐远舟在周意后肩碰了一下,示意她往出走,“红门巷有人接管是好事,以后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可是离开那里,佛魔就变味儿了。” “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习惯就好了。” 唐远舟出了病房。 周意跟在后面,走得很慢。 红门巷是她和慕青临最初相识的地方,以后再没有机会坐在窗边。和寻宝一样,一层一层数着省台大楼去找她了。 周意心中酸涩,抬头看到唐远舟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背影,心窝一软,走到他身边,抹掉前头那些生疏,闲聊着说:“哥,你给我那些钱,我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上。” 唐远舟扫她一眼,口气不怎么好,“缺你那点?” 周意识相地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唐远舟主动开口,态度软和不少,“玲玲昨天往你卡里打了点钱,你走的时候带上。吃好穿好了,才有底气去保护你那些动物。” 周意偏头看着唐远舟,“多少?” “两百多万吧,本来是给你攒的嫁妆,现在哪儿急往哪儿用。”唐远舟按了电梯,抬头看着上方缓慢变化的数字,“这些钱花完了随时和家里说,我和玲玲又不养孩子,攒钱没用,以后都给你了。” 周意注视着唐远舟平静的侧脸,过了半晌「嗯」一声,没说多余的话。 「谢谢」这俩字,唐远舟没那么喜欢听,但这份简单直接的支持,她会铭记于心。 “哥,我以后会经常打电话回来。”周意说。 唐远舟侧脸微动,“尽量挑晚上,白天忙,有时候接不到。” 周意点了点头,说:“好……” —— 回来宾馆,周意收拾了那晚留下的残局,热出一身汗。她不敢再让伤口沾水,只能勉强擦了擦,坐到床边,拿着手机确认之前留言的那几家企业有没有回复。 磨蹭到韩秋那边起床,周意马上给她打了个电话,“秋姐,不好意思,这几天出了点状况,没出去跑。” “欸,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呢。”韩秋的语调非常轻快,“Nevianan这两天陆续收到了国内六七家企业的捐助意向,还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品牌,基金也有四五个,她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批钱款和物资至少够我们用三年。” 周意蹙眉,“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联系我们?” 韩秋说:“我还想问你呢,这些企业和基金不是你找的吗?” “不是,我没敢联系大企业,至于基金……”周意想起张仲那晚的话,抬手把垂到额前的头发拨回去,说:“只绿野有过表示,但也是吃完饭就没下文了。” “不是啊,最早联系Nevianan的就是绿野,他们一次性捐了100万物资,分两年四批送到。”韩秋说。 周意握着手机,脑子里迟钝地出现了个的念头,“联系Nevianan的人有没有说是怎么发现我们这支巡护队的?” 韩秋,“据说都是在国内收到的消息。我们一直以为是你促成的。” 她没这个本事。 至少,绿野的慷慨肯定不是她的功劳。 “周意,你的事处理怎么样了?”韩秋低下声问。 周意回神,模棱两可地说:“解决了……” “你……”韩秋还想说什么,被Gore叫了一声,匆匆结束和周意的通话。 周意坐在床边很久没动。 她反复点进慕青临的微信,又一次次退出来,最后还是没敢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跟她说一声「谢谢」。 但她心里清楚,除了慕青临,应该没人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野保相关的资源。 可能,她把这几年做野保宣传攒下的人脉都用在了她……他们身上。 周意身体向后倒,把自己扔在床上愣神。 队里的困境解决了,她就该回去了。 这么快…… 头偏过去,看到空无一物的床头柜,周意定了几秒,迅速坐起来往过走。 她放在那里的葫芦没了。 周意挪开柜子在墙根找,接着是抽屉、包,最后连床缝里都看了,没有。 楼下,老板拍着吃了一半的西瓜发誓,没让保洁阿姨进过她的房间。 那她的葫芦还能去哪儿? 瞥见夹在床垫和床架之间的珍珠耳饰,周意慌乱的心绪猛地砸回地上。 是慕青临拿走了吧。 分手了,送她的东西就要回去了。 正常的…… …… —— 省台,符晓剪完片子回来已经将近十二点半。 午饭都该吃完的时间,慕青临却还在跟一家综合性食品企业聊天。 符晓走过来,纳闷地问:“你这两天怎么一直盯着野保的事?西南那边缺物资了?” “没有……”慕青临说,“帮另外一支巡护队联系的。” “哪支?” “周意在的那支。” 符晓一口水呛得差点从鼻子里流出来,她连忙抽了张纸按着,难以置信地说:“周意现在是野生动物巡护员?” 慕青临搞定了「吃」,揉着肩膀站起来说:“嗯,还是副队长。” 符晓,“我去,她这五年到底经历什么?简直脱胎换骨啊。” 慕青临把椅子往桌下推的动作顿了一下,说:“不知道……” 符晓自知失言,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也就是你这几年一直在做野保的事,和各大基金的人熟,那些热心公益的品牌也肯卖你面子,换成我,估计一毛钱都拉不到。” 慕青临笑笑没接话,俯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首饰盒递给符晓说:“下午去省博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带给李师傅。” 符晓接住,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慕青临,“一个小玉葫芦,瓶身裂了个口子,找李师傅帮忙修一下。已经提前说好了,你直接拿过去给他。” 符晓唏嘘,“李师傅是文物修复师,你让他修这么个小破葫芦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这也不是什么好玉,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修了吧。” 慕青临说:“能修,但不是我的效果。” “你要什么效果?” “不止不会从这个口子裂开,还要看不见一丝缝隙。” 符晓听出慕青临的话外音,抬眼问道:“这葫芦谁的?” 慕青临说:“周意的。她以前身体不好,还不爱喝药,我拿来哄她的。” 那天早上为周意擦洗完后,慕青临看见床头柜上的葫芦,心情复杂地拿起来,发现了上面的裂痕。 看着很新,应该是她帮慕子佩抓小偷那回摔的,如果不管,时间久了,肯定会从这里裂开。 慕青临想起以前做采访时认识的文物修复师李师傅,默不作声把葫芦装进自己口袋带了出来。 修好之后要不要还,她还没想过。 符晓了然,“行,我下午一定带给李师傅。” 慕青临,“谢了。一起吃饭?” 符晓,“走……” 两人刚出来,慕青临就被急匆匆的安翔拦住,“慕姐,老王找你。” 慕青临问:“什么事?” “没说……”安翔摇头,“不过看着挺激动的,应该是好事。” 慕青临说:“我去看看。晓,你先去食堂,吃完我要是还没去就帮我带一份回来。” 符晓,“OK……” 慕青临敲门进来王和靖办公室,问他,“您找我什么事?” “天大的好事!”王和靖激动得坐不住,“批了!这回真批了!” 慕青临莫名,“什么批了?” “纪录片啊!”王和靖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语速飞快,“你不是一直想做野保的纪录片吗?台里批了,而且经费和人力给得非常足!” 慕青临倚在桌边,手揣着口袋,“被否了快十年,怎么突然就批了?” 王和靖说:“还不是你坚持为野保做宣传的结果!这几年,你一个月一条片子,从南到北,从拍摄到剪辑配音,几乎一手包办。 一开始,好了也就几万浏览,现在随随便便上千万,影响力不容小觑。 今年五四之后,台里不是一直说要做特色节目么,上头想把野保列为其中一项。 毕竟咱省地界上的珍稀物种不少,必须在野保这个事上以身作则,宣传倡导。要宣传,肯定就要做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王和靖问。 慕青临不假思索,“有……” “嗯……”王和靖的语气忽然沉淀下来,“这几年有你,你妈妈待了一辈子的巡护队不止处境得到改善,连人数都变多了,不用再靠零星几个人撑着,一去就是好几年回不了家,你妈妈也已经入土为安,等纪录片播了,他们这群人的理想就能碰到现实。对你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迟到的圆满吧。” 迟了很多年。 慕青临插在兜里的手指压着关节,说:“我想做一个对比。” 王和靖,“什么对比?” “国内和国外,西南的暴雪和……”慕青临低了一下头,抬眸看向王和靖,“周意那里的烈日。” “周意?!”王和靖只惊了一瞬,立马稳住心神,“她现在也做这个?” 慕青临点头,“她在的地方是离江坪上万公里的热带草原。” 因为你? 这话就在王和靖嘴边,回想起慕青临这几年不声不响的生活,他把话咽回去,试探着问:“周意怎么会去那儿?” “现在还不清楚。”慕青临收回视线,看着前方墙壁上挂着的名家题字,说:“去她守着的地方看一看应该就知道了。” 王和靖敛眉看慕青临一会儿,顺着她的话说:“能联系到周意本人?” 慕青临说:“能……” “那就放手去做吧,我会把台里最好的纪录片导演挖来给你。”王和靖说。 慕青临转头笑道:“谢谢师父。” 久违的称呼,听得王和靖眼眶发热,“好好做,一定要把缺的这最后一笔画圆。” “好……”慕青临直起身体往出走。 走到门口,慕青临忽然回头问王和靖,“之前说给我分办公室的事,还作数么?” “作数啊,你现在是副主任,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王和靖奇怪,“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和符晓他们待一起方便沟通工作,给拒绝了吗?” “现在后悔了。” “行,我一会儿就让人去给你收拾。” 从王和靖办公室出来,慕青临没去食堂,在微信上和符晓说了一声,让她帮带,之后就一直坐在工位上看着手机出神。 折腾这么久,她还是忘了问周意要电话。 慕青临切进和周意的微信聊天记录,看了她和韩秋那张照片很久,最终风平浪静地点到输入框,给她发送微信:【小九,我们台想拍一部有关野保的纪录片,第一站是热带草原,你和你的队伍能不能做我们的向导?】 周意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刚打包好她来时单薄的行李。 作者有话说: 计划三千字,写完一看……明天我要按住我自己……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3012:00:00-2022-07-3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接舆郭、慢慢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胖子、2247021、接舆郭、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7219322个;酒欲、籅書、alone_c、鱼饼奶白派……接舆郭、阿眠、故里、年少把酒问诗书、KoalaLau1个; 第102章 演戏 “因为……”慕青临找到排在队伍最后的周意,淡淡地说:“戏演完了。” 周意以为自己眼花了,盯着屏幕半天才松开包上拉了一半的拉链,蹲在旁边问慕青临:【你知道我在哪里?】 信息刚发出去,周意就知道自己犯蠢了。 慕青临要是不知道她在哪儿,怎么让那些企业和基金联系Nevianan? 张仲有求于慕青临,估计早把她在邮件里留的信息一字不落告诉了她。 周意长按信息,点了撤回。 慕青临说:【看到了】 周意,“……” 其实不用非要戳穿,她现在的牙齿没那么尖,就算听到不爽快的话,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人撩架,也不过是一声不吭地憋着,不会和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 周意坐到床边敲字:【你们想拍什么?】 慕青临:【见面聊吧,微信里说不清楚……】 周意犹豫,一是她现在没有脸面对慕青临,也不敢总见她,见多了就舍不得走了,二…… 如果真的要去他们那里拍摄,她和韩秋就要演很长一段时间的戏,还是当着慕青临的面。 她想象不出来慕青临会什么表情,但能确定自己撑不过一时三刻。 周意:【国内有很多可以拍摄的地方】 慕青临:【国内会拍,但如果想从更广泛的角度记录你们这个职业的存在价值和野生动物的生存现状,只局限在国内就远远不够……】 周意理解,但不一定非要他们做向导,政府组织应该非常欢迎这样的拍摄。 没等周意再次推拒,对话框里又蹦出来了一条消息:【这个片子除了它本身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还可以让你们那支队伍走入大众视线。被知晓才会被正视,你们或许更喜欢默默无闻地做事。但被关注可以让你们这份沉默持续得更长久,而不是在遗忘中被迫消失。】 慕青临这段话周意深有感触。 Antoin最初会组建这支队伍纯粹是因为想做这件事,他从来不接受采访,更加不会为了得到什么去配合政府或者企业做些花里胡哨的表演,不然也不会连政府承诺的补给都拿不到。 但就是唐远舟说的,吃好穿好了,才有底气去保护想保护的,有充足的资金护航了,才不会出现下一只因为没药治疗而白白死去的长颈鹿。 周意蜷了一下手指,很快松开:【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慕青临说:【今天有工作,明天吧……】 周意:【好】 【在哪儿见?】 慕青临:【二院】 【前几天给孙院长做了个专访,稿子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和他约的明天上午……】 周意看到「二院」两个字,下意识拽了一下右耳耳垂。 算算时间,她该去复诊了。 之前去的医院刚好就是二院。 周意一口答应:【好】 慕青临说:【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去接你……】 周意平稳的心跳乱了一拍,过去之后有点扎。 慕青临得多大度才能这么平静的和她相处?她却不能再受她的好,没得还。 周意:【不用麻烦,我知道怎么坐车……】 慕青临回得很快:【不是专门去接你的】 【早上要过去见个人,她在你住的地方上班……】 原来是这样。 周意挺直的脊背塌下来,说:【那好,麻烦你了,谢谢……】 慕青临:【客气】 结束聊天,周意盯着手机迟迟没动作。 这还是她们认识之后头一次这么客套地说话,手心都出汗了,指头尖有点麻,喉咙很胀。 “叩叩!”保洁阿姨在外面敲了两下门,大声说:“老板让来看房,没问题就能退租了!” 周意用力在喉咙位置捏了捏,将手机扔在床上,起身过来开门,“阿姨,不好意思,房子暂时不退了。” “唉好,那我下去和老板说一声。” “嗯……” 周意关上门回来。 不走,队里的事也解决了,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 在床边静坐了几分钟,周意下载微博,重新注册,找到慕青临的账号,从上午一直看到凌晨三点,才看完了她这几年所有的微博。 没有一点私生活,但工作里的她真的很优秀,让人忍不住爱慕。 周意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去睡觉,谁知道一闭眼一睁眼直接到了早上八点十分。 周意火急火燎地洗了脸出门。 差九分钟就八点半了,吃饭肯定来不及。 周意径直来了之前买过泡面的便利店,想着如果那天晚上帮她付钱的女孩儿刚好在值班,就能当面再感谢她一次。 前几天她发过去的红包被女孩儿退回来了,说帮她是与人方便,收钱性质就变了。 跑到路边,看见玻璃门里长身玉立的慕青临,周意匆忙的步子蓦地停住。 那个女孩儿还真在值班,她似乎和慕青临认识,不知道说了什么,慕青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比清晨透亮的阳光明媚许多。 周意心尖酸软泛疼。 她有点羡慕。 也不对,是很羡慕,心里不受控制地想着:慕青临一早来见的人就是这个女孩儿?她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慕青临要这么温柔地摸她的头,还对她笑得这么好看? 倏地回忆起自己和慕青临现如今的关系,疑问化成一根根针尖似的冰棱掉在心脏里头,就剩下密密麻麻的疼,凉得抽。 从慕青临的角度看不见外面,等她推门出来和周意发直的目光对上,脸上残余的笑才定了两秒,继续顺着台阶下来,走到周意跟前,说:“有没有吃早饭?” 周意用手扶了下帽檐,避开慕青临地对视,说:“没,起晚了,正准备去买。” “不着急……”慕青临说:“我的车今天限号,开的我爸的,刚送他到学校,停里面了,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你先去吃饭,二十分钟后在校门口等我。” “好的……”周意应声。 周意没有马上走,等慕青临过了马路,走进校门,她转头看向便利店里正在忙碌的女孩儿。 半分钟后,周意快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小姐姐,是你呀,好久不见。”女孩儿热情地和周意打招呼。 周意走进来说:“好久不见,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的。你的手机修好了吗?”女孩儿笑着问。 周意说:“好了。麻烦你帮我拿两个肉包子,一个鸡蛋,一盒牛奶。” “牛奶在那边的架子上,小姐姐,你自己去挑。”女孩指着个方向说。 周意顺着走过去,随便拿了一盒回来结账。 付钱的时候,周意低着头点付款码,假装不经意地问女孩儿,“刚出去那个是你熟人?” “哪个?啊,你是说那个西装裤配休闲鞋的漂亮姐姐吧。”女孩儿嗓音里的笑意比刚才明显很多,细听还有一丝含蓄。 周意转过手机,让女孩儿扫码,“嗯……” “她是我姐,人很好。”女孩儿把东西递给周意,笑看着她说:“没有她,我不会有这么好的工作和这么轻松的生活。” 周意疑惑。 一个小便利店的收银员算是好工作吗? 一个人值夜班的生活好吗? 想起女孩儿说在最前头那句「她是我姐」,周意满心的疑惑变成大片酸楚,她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周意花了五分钟走到校门口。 这五分钟完全够她吃完手里的东西,她却跟丢了魂一样,只是提着,一口没动。 抬头看见路边停着的白色轿车,周意扽回来一丝理智——车子熄了火,慕青临正单腿微曲倚在车边,低着头划手机。 不是说二十分钟才能把车开出来? 现在最多过去十分钟,车子还熄了火。 等个马上就能来的人,有必要熄火? 不等周意继续往下想,察觉到被人注视的慕青临抬头看了过来。 见是周意,慕青临按熄手机,自然地直起身体说:“吃这点够?” 周意低头看了眼,应该不够,便利店的包子又软又小,就糊弄个饭量小的,她现在很能吃。 “再去买点……”慕青临直接说,“西头有家手工包子,比这个味道好。帮我也带两个。” 慕青临的语气过分熟稔,好像还是五年前,两人正在谈恋爱时的状态。 周意听得心酸之余,觉得自己也该自然一点。 分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最没资格难受。 “好,你吃什么馅儿?”周意抬头看向慕青临问。 突然扬起的语调让慕青临愣了愣,说:“香菇肉和豆角。” 周意点点头,左右躲开确认安全后快速通过马路,往西头跑。 慕青临站在原地看着她,表情不太好。 —— 周意这回又是现场挂号,等得慕青临都忙完找过来了,前面还有3个人。 3个人最多10分钟,想在这么点时间里聊清楚纪录片的事肯定不可能。 算了,反正过号能延,大不了下午再看。 “我们换个地方聊?”周意主动询问。 靠在墙边的慕青临低头,“聊什么?” 周意,“不是说今天见面聊纪录片拍摄的事?” 慕青临抬起手,用指关节蹭了下鼻尖,说:“这个需要你去趟台里。纪录片拍摄之前会有两次调研,一次确定拍摄方案,一次完成分集大纲和脚本撰写等工作。 拍摄团队的同事对野保很了解,但对你们那边的情况不清楚。所以希望你能到台里为我们做些讲解,配合我们尽早确定选题。选题确定,我们才能安排人跟你过去做深入调研,展开下一步的工作。” 周意捏着挂号单,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步骤这么清楚,直接通知她去省台不是更好?何苦浪费时间约这一次。 “到你了……”慕青临说:“前面几个人没在。” 说话的慕青临自然地在周意头顶敲了一下,动作轻得跟逗她一样。 周意保持半早上的冷静遭到冲击,卡了半天壳,站起来往诊室门口走。 “?”为什么慕青临比她本人走得还快?门都推开了,已经进去了…… “愣门口干什么,进来。”慕青临站在医生桌边说。 周意被上次那位老医生笑眯眯地盯着,跑不了,只好压着步子走进来坐下,开始交代自己的情况。 “恢复得还可以。”医生说:“最近有没有出现过耳鸣的情况?” 周意的目光下意识瞥向红痕还没完全消退的手腕,攥了一下,说:“前几天冲冷水澡,可能时间有点长,耳鸣了,还有点疼。” “嗯,正常的,不用担心。”医生边指导学生开医嘱边说:“彻底恢复之前一定要避免噪声暴露。” 周意,“好……” “你年纪还小,听力很重要,这次我想给你换两个进口药,价格有点高,能不能接受?”医生问。 周意说话之前,听见一旁从进来就没出过声的慕青临说:“可以接受,您尽管换。” 医生没说话,用眼神询问周意。 周意哑然良久,说了句:“您换……” 话落,打印机立刻开始工作。 就,还有必要走刚才那个询问的流程? 学生给处方单盖了章,递向周意,说:“去缴费取药吧。” 周意手还没抬过桌子,耳尖忽然擦过一片细软的布料,眼看着处方单被一只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地手捏住。 周意僵着手抬头。 慕青临神色自若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正在响手机,“喂……” 周意目送慕青临出去,回头和医生及他的学生对视一眼,站起来,说:“谢谢……” 医生笑得和蔼可亲,“下周还得来复诊。” 周意,“好的……” 从诊室走到走廊只需要五秒不到,周意走得很玄。 准确来说,她现在整个人都被玄学的懵逼感包裹着。不然也不会生出「慕青临好像是陪她来看病的」这么离谱的念头。 周意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慕青临已经走出去一段,可能发现她没跟上,正回头在找。 周意紧抿起嘴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打回去,快步跟慕青临,想着等她打完电话了马上把处方单要回来。 事实却是,从扶梯到收费大厅,周意一路盯到慕青临从多一个人就得拐弯的长队排到最前面交完费,她的电话还是没有打完。 慕青临把处方单和票据递给周意,用下巴指指西药取药处,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明天不行,我这儿一天的会。嗯,你先发我看看……” 周意插不上话,默不作声接住慕青临递过来的东西,朝取药处走。 她前脚转身,慕青临后脚话就停了。 电话那边的人听不到声,着急地说:“继续啊!” 慕青临的态度突然变得寡淡,“我徒弟的徒弟刚进台里一年,写稿就已经不用我操心了,你一个工龄十几年的老记者每回都找我改稿脸不烫么?”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语气小心地说:“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 慕青临,“没有……” “没有你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一秒还热心指导,扭头就开始冷嘲热讽?” “因为——”慕青临找到排在队伍最后的周意,淡淡地说:“戏演完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3000字的时候没按住…… 八月啦,争取不断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7-3112:00:00-2022-08-0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247021、阿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圓滾肚咕咕肉、然而1个; 第103章 簇拥 直视我。 取药的人也很多,周意排了快十分钟才终于轮到。 等她领了药过来,慕青临已经看完安翔发来的稿子,并措辞犀利地打了回去。 “一会儿有没有别的事?”慕青临问。 周意,“没有……”说完,她很快又补了一句,“我想在附近找个临时工。” 唐远舟给她的钱是不少,但那是要带回队里的,不能算作私用,后面多留的这几天,她得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 周意心道。 另外,她在这儿找工作,就不用坐慕青临的车,和她一起回去了。 慕青临没去分析周意心里的弯弯绕绕,听到「临时工」三个字,她的脑子立刻被周意在大太阳底下发了一下午传单,之后又坐在电脑前翻译了一整晚资料,硬生生把自己累到下个台阶都能踩空的惊心画面占据。 这种临时工就算周意自己能受得了,慕青临也没精力待路边陪她再熬一个通宵,而且,她不是已经给钱了? 慕青临思考问题的时候目光会有些沉,表情也严肃。 周意被盯得心里发慌,低声道:“我先走了。” “等等……”慕青临条件反射抓住了周意的手腕。 熟悉的束缚感让周意神经绷紧,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晚到了後面,慕青臨就是這麽抓著她的手,壹面喘息著和她接吻,壹面用身體裏最柔軟的部分把她推向最難以承受的高處。 她太久沒經曆過那種致命的滋味,身體敏感得根本不由自己控制,偏偏慕青臨最是清楚她的弱點。 壹次又壹次極致的高潮堆積在記憶裏,現在只是稍微壹碰,她的血液就開始崩火。 慕青临慢半拍回味起那晚,心思也没那么稳定,她抿唇时不自觉握了一下周意的手腕。 周意浑身发颤,“姐——” 就这一个字,足够击碎慕青临的理智,她恨不得立刻将周意拽到自己怀里,親吻她的嘴唇,撫摸她的身體,逼她用最嬌軟難耐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想起酒醒后那个惊心动魄的早晨,慕青临一身热烈凉下来,放开了周意。 周意本能往后退。 这个动作刺痛慕青临的眼睛,她紧攥着车钥匙说:“小九,别记恨我。” 慕青临的声音很低,从周意的耳膜压到心脏,沉得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她想逃走,可慕青临还在继续说话,“在医院承诺你的,我一定会做到,但是已经发生的,我不知道怎么道歉。小九,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周意不知道,她没有任何一秒觉得慕青临有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况且,那晚的经历对她来说是珍宝,和道歉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慕青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意半掩在帽沿下的表情,慌张、闪躲、焦急、内疚,什么都有,独独不见怨恨。 慕青临抿直的嘴角悄然松动,“还是,你觉得我后半辈子只配活在内疚里?嗯,该是这样。你已经有了别人,我明明知道,却还要用那种不齿的方式伤害你,我以后只配活着受罪,死后下地狱,或者哪天被那些经我手受到道德、法律制裁的人报复,暴毙街头……” “没有!”周意忽然出声,咬字又急又重,“我和她没发展到那种程度!你不用这么诅咒自己!” 慕青临心里泛起波澜。 果然是假的。 她看中的这个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藏不住心思,她才说了几句,就全露馅了。 只是,为什么连让她死心的借口都能轻易反口,却对离开她的真实原因守口如瓶? 慕青临漆黑的瞳孔紧锁着周意,心口微微发凉。 小九,二十岁的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那么小,没人帮你。 现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了,身边的人还一个个都在怪你。 很难吧,还有那些伤,看着都疼。 …… 慕青临握了一下手,然后抬起来,在周意依旧执拗的目光下,摸了摸她已经长得很长的头发,说:“好,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 周意目光震动,回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后悔得无以复加,她不该再给慕青临透露这些隐晦线索,可她对「报复」两个字的印象太深刻了,一点也听不了。 她真的不会演戏,尤其是在慕青临跟前。 “你带我来这里,是真的想和我聊纪录片的事吗?”周意开门见山地问,老这么悬空吊着,她撑不了多久的。 慕青临说:“不全是。纪录片我们确实要拍,但昨天到今天还在组建拍摄团队,明天才是第一次正式会议。” “嗯……”周意应声,她刚在电话里说了,明天一天的会,“那你今天为什么叫我出来?”周意问。 “带你看耳朵。”慕青临说:“你上周来的时候,我刚好陪符晓产检,应该有看到你。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这两天复诊。让你自己从大学城过来怎么都得折腾一个小时,我反正有事,就想着捎上你。” 竟然真是这样。 周意心里离谱的念头被证实,不止没有高兴,反而更加心慌沉重,“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她狠着心说。 “谁说的?”慕青临笑了一声,看着周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说:“你不是还愿意叫我姐?只要你还叫,我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周意哑口无言,那是她为了圆微信里那声「姐」的谎,不得不承认的,如果可能,她其实想做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而这个「不得不」给了慕青临退而求其次的可能,她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以后只会越抓越牢。 “小九,我不能骗你,六年的感情不是说算就能算得了的,现在站在你面前这个慕青临多少还对你心存爱慕。 但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把自己往出抽了,你得给她时间。或者,你还可以配合配合她,让她尽快适应一个做姐姐的角色,真真正正放下你,去过新的生活。”慕青临用真切的语气说出了最假的话。 周意第一反应是心脏像在被成群结队的蜂蛰,想到慕青临可以过新生活,她马上按住胸腔里喷涌的酸楚,问她,“怎么配合?” 慕青临说:“像早上问我要吃什么馅儿的包子一样,直视我。” “……”总看着,到要走的那天了,她还能挪得动步子? 慕青临却说:“你总回避,我找谁去适应新的身份?小九,最开始,你不就是想做我的朋友?现在心平气和地回到原点不好吗?” “好……” “那就别老低着个头……”慕青临用指关节抬了下周意的下巴,笑着说,“我又没训你。就算训了,你确定以前是这反应?” 不是。 以前横得快横着走了。 “行了,先走吧,站这儿挡不挡路。”慕青临勾了下周意的肩膀,带着她往出走,顺便问:“临时工的事,是不是翻译更顺手?” 没什么顺不顺手,她现在什么活都能干,就是,“翻译赚钱多。” 慕青临一下子笑了,“小财迷……” 慕青临熟稔的取笑语气和以前如出一辙,听进周意耳朵里,差点酸得她心脏停跳。 她知道想活就得离她姐远远得,但她更想让她姐去过新的生活。 —— 周意最终还是被慕青临亲自送回来了,她说要去学校接慕正槐,顺路。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这话不假。 慕正槐今天只有上午有课,下午要回研究所。 “爸,你那儿最近有没有需要翻译的资料?”慕青临问。 副驾的慕正槐正在看手机,闻声惆怅地说:“有啊,好几篇论文,加起来得有上百页。上周就让严朝安排人翻译了,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动静,真要是给我拖过截稿日,看我怎么收拾他。” 慕青临难得见慕正槐发火,笑了一声说:“给我吧,我找人翻,帮她解决点经济困难。” 慕正槐立刻来了精神,“汉译英,里面还有很多专业词汇,你能找着合适的人?” 慕青临「嗯」了一声说:“她学过……” “谁啊?”慕正槐问。 慕青临静了一会儿,说:“周意……” 慕正槐转过头,仔细研判慕青临的表情,“妍妍,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慕青临说:“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 “你忘了爸爸那天在电话里和你说的话了?” “没忘。你说她心里有事,我确认了,确实有,我想知道这些事。” 慕正槐语速加快,“即使这些事最终是要你来做选择,而且是个很难的选择,你也还是要知道?”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慕正槐,“爸,小九都和你说了什么?” 慕正槐沉声,“不多,除了这句,她还说这个选择和她有关,她就怕你会选她。” 慕青临在路边停车,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冷静地整理思路:小九遇到的事和她有关,这件事需要她来做一个选择,选择范围是在小九和另外一个或者多个未知对象之间,小九怕她会选择自己。 怕的前提是存在冲突。 有交集才有冲突。 可她们生活圈子里的交集一直少得可怜,唐远舟、杨玲、佩佩……已知的交集里,根本没有存在冲突的人或事。 慕青临心乱如麻。 慕正槐就怕她这样,加上周意闪躲的态度,他才什么都不敢说,今天话既然摊开了,他就必须要说出自己的担忧,“妍妍,爸看得出来周意对你有感情,而且很深,她能舍得放弃你去平息一件事,那这件事一定是横在你们之间一个两难的事。做选择的人才是最终承担后果的人,妍妍,你要想好啊。” “想好了……”慕青临看着前方,目光前所有为的坚定,“不管要承担什么,我都一定要知道二十岁的她到底遇见了什么!” 慕正槐无法,叹了口气说:“论文我晚点发给你,钱你不要出,我会让严朝算进项目经费里。” 慕青临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松,转头看着慕正槐说:“爸,谢谢你。” 慕正槐不想说话,摆摆手,看向了外面。 慕青临同样没再出声,但她知道自己该去做一个心理准备了,一个坚固得能抵抗任何未知的心理准备。 —— 傍晚,杨玲忽然打电话给周意,问她什么时候走,她犹豫了几秒,如实说:“临时有点事,要多待几天。” “那好啊!晚上回家里吃饭!”杨玲不容拒绝地说:“我马上让唐远舟去做你爱吃的菜!” 周意拦不住,和已经被杨玲单方面结束的通话记录对峙一会儿,起身出门坐车。 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红门巷,周意站在东门口的石狮子跟前心如潮涌。 慕青临就是老靠在这儿等她的。 她也尝过坐在石狮子脚下等人的滋味,只等了半天,就已经难受得不想再理那个人,她姐等了她五年。 五年,什么概念…… 周意一步步走到石狮子旁边,一手扶着,慢慢将额头抵了上去。 她好像感受到那股被人揪着心脏的剧痛了,起初难忍,后劲也同样强烈。 她姐在这里一待大半天,走的时候肯定已经疼麻痹了吧。 周意扶在上面的手蜷起来,指甲用力掐着手心。 “小九?”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 周意身形一顿,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回去,抬头往过看。 是她以前老去给旺财拿骨头的蒸肉店老板,接着是包子铺的苗奶奶,诊所小胡,粮油店葛叔…… 周意一路走回佛魔,备受欢迎。 佛魔里甚至还有人掉了眼泪,比如南北。 明凯说她以前的板子还好好收着,每周开一次机,现在依然好用。 小黑说前台换了真花,她想怎么揪就怎么揪,揪秃了他掏钱再买。 唐远舟说:“回都回来了,晚上就住这儿吧。” 周意被善意簇拥,红着眼睛说:“好……” 饭后上来,周意发现房间里的陈设一如从前,连垃圾桶的位置都没有变,也就被褥和卫生间的洗漱用具换了新的。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周意误以为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她拉开书桌下的椅子坐着。和以前一样,脚踩着书桌横梁,翘起椅子晃啊晃。 对面,省台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周意不自觉去找慕青临,从二楼一间一间找到顶,全无她的身影。 翘着的椅子在半空停下。 周意看着那个方向,平静心跳逐渐沉寂。灯光从上方落下,在她眉眼之间投了一片阴影。 她这一趟远行,好像只丢了最重要的那样。 周意头枕向椅背,眼睛被头顶刺亮的灯光照得模糊犯疼,她忍不住低头去躲,撞上对面一片新增的明亮。 在三楼,就一个小房间。 玻璃墙边站着个人,正看着她在的方向。 周意看清楚那个人是谁,心里一惊,椅子失去平衡,直直朝后面倒去。 周意仰面摔在地上,磕到后脑勺,疼得人有点懵,在那儿躺了很久才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周意动作迟缓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老微信有一条信息,是……慕青临发来的,她问:【摔疼了?】 周意想说「嗯」,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回了个:【没】 慕青临:【那怎么不起来?】 周意捏着手机看了几秒,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椅子坐好,回她:【起来了】 慕青临说:【实在闲得没事干的话来我这儿一趟,给你找了个挣钱的活儿……】 周意一愣,快速抬头看向了对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112:00:00-2022-08-0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尘烟梦雨如梦染、alone_c、541410561个; 第104章 独处 小九,你再跑慢一秒,我可能就要不顾一切亲上去了。 杨玲和唐远舟已经睡下了。 周意怕把他们吵醒了没办法解释自己出门的原因,只好束手束脚地从家里往出摸,一直到走上即将入睡的街巷才终于喘了一口大气。 她的步子很温吞,每往前走一步就会在心里问自己一句「你没病吧」。 没病绝对不会答应慕青临去找她。 这会儿都过十一点了。 “唉,这么晚了,你找谁啊?”省台门卫叫住走到门口的周意,问她。 周意往岗亭里扫了眼,老蔡不在。 “找慕青临。”周意说。 门卫是个年轻小孩儿,怕犯错,做事严格按照章程来,他拿着访客记录本盘问了周意大半天,说:“你等等啊,我给慕主任打电话,让她下来接你,你一个人进不去的。” 周意「嗯」一声,转头看向省台熟悉的办公楼。 好像没什么变化,楼还是那么高,灯还是那么亮,人还是那么……漂亮…… “等我一会儿。”慕青临快步过来,在周意裸露的小臂上握了一下,走上前和门卫说话,“小金,这是我妹,我叫她过来的。” 小金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 “笔……”慕青临拿过访客记录本准备帮周意登记。 小金双手把笔递过去,说:“已经登记过了,您在后面签个字就行。” 慕青临,“嗯……” 签好字,慕青临叫了周意一声,和她并排往里走。 两人中间隔了小半米的距离,谁都没有主动说话,周围的空气干燥寂静,让那些本来就踌躇不定的人越发心虚。 周意抿抿唇,试着打开话题,“老蔡呢?” 慕青临说:“前年退休了,现在每天在家含饴弄孙,享清福。” “挺好的……”周意应声,一辈子不长,没有什么是比平淡生活更难能可贵的,这点她早就明白了,也计划过,只是后来事与愿违。 “老蔡走之前提起你了。”慕青临忽然说。 周意步子一顿,偏头看向慕青临被昏黄路灯勾出一层暖色边的侧脸,“他说了什么?” 慕青临清清嗓子,模仿着老蔡的语气说话,“你那个小朋友这几年怎么不过来了呀?我还老惦记着请她喝茶呢。台里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一个赛一个学历高,结果连个刚考上大学小朋友都不如,人喝我茶还知道说声谢谢,你们,哼,请都请不来。” 说完,慕青临自己先笑了,转头看着已经垂下眼睫的周意说:“小九,一直没问,老蔡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周意哪儿知道,好像从第一次见,老蔡就很喜欢她,不止邀请她去岗亭里吹暖气,还给她热茶暖手。 她还记得那回过来是奉了唐远舟的命,提着新出锅的排骨找慕青临道歉—— 慕青临从王八那群狗东西手里救了她一命,她却把慕青临关在门外头,可劲儿嘚瑟,这一恶行被唐远舟从监控里发现,非常生气,不过,那桶排骨最后进的是她的肚子。 “可能老蔡自己没生出女儿,就看别人家的怎么都亲。”周意随口说。 慕青临笑笑,拿工牌刷开门禁,让周意先进。 之后等电梯,上楼,来慕青临办公室,两人没再说过一个字。 “想喝什么?”慕青临问正在不着痕迹观察自己办公室的周意。 周意说:“不渴……” “那就橙汁吧。” “……”慕青临拿着水杯出去,不到三分钟回来,给了周意一杯冰镇的鲜橙汁。 周意说:“谢谢……” 慕青临没吭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开了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一声连一声的机械声像敲在周意心尖上,没一会儿就敲得她心烦意乱,正要问慕青临找自己过来什么事的时候,看见她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对上了自己,“小九,过来。” 周意下意识握紧水杯,发现慕青临在看自己的手,马上卸了力道,将杯子放到桌上,走到她桌边问:“什么事?” 慕青临起身,一只手扶着椅背说:“过来坐……” 周意原地钉了两秒,在慕青临地注视下走过去坐着。 椅子里还残留着慕青临的体温。 周意如坐针毡。 余光瞥见慕青临手撑桌沿俯身下来,她几乎没忍住站起来。 慕青临的胳膊就挨着她的肩,太近了,她随便吸一口气就能闻见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儿,明明清凉淡雅,很适合夏天,周意却觉得脑子发昏,神经发紧。 慕青临像是没看见周意僵直的身体,兀自拿着鼠标点开一个文件夹,在离她不过十来公分的地方说:“这里面的论文需要你帮忙翻译成英文。我已经按着急程度排了序,文件后缀也标了最晚的交稿日期,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周意粗略扫了眼,应该没问题,只是,“这些是慕老师项目里的论文?” 文件名称就能看出来的事儿,慕青临没必要隐瞒,“是,慕老师最近忙不过来,让我找人翻。帮个忙?” 什么帮个忙,慕青临本身就是学英语的,认识的人还那么多,她就是想找出版级的笔译都能找到,哪儿轮得到她一个外行? 看到文件标题里的「光学」两个字,她就知道这是慕青临从慕正槐那儿要来给她捡便宜的。 而且,早在医院那会儿,她就已经问过她是不是翻译的活儿最顺手,根本不用猜。 要拒绝吗? 周意在心里问自己。 还是别给脸不要脸了,你越矫情把她拖得越久。 周意定定心神,问慕青临,“第一篇明天就要?” 慕青临点了一下头,“嗯,这篇是临时加的,给个正在外头做实验,抽不时间自己翻译的研究生毕业用。投的EI会议,系统明晚截止收稿。” 周意说:“好,我今晚一定翻完。” 慕青临转头看她,“不困?” 突如其来的对视,距离还这么近。 周意刚松的那口气顿时又提了上来,她的手从慕青临胳膊下面掏过去,捉住鼠标双击打开文件,看着下方统计出来的数字,说:“困之前就翻完了。” 慕青临蹙眉,“你每天都睡这么晚?” 周意,“没有,就今天。下午没事干跑去睡觉,睡多了。” “难怪……”慕青临笑着直起身体。 手从桌沿离开时,慕青临自然垂落的指尖从周意胳膊上一扫而过,惊得她放在鼠标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压下,文件被最小化,露出底下的屏幕。 屏幕背景比文件的纯白底色暗,周意视线错了一瞬,感觉到刚那只手落在了自己头上。 “还是那个懒蛋,能躺着一定不坐着。”慕青临笑着说。 周意垂下眼,鼻头微微发酸,这只手现在也就随便拍她两下,对别的姑娘才会用手指蹭着头发揉一揉。 挺好的…… 便利店那个女孩儿看着就很听话,笑起来还特别甜,特别乖。 周意眨了一下眼,藏起多余的情绪,重新看向屏幕说:“你把压缩包发我微信,我翻好了发你。” 慕青临已经抬起来的手再次落下,按在准备起身的周意肩上,“回去有电脑?” “没有……”她以前的电脑带去了学校,后来……高歌说她留在宿舍的东西被慕青临带走了。 “就在这儿翻吧,瞌睡了再回去。”慕青临边说边往沙发跟前走。 周意抬头,看见她从包里拿出一板药,扣了粒倒进嘴里,然后就着她没喝完的橙汁把药片吞了下去。 周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去提醒慕青临那个杯子她刚用过,而是问了一个更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你刚吃的什么药?” 慕青临拆了袋漱口水含进嘴里,半分钟后吐出来,擦了嘴,说:“助眠的。这几年睡眠不太好,尤其是例假前一周,不吃药会失眠到两三点。”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慕青临已经在沙发上躺下,用手臂盖住了眼睛,她后面声音很轻,“你翻你的,吵不到我。” 周意真切地从慕青临身上看到了疲惫感,下意识想问她为什么会失眠。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疑问似乎都有了答案。 周意握着鼠标,低声说:“你怎么不回家睡?” 慕青临反应很慢,静了几秒才说:“阿姨有点更年期的症状,晚上睡不好。我一般加班超过十一点就不回去了,免得吵醒她。” 周意无声点头,吵醒估计就再也睡不着了。 阿姨? 周意心尖突地一跳,沉默地看着慕青临。 一毕业就搬出去自己住的她现在回家了? 为什么? 是不是,还是因为她? 周意的心跳慢得过分,她逼着自己把目光从慕青临身上拽回来,重新点开了论文。 沉闷的寂静很快在办公室里铺开。 周意敲键盘很快,但声音很轻,在她以为慕青临已经睡着,可以稍微放开手脚的时候,她却突然出了声,嗓音里带着浓浓睡意,“走的时候,拿上我的工牌,不然你出不去。” 周意手指顿住,抬头看向沙发上呼吸平缓的漂亮女人,说:“好……” 这一声,前所未有的轻软。 慕青临自然弯曲的手指往回蜷了一下,嘴角悄悄勾出一道不明显的弧度,“明天开完会了带你去拿电脑。” 去哪儿拿?周意想问,被慕青临打断,“我睡会儿。” 周意,“嗯……” 之后的时间,不大一间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键盘敲击发出的细微声响。 几乎没有断掉的时候。 因为周意总有种错觉,她一停下就会听见慕青临的呼吸。 —— 凌晨三点,周意翻译完成,她新建了一个文件夹,把排版好的文档放进去,关掉屏幕往出走。 走到一半,周意摸了摸口袋,快步折回来,往桌角的地板放了个什么才又离开。 经过沙发前的矮桌,周意俯身去拿躺在上面的工牌。 从这个角度,她随便一抬眼就是已经从仰躺变成侧睡的慕青临,她一条手臂垂在沙发外面,一条压在腰部让人嫉妒的凹陷里,呼吸又轻又长。 周意已经没那么清晰的思绪被这一幕搅浑。 很多年前,她决定不计后果继续喜欢慕青临那晚,她也像这么躺着,姿势可能有差异,也没有这么亮的灯光,但绵长呼吸涂抹出来的悸动如出一辙。 周意指尖颤动,没捏住薄薄一块儿工牌,让它掉在桌上,发出很清晰一声响动。 这一声响竟然完全没有惊动慕青临。 周意意外。 印象里,慕青临很警醒,她稍微有点动静,她就会迷迷糊糊醒来,把她抱得紧一点,让她别瞎折腾。 不醒是那粒药的原因? 周意往慕青临的包上扫了一眼,重新去拿工牌的时候动作很大。 慕青临还是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周意捏着工牌一动不动。 半分钟后,她走到慕青临跟前蹲着,隔着不过一本书的距离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时间好像特别偏袒她,五年,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也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相反的,初见时沉淀于眉眼间的故事感被淡化成了让人挪不开眼的柔和,从鼻梁一路延伸至双唇…… 这双唇亲在身上的时候要命,缠至唇边就成了会让人头晕发软的药,碰一次就会彻底上瘾。 周意捏着工牌的手指收紧,眼底暗潮涌动,推着她往那双唇上靠。 她难以自持地顺着,眨眼功夫就触到了慕青临徐徐的鼻息。 只需要再往前一寸就能碰到她的唇。 周意安静地注视着,像在权衡。 几秒后,她忽然别开眼,毫不犹豫地直起身体离开了慕青临办公室。 不久,慕青临睁开了眼睛,瞳孔里的睡意已经所剩无几。 她躺了一会儿坐起来,两手撑在身侧,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小九,你再跑慢一秒,我可能就要不顾一切亲上去了。” 慕青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打开周意翻译好的文档仔细看了一遍,帮她订正几处笔误,接着将文件发到慕正槐邮箱里,留言说:【慕老师,该给钱了。】 慕青临做好这些的时候刚过四点,还能踏实睡一会儿。她两手推着桌沿,将椅子往后滑。 自然下移的视线从桌角一闪而过的亮光上扫过,慕青临动作稍有停顿,过后,她将椅子又往后推了点,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 是她满怀期待要去见周意那天戴的珍珠耳饰,第二天,她从医院回家洗澡的时候就发现掉了一枚,现在竟然会出现在办公室,还是这么显眼的位置,她又不瞎,每天进进出出能看不到? 再说了,她搬进来多久,东西又丢了多久? “呵……”慕青临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头看着掌心圆润的珍珠,轻声问它,“笨不笨?”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有糖渣吧?有吧,有吧有吧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212:00:00-2022-08-0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c_Yyy.、艾西林、想吃猫的鱼1个; 第105章 玩笑 是我的命,周老师是我的命,这回行了吧? 次日早上七点,周意正在吃早饭,忽然收到了慕青临的微信:【今天方不方便过来台里?】 周意就睡了三个小时,人还有点懵,盯着手机思考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要开会讨论纪录片拍摄方案的事,她点开键盘回复:「方便」【几点?】 慕青临:【八点五十,我在门口接你……】 周意:【好】 吃完饭,周意看时间还早,就绕着永安河跑了一圈,回来冲个澡,匆匆往省台跑。 八点四十七,还没到约定时间。 周意先在门卫那儿登记了个人信息,只待慕青临过来接她。 不想一直等到八点五十五也不见她人,倒是安翔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两人太久不见,周意第一眼完全没认出来他是谁。 安翔挫败地把工牌举到脸跟前,让周意对着他入职时拍的旧照辨认。 “我的变化有那么大吗?”安翔幽怨。 周意心说从菜鸟到精英,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话一出口,还是有所收敛,“没,是我有的时候会突然脸盲。” 安翔惊奇,“还能突然脸盲?” 周意说:“能……” “一般什么时候会这样?” “这个人的重要性可以忽略不计的时候。” 安翔拱手,“自取其辱,是我不懂事了。” 周意手揣着兜,没跟他贫。 想起慕青临,周意拇指压住食指关节,状似闲聊着问安翔,“慕青临呢?” 安翔说:“在照顾符姐。” 周意眉尖一跳,转头看向安翔,“符晓姐怎么了?” 安翔摇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符姐肚子疼吧,看慕姐表情应该还挺严重的,唉,周意,你等等我啊!没我带,你进不去!” 安翔用尽全力也追不上周意,眼看着她跑到楼下,和从里面出来的几个人迎面碰上。 气氛乱哄哄的,周意一眼找到慕青临,她旁边的符晓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勾着她的肩,正被她架着往出走。 “需要帮忙吗?”周意走上前问。 慕青临神情凝重,“不用。上午开会我不在,你跟着安翔,他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说话。” “别啊……”疼得满头冷汗的符晓忽然开口,“这个纪录片你等了多少年,别关键时候掉链子,我又不是有的人,犯不着你撇下工作来陪。” 符晓的语气很明显是玩笑,周意却一下子把她的话和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个画面对应在了一起—— 还在念高三那会儿,她因为不敢喜欢慕青临,逼着自己推开了她,心里又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想追上她,最后成功把自己折腾进医务室,害得慕青临不得不放下一手筹划的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专题纪录片跑去照顾她,还因此背了不负责任的骂名。 周意不清楚这次的纪录片对省台有多重要,但在听到符晓说出那句「这个纪录片你等了多少年」的一瞬间,她确信它一定对慕青临意义非凡。 王和靖说过,商宁最初找上慕青临的目的是希望借着省台的渠道解决队里的资金问题,最后却因为纪录片的提议被否不得不改变策略,把关注点放到反盗猎上。 周意知道,即使当时一切顺利,商宁也还是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牺牲在反盗猎一线。 但慕青临不必亲眼面对她的死亡,不用在深冬的大雨里,含着满嘴血问王和靖一句「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所以这个纪录片一定要拍好!而且是由慕青临亲自拍好! 这一秒,周意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她不推脱了,她一定会配合慕青临拍好这支纪录片。一定!至于其他的事……几十天而已,她不信自己这辈子就没有一点好运! 周意用力握了一下手,在符晓强撑着要从慕青临身上下来时,快步走过去,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肩头抓着,另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腰,抬头对眉心紧蹙的慕青临说:“姐,你们去开会,我送符晓姐去医院。” 慕青临语速很快,“你不会开车,怎么送?” 周意脱口道:“我会……” 符晓迅速看慕青临一眼,揶揄道:“妹妹,你有驾照啊,能在咱这儿用不?姐肚子里可还有一个,折腾不起。” 周意说:“能……” 话落,周意再次对上慕青临的视线,“姐,你信我,我能照顾好符晓姐。” 慕青临沉沉地看着周意,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周意立刻扶着符晓往停车场走,旁边还跟着两个男同事一路护送,一直到把符晓安全送上车。 不久,周意开着车从后面出来,还陪慕青临站在门口的安翔张着嘴半天,呐呐地说了句,“现在的妹子开车都这么彪吗?” 慕青临沉眸不语,她更在意的是,周意什么时候考的国内的驾照? 离开她的时候,周意明明还是那个理直气壮地说着「有司机,我干嘛要自己辛苦」的懒蛋,五年之后却突然有了能在国内使用的驾照。 她回来还不到十天,根本来不及考,除非…… 她不是一开始就跑出了国,或者中间回来过。 但是出入境,包括考驾照都应该有记录啊,为什么符辉查不到? 慕青临目光沉得吓人。 安翔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弱弱地往后退两步,火速跑路。 符晓不傻,慕青临能想到的问题,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靠在副驾,忍着腹部越来越明显的坠疼,说:“什么时候考得驾照啊?看着不像新手。” 周意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忘了……” 这话也就哄哄三岁小孩。 符晓知道周意什么意思,她现在也疼得有点撑不住,便没再问。 后来被周意扶去急诊,看她有条不紊地跑前跑后,符晓总算有点明白慕青临是怎么被她一步一步逼到假装放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盲目按照从前对她的认知行事多半会适得其反。 —— 安顿好符晓,周意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问她,“要不要打电话让姐夫过来?” 医生说符晓的胎盘位置低,有流产先兆,要住院观察。 这种情况,周意觉得还是通知一下家里人比较好。 符晓却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她说:“没什么姐夫,我离婚了。” “……!”周意震惊得半天没说出来话。 符晓无所谓地勾着嘴角,声音很淡,“昨天离的,情绪有点不稳定才会弄成这样。” 周意忍不住问:“为什么?” “嫌我忙呗。”符晓自嘲地笑着,“一开始就吵两声,后来变成冷战,从一周演变到一个月也就用了两年时间。” 亏得周意不见那会儿,她还拿这个当笑话劝慕青临。 如果当时意识到两人的感情已经出了问题,也许她就不会选择结婚,不会因为想缓解关系,动起给他生个孩子的念头。 “女人总以为孩子能绑住男人,其实为难的只有自己。”符晓脸上的笑逐渐变凉,“他借口出差跟其他女人上床的时候,我孕吐严重到要靠输液补充营养;他陪那个女人买衣服首饰的时候,我因为脸上长斑焦虑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他是我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却看不到我的难处,只会抓着我为了掩饰恐惧,硬在人前装出来的强势不停数落。 我可以不穿高跟鞋,不开车,前提是他配让我这么做,如果不配,还喜欢逼逼叨逼逼叨,那对不起,我只能让他滚蛋,而且一毛钱别想带走。” 周意没经历过婚姻,不懂其中滋味,但她支持符晓的决定,“符晓姐,及时止损,你很牛。” 符晓一愣,「噗」得笑出声来,“我还以为头天确认,第二天就离婚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打算过阵子再说,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然?” 周意斩钉截铁地说:“生活是你的,你觉得这么过舒服就这么过,其他人的话全都是放屁。” “说得对!”符晓灼灼的目光将残留眼底的凉意燃烧殆尽,她偏头看着周意,深思熟虑后问她,“你呢?” 周意愣住,“我怎么了?” 符晓说:“跟慕青临就这样了?我记得你当年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周意脸上一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符晓的视线从她腕上扫过,看向了她的眼睛,“感情这事儿真挺玄的,你觉得它深吧,它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熬不过,可你要说它浅,有的人明知道没可能了,也还是愿意挤时间帮你联系基金,帮你修裂了缝的葫芦。周意,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段不掺杂念感情太难了。你看看我。” 周意看到了,也很确定,同样年纪的慕青临忍受的痛苦一定不比这少。 符晓至少是一经发现就果断撤离的,而慕青临用了五年。 现在她好不容易决定要过新的生活,她一定不能再拖她的后退。 “符晓姐,她的好我记着了,我一定会配合她拍好这支纪录片,这样她就能彻底放下阿姨的事。”周意坚定地说。 符晓无言,她揭家丑真不是要周意这个反应…… 怎么会有人这么油盐不进?符晓头大。 转念一想,一个人之所以会油盐不进,不过是她心里的目标足够明确。 周意的目标听起来是让慕青临好。 这份好不顾慕青临的真实意愿,不在乎自己的真实想法,还听不进去周围人的劝说,这姑娘是不是犟得有点过分了? 符晓琢磨一会儿,拿起手机给慕青临发了条微信:【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你老婆说话给我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你留心着点。】 —— 十一点多,符晓父母闻讯赶来了医院。 周意功成身退,坐车回来省台。 她到的时候刚好赶上午饭,被慕青临带来食堂,和即将参加这次拍摄的部分人坐在一起。 周意没参加上午的会,除了安翔和慕青临,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不巧慕青临还有事和总导演万千里讨论,顾不上她,于是,安翔主动肩负起了热场的重任。 “唉,周意,你没有之前白了。”安翔拄着筷子,认真地说。 周意抬眼,“白能当饭吃?” “那自然是不行,但是一白遮百丑。” “你胖毁所有。” 安翔吓死,“我真的胖了?” 周意说:“好像也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安翔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丝毫没发现「胖」不过是周意对他说她「不白」的报复。 慕青临太了解周意,她一开口,她就知道安翔肯定没什么好下场,真看到她不动声色就把人摆平那秒,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偏心地想:她这姑娘只要愿意开口,嘴皮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利索,只可惜现在心事重,什么都喜欢藏着。 蓦地想起符晓那条微信,慕青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孤注一掷」这个词实在太严重了。 安翔没体会到人间疾苦,看见周意左腕上的手链,兴致勃勃地问:“你这个手链在哪儿买的?很有个性啊。” 周意说:“夜市的地摊上十块钱两个。” “真的?哪个夜市?我今晚就去买。” “已经被城管依法取缔了。” “啊?”安翔失望,“那把你的借我看看,我超喜欢这种野地里捡起来串一串就直接上身的东西。现在的首饰一个比一个精致,太没劲了。” 周意瞥了眼腕上绕了四圈的天然石头,不想说话。 这串石头本来是条项链,一个当地人送给韩秋的谢礼,可惜韩秋不喜欢身上有多余的东西,随手扔在办公室的抽屉里。 有一回Gore找东西,差点把它当成垃圾扔掉。 周意眼尖,捡回来就成了她的,后来一直被她缠在手腕上挡些东西。 这串石头稚拙古朴,是不能和商场里那些精美耀眼的链子比,但怎么都不至于和「野地」联系在一起。 安翔看不到周意的心理活动,还在不依不饶地烦她。 周意丝毫不为所动。 眼见安翔蠢蠢欲动的手要摸到周意手链,慕青临忽然出了声,“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安翔触电似的收回手,干笑道:“堵得上……” 慕青临等他把依依不舍的目光也拽回去了,转头朝周意餐盘里看一眼,问:“够不够?” 周意点头,“够……”其实差多了。 刚打饭的时候,周意前后都是年轻女孩儿,一个比一个拿得少,她不好意思,就给自己减了半。 现在肠子已经快悔青了。 慕青临跟周意吃过一顿早饭,对她现在的食量多少还算了解。所以压根没把她那个「够」字当回事,她亲自动手把周意跟前那几个空菜碗叠一叠放自己这儿,再把自己还没动的排骨和鱼块换给她,又给她拨了一大半米饭,才继续去和万千里说话。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慕青临的动作太娴熟,周意木讷地盯了半天也没有反应,同桌其他人基本也都是一脸呆滞。 过了不知道多久,导演助理李雄问了一句,“周老师,你和慕主任是不是认识啊?我还没见慕主任这么照顾过谁。” 周意捏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终于回神,她低头看着盘子里色泽鲜亮食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含混的「嗯」。 慕青临把肉全给她了,自己就剩一小碗白灼菜心,米饭也只有一个底,哪儿够吃? 是,她知道不够还可以再拿,但是再拿之前,慕青临真真切切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 她夹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好吃得想哭。 安翔的神经粗如棒槌,即使坐周意对面也没察觉出她情绪上的变化,一听到只有自己能答出来的问题,立刻翘起尾巴,得意地说:“何止认识,周老师可是能让慕姐心甘情愿拿出最后一根火腿肠的人呐!” 李雄的思绪开始发散,“这要是放在生死关头,最后一根火腿肠得是拿来救命的啊。” 安翔一本正经地点头,“所以——” 李雄说:“周老师比慕主任的命还重要?” 李雄说完,一桌人齐刷刷看向了慕青临。 慕青临和万千里的对话进行不下去,哭笑不得地说:“你们想听我怎么回答?” 安翔抢答,“简单啊,直接认下就行。” 慕青临被安排,认命地说:“是……” 李雄,“是什么啊?话得说清楚喽才作数。” 慕青临无奈,“是我的命,周老师是我的命,这回行了吧?” 起哄声此起彼伏。 慕青临头疼地笑了声,侧身和捏着筷子不动的周意说悄悄话,“好好吃饭,别理他们。省台工作压力大,憋出了一帮神经病。” 周意低低地应了一声,开始咀嚼含在嘴里的排骨。 她想,真到了只剩一根火腿那天,她一定要抢在慕青临前头,把那根火腿完完整整喂到她嘴里。 作者有话说: 宝,七夕快乐,没什么能送你们的,就晚上发个红包叭,么么哒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312:00:00-2022-08-0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数学考1301个; 第106章 听见 跟小九回家。 饭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周意独自跟在最后,隔着错落人群去看慕青临清瘦的背影。 她走路的仪态很好,不似学舞蹈后由内而外的端庄优雅。而是自信久了那种谁都学不来的自然舒展,整个人看起来很直,单手插兜的时候又会显得随性洒脱,不拘小节,给人感觉特别舒服。 周意看得走神,和回头找她的慕青临对上视线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闪躲回避。 慕青临挑眉,对周意这个反应很意外。她和万千里打了一声招呼,走到旁边等周意跟上来。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盯着她,眼睛黑漆漆的,几秒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转头看向前方说:“没什么……” 慕青临无声笑笑,和周意并排往出走,“符晓怎么样了?” 周意想了想,没说多余的话,“有流产先兆,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观察一段时间没问题就可以出院。” “嗯……”慕青临应声,顺手勾了一下周意的肩,避免她被后面打打闹闹不看路的两个小实习生撞到。 周意从眼尾看到慕青临的肩膀,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靠上去。 可惜她不敢,更不能。 回到楼上,大家坐得坐,卧得卧,纷纷准备午休。 周意没有工位,看见会议室空着,去和安翔确认了一下,他说可以进。 周意转身朝那边走,想着刚好能借里面的公共电脑翻译一会儿论文。 门刚打开,身后传来慕青临的声音,“打算睡这儿?” 周意回头。 慕青临刚洗过手,手背上湿漉漉的皮肤比平时更细更白。 “嗯,凑合趴一会儿。”周意说。 慕青临垂眸往她腹部扫了眼,“肚子上的伤好了?” 周意说:“好了……” 她身上有什么慕青临早看完了,只要她不特意问肩膀上那块儿疤怎么来的,就不用遮遮掩掩。 “好了也别趴着。”慕青临伸手过去拉上门,说,“我中午有事,不休息,你去我办公室睡。躺着怎么都比趴那儿窝着个肚子舒服。”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话没出口,慕青临已经率先走了。 周意没办法,只得跟上。 慕青临拉上百叶窗,办公室里的光线顿时少了一大半。 她走到桌后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抬头看见周意还在门口站着,复又起身,拿着挂在一旁的外套,走过来说:“楼里装的中央空调,我这儿控制不了温度,有点凉,你睡的时候,拿我外套盖盖肚子。” 周意顿了一秒,接住外套说:“谢谢……” 慕青临垂眼打量了一番她身上让人心情郁结的礼貌,默不作声走了。 气吧,气死她了看到底谁难受。 周意在沙发上坐下,低头划拉一会儿划手机。 等慕青临正式投入工作,她动作轻缓地躺下来,身上罩着她的西装外套。 本来只盖到胸部,被鼻息里若有似无的香味一招引,悄悄拉上了肩膀,后来迷迷糊糊睡着,再做什么全凭潜意识。 慕青临忙完抬头,看到的就是周意蜷缩着身体,大半张脸藏在她外套里的温馨画面。 久违感让她心窝一阵发软。 慕青临看了一会热,放轻动作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盒药膏,然后压着脚步声走到周意对面的矮桌上坐下,近距离注视着她。 睡着一下子就乖了。 眼睛一睁老是安安分分得,找不到以前那种熟悉感。 慕青临看着喜欢,长腿交叠搭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抬起来,隔空抚摸着周意的眉眼、鼻骨,抿得有些紧的嘴唇和唇下漂亮的唇酒窝。 人无完人,这话一点不假。 她这小姑娘生了一副好样貌,却没有一腔好脾气,以前浑身带刺,现在满身的壳。 不沉? 一个人躲在里面不寂寞? 慕青临收回手,眼底平淡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彻底消失之前,她拧开放在桌上的圆盒,用手指刮出一点药膏,小心掀开周意的短袖,准备往她腹部正在长新肉的伤口上涂抹。 慕青临的手指刚碰上去,周意就惊醒了。 慕青临早有准备,空着的那只手在周意坐起来之前,快速按住她的肩,说:“别动,给你抹去疤药。” 周意被迫躺回去,浑身紧绷。她的伤口这两天本来就痒,慕青临的动作还这么轻,她每碰上去一下,她就感觉脑子空一下,痒到发麻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难受得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不用费这个劲儿,消不掉。”周意攥着黏糊的手心说。 慕青临低着头,动作格外专注,“以后总归有人要心疼的,能淡一点是一点。” 以后? 周意目光震动,她的以后只有一个慕青临,逼得她说出放弃那秒,她就没以后了。 想到这些,酸楚瞬间盖过又麻又痒的不适,周意绷紧的身体在失落里渐渐放松下来。 慕青临抹完腹部,抬眼看着周意,问:“上面的方不方便帮你抹?” 这声询问威力巨大,在周意已经酸软不堪的心脏再添凉意。 她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慕青临以前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让她给什么反应她就给什么反应,问?也就问问她舒不舒服,或者想不想继续。 现在呢? 好意都要小心翼翼。 没必要…… 再者,她说回避不如直视。 周意缩在身侧的手抓住短袖下摆,腰往上一抬,直接把短袖脱了下来。 慕青临事先完全没料想过这个画面,她怔了几秒,平静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火热。 眼前这具有了棱角的身体比以前那具软绵绵,没什么力量的身体更具感官冲击力,它能激起人强烈的征服欲,同时也想被它完全掌控。 慕青临呼吸着,脑子里不受控地构建着那个画面。 它动起来的时候,腰腹会有若隐若现的肌肉,手臂线条明朗; 它能游刃有余地把握她想要的节奏,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莽撞地开始,受不了结束; 她会克制的,忍耐的低头看着她,在她承受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故意叫她的名字,问她一句,“是这里吗?” 那个周意一定是能让她更深刻地体会爱情是什么滋味的周意。 慕青临捏紧药盒,随意搭着的那条腿慢慢收了回来。 周意身上就一件一片式的薄文胸,冷空调吹久了,平滑皮肤开始起变化,偏还要忍着凉意不吭声。 慕青临发现后,闭了一下眼,强行把不该有的情绪按回去,用手指刮了药膏,仔细抹着她右肋的伤疤。 这里没有腹部敏感,周意放松地躺着,脑子里无端回忆起符晓上午的话。 “姐……”周意叫了声慕青临,等她抬眼看过来之后,认真地说,“基金的事谢谢你了。” 慕青临轻笑,“举手之劳,分内之事,犯不着说谢。” 周意抿唇,“那葫芦呢?” 慕青临笑问:“发现丢了?” “嗯……”早就发现了,只不过她一直以为收回送出去的东西是分手必须经历的过程,今天才忽然知道不对。 “符晓姐说你拿去找人修了。”周意说。 慕青临继续往上抹,手指碰到周意半露的胸部,“有几天了,修好了还你。” 周意浑身发颤。 一瞬间的眩晕过去,她看到慕青临眉眼间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对比得自己的反应就显得格外龌龊。 她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逼着自己忽略那股持续不断的异样,说:“谢谢……” 慕青临笑道:“你见过佩佩跟我这么客气?” 周意稍作回忆,说:“没有……” “那以后就少跟我说几回「谢谢」。”慕青临说:“同样是叫姐的,就你不自然。” 是么? 她以前叫得特别自然,比慕子佩那个亲妹还自然…… 一路抹到肩膀,慕青临平静的眼神倏地变了。 “这里的伤怎么来的?”慕青临问,她想象不出来什么东西能在一个人身上留下连成片的伤疤。 周意闻声,杜文菲和郭弘狰狞的脸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短袖,牙根紧咬。 等那股翻涌的恨意过去,周意平静地说:“附近的村民有时候会为了生活铤而走险,他们本质不坏,我们也就有所保留。但是难保有不识好歹得非要跟我们硬碰硬,可我们又不能真刀真枪跟他们玩命,手脚受限,反而比驱赶真正的盗猎者更容易吃亏。” 慕青临将信将疑,但没再问,涂抹在那里的手指比方才更轻,“你开过枪?”她问。 周意一愣,说:“开过……” “动过刀?” “动过……” “怕吗?” “……”周意不语,她想,谁从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女生变成需要直面死亡的勇士都会怕吧。 只不过她对那个过程记忆可能没那么深刻。 因为害怕会被日夜警醒的执念冲淡。 慕青临关注这行不是一两天,周意一个字不说,她都能猜到七八分,更何况还有这些伤疤佐证。 她的手指不自觉发抖,在被周意发现之前草草涂抹均匀,站起来说:“睡吧,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 周意拽回飘远的思绪,「嗯」一声,套上短袖,很快陷入熟睡。 慕青临则靠在椅背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她整个午休。 —— 下午开会,周意是主角,她把所知道的南部的全部情况一一细数,还有一些身处其中的人才会遇见的惊险。 这些信息对慕青临他们至关重要。 会议持续了五个小时,大家都有些疲惫。 慕青临个人情感上很着急,恨不得今天就确定好拍摄方案。但她心知事情本身需要一步一步推进,没有把大家逼得太狠。 “老万,晚上你带大家出去吃,我请客。”慕青临说。 万千里翘着腿,大笑着说:“就等你这话呢!现在走?” 慕青临说:“看你们,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去了。” 安翔不行,“慕姐,你不去,我们吃饭都吃不香!” “就是就是!慕主任,你就一起来吧!”李雄几人跟在后面附和,一声接一声「慕主任」,叫魂似的。 慕青临合上电脑起身,笑骂道:“少装蒜,哪回不是我走了,你们才开始敞开了吃喝?” 李雄哈哈大笑,“这不是要对领导保持最起码的敬畏么。” 慕青临毫不留情地戳穿,“确定不是怕我听见你们喝酒上头才敢议论我的那些话?” “谁敢议论我师父,我第一个弄他!”安翔拍桌子喊道。 慕青临淡淡扫他一眼,拿起电脑走到正被总策划段艺拉着咨询的周意说:“你一会儿跟我走。” 她这一声不高,却像油锅里点水,炸了一屋的人,以李雄和安翔为首,十几个人就着慕青临中午那句「周老师是我的命」一人一段,发散得没边没际。 周意受不了这群脑子里装着各种奇怪思路的新闻人,和段艺互加微信后,火速站起来说:“可以走了。” 慕青临点头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 万千里跟在后面,摆出一手兰花指,捏着嗓子学周意:“可以走了。” 一屋子人笑翻。 安翔用力抽了笑得最浮夸的李雄一巴掌,在他打回来之前,麻溜跟上慕青临和周意。 他想让慕青临一起吃饭绝对是真情实感,他从实习生就跟着慕青临,对她的崇拜可谓根深蒂固,是万万不能错过这么好一个跟她表达心情的机会的。 奈何慕青临立场坚定,任他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安翔只好绕的另一边去烦周意,近了,说话能贴她胳膊上。 慕青临一开始想着「姐妹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心绪还算平和。 余光瞥见安翔要往周意耳朵边凑,慕青临忍不了了。她将电脑换到右手,腾出来的左手从周意身后绕过去,捂住她的右耳,朝自己这边一压,让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窝里,淡定地对安翔说:“小九这只耳朵受伤了,别趴她耳朵边吵吵。” “受伤?!”安翔惊讶,“怎么受的伤?受的什么伤?” 慕青临说:“不能吵的伤。” 安翔「哦」一声偃旗息鼓,慕青临的手却没有松开。 周意僵直地靠着她,原本寂静的右耳隐约听到一丝摩擦带来的响动,越分辨越清晰,最后,她好像听见慕青临叫了自己一声——单靠这只还没到两周就能听见声音的耳朵。 她说:“一会儿你开车,我偷回懒。” 周意心脏跳动着,不自觉扯了一下已经被慕青临松开的耳朵,说:“好……” 上了车,周意问慕青临去哪儿。 慕青临回她,“拿电脑……” 说完,慕青临用自己手机打开导航,放进空调出风口的支架上,说:“跟导航走。” 周意「嗯」一声,往过手机上看。 目的地是她们一起住了一年多那个的小区。 周意握紧方向盘,迟迟没有换挡。 那个地方承载的共同回忆太多了,每一帧都带着直立的刺,不止是她,现在这个慕青临走近了,大概也还是会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刺扎伤。 一台电脑而已,放了五年,说不定已经坏了。 要不,不去了…… “小九,我睡会儿,到了叫我。”慕青临说。 周意刚到嘴边的话梗住,她默了几秒,最终只是答应了一声,跟着导航往出走。 走到半路,慕青临装在口袋里的手机进了个电话,她睡得正熟,昏昏沉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动接听,“爸……” 慕正槐问她,“干什么呢?” 慕青临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马不停蹄忙了一天,这会儿是真困,脑子转不动。 听到慕正槐的问题,她思考半天,温吞含混地说:“跟小九回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412:00:00-2022-08-0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秦唐、KoalaLau、籅書、想吃猫的鱼、盼盼1个; 第107章 如旧 还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心意,希望这些心意能让她回心转意。 周意握紧方向盘,快速朝慕青临那边看了一眼。 她先前把椅背调低了,这会儿盖着外套靠在里面,头偏向她这边,慕正槐每问一句,她都要想半天才能答上来话,困倦肉眼可见。 可人不是说潜意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这个人,她都困得睁不开眼了,还能叫出她的名字,还……还把跟她一起回家拿电脑,说成了跟她回家。 心里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吧? 想得久了就学会说梦话了。 红灯亮起,周意踩下刹车,将车子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 她静坐几秒,动作迟缓地将搭在方向盘两侧的手挪到上方,弓身用额头压住手背,闭上了酸胀难忍的眼睛。 慕青临打完电话睁眼,看到趴着的周意,握着电话的手指往回勾了下,说:“累了?” 周意醒了一瞬神,脑子又慢慢被满腔情绪搅浑,坐起来说:“有点,市区走走停停开得人心烦。” 慕青临顿时乐了,“我以前给你当司机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风水轮流转。周老师再坚持坚持,过去这段就好了。” 周意看着倒数即将结束的红灯不吭声。她其实希望这条路没有头。 后半程,慕青临没再睡觉,一会儿回微信,一会儿讲电话,忙得不停。 到了小区车库,她的电话还是没有打完。 周意本来想等,看懂她趁着对方正在说话,示意自己先上的手势,只好把车钥匙留在座位上,独自上了楼。 门锁还是之前的。 那她的指纹是不是也还在? 周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手指按了上去。 「滴」一阵脆响,门开了。 周意手指轻颤着蜷回来,站在走廊里愣了一会儿,拉开门进来。 屋里的陈设一如从前。 她的拖鞋还在墙边摆着,置物柜上放着用来收纳零碎的小猴子,翘起的尾巴被她手欠地套了一根皮筋。即使这样,它还是格外认真地搂着她的钥匙扣。 周意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动,手扶着墙,弯腰换上拖鞋往里走。 仲夏七点半的天还亮着,自然光照着静置的空气,干净凉爽,不见一丝灰尘。 屋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 周意从客厅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转到书房。 她的公共基础课课本和慕青临四处淘来的行业论著摆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但被白色的书立往它们旁边一挤,好像也整整齐齐,看不出一点距离。 书桌上有慕青临出门常带的商务本,还有她为了画图选的专业图形笔记本。 她的铅笔长长短短六七只,全在慕青临的笔筒里插着。 她们混在一起的个人物品,无一不在向她展示她们曾经交叠的生活。 但这些其实都发生在她离开以后。 慕青临一个人从学校带回来,摆上去的。 她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除了这些学习用具,她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是不是也和她的放在一起? 周意的冷静被眼前种种撞得面目全非,她大步从书房出来,进了卧室,又犹豫很久才敢小心翼翼拉开衣柜的门。 果然…… 她的衣服一件不少和慕青临的并排挂在一起,连丑到爆炸的大学校服都在,还有军训结束后差点被她扔垃圾桶的迷彩服。 周意死死握着柜门,喉咙干涩发紧。 难怪慕青临要回家属院住。 她只是看一眼就好像要被胸腔里翻涌的巨浪溺亡,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想活了么? …… “唉!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慕小姐家里!”卧室门口忽然传来女人警惕的声音,已经上了年纪,听着很陌生。 周意站着没动,待翻涌的情绪稍有平复后关上衣柜门,转头朝门口看过来——刚才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姨,脖子里挂了条围裙。 “你再不说话,我报警了啊!”阿姨佯装镇定道。 周意走出来一步,说:“我是她妹。” “你不是,我见过佩佩,不长这样,啊!我想起来!”阿姨的表情突然变得兴奋,她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用一根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激动地说:“真的是你!你以前白得跟面疙瘩一样,头发也没这么长!现在大变样,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周意被阿姨这些话说得有一瞬间的茫然,“您认识我?” “不认识,但是我有你的照片。”阿姨转过手机,指着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啃西瓜的照片,说:“慕小姐搬走之前专门发给我的,让我记记你的长相,说哪天在这里看到你了,她就回来了。” 周意脸上的血色退了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多了。”阿姨说:“慕小姐开车的时候出了个事故,当时没查出来什么问题,谁知道后来内出血,把一家人吓得啊,这不出院之后,她爸就亲自给带她回去了。” 阿姨回忆着已经有些久远的画面,“不过慕小姐好像舍不得走,为这差点跟她爸吵起来,后来没吵过才答应了。但是慕小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还找了我定期过来打扫。 这张照片就是她当时发给我的。我还以为她不带东西走,肯定是过几天就回来了,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都第五年了。” “你回来就好了啊。”阿姨高兴地点着手机说:“我马上打电话个慕小姐,让她过来!” “阿姨……”周意终于出声,在听到「事故」两个字那秒她就变成没有意识的枯木,阿姨每一句话都像冷风暴雪从她身上刮过,消磨着她已经腐朽的意志。 断裂之前,周意用力咬了一下牙,不想让阿姨这通电话打过去,在慕青临正在愈合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您不用叫,她来了。”周意说。 阿姨哈哈大笑,“哎呀,还真是你来了,慕小姐就回来了。” 周意紧缩的心脏无法正常工作,四肢开始迅速发麻泛凉。 她还以为慕青临回家属院是不敢在这里住,原来是有人不让她住。 事故…… “阿姨,您知道她为什么会出事故吗?”周意强拽着一丝冷静问。 阿姨摇头,“不知道……” 周意「嗯」一声,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能让人听清楚,“谢谢您把她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否则,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 阿姨连忙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慕小姐人好,我自然就想记住她的事。你不知道,慕小姐还住在这里那会儿,每天早上都会把家里没动的菜提到环卫亭给我老伴儿,没她这些菜,我们老两口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后来也是她给的工资帮我们解决了孙女上学的花销,我们这辈子都得记着她的好,和你说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周意安静地说:“她一直很好。” “是啊,就是看着让人心疼。”阿姨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老伴儿一开始不好意思收慕小姐的菜,问她为什么不留着自己吃,她说不会做饭,我老伴儿就反过来问她不会做饭为什么还要买菜,她说等个女娃回来给她做,结果还没等着就被家里人带回去了。唉,现在想想,她说那女娃多半就是你。” 阿姨看着周意,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啊,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阿姨一句话直戳周意心脏。 这个问题不管谁问,不管怎么问,她都永远不可能给出他们满意的答案了。 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们失望? 周意僵硬地站在,在阿姨的目光逐渐变得紧张之前,门口传来开门声。 慕青临回来了。 阿姨立刻转身出去,喜不自胜地和慕青临说:“你让我留意的那姑娘来了!” 慕青临的声音淡淡的,嗓子里带着笑意,“嗯,我知道,我和她一起来的。” “好,好!那我今天就不收拾了,你们快去说说话!家里都干净着呢。” “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快去吧。” 很快,慕青临规律的脚步声来到卧室门口,笑看着周意说:“电脑不在这儿。” 周意在已经沉下来的暮色里站着,心脏被沉甸甸的情绪压得没什么知觉,“放了这么多年,还能用吗?” “能……”慕青临步子一转,往书房走,“阿姨虽然不会用电脑,但知道怎么开机。每次过来打扫的时候,她会开几个小时,走的时候再关机断电。” “你提醒阿姨的?”周意在后面问。 慕青临回了一下头,“嗯……”然后继续往里走。 半分钟后,慕青临细白的指尖在周意电脑上点了两下,无奈地说:“开机6秒,竟然比我新买的还快。你这什么电脑啊?” 周意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屏幕右下角的开机提醒,胸口微微起伏着,“姐,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会再回来?” 突如其来的新话题让慕青临呼吸稍顿,过了一会儿,她淡声说:“想过……” 周意抬眼看向慕青临,“这样的话,你这套房子就白买了。”不能住,应该也不会租。 好像是,工作这么多年的工资大半搭里头,以后还要继续缴物业费、车位管理费……说不定哪天还会多出其他不知名的费用,但是那又怎么样? 她有想一起在这里生活的人,她不在,她就只能让它空着,或者哪天家里人没精力管她了,一个人回来。 这话现在和周意说还有点为时过早,慕青临怕把她吓跑,可是话都赶到这个份上了,她总得说点什么。 慕青临思考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说:“那也是我的命,我认。” 还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心意,希望这些心意能让她回心转意。 慕青临,你这人其实也挺卑鄙的。 慕青临在心里嘲笑完自己,找了个电脑包把周意的本子装上,提着往出走,“以后不会了。” 周意还沉浸在慕青临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力难以自拔,闻声沉默了很久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话已经说开了,关系已经断了,以后不会再因为她犯傻了。 周意心里有点难受。 难受之余全是庆幸。 好着,她姐腿长,很快就能走出来的。 “晚上想吃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说:“都行……” 慕青临忍不住笑,“你这话也太难为我了。” “要不回你住的地方吃路边摊?” “哥让我这几天住红门巷,去你们单位方便。” “那刚好啊……”慕青临走到周意跟前,笑着说,“我好久没去那儿吃饭了,还挺想那个味儿。” 周意抿唇缓着呼吸,没挑破她好久不去的原因,但想起那些画面,声音还是有些紧绷,“好……” 慕青临朝她脸上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慕老师把昨晚那篇翻译的报酬给我了,我转你微信。” 说着,慕青临拿出手机给周意转账,完了关上书房的门往出走。 周意跟在后面,延迟去看微信。 走廊里没开灯,外面的光也照不进来,有些暗。 周意适应一秒,看清了转账的数字:2000。 “这个太多了。”周意跟上慕青临说。 慕青临笑她,“哪儿有人嫌钱多的?赶紧收了。” 周意于心不安,只是翻一篇EI会议,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慕青临说:“嫌多你自己找慕老师退,我只管要钱,没说数,这两千块是他主动给的。” 周意哪儿敢…… 周意犹豫着收了钱,然后找到慕正槐的微信,跟他说:【慕老师,谢谢您。】 慕正槐回得很快:【学生对比了原文,有几个地方的描述你改得很好,没白教你。】 周意走进客厅,被暮色压着的余晖大片照在她身上。 在学校那天,慕正槐因为她的退缩走得那么决然,她还以为他会后悔教过她,没想到竟然是没白教。 他这一句肯定胜过千言万语。 周意像被无罪释放一样,肩膀突然就轻了。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但还是想珍惜这一秒难得的轻松。 “姐,晚上我请你。”周意说。 慕青临意外,眼神很快软下来,“那我要认真想一想等会儿吃什么。” 周意大方地说:“吃什么都行。” 慕青临看着她,差点没忍住抬起手,去摸摸她终于有了点生气和亮光的眼睛。 “等我一会儿。”慕青临忽然说。 周意点点头,看慕青临提着电脑匆匆进了卧室。 她很想跟进去看一看四年多不来这里的慕青临会在那里做些什么,最终只是把自己关到大门外,以此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步子。 卧室里,慕青临把电脑放到梳妆台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五年前那个夏天,周意没来及亲手送给她的耳钉。 从这里走的那天,慕正槐催得急,她忘了拿。 后来又一直没敢一个人过来,今天难得有人陪,该拿回去了。 不过暂时还不能戴,她想等送她的那个人愿意再次花费心思打扮她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慕青临从家里出来,叫着靠在墙边的周意下楼。 周意视线扫过她没之前平整的裤子口袋,想着她应该是去拿东西了,就是不知道拿的什么。 想问不敢问的情绪盘绕在周意心里久久不散。 一直到下来车库,看见慕青临的车,她突然想起阿姨的话,心思一下子就藏不住了。 “姐,阿姨说你之前开车出过事故?是什么事故?”周意语速很快。 慕青临反而波澜不惊,她把周意的电脑放到后排,随口道:“揭了个投递理财传销组织的底,回家路上被报复,和对向来的车撞了。还好车速都不快,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能内出血? 能吓得慕正槐那么好脾气的人宁愿吵架,也要把她带回家? 不对! 周意准备上车的步子钉在原地。 报复,杜文菲,最好不是你们! “姐,吃饭能改明天么?”周意站在车边问。 正要侧身进去的慕青临停住,“有事?” 周意,“嗯……” “我送你……” “不用,不顺路,我出去打车。” 周意说完话,不等慕青临反应,直接关上车门,几乎是跑着进了电梯间。 慕青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逐渐变沉。 不久,周意从小区里出来,拦了一辆出租。 已经在路边等了她五六分钟的慕青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512:00:00-2022-08-0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西林1个; 第108章 后退 你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条命。 周意没有杜文菲的联系方式,她直接打车到君逸门口等着。 晚上十点,杜文菲和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从君逸出来,欲拒还赢地被他们吃着豆腐。 等到分开,杜文菲立马变了脸,一边拿着湿纸巾擦手,一边低声咒骂着往路边走。 步子突然被人挡住,杜文菲口气恶劣地骂道:“眼瞎啊,会不会走路!” 抬头看到周意没有一点表情的脸,杜文菲想起她打自己那两巴掌和手掐在喉咙上那种逼近死亡的窒息感,她心里顿时一惊,慌张地说:“周意,这是在君逸门口,你想干什么?” 周意不语,一只手猛地攥住杜文菲上臂,把她往旁边的公园里拖。 周意手上的劲儿很大,步子又非常快,杜文菲别说挣脱,连路都走得磕磕绊绊。 到了人少的地方,周意用力将杜文菲甩到墙上,疼得她脸色骤变,“周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意垂眼看着她,面沉如霜,“四年前,慕青临被人报复出事故,是不是你和郭弘干的?” 杜文菲愣了两秒,一脸难以置信地说:“你那会儿都走了,我们还招她干什么?” 周意皱了一下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杜文菲怕她不信,快速道:“我和郭弘的目的是让你们分开,不是要谁的命!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相爱却不能相守。即使相守也要隔着万丈鸿沟,这种从内部硬生生割裂的折磨不是更好玩」,这是我当时和郭弘说的原话,后来你既然走了,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怎么可能再主动去招一个调查记者!生怕她盯不上我们吗?” 周意看杜文菲的眼神被嫌恶充斥,“杜文菲,为什么你能一再刷新我对「人」的认知下限?” “我没下限?!”杜文菲愤怒难平,“郭弘和我,一个被你和戴琳弄得坐牢,一个因为你和慕青临受尽冷眼,我们不好过,凭什么你和慕青临就能开开心心在一起?!” 周意,“凭我们不会把自己的错算在别人头上!” “随你怎么说。慕青临的事反正和我们没关系。”杜文菲说。 她的表情看着不像在装,这件事估计真和他们没有关系。 周意观察片刻,沉声说:“最好是,否则她哪怕只是破一根手指头,我也会全部算在你们头上。” 杜文菲惊愕,“周意,你有病吧!” 周意盯看着杜文菲让人作呕的脸,瞳孔里漆黑一片,“拿她的职业威胁我,不就是你们当年逼我离开她最后的筹码?” “是!但也只是这样!”杜文菲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压低了声音,“郭弘就是个只会啃老的废物,慕青临呢?她在省台的名声地位全是自己挣来的,郭弘根本没有资本去惹她! 当年他不过拿准你喜欢慕青临在先,对她有愧在后,心里已经乱了,才敢说什么她揭一个底,就爆她一次,让那些人去报复她!” “你们耍我?!”周意咬牙,“如果不是怕她出什么意外,我就是被你们打死也不会离开她这么多年!” “你会!”杜文菲脱口而出,“在知道实情那一秒,你心里就已经这么想了。可是你太喜欢慕青临,嘴上才迟迟不敢承认!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在我说「你欠她的没得还」那秒犹豫?” “周意,你的犹豫才是郭弘能用她的职业威胁到你最大的制胜点!”杜文菲低声吼道。 周意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如果第一次她还能仗着一只脚踩在鬼门关里想回回不来的借口替自己辩解,那第二次,她是真的毫不犹豫选择了逃避。 杜文菲和郭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促使这件事情发生的导火索,真正做决定的是她,只有她。 那又怎么样? 周意讥讽地抬起眼皮,“不管我怎么选,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抹杀不了你和郭弘做过的那些丑事。” “做过的事我们认,但是我们以前没让人找过慕青临麻烦,以后更不会!”杜文菲焦躁,“周意,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有房有车有钱,有男人找上门让我消遣,我早就不在乎你和慕青临到底还会不会在一起。 至于郭弘,他刚升职,你觉得他敢轻举妄动?酒驾逃逸,把你打得就剩一口气,还拿刀在你肩膀上划了那么难听一句话……这里面哪一样不够我们吃牢饭? 在君逸,我说你没证据,你说你会有慕青临,我信!既然信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招她?真等她帮你找到这些证据,我们还哪儿来的好日子过!” “周意,我们做个交易吧。”杜文菲冷静下来说。 周意深黑的目光紧锁着她,“我是你和郭弘手里的受害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做交易?” 杜文菲急声道:“凭我和郭弘现在并没有拦着你去找慕青临,是你自己害怕,才会又一次选择逃避!我们手里的筹码是对等的!” 这句话直戳周意软肋,她逼视着杜文菲,瞳孔里深不见底的墨色压得她喘不过气,“周意,到今天,我依然还是那句话——即使没有我和郭弘,你和慕青临也还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在一起。” 杜文菲边说边谨慎观察着周意的表情,“你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条命,慕青临怎么选?” 她没得选。 周意确信,不管她选哪一边,被留下的那部分都会和凿子一样日夜不休地凿着她的心脏。 她舍不得她有一天被折磨疯,更舍不得她强装着若无其事。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又松开,隔了一会儿,她说:“杜文菲,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可以忘得干干净净,前提是,一,你和郭弘把知道的事全部烂在肚子里;二,不能动她一根手指。” “一言为定!”杜文菲不假思索地说。 以前她没能力过好日子,只能靠怨恨支撑自己活着。 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谁他妈还没事找事。 再说了,老天有眼,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周意和慕青临就不会好过。 杜文菲靠着墙,突然觉得畅快,“周意,你以前确实挺让人嫉妒的。你明明是红门巷里出来,却能游刃有余的在学习上碾压我们所有人,还有慕子佩在旁边帮你调和那些你并不在意的人际关系,就连魏昭那种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男生都对你有过意思,你没发现吧? 因为你不在乎。你生来就比我们走得快,走得还是大路,根本看不见我们是怎么在旁边的小路上争得头破血流的。可是现在……” 杜文菲吞咽了一口,再出声,刻意压低的声音能清楚穿透夜幕,“我其实有点同情你。你什么错都没有,却不得不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从戴琳到慕青临,你一样也没逃过。周意,你人真挺好的,就是生得不好。” 公园深处行人稀少,婆娑树影落在周意脸上,忽明忽暗,她腰背笔直地站着,声音硬得发凉,“你以前靠家里,现在靠男人,一个连骨头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同情我,评价我?” 杜文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怎么样,我们各凭本事。” 话落,杜文菲直起身体离开。 周意站在原地,眼神从凉薄到空洞,最后扶着墙弯下了腰。 一个来质问的人,最后接受了对方不对等的交易,还有人比她更没出息吗? 可她只能这么做。 五年的伤害已经没办法挽回,现在她姐正在往出走,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把她拽回来,再添一样更沉重的。 等她姐真正忘了她那天,事情就会全部落她一个人头上。 她们之间至少有一人的生活可以恢复正常。 没问题的。 周意扶着墙喘息。 再站起来的时候,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她转身倚着用来拍照的砖墙,拿出手机给慕青临发微信:【姐,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还能去找你吗?我想给你做顿饭吃。】 在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家里做。 把你带回去,然后,让你留下来。 发完微信,周意没有熄屏,就那么倚靠着墙,上身微弓,一动不动地看着对话框。 而视野交错的另一面墙后,慕青临被夜色覆盖的眼睛里照不进一星亮光。 她好像知道了,五年前,她满世界找周意的时候,这个刚刚从二十岁冒了个头的小姑娘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人欺负。 那两个欺负她的人知道一些她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还拿她的安全威胁她。 她害怕,所以不得不从她身边逃走。 五年后再见,她终于鼓足勇气和那些人说一句「我有慕青临」,想着她能帮她出口气的时候,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捉弄了她。 是这样吧? 人人都说她聪明,她应该不会理解错。 她也一直没判断错——她这姑娘不坏,没真想过让她难过,她只是,身不由己。 月光从流云里透出来,照得慕青临侧脸格外清晰。 她看着周意,之前种种从脑子里一一闪过。 “晓,你说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一边爱着我,一边又要远离我?” “这些事最终是要你来做选择,而且是个很难的选择。” “她还说这个选择和她有关,她就怕你会选她。” “不知道这位是哪里的周队长?” “热带草原南部地区的一支志愿巡护队的副队长,周意。” “是,我去那里是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喜欢的人。” “即使没有我和郭弘,你和慕青临也还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在一起。” “你们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条命。” 咔嚓。 地上的枯树枝在脚下断裂,惊了慕青临一跳。 她低头去看的时候,已经从平整的青砖地退到了刚浇过水的草坪里。 她不该往后退。 她应该立刻走到周意面前,让她帮自己把这些孤立的线索串一串,补一补,这样她就能找到她一边爱着自己,一边又远离自己的原因。 可她的脚像灌了铅,沉得连从草坪里走出来都难如登天。 她被迫站在那里,身体被草地里蒸起的水汽包裹,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借着层隔膜伸进她的脑子,把她刚刚理出一些头绪的思绪揉成一团攥进手心,悄然带离。 她的脑子一下空了。 和家长出来散步的小朋友看到草坪里有亮光,热心地跑过来帮慕青临捡起手机,小手拉住她的裤腿,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的手机掉了。” 慕青临被这一声惊得回神,呆立着接住小朋友递过来的手机,没有说话。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冷淡,也没有用一声「谢谢」肯定一个小朋友的热情,小朋友的母亲不高兴地骂了一句什么,牵着她快速离开。 慕青临从草坪里走出来,垂眼看着屏幕通知里的新消息。 半晌,她点开微信,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着:【随时可以,我会在家里一直等着你过来。】 信息发出去不到五秒,一道熟悉的人影从慕青临余光里快速掠过,她的手机震了一下:【这次最多半个小时!】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612:00:00-2022-08-0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艾西林1个; 第109章 尖刺 喜欢!喜欢!喜…… 周意要去买菜,不管她多赶都比慕青临回来得晚。 家里大门敞开着,慕青临靠坐在餐桌前的椅子里,偏头看着阳台方向。 她似乎在发呆,周意走到跟前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看着她提在手里的两大袋时蔬说:“怎么买这么多?” 周意抬肩擦了一下鬓角的汗,“把你爱吃的几样都买了。” “嗯……”慕青临应声,“要不要帮忙?” 周意摇头,“不用……” “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 所有对话都平静得不可思议,从她进来,慕青临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周意无端觉得哪里不对,但她想不出来,只好提着购物袋去了厨房。 里面很快传来水声、切菜声和热油迸溅发出的噼啪声。 一共七道菜。 周意把最后一道鱼摆上桌的时候,时针刚刚指向十二点。 “姐,快吃吧。”周意准备给慕青临夹菜,看见她空着的碗,忽然发现自己忘了蒸米饭。 她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把那块儿鱼放进自己碗里,起身说:“我去买米饭。” 慕青临笑了一声,说:“菜这么多,哪儿来的地方吃米饭啊,别瞎忙活。” 周意沉默地坐下,看见慕青临夹了一块鸡肉。 “味道和以前一样。”慕青临说。 周意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这几年没再给谁做过饭,放作料的时候总怕轻了重了,尝着对味儿也还是不怎么放心。 “你怎么不吃?”慕青临问。 周意说:“油烟味闻饱了,不饿。” “那你还做这么多?”慕青临笑道:“我胃口再好也只能吃完两三样。” 周意把远处的菜碟往她跟前推了推,“不用硬撑,能吃多少是多少。” 慕青临抬眼看周意几秒,没有再说话,最终,她只吃完了一样——周意最喜欢,她看着看着也爱上了的排骨。 这点饭量比起平时差了很多。 周意想问不敢问,拿起她跟前的空碗和自己的摞在一起,准备去厨房拿垃圾桶倒剩菜。 “姐,你去洗漱休息,我收拾完就直接回了。”周意走之前说。 慕青临捏了一下桌上的手机,拿起来装进口袋,“不着急,坐着说会儿话。” 周意动作停住,先前萦绕在心底的异样感蓦然回归,“说什么?” 慕青临身体后倾,靠着椅背,平静地说:“说我们之间隔着什么?” 周意脑子里炸开,眼前一片空白,过度安静的空气催生出铺天盖地的惧意,激烈而沉默,转眼便挤满了周意的胸腔,她听见自己的嗓子在颤,“姐,你在说什么?” 慕青临直视着周意,没有给她一丝逃避的机会,“小九,对不起,你去找杜文菲的时候,我就跟在你后面。” 周意脸上血色尽褪,手里的碗筷掉下来,砸在没吃完的菜上,溅了满桌汤汁。 慕青临垂眼看着,声音依旧没有太大起伏,“听到你们的谈话,我脑子里勾画出了一些模糊的轮廓,当时,我的本能反应是往后退。那一秒,我其实就应该理解你的做法。 我大你这么多,第一反应也还是回避,又凭什么要求你正视?我应该装不知道,这样你能轻松一点。 可是看着你发来的微信,想起你肩膀的伤疤,还有杜文菲那句「就剩一口气」,我的意识就只允许我想一件事—— 去看一看你喜欢的女孩儿,她是个小矮子,肩膀就那么点宽,天塌下来如果没人替她顶着,她总有一天会被压死,可我还想和她白头到老。” 周意耳边嗡然一片,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姐,我还有很多论文要翻,我先走了。” 周意的膝盖撞着实木椅子过去,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步子飞快。 即使这样,还是被挡在了半路。 慕青临站在周意面前,低头看着她,语气又轻又缓,“小九,不用怕,姐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这个选择题再难,姐也能一定解出来。” 周意拼命摇着头往后退,距离拉开,她脚下的方向突然改变,想从慕青临身边跑过去。 慕青临轻而易举地抓住周意的手腕。她手上的力道很沉,说出来的话也明显多了重量,“小九,你不说,我就去问杜文菲了,还有什么郭弘。” 周意矢口喊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慕青临紧跟着她的话问。 周意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出那些久远又血腥的画面——商宁的身体从完好到分裂,她的血,她痛苦的表情,她看着一个方向,绝望又疼惜的眼神。 那些被摄像机记录下来的画面少了深冬暴雨里刺骨的寒冷,却一定比慕青临亲眼所见的每一幕都清晰真实。 她如果去问杜文菲,肯定会再次看到。 上一次她就没受得了,这回连眼神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周意五脏震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了挣脱慕青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身前,快速提膝撞向了她的腹部。 慕青临疼得闷哼一声,捏紧周意的肩膀,声音静而沉,“小九,第二次了,你确定要跟我动手?” 周意如梦初醒,触电似的松开慕青临,后退到墙边,慌乱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慕青临一步一步逼近,“小九,你知道的,对你,我可以没有底线,只要你告诉我,我们之间究竟隔着什么,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周意胡乱偏过头,声音嘶哑难听,“你别逼我。” 慕青临想笑。 逼?她是疯了才会逼一个人拿刀捅自己! 公园里,她后退的那几步不止是不想窥看事实的全貌,还有已经隐约触到一角真相的惊慌。 和她有关的人命就那一条。 和野保有关的人命更加不用想。 她是个正常人,为什么不能怕? 可就算再怕,也还是没盖过对周意的心疼。 想把她从阴影拉出来,看一看人声鼎沸的街道,想替她分担压在肩上的重量,让她走起路来抬头挺胸。 她都把刀尖朝向自己了,为什么还要说她是逼? 好,她就是逼了。 想起符晓那句「孤注一掷」,她的理智就没办法冷静分析周意会去做野生动物巡护员的真实目的。 慕青临紧闭嘴唇注视着周意,她被扯乱的短袖藏不住肩膀上丑陋的伤疤,每一道都像针尖刺着慕青临的眼睛,她忍无可忍地捏着周意的脸,把她拧回来,“不逼你,你肯说吗?!不逼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从哪里知道你的打算?!” “说了你会永无宁日!”周意绷不住大喊。 慕青临没有任何思考,“不说我的世界才是真的天翻地覆!” “周意,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把我从你那些秘密里单拎出来考虑有那么难吗?” 慕青临突然无力的语气比咄咄逼人的激烈更让周意难以接受,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墙上,沉默到无力继续抗争的时候,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之间隔着你妈妈的命。” 果然…… 慕青临就算有所准备,还是脚下一空,心脏直往下坠。 难怪要走,难怪在郭弘和杜文菲手里受了那么的委屈也能咬牙往下忍,难怪,不敢喜欢她了。 所有的反常和矛盾都连上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妈从来没去过你的家乡。” “但他们做过同一件事。” “谁和谁?” “你妈妈和我父母。” “他们做过什么事?” “野保……” 周意顺着墙壁滑下来,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我一直以为我爸妈真的离开报社去了地理杂志,其实没有,他们始终在为报社工作。野保是他们的最后一个选题。” 郭弘从报社找到的那些资料是周鸣和阮中意在跟这个选题过程中留下的,里面清楚记录着商宁的身份,以及,周鸣和阮中意想用她的事迹做头条。 商宁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是周鸣和阮中意并没有放弃,还在继续按照自己的方式偷偷拍摄素材。 商宁被虐杀的视频就是其中一样。 “我的父母不是英雄,我接受他们见死不救,但我以为他们至少正直。”周意放空的视线落在地板上,语气麻木,“事实却是,他们执意拍摄才会引起那伙人对阿姨的猜忌,阿姨出事,他们却还想着把「野保工作者惨遭境外盗猎团伙虐杀」的视频作为下一个头条。 可惜人在做,天在看,他们逃跑的时候被那伙人发现了。半路,他们上了戴琳爸爸的车,戴琳爸爸知道我和戴琳的关系,感激我帮他女儿从校园霸凌的阴影里走出来,坚持要救我父母,最后和他们一起死在了山坳里。” “呵……”周意突然笑了一声,嗓音荒凉萧瑟,“戴琳爸爸所属挂车租赁公司提供的那段语音是真的。只不过他不让我爸妈下车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我爸妈执意跳车是为了不连累他,我不欠戴琳的。所以我去了墓地,理直气壮地告诉了她这件事,可是姐……” 周意抬头看着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慕青临,眼睛血红,“我应该怎么告诉你,我爸妈为了一个头条,间接害死你妈妈在前,想利用她的死作为另一个头条在后,甚至藏了她一半的尸骨,想作为这条爆炸新闻的直接素材?” 周意简单的陈述里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慕青临没办法跟着她的节奏及时消化,她默不作声地站着,冷漠的眼神看得周意如坠深渊,她起伏的心绪忽然就变平静了,“姐,我爸妈一死,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你妈妈的尸骨埋在哪里。我连一个完整的阿姨都没办法还给你; 我明知道自己爸妈做的那些事把你害成了什么样子,心里竟然还想维护他们。这样的我哪来儿的脸面对你?” “姐,你说,我们之间究竟隔着什么?”周意茫然地问。 慕青临不语,已经从噩梦里抽离多年的寒意包裹着她,商宁的死、警方带她认领的那些残破尸骨冲击着她,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混乱,鼻息粗重,像极了高考前几天,被PTSD折磨到失控的那个夜晚。 周意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碰一碰她。 想到是谁,是什么事又一次把她逼成这个样子,周意惊恐地定在了原地。 她就知道会这样。 她就不该再回来! “姐,你不要这样。”周意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是我对不起你,你别这样行不行?” 慕青临沉浸在稠密的阴暗情绪里难以自拔,矛盾交织着的两难在她深色的瞳孔里剧烈碰撞。 周意最怕的就是慕青临这么为难自己,她往后退着,向她保证,“姐,你不用在我和阿姨之间做选择,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再回来……” “砰!”慕青临拍上周意刚刚拉开的门,在她身后咬着字说:“不回来,你想去哪儿?!” 慕青临掰过周意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在她错愕地注视里扯下她短袖的衣领,低声吼道:“是不是我今天没有跟过去,你受的伤就这么算了?是不是,你哪天死在盗猎者手里了,欠我的就算还清了? 周意!从你回来,我每天都在说服自己不要生气,要哄着你,你就是个又犟又怂的破小孩儿,我有什么好跟你计较的,可是这一秒,我真的恨你! 你比谁都清楚我妈死在谁手里,为什么还要执意让那些人在你身上也留下这些伤疤? 是不是,你的孤注一掷就是有一天让我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周意,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周意没这么想过,她就是,就是想亲手抓到些人来还债。 “我们已经分了,我喜欢别人,我的死活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在意。”周意语无伦次地说。 慕青临弓身俯视着周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分手,你做梦!” “姐……”周意恳求道,“不分,你怎么和慕老师交代,怎么和王主任交代?你只要一看见我就会想起阿姨,你会被我折磨疯,折磨……”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替我操心!”慕青临打断,黑沉的眼睛紧锁着她,“周意,我只要你一句话,还想喜欢我吗?” 想啊! 想得骨头都在发疼! 可还是不想让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 安翔显摆的时候说了,她是新闻中心最年轻的副主任,前途一片光明。 “对不起……”周意说。 慕青临盯看着周意的眸光剧烈震动,片刻后,失望地后退了一步。 她连亲妈都不管了,也就配得到一声「对不起」。 “周意,你真好样的。”慕青临说话的声音轻如羽毛,落在周意心脏上重如千斤,她忙乱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慕青临站在门口,眼神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犟可以,她清楚周意人菜瘾还大,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但她不能犟得让她看起来像个愚蠢的笑话。 她都已经不顾为人子女的孝义,把台阶递成这样了…… 慕青临漆黑的眸子忽然亮起。 她怎么忘了先告诉这个笨小孩儿一声,这里面就算有天大的错,她也是无辜的那一个! 慕青临按下门锁,往出追。 电梯口已经没了周意的身影。 慕青临快速按下就停在楼上一层的电梯,等它停下那秒,看也不看,大步往里走。 “姐!”周意被恐惧包围的声音骤然在走廊里响起。 那个瞬间,慕青临感觉脚下一空,身体惯性往前跌,几乎同时,腰腹被周意的胳膊死死勒住,往电梯外面拖,可是惯性太大了,周意只有一条手臂能用作支撑,根本拉不住。 在慕青临反应过来轿厢没有下来,想让周意放手之前,她已经抱着她一起跌进了井道。 下坠的过程不过一霎。 慕青临几乎没有感觉到撞击带来的疼痛,只有耳后一声克制到极限的闷哼。 她迟钝地记起脚彻底离开地面前的那一刹那停顿——周意知道抱不住她,只能拼尽全力往回捞一把,借着接近于零的那段悬空时间,撑墙的手往过推,同时一只脚蹬地转身,面对面抱住她,垫在了下面。 以前有人问过慕青临这样一个问题:人的极限在哪里? 她说不知道,因为没办法度量。 到今天这一秒,她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答案:人的极限也许只是一种状态,一种能在危急关头,豁出全部的状态,这种状态能带给她无限的力量,让她凭着一条胳膊,一条腿,在空中转身,把她护得稳稳当当。 电梯井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慕青临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从闭眼到睁眼,计数器也无法捕获的时间差过去,她掰开周意即使意识混乱也依然紧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双手撑地离开她跪在旁边,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她身上照了一圈。 没有明显的外伤。 不出血就好。 慕青临偏开手电,用散开在空气的余光照着周意的脸,轻声叫她,“小九——” 周意紧闭的双眼动了动,睁开来看她。 视线对上,慕青临沉寂的心脏瞬间活过来,“哪里疼?”她问。 周意想动一动身体确认,被慕青临轻轻按在肩上,说:“不要乱动。” 她的声音乍一听很温柔,可惜井道里太安静了,周意此刻的脑子即使不完全清楚,也还是能听出其中颤意,像弦崩到极致,一阵微风吹过就能带起那种颤音。 这不是温柔,是根本不敢放开嗓子说话。 周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慕青临。 印象里,她总是冷静自信,游刃有余,在她需要的时候,扮演着绝对安心稳当的角色让她依靠。 今天是真的怕了吧。 在知道她们之间隔了什么之后,还是被她的安危吓得三魂不稳…… 周意鼻头发酸,“姐,我没事,掉下来的地方不高,我就是一下子缓不过来,你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慕青临还是那副温软的模样点了点头,说:“没事就好。我马上给物业打电话。” 周意看见她拨号的手指在抖,和物业说话的声音又条理分明,干脆清楚。 之后等待救援也是如此。 直到被消防从井道里救出,站在11楼明亮的走廊,她才突然像是回神一样,要带她去医院。 周意拉住慕青临说:“我真的没事,就两层楼,摔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刚开始那一下不舒服。” 年轻的消防员在旁边感慨,“是啊,你们住13楼,电梯要是没卡这儿,唉,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赶紧回去吧,以后进电梯一定要多看两眼啊。” 周意说:“好,谢谢你们。” 消防员憨厚地笑道:“应该的……” 周意转向慕青临,想说话,却见她冷冰冰的眼神落在物业身上,声音极低,“电梯的监控24小时运行,故障了为什么不及时通知?” 物业没办法为自己的失职辩解,连忙放低姿态,好言好语地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您二位来物业,我们商量商量赔偿的事,一定让您满意。” “赔偿?”慕青临朝物业面前走,她黑色的瞳孔在白色灯光下又亮又冷,“13楼掉下去会死人的。” “女士……” “如果今天电梯没有卡在11楼,你拿什么赔我?”慕青临走到物业跟前,俯视着她,声音一次比一次沉,“十万?二十万?一百万?还是拿你的命赔?” “姐!”周意快步走过来,挤到两人中间,抱住慕青临,用身体把她往后推,“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慕青临耳边静得听不见声音,垂眼看到熟悉的脸,她不确定抬起手摸了摸,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周意突然想哭,她能清楚感觉到慕青临的后怕,她越这样,她越不知道她们以后该怎么办。 周意抱着慕青临在走廊里站了足足半小时。 到后来所有人都离开了,周意拉着慕青临的手往楼梯走。 上到楼上,周意用指纹打开门,对慕青临说:“姐,你快进去吧。” 慕青临一动不动。 周意等了一会儿,手从门把上移开,低声说:“我走了……” 担忧过后的怒气在一瞬间暴涨。 慕青临抓住周意的手,力道重得恨不得把她捏碎,“到现在你还是要走?!” 周意刚动的步子定住。 该说的她都说了,不走还留着干什么? 周意的沉默,让慕青临理智崩裂,“13楼!周意,你想都没想就护住了我!这还不够你看清自己的态度?!” 慕青临将周意拉进屋里,锁上门,欺身将她抵在门板上,一开口,双眼通红,“周意,我是你拿命换回来的,你还敢说不喜欢我!” 周意震惊地看着慕青临,呼吸定格。 她姐,是想哭吗? 宾馆房间里再见那天,她的眼睛压在她肩上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阵湿润的异样,只是当时看不见,视觉冲击不会那么强烈。 今天就这么毫无隐藏地出现在她面前,顷刻撕碎了她的坚持和理智,她狼狈地抓住慕青临的衣服,大声哭喊,“喜欢!喜欢!喜……” 周意的聲音被慕青臨的吻堵回了喉嚨裏,洶湧又厚重,帶著她盲目又決然的愛意快速擠滿了她的心口。 周意跟著慕青临回了臥室,被她抵在床上,艱難地承受。 混亂鼻息糾纏著濃烈愛欲。 僞裝被壹層層剝開,露出裏面長滿了尖刺的愛,慕青臨看得見,可她沒有壹絲猶豫地抱了上去。 周意冷靜瞬間崩塌,對慕青临的渴望刹那爆發。 她坐起來,手從慕青臨腰腹摸上來,解開她的衣服,抱住她滾燙的身體,細密灼熱的吻從脖子匆匆掠過,吮在她身前綿軟細滑的皮膚上。 慕青臨抑制不住出聲,仰頭抓著周意枕骨處細軟的發絲,她竟然在她吮到最高處的那個瞬間有了逼近GC的強烈反應。 “小九……”慕青臨叫著周意的名字,低頭看著她打開她的TUI,靈巧有力的舌沒RU她的身體。 慕青臨渾身發顫,幾乎支撐不住,卻還在極力催促著她再深壹點,再快壹點,熱切地迎合著她瘋狂的渴望。 細碎的SY從慕青臨嘴裏溢出來,叫醒了已經沈寂數萬小時的深夜。 周意將慕青臨壓倒在床上,在她耳邊劇烈地呼吸著,“姐,我真的还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慕青临抱着她,声音干哑断续,“小九,我只问一句:这件事,你错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712:00:00-2022-08-0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温暖的炉火、故里1个; 第110章 姓氏 你身上不也有我的名字? 慕青临抱着她,声音干哑断续,“小九,我只问一句:这件事,你错在哪里?” 周意明白了,她不说话,低头吻住慕青临耳后灼热的皮肤。 慕青临偏头迎合,潮湿双眼看着窗外寂静的星火。很快,漫入骨骼的愉悦逼得她张开口,喉咙里婉转的嗓音犹如风吟。 …… 难得安稳的夜晚悄然从指缝间滑过。 周意在慕青临怀里醒来,看到她熟睡的安静模样那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慕青临清晰的鼻骨。 指头伸出去又蜷起来,犹豫两三分钟,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将手收了回来。 算了,梦一碰就会醒,她还想多做一会儿。 早就醒来的慕青临装不下去,睁开眼,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到底摸不摸?” 周意惊了一跳,原来不是在做梦啊。 她把那么大一个难题扔给她姐,她姐犹豫了,可只犹豫了那一下,就坚定地选择了她。 好像是这样。 早知道,早知道她是不是就不该折腾? “姐——”周意干涩的嗓子里裹着不明显的水汽。 慕青临「嗯」一声,搭在周意腰上的手移到身后,将她紧紧抱入怀里,说:“没事了……” 她的嗓音很低,滤过清晨透亮的光,听得周意心窝里酸软成片。 “我没事了,你怎么办?”周意执拗地问。 慕青临睁开眼,静谧眸光垂下来,看着周意抬起的脸,“只要你好好待着,我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周意没有真实感的心脏被慕青临一句话挤得满满当当,她迟钝地抬起下巴亲上去,被慕青臨翻身覆住,又心疼她熱烈的吻壹碰到自己的肩膀就變得輕柔小心,只好強忍不舍,翻身背對她,感受她細密的吻落在脊背上的酥麻和手指滑入身體帶來的致命刺激。 —— 今天还是一整天的会。 慕青临上午不在,周意一个人来了省台。 安翔奉命接她上去,千叮咛万嘱咐,今天能不开口就别开口,前辈们吵架,严重了是要被指着鼻子骂大脑发育不全的。 周意嘴上答应得好,真议到不合适的内容,她也不和万千里、段艺一样拍着桌子站起来对骂,只往椅子里一靠,眼神一压,声音一沉,安翔就默默在旁边竖了根大拇指,和李雄交头接耳,“我信了周老师是巡护队副队长,好凶。” 十点,中场休息,吵架吵麻了的万千里喝着续命咖啡,问周意,“慕青临今天什么时候过来?” “我师父的去向,你为什么要问周老师?”安翔抢在周意说话之前反问。 万千里一愣,表情突然严肃,“男人的第六感告诉我,就你周老师知道慕青临的行程。” 说完,两人同时看向周意,四只眼睛炯炯有神。 周意被盯得头皮发麻,用指关节抵了一下鼻尖,说:“午饭前……” 万千里立马嚷嚷起来,“看吧看吧!这都是经验之谈,学着点!” 安翔迷茫,“第六感还能学?” 万千里说:“显然不能。” 安翔,“……”感情说话的艺术就是搁这儿搁这儿? 安翔跑去和万千里理论。 周意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点一点微信。 从早上分开到现在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也不知道她姐在做什么。 说来奇怪,她好像……有点想她了。 不对,应该不是有点,是稍微一闲下来就满脑子是她。那种感觉跟少女怀春一样,心跳会快,脸会热,朦胧又羞涩。 以前上学,她一离家就是一周,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 也可能是那会儿胆子大,只要一想起她就会马上给她发微信或者打扰电话求安慰,现在…… 周意的手指在微信页面滑了一下,没敢点开和慕青临聊天记录,她有点怯,这种怯在她的身体里盘踞了五年,已经成了她意识的一部分,只要它在一天,她面对过去的人和事就会下意识低着头,尤其是面对慕青临。 她其实害怕会一直这样。 这是扽着慕青临不让她过去。 周意点在屏幕上的手指定格几秒,没给自己一丝犹豫时间,快速发了慕青临一句:【姐,你什么时候过来?】 这条微信,慕青临没能及时回复,她人在墓园,手机留在车里。 在车上等她的慕正槐从屏显通知里看到微信提醒,迟疑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拿起手机走进了墓园。 从早上8点到现在,慕青临已经在商宁坟前跪了两个多小时。 和之前每次过来一样,她没有说太多话,就是想她了过来看一看,只不过这回心里装着事儿。 慕正槐走到慕青临旁边,叹了口气,说:“起来吧……” 慕青临偏白,大太阳底下晒这么长时间,脖子已经泛了红,晚点会开始发痒,如果不及时抹药会很难受。 慕青临「嗯」了一声,没有马上起来,而是抬头看着墓碑上的相片,轻声说:“妈,您不会怪我的,对吗?” 慕正槐握紧手机,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意父母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今天一早,慕青临就打电话把他叫出来,和他说了这件事。 老实说,他的第一反应是她们不能在一起。 他不是要把上一辈的事迁怒到周意身上,就是心疼自己女儿。慕青临心里太能藏事,往后还有那么多年,他怕她做不到完全释然,日子里会过得很慢,她却说:“爸,没那么难,我只犹豫了很短一段时间就确定,比起别人的错,我始终更想要她。” 话说成这个样子,慕正槐还有什么好劝的? 怕她在商宁面前难以启齿,他连从开始任教到现在,一次也没有落过的课都找同系的老师帮忙带了,专门陪她来这里见商宁,现在不差多给她一句肯定。 “不会……”慕正槐缓而有力地说,“你妈妈是个非常豁达的人,她的一辈子虽然短,但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辜负活着的那几十年。 你是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她只会盼你幸福,哪儿舍得怪你。况且你不是说了,那孩子没做错什么,你妈妈又怎么会怪你喜欢她?她如果真的这么恩怨不分,不会到现在还被巡护队里的那些老人怀念,新人崇敬。” 慕青临知道,她就是有点虚。 慕正槐了解慕青临的性格——她的坚强有血有肉,不是没有知觉的顽石,不然他也不会在见到周意后匆匆和她进行那次谈话,不会在看到她退缩后转而拿任博川试探慕青临,更加不会因为要做选择,就对一个34岁,早已经不需要父母决定什么的成年人说「你要想好」。 他一切多余的行为都不过是想让她不再受伤。 现在,她按着对方的肩膀,主动用身体迎上了那些刺。他护不住,就只能顺着,希望有朝一日,亲朋好友的支持和祝福能替已经不能说话的商宁给她一句明确的答复,让她心无杂念地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白头偕老。 “妍妍,爸爸和你妈妈一起生活过,了解她,你可以完全相信爸爸刚才的话。”慕正槐说。 慕青临点了点头,“我信……” 慕正槐,“那就起来。太阳这么大,你要是真晒出个好歹,爸也得跪这儿才能跟你妈交代。” 慕青临被慕正槐逗笑,把带给商宁的花摆正,手撑了一下地起身。 在水泥地上跪久了,慕青临膝盖疼得厉害,腿也很僵,慕正槐扶着她说:“爸年纪大了,背不动你,下次带着周意一起来,她现在不是巡护队的副队长么,背个你应该绰绰有余。” 慕青临抿着嘴笑,“过段时间吧。” 她说了,消化这段纠葛是她自己的事,真让周意看见过程,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现在脾气不好,她再敢往后退一步,她可能就要控制不住抽人了。 昨晚扯她衣服那下,皮肤都勒红了。 “爸,没事了,你不用管我。”慕青临抽出被慕正槐扶着的胳膊说。 慕正槐将信将疑,看她磕绊几步走稳了才放心跟上,把手机递给她说:“周意给你发微信了。” 慕青临接过手机,看到周意发来的内容,目光立刻软下来,问她:【想我了?】 周意秒回:【想】 慕青临看着屏幕,笑容快速在唇边漾开,比仲夏的阳光还要热烈。 离开墓园,慕青临先把慕正槐送去了研究所。 在他下车之前,慕青临认真地说了一声,“爸,谢谢您。” 慕正槐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说:“跟爸客气什么,你们两个人以后好好的就行。” 慕青临说:“嗯。小九现在应该还有点怕,我先陪她一段时间,等她真的不在意了,再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回家见您和阿姨。” 慕正槐笑着,“别让我和你阿姨等太久。” 慕青临点头,“好……” 慕正槐推开门下车。 慕青临换挡离开。不久,车子经过省台,绕到了红门巷东门。 —— 临近饭点,拍摄方案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一帮人坐在会议室里磨蹭时间等吃饭。 慕青临突然进来,引得众人注视。 包括周意。 但她没敢像安翔一样直接跳起来跑到慕青临跟前,和个怨妇一样絮叨不完,顺便直白地向她表达想念之情。 她就是偷偷从余光里看着,原本闲散的姿势被她坐得比腰背笔直感觉还累。 慕青临安静的目光从周意身上扫过,瞬间多了笑意,她无视安翔,径直走到周意旁边,摸摸她的头发,说:“要不要我抱一下?” 整个会议室默了下来,所有人安静如鸡。 李雄的眼睛和火折子一样,在安翔看过来的瞬间蹭得燃起一簇小火苗,兴致勃勃地用眼神问他,“什么情况?” 安翔立马进入哑剧模式,抿唇敛眉,露出一脸凝重,“你看我像是敢随意揣测我师父心思的人吗?” 李雄用意念摇头,“不像……” 两人火速看向慕青临和周意。 后者低眉垂目,看不见太多情绪,前者……低头含笑,眼神里的专注黏糊得能拉丝。 安翔心肝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该懂的。 不等他继续往下思考,就看见等不到回应的慕青临手落下来,勾了勾周意的耳垂,笑问:“不是说想我?” 周意耳朵红了一片,腿都在抖,她还是没有抬头,闷着嗓子说:“嗯……” 慕青临笑得更浓,“想我却不想要我抱一抱?” 周意快疯了,办公室里这么多人看着,她姐到底要干嘛? “姐——”周意低声求饶。 慕青临装听不懂,手搭着她的椅背,慢慢腾腾地说:“一上午不见,我其实也想让你抱一抱,但你要不……” 慕青临话到一半,周意忽然站起来,把椅子转了个个,走出来,两手从慕青临腰侧穿过,额头抵着她的肩,快速抱住了她。 这个动作着实有些突然。 慕青临放空两秒,在众人震惊的表情里回抱住周意,一只手贴在她后脖子上,食指压着枕骨,将她滚烫的脸放进了自己颈窝。 周意脑子是空的,心是满的,嗡嗡作响的耳朵跟开了放大器一样,竟然能听到慕青临说话时咙里细微的震动。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周意,小孩子一个,脾气不怎么好,后面这段时间还请各位多多关照。”慕青临笑着说。 安翔猜测成真,第一个吹着口哨吆喝,李雄紧随其后。 眨眼功夫,办公室里就炸开了锅,动静之大,外间开放办公区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周意人已经懵了。 她们的关系就这么暴露了? 她姐还想不想继续在这里干了? 好像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另眼相看,她能听到的声音里全部都是恭喜,没有一丝唏嘘。 周意抱在慕青临腰上的胳膊收紧,心窝软得一塌糊涂。 她姐身边的人怎么能一个比一个好,弄得她又想哭了。 “啧啧啧,最后一根火腿的故事原来是这么个结局啊。”万千里抑扬顿挫地说。 段艺不甘示弱,“慕青临,你都把媳妇儿带出来见人了,这回必须请顿好的吧。” 慕青临说:“地方随你们挑,我和小九一定准时到。” 万千里立刻招呼人张罗起来,偌大一办公室热闹成了菜市场,有和慕青临资历差不多,还尤为八卦的段艺之流让她讲讲和周意的感情史,还有为人徒弟,见师父光棍多年终于多单的安翔在浮夸抹泪。 慕青临应付完一茬又一茬,头都大了。 周意躲在她颈窝里听着,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来。 这一秒,她似乎没那么怯了,还有点想正大光明地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面对这些难缠但善良的同事。 电话响起,慕青临从口袋里掏出来接听。 “喂,孙院长。” “方便……” “您稍等我一会儿,我找个安静的地方给您回电话。” 慕青临拍拍周意后脑勺,手垂下来牵着她,一边笑着和不依不饶的段艺几人打太极,一边带着她往出走,嘴里说得最多的话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找我,别惹她。” 这些人还真听了,一个个全跑去烦慕青临,把周意晾着,又没把她从热情的包围圈里挤出去。 周意低头看着慕青临细长有力的手指,久违的安心感在胸腔里迅速蔓延开来。 到了外面,慕青临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她条理清晰地和二院孙院长沟通之前专访的事。 周意安静地跟在她旁边,明亮视线时不时往地她身上飘。 掠过她挽起的袖口,周意的眸子骤然缩了一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快速抬起来,捏着她的衣袖往上提。 慕青临偏头看向周意的动作,没有阻止。 下一秒,她小臂内侧还贴着保护膜的纹身暴露在周意眼前。 Zhou,她的姓氏,微微倾斜的花体字母,两侧加了线条修饰,很漂亮,只是,整体长度几乎占了她小臂的四分之一。 这么明显,以后袖子稍微挽高一点就会被人看见。 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周意的手指隔着保护膜触上去,眼圈红了。 从办公室的官宣到小臂的纹身,她姐坦荡坚定地把她推人前,让她从被接受的喜悦力找到抬头的勇气,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在旁边护着,让她低头时不缺依靠。 她给的安全感前所未有。 “姐……”周意声音有点哑,“这个太明显了。” 慕青临把手机装进口袋,笑着说:“我现在又不出镜,没那么多需要避讳的地方。” 可你穿衣服不喜欢规规整整,老爱挽袖子。 周意想这么反驳,但是慕青临身上留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这种感觉,她又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于是怨怼的话在嘴里滚了滚,变成娇软的,“干嘛突然弄这个?” 慕青临说:“不突然……” 周意抬头,红通通的眼睛里充满不解。 慕青临垂眼看着她绕在腕上的手链,说:“你身上不也有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812:00:00-2022-08-1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RIO、不懂就问的梅同学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247021、籅書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暖的炉火、暮暮暮2个;荷花崽、炉子LoZo、cicc7、青山、会爆炸的小河豚、alone_c、独旅长路1个;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111章 坚定 你今晚就是我的。 慕青临垂眼看着她绕在腕上的手链,说:“你身上不也有我的名字?” 周意一愣,胳膊下意识往后背。 呦,还藏呢? 慕青临唇角微抬,还和她牵在一起的手突然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绕过她,去身后找被她藏起来的胳膊。 这个姿势太像拥抱,周意脸上降下去没多久的热度蹭得冒上来,小声说:“姐,有人过来。”她都从余光里看到了。 慕青临比周意看得更清楚。 她好歹是新闻中心副主任,确实要注意形象,但她此刻更想要某人的手。 “手给我就放开你。”慕青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周意快速偏头扫了一眼。 人都往她们这人看了! 周意没办法,咬牙把手递了出去。 慕青临说话算话,后退一步松开周意,单手握着她细瘦的腕子,拇指一点点拨开手链,摩挲在那两个她常听,但很少写的汉字上——是周意自己的笔迹。 “什么时候纹的?”慕青临低声问。 周意跳动的心脏像让人掐了一角,酸得想用手去揉一揉。 “不想说……”周意说。 慕青临抬眸看她……眼睛比刚才还红。 那段时间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难熬。 慕青临呼吸寂静,几秒后,唇角一弯,摸摸周意的手腕说:“好,你不想说,我以后就不问了。” 她将周意的手链仔细拨回来,改为牵着她这只手继续往前走。 周意借着落后慕青临半步的距离差,大胆看了一会儿她的侧脸,又抿了抿唇,没忍住问:“姐,你怎么知道我手腕上有这个?” 慕青临握在周意腕上的力道微微收紧,“你伤口发炎,高烧不退,送你去医院那次看见了。” 周意哑然半刻,呐呐道:“原来那会儿就知道了。” “不然呢?”慕青临回头笑她,“真以为我不会生气?要不是你没藏住这些小心思,我早失望得不要你了。” 周意步子顿住,脸都白了。 慕青临慢半拍反应过来周意现在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不能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她有些后悔地碰碰周意脸颊,说:“哄你的,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周意下意识点头,完了又摇头,弄得慕青临乐不可支地在她肩上趴了一下,说:“你的人啊。既然是你的人,我当时就算再生气,过了那个劲儿也还是会回头来找你,不然我跟谁去?” 周意耳尖发热,按捺着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喜悦,说:“哦……” 这是她回来后,嘴里说出来的第一个敷衍词汇。 慕青临从里面听出了久违的熟悉感,心里顿时一软,顺着又补了句,“我跟了你,你就得对我负责,以后再敢跑撇下我跑路,真打断你的腿,记住了?我的周队长。” 最后几个字慕青临说得低沉缓慢,墨色瞳孔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旋涡,轻而易举就把周意卷进去,让她在触摸其中深情的时候差点溺死在里面。 还好走过来的那几个人认得慕青临,趁着他们在打招呼,周意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拽出来,偏过头,绯色快速从耳尖没入脖颈。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她姐叫她周队长的时候,她莫名感到一阵羞耻。 慕青临和同事寒暄结束,转头来找周意时看见的一幕就是她浑身泛红的别扭模样。 这一幕和她处在某些极致时刻的反应如出一辙。 慕青临平淡的眸光多了几分赤色,她攥紧周意的手,嗓音略微压下,“小九,这段时间别轻易招我。” 招她? 怎么招? 周意疑惑地看向慕青临。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她头有些发昏。 “姐,我饿了。”周意佯装镇定道。 慕青临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淡声说:“走吧,先陪你吃饭。” 先?“你等会儿还有别的事?” “嗯,出去一趟。” 那下午岂不是又不在。 周意的情绪突然低落,虽然表现得不明显,还是被慕青临察觉到了,她忍着笑说:“就在附近,最多半个小时回来。一会儿自己去我办公室午睡,外套给你放沙发上了。看你好像挺喜欢?” 哦,被发现了。 周意飘飘然压不住心跳,如实道:“喜欢……” 结果还是没能盖成。 周意刚躺下就被安翔和李雄叫出去,说是要聊人生、谈理想。 她觉得这俩人多少有点毛病,但如果能听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些有关慕青临的描述,她也不是不能忍。 一点刚过不久,在家待不住的符晓快步走进慕青临办公室,拧着眉问她,“你去找小辉了?” 慕青临抬头看眼了外面。 周意正在面无表情地听安翔和李雄唱双簧,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 “饭后找小辉简单聊了几句。”慕青临说:“他和你说了?” “他不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我?”符晓在慕青临对面坐下,面色凝重,“杜文菲和郭弘这俩畜生把你老婆折腾得就剩一口气,你难道不想亲自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付出代价?” 慕青临靠向椅背,语气如常,“惩治违法犯罪是小辉他们的事,我一个记者越俎代庖不合适。” 符晓表情不变,“你现在说这话会不会晚了点?刚认识周意那会儿,你就已经越俎代庖过一回——收集王八几个人的案底,还要专门配合「城市法治建设」的倡议播出,借此引导舆论压力,逼得小辉他们不得不尽快处理。” 慕青临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别打岔……”符晓沉声,“你老实告诉我,这俩人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慕青临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我一看到小九肩膀上的伤疤,连对她的脾气都控制不了,怎么可能不想亲自查?可是我不敢。” 符晓微愕,“不敢是什么意思?” 慕青临身体前倾,两肘搭在桌上,手腕交叠抵着额头,声音很低,“小九不让我找他们。” “为什么?” “不知道,她看起来很害怕。”慕青临话到一半,默了几秒,“晓,我妈的死和小九父母有点关系。” “什么?!”符晓震惊。 慕青临吐了口气,放下手,看着符晓说:“杜文菲和郭弘就是拿这个逼小九走的,他们手里应该有东西能向小九证明这件事,小九不傻,不会轻易信谁。那么,这些东西产生的效果一定非常直接,同时她又怕我看见,那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这些东西会对我造成巨大的冲击。” 符晓心口发凉,隐约明白了慕青临的顾虑,“你是不是怕PTSD再犯?” “是……”慕青临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连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妈那件事的细节就急匆匆找她和好,今天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她说不想说,我马上就不敢问了。 我现在真挺怂的,但是想要维持住眼前来之不易的平静,我只能先忽略一部分东西保住自己,再趁机把她从里面一点一点拉出来。 等这五年的惊吓快被抚平的时候再去面对那些真相和冲击,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是最低的。 而且,越糊涂,我才越容易说服自己她是她,她父母是她父母,才能借着这股劲儿,用我的态度去说服我爸和其他知情的人不要迁怒周意。” “嗯……”符晓认同,“在你妈的事上,你最有发言权,有你保周意,其他人就不会把矛头指向她。” “是,所以我不能在没替她把后顾之忧都处理好之前崩,而要确保不崩,我不能,也不敢轻易介入杜文菲和郭弘的事。但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逍遥,所以我去找了小辉。” “好,我明白了,我一定让小辉尽快把这两个畜生绳之以法!”符晓愤愤难平地说。 慕青临笑了笑,“这话小辉已经和我保证过了,你别又骂他。” “不骂能进步?”符晓没好气地说,语罢,话锋一转,问道:“你和周意这算是和好了?” 慕青临说:“和好了,不过还没以前那么自然。” 符晓说:“肯定啊,这么大的事落谁头上,都不可能马上变得和以前一样。” “嗯。这次拍摄,我会一起过去,希望能找到一些和这五年有关的碎片来弥补空缺,修复关系,还有……” “还有什么?” “小九会去那里的目的。”慕青临沉下声说:“最早听到她做野保,我猜想是不是因为她还惦记我,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是为了替父母还债,你之前又跟我提过一句「孤注一掷」,我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符晓点头,“那就跟去看看吧。” 符晓深沉目光看了慕青临一会儿,忽然说:“你呢?” “我怎么了?” “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小九是无辜的。” “人心也不是长在正中的。” “我已经选了小九,查清楚当年的事,给我妈一个交代,是我往后唯一能做的。”慕青临的声音低却坚定,“等回来吧。这次拍摄结束回来,小辉那儿应该就查得差不多了,该知道的我会知道,该面对的我会面对,该求证的,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重新求证。 我相信我妈不会怪我,至于我,有时间做缓冲,我和小九的关系会相对稳定,到那会儿,我即使看到什么冲击力大的东西,接受度也不会太差。 我接受了,这件事就过去了,最多她以后多喜欢我一点,我就愿意想尽办法为她把人心摆到正中间。” 符晓听完慕青临你这番话默默叹了口气,心说周意上辈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会遇到一个内心强大又有温度的慕青临? 至于她,上辈子估计没少干伤天害理的混蛋事儿。 “我和你一起去。”符晓说。 慕青临揶揄,“让你一个孕妇跑那么远,你老公还不提刀上门堵我?” “他没那功夫。”符晓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我们离婚了,他现在天天哭着在门口堵我,顾不上你。” 慕青临微怔,快速坐起来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进医院前一天。” “原因……” “他出轨……” “……”慕青临和符晓对视片刻,说:“行,一起去,就当换个地方养胎。” 符晓挑眉,“真养胎了,我的活儿谁干?” 慕青临,“除了你女儿未来的干妈——我,还能有谁?” 符晓笑了一声,叹着气说:“关键时候果然还是女人可靠啊。” 慕青临笑笑,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问她,“晚上有没有事?” 符晓说:“没啊,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谁的心都不用操。” “那一起吃饭吧。老万他们知道我和小九的事了,晚上请他们吃饭。” “我去!你不早说,我马上去准备红包!” 符晓说完,飞快地起身出门,没给慕青临一点说不的机会。 很快,办公室里恢复安静。 慕青临卷起袖子,看了小臂上的纹身很久。 这个「zhou」不止是给周意手腕上那个「妍妍」的对等回应,还是她用来提醒自己日后不管看到什么心态都不要崩的警示。 她已经在母亲和爱人之间做了选择,就必须,且只能坚定不移地跟随被她选择的那个人,否则,对她的打击会是绝对致命的。 被她留下的那个,她会尽全力弥补。 —— 晚上七点,一行近三十人,浩浩荡荡来了附近的酒店。 万千里不请客,不心疼钱,让人定了这里最大的包厢,上最硬的菜。 段艺爱闹事,不心疼慕青临,开局就是一圈白酒,喝得她靠在周意身上,边笑边骂这帮人没有心。 “唉,你这话就冤枉人了啊。”符晓不高兴地站起来,大手一挥,敞开嗓门喊道:“上红包!” 周意抬头,看见由安翔几人围出来的人墙朝两边散开。他们那桌的菜被撤了小半,空出来的地方用红包隔开酒盅,摞了六七层。 周意意识到什么,心尖一跳,紧握住慕青临手腕。 慕青临轻笑一声,和周意说悄悄话,“这顿不喝,还有下顿,逃不过的。” 周意,“我喝,我现在能喝。” 慕青临枕在她肩上的头动了动,坐起来说:“你开车……” “姐!” “乖——” 慕青临站起来,故意放慢动作在周意脑袋上揉了揉,朝她伸出手,等她把手递过来后牵着她,慢慢悠悠往桌边走。 “喝一盅拿一个红包。”符晓吆喝着说:“我们的心意可都在这儿,能拿走多少全看你们夫妻,唉不对,这应该怎么说,妻妻?算了,细节不重要!开始吧,随便你俩谁喝,喝完直接拿红包!” 慕青临毫不犹豫地拿过第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看向周意,对满脸心疼的她说:“亲爱的,拿红包了。” 突然改变的称呼不止炸了一屋人,还有周意的脑子,有一瞬间,她恍惚以为回到了佛魔天台—— 那年除夕,慕青临身着长裙,手捧玫瑰,就是这么叫了她一声,跟她说「新年快乐」,跟唐远舟他们说“各位,对不住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把她一个人扔你们这儿,明年可能要带回家,到时就不来了,行么?” 她当时那么高兴,后来却再没能在除夕夜,当着她的面跟她说一声,“姐,你怎么这么好看?” 周意垂下眼,不想让谁看见自己翻涌的心绪,快速取走刚才那个红包捏在手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喝到最后,慕青临明显已经有了醉意,摆着手说要缓一缓。 周意连忙过去扶她,被她顺势搂住腰抱在身前,而后微微弓身,下巴压在她肩上,含混嗓音里裹着周意从来没听过的娇软,“小九,我要是喝醉了,你晚上能不能把我带回去?” 周意被她这一声搅得头脑发热,不假思索地说:“能!” 慕青临偏头碰了一下她的脖子,低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 话落,慕青临在众人的起哄声里继续去喝下一杯。 晚上十一点,符晓帮周意把慕青临扶上车,再三确认没问题后,放她一个人载着慕青临离开。 慕青临酒品很好,从上车就安安静静地靠在副驾,没有撒一点酒疯。 车子驶出三环,沉醉的慕青临忽然说:“先不回家。” 周意快速偏头看她一眼,在路边停车。 “不回家去哪儿?”周意侧身过去问。 慕青临反应很慢,隔了一会儿才说:“河边……” 这个季节的河边确实很美,水上月影倒映,空气凉爽安静。 周意没多想,给慕青临喂了一点水解渴,快速出发往河边走。 河边人还很多,周意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停了车,问慕青临要不要下去。 慕青临说不要,让她把车开远点,找个没人的地方。 周意莫名,但还是照着她说的,往前又开了两公里,找到另外一个可以赏景的地方。 周意半降车窗透气,再转回来,慕青临闭合的双眸已经睁开,迷醉眼里笼着一层水色月光。 “今天开心吗?”慕青临吐字缓慢。 周意被她撩人的目光牵引着,诚实道:“开心……” 慕青临勾唇一笑,前所未有的风情迷人,“还要更开心的,想不想要?” 周意心跳加速,握了一下手,说:“想……” 慕青临笑看着她说:“去后排等我。” 周意几乎没有迟疑,快速拉开车门去了后面。 慕青临也已经下车了。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再出现在周意视线里的时候,长发散了下来,拉住要往旁边让位置的她,弯腰进来,跨坐在她腿上,抬起手,细白指尖软绵绵地点在她唇上,说:“现在还擅长用它摘耳钉吗?” 这个瞬间万籁俱静,周意扶在慕青临腰上的手指不自觉往回蜷了一下,嗓音发干,“擅长……” 慕青临眼睫微垂看着周意,醉意丝毫挡不住她眼底妩媚的眸光,她红润的唇随着笑容慢慢分开,齿间飘出周意从来没听过的吴侬软语,“那就帮我摘掉它。” 暧昧在这一刹那疯长。 周意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撩开了慕青临细软的发丝。她一整晚都空着的右耳多了一枚银色的耳钉,依旧穿在上面耳洞里,款式看着很别致,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意已经被搅得七荤八素的目光剧烈震动。 这不是五年前她亲手画图,找人定制的?! 那时意外来得突然,她还没等到收货就已经走了。 现在怎么会在慕青临手里? “姐,你怎么会有这个耳钉?”周意声音在颤。 慕青临现在不想解释,软若无骨的手臂环上她的腰,身体靠上来,趴在她耳朵边上,用细如呢喃的声音说:“小九,等我酒醒,你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机会…… 对了,摘耳钉,用嘴巴。 周意胸口起伏,目光往下瞥,落在慕青临白净的耳朵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克制了抿了一下嘴唇,低头含住那枚耳钉。 只碰到边角一点就没敢再动。 慕青临抬头,湿热气息打在周意脖子里,慵懒而轻软地提醒她,“耳钉是我的,你不碰我,怎么摘得下来?” 周意的鼻息忽然没了节奏,一只手从慕青临长发里穿过,扶在她后颈,发颤拇指压住挡在耳边头发,双唇微张,一点一点摩擦着她细软的皮肤过去,将她和她的耳钉一起抿住。 灼熱裏帶著壹絲涼意。 周意不自覺伸出舌尖,想將那絲涼意驅離,如此卻是將幹燥的輕抿變成了潮濕灼人的吮吻。 慕青臨摟在周意腰上的手臂收緊,唇間低吟似山澗水流。 周意神思错乱,还扶在她腰上的手逐渐控制不住。 剛撩開衣服握到前面,手忽然被慕青臨攥住,拉了出去。 “专心点……”她说。 周意失落,无意识在她耳朵上轻咬。她滚烫的鼻息稍顿,雪白的皮肤上快速泛起淡淡桃色。 周意沉沉看着,唇下动作变得强势而热烈。 终于摘下来那秒,一滴汗从慕青临下巴滚落,滴在周意潮湿的手臂上。 她低下头,想去吻慕青临覆了一层薄汗后更加性感的锁骨,却被她用指关节轻轻托住下巴抬头,对视着说:“怎么摘下来的,怎么戴回去,要是戴不回去……” 慕青临偏头浅吻周意的嘴唇,慢慢道:“你今晚就是我的。” 周意浑身的血液一瞬间沸腾起来。 朦胧月色下,有人薄衫尽褪,面红如霞,有人低语不断,撩人无形。 这夜再长,也似乎远不够她们慢慢相爱。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0912:00:00-2022-08-1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想吃猫的鱼、大雾已散、籅書、alone_c、月见草、年少把酒问诗书、宋远璟1个; 第112章 葎草 怕你哪天等急了,真不要我了。 清晨六点的阳光还没有多少温度,微风拂过,婆娑树影点缀了金色大地。 周意平躺在床上,睡衣蹭到半天,肚子上搭着慕青临的手臂,她就在她旁边侧身躺着,身体微微蜷缩,下巴压着她的肩,额头挨在她脑袋边,睡得正熟。 周意怕吵醒慕青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她在阳光与静谧里回忆:她跟她姐在车上做了,准确来说,她因为没办法把耳钉带回去,被她姐里里外外吃了个透。 从唇舌到手指,最后是她软到让她骨骼颤栗的身体。每一样都折腾得她要死要活,意识混乱,尤其是她姐细软的腰肢带动身体,快要将她抛入云巅,却突然停下来,用那双浮着一层醉意的漆黑眸子看着她,让她集中精神把她的耳钉戴回去那个瞬间,她差点死过去。 她那会儿抖得耳钉都捏不住,还怎么集中精神去找一个小小的耳洞? 最后…… 周意偏头看向窗外,脚趾在被窝里悄悄蜷了起来。 最后求着她姐给她的。 喝醉酒的她姐实在太难受说话了。 “一大早瞎琢磨什么呢?”慕青临沉寂一夜后低沉干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意被抓现行,心虚地翻身背对她说:“没……” “是么?”慕青临还搭在周意身上的胳膊用力,把她抱回来,另一条胳膊撑住头,垂眼看着她说:“没瞎琢磨,耳朵怎么这么红的?” 慕青临说话的语速很慢,嗓音还不够清亮,但会显得有质感,周意顶不住,继续翻身,趴在枕头上闷着声说:“热……” 慕青临越瞧越好玩,“你今天什么情况,说话一个字一个往外蹦。” 周意辩解,“没……” 慕青临乐不可支地抬抬周意肩膀,说:“转过来,我要看脸。” 周意闷不吭声地趴了几秒,翻过身,重新把自己摊平在床上。 慕青临还是刚那样撑着,右手食指玩似的从周意鼻骨上轻轻滑过,点着她的鼻尖。 周意觉得痒,又怪喜欢这种情人之间的小动作,硬是忍着不动。 蓦地看到那枚最终还是由慕青临自己动手戴回去的耳钉,周意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问她,“姐,你怎么会有这个耳钉?” 慕青临撑着头的手移开,身体往下压,趴在周意一侧肩上,温吞道:“你在店家那儿留了应急联系人电话。” 周意恍然大悟,那,“你有没有联系过店铺?” 慕青临说:“嗯,和客服随便聊过几句。” 那就是都知道了。 一面是她的心意,一面是她的离开。 慕青临当时要经历多少矛盾,才会选择留下她送的耳钉? 周意心里很不是滋味,内疚地说:“对……” “再说「对不起」嘴给你缝了。”慕青临捏住周意的嘴巴吓唬。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威慑力,反而因为趴在她肩上的姿势限制,看着像调情。 周意心里的不适淡下去,安分的眼睛眨了眨,怎么看怎么傻气。 慕青临顿时又想笑了。 想起周意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她嘴角的笑容变淡,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注视着她。 比起眼前这个安分到易受惊吓,要催着、引着才会主动的周意,她其实更怀念以前那个一逗就炸毛的。 罢了,符晓都知道刚和好的关系不会那么快进入状态,她还纠结什么? 反正她现在心情好,不介意拉着这个小呆瓜的手再往前走一段。 她也不信本性真会被时间完全消磨,等这个小呆瓜真的觉得安全了,安心了,肯定还会变身成那个她熟悉的小刺猬。 这么一想,慕青临拥堵的思绪立刻变得轻松起来,她抬手捏捏周意右耳,说:“耳朵能听见了?” 话题转得有点快,周意愣了愣才说:“嗯……” “什么时候能听见的?” “安翔叨叨不停,你捂我耳朵那回。” “嘿,我说!”慕青临坐起来,一条腿曲起搭着手,下巴抵在手背上,另一只手用力揪了下周意耳朵,质问道:“你是生怕我不操心是吧?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和我说!” 周意心虚,她当时人有点飘,想不起来说。 “你怎么发现的?”周意没有任何技巧地岔开话题。 慕青临还气着,不想这么便宜周意,她心思一转,刻意放缓语调说:“昨晚,我在你右耳说话的时候,你给我反应了。” 周意有点懵,“说了什么?” 慕青临低声,“说我想听你叫。” 好像想起来了。 然后她就叫了。 她姐后来还评价了,说,嗯,说:“小九,你高潮时的叫声和猫一样。” 要死了。 周意假借起身的动作,避开慕青临内容丰富的视线,说:“姐,你以后能不能别喝醉了?” 慕青临反问:“为什么?” 周意坐在床边,背对她说:“太软了,你说什么我都想听,还……” 慕青临挪到周意身后,抱着她的肩问:“还什么?” 周意说:“还爱欺负人。”非要求着才作数。 啧,当着本人面告状,这点很周意。 慕青临抬手拨过周意的脸,捏着她的下巴吻过去,说:“等你哪天乐意了,我让你欺负回来。” —— 周意今天不用去省台。 慕青临把她放到省台门口,让她抄小道回佛魔待着。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周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翻译好了三篇论文。 晚上,唐远舟叫周意吃饭,她说和慕青临有约,不在家吃,结果自然是被唐远舟冷嘲热讽一顿,让她能滚了赶紧滚。 等她真滚到楼下,唐远舟又突然叫住她,拿了一管纹身药膏过来,说:“慕青临昨天走得急,没拿,你给她带回去。” 纹身药膏除了固色,还能杀菌消炎。 夏天创口愈合快,细菌长得也快,一般都会建议抹几天。 慕青临昨天没抹,还洗了澡。 周意有点担心,接过药膏火速去了省台。 门卫认出周意,登记完直接放行,安翔又恰好下班,给她刷了门禁。 她上来几乎没费什么劲儿,不想慕青临却没在。 符晓路过,看到在慕青临办公室门口徘徊的周意,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说:“干嘛呢?” 周意回头,“符晓姐。你知道慕青临去哪儿了吗?” 符晓不答反问,调侃道:“酒席都请我们吃了,还叫全名呢?” 周意倒是没想过这个事,思忖片刻,她说:“叫妍妍合适吗?” “这你得问她。”符晓用下巴指了个方向,笑着说:“去茶水间找找,我刚看到她拿着杯子过去了。” 周意说:“好,谢谢符晓姐。” 周意说完就跑,和从茶水间拐出来的慕青临撞个正着,吓得她赶紧抬高刚接了热咖啡的杯子,提着嗓子说:“你慌慌张张干什么呢?” 周意摊开手,给她看一路攥着带过来的药膏,“给你抹药。” 慕青临往自己手臂上看了眼,还真有点红。 “回办公室抹。”慕青临说。 周意说:“好……”跟着她往回走。 半路遇到行政的同事小谈,慕青临顺便跟她聊了两句,“前期调研的人员名单已经定了,机票和酒店你及时帮我们订一下,对了,还有周意。她是我们这次拍摄的向导,机票台里定。” 小谈连忙点头,“出发时间呢?” 慕青临先去问周意,“我和晓的加急签证最多三天下来,暂定周六走,你有没有问题?” 周意说:“没有……” “那就订周六的票。”慕青临对小谈说:“我和周意挨着坐,给她靠窗的位置。” 小谈用文件夹挡着嘴偷笑,“我还以为李雄骗我呢,原来您真的在和周老师谈恋爱啊。” 慕青临和周意对视一眼,笑着说:“嗯,真的在谈。” 小谈逐渐兴奋,“您放心,我一定帮周老师挑个最好的位置。” 周意被特殊照顾,有点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说:“不用,怎么方便怎么来。” 小谈立刻反驳,“那不行。李雄可说了,昨晚吃饭,慕主任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您,我这座位要是挑不好,慕主任回来还不剥了我的皮。” 慕青临失笑,“我有那么凶吗?” 小谈不吭声,笑着跑开。 等彻底看不见了,周意拉拉慕青临的袖子,犹豫不决地说:“姐,我们的关系会不会传得太快了?” “迟早的事,论不上快不快。”慕青临将杯子换了个边,牵住周意的手,说:“我都这个年纪了,一直不结婚,迟早会变成他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对象,与其被猜测,不如正大光明地告诉他们我喜欢谁。” “人多口杂,传开了,难免有人说闲话。” “随便,有本事了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说下去,没本事就憋着。我是和你谈恋爱,只需要尊重你一个人的感受,其他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慕青临的坚定让周意平静的心跳一点一点加快,她默默地想:她可能也要勇敢一点才行,畏畏缩缩消磨的不是别人,是眼前这个为了和她在一起,给自己揽上一身麻烦的漂亮女人。 “姐,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周意说。 慕青临偏头,“什么秘密?” 周意抬头看着她,一字一顿,说得格外认真,“我不止喜欢你,还爱你。” 慕青临站在大片夕阳里,胸腔被一种柔软又汹涌的情绪填满,她偏头笑了一声,很快转回来,一瞬不瞬地看着终于往自己身边走了一步的女孩子,说:“我也爱你,已经持续了很久。” —— 饭后,慕青临说她喜欢清清爽爽的颜色,拉着周意去商场,给她买了几身衣服,还吃了冰淇淋。 周意还是没有以前爱撩事儿,但跟她说话的语气有了起伏,表情也隐隐生动,她看了一整晚依然觉得不够,便顺着自己的心情问:“晚上还是跟我回家住?” 周意没有犹豫,“嗯……” “那你还放在宾馆的东西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带回来了?” “对,你不说我都忘了。” “明天去拿?”周意问。 “现在就去。”慕青临开了导航,上瘾似的伸手过去摸摸周意的脸,说:“有对象的女孩儿不用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哦,原来不用流浪等于有家有室。 周意默然片刻,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好……” 这个语气和她以前不好意思的时候极为相似,乍然钻进慕青临耳朵,让她感觉有些痒,忍不住还想去逗。 抬眼看到中控屏上的时间,慕青临默默叹了口气,心道,算了吧,这一趟来回少说两个小时,昨晚她借酒装疯,折腾得有点过,还没完全缓过劲,今天再凌晨睡真撑不住了。 慕青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点点往主路上并道。 约摸四十分钟到达新大学城。 慕青临说要去趟学校拿东西,让周意收拾好了在路边等她。 周意闲不住,和面摊阿姨商量了退费,又跑去便利店买了一瓶果汁放在收银台上,对今晚值班的女孩儿说:“我要走了。” 女孩儿拿起果汁扫完码,“五块五。离开大学城,还是离开江坪?” 周意用手机付钱,“江坪,不过以后还会回来。这里的人很好。” 女孩儿感慨,“是啊,我来这里两年,也很喜欢这里。” “你不是本地人?”周意顺口问。 女孩儿笑着摇头,“小时候差点变成这里的人,结果因为自己太不小心,让人贩子拐出去了很多年,前年才回来的。” 周意诧异,很快平复下来说:“看你年纪还不大,能这么早回来,算是幸运的。” 女孩儿安静的笑容忽然变得明亮,“嗯,多亏我姐。” 熟悉的称呼震着周意脑子,她动了一下嘴唇,定定地看着女孩儿。 小时候来过这里,二十左右的年纪,人贩子…… 有些时隔久远的画面从周意眼前快速闪过,她不自觉身体前倾,语速飞快地问:“你姐叫什么?” “慕青临……”女孩儿说:“她坚持了三年才找到我,把我从一个六十岁的光棍手里救出来,带我去做人流,照顾了我半年,还替我找到这份工作。 她说这里是离校园最近的地方,我做噩梦的时候可以去学校里转一转,那里单纯的环境会让我不那么害怕。” 周意的心脏剧烈跳动,再开口,声音很轻,“你叫什么?” 女孩儿说:“路瑶……” 周意,“路畅是你什么人?” 路瑶惊讶,“小姐姐,你怎么会知道我哥的名字?” 果然。 周意想笑着和路畅到死也在找的妹妹说话,嘴角提起来之前嗓子先胀了。 “路畅以前很喜欢给我买奶油蛋糕,因为你喜欢吃。”周意说。 路瑶哑然一瞬,激动地说:“你是周意!妍妍姐的女朋友!” 周意问她,“你知道我?” 路遥重重点头,“我很感激妍妍姐帮我这么多,一开始跟她说话总是特别小心,她说不用这样,说她会找我没有太高尚的目的,只是因为答应过我哥的一个朋友,希望她听到这个好消息能更开心一点。她说那个人是她的女朋友,名字叫做周意。” 周意肩膀塌下来,呼吸很静。 她一句话,慕青临找了三年。 大海捞针一样的事,她坚持了三年。 这世上不会有几个人比慕青临更笨,也不会有几个人比周意更幸运。 周意把付完钱的饮料推到路遥手边,说:“路瑶,这个是送你的,谢谢你之前帮我,也谢谢你让她找到。” 周意说完,迅速转身朝门口走。 刚拉开门,听见路遥在身后大声喊道:“周姐姐!慕姐姐以后就不是我姐了!她会让我这么叫她,是因为找到我,答应你的事就做完了,她怕自己突然空下来会变得茫然,可如果有一样只和你有关的事一直持续,她就能一直坚持。现在你回来了,我就不能再叫她姐了,她说她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周意手指扣着门把,没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校门口,站在往来人流的嬉闹声里给慕青临打电话,响到第二声的时候被她接通,“喂,你好。” 周意脑子一空,愣在了原地。 慕青临的声音好陌生。 即使是她在早餐店把慕青临气得头也不回离开那会儿,她的声音也没有这么陌生过,好像,是在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说话。 这一秒,周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被人无端推离的感觉,心脏像浸在刺骨的冷水里,每跳动一次,盘绕的葎草就会在上面狠狠剌出一道口子。 不怎么流血,但是又刺又疼,即使再努力地屏住呼吸,也还是无法阻止痛感的蔓延和持续。 五年前她的离开,五年后她一次又一次的硬话,都是在莫名其妙地推离慕青临。 她就是在这种感觉里一点一点走过来的,现在依然小心翼翼,连一个纹身出现的时间都不敢问。 周意嘴唇微张,在慕青临第二次出声询问的时候,哑着声说:“姐,是我。” 慕青临那头静了一秒,倏地笑出声来,“差点忘了,我还有没找你要电话,一会儿存上。” 语罢想起什么,慕青临软下了声音,“你还存着我的?” “没敢存……”周意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声音轻轻的。 周意知道那是失望的表现,她快速低头吞咽了一口,再出声,嗓子清亮又坚定,“存了只要看到就肯定会忍不住打给你,所以不敢存,但是脑子里一直记着,特别清楚!拨号的时候,根本不用看哪个数字在哪儿,手指落下去,按到的就一定是对的!” 周意坦荡地坦白在慕青临意料之外,她从校门里走出来,看着站在路边的周意心潮澎湃。 “怎么突然就知道我喜欢听什么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还没发现慕青临,一双眼紧盯着门里,语气急迫,“一直都知道,就是不敢说!” 慕青临朝着她这边走,“现在为什么敢了?” 周意扣着手机,眼皮垂了下来,“怕你哪天等急了,真不要我了。” “傻不傻?”慕青临啼笑皆非的声音就在身后。 周意目光震动,立即回头,被慕青临屈指敲在额头,好笑地说:“我这才走几分钟,你又想搞幺蛾子了?” 周意用力摇头。 她的余光里都是人影,意识里还有没被填平的沟壑,她还习惯低着头。 但这一刻,她就是想不顾一切地跨过去,大大方方站到慕青临面前,跟她说:“姐,这一百步,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我来找你了。” 哪怕只能坚持一秒也行,至少,这一秒里的慕青临是不用一个人努力的。 周意把手机装进口袋,紧攥着手。 “怎么喘得这么厉害?”慕青临问。 周意也不知道,从便利店到这里就上百米,对现在的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远不到喘的地步,可她的心跳就快得停不下来。 周意张嘴缓着呼吸,说:“来找你……” 慕青临笑了,“我又不跑,你急什么?”她将手里的保温箱提起来,用手指磕了一下,“看你晚上吃冰淇淋吃得意犹未尽,就去慕老师教研室给你拿了点。这是慕老师一个食品专业的朋友特供的,市场上想买都买不到。一会儿回家了给你冻冰箱里,想吃随时吃,吃完了……” 慕青临话到一半,忽然被周意扑进怀里,紧紧抱住。 周围的人声淡下去一瞬,目光很快集中过来。 慕青临的手缓缓落下来,低头看着身前情绪反常的姑娘,笑着问她,“谁欺负你了?跟姐说说。” 周意在慕青临脖子里摇头,嗓音很低,“没人欺负我。” “那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可我不想让你再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012:00:00-2022-08-1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温暖的炉火、41962751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72260553个;over、alone_c、艾西林、温暖的炉火、然而、炉子LoZo1个; 第113章 出发 这一趟回去有惊无险,我最终美梦想成真。 校门口,刚从教研室出来,打算在外面溜达一圈的章可用胳膊肘撞撞慕子佩,蹙着眉尖问她,“那个是不是你姐?” 慕子佩正在和高歌看视频,闻言蹭地抬头,“是啊……” 章可转头看着她,满脸的担心,“那抱她的人是谁?” 章可话尾巴里的疑问声还没散,慕子佩已经大步朝两人冲了过去。 章可和高歌对视一眼,火速往上追。 慕子佩被宠着长大,性格和小孩儿一样,一旦跟谁闹了别扭,这个人就是她的敌人,恨不得把「我要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写脑门上表达立场。但背地里其实比谁都哭得多,比谁都想和好,就是拉不下脸。 周意是那个她正在闹别扭的人,她自己怎么骂都行,别人不能惹,不然她会非常生气,譬如现在有人要跟周意抢她姐,她就第一个不答应! 慕子佩一把扽开周意,恶狠狠地瞪着她说:“你放开我姐!我姐是小九的!” 慕子佩一口气吼完,人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晚两步跑过来的章可和高歌看看灵魂出窍的慕子佩,再看看风平浪静的周意,默契地一边一条胳膊,架着慕子佩往回滚。 这也太丢人了! 竟然当着敌人的面维护她! 要不就让她在今夜长眠吧,她实在无颜面对明天的太阳。 慕子佩绝望地想。 想到一半,被慕青临从后面叫住,“回来……” 三人同时停住,几秒后,磨磨蹭蹭地走到慕青临跟前,和她打招呼。 “姐……” “妍妍姐……” 慕青临「嗯」一声,问她们,“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 慕子佩说:“买冰镇西瓜汁。” 慕子佩拧眉,“睡前喝西瓜汁,你还嫌上次摔得不够狠?” 慕子佩尴尬地抠脚趾,“那次是不小心。” “你什么时候小心过?”慕青临反问。 西瓜汁有一点利尿的功效,慕子佩偏还爱在睡前喝,搞得半小时不到就得跑一回厕所。 有一次她实在困得不行,下床的时候迷迷糊糊踩空台阶,摔得门牙差点磕穿下嘴唇。 为这,慕青临骂了她大半个月,没想到还敢背着她喝。 “回去睡觉。”慕青临命令道。 慕子佩脖子一缩,有点害怕,抬眼瞥见站在旁边的周意,立刻挺直腰杆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为什么抱我姐!” 周意,“我……” “你都说了我是她的,她抱我一下怎么了?”慕青临打断。 “姐!”慕子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们了,你干嘛还要替她说话!” 慕青临说:“她要我,至于你们……” 慕青临转头看向周意,“你说还是我说?” 周意毫不犹豫,“我说……” 慕青临抿着的嘴唇翘了起来。 周意组织了一下语言,看着对面三人说:“佩佩,对不起,小可、小歌,对不起。之前发生了一些事,让我不敢回来见你们。我的朋友不多,出了红门巷,就只有你们三个。 如果可以,不管让我拿什么换,我都想把这五年重新换回来。我也想和你们一起考研究生,考博士,以后留校当老师,过简单的生活。 可是我那时候太幼稚了,遇到处理不了的事就跟天塌了一样,只想着躲。现在其实还是这样。” 周意看了眼慕青临,被她眼睛里的爱意感染着,内疚逐渐变成了感激,“可是我喜欢的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我,我爱她,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我正在为了她努力学着正视。佩佩,我知道错了。我还想和你们做朋友,行吗?” 慕子佩的眼睛早就红了,在她的印象里,她同桌最大的特点就是嘴欠,别说让她说软话,就是好好说话那也得看心情,看关系,现在竟然一下子说这么一大堆。 章可和高歌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虽然不知道周意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但能感受到她的为难,可这里面最难受的始终还是慕子佩,她不说话,她们没理由冲在前头,只好暗暗在后面推她,气得她大叫,“别推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原谅她呢!” 章可张嘴就来,“让她给你买西瓜汁!” 高歌附议,“对!这可是当着妍妍姐的面儿跟她对着干,考验巨大!” 慕子佩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慕青临刚才凉嗖嗖的表情,快速道:“我要特大杯!” 周意下意识去看慕青临,她正笑得跟被众星环绕的皎月一样。 读出她目光里的询问,慕青临用手抵着鼻子,艰难地把笑憋回去,说:“小杯,多一滴都不行。” 周意又去看慕子佩。 后者纠结两秒,嘟囔道:“小杯就小杯。” 周意马上去买。 原地的几人各怀心思。 章可:就慕子佩这智商,狗在脚边汪一声就能把她忽悠着去买大骨头吧,到底怎么考到专业前三的? 高歌:和慕子佩做朋友,永远不用担心矛盾升级,因为她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真生气。 慕青临低头看着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长大的妹妹,软下声说:“从来就没想过跟小九闹吧?” 慕子佩扭头不看她,“谁说的,在任博川店里见她那天,我骂得她都不敢还嘴。” “我作证,确实骂了,但骂的是任师兄丑,说就算他是个女的,妍妍姐你也看不上他。”章可小声戳破,气得慕子佩瞪大了眼睛。 高歌被忽略,见缝插针地说:“回到宿舍还可怜巴巴地哭了。” 慕青临抬眉。 这个她有印象,慕子佩哭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给她打电话说爱她。 估计当时是觉得周意那儿没戏,心疼她了。 慕青临忽然庆幸是自己把慕子佩从刚学会走路一直带到了初中,她那时候的年纪也不大,不知道什么是溺爱,也不懂什么叫严苛,单纯把作为姐姐能给的保护全给了她。 少了自己经历是非,被迫长大的过程,慕子佩的善良总带着笨拙。 这份笨拙她想称之为豁达。 和她母亲一样,永远记好不记坏。 “小九的微信重新开始用了,以后没事可以在微信上找她。”慕青临说。 慕子佩眼睛亮了一瞬,很快被她藏回去,冷淡地说:“谁要找她!我……” 慕子佩的手指忽然被冰到,吓得她心肝乱跳,急忙缩回来往过看。 离开还不到五分钟的周意竟然已经回来了,手里端着插好吸管的西瓜汁,说:“中杯的。老板做错了没人要,我就直接买了。” 这个结果简直正中慕子佩下怀,但她去接之前,还是怵地先看了眼慕青临。 慕青临说:“别看我,你朋友给你买的,想不想接,你自己决定。” 慕子佩一把抢过。 周意松口气,把提在手里的另外两杯递给了章可和高歌,“这个是事先做好的,可能没那么冰了。” 两人同时接住,高歌说:“教研室里冷得跟冰窖一样,我俩刚好想喝点不凉的。谢谢小九。” 章可忙不迭点头。 接下来的几分钟,四个人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安静各看各的。 慕青临站在旁边,心里差点笑疯。 没离开学校多少都还保留着一点小孩子心性,不记仇,但脸皮薄。 “快到门禁了,没事就回宿舍去。”慕青临打破沉默。 慕子佩「哦」一声,欲言又止地瞥了眼低头盯着地面的周意,和另外两人转身往回走。 慕青临目送她们进去后,抬手捏着周意后颈,笑问:“地上有钱?” 周意说:“有……” 慕青临配合演戏,“哪儿呢?” 周意从口袋里掏出枚钢镚,扔在了地上。 慕青临,“……” 看吧。 她说得没错,不管时间如何张牙舞爪从她们生命里经过,她身边这个女孩儿始终还是那个骨子里爱撩架的小刺猬。 她正在一点一点从那个困着她的壳里往出爬。 态度还算坚定,应该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慕青临俯身把那个钢镚捡起来,装进口袋,朝周意伸出手说:“回家了……” “嗯……”周意牵住她,低缓声音里带着怀念,“这个钢镚是你在红门巷里赏我的那个。我一直带在身边,想你了拿出来看一看,想到心窝发疼了就往天上扔,扔到花就继续想,扔到字就过一分钟再想。” “当时应该赏你了两枚,另外一枚呢?” “丢了……” 慕青临握紧周意的手,和她肩膀相贴,“这枚我没收了,以后想我了就来找我。” “好……”周意不假思索,想起刚才和慕子佩几人说的话,情绪倏地低落下来,“姐,承诺你的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了。” 慕青临想问什么事,偏头看到周意凝固在学校里的视线,迟钝地记了起来—— 她决定回到新闻中心继续做调查记者那会儿,周意跟她说,她会跟慕老师好好学,争取以后留校当个老师,或者去六所当研究员,每天早出晚归,平淡踏实,还不愁吃喝,这样她就可以放心去追她想要的东西,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 一个亲口跟她说过害怕「离开」的小女孩儿,在喜欢她之后亲口告诉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朝自己喜欢的方向走,不用管她。 也许就是这种带有对比,又有一点牺牲的大方把她的心牢牢捆在了她身上,才能让她在面对选择时多一些坚定。 慕青临捂着周意的眼睛,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那就重新答应我一件事。” 周意问:“什么事?” 慕青临说:“保护你的那些动物之前,先保护好自己。” 周意目光震动,想起那晚慕青临说恨她时,带的那句「你的孤注一掷就是有一天让我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 周意快速往前跨出一步,转身面对慕青临,抱着她说:“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慕青临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 后面几天,周意和以前一样,每天早上跟慕青临一块儿出门,一个在佛魔翻译论文,一个和万千里他们在拍桌对骂里继续做纸面调研。 到了晚上,两人会一起出去转转,或者直接回家。 不同的是,以前慕青临工作一天,还要撑着满身疲惫开车,现在只要有周意在,她压根不上驾驶位。 周意一开始还要询问,后来顺手到车钥匙直接揣自己口袋,弄得慕青临有一回要出去,翻遍了办公室愣是没翻出钥匙,最后不得已借了符晓的车。 时间一天天从日历上走过。 纸面调研结束那天,周意的论文翻译完了,耳朵复诊没问题了,一起出发的几人该办的手续办好了,接种疫苗的小黄本拿到了,防蚊虫和疟疾等常备药也购买了。 一切准备就绪。 临行前的那一夜,周意和慕青临两人谁都没有睡踏实。 周意怕慕青临这一去会知道她过去五年的真实生活。而让慕青临辗转难眠的恰恰是她终于可以触及到那个她完全陌生的五年。 次日早上,一行七人从省台统一出发。 这七人除了周意和慕青临,还有符晓、万千里、段艺,再加两个开车打杂的——安翔和李雄。 有周意事先对他们的行李和各种材料进行确认,现场又有她带,所有流程都过得异常顺利,搞得从来没出过国的安翔唏嘘不已,“师母,你这才是第二次出国吧?” 周意懒得回他,单手推着两只行李箱,说:“你别叫我师母。” “为什么?” “怪……” 安翔不乐意地嚷嚷,“我比你年纪大都没觉得怪,你怎么好意思这么说?还有还有,你上次出去已经是五年前了吧,为什么还能把机场布局记这么清楚,看都不看就知道往哪儿走?” 周意不说话,步子迈得更大。 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慕青临本来在和万千里说话,听到安翔最后那个问题,抬头看向了周意。 她其实也想问一问周意,隔了五年才又一次来,她是怎么做到把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这个问题盘踞在慕青临心里许久得到不回答。 一直到上了飞机,看见周意放在小桌板上的登机牌。 周艺…… 难怪这么多年谁都找不到她。 难怪穷得饭都吃不起了,也不用以前的卡。 原来是改名字了。 身份证肯定也换了,这样才能从以前的生活里彻底剥离。 那么,即使她不是一开始就出了国,或者,中间还回来过都没有人会发现。 她对机场的熟悉。 她什么时候考的国内驾照。 …… 慕青临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念头,被她按捺着,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拿出已经修复好的葫芦,说:“小九,手机给我。” 周意直接掏出来给她,看到她仔细把葫芦挂在手机壳下面,用手指拨了一下,递回她面前,说:“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在去你的世界之前。 慕青临于心里补充。 这个葫芦和钢镚一样,替代她陪了周意五年,在去到她的世界之前完好无损地还给她,也许会让她不那么慌张。 周意正好需要一个东西来压住她从上飞机就一直在发颤的手指。 她把葫芦紧紧攥在手心,说:“姐,谢谢你。” 慕青临笑道:“不谢……” 加上转机等候和从酒店驱车赶往营地花的三个小时,几人在第二天中午见到了巡护队的队长Antoin、志工Gore和队里唯一的医生——韩秋。 周意逐一介绍了两方人,等到他们开始互相寒暄后,牵着慕青临的手,走到韩秋跟前说:“秋姐,你之前不是问我27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当时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成真,没敢和你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周意偏头和慕青临对视一眼,握紧她的手,掷地有声地说:“我想活着再见她一面,我想回到她身边。” 这一趟回去有惊无险,我最终美梦想成真。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112:00:00-2022-08-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孤陋、温暖的炉火、想吃猫的鱼、艾西林、12686682、473085821个; 第114章 初识 手别攥这么紧。 韩秋眉心紧了紧,目光笔直地看着慕青临。 这个人应该就是周意躲了五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见,却突然发现她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障碍,宁愿用一张合照让她误会,也要护着的人吧。 单看外表就很出色,只是,周意当时那么决绝地说要让她恨她,不要总想着她,怎么转眼就在一起了? 韩秋神色探究。 周意见此,后知后觉自己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只说了纪录片的事,没有提及私人问题。 Antoin对任何和野保本身无关的事都很不看好,她当时把口舌全费在了说服Antoin上。 “秋姐,她叫慕青临,是我十几岁就喜欢上的女人。”周意快速道。 韩秋收回落在慕青临身上的视线看向周意。 她的表情有些紧绷,很明显是不希望她多问,多说。 韩秋不动声色地回了周意一个眼神,然后微笑着朝慕青临伸出手,说:“韩秋。幸会。” 慕青临回握住韩秋的手,同样面带笑容,“慕青临。久仰。” 明明挺和谐的画面,周意一想到照片的事就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她急忙发挥主人家的优势,招呼一众人进屋去聊。 Antoin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如果你们的纪录片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真实,那我和我的队员会随时拒绝配合你们拍摄,并请你们离开这里。” 万千里二郎腿一翘,怼得利索,“纪录片不可能做到绝对真实,我们来了也不可能轻易走。” “周!他怎么能这么无礼!”Antoin不可思议地找周意告状。 周意屁股还没坐稳就被拉出来,头大地解释,“万导演的意思是从哪个角度拍,拍什么内容,这些选择本身的存在就已经破坏了纪录片的真实性。但一个纪录片想要拍好,策划又必不可少,所以不存在绝对的真实。” 这些是周意在省台开会那两天跟安翔学来的,她甫一说完,就收到了万千里的大拇指。 周意略有些气馁地求他,“万导,我们队长在野保的事上只有一根筋,您跟他说话的时候多少哄着点,不然真有可能今天来,明天回。” 万千里了然,敞亮地朝Antoin喊了声「哥们」,忘了改口,直接用中文说:“对不住啊,就这脾气,以后一定注意。” Antoin听不懂,茫然地问周意,“他刚才说了什么?” 周意说:“说你英俊帅气有气质。” Antoin立刻扬起了他高贵的头颅。 万千里用手挡着嘴,悄默声问周意,“你们队长是不是傻?” “老万……”慕青临双眸微敛,用眼神提醒万千里别把办公室那套习惯带到这里来,他们熟,私下怎么都可以,出门在外,多少要迎合别人的处事和性格。 万千里明白慕青临的意思,闭上嘴,默默在心里检讨自己。 周意和Antoin商量片刻,说:“你们今天刚到,都挺累的,这趟过来就当相互认识,细节问题暂不讨论,可以吗?” “可以……”慕青临说:“不过,稍后还要麻烦你带我们四处转转,我们想先粗略了解巡护队的配置、现状,以及你们的工作内容和管辖范围,这对我们后续的调研方向和样片拍摄有很大帮助。” 周意说:“没问题……” 话落,周意看到慕青临眼底浮起了丝丝缕缕的笑意,浓情里带着欣赏。 周意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这好像是她们第一次完全抛开个人情感和命运牵绊,正儿八经说一件事。 未来,这件事还需要她们共同去完成。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有一点点追上她了。即使她依然不是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转的事不着急,下午还有时间。这会儿先吃饭,餐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韩秋站起来说。 慕青临掩去眼底情绪,换上完美的职业微笑,起身对韩秋说:“谢谢……” 韩秋笑不露齿,“客气……” 说餐厅其实就是四根柱子加个顶,中间摆一排长桌,很简易。 周意他们平时都是来去匆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好,今天突然来了人,周意就总担心慕青临不习惯。 “姐,吃得惯吗?”周意侧身到慕青临手边,小声说:“吃不惯的话,我等会儿单独给你做。” 慕青临把嘴里的番茄炖菜咽下去,扭头看她,“还行,挺好吃的。” 周意不信,她刚来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咽一口都难。 慕青临看出周意的心思,头又往她那边靠了点,“我不是你,嘴不挑。” 周意默然半天,边用酸辣酱拌着咖喱肉泥,边小声叨咕,“我现在也不挑。” 她这幅「我不高兴,但我不说」的憋闷模样和以前如出一辙。 慕青临吃了口饭,抬起的脚尖轻磕周意脚踝。 周意惊得一筷子挑飞了米饭。 韩秋往她那边看一眼,问坐在对面的万千里,“你们住哪儿?” 万千里想了半天,求助慕青临,“我们住哪儿来着?” 周意看慕青临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稳下心神替她回了韩秋,说:“过来要花三个小时。” 韩秋,“嗯,咱们营区的位置比较偏,从哪儿过来都不方便。” “你们每天花六个小时在路上,受得了?”韩秋说:“这一路过来都是土路,好点的能走一段简易路。一两天估计还行,长时间往返既浪费时间又熬人。” 安翔第一个发言,“那必须受不了!刚才过来,我还有一半时间在开车,胃酸就差点被颠出来,以后天天这么搞,我可能得把胃吐出来。” 李雄用肩膀拱他,“真把胃吐出来,你就是下一个医学传说,加油,这个独家我要定了。” 安翔哭丧着脸喊慕青临,“慕姐——” “叫魂呢?”慕青临慢吞吞抬头看向韩秋,说:“韩医生有什么建议?” 韩秋说:“来这儿住吧。” 周意快速咽了口饭,“我们哪儿来多余的房间?” 韩秋,“不用有多余的房间。队里有四乘四的大帐篷,搭起来支几张床,完全够几位男士住,至于两位女士……” 韩秋的视线从慕青临身上扫过,对周意说:“慕小姐肯定跟你一起住,剩下这位……” “符晓……”符晓自报家门。 韩秋唇角微弯,“符小姐就委屈一下,跟我挤挤了。” 符晓把蹿到喉咙口的呕吐感吞下去,神色自若地说:“感谢韩医生肯收留都来不及,哪儿敢谈委屈。” “那就这么定了?”韩秋转头询问慕青临的意见。 慕青临说了声「稍等」,去问万千里和段艺,两人都觉得住这儿比每天来回折腾六个小时好。 “后面一段时间打扰了。”慕青临说。 韩秋,“应该的。慕小姐帮我们解决了资金那么大一个难题,我们理应尽全力配合你们这次拍摄。” “资金?什么资金?”段艺八卦地问。 正在和他说话的Antoin听不懂中文,让他翻译。 他刚一说完,就见Antoin快步绕到慕青临那边,拉起她的右手双手握住,无比激动地说:“原来您就是周说的那位善良的女士!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接下来的拍摄,您不论有任何需求,我们都会想办法满足!” 万千里近距离围观到Antoin前后的态度反差,忍不住唏嘘,“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符晓说:“是有本事和没本事的区别。” “怎么说?” “他们队里之前遇到资金问题,是慕青临帮忙解决的。” “难怪……”万千里感慨,“不愧是你们新闻中心的人,门路就是宽。” 符晓轻笑,“新闻中心的人是都不简单,但慕青临就这一个。” 符晓说完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头又什么都没发现。 她皱着眉停了几秒,继续去吃味道别致的饭菜。 一旁,Antoin还在向慕青临表达感激之情。 慕青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放进口袋,说:“我们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方案调研,拍摄部分只涉及到样片,正片要等调研结束后一到两个月才会开始拍摄。到那时候,过来的人会是现在的好几倍,待的时间也长,会更麻烦你们。” Antoin拍着胸脯丢了个成语,“义不容辞。” 周意诧异地问韩秋,“Antoin知道「义不容辞」什么意思吗?” 韩秋说:“看起来像是知道。”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周意点点头,半信半疑的视线从慕青临放在口袋的手上一扫而过。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周意带着慕青临几人逐一参观,“这是秋姐的工作间,动物和人受伤都找她;旁边是装备室,日常巡逻要带的东西都在里面放着……这是厕所,可以洗澡,但水是限量供应,能十秒洗完的,最好不要拖到第十一秒……” “师母,一下子加我们这么多人,你觉得够用吗?”安翔抖着嗓子问。 周意皱眉,“你能不能别叫我师母?” 安翔果断点头,“能!” 周意说:“不够……” 安翔要哭了,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真吃不起这份苦啊! 李雄也有点慌,“所以我们就这么臭着吗?” 周意用手指了方向,“离这儿一公里有条河,水很清。” 李雄,“哦,很好,回归自然。” 周意往他绝望的脸上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这边的林子里住着我们临时收养的动物,有些是受伤被我们救回来的,伤好之后会放归自然,还有一些是父母被虐杀,又没到独立年纪的小动物,我们有专门的饲养员养照顾它们。”周意说。 慕青临按下快门拍摄,“你们既保护,也救助?” 周意说:“是。从这片林子往前延伸数百公里全部是我们的保护范围。” 慕青临的镜头对着那个方向——干季枯黄一片,稀疏乔木散布于衰草之上,或成簇,或孤立,她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只小可爱从洞里爬出来,钻进了她的镜头。 慕青临立刻按下快门记录。 周意看到她的动作,在旁边说:“这是狐獴,爱挖土。” 慕青临放大照片,从屏幕里看到了它不惧人类,直勾勾注视着他们的憨态。 有周意他们保护,这里的人与自然还保留了一些最原始的面貌。 万千里几人也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记录所见。 符晓拍了一组回来,问周意,“这里的动物你是不是都认识?” 周意说:“差不多……” “牛……”符晓不吝夸奖。 周意没说话,视线一转,看向近处灌木丛生的林子,对慕青临说:“姐,那里有我的朋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慕青临抬头,“什么朋友?” 周意平静的脸上露出丝丝笑容,“一只没长大的大象,和我一样,在最需要人领一条路的时候,有幸遇到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 傍晚,慕青临几人暂时离开。 他们会在酒店再住一晚,明天带着行李过来。 周意本来没打算跟他们一起,韩秋却说:“让他们跟导航走,时间至少会增加三分之一。你反正没事干,不如去给他们引个路。” 安翔听到这话,眼巴巴地盯着周意想说话。 周意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你敢叫「师母」,我立马走人。” 安翔死死抿住了嘴。 周意看向慕青临说:“姐,我带你们走。” 慕青临嘴角挂着浅淡的笑,“辛苦周队长了。” 周意尴尬地咳了一声,拉着慕青临快步往车边走。 “姐,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叫我?”周意压着声说。 慕青临认真地问:“为什么?” 周意说:“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不让叫?” “尴尬……” 慕青临忍笑不语。 她大概知道缘由:从认识,周意就觉得差着她,说要追她,现在突然被她摆到平齐的位置不适应。 可是怪了,她现在就是很想这么叫她。 “如果我非要这么叫呢?”慕青临问,像在讲只有两人能懂的密语,声音悄悄的,又有些意味深长。 周意盯看着慕青临,过了一会儿转头回来,咕哝着说:“想叫就叫吧。” 慕青临靠近她,声音更轻,“周队长?” 周意抿了一下唇,低声道:“嗯……”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短音结束,周意的目光往下面瞥,食指勾住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小声说:“妍妍,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慕青临平静的心脏重跳了一下,快速转头看向周意。 除了和她发生亲密关系的时候,周意会这么叫她,其他时间还从来没有过,感觉很新奇,像云团撞上心跳,虚惊一场之后,只剩无尽的柔软与惊喜。 慕青临攥住周意的手指,耳边是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和自己越来越不规律的心跳。 这个傍晚真清净啊。 34岁的她似乎延迟多年,捕捉到了一丝小女生谈恋爱的悸动。 —— 返程路上,周意和李雄各开一辆车。 周意在前面引路,副驾坐着慕青临。 车上只有她们两个,其余五人全在后面那辆车上挤着,美其名曰不想当电灯泡。 慕青临非常想问,公共场合她和周意照亮过谁? 这脏水泼得她都不忍心躲。 不躲,就必须好好利用。 “姐,你干嘛一直拍我?”周意目视前方,问再次将相机对准自己的慕青临。 慕青临淡定地说:“我在拍夕阳。” 周意无言,夕阳确实在她身侧。 正当她准备往后靠靠,给慕青临留出更大空间的时候,忽然听见她说:“因为夕阳从你身边经过。” 周意一脚油门踩狠,车子在土路上狠狠颠了一下。 慕青临照片拍糊,惋惜地说:“周队长,你这个定力真不行啊,随便说两句就踩不住油门了。” 这话听着莫名耳熟。 周意稀里糊涂得,想不起来,后半程一个字也不想和慕青临说。 一行人在外面吃过晚饭后回来酒店。 原本和慕青临一起住的符晓单独给自己开了间房,捏着门卡说:“你们办正事之前记得先把我的行李送过来,我这怀着孕呢。万一在你们门口听到点什么不该听的,不好跟孩子解释。” 周意被符晓露骨的话惊到,脚下一磕,加快了步子。 不到三分钟,周意把符晓的行李安全送到她房间。 再回来,慕青临已经洗澡去了,周意没什么事干,换了轻薄的衣服站在玻璃墙边看海,顺便感叹省台的阔绰,随便一租就是这里最好的酒店。 不久,慕青临洗完澡出来,看见周意走神得厉害。她放轻脚步走到周意身后,双手环抱着她,下巴压在她肩上,问:“在想什么?” 周意回神,“没什么。我去洗澡。” 慕青临环在周意腰上的手臂收紧,低了声,“秋后的账算了再去。” 周意整个身子僵了僵,问:“什么账?” 慕青临低头吻上她裸露的脖颈,“韩秋……” 果然还是没忘…… 周意声音发颤,“这里的秋天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冬天。” “你不说我都忘了。”慕青临抬起一条手臂,抓着周意肩侧的衣服缓缓下拉,“冬天你就穿这么点,不冷?” 说话同时,慕青临细密的亲吻一下下落在周意肩头。 周意慢慢呼出一口气,左手扶住了映着两人的玻璃墙。 “不冷……”周意说。 慕青临抬眼和玻璃上的周意对视,她的眼波很平静,却莫名撩人,“冷不冷不是你一句话,我要摸了才信。” 周意压在玻璃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蜷缩起来,“摸哪儿?” 慕青临不语,抓在周意衣服上手离开,柔软指腹若有似无地从她胳膊上擦过,覆住手背,望住她说:“手别攥这么紧。” 周意被蛊惑着,不自觉松开了手。 慕青临五指张开,一点点从她指缝里挤进去,和她十指紧扣,與此同時,另壹只手已經順著衣擺進去,摸上了她的腰腹。 周意的注意力全在手上,突然感覺到更爲強烈的觸碰,身體不自觉往前弓,“姐——” 慕青临吻在周意耳後,“叫名字……” 周意兩腿發軟,人在她懷裏輕顫,“妍妍……” 慕青临答应,手从她紧致的腰腹抚上来,慢慢說了句,“没骗我,确实不冷。”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212:00:00-2022-08-1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艾西林、鋼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alone_c、想吃猫的鱼、向日葵、荷花崽、宋远璟、KoalaLau、hammer1个; 第115章 热烈 妍妍,叫得再大声一点,我就会听你的话。 夜里很静,只有周意的心跳和慕青临微微加重的呼吸。 周意不自覺地擡起手按住慕青臨,想讓她停下,不想這個動作不止沒有緩解她細軟手指帶給她的刺激,反而讓肌膚相貼的觸感更加真實,像是在故意邀請。 慕青臨在她耳邊低笑,指肚輕揉。 周意咬緊了牙,很快又微微啓唇,給她回應。 玻璃上清晰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周意頭壹次看到這樣的自己,目光散亂,表情妩媚,沒有以前白皙的皮膚上泛著壹層讓人血脈沸騰的粉色,像油彩画重涂轻离的最后一笔,若有似无,晕染得自然又均匀。 周意轉過頭,空著的那只手勾住慕青臨後頸和她接吻。 慕青臨的喘息聲隱忍而厚重,“小九,叫我。” 周意不想浪費和她接吻的機會,不肯開口。 慕青臨輕揉的指肚加了壹瞬力。 周意震顫著離開她的唇,頭深深低下去,迷離雙眼看著薄衫下她手骨的輪廓,喉嚨裏溢出壹絲幾不可聞的聲音。 這點顯然不夠。 慕青臨轉過周意的身體,把她推到玻璃牆,拇指摩挲著她被親吻的紅潤柔軟的嘴唇,說:“站穩了……” 周意發燙的手掌撐著身後的玻璃,低頭看見慕青臨提起她衣服的下擺,遞到嘴邊,在她唇上輕吻即離,耳語道:“咬著……” 咬着衣服还怎么接吻? 周意心里有些委屈,抬眼看到慕青临眼底多出来的几缕红丝,还是听话地张开嘴巴,咬住了自己衣服。 慕青临像是满意,拇指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会儿才顺着脖子落下来,五指张开,动作缓慢地在她因为紧绷而隐约显现的腹肌上轻轻抚摸。 她的腹部紧实有力,流畅的竖向线条之间并没有更为明显的横向纹理去切割,这种似有还无的力量感远比单纯瘦弱,或过度强劲肌肉的更具视觉冲击。 慕青临眼睛一眨不眨,专心地欣赏着自己身上不具备的另类美感。 她手下动作很轻,隐约的触碰比真实的压迫更让周意难以忍受,她想说话又张不开嘴,喉咙里开始发出细碎婉转的低语,一声声飘进慕青临耳中,让她的动作逐渐变得真实。 周意的手指紧扣玻璃,几乎滑落,偏还惦记着慕青临那声「站稳了」,不敢轻易乱动。 她身体里快速堆砌的情绪得不到宣泄,慢慢红了眼睛,过度的忍耐让她身体绷得更紧。 慕青临的视线从她腹部一寸寸抬至眉眼,短短几秒,她看全了女性的力量与娇柔。 欲念在慕青临身体里翻涌。 想起过去几十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她不得不强行克制着想将周意拆骨入腹的念头,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乖,可以松口了。” 周意立刻张嘴,仰头纾解几乎炸裂在胸腔里的情绪那秒,一声足以让时间停摆的「啊」从唇齿间飘出,撞上慕青临岌岌可危的神经,她快速低头,咬住了周意肩上裸露的皮肤。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柔软,寂静。 周意细微地颤抖着,被慕青临咬着的那块儿皮肤有点疼。 “姐——”周意叫她。 慕青临的唇没有离开,含混应声,“嗯……” 周意仰头看着不远处繁复的吊灯,很久才说:“不继续了吗?” 慕青临深深地吮着周意略带潮气的皮肤,待吻痕明显到足以证明这个女孩儿属于自己后,两臂交错搂着她脊背,把她柔软的身体抱入怀里,轻声说:“秋天过去了。” —— 田野调查是纪录片前期调研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他们要深入到故事发生的第一线,和人沟通,和景沟通,在一次次的理念碰撞中获取信任,获得潜在信息,为脚本的撰写积累素材,也为后期拍摄奠定基础。 沟通最快捷的方式是面对面会议。 主题会议人多口杂,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最好的阐述机会,所以慕青临更喜欢一对一。 她将巡护队的人按照职业进行分类,又在同一职业里,按照不同目的再次进行细分,最终确定一个人需要和2至3位队员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了解。除了符晓。 “晓,你身体不舒服,韩医生那儿就交给你了。”慕青临说:“她就一个人,你应该很好应付。” 符晓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说:“行……” 她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东西,还是怎么着,从早上起来就开始恶心想吐,刚还有点腹泻,这会儿乏力地坐都坐不起来。 慕青临接着给万千里几人分配调研对象,最后是她自己。 慕青临在屋里找了一圈,看向靠在门边,无所事事的周意,说:“周队长,你跟我。” 周意回头,有点愣,“什么跟你?” 万千里抢答,“当然是跟她处对象啊。” 周意信他个鬼。 周意直起身体走到慕青临跟前说:“姐,我刚没听,你说跟你是什么意思?” 慕青临解释道:“你们的巡逻范围分两块,保护区和更深处的草原,人员分配也是基于这个,我们两边都想了解。草原那儿有老王,我跟你们聊聊保护区的情况。” 周意了然,“就我一个?” 慕青临说:“你是志愿者,代表其中一类人,还有一个靠从你们这儿领补贴的本地人,Zak。” “好……”周意问她,“去哪儿聊?” 慕青临笑了,手伸过去,捏着周意的下巴摇了摇,说:“这是你的地方,你决定。” 一屋子唏嘘声此起彼伏。 周意面上没什么,心里被慕青临这个亲昵的小动作逗得兵荒马乱,她硬撑出一脸正经,说:“你跟我来。” “啧,肯定是打算去个有遮有挡,还没人的地方。”符晓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 慕青临哭笑不得,“正事要紧。” 符晓微微笑,“慕主任,信你不会假公济私哦。” 慕青临,“……” 周意带慕青临去了营地后面的树林,独生乔木一株一株分散生长,阳光从枯瘦枝头穿过,洒了满地斑驳。 周意指着横在慕青临跟前的粗壮树干,说:“坐……” 慕青临眉眼微抬,看了眼已经率先坐下的周意,学着她姿势靠坐在她对面的树干上,一条腿自然垂下,一条腿曲起,顶着笔记本和手持DV。 她还要拿笔记录聊天内容,腾不出手扶DV,索性把它放到树干上,调整好位置,抬眼看向不远处闲散从容的周意。 “周队长,我们开始?”慕青临问。 很正经的语气,莫名撞得周意心脏一跳,转头看着她说:“好……” 慕青临低头看了眼笔记本,说:“我先粗略地跟你过一遍提纲,让你心里有个大致轮廓,这样聊起来不会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孤立感。” 周意还是那个字,“好……” 慕青临正正神色,直接开始,“我一共有三个问题:一,这里有什么;二,这里每天都在发生什么;三,你们每天都在做什么。” 针对这几个问题,慕青临已经准备了非常完整的细纲引导周意,不用她马上回答。 谁知道周意根本不用引导,甚至连思考都没有,慕青临刚一问完,她就接住她的话说:“一,这里有动物和他们的栖息环境,还有保护它们的人;二,这里每天有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偷猎者,有为了生活铤而走险的普通人,还有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自然环境的我们;三,我们在抓捕、驱赶盗猎的人,也在救助被自然环境和人为因素逼得走投无路的动物。” 慕青临捏着笔快速记录,几乎是周意说完的同时,她记录结束,抬头看向周意说:“这里有哪些动物?” 周意一一细数,之后是他们的生活习性,生存现状等。 慕青临问得很细,周意知无不言。 调研进行到「保护它们的人」,慕青临笔下微顿,把提问变成了询问,“周队长,能聊聊你吗?” 周意搭在膝头的手往回缩了下,说:“能……”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喜欢的人。”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心境,慕青临不需要再和不久前的那个饭局上一样非要问她一句「这个人是谁」,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为什么要为了她来这里?” “……”周意摩挲着手指沉默,她的眉心拧得很紧,表情沉重,看起来很纠结。 慕青临平静的心跳渐渐沉下。 在她以为周意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忽然转过来,直视着慕青临的目光,说:“因为害死她妈妈的人在这里出现过。” 慕青临的心高高提起,轻轻落下。 周意来这里果然是为了「还债」,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周意要还的债除了替她母亲延续理想,也许还要替她报仇。 这个念头让慕青临莫名不安。 报仇是要直面那帮畜生的,危险不可避免…… 想起那晚在校门口,周意答应过她的话——保护那些动物之前,先保护好自己,慕青临快速冷静下来,用最专业的态度从周意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始目的,未来规划等方面,进行了全方位了解。 周意的回答也始终客观。 聊得越深,周意对野保现状的认识越让慕青临惊叹。 她的分析,她对过去的总结,对现状的反思,对未来的预估,每一样都保留有自己的见解,合理又深刻。 她的眼界和成长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慕青临越欣赏越爱慕,越爱慕越停不下来。 这段本该用两三个小时结束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夕阳渐落才终于有了结束的意思。 慕青临看着笔记本上通过这三个问题,引出的第四个问题——他们能拍什么,以及列在下面的回答:四季更迭促生的动物迁移与停留,生态变化引发的物种变更与延续,不同偷猎者的不同目的与手段,同一批保护着的执著与牺牲,也许还可以延伸到人与自然的矛盾,或者从野保队员枯燥的生活里捕捉一丝乐趣,来削弱整体基调的压抑感。 他们能拍的东西很多。 这个过程一定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更加漫长,但慕青临你相信,只要野生动物巡护员这个职业存在一天,她就能坚持一天。 她从来没有哪一秒比现在更有信心拍好这支纪录片,也没有哪一秒比现在更迫切地想让这个群体和他们身后的草原为人所知。 慕青临攥着笔,呼吸又长又静,“小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周意没发现慕青临称呼的改变,态度依旧认真,“什么问题?” 慕青临,“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周意一愣,脸上维持良久的从容和自信出现了裂缝。 这个问题唐远舟也问过她。 她当时没有正面回答,但在心里想了——她不喜欢,留下是因为徘徊这么多年,不能马上丢下的责任,还有刚刚告诉慕青临的那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这样的她如果被写进纪录片,只会给这个职业和热爱它的人抹黑。 她不能说。 慕青临也没想强求,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关闭了摄像机。否则也不会把对她的称呼改为私有的「小九」。 这是她个人想知道的问题。 她想确定周意对这个职业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如果有,那她对她的保证会更加放心,因为喜欢能控制私欲带来莽撞; 如果没有……她这辈子可能都会惶惶不安,生怕那些人哪天真的出现了,周意会不顾一切冲上去。 可她又矛盾地希望那些人快点出现。 只有商宁彻底瞑目了,她和周意之间的障碍才有可能被完全跨越。 这些话慕青临不能和周意说,会被她发现自己对她的选择其实带有瑕疵。 慕青临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说:“能干到副队长肯定喜欢,我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回吧,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 慕青临拿起DV,转身往回走。 周意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动作迟缓地坐起来跟上。 两人回来的时候,符晓几人今天的任务早就完成了,正坐在一起闲聊。 慕青临走过来,在符晓肩膀上拍了一下,问她,“感觉怎么样?” 符晓说:“下午吐了。” 慕青临皱眉,“我带你去医院。” 符晓摆摆手,舒服地搭起了一条腿,“韩医生已经看过了,水土不服,吃几顿药就没事了。” “那后面你就别跑了,留下休息。”慕青临说。 符晓问:“后面什么安排?” 慕青临用笔记本磕在手心,说:“和小九聊过之后,我筛选了几个拍摄方向,针对这个几个选题,我们要去附近的村子和他们每天巡逻的地方看一看,顺便拍点样片。” 符晓,“嗯,我这两天肯定跑不了,辛苦你们了。” 慕青临笑着说:“让你来就来养胎的,跑腿的事轮不到你。” 符晓晃着椅子叹气,“既生瑜何生亮,我当初就不该和你一起进省台,工作上被你压一头不说,现在还得你替我擦屁股,难受,想辞职。” 慕青临把她椅子按回去,笑道:“别胡说,你走了,老王还不哭死。” 符晓笑笑没说话,继续晒她的太阳。 余光看到韩秋正在往过走,符晓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拉着被她以聒噪为由赶走的安翔闲扯淡。 韩秋扫了韩秋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慕青临旁边,问她,“和周意聊完了?” 慕青临刚要说话,回来后就跑不见人的周意忽然递过来一杯水,替她回了韩秋的话,“完了……” 韩秋说:“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你不打算带慕小姐出去转转?” 周意想起昨晚被慕青临灌的那口飞醋,立即跑去问她,“姐,你想出去看看吗?” 慕青临抿过水的嗓子格外清润,“你现在方便?” 周意说:“方便……” 慕青临无声地看着她笑,“那就走吧。” 周意接过慕青临空了的杯子放在一边,准备回去拿车钥匙,被慕青临叫住,说:“开我们的车。” 周意略一思索,答应了。 他们的车是台里给租的越野,性能很好,耐颠簸。 出发之前,慕青临顺口问了符晓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几个人跟商量好似的,一人一句「就不打扰你们谈恋爱了」,把慕青临堵得没话说。 她也懒得解释,坐上车,跟周意一路朝着落日的方向前进。 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周意把车停在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央。 两人从车上下来。 周意走到车前头靠着,等慕青临过来了,指着天边的血色夕阳说:“姐,你见过比它更清晰的落日吗?” 慕青临摇头。 城市里的落日有高楼遮挡,看不完整。 城市也离地平线太远,很难像这样一直靠近。 周意垂下手,插在裤兜里,转头看着慕青临说:“想不想看得更清楚?” 慕青临笑问:“怎么看得更清楚?” 周意抬起手,拇指指向身后,“上车顶……” 慕青临一愣,平静目光迅速变得热烈,她直起身体转身,单手撑住车盖,轻松跃上去,然后压下一条腿,朝周意伸手。 周意靠着不动,“我经常这样,不新鲜,你去吧。” 慕青临没多说,轻而易举地上到车顶,下巴微抬,闭上眼,感受着草原上灵动的声和自由的风。 再睁眼,她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尽头——寂静,温暖,有碧空下的落日与夕阳,有泥土中的草木与生灵,还有时光里的你和我。 这一秒,慕青临心里没有一点杂念,想着谁,她就念着谁,她将双手挡在唇边,对着世界尽头大喊,“周意!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慕青临一声一声喊着,没有回声的呐喊在周意心底引起万顷震动。 她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抬头看着慕青临说:“妍妍,我想和你在这里继续昨晚的事,行吗?” 在这个没人打扰,没有烦恼的地方,我想和你在这里畅快地和爱一场。 一旦回去,我们就还要继续做想做的事。 慕青临没有一分一秒地犹豫,她迅速从车顶下来,坐在引擎盖上和周意接吻,前所未有得激情与热烈。 天地辽阔,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这场爱情的发生。 ithasbeendeleted。 慕青临喘息着唤周意。 周意没有马上答应,而是低头吮着慕青临潮热的脖颈,按照先前约定,在她乐意的时候,欺负了回来,“研研,叫得再大声一点,我就会听你的话。” 慕青临张着口,如愿地把最热情的回应给了周意。 夕阳下无边无际的草原,慕青临越热情,周意越恣意,没有哪一处美景可堪相比。 作者有话说: 红锁,删得妈都不认识了,我就看能不能过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312:00:00-2022-08-1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荷花崽、艾西林、alone_c1个; 第116章 机票 你告诉我周意的事,我让你睡。 周意和慕青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营地里没什么人,连灯都只能看到一两盏。 慕青临奇怪,“你们睡这么早?” 周意边停车边说:“没,本地人一到晚上就回家了,剩下的就我和秋姐、Antoin、Gore,还有两个你没见过的饲养员,人很少,再加上现在是冬天,没人待室外,所以看着冷清。” “难怪……”慕青临推开门下车,和周意一起往里走。 “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周意问。 慕青临想了想,“简单点,能填饱肚子就行。” 周意「嗯」一声,说:“你们不是要开会总结今天的工作进展么,你先去忙吧,饭做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周意说完就要走,被慕青临轻轻抓住一边手腕。 周意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慕青临让周意转了个身,两手从她腰侧穿过,软绵绵地抱着她往前带了几步,让她靠着墙,偏头枕在她肩上,说:“突然有点开心。” “嗯?”周意更懵,“开心什么?” 慕青临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周意的下颌,轻笑着说:“开心以前出差什么事都是自己操心,能凑合就凑合,这回好像被你处处偏待了。” 慕青临亲昵的小动作逗得周意心神不定,心里又喜欢得很,只好梗着脖子不动,给她又蹭又亲半天,气息不匀地说:“顺手的事,不费什么功夫。” 慕青临说:“多顺手几次,我就该变懒了。我一直习惯自己照顾自己,有精力了还会去照顾身边的人。你是头一个让我感觉到被照顾的人,很新鲜。” “你不喜欢?” “不喜欢能觉得开心?” 慕青临站直身体,微微俯视着周意,“小九,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周意垂眼避开慕青临地注视,语气里透着一股懊丧,“我以前是不是特别讨人厌?” 慕青临抬手托起周意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以前只是皮点,现在稳了。” “你喜欢么?” “真话是,出发来这里之前我还在惦记以前那个你,现在……”慕青临笑着吻在周意唇上,“我开始喜欢眼前这个会让我惊叹和爱慕你了。” 在此之前,慕青临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个狭隘的人,她固然不会看轻差距,但似乎更喜欢平等,甚至,仰视。 “小九,你以前说不想做我朋友里最差的那个,我觉得没必要,现在我开始理解了。”慕青临说。 周意,“理解的结果是?” 慕青临俯身在周意耳边,吐字时灼热的气息笼着她,“结果是,有一个强势的女朋友,做AI都比以前畅快了。” —— 慕青临开完会回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她还以为周意肯定已经忙完睡下了,不想房门大开着,地上摆满了东西,她站在门口看了几秒,愣是没找着下脚的地方。 “我说妹妹,你这是在干嘛呢?”和慕青临一起过来的符晓倚着门框问。 周意回头,头发有些乱,“我想给妍妍收拾个书桌出来,她经常要用电脑。” “啧,姐都不叫了。”符晓挑完周意的事儿,转头去问慕青临,“你就不管管?” 慕青临说:“管不了……” 这姑娘现在胆大的都敢威胁她叫得大声一点才肯给她想要的节奏,她还怎么管?再说了,“这么叫听着比姐顺耳。” 说话的慕青临一双眼里只有周意,黏糊得她差点一脑门磕桌沿上。 她按捺着心跳,快速将一大摊没用的东西装进袋子,提着往出走,“姐,你先去洗漱,我扔完垃圾回来,最多五分钟就能收拾好。” 符晓和慕青临同时往两边靠,好让周意能顺利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慕青临倾身去提周意手里的东西,被她朝后躲开,“有点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符晓靠在墙边,见缝插针地说:“慕青临,人这是要表现好吗,你就不能痛痛快快给个机会?” 慕青临无奈,“你今天怎么老找我事儿?” 符晓无辜地看向周意,“我有么?” 周意不假思索,“姐说有就肯定有,没有也有。” 周意说完拔腿就跑,气得符晓不顾形象,在她身后大喊,“有对象了不起啊!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秀死你!” 吼完周意,符晓转回来,凉嗖嗖地盯着慕青临说:“笑屁啊!” 慕青临不吭声,压着嘴角往里走。 符晓靠在墙边,看着不远处的另外一间房一动不动。 完全不想去那个房间啊…… “我要说我今天晚上想在你们这儿打地铺,你收留我不?”符晓问正蹲在地上翻看周意那些小玩意的慕青临。 慕青临不答反问,“韩医生那儿待着不舒服?” “不舒服……” “你都没去,怎么知道不舒服?” 符晓哽了一下,拿出口袋里进了电话的手机,声音突然变冷,“我去接个电话。” 慕青临抬头看着符晓笔直的背影,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不到五分钟,打完电话的符晓去而复返。 慕青临欲言又止片刻,问她,“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符晓拿了手机当镜子,看到自己眼底还没退下去的红血丝,表情僵了僵,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骂人骂急眼了。” “刚是你老公打的电话?” “前夫,OK?” “他找你什么事?” “想跟我复婚。”符晓满脸嫌恶地说:“家里人知道他那些破事了,丢不起人,跟他说就是跪下求我也要把我求回去。” “你怎么想的?” “我看着像脑子有问题的人么?” “别说我了。”符晓坐到床边,兴致勃勃地问慕青临,“你和周意出去那么久都干什么了?” 慕青临头低回去,继续整理周意那些小零碎,“没什么,就随便转了转。” 符晓唏嘘,“骗谁呢,你嗓子都喊哑了好吧,晚上开会一直在喝水。” 慕青临镇定地说:“感冒前兆。” 符晓微笑,“我是该配合你演戏呢,还是陪你演戏?” 慕青临哑然,她的喉咙是真有点感冒前的干疼症状。 “那是什么?”符晓指着被纸盒子压了大半的透明文件袋说。 慕青临问:“这个?” 符晓说:“往右点。我刚刚小学毕业的侄女都不用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了,你老婆竟然还保留着童心,没看出来啊。” 慕青临无视符晓话里的反讽,从箱子下面抽出文件袋,粗略扫了一眼。 里面装着一沓机票,最上面一张的乘客姓名是「周艺」,时间……今年春节,她从国内返回这里。 慕青临捏着文件袋的手指发紧,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理智告诉她不要在周意不知的情况下窥探她的隐私,她不止是她的女朋友,还是个独立的人,可想到「春节」两个字,她怎么都控制不住去拆文件袋的手。 周意每年都会回国一次。 她待得时间很短,除夕当天到,初一上午走,中间几乎没有休息。 这个短暂又特殊的时间差让慕青临心底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周意是回去找她的,在合家团聚的除夕夜跟她说一声「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个人,远远的不露面,说完转身就走,谁都看不见她满腔的思念和伤心。 江坪的冬天那么爱下雪。 除夕夜,别人脸上全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周意是不是在哭?戴着她那顶黑色的帽子,低着头…… “慕青临……”符晓叫了声默不作声的慕青临,问她,“你想什么呢?” 慕青临闭了一下眼睛,说:“没什么……” 符晓,“没什么你眼睛都直了?” 符晓倾身拿走慕青临手里的机票,一张张翻看。 “这是周意的机票?”符晓问。 慕青临说:“是……” 符晓想不通,“这么贵的机票,她就待个除夕,图什么?” “图我。我们在除夕有个约定,呵……”慕青临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其实不算约定,就是我当时已经喜欢她了,看她明明也喜欢我,还懵得不知道故意逗她的。” “她当真的。” “嗯……” 符晓嘴唇紧抿,把机票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为什么只有四年?” 慕青临愣了两秒,快速抬头。 符晓说:“周意夏天走,夏天回,正好五年,可是回国的机票只有后头四年,第一年的丢了,还是……” “她过完年才出来的。”慕青临说。 符晓看了眼她手里的文件袋,几乎肯定,“对!机票都当宝贝收了,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弄丢其中一张。” “周意回来了。”符晓听到门外传来隐约脚步声,快速道。 慕青临接过符晓递回来的机票装进文件袋,重新压回箱子下面。 符晓看到慕青临此举,不解地问:“你就不想知道她那半年在哪儿,在干什么?” 慕青临笃定,“她不会说的。” “为什么?”符晓问。 慕青临短暂静默后,目光和声音同时变凉,“郭弘和杜文菲。” 符晓恍然大悟,这俩狗东西把周意打得就剩一口气,她那会儿的情况绝对不会好。 不好的,她哪儿舍得和慕青临说? 可她当时就那么丁点年纪,慕青临肯定很想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吧。 “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符晓低声道。 慕青临正要说话,周意进来了,“姐,你别忙了,这儿我收拾。” 慕青临几不可察地朝符晓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过后才站起来对周意说:“一个人能行?” 周意轻松地搬起一个死沉死沉的箱子放到墙角,说:“行……” 慕青临拿着洗漱用具和符晓一起出来,压着声对她说:“别去问她。” 符晓打了个清亮的响指,自信满满,“放心,我有别的办法,绝对不会让你老婆察觉。” 慕青临将信将疑地目送符晓进了韩秋房间。 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韩秋波澜不惊地看着往里走符晓说,她刚才在看书,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本来是装斯文用的,放她这儿不止没增添多少文气,反而因为有了镜片的遮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不近人情。 符晓拉了张椅子坐下,脸上挂着完美的笑,“难得韩医生大方收留,我哪儿敢这么不识好歹。” 韩秋但笑不语,直勾勾盯在符晓身上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我问你个事。”符晓说。 韩秋,“问……” “周意的事你清楚多少?” “认识之后的全知道,认识之前的几乎不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五年前……” 符晓眼睛一亮,坐了起来,“这么说,你知道周意出国前那半年的事?” 韩秋两手环胸靠向椅背,嘴角挂着点不明显的笑,“知道又怎么样?” 符晓说:“告诉我……” 韩秋,“凭什么?” 符晓,“凭你想睡我。” 符晓说完这句话,屋子里瞬间透出一股诡异的寂静。 韩秋脸上的笑没了,微敛双眸透过冷色镜片把符晓钉得死死的,她感觉呼吸都好像被限制住了,一直到憋得胸腔开始发闷才猛地反应过来,烦躁地「嗤」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告诉我周意的事,我让你睡。” 韩秋嘴唇一动,笑容恢复,“符小姐,你的错觉是不是有点离谱?” 符晓冷哼,“我吐在身上那会儿,没一点劲儿,你帮我换衣服,看到我身子那个眼神我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眼神?” “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 韩秋稍稍扬眉,没再跟她打太极,“你当时不是很抵触?现在竟然为了周意,不对,是为了慕青临吧?为了她,你竟然主动送上门。你喜欢她?” 符晓面无表情,“你有病?” 韩秋沉默半刻,淡淡道:“符晓,你情绪不对。” 符晓好笑,“一夜情而已,你管我情绪对不对,让你睡爽了不就完了?” 韩秋目光微沉,细微波动一闪而过之后放下交叠的胳膊,左手捏着眼镜腿,将眼睛摘下来放到桌上,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一夜情,只图痛快,我何必找个需要处处小心的孕妇?” 符晓言简意赅地反问:“你们队里还有别人?” 韩秋不语。 她搭在桌上的手指规律轻点。 静夜里突如其来的清脆声响让人心生烦躁。 “行不行一句话!”符晓语气急躁。 韩秋看她一会儿,嗓音淡淡地说:“你行?” 话题转得有点快,符晓愣了一下才说:“我已经离婚了,想跟谁睡就更谁睡。” 忽然想到什么,符晓眯着眼说:“韩秋,你不会让我被三吧?” 韩秋说:“我不婚……” “那你有没有男人?” “没有……” “女人呢?” “有过……” “现在单身?” “是……” 符晓松了口气,“那就没什么问题。” 韩秋却说:“我还是刚那个问题,你行?” 符晓有点火,“我都说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韩秋逆光的视线落到符晓微微隆起的下腹,“你撑得住?” 符晓盯着她看,片刻后起身走到韩秋面前,弯下腰,一只手撑着她的椅子扶手,一只手食指弯曲,嚣张地勾着她的长裤腰身,说:“待会儿别喊,你们这儿的房子跟纸糊的一样,不隔音。” 第117章 西南 她熬过了郭弘和杜文菲那俩人渣的报复,扭头差点死在高反上。 翌日清早,周意在熟悉的象鸣里自然转醒,她旁边,习惯侧躺的慕青临还在熟睡。 这个时间距离慕青临的生物钟还有很久,周意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挪开她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准备起床换衣服,跟Lodovico去跑步。 被子掀开的瞬间,冷风趁机钻进来,激得慕青临蜷缩起身体,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起怎么早?”慕青临问。 她的嗓子干哑得不正常,周意转身蹲在床边,担心地问:“不舒服?” 慕青临试着咽了口唾沫,喉咙疼得差点吞不下去。 “真感冒了。”慕青临无奈地笑。 周意蹙眉,“秋姐那儿有感冒药,我去找她拿。” “晚点吧,这会儿天都没亮,韩医生估计还睡着,别去打扰她。”慕青临攥住周意的手,拉回被子里说:“以前笑话你呛口风就咳嗽感冒,现在风水轮流转。说起来,我已经两三年没有这么严重的感冒症状了。周队长厉害,一次就给我折腾得起不来了。” 慕青临的本意是开个玩笑,好让周意别那么紧张,没成想三两句话出口,直接把人说抑郁了,“姐,对不起啊,我昨天不该拉着你在那种地方做。我们每天风吹日晒习惯了,就是现在这种温度去河里洗澡也没什么问题,你才刚来,没适应,我……” “你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情爱体验。”慕青临拉着周意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跟前拽,“小九,我很喜欢,不过,下次找个好天气再带我去那里,出了汗,不能吹冷风。” 慕青临低缓哑涩的嗓音摩擦着周意的神经,她不自觉抿了抿唇,闷着声说:“好……” 慕青临轻笑着说:“再靠近点。” 周意一条腿压着地,鼻尖几乎挨上慕青临,她稍微一抬头就碰到她的嘴唇,却又忽然停住,满脸愁苦地说:“差点忘了,感冒会传染。” 周意不退,看着慕青临近在眼前的漆黑眸子说:“我现在的抵抗力很强。” 慕青临回视着周意,几秒后下巴微抬,舌尖撬开她抿合的唇缝,和她深吻在一起。 象鸣再次响起,慕青临离开周意,手指蹭着她唇上的水痕说:“它就是你在林子里的好朋友?” 周意气息不稳,“嗯,Lodovico,一只小母象,来找我跑步。” “去吧,等我感冒好了再跟你去认识它。第一印象很重要。” “好……” 周意很快换好衣服离开。 慕青临头有点闷,准备再睡一会儿,偏头看见墙边装有那沓机票的箱子,她心跳沉了沉,换上衣服从房间里出来。 韩秋在不远处的走廊里坐着。 慕青临看到她,笑着打了声招呼,“韩医生,起这么早?” “被Lodovico吵醒了。睡得还习惯?”韩秋问。 “嗯,刚开始有点冷,后来还行。”慕青临走到韩秋旁边坐着,问她,“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再吐?” 韩秋看说:“没……” 慕青临,“那就好。麻烦你了。” 韩秋搭在中指关节上的拇指缓慢摩挲着,说:“举手之劳。” 慕青临和韩秋不熟,没什么话题,她忍下因为打不出喷嚏,突然冲上鼻腔的酸疼劲儿,顺着韩秋的视线看过去,竟然还能捕捉到周意和Lodovico并排向着朝阳奔跑的模糊身影——轻松舒展,动作流畅,和以前怠惰懒散的模样天差地别。 慕青临平复不久的心跳再次沉闷下来,“小九每天都起这么早跑步?” 陌生的称呼让韩秋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慕青临说的是谁,“嗯,天没完全亮就去跑,跑足两个小时回来。” “两个小时?”慕青临惊愕。 韩秋余光从慕青临身上掠过,迟疑了很短一段时间,说:“周意身体素质不行,刚开始那阵子,跑两分钟就喘得胸口疼,还非要硬撑,疼得受不了就哭,哭完直起腰继续。 差不多咬牙坚持了半年吧,能顺利跑半小时,后面几年一直风雨无阻,才能变成今天这样。” “慕青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儿做巡护员吗?”韩秋问。 慕青临说:“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让韩秋诧异,“我还以为她不会跟你说。” 慕青临,“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她打电话问我要照片,想气走你的时候,整个人是空的,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有提到你,她才会稍微清醒一点,说要守好这片林子,说应付好酒局就会回来,以后再也不回去。我以为她都拧成那样了,你们应该没什么可能,没想到……” 韩秋停顿片刻,转头看着慕青临说:“能让她心甘情愿说实话,还敢在她说出实话之后义无反顾地选择她,慕青临,你的存在的确能给她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勇气。” 慕青临回视韩秋,冷风扫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吹得不是那么平稳,“她养了半年才好过来的?” “没那么久。我说了,你的存在对她很重要。”韩秋看着时间差不多,站起来说:“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符晓了,等她醒了,你去问她。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慕青临起身,“谢谢……” 韩秋,“客气。我会说是看出来你爱她,既然爱就没有什么冲破不了的障碍。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把她带回正常的生活,她不喜欢这份工作,没必要一直留这儿死磕。有些责任不在她,不用她还。” 韩秋说完这番话,径直转身朝营地外面走去。 Antoin前几天巡逻的时候,救了一只小斑马,它的一条腿被陷阱里的铁丝网缠住数日,皮肉腐烂很严重,她得去看看那个记吃不记打,天生乐观的小家伙是不是又在故意用那条腿踢别的动物。 韩秋走得很慢,动作几乎没有太大的幅度,可饶是这样,还是每走一步都会扯动身体里的异样。 一不留神踩空台阶,疼得她扶了一下墙才勉强站稳。 她真是太久没做了,偏偏遇到个心情不好,只想着拿她撒气的疯子,不过…… 她身上是真软,反应真实又大胆,即使数小时过去,她依然能回忆起包裹在手指上的滚烫温度。 韩秋嘴唇紧抿,眼睛黑沉,脑子里不受控地回放着昨晚种种。 有求于人,还敢那么嚣张的女人,她当真头一回见。 —— 长夜寂静,树影摇晃,即将陷入沉睡的营地被一道压抑的喘息搅乱。 符晓躺在床上,被退至手腕的衣衫变成了捆缚她的工具,她咬着牙,对居高临下,像品鉴传世孤品一样观察自己身体的韩秋怒目而视,“韩秋,你最好祈祷这辈子不会有栽我手上的一天,否则……” 符晓话到半截,一道难忍的低吟从喉咙里溢出,她死咬嘴唇,将头偏向了一边。 “符晓,你很敏感。”韩秋说话的同时,微涼食指在符曉輕顫的xiong前輕輕撥了壹下。 符晓浑身震颤,双腿绷到几乎抽筋,她猛地看向韩秋,气急败坏地说:“你能不能闭嘴!” 韩秋俯身吻符晓的唇,被她扭头躲开。 韩秋握在她身前的手移上来,用力拧过她的头,和她深吻起来。 符晓没大方到和一夜情的对象接吻,她狠狠在韩秋挤进来的舌尖上咬了一口,感觉到她摁在自己腕上的力道加重,慢慢抬起了身体。 符晓得意地勾唇。 下一秒,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已經有了反應的地方正被韓秋用膝蓋頂住,極慢地磨著。 她是个很难GC的人,结婚这么多年,每次同床對她來說都是種折磨,還要極力表現出享受的樣子,讓那個男人獲得成就感。 她一直以为自己有病,到今天,到此刻,韩秋只是在外面碰壹下,她就感覺到了那種帶著眩暈感的刺激。 她忽然就确定了,她没病,只是一直没找到那个能让她像个正常女人的对象。 “韩秋,你放开我,我不会动。”符晓喘息着说。 韩秋俯视她几秒,把她腕上的衣服一点点拽开,扔在了旁边。 符晓果然没动,只是坐起来一点,一手撑着身体,壹手直截了當地探到她身下,指尖順著她早就有了感覺的地方來回撫摸著,說:“多久沒zuo了?” 韩秋眉心紧皱,身体感觉到了符晓的手指…… —— 韩秋离开后很久,慕青临还在原地站在,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周意消失的方向,把视线拉得很远很远。 周意会选这个职业果真不是因为喜欢。 那她是不是应该按照韩秋说的,不管不顾地把周意带走? 周意不用替谁还债。 她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冒险。 只是,应该怎么和周意开口? 她那么犟,会不会说得多了反而变成变相提醒? 慕青临扶着柱子摇了摇头,企图把感冒带来的沉闷感驱离,仔细思考。 没有一点用。 慕青临挫败地坐下来,看着大门方向,等周意回来。 约摸一小时过去,符晓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 看到屋檐下快坐成雕塑的慕青临,符晓拖沓着步子走过来,问她,“一大早就发愣?” 慕青临看着一个方向久了,视线有些发直,草草从符晓脖颈里扫过,然后快速折回。 “干嘛这么看我?我哪里不对?”符晓纳闷地低头检查自己。 慕青临快速起身,抬手拨开符晓的衣领,声音微沉,“你和韩秋做了?” 符晓一愣,借着后退靠墙的动作,躲开慕青临,漫不经心地说:“做了……” “你……”慕青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组织半天语言才沉声说了句,“我知道你昨晚被那个电话弄得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能选择这种方式发泄,哪天真后悔了,回头路都没有。” 符晓笑了,“你这担心纯属多余。我一开始找韩秋确实有点目的,后来么,真挺刺激的。我跟董诩从谈恋爱到结婚十几年,除了疼从来没有体会这种感觉。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被人戴了绿帽子还有给自己立牌坊。” “那韩秋呢?她怎么想的?”慕青临问。 符晓舔了一下嘴唇,脑子里闪过韩秋喘息着在她耳边问的那句话,“符晓,一夜情够吗?” 不够。 所以她们约定调研结束之前一直保持这种关系,之后,她回国,韩秋继续在这里坚守,她们应该很快就会忘记这段交集,去茫茫人海里寻找下一段艳遇。 “晓?”慕青临提高声音叫眼神放空的符晓。 符晓回神,笑着说:“她玩得很尽兴,应该也不会后悔。” 慕青临无言以对,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没什么立场要求符晓自己一样一直守着一个人。 她们的情况也不一样。 她能理解符晓的冲动,只是,算了,一个离婚,一个未嫁,都是成年人,做什么都不犯法。 慕青临定了定心神,步入正题,“韩医生告诉你小九的事了?” 符晓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周意前头半年确实在国内。” 慕青临语速加快,“在哪儿?老家?还是江坪?” 符晓摇头,“她在西南。” 慕青临的眼神定在符晓脸上,“小九去那儿干什么?” “也不是她想去吧,韩秋带她去的。”符晓说:“韩秋当时去西南办事,自己开的车,路上遇到被郭弘和杜文菲折腾得就剩半条命的周意,顺手就给她捡上车了。” 慕青临心口发凉。 如果周意当时没有遇见韩秋,等着她会是什么? 慕青临不敢想,冷静地问符晓,“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先送小九去医院,为什么是去西南?” 符晓说:“韩秋最开始的打算就是把你老婆送到市里的医院,再替她报个警,谁知道你老婆听见她和120说话,突然就有了意识,满手血攥着韩秋的胳膊说「不能回去,不能让她看见」。” “你之前说了,你妈的死和周意父母有关系,这么大的事突然落她头上,她本来就慌,又被弄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怕你看到就瞒不住了吧,或者,单纯是怕你心疼她。你老婆在你的事上真挺轴的。”符晓叹气,“韩秋说被你老婆攥过的地方后来青了半个月,你就想想她用了多大的劲儿。” 慕青临不知道,她只能确定这股劲儿是周意清醒着的时候肯定使不出来的劲儿。 “韩秋这人也够怪的,冒险把个靠一口气吊着陌生人带在身边,她就不怕出事了担责?”符晓疑惑,很快摇了摇头,“算了,这人我们也不了解,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她一边拿她的兽医执照给周意续命,一边带着她往西南走。” “两人走走停停,花了差不多一周才到西南。”符晓说:“韩秋以为顺利撑到那会儿,周意应该就没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平静地问:“怎么了?” “你老婆那个破体质根本受不了西南的环境啊。”符晓大笑着说完这句话,表情猛地沉入谷底,“她熬过了郭弘和杜文菲那俩人渣的报复,扭头差点死在高反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412:00:00-2022-08-1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果粒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温暖的炉火2个;渐变拿铁、不畏黑色、V、鋼、青舟之下、炉子LoZo1个; 第118章 疼惜 小九,我不想顺着你了。 符晓看着慕青临说:“韩秋当天办完事,回去找周意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人在地上昏着,满脸的鼻血。” 符晓很想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静一些,不要影响到慕青临,可她真被昨晚那通电话搞烦了,一想起有些人贱而不自知就控制不住脾气。 “慕青临,郭弘和杜文菲这俩人渣不死,天理难容!”符晓激愤地说。 慕青临没有马上接话。 她还不知道郭弘和杜文菲对周意做的那些事能判几年,她还在等符辉的消息,也在给自己和周意时间稳定关系。 她以为自己能等到这次样片拍摄结束再去关注这件事,现在,她一秒也不想等了。 “我等会儿给小辉打电话。”慕青临过度平静的声音让符晓找回一丝理性,她无声地在慕青临肩上捏了捏,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 没等她想好,慕青临已经主动问了,“韩秋说小九养的时间没有半年那么久。” “嗯……”符晓收回手,插进口袋,说,“养了两个月。” 符晓说完看了眼慕青临,被她笔直的视线撞个正着,只好放弃了忽略一些细节的念头,“两个月后,韩秋在西南的事情办完,被叫回家参加侄女的周岁宴,她家是江坪的,周意就顺道跟了回去。韩秋说周意回去那一路的眼睛很亮,能看出来心里有多高兴。” 已经是伤痕累累的「高兴」能有多高兴? 慕青临压着呼吸,问符晓,“小九回去找我的?” 符晓说:“是。韩秋和周意那会儿其实也不熟,相处的两个月基本是韩秋每天早出晚归,周意在屋里发愣。 所以她没多问,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周意放下就回家了,不清楚她一个人都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一直到周岁宴结束,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韩秋在路边捡到周意的时候,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后来也没买,打这通电话是跟路人借的手机,韩秋接通才知道是她。她问韩秋什么时候再去西南。” 符晓说:“韩秋听周意语气不对,跟她确认了位置,急匆匆找过去,发现她跟丢了魂一样坐在路边,给水不喝,问话不回。 韩秋没办法,在旁边陪了两个多小时,热得浑身湿透,终于听见周意说了一句「我在不在,好像对她没有影响」。” 不可能! 那两月,从「周意不见了」到「周意可能不在了」,她费了多大力气才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她…… 对了,她就是太若无其事了才会让周意误会吧。 慕青临突然就后悔了。 说不定她当时表现得软弱一点,周意就会心软出现在她面前。 慕青临攥紧手,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们现在已经和好了,「过去」只是用来填补那五年的空白,让她对周意的爱更重一点,让她的态度更坚决纯粹一点,绝对不可以影响她的情绪。 慕青临静下心问:“之后小九就一直跟着韩秋?” 符晓说:“嗯。韩秋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回来这里,后来为周意改变计划,把她带到了西南。韩秋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那句话,不了解,不知道,她只告诉我,周意说她不能再和江坪的人扯上关系,她就找人帮周意改了名字户籍……” 符晓话到一半,皱了一下眉毛,说:“韩秋不是故意要让你们分开这么多年的,帮周意改名字和户籍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包括后面几年,队里的人都能看出来周意总是很不开心。 但她从不和谁说,她所有的心事只有一只大象知道。这次周意回去江坪,韩秋才含含糊糊了解了一点你们的事,你别怪她。” “我明白……”慕青临说,她就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周意笨起来只能想到躲着她,聪明起来,竟然可以想到换个身份生活。 慕青临张开嘴,吐了很长很轻一口气,“小九在西南那几个月怎么生活的?” 符晓说:“在韩秋相熟的一家客栈帮忙,挣的钱也就够个吃住,她竟然没叫过一句苦。驾照也是那时候考的。在那儿没人和你一样惯着她,她什么都要靠自己。” “年后Antoin打电话让韩秋赶紧回去,说这儿出现了一个境外盗猎团伙,手法很残忍,每天都有动物受伤甚至死亡。” “韩秋和Antoin对过特征,发现那伙人以前活跃在西南。” “周意当时就在韩秋旁边,韩秋打完电话,她第一次主动开口找韩秋帮忙,问她能不能带她一起来。” “韩秋答应了,带周意过来一待就是四年半。” “她每年春节前会回去一趟,除了证件和一顶帽子什么都不带,也不留,目的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回去见你一面,兑现跟你的约定。” 符晓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再往后就是周意在这里的生活,韩秋没细说,就给了一句「不要命」。” 这三个字才是所有话里最让慕青临放心不下的,“我妈死在那个盗猎团伙手里,小九来这儿是为了找他们。” 符晓惊讶,“难怪她会不要命!慕青临,韩秋有句话你最好听一听——调研结束,绑也要把周意绑回去,放她一个人在这儿迟早出事!” 慕青临说:“我想想怎么和她说。” 符晓不可思议,“这还有用想?!” “慕青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你是个瞻前顾后的性格啊,现在是怎么了?”符晓不解地说。 慕青临沉默片刻,回了她四个字,“堵不如疏。” 周意心里的疙瘩就在那儿放着,顺着她,她就敢往前走,突然把她拽住,让她换个方向,她会茫然一阵子,茫然会让人焦虑,焦虑会导致敏感。 周意已经被不归她的错吓得躲了五年,现在好不容易探出来个头,慕青临不想她以后都被内疚和敏感绊着,她就算不能变回戴琳出事以前阳光热烈的样子,也该抬头挺胸,谁都不怵。 “晓,这件事我会好好想一想,我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这儿冒险,但一定是让她心甘情愿地跟我回去。”慕青临坚定地说。 符晓不强求,“我只是觉得能像你们一样,遇到个一眼看过去就是一辈子的人很难得。有些客观因素能忽略就忽略吧,天底下哪儿来十全十美的事。喏,人回来了。” 慕青临转身。 营地外,周意在和煦耀眼的朝阳下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抬手向后梳着散开的长发,每到那时候,她会微微低一些头,然后顺着手落下的动作偏向一边,让成片朝阳落在脸上。 Lodovico跟在周意旁边,应该是因为开心,它走几步就要用鼻子碰碰她的胳膊。 周意愿意陪玩的时候,会侧过身躲,不愿意了就直挺挺走着,随它闹。 刚周意还转身抱着Lodovico的鼻子,满脸笑容地和它说着什么。 难得一见的和谐画面,慕青临忽然就不想等感冒好了再去认识Lodovico。 “不是吧,这可是你老婆的地盘,轮得到你去接她?”符晓走到房檐下,靠着柱子揶揄已经快步走出去的慕青临。 慕青临没有回头,“不是去接她,是让她带我出去转转。” 符晓「啧」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又转……” “靠这儿干什么?”韩秋略低的音调在身后响起。 符晓静了一秒,回过头看她,“等你……” 韩秋走过来问:“等我干什么?” 符晓嘴角勾了个挑衅的笑,“跟你确认确认,我昨天晚上撑住了吗?” 说话的符晓,一只手从韩秋领口经过,一路滑落到小腹,而后指关节曲起,若有似无地蹭着她,说:“开始之前,我以为你的yu望和你的性格一样,天塌下来也能波澜不惊,开始之后……” 符晓单指勾住韩秋裤腰,把她勾到了自己跟前,笑容慢慢在脸上漾开,“韩医生,不止是手指,我的手心都让你弄湿了。” 韩秋站在符晓面前,半张脸被晨光照亮,对比得阴影里那只眼睛又黑又亮,盯着她,脸上同样有笑,“符晓,你是真不知道死活。” —— 大门外,周意远远看到慕青临出来,大步跑过来问她,“姐,你怎么起来了?” 慕青临哄她,“一个人睡有点冷。” 周意没有丝毫怀疑,立刻说:“明天我给你灌个暖水袋。” 慕青临笑着领下她的好意,转而问:“你今天是不是回来得比平时早?” 周意点了点头,“不放心你。” “感冒而已。” “没见过你生病。” 周意不假思索的反应让慕青临心窝一阵阵发软,她抬手摸了摸周意的头发问她,“怎么是潮的?” 周意说:“跑完步顺便在河里洗了个澡。” “还真在河里洗澡啊?” “这里的水限量供应,给你省点。” 慕青临想起来了,来这里的第一天,周意就说过水的事。 她分开五指,有些心疼地顺着周意潮湿的发根插进去,紧贴头皮,给她暖着。 “你省了也不一定是我用。”慕青临说。 周意,“总有你用的时候,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在河里洗澡了,比营地里小孩儿尿尿一样的水舒服很多。” 慕青临失笑,“你这什么形容?” 周意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慕青临不和周意争辩,抬头看着乖乖站在她身后的Lodovico说:“它怕不怕生人?” 周意回头,“怕,除了我,LO就跟饲养员亲点,秋姐他们都不怎么敢靠近它。” “为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走到Lodovico,一下下摸着它的头说:“LO亲眼目睹母亲被虐杀,对人类很排斥。” 慕青临了然,“是你救了它?” 周意,“嗯……” “当时的情况危险吗?” “……”周意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危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被直升机驱赶的象群,地上的人就开车追在后面,用猎杀数量作为赌注,不停朝它们开枪。” 周意的眼神沉下来,嗓音很冷,“他们的欢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慕青临搂着周意的肩膀搓了搓,说:“你成功救下了LO。” “也只救了它,除了LO,它的整个家族无一幸免。”周意声音很低。 慕青临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无力,她知道后话没用,提高了一点声音岔开话题,“你心疼LO,我心疼你,实话跟我说,当时有没有受伤?” 周意目光闪烁,很明显是想说假话。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却见她的表情突然轻快起来,“受伤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连手术室都不给进,直接让准备后事,秋姐他们不信,抓着医生的衣领让他一定要救活我。医生又不是神仙,哪儿能说救活就救活?” 周意偏头,笑看着慕青临的眼睛说:“姐,我当时还有意识。我满脑子都是你,想着想着就醒了,把被秋姐按在旁边的医生吓出一脸见鬼的表情,后来见我就喊奇迹。” 周意说完,脸上的笑迅速淡下来,头向后倾,靠在慕青临脖颈里,声音低低的,说:“哪儿有什么奇迹啊,我就是怕死了,一碗孟婆汤喝下去会忘了你。” 这句话如同棱角锋利的巨石在慕青临心上砸落,又沉又刺,她低下头吻在周意额角,说:“小九,我很荣幸能成为那个让你在绝境里一次次看到希望的人。” 从西南到这里,我万分荣幸。 可我越是荣幸,越是害怕了。 慕青临想让周意不要继续冒险的话就在嘴边,徘徊良久,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 只说心疼,远不够周意心甘情愿地跟她离开。 慕青临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个听过周意无数心事的Lodovico,好像发现了什么。 “小九……”慕青临叫了周意一声,按捺着有些高扬的声音说,“LO看我的眼神是不是还算友善?” 周意观察片刻,突然喜上眉梢,“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它对哪个陌生人表现得这么亲近!” “我长得好看?”慕青临玩笑。 周意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姐,你过来摸摸它!” 慕青临被周意拉到Lodovico跟前,试探着碰了一下它的身体。 Lodovico不止没有排斥,反而和找周意玩一样,抬起鼻子碰了碰慕青临的胳膊。 周意兴奋得眼睛发亮,“姐,它喜欢你!” 慕青临受宠若惊,“我知道大象聪明,但不至于已经进化到看脸的程度了吧。” 肯定不是啊。 周意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好解释,她太开心了,一面用力抚摸着Lodovico当做奖励,一面看着Lodovico主动和慕青临互动,心里还有些疑惑。 她冒着被Lodovico踩死风险,哄了它小半年,才勉强被它接受,怎么到她姐这儿一点过程都没了? 命运相似的人,喜欢的人也相同?周意心想。 Lodovico除了她也算无亲无故了,脾气还坏,跟以前被唐远舟一日三餐吊着的她不能说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可她对她姐又不是一见钟情…… 周意舒展的眉心渐渐皱起来,思索半晌,她激动地大喊,“姐!我想到原因了!” 慕青临有些招架不住Lodovico的热情,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躲开Lodovico灵活的鼻子,侧身过来问周意,“什么原因?” “它见过你!”周意斩钉截铁地说,时隔五年,她漂亮的双眼再次呈现出黑白分明的清澈感,里面倒映着慕青临和她所处的这片天地,“我闲的时候会靠在LO旁边画你,画完了还会跟它讲你!姐!它早就见过你了!” 慕青临平稳的心脏怦怦跳着。 大象是情感最丰富的动物,周意画她的时候是什么心情,Lodovico感受到的就是什么心情。 它会对她这么亲近,主动跟她示好,是不是看多了周意想她的样子,在替她讨好? 慕青临其实不想用「讨好」这么卑微的词,可Lodovico表达出来的意思让她很那不这么想。 周意是Lodovico唯一的朋友,它表现得越卑微,从周意那儿感受到的思念就越重。 慕青临心疼得手脚发麻,加之韩秋和符晓先前所提,她的理智在剧烈撞击之下土崩瓦解,大步走到周意面前,捧起她笑容灿烂的脸,吻了下去。 她舌头压过来的力道很沉,带着厚重的呼吸。 周意努力张开嘴迎接她,回应她,却还是被她压得喘不过气。 “姐——”周意艰难地叫慕青临。 慕青临激荡的情绪持续很久才稍稍退离一些,疼惜地吮着周意湿软的唇,她带着丝丝凉意的鼻尖,她的眉,她的额,最后轻轻吻在她的眼睫上,低声说:“小九,我不想顺着你了。调研结束,跟我回去,待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行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612:00:00-2022-08-1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othing你好15个;KoalaLau、籅書、荷花崽、宋远璟、蓝胖子1个; 第119章 回应 我跟你回。 清晨的阳光斜过来,轻笼在两人身上,温暖,明亮。 周意听到慕青临说话的那个瞬间,急促鼻息忽然乱了节奏。她抱在慕青临腰上的手紧了一刹,没有马上出声。 慕青临久等不到回应,唇慢慢抿合,从周意低垂的眼睫上离开。 她低头看着周意,纠缠情绪从眼底快速滚过,没有选择就此打住,“小九,这个话我本来不想这么早提,也不是用询问的方式。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和符晓说,想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回去。我一点也不想左右你的想法。” 周意睁开眼睛,一缕阳光从她眼底流过。 她很想和慕青临走,很想很想,可是在这里的事情不办完,她心里会一直记着…… 慕青临从那束细碎的光里看到左右为难的矛盾,有矛盾就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于是,她迅速定下心神,把积攒许久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在我眼里,你就是个表面气人,其实重情、敏感,还会主动承担责任的小孩子。我听过,也亲身经历了你的小心翼翼和沉默无助,所以更想哄着你,而不是逼你。 我想留给你足够的时间看到我选择你的决心,想把你从不该你背的责任里拉出来,理直气壮地走在我身边来,继续喜欢我,还想听你硬气的,趾高气扬地跟我耍横。” “小九,你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八年前你追着发财追到我脚下,出现在我面前,才让我有这样一个机会去喜欢谁。 我希望我的这份喜欢是没有压力,真真正正让她感觉到幸福快乐的。 我不想她总觉得欠我什么,在我面前放不开手脚,或者在一个人的除夕夜,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 “她不应该是个喜欢低着头走路的女孩子,她应该和昨天一样,兴致来了就大大方方地跟我说一句「妍妍,我想要你」,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喜怒哀乐,甚至你的全部。 她应该昂首挺胸,骄傲得让我挪不开眼,而不是耷拉着脑袋,揣着满肚子的歉疚跑来还我什么。” “她也不欠我什么。不论其他,单单我这条命就是她救的。没有她,慕青临这个人大概还是能从PTSD的折磨里熬过来,但她的生活永远不会和轻松扯上关系。 那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欠我一条命,最后不也还是亲手还了我一条?那她还有什么必要把自己困在这里继续还债?她有什么债可还?” “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她太犟了,往我身边走的步子太温吞了,让我没有安全感。” 慕青临干燥细软的指尖勾在周意下巴里,被晨光晕染得柔和温暖的眼神望住她,说:“小九,之前和你发火说的那句「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替我操心」,现在我想收回来。我想让你替操一点心,不用多,把它放得安安稳稳的,别让它每天为你担惊受怕就行。” 慕青临的独白也是表白,她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就在周意眼前,她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大片透亮的晨光,照得她一直藏得不留痕迹的担心、害怕和克制无所遁形。 周意忽然就红了眼睛。从让她保证会好好保护自己,到直抒情绪让她回去,慕青临一直就没有彻底安心过。 而她呢,太胆小了,每天忙忙碌碌得,光顾着内疚和闪躲,忘了替慕青临也想一想。 她才是整件事里最难受的那个人,夹在所有人中间,既不能埋怨,也不能责怪,还要处处顺着她的情绪,处处领着她,哄着她。 她稍微表现得好一点,她就会开心,就会有底气; 她钻牛角尖,她也不过是当时气一气,扭过头还是会回来找她。 她的好无与伦比。 即使失望,也会带她去看耳朵,替她付药费; 即使伤心,也记得拿走她的葫芦,替她修补裂缝; 即使痛苦,也始终留着她的送耳钉,替她圆了那份遗憾。 一句承诺,她找了路遥三年,照顾了她两年; 一个没有告知,私自纹在腕上的名字,让她在自己身上也留下了属于她的姓氏; 她对这段恋爱关系的坦荡,对她拿照片撒谎的忍让; …… 她所有的好只图一个周意。 她所有的好都是一个人完成的。 周围的人都在替她打抱不平,可没一个人能走进她心里,替她揉一揉闷在那里,与日俱增的疼。 连受了她所有好的周意都没有。 “妍妍……”周意一开口,声音低哑难听,“对不起……” 慕青临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 还是只能说句「对不起」吗? 算了,是她冲动了。 慕青临吸口气,很快就笑了起来,“没事小九,我就是……”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这句话。”周意打断,她的语气坚定有力,看着慕青临的眼睛灼灼如炬,“你说我让你惊叹,让你爱慕,我心里清楚,没有学历,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种和你,和你的朋友一样成功的人,可是我想做能在感情上和你比肩的那个人。” 周意突如其来的直白让慕青临眸光发亮,她长久地看着周意,想从她眼睛里看到一点杂色,看来看去只有绝对纯粹的坚定。 于是,慕青临开始思考她话里的意思。 比肩,感情上的比肩约摸是付出等于回报,从物质到精神。从现实到理想,哪怕生活里只是小小一点期望也必定能得到对等的反馈。 那么…… “小九,你答应了?”慕青临低沉的嗓音被晨光包裹得不是那么清楚。 周意郑重其事地点头,“妍妍,我已经把你折腾得太久了。我现在长大了,不想让你再一个人忍着,还不想……” 周意上前一步,紧抱着慕青临,小声说:“还不想再看见你哭。” 她真的太怕那个画面了。 不是慕青临不能哭,再坚强的人也有发泄的权利,就是,她的记忆自私又单调,只允许存在一个慕青临。那个她一定是光鲜自信,神采飞扬的。 在这个慕青临和那些沉重又缥缈的东西之间,她也该做个选择。 她选慕青临。 “妍妍,我不跟你犟了。”周意抬了一点头,侧过脸,靠进慕青临脖子里,说:“我跟你回。” 慕青临的心跳有点快,无声的坚定、撇开本来就和她们无关的纠葛后纯粹的爱意在她胸腔里野蛮生长,她想,她可能找到那个能让她不顾一切把人心摆到正中间的理由了——没什么特殊,就是她想要的那个勇敢的周意回来了。 她听见这个周意在自己脖子里问:“妍妍,你还愿意让胆小了26年了的我成为那个能和你比肩的人吗?” 她毫不犹豫地说:“愿意……” Lodovico的欢呼紧随其后,穿过朝阳直冲天际。 周意在它的欢呼里站直身体,和慕青临手牵着手,目光交缠之处比蓝天下最亮的那束光还要耀眼。 这个对视胜过千言万语。 慕青临胸口起伏,这一秒,她仿佛透过时间看到了那个她不曾相识,但默默期待过的周意。 她的笑脸真的有阳光的味道。 …… Lodovico闹腾累了,跑过来蹭周意。 周意放开慕青临,抱住Lodovico的鼻子,靠在它身上,大笑着说:“姐,等LO长大了,我带你来骑大象。” 慕青临被周意明亮的笑容感染着,勾着唇问:“现在不行?” 周意摇头,“现在它还是每天喝奶的小孩子。” 慕青临伸手比了一下,认真地说:“我还以为和你一样,是个不长个的小矮子。” “姐——”周意笑着的时候连不满都像撒娇,“我真长个了,现在能到你眼睛。” “有吗?过来我比比。”慕青临说。 周意果断放开Lodovico,跑到了慕青临跟前。 慕青临一只手压在周意头顶说:“别踮脚……” “哦……”周意默默把抬起来的脚后跟踩回去,紧张地问:“是不是长高了?” “嗯——”慕青临拖着声,把周意一颗心吊了老高,然后蹭一下给她放下,“高了,我如果不穿带跟的靴子,应该能到眉毛。” 周意听到准话,往前一靠,高兴地抱住慕青临,说:“那你以后不能再叫我小矮子了。” “不能吗?”慕青临一脸的为难,“可是像这种近距离的对视,我还是要低头才能看见你的眼睛。” 周意定住,几秒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 慕青临一愣,乐得弓身趴在周意肩上。 没错了,那个嘴欠气人,但是心软好骗的小刺猬回来了,正对她露着软软的肚皮。 她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不确定自己话里的哪一点打动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这个决定几乎填平了她脚下的沟壑,她只需要轻轻一抬脚,就能永远跨过她们之间的障碍。 慕青临抱紧周意,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 Lodovico感受到周意的好心情,跑过来扒拉她,要和她庆祝。 周意不乐意,她还没抱够慕青临。 Lodovico被无视,气得拿脑袋顶周意,它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吨位,差点顶得连周意带慕青临一起摔地上。 周意被慕青临扶着勉强站住,扭头就开始凶象。 Lodovico比它更凶,骂不过了就躺地上转着圈撒泼。 周意气得直笑,忍无可忍了,指着它的鼻子和慕青临吐槽,“它的脾气也太坏了,动不动就躺地上撒泼打滚。” 慕青临从后面抱着周意,下巴压着她的肩,认真问道:“有你坏?” 周意梗了几秒,说:“好吧,我更坏。” 慕青临偏头,上扬的唇吻在她郁闷的侧脸,说:“再坏也是趴我心尖上,随便拨一指头就让我又哭又笑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云存稿有句话没保存上去,更新下 感谢在2022-08-1712:00:00-2022-08-1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岁三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alone_c、AIsilin1个; 第120章 喂我 你拿手指喂我,还问我干嘛? 把Lodovico哄好送回去之后,慕青临让周意带自己在林子转一会儿。 林子里风凉,吹久了,慕青临的感冒症状加重,人开始发冷,还有点咳嗽,尽管她一再强调,感冒而已,吃药恢复的时间和自愈周期差不多,周意还是不放心地把她拉回房间,塞到被窝里说:“姐,你先暖一会儿,我去找韩医生拿感冒药。” 慕青临拦不住,只能随她。 周意着急忙慌过来工作间找韩秋。 门是关着的,她敲了两声没听到动静,准备换个地方去找韩秋。 步子刚踏出去,门忽然被人拉开。 韩秋站在里面,一手扶着门,呼吸听着略微有些急促。 “有事?”韩秋问。 周意说:“妍妍,就我女朋友,昨天被我拉出去冻感冒了,来给她拿点药。” 韩秋「嗯」了一声,转身往里走。 周意跟在后面进来,担心地问:“秋姐,你不舒服?” 韩秋背对她在柜子里拿药,“没有……” 周意欲言又止。 “按说明吃。”韩秋把药递给周意说。 周意伸手接住,却没有马上走,她站在桌边沉吟片刻,声音低了下来,“秋姐,我要和她回去了。” “好事……”韩秋后肩抵着柜子,两手环胸,看着周意说:“野保枯燥乏味,还处处充满危险,你还年轻,回去会有更好的前程,再者……” 韩秋突如其来的停顿吊起了周意,她问:“再者什么?” 韩秋直言,“我和Antoin要的是真正喜欢这里,喜欢这个职业的人,你的目的太明显,并不适合这行。” 韩秋的语气很淡,周意却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把掌,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无地自容。 周意攥紧药盒,说:“秋姐,对不起。” 韩秋笑了笑,“是我带你来的,这话轮不上你说。” “你既然知道我别有目的,为什么还要答应带我过来?”周意问:“秋姐,你当初为什么冒险救我?” 韩秋余光往帘子那侧瞥了一眼,平静地说:“我和家里出柜的时候闹得很崩,当时年纪轻,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要去外面闯,结果可想而知。 有个人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救了我,我赌气说不想回家,她二话没说带我来了这里,一待就是15年。你就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周意被韩秋那句「出柜」惊到。 相处五年,她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韩秋也是同性恋。 队里除了韩秋,就她和负责基金管理的Nevianan两个女性,Nevianan是本地人,肯定不会是救韩秋的那个人,那,那个人在哪儿? 韩秋看出周意脸上的疑惑,主动说:“来这里的第七年,她父亲借着病重的幌子,给她安排了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她回国结婚了,现在孩子在上小学。” 韩秋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周意不用细问就能猜出大概,她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秋姐,你会遇到那个愿意为了你抗下所有现实压力的人。” 韩秋笑笑,直起了身体,“我不是你,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慕青临。你们对待感情的单纯和执著是我永远比不上的,我可能会遇到一些人,但很难遇到一个人。” “去找慕青临吧,别让她等急了。”韩秋说。 周意还想安慰点什么,话到嘴边滚了滚,拿着药转身离开。 等周意走远,韩秋再次锁上门,走到了帘子后面。 衣衫不整的符晓靠在墙边,笑得风情万种,“还继续吗?” 韩秋不紧不慢地走到符晓面前,帮她整理好衣服,说:“去吃饭吧。” 符晓靠着不动:“你说有过女人,就是刚和周意说的那个人?” 韩秋抬眼,“是……” “第一个?” “是……” “我呢?” “第二个……” “啧,为一个人守身如玉八年,韩医生还真是痴情。”符晓抬起手,用还没清理过的手指蹭着韩秋的嘴唇。 她的动作很慢,语气里带着些戏谑味道,“怎么到我这儿就突然转性了?” 韩秋抓住符晓的手,猛地把她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这几天而已,你管我心里怎么想的。” 符晓微微一笑,另壹只手靈活地挑開韓秋的長褲,順溜地從後面摸到前面,贴在她耳边说:“多谢韩医生提醒,我可得抓紧机会了。” —— 饭后,慕青临几人按照分工,继续和剩下的人进行面对面交流。 今天没周意什么事,她带着两个人,准备出门巡逻。 慕青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意——整个人直挺挺的,动作干脆利索,肩上背着一杆长枪,脖子里勾着遮阳的帽子,和另外两名队员叮嘱事情的时候眉心微拧,眼神沉稳,嗓音也低低的,看起来很有威慑力。 符晓走到慕青临旁边,扫了眼她手里的相机,说:“我必须承认,你老婆这一秒的气势完全碾压你。” 慕青临果决地按下快门,捕捉到了周意敛眸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锐气,“她跟我的差距只在年纪,到了自然就超过我了,我从来没觉得她哪里不如我。” 符晓莫名被塞了一口狗粮,无语望天几秒,叫住要走的周意,说:“你知道你姐老在背后显摆你吗?” 周意有点懵,“显摆什么?” 符晓说:“显摆你有本事啊。” 周意更懵。 她一事无成,算什么本事? 周意一脸茫然地看着慕青临走到自己跟前,替她整了整背后的帽子,说:“早上光顾高兴,忘了告诉你,学历不能代表全部,以后不要总拿这个贬低自己,你有你的优势,就像现在,你只是站在这里就是我望尘莫及的。小九,永远不要低估自己。” 慕青临一番话敲在周意心头,她莫名感到一股力量在身体里迅速滋生,她抬头看着慕青临,底气十足地说:“好!” 慕青临笑笑,“去吧,注意安全。” 周意,“嗯……” 周意一声「出发」,两个高出她许多的本地男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离开了营地。 慕青临站在门口看了这个场景很久,语速缓慢地问符晓,“晓,你也觉得小九不喜欢这个职业吗?” 符晓莫名,“她都已经答应和你回去了,喜不喜欢还重要吗?” 万千里和段艺对骂着从里面出来,让慕青临评理,看谁的拍摄方案更合理。 慕青临的思绪被打断,头大地关了相机看向两人。她死活都想不明白两个加起来七十多的人,哪儿来那么多架吵。 “慕青临,你说我们谁对!”万千里气愤地说。 段艺不甘示弱,用胳膊肘把万千里顶到后面,大声嚷道:“对!你说!” 慕青临从口袋掏出手机,朝两人晃了晃,说:“我接个电话。” 是符辉回慕青临的电话。 周意帮她找韩秋拿药那会儿,她给符辉打了个电话,想问郭弘和杜文的事。他当时应该再忙,挂了。 慕青临走到一边接听,“喂,小辉。” 符辉语速飞快,“姐,不好意思啊,刚在审讯室,不方便接电话。” “没事。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是不是想问郭弘和杜文菲?” “嗯……” “郭弘不是江坪人,跨地区办案比较慢,杜文菲的话,一口咬死全都是郭弘做的,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们需要时间收集更多证据,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从杜文菲的手机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和周意父母有关,里面还有涉及到商阿姨。” 慕青临压在手机上的指尖往回勾了一下,说:“方不方便发给我一份?” “方便,这也不是什么保密东西,但是我不建议你看。”符辉说。 “我知道里面有什么,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那好吧,我晚点发给你,手上还有点急事。” “好的,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帮我照顾好我姐,跟她说董诩再敢上门骚扰,直接找我报警。” “行,一定转达。” 电话挂断,慕青临深呼吸了一口气。 了解过去是为了求证事实,然后更好的放下过去,她现在有这个底气面对。 完全有…… 慕青临攥着手机,下巴微微抬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转身,大步朝里走去。 她今天的调研对象Zak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 周意三人裹着一身风尘回来的时候黄昏已过,天黑沉沉的,不见一丝星光。 营地里的热闹打破了这份沉闷——院子中央点了篝火,一帮人中英文掺杂,还有周意半懂不懂的本地话,大杂烩似的,竟然还能聊得热火朝天,随便拉个人就能干一口酒,叫嚷着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慕青临没参与,一个人在屋檐下坐着。 周意走过来,坐在慕青临旁边的地板上,解了鞋带倒里面的沙土,“姐,这什么情况啊?” 慕青临感冒加重,声音很哑,“老万今天生日,自掏腰包请大家吃喝玩乐。” 周意扭头,“我需不需要送点什么?” “不用,他已经放弃那张老脸,伸手找我要过红包了。”慕青临借着火光看到周意脸上沾了不少沙土,一边用手指替她蹭一边揶揄着说:“你待会儿一定敞开肚子吃,不然亏了我那么大个红包。” 周意自信满满,“这个我在行,我现在很能吃。” 慕青临忽然拧过周意的脸,哭笑不得地问:“你这是吃了几斤土?我怎么感觉越蹭越多了?” 周意「啊」一声,偏头用袖子抹了两下脸,说:“你再试试。” 慕青临将整个手掌贴上去,拇指仔细摩挲几秒,皱着眉说:“磨手……” “不会吧……”周意嘀嘀咕咕地自己去摸,结果还手还没碰到,就瞥见慕青临把头偏过去了。 “……”一看就是在诓她。 周意用肩膀在慕青临膝盖上拱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逗我好玩吗?” 慕青临笑得停不下来,“你这话问的,不好玩,我能逗?欸,队里的人平时这么逗你吗?”慕青临兴致勃勃地问。 周意呵一声,蹬上了鞋子,“没人敢……” “为什么?” “凶……” “有吗?”慕青临坐起来,一条胳膊压在膝头撑着身体,调戏似的捏捏周意下巴,说:“凶一个我看看。” 周意脸上的表情迅速退下去,一双眼沉而黑,从瞳孔深处穿出来的目光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那个眼神不像在看大活人,而是某样冷冰冰的物件,撞在慕青临平缓的心脏上,她呼吸停滞片刻,伸手捂住周意的眼神,说:“不许凶我。” “你让我凶的。”周意拉下慕青临的手,前后不过几秒,她深色的瞳孔已经重新被荧荧火光点亮。 慕青临看着那里面跳动的自己,说:“别坐地上,凉。” 周意点点头,准备去搬凳子,却见慕青临拍了拍自己的腿,“坐这儿……” 周意呆呆地盯看慕青临半晌,站了起来。 “等一下……”慕青临突然说,她把椅子搬到柱子后面,挡了一片光,这才又抬头看向周意,“这么多人在,要给我们周队长留点面子。” “哦……”这样确实能挡着脸。 慕青临朝周意张开双臂,笑看着她,“过来……” 周意抬手蹭了一下鼻尖,走过去跨坐在慕青临腿上。 慕青临把周意抱进怀里,一手扶着她的枕骨,让她靠在自己颈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有点像安抚。 周意不解地问:“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慕青临安静的目光微闪,一幕血腥至极画面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把周意抱得更紧,慢慢道:“没有,就是心疼我的小姑娘。” 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她一个人坐在周意给她腾的电脑桌前,把符辉发过来的文件和视频完完整整看了一遍。 那个过程像是重回当年,她被迫把所有事情再次经历了一遍,浑身冰冷,手抖得拿不住鼠标。 她不安地给吕荷打了一个电话,向她描述自己的反应,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她,“吕医生,我是不是又会变成那样?” 吕荷无比肯定地告诉她,“妍妍,不要怕,六年前你已经熬过来了,只要不怕就不会再发病。” 她趴在桌上,脑子里激烈的情绪反复击打着她的神经。 不小心撞到桌上周意没来得及收的速写本,她模糊混乱的目光渐渐清晰,看见了它掉在地上后摊开的那页。 是周意一笔一画画下的她,眉目清润,笑容自信。铅笔明明画不出来光,她却从自己脸上看到了被人簇拥的骄傲。 这是周意记忆里的她。 周意喜欢她的该是这样…… 慕青临目光剧烈震动,紧绷的身体倏地放松下来。 她在没有空调,没有地暖的屋子里出了一身汗。 吕荷的声音还在不断从电话里传出。 慕青临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哑着声说:“吕医生,我没事了。” 吕荷不放心地和她叮嘱了许多,她一一应下。 那个过程只有短短几分钟,她的理智已经从混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理顺了一个事实:她更深刻地理解到周意为什么会被吓跑。 除了她母亲的事,周鸣和阮中意做的所有新闻都在为不公发声,不要说周意,就连她都很难相信这样的两个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头条不要底线,可越是这样,当时的周意就越难面对她。 一面觉得对不起她,一面还想维护父母; 想和她在一起,又怕她看见视频里惨无人道的画面。 能怕肯定是事先已经看过。 她那时候也就刚到法律规定的可以承担家庭责任的年纪。 走投无路的她,带着孤注一掷的目的,跟着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跑来这里。 从无到有,从娇气到一个眼神连她都觉得害怕。 不要命,韩秋这三个字足够涵盖周意这五年的全部…… 慕青临情绪波动得厉害,抱在周意身上的胳膊无意识收紧。 “姐,巡逻就是多走几步路,没什么。”周意解释,她还以为慕青临口中的心疼是因为刚看到了她满脸的沙土。 慕青临眼神很暗,听到周意熟悉的声音,胳膊猛地撤了力道,「嗯」一声,在周意后背拍了拍,笑着说:“去给我拿点吃的。” 周意立马坐起来说:“想吃什么?” 慕青临说:“你看着拿吧,我嘴里没味儿,吃什么都一样,纯粹哄哄胃。” 周意一张脸皱起来,说:“你等我一会儿。” 周意快步离开。 慕青临坐着没动。 她动作缓慢地将头向后靠,枕在了柱子上。 这一秒,她才敢把紧绷的情绪表现出来。 她无比庆幸地想,还好没有着急,不然她哪来儿底气把自己从混乱情绪里拉出来,又哪来儿的勇气看完那段视频,看清商宁的表情和眼神。 这些年,她还以为商宁多少会有些怪她,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心疼她直面了那样一幕。 她的确又一次恐惧了,但是她现在的心是放在中间的,分得清谁对谁错。 她也还是会慌,但慌过之后心里清清楚楚的摆着对周意的心疼,没有错的她为了保护她,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慕青临闭上眼睛,很慢地吞咽了一口,然后偏头看着洗完手出来的周意,无声地说:“小九,没事了,你想藏的姐已经看了,现在安然无恙。” —— 本地人爱热闹,营地里只要有活动,他们就会留宿。 周意走到火炉烧烤的行家Ronen旁边,问他要了点鸡肉和芭蕉,又往里面放了蛋黄酱和辣椒酱,匆匆跑来已经坐回原处的慕青临旁边坐下,身体侧向她,一条腿压着地面,捏了块鸡肉用两种酱料拌着递到慕青临嘴边,说:“尝尝,柴火烤出来的肉比碳火香。” 慕青临头一回被人喂饭,新鲜地挑了一下眉毛,张嘴咬住。 周意自然地把那两根手指含进嘴里抿了抿,问她,“怎么样?” 慕青临咀嚼得很慢,半天才咽下去说:“油已经烤出来了,很香。” 周意看她喜欢,马上又捏了一块炸芭蕉,说:“这个是甜的。” 慕青临垂眼看了一秒,嘴唇慢慢分开,把那片炸至金黄的芭蕉含进嘴里,同时含住的,还有周意一截细白的指尖。 周意下意识往回缩,指尖勾着慕青临嘴唇过去。 软得要命。 周意莫名就有点慌神,大庭广众的,“姐,你干嘛?” 慕青临嘴里有东西,说话声音比较含混,“你拿手指喂我,还问我干嘛?” “啊?”她拿手指喂有什么问题吗?本地人很多时候都不用餐具的啊。 “哦……”周意反应过来了。 Antoin是个精致人,给营地里准备了很多份餐具,她姐应该还不习惯这个事儿。 “哦什么哦……”慕青临脚尖抬起,磕磕周意压在地上的那条腿,说,“赶紧喂,我饿了。” 周意立刻把奇奇怪怪的心思收起来,心甘情愿当起了慕青临的临时「餐具」,一口气喂她吃下大半盘。 符晓不小心围观到,专门跑过来跟她们打听,“饭都不会自己吃了,恋爱里的返古现象?” 慕青临抬眼,慢慢悠悠地说:“这叫情趣。” “我看像生活不能自理。”符晓摸着自己的肚子叹气,“想我一个孕妇都没,你干什么?”符晓盯着韩秋递到自己跟前的盘子说。 韩秋,“你刚不是要吃牛肉?” 符晓,“我……” 韩秋,“最后一份。” 符晓梗了几秒,从韩秋手里接过盘子,坐在了慕青临旁边。 慕青临眼观鼻鼻观心,笑着把周意的头拧到自己这边,说:“别瞎看,继续喂我。” 周意抬头,“你刚不是说吃饱了?” 慕青临淡定道:“嗯,想起来了,那剩下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她吃…… 周意边吃,余光边往符晓身上瞟,心说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预红锁,修 另,这两天外出,不是时时有电脑,用了后台的云存稿码字修改,好像还没搞清楚逻辑,发布的版本和最终版有出入,刚才获取了几个历史版本,还是没找到最终版,只能凭记忆粗略补了一段 感谢在2022-08-1812:00:00-2022-08-1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宋远璟、蓝胖子、alone_c、AIsilin1个; 第121章 纹身 想不想要? 篝火旁,Gore喝酒上头,摇着胳膊喊周意,让她过来跳舞。 Antoin一口酒喷出来,吃惊地勾住Gore脖子,说:“你竟然还有勇气叫周,她哪次不是留给你一个冷漠的背影?” Gore「咣」一声和Antoin碰上酒瓶,大着舌头说:“总,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Antoin听出点不对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不会是喜欢周吧?” Gore直接吓醒,一把捂住Antoin的嘴,两人齐刷刷看向不远处,已经站起来的周意。 “姐,我过去了。”周意说。 慕青临稀奇,“你真要去跳舞?” “不跳,不会。”周意言简意赅地说:“和他们喝两口酒。” “呦,你姐都戒酒了,你现在反而喝上了?”符晓掐着话尾巴挑事儿。 周意一愣,扭头看着慕青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慕青临让符晓别成天吓唬周意,然后笑着反问她,“我戒没戒酒你不清楚?” 说话的慕青临抬手拨着耳边的头发。 周意瞥到她右耳上的耳钉,咬了一下脸颊说:“我去了……” 慕青临,“嗯,去吧。” 周意走得很快,从万千里旁边经过,她没有丝毫停顿地弯下腰,从他脚边拿了瓶酒,边咬瓶盖边继续往前走,然后拿着酒瓶和众人一路碰过去,仰头就灌,此举直接把气氛推到了高潮。 符晓被突如其来的起哄声吓了一跳,翘着个二郎腿说:“你老婆人气这么高的吗?” 慕青临笑笑没吭声。人气高不高,她不知道,要是把这个「气」换成气人的「气」,那她老婆是真高。 “周意以前从来不凑这种热闹,喝酒也是一个人坐在远处,谁都不理。今天是她头一次这么主动,大家激动点很正常。”韩秋突然出声。 符晓淡淡地看她一眼,话也不知道是对谁的,“走之前最后的狂欢。” 慕青临听到这话,下意识捻了捻手指,看见站都站不稳的Gore被Antoin推到周意面前,别扭地跟她说着什么。 “不会是听到你老婆要走,想抓住最后的机会跟她表白吧。”符晓挑起一边眉毛,挤兑慕青临,“慕主任,危机感啊。” 慕青临抬了一下下巴,紧靠椅背的姿势一动没动,“越多人找她表白越说明我眼光好。” 符晓,“继续装……” 话落,一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了她们三个这边,火辣辣的。 符晓顶不住,往旁边侧身,很好,没跟着她,说明不是在看她,那是…… “妍妍……”周意站在跳动的火焰旁边叫慕青临。 慕青临抿直的嘴角一瞬间扬起,她放下交叠的双腿,不慌不忙地迎着数十道目光走到周意身边,被她牵住手,大大方方地对着Gore说:“我喜欢她这样的,姓名性别,身高长相,职业爱好都要和她一模一样,差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Gore呆住,几秒后,狠狠地掐了Antoin一把,问他,“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万千里抢在Antoin开口之前宣布,“你们副队长是我们新闻中心主任的女朋友!已经摆过酒席,有官方认证的!” Gore左看看右看看,说话竟然不磕巴了,“难怪周以前看起来总是很不开心,原来是她的仙女没有来找她。Antoin,周现在在笑,你看到了吗?” Antoin木讷地说:“看到了……” 两人扭头对视,Gore一个激动当场倒戈,照着Antoin的脸就是一口,Antoin立马还了一口,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欢呼,很快就带动了全场,二十几个人,不分国籍和种族,手牵着手把周意和慕青临围在中间,用最简单的舞步跳出了最热烈的祝福。 天生奔放的Antoin大喊着让两人亲一个,万千里紧随其后,很快遥遥夜空下就只剩整齐划一的「kiss」,一声比一声高。 周意被他们的热情感染着,转身站到慕青临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说:“姐,我要亲你了。” 慕青临笑而不语,漆黑瞳孔里映着飞扬的火光。 周意往前走了一步,左手勾着慕青临细软的腰身,右手从她散落的发丝间穿过扣在脑后,抬头在她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那个瞬间,她听到了一声低软短促的笑。 还没来记得分辨,人已经被慕青临搂到身前,与她额头抵着额头,悄声说:“这点哪儿够看。” 周意当然知道不够看,可是她小气,不想让谁看到慕青临被人亲吻的样子。 “姐……”周意刚要说话,颈侧忽然压过来一只手,拇指贴在她下颌骨上摩挲两下,然后强势地托起来,用一个占有性极强的深吻封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嘴巴。 周围掌声四起。 周意耳膜震动着,她从来没听过这么热烈的掌声,理智很快被吵翻,不自觉地攀住慕青临的肩膀去回应她。 她吻得很深,但不急不躁,缱绻温情把理应私藏的情YU滤得干干净净,独留深情让人艳羡,也让周意沉迷。 这一晚,周意喝了很多酒。 最后一缕火光熄灭的时候,她靠在慕青临身上,看着破云而出的万里星河,喃喃道:“姐,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慕青临偏头挨着她,清朗嗓音里全是笑,“一分钟前,你刚跟我说过这句话。” “是吗?”周意疑惑,“可能喝醉酒的人时间是重复的。” 慕青临侧身把周意拉到背上,稳稳地背着她走了几步才又出声,“那就继续说,说到满意为止。” 周意趴在慕青临肩上,偏头过,手指头软趴趴地戳着她上扬的嘴角,说:“妍妍,喜欢你。” 慕青临说:“嗯……” 周意手垂下来,抱住她的脖子,嗓音很绵,“小九喜欢你。” 慕青临笑着说:“知道了……” 周意不依不饶,“你的小九说她喜欢你。” 慕青临笑出声来,“你的妍妍说她知道了——” 周意闷闷地「哦」了一声,向她补充,“很喜欢很喜欢。” 慕青临转过头问:“有多想喜欢?” 周意思索半天,慢吞吞张开手臂,在慕青临眼前圈出一个大大的圆,说:“这么多……” 慕青临乐得开怀大笑,什么都周队长啊,骨子里还是那个傲娇可爱的小朋友。 很多年前,她们还不熟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在红门巷,在江坪有雪的冬天,在周意第一次喝醉的时候。 她看她东摇西晃站不住,好心去扶,却被她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质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 好像是,“想把你一棍子敲晕,就地铲点雪埋了,看明年春天会不会长出来个乖巧听话的。” 后来,一声春雷真把这只小虫子惊得趴到了她身边。 一转眼这么多个春天过去,她终于在异国他乡的冬天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女孩子,心中不免怅然,在她开始新一轮的表白之前把她带回房间,放在床边,按着她的脑袋,说:“坐在这里不许动,我很快回来。” 周意看看慕青临手里的脸盆,再看看她,和叩头虫一样大幅度朝她点了个头。 慕青临顿时又乐了,逗小动物似的揉乱她的头发,快步出去接水。 不到三分钟回来,周意已经蹬掉鞋子,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慕青临在让周意睡得舒服和睡得安稳之间摇摆片刻,还是决定先把这个小土贼剥干净了擦几遍,不然她一会儿都下不去手抱。 小土贼现在的酒品不太行,一会儿哼,一会儿蹬,折腾得慕青临苦不堪言,换了水给自己擦洗的时候,还要被她明晃晃的视线盯着看。 十二点,慕青临终于收拾妥当,俯身撑在桌边,揭开正在待机的电脑,准备关机。 屏幕亮起,文件里的视频缩略图蓦地刺入慕青临眼底,她搭在鼠标上的手紧了一瞬,没有第一时间回避,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看到胸腔里一刹那的撞击恢复平静,缩略图里人脸变成一片漆黑,才终于点下关机。 很快,屏幕里柔和的蓝光暗下去。 慕青临扣上电脑,关了灯上床。 周意的意识认识她,自动自觉靠过来,抱住了她。 静谧在黑暗里迅速蔓延,催人安睡。 慕青临却像是被扽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不断有光线阴暗的重影快速闪过。 她始终坦然,但架不住突然混入一两帧带着声音的清晰画面。 沉睡里的周意感受到慕青临不同往日的急促呼吸,手不自觉往她胸口探,想摸摸她的心跳。 这一动作惊醒慕青临,她本能抓住周意的手,翻身将她压住。 月光从窗缝里挤进来,窄窄一道,刚够照亮周意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之间带着牙膏隐约的清甜味道。 慕青临起伏的呼吸一瞬间静下来,她低着头,贪恋地看着周意被月光切割出明暗的脸庞。 时间将她的轮廓磨出了一点棱角,这是自然现象,睁开眼,漆黑深处的灿烂仍旧在缓缓流淌。 慕青临抚摸着周意的眼角,在被月色打磨成半透明的静夜里问她,“知不知道我是谁?” 周意反应很慢,但咬字清晰,“妍妍……” “谁的?” “我的……” “想不想要?” “想……” 周意出声的同时,慕青临俯身吻住了她。 不同于篝火旁不摻雜質的纏綿,這壹刻的慕青臨連呼吸裏都是YU望。她的神經強烈地震動著,猛烈而沈重地交纏著…… ithasbeendeleted。 不過一会儿就聽到了周意拉長的輕呼,她死死抓著身下床單,目光淩亂,喘息聲迅速蓋過身體融合在壹起時發出的起伏婉轉,像东风卷过繁枝,撒落的嫩蕊搅乱了早春的流水。 水過溪頭,周意身子猛地壹震,被慕青臨捂住嘴,擋住了喉嚨裏全部的旖旎。 …… 情愛不是發泄的工具,可沒有什麽比情愛更能安撫壹個人心緒。 静夜里,慕青临侧身看着累极昏睡的周意,脑子里一片宁静。 她开了一盏灯,靠在床头,一页一页翻看周意在速写本上画出来的「情感日记」。 不是每一页都有她,但页页都能找见她存在的痕迹——省台的楼,楼门口的岗亭; 贪吃的猫,猫脚下的饼干; 灯坏了的走廊,走廊里握在谁手里的一束光……沙发里的女人,女人唇上青涩的亲吻。 慕青临看着画里紧张到攥了两个拳头的周意,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断片,她耿耿于怀的第一次断片原来是被某个小朋友偷亲了,难怪第二天起来有人会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发那么大脾气,后来又和没事人一样,不躲了,不装了,成天跑到她跟前打转,原来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亏她当时还信誓旦旦地和符晓说某人没有套路她的本事,大意,实在太大意了。 还好大意了吧…… “不然你是不是就真不打算喜欢我了?”慕青临拨弄着周意额前的发丝,轻声问她。 周意睡得沉,对慕青临的疑问做不出反应。 慕青临也不再需要为这种不成立的假设找一个答案。她继续往后翻着,每一页都能从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里找到对应的那幕。 翻到最后,慕青临压在边缝上的手指跳了一下。 这一页什么都没有画,只贴着一张被人看过太多次,已经毛了边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是周意20岁生日那年,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当时还因为PTSD不敢向周意表露心意,却又心疼她为了从杜文菲手里救慕子佩,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 于是就有了这个临时准备的,有效期为「永久」的空白生日愿望单。 她希望周意在需要她帮助的时候,拿着这个纸条来找她,随便提什么要求都行,只要她办得到。 现在,周意好像自己帮自己实现了生日愿望…… 慕青临发颤的手指从下面多出来的那两行小字上滑过。 【姐,我今天在手腕上纹下了你的名字,这样就能和你一生一世了。2020年04月26日】 2020年,周意22岁,离开她的第二年,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第一年。 难怪她之前问起来这个纹身的时候,周意不愿意说。 那一年,周意在受尽委屈后,觉得自己的存在对慕青临这个人没什么太大影响; 那一年,她跑两分钟的步就会胸口疼到哭,还要咬牙坚持; 那一年,什么资本都没有的她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 亲手抓住那些穷凶极恶的盗猎者;那一年,她可怜得只能把满身喜欢寄托于一张薄薄的纸条…… 慕青临抿唇缓着呼吸,已经有些发凉的指尖在周意眉心轻轻抹着。 看见她脸上露出满足欢喜的表情那秒,慕青临快速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钢笔,在周意的字迹后面写了一个「好」。 她下笔的力道很重,停在最后那个勾上时,笔尖因为重压叉开一条很明显缝隙,离开才又闭合。但是从那一笔上穿透,沾在封皮上的墨迹会被永久的留下。 慕青临盖上笔帽,静等墨迹干了以后,把摊开在这页的本子放在周意枕边,然后关灯躺回去,手臂从她脖子下面穿过,把她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告诉她,“好姑娘,安心睡吧,往后,你的每一天都一定会是晴朗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1912:00:00-2022-08-2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WIND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大闫粒子1个; 第122章 围堵 周意将枪口朝向天,犀利目光从一张张畏缩的脸上扫过,声音又沉又冷,“让开!” 翌日,天蒙蒙亮,周意毫不意外地被Lodovico叫醒。她身上有点沉,睁开眼睛看见慕青临熟睡的脸,慢半拍回忆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老实说,想叫叫不出来,能叫了又被捂住嘴巴的感觉很刺激。但在沉默里消化那些刺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真的不小,她现在只是稍微一动就感到四肢发酸,指头尖还有点疼,是那种抓东西抓狠了、久了,关节绷紧卡死的酸疼,也不知道床单有没有被她拧成麻花。 周意抬头,故意把呼吸时绵长的气息吹在慕青临下巴上,看她不醒,胆子逐渐变大,试着动了一下搭在她腰上的手。 这种浅浅的力道反而酸得她想龇牙抽气,她顺势就想鸽掉Lodovico,跟慕青临再睡一会儿。 想起Lodovico的脾气,周意默默吐了口气。 她是真的惹不起,而且……再过几天,Lodovico就要被放归自然,开始独立生活了,她再一走,他们这辈子估计没有再见的机会。 周意心里莫名有点难受。 她借着这股劲儿说服自己坐起来穿衣服。 余光看到枕边有东西,周意加快速度把衣服套上,转过身去看。 她晨起还不够灵光的脑子和一夜好眠后格外清晰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有点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定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慕青临劲挺有力的笔迹,看到世界变成大片纯白,才把本子拿起来,一笔一画辨认着那个「好」字,好像能透过每一处恰到好处的停顿感受到她写下这个字时的心情。 有点着急了,但又那么坚定。 周意曲起一条腿,压着本子在膝头趴了一会儿。 她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跟二傻子没什么区别,笑得嘴角快咧到底耳朵根去了吧,被人看到还不下吓死。 唉,一个纹身引发的「诡异」场景。 妍妍身上也有。 周意心尖儿轻快地跳了一下,快速把本子夹到大腿和身体之间,转身从被子里掏出慕青临的胳膊,掀开了她的衣袖。 慕青临好梦被搅,还有点冷,她慢吞吞地「嘶」了一声,没睁眼,“一大早折腾什么呢?” 周意不吭声,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她小臂上线条流畅的纹身。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纹身这东西的魅力? 细腻精致的图案削减了深色纹理带来的厚重感,一寸寸从慕青临冷白的皮肤上延伸开来,到了末端只剩下细细一条线,袖子挽低了若隐若现,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心窝发软啊。 尤其,它里面现在还承载着一份名为「一生一世」的约定。 周意攥在慕青临腕上的手指抬起又收紧,食指压着她骨骼清晰的手背,“姐——” “嗯……”慕青临迷迷糊糊地应着。 周意攥着她,头低下去。 慕青临自然弯曲的手指往回蜷了一下,睁开眼睛。 朦胧光线里,年轻的女孩儿眼睫微阖,正虔诚地吻着她的小臂。 这还怎么睡? 慕青临手腕往回勾,细软指尖捏着周意的耳朵摩挲几下,垂落在她颈后,把她带到自己眼前,轻啄她的嘴唇。 周意不满足,手撑在慕青临旁边,借力坐到她腿胯上,侧过头,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了她身上。 慕青临笑着推她脑袋,“还困着呢,别黏我。” 周意不吱声,靠她更紧。 好吧,慕青临承认自己很享受被人黏着的感觉,她支起胳膊,自然垂下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在周意耳朵尖上。 周意趴了一会儿,手開始不規矩地從她睡衣下擺鑽上來,折騰得她有反應了,隔著薄薄壹層布料親到最明顯的那壹點,牙齒輕咬,感受她身體的顫動。 慕青临脑子里无端闪过一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隔著衣服,她的身體反而熱得更快,幹燥脖頸出了壹層汗,含混聲音變得低沈暗啞,“小九……” “嗯……”周意輕咬的牙齒離開,還握在另壹邊的手均勻地用著力,“怎么了?” 慕青临看着周意的眼睛,一条腿曲起,让她靠得更近,然后用接近于无声的嗓音说了三个字,“我濕了……” —— 慕青临端着脸盆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韩秋早已经穿戴整齐,看着像是要出门。 “韩医生,早。”慕青临说。 韩秋走过来,往房间里扫了眼,说:“周意跑步去了?” “嗯,走了有一段时间了,你找她有事?” “我等会儿去集市采购,问她带不带铅笔。” 慕青临想起那些铅笔的作用,笑了笑,说:“不用了……”她人就在这里,以后不用周意再靠想象去画。 韩秋没多言,转身准备走,被慕青临叫住,“韩医生……” 韩秋回头,“有事?” 慕青临开门见山地说:“符晓刚刚离婚。” 韩秋转了回来,“所以呢?” 慕青临说:“我相信一见钟情,如果你对她有心,我无条件支持,但如果……” “慕小姐……”韩秋打断,脸上看着有笑,目光却没有一丝起伏,“你最好先问问她对我什么心思。” 慕青临语塞,符晓之前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起初是带着目的靠近,最后被yu望征服。 走了上万公里才遇见的缘分真这么浅薄? 慕青临沉默几秒,再次开口,“我们很快就会回国。” 韩秋不假思索,“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韩秋一句话直接把慕青临堵死,话题被迫中止。 “喂!”符晓猛地拍了一把慕青临的肩膀,好笑地问她,“站这儿干嘛呢?” 慕青临收回落在走廊尽头的视线,说:“早上的空气不错,多吸一口赚一口。” “确实……”符晓单手搭着慕青临的肩,说:“待了几天,我都有点不想回去了。每天坐格子间里,抬头就是电脑,哪儿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舒服。” 慕青临看向符晓,“要不考虑考虑留下?” 符晓一愣,拿开了胳膊,“没理由……” —— 慕青临几人今天的工作安排是去下面的村落里看一看,那里的偷猎行为由来已久,目的却和真正的偷猎者相去甚远。 他们只是想给家里人好一点的生活,甚至可能只是想活着,本质并没有多少恶意,可偷猎本身就是对无辜动物最大的恶意。 这个矛盾点如果拍的好,会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姐,我带你们去。”周意说。 慕青临正要答应,Zak突然跑过来,着急地说:“不行!最近不能去!” 周意蹙眉,“为什么?” Zak说:“我们上次在丛林里抓到的那个男人有些威望,村里人看到他的尸体后非常愤怒,认为是我们杀死了他。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来闹过两回了。” 周意沉声,“偷猎是重罪,我们抓他合法合规。” Zak说:“我知道,而且是他自己引爆的,还因此害得您为了救我,被炸伤了一只耳朵,这个结果完全是他心虚自找的,可是村里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怪我们无情。” Zak说完,周意眉心的褶子更深。 慕青临说:“小九,你不用带我们,老万是野外纪录片的行家,知道怎么做。” 周意转头,瞧了她一秒,斩钉截铁地说:“我必须跟你们一起。村里大部分男人都上来偷猎过,他们对外来人很敏感,尤其是拿相机的,万一中间发生冲突,有我在,至少路是熟的。” “可是……” “姐,我不下车。”周意打断,“你们拍样片的时候,最好也不要带目标太大的相机。” 慕青临看出周意态度坚决,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意黑色的眼睛盯着她,笔直而坚定,“我第一天去省台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犹豫的,我怕你来这里,可当我听到符晓姐说你等这支纪录片已经等了很多年那秒,我马上就坚定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 无论如何都会配合你拍好它,包括被你发现我的秘密。现在你已经全部知道了,我就更没有理由往后缩。” “姐,你昨天才说过让我不要小看自己,转头就不信我现在也有能力保护你吗?”周意故意把话说重。 慕青临能听懂,她垂了下眼睛,再抬起来的时候眸子里多了笑,无奈的,也是欢喜的,“不是不信,是……” 慕青临视线偏到周意右耳上,抬起手,掌心贴在她脖子里,拇指摸着她的耳朵说:“刚听到Zak提起你的耳朵,心里有点怵。” 周意明白了缘由,态度一瞬间软下来,“姐,已经好了。” 慕青临,“嗯,那就一起去吧。” 周意,“好!” 这一趟为了尽可能降低存在感,他们去的人很少,除周意外,只有慕青临、万千里和段艺。 走之前,周意带上了枪。 万千里和段艺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把平时在工作里针锋相对的态度收起来,一路上非常安分。 到了村里,两人也没有表现出太多好奇心,包上别着隐蔽性极强的口袋录像机,闲聊着就把该问的问题问了。 慕青临没下车,她的皮肤就是放在国内都白得晃眼,到这儿就更不用说,不打扮都跟Gore昨晚夸的一样,像仙女,下车立马变成行走的聚光灯,走哪儿被人盯哪儿,反而不容易办事。 她坐在副驾,用眼睛和相机仔细记录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 这里没有错落的高楼,更没有车水马龙的街道,风过尘土飞扬。 “小九,你不是说村里人对外面来的人很敏感吗,路边那几个人怎么看着挺受欢迎的?”慕青临的镜头对准斜前方几个围坐在桌边吃东西的男人说。 周意看了眼他们的车型和车牌,说:“可能是经过这里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这一片很偏,只有这一个村子,所以经常有路过的户外运动爱好者来这里购买补给,算是村里人的经济来源之一,他们自然热情。” 慕青临调整焦距,想拍一副近景。 快门按下的瞬间,朝向她们这边坐着的男人忽然抬了头。 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慕青临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强烈的敌意。 慕青临不解,她坐在车里,外面光线这么强,还有车玻璃上的单向透视膜做保护,他们不应该看到她的相机才对。 慕青临看了那个方向一会儿,压下声说:“小九,我们得走了。” 周意原本单手撑在车门上,懒散地托着侧脸,看万千里和段艺表演,闻言快速转回来,说:“怎么了?” 慕青临表情严肃,“我们可能被发现了。” 周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几个人男人已经起身上了车,前后不过十秒,车子绝尘而去,留下几个本地人对着他们的方向指指点点。 周意没说多余的话,立刻降下自己那边的车窗,叫万千里和段艺上车。 开出去不到五十米,稀稀拉拉没什么人的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停有男人女人拿石头往他们车上砸,嘴里骂着难以入耳的本地话。 好在慕青临几个人以前经历过不少窘境,反应很镇定。 “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暴露了?”万千里想不明白。 慕青临说:“刚有几个外地人看出来,告诉他们的。” “看出来就看出来,我们和他们认都不认识,干嘛要这么糟践我们?”段艺浮夸地拍着胸口说:“完了完了,今天还走得了吗?被石头活埋的人,还能进轮回吗?能吗?” 万千里一巴掌抽段艺胳膊上,让他别演,两人默契地扒着前排座椅问周意,“怎么办?” 周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试着往前滑了一点。 还好,能动,看来没人真打算往车轱辘底下钻。 只是发泄的话闹一闹就过了,或者…… 周意正思考着,一个人身材壮硕的男人忽然跳上车盖,手里拎着根铁棍。 周意意识到危险,条件反射按下安全带锁扣,侧身到慕青临身前护住了她。 几乎同时,男人手里的铁棍抡在前挡风上。 寸劲儿之下,玻璃裂开一大片。 男人在震耳欲聋的叫好声里用力往车盖上踩了几脚,猛地又是一棍子抡下来,碎玻璃飞出,从周意后颈裸露的皮肤上擦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万千里和段艺下意识闪避。 慕青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一手护在周意后颈,一手抬起,全力拍在方向盘的喇叭上。 突如其来的刺耳响声让外面那些人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周意借机拉起慕青临座位下的位置调节杆,后者会意,脚下用力一蹬,将座位推到最后,尽可能避开随时要砸进来的铁棍。 周意坐回去,双手紧攥方向盘,猛力一脚油门踩下去,立刻换到刹车,车子不过往前移动了几寸,伤不到人,但急停急刹让车盖上的男人站不稳,踉跄两步滚了下去。 这一幕刺激到其他人,现场一片混乱。 用不了多久,不止前挡风,车窗玻璃都得让他们砸烂,到那时候,指不定发生什么。但是法不责众,韩秋他们就是想事后追究也拿他们没辙。 周意迅速做出判断,对后排的万千里说:“把枪给我!” 万千里一愣,马上把放在脚下的枪交给周意。 周意握紧枪,侧身去推车门。 慕青临迅速拉住她说:“你现在不能下去!” 周意,“不下去,我们谁都走不了。” “小九!” “姐,你说过信我!” 慕青临本能攥了一下周意胳膊,果断放开她去拿相机。 周意毫不犹豫地推门下车。 视线还没转过去,她的额头被石块狠狠砸中,一股热流从眼角滚下。 周意笔直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她动作干净地推了一下保险栓,一瞄,扣下扳机,「砰」一声,爆了远处墙上挂着的小瓦罐。 这一声枪响和枪下的准度足够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周意将枪口朝向天,犀利目光从一张张畏缩的脸上扫过,声音又沉又冷,“让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012:00:00-2022-08-2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故里、宋远璟、KoalaLau、alone_c、温暖的炉火、AIsilin1个; 第123章 兼得 小九,现在的你,让我刮目相看。 这一声枪响,同时被惊到的还有万千里和段艺,两人万万没想到拍个纪录片而已,还是调研阶段的样片,连正脸都没敢怼,竟然就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万千里紧盯着外面的周意,神情严肃,“老段,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躲里面,让人一小姑娘在外面冲锋陷阵合适吗?” “老万,不要轻举妄动,这里小九比我们熟。”慕青临沉声,她看着前面,背手将用外套裹住的相机递到后排,说:“这个藏起来。台里的给我。” 台里配的相机没有慕青临自己的用着顺手,她只偶尔拿来应急,里面没什么重要内容,一会儿即使出现突发状况,用它顶了也就顶了,没损失,更不会激化矛盾。 万千里虽然不知道慕青临的打算,但信她的判断。他快速接住慕青临递过来的相机,同时,段艺把台里配的那台递在了慕青临手里。 慕青临拿到相机一抬头,刚才被周意从车盖上甩下去的男人已经重新跳上来,正朝着众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能让!她是巡护队的人!就是她害死了Zaire,我们要为……” “砰!”又是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嵌入男人手里的铁棍,位置距离他的手不过三四公分,强烈的冲击震得他虎口发麻。 周意还在偏头瞄准。 男人意识到她这次瞄准的位置是自己的手,惊恐地松开铁棍,喊道:“我是平民,你不敢开枪!” 周意的声音冷硬发沉,“你不是。今年四月中,你活捉了两只穿山甲,在集市卖了三十美元,二月底,一只,去年十一月初,一只……” “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周意声音不大,冷冷的。 男人慌了,“你没有证据!” “我的脑子就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周意说:“我数三声,让他们散开。” 这个男人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其他人好点,一看就是有一定发言权和地位的,他既然能煽动闹事,也就能平息众怒。 男人咬牙不动。 放巡护队的人离开,过不了今天,他就会被警察抓起来! 村里的其他男人也会被盯上,以后没了偷猎这条路,他们还怎么活?! “我的枪不长眼,不确定下一次会打哪儿。”周意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头。 男人大惊失色。 周意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抓谁。如果想,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男人想起周意刚才的话,动摇了,“我们放你们走,但是你们要发誓不能告发我们!” 周意,“成交……”她想告发早告发了,不会等到出事。 想到这里,周意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她一直认为自己和这里的人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手下留情,其实不过是经不起推敲。 这几年,除了当场抓住,她从来不私下指认。 事有因果,人有无奈,她的潜意识仍然对这些人心存怜悯。但如果今天有人受伤,她保证,以后绝对见一个抓一个。 这一秒,周意完全遗忘了自己即将和慕青临回去的事实,她深黑的眼睛紧盯着男人,等他的回复。 男人权衡片刻,突然指向副驾的慕青临,“她是记者!让她把相机交出来!” 周意嘴唇抿紧。 她希望这个对慕青临意义非凡的纪录片能拍到一百分。 想拍到一百分,相机里的东西就不能丢。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可她们今天会被堵在这里,大半原因就在它。 怎么才能在安全脱身的前提下保住相机? 周意定着心神思考。 她的视线不能离开男人,稍微偏一点,他就会重新占据上风,那她刚那两枪就白开了。 在她看不到的那个角度,慕青临推开车门,相机被她举在手里,一点一点从狭窄的缝隙里举高,镇定地说:“相机在这里。” 立刻有人从慕青临手里抢走相机,往地上砸,几万块的相机和镜头瞬间就没了。 周意握紧枪,快速转头往车里看了眼。 慕青临正偏头看着她,瞳孔黑却亮,看不出一丝相机被砸的愤怒。 相机是记者的命根子。 慕青临能表现的这么冷静,肯定是已经留了后手。 周意意识到这点,心中不甘瞬间化为乌有,她微微眯着眼,看向站在车上的男人,“现在,让他们让开。” 男人不放心,蹲在车边用本地话和砸相机的人交流很久,才站起来看了周意一眼,朝下面做出往后退的手势。 围堵的人群在窃窃私语中慢慢散开,男人从车上跳下来,站在周意面前说:“中国人,我记住你了!你敢反悔,我堵上性命也会去找你报仇!” 周意放下枪,站在飞扬的黄土里,脊背笔直,“想报仇随时来,但是,千万不要有落在我手里的那天。” 周意拉开车门上车,车轮压着铁棍过去,快速驶离村落。一直到车后扬起的尘土把模糊房屋彻底盖过,万千里才松口气,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万千里坐起来,扒着周意的座位问:“你们是不是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没有,我们很少去村里。”周意说,她笔直的目光看着前方,嗓音里还残留着明显冷硬感,“只有几年前,我们国家的维和部队帮他们打井出水那天去看过一回。” “我艹!记吃不记好啊!”段艺心有余悸地骂道。 万千里怼了他一眼,继续问周意,“一帮村民都这么凶残,遇到真正来盗猎的,你们还不得玩命?” 周意说:“没有,我们人员有限,更怕倾向于驱逐。” 万千里坐回去,唏嘘地叹口气,“今天还只是调研就这么刺激,真正开拍指不定遇到什么。” “你怕了?”段艺问。 万千里哼笑,“怎么说话呢?这世上就没有你爹我怕的事儿!” 段艺怒道:“谁爹,你……” “小九……”始终没说话的慕青临一出声,马上要掐起来的两个人立刻静下来,听见她很慢地问周意,“下车之后可能遇到什么,你事先已经想好了?” 突转的话题让周意心头一跳。 她能听出来慕青临的后怕,可她没有质问,而是选了温和的询问。 这种方式既保留了信任,又表露了担心; 既是冷冰冰的理智,又不乏戳人心窝的感性。 周意跳动的心坚定下来,语速飞快地告诉她,“没有,偷猎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我想不到百分之百,但是我清楚他们不敢真往我枪口上撞。他们会堵我们,只是不想坐牢,我拿枪吓一吓,再给点甜头,他们肯定妥协!” “好,我知道了。”慕青临说,她的嗓音是软的,看着周意,一字一顿地说:“小九,现在的你,让我刮目相看。”越是这样,我越想赶紧把你带回去。 后半句,慕青临不敢和周意说。 到今天,她算是彻底明白了韩秋说的「不要命」是指什么——周意有本事,还有执念,没人能在偷猎者面前比她更勇敢,一旦出事,也不会有人比她面对更多危险。 这样的周意绝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慕青临心里做着决定,面上不漏破绽,轻松笑容里隐约还能捕捉到一丝揶揄,“枪法挺准啊,周队长。” 周意的神经跟着放松下来,“经费有限,开一枪就得值一枪。” “怎么练的?” “用Antoin弄来的打了一整年树叶。” 段艺坐起来,正儿八经地说:“周意,我们这算是欠你一条命了吧。” 周意语气淡淡,“没那么严重,真较真,我可能才是真正激怒他们的源头。” “起因我管不着,就知道最后是你摆平了那帮人。”段艺掷地有声地说:“周意,谢了。” 万千里慢半拍想起这事儿,急忙跟在后面说:“对,谢谢了啊。我这辈子是没办法以身相许了,只能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你们真不用这样。”说话的周意没忍住又往慕青临那边看了眼,难掩骄傲,“我今天就是不来,我姐也知道怎么让你们脱险。” 万千里这会儿反应过来,两手用力一拍,大笑着说:“慕主任牛逼!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要相机?” 慕青临说:“调查记者的本能反应——保护证据,保护自己。” 段艺感慨:“有勇有谋,配合默契,你俩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啊。” 这话一下子说到慕青临心窝上,她暂时放下脑子里那些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念头,偏头看着周意说:“一会儿到安全的地方了停个车,我看看你的伤。” 慕青临不提这事儿周意都忘了,她下意识抬手蹭了下额头,看到手背上的血迹,才突然感觉到一丝疼。 这点小口子和之前受的那些伤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没事儿,血已经快止住了。”周意说。 慕青临抬起手,把挂在她下巴上,即将掉落的那滴血卷进指关节里藏着,“可我还能看到。” 周意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再往前开六七公里就安全了。” “嗯……”慕青临应声。她偏头看向窗外,几分钟前还火红的夕阳到这里几乎全部变沉了,天边风雨欲来,狂风四起,吹得枯草形同狂奔的海浪。 慕青临望着被压得遥遥无际的地平线,眉心紧紧拧着。 车又往前开了不到一公里,天空劈下一道闪电,靠在座位里的慕青临快速坐起来,看着后视镜里已经暗下去的白光说:“小九,今天那几个人跟上来了。” 周意侧头,只看一眼,语速极快地说:“抓好扶手!” 几人没有分秒犹豫。 周意握紧方向盘,脚下果决地加速。 车厢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能听见每一次颠簸发出的震动。 作者有话说: 宝,看得出来你们不喜欢这种情节,所以尽量写简单了,速速完结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112:00:00-2022-08-2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七七七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七七2个;渐变拿铁1个; 第124章 孤身 周意,你死了,我不会殉情!记着! 疾驰的车驱赶着狂风,被卷至空中的断枝于极速中猛地砸向玻璃。 慕青临三人下意识侧身闪躲。 视觉冲击最强烈的周意一动不动,两手把着方向盘,双眼漆黑,紧盯着前面的路。 六七分钟了,身后的车始终穷追不舍。 那几个人开的是专业户外越野车,性能远超他们这辆。 周意知道甩不掉,并不着急,她尽可能保持距离,镇静地等待着。 副驾,慕青临一手抱紧相机,一手拉着扶手,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难以保持稳定。 “小心!”经过路上被挖断的土坑,周意快速伸出右臂在慕青临肩上拦了一下。 慕青临还是狠狠撞到车门上,眼前一阵发黑,等视线再清晰过来,后视镜里的车子又逼近了几米。 “小九,开车,不要管我!”慕青临快速道。 剧烈的颠簸过去,慕青临松开安全带,扶着座椅站起来,往后排跨。 周意余光看见,什么话都没有说。 慕青临跪坐在万千里和段艺中间,打开相机,对准后面的车子调整焦距。 画面被拉近。 “小九,他们有枪!”慕青临说。 有枪,还对镜头那么敏感,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来盗猎的。” “低头!”慕青临疾声,几乎是她喊完的同时,子弹穿透挡风玻璃,留下一个小孔。 万千里大骂一声,脸色发白,“这他妈是来盗猎的,还是来杀人的?!” 慕青临不语,后背紧靠着座位,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做调查记者固然危险,却也没有真正经历过子弹从眼前飞过的处境,不慌是不可能的。 天空灰黑不见光,慕青临抬眼就是周意轮廓清晰的侧脸,紧绷但坚定。 她的心跳忽然就慢了,看着那张熟悉也陌生的脸,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那个小了你八岁的姑娘都没放弃,你怕什么! 慕青临把相机放在腿上,双手最大程度张开再握上,反复几次,她再次翻身朝后,举起了相机。 车速太快,抓不住地,每一次颠簸都是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慕青临试着拍了几张,糊得根本看不清。她果断调整姿势,将一只脚卡在副驾的座位下面,一条腿跪在座位上,全力顶住椅背稳定身体,然后拉长呼吸,调整节奏。 镜头后,她的眼睛很快变得沉缓、安静。 看不见轨迹的子弹从头顶飞过,她眨都没有眨一眼。 “拍到脸了!”慕青临靠回来,大口喘息着说。 那个瞬间,她明显看到周意提了一下唇角,很快,很浅,她却觉得什么都值了。 有这张照片在,警方就能追捕他们的活动轨迹,采取必要措施,巡护队员遇到危险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子弹猛地击中车身,发出一声闷响。 慕青临本能缩肩,就势俯身把相机装进相机包。 拉链拉到一半,她又果断打开,从机身里取出存储卡装进了口袋。 蓦地,路两边广袤无垠的枯草被密集灌木取代,视野受阻那一瞬间带来的巨大心里压力让人呼吸发闷。 车子还在疾驰,窗外狂风渐歇,只剩沉默无声的寂静。 万千里看路不对,忍着颠得几乎错位的五脏,提醒周意,“马上到急转弯的地方了!”他记性好,再复杂的路走一遍,就能记住分,肯定不会错! 周意却不吭声。 这条路没有人比她更熟,她非常确定,再往前不到五百米,路就到头了。 周意松开油门降速。 后面的车很快追上来。 距离拉近,枪声变得清晰,短促一声「噗」,子弹穿透玻璃,直擦着周意胳膊过去。 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强烈的疼痛,慕青临的心跳却被袖子上的血迹刺激得无声无息。 “砰!” 车身随着周意偏头躲避的动作差点冲进灌木丛。 慕青临手在抖索,理智把疯狂挣扎着要扑出去保护周意的情感禁锢着,力道重的几近窒息。 “砰!” 车内后视镜被击碎,飞溅的玻璃从周意脸上划过,她像有感知,死握方向盘,大声喊道:“妍妍!躲着别动!” 脊背刚刚离开座位的慕青临被万千里和段艺一左一右按了回去。 慕青临倏然清醒,耳边感受到了后车逼上来的压迫感。 即将撞上,慕青临大喊,“小九!” 周意一脚油门踩下去,仪表盘直接飙满,两辆车的距离立刻被拉开。 后车失手,恼羞成怒,速度比之前更快。 前面不远就没路了。 慕青临眼睛一亮,终于明白周意的意图。 “抓紧!”慕青临低声提醒后排两人,同时快速回到副驾,扣上安全带。 周意看到她抓紧扶手的刹那,猛踩刹车打方向,几人的身体随着车尾侧滑的巨大惯性甩出去,被安全带勒得胸骨生疼。 周意没有放慢速度。 后车来不及反应,比直地冲出去,撞上灌木丛里的石头堆。 万千里听到那声响,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妈的!太解气了!” 段艺直接口头艹人祖宗。 周意依旧冷静地抓着方向盘,不敢掉以轻心。 “姐,看下这里有没有信号。”周意说。 慕青临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屏幕上,“有。打给谁?” 周意说:“Antoin。” 慕青临找到Antoin的电话,打开免提。 响过两声,电话接通。 周意说:“Antoin,我们在村里遇到了一伙盗猎的,手里有枪,五个人。我车上一共四个人,暂时没有危险,正在往回走,现在离营地不到三十公里,正西。” Antoin立刻明白过来周意的意思,一对五,她一个人正面肯定刚不过,何况还有三个人要保护。 “坚持住,我马上联系Lieve警长!”Antoin说,他们毕竟是非政府组织,人员素质和武器装备有限,遇到危急情况,必须第一时间联系政府武装力量。 周意没再多言。 后面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突然,车窗外传来「砰」得一声巨响,车身失去控制。 周意松开油门,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不动。车子剧烈地打了几个滑,侧撞进灌木丛里。 终于停下,夕阳漫天。 周意把枪塞到慕青临手上,用力揉了一下她的头。 她刚才听到头磕在玻璃上发出的闷响了,可她现在没有时间给她姐好好揉一揉。 “姐,你们下车,往西走,遇到Antoin后,告诉他们我会一直往南。”周意说。 万千里震惊,“你想干什么?!” 周意,“车胎爆了,现在分开走是最安全的!快点!” 万千里还想说话,人已经被段艺拉了下去。 一直没说话的慕青临攥了一把口袋里的存储卡,嘴里每一给字都咬得异常清楚,“周意,你死了,我不会殉情!记着!” 慕青临下车,和万千里、段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灌木丛。 他们身后,周意一脚油门踩到底,后轮卷起漫天黄土。 她知道慕青临不会殉情,可她会和过去五年一样人前活得光鲜明亮,人后全是沉默和孤独。 她舍不得她活得那么累,更不可能让那个纠缠了她两年的噩梦重演——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所以她不会死,绝对不会! 周意眼睛是红的,心却异常冷静。她一路极速,穿过枯黄的灌木林,冲上广阔草原。 干季没有生命力的草原被夕阳染成血色。 周意从它身边经过,带着风一样的速度,义无反顾地闯入了狂风过后宁静到极致的湖心。 —— 半个多小时后,慕青临三人和Antoin汇合。他们坐上韩秋的车,往营地开。 身后的夕阳渐行渐远。 慕青临看见杯架里的烟,松开一直攥在手里的枪,说:“介不介意我抽一根?” 韩秋快速看慕青临一眼,半天才说:“劣质烟,你没抽过的话最好别碰。” 慕青临说:“压压惊……” 韩秋没再阻止。 慕青临降下车窗,从烟盒里敲出来一根,找到打火机点燃。 果然又烈又呛,慕青临剧烈咳了几声,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她在车窗上趴了一会儿,坐起来,试着又抽了一口。 这次她吸得很慢,很深,陌生而强烈刺激进入肺部后脑子会有一瞬间空白,整个人是轻的。 她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每盒烟上都印着「吸烟有害健康」,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慕青临抽完一根,又拿了一根。 回到营地的时候,干瘪烟盒彻底空了。 慕青临把枪交还给韩秋,道了谢,说:“我去洗个澡。” 韩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看着她挺直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早已经等急的符晓快步走过来,问:“都回来了?” 韩秋摇头,“车胎爆了,周意把慕青临他们放在半路,自己开着车引开了那帮人。” 符晓不说话,越过韩秋要去找慕青临。 韩秋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压着声说:“让她静一静。” 符晓冷笑一声,声音尖锐,“老婆命都没快了,她怎么静?!” “符晓!” “少他妈跟我扯淡!她不是你朋友,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符晓急得口不择言,“你知不知道她上一次意识到周意可能出事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不敢哭,不敢提,每天没事人一样,晚上呢?五年!她几乎一个整觉都没有睡过!” 符晓吼完,韩秋寂静的眸子沉得只剩一片漆黑,盯看着她,说:“符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符晓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心里一沉,随便抓了句正在脑子里徘徊的话,说:“睡了几觉而已,我管你什么人!让开!” 符晓推开韩秋,去了慕青临和周意房间。她刚好端着盆子出来,平静地问:“找我有事?” 符晓看她这样,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韩秋的话也许没错,现在的慕青临更适合独处。 慕青临见符晓不出声,主动说:“我身上全是土,有点难受,先去洗洗,你的事必须今天谈的话,在里面等我一会儿。” 符晓张开嘴,嗓音发干,“没什么要紧事,你去洗吧,不着急。” 慕青临「嗯」一声,从符晓旁边走了过去。 符晓目送她到拐弯,转过身一抬头,看见了还站在原地的韩秋。 符晓微微皱眉,想朝她那边走,她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符晓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儿。 —— 这一晚,谁都没睡,只不过慕青临在房间里,其他人在营地门口。 远处起伏的车灯突然冒出来一束,安翔激动地大喊,“回来了!” 门口或靠或站的十几人,立刻打起精神往过看。 真的…… 这一秒,所有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被推到了最高点。 没人敢去想「如果周意出事」这几个字,就像他们明知道有人回来了,依然不敢去叫慕青临。 没有结果的时候,他们可以想象到任何好的结果,有了,就只会是那一个。 营地门口静得压抑。 车声慢慢压上来,符晓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站在身后的韩秋顺手扶了一把,没看她,也没说话。 很快,三辆车依次停在营地门外。 Antoin第一个从车上下来,接着是Zak,后面是…… “师母!”安翔大步跑到周意跟前抱住她,湿了眼眶,“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了你七个小时!” 周意难得没嘲安翔,抬手推开他,看着门口的人,说:“妍妍呢?” 安翔身上的激动劲儿倏地散开,垂下肩膀说:“在房间里整理照片。这个时候还整理什么照片啊,唉,师母!” “别嚷了……”万千里捂住安翔的嘴,泛红眼圈看着周意匆忙的背影说:“让她们两个人待会儿。” 房间里,慕青临静坐桌前。 她用七个小时把这几天拍到的照片全部进行了分类,还写了一份详细的调研报告。 她想不起自己还能干什么,在电脑里找来找去,找到了那段血腥的视频,点下循环播放,一直看,看到心如止水,周意还是没有回来。 她有点着急了。 小九不回来,她怎么告诉她,自己已经看过了所有她害怕的东西?怎么告诉她,现在就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揭穿这些事,她也不会疯,不会崩?怎么告诉她……小九,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慕青临合上电脑,关了灯,安静地趴在桌上。 昨晚洗澡,她忘了拧到开水,感冒好像又严重,头很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她大概发烧了。 发烧不是感冒,不能硬抗,她必须尽快找韩医生拿点药。 慕青临身体动了动,撑着桌子站起来。 有个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急匆匆得。 手腕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耳边又只剩下发烧引起的嗡鸣。 慕青临垂下手,转身往出走。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慕青临虚浮的步子定住。 来人大步走到她面前,一只手勾着她的腰,一只手压在肩后,把她带进怀里,声音急促地说:“妍妍,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212:00:00-2022-08-2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炉子LoZo、蓝胖子、AIsilin、想吃猫的鱼、alone_c1个; 第125章 热情 姐,我还有以前软么? 慕青临合上电脑,关了灯,安静地趴在桌上。 昨晚洗澡,她忘了拧到开水,感冒好像又严重,头很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她大概发烧了。 发烧不是感冒,不能硬抗,她必须尽快找韩医生拿点药。 慕青临身体动了动,撑着桌子站起来。 有个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急匆匆得。 手腕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耳边又只剩下发烧引起的嗡鸣。 慕青临垂下手,转身往出走。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慕青临虚浮的步子定住。 来人大步走到她面前,一只手勾着她的腰,一只手压在肩后,把她带进怀里,声音急促地说:“妍妍,我回来了。” 到这一秒,慕青临才开始发抖,伪装出来的冷静烟消云散,胸口剧烈起伏着抱紧周意,在黑暗里找到她的唇,舌头重重压了进去。 这吻的力道太沉,周意想张开嘴呼吸,慕青临的手突然压到颈后,拇指抬高她的下巴,沉默强势地抵入更深。 周意艰难地回应,气息越来越薄,下意识抓慕青临的衣扣。 慕青临将她按在墙上,握住她的手腕,猛力往下一扯,扣子崩开,露出里面细腻的肌肤。 “小九……”慕青临唤着周意的名字,带着她的手快速往下走。 周意还残留有一丝理智,反扣住慕青临,断续着说:“手不干净……” 慕青临管不了那么多,长时间的焦虑和担心在这一秒爆发,她只是闻着这个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还远远不够。 她扭动的身体紧贴着周意,抬起她的手含进嘴里,吮着她的指尖、指骨,带有老茧的指肚。 ithasbeendeleted。 已经尝试过各种可能保留了,依然无果,真的无能为力了。 知道的宝,自己去找原文,不知道的,对不起,真的尽力了。 周意手臂上傷口還在流血,禁忌才更刺激。 慕青臨貼在周意耳邊,急喘著告訴她,“小九,不要急,等等我。” …… 东方微熹,慕青临握着周意已经软成水的腰,低着头看她,“后来还有没有受伤?” 周意抓在床单上的手松开,呼吸剧烈,“没有……” 慕青临知道。 她刚才已经看遍了,摸遍了,没有新伤。 她就是紧张久了,潜意识还想跟周意再亲口确认确认。 但现在即使听到了想要的回答,心里依然还是拧着。 那些人的狠,她亲眼所见,周意如何开着残破不堪的车子跟那些人周旋,她却难以想象。 …… 慕青临软下嗓音,心疼地问:“怎么甩掉那些人的?” 周意翻过酸软的身体,尽力淡淡的,“我水性还行,在河里躲到他们把子弹打完才顺流上岸。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估计当我淹死了。我不放心,顺着灌木林走了一段躲着,一直到Antoin他们找过来。” 慕青临只是「嗯」了一声,低头吻着周意手臂上的伤口,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一句话就想概括七个小时,哪儿那么容易? 水里的窒息,丛林里的危机。在那七个小时里,周意的神经一定绷到了极致,还有夜风吹透身体的寒冷和逼自己撑下去的强大信念。 每一样,慕青临都能想象出无数个画面,但她不敢想,更不能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她们身体里的紧张感才刚刚得到缓解。 慕青临只是抱紧周意,柔软身体覆着她,细长双腿紧贴着她。 勉强安静下来,周意猛然发现慕青临身上的温度高得不正常,她抬起手,在慕青临颈部试了试,一下子紧张起来,“姐,你发烧了!” 慕青临拉着她的手自己脖子里蹭了蹭,说:“低烧,没事。” 周意下意识想问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发低烧,话到嘴边滚了滚,沉默地吞咽回去。 她已经想到答案了——因为担心她,怕她的结局会和商宁一样。 周意收拢双腿,和慕青临的腿交缠在一起,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妍妍,我没事,过来这里之前答应你的话,我记得一清二楚——保护好自己,我能做到。” 慕青临轻笑一声,抱住了周意,“嗯,知道,所以我担心了,但是后来不怕了。小九,关于盗猎,你担心我看见的,我已经看过了,以后就不会再怕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什么。” 慕青临忽略视频后半真半假的话跟绕口令似的,周意回味很久才明白过来一些。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结束这个已经盘踞在两人之间许久的问题,转而捉住慕青临一截腕子捏在手里,说:“开枪了么?” 慕青临摇了摇头,“没人追我们。” “嗯……”没开枪就不用知道手被震麻是什么感觉,胆子小的人会记很久,那不是什么好记忆,严重了,会做噩梦。 周意闭了一会儿眼睛,重新睁开时情绪恢复如常,她偏头碰了下慕青临的脸,说:“姐,车和你的相机、镜头那堆东西全在河里,捞上来估计也用不了了。” 慕青临,“车是台里租的,台里会赔,相机和镜头是我的,没了我再买。” “是不是很贵?” “再贵也买得起。”慕青临将身体撑起来一点,低着头,一遍遍亲吻着周意的嘴唇,“你在就什么都在。” 周意抱住慕青临的脖子熱情回應,“你拍的东西怎么办?” 慕青临摟著周意坐起來,寸寸与她贴合,曲起的腿摩擦着她身体,“放心,事先已经把存储卡拿出来了。” “那,那就好……”周意的声音在慕青临的亲吻和抚摸里又一次失去了控制。 ithasbeendeleted。 已经尝试过各种可能,依然无果,真的无能为力了。 —— 正午,寂静整夜的营地终于稍微有了点人气。 慕青临把拍到的照片复制给了Antoin,晚点,他会亲自送到Lieve警长哪里。 “这几个人是不是惯犯?”慕青临问。 Antoin拿起刚刚打印出来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说:“没见过。就算见过也认不出来,专业盗猎团伙在实施盗猎活动的时候会做伪装,看不到脸。” 慕青临蹙眉,“肯定不是生手,生手的反应不会那么敏锐,而且,他们昨天是真的想置我们于死地。”生手不敢这么嚣张。 Antoin点了点头,起身说:“我问问Lieve警长的时间,尽快把照片送过去。” Antoin出去找手机。 慕青临站在桌边,低头看了一会儿Antoin没带走的照片,眉心褶子更深。 副驾这个男人的眼神,她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慕青临回忆了一会儿,没什么对得起来的画面只好退一步想,也可能良知被歹念蚕食过的人都是这幅凶狠残暴的眼神。 “和Lieve警长约好了,我现在就去。”Antoin快步回来说。 慕青临,“辛苦了,谢谢。” Antoin连忙摆手,“上次是经费,帮我们解决了长期困难,这次直接拍到这帮人的脸,让我们可以防患于未然,怎么看都该是我们感谢你。你简直是我们巡护队的福星。” 慕青临但笑不语,她不是谁的福星,只是一个人的女朋友。 “对了,周在找你。”已经走到门口的Antoin忽然探身回来说。 慕青临平淡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好的……” 慕青临穿过狭窄的走廊往回走,半路被急匆匆找过来的周意握住一只手说:“都感冒到发低烧了,还敢跑出来吹冷风!” 慕青临瞧瞧周意凉嗖嗖的表情,再低头瞧瞧被她握着手,叹着气说:“果真是长大了,沉稳了,再着急也不会和以前直接往我怀里扑。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周队长?” 慕青临这话完全是顺心,听进周意耳朵里却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时过境迁,她已经忘了慕青临所说的这个习惯和藏在里面的娇气。 有点可惜。 周意偏头抿了一下嘴唇,声音低低的,“也不是不想抱。” 慕青临手下轻轻拉她,“那为什么不抱?” 周意看慕青临一眼,躲开,手骨快速从鼻尖上蹭过,然后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慕青临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两手环住周意,乐不可支地说:“不蹦一下表达开心?” “姐——”她都26了,再蹦还要不要面子了。 慕青临故意拖长声音应她,在她想撒手好好走路之前,把她的手拉回自己腰上放着,说:“再抱一会儿。” 周意,“哦……” 慕青临轻笑一声,和街边黏糊的小情侣一样,晃着步子,带着怀里的人慢吞吞往后退。 周意起初还有点不适应,久了,虚放在慕青临肩上的下巴磕下来,软声说:“万导准备了火锅,叫我们去吃。” 慕青临惊讶,“他怎么走哪儿都能找到卖火锅料的地方?” 周意说:“不是买的。” 慕青临懂了,“从国内一路背过来的?吃货的世界果然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尤其是老万这种老吃货。” 周意憋笑,“万导就请了你们台里的几个人,再加我和秋姐。” 慕青临说:“嗯,口味一致,话题一致的饭吃着不别扭。” “安翔叫我师母别扭。” “一会儿我管管他。” “等她叫了你再管,不然显得我多爱告状。” “你不爱?” “……” “嗯,不爱,我们周队长现在是个体面人。” “姐……” “嗯?” “没事了……” 万千里的火锅安排在帐篷里,桌子都没支,几个人直接围了一圈,盘腿坐在地上,气得肚子一天一个样的符晓差点一锅热汤浇他脑壳上。 周意和慕青临进来的时候,符晓刚骂完人,脸色非常难看。 慕青临笑问:“又怎么了?” 符晓转头看向两人,顿了两秒说:“你干女儿说她不喜欢吃狗粮。” 慕青临听出符晓话里的揶揄,无奈道:“我这才刚来,什么都没干吧。” 符晓抬起下巴,往走到一边和韩秋说话的周意身上点了点,说:“让她换件高领的衣服吧,脖子里全是你咬出来的牙齿印。” 慕青临,“……”她又不属狗,哪儿来的牙齿印,最多,情到浓时嘬得狠了点。 见周意和韩秋的对话告一段落,慕青临叫了声周意。 周意快步过来,问她,“怎么了?” 慕青临一手插兜,肩背微弓,不慌不忙地把周意外套上的拉链拉了起来。 周意被慕青临的手指顶得抬了一下头,疑惑地看她,“我一会儿就这样吃饭?”衣领都包住嘴了。 肯定是不行,一眼露馅儿。 慕青临琢磨片刻,说:“去换件高领的打底。” 周意不假思索,“没有,高领的穿着不方便。” 慕青临梗住,过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房门钥匙递到周意跟前,说:“去我行李箱里找件衬衣套在里面。” 周意莫名,“为什么?” 慕青临想了想,说:“就当是我的个人癖好吧。” 周意直接蒙了,“什么癖好?”她以前怎么不知道? 慕青临不动声色地等万千里从两人旁边过去,压着声,凑近周意,“身材好的姑娘只穿一件薄衬衣,里面若隐若现的光景更撩人。” 慕青临吐字的气息笼着周意,她耳朵尖上有点烫,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肯定红了,不过……她姐这个癖好听起来还不错。 周意咬了一下牙,拿走钥匙,认真确认,“里面真不穿?” 慕青临愣住,半天,前额抵着周意的肩,笑弯了腰。 一众人盯着毫无形象的慕主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意尴尬抬肩,“姐……” 慕青临「嗯」一声,又笑了很久才偏过头,在她耳朵边上悄声说:“这么多人看着呢,先穿上吧,晚上回去了再脱。我给你脱。”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这章原文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表达,可能激烈,但一个字都不可以差,可是修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依然不过,难受地坐在电脑跟前哭仍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太无力了,对不起。 感谢在2022-08-2312:00:00-2022-08-2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RIO、______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蓝胖子1个; 第126章 日常 这姿势我得跪着。 周意去换衣服的时候,火锅已经开吃了。 慕青临太清楚这帮人吃饭什么德行,所以心情好的时候从来不跟他们客气,她盯着肉一熟,立马拿起周意的碗给她捞,惊得万千里指着她嚎,“不是,周意人都没来,你至于这么占吗?!” “至于,她没肉吃不成饭。”慕青临不慌不忙地说完,已经给周意捞了小半碗攒着。 万千里看情况不对,和段艺脸俩臭不要脸的仗着资历深,火速抢走剩余那零星几片,看得安翔和李雄两个人抱着碗,差点没哭出来。 一波吃完,万千里朝姗姗来迟的周意举杯,“周意,这杯我敬你,昨天要不是你,我们指不定咋样。我这人嘴贱,这辈子没跟谁好好说过话,你……” “你能不煽情么?”段艺打断,往万千里酒杯里瞟了眼,开始拱火,“是男人就一口闷,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千里嘴角抽抽,真就扶着杯底朝周意抬了一下,仰头开始灌。 周意想拦没拦住,端着自己的酒瓶不知道怎么办。 她今天虽然不用巡逻,但也不是没事做啊,还得盯她姐吃退烧药来着,喝多误事。 慕青临瞧出周意的纠结,侧身轻靠她的肩膀,悄声说:“你意思意思就行,实在不想喝了,我杯子里是热水。” 周意偏头。 两人对视一眼,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溅了半天。 就,她姐生起病来眼波跟被晒懒了的溪水一样,又慢又缠人。 她的定力本来就不怎么样,现在身上还穿着她的衬衣,唔,贴身穿着的,穿的是她昨晚等她回来时穿的那件——下头的扣子被扯崩了两颗,她估计不想要了,就扔在床尾没洗。 她刚回去房间看到,脑子一热,顺手拿来套在了自己身上,这会儿随便低个头,就好像能闻见她身上的味儿,香的,虽然很淡,但她闻一鼻子还是会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 周意眨了眨眼避开慕青临,感觉自己在梦游。她把嘴里的肉咽下,闷着嗓子含混道:“奥——” 梦游周应完慕青临,温吞地琢磨着,直接喝水可能有点太嚣张,算了,还是舔一口吧。 于是,周意把酒瓶凑到嘴边,润了个舌头尖。 万千里惊呆,“虽然,啊,那个,但是啊,你这太敷衍了吧!” 周意把碗递到锅边,等慕青临给自己涮肉,说:“妍妍说这样就够了。” 万千里扭头想怼慕青临,看到她神色自若的表情一口老血梗住,饱满情绪被迫憋回胸口。顿时感觉自己万里迢迢背过来的火锅都不香了。 段艺只要看到万千里吃瘪就高兴,暗自乐了一会儿,正儿八经跑去找周意道谢。 周意还是只舔一舔,往嘴里塞口肉一盖,连点酒味都闻不到。 俩老油条环视一周,见没人陪,只能放下往昔的恩怨情仇,默默对饮。 喝到最后上头,段艺突然把话题扯到了韩秋身上,“韩医生,你结婚了吗?” 一个孤寡多年的单身老男人酒后问一个外形出众的女人结没结婚? 这话题多少有点突兀且饱含深意啊。 众人明里暗里的视线快速聚集到韩秋身上。 韩秋跟没察觉到一样,抿了口酒,声音淡淡的,“没有……” “哦,没有啊。”段艺的脸红得很自然,一时看不出来是酒精闹得,还是别的什么,只见他跟情窦初开的半大小伙子一样,看向韩秋的眼神里透着股子扭捏。 “那你有对象吗?”段艺问,他这话几乎挑明了自己的目的。 空气一瞬间静下来,就显得锅里咕咚咕咚的翻滚声格外清晰。 除符晓之外,唯一知道韩秋性取向的周意莫名有点同情段艺,他都快四十了,好不容易心动一次,却连个「黄昏恋」的边儿都够不着,这结果着实残忍。 周意想说点什么让话题就此打住,好给段艺留点念想。 话没出口,被慕青临的胳膊肘碰了一下。 周意转头,慕青临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这种事儿外人一掺和,玩笑也得变成半个事实,闹开了不好收场。 周意会意,把话咽了回去。 对面,韩秋眼皮微垂,从被压低的视线里看到某个坐椅子的人脚往回撤了一下,跟条件反射一样,快而短促。她不动声色地勾了一瞬唇,抬眼看向段艺说:“没有……” “那你看我怎么样?!”段艺飞快地问。 几乎同时,一颗丸子掉回锅里,发出「咚」的一声,十几道视线齐齐看过去,再默契地顺着还悬在半空的筷子看向符晓。 符晓淡定地收回筷子,对旁边的慕青临说:“给我夹个丸子。” 慕青临说:“夹不了……” 符晓变脸,吓得周意急忙跳出来护短,“妍妍真夹不了,她从碗里吃都是先用筷子扎起来的。我记得第一次在佛魔吃火锅,她就是这样。她筷子使得不好,我给你夹。” 周意火速去拿筷子,一抬头,早已经吃好的韩秋一次捞了俩,正看着符晓说:“碗……” 符晓背靠椅子,不紧不慢地说:“不好意思啊,弯不了腰。” 周意微微手抖。 符晓姐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刺人?她平时不这样的啊。 没等周意想通,韩秋已经把丸子放进自己碗里,转而看向符晓旁边的万千里说:“万导,方不方便换个位置?” 万千里还沉浸在死对头突然开窍的震惊里难以自拔,闻言呐呐地说:“方便……” 韩秋起身和万千里交换位置,坐到符晓旁边,在一众人地注视下重新给她捞了颗丸子,还要把碗递到手边,才说:“小心烫……” 符晓瞧了她一秒,接住,连声「谢谢」都没有说。 周意目瞪口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止是她,在场没喝酒的多少都能觉出点诡异,就是没人敢说,至于段艺……看韩秋忙完了,再次鼓起勇气说:“韩医生,你看我怎么样啊?” 韩秋余光瞥着符晓刚随手一提,搭在了自己膝头的裙角,说:“挺好的……” “那我能追你么?” “不能……” “为什么?” “我天然弯。” “哦,哦?!”段艺震惊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来话,安翔、李雄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像被雷劈傻了。 韩秋波澜不惊地补充,“我喜欢女人。” 一帮人回过神,了然地点头,然后下意识往符晓身上看。 韩秋说:“和符小姐没关系,她不喜欢我。” “??”主语突然变成符晓,是不是有点怪? 段艺脑子浑着,想不明白怪在哪儿,悲伤地往万千里身上一倒,嚷嚷着什么枉他三十八岁高龄才终于蠢蠢欲动一回,就这?就这! 万千里淡定地找李雄喝酒,安翔甚至能拿刀再往段艺心窝里捅一捅,“果然啊,这优秀的女人都去找女朋友了,只剩一部分臭男人还在挑三拣四。你说是吧,师母?” 周意不吭声,默默看了眼慕青临。 慕青临说:“以后叫她名字。” 安翔板着脸否决,“叫名字不够尊重。” “那就叫周队长。” “不够亲切。” “那就闭嘴。” “慕姐——” 慕青临理都不理安翔。 反观周意,给她夹菜的手还没提起来呢,碗就已经递了过去,双标严重得让人发指。 这顿饭一共吃了两个多小时,整体的气氛非常好,只就伤了段艺一个人的心。 饭后,他跑去躺平醒酒,其他人坐在太阳底下闲聊。 慕青临他们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跟巡护队员一起出去看看,了解他们日常的工作内容和工作环境。 但因为昨天突然遇到那么惊险的一幕,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再加上安全性没有确认,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周意和慕青临手牵着手,往营地外面走。 不经意看到屈腿靠在墙边的符晓,周意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林子里看Lodovico,却见韩秋从另一边走过来,站在符晓面前,手从她腰侧一直抚到下巴,挑衅似的捏着摇了两下,和她说着什么。 周意步子顿住,先前在脑子里萌生的念头迅速回归,拉住了慕青临,“姐……” 慕青临回头,“嗯?” 远处,符晓拍开韩秋的手,拽着她衣领把她拽到自己唇边,吻了上去。 周意一口气提起,人都惊了。 慕青临走回来,手从周意脑袋后面绕过去,捂住她的眼睛,往自己跟前一带,悄声说:“别瞎看……” 周意茫然片刻,拉下慕青临的手,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慕青临顺势搭着周意的肩,细瘦腕子懒洋洋垂下,说:“我都没来几天,早能早到哪儿去?” “反正比我早!”周意急不可耐地问:“她俩什么情况啊?” “嗯——”慕青临拖着声,半晌抬手,勾了下周意下颌说:“你们韩医生应该对晓有点意思。” “那符晓姐呢?”周意说。 慕青临顿了顿,摇头,“不知道……” 别说慕青临,连符晓自己都不知道。 她才刚离婚,肚子里还怀着那个人的孩子,让她现在就去喜欢一个人,还是个她从来没想过的性别,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 “生一晚上气了,该消了吧?”韩秋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唇摩擦在符晓唇上,搅得她心猿意马。 她也没生气,昨天那事儿,问题明显在她。 符晓心里这么想,道歉的话却死活说不出口。 跟一夜情对象服软?没病吧。 符曉擡手抓住韓秋枕骨處的頭發,摁著她舌吻壹會兒,喘著氣說:“我想Z……” 韓秋細看片刻符曉的表情,突然壹笑,拉著她回了房間。 大白天的,韓秋隨時可能有事,不能太過。 符曉靠坐在她的書桌上,壹只手壓著她快翻完的《經濟論》,同側腳踩著她的椅子說:“我今天不想動,妳幫我弄。” 韓秋兩手撐在桌邊,聲音悶在符曉的脖子裏,“這姿勢我得跪著。” “不願意?” “……”韓秋擡頭,動作緩慢地舔了壹下嘴唇,“我怕妳受不起。” 符曉挑眉,“受不受得起,試試不就知道了?” 韓秋一只手垂下,缓缓提起她的裙子,“那就站穩了。” 作者有话说: 补下感谢名单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412:00:00-2022-08-2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鋼、青舟之下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宋远璟、接舆郭1个; 第127章 温柔 因为被人疼爱不用花什么力气。 营地门口,慕青临两手揣兜靠着墙,周意和她错了大半个身子面对面站着,正用单侧肩膀顶着她稳住自己,抻长了脖子往门里头看。 慕青临很久没见过周意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笑得停不下来,扽她后衣领又扥不回来,最后无奈地偏头凑到她脸跟前,逼她只能看到自己,然后乐不可支地问她,“别人接吻就那么好看?” 周意细想了下,郁闷道:“自己接吻又看不到。” 慕青临顿时又乐了,“瞧瞧我们周队长的委屈样,要不下次接吻,我给你录下来?” 这话一听就是玩笑,周意却说:“真的?” 慕青临当即卡了一下壳,毫无技巧地岔开话题,“你脖子里那是什么?” 周意下意识抬手,什么都没摸到。 慕青临好心给她扯出来一截衣领,要笑不笑地瞧着她说:“偷穿我不要的衣服?” 周意脸上一热,火速从慕青临手里抢回衣领压进外套里,转身往远了走。 慕青临直起身体跟上来,一只手搂着她腰,低下头,在她耳朵边说话,“里面穿没穿?” 周围明明一个人都没有,慕青临还非要跟周意耳语,弄得她燥燥的,故意说:“没,你要看么?” 慕青临突然有点欣赏他们家小周队长的勇气了,她的手顺着周意的腰往上走,动作慢得周意吃不消,连忙抓住她要往前头来的手,小声求饶,“穿了穿了,骗你的。” 慕青临忍住笑,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你现在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我不信,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 周意无语,头顶就是天,她怎么证明? 思忖片刻,周意灵机一动,快走一步绕到慕青临身后,没有任何征兆地抱住她,说:“是不是没有那么软?” 慕青临后背一片温热,停顿几秒,她朝后方偏头,嘴角噙着点笑,“真等着我晚上亲手脱呢?” 周意挫败地吐气,“姐,你别撩我了行么?” 慕青临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回来,当面问道:“这就撩了?我也没说什么吧?” “妍妍——”周意泄气,漂漂亮亮的一张脸皱出了包子褶。 慕青临没忍住捏了捏,看着她说:“小九,「妍妍」这个名字你快叫顺口了。” 周意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好像真是。 她们之间从陌生的全名开始,后来是带着一些差距的姐。现在,她的潜意识好像已经把自己和慕青临摆到了平齐的位置。 这种感觉,嗯,还不错。 周意心情一好,步子无意识变大,步速还快,赶集似的,一脚追着一脚。 慕青临的感冒和低烧都没过,跟了一会儿嫌累,拖拖拉拉不好好走,忙得周意又是催又是拽,后来干脆跑到身后推她。 慕青临还是懒得不像话,被周意念叨狠了,还会故意偏头躲开,嘟囔似的反驳一句,“哪儿来的烦人精。” 周意从来没见过慕青临这样,心里喜欢得紧,慢慢就不推了,容着她散步一样把小十分钟的路走了半小时,最后倚靠在树下,冲自己抬抬下巴说:“不是来看你的小朋友吗,哪儿呢?” 周意的小朋友是Lodovico,她拿出对讲机和饲养员招呼了一声,没一会儿就听到Lodovico赶着急匆匆的步子跑了过来。 周意和饲养员闲聊几句,道了谢,目送他离开。 已经被Lodovico缠住的慕青临摸着它的脑袋,问正在往过走的周意,“这片林子不小,饲养员怎么知道它在哪儿?” 周意说:“凡是被我们临时收养的动物身上都有定位器,24小时监控活动轨迹,一直到它们离开。” “难怪,LO!”慕青临难以招架地躲着Lodovico老往自己腰臀上蹭的鼻子,佯装训斥,“你怎么还是个小流氓?” Lodovico吃软不吃硬,闹腾得更狠。 周意本来想看戏,被慕青临盯一眼,马上跑过来拍着Lodovico的脑袋,把它弄到了自己这边。 慕青临长舒一口气,后退几步靠回树上,闲聊着说:“野生动物不应该太亲近人类。”这会让他们误以为人类都是友好的,被迫降低对危险的敏感度。 周意说:“嗯,Lodovico是个例外,只对我例外。” 慕青临问:“因为你救了它?” “是……”周意看着Lodovico已经长出来四五公分的象牙说:“在这里,早几十年,不论是草原象还是丛林象,成年之后都会长出雄壮的象牙。但是随着盗猎的泛滥,物竞天择开始被人为影响,到现在,几乎一半以上的大象都不会再长象牙,剩下那些还有象牙的处境就会变得越来越艰难。 Lodovico的家族还保留着象牙基因,这是招致它们整个家族被屠杀的直接原因。 Lodovico亲眼所见,记忆很深刻,所以即使是彻夜不眠救活它的秋姐,Lodovico也很难亲近,至于我么……” 周意扭头看向慕青临,脸上多了些笑容,“真就是符晓姐以前说的那个字——轴,觉得它跟我像,就非要招它。” 无亲无故,有脾气,不高兴了就闹,哄好了粘人又热情。 从这几点来说,Lodovico确实跟周意很像。 慕青临在心里说。 “哄了它多久?”慕青临问。 “半年……”周意虚晃一枪,没给Lodovico偷袭自己的机会,气得它追着她绕圈圈。 周意脚下一忙,声音不自觉提高,“好了之后,它就一直跟着我,每天叫我起床,陪我跑步。很多时候,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在你跟前的自己。所以我喜欢和它说你的事,喜欢告诉它我喜欢你,哈哈哈,LO,痒!” 周意弯下被Lodovico用鼻子卷着的腰,大笑着说:“我希望它和我一样,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变得讨人厌之后依然备受宠爱。” “妍妍,我做到这点花了三年,你为我坚持了七年!”周意看着慕青临的眼神浓稠又灼热,“在遇到那个人之后,我们都没有资格再说自己不幸的那个了!是不是,Lodovico?” 周意叫着Lodovico的全名,大声问它。 Lodovico松开卷在周意腰上的鼻子,兴奋地鸣叫回应。 这一秒,那个让他们依然备受宠爱的人就在身边,他们从不幸中找到了天底下最盛大、最长久、最窝心的幸运,怎么能不开心? 可是,Lodovico的这份开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周意看着欢天喜地的Lodovico,忽然红了眼眶,“妍妍,我很快就要走了,LO也会离开这片林子自己生活,它其实还是没有我幸运对不对?” 慕青临闲散的身形顿住,她之前已经问出来过一次的问题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晓,你也觉得小九不喜欢这个职业吗」。 如果没有喜欢,哪儿来的真情实感?慕青临反问自己。 还是,只是因为周意此刻面对的是那个和她相似的Lodovico才会这么敏感? 不等慕青临继续往下想,周意已经走到她面前,额头抵在她肩上,低声说:“妍妍,一个人的生活很难,LO才刚成年,它脾气不好,身边的人不会喜欢它,它还有象牙,会被盗猎的盯上,它有时候很孩子气……” 周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她没发现,从提到「人」那个字开始,她就已经代入了自己的经历和情感,丰富、细腻,也敏感。 如果不是用了心,她没必要这样。 慕青临把那个字听得一清二楚,越是这样,她越想再问周意一次,“小九,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周意扶在慕青临腰上的手很明显攥了一下,她很久都没有出声,久到Lodovico都好奇地看着她时,才很慢地说了一句,“可能有点喜欢吧。” 说完,她短暂停了片刻,下一秒,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马上加快了语速,补充道:“但是更喜欢你。” 所以,我还是会和你回去,待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让你安心,其他的……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了,她们都只遇到了一个「小朋友」,没了心窝里就空了。 “妍妍,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吧。”周意抬起头说,她的语调变得异常轻快,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青临无声地盯着周意的脸看,半晌,笑了起来,“这会儿不嫌我发着烧乱跑了?” “嘶!”周意眉头一皱,连忙用手贴着慕青临的脖子,说:“饭吃得太久,我竟然给忘了!” 周意摸了一会儿,感觉慕青临体温还行,遂放心地朝Lodovico打了个手势。 它立刻把四肢撂在一边,乖乖侧躺下来。 慕青临吓了一跳,“它这是要干嘛?” 周意光笑不吭声,拉着慕青临的手走到Lodovico跟前,自己先坐下来靠着它,然后拍拍身边干燥柔软的草地说:“坐……” 慕青临醍醐灌顶,她的小周队长这是把Lodovico当懒人沙发靠了。 这沙发过分高级了点。 慕青临笑笑,没敢直接动Lodovico,怕给它点反馈,它又会突然热情起来,而是捏捏周意的手,让她腕上带点劲儿给自己当扶手,慢腾腾坐下来,身体往后靠住了Lodovico。 抬头就是碧蓝的天,和煦阳光洒在身上,微风也仿佛有了温度,暖得不像冬天。 慕青临饭后又吃了一顿退烧药,精神不怎么好,爱犯困。 她懒洋洋地将头靠在周意肩上,五指一会儿顺着手心插进她的指缝里和她十指相扣,一会儿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捏捏关节,勾勾手指,难得清闲的午后时光,被她们消磨得无聊又恬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青临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沉重的眼皮动了动,艰难睁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冬天的野外睡着了。她身上盖着周意的外套,整个人蜷缩着,枕在周意腹部。 周意两条腿都支了起来,这个姿势会让她的腰腹自然往下塌,平坦柔软。 在这样一片充满危机,一眼望不到的草原上,慕青临视线所及是周意的身体,脑后是她紧实有力的腿,她的呼吸被压缩到触手可及的狭窄空间里,每一缕空气里都带着她无比熟悉的味道,这无端让她觉得窝心、踏实。 慕青临动了动身体,蜷缩得更紧,脸几乎压着周意的身体,一出声,嗓音软软的,带着些沉睡未醒的沙哑,“几点了?” 周意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一只手扶在慕青临头上,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一只手帮她把外套往上拉了拉,说:“五点……” “这么快……”慕青临讶异,“我还以为就睡了一小会儿。” 周意低头看着慕青临,脸上的笑容是从眼睛里一点一点漫出来的,“晒着太阳睡觉很舒服,我经常一觉睡到天黑,被冻起来。” 周意这么一说,慕青临还真感觉到一点凉意。 她将下巴往回缩,大半张脸蹭在周意衣领里静了一会儿,想坐起来把衣服还给她。 稍微一动,慕青临就感觉到头晕得厉害,这是药物加久睡的后遗症。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周意说:“周队长,你一向健康的女朋友这回真病了,她起不来,需要你帮忙。” 慕青临说话的嗓音有些拖,跟故意撒娇的小女孩子一样。 周意愣了愣,心窝里有点热乎,她的手扶在慕青临身下和肩头,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看她低下头,手腕抵在前额,闭着眼缓解不适。 头晕的感觉周意很清楚。 她刚开始练习跑步那会儿,天天晕得往地上栽。 每到那个时候,她就幻想着有个人能从天而降,把她抱回去,或者,哪怕只是扶她起来。 可惜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硬撑。 这会儿看慕青临难受,周意感同身受。 她放下支着的腿,攥住慕青临扶在自己身上的手腕,说:“妍妍,要不你趴我身上缓会儿?” 慕青临抬头望她,嘴角很快浮起笑意,“怎么趴?” 周意坐起来,一只手撑在慕青临腋下,另外一条手臂环着她腰,轻而易举地把她抱离了地面。 慕青临诧异于周意手臂上力量。 不过一瞬,她配合地抬起一条腿,跨过周意,坐在了她的胯上。 周意熟练地支起腿,手扶在慕青临背上,让她顺着自己的动作往前趴。 这姿势似曾相识。 慕青临很快想起来,周意以前老被她拉来这么窝自己怀里,至于她,只借酒这么撩过周意一回。 现在清醒着重来一次,她觉得新鲜,但心里没有一丝强弱长幼的不适感,相反的,往日的小姑娘现在真真切切是她的女人,保护过她,现在也在爱护她。 慕青临放松身体,整个人软趴趴地靠着周意,她脑子里,前一秒还强烈绵长的眩晕感渐渐散了。 慕青临垂眼看着乖巧的Lodovico,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喜欢示弱的人,多数过得更加容易——因为被人疼爱不用花什么力气。 慕青临笑了笑,在周意肩上问:“Lodovico一直这么躺着?” 周意偏了下头,“没,它闲不住,去别地儿玩了很久才跑回来的。” “那你呢?” “我在这儿陪你。” 慕青临迟钝地反应过来Lodovico是Lodovico,对她再好也不过看周意的面子,而周意是因为爱,哪儿舍得把她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 “累不累?”慕青临问。 周意摇摇头,抬手往后递了巴掌大个便签本。 慕青临接住,第一页是两个Q版的女孩儿,一个头上趴着只猫,表情很难惹,另一个两手插兜,笑看着她。 这个画面…… 好像是她们第一次遇见,她还发财给周意的场景。 慕青临懒散的目光亮了起来。 她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是她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和周意画在速写本里的相似。 但不一样,那里面的人能看到真实的脸,是周意最迫切的思念,这本…… 是她闲暇无事,信手拈来的趣事,随便一眼,慕青临就能感觉到周意当时的心情。 一定是充满爱意,且轻松愉快的。 慕青临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翻到最新一页,慕青临看了很久。 这页是完全写实的素描,细致到能看清每一缕发丝——周意正在回头看她,侧脸上是和正午阳光一样热烈的笑容,她也笑着看她,身后是雀跃的Lodovico和一望无际的草原与夕阳。 她们手牵着手,一个腕上没了手链,大大方方地展示她亲手纹上去的「妍妍」,一个袖子挽起,被简约花纹围绕的「zhou」字若隐若现。 两人一象,小小一张纸,被周意画尽了温柔。 这种温柔和这里的残忍格格不入,这一刻,慕青临却觉得恰到好处。 她偏头挨上周意,问她,“我们两个一个躺着,看不完整脸,一个在你身后,更看不见,你是怎么画得一丝不差的?” 如果铅笔能画出色彩,慕青临丝毫不怀疑周意凭借一支笔画出了比照片更真实、更有温度的生活一角,她不懂画画,很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周意没有思考,“很简单啊,因为你们是刻在我脑子里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126被锁一次,70和84到现在还在锁着,怵了,所以副CP这章没再往下写了,宝们凭借聪明才智想象一下哈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512:00:00-2022-08-2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0913168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畏黑色2个;宋远璟、渐变拿铁、alone_c、小八的牛油果、荷花崽、12686682、Victor.、向日葵、圓滾肚咕咕肉、鱼饼奶白派……炉子LoZo1个; 第128章 争吵 符晓,我不就是有点喜欢你,至于么? 后面几天,慕青临几人每天起早贪黑,聚在一起整理这次实地调研的成果,有时候还要跟国内的同事开远程会议,沟通下一步的脚本编写工作,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周意不用配合他们做调研,就恢复了自己的日常工作——早出晚归,带人出去巡逻。 她每天都是清清爽爽地去,风尘仆仆地回,晚上有兴致了,拉着慕青临看看电影,或者关了灯,锁上门,褪下彼此身上的衣物和人前的矜持,在静默和黑暗里感受对方给予的极致热情。 就在昨晚,周意还吻着慕青临的唇,挑唆着她混乱的神经,说:“研研,夜已经深了,JIAO得大声一点不会有人听见。” 慕青临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是坦荡的,周意想听,她就JIAO。 在成熟的年纪做喜欢的事会更加大胆放肆,如此便能够将情爱滋味尝得更透。 第五天,偌大的草原依旧风平浪静。 中午,Antoin接到Lieve警长的电话,说是已经从他提供的照片里提取到了嫌疑人的面部特征,并转交给了有关部门进行排查,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Antoin高兴地跑来和慕青临说了一声。 慕青临问:“这是不是代表,我们明天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巡逻了?” Antoin说:“是的!你们可以尽情参观我们的草原,但是一定不能靠近我们的动物,它们的胆子非常小。” 慕青临郑重应道:“那就麻烦您替我们安排一下了。” Antoin拍着胸口保证,“义不容辞!” 次日早上,慕青临几人聚在一起,整装待发。 周意背着枪,走过来说:“妍妍,我们先走了,晚点秋姐会开车带你们追上来。” 慕青临不解,“不是跟你们一起吗?” “这次时间仓促,准备得不够充分,还不能带你们去太多地方。”周意说:“巡逻的线路很长,全程几十公里的徒步你们吃不消。而且,中途会穿过一片丛林,林子里有些动物很危险,非政府武装力量和专业巡护人员不能进去,这是规定。 等以后正式拍摄了,Antoin会帮你们联系Lieve警长取得保护,那时候就可以跟我们一起了。” 慕青临了然,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周意能想到这点,她既然承诺过慕青临会配合她拍好这次纪录片,又怎么会让她留有遗憾? “妍妍,我会带着这个。”周意拿出从万千里那儿借来的便携摄像机,别入胸前的口袋,说:“万导说这个可以实时联网,只要带着它,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你都能亲眼看到。” 慕青临一愣,笑容迅速在脸上铺开。 周意看她这样就放心了,语调轻快地说:“晚点见……” 慕青临抬手蹭蹭周意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笑着说:“去吧,晚点见。” 目送周意几人离开营地,韩秋过来和慕青临他们仔细聊了今天的线路——从营地出发,经过他们临时收养动物的丛林,一直到保护区尽头。 “更远的地方没必要去,范围太大了,Antoin他们开车巡逻都要一周往上,带上你们,万一在半路遇到点什么,我们操不起这个心,还是按周意说的,等后期正式开拍,申请到官方保护了再去。”韩秋说。 慕青临点头,“明白,今天辛苦韩医生了。” 韩秋说:“客气了。你们先回去歇一会儿,我看完受伤的动物就出发。” 慕青临说:“行……” 几人转身往回走。 符晓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和韩秋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她抓住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许去。” 符晓不悦,“为什么?” 韩秋,“你肚子不小了,能不折腾就别折腾。” 符晓舔舔嘴唇,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看你这几晚也没少折腾我啊,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韩秋沉眸,“符晓,能少作一会儿么?” 符晓漫不经心地笑道:“实话实说,怎么就作了呢?” 韩秋盯看符晓几秒,扔开了她手,“随你的便。” 符晓吃疼,皱了一下眉,望着韩秋明显有些生气的背影,冷声说:“莫名其妙!” 两个小时后,韩秋和安翔各开一辆车出发。 韩秋的车上坐着符晓、慕青临和万千里,其他人在后车。 符晓身子不方便,单独坐在副驾。 尽管韩秋已经尽量开得稳当,还是避免不了土路带来的颠簸,她坐了没一会儿就有点想吐。 但碍于之前戗过韩秋,再加上她是真的想来看一看这片被万千里用「九死一生」形容过的草原有多惊险辽阔,就只能硬生生憋着不适。 符晓和坐在自己后方的慕青临说了一声,稍稍将椅子往后挪,对着窗外拍照。 撑不住了,她会停下来按按胃部。 这个动作起不到半点作用,相反的,越在意反胃感越严重,她都有点怀疑自己稍微一个不留意就会吐出来。 符晓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苦笑着说:“你妈我没遇到个好男人就算了,怎么连你都折腾我?” 慕青临在后面笑,“你怀孕都快五个月了,孕吐期早过了,不舒服别赖我干女儿啊。” 符晓叹气,“不赖她不甘心啊,以前坐在能被司机开成赛车的出租上看手机也没见晕,现在坐个老爷车都不行,体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韩医生,有人说你开的车是老爷车。”万千里逮着拍摄间隙说。 符晓闻言,视线下意识往眼尾方向瞥。 啧,一只手开车,难怪把越野开成了老爷车。 不过…… 某人的手绝对是手控党的福利,骨节细长,青筋明显。这会儿胳膊肘往车门上一搭,袖口稍卷,露了一截清晰的腕骨,被考究的银色手表半压着,看起来老派又撩人,简称闷骚。 符曉別過眼,不自覺想起這些手指沒入自己身體裏的感覺。 雖說這只手的主人是獸醫,但對女人的身體構造同樣了如指掌,她動了讓誰高潮的心,那個人絕對熬不過十分鍾,或者只需要她勾挑撥弄數十下就會不受控制地在她手裏軟成壹灘水。 她说自己今年三十七岁,早就过了耐心去哄一个人的年纪,做事习惯单刀直入。 那往前几年,甚至十几年呢?她是不是在床上对另一个女人做足了前戏,才会怜惜地碰她? 是不是先要哄着含羞带怯的她自愿转向自己,才会低头深吻她,而不是和那晚一样强硬地拧过她的脸…… 符晓皱眉,眼神突然沉下来。 她刚是嫉妒了吧? 嫉妒是有情的表现,她和韩秋之间只有欲,不够格想这些。 符晓烦躁地拿起相机转向窗外。 脑子一静下来,反胃感席卷而来。 符晓撑了没几分钟就认怂地靠回来,闭着眼睛极力忍耐。 慕青临看着不对,从后面拍拍符晓的肩膀问:“难受得厉害?” 符晓有气无力地说:“不用管我,还能忍。” 慕青临沉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别硬撑。” 符晓揶揄,“难不成慕主任打算放下工作,先送我回去?” 慕青临不假思索,“你要撑不住了,我们就回。” 符晓静默几秒,声音低了下来,“没事,继续往前走吧。” 慕青临欲言又止,再次开口之前,匀速前行的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韩秋换挡熄火,淡淡地说:“这片是离大路最近的地方,好来好走,所以盗猎高发,你们可以在这片选选拍摄点。” 万千里立刻推开门下车。 慕青临看了眼韩秋,无声地笑笑,对符晓说:“晓,我们去附近看看,你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符晓应声,“嗯……” 韩秋和慕青临一起下来,绕过车头,给她指了个方向,说:“周意他们现在应该巡逻到那边的丛林了,离我们不到十公里。” 慕青临有些诧异,“这么快?”他们虽然晚走,但毕竟开车,竟然还没有追上周意。 韩秋解释,“他们从里面穿,走直线,我们绕的是最外圈的路。再往前一段,和他们汇合了,就能顺着草原往前开。” 慕青临说:“明白了。韩医生,你忙吧,我们去转一会儿。” 韩秋,“别走远……” 慕青临,“嗯……” 慕青临等后车的段艺几人过来,和他们说明了情况,让他们先跟万千里选选点,自己单独走到一处平地坐下,开了电脑连热点。 韩秋不说还好,刚才一提,她突然就有点想看她的小周队长是怎么穿越丛林的。 很快网络连接成功,慕青临打开客户端,加载了几秒,晃动的画面终于出现在屏幕里。 周意几人已经走到了丛林深处。 那里的光线很暗,没有风声,静得只能听见身体从灌木丛间强行穿过的摩擦声,很枯燥,不时还有树枝从镜头前快速划过,其中困难可见一斑。 周意深知这点,她怕慕青临看到了会心疼,所以隔一会儿就会在镜头后面和她说句话,“妍妍,刚有只环尾狐猴跑过去了,你看见了吗?” 慕青临没听见周意前头的话,不知道这回事,这会儿突然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要回应。 转念一想,这是摄像机,不是对讲机,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抬起腿,将电脑离得自己更近,这样周意下一次说话,她才能听得更加真切。 不远处,被风吹动的野草无声拍打着车轮。 韩秋从后备箱里找出晕车药,拧了瓶水,拉开副驾的门,对符晓说:“把药吃了再睡。” 符晓现在很不舒服,韩秋说完话好几秒,她才动作迟缓地睁开眼睛,往她手心里看了眼,问:“什么药?” 韩秋说:“晕车药……” 符晓问:“这个不是应该上车前半小时吃?我现在都快吐了,吃还有效吗?” 韩秋说:“效果差点,比没有强。” 符晓犹豫,她记得孕妇不能吃晕车药。 韩秋看出符晓的顾虑,解释说:“这是我找人用中草药制的药丸,不会影响胎儿健康。” 符晓惊讶,“你还懂药理?” 韩秋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毛,嗓音更淡,“她教我的。” 她? 符晓心脏猛跳,不动声色地握紧相机,说:“前女友?” 韩秋,“是……” 符晓忽然就笑了,“拿前女友教你的东西来伺候情人,韩秋,你一直这么大方?” 韩秋说:“不是大方。” “那是什么?” “我分得清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在我这里,过去就是过去,过去留下的东西我会照单全收。但它不能对我的现在产生一分一毫的影响,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我天生只会往前走。” 韩秋的声音很平,话里的内容掷地有声。 符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无意识顺着她的断句往后补充,“我天生只会往前走,不会回头,更不会站在原地等谁。” 符晓还没有平复下来的心跳倏地又乱了一拍,她不想让韩秋看出来自己的异样,也不想懂这份异样所谓何意,只是匆忙低头抿住韩秋手心的那丸药,就着她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 草药味很冲,符晓水又喝得少,强行咽下去之后感觉整个口腔都是那味儿,胃里顿时更加难受。 她憋着口气,靠回座位里装睡。 耳边很静,符晓没听到该有的关门声,也不见谁离开的脚步声,只有徐徐风声里夹杂着塑料纸摩擦的清脆响动。 下一秒,她感觉有样东西抵在了自己唇边,同时,韩秋平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张嘴……” 符晓下意识张嘴,感觉到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才睁开眼睛。 韩秋手里捏着一片糖纸,说:“上个月让人从国内寄过来的话梅糖,剩下的在我外套口袋里,想吃了自己拿。” 韩秋说完就要关门离开,符晓行动快于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 韩秋停住。 符晓没有松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韩秋,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韩秋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符晓下意识问。 问完她就后悔了,好不好这种话题最不该存在于两个只有ROU体关系的人之间。 符晓松开韩秋,笑容恢复如常,“谢了啊……” 韩秋蹙眉,“你……” “妳不是老嫌我指甲長,刮得妳疼麽,今天晚上我用嘴給妳弄。”符晓抬起手,食指在韩秋裤腰上轻点,“不过,我这肚子太碍事,不能蹲,不能趴,得辛苦你自己过来找。” 韩秋不说话,低头盯着符晓,眼神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符晓生平最烦被人威胁,不管是以什么方式,她烦躁地收回手,说:“不要就算了。” 韩秋猛地抓住符晓撤到半路的手腕,勾起一边唇角,说:“行啊,谢符小姐体谅,符小姐今晚只管躺好,其他的我自己来,不过……” 韩秋攥紧符晓的手腕,压下身体,笔直目光接近逼视,“我有多MIN感符小姐应该很清楚,到时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流进符小姐嘴里,还请符小姐见谅。” 符晓惊愕又愤怒,她清楚自己在这种事上也不是省油的灯,从两人第一次接触到现在,她什么浑话没对韩秋说过,韩秋也不遑多让,可像刚这么露骨的,还是头一回。 符晓恼怒地甩开韩秋,压着声说:“滚!” 韩秋的手撞上车门发出一声闷响,眼神冷了下来,“你不就只想跟我这样?” “是!所以以后别再做多余的事,我不需要!”符晓咬牙喊道:“韩秋,我烦了!” 符晓喊完,空气里一片死寂。 韩秋站在她面前,任由野风吹得衣服鼓起又落下。 良久,她把糖纸装进口袋,平静地说:“符晓,我不就是有点喜欢你,至于么?” 作者有话说: 宝,抱歉啦,这两天改锁章有点频繁,从目录点进去只能到锁章,叹气,摸摸宝,晚上给你们发红包 感谢在2022-08-2612:00:00-2022-08-2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塞内贝尔的日落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527579、鱼饼奶白派……温暖的炉火1个; 第129章 理解 他们这一辈子或许默默无闻,却活得比谁都充实热烈。 符晓脸上的怒气一瞬间变成了惊愕,她不可思议地看了韩秋很久,才僵着脸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韩秋微微低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捏着,“你觉得是玩笑那就是。我不喜欢强求,更不会死缠烂打,这些话如果让你反感,我们可以马上结束现在的关系。” 符晓捏紧拳头低吼,“你威胁我?!” 韩秋站在冷风里,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威胁你什么了?你又不喜欢我,我能威胁到你什么?” 符晓愣住,后知后觉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她不耐地靠回座椅,说:“韩秋,就剩几天了,我们好好的不行吗?一场艳遇,我舒服你也上瘾,大家都记着这点好不行吗?你是个干脆的人,能拿得起就应该能放得下。” 符晓说到最后声音无力又无奈。 韩秋静静地看着她,在自远处奔涌而来的风浪即将灌进车厢之前关了门,独身站在外面。 等那阵风过去,韩秋平静片刻,对玻璃那侧的人说:“符晓,我这些年很少回江坪,以后也是,所以到时间了,你只管往前走,我一步都不会追。” ——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慕青临几人踩完点回来。 段艺对那天自己喝酒上头,跟韩秋表白的事儿还心存羞耻,拉住大喇喇要往她那边走的万千里说:“你们有没有在车上议论我?” “我……”万千里刚要说话,被段艺打断,“肯定议论了!就你这张臭嘴,一分钟不挤兑我就难受!” “嗨!我还真不能当好人是吧!你等着!”万千里扯开嗓门,大喊一声「韩医生」,吓得段艺急忙捂住他的嘴,给他拖上了后面的车。 韩秋原本靠在车边抽烟,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却只看见拿着相机,缓步而来的慕青临。 “老万刚叫你是想告诉你,他不坐我们的车了。”慕青临找了理由解释。 韩秋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上,符晓还在熟睡。 慕青临没马上上去,多走两步和韩秋并排靠在车边,闲聊着问她,“韩医生,平时好像没见你抽过烟?” 韩秋手点在车身上,磕了一下烟灰,“嗯,会抽,不过没什么瘾,所以平时不太碰。在草原上待着,也不适合经常动明火。” 慕青临拉远视线,看着没有尽头的枯草。 的确,在这里动明火太容易出事了。 韩秋既然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明知故犯? 慕青临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眼,说:“心情不好?” 韩秋轻笑,“你看着不像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还不熟,不知道你的底线,有些话不好直接问。”慕青临一连三个「不」,坦荡又含蓄。 韩秋挺欣赏,不过有些话外人不好问,她也不想说。成不了的事,只适合烂在肚子里。 韩秋蹲下来,在车胎上碾灭烟,用纸包着装进口袋,说:“走吧……” 慕青临应声,又靠了一会儿,才直起身体上车。 韩秋上去的时候,符晓就被关门声吵醒了,她揉了揉已经舒服许多的胃部,拧过身子问慕青临,“怎么样?” 慕青临拉上车门,说:“这里是人与草原的交界处,是个很好的拍摄点。不过这里的视野太开阔,想拍到好东西需要很有耐心地等机会。” 慕青临话音落下,听见韩秋说:“安全带……” 慕青临上车就系了,韩秋应该有听见声音,那她这话对谁说的就不言而喻了。 慕青临叠着腿,闲懒地偏头看着外面。 再有十公里就能看到她的小周队长了,这么一想,她的心跳莫名有些快。 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她工作的样子——身上有棱角,眼里有方向,心里有坚持,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帅气的吧? 慕青临只是稍微一想就忍不住唇角上扬。 谁能料到呢,她的小病猫有朝一日,竟然会被用「帅气」这个词来形容。 韩秋的手机进了电话。 她快速看了眼来电显示,点下接通,“喂,周意。” 韩秋开了免提,几个人都能听见周意压重的声音,“秋姐,你们到哪儿了?” 韩秋,“离林子十公里。” “直接来出口!”周意快速道:“我们发现了一只黑犀,犀牛角被割了,身上还中了十三枪!” 韩秋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她沉沉地盯着前方的路,说:“你先做急救,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电话挂断,不等韩秋开口,符晓先一步说:“不用管我,你能开多快开多快。” 韩秋快速看符晓一眼,拿起放在中央扶手盒上的外套,扔在了她腿上。 符晓第一反应是皱眉,想起她先前那句「剩下的在我外套口袋里」,符晓无意识攥了一下手,迅速从里面摸出一颗话梅糖剥开,塞进了嘴里。 那个瞬间,已经极快的车速几乎又提了一倍,之后一路疾驰,只用不到二十分钟就找到了周意几人。 周意正跪压在黑犀身上做心肺复苏。 韩秋提着药箱跑过去,快速做过检查后给黑犀打了一针,又在伤口上撒了大量药粉止血,站起来对周意说:“我来!” 周意没和韩秋僵持,立刻同她交换位置,攥着酸麻到已经快没知觉的手,站到了慕青临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这头黑犀活下来几率有多大,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救,不过是不想认。 一旁,万千里一改先前聒噪,稳稳地提着摄像机拍摄抢救画面。 在场其他人也都纷纷神色凝重。 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动物被屠杀的血腥场面,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更残忍的画面在不断发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抓不完,也赶不走。 …… 五分钟过去,黑犀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十分钟,十五分钟…… 周意走上前说:“秋姐,救不活了。” 韩秋动作不停,沉默而安静。压抑气氛迅速铺散开来。 又过了五分钟,符晓看到韩秋因为脱力胳膊打了个弯,差点栽下来,忍无可忍地大喊,“韩秋!你理智一点!” 韩秋依旧没有说话,但手下的动作停了。 她低着头,在黑犀身上跪了一会儿,对周意说:“给安全组的人打电话吧。” 黑犀是极危物种,相关工作需要转交专门的安全组负责。 周意说:“刚发现就打了,应该快到了。” 韩秋应了一声,从黑犀身上下来,找到药箱最底层的安乐死药剂掰开,吸入针管,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黑犀的身体。 慕青临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周意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这对它来说是种解脱。” 慕青临偏头,周意的表情很静,她却能从她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感受到她的无力和愤怒。 慕青临回握住周意,和她一起看着韩秋安抚般抚摸着黑犀的身体。 等它彻底死去后,韩秋一点一点弯下笔直的脊梁坐在黑犀身上,身体前倾,两臂撑在膝头,用交握的十指抵住了低垂的头。 这个韩秋和大家平时看到的那个她天差地别。 她一个字不说,沉默就已经让克制无力的情绪变得天翻地覆。 这一幕冲击着所有人。 他们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比韩秋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十五年,她今年才三十七,就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五年。 不管她来这里的初衷如何,谁都无法否认她把最好的年纪都花在了守护这些动物身上的事实。 商宁也一样…… 这一秒,慕青临仿佛透过韩秋看到了商宁的影子。 很多年以前,还只是个普通巡护员的商宁也曾经因为不想让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羚羊羔子受更多痛苦,选择亲手结束它的生命。 她说她那一枪开得很干脆,却在和慕青临的视频里红了眼睛。 慕青临当时还小,无法感同身受。 现在,这一秒,她忽然就明白了商宁宁愿放下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舍不得离开西南的原因。 因为热爱会让人变得心软,它还有另外一个描述叫重情重义。 重情重义的人往往都轴。 他们这些人一旦来了就不愿意走,不在乎生活是否舒适,不在乎所做的事是否为人知晓,甚至不在乎有一天会不会因此丧命。 他们这一辈子或许默默无闻,却活得比谁都充实热烈。 他们也许会在死亡来临的一刹那恐惧,乃至后悔,可只要活着一天,他们就始终活得光明干净,以螳臂之力抵挡着万千血腥的杀戮。 她身边这个姑娘今年26,她最好的年纪也在这里,那她是不是也曾有哪一秒抱着和韩秋、商宁她们一样的心情在工作?不然怎么会把白白净净的身体弄得伤痕累累? 她一直都轴。 慕青临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快步走过去和安全组工作人员说话的周意。 韩秋还在黑犀身上坐着,她看起来很平静。 安全组工作人员走过来询问她判断黑犀无法存活的依据是什么时,她才终于抬头。 那个瞬间,符晓看到她的眼睛是红的。 符晓脑子里嗡得一声,五脏震动,她还,还以为这个人是块石头,只有高潮那个刹那叫出来的声音会带着一丝柔软。 —— 安全组的询问很详细,他们必须清楚了解每一个细节,才能判定韩秋的处理方式有没有问题。 询问结束,安全组的人开始安排处理黑犀的尸体。 韩秋没有看,她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抬头和符晓对上视线,她的步子停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两人擦肩而过,韩秋看都没看符晓一眼,径直掠过她,走到慕青临几人跟前说:“犀牛角是刚被割的,人应该还没走远,今天不能带你们继续往前走了,不安全。” 慕青临说:“是留是回,全听你们安排。” 韩秋说:“我要等这边事的情结束才能走,周意先送你们回。周意,你的人,你自己负责安全。” 周意沉声,“我知道……” “妍妍,你们等我两分钟。”周意说,她快步过去和Zak交代一声,让他们等着Lieve警长过来,和他们汇报这里的情况,然后折回来点了人头,结伴往出走。 一直到坐上车,慕青临几人还是没什么真实感,车厢里静得压抑。 周意发动车子,见符晓没什么动静,出声提醒她,“符晓姐,安全带。” 熟悉的三个字挑动符晓凝固的神经,她猛地抓紧了腿上的外套,几秒后松开,动作迟缓地侧过身,拉上了安全带。 回去的路上,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周意知道今天这幕对她们来说有些突然,她应该多留点空间给她们消化,可有些话她必须趁早说:“妍妍,你们的调研可能要到此结束了。” 慕青临看窗外太久,脑子有些放空,闻言停顿片刻,才问:“因为今天的事?” “嗯……”周意说:“Zak在附近找到的弹壳和那天打在我们车身上的一样。他们还没走。” 慕青临蹙眉,“不是说已经排查过,没有异常的吗?” 周意说:“排查只能针对特定场所,像住宿、吃饭,或者走路政能管到的大路,这些地方都能排查,偏点就不行了,而且真正的盗猎团伙很擅长伪装。” 这点慕青临知道,Antoin之前和她说过,但是,“因为一个五个人的盗猎团伙就轻易放弃,后期拍摄还能顺利进行吗?” 周意说:“不止五个人,我们发现了三辆车的车辙。” 慕青临诧异。 五个人就已经能成为盗猎团伙了,三辆车那会是一个组织。 周意说:“刚那头黑犀已经中了麻醉针,他们完全可以割了犀牛角就走,可他们没有,而是朝着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黑犀连开十三枪。 妍妍,他们不是普通的偷猎团伙,下手很残忍,他们把动物的死活当游戏。没抓到之前,我不可能再带你们进来,Antoin也不会同意。”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慕青临看着周意,漆黑双眸敛起。 她清楚地从那些人眼神里看到过凶狠残暴,可没想到会赶尽杀绝。 那个眼神…… “周意……”符晓突然出声,打断了慕青临的思绪,她将目光转向符晓,听见她说,“是不是每次遇到救不回来的动物,韩秋都会那样?” 周意摇头,“黑犀有好几种已经灭绝了,剩下的全都是极危物种,数量非常少,死任何一只都是说得出比例的。秋姐做兽医这么多年,肯定有感情,而且……” “而且什么?” “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说,秋姐带病去救治动物,结果晕倒在了半路,差点被胡狼咬死,是一只黑犀赶走胡狼守了她一天一夜。” “她腰上的伤就是胡狼咬的?” “你知道?” “见过,不确定。” “应该是的,秋姐很少单独出营地,没怎么受过伤。” 符晓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上次我没去村里,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今天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但是周意,我确定了,你们很了不起。” 周意握紧方向盘,默了一会儿才说,“是他们,不包括我。”她不是韩秋他们要的那种纯粹的人。 作者有话说: 又有一章被锁了,后来改差不多要删到亲个嘴都不能描写得太仔细的程度,还不能在正文和作话里指路…… 我愿称新章进审核前的那一个小时是晋江给追连载读者的福利,什么天才想出来的呢?牛了,笑而不语.jpg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712:00:00-2022-08-2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zz、不畏黑色、宋远璟、年少把酒问诗书、今天学习了吗、塞内贝尔的日落、故里、cicc71个; 第130章 惊变 眼皮薄,送了得哭。 回来营地,大家的情绪还都没有完全平复,一个个默不作声地往里走。 周意走在最后,抬头看见慕青临也不怎么说话,默默挨到她旁边,把她的手勾过来紧紧牵着。 慕青临偏头,对周意笑了笑,说:“担心我?” 周意说:“你看起来不高兴。” 慕青临不否认,“真说心里一点起伏都没有肯定是骗你的,不过别太担心,我们是局外人,在意的点和你们不一样,也没投入那么多情感,等晚点回过神来就好了。” 周意点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觉得哪里差点。 慕青临他们确实和巡护队的人是不同,可慕青临本身也和万千里他们不同,她的生活从小就和偷猎息息相关,后来还因为这件事遭过大劫…… 周意步子停住,“姐……” 慕青临笑道:“怎么突然叫回姐了?” 周意还没反应过来,随便抓了下头发,说:“这么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慕青临握了一下周意的手,“不用改,你怎么叫我都喜欢。” 周意欲言又止片刻,没再出声。她的脑子现在就像一张白纸,不知道该不该再提起彼此明明白白说过,现在默认已经过去的事。 慕青临除了情绪有点低,其他看起来很正常,应该是没想起来多余的东西吧? 那就别提了,徒增烦恼而已。 周意定定心神,说:“妍妍,你们歇一会儿,我去找Antoin聊聊后面的安排。” “还要继续巡逻?”慕青临问。 周意说:“嗯,在一天就得踏踏实实干一天。” “不怕?” “我们都怕了,还有谁能来保护它们?” 说话的周意明明嗓音平静,慕青临却听得心潮涌动。 她清楚,越接近真实,她越会为这样无畏的周意心动。 可她们最近提及最频繁的却是离开。 慕青临的呼吸沉缓下来。 周意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连忙攥紧她的手解释,“单靠我们几个肯定不行了,Antoin会联系Lieve警长,借助警力扩大巡逻范围和力度。只有尽快抓住那帮人,草原秩序才能恢复正常。” 慕青临笑笑,说:“去吧,不用管我们。” 周意抬头看了眼在屋檐下或坐或站的几个人,转身走了。 沉默很久,万千里不甘心地问已经在群里转述过周意那些话的慕青临,“真就这么回了?” 慕青临两臂环胸,侧身靠着檐下的柱子,“现在这种情况,我们留下只会消耗他们的精力,给他们增添麻烦。” 万千里能想通这点,他就是不甘心,“老王最开始刚找到我的时候,我其实不想来,我心里清楚,这个纪录片就是做得再好也不会有收视率,最多落个好口碑。 我是个俗人,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眼睛里看得最清楚的东西是名声和金钱,这趟浑水真不适合我。但是老王那么大年纪一个人把「求」字儿都说出来了,我还怎么好意思驳他面子?” 万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你们都不知道这事儿吧?” 俩小的——安翔和李雄对视一眼,没敢说话。 符晓在走神,只有段艺走过来拍了拍万千里的肩膀,问他,“现在不后悔了吧?” 万千里果断摇头,“我想拍好!不管花多少年,不管会遇到什么危险,不管最后有几个人看,我都想拍好!慕青临,你帮我们再沟通沟通!” 慕青临说:“小九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万千里看着她,嘴唇在颤,最终垮下了肩膀,“拍不好,我闺女以后仰着头跟人炫耀她爸有多牛逼的时候,我都没脸听。我闺女长这么大没去过一回游乐场,就喜欢拉着我带她去动物园看斑马、狮子……” 段艺和万千里大学认识,两人从那时候就成天打打闹闹,到现在马上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真情实感,心里一时也有些感慨,“老万,你可是总导演,连你都叹气了,这里发生的事还有谁能带出去?” 万千里一愣,眼底的失落迅速被坚定取代,“对!我可是省台最牛逼的纪录片导演,我他妈怵过什么!” 万千里就一根筋,走直了,就没什么能影响他,他兴奋地逮着段艺叨叨半天对这个片子的想法。 扭头看到靠在柱子上一言不发的慕青临,万千里突然想起来个事儿,好奇地说:“一直没问,你这都升副主任了,每天待台里安排安排活不好吗,干嘛非得提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做不出成绩,你再想往上升可就难了。” 万千里说完,除了符晓,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了慕青临身上。 “为了周意?”段艺猜测。 慕青临正偏头注视着Antoin门口,眉头紧蹙的周意,闻言平静地说:“不止是小九……” 她想做这件事不止是为了过来看一看周意这五年的生活,寻找她的秘密,填补这五年的空缺,还为了王和靖说的那句圆满,“我妈是西南一支志愿巡护队的队员,九年前,她死在了一个盗猎团伙手里。这支纪录片是我对她最初的承诺。” 几人震惊。 万千里张着嘴半天,斩钉截铁地说:“慕青临,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帮你把最真实的野保拍出来!” 段艺抽他,“怎么说话呢?咱都一起经历过生死了,现在还是慕青临一个人的事吗?我这人人品是不怎么地,但是良心还在好吧! 今天那头黑犀吓得我一身冷汗,我不为它们做点什么,百年之后都不敢下去见我们段家的列祖列宗!” 段艺指着一圈人说:“以后这就是咱们所有人的事了啊,谁敢中途退出,我段艺第一个不答应!” 安翔嚎道:“你这话说得,看不起谁啊!” 李雄不甘示弱,“不要以为就你们这些老家伙讲义气好吧!” 万千里气笑,“你说谁老呢?!” “……”低矮的屋檐下,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慕青临靠在一边安静地笑,等他们吵累了,直起身体,说:“各位,谢了,真心的。” 几人彼此对视,谁都没说话,但能将对方脸上的坚定看得一清二楚。 慕青临看着这幕,忽然想起周意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种和你,和你的朋友一样成功的人。可是我想做能在感情上和你比肩的那个人」。 这句话她想借来一半用用——他们都是普通人,永远不会成为那些被时间铭记的成功的人,但他们或许可以尝试着做个有用的人。 妈,您选择去西南,最终留在西南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迟了这么多年,有个小姑娘好像教会了我站在您的角度去理解你们的选择。 慕青临抬起头,无声地对着天空说:“妈,如果她也和您一样喜欢这个职业,我是不是应该提醒她,让她想清楚,再做选择?” —— 韩秋回来营地已经是四个多小时之后,此时暮色将沉,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没有直接进来,而是靠在车边抽了一支烟,然后直起身体,一步步走进了临时收养野生动物的林子。 周意和慕青临站在门边看着,没有打扰她。 等韩秋的身影彻底消失,周意忽然开口,“妍妍,秋姐救我一命在先,带我来这里重新开始在后,看到她这样,我应该很难过,可我心里竟然还在隐隐庆幸,今天死的不是LO。我的心肠是不是挺脏的?” 周意这话太严重了,慕青临心里犯疼,抬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亲吻着冷冰冰的额角,“LO对你的意义不一样,你们一路陪伴着走到现在,已经有了感情,你现在就是开心得大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秋姐对这里的每个动物都有感情。”周意偏头贴在慕青临颈边,声音很低,“妍妍,LO迟早会长大,会有让那些畜生眼红的大象牙,我不敢想象它有一天被猎枪瞄准的画面,我……” “小九,不要自己吓自己。”慕青临柔声打断周意,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耐心地安抚,“你不是说LO跟你很像吗?既然像,LO就一定也是聪明坚强的,它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 周意眼神黯淡,半晌,说:“嗯,LO一定会平安长大。” 慕青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安慰的话够用就行,说多了,意识定了型,往后真发生点什么变故,就很难一下子掰过来了。 “要不要去看看韩秋?”慕青临低头问周意。 周意在她脖子里摇头,“秋姐不开心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她很少和人谈心。” 慕青临说:“那我们在这里等着她。” 周意搂在慕青临腰上的手臂抬起来,斜过她纤薄的脊背,“好……” 两人亲密无间地拥抱着,没看到身后不远处,已经攥着韩秋的外套站了很久的符晓。 符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隐约记得太阳落山,就要开始起风了,林子里会很冷,她手里这件外套是韩秋身上唯一保暖的东西。 —— 晚饭,餐桌上很安静,除了餐具偶尔磕碰,再没有其他声音。 韩秋还没有回来。 饭后,Antoin让周意去找找韩秋,要是还不想回来,就在林子里陪陪她。 周意果断应下,走到半路却突然被符晓叫住,说:“我去……” 周意迟疑几秒,把强光手电递给符晓,“你进去之后,直走差不多五百米有条东西向的小路,朝东一直走应该就能碰到秋姐。” 符晓快速道:“好!” 符晓立刻离开,按照周意说的,找了差不多半小时才看到靠在树下的韩秋。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银白月光穿过树枝落下来,在韩秋身上覆了一层厚重的凉意。 符晓走到韩秋跟前,什么话都没说,手里拿着她的外套,半抱着她,将外套从她的身体和树之间一点点拉上来套好,说:“回去吧……” 韩秋脸上没什么表情,“符晓,同样的话,我现在反问你,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符晓语塞,她不知道,她就是……就是觉得这件外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想还回去。她们明天就要走了,还了才能安心走…… 韩秋拧过符晓的脸,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起伏,“说话……” 她的平静让符晓害怕,“不是!” “为什么偏对我好?” “你知道!” “我不知道。”韩秋直起了身体,目光变得动荡。 符晓挥开她的手,呼吸急促,一时说不出来话,过去一会儿,她咬了一下呀,低声说:“你是个好情人。” 韓秋波動的目光瞬間恢複平靜,她很久沒有再說話,久到符曉手腳僵硬,才聽見她說:“既然覺得我好,那應該不介意和我再Z最後壹次吧?現在。” 符曉驚詫,“在這裏?!” 韓秋,“是,在這裏,我現在心情不好,想發泄,想放松,想Y妳。符曉,妳敢給嗎?” 符曉扭頭就走,她是喜歡和韓秋上床,但沒大方到給她當發泄不快的工具。 蓦地想起她們之間的第壹次,符曉步子頓住。 那天,她不也只把韓秋當發泄對象? 符曉閉壹閉眼,攥著手走回韓秋身邊,沒有任何前兆地吻上她。 韓秋的呼吸壹瞬間急促起來,她轉身將符曉壓在樹上,摟著她,激烈地親吻。 符曉一只手順著下去,徘徊摩挲。 韓秋身體震動,她給的反饋气势很好,符曉卻還是有所感應,她停下來说:“跟我回去,我就顺了你白天说的。” 韓秋雙眼漆黑,瞳孔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符晓以为她下一秒要吃了自己,可手机响起,她只是风平浪静地拿出来接听,然后抓起她濕滑的手快步往出走。 不久,擁擠的房間裏,韓秋壹只手撐在床頭的牆上,低頭看著眼眸濕潤的符曉,說:“符曉,回去以後找個溫柔點的人,妳太硬了,有人順著才會幸福。” 符曉看著她,睫毛在顫,唇也是。良久,符曉吮在唇間的力道加重,把這個不該開始的話題徹底推到情緒之後。 —— 翌日早上,周意跑步回来的时候,慕青临几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昨天,慕青临和王和靖汇报过这边的情况后,他二话不说,连夜让人给他们订了返程的机票。 这次过来的不论老人新人全是王和靖的宝贝疙瘩,他哪儿舍得他们以身犯险。 周意帮慕青临拉好箱子,走上前抱着她说:“妍妍,我过几天就回去了。这里最近不太平,不看到LO顺利放归,我不放心。” 慕青临理解,她搂着周意的腰,细软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还没来得及扎的长发,“照顾好自己。” 周意在她肩上点头,“嗯……” 万千里在外面叫了慕青临一声。 慕青临放开周意,拉着行李箱往出走。 队里的人都出来了。 Antoin在车门上趴着看他们告别。 他等会儿要护送慕青临几人离开,还不着急说伤感的话。 “周,你为什么不亲自送?”Antoin好奇地问周意,“你们不是应该有很多情话要说吗?” 周意把慕青临的行李放上车,关了尾门,淡声道:“眼皮薄,送了得哭。” Antoin惊讶,“你会哭么?” 周意抬头,对上慕青临温软的目光,“嗯,在她面前特别爱哭。” 慕青临笑着揉周意的头发,“那就不送。” 周意点点头,帮她拉开车门。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离。 一直到扬起的尘土消失在远方的视线里,周意才回头往里走。 不远处,始终没露面的韩秋靠在墙边,脸上的表情淡薄又遥远。 周意走到韩秋跟前,说:“秋姐,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回江坪。” 韩秋听得懂周意话里的意思,她笑了笑,直起身体说:“不用了,免得给她添麻烦。” 后半句韩秋说得很轻,周意还是听见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明白为什么她和慕青临之间隔着那么大的现实阻碍都能在一起,韩秋和符晓清清白白却非得走到这一步? 周意站在原地看看着韩秋走远,然后把万千里他们爱坐的小板凳一个个摆好,转身往装备室走。 她一天没离开这里,巡逻任务就一天不能停止。 走到半路,Gore忽然白着脸跑过来,说:“周!LO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 随缘,不要问,就酱紫,谁再哭谁是小狗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812:00:00-2022-08-2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鋼、______素、60842326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2个;alone_c、旺仔好好喝、荷花崽1个; 第131章 搜寻 很多动物都是被取走身上值钱的东西后扔在那儿,活活疼死的。 周意脑子有一瞬间空白,很快冷静下来问:“叫了?” Gore大喘着说:“饲养员叫了十分钟,叫不到,也定位不到。” 周意转身就往监控室走。 Gore跟在后面。 两人走到门口和韩秋迎面撞上,看她脸色应该已经知道LO的事了。 韩秋加快步子,走到周意跟前说:“从你们跑完步分开到现在才两个多小时,LO走不远。” 周意,“嗯,我先看看它的活动轨迹。” 周意坐在电脑前,输入Lodovico的定位器编号查询轨迹。 一个半小时前,Lodovico开始比直地往丛林边缘移动,二十分钟后离开丛林,一路往西,一直到位置消失。 “往西是密林,信号衰减很严重,LO的活动轨迹不更新,就一定还在里面。” 周意站起来说:“我去找……” 韩秋一把拉住周意,“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 韩秋一声吼,周意刚刚开始波动的情绪立刻恢复平静,“秋姐,我不会冲动。” “你以前冲动的次数还少?”韩秋攥着周意的胳膊,用力将她扯到镜子跟前,冷斥,“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脸色?!” 周意沉默,她的脸白得像鬼。 韩秋仗着Gore中文不好,说话没什么顾忌,“周意,你和慕青临天天睡在一起,你身上多少伤疤她不知道?她才刚走,你好意思让她因为担心你再回来这个地方? 就算你好意思,我也担不起你的风险!我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还什么债,再敢不要命地往那帮人枪口上撞,你就马上给我滚回江坪!” Gore第一次见到韩秋真生气,吓得不敢出声。 周意立在镜子前,比直,安静。 站了几十秒,周意回头看着韩秋说:“秋姐,失而复得之后,她就像我的骨肉,我离不开她,她也一样,所以就算为了她,我也不会再去冒险,我只是想在走之前看到LO平安无事。” 韩秋眉头紧锁,说:“LO有我们,你好好跟她走不行吗?” 周意摇头,“事情做一半就走了,心里总觉得欠着。” “你……”韩秋想说「又不是你喜欢的事,想扔下很容易」,话到嘴边想起Lodovico对周意的意义,韩秋默了半刻,妥协道:“走吧……” 周意一愣,立刻转身往出跑。 “Lieve警长的人正在往过赶,他们会比我们晚一会儿到,在这之前谁也不能进林子。”韩秋说。 后排的Zak三人异口同声,“是……” 周意握着方向盘,没有吭声。 野生动物的救援从来都是争分夺秒的。 盗猎者的手段太残忍,能和他们周旋的地方太大,他们根本等不起。 可是,那片林子里不止有大型猛兽,真和盗猎团伙交起手来,环境限制也太大,他们未必能占上风。 他们的人就那么几个,折一个就少一个。 人没了,连多给家里一些补贴的能力都没有。 周意握紧方向盘,牙根紧咬。 LO,妍妍说你聪明,你一定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对不对? 你的象牙才长出来那么点,谁看得上? 你就是预感到自己要独立了,偷偷跑出去看一看,对吗? …… 另一边,慕青临从上车就一直偏头看着窗外。 符晓有点晕车,坐不住,随便找了个话题,说:“发什么呆呢?想你老婆了?” 慕青临转回来,表情微微苦闷,“你还真说对了,她现在就和西南的小羊羔一样,每在我脑子里出现一次都是蹦过来的,我想给她摁住吧,她看着小小的,还挺可爱,我下不去手,不摁吧,我脑子快让她搅翻了。” 符晓无端被酸,凉凉道:“恋爱降智,慕主任,麻烦克制点。” 慕青临轻笑,“克制不了,一想到她心就跳。” 符晓,“Antoin,我现在换车还来得及吗?” Antoin莫名,“为什么?我的车开得不好吗?” 符晓梗住,“当我没说。” 慕青临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叠起双腿,轻声说:“晓,分开过一次的人,往后只是日常的早出晚归都是心惊胆战的。” 符晓心脏微震。 这段时间,周意和慕青临相处得自然又亲密,她都快忘了江坪那一摊子事。 她们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在一起,分开确实是种考验。 那……她和韩秋从来就没在一起过,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她早上离开房间前那句「符晓,一路顺风,我就不去送你了」,就总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符晓抿唇回味着舌尖要命的软腻感,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晚最后那幕—— 韩秋痉挛着长吟,然后俯身下来亲吻她的耳朵,她的眉眼和双唇。她的动作温柔得让她误以为她们之间除了欲,还有在谈情说爱,后来清醒,只剩她在灯下处理满地狼藉的背影。 心里…… 符晓皱了眉。 她心里不舒服,有点闷。 符晓余光瞥见慕青临在换坐姿,怕她发现自己的异常,急忙说:“真舍不得了就留下等她。后面的工作有老万和段艺,你每天线上挂着,控控进度就行。” 慕青临笑着说:“算了,不想给她压力。” “压力?难道不该感动?”符晓夸张地叹气,“要是有个人对我这么上心,我死都甘心了。” 慕青临转头,“这个人你确定还没有遇到?” 符晓顿了一下,拉高盖在腿上的外套,说:“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慕青临笑而不语。 符晓没有一点睡意,扥住衣服的衬里,一截一截往过捏。 指关节不小心碰到硬物,她的动作稍顿,从外面摸进口袋,发现了三颗话梅糖。 这是韩秋口袋里的全部。 不是说不送? 不送偷偷留什么东西? 嘴里已经记住了她的味道不行,还得记着她喜欢的味道? 怒气突然而至,没有理由。 符晓坐起来,掏出手机就拨通了韩秋的电话。 慕青临见符晓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符晓表情很冷,“没怎么,就是想问问有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电话响了三声,被人接通。 “喂……”韩秋的声音很远。 符晓一瞬间失了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目的。 丛林外的风很急,韩秋咳了一声,声音靠近,“说话……” 符晓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符晓!” “我……” 韩秋打断,“LO不见了,我现在很忙!” 符晓心脏猛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慕青临,她显然已经听到了韩秋的话。 “电话给我。”慕青临说。 符晓没有犹豫。 慕青临握着电话放到耳边,嗓音平缓,“韩医生,LO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那头,韩秋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已经在找了。” 慕青临问:“能不能找到?” 韩秋语塞,她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密林,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慕青临说:“我现在回去,一个人。” 她的语气静却坚定,韩秋知道拦不住,让她把电话给了Antoin。 Antoin听到LO不见,直接原地掉头。 后面的车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刹车停下。 等Antoin掉头开过来了,万千里趴在车门上问:“什么情况啊?” 慕青临没有回答,她快速下车,说:“摄像机给我,你们继续走。” “诶?我们走了,你和符晓呢?” “我回去一趟,晓……” “我和你一起。”符晓说。 慕青临快速看符晓一眼,没有说多余的话。 万千里还想问理由。 段艺一把将他拽到后面,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摄像机交给慕青临,问:“确定不需要我们?” 慕青临把箱子放到车上,言简意赅地说:“这次是私事。” 段艺便什么都没再问,和已经下来的其他几人一起目送她们往回走。 车上,慕青临紧靠椅背。 符晓怕她着急,提醒她,“先给周意打个电话吧。” 慕青临沉声,“现在的每一秒对她都至关重要,我不能让她分心。” 慕青临一句话让符晓哑口无言,她沉默着看着前面的路,只希望刚才的电话不过是虚惊一场,不然周意怎么办?还有,韩秋…… 符晓抿紧嘴唇,胸腔剧烈起伏着。 这里的土地广袤肥沃,明明可以成为野生动物的天堂,为什么有的人非要因为一己私利把这里变成它们的地狱? —— 慕青临几人到的时候,周意已经跟着Lieve警长的保护队进了林子。 韩秋不是巡护员,不能进,和负责指挥搜索的高级警员Armas在外面等结果。 这个结果,她们从中午等到晚上依然无果。 Armas看到Zak几人出来,对Antoin说:“你们还有家里的动物要保护,先回去,我们会继续寻找。” 家里的动物就是巡护队临时收养在营地旁边的动物,有的年幼,有的受伤,真遇到盗猎团伙,它们更加难以逃脱,必须要有人随时待命。 而且,巡护队员没有专业的防护装备,夜晚的行动并不适合他们参与。尽管他们对这片草原的熟悉和热爱超过任何人。 Antoin说:“周还没有出来。” Armas同意他可以再等一会儿。 约莫一个小时后,周意背着枪出来,身上沾满了淤泥。 Antoin吓得倒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询问,“遇到沼泽了?” 这片林子西北两面都有小河注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沼泽多不胜数,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西北交汇处的「死亡沼泽」,不论是灵活的动物,还是聪明的人类,一旦陷进去都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周意知道Antoin的担心,正欲开口告诉他,自己遇到的是普通沼泽,就看见本该在飞机上的慕青临朝自己走了过来。 周意定住。 慕青临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拇指蹭着她脸颊的污泥,笑着说:“小猴子变小泥猴了。” 周意望着慕青临的笑脸,鼻子慢慢酸了。 她可以在慕青临看不到的地方无坚不摧,无所畏惧,她一出现,她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变成那个外强中干,矫情软弱的周意。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想不起来在她面前伪装。 “怎么回来了?”周意忍耐着情绪问。 慕青临的手落下来,贴在周意颈侧,拇指摩挲着她清晰的下颌,说:“本来其实不想回,我的小周队长现在很厉害,她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假话。 “可我又想着,她再厉害也还是会在某个瞬间下意识喊我姐,她可能会有哪一秒仍然需要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这是一半的实话。 她是在听到LO不见那一秒就决定要回来的,回来陪在周意身边,她才敢示弱,敢对恐惧服软,总对着「外人」,她连哭都不会让谁看见。 “回去还是在这里等?”慕青临问。 周意回头看了眼漆黑不见光影的密林,说:“回……” 晚上营地里人不多,少一个,那些更需要他们保护的动物就多一分危险。 慕青临「嗯」一声,手顺着周意胳膊滑下来,牵着她手,带她往车边走。 之后一路没松开。 周意始终很平静。 半路,Antoin问起保护队搜寻的进展,她说:“LO应该是听到同类的声音自己跑出去的。象群被驱赶的悲鸣是LO最怕的声音,潜意识会驱使它想起三年前那一幕。 它当时是被我们强行从母亲身边带走的,现在突然听到相似的声音,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然后被盗猎团伙的车子驱赶着往前跑。 “林子里到处都是象群踩踏过的痕迹,还有一只被割了脸的母象。”周意喉咙一紧,被慕青临握着的手在抖,“尸体周围全是大象的脚印。” 大象讲感情,它们会在同伴死去之后守护它们很久,免它们的尸体被秃鹰残食。但这一次,它们只是围着它转了几圈,就被迫继续逃生。 “保护队的人发现那只母象的时候,它还没有完全死。”周意说:“很多动物都是被取走身上值钱的东西后扔在那儿,活活疼死的。” 慕青临握着周意的手,感受到了她汹涌的情绪和汹涌背后的无力。 他们心疼的,对另一些人来说不过是廉价的赚钱筹码。 —— 回来营地,周意去洗澡,慕青临在门外靠着等她。 水声时断时续,慕青临猜测周意肯定是为了省水。 耳边又一次静下来,年轻女人纤细窈窕的身影印在了门上。 “叩叩!”周意敲门。 慕青临转头,在门上回了一声。 周意说:“姐,你能进来一下吗?” 慕青临转身拉开门,从窄窄一道门缝里挤了进去。 简陋的卫生间里弥漫着水汽,温度很低。 周意屈腿倚靠着墙,湿漉漉的身体白如绸缎。 “洗好了?”慕青临问。 周意摇了摇头,“头发没洗,我被他们从沼泽里往出救的时候拉伤了胳膊,抬不起来。” 那是要用多大力气? 慕青临惊心。 如果他们当时分得太散,没人发现周意,那她,还回得来吗? 慕青临手在轻颤,她低头挽起袖子,然后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说:“我这可是头一次给谁洗头发,弄疼了别赖我。” 周意说:“不赖……” 慕青临笑了笑,“眼睛要闭上。” 周意靠着墙,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升高的水温碰触到身体,周意不自觉发抖。 慕青临抬起手,耐心地抚摸着她。 不久,干燥的毛巾从头顶盖下来,周意像是被人拥抱着一样擦拭头发,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地让她眼眶发酸。 她忽然就不想忍了,低头靠上慕青临,因为极力克制,哽咽声音变得扭曲,“妍妍,LO还回得来吗?” 慕青临动作停住。 她不知道。 周意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在难为慕青临,尽可能轻快地笑了一声,直起身体说:“你快回去换件衣服,湿的沾身上难受,我……” 周意被慕青临推到墙上,捧起她的脸激烈亲吻。 外面有人经过,声音低低的。 周意浑身一紧,咬到了慕青临。 慕青临不停,摸到花洒打开,借水声掩盖唇齿间热烈的爱意。 周意忙乱急切地撕扯她的衣服,转身把她压到墙上,吮咬她的耳垂、脖颈。耳边只剩她急促的喘息和心跳。 慕青临抬起一条腿,勾着周意腰,周意顺势用手支住,热吻顺着她起伏的身体急速往下。 慕青临细眉紧蹙,狠狠咬住了嘴唇。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2912:00:00-2022-08-3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吃猫的鱼2个;alone_c、宋远璟、荷花崽1个; 第132章 爱你 「修」跟自己老婆闹情绪丢脸吗? 周意神经紧绷了一整天,又是在充满危机的丛林里,回来房间让慕青临往被子里一塞,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踏实,侧卧着,眉头紧缩,潜意识里的担心积攒到极致的时候,搭在慕青临身上的胳膊会突然往回收,多是寸劲儿,勒得慕青临骨头疼。 慕青临一直不敢睡,稍微感觉到点动静就会醒过来摸摸周意的背,让她安心。 后来夜色将散,周意累得想不起多余的事,慕青临才终于松口气。 慕青临看了眼时间,离天明也就不到两个小时。 周意昨天晚上就没吃,一会儿起来肯定又是急匆匆开车出去继续找Lodovico,慕青临担心她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便轻手轻脚地抽出被她枕着的胳膊,起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能做中餐的东西不少,无奈五年过去,慕青临还是没有学会做饭。 发愁许久,她舀了一小勺米,决定给周意熬点稀粥暖胃。 熬粥需要耐心。 火烧上之后,慕青临拉了张小椅子坐在门口,腿上放着电脑,一边看火,一边整理照片。 早起的空气寂静清新,很舒服。慕青临原本只是靠着墙思考,不知怎的,竟然模模糊糊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商宁的脸不断和周意交替,最后变成了她,西南大雨倾盆的丛林也在一瞬间变成了恶臭死寂的沼泽,周意陷在里面,淤泥已经吞噬到了她的脖子,她拼命向后仰头,无声而固执地坚持着。 身负罪恶的盗猎者就站在旁边,他们狰狞地笑着,不断向周意周围的淤泥里开枪,折磨着她的意志。 最后一枪上膛,枪口对准了周意的头。 砰—— 慕青临惊醒,那一枪好像穿透了她的心脏,她顾不上摔落在地上的电脑,弓身前倾,交叠的手腕死死抵着额头。 锅里的粥在剧烈翻滚,溢到了外面。 慕青临的世界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耳边只剩周意昨晚在满室混乱里拨开她湿透的长发,吻在她脖颈里时说的那句,“妍妍,等LO回来了,我就跟你走,我会好好的,你不要害怕。” 在周意的意识里,她只认Lodovico会回来这一个结果,她连睡着都还在担心Lodovico。 如果Lodovico最终回不来,或者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救出它,那周意…… 慕青临咬紧牙,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信过一次周意,她最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这一次她还要信。 只能信…… 商宁和周意也不一样,她是深入盗猎团伙内部收集情报的线人,原本就身处危险,周意则站在光明里,她只是靠近危险,真的遇到了,想跑就一定能跑得掉。 她也明明白白承诺过会保护好自己,而且不止一次。 …… 慕青临低着头,绷直视线看了很久摔在地上的电脑。 待情绪平复,她捡起电脑放在椅子上,起身进了厨房。 周意醒来没看到慕青临,木讷地盯了屋顶一会儿,还以为昨晚的热情不过是一场春梦。 转头看到墙边的行李箱,周意眼底震动,一股脑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出了房间。 “妍妍!”周意站在厨房门口大口喘息着。 慕青临刚处理好满灶台的狼藉,闻声转头,笑着说:“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周意不说话,快步走进来挤在慕青临和灶台之间,亲上了她的嘴唇。 慕青临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也就只是这一瞬间,她很快抱住周意细瘦的腰身,闭上眼睛和她接吻。温柔辗转,单纯又亲密。 清透阳光从窗边洒进来,笼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体。 慕青临手垂下来撑在台边,呼吸不稳,“想来想去,还是最喜欢接吻。” 周意趴在慕青临肩上,声音低低地问她,“做的时候,我是不是还是太急了,你不舒服?” 慕青临偏头吻咬她的脖颈,“不舒服能被你笑话浑身泛红?” 周意仰起头配合,喉咙紧绷到声音断续,“没笑话,你那样,很好看。” 这一声撩动了慕青临已经不太安分的神经。 不过厨房毕竟是公共场合,被人看见不好,她贪恋地吮了一会儿,慢慢缓下来,转而在周意被吻得格外柔软的唇上浅啄轻触,“以后多的是机会给你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周意脑子浑着,想不到新话题,只好又绕回来问她,“为什么最喜欢接吻?” 慕青临去吻她,舌尖相触的一刹那,周意就软了。 慕青临一只手扶住周意的腰,在她唇上说:“做ai是情绪被挑到高处的释放,能让人体会到一瞬间难以言说的愉快,这种愉快固然强烈。 但远不如接吻在心理上发生缓慢的变化更让人心怀悸动。接吻像调qing,有情可调,爱才能一直鲜活。” 周意被慕青临一番话说得心也软了,手指蜷起,抓着她的衣服,凑过去又和她吻在了一起。结束的时候,她走路都是飘的。 慕青临让她别走远,她就端着碗,乖乖坐在门口。 “妍妍,你电脑摔了?”周意看着本子一角扎眼的痕迹问。 慕青临「嗯」一声,说:“刚睡着,不小心掉下去了。” “没摔坏吧?” “应该没,你打开看看。” 周意把碗放到地上,揭开了电脑。 入目是被放大了很多倍,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照片。 这双眼睛…… “我见过……”周意低声自语。 “什么见过?”慕青临过来看到屏幕上的图像,才猛然想起自己睡着前又打开了在村里拍的那张照片。 她想试试能不能回忆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样或许能增加周意他们找到Lodovico的几率,最后发现还是徒劳,现在,周意竟然说她见过? 慕青临语速加快,“在哪儿见过?” 周意扶着电脑的手抠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慕青临蹲下来,握着周意的手腕,叫她,“小九?” 周意回神,手剧烈地抖了一下,触电似的松开电脑。 慕青临眉头紧锁,“小九,你想到什么了?” 周意眼波震动,整个人看起来很慌。 慕青临仿佛有所感应,心直往下坠,失重的不适感从她脑子拽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她的行动快于意识,迅速转过电脑,在触摸板上滑动、点击。 很快,让周意如坠冰窟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惊慌失措地想将电脑扣起来,却怎么都抬不起手,四肢像被无形的丝线捆住了一样,僵硬地看着慕青临拖动进度条,倒退,最后定格在一帧图像上,激动地说:“找到了!” 抬头看到周意惨白的脸,慕青临笑容怔住,她条件反射合上电脑,发出很重一声的「砰」,砸在周意耳膜上,她脑中嗡的一声,听不清东西。 这段时间,她不断被慕青临拉着、哄着往前走,身后的阳光越来越亮,心里的包袱越来越轻,以至于她忘了头顶还有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那段会让慕青临「发疯」的视频。 视频里的东西太过残忍,是慕青临无论对上一辈的事多么坦荡都无法抹杀的血腥。 她只是一个「外人」,尚且无法承受,慕青临怎么能看?她只是看到母亲残缺的尸骨就被「吓」得发病了…… 她就是怕她看见,怕旧事重演,怕得宁愿离开,也不想让她直面,现在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电脑里? 而且,她看起来好像很熟,连哪里有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姐,你看了?”周意控制不住在抖。 慕青临说:“看了……” 看了很多遍,看到最后人已经麻木了,才能在看见你此刻异常的反应时,理智地将它和脑子里那个模糊的记忆联系起来,找到这个眼神的另一个出处—— 商宁被杀那天,周鸣和阮中意拍摄到的视频里。有个人站在角落,因为面带伪装,眼神就更好辨认,她早该想起来的,怪只怪那天从村里回来的路途太艰险。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和生离,她满心都是周意,希望她平安回来的之时,她已经消化了她们之间所有的障碍,给她单纯又稳定的爱。所以刻意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画面中央,忽略了细节。 这些话慕青临不打算告诉周意,过程而已,就是用来过的,周意只需要知道结果。 慕青临单腿压地直起身体,目光与周意平齐,一字一句地说:“小九,你仔细看看我眼睛,我有没有被吓得发病?” 没有,一点也没有,她的眼睛里只有坚定和平静。 周意死死抓着慕青临的衣服,“姐,你不要骗我?” 慕青临望着周意眼睛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恐惧、内疚和闪躲,心疼不已,“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意说不上来,她只是在以自己对恐惧的衡量标准在判断这件事。 她没有被吓到生病的经历,不知道那些人的承受力。 慕青临应该是很坚强的那一部分,她连剖开连坐责任,把她单拎出来原谅都带着决然的态度。 她也许真的有能力承受。 …… “姐,早知道我就不走了。”周意抓着慕青临,眼睛红得惊心,“我把你想得太脆弱了。” “也不尽然,你会离开,不止是怕这一样,我知道,小九,我全都知道。不然,你以为自己多大魅力,能让我什么都不管不顾?”慕青临笑着逗她,“不过,你确实把我看轻了。” “人不是无坚不摧的,我也不例外,但一个人心里装着另一个人,想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时候,肩是压不垮的。 小九,你就是那个我从遇见就在护着的人,现在是,将来也是,我清楚地知道在任何冲突面前,我最想要的始终是你。知道这点,我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做不了的选择。” 慕青临摸着周意被水汽覆盖,却咬着牙不肯掉落的眼睛,说:“而且,你给我留了足够的时间和线索去做心理准备,还有啊……”慕青临笑了一声,嗓音忽然变得柔软,“任何美好的结果都不会只是一次偶然的,或者单方面的努力,你回来了,还勇敢地往我身边迈了一步又一步,你的回应是我想尽办法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最大动力。” 周意心里酸软一片,“姐……” “唉——”慕青临笑着应她,“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在叫我姐,那我为了你,还有什么是撑不住的?你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你要信我。小九,你要信我。” 周意隐忍的眼泪涌出来,委屈得像个小孩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你讲了,我至少可以陪着你。” “怎么没讲?”慕青临笑着捏捏周意下巴,说:“「关于盗猎,你担心我看见的,我已经看过了,以后就不会再怕了,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什么。」” 这段然口令是周意从盗猎团伙的枪杆子底下死里逃生回来后,慕青临告诉她的。 她当时只当这些话是针对那场意外,没想到慕青临真正要告诉她的竟是这些。 可这还是在偷换概念啊。 她想要慕青临在看之前就跟她讲。 周意胡乱抹着眼泪,心里密密麻麻的担心与恐惧全部变成了带着酸楚的感动。 慕青临,这个女人自视年长她几岁就默不作声把什么事都替她做了,她真的很讨厌被人安排。 可是胆小的周意如果没有这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女人,哪里走得到今天? “姐,我发誓,我以后不止不跟你犟,还不会胡思乱想。”周意坐起来,手掌虔诚地压在跳动的胸口,说:“它说它要以后要好好爱你,只能好好爱你。” 慕青临一笑,眼睛红了,“好……” 这不就是出来之前,她和符晓说的——最多她以后多喜欢我一点,我就愿意想尽办法为她把人心摆到正中间? 现如今,她承诺的做到了,她想要的也得到了,那那些曾经受过的伤,疼过的心就算是得到了最好的安置,她除了欢喜,没有一丝后悔。 “要好好爱我,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慕青临笑问。 周意重重点头。 慕青临说:“给我乐一个。” 周意嘴巴紧抿,她现在哪儿乐得出来? 慕青临佯装不悦,“这么快就食言而肥,我要抽人的。” 周意吸了吸鼻子,哑声说:“你不敢抽。” 慕青临挑眉,“你过来……” 周意身体前倾,把脸凑到了慕青临跟前。 很熟悉的场景。 慕青临突然笑起来,偏头亲在周意唇上,低声说:“抽完是不是要跟我求一个公主抱?” 周意一愣,回想起那年军训晕倒。 慕青临带她到医院检查完离开的时候,明知道她的虚弱一半是在作妖,还是在她可怜兮兮地说完之后,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抱紧了……” 然后,顶着医院里往来的视线,把她一路抱到车上。 那一年的盛夏,她真的被慕青临宠得上蹿下跳啊。 记忆滚滚而来,周意通红的眼睛很快被笑意填满。 慕青临捏捏她的脸,不慌不忙地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小周队长的面子里子可就全没了。” 小周队长吸吸鼻子,被时间和阅历打磨得有了棱角的眉眼微抬,挑衅地说:“跟自己老婆闹情绪丢脸吗?” 久违的表情和语气击中慕青临心脏最柔软的角落,她被漫天情绪包裹着,额头抵着周意的肩膀,乐不可支地说:“嗯,不丢脸,下次请继续。” “建议晚点再继续。”符晓快步走过来说:“周意,韩秋让我告诉一声,LO的定位器上报新位置了。” 作者有话说: 忘了定时,快成常规操作了,晚上给你们发个红包包…… 又写完了一个月,九月正文肯定就完结了哈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3012:00:00-2022-08-3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慢慢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宋远璟、alone_c、想吃猫的鱼、谁寄锦书1个; 第133章 凶手 「已替换原章」有一个人逃跑了,周在追,她说那个人是凶手。 轻松的氛围在一瞬之间戛然而止。 周意终于又想起那双眼睛,她快速看了眼电脑,接着是慕青临的脸,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可她应该能想得到,Lodovico遇到了盗猎团伙,那些人是九年前害死她母亲的人。 她如果要救Lodovico,就要强迫她再一次承受至爱之人身处危险的处境,她曾经因此恐惧到生病,现在好了,旧事却非要又一次重演。 “姐,我……” “你去……”慕青临打断。 关于周意会不会和她母亲一样牺牲在野保一线,她曾经在看到周意满身的伤疤时痛苦到和困兽一样嚎啕,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她还梦到了那一幕。 理智地说,她希望周意不要去,但谁让她在哄周意跟她回去时,向她夸下过「海口」—— 我希望我的这份喜欢是没有压力,真真正正让她感觉到幸福快乐的。 还有刚才那些关于担心害怕的绕口令。 她已经向周意传达了太多「你要在这段感情里大大方方的,你不必害怕」的立场,她心动了,也服软了,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昂首挺胸的,这就是她喜欢的样子,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拦着她,让她灰心? “小九,我会和你一起。”慕青临说。 周意错愕,“姐!” 慕青临快速道:“再次回到新闻中心的时候,我跟你说我是从西南开始躲的,不从西南过去,往后做什么,我都会心虚,所以我想重新捡起我妈那条线—— 给他们做宣传,找资源,这是我的承诺,后来我却没有再去过西南一次。 没亲眼看到,那不管西南现在的野保环境有多大改善,对我来说始终都是个遗憾。 这次是个机会,我想给西南,给我的妈事画个句号。就像这支纪录片,找到杀死我妈的凶手,同样也是我从九年前就一直在等,但因为知道希望渺茫,只能闭口不提的。” 周意懂。 慕青临咬着满嘴血问王和靖的那句「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能涵盖她对商宁之死全部的遗憾和歉疚,她需要一个句号来被赦免,即使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同时,这也是她给商宁的交代。 周意动摇了,“可能会很危险。” 慕青临说:“把没做完的事做完是我为人女的义务,还有,你忘了?我还是记着,身上带着摄像机,把看到的真相记录传播是我的责任。” “相同的地方,同样的结果,你可能会面对第二次。” “但我这次不是旁观,不会被迫体会那种无力;你和我妈的处境也不一样,只要你别再想着什么还债,单纯做一个野生动物的守护者。” 心无杂念才有可能战无不胜。 周意明白,她用力抓住慕青临的手,灼灼目光盯看着她。 不过两三秒,周意猛地起身,拉着慕青临往出走。 门口,韩秋,Antoin,Zak……除了饲养员和留守巡护员之外的其他16人已经集结完毕,只等周意。 看见她,靠在车边的韩秋直起身体,把属于她的枪扔向她。 周意稳稳接住,背在身后,说:“抱歉,刚有点私事,耽误了。” 韩秋说:“刚刚好……” “你也去?”韩秋看着慕青临举在手里,已经开始录制的摄像机问。 “她今天只是电视台跟踪采访的记者。”周意说:“我带来的,跟我。” Antoin没说什么,他已经从Lieve警长那里了解到了现在的情况:死了四头像,两只人工圈养的狮子。 对狮子的猎杀是近几年才衍生出来的一种极具争议的活动——「罐头狩猎」。 人工圈养的狮子会在观光客付钱之后被带到野外,他们站在急速行驶的卡车上,手持猎枪,欢呼着追赶,射杀。 这是西方中产或者顶级猎人钟爱的游戏。 在当地,一些地方已经立法禁止,但仍有部分人认为这项活动能为政府带来可观收入,还在持续进行。 上次那头黑犀身上的十三枪多半也是他们在享受猎杀的刺激。 Antoin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愤怒又无力。 他们所在的地区严格早就禁止了这种活动,盗猎团伙敢明目张胆地带人和狮子进来,很明显是不把政府和巡护队放在眼里,放任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动物。 他们或许真的需要更多渠道去公开这些残忍的画面,哪怕只是让那些人一时忌惮,他们的动物也能得到喘息和繁殖的机会。 “谢谢……”Antoin郑重地用中文说。 慕青临不语,沉静目光紧锁着手里可以记录一切的摄像机。 一行人迅速出发。 周意、慕青临、韩秋和Antoin开一辆车,剩下的人分坐两辆Lieve警长昨晚留下的军用越野。 车厢里平静又沉默。 这是他们的工作,不论此番前路是否凶险都不能退缩。 —— 往西两百多公里的草原深处,Lodovico的轨迹短暂出现了一会儿。 它跑得很乱,很明显是在竭力躲避危险。 到这里,基站的覆盖率聊等于无,干等着Lodovico的轨迹再次出现,约等于替它们收尸。 Lieve警长等不起。 Antoin几人到的时候,他的保护队已经兵分三路,顺着盗猎团伙可能出现的方向展开追捕。 Antoin他们最熟悉的方向是西方,和Lieve警长碰头,更新过信息后,一行人直逼正西。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周意趴在窗边,沉声道:“脚印!”周围还有明显的车辙。 慕青临拉进镜头,收录着地上杂乱的脚印。 有两个方向。 慕青临把这个发现告诉周意,问她,“要不要分开追?” “不用……”周意和Antoin同时说。 周意偏头问后排的慕青临,“还记不记得我上次为了躲开那帮人,一直往南开的事?” 慕青临说:“记得……” “往南有一条大河,大象渡不过去。它们常年在这里活动,非常清楚,但是再往西不到二十公里就是丛林。 一旦进了林子,那帮人的车被挡在外面,他们就很难在追上大象。大象很聪明,它们知道该怎么走。” 周意说,怕只怕时速只有24公里的它们等不到进林子就会被盗猎者的子弹追上。 Antoin加快车速。 周意拿出Lieve警长临时配备给他们的卫星电话和保护队的人取得联系,同时胳膊伸出窗外,朝后车做了个警戒的手势,直到他们看见,鸣笛回应。 不到十分钟,远处响起枪声。 Antoin猛打方向,朝那个方向疾驰。 周意立即侧身紧靠车门,端起枪上膛。 车子穿过灌木丛,和正在驱赶象群的盗猎团伙迎面撞上,果真是周意他们之前发现的,一共三辆车。 周意有所准备,朝着为首那辆车的司机就是一枪,正中肩膀。 她还可以打得更准,但是志愿巡护队没有执法权,她不能杀人。 他们的任务也不是杀死谁,而是驱逐、抓捕,守一方安宁。 车子失去控制直直朝他们冲过来。 Antoin立刻打方向错开。 后车反应很快,趁着新司机还没抓到方向盘,迅速从旁边绕上来,撞向车身。 车子剧烈颠簸,里面的人稳不住手。 周意果决地扣动扳机,打爆了两个人的枪管。 后方两辆车上的人看形势不对,马上放弃追赶象群,掉头往丛林方向跑。 Antoin放下韩秋和一车人,让他们保护韩秋照看受伤的大象,另一车人和他们继续往前追。 林子的遮挡是天然优势,必然会被先到的盗猎团伙占据。 Antoin几人刚进他们的射程范围就被打爆了一个轮胎,车子打滑,轧到地面高高凸起的石头,加之地势坡度,侧翻滚了两圈才停下。 Zak几人马上开枪替周意他们打掩护,泥土混着草屑飞溅。 周意昨天被拉伤的肩膀撞到车身,疼出一身冷汗,她顾不了那么多,忍痛回头去看慕青临的情况时,车门突然被拉开,慕青临正猫着腰站在外面。 她的额头被撞出了血,但眼里看不到一丝恐惧。 “不用管我,我只要不离开这里,就不会有危险!”慕青临疾声道。 周意快速下车,Antoin紧随其后,两人后背紧贴车身,Antoin朝Zak那边大喊,“不要停!” 同时,周意已经压低身体,瞬间冲进灌木丛。 Antoin的动作更干脆。 慕青临清楚,他们是要从灌木从绕到盗猎团伙后方,和Zak他们形成夹击。 二对九人,胜算不高,但做出这个反应完全是周意的下意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出去五六米。 周意匆忙回头,慕青临的镜头对着她,没有一丝晃动。 周意握紧枪,用口型告诉她,“等我……” 话落,她毫不犹豫地和Antoin拐入深处。 Zak已经溜到了慕青临身边,一边填弹夹,一边大声喊:“你不要害怕,副队长救过我一命,你是她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 慕青临还是那句话,“不要管我!”她趴在车门上拍摄着这辈子不会遇到第二次的珍贵画面。 双方僵持不到五分钟,Zak他们的子弹即将耗尽,再继续下去不过是白送命。 他们已经找到了象群,护它们安全才是首要任务。 他们还要吸引火力,不让周意和Antoin陷入困境。 Zak拉开车门上去,迅速撤退。 慕青临跪在后排,镜头坚定地对着从丛林里追出来的人。 “保护队的人到了!”Zak激动地大喊。 那个瞬间,慕青临听到了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枪声,她等不到车子停下,火速拉开门跳下去,被惯性带着往前滚了三四圈,马上爬起来,跑到保护队的车旁边,告诉他们盗猎团伙后方有两个巡护队的人。 保护队的到来,很快让他们在对峙里占据上风。 盗猎团伙清楚被抓不过是坐几年牢,但如果强行反抗可能会死。 他们很快投降,被保护队的人用枪顶着往出走。 第一个就是在慕青临的相机里和商宁被杀的视频里同时出现过的男人。 看到慕青临的镜头,他本能就要冲上来抢。 保护队的人反应快,枪杆子狠狠扫过男人的太阳穴,疼得他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慕青临冷静地拍摄,没有任何一秒退缩过。 镜头掉转,拍到让人架着出来的Antoin,慕青临的目光有一刹震动,她沉默地拍完这段,提着摄像机快步走过去问Antoin,“小九呢?” Antoin腿上中了一枪,喘着气说:“有一个人逃跑了,周在追,她说那个人是凶手。” 慕青临愣住。 商宁被杀的现场有七八个人,可真正拿砍刀的就一个。 商宁在电话里描述过那个人——境外国家的退伍军人,体格和枪法都不是普通盗猎分子能比的。 错乱的枪声突然从林子里穿出。 慕青临疯了一般往过跑,速度快得连保护队的人都追不上。 她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摄像机。 林子里,周意很早就发现这人不一般,她告诉自己再愤怒也不能跟他硬碰硬,答应过慕青临的事,她不可以食言。 她得好好回去。但是等保护队的人赶过来,人早跑了,下次再碰上就不知道是哪年哪地。 慕青临冒险和她来这一趟,她就得让她彻彻底底地从西南走出来! 妍妍,这是我最后一次不听你的话,你再等一等我。 周意端着枪,谨慎地往前走。 「砰」一声枪响穿入周意的腹部,她迅速退回树后,身体里粘稠的液体混着冷汗从衣服里渗出来,心脏就跳在喉咙口。 —— “是不是,你的孤注一掷就是有一天让我在同一个地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 “周意,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 妍妍,你不会! 周意将疼到发抖的肩膀猛力撞上树干,借着那股短暂的麻木感稳住手里的枪。 “抓住我,他们会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一百倍!”Minh狰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意脸上苍白失血。 她咬紧牙根,强迫自己忽略腹部的剧痛,去听声音的方向。 “你也可以做我的女人,我保你一辈子花不完的钱。”Minh的声音一点点靠近。 周意拉长呼吸静待,她没有多少子弹,一颗都不能浪费。 视线掠过地上的枯树枝,周意脚放上去,用力碾下。 “咔!” Minh听到声音,枪口立刻瞄准树干,连开数枪。 周意借着这阵枪声滑进右手边的灌木里,回身单腿屈膝跪地,长枪抵肩,瞄着枪声传来的方向。 转瞬间,整个林子又静下来。 Minh一双眼里的杀意凶猛如狼。 他从来就不把巡护队和政府保护队的人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周意还是个女人,手里只有一把早该淘汰的垃圾枪。 他捏死这种女人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Minh端着枪往前探步,男人过度的自信驱使着他。 他不断嚣张试探。 “你是东方人?” “韩国?日本?还是中国?” 周意听到方向了,比Antoin教她射击时用弹弓打中树叶的声音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意的枪口朝着那个方向移动,她微偏着头瞄准,食指扣住扳机,呼吸极静。 “我去过中国。” “那里的羊皮很值钱。” “我们可以合作。” “砰!”子弹穿透Minh的耳朵,擦着头皮过去。 Minh疼得大骂一声,愤怒地朝着灌木开枪。 周意被逼得一路翻滚,后退。 腰抵到硬物,周意身形猛然一顿,全身血液倒流。 她碰到土雷了。 这是村里人偷猎惯用的方式,制作简单,威力巨大。上次她一时大意,差点搭进去一只耳朵,这回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算最后活着出去了,也没有办法和慕青临交代。 周意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Minh还在靠近。 周意清空大脑,深呼吸,在Minh的子弹射中脚下泥土的刹那,奋力扑向旁边。 爆炸声震耳欲聋。 周意抱头卧倒,五脏像是要被急速膨胀的气浪拍碎,树枝、泥土、草屑,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空中落下,砸在她身上,她麻木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耳边嗡鸣一片。 Minh被刚那声爆炸惊到,不确定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他果断选择后撤。 一次娱乐的狩猎而已,他不可能让自己死在这里。 周意得到机会喘息,手指死扣着地面,把喉咙里那股剧烈的干咳感憋回去,快速起身。 Minh的脚步声小了,他要走。 周意抿着嘴,双眼黑不见底。 追还是不追? 不追,慕青临身上和西南有关的事,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着落。 追,她就是韩秋才骂过的,自己往枪杆子上撞。 周意抬手捏了一下巨疼的肩,压着身体往上追。 她身形小,步子轻,被Minh脚下的声音一盖,几乎听不到,想做什么很容易,可惜Minh不是第一天干这行,他不会蠢到把后背留给敌人。 Minh手持枪支警戒,小心地往后退。 正西这片林子,周意来回穿行了五年,对里面的环境烂熟于心,她不着急,一步一步往前压着。 找到了…… 一个他们巡逻到这里时,用来休息的草窝。 密林深处,阳光微弱。 躺在沉下去的草窝里休息,既不会被出来觅食的动物轻易发现,又能在听到危险时,把它当成掩体,躲在里面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个地方最早是偷猎者的「战壕」,他们会安静地躲在里面等待猎物从眼前经过,在它们走得最惬意的时候,给他们最致命一击。 周意趴在里面,枪口压着枯草,从灌木丛狭窄的缝隙里观察外面的情况。 Minh只会从这个缝隙里经过一次,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周意锋锐如刃的视线紧锁着前方。 静止画面突然被打破那秒,她食指扣下。 “砰!砰!” 果决的两枪打中男人心脏,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周意的方向。 周意还在补。 补到最后一颗子弹耗尽,周意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死不瞑目的脸。 他的脸上有很长一道疤,从额头斜入鼻梁。 如果不是这道疤,周意或许认不出他。恶人做坏事的时候总喜欢伪装。等下了地狱,见了阎罗,他们就再也不会找到阴间的出口。 现在,你该去了,那个被你们折磨了九年的女人该回来了。 血从腹部涌出来一股,周意抬起手,很慢地用手捂住。 她感觉有点冷了,心跳好像也在减缓。 身后有脚步声。 周意本能举起已经没子弹的枪,快速转身瞄准。 不远处,慕青临被Lieve警长的人护着,手里提着摄像机,正在往她跟前跑。 周意紧绷的神经放松,身形晃动不稳,她放下枪,把沾满血的手藏到身侧,等慕青临走到跟前了,小声跟她说:“妍妍,你不要生气。” 作者有话说: 原章贴回来了哈,前面说过弱化这部分情节。所以专门删减了,没想到还有宝要看,长叹一口气,后来的读者要多花好几个币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8-3112:00:00-2022-09-0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宋远璟、暮暮暮、温暖的炉火、荷花崽、想吃猫的鱼1个; 第134章 转折 周意,我就是平凡的女人,经不起你总这么反复。「改个字」 不生气? 慕青临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听过这么荒唐的笑话! 什么会好好保护自己,会好好爱她,都他妈放屁! 就周意这种记吃不记打,人前乖一秒,扭头就不知道死活是什么东西的混蛋,就应该被吊起来往死了打! 打死了……她也不用活了…… 枪响之后,千鸟已经飞绝,万兽逃窜无踪,偌大丛林里静得连一直飞虫煽动翅膀的声音都听不到。 不惧枪声的阳光明明强韧,它穿过层层云雾从交错的树枝间落下,却还是被无声无形的死寂吞噬得只剩微弱几缕。 慕青临和保护队的人前后脚进来,谁都没有说话,但方向出奇得一致。 保护队的人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很冷静。 慕青临的冷静则如同玻璃,看似强硬,其实一点也经不起击打。 她这一路过来,丛林里颓败的气息混着散不尽的硝烟; 她脚下,动物腐烂的尸体散发着恶臭; 她可闻不可及的地方,枪声骤然撕裂了死寂。 那个瞬间,保护队的人齐齐变了脸色,Zak崩溃大哭,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向她传达着一个信息:这么密集、干脆,充斥着愤怒的枪声一定是更具胜算的盗猎者朝周意开的。 除了开头两枪,后面每一声枪响的间隔又那么接近,砰,砰……不慌不忙的,显然,这是在对方已经没有还手余地的情况下补的。 她感到了恐惧,脚下一软,踉跄着被偷猎者设下的铁丝陷阱绊倒在地。 地上除了湿软腥臭的泥土,还有一只死去已久的动物,不见血肉,只有满目的森森白骨,和那年春节,她突然接到西南警方的电话,去认领她母亲尸骨时的画面似有相同,却远不如眼前这般完整。 她心口一阵冰冷,手在抖索,已经对某些画面麻木的脑子混乱如麻,交织着血腥与寒冷。 “小九,你答应过我的会保护好自己的……”她哑着嗓子,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跑。锋利灌木不断抽割着手上裸露的皮肤,她完全感觉不到疼。 她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全力了,还是在满目茫然,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听到空气又一次静了下来。 结束了…… 那一秒,她的呼吸也静止了,只有戛然而止的嗡鸣。 丛林里的潮气趁机钻入她的皮肤、骨骼,冷得她浑身发抖,Zak从她旁边经过的时候,只是轻轻一碰,她就如同受到重创,猛地撞在树上,马上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几十米而已。 过去那小半辈子,她也算历经坎坷,却都没有哪一次走得像现在这样艰难。 腰都是弯着的。 好不容易走过来了,站着的那个人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应该高兴,应该手舞足蹈,应该不分场合,不计形象跑过去拥抱她,亲吻她,可她怎么又受伤了? 伤的还是她看过一次,吓得宁愿按住所有感情,也要答应她「分手」要求的地方。 惊喜转眼坍塌成灰,她直起腰,一步步走到周意跟前,平静地问她,“周意,你在校门口答应过我什么?你今天又答应过我什么?” 开口的瞬间,慕青临的眼泪无意识掉下来。 她其实不喜欢哭,也不太会,以往心里再难受,也不过红一红眼眶,最多被那些水汽洇湿睫毛,流不出去。 但这一秒,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那种汹涌到难以控制的滋味。 她的声音扭曲着,“你是想要我死吗?我说过,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殉情。周意,我不会!” 慕青临的情绪一瞬间崩溃。 周意脑子空白一片,几乎喘不过来气,“妍妍……我,我就是想让你以后好好的,想去西南就去,去多久都行,我不想让你白来一趟,我没事,这里的伤只是看着害怕,其实不严重,我……” “周意!”慕青临失去理智,尖锐地呵斥,“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这么多的理由搪塞我?!我年长你,就活该处处让着你?” “不是!”周意下意识去抓慕青临的手腕,被她无情挥开,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一脸煞白。 慕青临像是看不到,眼神混乱又荒凉,“这就是你的孤注一掷?!可以轻而易举地抛下我,去满足你的执念!那我呢?!我对你究竟算什么?啊?你告诉我,我算什么!” 周意无法反驳,她红了眼,哽咽着说:“对不起……” “呵,又是对不起,说了不说,你又说。”慕青临嘲讽地笑,放纵的眼泪砸在地上,她的心也好像被摔得四分五裂,眼底的戾气忽然就散了,只剩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委屈,“周意,我是那么那么喜欢你啊。” “妍妍……”周意狼狈地张开嘴,再多任何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慕青临低下头,拿走周意的手里的枪,和摄像机一起交给Zak,在周意慌乱无措着想要说点什么之前,转身背对她,微微屈膝,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肩上,一言不发地背起她往出走。 林子里的路湿滑泥泞,本来就难走,进来的过程又那么难熬,慕青临几乎举步维艰。 Zak想去帮忙,被保护队的高级警员Armas伸手拦住,摇了摇头。 他们都看得出来慕青临惊惧与愤怒,但这一切的情绪远远无法掩盖她身体里强烈的担心和爱意。 她不会把背上那个姑娘交给任何人。 再困难,他们也只能远远看着。 又一次脚下打滑,周意哭着求慕青临,“妍妍,你放我下来……” 慕青临充耳不闻。 周意没力气自己跳下去,挣扎过度,带着慕青临一起摔到地上,她也不过是把她重新背起来,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她的沉默让周意惊慌失措。 周意清楚,不管重来多少次,她的选择都会和现在一样。 她就是要慕青临好! 可她错不该让慕青临目睹这个过程,更不该是在答应她只做一个单纯的野生动物守护者之后…… 周意明明就趴在慕青临背上,随便低个头就能挨上她紧绷的侧脸,她却一点都不敢靠她太近,喉咙像被千斤巨石堵着,又胀又疼,“姐……” 慕青临把她往上托,抿直的嘴唇动了动,带着浓重的鼻音,哑声说:“你别这么叫我,我以前就是听得太多了,把你惯得一边说爱我,一边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周意,我就是平凡的女人,经不起你总这么反复。” 周意心像刀刺,抬头看到慕青临又一次湿了眼眶。 —— 林子外面一片狼藉,有几个人受了轻伤,韩秋和保护队的医生正在给他们处理。 盗猎分子正在被保护队的人用枪押着上车。 Lieve警长神情冷峻地打电话和上级汇报抓捕情况。 Lodovico毫发无损,它站在远离人群的空地上不停转圈,看起来很着急。 看到慕青临和周意,Lodovico立刻兴奋地长鸣。 过去那几十个小时对它来说太惊心动魄了,它需要安抚,需要有人哄。 此刻,谁都不能和它抢周意,就连发现周意受伤,想过来看的韩秋,都被它愤怒地赶走。 韩秋气得大喊,“LO!别捣乱!” Lodovico置若罔闻,不断用头蹭着周意。 周意不敢回应,她能感觉到慕青临压抑的怒气在身体里堆砌,在Lodovico没控制住力道,差点顶得慕青临站不稳那一瞬间,她沉声道:“LO……” 慕青临的语气其实没有什么起伏,但就像被慕子佩撞破两人关系那回一样,她的目光一沉,嗓音一压,身上就会散发出的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凉意。 Lodovico徘徊片刻,安分又小心地往后退。 韩秋立刻上前,对慕青临说:“带周意过来!” 慕青临快步跟上韩秋,把周意放到Lieve警长带来的医疗车上。 车上的急救设备很全,但没有手术环境,周意和Antoin都要马上去镇上的医院取子弹。 慕青临和韩秋下来,准备开巡护队的车,跟在医疗车后面去镇上。 之前想抢摄像机的男人已经被押上了车。 慕青临从车子旁边经过,听见他压着声说:“你和Sue认识。” 慕青临匆促的步子猛然顿住。 Sue,商宁做野保线人那几年用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112:00:00-2022-09-0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icc7、圓滾肚咕咕肉1个; 第135章 因果 你们的「奇迹」又一次平安无事!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像是神经反射一样,轻短地往回蜷了一下,转头看向男人,没有说话。 男人叫Quy,十六七岁的时候入行,一直跟着Minh,从只能站在角落的小弟做到左膀右臂,几乎把他当成自己的信仰。 Quy坐在车上,半张脸掩入阴影里,头微低,视线从下往上看过来,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气,“Sue加入我们的时候说她没有亲人,Minh就信了。Sue长得漂亮,Minh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说什么Minh都信。 而我,哪怕只是说Sue一个字的不好,就会被Minh打到半死,可我还是不信她的话。” 慕青临眉心微微蹙着。 工作里的事,商宁从来不和她提,她知道,报喜不报忧是商宁为人母亲,为了保护女儿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之一。 所以她从来不去追问,每次和商宁通电话都只听她聊一聊西南淳朴的人、奇妙的景和可爱的动物,被商宁问起生活,她也只会回她自己又考几个第一,拿了几个奖状。 但是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商宁的每一天都充满危险,但没有亲耳听说,她始终无从想象。 今天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这些。 慕青临打消了「不听他废话」的念头,身形笔挺地站在那里。 傍晚起风,吹着她快要散开的头发。 Quy匿于暗处的浑浊双眼死盯着慕青临,“我一直在暗中监视Sue,但她太聪明了,没有露出来一点破绽,可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女人,心很软。我看到她在所有人都入睡之后,偷偷跑出去救助差点被Minh随手射杀在路边的猴子。” 慕青临心往下沉。 商宁竟然一直在被人监视,那,她的暴露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 慕青临笔直的眼神渐渐暗下来。 Quy说:“在我们那里,猴子这种动物又懒又精又讨厌,它就是正常死亡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可是差点被猴子抓破过颈动脉的Sue去救了。 她的慈悲一看不是猎人,而是保护它们的人。我兴奋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了Minh,他很恼火,他觉得自己遭到了感情和事业的双重背叛。 所以他用假的偷猎计划把Sue骗回她的国家,在她热爱的土地上,用最残忍的方式惩罚了她。” Quy嘴里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炸弹在慕青临脑子里爆破,炸得她头晕目眩,通体生寒。 果然…… 时隔九年,她终于知道了商宁身份暴露的真相——她一时的心软,碰上这世上最残忍的恶魔。 九年后,她早就化为一堆白骨,恶魔却还在放声大笑,露着它满口的獠牙。 慕青临胸口起伏,行动顷刻超越理智,她快步上前,揪住Quy的衣领,用尽全力的一拳打下去,几乎砸碎他的牙齿。 韩秋不可思议,“慕青临!” 保护队的人看到这幕,立即走过来用横在身前的枪挡住浑身戾气,眼神阴沉的慕青临,说:“他们有法庭严惩,我们不可以私自用刑。” Quy在车里笑。 慕青临看着他得意的笑,眼红如血。 这些畜生杀过人,屠过数不清的动物,可上了庭,再严苛的法律也仍然会为他们网开一面,那那些死在野保一线的巡护员呢?那些无辜的动物呢? 这种不对等的代价,谁来替他们抹平! 慕青临心底的巨浪在咆哮,用身体顶着保护队队员的枪口往前走。 韩秋刚才被Zak叫着说了几句话,回来就看到慕青临在对Quy动手,她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当慕青临生气是因为他们伤了周意,遂快速将慕青临拉回来,喊道:“慕青临,你冷静一点!人已经抓到了,我们后面有大把时间和这帮畜生算账,但是周意的伤等不了!” 周意…… 慕青临瞳孔震动,脑子里闪过她逼周意说出真相那晚的画面。 “我的父母不是英雄,我接受他们见死不救,但我以为他们至少正直。” “他们执意拍摄才会引起那伙人对阿姨的猜忌。” “阿姨出事,他们却还想着把「野保工作者惨遭境外盗猎团伙虐杀」的视频作为下一个头条。” “……”周意说商宁出事是因为自己父母。 眼前这个笑容扭曲的Quy说是因为他。 谁说的才是真的? 慕青临紧握的拳头掐住手心,强迫自己从天崩地裂的情绪里冷静下来,逼视着Quy,说:“Sue被杀只是因为你猜测她是保护动物的人,再没有其他原因?” Quy阴森的表情突然变得兴奋,“是!只有我!只有发现了她的秘密!包括你!你和她很像,尤其是眼睛,都那么漆黑坚定,勇敢无畏,很适合我们,但里面偏偏藏了太多让我们厌恶的善良!” Quy往前探身,脸上透着疯狂,“你加入我们吧!有Minh在,我们很快就能出去,我们会赚到你这辈子想都不敢的钱!Minh……” “他已经死了。”慕青临说。 Quy脸上的疯狂定格。 Minh死了?他的信仰死了? 没有人领导的盗猎团伙犹如一盘散沙,他们会被巡护队的人轻易抓住,他们冒死弄到的东西会被压价压到一文不值。 他们不能没有Minh! “Sue的亲人!我要杀了你!”Quy尖叫着要往出爬。 慕青临平静地站在那里,俯视他丑陋的脸,“Sue被杀那天,你们是不是发现有人在拍摄,一直追杀他们到第二天。” Quy的头被枪死死卡在车门山,声音粗嘎狠厉,“从巡护员到记者,你们国家的人既然那么不怕死,我们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慕青临深黑的眼神沉到底,她一把抓住Quy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行车记录仪和摄像机是你们拿走的?里面有什么?!” “不,是……”Quy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韩秋快速将慕青临拉离,对保护队的人说:“叫医生过来!这人受刺激诱发了癫痫!” 马上有人去找医生。 慕青临站在旁边,眼神冷得让人难以直视。 余光看到医疗车远去,慕青临身上厚重的情绪立刻消失,低声对韩秋说:“走……” 韩秋还思考两人后半段的对话是什么意思,闻言看了眼抽搐不止的Quy,快步跟上慕青临。 —— 慕青临和韩秋到镇医院的时候,周意已经被从医疗车上转移下来,正在往手术推。 慕青临跟在旁边,目光没有一秒离开过周意。 她失血过多,已经没什么意识,眉却还是拧着,手也紧攥。 恐惧、愤怒和心疼在慕青临身体里横冲直撞,最后还是被心疼占据上风,她握住周意的手捏了捏。 周意似有感觉,紧攥的手马上就松了,想去抓慕青临。 医生说:“你们不能进去。” 慕青临被迫放开周意,停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上那个抓空的动作。 冷冰冰的门很快在慕青临眼前关上,头顶亮起血红的灯。 她站在那里,身体直得像白杨。 韩秋安顿好另一边的Antoin,走过来说:“别担心,只要不伤到主要器官,周意躺几天就没事了。” 慕青临浅色的外套后面都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谢谢……”她说。 韩秋不语,她要照看Antoin,怎么都得来这一趟。 静默半刻,韩秋抬眸看了眼门上头刺亮的红光,还是没忍住替周意说话,“你别怪周意,LO对她的意义太重了,她难免冲动。” 慕青临的表情很静,“不是因为LO。” 韩秋蹙眉,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很快,她想到一个可能——“因为我爱的那个人她妈妈死在那些人手里。” “今天这伙人就是害死你母亲的人?!”韩秋几乎肯定。 慕青临说:“是……” 韩秋哑然。 难怪周意明知道慕青临会生气,还是要执意去追。 她盼了这么多年,就等这天。 韩秋原本还想问问慕青临,Sue是谁,为什么她听到这个人被杀会那么激动。 现在不用猜了,Sue多半就是她母亲,就是不知道她母亲为什么会和盗猎团伙的人在一起。 韩秋看着慕青临,心道,爱人的冲动差点让母亲被杀的旧事重演,她要是慕青临,心态早崩了。 至于周意……叮嘱过的事情不听,以后怎么样都是她活该,即使那个决定并没有什么大错。 韩秋无声地吐了口气,没再说话。 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很久,慕青临转身过来,说:“卫生间怎么走?” 韩秋说:“我带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空荡的廊道,韩秋说:“就这儿……” 慕青临道了声谢,走进去。 里面很简陋,洗手台前有两个水龙,一个已经锈得弃之不用,另一个需要用手稳住晃动的底座才能拧出一小股水。 慕青临勉强洗了手,将已经无法清理的外套扔进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里,转身往出走。 韩秋竟然还在。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韩秋开门见山地说。 慕青临说:“「求」字用不上,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 韩秋说:“周意离开之后,请你们继续关注这里。” 慕青临第一次听到韩秋用这么正式的态度说话,还是在极力放低姿态的情况下,她很快就感受到了其中的沉重。 韩秋说:“很多人都知道偷猎是错的,可他们还是要做。外面的人做,自己人也做。我们今天抓住一批人,明天就会有下一批闯进来,没完没了,可是草原就那么大,动物就那么多,它们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才能保证这个生态圈是可持续的。但是Lieve警长说,今天一天又死了三头象。我们自以为努力,其实没什么成效。” “我妈以前也这么说过。”慕青临说。 韩秋点了点头,顺着这话问:“你母亲也是干这行的?” 慕青临「嗯」了一声,说:“她在西南。” 韩秋一愣,快速站直了身体,“商宁?!” 慕青临平静许久的表情出现波动,“你认识我妈?” 韩秋语速飞快,“不认识,不过带我来这里的那个人经常提她!” 线人身份太特殊,为保安全,他们绝对不会在盗猎团伙的地盘用本名,化名也是绝对可信的人才会知道,以防队里有人不敢干净,或者说露嘴。 商宁等于Sue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连带韩秋来这里的人也只提到过商宁,所以韩秋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没想到她竟然是慕青临的母亲。 韩秋极力克制着激动,还是在开口的一瞬间,声音不自觉拔高,“那个人说你母亲是西南最早从事野保的女性,非常受人尊敬。这些年,我只要回国,就一定会去西南送物资,如果时间允许,还会帮他们救助受伤的动物。 我会做这些就是因为知道你母亲的事。我没勇气成为她那样的人,只能在其他事上略尽绵力。” 慕青临心潮涌动,怎么都没想到韩秋会去西南竟然是因为她母亲。 原来因果真的会循环。 如果不是因为她母亲在西南多年种下了善因,韩秋也许就不会自己开车去西南,周意就不会被她在途中遇上。 如果没有遇上…… 妈,您到死都满眼心疼看着的女儿哪儿来的幸福可言? 您总觉得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扔下她,太亏欠她,其实在冥冥之中给了她最大的祝福。 您把周意还给了她。 您果然就像爸爸说的那样,豁达通透,恩怨分明。 想到「恩怨」两个字,慕青临猛地想起Quy那些话。 商宁线人身份的暴露既然和周意父母无关,那是不是代表,报社里存档的那些资料不全为真?是不是,他们真的是周意想相信的那样,没有做过错事? 慕青临抬手扶住墙,表面沉默,内里汹涌。 这一秒,她希望Quy长命百岁,她有无数个问题要从他嘴里知道答案。 韩秋看慕青临情绪不对,侧身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慕青临说:“我妈以前也总觉得他们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后来数据证明,他们的付出在很大程度上延缓了珍惜动物数量的减少。韩秋,你们的努力不会是徒劳的。” 韩秋说:“但还不够有效。” 慕青临转过头看她,“你希望我做什么?” 韩秋说:“不止是江坪,请让我们那些动物的生存环境被全世界知道。” “想做到这点,我们团队可能要拍很多年才能拍出一部被全世界认可的佳作。”慕青临提醒。 韩秋笑得平静又坚定,“我们还很年轻,还跑得动,多久都等得起。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在了,也还会有新人加入。有动物就有野保。” 韩秋的话触动着慕青临,她转身向她,郑重地说:“那就一言为定。” 韩秋,“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拥挤的走廊尽头,那个一见到周意就喊「奇迹」的医生急匆匆跑过来,开心地说:“Mia,你们的「奇迹」又一次平安无事!” 韩秋看着已经大步跑出去的慕青临,无声地说:“周意能从跑都跑不动的小女孩儿成长到亲手替你母亲报仇,她是不是也算你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212:00:00-2022-09-0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年少把酒问诗书、alone_c、想吃猫的鱼、程程想喝冰可乐、Aquilo1个; 第136章 无果 有的人,你可真行! 周意在草原上跑了四五年,现在的身体很耐摔打。从手术室出来,她被送进ICU观察一晚,第二天医生查房结束,直接就转入了普通病房。 周意迷迷糊糊醒来是在中午,病房里很静,她看到逆光的窗边坐着个人,下意识就喊她,“姐——” 符晓本来在写稿子,闻声抬头,看着周意发蒙的眼神,揶揄道:“叫谁呢?” 周意反应不过来,直勾勾地盯着符晓。 符晓乐不可支地合上电脑,说:“别看了,再看我也成不了你老婆。” 哦,不是她老婆,那她老婆在哪儿? 周意抿着嘴巴,开始迟钝地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想起慕青临满身狼狈,在林子里哭着质问她「我对你究竟算什么」那个画面,周意游离的目光聚焦到一起,快速起身。 这个动作扯到她腹部的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跌回床上。 符晓人都惊了,“这才刚换的药,你就不能多消停一会儿?!” 符晓急忙掀开周意的衣服确认情况,得,血已经渗出来了。 符晓赶紧跑到门口喊医生。 一通折腾下来,周意疼得满身冷汗。 符晓一边给她擦,一边絮叨,“难怪慕青临不管你,就你这样的,找个神仙也得气得每天吐三升血。” 周意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嗓子还是很干,“妍妍在哪儿?她是不是还很生气?” 符晓没好气地说:“现在知道怕了?气她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周意又不说话了,两人对视着,僵持了几秒。 符晓非常无语,她这还没生呢,母爱就开始泛滥了?不过是多看周意两秒,竟然就能从她脸上读出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神情,更离谱的是,她想顺势妥协。 记起慕青临的交代,符晓狠下心说:“我哪儿知道她在哪儿,反正一直没回营地,今天一大早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过来伺候你。” 擦到领口,符晓稍作停顿,果断把毛巾扔回盆里,没再往下擦。 她现在也算是碰过女人的人了,性取向没那么单纯,万一慕青临找她秋后算账,她这个苦力得变没理。 什么「她就是欠,你不用跟她好好说话」「你要是真能把她吓哭,你女儿的奶粉钱我全包了」,啧,她真信呢。她还就赌慕青临撑不到晚上,准得乖乖过来哄人。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老同学也是够可怜的,家境不错,能力出众,还生了一副好皮囊,怎么好巧不巧喜欢了小自己这么多的? 不犯错的时候吧,得宠着,犯了错吧,一句「我大她那么多,跟她计较什么」妥妥又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唉,要了命了。 她以后要是再谈恋爱,一定要找个年纪大的,至少大三岁,使唤起来才能心安理得。 符晓端着胳膊琢磨自己身边有没有年龄符合,还单身的。 韩秋…… 她今年37,她34。 符晓梗住,拉着个脸往出走。 一个现在连正眼都懒得瞧她的人,她瞎想什么呢? 周意见符晓要走,急忙叫她,“符晓姐……” “耳朵没聋,不用这么大声。”符晓面无表情地跟周意交代行踪,“你现在就能喝两口汤,我去给你找。” 周意舔舔干涩的嘴唇,气息不足地说:“你能不能帮我给妍妍打个电话?” 符晓说:“不能。我自己还一身官司理不清,没精力掺和别人的感情纠葛。” “唉,你不是要哭吧?”符晓语气浮夸,完了突然叹口气,走过来把周意的手机递给她,说:“自己打,骂你也好好听着,你昨天真把她吓着了。我听你们队里的人说,她背着你出去的时候,脸都快白成新刷的墙面了。” 周意接住手机,一瞬间真红了眼睛,“我知道,我一定不还嘴。” “也别自作聪明。”符晓提醒,“在你这儿,慕青临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一点——你好,可你呢,非要一次又一次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自己把自己折腾得不好。 不好也就算了,还要反过来揣着你那点小心思去评断她,认为她需要道歉,需要你可怜巴巴地认错,你确定这不是在拱火?” 周意攥着手机,哑声说:“是……”可是除了道歉,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慕青临不生气。 …… “喂,你别这么看我啊……”符晓被周意赤裸裸的求助眼神吓得汗毛倒竖,“慕青临对你跟对我们不一样,我可没招给你支。” 周意默不作声地看着符晓。 符晓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从慕青临手机上看到周意的照片时,用了一个「拽」字形容她,这会儿拽妹的大眼睛红通通的,嘴巴紧抿,怎么看怎么像狗主子落水,该是真该,可怜么,也有点。 符晓妥协,“经过这么多事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在你这儿有多喜欢服软,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顺着她就行。 她不想听道歉,你就别说,她不发火,你也别自己送上去找骂。等她情绪理顺了,自然就会理你了,耐心点。” 这个耐心不就是让妍妍自己去消化昨天那一幕惊心? 馊主意…… 周意看符晓一眼,闭上了眼睛。 符晓,“??”嫌弃她? 符晓气笑,“听说你是这里的常客,有什么事自己操心,我去给你弄吃的。” 周意说:“谢谢……” “……”符晓突然一阵肝疼。 很快,病房里安静下来。 周意攥着手机很久,才试着拨通了慕青临的电话。 “嘟——嘟——” 无人接听。 一连好几次都是。 周意听着一声声枯燥的提示音,心脏跟失重了一样,慌得难受。 妍妍这回真不会原谅她了吧。 她都把人气哭了。 周意吸吸酸疼的鼻头,等胸腔里那阵子不适过去,再次鼓起勇气,切到微信里去找慕青临。 可是她应该说点什么? 就像符晓姐说的,她道歉是在拱火。 要不问问她在哪儿? 电话都不接,怎么可能回她微信。 …… 周意沮丧地垂下手,半晌,点开键盘敲了一个字:【姐】 很久都没人理她。 她又发过去一个表情:【敲可爱.jpg】 不行,这个表情太不把她姐生气的事当回事了。 周意挑挑拣拣半天,换了个表情:【眼巴巴.jpg】 眼巴巴等什么呢?还想等她先服软? 周意,你可长点心吧。 周意皱着眉继续找。 另一边,慕青临忙完已经是傍晚,晚霞无声燃烧着天空。 慕青临坐上车,靠着椅背歇了一会儿,转而去包里找手机。系统提示她有35个未接,微信里则是一整屏的「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慕青临有点愣,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周意在作什么妖?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手指快速点击键盘,发了个问号过去。 蓦地想起现在什么情况,慕青临一秒冷脸,快速撤回消息,把手机扔回包了里。 不久,她重新拿出手机,给符晓打了个电话,问她周意什么情况。 符晓说:“没什么情况啊,吃完饭就一直在睡。话说现在猪都积极跨栏了,你老婆的思想觉悟竟然还停留在睡觉上,不得不说,她连猪都不如啊。对了,你……” 慕青临直接挂了电话,脸上表情阴沉沉的。 她不接电话,就不继续打了? 看她不回微信,索性连信息都不辞辛苦,一条条撤回了? 最后剩这个「姐」是什么玩意? 超时撤不回? 还敢睡觉! 有的人,你可真行! 慕青临把手机砸到副驾,换挡,踩油门,车子「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 慕青临过来医院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病房里几乎看不见光。 符晓正站在门口和医生说话,慕青临隐约听见什么挂的水里加了镇定药物,周意会嗜睡很正常。 慕青临听到这话,憋了一肚子的火突然就散了,她还以为有的人真长了一颗熊心豹子胆。 火气一散,慕青临就不确定还要不要去找周意。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尝试着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但只要一想到周意举着枪回头时的表情和趋于本能的动作,她心里就跟刀扎一样。 如果不是处在极端紧绷的情绪里太久,她不会是那个反应。 所以呢!明知道危险,还不知死活地往上冲!长个耳朵还不如下酒菜! 慕青临说服不了自己,就不能去见周意,她已经能预料到,周意再敢狡辩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可能和再见那晚的宾馆一样,强吻她。 或者,和在绿野的饭局上喝醉那天一样,做出更出格的…… “呼——”慕青临攥着手机,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她现在真就想把某人扒了,好好给她长点记性! 至于伤,又不会疼在她身上,她心疼个屁! 不是爱欠么,她就给她机会哭,哭越狠才越记事儿! 慕青临大步往过走。 符晓看她表情不对劲,赶紧拦住,“就算是情侣,打死人也要被判刑的,你想清楚了再进去。” 慕青临看她一会儿,身体一侧,靠在了门边。 符晓松口气,轻手轻脚地拉上门,压着声问慕青临,“你今天一天跑哪儿去了?真气得不想理周意,躲了?” 符晓问完,上下打量慕青临一番,说:“之前都被逼分手了,你还巴巴地往上贴,这回真打算扔着不管?” 慕青临被挤兑,索性破罐子破摔,泄气地说:“不想管……” 符晓唏嘘,“不像你平时的风格啊。” “我什么风格?” “雷声大雨点小,要不就干打雷不下雨。” “这么多年朋友,多少给留点脸,行吗?” 符晓耸耸肩,靠到慕青临旁边,说:“说真的,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慕青临两手插进裤兜,抬起头向后靠,“我让Antoin帮忙疏通了Lieve警长那边的关系,今天去见了Quy。” 符晓立刻收起揶揄表情,严肃道:“问出什么了?” 慕青临蹙了一下眉,“Quy把Minh当信仰,对他的感情疯狂又变态。现在Minh死了,他的精神也跟着崩了,说话颠三倒四,问不出来太细节的东西,唯一能肯定的是,行车记录仪里面的存储卡被他们连同整个车头一起烧了。他们追杀小九父母的目的是抹掉被他们发现的秘密,根本没看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容。” “那周意父母的摄像机呢?”符晓问。 慕青临摇了摇头,“不在现场。小九父母上戴勇车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带。他们可能为了轻装简行,把摄像机藏在了某个地方,也可能是因为从西南出来的那条路太险,他们不小心把摄像机掉在哪个没办法去捡的地方,没人知道。” 那岂不是再没有人知道周意父母的事了? 符晓拇指压着关节,一下下摩挲。 早上,慕青临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除了让她过来照顾周意,还说了Quy的事,也说了其中的矛盾点,她还以为慕青临能通过Quy问出点什么,没想到又是白忙后一场。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符晓问。 慕青临想了想,说:“回国之后,我顺着那条路走一遍,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那么大的地方,还隔了九年,你这等于大海捞针。”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让那根针一直卡着强。” 符晓无法反驳,“周意那边呢?不告诉她?” “嗯……”慕青临说:“如果我最终还是证实,我妈的死和小九父母有关,那Quy的话她这辈子就不必再知道了。 她已经从这个事实里走了出来,没必要再按头让她经历一次。如果她父母确实是无辜的,她一定会后悔自己五年前的选择。 但我一定能拿着那些明明白白的证据,把她哄好。现在事情还没着落,告诉她,不过是吊着她,让她一边后悔自己当年贸然离开我,一边还要心神不宁地守着一个黑白不定的结果,最后等到她想要的了还好说,等不到,我怕她会受不了。” 符晓了然,她静了一会儿,抬手拍拍慕青临的肩膀,说:“果然还是那个你,雷声大雨点小,这气还没消呢,就已经替她把能想到的都想好了。” 慕青临无奈,“你就别损我了,我昨天都吓哭了。” 符晓惊讶,她还以为慕青临这辈子和哭沾不上边,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符晓偏头看向病房门口,心里无声地问着,“野保的现场究竟有多惊险?” “晓……”慕青临叫了声走神的符晓,抬手往后一指,说:“我去找人算账,你回吧。车在门口停着,韩医生大概二十分钟到。” 符晓听到「韩医生」几个字,心脏不经意一跳,接住慕青临递过来的车钥匙,用一副很随意的口吻问:“她来干什么?” 慕青临说:“接你回去。” 符晓语气淡淡,“咱们的驾照在这里又不是不能用,为什么要让她接?” 慕青临转头看她,“你问我?” “……”符晓扭头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宝,头一回认真看阿江公告,脑子一热报名了征文。 它第一阶段那个投票好像是按投地雷和营养液的数量换算的,所以! 后面的好多天,每当你们看见文案头顶的小绿字时,请给我一点营养液就好,谢谢宝,爱你们呦。 啊对了,后面几天,可能有两章比较危险,懂吧?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312:00:00-2022-09-0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傅怯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8527579、______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习惯了自然、薄九、想吃猫的鱼、今天学习了吗、皮卡丘、蓝胖子、十三、温暖的炉火、月见草、单亲bba-禹辑、青舟下1个; 第137章 恼火 你看,我只是这样摸你,你的神经就开始紧张了。 目送符晓离开后,慕青临微眯着眼,往脸上堆了点火气才推开门进来病房。 她故意把开灯动作搞得很大,想在表达态度的同时,不动声色占据到主动权,岂料周意只是不高兴地加重了呼吸,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慕青临定在门口,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呢。 无言两秒,慕青临胸口闷了一股气走到床边,将背包放在床头柜上,垂眼看着床上被扛出去卖了可能都不会知道的周意。 啧,脸上要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干得能当锉使,还有鼻梁上那道伤,再深点就又能留一道疤,多光荣的,全是周队长行走江湖的证明。 慕青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冷声说:“丑成这样还有脸睡觉。” 周意压根没睡踏实,止疼药的劲儿已经过来,她现在躺着一动不动都肚子疼,但就是醒不来。 慕青临看周意难受地皱眉,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做了这个动作。一经发现,她马上沉了脸,糟心地想:“周队长牛逼啊,站着的时候把我气得上蹿下跳,现在都躺了,还能不动声色地牵着我的情绪走,你怎么不上天啊你?” 慕青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手环胸靠着椅背,一双眼睛凉嗖嗖地盯看周意。 漫长的静默过去,她将压在左臂下面的手指蜷起,拇指从骨节上慢慢蹭过,然后坐起来,伸出那只手,一点一点靠近周意挂着伤的鼻梁。 刚认识那会儿,她就觉得周意的鼻子好看——基底优越,高挺俏直,一下子就削弱了十几岁那个阶段,脸上该有的顿感,看着很不好惹。 这会儿她的脸早长开了,有棱有角,能唬住人,多道伤不止没破坏轮廓里的锋利感,反而增加了一丝坚毅不屈的韧劲儿,和她周队长的身份联系起来,挺像回事,但是做人对象就……比谁命长系列…… 慕青临眼底的小火苗噌一下烧起来,即将碰到周意鼻梁的手果断转弯,捏住她的耳朵尖,猛往后拧。 周意本来就因为慕青临不理自己的事心里难受,这会儿疼得一上头,想都不想,直接破口大骂,“艹!谁他妈……” 睁开眼看到表情凉凉的慕青临,周意的气势立马弱了下来,“姐,我不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你不也该干嘛干嘛,牛逼得很。”慕青临收回手,风平浪静地瞧着她,“说吧,我他妈怎么了?没接你电话?没回你微信?还是没来伺候你?” 周意死抿住嘴,想抽自己。 慕青临久等不到回答,不耐烦了,“说话!” 周意身子一抖,弱弱地看着她,问:“说什么?” 慕青临咬牙,“说我他妈把你怎么了?!” 说话的慕青临因为用力过猛,把眼睛挣红了。 周意现在一点儿也看不了慕青临这样,她的脑子一下乱了,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回答,又不能道歉,只好手忙脚乱地把符晓给的叮嘱捋一捋,大声道:“你把我弄得魂不守舍!” “不守舍个屁!”慕青临吼完,表情有几秒凝固,她这话是给周意的道歉准备的,现在什么情况? 快把「对不起」说成口头禅的周队长,脑子其实长在肚子里,现在被个手术给做利索,终于知道怎么做人了? 慕青临不做声,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周意。 某人要不是前科累累,她多半信就信了这话。 但是可惜,在消费诚信这条路上,某人早不知道拐哪个鬼地方养蛊去了,养的还都种在了自己身上,要不然怎么能对折磨她这件事这么执着? 电话一响,慕青临站起来,说:“再上你当,我跟你姓。” 慕青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周意盯着紧闭的门,心尖像让人掐着,疼得很。 她刚才既没道歉,也没顶嘴,可妍妍还是很生气…… 低落情绪一起,立刻被周意踢走,她现在没资格自怨自艾。 周意快速把心脏里的酸疼感收拾干净,迟钝地想,符晓姐的话也许不全是错的,至少顺着妍妍这点没错。 她刚说魂不守舍的时候,妍妍的表情很明显有过几秒变化。 —— 门外,慕青临滑动屏幕接听电话,“喂,小辉。” 符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昂,“唉,姐!你找我什么事啊?这几天一直在所里,头发油得没法看才说回来洗个澡,没听到你电话。” 慕青临「嗯」一声,说:“咨询你个事。” 符辉,“行啊,你说。” “害死我妈那帮人抓到了。” “太好了!”符辉激动地打断,“哪儿抓到的?” 慕青临说:“小九这边。” “以什么罪名抓的?” “盗猎……” “听我姐说,那边盗猎是重罪啊。” “是,所以我想和你确认一下,如果想量刑重,人是不是归这边更好?” “杀我妈的主犯已经死了,剩下这个只是当时在场,没有动手。”慕青临补充。 符辉说:“不用想,肯定归那边。阿姨的事,他只要没动手,一天都判不了,至于盗猎这块,刑法里早就有了相关规定,但是没被西南的人当场抓住,一样判不了。” 慕青临握着电话的手收紧,她心里其实有数,就是不甘心。 在西南,在商宁之前和她之后,还有很多人倒在野保一线。 他们的死亡有一个很壮烈的词——牺牲。 她现在在做的事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让这些已经牺牲的无名英雄被更多人知道,被看见他们的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这是毋庸置疑的,她有信心,他们也一定和韩秋一样等得了。 可是等待太漫长了,她想在此之前,先让他们看到一丝光明的东西。 这些光明固然只是微微星火,但是没有微弱星火,怎得将来燎原的希望? 人在看得见希望的时候,生命是积极且充满力量的。 在看不见的期望里待久了就只有下漫长的无奈和无力。 那份无力会在死亡来临的一秒被无限放大,然后,本该坦荡的离开会变得充满不甘、遗憾,甚至是后悔。 慕青临从商宁口中听到过太过有关西南的可爱,他们的人,他们的事,尽管她没有生在那里,依然寄希望于那里。所以她想给坚守在那里的人多一点点看到希望的缝隙。 现在看来,好像要等遥遥无期的下一次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慕青临说。 符辉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失望,但现实就是现实,他们的前辈立了规矩,他们在尝试让这些规矩更完善。未来一定是原来越好的,就是需要过程。 “姐,你客气了啊。”符辉不想让慕青临太难受,岔开话题说:“我姐在那边咋样啊?我感觉她这几天心情不好,打电话老是半天不吭声,跟丢了魂一样。” 慕青临说:“过了今晚就好了。” “今晚有什么特别吗?” “惊险尘埃落定,有人有精力处理私事了。” 符辉听不懂,“谁啊?” 慕青临没说,她把话题拉回来,和符辉聊了一会儿杜文菲和郭弘的事,挂断电话回来病房。 周意平躺着,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定定地望着门口,吓得慕青临一眼看过去,心跳都快了。 “别瞪了,没你眼睛大。”慕青临说。 周意眨了一下眼睛,有点酸。她忍住生理性往外冒的泪花,扭头看着靠坐在椅子上的慕青临,说:“姐,你晚上待这儿吗?” 慕青临正在低头回微信,闻言手指一顿,淡淡道:“我吃饱了撑的?” 周意的眼神暗淡下来,马上又扽住正在快速下沉的失落,说:“那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这里离营地很远。” “……”慕青临心脏有点疼,就,不是,留都不留了?这回的事谁对谁错,还没搞清楚呢? 慕青临心梗地敲下最后一个字,抬头去看周意。 “你别跟我装可怜,没用。”慕青临看着从周意眼角滚下来的泪珠子说。 周意抬手蹭蹭,解释道:“没装可怜,就是眼睛睁太久了,酸得。” 慕青临微微笑,“周意,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周意一愣,眼睛悄悄亮了起来。问问题是交流的开始,交流可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开端。 周意按捺着喜悦问:“什么问题?” 慕青临说:“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意,“……”是她哪儿没顺好? 周意想问「为什么」的灵魂挣扎两秒,安分地蹲回去,说:“没好处……” 所以呢?一次一次拆她台纯属玩呢? 慕青临冷着脸站起来,把床头柜上的包挂在肩头,说:“不是能么,那晚上一个人在这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周意眼睫轻颤,最终用睫毛下那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阴影藏住失望,低声说:“没……” 慕青临转身走人。 嗯? 还以为你真不知道急。 慕青临在心里哼笑一声,慢吞吞地转过头,说:“不是没问题么,拉我……” 慕青临的从容进行到一半,猛然碎成了渣渣。 她的衣服被破病床旁边的破横杠勾住了,而她呢,以为有人终于急了,开始动手挽留她了,于是,她自信地把这个话说出来了。 很好…… 不就是自作多情么,她也不是丢不起这人。 嗯…… 现在,此刻,她就是丢不起这人! “周意!!”慕青临怒吼。 周意从来没见过慕青临发这么大火,吓得脑子一空,条件反射抓住了她的衣服。 慕青临低头看着,眼底的小火苗越烧越旺。 这特么确定不是火上浇油? 行! 这么多年过去,周老师让人胃疼的本事一如既往得优秀呢。 可她今天还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放开!”慕青临一巴掌拍下去,周意疼得脸都变了,还是没松手。 慕青临二话不说,扭身脱掉外套砸她身上,说:“周意,我叫你姐行么?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这儿给你鞠躬了。” “姐……” “别,你是我姐,不对,你是我祖宗。我惹不起,躲躲成么?” 慕青临不到两秒就离开了病房。 周意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没关严实的门,抬起手,轻轻往自己手背上吹气。其实也没那么疼,就是红了点,她吹着吹着,眼眶却慢慢红了。 没等那抹红晕到眼尾,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慕青临站在门口,黑着脸说:“三秒之内睡不着,我立马走人!” —— 医院门口,符晓单手插在口袋,隔几乎半分钟就会拿出手机看眼时间。 忽然收到低电提示,她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烦躁地把手机扔回包里,侧身靠在车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二十分钟一过,符晓立刻转身,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准备走人。 她是疯了才会在这儿等什么人来接! 一只脚刚踏上去,手腕倏地被人捉住。 符晓快速回头。 韩秋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说:“抱歉,这两天太累了,刚不小心在公交车上睡着,坐过了站。” 她的脸上的确满是疲惫。 符晓知道,从那头被她亲自结束生命的黑犀到这两天的象群,她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保护组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查,无一不是再让她反复想起那头黑犀是怎么死的,可她除了配合,什么都不能做。 她今天好像就是被保护组的人叫过去,进行了第三次问话。 “你……” 符晓想问韩秋坐过站之后是怎么折回来的。 注意到她异于寻常的呼吸,心里马上有了答案。 多半是跑过来的。 这里的公交差不多半小时才会有一趟,等它还不如等盛夏的阵雨靠谱。 符晓胸腔里的燥意淡下去,下一秒,怒气被提起,“你什么意思?”不想理的时候一个正眼不给,想理了就愿意放下身段,把她当猴溜呢? 韩秋松开符晓的手,缓了一口呼吸,“没搞明白你为什么回来之前,我不会一直往上贴。你有你的顾虑,我也有我的底线。” 符晓冷笑,“现在呢?明白了?” 她自己都没去想的事,韩秋一个…… “你有一点喜欢我,就算还不是喜欢,也动心了。”韩秋笃定地说。 符晓表情僵住,“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离婚还不到一个月。无缝衔接,你把自己看得太高,还是把我的感情看得太廉价?” 韩秋直视着符晓的眼睛,“感情始终都是一瞬间的事,和廉不廉价没关系。” “那也不必非是你。” “我比别人更有可能。” 符晓黑眸盯着韩秋,半晌,问:“你哪儿来的自信?” 韩秋说:“你身上……” 韩秋走上前,一条腿若有似无地挨着符晓,指尖如同抚摸,从她腕上一点点滑下去,勾开她细瘦的手指,轻轻蹭过手心。 感受到她身体一瞬间难以自控的跳动,韩秋不动声色地牵动嘴角,靠近她,在离她双唇不过寸余的地方,低声说:“你看,我只是这样摸你,你的神经就开始紧张了。” 韩秋的声音,她吐字时笼在符晓唇上的湿热气息,她落在她掌心,如同调情的剐蹭……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和情到浓时直白又热烈的耳语一样让符晓躁动不安。 她有反应了,可心跳还是平的。 没有悸动,哪儿来的喜欢? 符晓垂眸看着韩秋几乎贴上自己的唇,说:“韩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反应只是基于身体对性的本能?食髓知味,人之常情,在你之前,我几乎没体会过这种滋味。所以我上瘾,可是在你之后,我未必找不到更好的。” 韩秋摩挲在符晓唇下的拇指猛然用力,吻上了她被迫张开的唇。 符晓有一霎怔愣,反应过来之后,一手扣住韩秋的腰,另一手快速从她发根里穿过,将她用力压向自己,热情地回应。 夹杂欲望的亲吻如同战争,谁都不愿意服输,须臾就能在那方潮热拥挤的空间里,将彼此敏感的灵魂搅得天翻地覆。 情绪在身体里迅速堆砌。 失控之前,韩秋强行拽回一丝理智,离开了符晓。 符晓靠着车身,用手背蹭了一下唇上被带出来的水痕。 韩秋听着她的喘息,目光从她起伏不定的胸口掠过,停在那张已经有了欲色的脸上,说:“还有瘾是好事,至少,现在的你如果想得到满足,必须牢牢抓住的人依然是我。” 作者有话说: 宝,报名征文我是心虚的,但是看到感谢名单那秒好感动啊,呜呜呜,谢谢宝,你们太给面子了。 大喊一声,我的宝就是全晋江最温油、最给力的宝!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412:00:00-2022-09-0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8527579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吴江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町町丹丹4个;485275793个;予沐2个; 为什么我还是学渣、秦唐盛世、想吃猫的鱼、笙箫、炒饭大人、陳牛奶、岁三、渐变拿铁、点点、塞内贝尔的日落、K、V、大家都要好好努力呀、故里、向日葵、荷花崽、日出、36253233、吴江、48810196、小麦早点睡、年少把酒问诗书、椅子点、不知道起什么好、我没偷吃你猪呀、暮暮暮、蓝胖子、林萧1个; 第138章 长夜 这不是会叫么。 符晓被说中心事,身体里的那股躁动劲儿快速退下去,当场冷了脸,“韩秋,你知道你说话很让人讨厌吗?” 韩秋看着符晓的眼睛说:“以前不知道。除了你,我没和谁说过这话。” 韩秋的眼睛黑而静,她用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那个人莫名生出一种她的全世界只有自己的错觉。 符晓陷在里面,下意识反驳,“你还想和谁说?” 话刚一说完,符晓就觉得意思不太对,跟吃醋一样。 她脸上顿时一僵,想补救,但这话怎么补? 说什么都只剩越描越黑一个结果。 符晓心烦。 反观韩秋,目光淡定,气息平稳,被她抓着头发亲了那么久,竟然连个领都没歪?? 符晓定定心神,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 她们旁边有车挡着,勉强算是个视觉死角,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人经过。 符晓微垂着眼皮,食指不紧不慢地挑开韩秋的衣领,往她白得跟玉一样的皮肤上扫了眼,接着手指并拢,顺着衣领滑进去,贴在她已经能隐隐察觉出潮气的锁骨上,挑衅道:“除了我,现在应该也没有人能满足你。” 韩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符晓,说:“你或许可以说得更大胆一点。” 符晓不解,“什么更大胆一点?” 韩秋说:“即使有人能让我G潮,也一定不会让我兴奋到弄湿她的手掌。” 符晓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起来,理智和好奇心在脑子里争论半晌,淡淡地问她,“她也不行?” 韩秋说:“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符晓秒懂。 温柔似流水,固然坚韧,可哪儿有火上爆发那一秒的震撼更让人记忆深刻? 韩秋在这种事上很大胆。 大胆的人遇上温柔,再怎么缠绵都会差点意思,她们骨子里想被征服,同时也喜欢征服。 符晓抬起眉梢,微凉的指尖在韩秋锁骨上轻点,要笑不笑地说:“韩秋,这算得上你的软肋吧,就这么放我手里,不怕我随手扔了?” “扔就扔了,再差不过是回到从前。”韩秋说,她的语气平静得不见一丝起伏。 符晓最烦她这样,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跑似的,至于?又不是七老八十,已经到了看破红尘的年纪,装什么装。 符晓觉得没劲,想算,忽然听到隐约交谈声,她还没抬起来的手指不自觉跳了一下。 那个瞬间,她好像看到韩秋笑了,虽然很淡很快,但她绝对没有看错! 这是在笑她怂吧? 符晓窝火,原本都要退出来的手继续往里钻,触到韩秋的文胸肩带时微顿,抬眸和她对视着,用中指挑起来,一点点往下拨。 拨至肩头忽然一松,韩秋依然不为所动。 符晓脑子里却已经想象到了彻底扒下它的那个画面——白如霜雪,红如胭脂,还有交错于雪里的浅红印记。 她亲手留上去的。单是那份视觉冲击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更遑论握于掌心,留于唇齿的感官刺激。 符晓蠢蠢欲动的手往下走,触到了边缘。 韩秋云淡风轻地站着,余光能扫见平整衣衫被她手指顶起来的轮廓。 闲聊着走过来的两个女孩儿看到这幕,羞涩地用文件夹挡着脸,拐去了另一条路。 符晓猛然回神,入目是韩秋已经变得明显且了然的笑。只吝啬地放了一点在嘴角,怎么看怎么讨厌。 符晓火大地抽回手,绕到副驾上车。 韩秋站在原地,余光往肩头方向瞥了眼,没去整理还在挂在手臂上的肩带。少了它之后,身前那股若有似无的失控感似乎也不是太差。 韩秋拉开门上车。 很快,两人离开医院。 符晓一路偏头看着窗外,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韩秋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习惯性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自然垂下。 静默持续,符晓胃里渐渐泛起恶心。 为了缓解晕车带来的不适,她忍辱负重,主动找韩秋说话,好分散点注意力。 “你腰上的伤是胡狼咬的?”符晓问。 韩秋说:“嗯……” “几只?” “三只……” 符晓倒抽一口凉气,转头看到韩秋脸红的表情竟然没有一点变化,她胸腔里猛地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你们队里真就缺人到要你带病上阵?要是没有那只黑犀保护你,你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 韩秋偏头看符晓一眼,想挑破她语气里的担心,话到嘴边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自己要去的。” “你脑子被门夹了啊?!” “……”韩秋沉默着,半晌,说:“那天她结婚。” 符晓愣住,所有的怒火一瞬之间冻成化不开的冰河,“韩秋,你一直这么诚实的吗?” 韩秋说:“谁都有过去,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说出来,只是不想给未来留下隐患,况且,敢说出来的,一定是已经过去的。” 这话符晓认可,藏着掖着是心虚的表现,心虚表示还没放下。 韩秋的坦荡不止这一次,给她晕车药那天也是一样。她的那七年应该真过去了,可七年不是七天,那个人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是永远也无法消失的。 符晓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被胃里翻滚的呕吐感折腾得泛着白。 —— 韩秋今天一天没在营地,回来之后,她马不停蹄跑去看那几只受伤的动物。 符晓洗了澡,穿着睡裙靠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仰望遥遥星河中专属于这里的静谧。 说是阳台,其实不过是韩秋自己用玻璃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既能隔绝冬季的寒意,又不会遮挡草原的辽阔。 坐在这里看夏季的日落一定极美。 可惜,她待不到那个时候。 “怎么坐这里?”韩秋走过来问。 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顺便洗了澡,头发也吹干了,衣服整整齐齐的扣着,看着还是和白天一样讲究。 符晓低头看了眼自己松松垮垮的睡裙,突然就很好奇韩秋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如果不是从小培养出来的意识,她没必要在已经睡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人面前还时刻保持体面。 也不嫌累。 符晓在心里吐槽一句,视线扫过韩秋盆里已经洗过的内衣裤,说:“享受生活。” 韩秋,“这里的生活一眼看到头,有什么好享受的。” 符晓不吭声,看她把盆子放在地上,拧了水,用衣架撑着往上挂。 符晓一直往后靠着,不用抬头就能看见。一整套的黑色,颜色沉,款式却很性感。 穿在身上的时候,几乎难以完整包裹她的紧致丰满,现在轻飘飘荡在空中,果然只有窄窄那一点。 啧,果然是个假正经。 符晓直直盯着韩秋高抬手时露出来的那截腰,能软能硬,不盈一握,比她那张做不出多余表情的脸看着带劲得多。 符晓忽然心痒,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站起来,从后面抱住韩秋,手伸进去握住。 韩秋身体轻颤,偏过头和她接吻。 空气很快烧起来,偶而有一滴水落下来,像火星迸溅,短促而强烈。 韩秋拉过符晓,将她推到墙上,低头亲吻她修长灼热的脖颈。 符晓抓着韩秋的发根,头向后仰,“我想看星星。” 韩秋「嗯」一声,抬头和符晓深吻许久,才就着缠绵不离的姿势,将她慢慢转过去。 Ithasbeendeleted。 长夜静谧,渐起的水声如同空山仙乐,清幽缠绵,让人沉醉。 —— 月过林梢,万籁俱寂。 符晓浑身无力地躺在躺床,放空自己。 韩秋则和没事人一样,坐在书桌前写报告。安全组那边要的。 符晓忍了忍,没忍住,“都快十二点了,你就不能明天写?” 韩秋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符晓默了好一会儿,扯扯嘴角,说:“所以是我耽误你了喽?” 韩秋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回头,“也没耽误多久,两个小时而已。” 符晓,“也不知道就二十分钟的是谁。” 韩秋说:“那是一次的时间。” “……”符晓无语,撇开那些过程,她到一次只是二十的几分之一。 很好,从前女友到现在的羞辱,她全都记下了。 符晓闭上眼睛,头偏向另外一边。 韩秋无声地看她一会儿,转回去继续写报告。 韩秋忙完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此时,符晓的呼吸已经非常平稳,她怕吵到符晓,尽可能放轻了上床的动作。 韩秋刚要躺下,手腕忽然被人捏住,往上一扭,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本该熟睡的符晓背身压在了床上。 这么熟练的擒拿动作绝对不是新手能做出来的。 韩秋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符晓,你一直在演我?” “怎么能说演呢?”符晓跨坐在韩秋腿上,不紧不慢地从枕边摸出来一条废弃不用,被韩秋拿去捆东西的压脉带,在她腕上缠绕两圈,打了个最简单的死结,然后俯身下来,拨开她颈侧的头发,让她的余光能看到自己,才说:“你又没问过我手上有没有防身的功夫,最多是我忘了告诉你,我爷爷以前是当兵的,从小对我和我弟一视同仁,后来工作,领导怕我一个女的吃亏,也给教了点。” “确定是一点?”韩秋克制着语气反问。刚扭胳膊那一下,她整个人都是蒙的,根本做出来反抗的动作。 符晓说:“对你来说可能不止一点。要不两点?” 符晓的手从韩秋睡衣下摆滑进去。 韩秋一动不能动,被绑在身后的手慢慢握成拳。 呦,都不用张嘴呼吸,真能忍。 符晓一点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探寻着。 黑暗放大了感官,束缚感增加了刺激。 很快,韩秋的气息乱了。 符晓俯身在她耳边,慢慢腾腾地笑,“韩医生,二十分钟呢,不要着急,我给你掐表。” Ithasbeendeleted。 草原上有风经过,吹得窗户轻响。 符晓手下一阵轻一阵重,和韩秋给的反馈截然相反,每逢临界,她还必定要停下来和韩秋聊聊感受。 韩秋脸上全是隐忍,哑声叫着符晓的名字。 符晓一边应她,一边继续吊着她,直到二十分钟满,女人婉转的长吟划破静夜。 符晓解开韩秋腕上的压脉带,一左一右攥着她的手腕放在枕头上,俯身吻在她衣衫凌乱的肩头,低低地说:“喜欢么?” 韩秋没出声,她已经过去很久,却还是突然抽动了一下的身体给了符晓最好的回答。 符晓抬头吻在韩秋嘴角,轻声说:“韩秋,我以后会想你的。” —— 镇医院,差点让周意把肺气炸的慕青临在门外的长椅上坐着。 她的外套拿去砸周意了,这会儿身上就一件薄打底,坐久了……冷得骨头好像都是脆的! 慕青临双腿交叠,腰背笔直地靠着长椅,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狼狈。 不经意一阵冷风从正对面的窗缝钻进来,寂静走廊里突然传出牙齿磕碰的细微声响。 慕青临脑子嗡嗡,两手紧握成拳,牙根死咬,身体不受控制地抖成了筛子。 她,这辈子,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有的人!你真好样的! 那个「有的人」迷迷糊糊打了个喷嚏,扯到肚子,把自己活生生疼醒。 才两点…… 周意拉高被子,在里面闷一会儿,又猛地把被子掀开,两臂摊平压在外面。 妍妍理她了,又好像没理。 从妍妍说完话到关门出去,少说也得有五秒,她当时还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根本没可能睡着。 妍妍都看见了,但是她出去之后,并没有出现被一步步拉远的脚步声。反而是几道旧椅子受到压力发出的嘎吱声在门口响起。 妍妍就在门外。 就是不进来看她。 …… 周意闷闷地抿着嘴,从枕头边拿过手机,戳戳点点地给慕青临发微信:【姐?】 慕青临刚逼自己从「筛子」变成人,看到周意的微信,再看看上面的时间,真棒:【/微笑】 病床上,周意打了个寒颤,她摸摸脑门上翘着的碎头发,谨慎道:【你在外面吗?】 慕青临的手指每一次按下,都带着想把屏幕戳裂的力道:【梦游呢?】 【让你三秒睡,现在三小时都过了,你呢?】 【没手机活不成是吧】 【那就抱着手机过日子去】 【少来烦我】 最后是一整排「/微笑」表情。 慕青临一口气发完,神清气爽地按灭手机,扔在旁边。 但凡她今天再回周意一个字,「慕青临」这三个字,她以后就倒过来写! 周意看完慕青临的微信,将捧在脸跟前的手机拿开,看了一会儿门口方向,然后拿回来,说:【我还以为你没走】 周意点下发送的同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叮」。 慕青临机械地转头看着亮起的屏幕,突然有点儿脸疼。 作者有话说: 补充了一点新内容,不再贴原章了哈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512:00:00-2022-09-0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5275793个;不懂就问的梅同学、年少把酒问诗书2个; 吴江、接舆郭、圓滾肚咕咕肉、Aquilo、我没偷吃你猪呀、szzh、KoalaLau、籅書、想吃猫的鱼、宋远璟、恱、大雾已散、林萧、alone_c、云之山、k、荷花崽、小麦早点睡、小八的牛油果1个; 第139章 哄我 小九,说你爱我。 慕青临风平浪静地阅读着周意的微信,每一个字都抠了笔画和声调,读得特别认真。 没错呢,她就是在外面呢,冻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呢,鼻涕也快出来了呢,她现在很火大呢,所以怎么办呢? 慕青临仔细想了一想。 互相折磨的日子她差不多过够了,现在脸反正已经没有了,女朋友在气死她这条路上也挺卖力的,要不就遂了她的愿,同归于尽吧? 当年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现在好歹能一起死,勉强算是一段佳话。 非常好…… 简直完美。 慕青临攥在手机上的力道恨不得将屏幕捏碎。 周意不清楚慕青临的心理活动,听到那声「叮」,她沉闷的心跳倏地一轻,瞬间就被热烘烘的暖流包裹住了。 她就知道妍妍不会不管她。 妍妍就是气她…… 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慕青临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是风雨欲来的死寂,“不睡是吧,那来聊聊。”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箭,冻得周意一激灵,举在半空的手机滑下来,精准无误地砸中了她的嘴唇。 周意直接疼蒙了,眼泪狂飙,想骂人。 看见慕青临比进门时更加阴沉的表情,她脊背猛地一凉,连声「哼」都没憋出来。 慕青临的眼神笔直而冷淡,钉在周意身上,像是要在她的骨头里凿出来两个大洞,“我还以为手机对你有多好,看起来也就这样儿。” 周意没敢捡手机,沉默地看了慕青临半刻,说:“我没玩手机。我睡了,又醒了。” 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挺好的,至少还能睡得着,我在外面一坐六七个小时,没冻死应该算命大吧?” 慕青临在椅子上坐下,两手环胸,表情凉薄地说:“周队长,托你的福,我竟然觉得这没什么,毕竟和你做的那些事比起来,坐在外面只是冷点,我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只要咬牙撑过去,太阳就一定会出来。既然我都能料得到结果,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你说是么?” 慕青临夹枪带棒的话无异于在周意心口捅刀子,她照单全收,低声说:“姐,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让你担心的事。” 慕青临轻笑,“你当然不会,你想做的不都做完了?” 周意哑口无言,她的沉默同样如同火上浇油。 慕青临忍无可忍,“周意,说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意压在被子上的手缩回去,在里面蠕动了一会儿,才说:“顺着你……” “??”慕青临怀疑自己幻听了,“你刚说的什么玩意?” 周意重复,“顺着你,你想怎么样都行。” 慕青气笑,“感情这事儿到最后全是我的啊?” 周意被慕青临满是嘲讽的语气弄得一愣,知道她是误会了,她怎么可能像符晓姐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做?她就是想让她先把火发出来,再找机会做点什么。 周意想解释,却被突然站起来的慕青临捏住腮帮子,左右拧着看了两圈,说:“顺着你?随便你?渣男语录都出来,我这找的到底还是不是女朋友?” 周意啊啊呜呜说不出来话,可怜兮兮的,再被鼻梁上那道口子一衬托,啧,我见犹怜啊。 可惜不巧,她现在越看越火大! 慕青临用力捏了一把松开周意,冷着脸说:“我想和之前一样,给你摁床上往哭了弄。” 周意脚指头往回一蜷,毫不犹豫地说:“行……” 慕青临的头又开始嗡嗡了。 她是疯了没错,周意脑子也被驴踢了? 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上回在宾馆她不知道也就算了,这次亲眼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亲自在ICU外面守了她一夜,她比谁都清楚她肚子那儿什么情况。 在这种状态下跟她上床,她是属畜生的么?还是周意没把自个儿当人看? 慕青临一秒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不然她真会落个打女朋友的骂名。 “我外套呢?!”慕青临烦躁地说。她刚进来就扫了一圈,连个屁都没见着。 周意本来好好躺着,听到这话,她摊平的身体突然在被窝里缩了一下,欲言又止,看慕青临的眼神也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心思。 慕青临火冒三丈,“发财不在这儿,叼不了你舌头,有话给我好好说!” 周意说:“在我这儿。” 慕青临,“拿来!” 周意咬着嘴皮看慕青临,被她抓个正着,“怎么,不想给啊?是不是等着我冻死了,你好继承我的遗产?” 震惊从周意脸上一闪而过,只剩肉眼可见的委屈。 她喜欢慕青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这么想啊。 “不是……”周意闷声说。 慕青临拧眉,呦,她都没说什么,有的人倒先委屈上了? 嫌她穷啊? 也是,以前又是嘲她买不起棺材板,又是要给她买房,估计真看不上她那点工资呢。 慕青临的思路越发挥越离谱。 她知道周意不是这种人,但就是控制不住。 之前这个小混球一声不吭消失五年,她都愿意和她好好说,现在不就肚子被穿了个洞,她反而跟个傻逼一样,动不动就「我他妈」,现在还想「哎呀卧槽」。 活脱脱一个神经病! 被这个小混球逼的! 慕青临一开口越发暴躁,“拿出来!立刻!马上!” 周意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看着像是有点迟疑,接着,她开始在被子里鼓捣,磨磨蹭蹭的。 慕青临不耐烦,一把给她被子掀开,想看看她那双爪子能作出什么妖来。 “……”慕青臨盯著周意從身子底下拽出來壹半的外套,認真問她,“周意,跟我上chuang的時候,我身上軟麽?” 話題突轉,內容還這麽詭異,周意拽衣服的動作直接卡住,“軟……” “裏頭呢?” “很軟……” “熱麽?” “熱……” “SHUI多麽?” “……!?” “多麽?” “多……” 慕青临微笑,“那你一床被子不够盖,还知道给自己加件衣服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又不是石头,有血有肉有温度,很可能会冻死在外面?” 周意前一秒还跟热气球一样又胀又烫的心脏,被慕青临一句反问说成了长满荆棘的夹缝,阴冷,狭窄,透不过气,“我就是想帮你暖着,这样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拿,它都会是热的。” 这个回答完全在慕青临意料之外,她愣了半晌,胸口打架一样的心跳慢慢静了下来。 “周意,你……”慕青临欲语还休,没想好怎么描述现在的周意,一边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一边还要搞这些会让她心动的小动作灭火,她图什么? 慕青临微微眯起眼睛,嗓音沉下,“周意,谁跟你说了什么?” 周意心里一惊,快速道:“没有……” “没有你跟个让人拔了指甲的猫一样?” “让人拔了指甲的猫什么样子?” 慕青临梗住,她现在,真的,非常,极其地想抽人!最终还是忍住脾气,说:“心里有了忌惮,不敢跑,不敢跳,不敢张牙舞爪,讨好都不敢。” 周意抿唇,“你不喜欢我这样?” 慕青临不假思索,“我要喜欢这样的,能喜欢上你?也不想自己以前什么狗脾气。” 最后一句,慕青临说得很轻,跟自言自语似的,周意还是听见了。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憋屈,表情也是。 周意声音干哑,缓缓道:“妍妍……” 慕青临搭在胳膊上的手握紧,“终于肯叫我名字了。” 慕青临好笑地想,她这人真挺欠的,明明她才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结果呢,被折腾得跳脚是她,因为一声「妍妍」,喉咙发堵的还是她。 慕青临交叠的手臂一放下来,整个人就软了,“是不是晓骂你了?” 周意矢口否认,“不是。符晓姐就是让我什么都不要做,只管顺着你,说等你消气就会过来找我。我知道这样不对,所以只听了一半。” “顺着我那一半?”慕青临说。 周意低声,“真的跟符晓姐没关系,是我自己一想到你哭的样子,心里就慌。我想着先顺你,让你把火发完,之后再做点什么认错。” 原来是这样。 慕青临无奈地抬起手,将额前的头发梳向后面,顺势后仰,枕在椅背上,看着头顶低矮的墙面,说:“难怪老拆我台,原来是没按常理出牌。” 可惜这回的情况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她一边恼她,一边又心疼她; 心里清楚她其实没什么错,又无法接受她给的那些惊吓; 想承认她所有的冲动都带着深沉的爱意,又怨她把那份爱意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矛盾让她做不到真的生气。 矛盾也让她浑身带刺。 矛盾最终把她变得易燃易炸。 她这回是真的没想把周意怎么样,她就是,头一回被吓哭,又得不到安慰,所以闹了一点脾气。 想哄好她其实很简单,只要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姑娘乖乖地向她低个头,服个软,她就能将矛盾全部平衡为心疼和爱。 可这姑娘也是真的被她哭怕了,本来就小心,还让符晓的大道理框了手脚,搞得一番辛苦下来,反而变成了处处跟她作对。 傻不傻? 算了…… 她也没多聪明,早该看出来的。 周意看到慕青临一会儿放空,一会儿无奈,表情不停变化,心里越发内疚,“妍妍,是我太没出息了。大事小事,你哄了我这么多年,我一丁点好没学到,每次都只会跟你说对不起。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提醒我了,我还是做不好。” “是她提醒得不对,而且……”慕青临低头看着周意的眼睛说,“这回的情况也不一样。” 周意对上慕青临垂下来的视线,鼻头发酸,“那你教我。我想你了,今天一整天想你想得魂不守舍,我不想再这样了。” 慕青临一笑,红了眼睛。 看看,能安慰她的人这不就主动找上门了么?还没正儿八经开始,只是随便一句「魂不守舍」就已经让她心口酸软一片了。 以后还是要好好说话。认识的时候,这姑娘是个小孩子,那以后不论长多大,在她面前都还是小孩子,一吓唬就不敢说话了。 慕青临腿岔开,抵着病床,坐到离周意最近的地方,微凉拇指在她已经肿起来的嘴唇上蹭了蹭,问:“疼不疼?” 周意一瞬间想掉眼泪,硬是忍下来,用力摇着头说:“不疼……” “骗子……”慕青临戳穿,指下更加温柔,“我看着就疼。” 周意装不住了,带着满腔的怨怼说:“特别疼,我差点就骂谁他爹了。” “现在骂……” “已经过了那个劲儿,骂不出来了。” 慕青临笑笑,收回手,说:“那就把心思全都腾出来,专门哄我。” 周意问她,“怎么哄?” 慕青临看她一会儿,转头低下去,藏住眼底快速涌起的水潮,将额头抵在了周意肩上。 病房里悄无声息的。 慕青临自以为掩饰得好,实际上,她喉咙里每一次压抑的哽咽,肩膀上每一次克制颤动都让她翻涌的情绪无所遁形。 她真的忍得太久了。 昨晚她要在ICU外面守着身上夹了各种检测仪器的周意,心态不能崩; 今天她要想尽办法从Quy颠三倒四的话里挑出有用信息,更不能崩。 可她总得有一个东西来平衡心里经久不消的恐惧。 于是,她强迫自己相信周意就是个不听话、不守信,还不长脑子的小混蛋,需要教训,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呢,不止没奏效,还把自己气得半死。 呵,某人就是天生命好,生了个让人围着转的性子。 至少在她这儿是。 她早就认命。 现在,她彻底服软。 慕青临偏头枕在周意身上,头一次放任自己的软弱被谁看见,“小九,说你爱我。” 周意眼底剧烈震动。 慕青临布满血丝的眼睛,她被泪水沾湿的睫毛,还有嗓音里厚重的水汽,每一样都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身上,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来气。 可是她还在在期待着她的答复。 周意张开嘴,听见自己强行发出来的声音扭曲又难听,“我爱你……” 慕青临笑着说:“声音大一点。” 周意毫不犹豫,“我爱你!” “再大一点。” “妍妍,我爱……” 周意的声音在慕青临吻上来的瞬间化成一声娇软的轻哼,她明朗的爱意则被她完完整整地吞入喉咙,存入心里。 那里曾经寸草不生,现在四季常青。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了一天了,没病吧??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612:00:00-2022-09-0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7737846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zzh、还没睡醒2个;小麦早点睡、籅書、宋远璟、年少把酒问诗书、沐北1个; 第140章 相片 不是狗屎运,是你刚好长在我心坎上,还一头撞在了我身上。 翌日中午,符晓捏着手机,晃晃悠悠地来了周意病房。 慕青临刚帮周意擦洗过,她正神清气爽地躺在床上看电影。 符晓凑过来瞅了眼,不可思议地说:“《血战钢锯岭》,你竟然喜欢看这种片子?” 周意「嗯」一声,按灭手机放到旁边,好奇地问:“符晓姐,你怎么过来了?” 符晓把椅子提过来坐下,声音淡淡的,“韩秋去保护组那边送报告,我闲着没事,就跟过来了。” 周意蹙眉,“黑犀的事还没完?” 符晓顶着手机转了一圈,攥回手里,说:“尸体已经解刨了,现在在跟韩秋当时给的判断和处理做比对。” “狗屁对比,保护组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过去,很明显就是不信任她。”周意凉薄地扯了扯嘴角,沉声说:“秋姐在这里待了十五年,没人比她更想让那头黑犀活下去,保护组的人这么对她,是在寒她的心。” 符晓轻笑一声,目光变得很淡,“谁说不是呢。” 她不清楚其中利害也就算了,周意干这行干了五年,连她都觉得保护组的做法过分,那就肯定存在不合适、不合理的地方,可那女人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又是每天来回来跑上百公里配合调查,又是熬夜写报告。 就在刚刚,她还在她生气大骂的时候,跟她说黑犀是极危物种,保护组的人慎重点很正常。 正常他大爷的!摆明是想挑出她点毛病,把这事儿赖她身上。 一支可有可无,不受保护的志愿巡护队而已,再多脏水泼身上,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政府组织。万一有人质疑,还能拉出来当挡箭牌。 符晓冷哼。 谁都知道死一只黑犀是大事,就她知道还当不知道。 平时看着不是挺冲得么,怎么这会儿别人都骑脖子上了,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说到底,还是因为喜欢吧。 喜欢就愿意为它受尽委屈。 符晓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真的越来越搞不懂韩秋这个人了。 “对了,你老婆呢?”符晓想起来问。 周意用下巴指指门口方向,说:“去卫生间倒水了。” “哦——”符晓拖长声音,挤眉弄眼地说:“你俩好了?” 周意点点头,没忍住笑,“嗯,好了。” “怎么好的?”符晓斜眼往她脖子里瞅,“简单粗暴地来了一场不需要说话的深入交流?” 周意无语,“符晓姐……” “唉……”符晓装出一脸的严肃说:“你肚子上那一枪是挺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器官,几乎没碰着一个,可再怎么说都是枪伤啊,做过手术,也住过ICU,不敢这么搞吧?” 符晓端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盯着周意,“就你老婆昨天那副恨不得吃了你的表情,嘶,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周意心态很崩,“真没有!” “我不信……”符晓站起来,眼瞧着就要去扯周意的衣领,被及时回来的慕青临攥住手,说:“你干什么?” 符晓夸张地喊道:“疼疼疼!” 慕青临拉开符晓,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嗤!”符晓退回去坐下,没好气地说:“逗她呢。你是没看到我昨天说你不管她了,她那个表情。啧,慕青临,难怪你在她这儿没脾气,我女朋友要用那种红通通,水汪汪的眼睛看我,我也得立马跪着认怂。啊!” 符晓突然兴奋,“周意,你是不是靠哭取胜的?怎么哭的,给我分享分享呗,我也想学,这办法简直无往不利啊!” 周意快速看了眼慕青临,抿着嘴没吭声。 慕青临把脸盆放下,擦着手走到床边坐下,问符晓,“你有女朋友?” 这话太扎心,符晓顿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她往后一靠,不甘心地说:“这找对象啊,果然还是不能找年纪太小的,一旦发生矛盾,她立马给你一哭二闹……” “她没哭……”慕青临打断。 慕青临偏头放毛巾的时候,看到周意的脚丫子在外面露着,她舒展的眉毛顿时有点不太好看。 慕青临放下毛巾,伸手过去握住周意的脚,想试试温度。 周意受惊,膝跳反射一样往回缩。 慕青临扽不住,回过头,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周意咬了嘴唇,慢吞吞撤下劲儿,由着她把自己的脚拉回去,从脚踝到脚背,最后用手掌包住她冷冰冰的脚指头焐着。 慕青临的手很热,握上去的时候周意一点不痒,就是感觉哪里不得劲儿,腿老想动。 周意微蹙着眉。 忍耐半晌,她偷偷蜷了一下脚趾,被慕青临强行掰直,再来一下,又被掰直…… 慕青临快速在周意脚心勾了一下,扭头问她,“有完没完了?” 那个瞬间,周意身上的汗毛全部炸了起来。她果断摇头。 慕青临勾起一边嘴唇,说:“没完?” 周意迅速点头,“完了……” 慕青临差点笑出声。周意气人归气人,好玩起来也是真的好玩,她都有点舍不得撒手了。 想了想,慕青临的手再次握了过去。 符晓麻木的视线在床尾盯了几十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韩秋发了条微信:【你们当兽医的,能救即将被狗粮撑死的狗吗?】 韩秋秒回:【救你?】 符晓:【/微笑】 韩秋说:【能。】 符晓隔着屏幕白韩秋一眼,收起手机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呢,你们两个怎么和好的?” 没「交流」,没人哭,她这会儿是真有点好奇女人和女人的交往里,台阶应该怎么给。 慕青临头微低着,捏了一下周意的脚指头,说:“我哭了……” “??”符晓人很醉,“慕青临,你再这样下去,我要炒领导了。我实在很难想象在一个喜欢哭哭啼啼的领导手下干活是什么滋味。” 慕青临抬头望向符晓,“炒了我,你去哪儿?” 昨晚,沉醉于情欲里的星空从符晓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压在胳膊上的手指不自觉跳了一下,含混道:“哪儿舒服去哪儿。” 慕青临松开周意的脚趾,转而在她脚背上敲了两下,警告她别再搞幺蛾子,然后站起来,问符晓,“午饭吃了没?” 符晓说:“没啊……” 慕青临问:“一起?” 符晓说:“行,你请。我过来换的钱已经花完了,现在身无分文。唉,早知道当时就多换点了。”符晓长吁短叹地说。 慕青临笑道:“我还挺多的。” 符晓不说话,直接给她竖了两根大拇指。 慕青临转向周意说:“小九,你再看一会儿电视,我和晓吃完了给你带回来。” 周意点头应道:“好……” 符晓站起来,见缝插针地挤兑周意,“你现在也吃不了什么好的,要不我俩吃饭,你喝汤?” 周意说:“汤要是妍妍剩的,那也不是不可以。” 符晓扭脸走人。 慕青临忍着笑说:“唉,别急,去我钱包里拿点钱,我洗个手,马上过来。” 符晓拿眼角瞥她,“等会儿吃不穷你,我跟你姓。” 慕青临笑着出去。 符晓慢吞吞走到床头柜前,从她包里摸了钱包出来。 取完钱,符晓将钱包横过来,盯了相片位里的一寸照半天,说:“我当年还是太小看慕主任了。” 周意不解,“小看什么?” 符晓说:“小看她选对象的标准啊。” 符晓坐下来,打算和周意好好掰扯掰扯这事儿,“我和你老婆是大学同学,这事儿你知道吧。” 周意说:“知道……” “那你肯定不知道追她的人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 “这个真不知道。” 符晓抖抖钱包,开始扯,“我跟你说啊,那条队你第一眼看过去在像选明星,长相没的说,第二眼看过去像选模特,身材个顶个好,第三眼,那可都是要被上交国家队的,品行兼优啊。” 周意惊讶,“这么夸张的吗?” 符晓不满地瞪人,“怎么能说是夸张呢,你老婆多优秀你不知道啊?” 周意说:“知道……”第一回看到她的全英文采访视频就知道了,简直浑身发光。 “那不就完了。”符晓撇撇嘴,继续说:“你老婆优秀,追求她的那些人肯定也不会差啊。人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是草好吗,还得是成绩上够得着你老婆那个万年第一的极品草……” “一个专业只有一个第一,咱们学校总共也就七十来个专业,最多从食堂窗口排到门口,哪儿来的排到校门口?” 神出鬼没的慕青临从符晓手里拿走钱包,抬头对周意说:“别听她胡说,一个都没有。” 周意更加惊讶,“怎么可能?” 慕青临说:“我每天不是在教室上课,就是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出去跑自己喜欢的新闻,好不容易放假了还得给佩佩补课。她初中那个成绩简直惨不忍睹,我没让她气成脑溢血绝对是我心态好。” 慕青临压着声和周意吐槽了一句才开始总结陈词,“我每天忙得团团转,哪儿来的时间听人表白?” 周意眨了眨眼睛,说:“哦——” 慕青临好笑地瞧她,“什么态度?” 周意说:“打败了国家队的态度。” 慕青临挑眉,“刚好就撩架?” 周意说:“没有,就是突然觉得有时候狗屎运还挺重要的。” 慕青临俯身,帮周意掖了掖被角,和她对视着,嗓音里带了些笑,“不是狗屎运,是你刚好长在我心坎上,还一头撞在了我身上。” “我作证,你老婆说的是真的。”符晓站起来说。 周意视线所及全是慕青临,看不见符晓的背影,只听见她似是感慨一样的声音越拉越远,“她平时不怎么带现金,所以呢,钱包里除了证件就是你。证件是她定位自己和选工作的标准,剩个你么,自然就是她选对象的标准。你都成她的标准了,还犯得着去打败谁?她就巴巴地搁那儿等着你去呢——” 符晓一番话说的周意云里雾里,又有点心潮澎湃,她着急地问慕青临,“妍妍,符晓姐说你钱包里有我是什么意思?” 慕青临笑笑,直起身体看着钱包里的照片,说:“晓的话虽然牵强,但很中听。” 周意急得抓耳挠腮,“妍妍!” 慕青临合上钱包,往周意抬起来的手里递,她刚碰到又忽然抬高,望住她急恼的眼睛,说:“不许胡思乱想。” 周意心尖一跳,点头道:“好……” 慕青临这才把钱包放她手里,说:“我很快回来。” 周意「嗯」一声,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钱包。 她对这张照片的印象很深刻,是大一开学采集学籍信息那天拍的。 她那天来例假了,心情不好,偏偏遇上个话痨摄影师,一会儿说她领子怎么了,一会儿说她头发怎么了,把她弄得很烦,最后出来的照片效果自然就不是很好——表情凉,眼神凶。她懒得看,一直在抽屉里扔着。 到现在六年多过去,她本人都已经忘了它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还被慕青临好好收在钱包里,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早,早不过六年,晚……也有五年了吧…… 周意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她把慕青临的身份证和自己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像在做梦。 以前的周意那么讨厌,怎么就被证件照也这么让人心动的慕青临给看上了? 周意摩挲着慕青临的脸,心想:可能,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712:00:00-2022-09-0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籅書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宋远璟、渐变拿铁、荷花崽、杳、圓滾肚咕咕肉、想吃猫的鱼、年少把酒问诗书、alone_c、向日葵、暮暮暮、岁三1个; 第141章 告别 我会一直站在你能看到的地方,你想找就一定找得到。 周意这回住了整二十天的院,慕青临为了照顾她,也跟着在医院待了二十天,两人一闲一忙,对比格外明显。 纪录片的拍摄已经进入到了提纲和脚本编写阶段,慕青临跟符晓两个人,一个在医院,一个在营地,每天线上挂满十个小时,和万千里他们进行远程沟通。 说是沟通,其实大多时候是在吵架。 万千里吵不过就拍桌子,慕青临比他拍得更狠; 他顶不住爆粗口,慕青临能不带脏字骂得他灵魂出窍。 周意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得,每回都要在心里感叹一句「妍妍吵架的时候也太暴躁了」,转头就开始得意地想,大概,她把所有的柔情和耐心都给了自己。 这么一想,周意无聊的生活渐渐变得有趣起来。 她开始享受每天吃饱喝足之后,被慕青临调戏着睡觉的甜蜜,也在期待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她的惊喜。 她的小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坦,慕青临的脸一天比一天憔悴。 为了在医院陪周意,慕青临每天晚上只能睡租来的简易折叠床,破破旧旧,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刺耳的嘎吱声吵醒,根本休息不好,再加上远程本身就会拉低工作效率,她现在偏还是新闻中心副主任,手上大大小小的事儿一堆,周意光是看着就头大,她却能在拍完桌子之后,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各种细节。 周意爱慕这样优秀的她,也心疼她。 而且,王主任催她回了。 周意靠在床头,贪恋地看着窗边认真工作时让人着迷的女人,心说:“是该回去了。” 慕青临忙完一阵走过来,捏了一下周意的脸,问她,“背着我偷乐什么呢?” 周意坐起来,说:“女朋友好看,我还不能高兴了?” 慕青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晓昨天过来,才说我肉眼可见的丑了。” 周意淡淡哧一声,说:“符晓姐眼神不好。”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我等会儿可得好好提醒提醒符晓,让她注意着点。” “妍妍……” “放心,不会把你直接供出来,我就说,嗯……”慕青临思考了一会儿,说,“就说是我们家周队长的命令。” 周意一个头两个大,人都麻了。符晓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她就挤兑,妍妍再火上浇个油,她就不用活了她。 慕青临站在床头柜前喝水,余光看到周意乱糟糟的头发,一时心痒,在她脑袋上撸了一把。 周意没坐稳,被撸得往后倒,连忙抓住慕青临的手稳住自己。 慕青临侧身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周意一根一根捏着自己的手指玩。 空气静谧,衬得从窗口斜进来的阳光越发清透明亮。 周意捏在慕青临细软的指尖,低声说:“姐,我想回去了。” 慕青临手指往回勾了一下,顺势攥住周意,抬起头看她,“不用管老王,他就是使唤我使唤顺手了,现在突然要自己干活,不习惯,所以天天嚷嚷着让我回去。” 周意笑着摇头,“跟王主任没关系,是我想回了。” 慕青临的眼睛黑黑的,很静,“想好了?” 周意说:“嗯,这里的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了,再拖下去没什么意义,而且……” 周意凑过去在慕青临唇上吻了一下,说:“自己女朋友要自己疼,我不想看你每天这么辛苦的。” 慕青临在周意离开之前勾着她的脖子,把她勾回来,微张嘴唇轻柔缓慢地蹭着她,说:“光嘴上说疼有什么用,来点实际行动。” 周意张嘴亲她,唇齿湿热急迫,寸寸逼近。 慕青临没两下就让她弄得心猿意马,偏又惦记着她的肚子,手不敢乱动,只能退而求其次,拇指抵着她的下颌,让她仰起脸,吻得深入霸道。 约摸五分钟,慕青临不舍地退离开,呼吸微乱。 周意趴在她肩上,唇上酥麻,身体滚烫。她发软的指尖抠在慕青临腰侧,嗓音有些干哑,“妍妍,你微信刚响了。” 慕青临一只手撑在床上,空着的在周意脖子里挠了挠,等她受不了痒了抬头,看着她被吻得水光潋滟的唇,说:“我接吻的技术这么差吗?” 周意蒙了,“不差啊,我骨头都快酥了。” 慕青临说:“那你还有心思关注微信?” 周意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辩解道:“耳朵尖……” 其实不过是怕那个老喊她「奇迹」的医生Atse突然进来。 她的嗓门实在太大了,被她看见,用不了一小时,整个镇医院的人就都会知道巡护队的「奇迹」和她女朋友在病房里“亲热……” 那个「亲热」一定不止是接吻这种亲热。 周意身上烫得难受,她直起腰,捏着宽大的衣领往里面扇风。 慕青临本能朝她领口扫了眼,站起来往窗边走。 年轻女人的身体即使没有外力束缚也是挺立饱满的,这会儿覆了一层淡淡的欲望,白里透着红,就更惹眼,而且,入口轻颤。 她昨晚已经验证过了,包括深谷里缠绵的溪水。 后来周意急喘着问她要不要帮忙,她一面帮她整理凌乱的衣服,一面说:“知不知道表面平静的大海,深处是什么样子的?” 周意当然知道,“暗流涌动。” 慕青临说:“我现在就是这样。” 周意快速往她下腹扫了眼,脑子里一瞬间有了画面。 慕青临帮她盖上被子,揶揄道:“你的伤还没好彻底,帮我帮不到底,还不如不帮。” 周意咕哝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后来的夜长得让人难熬。 …… 慕青临坐在电脑前,轻轻吐了口气。 她以前怎么就没觉得二十天是一个这么漫长的数字? —— 次日,周意办理好出院的时候,Atse还在手术室,慕青临陪她等了一会儿。 Atse从手术室出来,听到周意要走,下意识以为她只是回去巡护队,所以还是和以前一样,爽朗地笑着逗她,“希望以后不要再见,但是我会想念你。” 周意笑笑,说:“以后可能真的不会再见了。” Atse察觉到周意语气里的告别,突然紧张起来,“奇迹,你要去哪里?!” 周意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等她慕青临,眼里浓稠的爱意藏都藏不住,“去有她的地方,以后只当她一个人的奇迹。” Atse顺着周意的视线看过去,感动地抹起了眼泪,“那个女人真的很爱你。” 周意收回视线,问她,“你知道?” Atse说:“当然。你在ICU的那天晚上,我陪她在外面坐了很久,她一提你就笑,一停下来,眼睛就好像在哭。那种深沉又厚重的爱意是我见过最纯洁的。” 周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口酸胀发热,她笑着说:“所以我要跟她回去了,让她想看到我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不用每天担惊受怕。” Atse倾身过来抱了抱周意,说:“亲爱的周,再见了。” 周意回抱住她,咽下喉咙里的不舍,语调轻快地说:“再见……” 目送Atse走远,周意大步朝慕青临走过来。 十几米而已,她越走越快,最后跑着扑进慕青临怀里,撞得她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好笑地说:“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周意不说话,紧抱着慕青临,脸埋在她暖烘烘的脖子里。 慕青临低头看了一会儿周意,手指顺着她细软的发根插进去,将她轻轻地按向自己。 旁边偶尔有人经过,要么多看两眼,要么小声议论。 两人置若罔闻,安静地拥抱了很久。 周意直起身体,说:“走吧……” 慕青临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手放进她手里,等她牵紧了,顺着她手上的力道站起来,说:“好……” —— 从镇医院回营地需要将近两个小时。 两人到的时候,营地里空落落的,半天见不着一个人。 周意奇怪,四处找了一圈,终于看到正在忙碌的Gore。 周意走过去问他,“秋姐他们呢?” Gore说:“今天放归LO,Mia去送它了啊。” 周意目光一震,转身大步往出跑。 慕青临刚跟万千里打完电话,看到周意着急忙慌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条件反射拉住她的手腕问:“怎么了?” 周意急得声音变形,“LO要走了!” 慕青临猛地怔住,下一秒,她越过周意,拉着她快步往出走。 Lodovico身上的定位器刚刚被拆下来,韩秋在给它做最后的健康检查。 看到周意出现,Lodovico兴奋地撞开韩秋,跑到周意跟前,亲热地用头蹭她的身体。 这要是放在以往,韩秋绝对要冷脸。 今天她什么都没说。 Lodovico放归的日子是早就定好的,他们都以为周意赶不上,所以没告诉她,没想到她突然就回来了。 回来也好,他们还要在这里待几十年,有的是机会和Lodovico再见,周意是最后一次。 周意一言不发地抱着Lodovico,它的身体比起三年前已经强壮庞大许多。经过这次凶险万分的逃亡,周意也已经看到了它的聪明。 它可以走了,去过真正属于它的,自由、独立的生活。 周意放开Lodovico,用力揉了揉它的头,在它给出亲昵的回应之前,快速转身离开。 慕青临一直在旁边等着。 看到周意这样,慕青临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小九……” 周意随手蹭了下眼睛,笑着说:“没事。放归动物有Antoin他们,我一直不管这事儿。” 慕青临把周意拉到自己跟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脸,“LO不一样。去送送吧,我陪着你。” 周意眼底刚淡下去的水汽瞬间又起,“我可能接受不了那个画面。” 慕青临知道。 周意很早就和她说过,她害怕离开,可害怕离开的她被迫看过亲人朋友接连离开,后来也一个人体会过离开。 她不去送Lodovico其实挺好的,但是不送,这个遗憾会在她心里留一辈子。 慕青临的手垂落下来,搭着周意的肩,把她揽进怀里,抱了抱,说:“不用怕,难过了就转头看看我,我会一直站在你看得到的地方,你想找,就一定能找得到。” 作者有话说: 宝,昨天和同事讲事情,她往后靠的时候没靠稳,我下意识扶了一把。 当时没想到冲力会那么大,扭到了手腕,有一点痛,所以后面几天的章节都不会写太长,但会尽量保证不断更。 抱歉啦宝,晚上给你们发红包。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0812:00:00-2022-09-0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2个;宋远璟、alone_c、山入怀、想吃猫的鱼1个; 第142章 放归 “我也爱你。”像山,像海,像永恒的四季。 野生动物放归有专门的放归管理办法,所选地点既要适合它们的生存繁衍,又不能离村庄太近,还要在放归之前评估它们的健康状况、野外生存能力等。 待所有手续准备妥当,它们会由巡护队的车子直接拉到选定地方进行放归。 Antoin和饲养员同开一辆车,车后载着Lodovico。 Lieve警长的人紧跟在后面,他们既是放归过程的监督者,也是为了防止Lodovico在放归时出现情绪暴躁等突发情况,必须增派的武装保护。 周意、慕青临、符晓和韩秋四人在最后一辆车上。 韩秋开车,符晓坐在副驾,腿上放着摄像机。 拍摄放归过程本来是慕青临的活儿,符晓见周意的情绪没那么好,主动请缨揽下来,让慕青临专心陪周意。 一行人十点出发,下午一点终于到了选定的放归地点。 Lodovico记吃不记打,转眼就忘了二十多天前遭遇的凶险,刚一下车,它就开始撒欢似的狂奔。 周意远远看着,胸腔里积攒了一路的沉闷慢慢散了,“妍妍,LO比我坚强。” 她刚从备受宠爱的天堂掉入地狱那段时间,感觉全世界都是灰暗的,每天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脸疼、肋骨疼,浑身都疼,整个人沉得好像连呼吸都有了重量。 Lodovico看起来很开心。 那么,一向不信神佛的她,愿意在这一秒接受这里对神明深厚的信仰,愿意向神明虔诚地祈祷:Lodovico的开心永远不被惊扰。 慕青临静而沉的双眼看着前方,并没有说话。她没办法告诉周意,小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喜悦仅仅存在于当下,等它反应过来享受这份喜悦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那种被「抛弃」的难过会是天崩地裂的。 慕青临知道周意肯定懂,她就是不想面对。她始终都是那个心软重情的小姑娘,即使已经经历过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坎坷。 她的善良是天生的,既然没有在风霜暴雨里陨灭,便会和永恒的星一样,在黑夜深处也同样熠熠生辉。 周意抬起手,放在嘴边,对着Lodovico狂奔的方向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Lodovico立刻掉头回来找她。 周意大笑着陪它嬉闹,配合它所有幼稚的表演。 等闹够了,和它并排站在一起,抚摸着它长长的鼻子说:“LO,今天的比赛我一定会赢。” 话落,周意率先跑了出去。 Lodovico长鸣一声,和过去上千个清晨一样,追赶她,陪伴她。 很快Lodovico甩开周意,跑到了前面。 周意追了它十几米,步子逐渐慢下来,最后悄然停止。 车停在周意身边,她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坐上去,对韩秋说:“秋姐,走吧。” 韩秋熟练地掉头。 和他们相反的方向,Lodovico还在继续开心地往前跑。 Antoin和Lieve警长的人会守着它,一直到它走入丛林,或者消失在草原深处。 符晓和他们一起,用摄像机见证这一幕。 旷野的风从车窗涌进来,呼呼作响。 慕青临握住周意冷冰冰的手放在腿上,迟疑很长时间,才叫了她一声,“小九……” 周意如梦初醒,她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平静地说:“每天早上跑步,LO都想着赢我,但是它太懒了,坚持不了多久就优哉游哉地跑去沾花惹草,还要我反过来等它。它最喜欢扑蝴蝶,但是不喜欢蝴蝶往它鼻子上停; 它体型庞大,胆子却跟玻璃球一样,又小又单纯,我在河里洗个澡,它都不敢看,可它也像个勇敢的小骑士,会寸步不离的守在岸边,替我赶走每一只想靠近的动物……” 周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慕青临只是作为旁观者倾听,喉咙就已经胀得吞咽困难,周意的声音却没有一丝起伏。 她太静了。 慕青临很清楚这种静如同扣在身上的玻璃罩子,它不碎,躲在里面的人就是绝对安全的,不用回应外界,也不会被外界打扰,可它一旦崩裂。 所以玻璃渣都会落在她一个人身上,甚至,有一些会扎进她的血肉,剐蹭她的骨骼。 除此之外,还有那一声爆裂带来的心理刺激。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是一种自我保护,风险很大。 周意离开之后,慕青临就是这么过来的,她什么都知道,就不愿意让周意也承受这种风险,她要她在离开之前放下所有的负担。 “小九……”慕青临拍拍自己的腿,笑着对周意说,“坐过来,姐姐抱一抱。” 周意前一秒还被Lodovico挤满的脑子瞬间空白一片,她木讷地看着慕青临,沉郁苦涩的情绪在快速回归、堆砌。 爆发之前,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奔跑声,沉重又急促。 周意一愣,快速回头。 Lodovico正在奋力奔向它。 周意绷不住,眼睛一霎就红了。她下意识去拉车门,手刚触到又快速缩回来,从后排跨到副驾,让韩秋开了天窗,站起来朝着Lodovico大喊,“Lodovico,去属于你的地方!” Lodovico的鸣叫里充斥着悲伤,和三年前亲眼目睹母亲被杀时发出的鸣叫几乎一模一样。 周意眼红如血,声音却依旧强硬,“Lodovico,回去!” Lodovico听不懂周意的话,但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情感。它拼命往前追,追到跌倒。 那个瞬间,周意的眼泪掉了下来。 “LO,一个人也好好好生活,知道吗?你那么聪明,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周意哭喊。 Lodovico站起来,茫然无措地徘徊在原地。 良久,它用最响亮的象鸣回应了周意。 周意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 车子越开越远。 很快,Lodovico庞大的身躯消失在了茫茫原野。 周意坐回慕青临身边,呆呆地靠着。 慕青临的手甫一碰到她的肩,她浑身都在发抖。 慕青临心疼地在周意肩上搓了搓,柔声说:“好了……” 周意听到这话,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样,弯腰趴在自己膝头,小声啜泣。 不过几秒,她快速直起身体,跨坐在慕青临腿上,紧抱着她,在她肩上嚎啕大哭。 那些声音能将慕青临心脏碾碎。 认识七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周意哭成这样。 她没有办法安慰。 周意一直把Lodovico当另一个自己,离别的苦,还是抱着一辈子不再见的决然的离别,谁都不能替她感同身受。 不过还好,她能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给她最亲密的拥抱和最长久的依靠。 慕青临揉着周意的头发,说:“乖,哭吧,哭了就好了。” 回去的路格外漫长。 周意哭到最后,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来声音,她安静地趴在慕青临身上,感受着她的手掌一次次落在自己脊背上那种难以比拟的温柔。 “妍妍——”周意在一片寂静里缓缓开口。 慕青临偏头,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她,说:“我在……” 周意抱紧慕青临,哑声说:“我又只有你了。” 一瞬间,慕青临心如刀割。 十年前,十六七的周意只身逃到江坪,身无长物,除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后来遇着她,就算有了一个归宿。 十年后,那些曾经让她难以启齿的,伤心流泪的,甚至离死亡一步之遥的东西全部尘埃落定,她身边还是只有她。 她的世界单调枯燥,遍布荆棘。 那又怎么样? 她会努力替她找一找和她父母有关的真相,如果它们不那么友善,她有她,生活一样能多姿多彩; 如果它们友善,那她锦上添花的将来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耀眼的那道风景。 慕青临头向后仰,把眼底那些动荡不安的情绪统统收起来,笑着对周意说:“傻不傻,感情的世界里,我也只有你啊。” 我们或许不那么完美,但对对方来说,唯一拥有的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周意「嗯」了一声,又凑近,在慕青临耳朵边上说:“妍妍,我爱你,很爱很爱。” 慕青临笑着,“我也爱你。”像山,像海,像永恒的四季。 —— Lodovico的顺利放归,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还来不及高兴就不得不面对周意即将离开的事实。 韩秋事先已经让Gore去镇上买了食材,晚上全队的人聚在营地里,点了篝火,围坐在一起吃烤肉,喝酒。 和上一次的狂欢比起来,今晚的聚会冷清到能听见火星一次次爆裂的声音。 Antoin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拉着Gore出卖色相,又是扭,又是跳,还是没有把场子热起来。反而因为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的宴席」弄得一圈人红了眼睛。 Antoin挫败地坐下来,一开口,声音也低了,“周,你没说离开之前,我和Mia都认为你不适合这里,觉得你走了,肯定不会有人伤心。 知道之后,我总是不自觉想起你往返在草原上的样子,你驱赶盗猎者的样子,还有你受了伤,依然咬牙坚持,从他们手里抢下那些象牙、犀牛角和皮毛的样子。” Antoin朝周意举起酒瓶,郑重其事地说:“周,对不起。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告诉我们,你其实很适合这里,也很爱这里,你只是不属于这里。放心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周意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合不合适,爱不爱,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她不想再费劲分辨。 体会过生命碎裂和愈合的她,现在只想单纯去爱一个人。 周意抬起手,一瓶酒,一口气喝得见底。 后面来和她告别的人,她都是这个标准。 喝到最后,周意醉得站都站不起来。 慕青临把她扶回去,给她擦洗了身体,抱着她享受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窗外的月色宁静皎洁,丛林里的万物已经沉睡。 慕青临看着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周意,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她想借书里看过的一句话告诉这个辗转小半生,最后还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我们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生命尽头就是一生一世。” 周意明明听不到慕青临心里的声音,就是忽然被牵动了一下。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迷离双眼看了慕青临很久,凑过去吻在她的唇上,含混地说:“妍妍,我想和你做ai。” 作者有话说: 宝,中秋快乐。 感谢,鞠躬。 注:我们走,一直走,一直走,重回黄金港——《霍乱时期的爱情》加西亚·马尔克斯 感谢在2022-09-0912:00:00-2022-09-1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傅怯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5275792个;蓝胖子、名字叫十三、宋远璟、荷花崽、向日葵、alone_c、籅書、cicc7、想吃猫的鱼、笙箫、年少把酒问诗书、今天学习了吗、不畏黑色1个; 第143章 味道 让我想张开嘴,岔开腿的女人味。 周意醉得就剩那一点和慕青临有关的意识,话一说完,她马上停了下来,整个人沉在酒精里,迷迷糊糊得,情不自禁往慕青临身边靠。 慕青临垂眸看了周意微张的口一会儿,支起被她枕着的胳膊,在她颈后轻软地捏着,“想跟我做什么?” 周意不吭声,被落在人中和唇上的湿热气息逗引着,只想和她亲近。 慕青临招架不住一只醉鬼毫无章法的乱来,翻身压着她,把她的手拉出来放在枕头上,一面亲吻她湿软的嘴唇,一面说:“就放在这里,不许动。” 周意大约是听懂了,也听进去了,醉酒的脑子偏又迟钝地想不起来反抗,以至于后来的过程再难熬,手也始终规规矩矩地放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听话的姑娘会受到奖励。 她仰头看着慕青临漆黑而湿润的眸子,眼睛睁了又合,合了又睁,肉眼可见的艰难。 她柔软的身体轻如浮萍,在静谧的水面荡漾、起伏。 水从林间穿过,林立于慕青临两侧,她像是误入桃花源深处的有缘人,耐心又惊喜地向里探寻着,慢慢搅乱了这一湾沉睡的溪水。 周意被水面泛起的涟漪缓缓推动,眼睫一片潮湿。 不久之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猛地攥紧慕青临撑在一侧的手腕,血色从脸颊迅速漫过全身。 —— 隔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收拾东西。 慕青临就一个行李箱,几分钟搞定。 周意在这里待了近五年,她的东西很多。 韩秋从门口路过,看到周意无从下手的画面,顺势停下说:“带不走的就先放着,这间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新人住。再说了,后面还有纪录片的正式拍摄,那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到时就算你不跟过来,房间也可以留给慕青临,怎么都比她住帐篷,或者每天来回路上折腾七八个小时好。” 周意醍醐灌顶,用不到十分钟时间,把衣服、速写本和几件小东西往行李箱里一摞,就要合起来拉拉链。 慕青临在后面叫了周意一声,把那个被符晓批过花里胡哨的文件袋扔在她手边,说:“这个带着。” 周意胸腔震动,看着里面的机票说:“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慕青临还在四处找重要,但不容易被发现的东西,闻声坦言道:“刚来那会儿。” “你……”周意张口忘言,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慕青临看见的那么早却不吭声,肯定是已经猜到这些机票对她的意义。 周意心想。 很快从慕青临那儿得到了证实,“我知道你没来的那半年在哪儿,在干什么,也猜到了你往后每个春节往返江坪和这里的原因。” 慕青临拿了支周意已经快用完的铅笔过来,蹲在她旁边,在行李箱里找地方塞,“我那几年不是在台里值班,就是在家看春晚,印象里应该没出门。你那几次回去,是不是没见到过我?”慕青临问。 周意低头帮慕青临把铅笔装好,嗓音淡淡的,“除夕没见过,大年初一你会带佩佩出去玩,能见着。” 慕青临说:“我带佩佩玩都是开车,在楼下就上车了,你能见着什么?” “那你还问?”周意抬头看向慕青临,自暴自弃了,“你们家属院管得很严,我进不去,在外面等你一整晚,也就能看到个车牌,还是一闪而过。这么回答,你满……” 慕青临单腿压在地上,快速倾身过来,捧着周意的脸,在她把怨气发出来之前,吻上了她的唇。 酸意从周意眼底蔓延开来。她其实不想这样,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提来干什么。 可是唇上的人太急切了,她吻得那么深,每一次吮合都像是要把她吃进去。 怎么来的墙边,怎么关的门,怎么弄干净的手,最后又怎么进去的,周意没有一点意识。她把慕青临压在墙上,里外都没放过。 慕青临低头亲吻她的脖子,说:“小九,去看一看大海的深处,它的汹涌和壮阔是我给你的惊喜。” 周意起初还不明白这种事和大海有什么关系,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的谈话,她被挤压着的那根手指轻颤,不自觉往回勾了一下。 慕青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紧扣着她的手臂,听到她退了出去,带着更多想要围观这份惊喜的念头徘徊犹豫片刻后,问她,“行吗?” 慕青临想着可能会很胀,应该还有一点痛,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周意抿着微微发干的嘴唇,一点一点,艰难地去到大海深处。 “看见了吗?”慕青临问,她能感受到自己为了迎接周意加倍的期待,正在向她展示更加热烈的海潮。 周意惊叹,魂魄都仿佛在那一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可看过它的惊艳之后,她心甘情愿就这么葬身大海。 —— 韩秋看完她那些宝贝动物回来的时候,符晓正坐在阳台上出神,连她已经走到身后都没有发现。 韩秋看了一会儿孤零零立在屋子中央的行李箱,走过去靠在符晓旁边,问她,“好看吗?” 符晓一直在走神,闻言下意识问:“什么?” 韩秋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朝阳说:“这里的日出好看吗?” “好看……”符晓说:“江坪是个很拥挤的城市,里面的人像活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看不到太阳升起的轨迹,更看不到地平线的轮廓。” 韩秋「嗯」了一声,问符晓,“喜欢这里日出吗?” 符晓说:“当然喜欢。” “那……” “韩秋……”符晓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韩秋面前,和难分难舍的情人一样拥抱着她,说:“我的身体毫无疑问是喜欢你的,至于我的心……” 符晓软若无骨的手从韩秋腰部抚上来,贴在她跳动的胸口,“它大概和你一样,已经有了一点别的意思,嘘——” 符晓用被口红染得风情明艳的唇堵住了韩秋的话。她若有似无地蹭着她微张的唇瓣,嗓音轻得接近枕边细语,“你会为了它离开这里,回去江坪吗?” 韩秋加快的心跳一瞬间沉下来,垂眼和符晓对视了很久,才说:“不会……” 符晓轻快地笑,下一秒,她狠狠咬住了韩秋的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快速蔓延。 符晓隔着不过寸余的距离,看着韩秋深不见底的眼睛,问她,“疼吗?” 韩秋不语,抬起她的下巴,激烈地亲吻。没有欲望,也没有深情,像是战争终将到来的尾声,壮烈而无声。 结束,符晓转身回到房间,拉着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大步离开。 她这一走干干净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下。 …… 韩秋偏头看着窗外,想起很多年前最后一次回家,挨的那顿打。 她跪在客厅中央,旁边关系远的、近的亲戚围了好几圈,父亲韩云谏手里的拐杖一次又一次用尽全力抽在她身上,连皮带骨的疼。 那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她始终腰背笔直地跪着,没有吭一声,也没有人替她拦韩云谏一下,假装意思的都没有。 听把她带到这里的那个人说,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肩背上皮开肉绽,血肉和衣服沾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她却记不起来那是种什么感觉,脑子里唯一的意识是那天清晨回到家,听见的第一句话:“你爷爷没了!就为了找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你爷爷八十多的人不吃不喝找了你一天一夜!” 韩秋抖着手点了支烟。 太烈,她低头咳了一声,缓缓呼出青白色的烟雾。 她也…… 不是不想回去,是十五年前就已经回不去了。 —— 三人次日下午到的江坪。 王和靖大方,给慕青临和符晓放了两天带薪假,让她们休息好了再来单位。 慕青临没推辞,和周意回到家倒头就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青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摸索着接听,“喂……” 安翔高亢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慕姐,你和周老师什么时候过来啊?” 慕青临坐起来,拿远手机看了眼时间。 竟然已经第二天傍晚了。 “过去哪儿?”慕青临问。 安翔说:“老刘家菜馆啊!老王要给咱们接风!这顿饭早该请的,这不是你和符晓姐一直没回来么,就被老王硬给拖到了现在。没人和你说这事儿么?” 慕青临说:“没有……” 安翔尬笑一声,语气弱了下来,“我忘了……” 慕青临,“……” “慕姐,你们一定要来啊,不然老王得剥了我的皮涮着吃。”安翔可怜兮兮地说。 慕青临转头看着已经起来的周意,干燥拇指蹭蹭她迷茫的漂亮的眼睛和脸颊上压出来的红印子,说:“我先问问她的意思。” 电话挂断,周意抓着乱糟糟的头发问慕青临,“台里有事?” 慕青临侧身过去和周意接吻。 周意很快闭上眼,同她舌尖相触。 漫长的亲吻从肩膀相抵,到周意被放平到床上,从热情激烈到缠绵温柔。 最后,慕青临恋恋不舍地离开周意,拇指在她唇上来回摩挲着,说:“老王安排了接风局,想不想去?” 周意不假思索,“肯定去啊。一直没机会感谢他当年愿意跟我说你的事,今晚刚好借花献佛。” 慕青临将身体落下来,轻轻趴在周意身上,望住她的眼睛说:“老王是我师父,我这也算是第一次正式带女朋友见他,你说是不是该打扮一下?” 周意有点愣,“怎么打扮?” 慕青临瞧她半晌,勾起唇角,说:“怎么能把个小姑娘打扮成小女人就怎么打扮。” 周意,“??” 半小时后,周意被慕青临按在梳妆台前,亲手为她描了眉,染了唇,盘了头发,最后曲腿靠在桌边,微微俯身,拇指在她唇心轻压,将带起来的那抹红铺于脸颊。 若有似无的桃色像少女含羞带怯。 简单大方的黑色吊带长裙又能轻而易举勾勒出周意这几年养出来的好身段,腰细腿长,前凸后翘,因为不习惯这个穿着而别扭地仰头时,像只不耐烦的天鹅,脖颈修长,肩骨平直,微垂眼皮下面缓慢流转的眼神带着些淡淡的颓废,瞳孔深处的沁凉又显得不容侵犯。 慕青临侧身倚靠在墙边,盯着浑身不自在的周意说:“我们小周队长果然底子好,稍微一打扮就有味道了。” 周意抬头和她在镜子里对视,“什么味道?” 慕青临走到周意身后,一只手握在她骨骼感明显的肩头,一条胳膊从后面环着她细瘦的腰,低头在她颈边,耳语道:“让我想主动躺在你身下的女人味。”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1012:00:00-2022-09-1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8527579、K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之山2个;籅書、堇易一、KoalaLau、暮暮暮、年少把酒问诗书、渐变拿铁、宋远璟、alone_c、zzz1个; 第144章 炫耀 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眼睛挪不开。 两人到老刘家菜馆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慕青临推开包厢门,顿了两秒,镇定地重新拉上。 周意疑惑,“不是这个包厢?” 慕青临说:“是……” “那为什么不进去?” “我好像看到安翔和李雄正抱在一起接吻,狗啃似的,太辣眼睛了。” 周意快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食指关节抵着鼻尖,憋住笑说:“内部消化也挺好的。” 安翔一把拉开门,嚷嚷着说:“什么内部消化啊?” 王和靖一把推开安翔的脑袋,不悦地盯着门外俩人,“怎么这会儿才来?” 慕青临无视可劲儿朝自己使眼色的安翔,淡定道:“安翔临时通知的,早来不了。” 王和靖扭头就是一通骂,措辞之犀利,听得安翔脸都绿了。 骂完安翔,王和靖就着那股火气,扭头回来质问慕青临,“临时通知也用不了两个小时啊,你家又不住外星。现在可好,吃的就剩骨头,喝的就剩瓶底,全让这帮不是东西的东西给糟践了。” 王和靖这话扫射的范围有点大,包厢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辣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强装镇定道:“我说错了吗?” 慕青临说:“没错,但我这不是第一次带女朋友正式过来见您么,多少得给她打扮打扮啊。” “嗯?”王和靖眯着眼睛往周意身上瞧,半天,不可思议地问慕青临,“这真是周意?!” 王和靖和慕青临说完纪录片的第二天就出差了,人一直不在台里。 这是他五年后第一次见周意,对她的长相已经非常陌生。尤其是她今天的穿衣风格还和以前大相径庭,王和靖就更难一下子认出来。 慕青临松开牵着周意的手,转而揽上她的肩膀,将她往前面推了一点说:“如假包换。” 王和靖不禁感慨,“果真女大十八变啊,以前头发是不是就这么点?” 王和靖用手在自己肩膀比划了下,回忆道:“当时背着个书包,瘦瘦的,脸那个白啊,跟好多天没睡一样,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 王和靖叹口气,看向慕青临,语重心长地说:“我就想啊,那么小个小姑娘,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养大个佩佩不够,还想再养一个?你是有多想不开,才喜欢没事给自己找罪受。现在再看……” 王和靖的视线落回到周意脸上,语气柔和不少,“光眼睛里这不卑不亢的底气就很招人喜欢,长得也心疼,还有……” 王和靖的目光从周意肩头一扫而过,猛然定住。 周意察觉到他的反应,原本舒展的肩骨下意识想往回缩,被慕青临扶在肩头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倏地想起换裙子那会儿,她一面亲吻自己肩膀上的伤疤,一面说给她听的那句话,“小九,该躲的不是你,是那些该下地狱,却还藏在人间的恶魔。”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吸气时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巴。 王和靖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坦荡和镇定,慢慢笑了起来,“废话就不说了,赶紧进来,师父这杯酒可等得太久了。” —— 有王和靖镇场子,一帮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慕青临开涮,她拿着手机起身,站在周意后面,握着她一侧的肩膀,对王和靖说:“我出去接个电话,小九您帮我看着点,别让老万他们瞎折腾。” 王和靖虎着脸,不高兴地说:“这还用你提醒?” 慕青临笑笑,垂眸和抬头看自己的周意说:“陪师父聊会儿天,我很快回来。” 周意说:“好……” 慕青临一走,王和靖立马拍着她的椅子,对周意说:“坐这儿来。” 周意没有扭捏,起身坐到王和靖旁边,听已经有点喝上头的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慕青临的事。 工作里每一个阶段的她都有不同的样子——刚进省台时锋芒毕露,凡事力求做到最好; 转岗做了调查记者之后开始沉淀,开始让记者的责任高于荣誉; 再后来,西南的意外将她的理想捆缚,逼得她泯然于众; 到如今,“总算是回来了啊。”王和靖感叹。 他的话一语双关,好像在说慕青临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新闻中心,也好像在说,她这一趟出去,总算心想事成,把惦记多年的人一起带了回来。 这样的真情实感在工作场里难得一见。 周意看着王和靖眼底隐约的泪光,不由自主地顺着慕青临的称呼叫了他一声「师父」,感激地说:“让您操心了。” 王和靖无声笑了笑,收起多余的情绪,闲聊着问周意,“以后准备做什么?” 周意一愣,脑子里空空如也。 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离开得太久,她早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会做什么了。 上次回来,她发过传单,做过翻译。她现在很能吃苦,但应该很难找到一份在大多数人眼里比较「体面」的工作。 …… 慕青临接完电话一进来,就看见周意的眼神有些放空,她快速蹙了一下眉,走过来,用指关节蹭蹭周意的侧脸,笑问:“聊什么呢?” 王和靖率先说:“刚聊完你,随口问问周意以后的打算。” 慕青临在要起来给自己腾地方的周意肩上按了一下,侧身坐到她的位置上,看向王和靖说:“果真不是自己的不知道心疼。我这姑娘在草原上提心吊胆地过了五年,临回来还跟盗猎团伙正面刚了一次,差点没吓死我,我哪儿舍得让她一回来就去工作。” 慕青临旁若无人地和周意对视着,嗓音轻软含笑,“让我先放在家里养一养,等伤彻底好了,心也静了,再说以后的事儿。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什么时候做打算都不晚,是不是?” 周意被慕青临深情款款的眼神弄得心跳有些快,她垂眸顿了一会儿,回她,“是……” 慕青临忍不住笑出声,她将身体侧向周意那边,头枕上她的肩膀,颇有些得意地说:“真听话……” 这一声刺激了不少人,其中以万年单身狗段艺为首,逮着机会就开始撩架,说她俩输不起,不敢一起玩游戏。 慕青临还真就认了他的激将法,不就输了找个人嘴对嘴吃同一块夹心饼干么,她们跟自己女朋友吃,再怎么都不会出现安翔和李雄那么辣眼睛的一幕。况且,安翔图省事,饼干全是从她柜子里顺的。 白桃乌龙味,她以前拿来哄身边这个姑娘的味儿,一哄一个准。 这会儿么,这姑娘的情绪应该有一点低落,输了刚刚好。 慕青临揽在周意腰上的手捏她一下,让她放心大胆去玩。 周意连游戏名字都没听过,只能硬着头皮上,三分钟后惨败,安翔笑眯眯地捧着袋饼干过来,说:“师母,请吧。” 周意被他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慢吞吞接过饼干,看向靠着椅背和王和靖说话的慕青临。 慕青临余光察觉到周意地注视,转头过来看她,“怎么了?” 周意摊开手,说:“输了……” 慕青临下意识问:“这么快?” 周意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好吧,这话确实有些伤脸面。 慕青临拿过饼干袋子撕开,说:“口误,一会儿给你多吃点,当做赔罪。” 慕青临用手指抵着饼干塞到周意嘴边。 她下意识咬住。 下一秒,慕青临握住她撑在椅子边缘的手腕,侧身凑了过来。 和安翔他们碰一下对方,就恨不得锯嘴的玩法不同,慕青临轻而易举咬下一小半饼干后,不止没有离开,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扣住周意后颈,将她贴得更紧。 周意感觉到慕青临的舌尖在自己唇间轻叩,她情不自禁地张开嘴让她进来。 耳边顿时传来热烈的欢呼。 周意压在椅子上的手往回抠,呼吸都在颤。 慕青临攥紧她细瘦的腕子,把含在嘴里的饼干一点点渡到她口中,然后微微让开一些,笑望着她说:“以前一拿饼干哄你,你就服软,这回是不是也不生气了?” 周意用舌头压着仿佛还带有慕青临的温度和味道的饼干,没作声。 输游戏是事实,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过,如果输游戏的惩罚都是这样的,那她不介意多输几次。 慕青临却说:“魂别丢,起来回家了。” 王和靖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符晓不来,你和周意来得晚,走得早,一个个都这么敷衍我,像话吗?” 慕青临一手拎着包,一手牵着已经走出来的周意,淡定道:“安翔再通知晚点,我跟小九估计也不会来。” 王和靖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安翔直接「死」了。 慕青临和众人到了招呼,领着周意离开。 回去的路上周意开车,慕青临懒洋洋靠在椅背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周意奇怪,“妍妍,你干嘛一直看我?” 慕青临说:“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眼睛挪不开。” 周意握着方向盘,快速偏头看了她一眼,“你喝酒了?” 慕青临说:“没有……” 没有怎么感觉醉了一样,眼神黏糊,嗓子也好像裹了一层蜜,又稠又粘,还特别溺人。 正想着,周意的电话响了,她在中控屏上接听,“哥……” 唐远舟暴躁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出来,“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了是吧?!” 周意理亏,她确实忘了这事儿,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唐远舟冷哼,“慕青临朋友圈都发半个小时了,我能不知道?” 周意惊讶地转头去看慕青临,后者还是那副粘稠到能拉丝的嗓音,说:“好好看路。” 周意连忙转回去,脑子跟宕机了一样,默不作声让唐远舟骂了三四分钟,听见他说:“既然打定主意回来,就从明天开始老老实实来佛魔上班。我一天都能忙死,你倒好,还有心思化妆打扮!” 周意迟疑,“哥,我……” “你什么你!我好歹算救过你一命吧,让你给我干点活还亏了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废话!明天九点见不着你人,你给我等着!” 话落,唐远舟直接挂了电话。 周意握着方向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她的确太久没画过纹身,但不是没画画,只要能重新把这事儿捡起来,下次再有人问她以后怎么打算,她就不用脑子一片空白了。 这么一想,周意胸腔里隐约的虚浮感淡下去,语调轻快地问慕青临,“妍妍,你在朋友圈发了什么?” 慕青临眼睫轻眨,拧头看向了前方拥挤的公路,“炫耀一下穿裙子的女朋友。” 照片是周意从家门口往电梯走时,慕青临顺手拍她的一张背影——高挑窈窕,比直舒展,撇开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都是妥妥的美女一个,慕青临哪儿舍得给外人看。 但要让周意相信唐远舟那里是真的缺人手,总得找个理由把自己择出去。不得已,她在朋友圈贡献出了那张照片,同时私聊唐远舟:【小九需要一个台阶重新融入这座城市。】 唐远舟答应她半小时后给周意打电话,圆好这个事儿。 周意什么都不知道,满心轻松都是因为那些盘踞许久,终于在刚刚彻底消失的迷茫。 回到家,她坐都不愿意坐,直接握紧慕青临的手,往她身上一靠,就要抬起一只脚,去解高跟鞋的扣子。 慕青临说:“不着急脱鞋。” 周意不解,“还要出去?” 慕青临侧过头来吻了周意,指肚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不是说了,你这样打扮有种让我想主动躺在你身下的女人味。今晚,我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1112:00:00-2022-09-1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8527579、籅書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5275792个;alone_c、圓滾肚咕咕肉1个; 第145章 置顶 可是你还没有脱我的衣服。 周意的脑子一瞬间着了火。她们之前也不是没这样过,但每次都有水到渠成的情绪衬托着,不会显得多么突兀。今天好端端的,没喝酒,没受惊,怎么就,就突然又这么想了? 周意还靠在慕青临身上,心跳有加快的趋势,“妍妍,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我就是单纯想这么做,从你穿上这条裙子就开始想了。”慕青临低头吻着周意肩头那根细细的肩带,温热嘴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的皮肤,“你可以把它当成你的新形象激发了我内心深处的小癖好。” 周意的嗓子微微绷紧,“什么小癖好?” 慕青临抬头在周意耳朵边上说话,“想看性感小姐姐衣带半解,在线撩人。” 周意头有点昏,她一直都是横冲直撞的,哪儿会撩人。 安静片刻,周意犹豫不决地问:“在这儿?” 慕青临笑得肩膀发颤,“还是回房间吧,门板这么薄,你觉得它能掩得住我按捺了一整晚的热情?” 一句戏谑中带着些逗弄的反问入耳,周意眼前炸开漫天白光,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自己在做什么。 等她再有意识,已是将尽未尽的时候。她一条腿压在床上,另一条支起,脚上的高跟鞋穿得整整齐齐,踩在慕青临身侧,细软腰肢随着她轻喘婉转的声音缓缓摆动,间或地退离、靠近。 慕青临仰面躺在床上,左手握着周意的脚踝,右手手腕搭着额,眸子半垂哑声说:“小九,把左边的肩带拨下去。” 周意意识有些浑,茫然半晌才顺着她的话照做,接着,又听见她说:“把头发放下来。” 周意的头发盘久了像专门做的卷,几缕垂在胸前,看着遮了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遮住,柔软发丝随着她规律的动作不断从雪白肌肤上扫过。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约感最是撩人心绪。 慕青临潮湿的眼睫缓慢翕张两次,握紧周意的脚踝说:“可以再快點了。” 房间里的空调嗡嗡作响,遠蓋不住女人嬌軟的低吟和猶如清泉擊石壹樣清脆的愛意。 …… 深夜,浴室昏黄的灯光映着女人玲珑的身段。 直到现在,周意才终于有机会脱掉高跟鞋。她顺势坐在地板上,一边揉捏酸疼的脚踝,一边看微信。 慕青临那条朋友圈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止她的微信热闹,连周意很久没有更新过的聊天记录也有好几个人来问。 慕子佩最早,语气最气愤:【你和我姐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不和我说!!】 【给你脸挖烂.jpg】 周意滑了三四屏的「愤怒.jpg」表情,才终于滑到底,见没什么别的有用信息,快速点开键盘回复:【昨天回来的】 慕子佩三分钟没有出现,就肯定不会出现。 周意看了眼时间。 已经两点了,难怪。 说起来,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得快,到后来…… 周意头向后仰,枕在床边,脑子里全是慕青临红着眼睛跟她说「行了」时的表情。 她那副模样像极了暴雨打过的玫瑰,每一眼都无比惹人怜爱。 周意看着喜欢,就更难停下,非弄得她掉了眼泪。 “叮!”慕青临的手机响了。 谁这个点发微信? 周意疑惑地坐起来,拿了手机来看。 是慕正槐。 周意走到浴室门边,屈指轻叩氲了一层水汽的玻璃门。 里面的水声很快停了。 “怎么了?”慕青临隔着门问,她的嗓子有些干哑。 周意低头舔了下嘴唇,说:“慕老师微信问你是不是回来了。” 慕青临拉开门,热气扑面而来。她身上就裹了条浴巾,上边一条深深的沟,下面堪堪遮到腿根,肩头泛着红晕的皮肤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和红艳暧昧的吻痕。 “帮我回复一下。”慕青临擦着头发往梳妆台边走。 周意「嗯」一声,拽开粘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头敲字。 信息回完,周意顺手切出来,看到了上面唯一一条置顶。她的目光轻颤,收紧手指对慕青临说:“妍妍,我可以看看你的微信吗?” 慕青临正偏着头,用手指梳理湿漉漉的发丝,闻声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红潮未褪的脸,说:“可以……” 周意急迫地点开慕青临给自己的置顶,一直往下滑。 滑了差不多三四分钟,倏地停下。 【小九,只要你回来,我以后再也不去西南了,我拿我妈发誓!】 就是从这里开始,慕青临开始了她在微信上的自言自语。 【小九,今天周五,我第一次没在校门口接到你……】 【当时有点愣】 【保安好心,一直留意我到晚上交班,还不忘过来问一声……】 【我说我在等一个人】 【他可能觉得我等得太久了,善意地要帮我找,我却在张口的那个瞬间,突然想不起来你的专业和班级……】 【小九,你还在这个世界的是吗?】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让人骗出去?】 【他们谁说的我都不信,我就在家等着你……】 【你哪天不生气了,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我……】 【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小九,这是你离开的第一个月,我在家,没有去西南……】 【位置】 【今天轮休,我只在家待了半天就来单位加班了……】 【老王问我原因,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因为我总是不自觉叫你的名字,走在哪里都能看到你的东西,心里有些难受……】 【小九,你留在宿舍的东西,我已经带回家了,和我的混在一起放着,这样就能假装你一直在……】 【只不过我已经不敢叫你的名字了】 【每次叫完没有人回应,我的心脏就疼得喘不上气……】 【小九,我吃了过期的食物,一直在吐……】 【我是不是该学学做饭了?】 【小九,我生病了,头有点疼……】 【小九,你送的耳钉我收到了,但是夏天已经过去了,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扎头发……】 【明年夏天戴给你看好吗?】 【明年你会回来的,对吗?】 【小九,我梦见你了,你躺在我怀里,我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你,醒来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你不在,没人交暖气费,房间里阴冷潮湿,我一直在发抖,但是现在才凌晨两点,离天明还有很远……】 【小九,新年快乐……】 【今年是你没夸我好看的第一年,我记着了,下次见面一定要让你加倍补回来……】 【小九,我出车祸了,现在一个人在家,有点想你……】 【你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响一声就行】 【小九,我要走了,回家属院住一阵子……】 【你要是回来就来家属院找我】 【小九,今天吃饭,我又下意识叫了你的名字,爸和阿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已经让他们担心了很多年,不应该继续这样……】 【可不让他们担心,我就得忘了你……】 【我不想】 【小九,他们告诉我,自然人下落不明满两年就可以宣告失踪了……】 【你还是不肯回来吗?】 【小九,若无其事地等一个人真的太累了,我想要你抱一抱……】 【小九,你在哪儿?身边有人像我一样喜欢你吗?】 【我心眼小,希望有,又希望没有……】 【算了,还是有吧……】 【你脾气不好,身体也不好,有这样一个人照顾,我才能放心……】 【只是】 【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她?】 …… 慕青临的五年不是聊聊几百字就能概括的,周意想一字一句认真去看,视线却偏要和她作对。 从清晰到模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根本读不下去。 房间里回荡着吹风机的声音。 空调很凉。 周意定定地看着慕青临,嘴唇在颤。她细白的手指不断从发丝里穿过,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些曾经把她伤得体无完肤的东西好像只是匆匆经过,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她就坐在那里,半裸的身体刚刚接受过她漫长的爱意。她一直守在这里,再累也只是想让她抱一抱,并没想过放弃。 周意握紧手机,喉咙干涩发紧,她说:“妍妍……” 慕青临关了吹风机回头,“嗯?” 周意张口忘言,她想道歉,想安慰,最后发现慕青临的坦荡是生在骨骼里的,根本不需要她用那些无用的东西去补偿。 那份坦荡只会为她展露,她知道。 周意一步步走到慕青临跟前,跨坐在她腿上,搂着她的腰,低头细吻她肩上带着香气的皮肤。 慕青临不轻不重地抓着周意的头发,呼吸有些乱,“九老师饶了我吧,今天真不行了。刚才洗澡腿都是软的,后来想着清理干净了再睡觉,人能舒服点,结果手一碰上去,抖得差点叫出声。” 周意唇下不停,嗓音含混地說:“可是妳還沒有脫我的衣服。” 慕青臨哭笑不得,她這壹晚上又是抓周意的腳踝,又是抓床單,手指都摳軟了,還哪兒來的力氣脫她的衣服? 或者…… 慕青临偏头碰了碰周意,低声说:“自己坐梳妆台上去。” 周意一愣,起身坐了上去。 慕青臨站在周意身前,低頭和她接吻,握在她腕上的手從小臂壹寸壹寸撫過,落在肩頭,輕輕勾住了她裙子的肩帶。 慕青臨的頭發還有些潮,落在周意身上涼涼的,她的唇經過,又熱得發燙,壹路目標明確地向下。 重新坐回梳妝凳上那壹瞬間,周意雙腿猛地壹顫,有好幾秒沒有發出聲音。 …… 房間裏光線明亮,周意垂眸能看見慕青臨唇上的每壹個動作,她輕顫著,抓著她的頭發,斷續地說:“研研……以後……想去西南……就去……” 慕青臨不語,輕抿的唇齒陡然吮合。 周意懵了神,雙腿能本地收攏。 慕青臨站起來擋在她身前,將她喉嚨裏顫顫巍巍的低吟吞入腹中,低声说:“明天把你送到佛魔,我就去机场,行么?” 周意嗓音破碎,“这么,急?” 慕青临说:“很急……” 周意,“那就,去吧。” “嗯……”慕青临亲昵地用鼻子蹭蹭周意脸颊,抱起她放到床上,低头俯视着她,说:“过几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周意问:“什么好消息?” 慕青临不语,手从周意腰侧抚到屈起的右腿,指尖灵活而轻柔地探索着她。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1212:00:00-2022-09-1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alone_c1个; 第146章 变化 她的笔也变温柔了。 次日一早,慕青临把周意送到红门巷东门口,看着她解安全带的动作说:“我一周左右才能回来,你要不回佛魔住几天?” 周意不假思索,“我回家……” “回家可没人陪你说话,耐得住寂寞?”慕青临故意逗周意,谁知道她连想都没想,就说:“耐不住了就穿上你的衣服,闻着你的味儿睡觉。” 慕青临乐了,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侧身过来说:“亲一下……” 周意都准备下车了,听到慕青临这话,立刻扭身回来,深吻了她。 两人很久才分开。 慕青临微微喘息着,柔软指腹摩挲在周意下颌处,说:“亲得越来越像回事了,我都有点舍不得走。” 周意眼睫轻抬,看着慕青临。 晨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周意眼底,有细碎的光一闪而过,像飞鸿轻掠水面。 “安顿好了给我打个电话。”周意说。 慕青临手移上去,摸了摸周意的脸,“好……” 周意很快下车,进了红门巷。 慕青临坐在车里,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掉头往出走。 慕青临先回台里跟王和靖换了一周的假。 她这几年几乎没休息过,攒的假很多,王和靖听到她要去西南,问都没问就答应了,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操心纪录片的事,说万千里和段艺都是行家,能办好这事儿。 离开省台,慕青临径直来了六路派出所找符辉。 昨晚,慕青临在吃饭中途接的电话就是符辉的电话。 符辉告诉她杜文菲和郭弘的事基本定了。 杜文菲身上只有故意伤害罪和卖淫罪,判不了几年。 郭弘的情况比较严重,他酒驾逃逸在先,故意伤人在后; 对杜文菲实施过强奸,后来还组织、强迫她和其他几个女孩儿卖淫; 另外,他当年进报社是顶替了别人的名额,这里面上上下下牵涉了七个人,都会一并进行查处。 从法律角度来说,慕青临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异议,但就个人情感而言,她不接受,太轻了。 符辉匆匆出来,问靠在车边的慕青临,“姐,你怎么来了?” 慕青临直起身体往过走,“找你聊聊杜文菲和郭弘的事。” “小辉,我现在是不是还不能见杜文菲?”慕青临问。 符辉说:“是啊,这个你应该清楚,嫌犯在羁押期间,只有律师能见。” 慕青临稍稍皱眉,“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官方通报?” 符辉为难,“这个我不能说。” 慕青临「嗯」了一声,眼神微凉。 符辉有点怵她这个表情,默了几秒,低声说:“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慕青临望着符辉,淡淡地说:“我已经和小九说了,过几天会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不能食言,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显然不会是个太好的消息。” “姐,我知道这个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但是法律有它的标准,你千万别乱来。” “放心,我不会干涉你们的工作,同样,你们也管不了我。” 符辉急了,“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青临眼睛黑漆漆的,脸上没了表情,“我以前没什么本事护着小九,现在同样没本事把她受的那些罪一样一样还回去。但是我好歹做了这么多年记者,再差,手里也还有一支烂笔头能用。那么,既然法律不能严惩他们,就让道德来评判好了。” “姐……” “小辉,你们能查到现在这个程度,我已经很感激了,后面的事,你们只管按流程走,我绝对不会妨碍你们。我最多在你们发布官方通报之后跟条新闻,做个推波助澜的人。” 符辉无奈,“姐,这条新闻谁都可以做,就你不行。你既是知道全部的人,也是受害者家属,万一你的新闻代入过多个人感情,失了真,你的前途,周意受害者的身份都会受到质疑,得不偿失啊。” 慕青临垂眼,短促地笑了一声,“小辉,你刚好说反了。这条新闻只能我做,而且要做的最真、最全。” “自从遇见,周意在我这儿就没受过什么太大的委屈,别说打她,我连骂她都是被逼得没脾气了才会吼两句。 吼完了,服软、主动找台阶的还是我。我自己都舍不得碰的人,他杜文菲和郭弘凭什么还能在把她欺负成那样之后,继续好吃好喝的过着他们的日子?” “我本来就没什么菩萨心肠,看过周意身上的伤,经历过她危险重重的处境之后,就更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去做一个旁观者。” “我想过杜文菲和郭弘不会判得太重,也想好了怎么报复。” 慕青临目光比直地看着符辉,坚定道:“小辉,很多年前,我和周意还不熟的时候,就愿意为了她,用我的渠道和方式,让欺负过她的王八几人在这座城市再无容身之地,现在她是我爱的人,我就更不可能忍气吞声。 但也正是为了她,我才不会昏了头,过度修饰这条新闻。我只会一五一十的,借着当年杜荣的事和你们的通报这个口子,把杜文菲从逼得同班同学跳楼到现在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包括郭弘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我一人都不会放过。” 符辉语塞,他这几年也算是看着慕青临一点点熬过来的,知道她有多难,算了,“姐,我实话和你说吧,通报周四晚上出来。我们这边才刚刚提起公诉,什么证据都不能提供给你,你只能利用这三天时间自己想办法。 这个不算大案,通报出来可能连个同城热搜都上不了,你那条新闻必须得有爆点,而且紧跟我们的通报。不然真就是石沉大海,两人随便关个几年,等熬出来了,换个地方照样过好日子。” 慕青临沉声,“我知道了。” “对了,你昨晚在电话里说郭弘从报社拿的那些资料没有删改过,确定吗?”慕青临问。 符辉说:“确定,我找那边的同学去报社查过,资料室存档的和郭弘手里的一模一样,他绝对没有做过手脚,不过……” “不过什么?” “技术部同事说报社的原件已经不是原件了。” 慕青临沉眸,“剪过?” 符辉说:“嗯。这些资料和案子本身无关,我想着可能对你有用,才让技术部同事帮忙看了两眼。他们说肯定剪过,而且应该是报社的人自己剪的。因为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外行是很难做到这点的。” 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事儿会和报社有关,自从听到Quy的话,她一直倾向于郭弘在里面动了手脚。 可是报社为什么要这么做? 里面有什么对报社不利的东西? 那为什么不直接销毁一劳永逸? 还有,周意父母既然一直在为报社工作,为什么又要骗周意去了地理杂志? 慕青临想不明白,沉声道:“小辉,再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符辉说:“你放心,能说的,我一定说。” “谢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那我先进去了,这两天忙得要死。”符辉说。 慕青临点头,“去吧……” 目送符辉离开,慕青临打了个电话给安翔,之后把车开回省台放着,马不停蹄坐高铁去了周意老家。 —— 佛魔,周意到的时候,唐远舟正靠在收银台旁边和小黑说排期的事。 看见周意进来,小黑立马兴奋地跑出来,要去抱她,被唐远舟扽住后衣领,一把扽到后面,黑着脸问周意,“翅膀硬了是吧,回来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 周意停下脚步,说:“这几年没怎么回来过,想不起来要打招呼。下次就记着了。” 周意软绵绵的态度让唐远舟一肚子怼人的话梗在胸口,猛地记起杨玲上班之前的交代—— 小九跟以前不一样了,你骂她,她就干听着,也不知道还嘴,所以收收你那暴脾气,有话好好跟她说。 唐远舟盯了周意半天,走到她跟前,要抬手,吓得小黑赶紧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说:“哥哥哥!别动手啊!” 唐远舟轻松挣脱,一巴掌拍小黑后脑勺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动手了?” 小黑比了个「耶」,戳向自己眼睛,“两只都看见了!” 唐远舟气结,“滚远点!” 小黑「哦」一声,麻溜闪人。 唐远舟攥了下手,顶着小黑火辣辣的眼神,再次抬起手放到周意头顶,别扭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回来了就好好在家待着,外面的事以后有哥。” 周意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唐远舟,眼睛一下子红了,“不会有什么事了,都好了。” “那就在家养养身体,瘦得跟个猴一样。”唐远舟在周意肩膀上捏了一下,就把骨头,他心里顿时不怎么好受,“想吃什么尽管说,中午哥给你做。” 周意强忍着喉咙里翻滚的胀痛,笑着说:“想吃排骨。” 唐远舟笑骂,“就这点出息!” 周意说:“出息大的话,能来你这个小黑作坊打工?” 周意熟悉撩架的口吻一瞬间把气氛拉回到了从前。 小黑「嘤嘤」两声,作势要哭。 唐远舟好面子,不想让周意看见自己婆婆妈妈的模样,他转过身,大步往里走了一段,想起来说:“去画室找明凯,他给你安排活儿。” 周意在他身后喊道:“哥,谢谢你!” 唐远舟说:“谢个屁!” 小黑鬼鬼祟祟地摸过来,用下巴指着唐远舟的背影,小声说:“一大早就开始惦记你了,活儿也不好好干,净给我找事儿。事找完了,就开始进进出出,跟蚂蚁搬家一样,折腾得我眼睛都花了。” 周意看着唐远舟离开的方向没有接话。 这就是唐远舟,好都埋在肚子里,露在外面的全是刀。 十年前,她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竟然让这样一个人动了恻隐之心,一收留她就是那么久,最后还要把前半辈子的积蓄全拿给她去做野保,后半辈子也一并做了承诺。 周意低头,心窝里又暖又酸。 “小九,上来了。”明凯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叫周意。 周意抬头应了一声,快步上楼。她这一忙,一直到傍晚才被慕子佩的夺命电话逼得不得不挪个位儿。 “走了?”明凯问。 周意匆忙道:“嗯,去大学城找个人。” “要不要我送你?晚高峰不好打车。” “不用了,妍妍的车就在省台停着。不过这会儿开车太堵了,我去坐地铁。” 周意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 明凯看着门口方向,对刚刚上来的唐远舟说:“小九的性子果然和之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出门,多让她走一步就开始骂骂咧咧,满脸的不高兴,现在竟然会主动去坐地铁,给人感觉,嗯——” 明凯想了想,说,“软了很多。” 唐远舟俯身撑在桌边,看着周意画了一半的图,眉头紧锁,“她的笔也变温柔了。” 明凯一愣,走过来站在唐远舟旁边。 “小九没干过这行,不会下意识走套路,给她一个主题,她想画什么全凭自己乐意。所以不论是构图还是线条韵律都跳开了固定思维,个人风格很鲜明,再加上她那时候的性格带刺,映射到图里,会有一种华丽的死亡感,视觉冲击非常强烈。现在……” 唐远舟缩小图,沉声道:“太柔和了,没几个人会喜欢这种纹身。” 明凯看着图,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忍住说:“即使小九的风格还和之前一样,她的图也没人会用。许寻两年前就开始继续做原创,不用人供图了,往外面卖更是犯了行业大忌,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唐远舟沉默片刻,关了电脑,“这话先别告诉小九,她刚回来,得有个适应过程。我们是她家里人,不能在这个时候也把她往外推。” “她那么聪明,迟早会看出来。” “那就等她看出来了再说。我让她过来,不止是因为答应了慕青临,要给她一个台阶,帮她重新融入这座城市,也是我这个当哥的心疼她。只要她乐意,在我这儿画着玩一辈子都成。”唐远舟掷地有声地说。 “行吧,店是你的,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但是别忘了跟下头的人解释,很多新人不知道小九的事儿,难免在背后嚼舌根,说你偏心她。九”明凯提醒。 唐远舟冷哼,“犯不着解释,看得惯就待着,看不惯,我不拦着他们另谋高就。” “今天也没什么事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唐远舟说完,率先转身往出走。 他的步子很大,出来之后径直顺着台阶下楼,没发现拐角的墙边靠着因为想把图拷贝回去尽快画完,而折回来的周意。 周意攥着手机,看了慕子佩的微信很久,才问她:【佩佩,我们能不能约在学校外面?我不是本校学生,进不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1312:00:00-2022-09-1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年少把酒问诗书、alone_c、想吃猫的鱼、圓滾肚咕咕肉1个; 第147章 想你 晚安,让我从第一次遇见就开始牵肠挂肚的女孩儿。 校门口。 周意从地铁站走过来,热得出了一身汗,还好她今天穿的深色短袖,光线一暗,背后被洇湿的痕迹就不会特别明显。 慕子佩几分钟前给她发了微信,说是在外面买东西,很快过来。 她让慕子佩不用着急,站在路边等了很久,才远远地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自己。 周意抬头看过去,慕子佩三人和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过走。 这么多年过去,章可依旧活力满满,她大步跑过来搭着周意的肩说:“导师开恩,我和小歌明天回老家,待一周再过来。” 周意转头问她,“意思是暑假就放一周?” 章可麻木地说:“是啊,要不是我们极力争取,连这一周的假都没有。我和小歌的导师是科研院长,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活还是干不完。” 慕子佩听到章可这话撇了撇嘴,很不服气,“总比我好啊,活和你们差不多,补助只有你们的一半。” 章可幸灾乐祸,“好像是,系主任出了名的抠搜。你说你当时怎么就选了他?” 慕子佩仰头看天,长吁短叹,“是我选的他吗?是我爸看不上我,拿我换了梦梦好吧。” 梦梦全名孔梦,慕正槐的研究生,从外校考过来的,周意不认识。 高歌撞撞慕子佩的肩膀,让她别诬陷人,“明明是慕老师不忍心亲手折磨你,才给你换了个导师。这叫什么,眼不见,心不疼。” “我真的承受不起爹爹这么厚重的爱啊。”慕子佩哀嚎,笑得章可和高歌直不起腰。 孔梦从看见周意,视线就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飘,迟疑很久,她走到周意跟前,腼腆地说:“我知道你。” 周意以为是慕子佩她们提过,没当回事,只道:“你跟慕老师?” 孔梦说:“嗯。慕老师快退休了,本来不想带太多人,当时能收我,我真的特别开心,还以为是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他,后来才听师兄说,是因为我跟你像,慕老师爱屋及乌选了我。” 周意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如果孔梦说的是真的,那自己无疑该为慕正槐的偏心高兴,甚至得意,可这对一个一心想跟慕正槐的好学生来说太不公平了,她的骄傲、自尊和对慕正槐的尊重都会受到重创。 周意沉默片刻,淡淡道:“你想多了。” “就是!”慕子佩突然从周意旁边挤过来说:“梦梦,你是专业第一,小九以前也是,你坐得住,有自主学习的意识,小九也一样,这是你们学霸的共性,和像不像谁没半毛钱关系。” “对对对!”章可附和,“你俩在学习上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聪明还刻苦,慕老师不选你选谁?” 孔梦被夸得不好意思,两只手垂在前面,拘谨地提着购物袋,脸上有点红。 章可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大声道:“你俩这性格可差太多了,小九嘴不饶人,干什么都大大方方的,你呢,随便让人一说就脸红。梦梦,你这样看起来不够自信啊。” 孔梦快速瞥了眼旁边站姿笔直,肩骨舒展的周意,脸上更红,“我从小就这样。” “改一改嘛,学霸要有学霸的气质。歌,你说是吧?”章可扭头问高歌。 高歌宛如一条行走的三八线,从三人中间穿过,微笑道:“有话能不能回去再说?提这么多东西,我手都要勒断了。” 章可「嘿嘿」两声,跑来问周意,“小九,你今天晚上不回去行不?咱们好久没见了,晚上在我们宿舍好好聊一聊。”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章可却说:“佩佩为了给你买这些小龙虾和零食,微信钱包都掏空了。” 周意一愣,转头去看向慕子佩,后者也正好在看她。 视线一撞上,慕子佩立马避开,完全没了电话里的熟稔和自然,“你别听小可胡说啊,不是单给你一个人买的,我们都要吃。”慕子佩别扭地说。 她吧,虽然已经喝了周意买的西瓜汁,还给她发了微信,打了电话,看着应该算是和好了,但是眼睛一对上还是浑身不自在。 不知道别人家闺蜜闹别扭是不是也这样。 慕子佩郁闷地想。 高歌见此,憋着笑偏头,看起来要和周意说悄悄话,声音却一点没收着,“有的人吧,昨晚知道到你回来了,兴奋得差点从床上栽下去,这会儿真见着了,反而跟没长嘴一样,硬装。” 慕子佩怒目,“我才没有!” “你有……”章可无情地揭穿,“你从昨晚就开始小九长小九短,喊到今天,我们活都没干完,就被你拉出来给小九买小龙虾了!还要打着我和小歌回老家的旗号约小九,明明就是你自己想见她!” 章可说完就跑。 慕子佩没面子,撵着她转圈打,时不时地还要偷偷盯周意一眼。 那模样,生怕周意看不出来她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周意抿唇看着慕子佩,知道自己这趟过来,不进去也得进去。 “方便吗?”周意问。 高歌一下子没懂,“什么?” 周意看了眼门口方向,说:“我方便进去吗?” 高歌说:“方便啊,一会儿我刷卡,你们几个跟着往里走就行了,门卫不会挨个查。” 周意点点头,看到慕子佩目不斜视地走回来,说:“走吧……” 按照高歌说的,周意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现在是暑假期间,学校里空空荡荡的,慕子佩一嚷嚷就显得动静格外大,偏偏章可爱惹她,两人从进来就没见消停过。 高歌现在是班长,孔梦在问她奖学金的事。 剩下周意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余光被路两旁茂盛的树和树下密集的阴影占据。 蓦地,周意低垂的视线里多出来个人,她步子稍顿,抬起了头。 刚还跟章可打打闹闹的慕子佩走在她旁边,看着前方昏黄的路灯说:“你干嘛都不说话?” 周意说:“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是会没事找事么?” “那是以前。” 慕子佩停下步子瞪周意两秒,眼睛突然红了,“你现在都不冷笑着嘲讽我了。” 周意没想到慕子佩会这样,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把头转回去,低声说:“对不起,我以前脾气不好……” 尾音未散,周意被慕子佩搂着脖子抱住,耳边是她委屈的哽咽,“你有时候特别气人,可是除了我姐,就属你对我好。你帮我出过头,也替我挨过打,还给我讲题,整理重点。 王洋都没这样过。我还以为我们能一直在一起,结果你突然就不见了,还让我姐那么伤心。我特别想讨厌你,但是我又真的很喜欢你。小九,我们还和以前,行吗?”慕子佩小心翼翼地问。 周意垂眼看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脏像被开水烫过一遍,又热又疼。 慕子佩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小心,该想办法重新被接受的人一直都是她。 “佩佩,你……” “你就说行不行嘛!” 怎么可能不行。 一个离开过又回来的人,太需要被旧时的人和事认可了。 她还记得刚进附中那会儿,就是佩佩主动找的她,现在还是她主动往她身边靠。 周意胸腔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紧涩感,“行……”她说。 慕子佩立刻搂紧她的脖子,语气急切,“那你现在就让我撒手,用那种特别嫌弃的语气!” 周意说不出来,她现在的心里全是感动,哪儿去找嫌弃? 慕子佩催促,“快说!” 周意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个铃声是她专门设置给慕青临的。 周意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你姐电话。” 慕子佩身板一抖,火速放开了周意。 周意松口气,接通电话,“妍妍……” 慕青临应该刚喝过水,嗓音很软,“嗯,在哪儿呢?” 周意说:“佩佩学校。” “怎么跑那儿去了?” “小可和小歌明天回老家,叫我过来吃喝玩乐。” “九老师果然是个香饽饽,我这才刚走就有人约了。”慕青临笑道。 周意「唔」了一声,转而问:“你在西南那边安顿好了?” 慕青临那边有很短一瞬停顿,才说:“好了……” 周意没察觉,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早点休息。” “嗯?”慕青临平淡的语气突然有了起伏,“你猜我们这个电话打过一分钟了吗?” 周意,“没有……” “没有你就想挂?”慕青临惆怅地叹气,“没有晚安吻就算了,连声想我都不说?” 周意握着电话抬眸,看见慕子佩走到前面,推着章可她们快走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周意停在一盏路灯下,脚尖碾着地上小小的那一团影子,“想你……” 慕青临一笑,嗓音变得黏糊起来,“有多想?” 周意悬空的脚后跟踩回去,语气不自觉软了一些,“晚上可能会睡不着,饭也吃不香。” 慕青临满意地笑了一会儿,不再逗她,“去玩吧,迟了就别回去了,跟佩佩挤着睡一晚。” 周意说:“嗯……” “不要让她抱你。” “嗯?” “佩佩睡觉不安分,手里总要抓点什么抱着。” “哦……” “抱你,我会吃醋。” “哦——”周意沉吟两秒,化被动为主动,“她抱过你吗?” 慕青临说:“等我回去了,给你双倍抱回来。” 这话是默认有被抱过喽? 周意撇开情绪里的低压,语气夸张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很不高兴。” 慕青临在电话里那头放声大笑,像能驱散阴霾的阳光,成片成片地铺洒在周意心头,她沉甸甸的心跳渐渐变得轻快起来。 周意抬头看着奋力朝着灯罩冲撞的飞虫,呼吸轻缓却坚定。 不就是重新开始,十六七的她就已经试过一次了,没什么难的。 她不需要借谁的光,行谁的方便。 她能靠着自己再一次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周意吸了口气,看着前方已经和自己拉开很远距离的几人,说:“妍妍,佩佩她们在等我。” 慕青临的笑声静下来,慢慢腾腾地说:“去找她们吧,一会儿空了,记得去朋友圈转转。” 周意不解,她不发朋友圈,也几乎不看,慕青临应该知道这事儿,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让她去看一看了? 周意没多问,等电话挂断,她顺手点进微信,看见慕青临在朋友圈提到了自己。 她点进来,心跳在胸口撞了一撞。 慕青临发了一张她的正面照——她刚刚巡逻回来,肩上挂着枪,脚下踩着夕阳,无惧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周意记不起来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但她能想象到慕青临拍下它时心有多软。 在她眼里,连落在她身上的光线都是柔和耀眼的。 周意点开全文,看见慕青临在文案里写道:【小时候没看过童话,不知道它的美好,现在年过三十,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幼稚的想法:把下面这个女孩儿捏一捏,团一团,揣进口袋里随身带着。 今天才是出远门的第一天,已经开始想她了。晚安,让我从第一次遇见就开始牵肠挂肚的女孩儿。】 作者有话说: 坦白一件事:昨天沉迷羊了个羊,计划的五千字只写了三千,我有罪,已经被羊了个羊惩罚了。就是说,到现在第二关还没有过去…… 感谢,鞠躬 补个感谢名单 感谢在2022-09-1412:00:00-2022-09-1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慢慢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962751、青舟下、习惯了自然、籅書、想吃猫的鱼、alone_c、岁三、蓝胖子1个; 第148章 豁然 我会带上你的最喜欢的咖啡和你最喜欢的人,去你的面前拥抱你。 “你在看什么?”走路没声的慕子佩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回来,探着个头,往周意手机上看。 周意随手锁屏,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说:“没什么……” 慕子佩撇嘴,“没什么你笑得像只流浪狗。” “为什么非要是流浪狗?” “因为流浪狗没见过什么好,稍微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家狗那可难伺候得很。我妈现在就在养,家庭地位比我高出一大截,太简直了!”慕子佩愤愤难平地说。 周意就很无语。 慕子佩这话说得……还挺像回事的…… “啊!”慕子佩一惊一乍吵得周意耳朵疼,她头大地问:“又怎么了?” 慕子佩一把抱住周意的胳膊,笑眯眯地靠着她说:“高兴啊!” 周意睫毛轻颤,放弃了想要抽回胳膊的动作。 她也,很高兴。 她的心尖刚刚被人淋一层蜜。 —— 研究生的宿舍还是四人间,但空间比本科大很多。 周意被慕子佩按着头,猫着腰,千辛万苦才躲过宿管阿姨进来了宿舍楼。 她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宿舍里的格局。 慕子佩几人的床位分配应该还和本科那会儿一样。 门口,周意睡过的那个位置现在是孔梦的,她果真同慕子佩几人在校门口说的一样,是个很刻苦的人,从桌面到书架,摆放着数不清数的专业资料和书籍。 书架右侧还有厚厚一沓荣誉证书。 周意看着那片鲜艳的红,目光只停一下就恢复了平静。 “小九,过来坐啊。”慕子佩收拾好桌子,满脸开心地对周意说:“你坐我这儿,我去隔壁再借个椅子!” 周意想说不用麻烦,自己怎么都凑合了。 话没出口,慕子佩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 有慕子佩个话痨在,永远不会缺少话题,从导师到项目,就没有她不敢吐槽的。 周意听得半懂不懂。时间隔得太久,有些老师的名字她已经记不清了。 “小九,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章可忽然问。 周意说:“嗯,不走了。” “继续上学?”章可问完,不等周意说话,慕子佩已经先兴奋了,“我是不是要有一个师妹了?!” 章可无比镇定地说:“然后就被师妹按在地上摩擦了,诶!怎么还动手了呢?” 慕子佩和章可各拿一只小龙虾,很快打在一起。 高歌在旁边起哄。 孔梦笑着躲开她们,去了卫生间。 看了一会儿热闹,高歌转头回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周意。 周意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说:“有话要和我说?” 宿舍里吵吵嚷嚷的。 高歌说:“妍妍姐帮你办过休学。” 周意点在桌上的指尖快速往回蜷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没多久。”高歌的余光快速从慕子佩身上扫过,压下声说:“有慕老师的面子,休学其实挺好办的,但是休学最长两年,休学期满没有提出复学申请的,学校就不会再给办理了。妍妍姐当时找了很多人想办法延长休学时间,但是……” 高歌咬了下嘴唇,表情变得很为难,“咱们是不完全学分制,本科最多修六年,超过修业年限仍然会被注销学籍。” 这个周意隐约还有点印象,入学教育的时候老师有讲过。 她读了一年,旷了五年,也就是说,复学的机会已经被她浪费完了。 “好,我知道了。”周意笑着说:“谢谢你,小歌。” 高歌苦笑,“谢我什么啊,我那会儿虽然是团支书,但也就陪妍妍姐跑了趟教务处,什么都做不了。你的事全是她在亲自处理。” 周意心窝里一阵滚烫,张了张口,“她,妍妍那会儿有没有很难受?” 高歌说:“肯定难受啊。我记得两年休学期满那天,妍妍姐一大早就去教务处了,出来之后一直在走廊的围栏上趴着,趴到下午才被慕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佩佩不知道这事儿,妍妍姐不让说,但是我后来听佩佩说,妍妍姐回家之后病了好几天。病一好,她又马上四处找个人给你延长休学。” 慕子佩撞到桌子,桌脚在地上拉出一阵刺耳的响动。 周意却并不觉得难听,只是心跳慢了一些。 两年休学期满会被注销学籍。 自然人下落不明满两年可以宣告失踪。 两年这个时间点对慕青临来说真的很残忍,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竟然都没能顺利挨过去。 最后,可能也是她亲手签字,注销了她的学籍。 最初,她的学籍同样是她连夜开车过去转过来的。 …… “小九,你这几年一直在做那个什么野生动物的工作?”高歌沉声问。 周意默一会儿,点头,“嗯……” “为什么不等毕业?”高歌叹气,“你那一走,耽搁的哪儿是你一个人啊。” 周意沉默无言。 她如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算是被杜文菲和郭弘打死也不会离开慕青临一步。 可惜,二十岁出头的周意还什么都不会。 “喂!”慕子佩猛地凑上来,眉开眼笑地盯着周意说:“小九,你快来给我当师妹!这样我姐以后就不敢凶我了!” 周意微不可察地咬了一下牙关,把喉咙里的那股酸涩感咽下去,拖腔拿调地说:“那不行,食物链底层的就是底层的,想翻身啊,下辈子吧。” “臭小九!”慕子佩掐着周意的脖子,威胁她,“你来不来?!” 周意说:“不来……” “小九——” “叫魂呢?” “叫你!”慕子佩拍着桌子怒吼,“你是不是怕考不过梦梦?” 周意对答如流,“是……” “唉?”慕子佩蒙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一提到学习,你的眼睛能长到头顶去!” 周意说:“此一时彼一时,梦梦可是慕老师看中的人,我考不过很正常好吧。” 孔梦从卫生间一出来就听到这话,吓得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慕老师经常夸你。你要是能回来,他肯定很高兴。” 周意抬眼看向孔梦,声音稳了,“孔梦,我虽然只跟了慕老师一年,但非常清楚他在学术上的严谨。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书架上的那些证书也不是白拿的。 你应该自信一点,让他,让师兄师姐看到你的能力。你的腰杆挺直了,周围的议论声自然就淡了。” “那你呢?”慕子佩着急地说:“你要回来,我爸就是延迟退休也肯定会把你带出来的!” 周意没去解释学籍的事,只道:“慕老师的好我都记着。如果没有孔梦,我可能会因为辜负了慕老师的期望而内疚。现在有她,还那么优秀,我没理由继续纠结。我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不会再回来学校。” 慕子佩愣住,“真的不回来了吗?你成绩那么好,不念书多可惜的。” 周意垂眼笑着,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努力念书本来就是为了让她高兴,现在她已经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我还回来干什么?倒不如找个轻松顺手的活儿,让她看见我是开心的。” 这个活儿在大多数人眼里可能没什么出息,但妍妍不是早就说了么,“我喜欢的,又何必去管别人怎么看?” 就在不久前,她还帮她整理着帽子,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学历不能代表全部。” 也许她是因为知道学籍的事才会这么安慰她。 可她既然听进去了,就不能再揪着不放。 周意笑着抬头,眼底的光如繁星般闪耀,“我的目标其实一直挺明确的——就是想跟着她过平平淡淡的日子。现在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人没散,爱也还在,所以你们不用为我觉得可惜。” 慕子佩哑然许久,说:“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同样的问题,周意没有再次脑子放空,而是和以前那个周意一样,骄傲又自信地说:“还没有,可我至少知道了我不能做哪些。” “佩佩,谢谢你们今天邀请我过来吃小龙虾,我很开心。”周意站起来,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我真心祝你们前程似锦。不能和你们一起,我多少有点遗憾,但我很快会从顺着另一条路追上来。在未来见啊。” 慕子佩几人个个红了眼睛。 她们是真的为周意的前程可惜,在这一刻,她们也真的为她的敞亮骄傲。 “在未来见。”唯一一个知情者——高歌最先说。 章可紧随其后。 慕子佩磨蹭半天,才忍着泪说:“过几天就要见了。慕老师知道你回来,要请你吃饭。特别正式那种,说吃完了,他大女儿就归你了。” 周意微顿,很快笑了起来,“那就过几天见。” 在此之前,她一定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 周意怎么来的,怎么出,一路上情绪高扬,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到了家,她匆匆洗过澡,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夜。 她还是把那副纹身手稿画完了。 天微明,带着它来了佛魔,交给唐远舟,说:“哥,明天我就不来了。” 唐远舟正要打开,闻言眉心紧拧,“不来这儿,你想去哪儿?” 周意说:“找工作……” 唐远舟黑脸,“我这儿钱给少了?” 周意说笑着摇了摇头,“从左口袋掏到右口袋的钱,我拿着心虚。” 唐远舟一瞬间明白过来,语气缓了,“别听那些有的没的,有些人就是嘴欠。” 周意说:“没人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去外面看看。我都26了,有手有脚,有女朋友,总赖在家里说不过去。” “你……” “哥……”周意打断唐远舟,笑望着他说:“有些话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唐远舟无言了一会儿,妥协道:“需要帮忙了,随时回来。” 周意说:“当然,你可是我哥——除了妍妍,我身边最亲的亲人。” 唐远舟盯着她,几秒后,笑了出来,“知道就好。” 周意朝门口方向偏了一下头,说:“那我走了。” 唐远舟,“去吧,尽量别太远。” 周意,“好……” 唐远舟目送周意离开,然后拿出手机给慕青临发了条微信:【小九不来佛魔了】 慕青临从到周意老家就开始四处跑,昨晚整理了一晚上郭弘违法犯罪的证据,今天一大早又收到了安翔发过来的有关杜文菲的资料,忙得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这两个人的生活圈子分处不同的城市,慕青临知道自己一个人很难在三天之内往返两地。所以在离开之前给安翔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搞定杜文菲这边。 安翔的动作远比慕青临想象的快,她和安翔核对完资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慕青临头很胀,木讷地看了唐远舟的微信差不多半分钟,才突然醒过神来,匆匆给周意打电话。 周意的声音非常轻快,“妍妍!” 慕青临稳了稳心神,问她,“在哪儿?” 周意说:“你常买咖啡的「这座城」。” 这座城咖啡,慕青临单位旁边的一家老店,她几乎每天都要来这儿买咖啡。 几分钟前,周意通过了老板的面试。 老板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说会亲自教她做咖啡。 以后,她就是这里的咖啡师,和慕青临工作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 慕青临那头很静,“想好了?” “好了……”周意干脆地说,她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高耸的省台办公楼,眼瞳明亮,“妍妍,以后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达,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带上你的最喜欢的咖啡和你最喜欢的人,去你的面前拥抱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1512:00:00-2022-09-1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舟下2个;alone_c、籅書、陳牛奶、想吃猫的鱼、cicc7、年少把酒问诗书、习惯了自然1个; 第149章 报复 等你有一天爱一个人爱到可以给她全部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底线之上,你 周意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没借谁的光,没行谁的方便,只用两天时间就完全适应了咖啡店的工作。 她说的一口好英语,随便什么人来都能轻松接待; 她冷静沉稳,店员和顾客发生小摩擦的时候,根本不用等吵上头,就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她眼里有活,也沉得下心去思考、实践,一天就能学会别人半个月才能熟练掌握的东西; 她凭借自身优势,在咖啡和蛋糕上画画更是信手拈来。 老板苏也喝着茶,靠在操作台旁边,围观周意帮几个小朋友往切块蛋糕上画布朗熊。 就那么小点地方,她画得栩栩如生。 临走,还送他们一人一盒饼干。 苏也说:“照你这么做生意,我这店用不了几天就得关门大吉。” 周意站在水槽前,麻利地冲洗着咖啡杯,“这几个小孩的父母加起来一共充了六千的会员卡,利润远大于几盒饼干的价值。我这点小恩小惠不止不会让您亏本,还能把他们哄得合不拢嘴。” 苏也唏嘘,“我一个月给你三千五是不是太少了?” 周意偏头看她,“那您给我涨涨?” 苏也一笑风情万种,“想得美……” 半下午的咖啡店没什么人,苏也心血来潮,拿了店里死贵死贵的围棋,拉着周意陪自己下五子棋。 她的棋品是真差,一看要输就悔棋。 周意也不说什么,任由她悔,最后还是只下了个平局。 苏也抿了口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对面正在分黑白棋子的周意,“你看起来不像好脾气的人。” 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苏也身体前倾,指关节轻轻抵着下巴,“那你哪儿来的耐心哄那些小孩儿?” 周意把分好的棋子放进棋奁,说:“经了一些事,性子慢慢磨出来了。” “坏事?” “嗯……” “来这里是为了逃避?” “……”周意抬眸对上苏也探究的目光,一瞬间又低下去了,“您为什么这么问?” 苏也的声音温吞倦怠,“你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平庸的人。” “谁规定不平庸的人就不能做个平凡的人?”周意把苏也的黑棋推回去,问她,“还下么?” 苏也轻哼,“不下了,你都不让我,老输没劲。” 周意不接话,兀自在棋盘上摆起了方格画——犀牛、狮子、长颈鹿……大象…… “你喜欢动物?”苏也问。 周意悬空的手指晃了一下,说:“喜欢吧……” 苏也拆台,“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那「吧」是等着我回呢?” 周意欲语还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苏也也懒得招她,垂眼看着她认真摆一张女人的脸。 周遭空气静谧,阳光不烈不燥,无意之间把时间拉得很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进来,苏也屈指敲了敲桌面,不客气地指挥周意,“干活去……” 周意拨散刚刚摆好的「女人」,起身往过走,“您好,秋姐!” 周意看到韩秋熟悉的面孔,大步走过来说:“怎么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秋说:“前天……” 周意顺口问:“家里有事?” 韩秋的声音有一霎停顿,“不是……” 周意后知后觉往外面看。 果然,符晓正站在不远处的路边打电话。 周意没再问什么,领着韩秋往收银台走。 “想喝点什么?”周意说。 韩秋短促地皱了一下眉,说:“孕妇能喝的,不太甜的,你看着点。” 周意一面熟练地点着屏幕下单,一面问韩秋,“符晓姐是不是让你买咖啡?” 韩秋打开微信,准备付钱,“她一直这样?” “哪样?” “什么不能做,就偏去做什么。” 周意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码,把打出来的单子递给同事,低声和她交代了两句,转过来对韩秋说:“我和符晓姐没那么熟,她的事要你自己去发现。” 韩秋收起手机,说:“谢了……” 周意,“客气,两杯果茶而已。” 韩秋背身靠在收银台旁,等周意绕出来了,闲聊着问她,“以后就待这儿了?” 周意如实道:“不一定。当时会进来,是看到路边的人全部都行色匆匆,坐在这里面的人却能让生活节奏慢到打盹,莫名其妙就被吸引了。进来之后,我发现心真的会变得安静,而且……” 周意将视线拉远,看着被骄阳染成金色的办公楼说:“妍妍在那里上班,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周意就是在发现这个事实的那一秒决定留下的。 那一秒,她从红门巷里出来,还有些茫然的心突然就被「慕青临」三个字填得满满当当。 她从十六七的年纪开始流浪,到现在马上十年。 那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她的脾气,她由内而外的棱角,全部都被磨得干干净净。 她试着回头去看,发现自己逃避过,也勇敢过。 她在那个过程里被迫长大。 然后,她就懂了平凡的可贵。 而一次次把她从阴影里拉出来,极力让她过得「平凡」的人始终都是那一个人。 “「我想着活着再见她一面,我想回去她身边」。秋姐,我27岁的生日愿望已经提前实现了。”周意笑着说。 韩秋静静地望着周意,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庆幸和向往,或者,还有另外两个词可以形容现在的她:有惊无险、尘埃落定。 这样的结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比如,她。 韩秋转身拿起已经做好的果茶,说:“先走了。如果我明天还在江坪,一起吃顿饭吧。” 周意笑着说:“好啊……” 周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韩秋走到符晓身边,给她了其中一杯果茶。 符晓大概嫌不是凉的,要换韩秋那杯。 韩秋举高手不给,气得符晓转身就走。 韩秋迟疑片刻,快步追上去,把加了冰的那杯端在自己手里,给她喝了一口。 就一口…… 周意看得清清楚楚。 这叫什么? 周意想了想,应该是:是你的话,我的脾气可以试着改一改,底线也可以稍微往后让一让。 —— 晚上九点半,周意坐公交回家。 路程比较远,她闲的没事,随手给慕青临微信上发了一个「瘫.jpg」的表情。 几秒后,慕青临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周意戴上耳机,从今天学了什么,做了什么,到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遇见了哪些熟悉的人,全部和慕青临汇报了一遍。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分享欲,即使是刚谈恋爱那会儿,时间也总被学习占着。 这两天,节奏终于慢了下来,她有大把精力去记住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慕青临始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给周意一点回应。 后来回家,这个电话依旧没有挂。 从洗澡到换衣,周意全都给慕青临听着,还有临睡前那声嘴巴几乎张不开的,“晚安,妍妍。” “怎么累成这样了?”慕青临的嗓音轻软带笑,“晚安……” 周意却突然舍不得先挂电话了,她侧身缩在慕青临常用的那只枕头上,迷迷糊糊地问她,“西南的天气好吗?” 慕青临偏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夜色,轻声说:“不知道……” 周意的反应非常迟钝,过去十几秒,她才强拽着一丝清醒问:“为什么会不知道?” 慕青临说:“因为我还在去西南的路上啊。” 周意没再说话。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将话筒贴近嘴唇,柔声说:“睡吧,明天起来就能听到我想告诉你的好消息了。” —— 周意一觉到天明。 此时,距离杜文菲和郭弘的警情通报发布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周意乍一看到慕子佩发来的一百多条微信,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吓得连忙点开对话框去看。 入目是满屏的微博截图。 周意疑惑地靠在床头一一点开,表情在惊愕、厌恶和痛快里换了好几番。 ——昨天傍晚6点,江坪公安发布了杜文菲和郭弘的警情通报。 毫无水花。 ——傍晚7点,微博大v江坪老姚转发通报,并附文【谁还记得六七年前那条在热搜爆了的校园霸凌直播?】 这件事有了一点关注。 ——傍晚7点半,有人实名举报杜文菲高中时长期对自己女儿进行校园霸凌,逼得她精神崩溃,无奈退学,而杜文菲因为有高居教育局领导的父亲杜荣包庇,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还拿了市三好。 ——姚晓琪的母亲紧随其后,里面是一条人命。 #杜荣杜文菲#这个词条终于挤上了热搜尾巴。 ——傍晚8点,一名17岁男孩的母亲全网哭诉:杜文菲多次向自己的孩子提供性服务,导致其感染HIV,自杀未遂,正在ICU抢救。 至此,杜文菲终于成了全网焦点。 然后,风向大变。 ——郭弘组织杜文菲等数名女子卖淫。 ——郭弘酒驾逃逸。 ——郭弘涉嫌故意杀人。 ——郭弘顶替他人名额进入报社。 ——郭弘原名郭飞鸿,曾因校园霸凌入狱,不符合事业单位的招聘条件。 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的词条是:郭弘13岁时强奸一名成年女性致死。 由于事件影响恶劣,牵涉广泛,江平公安于五分钟前发布紧急通知,表示会将公诉撤回,对案情进行进一步的梳理。 这个结果让符辉他们苦不堪言,他给慕青临打电话的时候差点没跪着,“姐,你不是说跟一条新闻吗,现在这什么情况啊?” 慕青临说:“抱歉小辉,这对我来说就是一条新闻。” 她根据过去发生的、符辉告诉她的和安翔,以及她亲自查到的,写了一篇绝对完整的新闻稿,里面图文穿插,把时间线和每件事的前因后果整理得一清二楚。 但是她不能这么发。 收集这些资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她紧跟在官方通报后面一次性发出来,必然会引起质疑。 可符辉的话也确实没错,时间不等人。 于是,她找到那个被她嘲讽过「你一个工龄十几年的老记者每回都找我改稿脸不烫么」的老朋友—— 微博大V江坪老姚帮忙转发警情通报,先把热度炒了起来,然后再一点一点添柴加火。 校园霸凌那两个实名举报,是慕青临几十个电话打下来的。 尤其是姚晓琪的母亲。她自从被附中辞退就一直郁郁寡欢,根本不接慕青临的电话。 慕青临只好以退为进,让安翔带着她多年前做的那部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的纪录片去了姚晓琪家里。 纪录片里一共采访了八位校园霸凌受害者,其中之一是姚晓琪母亲最得意的学生。她表面阳光,一旦到了晚上,就会动起自杀的念头。 那里面还有目睹姚晓琪被霸凌的匿名自白:他们不是不想帮姚晓琪,是帮了之后得不到保护。 姚晓琪的母亲是正儿八经的师范院校优秀毕业生。不管她在教育孩子这件事错得有多离谱,骨子里依然有对教育的热爱。 安翔带去的那些真相让她心生后悔,答应帮慕青临在杜文菲的事上添一把火。 有这两条实名举报,杜文菲这个名字、这张脸就是再换上千百遍,也抹不掉她仗着父亲是教育局领导肆意霸凌同学的事实。 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会引出那个17岁男孩儿母亲的哭诉是慕青临意料之外。 这个意外让她省了大把时间去铺垫杜文菲卖淫和郭弘有关,顺利将矛头指向后者。 郭弘的罪名在通报里写得清清楚楚,慕青临要做的只是将它们拆分、放大,再给与致命一击——13岁的郭弘因为强奸致人死亡。 这是慕青临在周意老家跑了三天,无意发现的。 当年那名死者的家属听到郭弘被抓的风声,想趁火打劫,再敲郭弘父母一笔。 两边最后谈没谈拢,慕青临不在乎,她要的只是这个爆点。 事实证明,这就是压死郭弘的最后一根稻草。 慕青临握着手机,双眼黑而沉,“小辉,把一条新闻拆多个时段,找多个人来发,就是我对他们的报复。对你们造成的不良影响我道歉。 对不起。但是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是会这么做。你现在可能不理解,等你有一天爱一个人爱到可以给她全部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底线之上,你会尽可能地选择偏心她。” 符辉说:“没那么严重,我刚是着急了,你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慕青临理解,符辉他们从案件本身出发,把能查到的全部查了,工作里没有任何失误。 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是慕青临那「一条」新闻引发的舆论热潮,二是,她的偏心没有被辜负,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让她找到了那么重要的一个点。 这就是慕青临最想看到的结果,但对符辉他们来说,除了被质疑,还有之后无数个不眠夜。 这件事已经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他们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符辉重重地吐口气,好奇地问:“姐,你是怎么做到冷静得安排好这一切的?你不是应该知道得越多,越愤怒吗?” 慕青临笑了一声,说:“我用做什么吗?” 这两天的周意既没有以前那股劲儿劲儿的气人感,也不再问一句答一句,憋得人难受。 她絮絮叨叨的,处处透着宁静。 那些宁静能让慕青临忘记所有愤怒。 —— 周意一连打了慕青临三个电话全是占线,急得她在卧室里团团转。好不容易打通,她的脑子却突然一空,半天没说出来话。 慕青临刚刚踏上周意父母可能走过的那条路。她站在风口,声音温吞懒散,“谁啊?” 周意无意识扣着手机后盖,过了片刻,她说:“小九……”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1612:00:00-2022-09-1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oalaLau、习惯了自然、一捧温柔、蓝胖子、渐变拿铁、籅書、圓滾肚咕咕肉、想吃猫的鱼1个; 第150章 奔赴 那姑娘说,她没有不开心,她只是在感慨,喜欢的那个人为什么永远充满力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也不知道戳中了慕青临哪里的笑点,她在电话那头一笑,很久都没能停得下来。 她的嗓子像熬化了的糖,乍一看清清亮亮,细品起来粘稠又甜,一点点浸润、包裹着周意激烈震荡的情绪。 “周意,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眼睁睁看着慕青临和三前年一样,再发一次疯;二,什么都不要说,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你不是喜欢她吗,多少该给她留条活路吧?” “小九,你这么多年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没有看见我道歉的微信?” “没事,今天我当面和你再说一遍。” “这几年我没再去过西南,以后也不会去,你不要生气,回来和我好好过日子,行吗?” “我不喜欢你了!” “你不会!” “我会!” “不喜欢了总得有个理由。” “你说,说出来了,我就死心。” “周意,你知不知道每天装得和没事人一样有多累?” “知不知道突然叫出你的名字,周围的人看向我的眼神有多可怜?” “知不知道听见你回来,看见你安然无恙的那个瞬间,我心里有多高兴?”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拿一句「我对不起你」搪塞我?” “周意,我到底把你怎么了?” 周意后退两步坐在床边,肩膀微微弓着,垂眼看着地板上整齐的纹理。 “杜文菲,我一个决定耽误了她五年,我会拿命赔她,至于你和郭弘,你们的报应,我等着。” “你没有证据!” “可我会有慕青临!” 周意按在床边的手指用力抠回来,声音压得很低,“妍妍,杜文菲和郭弘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慕青临说:“有点……” “什么关系?” “出国之前和小辉打了声招呼,前几天知道的结果。意料之中,但我不还是满意,就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在微博露了一次脸。” 周意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她真的有慕青临。 始终都有她。 她就知道,一个小小的地方案件而已,除了慕青临,不会有人肯花心思把它一次又一次送上热搜。除了她,也不会有人这样在意周意受过的那些伤是不是需要补偿。 她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权,想做到这些必定要费很大的功夫。 可她笑得那么轻松,说得也那么轻巧。 她真的,像笼在周意头顶的一片天,连阴雨都没有,就更不必担心会塌。 “妍妍……”周意一开口,声音在抖。 慕青临笑着应她,“嗯……” 继而问:“这算是个好消息吗?” 周意一愣,蓦地想起那天被堵在边缘,不曾得到回应的疑问,她飞快地说:“算!” 慕青临轻笑一声,声音近得像在耳边,“那就允许你再哭最后一次。” 阳光穿透窗玻璃,在地板上堆积蔓延。 周意追着它,说:“报应都来了,我还有什么好哭的。” 慕青临问:“真的?可我怎么感觉有个姑娘刚才说话的时候嗓子都在颤?” 周意答,“想哭是因为你。” “嗯?”慕青临清朗的嗓音里全是笑意,“快去帮我问问那个姑娘,我哪里惹她不开心了?不马上哄好,我今天一天都不能安心。” 周意低头轻笑,压着嗓子里翻涌的酸胀感说:“那姑娘说,她没有不开心,她只是在感慨,喜欢的那个人为什么永远充满力量?七年了,她没有让她体会过一次失望。一次都没有。” 西南的风还在刮。 慕青临站在风里说:“因为我说过,让你开心是我的义务。有一天,我连义务都不肯履行了,还有什么资格谈爱?” 周意的心跳撞上胸口。 多少年前的话了,慕青临竟然还记得,从路瑶到她,她也在一一兑现。 一瞬间,落在周意脚趾上的阳光有了温度。 她一点一点把脚伸出去,让阳光漫过小腿。 …… 过了不知多久,周意已经恢复平静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妍妍,你这几天在哪儿?” 她记得慕青临以前去西南的时候总是很忙,她要四处跑,四处看,四处听故事,才能写出一篇满意的新闻稿,没有时间做别的。但杜文菲和郭弘的事,很明显要占用她大量的精力。 慕青临没再继续隐瞒,“在你老家。” 周意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来手机那边的人看不见,遂又补了一句,“嗯……” 慕青临笑问:“不生气?” 周意说:“为什么要生气?” 慕青临直言,“气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啊。” 周意抿了抿嘴巴,问她,“我看起来像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嗯——”慕青临一个音拖了半天,揶揄道:“我怎么记得你一开始就是这种人?” 周意卡了一下壳,认真地说:“我已经改了。” 慕青临乐得大笑,她爽朗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震动着周意的心脏,她忍不住问:“妍妍,我能去西南找你吗?” 慕青临抬手抚开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声音淡了下来,“我说不能,你会不会不高兴?” 周意说:“不会……” “没哄我?” “哄了……” 不声不响的爱意最容易俘虏一个人的心跳。 想到那些新闻可能和慕青临有关的刹那,周意脑子里就动了见慕青临的念头。 电话打不通的时候就更迫切。 打通了,听着她的声,回忆这那些尖锐伤人的往事,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面前,像她在微信里求的那样,去抱一抱她。 现在,她胸腔里平静的爱意有阳光充分滋养,哪儿还甘心在原地等待? 她迫不及待想见她一面,如同热恋。 “妍妍,你知道的,我在那边待过半年。”周意急切地替自己说话。 她在那半年里完全适应了高原环境。 她每天在客栈帮忙,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去过大大小小各种地方,几乎融入了那边的生活。 她去西南就像回另一个家。 那个家里没有她的亲人,却曾经用它的质朴和纯粹帮她挨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她有充分的理由再过去一趟。 慕青临清楚这点。 如果她此行的目的足够单纯,那周意过来无疑是她乐见其成的。 谁不想在全心全意为一个人付出之后,得到对方热烈的回应? 她想陪她痛快地大喊,发泄心中积压多年的不快。 她甚至还有些期待她的小周队长一身笔直地站在迎风坡上,丝毫不惧「风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 她都能想象那个画面——有一身姿倨傲的姑娘明明立于风雨之间,依旧走得不慌不忙。 那将会是多让她心动的一幕? 可惜,她这次过来会找到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确定。 慕青临短暂的沉默勾起了周意的疑虑,她握紧手机,问:“妍妍,你着急去那边真是因为公事?” 周意的敏锐让慕青临呼吸微顿。 她立刻反过来想,她们费尽一身力气才让隔着千山万水的感情重新坦荡起来,她真的要用所谓善意的欺骗,让它再一次蒙上迷雾? 慕青临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周意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在一片静默里突然开口,“妍妍,从决定不去佛魔秒开始,我的生活就彻底重启了,你不用再替我担心什么。我们也共患难过,我有能力站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而且,你像天空,就算我不小心走进夜幕,你也能重新让我看见黎明。” 这句话如同锣儿敲响在慕青临心上,她摇摆不定的思绪一瞬间之间有了方向。 风声涌动,慕青临偏头看着前方绵延起伏的公路,轻声说:“晚点我去机场接你。” —— 周意在咖啡店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一下子就要请几天的假,任哪个老板都不会答应。 她没想为难苏也,只在离开之前匆匆过来一趟,向她郑重道歉,“对不起,我很喜欢这里,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苏也还是那副不紧不慢地模样抿着茶,问她,“你摆在棋盘上的女人?” 周意抬手按在胸口,坚定地说:“也是我早早就放进了这里的女人。” 苏也认真描过的眉毛轻挑,“难怪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原来我们都一样。” 周意眼底闪过惊讶,试探着问:“您也喜欢女人?” 苏也偏过头,拉长的目光像被覆了一层时间轻纱,“不记得了。我已经在这座城里等了她很多年。等久了,有时会忘记当初的目的。” 苏也倏地笑了一声,转回来看着周意说:“人太健忘了。” 周意矢口反驳,“能被轻易遗忘的一定不是真爱。” 苏也怔住,“你确定?” 周意坚定地说:“至少我遇到了那个最长情的。” 苏也很静,像是突然失了心。 片刻后,她将放在桌上的手往外推了两下,说:“去吧。回来了记得过来上班。” 周意看她这副模样有点担心,“您还好吗?” 苏也说:“醍醐灌顶,不能再好。” 周意的时间不容耽搁,她便没再多问,拉起行李箱,快速离开了「这座城」。 去机场的路畅通无阻。 周意关机之前给慕青临发了一条微信,说:【我出发了】 慕青临回得很快:【我在这里等你】 后面附带了一张从机场前面拍过去的天空,高远无际,湛蓝如洗。 周意放大照片,看见有飞机从她的镜头里缓缓滑过,勾了一尾长长的「白云」。 第151章 醋意 那咱俩不干点什么? 下午三点,飞机开始降落,周意透过舷窗看到了下面被黄土黄沙覆盖的高原,黑色公路从其中穿行而过,蜿蜒曲折。 周意以前不喜欢挤,现在依然。 她走在人流的末尾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立在人群外的慕青临,黑衣短靴,勾着墨镜的手朝她一抬,她的魂几乎被勾过去。 周意浑身的骨骼一阵颤动,加快了步子。 慕青临也在大步往前走。 她们在接机人群的尽头相逢。 周意扔开行李箱,扑过去抱住了慕青临。 那個瞬間,周圍壹切的忙碌都彷佛靜止了。 慕青臨熟悉的眉眼讓周意瘋狂,她擡頭吻上慕青臨,撬開她的唇齒,狠狠吮吸著她的舌頭。 慕青臨在長久等待裏變得僵硬的身體難以自控的發出顫栗,她摟緊周意的腰,擡高她的下巴,帶著厚重呼吸的親吻像是要將她壹口壹口吞入腹中。 這如火壹樣燃燒的親吻壓抑著情绪。 甫壹灼到理智,兩人果斷分開。 慕青臨緊抓住周意的手,拉著她疾步往出走。 從機場到慕青臨落腳的客棧有四十分鍾的路程。 這四十分鍾的車廂裏靜得不見呼吸。 進到房間,慕青臨還來不及瑣門,就被周意推到了牆壁上。 ithasbeendeleted。 不到兩分鍾,慕青臨痙攣著捧起周意的臉,和她深吻著走到床邊,扶著她的背躺下去,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眉眼,她的唇和脖頸裏滾燙的皮膚。 …… 門外,老板帶著客人上來看房,削薄門板完全隔不住音。 …… 慕青臨握著周意的腳踝,將她的右腿屈起。 …… 那個瞬間,周意忍不住弓身喟歎,瞳孔裏濃稠的墨色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很快迷失在翻滾的QING潮裏。 蓦地,老板敲响了两人的房门。 周意心跳一撞,抓紧了慕青临撑在身侧的手腕。 慕青临缓缓呼出一口气,尽力稳着声音,“什么事?” 老板问:“晚饭要带跟你一起上来的那个女人吗?” 慕青临说:“带……” 老板答应一声,还在说:“带的话,要再交一份饭钱。” 慕青临将垂在身前的长发拨到肩后,慢慢道:“晚点下去交。” 周意的臉頰滾燙如火,她攥著慕青臨的手腕坐起來,盯著她的眼睛,慢慢D了壹下。 慕青臨蹙眉,沒有再回答老板的任何問題。 窗外就是嘈雜的集市,人來人往,擋不住房間裏肆意燃燒的熱情。 …… 兩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停下來的時候,身體已近虛脫。 周意趴在壹片狼借的床上,艱難地睜了睜眼,看著身側長發散亂,呼吸急促的慕青臨。 她也轉頭過來看她,面頰潮紅,額發微濕。 “老板刚才好像叫我们吃饭了。”周意说。 一开口,周意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干哑发涩,小得像悄悄话。 过去那几个小时里,她不敢出声,所有情绪都压在呼吸里,喘得太久,太厉害了。 慕青临抬起手,发软指尖从周意喉咙处抚过,逗弄似的拨着她脸侧潮湿的发丝,“现在下去肯定来不及了,一会儿带你出去吃。” 周意闭上眼,用脸颊一下下蹭着慕青临的手指,“这里我很熟。” 慕青临侧身,头枕在屈起的胳膊上,望住周意的脸说:“那半年在这附近待着?” 周意「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秋姐帮我找过一家相熟的客栈打工,挣点生活费,离这儿不远。” “带我过去看看?” “和这里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慕青临笑着摇了摇头,“我要看的不是客栈,是你以前的生活。” 周意一顿,说:“好,等会儿带你去。” 两人一起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 西南夏季的夜幕来得很迟。 现在已经七点多,天依然很亮。 周意和慕青临手牵着手走在街上,收获了不少路人地注视。 慕青临在这里实在太显白了。 看到一家服装店,周意步子顿了顿,拉住慕青临说:“妍妍,你穿过当地人的衣服吗?” 慕青临说:“这个还真没有,每次来回都急匆匆的,腾不出来时间做多余的事。” “我给你买一件?”周意问,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的期待让慕青临根本没办法拒绝,她捏捏周意的手,笑着说:“随你……” 周意几乎是拉着慕青临窜进的店里,吓得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老板娘一个激灵,瞧着周意半晌,激动地喊,“你不是在桑吉客栈里干活那姑娘么?好多年没见你了!边巴说你是桑吉从外面买来的媳妇儿,一个没看住,给跑了!” 周意头疼,这个传言是桑吉为了让村里的男人别对她动歪心思,故意传的,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 周意扭头看向慕青临,心虚地说:“我可以解释。” 慕青临悠然,“解释吧,我听着。” 周意,“……”说她知道桑吉是故意的,还是由着他让人传?她还没活够呢。 周意转回去找老板娘,话拎得极清,“我早早就是这人的媳妇儿了,肯定要跑回去找她的。” “啊?!”老板娘张着嘴,震惊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周意没在意,带着已经笑得格外满意的慕青临去挑衣服。 当地服饰的配色大胆精巧,对比强烈,周意一眼过去就看上了一件改良过的红白色夏装。 里头一件白衬衫,外配大红色的长袖袍子,领口和袖口绣着独具特色的图腾。 色调这么张扬的衣服,周意还从来没见慕青临穿过,但她就是觉得适合她。 她本来就白,有当地人做对比,就更显得雪似的,只得明艳的红来衬。 “妍妍,这件行吗?”周意说。 慕青临摸着衣服光滑的布料,反问:“我说不行,你就换别的了?” 周意捕捉到慕青临语气里的揶揄,立马让老板娘去拿。 老板娘这才刚缓过神,忙不迭应一声,把衣服取下来递给周意,悄悄问她,“这真是你女人啊?” 周意把衣服挽在胳膊上,回她,“啊……” 老板娘偷瞄一眼慕青临,不可思议地说:“怎么会有这么白的女人。” 周意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这种感觉比自己受到夸奖时强烈得多。 她忍不住去看慕青临,后者也恰好在瞧她,嘴角噙着点笑,慢慢悠悠的。 周意心尖一颤,觉得她这是在赤裸裸地勾人。 “试衣间在哪儿?”慕青临问。 老板娘连忙指了个方向,“那儿……” 慕青临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周意,“你帮我穿?” “?” “我没穿过,不会。” “……”周意顶着老板娘火辣辣的眼神和慕青临一起进了试衣间。 试衣间里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同时进来,挤得就剩个转身的地方。 慕青临站在墙边解衣扣。 明明挺正常一速度,周意怎么看都觉得慢。她把袍子先挂起来,手里只拿衬衣。 不多会儿,慕青临脱了她自己原来那件衬衣,露出里面浅色的文胸,紧紧裹缚着胸前的饱满,挤出来的那片雪白上还留着几个红艳的吻痕。 周意本能想别开眼,看见慕青临坦荡自然的模样,暗自定了定心神,帮她穿衣服。 慕青临像是真不会一样,周意让抬胳膊就抬胳膊,让转身就转身,尤为配合。 等勒上腰带,周意微偏着头,两只手从慕青临颈侧穿过,帮她把衣服里的头发往外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你说老板娘现在在想什么?” 周意动作一顿,低垂的眼睫抬起来,对上慕青临被灯光打亮的双眼,“想咱俩在里面干什么。” “那咱俩不干点什么?” “干点什么?” 慕青临身体后倾,倚靠着木板墙,在周意地注视下,抬起垂在身侧的双手搂上她的腰,用极为缓慢的动作把她一寸寸勾到了自己跟前。 因为屈腿,慕青临的视线稍微矮周意一些,她慢腾腾抬起来,望进周意瞳孔深处的时候,她感觉骨头都在发麻,“妍妍……” “嗯?”慕青临一面回应周意,一面偏头吻上她的脖子。 周意被亲得腰发软,匆忙抬手去扶木板墙。 说是墙,其实就是个围挡,哪儿经得住撞。 周意这把摁上去,「哐当」一声,她脑子都开始嗡嗡了。 这要是在城里,她们俩明儿个保准得上社会新闻,在这里……莫名还有点刺激…… 门外,老板娘说话的声音低了。 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周意的身体不自觉紧绷。 慕青临柔软的指腹摩挲在她左耳耳根,吻从她右侧脖颈到半遮半掩的肩头,耐心地吮了一会儿,才说:“慌什么?我们是正当关系。” 周意撑在墙上的手往回抠,“没慌……” “没慌你绷着个腰?”慕青临说着,搂在周意腰上的双手改为握。 周意身体一震,扶在慕青临腰侧的手也往回捏。 慕青临「嘶」一声,在周意肩上轻咬,“疼……” 周意立马松了手,但眼下这个情况,她手里不攥点什么,真得哼出来。 周意垂下手,去抓慕青临的外袍。 慕青临还在周意肩上,炙热双唇紧贴她的皮肤,滑软舌尖在刚刚咬过的地方轻触吮吻,好心地提醒她,“刚的话还没回。” 周意往前回忆半天,诚实地说:“真没慌,绷着身体是怕一不小心叫出来,被老板听见。” 慕青临直接说:“如果我就是想让她听见呢?” 周意低头,“为什么?” 慕青临重新搂住周意,把她紧紧压到自己身上,抬头吻她的嘴唇,“在这儿把你的名声坏了,再遇见熟人就不会忽略我,说你是别人媳妇儿了。” 周意扣着慕青临的腰,身体一瞬间软了。 前有让她在自己亲妹那儿挤着睡一晚,还不能给抱。 后因旁人一句话,就把她哄进了小隔间。 呵…… 周意被吻着的口中有了蜜意。 原来理智的人小气起来是这个样子。 理直气壮的,让人根本没法拒绝。 周意扽回飘在门外的那缕思绪,全心全意和慕青临深吻在一起。 良久,两人分开,慕青临靠在木板上微微喘息着,“早知道就不该松口让你过来,净给自己添堵了。” 周意想反驳她「现在后悔来不及了」,话到嘴边忽然一顿,起伏的胸腔慢慢静了下来。 “妍妍,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周意终于想起来问。 慕青临闭了一下眼睛,把多余的情绪压下去,望向周意说:“Minh有个手下叫Quy,他说我妈的事儿是他一手弄出来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 还说这调调才适合她俩呢,现在好看的全删没了,摊手,又成了为中午那几十人单独写的。 其他宝,别骂我,也别怪我,能多留一个字都是我尽力了。 感谢在2022-09-1812:00:00-2022-09-1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边、籅書1个; 第152章 寻找 想去就放心跟着,天大的事有姐在。 周意心脏忽地一坠,逼仄试衣间陷入死寂。 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那是不是…… 和她爸妈也没关系? 周意轻搭在慕青临腰上的双手渐渐握得很紧。 这回是真疼,慕青临却没和之前故意戏弄她,而是默默忍受着,等她一点一点回神。 过了有一分多钟,周意漆黑的视线终于再次聚焦到慕青临脸上,一开口,她的嗓音被难言激动挤压得变了形,“确信吗?” 慕青临说:“只能确信我妈的事和Quy脱不了关系,别的还不行。” 别的应该就指她爸妈吧。 周意瞳孔里细碎的光倏地暗下去,尽力淡淡地说:“嗯……” 慕青临就怕着急给周意希望,最后又让她失望。 她前一秒还热切的心跳迅速静下来,抬起手,在周意骨骼感清晰的脊背上轻柔地抚着,“能不能接受坏结果?” 周意没能马上回答。 她的新生活的确已经开始了,她能放下过去,但不代表她能就此忘了周鸣和阮中意。 那是生她的人,也一度是她好好学习,好好长大的动力。 她怎么可能会想看到他们又一次被证实是个坏人? 周意想了想,如实说:“肯定还是会有点难受吧。” 慕青临问:“那还要跟我一起吗?” “要……”周意没有一丝犹豫,她将双臂圈到慕青临身后,侧身靠在她怀里,低声说:“都经过这么多事了,还老躲你后面,等你替我出头要脸吗?” “不要脸……”慕青临说:“不过呢,也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想办法求证我妈的死因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这在跟你出去做调研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但能让我这么着急过来,的确是因为你。” 慕青临头向后仰,抵着木板墙,平静目光落在顶上柔和的灯光里,“小九,从戴琳到我妈,你逃避的原因里始终有一点没变——你不信自己的父母有错,可事实就摆在你面前。 于是啊,左右为难的矛盾逼得你没办法面对我们,只能换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是不是?” 周意被慕青临这个问题问得心窝一片酸软。 是,她是在事实面前还想相信周鸣和阮中意。可纵观她会逃避的众多原因,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连她自己在为逃避找借口的时候,都始终把这个点放在最后,慕青临却细心地关注到了它。 她是真的把有所的心思和目光都放在了周意这个人身上。 周意抱紧慕青临,脸往她脖子里靠。 慕青临垂眼看着她亲昵的小动作,笑问:“这是默认了?” 慕青临说完,没等周意回答,兀自顺着自己方才的话说:“知道你是个小犟驴,还敏感要强,我才急匆匆过来,想帮你找个解决矛盾的点,就算解决不了,我也希望能想办法平衡。不然你这傻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去看你父母了。” “我没有……”周意底气不足地反驳。 慕青临无情揭穿,“没有你五年前回的那趟老家,只去看了戴琳?” 周意默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用了心,该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慕青临缓缓摩挲着周意肩后微凸的骨头,说:“想跟就放心跟着,天大的事有姐在。” 一声姐,周意又成了被慕青临保护着的那一方。 她沉闷的心跳迅速变得轻松稳当,彷徨思绪也在一瞬之间得到了妥善安置。 只是,好像差点什么。 周意想不出来,以为自己多心了。 她将脑子里模棱两可的那团东西摁回去,问慕青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慕青临说:“Quy只说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能顺着你爸妈走过的地方找一遍,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我不来,你这就是一个人在大海里捞针。” “晓也说过。” “旁观者清,符晓姐都说了,你还要这么做?” “要……” 周意圈在慕青临腰上的手臂收紧。 她不用再问「为什么」了,这种问题就算慕青临回答不腻,她也问得不好意思了。 除了她,慕青临还能是为什么? 慕青临察觉到周意如暗潮一样悄悄涌动着的情绪,把她往自己跟前搂了些,边笑边感慨,“今天既不钻牛角尖,也不哭哭啼啼,我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 周意知道她这是揶揄,遂不反驳,只道:“都说我已经把以前的臭毛病改了。” “好好好,现在的九老师简直完美。”慕青临笑得肩膀颤动,过了一会儿,她淡下笑声,说:“小九,带你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周意问:“什么?” 慕青临静默片刻,说:“如果你爸妈确实是无辜的,你会不会怪自己没有坚定地站在他们那边,去反驳杜文菲和郭弘,还有……” 慕青临偏过头,用下巴压着周意额角,“会不会怪自己没想办法求证就先逃跑了?” 周意微张的嘴唇抿紧。 她就觉得哪里少了点东西,原来是慕青临把一个结果的两种可能拆开来说了。 她把难的那个放在了最后。 在做好了所有铺垫之后。 她会怪自己吗? 周意扪心自问,她会。 自从知道慕青临在这件事里的态度,她已经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很多次。 即使她曾经为了不离开,做出了她所有能做的努力,最后差点被杜文菲和郭弘打死。 她心疼死被自己那个决定伤得体无完肤的慕青临了。 所以,她不能继续让把一颗心全放在自己身上的她担心。 周意抬头,鼻尖在慕青临脖颈里缓慢地蹭着,“我尽量不胡思乱想,但我如果还是忍不住那么做了,你……” “我有的是办法哄你。”慕青临打断,态度坚定,“别想着跟我讨价还价,让我不管你,或者其他什么。” 周意胸口起伏,她那么矫情,怎么可能不要慕青临管? 可这话由慕青临说出来和她自己提出来,产生的效果截然不同。 她的眼皮还是太薄了,又想哭。 在被发现之前,她张口在慕青临颈侧轻碰,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吻过去。 —— 隔天一早,周意开着慕青临租的车出来加油。然后折回去接在集市上采购水和吃食的慕青临。 两人带上行李,顺着唯一一条可以通向周意父母死亡地点的路前行。 她们逢人就拿着周鸣和阮中意的照片过去询问,一路上走走停停,两天才开出去一半的路。 慕青临睡醒,拉起副驾的座椅,揉着酸痛的脖子对周意说:“小九,你休息一会儿,换我开。” 周意没拒绝,“过了这个弯道,我找地方停车。”她们就两个人,只能来回换着开。 这个弯道弧度比较大,导航提示事故多发。 周意仔细留意着路况,一点也不敢马虎。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周意冷静地握紧方向盘,在车头侧滑出公路之前硬掰了回来。 慕青临皱眉,“胎爆了?” 周意扫了眼仪表盘上方的警告提示,说:“嗯……” 慕青临快速回忆自己租车时一一做过的检查,“没事,后备箱里有备胎和工具。” 话落,周意已经找到合适的位置停了车。 慕青临迅速下车去看车胎的情况。 周意拿着三角警示牌去后面放,再回来,慕青临已经找到了工具,准备拆轮胎。 “正时是上螺丝的。”周意快步走过来说。 慕青临立刻将扳手往上抬,改为逆时针用力,螺丝果然松了。 慕青临抬头看着周意,眼里的欣赏不加掩饰,“你现在怎么什么都会?” “没,刚好换过几次而已。”周意俯身下来,拉过慕青临的手,拇指在她手心被压出来的红痕上蹭了蹭,说:“你去拿备胎,我来拆。” 慕青临有一秒没说话,她的手是手,硌到了会疼,会红,周意就不会? 垂眼看到她熟练又干脆的动作,慕青临扭头就往车尾走。 这个时候,与其让那些小女人的矫情把心思搞乱,还不如带着欣赏的目光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朋友而骄傲。 不到二十分钟,备胎换好。 周意把工具收拾回后备箱,单脚踩着地上瘪下去的轮胎说:“这车也太老了,扎个钉子竟然就直接爆胎了。” 慕青临笑得无奈,“我还专门挑了辆贵的。” 周意单手拎起轮胎往车边走,“多半是看你穿得干净,把你坑了。” 慕青临夸张地叹气,“阴沟里翻船,以后都不敢跟人说我来过这儿上百次。” “砰!”周意关上尾门,笑着接住慕青临递来的湿巾,“趁着天还没黑,先找个地儿修车吧。” “嗯……”慕青临拿出手机看地图,“继续往前的话,还得走上上百公里才有村子,往东,小九,往东不到十公里有个镇。” 周意说:“就去那儿。” 两个马不停蹄出发。 非全尺寸的备胎最多开到80,再加上新旧车胎动平衡差,慕青临只能开得更慢。 被迫少了赶路的匆忙,周意也就不用抓紧时间补觉。 她靠在座位里,偏头看着路边不断后退的风景。 这个季节的西南天高云淡,格桑初绽,不时能在路边看到悠闲漫步的野驴和活泼的小羚羊。 它们还不知道盗猎的可怕,听到车声会好奇地抬头,会让脑袋随着车子行驶的方向一点点移动,直到再也看不见。 周意这几年见过太多盗猎的血腥,突然看到这么和谐的一幕,心里难免被触动。 她侧身趴在车门上,去看远处一只落单的小羊羔子。 它本来在怡然地吃草,发现周意友善地注视后,竟然跟着她们的车子奔跑起来。 蓝天碧草,羊蹄声和着风声,美得像电影。 慕青临从后视镜里看到,握了握方向盘,说:“各地保护站,还有那些和我妈一样的志愿者。甚至,有一些人是我们从来没发现过,却为这里的和谐付出过难以想象的努力。 他们坚持了很多年,队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才让这里的40多种珍惜动物免于灭绝,数量逐步稳定上升。他们和你们一样,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死了魂归黄土,一样没几个人知道。” 周意的视线还在那只小羚羊身上,她很想朝它挥一挥手。 然而盗猎存在一天,她就一天不能给它树立「人类是友好的」这个错误观念。 周意靠坐回来,狠心地把车窗玻璃一口气升到顶,然后转头过来,看着慕青临的侧脸,说:“可他们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不是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有怪阿姨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你,来了这里。”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周意,被她眼底灼灼的目光俘获着,忍不住腾出右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说:“你也是……” 周意嘴巴张开,最终还是没有和之前几次一样反驳。 Antoin的话也许没错,撇开私心,她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没有懈怠过,应该当得起慕青临那声「小周队长」。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地图显示的那个镇子。 镇子入口就有修车的,慕青临直接开过去让换胎。 车胎本身的磨损非常严重,一次得换一对,肉疼得周意都没敢去看慕青临付钱。 修好车,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休息一晚再走。 修车店老板听到她们的对话,抓抓脖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不是要找地儿住?” 周意和慕青临对视一眼,后者说:“是……” 老板急忙指了个方向,“我阿妈在那边开了一家旅馆,旧是旧了点,但是我阿妈收拾得很干净,一晚上才五十块,你们能不能先去那儿看看?” 老板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一看就是老实人,不会招揽生意。 慕青临放下戒备,笑着说:“行,我们去看看。” 老板喜上眉梢,一直在后面说「谢谢」。 慕青临没有食言,和周意径直来了老板指的那家旅馆。 从外面看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进来里面倒是真的温馨干净,老人家也很慈祥。 听说孙子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为了攒钱给孙子看病,老人家才一把年纪了还经营着这家旅馆。 每天起早贪黑的,就指着能来个人。 周意牵住慕青临的手,捏了一下。 后者会意,回握住周意,对满脸紧张的老人家说:“我们要一间房,晚饭也麻烦您了。” 老人家高兴地连声答应。 周意站在旁边,看到她那双已经因为年迈变得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登记过后,周意和慕青临先去了房间休息。 不久,老人家过来叫两人吃饭。 想是怕菜色寒碜,老人家站在桌边忐忑难安。 周意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笑着说:“很好吃,谢谢。” 老人家这才松了口气,去旁边干自己的活儿。 旅馆里的灯很暗,除了碗筷磕碰和细微咀嚼,再听不见其他多余的声音。 饭吃到一半,外面突然起了大风。 老人家过去关了门,边往回走边说:“暴雨要来了。” 周意回头,看了眼被风吹得嘎吱作响的门。 “今天爆胎还真是塞翁失马,就这天气,我们要继续往前走的话,肯定会被撂半路上。”慕青临笑着说。 “是啊……”周意应她,视线往回收时,和老人家隐约透着探究的目光对上,周意问道:“婆婆,我脸上有什么吗?” 老人家局促地摆手,说:“没有没有,就是瞧着你眼熟。” 周意微微皱了下眉,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眼熟…… 周意想到什么,目光轻震。 旁边的慕青临已经快速打开手机相册,走到老人家跟前问:“这对夫妻您见过吗?” 第153章 陈年 也没人来接那个葬在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看了慕青临递过来的照片很久,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得语无伦次,“来了!可算来了!原来是你!可算是来了啊!”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正大步往自己身边走的周意,眉心微蹙,“您真见过他们?” “见过见过!”老人家努力用她那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可是两个好孩子啊。” “他们好在哪里?”周意问,她站的地方慕青临还有两三寸远,慕青临却能清楚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老人家看着照片,尚未开始回忆,已是老泪纵横,“他们留的那些钱救了我小孙子一命啊。” 周意语速飞快,“他们为什么留钱给您?” 老人家粗糙的手掌抹过眼睛,仔细回忆着那些刻在脑子里的画面,“这俩孩子头回来镇上也是个大雨天。” —— 周鸣和阮中意从决定做野保专题那天起,就没离开过西南。他们一路辗转,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南。 这个镇子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镇子附近的野驴和小羚羊数量众多,盗猎活动频发,有很多故事等着他们去发现。 他们来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镇上的旅馆都住满了,就剩老人家这儿还能腾出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 夫妻俩丝毫不嫌弃简陋,给了老人家和正常房间相同的费用。 老人家感激,即使已经过了饭点,也不觉麻烦,重新烧上火,给两人做饭。 两人都是随遇而安的性格,看灶下的火烧得旺,双双挤在老人家旁边烤火取暖。 老人家和善,看两人也不是坏人,遂主动问了句,“你们是来这儿玩的?” 周鸣刚给阮中意倒好热水回来,一溜小跑蹲在她旁边,大声笑着说:“不是,我和阮阮是来工作的!” 老人家好奇,“这儿能做什么工作?” 周鸣用手在眼前比了个拍照的动作,说:“我们是记者,来找点野保的故事,您这儿有没有啊?” 老人家叹气,“多了。我阿爸就是保护站的,二十出头就让盗猎的打死了。” 周鸣把烤热的手焐到阮中意冷冰冰的耳朵上,声音低下来,“您能跟我们讲讲吗?” 老人家没什么避讳,坐在灶火边和他们说了很久的故事。 饭后,老人家的小孙子一觉睡醒看不到熟悉的人,急得大哭。 周鸣看老人家正在洗碗,腾不开手,自告奋勇跑去把她的小孙子抱出来,一边哄一边寒暄,“孩子几岁了?” 老人家说:“三岁……” “三岁怎么才长这么点?” “哎,说是心脏上有什么毛病,长不快。” 西南海拔高,先心病的发病率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这个周鸣很清楚,他维持一晚上的笑脸消失,表情严肃地说:“先心病要尽早治。” “不是不想早治,是没钱。”老人家一脸的愁容,“去年已经带到城里的医院看过了,光手术费就得七八万,我们哪儿拿得出来啊。” 周鸣语塞,「穷病最难治」,这话说着刺耳,味儿却最真。 阮中意见周鸣情绪低沉,走过来靠在他肩上,一句话不说就是最温情的陪伴。 老人家看着窝心,没忍住多问了句,“你们有孩子吗?” 周鸣黯淡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有个女儿,十五岁了,长得跟小仙女似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啊,你们这儿的雪山都能给融化喽,啊对了!她学习特别好,回回考试都是第一,还会画画……” 周鸣只要一提起周意,好话怎么都说不完,听得阮中意哭笑不得,“王婆卖瓜都没你这么夸张。” 周鸣反驳,“王婆的瓜能跟我们女儿比?小九可是你生的,和你一样,优点多得我这辈子都说不完。” 阮中意被周鸣说得不好意思,往他身边又靠了点,软声说:“有人在呢,你别乱说话。” 周鸣立刻马上闭了嘴,帮老人家把小孙子哄好,送回了房间。 之后半个月,周鸣和阮中意每天早出晚归,很难见着人,但不论他们多早出去,多晚回来,老人家的灶上都一定给他们留了碗热饭。 人心是相互的。 周鸣和阮中意走的那天,趁老人家不注意,往她枕头下面塞了四万块钱。 他们不是菩萨,没有救苦救难的好心肠,会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也有孩子,离得越远越希望她无病无灾,平安长大。 恰好这个地方有最让人震撼的信仰,他们没有时间「磕长头」替周意求些什么,便把这份好心当成了善因,希望有一天能为周意求得善果。 老人家发现这些钱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深夜。 她刚刚把因为胸口疼,闹腾不停的小孙子哄睡着,抖着手将钱捂在胸口跑到儿子丹增的房间,问他应该怎么处理这些钱。 丹增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两人愁眉不展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急躁的拍门声。 老人家吓得跌坐在地上。 丹增连忙将母亲扶起来,拿着根棍子出去开门。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周鸣和阮中意,两人衣冠不整,一身的狼狈。 丹增赶紧让两人进来,着急地问:“这是怎么弄的啊?” 周鸣大口喘着气说:“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丹增,有个忙,请你一定要帮我们!” 丹增憨厚木讷,还有点磕巴,一着急,说话就更困难。 老人家已经听到了两人熟悉的声音,她急忙蹒跚着步子从里面出来,说:“你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周鸣迅速将自己和阮中意的相机包递过去,“这里面的东西帮我们收着,我们很快就会过来取,还有这个……” 周鸣把一只黑色的行李箱推到丹增和老人家跟前,沉声说:“这里面的人,请帮我们先安葬了,过段时间会有人来接她。” 丹增震惊,“这里面是,是……” 那个「人」字,丹增死活说不出来。 他已经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老人家开了一辈子旅馆,看的人多,一眼就知道谁好谁坏。在和他们说保护站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时,他们情绪里的反馈也在证实这点。 所以她什么都没问,镇定地接住行李箱,说:“你们放心,这两件事我一定给你们办好。” “谢谢……”周鸣握紧阮中意的手,极力压抑着翻滚的情绪,一字一句道:“这个人你们可能不认识,但她一辈子都在保护你们西南的动物。所以请您,务必,在她家人来接的时候,把她完……” 「完好无损」几个字就在周鸣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和阮中意想尽办法也不过抢回来她一半的尸骨,哪儿来的完好无损。 周鸣眼红如血,拉着阮中意大步往出走。 老人家急忙在后面喊,“这些钱你们拿走!” 周鸣回头,“钱是给孩子的。我们也不富裕,家里还有个女儿要富养,只能拿出来这么多,您和丹增再攒攒,等攒够手术费了,尽快带孩子去做手术。” “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阮中意连反驳人都温温柔柔的,只是这会儿多了明显的紧绷感,“我女儿写在作文里的爸爸妈妈善良正直,喜欢热心助人,我们不能让她失望。钱您就好好收着,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带小九过来玩,您给她做桌好吃的就行。 她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受了很多委屈。如果有人肯专门为她做一顿饭,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老人家攥着厚厚一叠钱,浑浊的眼睛泛了红,“唉好,我收了。你们一定要再来啊,带着……” 老人家的话没说完,周鸣和阮中意已经消失在了浓稠压抑的夜色里。 那之后近十年,再无音讯。 —— 老人家看着照片里年轻的男女,再度湿了眼眶,“这个男孩子啊,一见人就笑,跟天上那太阳一个样。女孩子文静,说话轻声细语的,隔着再远的距离叫男孩子一声,他都能听见,边朝她跟前跑,边喊,「阮阮,下次叫大声一点,真让我跑丢了,你上哪儿找个一模一样的去」。” 周遭静悄悄的。 狂风撞着门板。 周意一身僵直地站在慕青临旁边,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的身体像浸在寒冬的河水里,冷得一根根神经缩着疼。 她死死地掐着手,混乱又清晰地回忆着那些久远到几乎快被她遗忘的陈年旧事。 周鸣阳光热烈,天大的事落他肩上,他都能笑着扛住。 他们说她的性格随了周鸣,每天风风火火的,好像怎么都笑不完。 阮中意温婉善良,舍不得买上百块的裙子,却舍得在凌晨一点,花半个月工资买下七旬老人整车的西瓜,被父女俩一个摸头,一个拍肚子教育不能乱花钱。 然后软声软气地问他们能不能和她一起把西瓜分给附近的环卫。为这,她又搭进去剩下半个月的工资,给他们每个人买了一瓶冰水。 他们说她也像阮中意,被瘦了吧唧的流浪狗拦个路就乖乖把早饭交出去了,一交就是六七年。 她脑子里一笔一笔勾勒着周鸣和阮中意的模样,忽地记起刚上幼儿园,还只有小小一点的她。 因为帮朋友挡倒下来的架子被砸伤脚,哭了大半天后,迷迷糊糊趴在阮中意怀里,听见她说:“小九,爸爸妈妈的工资太少了,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给你,也就一个积极的性格和一颗柔软的心。你要乖乖地长大,靠自己去争取更多的东西。妈妈相信你可以做到。” 她后来靠自己考了很多个第一名,靠自己被很多人喜欢。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足够努力。 现在才发现是周鸣和阮中意把自己身上最宝贵的那样东西全留给了她,她有先天的优势。 可她不止没认真说过一声「谢谢」,还把他们扔在冷冰冰的墓地那么多年不闻不问。 周意的手在抖索,心跳悄无声息,她张了张口,想问老人家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老人家还在感慨,“我总想着再见他们一面,当着面告诉他们,我孙子那手术做得很成功。可是我这一等马上就十年了,他们还是没来取那摊东西,没带女儿过来,也没人来接那个葬在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012:00:00-2022-09-2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今天学习了吗、年少把酒问诗书、宋远璟、荷花崽、alone_c、ATTON1个; 第154章 旧事 他们把我给你了,也把你给我了啊。 风声弱了,暴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地面。 屋里除了老人家苍老隐忍的念叨声,再听不见其他。 这些真相,慕青临和周意等得太久,又知道得这样突然,她们被迫静着。 前者的理智被「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占据,后者…… “婆婆,我来了,您专门为我做的饭,我也吃到了。”周意轻声说,倒映在她墨色瞳孔里的灯光像浮散在水面上的光点,虚无缥缈,“我爸妈没有食言。” “你!你是小九?!”老人家的表情从震惊到惊喜不过须臾,她两眼含泪,紧握住周意的手说:“果真是个漂亮姑娘。” “你爸妈呢?他们怎么没来?”老人家着急地问。 周意嘴唇在颤,目光流散,“他们来不了了。” 老人家眼底的激动定格,仿佛有所感应,她来不及说话,握着的手已经被周意抽回去,转身大步往出走。 门外大雨倾盆。 周意木讷地看了两秒,在慕青临终于回神,准备开口之前,忽然又把门关起来,快步走回老人家跟前,说:“您帮忙安葬的那个女人,她身上有什么特征?” 老人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涌起铺天盖地的惧色,“哪儿还是个人啊。” 周意一瞬间懂了,她继续问:“您为她选的迎风坡离这里远吗?” 迎风坡最通俗的解释是面迎风向的坡,只是一个统称,不特指哪一处。 周意想知道具体的地点。 老人家说:“不远,就在村子外面。被盗猎的打死的人都在那里。” 周意抬头,好像透过紧闭的门窗和黑沉夜色看到了那些伫立在风雨中的墓碑。 墓碑下的尸体早已经在泥土里分解腐烂,只留一堆白骨,可他们的灵魂将永远迎风站立,守护着这里的生灵。 周意收回视线,漆黑双眼定定地看着慕青临,瞳孔里却没有一丝她的影子。 她一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妍妍,我爸妈好像不是坏人。我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证实了这点,应该欣喜若狂,逢人就说才对,我抖什么啊?” 周意短促地笑了一声,低下头,冰冷双手自虐似的用力地搓在一起,手背上白净皮肤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折腾得不成样子。 慕青临静止一秒,强压住胸腔里惊天动地的震动走到周意跟前,拉开她的手,动作轻柔地拽到身后,将她僵直的身体紧紧抱入怀里,柔声说:“小九,乖,想哭就大声哭,姐在这儿。” 周意身上的凉意一瞬之间悄然散去,她迷茫地看着地上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很久才像是认出来一样,试探着抓住慕青临腰侧的衣服,一点一点攥紧。 “姐——” 一个轻如羽翼的单音出口,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从周意眼睛里滚落,砸在慕青临肩上,也砸进了她心里。 她无比庆幸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迁怒过周意。若非如此,现在的她必然已经被悔恨没顶,那还有谁能来帮她哄一哄周意? 慕青临抱紧周意,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渐渐聚集、爆发,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后怕。 还好慕正槐和商宁没把她教成一个是非不分的人,还好她从小独立自主,有消化情绪和处理问题的能力。 还好…… 慕青临突然被周意推开,她没防备,踉跄着往后两步,身体重重撞在柜角。 剧痛让慕青临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周意站在晃动的灯影下,猩红眼底透着滔天愤怒,“是郭弘和杜文菲!他们骗我!” 周意双手握拳,声音阴狠凄厉,“我要杀了他们!” “小九!”慕青临拔脚飞奔,猛地从后面箍住周意的身体,“不是他们!我已经确认过了,不是他们动的手脚!” 暴怒的周意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用尽全力踩在慕青临脚上,同时头往后撞。 慕青临上下两处吃疼,下意识松了手劲儿。 周意疯了般拉开门往出跑。 老人家急得大喊,“这个天不能出去啊!” 慕青临已经跟了上去。 外面,雨大得睁不开眼睛。 慕青临站在不见一丝光的路边大喊,“小九!” 回应她的只有震天动地的惊雷。 慕青临的身体一霎冰凉透骨,厉声,“周意!你给我回来!” 身后突然亮起车灯。 慕青临快速回身,被刺亮灯光照得下意识偏过头,用手挡开。 不过一个动作,她立刻转回来,目光比直地盯着驾驶位失了心一样的周意。 周意猛踩油门。 吓得老人家失声惊叫,“小心啊!” 车子和离弦的箭一样朝慕青临冲过来。 慕青临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意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周意惊恐大叫,“妍妍!” 慕青临站在雨里,脊背笔直如松。 周意猛朝右边打方向,车子几乎擦着慕青临的衣服过去,停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 车厢里一片死寂。 周意脸色煞白地握着方向盘,大口喘气。 她刚才差点撞死慕青临。 她差点把妍妍撞死! 周意混乱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这一幕。 每一次重复都像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她触电一样松开方向盘,想下车。 甫一碰到地,双腿僵硬发软,狼狈地往下栽,被已经走过来的慕青临稳稳接住,抱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周意浑身发抖,她愣了愣,趴在慕青临肩上失声痛哭,“姐,对不起,我忍不住……都是我的错,我嘴上说信他们,可我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是我错,全都是我的错……” 慕青临心如刀割,强忍着喉咙里几欲炸裂的胀痛,一手抚着周意的脊背,一手揉着她的头,嗓音前所未有得温柔,“小九,没事的,没人会怪你。我们都那么爱你,哪里舍得怪你。” “姐——” 周意抱紧慕青临,站在面对着迎风坡的大雨里,嚎啕如重伤的困兽。 —— 两人在大雨里站了半个小时之久。 丹增已经趁着雨势减小回来了,正和母亲在房间里小声说话。 到深夜,慕青临安顿好周意,过来找老人家拿周鸣和阮中意留下的东西。 临走,老人家担心地问:“小九没事了吧?” 慕青临说:“没事了。您帮忙安葬的那个女人是我母亲,我是小九女朋友。那姑娘傻,帮女朋友找到母亲,一下子高兴得过了头,没忍住。” 慕青临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老人家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慕青临没久留,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包快步往回走。 走到门口,突然停住。 她还不确定这里面有什么,但真相大都是赤裸裸的。 周意的情绪才刚刚平复,现在就拿给她看,她要承受的心理冲击必然会翻倍,可不看……她今晚同样会辗转难眠。 慕青临略定了定心神,推开门进来。 周意缩在窗边的榻子上,细瘦胳膊环膝,弓身趴在上面,偏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雨幕。 听到门响,周意身体震动,转头过来说:“拿回来了?” “嗯……”慕青临把包放到桌上,尽量放轻声,“现在就要看?” 周意说:“现在……” 慕青临和周意对视片刻,沉默着拉开包,取出了里面已经被尘封十年之久的相机、便携记录仪和电脑。 这么多年过去,机器的电量早就耗尽了。 慕青临只取存储卡,把全部照片和视频导出,接着给周鸣和阮中意的电脑通了电。 五分钟后,电脑成功开机。 慕青临走过去捏了捏周意裸露的后颈,坐到床边,问她,“能不能和你一起看?” 周意望住慕青临,半晌,朝她伸出双臂,被她抱过去坐在腿上,往肩头趴了一会儿说:“一定得是和你一起看才行。” 她们这一看,一直从深夜看到了黎明。 周鸣和阮中意的电脑里详细记录了他们离开报社的原因,以及离开报社那些年从事的工作。 他们离开报社的确是因为体制内的工作按部就班,每天不是围绕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表感想,无病呻吟,就是生硬地歌功颂德,吹捧领导,吹捧政策。 这样的工作一眼就能望到头,待久了,心性就全磨平了。 可他们选择记者这个职业的时候偏偏带了最纯粹的念头——尊重真理、尊重公众知晓真理的权利。 新闻连棱角和重量都没有了,还哪儿来的真理? 权衡之后,他们决定离开报社拥挤的格子间,去做一些值得的事。 他们做的事情很危险——人口拐卖、贩卖,器官买卖,代孕,阴婚……他们在想尽一切办法揭露那些法律无法彻底打击灰色产业。 本质上,他们是比慕青临走得更远的调查记者,时刻面临着危险。所以才谎称去了地理杂志,一是不想让周意担心,二是地理杂志的记者需要满世界跑,不能经常回家。 不回家,就不会因为他们调查记者的身份给周意带去麻烦,连累她有一天被人报复。 同时,他们也在用自己的力量挖掘那些埋在深处的动人故事——边境线上的守护者,大山深处的教育者,为亡魂引路的收尸人……还有未完成的西南野生动物保护队。 他们的照片和文章通过报社进行刊载,一度让已经失去激情,正逐渐被新媒体取代的报社重获生机。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离开了报社,又没有真的离开的原因:老社长为了报社的存亡,需要那些有分量的照片和文章来刺激大众眼球。 周鸣和阮中意一为老社长的栽培,决定以社员的身份继续为报社供稿是他们做人的原则; 二为女儿的生活,只有和报社的关系不断,他们把周意的户口放老社长夫妻名下才有理由,才能给她一个平静安稳的童年,才能以此弥补他们为了工作,撇下她的事实。 那些年,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灵魂却始终站在光里。 然后,戛然而止。 相机是记者的命。 慕青临不清楚别人的习惯,在她这儿,只要有条件,每天都会从相机里导出一次原片,然后删掉相机里的那份。这样,即使相机丢失也不会泄露太多重要的东西。 周鸣和阮中意的习惯似乎与她相同。 她从存储卡里导出的内容只有一天——商宁死的那天。 周鸣和阮中意来西南不久,就在志愿巡护队听到了商宁的故事,他们迫不及待想采访这位最早从事野保的女性,却遭到了她坚定的拒绝。 商宁说:“你可以采访这里的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我。我负责收集反盗猎情报,只能活在人后,往人前走的任何一步都有可能要我的命。” 阮中意问:“明知道危险,您还是要坚持做?” 商宁笑着说:“总得有人来做。你们不也来了?” 周鸣和阮中意动容,就更不可能放弃这个故事。他们不仅要做,还要当成头条来做。 于是,他们就像郭弘从报社拿到的资料里写的那样,开始想方设法用自己的方式坚持取材。 但他们的坚持不是以商宁的生命为代价,执意拍她,而是靠着一双腿,跑遍整个西南,收集了上百个和野保有关的感人事迹。 遇到商宁被杀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离开西南之前,周鸣和阮中意想去腹地——羊群聚集的地方拍摄一组照片,作为专题的一部分。 也是那天,已经知道商宁真实的身份Minh用假的盗猎计划把她骗回了西南腹地。 —— 大雨倾盆的丛林。 周鸣和阮中意就在离慕青临不远的另一个方向藏着,镜头之后,一向温软的阮中意冷静地拍摄着罪恶发生的每一帧。 拍摄结束,他们本来可以全身而退。 阮中意却看着同样迟迟不愿意走的周鸣,说:“巡护队的人说商宁也有一个女儿,和小九一样,从小被放在家里,见不到,摸不着。我们没办法冲出去保护这个孩子的母亲,至少该尽我们所能,让她后半辈子过得轻松一些。 母亲死无全尸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她就比我们的小九大八岁,还是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长着。” 周鸣紧握着阮中意的手,眼底是寒冬大雨也浇不灭的热火,“阮阮,父母早早病故,无亲无故的周鸣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你,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周鸣这一句虽未明言,意思却已经再直接不过。 两人立刻收拾行装跟上Minh的人,于中途,趁他们喝酒庆祝不备,抢回了商宁一大半的尸骨,带着她拼命往前跑,最终还是只能争取到一点将商宁的尸骨和证据妥善保存的时间,再多的,能保全自己的,能不牵累戴勇的,没有。 视频最后,阮中意和周鸣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 阮中意哽咽着对十五岁的周意说:“小九,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你依然让自己长成了一个热情坦率的好孩子,要一直这样,知道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 爱她,却还是选择把工作排在她前头? 周意脑子里充斥着太多超过她承受能力的真相,静不下心去想为什么,只能转过头求助慕青临,“姐,什么是值得的事?” 迟迟无法从震惊里回神的慕青临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泪流满面的周意抱过来,声音沙哑,“值得的事就像理想,人有理想才活得真实、充实。” “可是理想好自私啊。” “总得有少数自私的人存在,其他大多数人的生活才能仰仗他们过得幸福美满。” 周意抱紧慕青临的脖子,执拗地问她,“那我们呢?我们失去的东西,谁来还给我们?” 慕青临仰起头,把眼眶里已经控制不住的泪意硬生生逼回喉咙里,如她在那个狭窄的试衣间里承诺的一样,耐心地哄着不听话的周意,“你父母、我妈,他们已经还了。小九,你好好想一想。” 周意说:“我想不出来。” 慕青临在黎明里轻笑,“果然是个傻子。他们把我给你了,也把你给我了啊。” 时间在一刹那定格。 和慕青临相遇后的种种逐一从周意脑子里闪过。 ——红门巷里的周意遇到慕青临,封闭的生命终于透进来了一道光,后来,这道光也帮她打开了厚重的心门。 ——当它又一次被阴霾覆盖,是韩秋出手相助。她会那么做的原因是商宁,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商宁救了周意一命? ——而在西南,周鸣和阮中意用自己的命换了商宁半身尸骨。 ——他们换这半身尸骨是为了救素未谋面的慕青临。 ——慕青临则在他们死后,用她身上所有的好让他们的女儿重新活了过来,是她封闭生命里的第一道光。 这是冥冥之中,还是因果循环? 周意搞不明白,她捧起慕青临的脸,急不可耐地闯入她口中,和她的舌头翻搅在一起。 搅到舌根生疼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周意粗魯地把慕青臨推到床上,通紅雙眼俯望著她,說:“妍妍,JINLAI。” 作者有话说: 这还有什么好锁的!!神经病吧!!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112:00:00-2022-09-22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慢慢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8527579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渴望星河、十一、籅書、圓滾肚咕咕肉、KoalaLau、宋远璟1个; 第155章 过了 坡的尽头是什么?是一转身,我们就在彼此身边。 窗外,雨已经停了,晨光渐起,照着湿漉漉的街道。 慕青临细软的手指从沾了雨水的花蕊上轻柔抚过,感受着它本能的颤抖和闪躲。 “妍妍……”周意哭久了,一双眼红得厉害,她抓住慕青临的手,急切地想让她拨开花瓣,去触碰内里更深的娇嫩和温柔,却被她反扣住手腕,柔声说:“小九,过来,我现在也有点慌,要亲眼看着你开心了才能放心。” 周意茫然。 这个要怎么看? 垂眼望见慕青临微张的唇,周意浑身一震,理智被无形丝线密实地缠绕着,一寸寸拽到慕青临唇边,期待又紧张地靠近。 当阳光终于开始轻吻玫瑰,周意舒展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 傍晚,夕阳西斜,累极昏睡到现在的周意突然从沉甸甸的情绪里惊醒。 她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画面充斥着,胀得像要炸开。 好不容易等那股劲儿过去,周意发白的视线望着屋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昨天好像看到周鸣和阮中意了?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每一个都和寒暑假带她去玩的地方截然不同。 他们把阳光和欢笑留在了她的记忆里,把被黑暗笼罩的真实藏在了相机里。 他们一路辗转,最后来了西南,为救一个女孩儿的「将来」,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里。 他们和那个女孩儿素未谋面。 那个女孩儿叫慕青临,现在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也是这世上最喜欢的她人。 周意伸出手,身侧空空如也。 她脑中嗡得一声,快速坐起来,失声喊道:“妍妍!” 没人应她。 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周意的心脏直往下坠。 她顾不上急慌难受的心跳,胡乱套上衣服,跑出来找慕青临。 婆婆看到周意忙乱的模样,赶紧喊住她说:“那姑娘在迎风坡上,你出去了往西看!” 周意来不及说「谢谢」,人已经跑了出去。 往西,西…… 周意在原地转了一整个圈,终于看到西面坡上的慕青临。 她一手插兜,一手握着电话,头微低,正在和那头人的说话。 她身后是漫天夕阳,坡上经年不散的风从她身边经过,只留晚霞中一道如诗如画的剪影。 周意的心跳静了一瞬,过后跳得更快,她踩过地上的积水,全力朝着慕青临站立的方向狂奔。 慕青临打完电话一回头,就看了到半坡中央,距离自己不过十来米的周意。 慕青临把手机装回口袋,笑看着坡下的人说:“上来……” 周意抿了一下发干的唇,快步朝她走来。 “怎么喘成这样了?”慕青临问,低头看见周意扣错位的衣扣,她愣了两秒,抬手去解,“看不到我着急了?” 周意不说话,撞进慕青临怀里抱住了她。 坡上风大,吹得周意一头长发肆意纷飞。 慕青临缓缓闭眼,用心感受她细软发丝从唇边扫过的柔情。 良久,周意漂浮不定的情绪落到实处。她从慕青临怀里退出来,看着她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睛,问:“看过阿姨了?” 慕青临说:“看过了。村里人对她和保护站的人一视同仁,把她照顾得很好。” “嗯……”周意点了点头,拉起慕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我们这次就顺便带阿姨一起回去?” 慕青临说:“不了。刚已经和我爸通了电话,我们都想让她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周意诧异。 慕青临说:“是,留在这里,和身边那些跟她有着同样愿望的人一起,亲眼看着这个地方越来越好。” “那你呢?”周意哑声,上一次,慕青临因为商宁那一点点尸骨几乎迷失了自己,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剩下的,不是应该马上带回去合葬,让心彻底安定下来吗? 慕青临却说:“我有时间了就过来看她。干嘛哭丧个脸?” 慕青临捏捏周意的脸颊,笑问:“去给妈磕个头?” 周意微惊,慕青临说的不是「我妈」,是「妈」。 她忽然有些局促。 慕青临捏捏周意的手,故意逗她,“不想去?” “想!”周意火速松开慕青临的手,往她身后跑了两步。 几十座墓碑,哪一个才是商宁的? 慕青临走过来,指着最靠近坡顶的一座无名墓说:“这儿……” 周意攥紧手,静悄悄地吸了一大口气,才敢走到商宁跟前跪下,扎扎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慕青临蹲在周意旁边,一条胳膊压着腿,另一手给她拍额头上沾得草屑,乐不可支地说:“地都让你磕出来坑了,不嫌疼啊。” 周意低头扫了眼,认真道:“没坑……” 慕青临动作一顿,笑倒在周意肩上。 她的笑声轻松畅快,被风一吹,传出去很远。 这是不该出现在墓地的一幕,此刻却丝毫不显得违和,反而有一种云开雾释的豁然和安定。 过了不知多久,慕青临直起身体,轻声说:“小九,谢谢你。” 周意不解,“谢我什么?” 慕青临说:“谢谢你有那么好的一对父母。” 周意怔住,还肿着的眼睛瞬间又红了。 慕青临抬手,指尖轻抚在周意眼角,“我妈是我心里唯一的一块儿疙瘩,没有你父母,这个疙瘩永远也解不开。小九,我很幸运,你也是。” “可我都不去看他们。” “但是你亲手替他们,替我妈报了仇。” 慕青临托起周意的下巴,让她闪躲内疚的视线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小九,试着换个角度想这件事。你父母拼死留下的那些东西,让Minh他们害怕了。所以之后很多年,他们都不敢再踏足西南的地界。 他们一走,西南数不清的动物就活了下来。仅仅只是从这点来说,你父母就该被铭记和尊重,可是那帮人的离开,也带走了所有的真相。 如果不是你万里迢迢追出去,还有什么办法,还有谁能让他们等到沉冤昭雪的这一天?小九,就算你有错,也是功大于过,我们又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怪你?最多……” 慕青临食指托着周意的下巴,拇指在她漂亮的唇酒窝里摩挲着,说:“我替他们打你一巴掌,小惩大诫,愿不愿意?” 周意不假思索,“愿意!” 慕青临快速抬手,果断落下。 周意下意识闭眼,却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只感觉清凉掌风带起鬓边碎发,下一秒,脸被慕青临温柔地抚入掌心。 周意短暂地安静了几秒,睁开眼睛,“妍妍,你没用力。” 慕青临神色坦然,“我只说打,又没说打重还是打轻。” 周意心窝里酸软滚烫,“你这是作弊。” 慕青临垂下手,望住周意那双历经千帆,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那你让我过吗?” 周意说:“让……” 慕青临笑着轻弹周意脑门,指尖掠过额发,在她头顶用力揉了两下,然后站起身,俯视着她透亮的瞳孔,说:“让,那就过了。” 一语双关。 她作的弊过了,她做的坏事也过了。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周意抬眼,在慕青临飘扬的发尾看到了风的形状。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一起去远处走一走?”慕青临感慨地说:“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手牵着手,心无杂念地一起散步了。” 周意握住慕青临递过的手,借力起身走到她身边,和她十指紧扣,肩膀交错,亲昵地挨着她半边身体,问:“去哪里?” “嗯——”慕青临想了想,指着前方绵延无尽的迎风坡说:“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累了一起回家。” 周意说:“好……” 后来很多年,她们都会在商宁忌日这天手牵着手在这道坡上走很久。 周意好奇,问过慕青临,“坡的尽头是什么?” 慕青临说:“是另一道坡。” “没有头吗?” “有……” “是什么?” “是一转身,我们就在彼此身边。” —— 翌日一早,周意和慕青临离开镇子,先折回去还车,隔天下午坐飞机返程,只不过目的地不是江坪,而是周意老家。 周意到下飞机的那一秒才知道,她忽然就有点近乡情怯,还好有慕青临寸步不离地牵着她的手,一路把她带到了墓园。 周意和不久之前的慕青临一样,在父母坟前跪了很久,等到暮色四合,天将歇,才依依不舍地下山离开。 “住一晚再回江坪?”慕青临问。 周意的目光从空落落的路边回到慕青临脸上,“明天我想去报社看看。” 回来的飞机上,慕青临已经和她说了,报社里存档的资料本身就有问题。 所以她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谁,和她有多大过节,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把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慕青临没说什么,快速在手机上订了酒店,把地址报给出租车司机。 约莫四十分钟,两人到达酒店,最近这天,就是干坐着不动都一身的汗,何况两人还跑了那么多个地方。 慕青临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周意简单收拾过两人的行李,在外面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也挤了进去。 很快,花洒里枯燥的水声停了,另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周意指尖缓缓弹出,一弦一调,时而含蓄低沉,时而明朗欢快。 慕青临早早便沉溺其中,骨节分明的手撑在氲了厚厚一层水汽的玻璃门上,头微仰,张着嘴急喘。 周意不满足,总想听慕青临的声,她便全无保留地顺着。 后来夜深人静,慕青临靠在床头,腿上放着电脑。 她垂眸看着缩在自己身侧,已经睡熟的周意,轻声说:“小九,不管明天去报社能不能看到你想看的,你的生命都一定会和我一样圆满。我已经想到那个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开头那段按照正常的情绪来说应该非常激烈,但是被锁懵了,不敢写了。 昨天一句话就改了4次…… 现在这样,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没劲,整个感觉也不对,可是能怎么办呢?还不是要等着被锁。 抱歉哈,宝。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212:00:00-2022-09-23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8527579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籅書、alone_c、宋远璟、圓滾肚咕咕肉、向日葵1个; 第156章 怀念 是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心事一放下,睡觉都会变得格外踏实。 周意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已经8点了。 慕青临刚洗漱完,出来看到周意一脸懵懵的表情坐在床头,忍不住想取笑。 视线下移,撞上年轻女人雪白的身体,她平静的目光荡了荡,缓步走过来,单膝压在床边,俯身轻吻周意柔软的嘴唇。 待她本能抬头张口,慕青临刚刚漱过,还带着一丝凉意的舌便毫不犹豫地挤入,同她搅到一起。 唇齿交缠的眩晕撩动心跳。 周意塌着的腰不自觉直起来,抬手勾住慕青临后颈。 慕青临微顿。 昨晚两人从浴室一直折腾到床上,她后来没少欺负周意,偏生这姑娘现在是真不会说「不」,怎么都愿意配合,到最后累得一声声「妍妍」真就跟猫叫一样,挠人得很。 这才过去多久,就不长记性,又主动找上门来了。 她么…… 不想拒绝。 慕青临搂住周意的腰,伴随着她喉咙里那道不经意的低吟,吻得更加深入炙热。 血逐渐涌上脸。 慕青临扶着周意已经软似无骨的身体,把她放到床上,微凉手指若有似无地从她肩头抚过,攥住她细瘦却有力的腕子分置两侧,头低下去,缠绵地亲吻着她白润皮肤上的每一处吻痕。 周意情难自禁地屈起一条腿,湿润的眸子望着头顶,从发丝到脚趾,统统软成了一池水。 —— 十点的天已经非常炎热。 周意和慕青临简单吃了饭,步行过来只有两公里远的报社办公楼。 老城区虽然路窄,环境却是难得的清幽舒适,绿如盖的树阴落下来,隔绝了大半酷夏的燥意。 周意头上扣着顶鸭舌帽,一双眼掩入阴影,就更显得黑。她双手抄在口袋,凉薄目光看着前方已经颓败不堪的报社。 “小时候,身边的孩子都羡慕我们是报社子弟。因为一到过节,父母就会大把大把地往家里提好吃的。 那会儿大家还什么都不懂,看到谁家提了桶油回去,都能被羡慕半天。 后来,他们开始羡慕我们毕业不愁工作,还因为我们是报社子弟,只要学校不是太差,怎么都能进来,后头一辈子不愁吃喝。” 周意声音淡淡的,很遥远。 “我从来没想着进报社,但也没想过它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以往谁经过都要多看两眼的地儿,现在门可罗雀。 办公楼老化破旧,门窗生锈掉漆。雨水刷过,在墙面留下一道道扭曲难看的黑色痕迹,遮遮掩掩地藏在疯狂入侵的爬山虎里,莫名透着股子阴森气,连烈日都挡不住。 “这回怕是真要散了。”在这片工作了半辈子的环卫大叔从两人身后经过,叹着气说。 周意转头看他,“什么要散了?” 环卫大叔说:“报社。那个郭弘的新闻闹得很大,先前说是牵扯了七个人,现在已经十几个了,不少还是报社早年的领导。 你说就为那么个东西,现在不止弄得自己晚节不保,还连累报社的名声一落千丈,划算不?唉,不过散是迟早的事,郭弘也就是个爆发的口子。” 的确。 不面向社会招贤纳士,反而对子弟大开方便之门,这是在自断后路。 再者,时代发展迅猛,新媒体的出现对纸媒冲击巨大。纸媒如果始终故步自封,不发挥自身特点,去做有深度、广度,能发人深省的内容,迟早会被新媒体挤得只剩立锥之地,到时候裁员、合并,谁还会记得它们昔日的风光? 周意想到这个的结局,心里有一瞬间如同针扎,很快被她压下去,平静地说:“有些结果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啊。”环卫大叔严肃反驳,“你瞧着年轻,肯定不知道,往前个二十年,报社那是真心在为老板姓说话,什么拐卖儿童,山村教育,医疗黑幕…… 咱们的报纸先印,很快就有新闻跟在后面报道。这关注度一上去啊,问题就马上能得到解决。” 周意不语,握在手机上的力道重得像是要将它捏碎。 这个时间,这些内容。 这里面大半东西不就是周鸣和阮中意拿命写出来的? 他们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延缓了报社衰落的进程,最后不止没得到报社该给的嘉奖。反而被以那样一种人所不齿的模样锁进了档案室。 他们做错了什么?! 怒火在周意心底燃烧。 慕青临的手搂上肩膀那一刹,周意发抖的身体剧烈震动。 她一瞬之间安静下来,带着满腔依恋,靠在了慕青临身上。 环卫大叔没发现周意眼底一波三折的情绪变化,还在继续回忆着,“我记得是05年前后吧,上头都来人了,要采访咱们的记者,结果咱们的记者连面都没露。那会儿的记者不为名,不图利,一门心思全放在老板姓身上。这才过去多少年啊,唉。” 环卫大叔长叹一口气,把垃圾桶里的塑料瓶挑出来踩扁,装进了自己随身背的布袋里。 “现在政府出资,给我们这些扫马路的供应爱心冰镇水,日子好到哪儿去了,可是啊……” 环卫大叔抬高帽檐,看着大铁门里死气沉沉的办公楼,说:“山泉水再好,也喝不出来以前那股人情味了。” 周意和他望着同一处的眼神比直而冷淡,“水能有什么人情味?” 环卫大叔拿起扫帚,顺着道沿仔细清扫,“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报社有对小夫妻,大热天的来给我们送水,送西瓜。我那老伴儿光顾高兴,没瞧见屁股后头还站了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小闺女,扫把往后一杵,给那孩子杵得直愣愣坐地上,脑门都肿了,可那孩子硬是忍着没哭,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兜着一大包眼泪,喊了我老伴儿半天「婶婶,水」,我老伴儿才回过神,赶紧过去接住。 那孩子见任务完成了,磕磕绊绊地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跑到她妈跟前,抱着腿哭得撕心裂肺的……” 老人家的声音渐行渐远,到后面,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慕青临听不清,但她能真真切切地想象出阮中意和周鸣心疼又好玩地逗哄周意的画面,一定是那个夏天最让人记忆深刻的街景。 可惜她们那时候还不认识,她不能亲自去哄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哭起来会鼻头泛红的小朋友。 慕青临忍不住叹气。 周意还沉浸在大叔那些话带来的冲击里无法自拔,闻言心颤了一下,快速眨眼,掩去瞳孔里的酸楚和思念,抬头问慕青临,“怎么了?” 慕青临一脸的惋惜,“越来越觉得没见过19岁以前的你,是天大的遗憾。” 周意一愣,笑了起来,“我们生在两个地方,我不去江坪,你连19以后的我都见不着。” 慕青临垂眸,“说的也是,看来我要更珍惜人人都能说出一两句好的九老师了。” 周意笑笑没接话,静了几秒,才又开口,“以前老觉得和我爸妈在一起的回忆很少,现在才发现是我这些年不愿意想了。他们给我的东西可能没那么满,但是每一样都值得我反复怀念。” 慕青临搓搓周意的肩膀,搂紧了她,“你只是不明着想,心里都记着。正因为这样,你才没有变成另一个杜文菲,被生活改造得面目全非。你不论走得多远都始终是周意,那个我们盼望着的,善良柔软的女孩儿。” 周意鼻尖发酸,强笑了一声,说:“但凡你再多夸一句,我就上天了。” 慕青临搂在周意肩上的手抬起来,从另一侧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轻吻,然后熟练地用中指压着食指,在她下巴里弹了一下,拿出她最具柔情的声音说着最凶的话,“敢上天打断你的腿。” …… 慕青临现在是省台新闻中心的副主任,在业内多少有些名气。 来之前,她已经和报社里一个有过合作的同行金良打好了招呼,坦言想进报社看看,了解一些陈年旧事。 金良当时答应得痛快,这会儿见着人,却突然反悔了,“慕主任,最近真不行,郭弘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了,昨天突然牵扯出什么裸贷,我们党委书记都被带走了。这么敏感的时候,别说我,就是我们社长都不敢带外人进去。” 慕青临蹙眉。 说话之前,被周意从后面碰了一下腰。 慕青临转头看过去,周意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慕青临会意,客气地对金良说:“明白。多谢了。” 金良尴尬又无奈,“事儿都没办成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短暂寒暄了几句,金良急匆匆回去报社。 慕青临转身看周意,“刚怎么不让我说话?” 周意把手机递到慕青临面前,说:“他说的是真的,刘登峰被带走的视频已经上同城热搜了。” 慕青临看了一会儿,抬头,“等风声过了,我们再来?” 周意紧抿着唇,眼神发凉,“只能这样。” 慕青临「嗯」一声,按灭手机还给周意,“回家歇一歇也好,慕老师知道我们回来,早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今天怎么都得去趟家属院。” 周意怔住,“我也要去?” 慕青临眉毛轻挑,揶揄道:“你不去,我带的哪门子女朋友给他们看?” “哦……”周意手机装到一半,猛地想起慕子佩在宿舍说的话——慕老师知道你回来,要请你吃饭。特别正式那种,说吃完了,他大女儿就归你了。 周意莫名紧张,“你什么时候和慕老师说的这事儿?” 慕青临想了想,说:“知道你为什么离开的第二天。” “妍妍!”周意惊愕,那么大的事,慕青临选在那个时候告诉慕正槐。万一他不接受,她岂不是真要因为她变得众叛亲离?! 慕青临只是笑了笑,望住周意交织着后怕与感动的眼睛,说:“这回过去,腰杆挺直了走路,再低着个头,我真收拾人了。” 周意定定地望着慕青临,半晌,紧绷情绪放松下来,闷声说:“你能下得去手就怪了。” 慕青临大大方方地搂住周意的腰,带着她往回走,“知道我下不去手就别老惹我生闷气,我都这个年纪了,憋气老得快。” 周意沉声反驳,“你哪儿老了?” “小朋友都叫我阿姨了,还不老?” “我叫你姐。” “叫一个?” “姐……” “再叫一个。” “姐……” “继续……” “……”慕青临听着周意不厌其烦的回应,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出声一种错觉:她们好像还是五年前的样子,只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她们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醒来就更懂什么是难能可贵。 慕青临步子停下,转头看着周意棱角分明的侧脸,说:“小九,我又想吻你了。” —— 两人到家属院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太阳晒得整座城市昏昏欲睡。 门岗见有人经过,连忙打起了精神说:“慕小姐,好久没见您回来了啊。” 慕青临笑着应道:“出了一段时间差。” “哦哦,这位是您朋友?要登记一下。” “嗯,我来。” 慕青临走过去登记。 刚写完名字,慕青临忽然抬头,对站在身边的周意说:“小九,把帽子摘了。” 周意莫名,但还是按照慕青临说的,把帽子摘掉,用手指往后梳了两下头发。 慕青临说:“小钟,记记这个姐姐的长相,她以后会经常过来,你们别拦她,尤其是除夕。” 小钟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小钟真就直勾勾盯着周意,去记她的长相。 周意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俯身写字的慕青临。 除夕…… 慕青临当真有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人,她大概要为她持续心动一辈子。 小钟记完周意的长相,由衷赞美道:“您朋友长得也太好看了,跟电视明星一样。” 慕青临放下笔,直起身体说:“比不比得上明星我不知道,但说朋友还差点意思。” 小钟边在最后一列补自己的签字,边问:“不是朋友是什么?” 慕青临和周意十指相扣,笑望着她的眼睛,说:“是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挨着键盘就不想让她俩下床,怎么办,我安分了还不到两天……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312:00:00-2022-09-24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鋼、fxj、______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想吃猫的鱼、籅書、宋远璟、48527579、平平无奇小番茄、荷花崽1个; 第157章 心意 周意经不住她这么来,咬着唇,在她手里发颤。 今天周三。 上午,慕正槐和李成蹊一接到慕青临的电话,马上请假跑回来大扫除,张罗饭菜。慕子佩更是直接翘了老板两节课。 这份用心和热情,周意甫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慕正槐穿着只有特别正式的场合才会穿的考究西装,李成蹊拿出了打算在慕子佩婚礼上穿的精良旗袍,慕子佩个长不大的幼稚鬼竟然也化起了淡妆。 这会儿门口明明同时站着两个人,他们却跟瞧不见更高点的那个似的,一双双眼里全是周意,从进门到到坐下,全部话题都围绕着她。 周意局促又感动。 笑到脸都要变僵之前,扯了扯慕青临的袖子,想让她救救自己。 “妍妍……”周意小声说。 慕青临正在回微信——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膝头,没太留意周意的表情,闻声只是下意识回她,“嗯?” 慕青临的声音完全没收着,一出口,其余六道目光齐刷刷钉过来,周意四肢都不会动了。 “饿啦?”李成蹊问。 周意果断放开慕青临,说:“不饿……” 慕正槐把桌上几盘水果往周意那边推了推,语气和蔼,“先吃点水果。” 周意乖巧点头,“好……” 周意就近去拿绿油油的李子。 慕子佩本来在单人沙发上瘫着玩游戏,余光瞥见周意的动作,火速阻止,“小九,那个没熟,超级酸的!” 周意一口下去,已经灵魂出窍。 慕青临被慕子佩那声嚎惊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顺手按灭,偏头去看周意。 “……”女朋友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有点久违啊。 慕青临伸手在周意眼跟前晃了两下,憋着笑说:“真那么酸?” 周意嘴没张开,眼泪先飙了出来,偏又不敢撒泼耍横,硬是忍出了一脸我见犹怜的娇气,和昨儿晚上的某些时刻有点神似。 慕青临看热闹心思定了定,站起来,跟逗楼下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揉着周意的脑袋,说:“爸,阿姨,你们先忙,我带小九去房间待会儿。” 慕正槐和李成蹊异口同声,“唉,好。” 周意麻溜起身,被慕青临牵着手,在一众人地注视下进了她的卧室。 周意已经快酸麻了,一进房间,镇定表情立马变得扭曲起来,门前门后四处找垃圾桶。 慕青临屈腿靠在梳妆台旁边,不慌不忙地朝周意勾了两下手指。 周意火速走到慕青临跟前,没等俯身,忽地被她勾着腰捞到自己跟前,格外认真地说:“长辈的心意,你敢吐?” 不敢吐,也不能连核咽啊! 周意心态有点崩,想着左右不过几秒的事儿,眼一闭,牙一咬也就过了。 慕青临却偏不遂她的意。 “印象里,你好像确实不能吃酸。”慕青临带着些凉意的指尖隔着短袖摩挲在周意腰上,“以前好心给你买糖葫芦压药味儿,扭头就让你给骂了。” 周意身板抖一抖,踉跄着往前跌了一步,手下意识撑住慕青临身后的梳妆台。 慕青临眼尾的光往下撇了一瞬,语速拖得更慢,“让我想想怎么骂的,嗯——” 音拖到一半戛然而止。 周意偏头过来,急促地吻住了慕青临的唇,跟打架似的,每一回都铆足了劲儿往里撞。 终于把那摊子酸不溜丢的李子推她嘴里了,立马跑去逮着她的舌头可劲儿嘬。 慕青临没忍住「嘶」了一声,不止没感觉到周意的收敛,还变本加厉,要拧断她骨头似的攥住她压到桌边的手腕,另一手快速抬起来,用指腹揉她颈侧敏感的皮肤。 毛毛躁躁的。 她还就吃这套。 慕青临忍着耳后湿热的气息和唇口里要命的酸涩,将李子咽下去,核用舌头压着,轻喘着,对吮上自己耳朵的某人说:“都帮你吃了,还折腾呢?” 周意不吱声,吻从慕青临耳垂快速下移到脖颈,带着略重的气息。 周意嘴里还酸着,每一个吻落下去,都带着清晰的潮湿感。 慕青临向后仰头,总觉得这吻比往常更烧人的神经。 “姐,小九,妈让我问你们,啊!”慕子佩一声尖叫传过来,周意嘴下失去分寸,咬得慕青临什么感觉都没了,她扽着周意后衣领给她扽开,拧身去镜子里看。 啧,牙印子都出来了。 慕青临偏头揉着那里,轻踢了一脚周意的小腿,“你怎么哪儿都敢咬?” 周意从紧闭的房门口收回视线,犹豫不决地说:“佩佩又看到了。” 慕青临说:“看到就看到,她跟王洋谈这么多年恋爱,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意担心的不是这个,就,“她要跟叔叔阿姨说了怎么办?” 慕青临垂下手,嘴角带笑,“现在知道怕了,刚怎么不悠着点?” 周意心虚地辩驳,“你先坑我的。” “我坑你,你就跳啊?皮都能让你咬破。” “刚那下是被你妹吓着了。” “是么?”慕青临盯看周意脸上淡淡的血气片刻,冲她抬了抬下巴,说:“去,把门锁了。” 周意下意识问:“锁门干吗?” 慕青临抬手点点还隐约泛疼的脖子,故意放轻声音,“让你多咬两口壮壮胆啊,这叫以毒攻毒。” 周意心尖窜上来一股火,快步走去锁门。 「咔」的一声,她脑子都能烧起来。 回过头,慕青临细长的手指刚刚勾开衣领,露了截白玉一样的肩膀,说:“这回往这儿咬,再狠也就你一个人瞧得见。” 周意跟豆腐脑没什么区别的理智碎成渣渣,不客气地把慕青临挤在梳妆台前亲了很久。 到最后,周意掀开她的衣服,发现她身上都是红的。 “好看么?”慕青临声音不稳地问。 周意点了点头,放下慕青临的衣服,倾身抱住她,趴在她还半裸着的肩上,回道:“你怎么都好看。” 慕青临低低地笑了一声,故意凑在周意耳朵边上说:“晚上给你看更好看的。” —— 晚上吃饭,周意一上桌就收到了慕子佩的大红脸,弄得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反观慕正槐和李成蹊的反应…… 他们没什么反应。 这么看起来,慕子佩应该没有声张。 周意提着的心暗暗放了下来。 还没落到实处,突然被慕正槐点名,“周意啊……” 周意立马放下水杯,朝他看过去,“在……” 慕正槐笑道:“今天都是家里人,不要紧张。” “好……”周意嘴上答应得干脆,视线一经过正凭一张嘴把慕子佩按在地上摩擦的慕青临,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莫名有种未成年谈恋爱被父母抓包的羞耻感。 还在实验室那会儿,她就听严朝说见家长比博士答辩还让人想尿遁。 她当时年轻不懂事,觉得想尿遁的本质都是人怂,所以很不客气地嘲讽了严朝一番。 现在回过头再看,她深以为没有哪一句经验之谈的出现是为了诓人。 慕青临把慕子佩安排明白,转头过来看到周意走神厉害,好笑地用胳膊肘杵杵她,说:“发什么愣呢,吃饭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态度、语气、神情,无一不像是正常的提醒,但架不住有人心虚。 周意悄没声将和慕青临挨在一起的胳膊缩回来夹着,把两人之间那几十公分当成银河来保持距离,这才敢放心地拿起筷子吃饭。 慕青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笔一笔全给某人记下了。 就这,还想让她晚上再给看点好的。 门儿都没有。 饭后,李成蹊想留两人在家住一晚。 慕青临以还有工作为由婉拒。周意还拘着,招架不住李成蹊的周到。 李成蹊没强求,和慕正槐、慕子佩一起把两人送到楼下,握着周意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孩子,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以后有妍妍,她心细,会疼人,你高不高兴了只管跟她说,她连佩佩那个泼皮都不嫌麻烦,你聪明听话,就更不用说。” 慕子佩怨念,“妈,你夸小九就夸小九,干嘛非要拉踩我?” 李成蹊听不懂「拉踩」是什么意思,黑着脸让慕子佩别说话,扭头对上周意又是满面的和气,“以后常来,阿姨马上退休,有的是时间给你做好吃的。” 周意难得受到长辈如此明朗的偏爱,鼻尖突然有些酸,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把那股劲儿憋回去,笑着说:“谢谢阿姨,以后还请您多多照顾。” 她这话很明显把自己归入了「家人」这一列,高兴得李成蹊连声答应,“唉唉好!” 不远处的树下,慕正槐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递给慕青临,说:“妍妍,爸知道你和小九有本事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但是在爸这儿,必须得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这里面有点钱,是我和你阿姨给你准备的嫁妆,你一定要收下。” 慕青临真不缺这个,不过,嫁妆是心意,她用不上也要好好收着。 慕青临接过卡,轻轻攥紧手心,“谢谢爸……” 慕正槐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感慨道:“你们这也算是命定的缘分了,以后都好好的。” 慕青临抬眼,和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姑娘对上视线,一刹纠缠仿佛共度半生,谁能不爱。 “我们一定不负众望。”慕青临说。 —— 两人回到家,收拾妥当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周意刚和苏也汇报过动向,说自己明天过去上班。 转头看到慕青临进来,周意顺口问她,“你和阿姨说有工作,是真的还是假的?” 慕青临不回答,径直走过来掀开周意的被子,跨坐在她身上,在她将惊讶表达出来之前,俯身下去吻住她的唇,双手熟练地撩起衣摆,抚摸着她刚刚洗过,还如炉火一样温暖的身体。 她不着急,手下移动的每一寸都像开了慢放,磨得周意几乎神魂出窍。 “妍妍……” 慕青临坐起来,手还在周意宽松的睡衣里游走,“晚上在饭桌上躲我?” 周意脑子已经蒙了,感觉到慕青临的手在揉自己的肚子,“没,没有……” “哄谁呢?”慕青临的手勾着周意的睡裤往下扽,“一门心思全在吃饭,看都不看我一眼。”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周意微微发抖。 慕青临调高空调,语速奇慢,“家里的饭就那么好吃?” 周意的腿还被慕青临压着,拧也拧不动,躲又躲不开,随便抓了句就说:“那是阿姨的心意。” “这样啊……”慕青临跨在周意身侧的腿挤开她,手掌压着紧缩的小腹,拇指落下,缓缓地拨开,试探轻揉。 周意猛地抓紧床单,稍稍弓起了身体。 慕青临的动作逐渐顺畅起来,好像真的想和周意讨论这个话题,“九老师喜欢念人好,我的心意肯定也不会拒绝,对么?” 周意仰起脖子,喉咙里全是喘息,发不出声。 慕青临偏就是问出个所以然,她停了两秒,骤然再开始,周意魂儿都能让她揉碎了。 “对……”周意嗓音渐哑。 慕青临俯身,温柔地亲了她一下,“那就好好受着。” 话落,慕青临加重了一丝力。她柔软的指腹带着微凉温度,任周意怎么拧动身体,始终都准确无误地照着那一点。 没一会儿周意就急喘着高高弓起了身体。 眼睫潮湿,瞳孔散着。 很久,才颤着喘出来一口气。 不等那口气喘匀,慕青临拇指还揉着就将压在周意小腹的手翻转下来,指尖微勾,把最满的「心意」送入了她灵魂的最深处,轻勾慢挑,叫人神魂颠倒。 周意经不住她这么来,咬着唇,在她手里发颤。 慕青临恶劣到了极点,还在问:“更喜欢阿姨的心意,还是我这心意?” 周意抬手盖着眼睛,嗓音虚软,“你……” “我是谁?” “妍妍……” “妍妍是谁?” “爱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安分了三天,终于还是没按捺得住,但也没有完全放飞,希望完结前能找回一次本性叭/狗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412:00:00-2022-09-25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one_c、安可、籅書、圓滾肚咕咕肉1个; 第158章 遗志 希望你的生命里永远有「一座城」在等着你。 隔天早上,周意跟着慕青临一起出门,在省台蹭了顿早饭,匆匆赶往「这座城」。 「这座城」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 周意到的时候,门上还挂着「打烊」的牌子,她就势往门口的台阶上一坐,从包里拿出慕青临给的平板电脑,埋头画画。 她也不知道哪来儿的念头,早上靠在书房门口等慕青临出门,鬼使神差地就问了她一句,“妍妍,你的平板电脑能借我用几天不?” 慕青临没问缘由,顺手就给她塞进了背包里,这会儿刚好拿出来打发时间。 周意打开画图软件,落笔就是草原上无尽的天,奔走在那里的人和栖息在那里的动物。 一物一景,像是已经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甚至不需要找结构线,画面就已经开始变得细致生动。 约莫半小时过去,店里资历最长——从开店就一直跟着苏也的李措快步走过来说:“什么时候来的?” 周意侧身给李措让路,没抬头,“不知道……” 李措开了门,俯身看着周意已经快画完的画,问:“这是哪儿?” 周意点下保存,拉过包,把平板放进去,站起身说:“很远……” 李措看周意一眼,没说话,和她一起进店换制服,然后将已经在柜子里放了好几天的卡片拿出来,递给她说:“老板给你的。” 周意正在扎头发,闻言转头看了眼,“什么?” 李措说:“老板走了,里面应该是她给你的交代。” 周意愣了一瞬,快速扯紧马尾,边去接卡片,边问:“老板走了是什么意思?” 李措,“老板说有些人等不来,也忘不了,就只能想办法去找。” 周意蹙眉,倏地想起去西南那天和苏也的对话,“您也喜欢女人?” “不记得了。我已经在这座城里等了她很多年。等久了,有时会忘记当初的目的。” “人太健忘了。” “能被轻易遗忘的一定不是真爱。” 走之前,苏也说她醍醐灌顶,就是指离开这座城,去找那个女人? 真有这么个人? 周意问:“老板心里是不是有人?” 李措眼底闪过惊讶,很快镇定下来,说:“老板二十出头就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对方是医生,风趣幽默,把老板的怪脾气拿捏得死死的,两人非常相爱。后来……” 李措顿了几秒,声音忽然低下来,“西南先心病和高原性心脏病的发病率比普通地区高很多,医生就职的医院每年都会派医疗队过去义诊,医生也每年都跟着,对那里很熟。 可能就是因为熟吧,她听说山坳里有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经常胸口疼,就主动申请过去看看,结果半路遇到暴雪,迷失了方向,再没回得来。” 周意错愕,“老板知道?” 李措说:“知道,尸体就是她去认领的。” “那她……”周意欲言又止片刻,才说:“在等什么?” 李措,“等个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吧。医生一辈子救死扶伤,老板怕她生气,不敢死,就只能想方设法骗自己。” 周意没再问什么,心底无声地震动着。 她第一眼看到苏也就知道她有故事,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悲壮的一段故事。 等李措离开,周意转身靠着柜子,打开了苏也留给她的片卡。 【周意,谢谢你。你没来之前,我脑子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走来走去,它白天若无其事,一到晚上就会把我的心脏搅得天翻地覆。 它像潘多拉的魔盒,明明就摆在我面前,我却一直没有勇气打开。 直到你说起「真爱」和「长情」,我突然就清清楚楚想起了她的样子。 我很想她,想去西南陪她,还想把她没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 和她说过之后,我就去了。 “这座城”是我为她开的。 虽然已经等不到我要等的人,但是这座城里有过我最爱的人,我想把它交给一个能让我放心的人。 是你…… 你来的那天,看起来风尘仆仆,抬头望出去的时候,眼神却是那么的清澈明亮。 那一秒我就知道了,你爱的那个人就在这座城里。只是为她,你也一定守好这座城,所以我想把它给你。】 最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苏也说:【这是关律师的电话,如果你愿意接手「这座城」,就打电话给她,她会帮你办理赠与手续,如果不愿意就当没有看到过这张卡片。周意,很高兴遇到你,希望你的生命里永远有「一座城」在等着你。】 周意合上卡片,心跳沉甸甸的。 她和苏也认识的时间前后不超过十天,而她守这座城已经守得忘了时间。 这么厚重的心意,她哪儿敢接? 可是不接,苏也的这座城就空了,有朝一日亡魂经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像……五年前只敢来去匆匆的她。 —— 省台。 慕青临看符晓的座位空着,停下来问对面的安翔,“符晓人呢?” 安翔一抬头,黑眼圈大得吓人,“请假了……” “什么时候请的?” “你们回来的第二天。” “之后一直没来?” “是啊……” 慕青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符晓的座位,突然把矛头指向安翔,“那几起医疗纠纷的稿子写完了?” 安翔看透生死一般指着电脑屏幕说:“刚敲完最后一个字。” 慕青临随手把安翔和椅子一起推到墙根待着,俯身在他桌前翻阅。 两分钟后,慕青临直起身体,冷着脸说:“共性呢?根源呢?你提出的问题呢?引发的思考呢?安翔,你跟我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流水账式的新闻既是敷衍大众,也是在敷衍你自己,我以为你记住了。” 慕青临的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失望,安翔不敢再跟她打哈哈,赶紧站起来说:“我没做过这种新闻,有点无从下手。” 慕青临嗓音更沉,“谁的经验都不是白来的,不会就去看,去问,去学。” “我问了,大家都挺忙的。”安翔小声辩解。 慕青临蹙眉。 新闻中心节奏快,顾不上自己以外的事是常态。 她放软了态度,“下次给我打电话。实在联系不上我,就去网上找同类的优秀新闻,看别人的内容是怎么编排的。” 安翔两手一拍,激动道:“对啊!我怎么把百度给忘了!” 安翔火速跑去百度。 慕青临从旁指导了一会儿,去找万千里聊纪录片的事。 他们俨然已经把会议室当成了办公室,有人连床都搬了过来。 看到慕青临出现,为赶进度,连续加了三天班的万千里如同看到救星,拉着她就开始吐槽段艺属驴,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气得段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个狗日的!少在那儿颠倒是非!” 万千里脸上一黑,撸起袖子往过冲,吓得李雄几个……纹丝不动地坐着,没一个人拉架。 慕青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李雄说:“他们根本打不起来,我们以前全都被这种火爆的开头被蒙蔽了双眼。” 慕青临张着嘴半天,愣是没说出来话。离她几步之遥的窗边,前一秒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现在勾肩搭背,聊得那叫一个惺惺相惜,意气相投。 慕青临就很无语,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两人身上拽开,成功避开了他们深情对视,互诉衷肠那辣眼睛的一幕,说:“大家最近辛苦了,我请咖啡,想喝什么尽快在群里报,我等会儿下去买。” “我去吧……”安翔从门口经过,屁颠屁颠地跑进来说:“有徒弟,还哪儿轮得上师父跑路。” 慕青临挑眉,给了他这个机会,“回来拿小票找我报销。” 安翔,“好嘞!” 安翔麻溜下楼。 在「这座城」里看到周意,安翔目瞪口呆半天,才问:“师母,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意淡淡道:“上班……” “啊?!你……” “你别废话。” “哦……” 安翔飞快地拿出手机,照着群聊记录点单。 周意问:“妍妍喝的什么?” 安翔懵逼,“妍妍是谁?” 周意抬眼看他,不吭声。 安翔的智商突然上线,镇定道:“冰美式……” 周意转身走人,留下安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脑门,暗暗道,她师母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了,那种由内到外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嘶!”安翔打了个寒颤,跑去窗边坐着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周意提着六七个打包袋过来,指着其中一杯说:“这个是妍妍的。” 安翔拨开袋子往里瞅,“也没加量啊,啊!师母,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安翔提起咖啡,跑得比狗还快。 李措不可思议地盯到他消失,过来问周意,“他为什么叫你师母?” 周意俯身收拾桌子,说:“我女朋友是他师父。” 李措石化。她们这个店的风水多少是有些特别的,不然怎么第一任、第二任老板全是同性恋。 安翔一路飞奔回来,把打包袋往桌上一放,兴冲冲地取出慕青临那杯,捧到她面前说:“慕姐,您请。” 慕青临正在和万千里讨论动物迁徙这块要不要拍。 这一幕剪进正片也就十几秒,拍起来却要前后折腾一整年。 有人觉得这个和「野保」的主题关系不大,没必要费那么大劲儿,慕青临和万千里则一致认为「生生不息」才是野保最根本的意义。 慕青临接住安翔递过来的咖啡,凉凉道:“再敢混,你就是把咖啡递我嘴边,我也会毫不手软地把你遣送回老崔那儿。” “您放心,这回一定能写好!”安翔信誓旦旦地说,完了突然俯身趴在桌边,笑得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快尝尝……” 慕青临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腿上带劲儿,把椅子滑到后面,抿了一口。 安翔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慕青临说:“就那样……” “哦——”安翔站起来,背着手往出走,“看来我得去敦促一下师母继续努力了,她的手艺加上浓浓爱意竟然没有得到一丝丝的肯定呢。” “站住……”安翔被叫住,表情立马变得贱兮兮的,扭头看向慕青临又是一脸的无辜,“怎么了呢?” 慕青临淡定地说:“你那张脸近看跟闹鬼一样,我心情都让你吓没了,还怎么尝味儿。” “??”安翔惊呆,想当年,他也是专业一棵草好吧!!哦,现在是老了,发际线岌岌可危。 慕青临顶着安翔悲痛的目光悠悠然又喝了一口,说:“有点甜……” 这回不用轮到安翔,万千里先恶寒地搓了搓胳膊,吐槽道:“冰美式甜?它明明这么普通,也就醒个脑,提个神,你有必要用一种喝了琼浆玉液的语气形容它?慕主任,你的良心不疼吗?” 慕青临说:“下次嫂子给你点冰美式,你记得也这么说。” 万千里「嗨呀」一声,跑去找段艺说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青临看了一会儿手里的纸杯,慢腾腾抬眸看向安翔,“知道怎么说了?” 安翔果断点头,从口袋里掏了手机敲字:【师母,你做的冰美式不正宗昂,慕姐说有点甜。】 周意看到这条信息时已经临近中午,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切出去找慕青临:【你那杯是我正儿八经给客人做的第一杯】 慕青临回得很快:【拿我当小白鼠了?】 周意:【不乐意?】 慕青临:【心甘情愿】 周意紧抿着嘴也挡不住笑:【今天忙吗?】 慕青临说:【有点,太久没回来,手上攒了一摊子事……】 【晚上多半要加班】 周意:【没事,我在店里等你,你加完班说一声,我过去找你……】 慕青临:【辛苦九老师了】 周意说:【等你也是我心甘情愿,只会着急,不会辛苦……】 —— 晚上十一点半,咖啡店已经打烊。 周意独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窗边,暖色灯从头顶落下来,在弓肩伏案的她身上裹了一层毛边,把那股子单薄的孤寂感修饰得格外柔和。 她跟前放着很厚一沓书,都是关于咖啡方面的,慕青临单从厚度就能想象内容的艰涩,周意却看得认真投入,连被人从旁注视着都没有发现。 她好像一直这样,不管过去遇到多大的事,都有静得下心来重新开始。 慕青临欣赏,就忍不住想让她把那些专注的目光也分自己一点。 她知道搅人思路这行为应该有些招人烦,但就是想这么做。 慕青临走到窗边,敲了敲玻璃。 周意闻声抬头。 看到慕青临那秒,揉了绵绵情意的笑容迅速在周意眼底铺开,她连忙指指门口,用口型说:“进来……” 慕青临绕去正门,一直走到周意身后,在她说话之前,抬手在她下巴里挠了一下,说:“抬头往后靠,闭眼。” 周意毫不犹豫地照做。 店里光线不好,周意在灯下看书久了眼睛涩,甫一闭上,生理性冒了些眼泪。 慕青临以指腹轻抹,过后一面轻柔地帮她按摩眼周,一面问:“怎么突然看起这些书了?” 周意言简意赅,“老板走了,想把店给我。” 慕青临动作稍顿,“什么时候的事?” 周意说:“今天早上过来,同事转告我的,不过我还没想好接不接受。我没开过店,不知道怎么经营。” “看书是为了确认自己合不合适?” “嗯……” “结论……” “还行吧,能看进去。” “那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慕青临温热的拇指从周意眼睛上轻轻抚过,待她睁开,笑望着她说:“就当是帮你们老板看店了。” 周意迟疑,“这家店对老板的意义很重。” 慕青临问:“有多重?” 周意三言两语说清楚,抱住走到旁边的慕青临,偏头靠在她平坦的腹部,说:“非亲非故的,这么大一个馅儿饼砸我头上,我还蒙着。” 慕青临取笑,“九老师都已经身经百战了,还怕这点的事?” 周意摇头,“也不是怕,就是不敢相信老板就这么走了。总感觉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新闻里,跟做梦似的。” 慕青临摸着周意脑后的长发,慢慢道:“或许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结果才是苏也一直在等的。” 周意抬头,“是么?” 慕青临垂眸,“遗志能得到延续,既是对死去之人的告慰,也是活着的那个人重获幸福最直接的方式。她都想明白了,肯定要马上动身去做。” 周意不语,五脏微微震动着。 遗志的延续…… 周意脑子里明明暗暗闪过数不清的画面,她抓不住,快速放开慕青临,拿起桌上的手机,打给了关律师。 “您好,我是周意。” “您明天方便过来一趟「这座城」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512:00:00-2022-09-26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三、荷花崽、渐变拿铁、籅書、48527579、圓滾肚咕咕肉、48810196、渴望星河1个; 第159章 配角 韩秋,这是你的声音,听到了吗? 在周意这个电话之前,关律师已经等了她好几天,久等不到便去出差了。 周意刚好也不着急,让她先忙。 一周后,两人在「这座城」头一次见面。 关于赠与手续,苏也走之前已经把自己相关的那部分处理好了,周意只需要签几个字,提交一些身份证明材料就行。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关律师却说:“周小姐,你的签名怎么和身份证不一致?” 周意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和过去做了切割的「周艺」。 “关律师,手续能晚几天再办吗?”周意问。 关律师笑着说:“当然,您方便的时候,随时联系我。” “谢谢……” “您客气……” 关律师很快离开。 周意盯着桌上用了五年,却依然陌生的身份证很久,拨通了韩秋的电话。 两人之前约的饭,因为周意去西南而搁置,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江坪。 周意握着手机,有些浮躁地等着。 电话响过7声,终于被人接听。 “喂……”韩秋声音干哑得厉害,但没有情事过后的那骨子绵软。 周意蹙眉,“秋姐,你怎么了?” 韩秋清了清嗓子,说:“没事……” 周意不信,“你还在不在江坪?” 韩秋说:“在……” “我马上过去找你。” “周意!” 韩秋还没来得及拒绝,周意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和李措知会一声,马不停蹄往韩秋的住处赶。 就在老城区,距离很近,她只用半小时,便出现在了韩秋门口。 周意按下门铃,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外。 过去好一会儿,里面总算传来韩秋虚弱的声音,“稍等……” “咔!”门打开,韩秋面色惨白,身上烟味儿浓得呛人。 周意诧异,“秋姐,你抽了多少烟?!” 韩秋没回,只是侧身推开门,用那副比电话里还哑的嗓音说:“进来吧……” 周意快速进门脱鞋,跟在韩秋后面进了客厅。 “坐……”韩秋说。 周意没马上去,而是沉眸站在茶几边,看着韩秋神色如常地收拾满桌狼藉——六七个空烟盒被捏扁了,随手扔在桌上; 临时用来当烟灰缸的小果盘几乎放满; 没锁屏的手机……全都是她打给符晓,却无人接听的电话。 “秋姐,你和符晓姐是不是吵架了?”周意小心翼翼地问。 韩秋说:“没有……” 周意语速飞快,“没有你这样?” 韩秋绑紧垃圾袋,暂时放在门边,随后坐到最靠近阳台,光最亮的沙发上,单方面结束刚才的话题,转而说:“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秋姐!” “不说就走。” 周意不可思议地盯着态度冷淡的韩秋半晌,在沙发另一端坐下,说:“我想做回周意。” 韩秋不假思索,“行,晚点我联系人,最晚明天给你结果。” “谢谢秋姐。” “小事……”韩秋忽然想起来,问:“你之前的户口是不是也不在家里?” 周意,“嗯,在我爸妈领导那儿,上学方便。” 韩秋说:“反正要找人,要不要顺手给你转回去?” 周意求之不得,只是,“麻烦吗?” 韩秋说:“我小叔一句话的事。” “那就麻烦你帮我联系了。” “嗯……” 没有任何迂回的对话结束,空气瞬间陷入死寂。 韩秋静坐着。 来电铃声划破寂静的那一秒,周意在她脸上看到了很明显喜色。 发现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运营商推销电话,她沉默几秒,按下接听,客气地跟对方说不需要任何推荐。 突如其来的声响落幕,衬得空气更静。 韩秋依旧看着窗外刺眼的天,说:“周意,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周意攥紧手机,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善言辞,“你一个人行吗?” 韩秋声音淡淡的,“有什么不行的,早就习惯了。” 一个人的生活确实能习惯,但是不能被打破。 周意知道,就是帮不了。 周意站起来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韩秋背对她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周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韩秋的住处。 磨磨蹭蹭走到楼下,她还是没忍住给慕青临打了个电话,“妍妍,现在方便说话吗?” 慕青临笑道:“你找我,我敢不方便?” 慕青临的声音轻松明朗,带着浓浓笑意钻进周意耳朵,一瞬间就驱散了她胸腔里的低落,她不自觉放松下来,问:“符晓姐在单位吗?” 慕青临说:“在啊,找她有事?我把电话给她……” “等一下!”周意吓得赶紧叫住慕青临,说:“不是我找。” 慕青临笑问:“那是谁?韩秋?” “也没有吧。”周意朝路边一只正在卖力拆花圃围栏的二哈勾了勾手指,它立马狂吠着朝周意扑过来,惊了她一跳。 慕青临听周意呼吸不对,急忙问:“怎么了?” 周意说:“招狗来着,差点被狗咬。” “你多大了?” “26……” 慕青临被周意噎得没脾气,直接把这话给岔了,继续问她,“谁都没找,你问符晓干什么?” 周意绕了条小路,躲着狗,“符晓姐和秋姐好像吵架了,秋姐状态很不对劲。” 慕青临很会抓重点,“你在韩秋那儿?” 周意说:“嗯……” “找她有事?” “我想把名字改回来。” 慕青临那头静了一秒,软下声说:“是该改回来了。” 周意说:“户口也会转回我爸妈名下。” “是我疏忽了,没早点帮你处理这些事。” “干嘛说这个话,我又没跟你提。” 慕青临笑了声,问:“韩秋那边好处理吗?” 周意说:“嗯,秋姐有关系,一句话就能搞定。” “这样也好,省得你四处跑。”慕青临说:“我一会儿去找晓,当还韩秋人情。” 周意连忙提醒,“别说是我说的。” 慕青临说:“知道……” 几分钟后,慕青临把符晓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小九说韩秋状态不对,你不去看看?” 符晓冷脸,“我为什么要去?” 慕青临看着她,处变不惊,“你俩睡也睡了,她说不会回来,最后也回来了,你说为什么?” 符晓语塞,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管好你老婆就行,别人的事儿少操心。” 慕青临淡定道:“我是不想操心,但是她操心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符晓无语,“你是她老婆,还是她妈啊?” 慕青临说:“她老婆……” “……” “晓……”慕青临叫住起身要走的符晓,语气正经起来,“我和小九是你一路看着过来的,你应该清楚,一段感情里有人服软,才有退路。” 符晓背对慕青临站了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出去了,但是她的话一直在符晓脑子里回荡着。等她回神,人已经站在了韩秋家门口。 符晓一脸寒霜,死盯着紧闭的实木门。 片刻后,她按响了门铃。 门后没有一丝动静。 符晓气得扭头就走。 走到电梯口,步子蓦地定住。 几分钟前,周意在微信上跟她说:【秋姐电话打不通了】 符晓烦躁地拨了一把头发,大步折回来,连着按了五六下门铃。 门里依然听不到声音。 符晓突然就有点慌了,她快速拿出手机,点进通话记录,从整屏红中随手点了一个。 语音提示「关机」。 符晓脑子里「嗡」得一声,拍着门板大喊,“韩秋!你……” 符晓话到一半,门后响起开锁声,紧接着,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缝。 符晓下意识往旁边走。 下一秒,门彻底打开。 韩秋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身前两点若隐若现,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疲惫,一开口,沙哑嗓音更甚,“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接我的电话。” 符晓冷斥,“难道不是?” “是你为什么还会过来,符晓!”韩秋下意识抓住符晓的手腕,被她离开的步子往前拖了一下,几乎摔倒。 符晓愣住。 印象里,韩秋和「弱不禁风」四个字根本不沾边,才一晚上而已,她怎么就成这样了? “你……” “先进来……”韩秋打断。 符晓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但凡进你这扇门,我们除了做AI就没做过别的什么,你不怕前女友知道了吃醋?” 韩秋站在门口,漆黑目光紧锁着符晓,“我说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和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没有你和她又亲又抱?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符晓的声音里满是嘲讽。 韩秋却突然笑了,“符晓,你吃醋了。” 符晓脸上一僵,猛地抓住韩秋手腕,将她扯进门,落锁。 韩秋下意识反抗。 符晓哼笑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就给人背身按到了门板上,压着声说:“认错!” 韩秋昨天一晚没睡,精神不好,身上也没什么劲儿,双手还被符晓掐在身后,一开口,跟喘似的,隐忍而急促,“我错哪儿?” “跟你那个前任掰扯不清!” “有现任管我?” “……”韩秋句句试探,句句往符晓敏感处扎,气得她脸都黑了,一把甩开韩秋,就要去拉门把。 韩秋快速攥住符晓的手腕,望住她说:“符晓,我很高兴。” 符晓眉心紧蹙,看她像看神经病。 韩秋毫不在意,“你闹,说明你开始在意了。” “有完没完?!”符晓怒气上头,用力反扣住韩秋,将她扯到跟前,咬牙道:“我就是在意怎么了?你呢?!说好的陪我做产检,结果你前女友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连你人都找不着!” “我手机没电了了,接不到电话。”韩秋解释。 符晓怒气不减,“接不到电话不会等我从诊室出来再走?!你就那么着急见她?!昨天四十一度的天,你和她在空调房里亲热的时候,我跟个疯婆子一样,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满世界找你!” “符晓!”韩秋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你看到我抱她,是因为我家里人刚去找过她,她吓得站不住,我下意识扶了一把。” “可是她亲你,你没想躲!” “我不是不想躲,是突然看到你一身狼狈的样子,心疼得动不了!” “……!”一瞬间,符晓心跳大乱。 认识两个多月,她们什么荤话都说,就是没说过「心疼」这么细腻的词。 她无端就想到了慕青临不久之前说的那句「服软」…… 韩秋还在继续解释,“就是因为不想和她再有什么关系,我才会那么着急过去。我怕我家里人跟她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又欠她一笔。符晓,走之前,我有让排在你后面的年轻女孩儿帮忙转告,也借她的手机给你发了短信。” 符晓愣住,她根本没看短信,从诊室出来也没看到什么年轻女孩儿! 真相大白,符晓扣在韩秋腕上的力道突然就轻了很多。但碍于她那点可怜的面子,语气依然别扭,“既然没做亏心事,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 符晓凑过到韩秋跟前闻了闻,嫌弃地说:“一身烟味,难闻死了!” 韩秋站直了身子,不确定地问她,“我已经洗过澡了,还能闻到?” 符晓瞥她一眼,烦闷道:“我对这个味儿敏感不行啊?” 韩秋说:“行……” 符晓最烦韩秋这幅与世无争的淡定模样,冷哼一声扔开她的手,侧身靠在墙上说:“你抽了多少?” 韩秋说:“没数,可能六七盒。” 符晓震惊,“你疯了?!” 韩秋看着她,静了几秒,才说:“昨天是我爷爷忌日,我以为和你待着能好点。” 结果,她打了一整晚电话,她就看着她打了一整晚,一个都没有接。 符晓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她说:“韩秋,ZUO吗?” 韩秋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一天一夜没睡,没多少劲儿。” “没事儿……”符晓上前一步,食指从韩秋喉咙处缓缓滑过,低声道,“够JIAO就行。” 韩秋的视线从符晓腹部一扫而过,“马上满六个月,你确定?” 符晓抬手,隔著單薄的T恤從韩秋身前已經變得非常明顯的其中壹點上輕輕撥過,順勢往下,“妳也沒幾次在上面。” “符晓……”韩秋身體倏地繃緊,壓了声。 “嗯……”符曉应声,说话同时,指尖壹寸壹寸,從容地埋入,“放松點,我快DONG不了了。” 韩秋抿著唇,只是這樣她就已經有了感覺。 符晓感觉到,顿时笑得更浓,她閑著的那只手從韓秋衣擺進去,撫摸著她背後讓人著迷的腰窩,“想让我接电话吗?” 韩秋不语,冷静地看着她。 空气中充斥着无形的较量。 半晌,韩秋说:“想……” 符晓笑出一声,仰起头凑近她耳边,说:“想让我接电话,今天我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几分钟后,臥室的淺色床上,韓秋雙腿支起大開著,符曉跪坐在她身前,手指反複快速地經過,從裏到外。 韩秋雙目緊閉,不發壹語。 空曠房間裏只有不絕于耳的水聲,清晰短促,撩人心弦。 符晓坐起来,俯身贴在韩秋耳边,“韩秋,这是你的声音,听到了吗?” 韩秋偏过头,没有说话。 “看来是不够。”符晓加重力,在韩秋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猛地睁开眼,呼吸隐忍厚重,“别得寸进尺。” “买都买了,好几百块呢,不用浪费。”符晓越發深入,勾過她,在她難以支持地想要並攏雙腿時,原本只是輕搭著的手用力往下按,直按得貼在床上才算完。 韩秋雙腿打顫,繃直了身體。 符曉隨著她緊縮地節奏逐漸緩下來,就用這只手捏住她偏向壹邊的臉,让她看着自己,说:“在哪儿放着?” 韩秋眼睛发红,盯看着她,“符晓,四个月之后,希望你还能这么镇定从容。” 符晓轻笑,“就是四十个月后,我不想让,你依然只能这么躺着任我摆布。” 韩秋来不及反驳,意识已经被突如其来的震动代入了那个她从未触及过的空白世界。 作者有话说: 宝,这个月……我可能……不是可能,是真的要完结失败了,就败一丢丢哈。 手扭到之后,卡了几回三千字,该一天写完的,分了两天,现在眼看着剩下的内容三天写不完,火速前来承认错误/大哭 感谢在2022-09-2612:00:00-2022-09-2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念4个;渐变拿铁、宋远璟、alone_c、籅書、476294781个; 第160章 重九 陪——以后都陪——陪一辈子—— 因着担心韩秋,周意难得没在店里留到最后,一过六点,她马上跑来省台找慕青临。 慕青临还有事,上车后一直在打电话,快到家才终于挂断。 周意连忙问:“符晓姐去找秋姐了吗?” 慕青临转头过来,声音有些懒,“还以为你着急跑来找我,是因为一整天没见我,想我了,原来是在惦记别的女人。” 周意快速看慕青临一眼,态度格外端正,“主要还是因为想你了。” 慕青临笑得肩膀抖动,拿了手机给符晓打电话。 符晓就一个字,“说……” 慕青临开着免提,周意也能听见符晓的声音,低沉生硬,感觉非常生气。 如果没有背景音里那声极力克制着的“嗯——”。 是谁的声音不言而喻。 慕青临手指轻抵鼻尖,改回听筒模式,说:“没什么事,就是帮小九问问你去找韩医生了没。你们继续,时间还早。” 电话挂断,慕青临把手机放进杯架里,发出「笃」的一声。 周意眼尾的目光下意识朝那儿瞥,被慕青临逮个正着,“方向盘又跑不了,你握那么紧干嘛?” 话一出口,周意攥得更紧,骨节都开始隐隐发白,“方向盘是跑不了,我怕我把车开跑。” 慕青临憋笑,“你在这种事上已经是门儿清的人了,还害羞呢?” 周意说:“也不是害羞,就是,嗯……” 周意咂摸片刻,说:“听完别人的,会不自觉去想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 “还用想?想知道直接问我不完了。”慕青临没给周意任何说「不」的机会,话跟等在嘴边似的,张口就来,“眉头紧蹙,脸上飞红,眼睛湿漉漉的,喜欢张开嘴喘,不喜欢闭着嘴叫;腰软,情绪到了我按都按不住;忍不住的时候喜欢抓我手腕,非常紧,弄得我现在不戴表都不敢上班,还有……” “姐——”周意求饶。 慕青临轻快地应她一声,突然叹气,“世界的参差啊,有的人不用等到天黑就能拥有「良宵」,有的人却已经一周没人要了。” 这个人就是慕青临,她心疼周意每天白天上一天的班,晚上还要学习怎么开店,以及各种咖啡相关的知识。 所以再想她,也只是抱着她安分睡觉,或者关了灯,说着软话吊起来些气氛,三两下把她揉弄舒服了,让她安心睡觉。 慕青临这么做,是她做人女朋友的本分。当时虽然需要多多忍耐一些,难免叫苦,但心里不会生出什么怨怼念头,这会儿纯粹是话赶话,故意逗周意,她竟然还当了真。 “今天就有了。”周意认真地说,她最近实在太忙了,竟然没注意到这些。 慕青临闻言,仔细描过的眉毛轻抬,揣着明白装糊涂,问:“谁啊?” 周意说:“我……” —— 周意的行动力从她用三天时间看完一本两百多页的书,还基本掌握了其中要点就可见一斑。但真亲身去体会,慕青临还是有些难以招架。 餐桌邊,她壹只腳著地,另壹只踩著凳面,也不知道是長久墊腳的緣故,還是那些正在身體裏快速堆砌的情緒攪擾,她那條腿顫得怎麽都停不下來。 周意余光掠過,扶在她腿根的手順著細膩皮膚滑下來,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慕青臨渾身震動,她手軟得攥不住衣擺,眼望著它垂下去,蓋住了周意微阖的雙眸。 周意不去撥弄,隔著那層紗壹樣輕薄的布料看著慕青臨,原本輕吻的唇漸漸抿合。 慕青臨低頭,聽到了她吮吸的聲音。 …… 很久之后,周意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床,平板抵在膝头,认真画画。 慕青临正在洗澡,热水从酸软的身上一层层滚过带走了些许疲累,走动时,那股从身体深处开始的,缓慢到熬到的人流动感又将她刚刚放松的神经扽扯到了极限。 慕青临僵着没动。 感受着它流动的轨迹。 等它终于遇到真正的水,被一点点冲走,慕青临长吐一口气,伸手扶住湿滑的墙壁,心想,有的人以后还是要少惹,她那态度一旦认真起来,简直要命。 外面,周意蓦地听到新消息提醒,顺手把慕青临扔在床头的手机拿过来看了眼,朝浴室方向喊道:“妍妍,安翔给你发微信了。” 慕青临听不真切,关了水才问她,“什么?” 周意重复。 慕青临说:“看下内容。” 周意熟练解锁,“第一条是个医疗纠纷的新闻链接,第二条是个表情,整体有点恶心,双手捂脸,屁股狂扭,配的文字是「立刻马上火速夸我」。” 慕青临说:“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周意,“好的……” 不久,慕青临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大半垂在身后,仅寥寥几缕挡在身前,根本掩不住那些饱满娇艳的好风光。 她进去的时候没拿睡衣,这会儿身上不着寸缕,只是随意擦拭过的皮肤上还沾着盈盈水珠。 随着她摇曳的步子,溅落在深色地板上,反射出一缕夕阳,准确无误地撞入周意眼底。 她抬起头,揉碎了爱意的目光紧随着慕青临,看她走到衣柜前,取了条吊带睡裙套着。 “头发不吹吗?”周意问。 慕青临抬手,将贴在脖子里的那几缕拨到身后,“麻烦……” “我帮你吹。”周意抢着说。 慕青临一下子乐了,“昨晚你舒服了就睡,连我问都不问的时候,我还在想找个事业心重的女朋友也太让人头疼了,不止不能跟她闹脾气,惹她心烦,还要处处给她减负,今天么……” 慕青临走到周意跟前,俯下身,全然不顾睡裙领口大片的白嫩,吻了吻她唇,说:“女朋友能干起来,我好像可以不用长手?” “不用!”周意快步跑去浴室拿了毛巾出来,单腿跪坐在床边,从发根到发尾,仔细帮慕青临擦拭。 慕青临倚靠在床沿,一张张翻看周意画好的图,“想LO了?” “嗯?”周意侧身看到停在屏幕上的Lodovico,默了默,说:“没有,都是随手画的,想哪儿画哪儿。” 所以还是想Lodovico,想草原了。 慕青临心想。 她刚才一共看了十三张,全都画的那里。 …… “妍妍,明天周六,你明天加班吗?”周意忽然问。 慕青临定了定心神,关闭平板放在床上,说:“不加……”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没有……” 周意黑白分明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那你明天跟我去咖啡店行不?” 慕青临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没来得及说而已,现在被周意截胡,机会难得,她怎么都得逗一逗她吧。 “去干嘛?”慕青临明知故问。 周意想都没想就说:“陪我……” “你现在可是新手小老板,学习的时间都不够,还会需要人陪?” “理论上不需要。” 慕青临头往后仰,枕在床沿上,自下而上望着周意那张从皮相到骨相都完美踩中她审美的脸,说:“所以呢?” 周意两只手撑在慕青临脸侧,俯身吻上她微翘的嘴唇,“爱你是一不小心见色起意,又不用讲道理。” “见色起意?”慕青临拖长着尾音。在周意发觉不对,逃跑之前,快速起身坐到床边,勾住周意后颈,和她深吻了许久。 亲到最后,周意白白净净一张脸被唇间那些暧昧的声响和潮热鼻息勾得泛起了红,她微喘着,干燥的食指从慕青临被吻得格外柔软的唇上缓缓往上滑,经过高挺鼻梁,落在她晕了一层媚色的眉心,“第一次在巷子里见到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干净舒展,不慌不忙,眉眼里有故事感,和平常在巷子里见的那些浓妆艳抹的俗气女人截然不同,就是……” 周意话留半句,把慕青临的好奇心全挑了起来,“就是什么?”她问。 周意学着慕青临敲自己的手势,在她眉心快速敲了一下,嗓音明快地说:“就是讨厌得很,还猫就还猫,非要往人脑袋上放,头发都被猫爪爪薅掉了好几根,疼死了!” 周意说完立马跳下床,甩着毛巾往卫生间跑,半路被慕青临从后面拦腰抱住,下巴压在她颈窝里,侧脸和她紧紧相贴,半是笑,半是凶地说:“难怪后来一见我就找事儿,感情那么早就看我不爽了。” 周意腰上痒,脖子让慕青临用下巴一蹭也跟过电似的,麻麻的,她不自觉弓下身体想躲,偏慕青临抱得紧,闹起来左右就是逃不开,还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的,软着声讨饶,“妍妍——” 慕青临被周意这一声叫得立场全无,偏头重重在她脖子里亲了一下,松开手。 周意却又不想跑了,在慕青临怀里转个身体,背靠墙壁,一条腿微屈,望住她被笑意衬得越亮的眉眼,像是庆幸一样地说:“还好当时多看了两眼,不然都不会知道你有多好。” 慕青临鲜少听见周意这么娇气的情话,眼睛一时竟有些酸,她没有垂眸和周意对视,而是望着她柔软的发丝,抬起手,从颈后插到发根里,指腹轻轻刮揉着,轻声说:“揉一揉,猫的事就算过了,往后只能记我的好。” 周意舒服得眯了眼,忍不住抱住慕青临的腰,又去吻她。 没多少意义的唇舌搅缠而已,两人却怎么都不想放。 后来到夜深,周意忽然想起来先前那个未有定论的话题,不放心地转身面对慕青临,追着她问:“妍妍,明天陪我去店里吗?” 慕青临没睁眼,胳膊一抬,周意就自动自觉钻进她怀里,被她搂着肩,箍着腰,下巴蹭蹭头顶凌乱的发丝,温吞道:“陪——以后都陪——陪一辈子——” —— 隔天早上六点刚过,慕青临就被进进出出,跟个小老鼠一样的周意吵醒。 两人在楼下晨练了一会儿。 饭后一起过来「这座城」。 慕青临被周意安排在视野好,还安静人少的角落,一上午看看新闻,听听歌,或者悠闲地抿着咖啡,看周意在操作台后忙碌。 她干什么都很认真,手上的活也已经熟了,做起来游刃有余,加上眉宇间那股子比同龄人更显眼的沉稳和从容,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 慕青临本来只想欣赏一小会儿,结果没克制住,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周意忙完一阵子发现,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快步走到慕青临对面,两手撑桌,倾身在她唇上浅啄,然后装出一副正儿八经地模样,说:“小姐,您想喝点什么?” 慕青临长腿交叠,一条胳膊支起,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上轻点,“有什么推荐?” 周意下巴微抬,自信得不像话,“老板做的都是经典。” “这样啊……”慕青临眼里的笑容被阳光一衬,闪闪发亮,“那就点老板……” “嗯?” “倒一杯白水。” 话落,两人对视几秒,同时笑了出来。 周意说:“真要喝水?” 慕青临,“嗯,有点渴。” 周意,“行,等我一下。” 周意一过来就被李措撞撞胳膊,挤眉弄眼地说:“我刚都看到了啊。大庭广众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大龄单身狗的心情?” 周意说:“不能,她以后会经常过来。” 不等李措再说话,周意已经端着水离开。 周意把水放到慕青临手边,顺势往她电脑上看了眼,说:“这不是昨天安翔发给你的新闻链接吗?” 慕青临说:“是。他头一次做这类新闻,费了不少劲儿。” “功夫不负有人心,我看阅读量还挺大的。” “嗯……” 周意转头看向慕青临,“徒弟出成绩,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慕青临说:“他参考了早年一篇文章的思路和行文风格。” “不能这样?” “不是……”慕青临关闭链接,切换到微博,用鼠标选中其中一段文字说:“那篇文章是一个叫「重九」的人写的。” “「重九」……听着好耳熟。”周意略一回忆就想起来,“我们那边报社的名人,很多有分量的新闻都是他们做的。”包括环卫大叔说真的那些。 “妍妍!”周意惊讶,“这个会不会是我爸妈的笔名?!” 她之前总以为周鸣和阮中意去了地理杂志,根本不会把那些曾经出现过语文考卷上的新闻和他们联系在一起,现在知道了,她不自觉就要这样想。 他们算是调查记者,发文章不用真名是情理之中,而且…… 周意快速道:“我爸妈开玩笑说过,我们家每个人都和「九」有关,以后再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也一定要往这上面靠!「重九」——妍妍,这一定就是我爸妈!” 慕青临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你爸妈刚工作那会儿还没什么新媒体渠道,除了当时的报纸和新闻,网上几乎找不到相关文章。 我用他们的名字搜索了很久,才发现一篇写在八年前的文章,和「重九」早年的风格一模一样。” 垂眼看到电脑上那段文字,慕青临目光微沉,“小九,还记得金良那天在报社门口说谁被带走了吗?” 话题突转,周意愣了一下,才说:“党委书记。” 慕青临抬头,“他前脚被带走,后脚就有人在网说他是「重九」。”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712:00:00-2022-09-28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呀哈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炉子LoZo3个;渐变拿铁、alone_c、籅書、圓滾肚咕咕肉、宋远璟、习惯了自然、温暖的炉火、490976701个; 第161章 骄傲 背风坡上的殉道者与探索者。「改字」 周意听到慕青临的话,满腔激动瞬间化为乌有。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猜错了。 想起慕青临的那句「八九不离十」,她立刻打消疑虑,冷静地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 片刻,周意突然哼笑一声,语气讥讽,“这位书记是觉得法理不外乎人情吗?如果那个环卫大叔说的都是真的,那「重九」这个笔名对很多人来说意义重大。这位书记想借「重九」让网友替自己说话,让法理让步。” “他打错了算盘。”慕青临正色,“我对比了「重九」这些年的选题和写作风格,前后差异非常大。早年,他始终立足民生根本,提问犀利,观点尖锐,文字却简洁温和,很具个人特色;近几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流水话,别说直戳要害,连最基本的「理」都表达不清。” 这也是慕青临干这行这么多年,每天拿着手机刷新闻,却从来没有留意到「重九」这个笔名的原因——水得她根本不屑去关注。 对此,不止是她,很多同行都在那条微博下表达了疑问。 博主的解释大致是:官位限制了发挥,王长年王书记除了是名记者,要关注民众的利益。 同时,他还是报社的领导人,要为报社的发展考虑,才不得不收敛锋芒。 慕青临半个字也不行。 一个人的思想根本没办法在一夕之间做出等同于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者,领导领导,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率领和引导,连他都不说实话了,其他人上行下效,还有谁会认真做事?一个没人认真做事的单位,谈什么发展? 而且…… “小九,「重九」文章风格开始发生巨大变化的分水岭是十年前,你爸妈过世那一年。”慕青临看着周意说。 这句话约等于直接告诉周意,王长年盗用了她父母的笔名。 他会这么做,或者真是出于报社的后续发展考虑,想借「重九」的影响力留住一部分读者。 毕竟那时候的纸媒还处于繁荣时期,只不过他的个人能力有限,写不出同等水平的文章,才让这个笔名渐渐消失在公众视线里; 或者……他仅仅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原因到底是什么,慕青临现在还不清楚。 她沉吟片刻,抬手握住周意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的拳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小九,不要着急,一会儿我再给金良打个电话,看报社那边现在什么情况。稍微松一点,我们就过去。” 周意说:“不用……” 周意掏出手机,在备忘里翻找一会儿,拨了个电话出去。 刚响就被人接通,“喂,你好。” 周意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有些紧,“潘老师……” 潘颂,周意高中时的班主任,对她很照顾。 可惜再多照顾也敌不过时间的距离。 近十年没见,周意的声音已经对潘颂来说已经非常陌生。 “你是哪位?”潘颂问。 周意说:“三一班的周意。” 话筒里陷入寂静。 潘颂不确定地问:“我班上那个周意?” 周意说:“是……” 潘颂激动得声音拔高,“我听谢扉老师说,有人给你把学籍转到了江坪?现在还在那儿?大学毕业了?在做什么?” 潘颂说着说着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可算给老师打电话了。你那会儿突然一走,老师想找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就总盼着你想开了,能往回打个电话报平安。周意啊……”潘颂的声音低下来,嗓音里充满歉疚,“那会儿是老师不好,老师有义务保护你,教你长大,可你问老师还能不能重新开始的时候,老师却没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老师……” “潘老师……”周意打断,她低头看着慕青临骨节分明的手,五指从她指缝里穿过,和她十指相扣,平静地说:“我遇到了一个人,已经重新开始。” 潘颂一愣,急忙问,“对你好吗?” 周意握紧慕青临的手,缓缓道:“很好。她和那些喜欢在背后非议我的人一点也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相信我,她很喜欢我。” “那就好,那就好啊。”潘颂感慨,她的真诚让周意记忆犹新,“潘老师,我不参加考试,差点被记大过的时候,谢谢您替我求情;我父母飞机晚点,不能按时回来接我的时候,谢谢您陪了我一整晚。谢谢您那几年的照顾。” 潘颂无地自容,“老师也就做了这些无关紧要的。” 周意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在长大的过程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教过她的一些东西,没有轻重之分。 周意握着手机,郑重地说:“潘老师,我今天打电话,是想求您一件事。” 潘颂意外,“什么事?” 周意说:“我记得俞伯伯在报社工作,想和他打听一些事情。” 俞伯伯是潘颂的先生,在报社当了一辈子编辑。 周意还上学那会儿经常见他去学校接潘颂下班,是个体贴又有趣的伯伯。 潘颂迟疑,“你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周意直言,“不是听到,是亲自确认过了——我爸妈不是坏人。” “电话给我吧。”听筒里忽然传来一道隐约男声,很快清晰起来,“周意?” 周意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拿出蓝牙耳机,往慕青临耳朵里塞了一只,另一只自己戴上。 “想跟我打听什么事?”俞伯伯问。 周意开门见山地说:“「重九」是不是我爸妈的笔名?” “是……”俞伯伯同样没有回避。 周意快速道:“那为什么有人说是王长年?” 俞伯伯叹了口气,说:“你这个电话就是早打一天,我都没办法回你。” “现在呢?” “几个老伙计看不下去,跟我说了点早年的事,唉,你父母受委屈了。” 俞伯伯回忆道:“报社员工不坐班,绩效不达标,累积到一定时间就会被辞退。所以你父母最开始是真想走,但是老社长不好意思让他们白给报社供稿,另外,也是老社长的私心。” “他很器重你父母,想给他们解决点经济困难。” “老社长卖自己的面子,让人事和财务那边别声张,对外声称他们已经离职,对内保留岗位,依旧正常发放工资和各种福利。” “但是你想啊,已经公认离职的人,名字肯定不能再出现在提审的稿子上,你父母就取了个最简单的笔名——重九。” “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九。” 周意和慕青临扣在一起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挤压产生的疼痛让慕青临忍不住皱眉。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周意筋骨绷起的手腕,食指压在她细瘦的小臂上轻轻摩挲着。 俞伯伯还在继续说:“重九的意思很简单,两个九,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工作。他们提笔的第一时间就能想起女儿,这是他们为人父母对她的偏爱; 想起女儿的时候,就是再苦再难,他们也能在工作里保持初心,这是女儿给他们的动力;有动力,他们就能一直顺着初心往前走,这是他们做记者的坚持。” 果然…… 周意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了桌沿。 是谁说喜欢忙工作的父母不能成为好父母了? 周鸣和阮中意把她的名字放入理想里,时刻带着她,爱着她,也始终「忠于」她。 他们一点也不自私。 他们给她的爱明明无私又盛大。 只是…… 他们走得那么突然,她都没有机会像从小计划着的那样,大学毕业之后走到他们身边,和他们的理想真真正正站到一起。 周意忽然有些不甘。 很不甘…… 慕青临看见她的身体在抖,她却不能马上说点什么,只敢抬起手,心疼地抚摸着她单薄的脊背。 周意感受到慕青临的情绪,迅速忍住所有不甘,让话题得以继续,“俞伯伯,「重九」这个笔名的归属,报社内部有多少人知道?” 俞伯伯说:“人事、财务和工会的几个老人。最清楚的该属王长年,他当时是老社长的秘书,你父母发回来的稿子,都是他整理之后提审的。” “近水楼台,老社长退休,王长年自然而然就成了离这个笔名最近的人,想趁机把它据为己有,只需要封住这几个人口。”周意几乎肯定地问。 “他们也是没办法,王长年是关系户,没人惹得起。”俞伯伯无奈地说:“老社长退休的下半年,党委换届选举,他靠着这个笔名成功当选委员,后来稿子越发越多,职位也越升越快,谁还敢再提背后的事儿?时过境迁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可这一眨眼带给那些无辜之人的伤害却是永恒的。 周意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愤怒,问:“资料库里的那些东西也是王长年让人做的?” 俞伯伯不解,“什么东西?” 他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 周意遂不再追问,转而说:“十年前,报社刊载过一篇用我爸妈本名署名的文章,这是为什么?” “意外……”俞伯伯说:“那天王长年着急去市里开会,稿子又是刚发回来的,他来不及细看,想着你父母写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差错,就直接让助理送审了。 那会儿距离你爸妈离开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下面都是新人,不知道他们的事,只当是编辑部约的稿,就给印上去了。 为这,上面一次性处分了七八个人,但因为这篇文章反响好,被很多外部媒体转载,社里也不敢轻易撤回,就成了个独苗一直放着。” 难怪郭弘当年只在库里找到了一篇,原来是这样。 周意牙根紧咬。 一个意外,她爸妈的事被郭弘翻出来,她的生活被搅乱,折腾一大圈,她由慕青临干干净净地带回原点,而郭弘自食恶果,免不了半生牢狱,还连累王长年也被查处。 而最终导致这个结果的起因是王长年亲手造成的那个意外。这个意外会发生,则是因为她父母足够优秀。 她再次信了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想站得稳,就得一直行得正,坐得直。 郭弘和王长年…… 不管那些资料究竟是谁动的手脚,她都要落井下石了。 周意坐起来,死寂眼底似有凛冽寒风经过。 李措着急忙慌跑过来,叫她去处理投诉的时候,她一秒恢复如常。 “俞伯伯,如果有需要,您能帮我证明「重九」是我爸妈吗?”周意问。 俞伯伯斩钉截铁地说:“不止是我,那几个老员工都可以证明。这些年王长年利用职权把报社搞得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敢往里塞,那个郭弘就是他弄进去的,好吃懒做,还能步步高升,大家早就有怨言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说出来。这次树倒猢狲散,他们做的那些丑事也该见见光了。” “好,过几天我再给您打电话。今天打扰您了,谢谢。” “等一下……”俞伯伯急忙叫住周意,说:“潘老师还有话要和你说。” 周意「嗯」一声,安静地等着。 潘颂说:“周意,有时间来学校看看,老师还在以前那个办公室。虽然迟了,但老师还是想说,这回你问什么,老师都答得出来。” 周意握紧手机,半晌,点了点头,说:“好……” 电话挂断,周意像是失神一样愣着。 慕青临帮她摘了耳机放进盒子,又把手机抽出来放到桌上,才叫了她一声,“小九……” 周意身体震动,如梦初醒一样抬起头,说:“李措刚好像找我了,我过去看看。” “你……” “我没事,真的,最难接受的那部分,你已经陪着我挨过去了,现在这些不过是我更爱他们。”周意望着慕青临,目光灼灼,“妍妍,我还为他们骄傲。” 慕青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周意。 她漆黑的眼底果真不见一丝愠怒。 慕青临放下心来,说:“我也是……” 周意笑了一下,起身,“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慕青临说:“去吧……” 周意很快离开。 慕青临远远看到她在处理纠纷时全程冷静清晰。 遇到事,她不会和以前发慌了。 这么大的事,她眼睛都没有红一下。 多大成长啊。 慕青临除了高兴,还心疼。 如果没有意外,周意父母的事应该和王长年脱不了关系。 这世上有人贪图钱财,就有人贪慕权利,他们不以为意地挥一挥手,对那些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这是现实。 让人厌恶又真实的现实。 慕青临坐起来,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指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不过五六秒,首行出现了一个居中、加粗的标题:《背风坡上的殉道者与探索者》 她没能力回到过去扭转现实,至少该立于当下写点什么,让现实背后的故事为人所知。 ……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慕青临眼跟前打了个响指。 慕青临抬头,昨天还跟阴着一张脸的符晓,这会儿春光满面。 她旁边站着韩秋。 韩秋说:“好久不见。” 慕青临笑道,“好久不见。” 两人在慕青临对面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过来询问。 韩秋在符晓开口之前,给她点了一杯常温果茶。 符晓沉下脸,死盯着韩秋。 后者像是看不见,丝毫不为所动。 慕青临坦然地围观几秒,合上电脑,说:“过来什么事?” “喝茶,那是不可能的。”符晓抬手,拇指朝韩秋那边指了指,“说是你老婆户口的什么事,要带她去一趟派出所,采集个人信息。” 慕青临看向韩秋,说:“费心了……” 韩秋,“客气……” 不一会儿,周意忙完过来,听韩秋说了情况,决定马上跟她过去。 慕青临和符晓坐着没动。 目送两人走远,慕青临收回视线,看向符晓说:“和好了?” 符晓淡声,“嗯……” “后面怎么打算?” “没什么特别的,就……”符晓转头看着慕青临,笑了一声,说:“她睡着挺舒服,我想一直睡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812:00:00-2022-09-29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渐变拿铁、宋远璟、籅書、不畏黑色、488101961个; 第162章 露营 暧昧在剧烈燃烧。 周意和韩秋回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慕青临正专注地敲着键盘。 符晓坐她对面笑得前俯后仰,动作幅度夸张,完全没有一个怀胎六月的孕妇该有的自觉。 韩秋走过来,捏着符晓的肩,等她消停了,问道:“在说什么?” 符晓抬眸,盯着韩秋那张下了床就跟性冷淡一样的脸,说:“夸你呢……” 韩秋抬头看了眼慕青临。 慕青临说:“友情提示,别往下问。” 韩秋在符晓旁边坐下,道:“多谢……” 符晓侧身,两只手搭韩秋肩头,没骨头似的趴上去,说:“真不问?” 韩秋腰背笔直正,衣扣规整,说话却有些漫不经心,“不问……” 符晓恼火地掐她腰,“问!” 韩秋本就比直的坐姿更显端正,“夸我什么了?” 符晓满意地直起一点腰,徐徐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用那种高CHAO时才会发出来的软腻腔调说:“夸你好睡啊。” 慕青临一口咖啡呛喉咙里,人差点咳没。 勉强缓过来劲儿,慕青临看着还趴在韩秋身上的符晓,说:“稍微注意点我干女儿的胎教吧。” 符晓哼笑一声,变本加厉。她的手指顺着韩秋侧脸滑落下来,拇指在她下颌处轻轻一拨,让她侧过头来,想和她接吻,却被她偏头躲了一下,唇落入脖颈,反而更加暧昧。 去停车,晚几步过来的周意看到这幕,匆促步子骤然停住。 大庭广众的,好歹注意一下影响啊…… 哦,沙发背高,其他人看不见。 慕青临余光瞥见个人影,心有灵犀似的抬头。 一对上周意,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抬起手,细长食指伸直,指尖向下,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往上一抬。 周意了然。 慕青临这是让她转身走人。 周意果断照做,步子还没迈利索,被符晓从后面喊住,“跑什么,有事等你商量呢。” 周意只好折回来,坐在慕青临旁边,问:“什么事?” 符晓说:“你老婆想去露营。” 慕青临,“我没有……” 周意,“嗯……” 周意对慕青临的盲目信任让符晓没辙,只能实话实话,“自从怀孕,我的生活就像坐牢,每天两点一线,吃喝都要受限!我要出去玩,立刻马上就是现在!” 周意想了想,突然诚实,“符晓姐,我记得你出了一趟国,还找了一个女朋友,坐牢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符晓一言难尽地看向慕青临,不忍道:“管管吧,眼看着就要上天了。” 慕青临忍了忍,忍不住笑,“真管不了。前有周队长,现在是周老板,还管着我早晚两顿饭,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符晓「啊」一声,靠到韩秋身上,夸张地捂住自己胸口说:“又想辞职了。” 韩秋说:“辞了也好,做自由媒体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空的时候还可以去找我。” 周意听出其中深意,下意识问:“秋姐,你还要回去?” 韩秋点了一下头,说:“冬天一过,草原就醒了,很多动物会顺着离开的路找回去,在那里繁衍生息,我们如果都不回去,谁替它们守一片安静?” 周意呼吸定格。 是啊…… 盗猎存在一天,那些体格庞大,生命却格外脆弱的动物就需要被保护一天。 从商宁到她父母,他们都曾经为了这件事努力过。 如今他们离开,理当有更年轻,更热烈的下一代人顶上。如此,那片安宁才能得以维持,他们的遗志也才能得到延续。 韩秋和Antoin他们就是那代人,而她…… 周意的脑子忽然有些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她抓不住,只好按捺着思绪,继续问韩秋,“什么时候走?” 韩秋说:“这里的夏天过去。” 周意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去问垂眼搅拌着咖啡,却始终没有喝一口的符晓,她要怎么办。 在距离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周意说:“妍妍,我们去露营吧。” 慕青临笑着,“好……” 符晓抬头,心疼地看着慕青临说:“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立场?刚还说要赶稿子,去是不可能的,现在什么情况?你老婆的话是圣旨?” 慕青临说:“离圣旨也就差个宣读的人,要不你试试?” 符晓,“GUN。” 最终,符晓还是得偿所愿,拉着其他三人跑去买了帐篷、锅等一样用具和烧烤食材,赶在天黑到达山脚下的一处庄园。 这里山水环绕,绿荫层叠,很适合闲暇时候过来放松。 符晓仗着自己是孕妇,惬意地往小椅子里一靠,指挥三人干活。 和周意配合,一连搭好两个帐篷,慕青临长舒一口气,捶了捶酸得差点直不起来的腰,走到符晓旁边坐着休息。 符晓递她一牙西瓜,盯着不知道累,扭头就去拾掇晚饭的周意,说:“她长高挺多的,性格变化也大,但一回想起从前,怎么都抹不掉「小小的」那个印象。” “嗯……”慕青临望着那个方向,望住游刃有余地和韩秋配合着烧起火的周意,“以前那个小孩儿总是忍不住让人怜惜,现在……” 慕青临轻笑一声,目光里浓烈的爱意像极了锅炉下跳动的火焰,“这个小女人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符晓恶寒,“要点脸……” 慕青临咬了口西瓜,越发认真,“如果我这辈子有一样事做不腻,那一定是喜欢她。” 符晓蹭得一下坐起来,嚷道:“周意,给你老婆叫救护车,赶紧的!” 周意沉眉,火速放下手里的活,跑到慕青临跟前蹲着,胳膊压下一条腿,另一手扶着她膝盖,着急地问:“哪里不舒服?” 慕青临笑道:“没有……” “那符晓姐让我叫救护车?” “她看不惯我向你表达爱意,故意逗你的。” 周意一愣,问她,“你说什么了?” “我说啊——”慕青临靠坐在小椅子里的身体随着拉长的嗓音慢慢腾腾朝前倾,在周意不解地注视下,抬起手,水葱儿似的指尖在她耳下轻点,而后顺着明朗的下颌线一寸寸抚过,在她接收到符晓极为不友善的目光,准备开口之前,忽然握住她的下巴,轻托起来,俯身吻了上去。 符晓及时地翻了个白眼,喊韩秋,“学着点,人屁大的小孩儿都不躲,就你怂。” 韩秋抬眸看符晓几秒,还是那副不惊不燥的态度说:“你过来……” 符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儿,莫名想到一句话——别逼哑巴说话,鬼知道他们肚子里攒了多少坏。 浅尝辄止的一吻结束,慕青临没马上松手,上瘾似的握着周意的下巴,指腹轻蹭她流畅分明的下颌骨,说:“别听符晓忽悠,我什么事都没有,去忙你的。” 周意还没听到慕青临跟符晓说的情话,心里有些痒,不自觉舔了下嘴唇,应她,“好……” 眨眼的功夫,休息区又只剩下慕青临和符晓,后者心有不甘,阴阳怪气地挤兑道:“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克制点?” 慕青临说:“不敢克制了。以前那段恋爱谈得着急,没好好跟她腻着,现在要抓紧补。时间难倒,每一秒都是不一样的感觉,错过就再没办法找回。” 符晓默然。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 周意那一走还知道回来,韩秋…… 这座城市里都是她的伤心事,她必然要走,而且一去不回。 符晓搓着手指,呼吸渐渐沉下来。 慕青临不想让好好的氛围覆上阴霾,轻快地笑了一声,靠回去说:“还好她才26,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 慕青临说着就提高声音,叫了周意一声,“小九……” 周意正被烟呛得用手腕抵着鼻子咳嗽,闻声转头,“嗯?” 慕青临双腿交叠,身上落着星辉点点,勾唇笑道:“没什么事,单纯想骚扰你而已。” 周意一怔,一笑,月亮都能为她失色,“哦——” 慕青临心跳撞了一下,默默叹气。 慕主任,不争气啊,这就骨头软了…… 这一晚,四人边吃边聊,抹尽了酷夏。 周意凌晨翻身,想搂慕青临的腰,却扑了个空。 她登时清醒过来,才发现慕青临睡过的位置已经没有半点体温,想是离开了很久。 周意急匆匆出来找。 慕青临就在五六米外的小椅子里坐着,腿上放着电脑,莹莹白光映衬着她不见一丝折顿感的脸。 周意放轻脚步往过走。 慕青临闻声抬头,朝周意抬了只手。 等她把自己的手放上来,慕青临紧紧握住,笑着问:“怎么起来了?” 周意说:“找你。在写什么?” 慕青临没藏着,容她凑过去看。 几秒后,周意反握紧了慕青临,“不睡觉就是为了赶这个?” 慕青临说:“做什么事都要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写你父母的故事,是带了足够的底气去自证和对抗,等王长年是「重九」的热度过了,案子结了,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二者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小九,能让你骄傲的人,我希望他们也能被大众铭记,而不是默默消失。” “妍妍——”周意声音有点颤,半晌凑近了些,额头轻轻压在慕青临腿上,“阿姨也该被知道,被记得,可你在阿姨的事上就没有费这么大的精力。” 慕青临笑了,“别瞎感动,费没费劲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 “该你知道的时候。” 周意抬头看着慕青临那张被月光偏爱的脸,心里默默想着,她是不是也该为商宁做点什么,才配得起慕青临这样的用心? 可是,她能做点什么? 慕青临见周意盯着自己的眼睛发直,揶揄道:“我脸上有花?看得这么出神。” 周意摇摇头,扣了慕青临的电脑,说:“不用这么着急,我也有话要说,你等我一起。” 慕青临眼底微亮,没再说什么,拿起电脑和周意回了帐篷里。 符晓和韩秋在另一边,隔了五六米,里面的灯熄灭,应该已经睡熟了。 “我关灯了?”慕青临侧身问已经躺下的周意。 周意的目光和慕青临在空中交汇,捏了一下食指关节,快速起身,把她压到了垫子上。 慕青临猝不及防,本能轻呼一声,看着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毯子里干嘛的周意,说:“你……” 话到半截,慕青临浑身一紧,周意压坐在了她的腿上。 周围是难得凉爽的空气,环境又这样惬意,最适合谈谈情,说说爱,可惜了…… “我来例假了,下午。”慕青临无奈。 周意抿着唇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折腾?” “……”周意抬眸,眼底闪着细碎幽暗的光,“我没来……” 慕青临,“??” 不等慕青临去想周意话里的意思,原本压着她腿的人忽然直起身体,慢腾腾爬上来,坐在了她绷紧的腹部。 ithasbeendeleted。 之后几天,王长年的事愈演愈烈,一度登上热搜——他利用权力之便干预报社人事调动,利用对新闻内容的控制力,收贿受贿数额巨大,并以此作为资本,放裸贷,再把那些深陷其中的女孩儿转手给郭弘,威胁、诱导其卖淫偿还,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郭弘是其中关键,他负责TIAO教那些女孩儿,再把她们带出去挣钱。 涉事女孩儿从初中到大学,个个年轻貌美,最小的还不满十四周岁。 杜文菲不过是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 有人和她一样感染XING病或者HIV,因为受不了打击,患上了严重精神问题,还有人自杀。 全都被王长年用钱压了下来,如今真相只露出一角,就让人不寒而栗。 网上对此骂声一片,连带「重九」这个笔名都遭到了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攻击。 这是周意和慕青临始料未及的,她们怎么都没想到王长年做的事这么丧尽天良。 如果不尽快澄清,「重九」这个笔名真就废了。 两人商量过后,在民愤到达顶点那天晚上,做了反击。 慕青临的微博大号和周意新注册的ID同时更新了一条状态。 前者是她最擅长的图文新闻——《背风坡上的殉道者与探索者》,以第三视角写尽了周鸣和阮中意一生的奔波; 后者是周意的简笔漫画——《匆匆》,简介只有一句,「他们来去匆匆,授我一生」,细数了她16岁之前,所有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红锁,修,这章有点子离谱了,反复标黄的是来例假……晋江女性连例假都不能有了…… 我思索了半天,偏还不删这句,就看提交几次才能遇到一个允许例假出现在正文里的审核 虽然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竟然又写完了一个月!!蓝色猫猫头震惊.jpg 宝,国庆快乐。 delete的在老地方嗷嗷嗷!! 感谢,鞠躬。 感谢在2022-09-2912:00:00-2022-09-30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荷花崽、渐变拿铁、籅書、暮暮暮、炉子LoZo1个; 第163章 除夕 因为啊,想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眼里、心里,在我热烈的生命里。 “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春蓓蕾。” 这世上的事,只要肯坚持,肯用心,总会等到一些得偿所愿的机会。 微博大v江坪老姚刷到慕青临那条微博的第一时间就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情况,她说:“我喜欢一个女孩儿,那是她的父母。他们和我妈一样,舍小家,为大家,半生都在忙碌。” 老姚二话没说,连夜召集团队把周意的漫画剪成视频,再从慕青临的文章里抽出关键语句,压进片子里,发在了自己的大号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俞伯伯和报社那几个老人都是文字工作者,想写点什么很容易。 周意的电话打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六七篇证明王长年盗用「重九」这个笔名的长文就发了出来,字字珠玑,有理有据,王长年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不久,一个出车祸,被医院误判死亡,差点成为阴婚牺牲品的女孩儿站出来证明周意父母才是「重九」,说他们不止救了她一命,也救了众多和她一样「刚死」就被卖掉的女孩子。 从大山里一步一步走出来,最终又回到家乡任教的女孩儿发了一张合照:荒僻破旧的教室前,周鸣和阮中意手里拿着千辛万苦背进去的文具和书籍,身边围着十几个对繁华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他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身后是飘扬的五星红旗。 受周鸣和阮中意帮助,从人贩子手里成功逃脱的年轻女人说:“钢骨不朽,英魂不死”。 西南一处保护站说:“我见他们来过,却未曾目送他们离开。” 保护站的微博是刚刚注册的,一个粉丝都没有,最后竟然得到了拥有千万粉丝的官媒转发。 一夕之间,「野保」和「重九」这两个词几乎家喻户晓。 周意一上微博,就有数不清的人在私信里问她「重九」葬在哪里,还有那些受过「重九」恩惠的人,来向她表示感谢。 那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父母原来这样「有名」。 她总以为他们是普通人,殊不知早在她还懵懂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很多人的英雄。 英雄不落幕。 因为大家不允许。 有网友时刻盯着,王长年、郭弘等人的案子办得非常快。 春节前夕,一审宣判,判处王长年无期徒刑,郭弘有期徒刑三十五年,其余人也都被从严从重处罚,一时大快人心。 周意看着判决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呼吸格外平静。 周鸣和阮中意的事没有意外,就是王长年让人做的。 他想到盗用笔名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为求自保,就让人剪辑视频,捏造事实,以备关键时候利用爆发在周鸣和阮中意身上的民愤为自己吸引火力。 那时候,他不会是人人唾弃的小偷,而是忍辱负重的苦主——为了保护「重九」在众多人心里的形象,他才不得不站出来,取代那对「为了头条,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成为「重九」的主人。 实则,他和众多真实存在,还没有被发现的人一样,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和利益。 他可恨吗? 周意恨不得他被判死刑。 可一想到把他送进牢狱的人归根究底就是他自己,她就无比希望他长命百岁,愿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受尽煎熬。 周意退出博文详情,点进私信。 现在距离她那组漫画发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还是会时不时收到一些私信。 多数只是闲聊问好,仔细翻阅的话,总能发现一些和周鸣、阮中意有关的蛛丝马迹。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翻看私信的习惯。 作为回报,她隔几天就会在微博上分享一些开放所有授权的无水印大图。 她的人生经历很匮乏,能画的也就在草原和西南的那五年。 她从所见画到所想,画了一个没有盗猎的,全新的野生动物世界。 那里美得让人心生向往。 …… 今天除夕,“这座城”关门早。 周意闲来无聊,便又上传了一张,是从营地看出去的草原。 马上就有人来评论。 周意点开,一个拿Lodovico当头像的女孩子问她:【小姐姐,你好喜欢巡护队和草原啊,每张都画得好温柔。你什么时候再回去那里呢?我想看长大了的LO(哇)(哇)(哇)】 不到两分钟,这条评论的点赞数竟然就超过了一百。 周意却只是看着,往常总能和他们贫上两句的手指怎么都按不下去。 回去…… 她是从那里回来的。 不远处忽然传来开门声,周意敛起心思往过看。 慕青临站在门口,正低着头抖落一身白雪。 周意走过来问她,“不是去学校接慕老师了吗,怎么来店里了?” 慕青临双手捂在嘴边哈了口气,来回搓着,说:“慕老师已经送回家了,现在来接女朋友。” 周意笑了一声,拉起慕青临的手装进口袋里暖着,说:“我又不是不认路。” 慕青临顺势捏着周意的腰,把她压在墙上,低头接吻。 好一会儿,慕青临稍稍退开些,一下下抿着周意柔软的嘴唇,“这是第一回带你去家属院过年,要有仪式感。” 周意胸口起伏,按捺着呼吸,“就只是接一下?” 慕青临说:“时间还早,准备先带回家打扮打扮。” 周意刚想说什么,就被慕青临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深吻封住了嘴。 良久,慕青临才把周意放开,在发软的腰上拍了拍,说:“快去把制服换了回家,晚点雪更大。” 周意偏头看向外面,雪如鹅毛飞舞,白茫茫的一片。 她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好……”周意直起身体,快步往后走。 慕青临闲着没事,走到自己的专属位置坐下,垂眼就是周意点开输入框,却一个字也没有敲上去的微博评论。 —— 老房子的好处在于温馨,随便一眼扫过去就是让人心窝发软的烟火气,最适合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年。 周意这一晚上全被慕子佩缠着,慕青临在了,她就亲热地喊她小九,她一走,慕子佩立马变脸,“臭小九!你那么早就知道我姐的妈妈去世,干嘛不告诉我,害得我这几年老是怪她不回来看姐!” 保护站的那条微博被官媒转发后疯狂涨粉,慕青临趁机把过去这些年,每月一次的宣传转移到这里,借着势头让他们被更多人知道。 长期运营需要持续不断的新鲜故事。 商宁自然不会被落下。 有她的那一期微博,点赞、转发超越了过去和往后的所有。 慕子佩看完当天哭得稀里哗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一见慕青临就眼圈泛红,检讨自己从小到大,只知道给她惹麻烦,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她。 慕青临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她每回都是摸摸慕子佩的头,逗她两句,让她克制点。 慕子佩的情绪得不到发泄,今晚逮着酒盅就闷。 闷上头了,开始烦周意。 周意现在脾气好,她说一句,她应一句,这会儿都骂她了,她还是那嗓子不疾不徐的语速,说:“被所有人宠着多幸福的。” 哼哼唧唧的慕子佩停住,醉眼迷离地目光盯周意半晌,忽然戳着她的鼻子嚷嚷,“哦!我想起来了!你老早就嘲笑过我是二傻子!” 及时回来的慕青临一把给慕子佩的爪子拍开,提她起来说:“做个二傻子多好的,每天无忧无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生活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别不识好歹。” 慕子佩抱着慕青临大哭,“呜呜呜,我不要做二傻子,我是你妹妹,呜呜……” 慕青临头疼,用下巴指指桌上的手机,对周意说:“给王洋打电话,说我三分钟之内把他媳妇儿送下去。” 周意犹豫不决地看慕正槐和李成蹊。 两人格外淡定,“都订过婚了,睡婆家就睡吧,我们还能落个清静。” 周意立刻拿起手机拨号。 很快,慕子佩被慕青临连拖带抱,弄出了门,剩下慕正槐在专心看春晚,周意和李成蹊有问有答,聊得非常投机。 提到周鸣和阮中意,李成蹊长叹着气说:“好记者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下一个转折在哪儿。” 周意捏着慕青临的水杯,认真回答,“我听妍妍说,他们单位统一提了工资,招聘力度也在逐步加大,应该很快就能到。” 李成蹊摇头,“光有数量,没有质量,老一辈的心愿还是不能得到继承和延续。这种事啊,得自个真喜欢,还得心里有个东西拽着,单纯利益交换是长久不了的。” 周意默然。 李成蹊的话一点也没错。 纵观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哪一个不是心中有火,眼里有光?他们正因为抛弃了自身利益的束缚才能走得那么长,那么得久。 下一个「重九」,没人知道会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出现。 …… 李成蹊今天也喝了酒,话匣子一打开,很难收住。 “还有妍妍妈,她是西南第一位从事野保工作的女性,没想到也成了最后一位。西南的天那么高,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李成蹊不禁抹泪,瞪了慕正槐一眼,说:“当时就不该听你的,把商宁一个人留那儿。” 慕正槐也是于心不忍,但到底和商宁生活过,多少了解一些,他说:“宁宁一辈子就喜欢了一样事,放她守在那儿才是真顺了她的心意。” 李成蹊知道,她就是在这团圆夜转不过弯,“可这心意都没个志气相投的人聊,江坪好歹有孩子在,西南,唉,懂她的人和她说不一样的话,和她说一样话的人,未必懂她,她一个人在那坡上,风大,雨大,该多孤单啊。” 孤单。 今天下午苏也发微信过来拜年,也说了这个词。 【周意,我很庆幸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过来这里找她。】 【我现在在这边的医院做先心病和高原心脏病的宣传预防,每天白天忙忙碌碌,晚上回去了,学一学当地的医保政策,好跟来医院的人解释,让他们不要害怕看病。】 【我的生活很充实。】 【她坚持的事有我继续往下做,她也不会再孤单。】 【周意,爱里真的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爱得到延续的那一秒,我们就会获得无边无际的幸福。】 【我已经感受到了。】 【她一定也能感受得到。】 周意握住手,顺着李成蹊的目光看出去。 外面依旧是漫天飞雪。 西南…… 雪应该已经没过膝盖了吧。 不知道长眠在那里的人会不会也想要一个能将爱延续下去,让他们变得不那么孤单的「苏也」。 蓦地,慕青临的电话响了,打断了周意的思绪,她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已经追韩秋追到了草原的符晓。 周意按下接听,“符晓姐……” 符晓的嗓音里夹杂着呼呼风声,“怎么是你?你老婆呢?” “处理佩佩去了。” “啧,有了老婆不要妹。跟她说,新年快乐。” “好的,谢谢符晓姐。” “客气,LO!” 符晓突然暴躁,在那边吼了半天,才跑回来找周意吐槽,“你的宝贝LO叛逆期到了吧?一见面就拿头顶我背。” 周意说:“LO亲近人的时候就这样。” 符晓窒息,“恨不得把我顶回江坪的顶法也是亲近?” 周意理智分析,“不是,你肯定先凶它了。” 符晓唏嘘,“你长千里眼了吧。” 周意垂眼,“没有,了解而已。” “你就说这地方有没有你不了解的吧。”符晓顺口道。 周意竟然很认真想回忆了一会儿,说:“没有……” 符晓梗住,“好吧,难怪Gore他们天天念叨你,LO也千里迢迢跑回来找你。你对这儿是真用了心,韩秋!你活腻了是吧,抢我手机干嘛……” 符晓的声音淡下去,被韩秋平静的嗓音取代,“符晓最近有点暴躁,别听她胡说。” 周意笑了声,说:“符晓姐没说什么。” 韩秋,“嗯……” 听筒里静了几秒,韩秋说:“这里很好,不用记挂。” 很正常的一句话,听进周意耳朵,她的心跳却突然变得很快。 她记挂了吗? 回来之后,她提笔就能画出来的草原; 她第一次听到「遗志的延续」这几个字时,五脏细微的震动; 她想起儿时愿望,想起最终还是没能和父母站在一起时强烈的不甘; 她知道自己不能成为「下一代野保人」时,突然混乱的思绪; 她没敢回的微博评论;她担心下一个「重九」迟迟不来,还担心西南的雪太厚……以及,那些把她和慕青临紧紧包围的因果…… 她记挂了。 先前多次出现在周意脑子里的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止记挂巡护队和草原,还记挂商宁、周鸣和阮中意三人没有完成的心愿。 在微博上看到越多和他们有关的细节越记挂。 越多人赞扬他们,她越想让他们的故事继续。 是他们用生命种下了前因,才让她和慕青临最终圆满的走到了一起。 现在,慕青临对野保的坚持还在继续,而她,真的要独善其身,撇开「野保」这个未完的故事? 不撇开…… 妍妍怎么办? 跟她回来,是她亲口答应过的。 周意高涨的情绪迅速坠落。 慕青临从楼下上来,关了门,坐到她身边,笑着问:“我一上一下的功夫,你这嘴角怎么就耷拉下来了?” 李成蹊听到这话,连忙抹干净眼泪,说:“怪我,怪我,喝了点就管不住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收拾收拾去睡吧,咱们家没守岁的讲究,不折腾你们这些小的。” 慕青临站起身,笑道:“爸,阿姨,新年快乐。” 两人异口同声,“新年快乐。” 周意也跟在后面补了一句,才随慕青临回来房间。她们明天还要早起吃新年第一顿饭,今晚留宿更方便一点。 慕青临先去洗了澡,出来看到周意站在窗边出神,顿了几秒,放轻脚步走到周意身后,两手撑在窗沿上,圈着她的身体,说:“在想什么?” 周意转身过来,抱住慕青临的腰,“看雪……” 一看就是假的。 眼睛都空了。 慕青临没戳穿,低头吻着周意。 秒针转过零点。 周意抬头,望着慕青临近在咫尺的眉眼说:“妍妍,你怎么这么好看。” 慕青临笑着回她,“因为要哄某个女孩子见色起意啊。” 周意也笑,眼睛却倏地红了,“妍妍,你怎么这么好看。” 她重复,一连四遍,把过去那些年欠的一一补上,才说:“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八年,妍妍,你还是这么好看。” 慕青临同周意额头相抵,眼睫很轻地眨了一下,把胸腔里那股细密的疼压下去,“谢谢九老师的赞美,能不能向九老师讨个新年愿望?” 周意说:“能……” 慕青临抱住周意,从温柔到用力,最后紧得周意几乎呼吸困难,“小九,有放不下的事就大胆去做,离我远点也没有关系。因为啊,想你的时候,你就在我眼里、心里,在我热烈的生命里。” 作者有话说: 宝,162有在那个大眼睛里找到不?才知道百合最近有点乱,怂得没敢发新通知,尽管朋友说糊是最好的保护色……【苦涩】【苦涩】 感谢,鞠躬 注: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春蓓蕾——陈毅《赠同志》 感谢在2022-09-3012:00:00-2022-10-01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舟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年少把酒问诗书3个;荷花崽、渐变拿铁、籅書、暮暮暮1个; 第164章 正文完 你知道她们的故事吗? 周意愣在了那儿,她的心跳得很快,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妍妍——” 慕青临松开周意,屈腿倚靠在她旁边。 “嗯……” 周意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久前,她才纠结过的问题,慕青临扭头就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没有感觉到一丝开心,心里反而沉甸甸的。 刚才那个紧到她浑身发疼的拥抱,她还记忆深刻。 慕青临根本舍不得她再回去,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周意眉心蹙了一下又松开,沉默很久,才说:“妍妍,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慕青临笑着摇了摇头,“不突然。早在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两次,到底喜不喜欢野保巡护员这个职业,第一次你没能回答,第二次,你说可能有点喜欢,但更喜欢我,所以你还是会跟我回来……” “妍妍……” “听我说完。” 慕青临摸了摸周意脸颊上被酒精催出来的红晕,继续说:“后来我又去问了符晓,她说你都答应和我回来了,喜不喜欢还有什么意义;再后来,韩秋亲手结束那头黑犀生命的那天,老万他们理解了那支纪录片对我的意义,我也学会了站在我妈的角度去理解她的选择。 那天我问我妈,如果你和她一样喜欢这个职业,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让你想清楚再做选择,可你太听话了,说回来就回来,适应不了这里生活也要想办法适应。小九……”慕青临忍不住去吻周意,“你也太能干了,说适应就能马上适应,以至于我忘了问你,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是!”周意一开口,语速飞快,“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半年过得这么幸福!每天睁眼就是你,闭眼还是你,没有压力,没有烦恼,更不用担心害怕。 这就是我以前承诺你的,毕业了去六所当研究员,或者留校当老师才会有的简单生活,我为什么不想要?!” “好,知道了,这么凶做什么?”慕青临抬起手,食指一点一点展平周意紧锁的眉心,“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真的不想回草原,继续去做那件你可能有一点喜欢的事?” “……”周意迟疑,她想了,只是想了一想,每当要剖开表象去做点什么决定的时候,她就会马上停止,所以至今没有结论。 慕青临能想象得到周意当时的心境,也知道她不会深思的根本原因是在自己,但她早就和周意说了,“小九,你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八年前你追着发财追到我脚下,出现在我面前,才让被过去捆缚着的我有机会去喜欢谁。我希望我的这份喜欢是没有压力,真正让你感觉到幸福快乐的。” 说到,她就该做到。 “小九,如果不知道你父母的事,你为了重新融入这座城市,为了能在我眼皮子溜达所做的努力,只会让我感动、开心。然后更加爱你,可是我们知道了,一清二楚。”慕青临说,一字一句,“你一直是个念好的女孩子,父母留给你的骄傲和爱够你一生受用,也会让你一生铭记,这么厚重的心意捧在跟前,你不为他们做点什么,心里能踏实?” 周意哑然。 她不踏实。 起初没什么意识,只是画了一些画。 网上对父母和商宁的讨论越多越清晰。 今晚经人一说,醍醐灌顶,便不受控地动起了多余的念头。 慕青临捕捉到周意的动摇,心里刺了一下。 她还是小气,不舍得放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过还好,她忍得住。 慕青临轻轻笑了一声,又说:“你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女孩子,有本事去做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你原本就不该庸庸碌碌。” 慕青临理解和大度让心潮涌动,喉咙发胀,“妍妍——” 慕青临偏头在周意喉咙处轻吻,瞳孔深处忽然亮起万丈光芒,“你有时候还是个酷酷的女孩子,越是辽阔的地方越能让你展翅高飞。那个你让我惊叹,更让我爱慕。” 这光包裹着周意,她望着慕青临许久,嗓音里多了一丝执拗和委屈,“可我也是带你出来的女孩子,任何时候都更喜欢你。” “小九……”慕青临胸口起伏,笑了一整晚的眼睛里快速浮起水光。她抬起头,无奈地笑,“不争气啊,这就想哭了。” 周意就怕慕青临哭。 她一哭,她彷徨的心立刻就有了方向。 周意用力搂住慕青临的脖子,侧脸和她紧紧贴在一起,坚定地说:“我和阿姨,和我爸妈都不一样,他们会那样做,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而我,只是当时处在那个环境里,便就那样做了。 我是喜欢野保,五年不是五天,我一直都记挂着那里,我还想为把我们护得这么好的阿姨和我爸妈做点什么。但是一想到你,我所有的念头都还是向着你。” “小九……” “妍妍,我喜欢过很多事,学习、画画、纹身、野保、咖啡和你,这里面没有哪一样是我真真正正主动去选的,有些为父母,有些为朋友,除了你。 你是我死皮赖脸追来的,是我宁愿被天打雷劈也要坚持去喜欢的。如果真的不能两全其美,那我选你,从今往后,毫不犹豫。” 周意掷地有声的话砸在慕青临心上,震得她聚积在眼眶里的泪水快速滚落。 半年多前,看到周意存在平板里的那十三张画,她就知道周意没放下巡护队和草原,只是这姑娘太厉害了,愣是用区区两百多天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说起咖啡头头是道的行家,把「这座城」经营得有声有色,还把和她谈恋爱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每天早晚两顿饭给她做着,各种节日礼物送着; 时不时约她去看个电影,或者亲手给她煮一杯咖啡; 接吻再久也不会腻,做AI总是热情投入。 偶尔啊,还知道来点小情趣。 比如,偷用她的发绳,偷戴她的首饰,她出差了,偷偷穿上她的睡衣,睡在她的枕头上。 她会这么做当真不是有七窍玲珑心,知道怎么讨好她,纯粹是爱到深处的本能。 这样的她看起来笨笨的,却能轻易把她哄得忘乎所以,想不起来要问一问她对现在的生活是否满意。 直到今天看见那条没被回复的评论,她终于下定决心逼自己先开口。 天知道从下午到晚上,她的心路历程有多复杂。 她真的爱惨了这个女孩子。 她都亲口说了分开一秒都是亏欠,又哪里舍得她一走就是万里? 但是要说到做到啊,她不能以爱之名困着她。 于是,她开口了。 她还以为开了口多少要伤心一会儿。 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这么坚定。 不对,她该想到。 这姑娘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看起来没什么人生规划,踏出去每一步却又目的明确,且竭尽全力。 为父母,为朋友,为爱人……独独没有哪一步单纯为她自己…… 这样的人生完整吗? 慕青临倏然回神,听见周意说:“妍妍,让我留下来。” 慕青临不语,沉沉地看着周意。 良久,像是下定决。 慕青临迫不及待捧起周意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周意热烈回应。 毫无章法,欲望偏又是人身体里最原始的情绪,唇口间的搅缠吮吸越直白越容易激起它。 两人吻着来到床上。 …… 这一晚两人都有点疯。 到后来,眸光都是散的,依旧挡不住身体里持续爆发的爱意。 ithasbeendeleted。 夜深人静,慕青临俯身下来抱着周意,在她耳边说:“小九,被你选择是我的荣幸,谢谢。” 周意潮湿的眼尾泛着红,在云雾似的思绪里刨了一会儿,说:“应该的,不用客气。” 慕青临乐得笑出了声,“又犯傻……” 周意想了想,想不到自己哪里傻,便没做声,看慕青临在自己身侧躺下,一下下拨弄着她脸侧湿漉漉的头发,“小九,你可以把百分百的爱和时间给我,我却不能心无杂念地接受。” 周意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说我像你的天空。”慕青临枕着折起的胳膊,靠得周意很近,“天空就在那儿,不用谁一直围着转,相反的,居于天空下的你应该永远是自由坦荡的。所以小九,不要着急,不要我一哭,你就不管不顾往我身边跑,其他什么都不要了。” “我没有……” “没有你前一秒还在犹豫,下一秒就坚定不移地选我?” “妍妍……”周意抱住慕青临的脖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哑声说:“你为什么就不能装装傻,自私一次?” 慕青临还是那些话,“和你认识得太晚,已经过了自私的年纪。” 周意眼睛里多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你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只由着自己。” 她的态度让慕青临满意,也心疼。 这姑娘前头26年全都在为身边的人努力,成功取悦了他们,却把自己给忘了。 能亲手为死去之人画一笔圆,她往后的日子该多窝心和踏实? 她眼前是有分叉路的,还都四季如春。 那她无论如何都要替她争取争取。 安静片刻,慕青临说:“小九,我们做个约定吧。” 周意抬头,“什么约定?” 慕青临说:“两年为期,撇开我、我妈、你父母,撇开所有让你努力靠近过的人,只凭你的本能,去做一次选择。” 这会是周意生命里第一次为自己的做的选择,公平纯粹,不掺杂质。 “我喜欢的姑娘是个勇敢的姑娘,从不是依附谁的藤蔓。所以,我希望她的生命里有一个选择只为自己而做。”慕青临清晰的咬字震着周意的耳膜。 为自己…… 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周鸣和阮中意竟然忘了告诉她。 那么…… “我主动选了你,这也不算我为自己做的选择吗?” “算,可爱情从来就不是生活的全部。小九,丰富多彩的才是人生。” 周意怔愣很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眶发红,“好!” 慕青临终于笑了,“野保纪录片的拍摄计划是两年,在这两年里,你可以跟着我再回去看一看,再想一想。我相信,感情稳定,心智成熟的你一定是理智的,做出的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的,到那时候,不管你决定只要一个我,还是在要我的同时,想去做一些额外的事,我都无条件支持。” 周意还是那个字,“好……” 她三生有幸才能遇到一个这么理性又擅长偏爱的爱人,免她纷扰,教她长大,忍她怯懦,容她任性,现在又来纵她轻狂。 有她在,她哪儿来的机会不好? 周意闭上眼,吻在慕青临唇上,“妍妍,也要谢谢你。” 慕青临的回应被悉数吞入喉咙,埋在了周意心脏里阳光最盛的那一处。 —— 隔天初一,慕青临雷打不动的带慕子佩出去玩。 这次周意坐在副驾,而不是等在大门外,匆匆看一眼车牌。 慕子佩宿醉没醒,不想走远,几人就去看了场电影,再出来,人手一杯冰淇淋。 慕子佩抖着肩膀抱怨,“高三那会儿,我才给小九买多小一个冰淇淋啊,就被你骂了半个小时,现在,哼!” 慕子佩往周意手里瞅了眼,很不高兴地说:“为什么她两个球,我只有半个!” 慕青临双腿交叠,淡定道:“小九以前是个病秧子,你大冬天给她吃冰淇淋,我不骂你骂谁?现在掰手腕,你两只手掰不过她一只手,我不给她多吃给谁多吃?” “你就是偏心她!”慕子佩嚷道。 慕青临说:“知道就别自取其辱了,你脸没烫,我先说腻了。” 慕子佩伤心欲绝,一个人跑远坐着,没一会儿又折回来,大口喘着气说:“杜……杜文菲!” 周意和慕青临同时皱了眉,跟着慕子佩去看。 商场不远处的路边,杜文菲和块儿烂肉一样蜷缩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恶臭。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来本来颜色,光合脚,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狗啃一样,露出来的那张脸上坑坑洼洼,鼻梁塌陷,全是以前整容的后遗症。 “这附近的人都叫她女疯子。”慕子佩压着声说:“听说她刚来那会儿见人就咬,差点给个小孩儿传染HIV,让人爸轮了一棍子,脑子坏掉了,后来就一直在这附近流浪,每天靠翻垃圾桶生活。啊,有个人说她跟狗抢过骨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意没说话,凉薄目光紧锁着杜文菲。 她的案子和郭弘几人不是一个性质,里面虽然牵扯到未成年人,但因为已经满十四周岁,且双方自愿,量刑并不重,只判了四个月加罚款。 对她来说,舆论才是重刑。 口水远比牢狱更伤一个人的自尊,她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周意一点都不奇怪。 也没想象中痛快。 她就是觉得杜文菲可怜。 杜荣没落马之前那么好的家境,只要她咬一咬牙就能靠着那些资源出人头地,可她偏偏选了一条断头路。 …… “妈呀!”杜文菲突然睁眼看过来,吓得慕子佩跳到了周意身后。 周意没动,风平浪静地和杜文菲对视。 冷风刮过,杜文菲闭上眼,缩得更紧。 慕子佩不可思议地说:“她好像真的疯了,看到小九竟然都没反应。” 慕青临强行扭过慕子佩的头,让她少看点热闹。 视线对上周意,两人心知肚明——杜文菲没疯。 她为什么要装疯,她们完全不在乎。 纪录片的拍摄工作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她们马上就要开始忙碌,没多余的心思回头去看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 “姐,小九,你们快点啊!冷死我了!”慕子佩站在远处大喊。 慕青临转过头,笑望着周意,不用一言一语,她就会意地把手放入她掌心,和她十指相扣,一段路走得不慌不忙。 —— 纪录片播出是在两年半之后的盛夏。 一经播出就好评如潮,其中两处隐藏彩蛋更是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一处是慕青临把周鸣和阮中意在西南拍摄到的一些镜头剪进了正片; 一处是商宁一闪而过的背影。 他们既是纪录片的拍摄者,也是参演者。 他们的名字被写进了片尾。 至此,慕青临终于实现自己的心愿——让他们为人知晓,同时也兑现了去报社前夕,给周意的承诺—— 小九,不管明天去报社能不能看到你想看的,你的生命都一定会和我一样圆满。 这个圆满叫英雄有所归。 她为周鸣和阮中意正了名,也让他们最后的心血没有付之东流。 —— 又是一年夏至。 “这座城”招了新人,是个有些八卦,但心眼不坏的小姑娘,名叫蔡苗。 蔡苗盯了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坐在固定位置喝咖啡,却从来不付钱的慕青临很久,到底还是没忍住,跑到操作台后面问同事,“她是谁啊?” 同事说:“隔壁省台的记者。” “哦哦,她结婚了吗?” “结了……” “骗人,她手上都没有婚戒。” “人低调不行啊。” “低调到大周末不陪老公,一个人坐这儿喝咖啡?哄谁呢。”蔡苗有些生气。 同事放下手里的活儿,咂摸片刻,问她,“你从入职到现在是不是还没见过咱们老板吗?” 蔡苗一愣,眼睛突然亮晶晶的,“听说咱们老板除了是老板,还是哪个神秘组织的头头,老是神出鬼没的。” 同事一本正经地「嗯」了声,嗓音压得特别低,“老板的行动有个代号,想知道叫什么不?” 蔡苗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想,快说!” 同事,“叫——拔菜苗!” 同事突然掐住蔡苗的肩膀,吓得她失声尖叫,惹来慕青临的注视。 蔡苗看到她笑,白净一张脸瞬间红透。 同事发现端倪,胳膊肘撞撞她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蔡苗支吾半天,小声说:“啊……” 话落,蔡苗看到透亮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一个推着行李箱,风风仆仆的年轻女人径直走到她的心上人面前,俯身吻她的唇。 蔡苗惊呆,“她,她们!” 同事抬起手,朝正在往过走的周意打了个手势,说:“老板好,好久不见。” 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转向蔡苗,“你是新来的?” 蔡苗已经灵魂出窍。 李措连忙走过来拍了一把她的脑袋,对周意说:“这就是我和您说过的蔡苗,干活挺利索,人有点傻。” 周意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而后转身,一边挽衬衣的袖口,一边往操作台后走。 不久,她端着一杯香浓的咖啡回到窗边,放在了慕青临手边。 两人抬眼对视,压得群芳无色。 那一秒,蔡苗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她悲痛地捂着胸口说:“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的心上人就是老板老婆啊!” 李措严肃提醒,“老板和慕老师经历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你别添乱。” “哦……”蔡苗吓得缩头,扒拉着墙去瞄窗边那两人。 呜呜呜,她们老板也太乖了吧,让给手就给手,要捏脸就给捏脸,不笑的时候瞧着有点凶,一抬头看慕老师,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爱,被慕老师逗恼了,竟然还会有一丝孩子气。 啊! 这完全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啊! 去外面时身披盔甲,所向披靡,一旦回来她面前就只剩满腔柔情,岁月静好。 这么美好的两人能和「千辛万苦」扯上什么关系? 蔡苗好奇心突生,快步追上李措,问她,“你知道她们的故事吗?” 【正文完】 第165章 番外 盛夏的清晨, 透亮阳光被窗帘截断,只留窄窄一道落在床尾。 现在已经过了七点,一向准时早起的慕青临却还缩在薄被里, 没有一丝要起来的迹象。 她感冒了。 昨天周五, 她因为外出采访,提前了半天下班。 本来想好好在家歇一歇, 周末精神饱满地陪周意去“这座城”上班。 谁知道客厅的空调有点凉, 她睡得有点草率,身上什么都没盖,等周意下班回来叫她,才发现她在三十九度的天里把自己冻成了重感冒——头疼,喉咙哑,还没胃口吃饭。 周意当时的表情就有点不好看。 慕青临理亏, 没好惹人, 今天就被人给惹了。 不让起床, 不让动,稍微讨价还价一句就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吓唬谁呢? 好吧。 她还真就没坚持和她一起出去晨练。 慕青临大半张脸掩在被子里, 重重叹了一口气。 关于29岁的女朋友越来越高冷这个话题, 她必须要找时间和她掰开聊一聊了。 以前多好捏一小姑娘, 现在凶得要命。 “咔哒。”卧室门口传来开锁声。 慕青临调整呼吸,一秒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很快,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卧室里响起。 跑步跑得满身大汗的周意走到床边, 往床头柜上放一杯水,然后靠近慕青临, 把她几乎快蒙住头的被子拉下来, 掖到下巴里, 又调整了空调温度, 手从被子边缘伸进来,摸了摸她的脖子,确认有没有出汗,最后坐到床边,说:“妍妍,你早饭想吃什么?” 慕青临睫毛颤动,糟心地想,性格也劈了,这要是放以前,哪儿敢当面揭穿她? 慕青临睁开眼睛,故意找事儿,“重口味的。” 周意说:“还是清淡点吧,一会儿得吃药。” “……”都有主意了,还问她? 慕青临的视线落到周意腹部。 这里以前一根肠子通到底,可能弯弯绕绕,但不怕岔,耐心点总是能摸透她的心思,现在…… 嘶。 高不高兴的,说话一个声调,脸上一个表情,鬼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周意这个变化的? 慕青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竟然没想起来,好像是长时间的潜移默化,以至于她起初注意不到,等突然醒神,连个纠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慕青临又想叹气,情绪还没完全起来,听见周意说:“要不今天别去店里了,店里人来人往的,很吵。” 慕青临抬起眼皮,望住周意那双依旧黑白分明,但明显有了城府的眼睛,“我今天这状态,在家只剩睡觉,睡久了头更疼。” 周意微微皱眉。 她现在尤其喜欢这个小表情,像是不知道自己本来就属于有棱有角的长相,再加上年岁的沉淀,巡护队的磨练和店里各种奇葩事的折腾,一沉眸,气场立马就上来了,压人得很。 不过,也就吓唬个外人,慕青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没得商量。”慕青临掀开被子下床,赤脚站在地板上,抬起手,左右一拨,睡裙掉在她脚下。她一只脚后撤,跨出去,用另一只脚的脚尖勾着细细一根肩带,在周意的注视下缓缓抬起,踩着她裸露的膝盖,说:“出汗了,拿去洗。” 周意的目光从慕青临玲珑有致的身体垂落到她白玉一样的脚上,半晌,拿住睡裙,说:“好。” 慕青临脚却不离,脚尖若有似无地磨蹭两下周意膝头的皮肤,顺着往上……忽然被她用力攥住脚踝。 慕青临浑身一震,小腿绷起漂亮的肌肉线条。 好几年前,她们在餐桌边有过一回。 她坐在桌上,周意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自己的脚踝格外敏感,是那种,嗯,难以言说的刺激。 这会儿全忘了,本来想调戏人的事,反过来被人拿捏了。 慕青临稳住心神,淡定道:“还不去洗澡。” 周意“嗯”了一声,不止没有撒手,竟然在用食指摩挲她的脚踝骨。 慕青临雪白细腻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疹子,异样感在身体里快速堆积。 “妍妍。”周意抬眼望慕青临。 四目相对,火花飞溅。 慕青临在感冒传不传染两个选项里摇摆片刻,果断俯身过去,单手勾住周意脖子,拇指在她下颌骨上轻轻一抵,她立刻顺从地仰起头,和她吻在一起。 从弯腰站立到坐在床边。 …… 不久之后,周意安抚似的来回抚摸着慕青临发颤的小腿,说:“要不要我帮你洗?” 慕青临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刚刚过去,目光还散着,一开口,声音格外撩人,“你说呢?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劲儿?” 周意立刻站起来,去扶她的胳膊。 慕青临手撑床面,一动不动。 等周意不解地看过来,慕青临细瘦腕子一抬,搭着她的肩,说:“腿软,来个公主抱。” 周意后来的身高和慕青临差不了多少,她还要顾巡护队那边的事,一直没疏于锻炼,抱个百斤不到的慕青临绰绰有余,就是以前没怎么试过。 犹豫片刻,周意扶住慕青临她的背,弯下腰,右手从她膝弯穿过,轻而易举就将她抱了起来。 比想象的还要轻许多。 慕青临双手环着周意的脖子,头靠在她脸侧,笑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震动。 “找女朋友果然还是要找年纪小点的,别人的37岁多半只剩相互嫌弃,我呢,好像才刚刚开始享受爱情真正的滋味。”说话的慕青临眼皮微垂,吮上了周意细软的耳垂。 ———— 十点的咖啡店还没什么人。 慕青临刚好闲得没事干,就跟蔡苗学起了煮咖啡。 她这回的感冒来势汹汹,精神总集中不起来,稍一晃神就烫到了手,疼得五官变形。 周意和李措讨论完新品的事出来看到,脸色顿时一沉,快步走过来抓着慕青临的手往冷水底下送。 周意的动作特别快,惊了正要伸手的蔡苗一跳,连忙道:“老板好!” 老板跟没听见似的,死盯着老板娘手背上微微泛红的皮肤说:“知道自己手残,就不能不动和厨房有关的东西?” 老板娘说:“不能。” 老板“嗤”一声,凉凉道:“疼死活该。” 蔡苗直接吓成了表情包,她们老板在老板娘跟前不一直是乖宝宝吗? 现在什么情况?! 凶老板娘了?!! 这还像话吗?!!! “噫——”蔡苗嘴巴一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年下竟然敢跟姐姐这么说话,心有点野了啊。” 周意抬头,没什么表情,“再说一遍。” 蔡苗一愣,火速捂住自己的嘴巴往后退,“我刚说话了吗?没有吧!” 慕青临说:“有,咬字清楚,情绪饱满,我听得一清二楚。” 蔡苗哭泣,“老板娘,我错了,求您帮我和老板求求情,绕我一条小命。” “你没错。”慕青临说:“我也觉得你们老板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她以前对我那可是言听计从,体贴入微啊,别说冷脸嘲讽了,就是看我一眼,都得是先往眼睛里洒一捧星星才敢把视线对上来,现在……” 慕青临唉声叹气,“你看她还有多余的表情吗?” 蔡苗飞快地摇头。 慕青临瞧她两秒,分外真诚地问:“蔡苗,你说是我养失败了吗?” “啊,这个……”蔡苗滴溜溜的眼珠子往周意那边飘,见她已经低头回去,快速用手挡在嘴边,和慕青临小声商量,“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应该还能补救。” “首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个贬义词,其次,怎么补救?”慕青临问。 蔡苗端着下巴考虑,几秒后,兴奋地说:“我对三十六计还挺熟的,思来想去,觉得美人计甚是有效,要不老板娘您试一试?” 慕青临继续问:“怎么试?” 蔡苗说:“晚上回去了把自己洗白白,喷香香,脱光光,往半睡半醒的老板腰上一坐,手一抓,头顶一按,给她往晕了亲,然后就能,嘿嘿……” “我还没聋。”周意忽然说。 哗哗的流水声一断,周意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让蔡苗脊背发凉。 蔡苗识相地跑路,留下慕青临倚着操作台,低头看周意帮自己擦手。 她眉眼里的情绪明明那么淡,手上动作却轻柔得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有什么想法?”慕青临问。 周意没抬头,“什么什么想法?” “蔡苗的提议。” “没想法。” “我觉得还挺合理的。”慕青临闲着的手在周意领口拨了下,说:“老早就想问你了,现在怎么这么爱穿衬衣?怕队里和店里的人觉得你年轻,不服你,故意装成熟?” 周意说:“没有。” “那是为什么?”慕青临问。 周意握住慕青临被水冲得冷冰冰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皮肤,说:“你爱穿。” “嗯?”慕青临下意识说:“我是工作需要。” 周意,“我是学你。” 慕青临一愣,笑了起来,“我就那么好,这点事都要学我?” 周意说:“好肯定好,学,我也不清楚,好像和你待得久了,各种习惯不自觉就变得和你一样了。你29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她离开前最后的记忆,最深刻。 的确。 慕青临心道,衬衣西裤长卷发,腕上戴块表,和那个时候的她几乎一模一样。 就是…… “我可不记得我那会儿这么不苟言笑。”慕青临说。 周意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声音低下来,“现在来找工作的都是比蔡苗还小的05后,性格太跳脱了,不装高冷点镇不住。” 慕青临挑眉,“谁刚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装成熟的?” 慕青临的声音有点高。 周意左右看看,见没人听到,才软下嗓音,讨好地说:“妍妍,给点面子啊,这帮小孩儿实在太难管了,每次聚餐我都怕一个没忍住被他们识破,威严扫地。” 原来如此。 慕青临睨着一脸紧张的周意,差点笑出声。 小孩儿管小孩儿? 还挺像回事,随随便便了冷个脸就能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长相优势非常明显。 但是,有必要把这个优势往家里带? 想起自己早上的待遇,慕青临慢腾腾眨了一下眼,说:“小孩儿确实难管,我手里那个在家都敢跟我摆脸色了。” 周意梗住,“我有吗?” 慕青临微微笑,“没有?” “……可能装得太久,变成了肌肉记忆。” “改。” “好。” 周意不假思索的话让慕青临彻底破功。 要知道在巡护队和咖啡店,可是连声“不”字都没人敢跟她说,像这样命令她?活腻了。 像这样命令她,她随时随地都敢。 理由无他,被偏爱的都喜欢有恃无恐,还总能次次得逞。 第166章 番外 每年11月8日是记者节, 除了省里的官方活动,省台内部也会评选出一些奖项作为鼓励。 今年逢十,十年一大庆, 省台早早就开始筹备晚会了。 慕青临这回拿了省里和台里双份的奖, 又升了新闻中心主任,这个记者节对她来说, 更是意义非凡, 所以慕子佩、章可和高歌三人在八所的实验一结束,立刻打车过来省台,等着为她庆祝。 她们三个已经毕业了,因为舍不得在校那七年的友情,便把工作一起签在了六所,孔梦则继续读博。 三人到的时候才下午四点, 离晚会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要不我们去‘这座城’待会儿?刚好能照顾小九的生意。”慕子佩说。 章可怜悯地看了眼这个臭不要脸的, “确定不是去混吃混喝?小九早就和蔡苗交代了, 不止给咱们几个免单,咱们带朋友去也免单。” 慕子佩被揭穿, 尬笑两声, 一把挽住高歌的胳膊, 叨咕着往过走,“咱们四个里面,现在就小九有钱, 她请我们一顿也就请了嘛。” 高歌无情地说:“问题是这个月有四个周末八天假,你就借着加班写论文来了八次, 白吃白喝不说, 写完了还让小九给你翻译。” 高歌突然站定不动, “说实话, 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进‘这座城’的门。” 章可在另一边叹气,“谁不是呢,脸都被丢光了。” 两人同时,“唉——” 慕子佩老牛拉重犁一样,左右各拖一个,费劲儿地说:“哎呀哎呀,干嘛呀,小九是我嫂子,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吗?” 两人异口同声,“那你一会儿叫嫂子。” 慕子佩抬头挺胸,“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小九肯定在现场看我姐作为获奖代表上台发言啊,怎么可能在店里,唉??小九,你怎么在店里???” 周意对慕子佩的一惊一乍见怪不怪,闻声头也不抬,“我不在店里在哪儿?” 慕子佩飞快地跑过来,踮脚趴在收银台上,可劲往里探身,“你不知道今天是记者节?” 周意抬头,眉心微拧,“不知道。” “也不知道我姐拿了两个奖,还升了主任,今天要在省台的晚会上发言?” “……不知道。” “嗨呀!你能干什么!”慕子佩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把大腿,说:“你赶紧出来!现在应该刚开始,还没到发言环节,你飞奔过去肯定赶得上!” 周意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儿,言简意赅地和蔡苗交代一声,解着围裙往出走。 经过章可和高歌,前者忙不迭问她,“你就这样去?” 周意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店里统一的制服配运动鞋,谈不上好看,但也不算丑吧。 “有什么问题?”周意问。 章可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反问:“我们研究生毕业那天,你看到妍妍姐的打扮没?” 她当然看到了。 她们那天一起去的。 她就是普普通通的oversize短袖、短裤和运动鞋,慕青临则化了整妆,耳坠、项链,食指上用来装饰的戒指……该佩戴的首饰一样不少。身上穿着条浅色修身长裙,脚踩五六公分细高跟,一头长发散下来,走动时摇曳生姿。 周意眉心的褶皱感忽然变得明显。 她没去过什么正式场合,不知道要怎么穿。 慕青临什么都见过,她那样才算得上尊重吧。 “你们能不能陪我去买衣服?”周意说。 三个人兴致高昂,“能。” 慕子佩又想,“现在去买衣服的话,我姐发言肯定赶不上了。” 周意快速道:“赶不上就赶不上,结束了,我单独给她过节。” 慕子佩,“那行叭,快走快走,赶不上开始,总得赶上结束。” 四个人火急火燎的去了附近的商场。 “我的天,你是要去奔丧吗?” “就是说,秋季运动会已经过去两个月。” “酒店门童的首要职责是笑脸迎人,你做得到吗?” “你还会跳hiphop?” “这么正的正装,你可以去谈判桌上为自己的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嫂子……你难道不知道杀马特的时代早已经落幕了吗……” 周意选一件被慕子佩阴阳怪气的否一件,脸渐渐不好看了。 慕子佩见此,立马收起她的女王坐姿,猫着腰对高歌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高歌正有此意。 对某只除了职场精英穿搭之外,审美就会突然死绝的九,她已经无力吐槽了。 章可本来想踏踏实实坐在“男友暂存处”玩游戏,抬头一看,委实顶不住周意平静到毫无感情的眼神,火速跟上了慕子佩和高歌。 三人离开不到五分钟就跟捡着宝似的快步回来,递了周意一件白色的,看起来像是裙子的东西。 周意抖开一看。 “……” 还真是裙子。 长度可能过大腿根两三寸的样子,肩膀全露,后背跟肩一样,就两跟交错的带子勒着,没有一片多余布料,而且,露得极其靠下…… 这要是穿身上,屁股缝都能露出来吧??? “换一件。”周意咬牙,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拒绝。 慕子佩一把给周意的胳膊怼回胸口,比她还凶,“趁着还能勾引的年纪多勾引我姐两次好吧,等再过几年,你俩牵手如同左手牵右手的时候,想勾引都没人上当。” 章可附和,“爱情需要心机保鲜,这是我从我男朋友身上得出来的真理。” 周意一对二,动摇地看向高歌,尽管她百分之百确定慕青临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 高歌说:“勾引也好,心机也罢,妍妍姐看到你为了她这么用心,怎么都会高兴的。爱情里,没有哪个人不期待浪漫的惊喜。” 周意心窝撞了一下。 从确定关系到现在,她好像确实没有为慕青临做什么能称之为“浪漫”的事。 她们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始终在努力寻找简单平淡的生活来缓解奔波之苦,到现在习以为常,她下意识以为谈恋爱就是这样,可是往前很多年,妍妍明明有想尽办法哄她高兴。 周意果断拿着裙子进了试衣间。 “唉,你们说小九穿上这条裙子是土,还是秀?”慕子佩抱着胳膊问。 章可犹豫,“小九的长相身材不用说,我就是有点担心裙子胸口和下摆的荷叶边。” 高歌说:“就捏了点形,不翘也不浮夸,看着吧,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甜。”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歌,“甜?” 高歌轻咳两声,用下巴指指试衣间方向,说:“我听到开门声了。” 两人又齐刷刷扭头看向门口。 下一秒,眼睛直了。 周意从里面走出来,跟换了个人一样。 臀圆腰细大长腿,白得都晃眼了,怎么看怎么性感。 视线拉远,整个人肩背舒展,清瘦立体,走起路来放松沉稳,瞧着又有那么些气质美人的感觉。 往上,长发一散,半遮肩膀,还有脸上那片微不可察的飞红…… “啊啊啊!小九!你竟然会害羞!”慕子佩兴奋地大叫,“果然是甜妹!” 周意别扭地扯了两下裙摆,凉凉道:“闭嘴!” 慕子佩闭不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绕着圈,把周意当成了景点参观。 “怪不怪?”周意问,她之前穿的裙子全是慕青临的,那种知性婉约的款式,好看还不露骨,身上这条实在太夸张了。 章可恨不得把头摇掉,“完全不!我要是有你这脸和身段,恨不得天天穿内衣出门!” 周意不自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头麻了。 慕子佩参观完周意,两手用力一拍,突然道:“呀!化妆!快,下楼!” 周意矢口拒绝,“我不去。” 慕青临在她脸上摆弄那是享受,别人……她受不了那个折磨。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慕子佩扽着周意往出走。 吓得导购一个箭步冲过来,说:“您还没有结账。” 导购的声音不小,很多人都听见了。 周意接收到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头顿时更麻了。 结完账,周意一脸烦躁地被慕子佩拖到楼下化妆。 期间,章可和高歌去给她买了外套、鞋和耳夹。 慕子佩全程留守造型店。 “鼻头也点点红,就哭过那种感觉,对对对,就这样。” “还有眼梢,稍微来点。” “口红要珊瑚色的吧,来个我见犹怜的咬唇妆。” “……” 一个小时后,周意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 头发卷得蓬松柔软,编了个什么公主头,耳夹和发型同一个调调,脸就不用看了,跟刚被人上下其手虐过一遍一样。鞋子她们选了米色中靴,很衬腿长,外套和短还露的裙子形成鲜明对比,厚实、慵懒。 这不就是某音上批量生产的网红打扮? 周意逐渐抗拒,“非要这么打扮?我又不给大哥唱歌。” “啊?”慕子佩一下子没明白,“什么大哥。” 周意,“……会刷火箭的大哥。” 慕子佩捧腹大笑,半晌,站到周意旁边,和她一起看着镜子里的人说:“你这长相甩网红八百条街好吧。好好一小仙女,干嘛急着把自己往土鸡窝里划。” 慕子佩说着,忍不住捏着周意的外套,往里面瞄了眼,感慨道:“又纯又欲,又野又乖,还有点楚楚可怜,我姐今晚能让你下床就怪了。” 周意扭头就走。 倒也不是覺得慕子佩這話露骨,就,有壹回,她和慕青臨在鏡子跟前做,壹開始好好的,後來慕青臨的惡趣味突然上來,非要讓她轉個身,從後面來,然後她就,就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眼梢鼻頭泛紅的可憐模樣。 慕青臨似乎格外喜歡她那個樣子,折騰到她TUI軟得站不住,還非要把她的手按到鏡子上,不讓她往下滑。 最后结束,慕青临贴在她脸侧,耳语道:“小九,你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着迷。” 要了命了。 周意健步如飞地跑出商场。 外面冷风嗖嗖。 她浑身一抖,连打三个喷嚏,眼角湿了,慕子佩高兴了,“这妆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周意不吭声,心道:“我可去你的吧,牙都能冻掉。” ———— 省台的晚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 慕青临一身正装,被簇拥着从大门里出来。 慕子佩连忙朝她挥手,“姐,这儿!” 慕青临简单和同事说了几句,笑着走过来说:“不是让你们别来吗?” 慕子佩眼睛一转,淡定道:“不来怎么给你送礼物?” “呦,长良心了。”慕青临揶揄,朝她伸出手说:“礼物留下,人可以走了。” 慕子佩瞪直了眼睛,“从下午四点到现在,我们等了你足足五个小时!什么人啊!” 慕青临顺势抬手,揉揉慕子佩的脑袋,说:“一会儿请你们吃饭。” 慕子佩满意,“这才像人话。” “小可,小歌,你们和佩佩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接小九。”慕青临对旁边的两个人说。 章可抢着道:“不用接,小九已经来了!” “来了?”慕青临疑惑,“在哪儿?” 三人回头找了一圈,没人。 慕子佩差点气死,“就知道她没出息,肯定跑哪儿躲起来了!” “躲?”慕青临好笑,“你们把她怎么了?” 慕子佩神秘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把手机放到耳边上,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慕青临笑笑不说话,等着看她能作出来什么妖。 结果电话响到提示“无人接听”。 慕子佩爆炸,“这个臭小九!是要转型当乌龟吗?!” “唉唉唉!”慕青临攥住怒气冲冲的慕子佩胳膊弯,问:“干什么去?” 慕子佩磨牙,“去店里抓乌龟!” “店里只有猫,不养乌龟。”周意带着些喘息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慕子佩蹭得回头。 一身清纯色的周意怀里抱着一大束娇艳如火的玫瑰,正大步往过走。 她的目光紧锁着慕青临,比直而坚定。 一直到走到她面前,低头吞咽了一口在抬起来,望住她情绪满溢的眼睛说:“妍妍,节日快乐。” 第167章 番外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 于是,飒飒秋风都为她们停下了脚步。 惊喜在慕青临墨色的瞳孔里疯狂生长,顷刻便将周意紧紧包裹, 令她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她一瞬不瞬地望了慕青临很久, 直到抱着花的手背被她温热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才猛地回神, 听见她说:“送给我的?” 周意一愣,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你,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买了你那年春节送我的。你……” 周意被慕青临直白热烈的目光包围着,无意识舔了舔嘴唇,把花又往她那边递了点, 希望能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然后才说:“你喜欢吗?” 慕青临像是没有听到, 被夜灯和月色映着的双眼旁若无物地看着周意。 刚才,她抱着满怀玫瑰跑向她的时候, 她胸口胀得都要炸了。 她是个俗人, 哪儿能不爱玫瑰? 可她更爱这个怀抱玫瑰的女孩儿了。 她跑过来的那一秒, 她仿佛听到了那些已经融在她的血脉里,和她化为一体的寂静爱意悉数为她盛放的声音。 就是那一秒,她听到了人间天籁, 然后神魂荡漾,难以自拔。 翻涌的心潮催促她快去做点什么来表达这一激动。 可惜时间仓促, 她还没有想好。 周围不时有人经过。 周意被看得太久, 又没有听到一句准话, 忽然就有些急了, “不喜欢,啊!” 她抱着花的那只腕子猛地被慕青临捉住,用力朝她站立的方向拉了一把,接着快速垂落,紧紧搂到她腰后,另一手在她余惊未消的注视下抬起,以柔软指腹轻抹她晕红的眼梢。 并没有任何一点湿漉漉的触感,倒是腮红含香,借机闯入慕青临的肺腑,一丝一缕缠绕着她本就错乱的心魂。 她低头下来,在周意冻得吸了吸鼻子,想开口说话之前,偏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热烈但不急切。 深入却不低俗。 周意这才知道慕青临没有不喜欢她送的花,相反的,她喜欢得连脉搏跳动都比往常要雀跃上许多。 她便放心地阖了眼,头微微仰起。 月色悄然隐入树梢,留漫天星火于夜色里无声燃烧。 章可和高歌笑着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回避。 慕子佩跟在慕青临屁股后面长大,潜意识里就喜欢磕清纯小妹妹和成熟大姐姐,要不也不会给周意弄这么一个妆出来。 这会儿她亲眼看到两人你侬我侬的场景,难免手痒,偷摸着拿出手机给两人捏了一张。 本来神不知鬼不觉一事儿,没关音效的话就有些煞风景了。 “咔!” 周意呼吸微顿,睁眼开,无意识重吮了一下慕青临的唇。 几秒后,恋恋不舍地和她分开。 脸上有了情意,周意的妆容更贴,再因为花抱久了胳膊酸,她垂下眼,嘴唇轻抿,慢吞吞往上一托,简直把小女生的怨怼情绪发挥到了极致。 慕青临光是看着就心疼不已。 尽管她清楚这一切全都是眼梢和鼻头那点红衬托出来的。 要知道,追她那会儿,周意可是连拒绝都能一口一口咬碎了吞下去,默默重整旗鼓。 除去那些无能为力的事,她在感情里向来坚韧坦率,根本不会为这点小插曲心生怨怼。 但莫名的,她就是心疼,还有点激动。 她都没这样谈过这样别扭的恋爱。 似乎从在一起那天开始,她们就没有因为感情的事闹过矛盾。 可她听人说,恋爱的滋味本来就是酸一阵,甜一阵,闹一点别扭,然后往前迈一大步。 她…… 她还是别折腾了。 这姑娘现在喜欢她喜欢得要命,衣服都要跟她穿得一模一样,更遑论其他,万一她收不住,说点什么过头的,真把人惹哭就完蛋了。 慕青临惋惜地轻叹一口气,去接周意怀里那捧玫瑰。 手刚触到,周意忽然往后一缩,不大自然地说:“你还没说喜不喜欢。” 慕青临怔住,不喜欢就不给送了?不带这样的吧。 ……好像也可以这样。 喜悦快速在慕青临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用折腾了,这姑娘虽然不会和她闹,但本能反应已经把她想要的那点小别扭完全表达出来了。 接着,她该哄一哄她,好让她开心得喜上眉梢。 “再问一次。”慕青临说。 周意,“嗯?哦。” 周意余光扫了眼再次把目光聚焦过来的吃瓜三人组,强迫自己忽略她们热辣的眼神,对慕青临说:“妍妍,你喜欢玫瑰吗?” 慕青临说:“喜欢,但是……” “什么?” “更喜欢手捧玫瑰,一路奔向我的你。” “……哦。” “周老板,刚才,我的魂差点让你勾走。” “……” 周意不吱声,抿唇缓着呼吸,下一秒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清脆响亮,扣在慕青临颤动的心弦上。 她恨不得立刻给人掳回家,做点过分的事情,可惜请吃饭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临时反悔不地道。 慕青临只好按捺着不安分的心思,从周意怀里接过玫瑰,闻着那片浓郁的香气,问慕子佩三人,“想吃什么?” 慕子佩赶紧把手机往背后一藏,斟酌着语气,“上次那家日料?” 那家餐厅死贵死贵的,人均700+。 慕子佩心疼自己的工资,一个月都不敢吃上一回。 这要是碰见慕青临…… 慕青临想都没想,说:“行。” “耶!”慕子佩高兴地欢呼。 慕青临笑她一声没出息,话锋突转,说:“手机拿来。” 慕子佩警惕地捂住口袋,“干嘛?” “我说我想把你的手机扔护城河里砸晕条鱼,给‘这座城’的猫加餐,你信吗?” “不信,我这手机可是上个月过生日,小九送的,你根本舍不得。” “那还不拿来。” “哦——” 慕子佩乖乖把手机递出去,还特别配合得识别了人像。 半分钟后,慕青临把手机还回来。 慕子佩赶紧打开看了眼,“姐,我刚才拍的照片呢?” 慕青临一手玫瑰,一手手机,淡定道:“删了。” “啊!”慕子佩崩溃,“我那张拍得超级有氛围感,可遇不可求啊!” 慕青临说:“原片已经微信转我这儿了。” 慕子佩呆滞片刻,表情逐渐变得麻木,“卸磨杀驴,我就是那头勤勤恳恳的驴子?” “勤勤恳恳?”慕青临哼笑一声,淡淡道:“别逮着机会就给自己脸上贴金,亮得都刺眼了。” 话落,慕青临点开照片,递到周意跟前。 她一开口,揉碎了爱意的嗓音和方才截然不同,“这张我能不能发朋友圈?” 周意偏头去看。 慕子佩真还拍得挺好的,暖色调淡化了初冬的凉意,背景微微虚化,把情人之间的亲昵拍得朦胧又唯美。 这样的亲密照,即使发朋友圈也不会让人觉得俗气,或者,多得是人艳羡。 “能。”周意说。 慕青临却没马上动作,而是抬头看向慕子佩说:“我的车今天限号,没开出来,你们三个先打车去餐厅,晚点佩佩找我报销车费。” 慕子佩受嘲讽在先,被区别对待在后,正伤心着,闻言吭都不吭声一声,直接扭身走人。 章可和高歌憋着笑跟上。 留下周意两手抄着口袋,脑袋低垂,踢了一脚平整的地面。 妍妍好像还没有评价她今天的打扮。 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算了,腆着脸求来的表扬没什么意思,反正她也不是很喜欢这身衣服,裙子那么短,后背还露得没眼看,回家以后赶紧脱了压箱底吧,就当从来没…… “小九。”慕青临忽然出声。 周意的心跳快速坠了一下,这才发现胸口有点闷。她连忙吸一口气,把低沉情绪压下去,抬头看向慕青临,被她眼里灼灼的目光惊了一跳。 “第一次收到你送的玫瑰,太激动了,竟然没有发现你比玫瑰更美。”慕青临看着周意,眼底光芒更盛,“专门为我打扮的?”她问。 周意反应不过来。 刚才有个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吸引慕青临,她才不评价的,没想到只是被她心念一动,匆匆跑去花店抱回来的惊喜先一步绊住了目光。 她明明连州长亲自颁发的纪念章都只是随意装在口袋。 现在不过是区区一束玫瑰,竟然能如此牵动她的情绪。 就因为之前从来没从她这儿收到过? 周意心里酸酸得,转念一想,又无比高兴。 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她差了慕青临好多好多的惊喜,以后肯定是要补的。 可她真没什么经验,多半要边学边补。 那样,时间应该会被拉得很长很长,最好…… 到永远吧。 周意想到她们白发苍苍,还是会因为一件事高兴得忘乎所以那一幕,明朗笑容迅速在脸上铺开,“嗯,专门为你打扮的。”她揣在口袋里的手向两边抬起,露出里面的裙子,“怎么样?喜欢吗?” 肌肤如玉身如柳,眼波似水声似酒。 慕青临几乎醉倒在眼前这一幕里,她强撑着一丝清醒,不吝赞美,“喜欢得让我挪不开眼。小九,你这样打扮真就是Gore说的,像个小仙女。”她说:“我的。” 周意忍不住笑,想起后背,她卷翘浓密的睫毛缓缓压下去,低了声,“后面藏着一只小妖精。” 说话的周意垂下手,把满身撩人色严严实实地裹进了外套。 慕青临看不到,心底闪过一瞬失望,回味起周意方才的话,倏地撞了一下,问她,“什么小妖精?” 周意又抿唇。她思考问题,或者遇到什么不好开口的事儿时都会下意识这么做。 慕青临眸光微动,把花换至左手,上前一步说:“不能说的话,我摸一摸?” 周意本能裹紧外套,没两秒又松开,还垂着眼,低声说:“嗯。” 慕青临抬起手,顺着周意压叠在一起的外套往里探。 女孩子逐渐升高的体温烘烤着她的手和小臂。 越往后,温度越高。 似乎…… 是只没穿衣服的小妖精。 慕青临嘴角勾起,悬空的手指慢慢往下落。 刚触及滚烫皮肤,一辆出租忽然在路边停下。 司机师傅降下车窗,探身过来,扯着粗嗓门喊道:“姑娘,走不?” 慕青临贴在周意后腰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点了一下。 也就能拨起来一绺头发的劲儿,周意却跟让人推了一把一样,踉跄着往前跌出一小步,鼻尖撞上慕青临的肩,这回眼尾真红了。 触觉、视觉和想象。 这三者带给了慕青临截然不同的三重刺激,她的心跳得飞快。在被周意发现之前,深呼吸了一口,先发制人,“小九,你的心跳有点快。” 周意眨了眨眼,眼底快速淡下去的水光并没有将那抹红一起带走,以至于她一开口,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极了正在受人欺负,“师傅问我们走不走。” 慕青临说:“这趟不走,今晚的饭可能就不用吃了。” 周意问,“为什么?” 慕青临点在周意后腰的指尖刮了一下,声音也低下来,“因为,我想直接带你回家……” 最后两个字,慕青临咬得极轻,周意坐上车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上床。 周意顿时有些如坐针毡,一半为那些已经尝过无数次,还是会在想起来那一秒魂骨发软的刺激,一半为今晚的未知。 也许她还是会先脱了她的衣服,也许指尖从后背一路往下,也许只是撩起裙摆就会发现她在导购的建议之下,穿了从未触及过的G弦裤,以求展现出这条裙子最完美的效果。 她不确定慕青临更喜欢哪种方式,但她知道,不论慕青临选一种,她都会按照她喜欢的,给她最热切的回应。 说好了的,要单独给她过节。 慕青临看不透周意心里的弯弯绕绕,她把花放好之后,余光一扫,捕捉到了周意白晃晃的腿,笑问:“光着腿不冷?” 周意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停下,往前排扫了眼,拿出手机给慕青临发微信:【穿丝袜了】 这话还真不适合给个陌生的男司机听见。 听不见么,她就能借机问多点。 慕青临心道。 她低头敲了一会儿键盘,点下发送:【薄的还是厚的?】 周意没穿过,没对比,只能说:【不是很厚】 慕青临:【你觉得好撕吗?】 “……”为什么要撕? 周意的脑子正乱着,很快就想到什么。她并在一起双腿不自觉夹了一下,视线往眼尾方向瞥。 慕青临低眉垂目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淡定得很。 周意收回目光,挣扎了一会儿,回她:【好撕】 慕青临:【我要是想撕,你让不让?】 “正在输入…” 足足半分钟过去,对话框下面弹出一条回复:【让】 慕青临差点乐出声。 某人刚还被她一根手指摸得站不住,转眼的功夫,这话就敢接了,也不知道是装胆大,还是,对她真大方。 慕青临盯着这个字,脑子里各种念头频闪,最后还是没做什么。 毕竟是在出租车里,自己的恶劣心思得到满足,就得委屈周意紧张兮兮。 慕青临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心绪,占了周意一个口头便宜:【还有裙子,晚上回家,脱了外套给我看】 【脱完自己转过去】 周意手点在键盘上,突然觉得车厢里有点热。 镜子前那回,慕青临也说过这话,还是在她手指不离的情况下,让她自己想办法转过去的。 那个感觉……真的会让人忍不住哭。 “嗡!”手机猛地震了一下。 明明贴着腿,周意却有种震在她心尖上的错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她略显散乱的视线终于聚集起来,发现太久没操作,手机已经自动息屏了。 周意重新解锁,看到了慕青临的询问:【脱不脱?】 周意慢吞吞点着,回她:【脱】 第168章 番外 晚上吃饭, 慕青临没什么食欲,一口接一口的柚子酒入腹,语速逐渐变得迟缓。 “我为什么喜欢小九啊?”慕青临慢条斯理地重复另一遍章可的问题。 章可连声点头, “嗯嗯嗯, 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按照佩佩说的,小九以前那性格真有点猫嫌狗厌, 妍妍姐你呢, 长得好看,工作又体面,怎么都不该看上小九吧,她……” 章可被突然抬头的周意一盯,头盖骨发凉,掷地有声地说:“学习特别好!” 周意面无表情地看章可两秒, 抿合嘴唇微抬, “嗤!” 章可身板一抖, 怵怵地看向了慕青临。 慕青临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下颌处,偏过头, 另一手抬起, 在周意白嫩的耳朵尖上拧了一下, 慢声道:“凶朋友?” 周意说:“嗯。” 够理直气壮啊。 慕青临“噗”地一声笑出来,垂手在周意脸颊上快速勾了一下,望着她有些莫名的眼睛, 说:“我那会儿啊,还就喜欢她翻脸不认人的狗脾气, 没事了跑去逗一逗, 让她挠两爪子, 再坏的心情都能变好。” 慕子佩一对白眼翻上天, “好好做个人不行吗?非要在狗爪子下头找刺激。” “你管呢?”周意捏着筷子拨拉两下碗里的汤水,闷声说:“我现在又不这样。” “确定?那刚是什么?”慕青临拆台。 周意郁闷道:“……小可又不是你。” 慕青临挑眉,兴致盎然地换了只手托住下巴,身体随之倾斜,忽然就靠得周意很近,吐气时,周意几乎能闻到里面淡淡的柚子香,“那要是刚说你猫嫌狗厌的人是我呢,还凶不凶?” 周意被对面三人盯着,在面子和慕青临之间徘徊两秒,说:“不凶。” 慕青临笑趴在周意肩上。 多可爱一姑娘啊。 她想,不管重来多少次,她都会在遇到这个没人要时狗里狗气,看准了就能把心掏出来的姑娘那一秒,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然后,爱上她。 ———— 饭后,慕子佩缠着慕青临报销了双份儿车费,心满意足地和章可、高歌结伴离开。 周意叫的车还在半路堵着,十来分钟才能到。 她和慕青临也不着急,手牵着手走过一盏盏昏黄的路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记者节?”周意忽然想起来问。 慕青临说:“你刚回国就遇上店庆,一天到晚的忙,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意说:“你的事没有小事,就算是小事,我也想和你一起。” 慕青临步子停下,拉拉周意的手,等她转头看过来了,笑着问:“生气了?” 周意摇头,“没有,本来就是我自己没用心才不知道。” “那干嘛哭丧个脸?”慕青临揶揄。 周意迟疑了一会儿,说:“小歌说没人不喜欢浪漫,可我好像跟这个词绝缘的,在一起这么久,别说惊喜了,我连礼物都没送过你。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周意的声音闷闷得,很明显是在恼自己。 慕青临正要安慰,她又突然抬起头,无比坚定地说:“妍妍,我以后要做个很浪漫的人,时刻把你捧在手心里。” 慕青临怔愣。 把她捧在手心里。 这种话连她父母都没有说过,周意,她敢承诺,也一直在尝试改变。 慕青临心底剧烈震动,喜悦再次涌上心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周意重重点头,“嗯!” 慕青临被周意的坚定取悦,握紧她的手,扬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她这女朋友一旦开始检讨,行动力会立刻爆表。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只管坐等惊喜送上门。 会是什么呢? “亲爱的。”慕青临的称呼忽然一换,周意腰都挺直了,“嗯?” 慕青临掩了一半的声,“今晚还有没有惊喜?” 周意余光匆忙,确定身后的人经过,才说:“有。” “现在能说么?” “……能。” “是什么?” “……” 周意掐住手心,半晌,低声说:“你可以继续往下摸,摸到任何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慕青临一愣,大笑着把周意抱进了怀里,“你可真是,呵,小九,你可真是我的宝。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嗯?怎么能这么可爱?” 慕青临密集的反问让周意心窝一阵阵发软,她抱住慕青临的腰,额头蹭了一下她,说:“因为别人都觉得我猫嫌狗厌,只有你把我当宝。” 这话是实话,也是情感流露时无心的话,慕青临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来。 她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周意的头发,“那是他们没有眼光。”还不知道,缺爱的小孩子其实才最值得被人疼爱。她们专注,专一,还擅长掏心掏肺。 “妍妍,我手机响了。”周意在慕青临颈边说。 慕青临松了手,让她去拿。 是李措的微信,周意直接从通知点进去回复。 慕青临被风一吹,酒劲儿有点上来,她后退一步,侧身倚靠着灯杆缓神。 约摸三分钟,周意和李措聊完,准备直接按电源锁屏。 想到什么,她的手指突然一顿,从对话框里切出来,快速点进朋友圈,一条条往下翻。 找到了。 慕青临果真把刚那张照片发朋友圈了,不过发的不是原片,而是一张桌面截图——分列在桌面上的APP图标已然将两人吻在一起的双唇和闭阖眼眸挡得严严实实,半点惹人遐想的空间都没有留,不论周意是轻掠还是细看,均只能看见盛开在灯光之下的玫瑰。 周意跳动的心尖像让人淋了一层蜜,香甜味正在往嘴里蔓延。 慕青临好小气啊,她偏偏格外喜欢。 慕青临发现周意脸上的小表情,抬脚踢踢她的鞋尖,问道:“瞧见什么了,这么高兴?” 慕青临晚上喝了不少酒,醉是没醉,目光比往常稠,路灯不经意落进去,像是无尽夜空里的繁星点点,闪在周意墨色的瞳孔里。她玩心顿起,故意拖着声,说:“嗯——” “嗯?”慕青临忽然凑近,浓稠目光一下子就把周意吸了进去,她肚子里刚蹦跶起来的花花肠子倏地安分下来,老实说:“在你的手机桌面上瞧见我了。” “是么?”慕青临眨眼,如云似雾的眸光从半睁眼里落下来,时间都安静了。 周意的思绪被她粘人的眼波拖住,说:“是。” 慕青临又问,“想不想一直待那儿,让我一打开手机就能看见?” 周意不假思索,“想。” 慕青临低低地笑起来,借着酒劲儿故意逗她,“有嘴的小孩儿招人疼,以后,我的手机桌面只放你了。” 说话的她头枕在周意的肩上。 后面车来了回家,这个动作也始终没改变。 直到进了门,走入客厅,周意忽然被转身回来的她抱了个满怀。 总是带着香味的女人趴在肩上,身体软若无骨,瞬间就把周意平静的心跳逗弄得烂七八糟,她扶着慕青临的腰,问她,“先洗澡?” 慕青临在她肩上摇头,静了几秒,才说:“头晕。” 喝那么多酒,又被司机深一脚浅一脚晃了一路,头能不晕? 周意没舍得怼,把慕青临扶稳了,耐心地和她讲理,“知道会头晕,干嘛还要喝那么多?” 慕青临未语先笑,响在周意耳朵边上,弄得她耳根软。 等慕青临笑够了,一出声,周意感觉自己的骨头也好像没什么劲儿了,“故意喝的。你今天这个妆,我只是看一眼就心疼得不得了,不喝点酒壮胆,一会儿哪儿下得去手?” “……哦。”周意应道,语气无端有些娇软,从慕青临耳畔掠过,登时就搅乱了她平静的呼吸。 慕青临搂在周意身后的手拨开外套,搭在了她细软的腰上,“还记得在微信上答应我的事吗?” 周意扶着慕青临的手一捏,腰打得更直,“记得。” 慕青临却说:“我反悔了。” 周意一愣,不解里透着失望,“为什么?” “因为——”慕青临的手在以一个极为磨人的速度往后移动,“我想亲手脱。” 慕青临的声音轻似羽毛,刷在周意心尖上,她浑身发麻,脑子里快速烧起来一团火,随着慕青临从肩骨一寸寸下移的柔软手指,越烧越旺。 经过那两根细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带子,慕青临的动作有些许停顿,接着才慢腾腾从上面经过,恶劣地用指尖勾了一下,任她弹落回去,打着周意轻颤的身子。 只是很轻微的一阵力道,周意却觉得那两下堪堪打在自己心上。 她不受控制地喘了一声,低下头,把那双看起来容易让人误会的眼睛压在了慕青临肩头。 突如其来的黑暗将身后轻柔的触感聚焦,周意甚至能透过慕青临的指尖,感受到她心跳的频率。 和她一样快。 经过腰窝,点在椎骨末端时一起达到巅峰。 周意猛地抱紧慕青临,极轻地“啊”一声,和慕青临口袋里骤然响起的来电铃声几乎完全重叠。 慕青临一时哭笑不得,“都十一点半了,谁这么不长眼。” 周意轻喘着问她,“要接吗?” 慕青临无奈,“工作电话不能不接。” 慕青临点在周意椎骨末端的手指抹了抹,感受到她极力克制的颤栗,“去洗澡,我接完电话找你。” 周意虽然失落,但能理解“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重”这话。她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好。” 这份平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单薄。 差十分钟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突然化为乌有。 周意轻手轻脚地将书房门推开一道缝隙,和坐在窗边的慕青临对上视线。 她还在讲电话,看表情,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可是过了十二点,记者节就过了,下次要等一整年。 犹豫片刻,周意推门进来,一面和慕青临对视着,一面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推上了门。 “咔嚓!” 门锁扣上,慕青临的注意力被迫集中到周意身上,这才发现她身上还是回来穿的那套,只不过妆卸了,腿光着,编的头发也散了,看样子应该是洗完澡又换上的。 换上干嘛,不言而喻。 慕青临应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抬起手,食指自然伸开,连带中指,朝周意勾了两下。 周意见此,顺畅步子反而变得温吞起来,原本两三秒就能走过去的事,她愣是花了成倍的时间。 过去了也不动,跟被罚站一样杵在离慕青临四五步远的书桌边。 这距离已经能算远了,但架不住有人没喷过香水,估计一泵按下去,实打实全洒在了头发丝上。 好在这款香是木质调香,稳重内敛,喷多了也不会冲鼻。 这会儿顺着空气静静流淌,催情引欲。 “非要在两人之间选一个的话,我选安翔。”慕青临条理清楚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解释自己选安翔的原因,说话同时,不忘抬手,细白指尖压在自己领口,往旁边拨了一下。 周意立刻会意,心里又有些犹豫。 她以前也不是没脱过衣服,但不是被慕青临脱,就是去脱她的,现在自己给自己脱……感觉有些微妙。 不过,慕青临看起来非常期待,即使电话里的人再难缠,视线也没有一秒离开过她。 周意碾了碾手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淡的。 外套落地,周意打了个颤儿,前胸后背凉飕飕的,忍不住发抖。 她这一本能动作,把已经同妆容一起消失的易碎感重新勾了起来,让人无法忽视。 慕青临漆黑的眸子静在那里,须臾,她交叠的腿放下来,起身走到周意跟前,把她垂在身后的长发统统拢到左肩,手指穿过细软发丝滑下来,挑起一绺,低头轻嗅。 明明接吻比这一幕亲密得多,可是感觉截然不同。 周意想起“调情”两个字,竟然觉得浑身发麻,必须要靠着身后的书桌才能克制得住。 “他三年前就能独立做专访了。”慕青临说。 话落抬眼。 周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跳了一下,被慕青临瞳孔深处那簇跳动的明火招引着,失心般扶了一下桌沿,转身过去。 几乎是她站定的同时,慕青临干燥的手指贴上了她颈后的皮肤。 她抠紧书桌,耳膜跳动。 因为看不见,敏感度被放大了无数倍,能清楚感觉到慕青临的手指顺着脊柱沟缓缓滑下时带起的颤栗。 周意低下头,呼吸时张开了嘴。 “不给年轻人机会永远成不了气候。”慕青临声音微沉。 她的手指还继续在往下,停在周意的尾巴骨上。 周意颤了颤,扭动细腰去蹭她。 异样感逐渐在身体里炸开。 周意头埋得更低,肩骨顶出来,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落在她没有一丝赘肉的脊背。 慕青临垂眼凝视半刻,低下头,虔诚地轻吻。 周意顿时咬紧了牙,身体在她唇下打颤。 难以言说的感觉在迅速积聚。 周意双眼半阖,等待着那阵熟悉的眩晕感来临…… 一瞬之间全部消失。 慕青临站直身体,语气严肃地回复,“不放心的话我全程跟着,有事我给他兜底。” 周意抿紧唇,已经卸了妆的眼梢漫开淡淡红晕。 她的女朋友为了给别人兜底,不管她了。 平时也就算了。 今天…… 周意眨眨潮湿的双眼,看清了桌上的电子闹钟。 十二点马上就要过了。 委屈和焦急在胸腔里肆意冲撞。 周意踮起腳,輕擡臀,試探著蹭了壹下慕青臨的小臂。 慕青临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她握紧手机垂眼,看到了周意比自然站立时候更加曼妙的身姿。 这本就是她喜爱的女人,只是往她跟前一站就能把她蛊惑得五迷三道,还哪儿经得住她这么造? 慕青临攥起手,捏着食指关节,再一说话明显咬了声,“怕人说闲话就一起做,到时候拿出来比比,谁的好用谁的。” 周意得不到回应,慢吞吞缩了回去。 只是一个背影,慕青临就能感受到她强烈的失落。 慕青临无声叹气,她这儿讲着电话去碰她未免太敷衍了,可不做点什么,这姑娘怕是要伤心了。 从省台门口到书房,这姑娘哪一次不是惊心装扮过才来找她的。 头一遭捧着这么满的心意,不善待哪儿行啊。 慕青临安抚般捏了捏周意的腰。 很快,靜谧書房裏響起塑料袋撕裂的聲音。 慕青臨用手指夾著,遞到身前那個情緒低落的姑娘跟前,然後將手機扣到肩上,俯下身,同她耳語,“手沒洗,把這個給我戴上。” 周意看清那是什麽,身體裏熄滅的火焰瞬間重燃,比起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近乎迫切地給慕青臨套上。 靜靜望它幾秒,握著慕青臨的手腕放到身後。 慕青临盯着那只收回去,又不放心地背到后面,推了推她小臂的手,简直爱死了这么主动的周意。 就是这个瞬间,她只想占点便宜的心彻底动摇了,快速回复那边几句结束通话,把手机扔到桌上,低头下去亲吻周意裸露的肩骨。 …… …… …… 血色迅速漫上她白皙的脊背,燒得慕青臨眼眶泛紅,她反扣住周意的手,低聲說:“小九,妳太燙了。” 周意想偏頭看她,斷續道:“妳——喜歡嗎?” 慕青临喜欢得要命,渐渐地,完全顺从了身体里翻腾的爱意。 不久,周意急喘着抓住慕青临那只手腕,说:“妍妍,节日快乐。” 往后多年,一到11月8日这天,周意不管当时在哪儿都一定会想办法赶回来江坪,送慕青临一份惊喜。 哪怕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依然不忘送她一句,“妍妍,我来找你了。这次,我只小了你两岁。” 第169章 番外 暑假期间, 经常有个年轻女孩儿来“这座城”喝咖啡、吃东西。 蔡苗匆匆扫到过一眼的她的身份证,姓谢,于是蔡苗很捧场地称她为“谢小花”, 校花的那个“花”。 今天刚一开门, 谢小花就来了,双肩包下面用网子兜着个篮球, 快步走来收银台, 说:“蔡苗姐,今天还是那几样。” 蔡苗说:“你都不腻的啊。” 谢小花“嘿嘿”两声,借着点微信付款码的动作,不停往里面偷瞄。 蔡苗唏嘘摇头,“别看了,老板会一直在店里待到入秋。” 谢小花的小心思被发现, 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问:“入秋之后呢?去哪儿?” 蔡苗把打出来的单子交给李措, 抬手指了个方向,“去热带草原保护野生动物。” “野保?”谢小花眼睛发亮, “太帅了!” 蔡苗睨她一眼, 拿捏着一副老师教育学生的腔调说:“再帅也不是你个小屁孩儿能惦记的。” 谢小花吃了当头一棒, 丝毫没有气馁,她把手机揣回口袋,自信满满地说:“我一定能和姐姐一样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上江坪大学, 到时你再看。” 蔡苗简直吓死,“你不知道我们老板是途中辍学啊, 以后少在店里提这事儿, 尤其是老板在的时候。” 谢小花吐吐舌头, 跑去窗边找了个位置坐着看书。 “脸还是很能打的, 性格也不错。”蔡苗端着下巴评价。 李措做好咖啡,迟迟不见蔡苗有动静,气地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说:“大白天的,梦什么游呢?还不赶紧送餐去。” 蔡苗被踢也不生气,颠颠地跑到李措旁边,用手挡着嘴说:“谢小花肯定看上老板了。” 李措皱着眉往谢小花那边看了眼,一时想不起来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跑来“这座城”打卡的。 好像是高考过后? 原因么…… 据说是江坪大学开放日的时候,她在光电学院的摊位上看到了周意的照片,又听人说了她大一就进教研室做项目,还能兼顾学习,考专业第一的事,一时仰慕得不行,就想尽办法打听到了这里。 来了点一杯咖啡,不是看书,就是看她们老板。 “嘶——!”李措突然很不高兴。 蔡苗吓了一跳,弱弱道:“你干嘛突然吸气?” 李措说:“牙疼。” 蔡苗立刻从兜里捏出了一瓣花椒壳,大方地说:“给!” 李措看她向看重度脑瘫。 僵持片刻,李措帮蔡苗把手握成拳头,强行按回去,认真分析现在的情况。 关于这个谢小花,她要是单纯想给老板当个迷妹,她肯定没什么意见,但如果是跑来给她们老板娘添堵的,那她第一个就不答应。 要知道,她们老板娘都给老板当了,嗯,李措暗暗点着指头尖数了一数,“我去!十年了!” “什么十年了?”蔡苗纳闷。 李措,“你别说话!” 老板娘给老板当了十年女朋友,竟然还是没名没分的,连蔡苗这货都知道她手上要个戒指都没,也就不怪谢小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她们老板注意了。 不行! 李措“啪”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咖啡上的花都得给她拍散。 蔡苗眼见情况不对,连忙端起咖啡和一应吃食去给谢小花送。 之后大半天,已经半退居幕后的李措在店里游游荡荡,目光凶狠到周意都察觉出了不对。 “你今天什么情况,心情不好?”周意问。 李措一愣,“piapia”打了自己两巴掌,说:“没事。老板,你快进去吧,这儿有我盯着。” 周意勾着车钥匙的手抬起,“今天约了祁晞老师谈二楼装修的事,忘了?” 这几年,“这座城”的生意越做越好,很多客人不辞辛苦过来却没有座位,纷纷建议周意多开几家分店。 她笑着说:“一个人只有一座城,开多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但没座位的现实问题依然需要解决。 周意想了一段时间。 没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二楼棋社突然挂出转让通知。 她果断找房东租下来,准备把二楼做成环境更加雅致的精品区。 祁晞是江坪最炙手可热的室内设计师,有自己的工作室,据说她很擅长为身处喧嚣都市的人劈出一方宁静。 周意上周已经约她过来看了店面,今天要去她那儿确认方案。 李措终于想起来这事儿,一拍脑门,急忙道:“等我三分钟!” 周意“嗯”一声,勾着车钥匙往出走。 余光察觉到谢小花地注视,周意步子一转,走过来坐到她对面,闲聊道:“今天在看什么?” 谢小花不动声色地把放在一边的书拿过来,挡住手下的纸笔,说:“《长生殿》。” “书拿反了看更精彩?” “啊?” 谢小花头一低,尴尬爆棚,连忙用胳膊挡住,岔了个话题,“姐姐,你喜欢看什么书?” 周意说:“我很久不看书了。” “奥奥。”谢小花探头看向周意随意搭在腿上的手,兴致勃勃的问:“姐姐,你手上那个纹身哪儿纹的啊?我也想纹一个。” 周意翻转手腕看了眼,说:“没哪儿,我自己纹的。” “你还会纹身?!” “看着不像?” 谢小花迅速摆手,“不是不是,就是觉得做这行的女生很少。姐姐,你会的东西都好帅啊。”谢小花由衷地说。 周意没什么感觉,淡淡道:“混饭吃而已,水平很一般,没扎过几张皮。” 这是实话,谢小花却不信,黑亮黑亮的眼睛晃两圈,趁热道:“要不你给我扎一个?” 周意说:“扎不了。” “为什么?” “很多年不扎了,手生。” “好吧。”谢小花失望不过两秒,立马恢复活力,“你纹的是什么图案啊?借我参考参考。” “一个名字。”周意垂眼说话时,平直嘴角竟然有了弧度。 谢小花惊呆,下一秒,面露紧张,“谁的名字?” 周意听出谢小花语气里的异样,不答反问,“这么好奇我的事?” 谢小花想都没想,点头道:“非常好奇!” 周意察觉出什么,眉心紧了一瞬,正要开口确认,李措匆匆跑过来说:“老板,可以走了!” 周意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谢小花,没从她纯粹的目光里看到分毫多余的东西。 周意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和她贫了一句,起身同李措出门。 她们前脚走,已经出差两周的慕青临后脚就过来了。 蔡苗兴奋地跑出来说:“老板和措姐刚走,我去给您喊。” 慕青临赶紧捏着蔡苗的胳膊,给她拦住,“不着急,我这刚回来,一脸的沧桑,缓会儿再见她,免得惊喜变成惊吓。” 蔡苗“咯咯”笑了半天,说:“那您快去坐着,我给您做咖啡。我可没有老板那个手艺哦,您将就着喝。” 慕青临佯装认真,“那我是不是该提醒小九,年中别给你涨工资了?” 蔡苗哭泣,“老板娘——” 慕青临轻快地“唉”一声,转身朝自己的专属位置走。 慕青临不是喜欢东张西望,走哪儿把好奇心带哪儿的人,但架不住谢小花脸上的笑容太过耀眼。 她从谢小花桌边经过,下意识拧头扫了眼。 小姑娘画画不错,画里的人……似乎有点眼熟? 不等慕青临去和记忆对照,她已经越过谢小花,走到了后面,思绪被迫中止。 转念一想,慕青临无奈地笑了笑,心道:“慕主任啊,你可真行,才出差两周就看谁都像你家那姑娘了。” 慕青临收收心,在窗边坐下。 等蔡苗把咖啡送过来,她只抿一小口,便尝出了口感的差异,矫情地想着还要不要继续喝。 要知道,周意没开始做咖啡店的生意之前,她可是连速溶咖啡都喝得下去。 这几年真让她把嘴养叼了。 既然如此,她还是不为难自己硬喝了,反正有人一直养。 慕青临满意地打开手机,刷起了新闻。 咖啡店里温度适宜,空气静谧,很适合闲暇之余过来放松。 慕青临被舒缓音乐包围着,只清醒十来分钟就撑不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这两周差出的,半条命都能搭进去,现在急需休息。 慕青临这一觉睡得很沉。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隐约听见一道刻入潜意识里的声音,才勉强有转醒的迹象。 “你喜欢我?”周意问。 一向大剌剌的谢小花同学脸上爆红,蹭一下站起来,磕巴着说:“我,我……” “你今年多大?”周意又问。 话题突转,谢小花下意识说:“十八。” 周意的视线从捏在手里的画上移开,对上谢小花,“知道我多大?” 谢小花蒙蒙地摇头。 周意说:“我大你整一轮,喜好、兴趣和经历没有一样重合,你喜欢我什么?” 谢小花脸上又红了一个度,“我也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你照片就觉得你好看。” 周意说:“觉得我好看的人多了,我不能人人都有回应。” 谢小花一愣,讷讷,“姐姐,你是在拒绝我吗?” 周意捏着画的手垂下来,说:“我只是在事情还没有正式开始之前适当提醒。” “这不还是拒绝么。”谢小花的脑袋低了下去,闷声道:“我还想着过几天成绩出来了,再拿着光电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来和你表白。” 周意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我考江坪大学,读光学工程是因为我喜欢的人觉得那里有熟人可以照顾我,我就去了。她对我,和我跟你不一样,你不必为了我强迫自己去学一样东西。” 谢小花突然失恋,忍不住红了眼圈,“也不算强迫,我本身就想考江坪大学。” “那就去选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专业。” “……嗯。” 周意看谢小花一副快哭的模样,不忍心再说什么刻薄的话,也没理由安慰,只是转过身准备走。 谢小花犹豫道:“我的画。” 周意说:“没收了。以后再敢画我就别来‘这座城’了。” 谢小花吓一跳,飞快地说:“我保证不画了!” 周意没说话,步伐平稳地走远。 蔡苗看热闹看得起劲儿,一见周意过来,马上凑在她旁边说:“老板,我必须要告诉您一个噩耗。” 周意表情淡淡,“你又打杯子了?” “老板!”蔡苗幽怨。 周意说:“说。” 蔡苗脸上的狡黠藏不住,偏还要努力藏,整个人就显得非常的鬼祟,“老板娘来了。” 周意身形微顿,迅速回头。 光线明亮的窗边,慕青临两手环胸靠着椅背,笑得跟专门勾她魂魄的女妖精一样。 ———— 当晚。 周意洗完澡上床,还没躺稳就感觉眼前突然一黑。 是慕青临把卧室里的灯光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慕青临一定会等她在自己身边找到最舒服的位置窝好才会关灯,今天…… 周意有几秒什么都看不到。 她焦心地等着。 视线稍微一缓过来,就发现喜欢平躺被她抱着,或者面对面抱着她的慕青临今天背身睡着。 周意心虚地舔舔嘴唇,想和慕青临说话。 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默不作声又往外侧了点。 周意的手停下半空,无端想起来回来路上,慕青临坐在副驾审视半天,对谢小花那副画做出的评价,“小姑娘技术不太行啊,五官比例都没把握好,透视就更不用说了,背景也有点脏……也就被画的人本身长得不错,才让人有多看两眼的欲望。” 周意当时其实想说,画不好,人就长得再好也不会吸引到谁的目光,慕青临的话前茅后盾了。 话到嘴边,周意品了品慕青临的语气。 很凉。 遂识相地把会火上浇油的话全咽回去,附和道:“基本功还得再练练。” 慕青临接着就说:“你不去指点指点?” 她有什么好指点的,非亲非故,还平白被惹了一身的麻烦。 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和慕青临可是连脸都没有红过,现在…… 周意忽然想到什么,心窝一热,挤到慕青临旁边搂住她的腰,说:“妍妍,你是不是吃醋了?” 慕青临用胳膊肘怼人,“撒手。” 周意反而抱得更紧,还过分地用鼻尖把她后颈的睡衣蹭蹭开,轻轻吻了一下,肯定道:“你就是吃醋了。” 慕青临冷哼,“到底撒不撒手?” 周意直接用腿缠住了慕青临,“不撒。” 慕青临试了一下,竟然动都不动了。她没好气地骂道:“死皮赖脸。” 周意亲上慕青临的脖子,嗓音含混,“赖你又不是赖别人。” 慕青临本就没掉下去的嘴角在浓稠夜色里又抬了抬,没给周意发现,继续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模样说:“我算什么,跟追你的小姑娘比起来,不年轻也不貌美,还不会画你,简直一无是处,唔——” 慕青临话到半截,猛地被周意翻身压住,受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舌吻。急躁还重,搅得她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好不容易分开,慕青临想凶人,却发现两只手腕也被人捉了,正稳稳压在枕头上。 抓她手腕的人坐在她胯上,一双眼亮得惊人,“妍妍,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吃醋。” 慕青临被她身下不安分的扭动弄得心猿意马,声音开始不稳,“很得意?” 周意不假思索,“嗯。” 慕青临气笑。 不等說話,手被周意快速舉過頭頂,手腕交錯壓疊,方便她用壹只手握住,另壹只則趁機鑽進被子,撩起她的睡裙,褪下裙底礙事的束縛,接著是她自己的,然後沈坐下去,壹點壹點蹭開她,和她緊緊貼在壹起。 黑暗本就容易催生情潮,某人又跟頭次嘗到禁果壹樣,鬧得格外厲害。 慕青臨經不住,喉嚨裏輕壹聲緩壹聲,把暧昧推到了極致。 夜漸漸變得婉轉潮熱。 有時又像哭,但不見絲毫傷心。 后来万物陷入沉睡,灯依旧没开。 周意偏头伏趴在慕青临身上,绵软身子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起起伏伏。 “妍妍,我好开心啊。”周意捏着慕青临出了一层薄汗的肩膀说。 慕青临气息不匀,静了两秒才说:“得寸进尺的小把戏让你学完了。” 周意折起来的左腿往上提,几乎挨着慕青临的肋骨,“学得好不好?” 慕青临轻哼,“你说呢?” 周意把回答落實到行動,黏膩感未消的手微微試探後,握在了她急喘的胸口。 慕青临忍不住長吟壹聲,狠话变得没有一点威慑力,“就该往你脖子里挂个牌,写上‘有主了,谁都别惦记’。” “不用那么麻烦,我平时很自觉。”周意说。 慕青临抬眼,“连‘拒绝’俩字都不舍得明说,这叫自觉?” 周意说:“不明说是怕伤小朋友的脸。” “啧,周老板真是越来越温柔了。” “不是温柔,是看到她就会想起以前的我。我那会儿没她开朗,更没她脾气好,但就是有人愿意温柔地对我。将心比心,我想着她如果也能被人善待,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周意这话说到了慕青临心坎上,她再开口语气明显软化了,“12岁和8岁也没差多少,你怎么就不觉得咱俩没共同点,一头扎我身上了?” 周意说:“神仙托梦给我,说我就该是你的。” “骗人不打草稿。”慕青临彻底没了脾气,笑着推她脑袋,“起来,重死了。” 周意不起,乱糟糟的脑袋在她脖子里蹭了一会儿,说:“那你呢?” 慕青临不解,“我什么?” 周意说:“上次去逛街,有男人问你要微信,我都到了。” “看到不吱声?”慕青临轻轻捏着周意的下巴,摇了两下,“全给我攒着呢?” 周意不否认,情潮没退的眼睛里泛着淡淡水光,“我也要想个办法,让那些歪瓜裂枣别惦记你。” “什么办法?”慕青临说。 周意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还没想好,但是会很快。” “多快?” “在我满30岁之前。” 第170章 番外 番外/关于求婚1 关于怎么不动声色地赶走女朋友身边的烂桃花, 周意专门跑去网上搜了一下,结果里除了空话套话,就是不遗余力地把提问的人变成一碗清新透亮的绿茶, 看得周意一度想卸载百度。 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以自己在感情里有限的智慧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然而三天过去, 一无收获。 周意深刻认识到情.欲上头时说出来的话多少掺杂了些水分, 当不得真。 好在她明年四月才会满三十岁, 有的是时间挣扎。 “唉。”周意又一次在早餐桌上叹气。 慕青临将视线从平板挪到周意脸上, 格外认真地问:“你这三天快把未来三年的气叹完了吧?” 周意回得也相当认真, “未来三十年也不一定。” “哈哈哈——”慕青临被周意那张严肃的苦瓜脸逗得开怀大笑,她蹬掉拖鞋, 在桌下踩了踩周意软绵绵的脚丫子, 调侃道:“这世上还有能把周老板弄得愁眉不展的事?说出来,姐姐帮你分析分析。” 周意心道:“给鬼知道都不能给你知道。” 周意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大口,镇定道:“我能自己解决。” “确定?”慕青临捏着杯子, 视线缓缓下移, 落到周意唇上, “别的事我信, 有一样,你估计不行。” 周意疑惑, “哪样?” 慕青临朝她勾勾手指,说:“凑过来点。” 周意没多想, 起身越过桌面, 凑到了慕青临跟前,“什么?”她问。 话音刚过, 慕青临温热的手掌贴到周意颈侧,她被迫又往慕青临跟前趴了点, 唇被她轻轻抿住。 她灵活柔软的舌头慢吞吞从她唇上扫过,闯入她微微张开的齿间。 她便尝到了浓郁咖啡里夹杂的淡淡牛奶香。 约莫五六分钟,周意实在撑不住这个高难度动作,腰开始微微发抖。 慕青临察觉到,好心地放她坐回去,隔了不远一截距离,瞧着她脸上淡淡的血气说:“嘴唇上的牛奶,你总是舔不干净。” 这事儿不说还好,一说,周意又无意识去舔嘴唇。 这回只剩慕青临喜欢的咖啡味儿和被吮久了,那股子难以言说的干热。 周意没接慕青临的话,转而问:“今天周六,你去不去上班?” “上。”慕青临叹一口气,靠向了椅背,“老王走之前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声,当领导比当员工费脑子得多。我现在除了自己的事儿,每天不是拍桌子扯皮,就是出差扯淡,头都要炸了。” 周意说:“提醒了,你也还是会倾尽全力去做。你一直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突然受到女朋友的夸奖,还说得这么正经,慕青临难免有些飘然。 飘过了就容易放飞。 慕青临细白的指尖点在桌边轻点片刻,意味深长地说:“我对工作负责了就得留你一个人在家独守空闺,寂不寂寞?” 周意把两人的空盘摞到一起,抬眸看了眼慕青临,反问道:“你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 “……” 慕青临饶有兴味地看着周意说:“跟我说说啊。” 那嗓音…… 周意的心脏像被人轻轻挠了一指头,痒得她没忍住抬起手,抵了一下鼻尖,觉得一瞬之间回到了几天前那个朦胧的夜晚。 周意的耳朵隐隐有些泛红,声音却还是非常的镇定,“你给我打的电话,你不记得了?” 慕青临说:“就是记得,这会儿看到周老板害羞,也不想记得了。” 周意无言,挣扎半晌,哄嘴巴似的张了一点缝儿,低声道:“你说你想我了,让我叫给你听。” 慕青临故意放轻声音,“你叫了?” 周意,“……叫了。” “怎么叫的?” “妍妍……” 周意心态有点崩。 她刚明白爱情是什么的时候就跟慕青临在一起了,抱,亲,做,该体验的,慕青临全都亲自给了,丝毫没有避讳,她哪儿来的机会,咳,自己摸。 偏那天晚上,慕青临打定主意要让她松口,电话里一声接一声哄着,给她哄得脑子一热,又是真的想她,就上当了。 后来,慕青临问她…… “我身体里的感觉和你是一样的吗?”慕青临突然出声,同样的话隔着电话和当面说,带来的冲击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周意惊愕地看向慕青临,一双耳朵差点烧起来。 始作俑者的某人却还是那副淡定的求知模样,像是在和她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周意真顶不住,端起碟子就走。 慕青临懒洋洋地侧身,一条胳膊挂在椅背上,扬起声调追问:“你那天晚上就不回我,我当你是自己把自己折腾糊涂了,今天清醒着,怎么还是不回我?已经没有和我说话的YU望了吗?还是,我对你失去了吸引力?” 慕青临一句话正着说完反着说,越说越离谱。 周意实在听不下去,自暴自弃地嚷嚷,“不一样,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比我……多。” 关键字被周意突然开到最大的水龙头自动“哔”掉。 慕青临却能一秒猜透。 她静了两秒,平放的腿交叠起来,细白脚尖堪堪勾住拖鞋。 慕青临偏头瞧着不远处那个僵直的背影,有两个念头在脑子里狠狠扭打——“再逗一逗”、“见好就收”。 不久,二者分出胜负。 慕青临吐出口气,扶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往厨房走。 “啊!”周意轻呼一声,差点把手里的碗砸了。 慕青临从后面搂着周意的腰,下巴压在她肩上,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知道为什么我的比你的多吗?” 周意疯了,“姐——” “嗯。”慕青临应道,然后说:“因为那是你在‘爱’我,所以我愿意为你展现最真实的自己。你也一样。不信的话,等下次我爱你的时候让你摸一摸,肯定就一样多了。” 周意的脑子已经开始嗡嗡。 把这么色QING的话说得这么深情款款…… 她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一下子出差两周,太干柴烈火? 周意不敢说话,只盼慕青临能好心给这个话题画上句号,不然她今天这店是不用去了,约的祁晞老师也可以改日再见。 慕青临像是有所察觉,说完那句之后只是抱着周意,一会儿亲亲她的脖子,一会儿摸摸她的肚子,出了门,一身正装格外正经。 周意晚慕青临两步,看着前方那条比直优雅的背影,莫名其妙又想叹气。 谈恋爱是面试,比笔试考试难得多。 但是怎么说呢…… 一看到那个会面试自己一辈子,让自己永远保持紧张感的人,就还是会忍不住迎难而上。 周意攥紧钥匙,叫了慕青临一声,快步跟上她,牵住她那只几乎没沾过阳春水,却拍尽了人间百态的柔软手掌,说:“一起走。” ———— “这座城”。 蔡苗撞撞李措的胳膊,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老板今天的心情尤其好?” 李措说:“没有。” 蔡苗扭头看着她,用心建议,“要不你再感受感受?” 李措径直走人。 看到推门进来的精致女人,李措连忙迎上来,说:“祁老师,您来了。” 祁晞笑着应道:“嗯。你们老板呢?” “楼上。”李措探身,朝刚好下来的周意招了招手,“老板,这儿!祁老师来了。” 周意立刻加快脚步下来,和祁晞握了一下手,寒暄道:“一路辛苦。” 祁晞说:“客气了。” “您晚点还有别的事情?” “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问?”祁晞好奇。 周意说:“您今天穿的裙子比我那天在工作室见到的还要隆重。” “是吗?”祁晞头微低,提了提裙摆,“其实这才是日常款,我爱人亲手设计裁剪的。” 周意惊讶,“您爱人是服装设计师?” 祁晞一笑,眼底满满的全是幸福感,“嗯。我这几年越来越挑剔,她怕我买不到心仪的衣服,就亲手包办了。” “您真幸福。”周意真诚地说。 “周老板结婚了吗?”祁晞顺口问。 周意正要说话,店门再次被人推开。来人也是位女士,红唇长裙,脊背挺直,寡淡视线从周意身上一扫而过时显得凉薄,对上祁晞……周意觉得那个瞬间是春天来了,山润水长,万物复苏。 女人掠过想要上前招呼的李措,径直走到祁晞身边,叫她,“晞晞。”声音也似春水里滚过,又柔又缓。 周意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半天做不出反应。 “爱人”,原来这么美的词也可以用来形容同性恋人。 她的经验果然还是太匮乏了。 那,妍妍…… “周老板,这是我爱人,孟清让。”祁晞主动介绍。 周意迅速把走神的尴尬掩去,客套道:“久仰。” 孟清让说:“不敢当。” 几乎是她说完的同时,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没有迸溅的火花,也没有露骨爱意。 周意从那里面看到了天下万物,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将之割断的细水长流。 “周老板,”祁晞突然出声,神色很是无奈,“让让胃不好,还不听话,把她一个人放家里肯定又不吃,或者乱吃,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带着她和您谈事情。” 周意快速道:“不介意。另外,您年长我几岁,叫我周意就行。” 祁晞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意说:“这边请。” 周意今天约祁晞过来,主要是想对照效果图,再提一些更为实际的需求。 两人聊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结束。 周意想请她和孟清让吃饭,被婉拒,“晞晞难得不加班,我已经答应陪她出去玩了,吃饭只能改下次,到时换我们做东。” 周意说:“您太客气了。我送你们下去。” 走到门口,祁晞忽然转过头说:“周意,我有个问题可能比较冒昧,但实在拗不过好奇心,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 周意,“您请说。” “你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我和晞晞的关系。”祁晞说:“我的意思是,同性恋在多数人眼中可能还有些另类。” 周意抿了一下嘴唇,有个烫嘴的词在嘴里徘徊,过了几秒,她说:“就像您和孟小姐一样,我爱人和我也一样。” 祁晞了然,“她一定是位很漂亮的小姐。” 周意疑惑,“为什么?” 祁晞说:“直觉。” 直觉这东西神乎其神,有时么,可以当真。 周意笑了起来,“我会向她转达您的赞美。” 祁晞但笑不语,垂在身侧的手勾住祁晞递过来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说:“我们就不打扰了,回见。” 周意说:“回见。” 两人转身离开。 外面的阳光已经非常明亮,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自然摆动时,竟然还能发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周意仔细看了眼,好像是……钻石! 周意心头一撞,快速追上去两步问:“你们结婚了吗?” 两人偏头对视,祁晞笑着说:“结了。” “女人和女人能结婚?” “为什么不能?婚姻只是白头偕老的承诺,给她的,也给自己。我们可以在感情里彼此保护,不用法律施以援手,真正的感情也不必靠一张证书去维系,那么,为什么不跳开婚姻的固有模式,单纯因为爱去结婚?” 周意浑身一震,醍醐灌顶,“谢谢!” 祁晞笑道:“谢我什么?” 周意扬起唇角,笑成了慕青临数次惋惜过的,16岁之前那个热烈明朗的周意,“谢您提供给我了一个把她据为己有的好办法!” ———— 这天下午,周意一个电话接着一个打,忙到慕青临下班来找才匆匆挂断,和她回了家。 慕青临进门就趴在了沙发上,累得周意拉都拉不起来。 “妍妍——”周意好脾气地蹲在慕青临旁边哄人,“先洗澡好不好?洗了再睡。” 慕青临直接转了个方向不看周意,“你先去洗,我就眯十分钟。” 周意没办法,关小空调,又找来毯子给慕青临盖上才放心地跑去洗澡。 客厅静谧。 慕青临说眯十分钟,真就在十分钟后硬撑着醒来,揉了揉头发,拖沓着步子往卧室走。 卧室里有说话声。 慕青临走近,发现是周意在讲电话。 她本打算拿了换洗衣服就走,不打扰周意,谁知道周意听到脚步声回头,跟见了鬼一样,连忙捂住话筒,慌张道:“妍妍,你醒了!” 慕青临步子一顿,侧身倚靠着衣柜,朝周意抬抬下巴,问:“谁啊?” 周意慢半拍反应过来电话还没挂,赶紧转回去,把声音压得极低,“麻烦您了,改天一定要请您吃饭。” 电话那头的人说:“你的事比较着急,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 卧室里一片寂静,慕青临很难不听到从周意手机里露出来的音。 是个女人啊。 她女朋友藏着掖着的女人。 哦,对了,还是能让她女朋友毕恭毕敬称呼“您”的女人。 看起来应该很重要,她都不能知道。 慕青临自然抿合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周意背对慕青临坐在飘窗上,什么都不知道,她再次和电话那头的人道了谢,又寒暄两声,才挂断电话回头。 下一秒,被慕青临脸上过分明媚的笑容吓得定在了原地。 慕青临见此,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她将环在身前的双臂抬起一边,和早上一样,朝周意勾了勾手指,说:“亲爱的,过来和你商量个事。” -------------------- 第171章 番外 番外/关于求婚2 自打周意听说过“直觉”这个词, 她就非常相信直觉。 这会儿她的直觉很不好,于是站着没动,谨慎地问:“什么事?” 慕青临说:“私事。” 她们之间有公事可以商量??? 周意的直觉越来越不好。 她屏住呼吸, 快速往门口方向瞟了眼。 很好,离靠在衣柜旁边的慕青临还有一段距离。 周意从飘窗上下来, 佯装无事地往过走, “什么私事?” 慕青临不动声色, 看她演, “刚给你打电话的人谁啊?” 周意心尖一颤,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最近二楼不是在搞装修么, 装修公司的人。” “那你应该算是甲方, 需要这么卑躬屈膝的?” “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能客气一点是一点。” 慕青临几不可闻的一声“嗤”出口,周意整条脊椎都凉了。 这不是她阴阳怪气时候会用的字儿? 妍妍习惯有话说话, 很少阴阳谁。 那她要是真的阴阳了, 这个人大抵是踩到她的雷点, 在劫难逃了。 周意的步子逐渐变得小心起来。 慕青临往周意脚下一扫, 半晌不语,眼见着她要走到门口, 却又忽然出声,“猫都没你走得斯文。” 周意一惊, 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有吗?没有吧。” “没有你慌什么?” “谁慌了?”周意下意识反驳,对上慕青临几乎能把她灵魂穿透的淡定目光, 习惯性舔了一下嘴唇,小声说:“我没慌。” 慕青临只笑不语。 周意顿时更虚了。 两人在一室寂静里僵持着。 过了大约半个世纪那么长, 慕青临靠累了,想换个姿势。 肩膀一动,周意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脑子突然一空,拔腿就往出跑。 慕青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手一伸,一捞,轻轻松松给她拦腰捞回怀里,借着她本能往前弯腰,握住自己胳膊的慌乱劲儿,一鼓作气把她带到床边,压在了铺平的空调被上。 “省省劲儿吧,一会儿有得耗。”慕青临在周意身后说。 周意立马停止扑棱,乖乖趴在被子上说:“研研,你这是干嘛?” 慕青临跨坐在周意腰上,逗小动物似的拍了拍她后脑壳,一开口,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脑袋还挺圆。” 周意,“蔡苗说脑袋圆的人扎马尾好看。” 慕青临收回那只手,撑在周意脸侧,随便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就能让她头皮发麻,更不要说另一只软似无骨地手掌正顺着她紧绷的腰腹缓缓往上移动。 “嗯——”周意不自觉弓肩埋头,前额抵住了带着淡淡香气的被子。 慕青临不慌不忙地步入正题,“给你打电话的是个女人?” 周意指骨发软,勉强抓紧被子不吭声。 这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慕青临拨开堆在周意脖子里的头发,俯身吻她的脖颈和耳朵尖。 不久,被子里传来一声和哼哼没什么差别的,“嗯。” 慕青临停了一瞬,继续,“长得好看吗?” 耳朵上漫了层浅浅血色的人脑子有点儿浑,想了一下,如实地说:“……挺好看的。” 话才说完,她就在颈侧听见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差点让那人揉得咬破嘴唇。 “有我好看吗?”颈侧的人问。 周意闷在被子里喘不上气,不得不抬了头,这才发现自己好好一副嗓子抖得不成样子。 好在她的脑子再蒙,也知道这个问题的准确答案。 “没有。”周意猛地抠紧手指,眼底浮起淡淡水汽,“妍妍……” “现在才想起来叫我,晚了。”慕青临继续往下,问:“那个女人是做什么的?” 周意偏过头,咬紧了牙。 慕青临突然就乐了。 她这人勉强算是吃软不吃硬那一挂的,眼下这发展纯粹是她被架这儿了,没法退,只要某人低个头,服个软,多大点事儿啊,她还真能不给她一点私人空间?最多也就顺势而为逗逗她,图个情.趣。 可某人不识相啊,非要跟她这儿对着干,那就怨不得她做回蛮不讲理的醋缸子了。 慕青临敛了呼吸,静默便如期而至,衬得有些清脆婉转,或是急促厚重的声音格外明显。 “果然还是那个我喜欢的,有骨气的小朋友。”慕青临像是欣慰一般说话,话外那些轻重不一的小动作却几乎要了周意小命。她抓住慕青临按在脸侧的手,讨好地扣入她五指缝里,哼哼唧唧地拧着。 慕青临吃她这份讨好,低下声说:“真不打算好好说话?” 周意双眼紧闭,睫毛抖得慕青临都不忍心看,偏还是嘴硬。 慕青临等了一会儿不见吭声,轻轻一甩头发,稍微直起些身体好让手更吃得上力。 卧室里,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动静有序,相辅相成。 让人心驰的明媚春色不过如此。 慕青临赏够了,好心地拉起周意的手,在她烧红的耳边问:“早上和你说的话还记不记得?” 周意说:“记得……” “怎么说的?” “因为那是你在爱我。” “错了。最后那句。” “……” “等下次我爱你的时候让你摸一摸,肯定就,就……” “就什么?” “就……” 周意话到一半,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 慕青临听不清也不吝夸赞,“好姑娘,记性不错。” 慕青临大方地将自己费尽力气才找到的那一幅绝美春景放在周意手心里,带着她仔细感受。 春色遇火,再大的水也浇不灭。 周意拼命往后躲,手腕却被慕青临死死固定着,非要问她一句,“一样吗?” 周意神魂被焚,无力抵抗,“一样。”她说,好似飞红浸春雨,嗓子里又轻又潮。 慕青临舍不得再惹,只得率先服软,放她逃到远处,自己复又沉入无边春色里,久久难以清醒。 ———— 最终,关于电话里那个女人的事还是不了了之。 慕青临本身也没打算把周意怎么样,但是吧…… 这家伙最近的行为越来越鬼祟了,用她的手机给共同好友发条微信都跟抢她似的,抓起手机就给屁兜里塞。 不行,她得找机会摸摸底,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然这心里老七上八下的。 慕青临暗自在心里说。 “想什么呢?!眉头皱这么紧!”符晓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上慕青临肩膀,给她拍得脸都绿了。 慕青临揉着肩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符晓拉了张椅子过来,大剌剌地架着一条腿说:“昨天。” “回来干什么?不是逢年,也没过节。”慕青临说。 符晓转着手上的戒指,语气很是随意,“有个朋友打算背着她女朋友搞求婚,我被叫回来当观众的。” 慕青临心里无端撞了一下,握着手机平静道:“谁啊?你的朋友,我应该都认识,没听说谁要求婚。” 符晓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啊”了声,改口道:“其实是韩秋的朋友。” 慕青临蹙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实在分析不出来,只好定了定心神,没继续往下想。 不过,求婚啊。 计划之外的惊喜应该比意料之中的婚礼更让人心动吧。 她有幸见证过一次,被求婚的那个女孩子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肯定不会…… 慕青临无声笑笑。 会不会的,得到那会儿才知道。 但是没法儿验证了。 她和周意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慕青临握紧手机,仔细将心里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抹去,继续说:“韩秋呢?没和你一起来?” 符晓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她带小野去打疫苗了。啊!我都快疯了!带孩子怎么那么麻烦!不高兴了哭,饿了哭,尿了哭,难受了也哭,她都三岁多了,我还是不知道她每天为什么哭!” 慕青临侧身够到鼠标,点击两下,等待机模式退出了,转头看向符晓,说:“说得小野是你带大的一样。” 符晓梗住,气势弱下来,很久才说:“一开始真以为她是个没心的人,所以老想着睡够了就完,后来发现,她啊,”符晓笑了一声,眼底泛起心疼,“比谁都想要爱,也爱的比谁都多。小野从生下来就跟着她,没在她那儿受一丁点委屈,也没让我操一丁点心。我真挺庆幸在还能重来的年纪遇到了她。” “她肯定也一样。”慕青临站起来说:“请你去吃食堂?” 符晓,“行啊,快半年没吃了。” 两人闲聊着往出走,话题全围着符晓的孩子——符小野。 另一边,周意正俯身桌前,一笔一画地写请帖。 对面是被她一个求婚邀请电话吓得好几天没缓过神,今天终于三魂归位,自告奋勇跑来帮忙,其实就是混吃混喝,还非要把熬了几个大夜做实验,刚刚获准休假的章可和高歌也拉了过来的慕子佩。 慕子佩瞅着后脑勺相对,正睡得云里雾里的章可和高歌,叨叨个没完,“还好朋友呢,一点诚意都没有,来了就睡,哼,背着我偷鸡摸狗的时候精神怎么饱满?” 周意把写好的请柬放到旁边,顺手又拿了一张空的过来,冷静地嘲讽,“乌鸦笑猪黑。” “你骂谁呢?” “谁急骂谁。” 慕子佩和面前的咖啡、蛋糕互瞪半天,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看了一会儿周意做好的请柬说:“合照拍一张不就行了,你手画得画到什么时候去?” 周意说:“突然找妍妍拍照,她肯定就起疑了,不能冒险,而且,自己画,能在每一张请帖上画出不一样的眼神和笑容,比千篇一律的照片好。” “行吧行吧,随便你,反正我手残,这个真帮不了你。”慕子佩拨正请柬,继续找事儿,“那这字儿呢?有必要全自己写?除了你这边,我姐那儿同学、朋友、同事一大堆,哦对了,还有我爸妈。” 慕子佩掰着指头给周意算,“所里的同事、学校的老师,还有我妈单位的人,怎么都能请来三四十个人吧,你全手写,字儿还要写得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完手不得废了?” 周意笔一顿,抬头看向慕子佩,“只是求婚,要告诉慕老师和阿姨吗?” “当然!”慕子佩吓死,“我爸妈每回去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都眼红得不行,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女儿,你不让他们嘚瑟一回,以后还能完?你想什么呢?” “可是……” “别‘可是’了,你是不是还没跟他们说?我马上打电话。” “等一下。”周意匆忙拦住已经拿起手机的慕子佩,舔了一下嘴唇,说:“我打。” 慕子佩怀疑,“你能说清楚不?我感觉你好紧张啊。” 周意垂眼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我没有。” “那你打,我听着。” “……” 周意躲不开慕子佩这块儿狗皮膏药,只好在她炯炯有神地注视下,拨通了慕正槐的电话,“慕老师。” 慕正槐好像在外面,背景音有点吵,“小九啊,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你姐欺负你了?” 慕正槐和李成蹊跟慕子佩提到慕青临的时候习惯说“你姐”,后来周意去家属院的次数多了,熟络起来,他们也就习惯这么跟她说。 她觉得还挺好的,便没改。 “没有,姐对我特别好。”周意说。 慕正槐说:“想想也是,那你是找我有事?” “嗯。”周意手心冒汗,不经意抬眼,差点没被慕子佩笑出一股子阴森气的表情吓出心脏病,她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我想跟姐求婚,能不能邀请您和阿姨一起过来帮我壮胆?” 慕正槐那头突然没了动静。 周意还以为自己这话把慕正槐吓到了,心窝里一酸,想说点什么。 话没出口,一声接一声的“我大女儿的女朋友要跟她求婚了”从话筒里传来。 特别激动,声音还有点远,一听就不是在跟周意说话,而是…… 在跟旁边的人炫耀。 周意心窝里的异样感迅速被感动盖过,鼻头却酸了。 她绝对是走了狗屎运,才遇到这么好一女朋友和这么好的一家人。 周意握着手机,耐心等待。 过了差不多两三分钟,慕正槐的声音才终于再次清晰起来,“赶紧把时间地点发给我,这儿一堆人要去!” 周意欲言又止,踟蹰道:“这回只是求婚。” “那也不能马虎!”慕正槐不容拒绝地说:“赶紧赶紧,都在旁边等着呢!” 周意点了点头,迟钝地想起来慕正槐看不到,马上又补了句,“我马上发您,另外,也要麻烦您把您和阿姨那边的亲友名单发我一份,我好做请帖。” 慕正槐开怀道:“没问题!一个小时之内整理好发给你!” 周意说:“谢谢慕老师。” 电话挂断,周意立刻把时间地址转发到了慕正槐微信上。 他回复:【收到!!!】 一连三个叹号,其中兴奋可见一斑。 周意忽然就有点后悔自己现在才想到要做这么重要的事。 不过还好,还来得及。 周意放下手机,继续去写请帖,却不知道怎的,手抖,腿抖,好像全身都在抖。 现在明明酷暑,她浑身一阵激灵,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 手也出了汗,滑得几乎捏不住笔。 真的紧张了? 周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剩五天,她是该开始紧张了。 “喂!”慕子佩猛一巴掌拍在周意眼跟前,贱兮兮地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周意盯了两秒请帖上拉出来的那道黑线,身上一抽一抽的颤意淡了,“总比有的人吓得在结婚前一天晚上哭着嚷着,哦,还抱着我的大腿说不想结了好。” 慕子佩的黑历史被翻出来,扑上去就要挠人。 她旁边,让她那一拍掌拍醒的章可和高歌默契抬手,给她死死按了回去。 慕子佩大哭,“你们都向着她!” 高歌戴上眼镜,乱中求稳,淡定道:“我们只是尊重事实。” “所以你们都觉得我没出息?!”慕子佩指着周意的鼻子控诉,“她都紧张得捏不住笔了,你们怎么不说她?!” 两人一愣,齐齐往周意手上看去。 周意镇定地放下笔,两臂环胸靠着座椅,说:“我捏不住笔,难道不是因为笔太细了?” 慕子佩,“额,好像是有一点细,但是好看啊,我挑了半个小时才挑中的这几款。” 周意说:“你的手指胖得和萝卜墩一样,再好看的笔放你手里也得变丑。” “……???臭小九!!!”慕子佩气得在下面踹人。 她今天穿的皮鞋,好死不死一脚磕周意小腿骨上,疼得她脸色骤变,冷冽眼神吓死个人。 慕子佩心里一惊,火速缩回去,怵怵地说:“你用我的笔,还嫌我丑,挨打不是活该?” 周意面无表情。 慕子佩顿时更慌,想求助吧,被她吵醒的那两个人正不爽着,谁管她。 慕子佩摸摸胸口,偷瞟了眼周意,狗腿地说:“嫂子,你的手指就还挺好看的,又细又长,骨节匀称,哇,指甲都修剪得这么圆润,我姐应该特别喜欢吧。” 慕子佩发誓,她绝对是在绞尽脑汁赞美她嫂子! 可是! 为什么! 她嫂子的表情反而更凉了?活脱脱像要吃了她。 呀! 站起来! “你干嘛去?!”慕子佩下意识问。 周意轻飘飘扫她一眼,说:“洗手。” 慕子佩瞪圆了眼睛,“我的笔上有细菌吗???” 周意不语。 她就是,感觉手指有点烫。 尤其是先被慕青临强行拉过去判断那什么一不一样,后来又连哄带骗,在她身上对比过一次的那两根。 这会儿…… 难受得像是有火在烧。 -------------------- 第172章 番外 番外/关于求婚3 慕正槐最终发过来的名单有足足五十六人, 再加上周意和慕青临这边的,最后算出来的总人数竟然超过了一百。 能有这么多人来是周意始料未及的。 她最开始的预期只是一二十知心好友,现在一下子翻五六倍, 她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但看到最终数字的那一秒,她又觉得无比暖心和安心。 之前, 她还想着自己都没什么亲人, 朋友也少, 给不了慕青临太隆重的东西, 现在全都好了。 她得赶紧打起精神, 重新整理思路! 人数骤增,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场地问题。 周意原本想在“这座城”二楼, 现在肯定挤不下。 她急忙四处联系,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传进了祁晞耳朵里,她主动打电话过来说:“如果不介意,场地的事可以交给我, 包括现场所有的布置。你只需要告诉我, 你想留下一段什么样的记忆。” 周意没受过什么好, 对祁晞突如其来的美意有些疑惑和防备, “您为什么要帮我?”她问。 祁晞说:“让让在准备明年春季的个展,收集素材的时候, 她无意看到了一些你和慕小姐在做的事——野保。让让在人前果敢,离开工作场, 也就是个心软的小女孩儿, 她很敬佩你们的选择,所以打电话给我, 问我能不能腾出来时间帮你们解决场地的问题。” 周意了然,有些为自己刚才的反应羞愧, “谢谢您。我现在真有点着急,就不和您说客套话了。” “不用客套,让让不是也在帮你?”祁晞笑道:“就当是她为了和我一起工作,故意拉我进来的。她年纪越大越粘我,有和我一起工作的机会怎么都不会错过。” 祁晞说的这些话,周意很懂,就像她之前和慕青临一起拍摄野保纪录片,两个人为了共同的爱好努力,共同进退,在那个过程里获得的满足、欣赏和惺惺相惜是超越爱情的另一种情感,分量很重。 周意定下心,快速道:“那就麻烦您了。费用好说,您觉得合适的东西只管用。” 祁晞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和她留下一段什么样的回忆。” 周意握紧手机,声音低下来,“我们以前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一直盼望简单的生活。” 祁晞静了一秒,说:“好,我明白了。你安心忙你那边的事,时间到了,带她过来就行。” 周意再次道谢,挂了电话,之后几天加班加点的做请帖。 做一点,符晓就带着慕子佩帮忙去送一点。 慕青临的朋友,符晓基本都认识,由她送最合适。 至于家属院那边,慕正槐和李成蹊都已经退休了,正愁没事做。两人一听说要送请帖,赶忙跑来“这座城”,问周意要了系着蝴蝶结的请帖,带上她亲手做的四宫格甜品伴手礼,一家一家去送。 时间一天天拉近,周意紧张得饭都开始吃不下去。 慕青临眼看着她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点的脸越来越瘦,终于忍不下去,把她锁在车上,问:“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周意听出慕青临语气里的焦躁和担心,欲言又止片刻,强忍住快要在心脏里闹翻天的喜悦没说,只道:“有客户定了婚礼的甜品台和伴手礼,时间比较赶,最近都在加班。” “这座城”一年前成立了专门的甜品部,只做原创,因为独特的风格和细腻手艺,很快就成了这座城的招牌甜品之一,承办过不少大型婚宴和庆典的甜品台设计工作,名声在外。 用这个来当理由,谁都无法反驳。 周意话刚说完,收到了蔡苗发来的甜品台照片。 她立刻点开给慕青临看,“就这个。” 慕青临垂眼。 白色系,简约风,这种才最考验甜品师的手艺。 慕青临悬着的心放下来,抬手摸着周意有些泛白的脸,“怎么感觉你回来比待草原上还辛苦?” 周意心虚,讨好地在慕青临手心蹭了蹭,说:“忙过这几天就好了。” 慕青临突然使力,捏住周意绵软的脸颊,威胁道:“不要骗我,不然我亲自去店里抓人!” 周意吃了疼也不敢嚷,硬受着说:“肯定不骗你,我还怕在你跟前晃悠得多了,你嫌我烦。” “无凭无据,少恶意揣测我。”慕青临松开周意,瞧了她脸上明显的红印子一会儿,有点后悔自己刚下手这么重。 她这几天真让这家伙给折腾得没脾气了,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大半夜才回家。 回去了倒头就睡。 有时正说话着都能给你撂半截,更遑论其他。 她明明和女朋友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快忘了和她接吻是什么感觉。 慕青临摩挲着手指,忽然说:“亲我。” 周意一愣,问:“什么?” 慕青临靠近,拉起周意的手贴在自己颈侧,望住她眼睛的同时,将她的拇指往上一顶,抵住自己的下颌,说:“亲我,怎么让我有XING欲怎么亲。亲不满意,今天别想下车。” 这么露骨的话比情到浓处,脱口而出的荤话还让周意燥热发昏,她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贴在慕青临脖子里的手用力一勾,拇指轻轻一抵,急迫地和她吻在一起。 这吻又沉又深,厚重呼吸打在慕青临人中,指腹摩挲在她耳后,还有唇舌搅缠时发出的暧昧声响,无一不在挑战着她岌岌可危的神经。她震动着,艰难地说:“小九,今天早点回家。” “嗯。”周意应她,拇指按她下巴。 慕青临在周意的压迫下张开唇,把最后一点主动权让给了早已经进来的她。 漫长的亲吻从寂静到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从旁边经过,从急到缓,从重到轻,到缠绵不想离的轻吮,最后还是不得不先暂时告一段落。 “去店里吧。”慕青临说。 周意轻喘着,看着慕青临潮红的脸,“真的不用我帮你?这辆车底盘高,我蹲在你跟前,不会有人看到。” 慕青临浑身绵软地靠回去,笑了一声,说:“你是不会被人看到,可我没办法不让自己露出奇怪的表情,快去吧。” “妍妍……” “别叫了,魂让你勾走,还没回来呢。” 周意跟慕青临僵持了一会儿,见她的呼吸和脸色已经逐渐恢复,才说:“那我走了。” 慕青临偏头,一双眼睛黑而亮,“记得晚上早点回家。” 电话里的女人是谁没着落,周意鬼鬼祟祟的行迹不清楚,现在还因为要给别人的婚礼做甜品台,把自己累得神形消瘦。 她的脾气可真是太好了,才能忍她这么天。 ……她要是真脾气好,就不会这么无理取闹了。 她之前一出差两周,都没见周意有什么意见,还在电话对她有求必应。 比较起来,周意这才哪儿到哪儿。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是想强迫周意一次,或者,更早。 有些念头一点也经不起留意。 因为,打心底里也在渴望。 慕青临模模糊糊想到什么,嘴唇抿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复正常。 她低了一下头,挫败地抓抓头发,说:“算了,你自己看着办,能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在办公室等你。” 周意把慕青临百转千绕的情绪看在眼里,心疼得几乎将实话和盘托出。 想起周围那么多人的帮助,她攥紧手,狠心道:“我走了。” 慕青临转头看着她,眉头微蹙,像是在挣扎什么,最终还是只有一声风平浪静的,“嗯,再忙也不能不吃饭。” 慕青临忽略自己的喜怒,把满腔柔情留给周意的本能让她心窝里酸软一片,她飞快地扶着座椅在慕青临唇上吻了一下,说:“今天一整晚我都会是你的。” 说完,周意飞快地拉开车门离开。 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忍不住要告诉慕青临今天下午会发生什么。 周意一口气跑到店门口,站在台阶上目送慕青临开着车进了省台大门,随即转身看着被晨光照得格外亮堂的玻璃门。 门紧闭着,上面贴了一张醒目的打印纸,用彩笔手写着:【老板今天要和相恋十年的女朋友求婚,呜呜呜,孤寡员工们眼馋得不行,都去围观啦。家里只有两只还没学会做咖啡的猫猫留守,未防照顾不周,只能闭店一天!敬请谅解!喵呜~~~】 圆嘟嘟的可爱字体,一看就是出自蔡苗之手。 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求婚现场做准备了。 今天所有的甜品、饮料都由她们负责,包括周意半真半假和慕青临说的甜品台和伴手礼。 哪儿有什么婚礼,全是她们在不影响正常营业的前提下,加班为她赶出来求婚用的。 周意只要一想起后厨亮到深夜的灯火,心里就一阵感动。 她真的要全心全意爱上“这座城”和这座城里的人了。 周意后退几步,拿出手机对着闭店通知拍了一张,然后一头扎进阳光里,大步朝着那个高朋满座,鲜花盛开的地方奔去。 ———— 省台,慕青临开了半上午的会,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又被台里的领导叫了上去。 两个小时后出来,她喉咙干得能冒烟。 慕青临扶着脖子左右压了几下,提起精神往新闻中心走。 下午又是一堆的事。 “呼——” 慕青临惆怅地想,她以前真是冤枉王和靖了,还以为他使唤自己使唤得顺手,所以把活儿全扔到了她身上。现在才发现,他扔过来的那些不过是新闻中心主任日常工作里的九牛一毛,大头全是他自己在顶。 难怪他进台之后的发际线逐年后移,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了,就是忙。 慕青临想到这里,忧心忡忡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还行,还算浓密。 慕青临勉强放下心来,加快步子往新闻中心走。 新闻中心一如既往的忙碌。 慕青临刚拐进来就被西装革履的安翔跳出来拦住,“师父,符晓姐打不通你电话就转我这儿来了,说是有急事找你,让你务必赶在一点之前去趟鹿鸣阁。” 慕青临的重点有点跑偏,她上下打量安翔一圈,好笑地问:“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吧,你穿这么正式干嘛?” “今天是不是我的大日子,但是是别人的好日子。”安翔自认风流地一甩头,立马原形毕露,“姐姐姐,现在都十二点十分了,你再不出发就赶不上了!” 慕青临不慌不忙地走到饮水机跟前,用一次性杯子给自己接了水,一连喝下三杯,总算缓过劲儿来,问:“你刚说什么阁?” 安翔崩溃扶额,“鹿鸣阁啊!鹿鸣阁!” “东边临水靠山的那个庄园?” “嗯嗯,我去过一次,风景贼好!” “晓让我去那儿干嘛?” “不就,我哪儿知道!” 安翔眼珠子一转,慕青临就知道他心里有鬼。 她没搭理,边往办公室走,边给符晓发微信询问:【让我去鹿鸣阁什么事?】 安翔跟在后面,比热锅上烫脚的蚂蚁还急,“师父,时间不等人!你现在浪费的每一秒都可能是你后半辈子叹的气和悔的肠子,以及,砰!” 安翔一鼻子撞慕青临门上,疼得怀疑人生。 慕青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很快收到了符晓的回复:【让你过来就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慕青临犹豫:【我手上一摊子事儿要处理】 符晓:【我就一句】 【不来你后悔一辈子】 慕青临正要点鼠标的动作一顿,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她觉得莫名,但又似乎有种种迹象的牵引,却也因为不敢置信,所以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往下想,只快速拿起手机回复符晓:【一点之前一定到】 符晓:【我在门口等你】 慕青临用最短时间交代了急需处理的事,拎着车钥匙出门。 全程四十分钟。 拐弯让直行,车辆让行人……她把能遵守的交规全遵守了,看似冷静,其实脑子里浮了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她知道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拨开,但是怯懦吧。 也不全是怕拨开之后会失望,更多是担心失望会影响她的情绪,会把她变成一个喜怒无常,善于妒忌的女人。 她只是保持着这种情绪被高高吊起的虚浮空白,踩着一点的点赶到了鹿鸣阁。 符晓果真等在门口。 她斜斜倚着藏在满墙花里的长椅,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滑着手机,看起来非常惬意。 离她五六米的地方,韩秋正蹲在哭得身体抽搐的符小野面前说什么。 慕青临快步走到符晓跟前,问:“什么事?” 不等她说话,符小野已经踩着她的小碎步跑过来,抱住慕青临的腿,哭得伤心欲绝,“小姨,晓妈妈敲我脑袋,你看!都红了!可疼可疼!秋妈妈还护着晓妈妈,说她没有错!呜呜呜,小野这回真要变成没人爱的野孩子了,好难过。” 慕青临被符小野丰富的表情和语气逗乐,她提了一下裤腿,在符小野跟前蹲下,帮她揉了揉脑门,说:“真难过?” 符小野偷瞄符晓一眼,委屈地说:“啊。” “啊个屁。”符晓轻飘飘一眼扫过去,符小野立马憋住眼泪,瘪着嘴,放开慕青临跑去找韩秋。 韩秋一把将小家伙接住,对慕青临说:“小野有点中暑,我先哄她吃药,让符晓陪你过去。” 慕青临站起来,无奈地笑着说:“到底什么事啊?你们哑谜打得越开心,我心里越没着落。” 符晓收起手机起身,一把勾住慕青临的脖子往里带,“你越没着落,我越开心。” 慕青临,“……” 两人往里走了大约十分钟,停到一座雅致的白色房子前面。 门大开着,有位衣着讲究,妆容精致的女士站在门口,笑望着慕青临说:“终于来了。” 慕青临稍怔。 这个声音她听过,即使只有隐约一点,她还是能根据语气和音色完全肯定——这位就是那晚在电话里,被周意称呼“您”的女人。 的确很漂亮,还是比她们这些“普通人”优雅精致的漂亮。 她是女装品牌NATURE的老板孟清让,做新闻的,没人不知道她,但她怎么会知道自己? 慕青临疑惑,“你认识我?” “不算认识。”孟清让说:“有幸从你女朋友那儿见到过一些照片而已。” 符晓自从离职做了自由媒体人,说话越来越不喜欢拐弯抹角,她两句就听不下去,站出来说:“‘这座城’二楼的装修,你老婆请了的是祁晞,祁晞带着家属去过一次‘这座城’,被你老婆盯上了,于是背着你,偷偷摸摸请她帮忙为你设计一条裙子,懂了?” 懂。 从周意为什么会躲躲藏藏到孟清让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以一句“终于来了”开场,慕青临全都懂了。 她脑子里的那团迷雾一瞬之前悄然散去。 她清楚地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东西,反而一步也不敢向前。 “什么裙子?”慕青临问,她的嗓子在颤,完全控制不住。 孟清让和符晓对视一眼,前者说:“一条即将见证你和周意的爱情开花结果,走入下一个阶段的纯白色裙子。” 慕青临五脏震动,豁然开朗。 她偏头笑了一声,又低头,很快抬起来,眼底微微泛红,“你们……” 话到一半,慕青临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开口纯粹是下意识的事。 她现在有点乱,兴奋、喜悦、感动、期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那颗悬空已久的心里搅得天翻地覆。 她似乎不用再羡慕什么了,也不用妒忌女朋友一门心思全扑在别人的婚礼上,更不用担心失望会把她变得不像自己。 她好像,也要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幸福到流泪的记忆了。 是那个笨拙的,藏来藏去,差点把她藏出心脏病的女孩子费尽心思为她筹划的。 她真的要哭了,在还没有完全开始之前。 慕青临抬手捂了一下眼睛,顺着将垂落额前的发丝拨到后面,苦笑着说:“你们把我骗的,呵,好歹给一点提示啊,我现在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做好,等会儿怎么见她?” 符晓胳膊肘搭慕青临肩头,幸灾乐祸地说:“我还没提醒啊?第一天见你,我是不是就说韩秋的朋友要和女朋友求婚来着?韩秋都离开江坪二十年了,除了你、我和周意,她在这儿还有什么朋友?慕主任,你但凡带点脑子就能猜出来好吗?” 是啊,能猜出来的。 可惜当时的慕主任已经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哪儿还敢往下想。 没出息啊慕主任,那个傻子不知道跟你求婚,你不会反过去跟她求? 光嫉妒顶个屁用。 这几天,你把自己吊得可真开心。 不是活该是什么? 慕青临吐了口气,深刻检讨。 门口,孟清让看时间差不多,出声提醒,“慕小姐,该试裙子了,别让她等着急。” 慕青临刚刚清醒的脑子突然一空,心跳变得很快很快。 ———— 为了保密,裙子之前一直是模特在帮忙试穿,今天轮到慕青临亲自上场,尺寸竟然分毫不差。 慕青临诧异。 孟清让主动解释,“她每天都会去一趟NATURE,闭着眼睛,用手去丈量模特的身材,然后将你们之间的差异告诉我。不过,我还是挺惊讶的。我很少能看到一个人只凭记忆和对比,就准确说出了对方的尺寸。慕小姐,她把你和同你有关的事完完全全放在了心上。”孟清让说。 慕青临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那里面还没上妆就已经变得明艳美丽的女人,嘴角扬得很高,“所以有时候会显得傻。”傻得不为自己考虑,才那么让人放心不下,更放不下。 “慕小姐,您这边请。” 孟清让带来的化妆团队已经准备就绪,按照周意要求的,为慕青临化了一个淡而精致的妆。 之后,静待吉时到来,为她推开另一扇门,让她被阳光鲜花和掌声祝福簇拥着,走向万众瞩目的终点。 终点空无一人。 已经在前排就坐的符晓大笑着说:“别急,你老婆紧张得直冒汗,去补妆了。” 话落,怏怏趴在韩秋肩上的符小野突然坐起来,指向众人身后,大喊道:“小小姨!” 慕青临眼睫轻颤,顺着众人的目光缓缓抬眸。 地毯另一端,周意和她一样,白裙掠过满地鲜花,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步子很慢,隔着人海和祝福,怀抱如火玫瑰,一寸寸烧着慕青临的心脏。 “姐……”周意紧张的时候还是习惯这么叫。 慕青临被她看着,呼吸停了都没有发现,“嗯。” 周意头昏脑涨,私下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能倒背如流的求婚词,这会儿一句也想不起来。 她急得浑身发抖,一张嘴,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我忘记要和你说什么了。我明明背了特别久。我,姐……” 周意没眨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他们都有看到我背出来,我刚才就站在这里……姐,我太笨了……” 可她笨得让所有人动容。 符晓红着眼说:“我作证,你老婆给你写了三千字的小作文!” 佛魔一帮人紧随其后。 “这座城”也不甘示弱。 安翔和万千里他们又哪儿会服输。 …… 年轻人最不怕的就是冷场和尴尬。 小孩子最珍贵的则是纯洁无瑕的心灵和认知,他们听到什么就会原封不动地向你转述什么。 “小姨小姨,小小姨想问你愿不愿意娶她呦!”符小野脆生生地喊完就被她妈敲了一脑门,疼得哇哇大叫,大人们却坏得开怀大笑。 包括慕青临。 她转头看着符小野,用成年人的平等对她说:“谢谢提醒。” 符小野一秒恢复灿烂笑容,“好说好说!” “小姨,你快回答小小姨呀,回答完我就能给她送戒指啦!”符小野拍拍裙子口袋催促。 符晓窒息,“你能不能闭嘴?流程让你一个人cue完了,你小小姨还怎么表演?” 符小野委屈,“小小姨就会哭,根本说不出来话嘛。” 符晓气得想把她送人。 经符小野这么一闹,周意的情绪恢复不少,但眼睛还是湿漉漉的,阳光一照,璀璨夺目。 慕青临被蛊惑着,不想再等她想起那些编排好的环节。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刮过周意冒了汗的鼻尖,“跟他们合起伙来骗我?” 周意心里一慌,又想哭,“姐,我……” “被求婚的是我,没有心理准备的还是我,你哭什么?”慕青临打断。 周意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从站到慕青临跟前那一秒开始,她做什么就完全不由自己。 慕青临的手垂下来,指腹压入周意唇酒窝里,柔声说:“等会儿要让我来吻的,现在还不能咬。” 周意抬眼,红通通的眸子里水光静静流淌,“姐,我想起来要和你说什么了。” 慕青临点了点头,却说:“三千字太长,我现在有点着急,可以先不听吗?” 周意木讷地望着她,半晌,道:“可以。” “那你现在直接问我最后要问的那个问题。”慕青临的语速突然变得很快,被笑意包裹着的平静双眸一瞬间被焦急、期待和……泪光挤满。 “姐——”周意到现在还是最怕慕青临哭,她一哭,她的三魂七魄全拿都在为她紧张。 “你别哭嘛。”周意哽咽。 慕青临忍不住,她得承认,她就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就是没出息,她一秒也等不了,她发抖的右手握住周意冷白细瘦的左腕,肩微弓,一瞬不瞬地望住她的眼睛,说:“小九,问我啊。” 慕青临的声音轻得只有周意能听到。 尾音里像极了哭泣的颤音也只有她能捕捉。 周意的心脏剧烈震动,已经平息的泪意顷刻爆发,用尽力气问道:“姐,你愿不愿意娶我!娶小九,她老是惹你生气,让你伤心,可是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一瞬间,风停云止,万籁俱寂。 慕青临的眼泪掉下来,手终于停止发抖,她说:“愿意啊。” -------------------- 第173章 番外1完 番外/关于求婚4 “愿意啊。” 为这三个字, 她们拉扯了十年。 初见时针锋相对,一路磕磕绊绊走到如今,对往事释怀, 对面前的那个人情根深种。 这个过程漫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可她们就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们相互支撑,亲手拔掉了身上尖锐的刺, 也剜掉了身上化脓的伤。 她们总是坚强, 没向命运服过软, 也没太抱怨不公。 她们有时又那么脆弱, 向她服了软, 就再也接受不了任何分别和转身。 她们被祝福声簇拥着吻在一起,炽热而深情。 她们身旁的掌声那么热烈, 头顶的天那么长。 她们手掌紧握, 望着彼此,眼里就是一生一世。 …… 符小野在一声“哇”之后,已经跑去舞台边上看傻了, 心里想着姨姨们亲嘴儿比妈妈们温柔多了。 妈妈们像打架, 不对, 是互相撩架! “唉——”符小野不停地摇头叹气。 由于实在太过投入, 任凭她妈怎么催,就是跟听不到一样, 死活不把口袋里的戒指往出掏。 符晓丢不起这个人,用手挡住脸, 踢了脚韩秋说:“还不快去管管你的宝贝疙瘩!今天这事儿要是搞砸了, 你们一个两个都别想再进家门!” 韩秋无辜被踢,转头去看符晓, 被她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赶紧的!”符晓催促。 韩秋不慌不忙地拎起符小野的粉色爱心水壶,只是很轻地叫了她一声“小野”, 就见她顺着主舞台“噔噔噔”跑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两只手拢着裙子,小身子往前一探,一本正经地说:“秋妈妈有什么吩咐?” 韩秋说:“把戒指拿给小小姨。” “啊!是啦!”符小野胖乎乎的手往口袋里一掏,衬里都被她拉了出来。 符晓绝望。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个把丢人当饭吃的冤家。 符小野捧着戒指走到周意旁边,脑袋瓜子扬起,扯扯她的裙子,说:“小小姨,该给小姨戴戒指啦!” 周意接住戒指,弯腰揉了揉符小野的头发说:“谢谢你。” 符小野两手叉腰,骄傲成了一朵向日葵,“不用谢!你快给小姨戴啊,我给你看戴得对不对!啊!救命!” 符小野被她妈拦腰一提,夹胳膊底下弄走了。 周意在众人的爆笑中直起腰,风在发梢,从她嫣红的唇上轻轻扫过,她叫,“姐——” 慕青临笑着说:“不蒙了就叫名字。” 周意握了一下手,声音又轻又软,还有些紧张,“妍妍。” 慕青临应她,“唉。” 慕青临的声音比周意还轻,缓缓落在她心尖上,把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搅乱。 她望住慕青临被爱意缠绕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我要牵一下你的手。” 慕青临主动抬起来,说:“你牵啊。” 她今天尤其喜欢在话末带上语气词,好像非要这么做才能把心里满满的幸福感表达出来。 少一个都不行,尾音拖得短了也不行。 周意被慕青临上扬的语调招引着,看了她白皙骨感的手指很久,才像是选择好了一样,将她的手稳稳托在指上,拉到自己跟前,用这世上最耀眼永恒的光圈住了她。 这一秒,周意才是真的安了心,落了意。 她垂眼凝视着,很想就在这里亲吻它。 付诸行动之前,慕青临白得带了一丝脆弱感的手指忽然往回勾了一下。 周意抬眸,听见她说:“我还没有为你准备戒指,心里会不会难过?” 周意不假思索地摇头,“是我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话一出口,她突然很懊丧,“今天的求婚,我其实办得一点也不好,我……” “嘘——这些话等回家了再说,现在先让我做一件事。”慕青临说。 周意疑惑,“什么事?” 慕青临不语,眉眼微低,晕散着温柔笑意,将还被周意握着的手翻转过来托住她,拇指压着她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摩挲片刻,在她意识到什么,准备往回缩时,抬高她的手,同时压低自己的身体,把唇间最温柔的吻印在了她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上。 周意怔住,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总是肩背舒展,从容笔直的女人。 此刻,她正为了自己弯腰。 她的吻那样虔诚,仿佛透过血脉,吻在了她的心上。 一刹,周意的心跳比台下雷鸣般的掌声还要热烈。 ———— 后来宴宾客,受祝福,周意和慕青临始终手牵着手,一刻也没有分离。 黄昏将至,周意和慕青临站在出口,同离开的宾客一一道谢。 “小九。”杨玲等到人少才拉着唐远舟过来,眼圈泛着红,感叹道:“总算是嫁人了。从你来佛魔,我和远舟就一直在操心你的事儿,想着就你这坏脾气,谁敢娶你?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让你把最好的那个给捡着了。” 杨玲忍不住高兴,笑了出来,后面的话就再没有任何一点威慑力,“以后好好跟慕青临过日子,敢闹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周意偏过头,和笑着的慕青临对视一眼,握紧她的手,说:“好。” 杨玲看着般配的两人,眼底泛起泪光,“有时间了常去佛魔坐坐。佛魔虽然早就搬家了,但是你们认识的那些人都还在。这十年,家里什么都没有变。” 一句没变胜过千言万语。 慕青临握紧已经红了眼的周意,说:“以后一定常去。” “唉好,那你们继续忙,我和远舟就先走了。”杨玲说。 周意和慕青临目送两人离开,后者捏捏周意的手指说:“想哭?” 周意摇摇头,“忍得住。” “那就把头抬起来,看看还有多少祝福在等着我们接受。”慕青临说。 周意用力闭了一下眼,昂首挺胸地看向前方。 至此,她才发现,这天,连夕阳都格外热情。 ———— 两人回家才刚过八点,时间还早。 慕青临问:“要不要跟我喝两杯?” 周意眼睛一亮,快速道:“要!” 她们好像还没有单独喝过酒。 周意想,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一定要喝醉了才好。 慕青临被周意过分生动的表情摄住心魂,去拿酒之前先扶着她的腰,把她挤在墙边亲了个够。 比在人前沉重得多。 以至于后来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喝酒,周意总要把酒水在嘴里含一会儿,好用那股凉意舒缓唇舌上经久难散的灼热。 “小九,怎么想到要跟我求婚的?”慕青临忽然问,她的嗓音里已经有了淡淡醉意,侧身趴在沙发上看周意时,眼波慢得缠人。 周意眨了一下眼,把睫毛下的那片阴影压入眼底,“我贪心,不止想要一个女朋友,还想……” 慕青临懒懒地抬起手,指关节抵了一下周意的下巴,让她抬头和自己对视着,温吞而轻软地问她,“还想什么?” 周意的呼吸突然乱了节奏,那个只说一次,至今还很烫嘴的词就在喉咙里等着,她却跟个哑巴似的,怎么都开不了口。 慕青临靠近一些,侧脸枕着胳膊,耐心询问,“还想什么?” 她的视线自下而上望过来,混着酒精的迷离和灯光的清亮,一眼就将周意搅得七荤八素。她克制地抿了一下嘴唇,低声道:“还想要一个爱人。” “爱人……”慕青临的反应有些迟钝,她将那个词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 声音细如呢喃。 每一遍从周意耳朵尖上擦过,她的皮肤就红一分。 终于耐不住,想要落荒而逃之前,被慕青临快速捉住一边手腕。 周意心脏猛地一跳,惊愕地看向慕青临。 她已经坐了起来,墨色瞳孔里烧着火。 “再说一遍。”慕青临轻声说。 周意胸口起伏,端着酒杯的手逐渐控制不住。 “小九,乖,再跟姐姐说一遍。”慕青临诱哄着。 潜意识里,她总还记得那个脾气硬,但只要你的话说得足够软,就会蔫头耷脑往你怀里钻的周意。 今天的求婚异曲同工,叫姐会让周意有安全感,也会让她变得听话。 周意真的被她一句“姐姐”弄得神思错乱。 她一口气喝完剩下半杯酒,将杯子放回桌上,又因为手离开得太过匆忙,不小心带倒,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 周意脑子嗡嗡,快速跪坐起来,捧着慕青临的微微发热的脸吻了上去。 慕青临唇口间全是酒味儿,比周意自己喝下去的更醉人。 周意混乱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到地上,拇指轻轻一拨,让她偏过头去,吻她修长的脖颈。 慕青临无力地躺着,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她身体里慢慢堆砌。 她忍耐着,嗔道:“小九,你要跟我说话。” 周意停下来,低头望着慕青临——长发散在地板上,唇紧抿,眉微蹙,看着是要生气,可望她晕红的脸,迷醉的眼和被抓着按在脸侧的手腕,又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番景象。二者共存,像,像受了欺负,恼羞成怒。 “!” 周意心跳快得要炸。 “姐……” 慕青临挣扎着要起来。 稍微一动,就感觉握在腕上的力道猛然加重,已经到了疼得的程度。 慕青临登时清醒过来,散乱视线聚焦到周意脸上。 她眼睛里翻涌着Y望,前所未有的强烈,一瞬间就将慕青临醉意惺忪的神经拉扯到了极限。 慕青临一愣,反而打消了起身的念头。 她屈起一条腿,膝盖蹭着周意的腰,媚眼如丝,檀口微张,撒娇似的说:“想我?” 周意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慕青临,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起来,烧得她口舌干燥,“想。”她说。 “那就来呀。”慕青临不遗余力逗引着周意,忽然又说:“但是我要对等的代价。” 周意頓住。 慕青临秀眉轻挑,慢慢道:“不敢了?” 周意不吭声,血气已经漫上了脸颊,烧得空气霹里啪啦。 下一秒,慕青临突然偏过头,身体蜷缩了一下。 …… …… 月亮升起来了,银河慢慢清晰。 楼下的音乐散了,邻家养的德牧和狸花早已经被主人牵着从门口经过。 窗外,酷暑的燥热也终于开始沉睡。 慕青临被周意抱着躺在棉被上,谁都没有说话。 静了不知道多久,慕青临忽然在黑暗里唤了周意一声,“小九。” 周意应她,“嗯?” “你那篇三千字的小作文都写了什么?” “……” 周意放开慕青临,躲进被子里,把声音也闷在里面,“就是些流水账。” 慕青临说:“那我也想听你背一背。” 说话的时候,慕青临也进了被子。 周意磕绊,“你,以前对,我很好。” “有多好?” “帮我打架,给我饼干和手套,还,嗯——”周意软软地呜咽。 慕青临反而变本加厉,“还什么?” 周意缓不过来。 “小九,说好的,你是我的,我刚刚还让过你,你说怎么办?”慕青临低声在周意耳边,“小九,说我想听的,不然我今天可不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周意头脑发昏,强拽着一丝清醒说:“还让我睡你的办公桌,给我吃你的火腿肠,你抽安翔脑壳很重,对我没用一点劲儿……姐,你早早就在偏心我……” “乖,记好就是好姑娘。”慕青临和白天一样夸她,夸得时候吻着她泛红的脸,“小九,三千字能写的东西可不止这么点。” 周意懵着神,醉了似的仰起头,继续说。 东一句西一句,扯得乱七八糟。 慕青临却听得耐心十足。 …… …… 良久,慕青临俯身过来,吻周意的唇角,“小九,小作文里的话我懂了,就是念我的好,客厅那句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你再跟我说一次,除了女朋友,你还想要一个什么?” 周意直直望着她,眼眸湿润而乖巧,“说了,就不欺负了我吗?” “欺负?”慕青临笑出声来,“亲爱的,我怎么这么喜欢听你说软话?” 周意不应,执拗地盯着她要一个准信儿。 慕青临给了,“不欺负,还会给你最好的。” 周意呼吸骤停,感受到了一瞬若有似无的冰凉,像是,戒指碰上了滚烫的皮肤。 慕青临是要给她这个吗? 她去商场为她挑选的时候,也觉得这个最好。 周意黯淡的眸子很快涌入喜色,她不再觉得“爱人”两个字烫嘴,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晰,“我还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爱人,向别人介绍的时候,可以说‘这是我爱人’的爱人。” 慕青临看着周意,瞳孔里翻滚着久违的悸动,被她强压着,数度后,还是湿了眼眶。 慕青临低头吻着周意的唇,哑声说:“向别人介绍之前我想先跟你练习练习。” 周意说:“好。” 慕青临抬起头,望着周意的眼睛问:“周小姐,慕青临是谁?” 周意说:“我爱人。” 慕青临唇角高扬,笑着说:“巧了,周小姐也是我的爱人。” 话落,慕青临将那圈圈住她的冰凉撞入了周意灵魂的最深处。 她们之间的爱情从十年前开始萌芽,到现在终于融为一体,直至永恒。 【番外1完】 -------------------- 第174章 番外 番外/关于舞会 “姐姐姐!你屋里那个慕周氏呢?赶紧让她给我滚到学校来!” 慕子佩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 慕青临刚和万千里、段艺等人拍完桌子,喉咙差点没给吼哑,再被慕子佩这个大喇叭一嚷, 她的脑子也基本快炸了。 慕青临偏着头,把电话夹在肩膀上, 一边回复邮件, 一边说:“小九不是在学校么?” “在个屁!”慕子佩咆哮, “她要是在, 我们家王小洋能因为四处找她, 被恶狗咬吗?” “啊——”慕青临最小化邮件应用,靠到椅背里说:“王洋被狗咬了?” “对啊!咬他的狗就是周小九在光电楼下养的流浪狗!呜呜呜, 差一点就破皮了。” “……差点就是还没破, 你有必要哭得跟他人没了一样?” “人没不是迟早的事?!!!” 慕子佩愤怒到声音扭曲,“自从王小洋考博士考到我们学校!自从他成了周小九的小师弟!以及妹夫!他的生活就开始变得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呜!”慕子佩说着说着又开始假哭, “一想起我们家王小洋在你那个臭小九面前弱小无助又可怜的样子, 我就心疼得要死。” 慕青临好笑, “他弱小无助关小九什么事?” 慕子佩怒道:“你是她女朋友, 你难道不知道她现在的性格比狗还狗吗?!” 慕青临声音一沉,凉凉道:“你骂谁呢?” 慕子佩秒怂, “骂王小洋。”怂完又很不甘心地小声叨叨了一句,“可是那个臭小九现在真的很难伺候嘛。” 慕青临语塞。 她妹这话吧, 也不全是假的…… 周意一口气在光电学院从本科读到博士马上毕业, 成绩自然不用说,第一回考试考了个第一, 后面就没再考过第二,用的还是学校规定的最短修业年限——本科三年, 硕博连读四年。 至于项目能力么,好到科研院长亲自跑慕正槐办公室,跟他要人。 据慕正槐后来说,他当时都没来得及开口,科研院长就被从门口经过的周意一口拒绝了。 科研院长是个脾气有点爆的中年男人,院里上上下下都怵他,包括慕子佩口中的那条狗,老远见了就躲。 可周意呢,不止当面拒绝了科研院长,后来被叫到办公室谈话,还因为等他开会等得时间太长,缩沙发上睡着了。 慕青临突然头疼。 她吧,给人当女朋友,护短本来是义务,但这会儿稍微一回忆周意后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脑子里就只有一个词快速浮现——劣迹斑斑。 没人提醒上课,她就能当一整学期都没有课; 没人给带吃的,她就能把自己灌个水饱,晚上差点住在厕所; 没人汇报天气,她就能大冬天的棒球服裹短袖,冻得发烧到41度。 嫌宿舍采光不行,她就自己理论结合实际搞创作,效果是挺好,扭头就被罚写了一万字检讨。 慕青临连夜代写的。 上着甲老师的课,带着乙老师的书,被发现后不卑不亢地说:“课程进度太慢,认真听讲是浪费时间”,气得老教授差点引咎辞职。 还好这位老教授和慕正槐关系不错。 慕青临请慕正槐帮忙打了个电话,连夜跑去道歉。 除此之外,周意吃饭挑三拣四到食堂师傅说:“要不你换个窗口试试?” 班级集体活动,问她想去哪儿,她说:“宿舍一日游。” 期末考迟到十分钟,老师随口一问,她随便一答,“楼下逗狗。” 对同学,她能不好好说话一定不好好说话; 对同门,她能好好说话也不好好说话; 对熟人,譬如王洋,她嘲起来就像游戏持续开大,王洋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偏还因为是她同方向的同门小师弟,存在学术压制,他就更抬不起头,确实当得起一句弱小无助又可怜。 这逐渐向下放飞的某不可说嘴脸。 啧,怎么还是个窝里横??? 慕青临惊讶。 仔细一想,在外头也没见她有所收敛。 …… 慕青临真的不能再回忆了,她怕自己一个冲动把女朋友扔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某人刚考上大学那会儿不是好好的么,一见慕老师就仿佛耗子见了猫,乖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后来保研、读博,突然就放飞了? 因为成天跟她回家属院吃饭,混熟了,不用再在慕老师跟前隐藏本性了? 或者,主要是她给惯的…… 一天天,打舍不得,骂犯不着,还变着法的跑去哄人开心,给人逗乐。 恋爱照这么谈,谁时间长了都得蹬鼻子上脸。 行吧,谁让人有本事,在学术上给慕老师挣足了面子,哄得慕老师现在一见谁给她摆脸色就瞪谁。 慕青临深呼吸一口,稳住心神,对电话那头还在嘤嘤唧唧的慕子佩说:“给你五秒,说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慕子佩惊呆,“五秒还不够喘气!” 慕青临说:“四,三……” 慕子佩疾声大叫,“今晚是我们学院的博士毕业舞会,理论上谁都可以不去,除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周小九,实际上所有人都去了,就差优秀毕业生代表周小九!王小洋奉团委老师之命去找,被周小九养的狗拦在楼下,咬了一口还是没有找到!王小洋说,再找不到,他就去咬狗!可是你的妹妹,我!不想要一个连周小九的狗都咬不过的男朋友!” 慕青临被慕子佩吵得脑仁有点疼,她消化了几秒慕子佩绕口令似的话,终于抓到一个重点,“今晚是光电学院的博士毕业晚会?” 慕子佩哭诉,“姐,这个是重点吗?” 她都抓了,还能不是? 这话说出来招事儿,慕青临忍了忍,说:“你先去看王洋,晚点他的血可能就止住了……” “没破皮,没流血!”慕子佩打断。 慕青临说:“那就去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臭小九呢?” “我给你找。” “她好像没带电话,我打了十几个都没人接。” “放心,我可以靠心灵感应,再不行,闻着她的味儿,我也一定把人给你弄回学校。” 慕子佩默了两秒说:“我跟臭小九头对头睡了三年,她还挺爱干净的,身上没味儿。” 慕青临突然胸闷,“挂吧。” 慕子佩,“好的。” 慕青临看着自动跳回锁屏页面的手机,缓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能心平气和打出下一个电话。 电话只响一声就被接通,“姐!” 慕青临让周意高涨的情绪吓了一跳,她赶紧调低话筒音量,问道:“哪儿呢?” 周意说:“学校旁边的商场吃冰淇淋。” “……你知不知道有人在找你?” “不知道。” “佩佩和王洋没给你打电话?” “打了,被我拉黑了。” “……” 很好,她上一次因为女朋友一句话生出抽人的欲.望还是上一次,很感激她女朋友没让她一直持续到这次。 慕青临怀着感恩戴德的心,耐心游说,“知不知道今晚有毕业舞会?” 周意说:“知道。” “知道还往出跑?” “知道才要往出跑。” “……为什么不想去?” “麻烦。” “那也得去,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是学院传统。” “到我这儿就会变成历史。” “听话,别让老师难做。” “听了,还是觉得老师不能违背学生意愿,强行摊派。” 慕青临耐心告罄,身体后倾往椅背里一靠,长腿交叠,莹润指尖在腿上规律轻点,“去不去?”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嗡嗡道:“去。” 慕青临瘆人的嗓音立刻变得春光明媚,“好好玩,看到有趣的东西记得给我拍照。” “哦——”周意强调,“你要早点来接我,我怕我在人堆里待久了心情不好,嘴会比较欠。” “就不能控制一下?过了今晚天南海北的,大多数人这辈子可能都再见不着一面。”慕青临试图用道理感化,被周意含了一口冰淇淋的小声嘟囔怼得想骂,“我又不是卖笑的,跟谁都要说好话。” 慕青临憋着口气,缓慢清晰地说:“所以,你见谁才会说好话?” 周意不假思索,“你。” 慕青临一口闷气尽数散去,坐姿突然惬意,“早到什么时候去接你?” 周意想了想,“从舞会开始开始算,十分钟之内吧。” “???” “要不我还是给你报个驾校吧,等你学会开车了,别说躲个舞会,就是想连夜搬离地球都没人拦你。” 周意“嗤”一声,淡定道:“不学。有司机,我干嘛要自己辛苦?我有毛病吗?” 慕青临说:“不,是我有毛病……” “倒也不用这么苛责自己。” “才把你惯了一身毛病。” “……” “吃完赶紧回去。”慕青临说。 周意怏怏,“哦。我挂了啊。你快去忙吧,我好像听到安翔叫你了。” “等一下。”慕青临叫住突然善解人意的周意,软了声,“我这边一忙完就去接你。” 周意还是那个字,“哦。”但尾音明显是上扬着的。 “慕姐,你笑什么呢?”安翔站在慕青临办公桌前,疑惑地问。 慕青临按灭手机起身,无视安翔的问题,说:“我有点事先走了,你带新来的两个实习生去剪片子,务必八点之前剪完。” 安翔诧异,“多大的事儿啊,竟然能让劳模早退?” 慕青临将外套挽在折起的小臂上,淡淡道:“也没什么,就是去参加个你师母的毕业舞会。她博士毕业了,一不小心还成了优秀毕业生。” 安翔在自己脸上听到了很响亮的一声“啪”。 他去年的工作状态非常差,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想躲回学校继续念书,然后,没考上。 安翔垂头丧气地说:“帮我给师母带好。” “嗯。”慕青临不慌不忙地走出办公室,步子突然变得飞快。 现在已经五点了,离舞会开始只剩两个小时,她回家化个妆,换身衣服,再赶到新校区,黄花菜都得凉半截。 “嘶!” 慕青临单手揉着方向盘,心想,必须尽快找个时间给某人上一课,让她知道知道什么话最好憋着,什么事必须提前吱声。 ———— 舞会开始一个多小时后,慕青临终于匆匆赶到小礼堂。 舞台上,本硕的学生还在表演节目,即将离校的博士毕业生们则身着盛装,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看样子还没到最后的舞会。 慕青临长舒一口气,在各种没人会去的犄角旮旯找周意,殊不知,被团委老师拨一指头动一下的周某人,活儿刚干完就跑了。 慕青临找了一圈,毫不意外地没找到周意人,但发现了已经被各种留言和涂鸦写满的签名墙。 周意签在右下,但凡偏一厘米都会划出去的角落。 名字连得有点嚣张,留言…… 【无】 慕青临一下子乐了,脑中快速浮现出周意不情不愿地蹲边儿上,一面骂骂咧咧地抱怨麻烦,一面乖乖签名的生动画面。 好玩死了。 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见人! 慕青临立刻拨通周意的电话,等了几声,问:“跑哪儿去了?” 周意精神萎靡,有气无力地说:“小树林里晒月亮。” “来小礼堂。” “不去,我刚只待了二十分钟,好好一核桃脑仁就差点给我吵成爆米花,再去我还活不活了。” “那你就忍心看你老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待这儿?”慕青临拉离手机,故意给周意听小礼堂里的人声。 周意一愣,声音提高,“你来了???” 慕青临答非所问,“这里的单身女士似乎不少。” “你反正不是!”周意语速飞快,“等着!我马上过去!” 慕青临学她,“哦——” “哦屁哦!”周意恶狠狠地威胁,“敢把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往身边招,你就完了你知道吗?!” 慕青临从容不迫,“先挂了,有位男士正在朝我这边走。” “慕青临!” “嘟嘟嘟——” 周意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满口小白牙一咬,火速往小礼堂方向跑。 那边,慕青临还真让人给盯上了。 “同学,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吧,看着很面生。”男博士热络地说。 慕青临微笑,“不是。” “就说么,你这么漂亮,真要是我们学院的之前不可能没人注意到。” “谢谢夸奖。” “方便加个微信不?” “不方便。” 男博士掏手机的动作做到一半,懵逼地说:“啊?” 慕青临笑不露齿,“家里那位管得严。” 男博士尴尬地抹抹手,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方不方便请你跳支舞?” 慕青临余光看到个火急火燎的人影,嘴角笑容更盛,“不方便,我心仪的女孩儿已经来了。当着她的面打翻醋坛子,我还真不敢。” 话落,慕青临无视石化的男博士,转身看向门口。 呦,小酷妹被气成小金鱼了。 那冷冽的表情,那阴沉的眼神,那死死握住的拳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 “唔——” 慕青临抬手抵了一下鼻子,心虚地想,玩火好像玩过了。 小礼堂里音乐声起,数十对年轻男女手牵着手滑入舞池。 男博士终于回神,快速闪人。 他虽然没和周意直接接触过,但刚入校那会儿就听说了她的“美名”,自认能力不及,惹不起,惹不起。 周意一脸阴郁地走到慕青临跟前。 没等说话,面前红唇黑发,长裙性感的美艳女人忽然略略弯腰,左手贴在身后,右手向她伸出,唇微提,专注地望着她说:“这位漂亮的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周意愣在那儿,一双耳朵蹭得红透。 她姐也太好看了吧。 眼睛随便一弯,小礼堂里耀眼的水晶灯就能给她比下去。 还有这身打扮——大波浪,细高跟,黑色长裙高开叉。一眼瞧过去腰是腰,腿是腿,皮肤白得跟雪似的,看着都散光了,跟在场这些特意打扮过的人一比…… 周意觉得自己说话可能有点难听,但真的,这会儿已经不是谁土谁知道了,是谁都知道。 慕青临把周意呆滞的表情看在眼里,一时又想笑,硬是忍住了逗她,“不想和我跳啊?” 周意回神,心跳快得像有人在里面撒了把跳跳糖,又快又乱,随时能从喉咙里跑出来。她抿了一下嘴,矜持地说:“我不会跳舞。” 慕青临说:“随便晃。” “踩到你怎么办?” “我踩回去,盯我干什么,行吧,不踩你,我自个儿憋着总行了吧。” “行。”周意表情一亮,忽又黯淡,“我没穿裙子。” 慕青临垂眼打量周意,“……” 宽松肥大的白色短袖压着休闲的不能再休闲的黑色运动裤堆在肥胖的运动鞋里,裤子两侧有几根白条修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亮点。 哦,不对,脑袋上看起来就像随手一抓的头发,拿珍珠头花固定着,勉强算是有件首饰。 慕青临叹气,“我一个月给你两千的零花钱是不是太少了?” 周意说:“是啊,还不够我买这双鞋,不过我存款多,做项目也赚钱,生活品质还是能保证的。” 慕青临直起腰,转身走人。 周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着急地问:“你干嘛去?!” 慕青临微笑,“回单位给你挣生活费。” “姐,我错了。”周意跪得尤其娴熟,“我想跟你跳舞。” 慕青临挑起眉说:“不是没穿裙子么?” 周意说:“没穿就没穿,我脸皮厚,丢得起这个人。” 慕青临差点破功。 谁说她们家这个难伺候了,她看着就识相得很么。 慕青临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说:“那就来吧。” 周意突然放空,“怎么来?” 慕青临将周意的左手抬至肩膀稍靠上的地方,自己的右手四指并拢从她掌心滑过,推开她自然蜷缩的手指,挂于虎口,说:“托着我的手。” 周意如临大敌地应她,“好!” 慕青临乐得实在忍不住,左手在周意肩上轻轻一勾,等她踉跄着站到自己跟前了,低声说:“右手扶到我肩骨下面。” 周意,“哦,这样么?” “聪明。”慕青临握着周意的手掌往舞池里移动。 按理,她会,周意不会,应该是她主导,带周意混,可谁让这个舞会是周意的主场,她一个来蹭的人,哪儿敢喧宾夺主,指挥人,还是顺着她吧。 然而理想总是比现实美好。 过不到两分钟,周某人就因为只会直来直往,被自己毫无美感的操作臊趴慕青临肩上,小声哼哼,“能不能不跳了?” 慕青临扶着周意的腰,故意往她耳朵边上说话,“都看着呢,不要脸了?” 周意飞快地说:“不要了不要了,要不起。”她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和凉透的尸体没什么区别,骨头都是僵硬的。 慕青临很久没见过周意这副模样,笑得停不下来。 她垂下手,和早就不按正经姿势来的周意互相扶着腰,肩膀相抵,像极了亲昵的拥抱。 “出去吧,去吹吹风。”慕青临说。 她们今晚的这支舞虽不完美,却见证了周意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转折——从没学可上,到无学可上。 可以停下来走一走了。 周意马不停蹄拉着慕青临往出走。 不久,两人来到了明亮热闹的广场。 有人在玩滑板,还有乐队在唱歌。 周意安静的和慕青临走在一起,低头看着她被徐徐晚风吹动的裙摆一次又一次从自己脚边扫过。 不安分的女人。 哼。 明知道自己好看,还非得穿成这样,把人小男生的眼睛都给看直了。 周意看着慕青临不盈一握的腰,突然很不高兴。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慕青临腰上戳了一下,说:“干嘛不早点说你要来?” 慕青临偏头,“恶人先告状?” “谁恶了?我哪儿恶了?” “你跟我说今天是毕业晚会了?” “……” 周意理亏,脑袋一垂,闷声闷气地说:“我就没想着要去。” 慕青临,“可我已经等这天等了很多年。” 周意语塞,心窝里酸软一片。 她把浓浓醋味咽回肚子,两手揣兜,提起宽大的裤子,郁闷道:“你提前说,我好歹能回去换件衣服。” 慕青临侧身,用肩膀撞了一下周意,故意找事儿,“换条颜色不一样的短袖?” 周意怒极踢人,“你看不起谁!” 慕青临忙往旁边躲。 结果周意一脚落下,胖墩墩的运动鞋和慕青临精致的细高跟并在一起,对比尤为鲜明。 周意一口气重重叹出来,肩膀都给叹垮了,“看到没,阶级差距就是这么来的。” 慕青临隔着裤兜在周意手背上敲了下,哼笑道,“咱俩要真有阶级差距,我能心甘情愿躺平了,给你那双爪爪可劲儿糟践?” “好像也是。”周意盯了慕青临比直悠闲的背影一会儿,快步跟上她,说:“今晚给糟践不?” 慕青临盗用周意刚才的动作,一根手指给她探过来脑袋推开,无情地说:“不给。” 周意不气馁,又问:“真不给?” 慕青临偏头,“不给。” 周意跑到她另一边,继续问:“确定不给?” 慕青临态度坚定,“确定以及肯定。” “要不你再想一想?” “不用想。” “可以想。 “烦死你了。” “烦死之前先说给不给。” “……” 慕青临终于憋不住,笑了一声,说:“给——想要什么都给你——坏蛋。” 周意喜上眉梢,大跨步绕到慕青临面前,一把抱住她说:“可你就喜欢坏蛋。” -------------------- 第175章 番外 番外/关于毕业 早上七点, 慕青临晨练完回来,发现周意竟然还在睡觉。 被子被她踹得大半挂在床边,剩下那点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浑身上下就一条小内裤,光溜溜地趴着, 右腿伸直, 左腿折起, 白得藕段一样的胳膊抱着枕头, 整张脸埋在里面。 慕青临站在床边, 发愁地看了两秒周意拧得和麻花一样的睡姿,更担心她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 慕青临侧身坐下, 在周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说:“懒虫,起床了。” 周意好梦被搅,烦躁地扭动两下, 问:“几点了?” 慕青临说:“七点。” 周意抱紧枕头, 头往回缩, 用力抻了抻身体, 看起来要醒,忽然又没骨头似的趴回去, 再没有一丝动静。 “……” 要不是她把脸从枕头里放出来侧着,折起的腿也抻直了, 慕青临真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觉。 慕青临叠起腿, 胳膊肘抵在膝头,偏过头, 用手指虚托着下颌盯人。 这只懒鬼不爱运动到什么程度呢? 一到体测就想找替考。 大二那会儿被她发现,气得按沙发上, 狠抽了两巴掌屁股,才抽抽噎噎彻底断掉这个念想。 但这并没有改善她和运动无缘的本性,瘦得往那儿一趴就剩薄薄一点,衬得四肢越发纤细,尤其是这腰…… “嘶——” 她昨晚捏的时候怎么下去的手? 慕青临深刻反省。 不过,正因为不运动,周意身上才哪儿哪儿都软,而且,该有的地方一点不含糊——蜜桃似的臀部挺翘饱满,胸前受到挤压的软肉只是露出来半边轮廓就知道正面会相当漂亮。 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人,接准一次就能管一辈子。 慕青临定定神,捏了周意一小撮头发,在她脸颊上挠痒痒。 周意气得骂人,“手欠不欠啊!” 慕青临说:“欠。” “信不信我给你剁了喂狗!”周意磨牙。 慕青临放下她那撮头发,细软指尖掠过纤薄脊背,点在臀上,意味深长地说:“昨晚不就喂你了么。” 周意呼吸一顿,血色从脸脖一点点漫下来。 寂静蔓延。 周“红人”一声不吭从床上爬起来,进了卫生间。 “咔!” 还把门锁了。 慕青临挑眉。 防谁呢? “咳。”防她。 她们两个昨晚的兴致都比较高,玩了点新花样。 也不过分,就是给周意手捆着,眼睛用她装饰衬衣的丝巾蒙着,再由周意自己数个数,没数到吭声的数字不能吭,不然从头再来,数到了……她又不按约定来,把人折腾得惨兮兮的,哭到后头,整个身子都在抽搐…… 慕青临身体往后一倒,无声叹气,“自作孽不可逭,活该你被防。” ———— 饭后,慕青临送周意去学校。 她今天正式毕业,通知里要求博士生八点三十集合,八点四十开始拍合照,之后是毕业典礼,学位授予仪式,整个过程要持续一上午才能结束。 周意一想到那个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画面就头皮发麻。 她盘起腿,往副驾座位里一靠,半死不活地说:“像我们这种聘书都已经拿到手的人真的有必要参加毕业典礼吗?有吗?!毕业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从学生变成老师,进的楼一样,干的活一样,连坐的椅子都没有变!!!” 周意越想越觉得折腾这一趟不划算,她两臂环胸坐起来,盘算半晌,一脸认真地盯着慕青临说:“我决定不去学校了。” 慕青临扶着方向盘,连个余光都没给她,“由得了你?” 周意不甘心,“我的事怎么就不能由我?” 慕青临反问:“由你,你觉得你还能拿到毕业证?” 周意梗住。 一个把学院里顶有名望的老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人,一个不知道每天有几节课,分别是什么课,应该在哪个教室上的人,“啊……”没被劝退可以算是奇迹了吧。 周意放下胳膊靠回去,没有任何技巧地岔开话题,“你今天陪我不?” 慕青临没转头,但周意看见她的视线往眼尾瞥了一下,很快。 她的预感忽然很不好。 “你不会是不来吧?”周意眯着眼问。 慕青临如实说:“早上有个会躲不了,结束我马上过来。” “哦,正事啊,那你去吧。”周意说。 她虽然抑郁,但能理解。 慕青临现在的身份不同从前,有一身的责任要担。 再说了,她又不像别的毕业生,这一离校就是一辈子。 她只是在毕业这天领两张证书而已,领完了该干嘛干嘛,窝都不带挪的。 周意说服完自己,心里还是有点酸。 之前她本科毕业,后来佩佩她们研究生毕业,慕青临都有盛装出席,还送了一大束花,拍了很多合照,那是能留一辈子的东西。 现在她博士毕业反而没了。 学位服可就穿这一天,再想穿就得是红灿灿的导师服。 也不知道她要奋斗多少年,才能穿上。 “唉——”突如其来的压力。 慕青临听到周意叹气,腾了只手揉着她的脑袋,问:“生气了?” 周意语气凉凉,“你如果能在一秒内把手从我脑壳上挪开,我或许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青临动作一顿,揉得更狠。 周意炸毛,逮着慕青临的手腕就开始咬,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车差点蹿进隔离带。 “唉唉唉,祖宗!我开车呢!”慕青临崩溃。 周意一把给她扔开,瘫着脸说:“再有下次,骨头给你咬断。” 慕青临惯性接茬,“狗才喜欢啃骨头。” 余光接收到来自周意的压迫感,慕青临立马改口,“你也喜欢。” 周意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三分钟后,车停在校门口。 周意一句话没说,拉开车门就走。 “唉,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小九?周意!周博士……” 慕青临一连喊了周意四五声,保安都奇怪地往过看了,周博士还是不回头。 慕青临气笑,趴车门上酝酿了两秒,淡定开口,“那位和狗一样爱啃骨头的女同学……” 不远处的人步子慢了下来。 慕青临指尖轻点车门,漫不经心地说:“记得乖乖在体育馆待着等我,我一忙完马上过来找你。” 周博士的步子彻底停住。 背影看着有点僵硬,还有点愤怒。 慕青临心尖一颤,果断坐回去换挡。 车子开出去不到两米就听见周意追在后面大喊,“慕青临!你个狗日的,竟然在我和狗之间用“也”,我刚才都没反应过来!你给我停车!” 周意这一声吼用到的肺活量刷新了她本科四年的体测纪录,其中气之足,声音之脆,震惊整个校门口,而始作俑者的慕青临把着方向盘,差点笑疯在车里。 有个聪明起来让你觉得自己是来人间充数,时不时又能犯点蒙让你笑得合不拢嘴的女朋友,生活想少点乐趣都难。 ———— 博士楼很远。 周意晃晃悠悠二十多分钟才终于走到宿舍。 博士宿舍有单人间和双人间,周意当时运气好,选到了那届最后一个单间,里面小是小,五脏俱全。 周意收了清洗过的学位服套上,拎着学位帽帽慢腾腾下楼。 出了博士楼一抬头,慕子佩三人跟要相亲似的,大红唇配恨天高,吓得周意赶紧用学位帽挡着脸想绕路逃跑,结果被慕子佩抓了个正着。 “小九,我们在这儿!”慕子佩生怕周意发现不了,都穿恨天高了,还要垫着脚朝她挥手。 周意的逃跑计划夭折,磨磨蹭蹭走过来说:“你的眼睛是竹签吗?” 慕子佩疑惑,“什么意思?” 周意说:“尖。” “哦哦!”慕子佩连声点头,完了忽然站到周意跟前,用手在她头顶一压,匀速滑到自己这边,惊讶地说:“你锯腿了吗?怎么变得和我一样高了?” 周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抬起一只脚说:“我穿的什么鞋,你穿的什么鞋?” 慕子佩了然,妖里妖气地拨了一下头发,走到周意旁边,一把勾住她的肩膀,感叹道:“上面的空气果然新鲜。” 周意弯腰闪人,步子迈得飞快,“就当我们不认识吧,我已经过惯了矮子的生活,高攀不起。” 慕子佩行动不便,被章可和高歌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在后面大喊,“我们三个专门请假跑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吗?” 周意直接开跑,“我听不到!” 最终,周意还是被三人围堵在了合照拍摄现场,她一看形势不对,先发制人,“你们空着手来合适么?想当年你们研究生毕业,我斥巨资给你,”周意看向慕子佩,说,“买了一条项链!给你,”周意和军训练左右转一样,干净利落地定到章可跟前,说,“买了人生第一套正装!还有你,”周意把拧成麻花的腿摆正,皱着眉问高歌,“我给你买的什么?” 高歌推推眼镜,说:“你说我的眼镜太丑,拉我去配了一副眼镜。” 周意不信,“我不可能说这么伤人的话。” 章可当场反驳,“你给我买那套正装之前,说我把审美落老家没带出来。” “……不可能吧?” “可能!”慕子佩加入战场,扯出脖子里的物证,钉死周意,“你说我脖子粗,戴又细又短的项链像上吊,才送了我这条!” 周意缩了一下肩膀,硬撑着说:“众所周知,我和我的嘴是两种生物,它想说什么,我很难控制。” “少给自己找借口,你嘴上就是有刀子,但是心里嘛,”慕子佩把项链放回去,表情里突然多了一丝骄傲,“是块儿滑溜溜的软豆腐。你说的没错,这条项链确实很修饰我的脖子。” 章可也笑了,“我自己后来又买过几套正装,我妈说我买的像卖保险的,你给我买那套是干了大事的。” 高歌则说:“自从换上这副眼镜,再没人在背后说我像修女。” 周意被几人前后迥然的态度弄蒙,狐疑地问:“你们什么情况?” “逗你呢。”高歌笑着从包里拿出个精致的礼物盒递给周意,说:“小九,毕业快乐。” 周意愣了一下,眼窝被八点半,其实还没那么烈的太阳晒得隐隐发酸,心脏像青蛙跳水,“扑通”个没完。 她垂眼看着那个盒子,脑子里的疑问慢慢淡下去,思绪就突然变得极其清晰。 从初见到现在,七年了,不管她怎么欠,她们都没跟她生气过,连句下意识的重话好像都没说过。 她们和慕青临一样,处处在让她。 慕青临是因为喜欢她,她们呢? 友情…… 戴琳之后,她一下子又有了三份。 比那时候成熟,也比那时候坚定,应该,不对,是肯定。 肯定会比那时候长久。 周意不想被她们笑话矫情,藏起翻涌情绪,毫不客气地从高歌手里抢过礼物,“谢谢”都不说就去朝章可伸手。 章可一巴掌拍她手里,疼得她龇牙咧嘴,还不忘朝慕子佩使眼色。 慕子佩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本相册,说:“今年过年,你和我姐聊天,说刚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就被她和陈朝哥哥的绯闻打击得一蹶不振,差点放弃。我当时听见了。这件事怪我,不知道情况就瞎说。这几个月我心里一直不太好受,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这个好办法。” 慕子佩把相册递到周意面前说:“喏,我把我姐高中时期的照片全整理出来了,很多我爸那儿都没有,现在打包送给你,你以后不许再吃我姐的醋了。” 周意飞快地接住。 她在家属院第一次看到慕青临学生时期的照片就惦记上了,现在一下子收到全套,还是最肆意亮眼的那个年纪,心里简直乐开花,一开口说话,嘴还在犟,“吃不吃醋的,看你姐以后的表现吧。” 慕子佩不可思议地瞪眼,“我姐高中那会儿学习好,性格好,每天扎着个高高的马尾,抱着作业从走廊里经过,招人死了好吗!你再看看你,在这里七年就招了楼下一条狗,还因为咬人被保安驱逐了。就你这样的,你哪儿来的脸让我姐表现?!” 周意捏着礼物耸耸肩,欠揍地说:“不是我让你姐表现,是你姐就爱在我跟前表现。” 慕子佩撸了一下没袖子的胳膊就要上前。 周意敏捷后退,“其实也不是很爱表现,你看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都没来么。” 说话的周意还是那副招人打的腔调,但细听之下,多少有些酸。 慕子佩心情大好,瞥了眼旁边抱着花,嘴随时能笑扯的毕业生,说话语速都比刚才慢了很多,“这么说,你今天连束花都收不到昂?我们几个可没准备,就等我姐给你送呢。” 周意被戳中软肋,表情登时变得阴沉沉的。 慕子佩脊背一凉,试探道:“要不我们现在去买?虽然你看起来就不是很有面子的人,但是今天日子特殊,我们还是可以为你做一些工作的。” 周意上前两步,拉开慕子佩的包,在她茫然地注视下,把礼物一股脑全塞进去,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又骂我!”慕子佩慢半拍反应过来,要去追准备拍合影的周意。 章可急忙拦住,劝说道:“这次好歹不是说你的脑子被狗舔过。” “好像是。” “唉???” “她骂我,我还得感激她骂得客气???” “臭小九,你给我下来!” 周意闻声,巡街似的慢动作猛然加快,一个蹦跶跳上合影站架,右手往下眼睑一按,眼珠子往上一翻,舌头吐出,朝慕子佩做了个标准“你看我的大白眼”的表情。 慕子佩愣住,表情逐渐扭捏,“难怪我姐喜欢在小九跟前表现,就,这个臭家伙有时候么,还挺可爱的。” 章可和高歌没吭声,正默契地把刚才抓拍到的那一幕往慕青临微信上发。 慕青临刚坐办公室就收到了两人的微信,差点没把头笑掉,她飞快地用这张图发了条朋友圈,说:【女朋友太可爱了怎么办?】 慕子佩:【欺负她,让她嚎啕大哭】 章可:【欺负她,让她痛哭流涕】 高歌:【欺负她,让她声泪俱下】 小黑:【欺负她,让她泪流成河】 …… 符晓:【欺负她,让她下不了床】 韩秋:【上面的,穿件衣服】 符晓:【手动撤回】 韩秋:【……】 周意发现的时候,慕青临的朋友圈已经不是开车了,飞机都在超速。 周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把屏幕戳裂:【以上,最近过得都不太幸福吧/微笑/微笑/微笑】 “以上”纷纷放弃开飞机,反过来围攻周意。 周意腰一猫,把自己忙成了打字机。 不久,慕青临出现,像是没看到刀子乱飞的朋友圈似的,一开口,满屏的岁月静好。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么好的姑娘,当然要自己藏起来。 藏满四季。】 慕青临的评论发出去,“以上”们跟商量好了一样,把之前那些见不得人的回复删得干干净净,留下慕青临那条自问自答式的回复,像极了炫耀。 周意盯着屏幕,身后有根无形的尾巴晃来晃去。 下一秒,她恨不得剁了这根尾巴做成小皮鞭,拿去抽人。 慕青临私聊她:【她们怎么知道我昨晚刚把你欺负得下不了床的?】 “周意!快准备,马上到你上台了!”满头大汗的班长突然跑过来叫周意。 周意抬头,“发言不是已经过了,还上台干什么?” 班长被她麻木的表情一刺激,汗都不敢流了,“拨,拨穗啊。” 周意往台上看一眼,低下头说:“麻烦。” 周身阴风阵阵的周意起身走人,走哪儿哪儿凉快。 等上了台,拨了穗,站在校长旁边合影,依然一脸的生人勿进。 然而不巧的是,台下负责拍照的老师还是很多年前,给她们采集学籍信息的那位老师,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糊弄学。 老师看着镜头,大声喊周意,“同学,笑一笑!” 周意面无表情。 老师耐心引导,“来,大声告诉我,西瓜甜不甜!” 周意眉心微蹙,说:“甜。” 老师,“猪肉肥不肥?” 周意嘴唇紧抿,回:“肥。” 老师逐渐崩溃。 他拍了这么多年照,还是头一回见谁把笑脸字,喊出血海深仇的感觉。 就在老师一筹莫展,想着是不是先让周意过,等拨完穗再给她补拍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小九。” 镜头里,周意的眼神一动,表情明显有所松动。 老师赶紧做好准备。 慕青临站在老师旁边,手里端着相机,对台上的人说:“姐姐美不美?” 周意看着台下裙发飞扬的成熟女人,嘴角迅速翘起来。 “咔!咔!”快门声密集而果断,响了足足三秒。 ———— 学位授予仪式结束就没什么事了,毕业生们可以趁着学位服还没有还,跟亲友在学校里合照留念。 慕青临拍完周意,急忙收起相机,抱了临时放在脚下的花束,跑来找她。 周意看着前方长长的林荫道,目不斜视,“来得还挺及时。” 慕青临无视周意的阴阳怪气,逗她,“怎么样,姐姐美不美?” 周意说:“丑。” “那我走?” “你敢!” 慕青临笑着说:“不敢。” 今天阳光正好,南风一吹,地上斑驳的光点闪烁如灿烂星海。 周意却觉得,这些灿烂远不及慕青临眉眼里的那抹浅笑。 周意胳膊下头夹着学位帽和毕业证,挪一脚踩一片光点,憋了满肚子的火慢慢熄灭,她玩似的踢了一下慕青临的鞋子,说:“单位的事忙完了?” 慕青临说:“只开了会,没去饭局。” 周意站定,“不去不合适吧,那可是省里来的人。” 慕青临说:“没什么不合适,我有正当理由。” “什么理由?” “参加女朋友的毕业典礼。” 周意心窝一撞,已经熄灭的怒火瞬间变成心火。 她快速把慕青临抱在身前的花儿扒拉到旁边,硬挤进她怀里,拿脑门蹭她脖子,很不高兴地说:“就会拿捏我,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本事么?” 慕青临被周意蹭得被迫抬头,食指和拇指对起来,在她脑袋顶捏了撮头发,往后扯扯,说:“蹭就蹭,别老顶我下巴。” 周意不听,蹭得更凶。 慕子佩的声音一来,她直接挥手拜拜。 慕青临提溜着周意学位服上的垂布给人提溜回来,勾住脖子,说:“拍完照再跑。” 周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景点。” “今天可以是。佩佩。”慕青临叫了声慕子佩,把挂在肩上的相机递给她说:“帮我和小九在这儿拍张照。” 慕子佩忙不迭跑过来接住,左右看了两秒,说:“你们朝这个方向站,这样后面就全是林荫道了。” 慕青临勾着周意转身,顺道把花塞她怀里,再从她胳膊底下抽出学位帽和毕业证,用后者敲敲她的手背,说:“拿着。” 周意不耐烦地接住,视线游游荡荡,定在了站在她正前面,给她戴学位帽的慕青临身上。 慕青临今天穿了高跟鞋,周意的视线飘过去只能到她嘴巴。 她是天生的微笑唇,和她的人一样,天大的事落头上都没服过输,总是那么温柔。 这会儿还抹着暖色系的口红,边缘擦薄了一点,就更显得软。 周意忍了忍,没忍住,拿着毕业证手压到慕青临腰上,叫她,“姐——” 慕青临低头,周意仰头,和她带着香气的唇贴在一起。 这一秒,南风也仿佛变得羞涩,停在两人头顶的那片天空,吹动稠密树叶,浮动了点点光斑。 这一幕被慕子佩完完整整地收进了相机。 给两人拍完合照,慕子佩把相机还给慕青临,一把搂住周意的胳膊说:“我也要单独和小九拍几张!” 慕青临调整焦距,冲她偏偏头,说:“边上等两分钟。” “为什么?!” “因为我要拍我女朋友。” “好吧。” 慕子佩失望地走到章可和高歌旁边站着,看慕青临屈腿蹲下,对周意说:“小九,把毕业证露出来。” 周意现在心情好,让她做什么都行。她麻利地调整,问:“这样行了不?” 慕青临说:“行了,看我,笑,咔!” 慕青临连拍五六张,之后低着头从显示屏里看了很久的局部。 慕子佩还以为她是在看周意的脸,谁知道偷偷摸摸的一眼扫过去,发现竟然是毕业证。 慕子佩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记不清是哪一年春节了,她姐喝酒喝得有点多,抱着周意死活不松手。 一家人全都在笑她怎么那么喜欢周意,连周意都在笑,只有她眼睛里泛着泪光,害怕地说:“小九,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周意问:“什么噩梦?” 慕青临眼底的泪光闪烁不止,很久才说:“梦到你不上学了,也不要我了。你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慕子佩咬着嘴唇,喉咙酸胀欲裂。 她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姐早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她不止记得,还这么在意。 她姐是真的太喜欢小九了,明知道是假的事,依然会让她耿耿于怀。 慕子佩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蹲在已经晃神的慕青临旁边,小声说:“姐,小九已经顺利毕业了,你的噩梦过去了。” 慕青临身形微震,如梦初醒。她转过头对慕子佩笑了笑,然后看向周意。 周意无聊,随手扯了几片花瓣,抛向空中,再被南风吹着,盘旋而下,刚刚落到肩上。 慕青临目光一暖,眉眼里尽是那缕南风吹缓了的笑,“小九,毕业快乐。” -------------------- 第176章 番外 番外/关于教书 周末, 慕青临和周意都正常休假。 前一天晚上,周意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非要拉着慕青临看恐怖电影, 结果把自己吓得鬼哭狼嚎,把慕青临掐得怀疑人生。 看完了还要倒打一耙, 以哪儿有人知道女朋友害怕, 还不给女朋友捂眼睛为由, 把慕青临往床上一推, 钻她睡裙里, 压着她的腿,把她嘬得死去活来。 后来, 慕青临身心俱疲, 一觉睡过去,和懒蛋周意一样,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 起来了, 周意也不像从前那样积极地给她做饭, 自个儿往沙发上一躺, 一条腿支棱起来, 搭着另一条腿,边打游戏边晃脚, 间歇的,还要对正在点外卖的她指手画脚, 气得她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 说:“要不你点?” 周意立马跪坐起来,双手捧着手机, 狗腿地叫她,“姐——” 慕青临两臂环胸往后一靠, 毫无说话的兴致。 周意丝毫不怵,熟练地跨坐到慕青临身上,搂着她的脖子,说:“姐,我错了。” 慕青临哼笑,“要不要我给你掰着指头数数,你这些年跟我说了多少回这话?” 周意说:“要。” 慕青临,“……”她又不是电脑,什么都记得住。 “下去。”慕青临瞥周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的腿是你能坐的?” 周意两边膝盖压着沙发,使劲儿往慕青临跟前蹭了点,脱口道:“我连你的脸都坐过,腿怎么就不能坐了?” “是么?”慕青临突然笑了,她放下手,勾在周意两条腿后,说话语速奇慢,“腿抖得跟筛子似的,坚持不过十秒就跑,非得我按着腰才能安分待着。就这点出息,也好意思拿出来嘚瑟?” 周意脸有点烫,耳朵尖直接红了,“那是因为床太软了撑不住好吧!下次换个地儿你再看!” “换哪儿?”慕青临直接问。 周意说:“下次不就知道了。” 慕青临又哼,“我看说你没出息都是在抬举你。” “赶紧下去,我要点外卖了,下午还有正事。”慕青临撵人。 周意坐得正舒服着,当然不可能走,死皮赖脸地往慕青临身上一趴,把她脖子搂得死紧。 慕青临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周意的手腕,说:“松点,脖子都快让你勒断了。” “哦。”周意把手劲儿一撤,脸靠得近了,用鼻尖一下下蹭慕青临脖子,问:“不是说这周不去单位么?” “嗯,不去。”慕青临应声,“欠了点人情债,在家还就行了。” 慕青临这几年的工作已经逐渐偏向管理,除了每月给自己规定的三篇稿,很少能挤出时间写多余的。 之前,她找人帮忙,欠了篇专访,愣是拖了半个月都没挤出来时间写。 今天难得休息,该还了。 周意了然,软趴趴地靠慕青临脖子里不动,用脚把手机勾到她手边,说:“那你快点外卖吧,吃完我去书房陪你。昨天有门课考试了,我刚好把卷子一改。” “我倒是想马上点,问题是,”慕青临推了把身前毛茸茸的脑袋,“你靠这么紧,我怎么点?” 周意说:“和老年人看手机一样,拿远点不就完了。你都40了,这么看又不会谁说你。” “诶!”慕青临气笑,“你变着法的找打是吧!” “我没有。” “我又不聋。” “你没听清。” “……” 慕青临被周意怼得没脾气,抱着她躺下来,让她往下趴了点,好把她的脑袋当手机支架,一边慢悠悠地点外卖,一边被她骚扰。 “姐,我的睫毛好长啊。”周意的手指头从慕青临一侧眼睫上刷过,不满足,马上又刷回来,很快就是第三趟,烦得慕青临偏头,“看不到屏幕了。” 周意“哦”一声,手指挪到慕青临眉心抹了会儿,顺着鼻骨缓缓滑下,揉在她的嘴唇,“姐,你的嘴唇竟然这么软。” 慕青临说:“谁天天亲,我就不揭穿了。麻烦转告她别装蒜,软不软的,她能不知道?” 周意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转达,然后抬头,“她说她有点忘记那个感觉了,想再回味回味,让我问你行不行。” “别动。”慕青临把周意抬起的脑袋压回去,确认订单。 很快付款成功,慕青临抱着周意往茶几那边侧了一下身,勉强够着把手机放过去,然后躺回来,垂眸看着眼巴巴的某人说:“连我的感觉都记不住,你问她是不是活腻了?” 周意攀住慕青临的肩膀往上趴了点,低头抿她的嘴唇,“没腻,就是想亲你了,找个借口而已。” 慕青临轻笑一声,张开口,和周意的舌头搅缠到一起。 难得无风的冬日晌午悠闲静谧,被远远那一缕熏香挽留着,时间慢得仿佛停止流动。 她们亲密地抱在一起接吻。 唇舌间的动作只是一次又一次没什么实际意义地缠绵搅弄,却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够。 总希望时间再长一点,日子再慢一点。 要是能有一万年就好了。 到那时候,她们肯定也还是会惋惜这一生实在太短。 不过,人生叵测,世事难料。 两个小时后的每一秒,对慕青临来说都像上刑。 她盯了只写出一个标题的文档至少五分钟,才终于决定放弃挣扎,先看周意表演。 窗边,周意盘腿坐在地上,跟前的小圆桌上放着厚厚一沓试卷,她改一张骂一句,上头了连自己都不放过。 “这是我教的?!狗还差不多!” “简答题里列公式,你的逻辑强大成这样,你爸妈知道吗?” “求你了,先给脑子控控水再来考试吧。” “这他妈是啥?你确定你来上过我的课?!” “很好,比我梦游答得好。” “谢谢你让我一天之内掌握了甲骨文的阅读技巧。” “啧,59分,你说我是‘捞’你,还是不‘捞’你?” “算了,给你点分吧,明年真不想再见了。” “……” 终于改完一个班,周意算了下挂科比例。 看到结果,她不相信,拿出手机又算了一次。 “啊啊啊!” 周意扔掉笔,暴躁地刨了几爪子头发,偏头往桌上一趴,半死不活地看着慕青临说:“姐,我真的要被这帮兔崽子气哭了。上课的时候出勤率高得让人害怕,一到考试通过率低得让人恐惧。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不会讲课,才把他们耽误成了这样。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 周意又开始蹬腿撒泼。 慕青临等她折腾完一阵,幸灾乐祸地问:“这回多少没过?” 周意老老实实比了个“OK”的手势。 慕青临说:“三分之一?” 周意受不了这个打击,身子往后一倒,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慕青临,你的女朋友因公殉职了,请看在她没有功劳,也要苦劳的份儿上,一定厚葬她,谢谢。” “别啊。”慕青临走过来,蹲在周意旁边,乐不可支地挠她下巴,“你死了,我怎么办,再坚持坚持呗。” “呜呜呜,”周意抱住慕青临一只手,假哭得没有一点感情,全是技巧,“真的坚持不住了啊,这么高的挂科率,我前脚录完成绩,院长后脚就得找我谈话。我也太难了吧,勤勤恳恳一学期,竟然还要被领导叫谈话。我不行,我真不行。” 周意话密得慕青临头大,顺手给她磕在硬地板上的脸捞起来,放在手心,说:“平时分加了?” 周意一愣,飞快起身,捧住慕青临的脸,在她嘴巴上狠嘬一口说:“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慕青临佯装嫌弃地用手背蹭了下嘴角,说:“有你,我快活不成了。” 周意斩钉截铁地反驳,“不可能!” 慕青临没说话,直接点开手机,把刚录的精彩片段放给她听。 两分钟后,周意抱着试卷去了客厅。 慕青临却依然没办法好好写稿,理由,周老师这几年的嗓门越吼越大,就算坐客厅,有门挡,慕青临还是能把她的嘲讽听得一清二楚。 慕青临看了几秒地板上被周意硬生生扯下来的头发,脑子里浮现出她穿着一身毛绒睡衣,踩着一双腿稍微并点,走路就会绊脚的胖墩棉拖,头发刨得像鸡窝,嘴巴利得像刀子的居家形象。 就这还为人师表? 还被评了“最受学生喜爱老师”称号? 还年年教师节收花收到拿车拉? 慕青临抱着胳膊,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女朋友在学校是副什么模样。 想到做到,慕青临晚上就跟周意说了这件事。 周意吓死,“你为什么要去听我上课???” 慕青临说:“好奇。你当老师都五年,我还不知道你上课是什么样子,传出去像话吗?” “学校官网有精品课堂的录播,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发地址。” “我是看你,不是真听你上课。” “我没课了。”周意拉高被子躺下,留给慕青临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慕青临斟酌片刻,问她,“真没课了?” 周意头摇得像拨浪鼓。 慕青临默不作声盯她一会儿,侧身关了灯,“那就明年再说吧。” 周意立马翻身过来,美滋滋地抱住慕青临说:“姐,晚安。” “晚安。”慕青临说,然后无声地在心里补充,“想糊弄我,少做点梦吧。” 几天后的下午,慕青临在大学城附近办完事,方向盘一转,来了江坪大学新校区。 她还不确定周意下午有没有课,但人是她早上亲自送过来,这会儿肯定在学校。她想着今儿就算看不到周意上课,至少也能观摩观摩她带研究生做项目是什么模样。 慕青临把车停在路边,走着进来,和毕业后留校当了实验员的王洋在光电楼下迎面碰上。 “姐,你怎么来学校了?”王洋快步过来问。 慕青临说:“找小九。” “唉?她去上课了啊,刚走。”王洋纳闷,“你们没提前说好吗?” 慕青临拎着车钥匙的食指勾回来,说:“没有,准备给她惊喜的。” “哦哦。”王洋连声点头,说:“那你可能得一会儿,周老师下午的课才刚开始。” 慕青临“嗯”了声,状似随口一问,“你怎么也叫她周老师?” 王洋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个实验员,她马上都能评教授了,差距实在是有点大,不叫不合适。” “这样啊。”慕青临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嘴角。 某个人吧,在家的时候,改个卷子都能改出一副泼皮无赖的架势,在外头竟然这么厉害。 不行。 她现在迫不及待想看看周老师是怎么在外头装模作样的。 “王洋,你帮我问下小九在哪个教室上课,我过去教室等她。”慕青临说。 王洋没多想,当即就给院办打了电话询问。 慕青临顺着找过来。 教室里,周意刚点完名,领口夹着麦,设备别在身后,不慌不忙地点了一下鼠标,最大化PPT,开始上课,“上节课我们简单介绍了数字全息技术。这种技术利用CCD、CMOS等光电传感器器件来代替干板,将记录的全息图存入PC……” 周意的音调不高,语速比平时慢,语气平铺直叙,别说激情了,用个“懒”字儿都不为过。 但莫名的,就是很有吸引力。 慕青临猫着腰从后门进来,低声和坐在最后一排的女孩儿说:“方便往里挪一个位置吗?” 女孩儿笑着点了点头。 慕青临在女孩儿旁边坐下,抬头看向讲台。 呦,难怪周老师的课堂出勤率奇高——衬衣、西裤、淡妆、卷发,挽起的袖子下头小臂细瘦,腕上戴着跟她蹭的同款手表。有这么个老师,就是不听课,过来养九十分钟的眼都是赚了。 不过,据慕青临观察,出勤率高更大的可能应该是凶。 周老师上课的时候,脸上表情淡淡的,被利落轮廓一修饰,怎么看都不像个好说话的人。这会儿手里捏着跟粉笔,板书整齐有序,条理分明,就是这个字体,还能更嚣张点吗?写完转身,看着台下说话时,一垂目,一抬眼,威严尽显。 不得不说,这样的周意还真当得起一句周老师。 在家怎么就,嗯,慕青临实在不忍心对比。 “准备准备,点人回答问题了。”周意夹着粉笔的手点在讲桌上,抬眸扫了一圈,说:“一个个低着个头干嘛,我又不吃人。来来来,都看着我。”周意拍了拍讲桌说。 教室里窸窸窣窣一阵,目光纷纷聚焦到周意身上。 周意说:“别紧张,就是个提神的问题,有嘴就能答。我看看点谁啊……” “刘擎。”周意说:“你是我的学生,给大家带个头。” 前排站起来个男孩儿,嘴有点贫,“周老师,我女朋友今天过来旁听了,您手下留情啊。” 周意说:“没问题,我就问个概念。” 周意话落再开口,切成了英文,“数字全息图从形式上分几类,分别是什么?” 学院里对这门课的教学要求是全英文,周意为了照顾某些考研英语刚刚爬过线的同学,上课一直是中英混杂。 这会儿突然对英语水平刚好属于“某些”的刘擎切英语,他连问题都没听明白。 “周老师,要不你再重复一遍?”刘擎小心翼翼地说。 周意有商有量地回,“要不你先站着?下一个!刘擎后面的。” “下一个”被周意突然沉下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快速起身,“啊,那个,啊——” 周意说:“别‘啊’了,我教的是光学原理,不是一年级语文,想学26个字母的发音出门右转去附小。” 班上“鹅鹅鹅”笑成一片。 周意用粉笔点点讲桌,说:“五十步笑百步,脸呢?后面的继续。” 后面是个女孩儿,太紧张了,半天才说出来一条。 周意没嘲讽,说话嗓音还比刚才软了一个度,“除了位相数字全息图还有什么?不要紧张,再仔细想一想。” 女孩儿被特殊对待,不止没放轻松,反而脑子一空,什么都想不起来。 周意让几人全部坐下,侧身靠在讲桌旁边,说:“我这是教了一群鱼吧。要不我给你们放点水,咱这课就不上了,也不考试了?” 刘擎不以为耻,连忙道:“谢周老师开恩!” 周意熟练地捏断一截粉笔,朝他脑门上砸,“再敢把英语老师气得上办公室找我告状,我立马清理门户。” 刘擎拖着调子叫,“周老师——” 周老师听不见,看着下面说:“送分题都没一个人能回答上来,我不扣点平时分真说不过去了。” 班上一片哀嚎。 周老师面不改色,“别嚷,没用……” “周老师,我能试一下吗?” 周老师话到半截被打断,震惊地抬头看向最后一排,光线没那么好的角落。 慕青临倚靠着座位,举起一只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周意浑身僵硬,脑子里万马奔腾。 她姐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刚来。 那她不务正业的场面岂不是被看完了? 啊啊啊! 她还说英语! 在一个学英语的人跟前用英语耍学生,她的脸怎么就这么烫呢?! 周意心内极为崩溃,以至于半天没有应慕青临的话。 慕青临的手还举着,自然弯曲的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勾,周意心脏差点跳出来。 “周老师,我可以试试吗?”慕青临再一次说。 周意能被她那声“周老师”羞耻死,一开口,语速飞快,“想试就试!” “谢谢周老师。”慕青临把刚才借用女孩儿的书推回去,一身从容地站起来,说:“数字全息图从形式上分四种,第一种是像面数字全息图,第二种……” 慕青临的口语周意早就见识过,发音标准又漂亮。 这会儿,她用那嗓子温软里带着些懒散的音调把枯燥理论一条条背出来,还跟周围没人似的,直勾勾盯着周意,弄得她有点心慌。 超级慌! 问题回答结束,慕青临慢腾腾问:“周老师,我回答得对吗?” 周意低着头,看都没看慕青临一眼,“对。” “那我们的平时分是不是就不扣了?” “不扣。” “我是不是也可以坐下了。” “坐。” 周意条件反射回答完慕青临一连三个问题,突然感觉教室里的气氛不太对。 她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了眼…… 挺好。 她装腔作势五年,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威信在几分钟之内碎成了渣渣。 绝望之前,周意保持着一丝理智说:“我们继续上课。” 周意侧身去看PPT。 五秒后,她转回来,镇定地问:“我刚才讲哪儿了?” ————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周意夹起课本和电脑就走。 学生急忙追在后面喊,“周老师,今天没有课后答疑吗?” 周意说:“没有。下次补。” 周意加快步子跑路,竖起的耳朵隐约听到谁在后面议论,“周老师是不是生病了?我感觉她今天的精神有点儿恍惚。” 周意内心在咆哮。 她何止是恍惚!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九十分钟都讲了什么! 周意狗撵似的跑下教学楼,忽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吓得她脊背一凉,失声惊叫,“啊!” 慕青临偏头,“别嚷,耳朵都要让你吵聋了。” 周意见是慕青临,心跳更猛,下意识把她往柱子后头一堆,做贼似的观察周围的情况。 还好还好。 这边没什么人来,不然她…… “啊!”周意再次尖叫,抓起慕青临的手腕就跑。 一口气跑到实验室,把防盗锁锁到底,逼视着慕青临说:“你什么时候去的教室?” 慕青临如实回答,“你刚开始上课。” 周意又是一声高分贝的“啊”。 慕青临乐死,“你不是易受惊吓的体质吧,今天怎么回事?” 周意炸毛,“你还问我?!你去教室干嘛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都快让你吓死了!” “有这么夸张吗?” “有!” 慕青临不怕死地捏了一下周意气鼓鼓的腮帮子,说:“那什么刘擎的女朋友算是外人的外人吧,她都能随便去听你的课,我身为家属,反而听不成?周老师,你这么区别对待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 周老师良心一动,走到慕青临跟前,靠着她,闷声说:“也不是不给你听,就,羞耻感,懂吧?” 慕青临说:“不懂。你在我面前脸都不要,哪儿来的羞耻感?嗯,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周老师请继续。” 周老师一脸呆滞,“没‘继续’了啊。” 慕青临,“……” 所以,她们家周老师的羞耻感到底是哪门子的羞耻感? 精品课程都录上了,肯定不是讲课不好。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慕青临百思不解。 怕她? 慕青临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拍拍周意的脑袋,等她抬头了,低声问:“是不是还惦记着以前说过的话?” 周意看着她不吭声。 慕青临说:“不想做我朋友里最差的那个。因为老记着这话,所以即使学术水平已经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心里也还是怵着?” 周意抿唇。 慕青临把她的脑袋按回脖子里,一时哭笑不得,“说你怂吧,打起我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说你横吧,小心思还敏感得不行。” 周意小声嘀咕,“谁打你了?我没有。” 慕青临反问:“上周三晚上逛街,谁嫌我不给她买冰淇淋,当众踢我的?” 周意说:“我失忆了,不知道。” 慕青临无声笑笑,抱紧周意说:“小九,一直没告诉你,你和我差得只是时间,如果我们同龄,我未必比你优秀。” 周意明显一愣,问:“你真这么想的?” “不信去问符晓,我很多年前就和她说过这话。” “哦。” “哦什么哦。”慕青临偏头碰了下周意,说:“对你,我从一开始就在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不然你当我那会儿是有多没底线,才会跟一个刚二十岁的小姑娘上床?” 周意偷摸摸勾住慕青临一根手指轻晃,“哦。” “还哦?”慕青临抬肩,没把恨不得长自己身上的周意弄起来,“所以,周老师,周教授,请拿出你在家里对我蹬鼻子上脸的勇气行吗?听你一堂课跟做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见不了光。” 周意讨好道:“我错了。” “那我以后常来?”慕青临问。 周意矢口拒绝,“不行!” “……又怎么了?” “羞耻感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吗?且等着吧你!” 慕青临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周意说:“这叫脸皮薄。” “看我大牙还在吗?” “在啊。” “我还以为笑掉了。” “慕青临!” “小点声,四十岁的老人听力还算正常。” “……你现在怎么这么记仇。” 慕青临睨周一眼,若有所思地说:“要不要我帮你克服羞耻心?” 周意呆住,“这还能克服?” 慕青临不答反问,“一会儿会不会有学生来上课?” 周意摇头,“实验课已经结课了。” “嗯。”慕青临应声,然后放开周意,把她抱起来放在实验桌,吻着她的唇说:“听没听说过以毒攻毒?” 周意无语,“肯定听过啊。” 慕青临抬眼,“那,在你的地盘给你一次‘蹬鼻子上脸’的机会算不算以毒攻毒?” 周意没懂,“什么蹬鼻子上脸?” 慕青临回了她两个字,“床上。” 周意浑身一震,滑下桌子就想跑,被挡在身前的慕青临堵住,“之前不是说腿抖是因为床太软,让我下次换个地方在看看。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今天要给你治羞耻感重的毛病,顺道就一起验证了吧。” 周意嗓子狂抖,“不,不好吧。这里可是实验室。” “你拿钥匙你管理,现在门已经锁了,不会再有外人进来。”慕青临两手撑在桌边,给周意抛了个媚眼,“怎么样周老师?我看过了,这里没有监控。” 周老师的魂差点让人勾走。 周老师舔了一下嘴唇,膝盖往慕青临腿上蹭,“真让我‘蹬鼻子上脸’?” 慕青临挑眉,身体里禁忌的刺激一秒被周意挑起,她偏头吻上周意的脖子,重新把她抱起来放在桌上,慢慢道:“出息不是一天长出来的,乖乖坐好等我。” 接下来的半小时对周意来说如同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一会儿抓着慕青临的头发求她,一会儿死抠着桌子往后退。眼前光影晃动发白,身体里翻江倒海。她仰头看着一道道灯管,觉得自己没死真是个奇迹。 更奇迹的是,慕青临后来再去听她上课,她不止没有紧张,还逐渐开始放飞。 年轻的孩子本性活泼,谁会不喜欢有趣的课堂? 而周意,她恰好就有一个有趣的灵魂。 往后那些年,经她带过的学生总能脱口说出一两句她的“名言”,她的教师节也总能收到无数的电话、短信和鲜花。 正式退休那天,校报的小记者跑去采访她,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想了很久,说:“想再教几届。” 【番外2完】 -------------------- 第177章 番外 符晓已经从草原回来江坪四天了。 前头两天, 王和靖给她和慕青临放了假,她一个人回到跟董诩结婚时买的房子里,从早到晚, 睡得天昏地暗。 后头两天,她照常去台里上班, 忙忙碌碌, 和同事们有说有笑。 她的生活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 实则一到晚上, 就会不自觉想起那个被草原留住的女人——韩秋。 想她习惯扣到顶的衣扣; 想她总是端正比直的坐姿; 想她波澜不惊的脸和亲手结束那头黑犀生命后泛红的眼; 想她反扣在桌上的《经济论》; 想她放进她口袋里的话梅糖; 想她说起前任时的坦荡; 想她承认有点喜欢自己那天, 草原上的野风; …… 想的最多的, 毫无疑问是和她在一起时,那些蚀骨销魂的刺激。 她醒着的时候想, 梦里也想。 现在是早上五点, 她刚刚从一场真实到气血翻涌的美梦里惊醒。 ———— 符晓躺在床上,麻木地看着天花板,身体里只剩下美梦过后极致的空虚。 她躺了很久, 盯在一处的视线变成大片刺眼的白, 才从床上下来, 随手把睡裙脱在地上, 赤.裸着进了卫生间洗澡。 很快,玻璃门上氤氲起层层水汽。 符晓站在花洒下, 看着那扇门玻璃门,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出那天在韩秋的阳台上, 她说想看星星, 韩秋就将她转了过去…… 符晓微蹙的眉心突然皱得很紧。 她有感觉了。 仅仅只是想着起了那个画面而已。 …… 符晓沉默着,脸上的表情阴郁难看。 她很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但是四天了,只有想起韩秋的时候, 她才会像现在这样,身体发颤,呼吸加快,理智同欲.望开始沉默地拉扯。 符晓僵硬地站着,良久,后者战胜理智,她顺从地从花洒下面走出来,把卫生间的门当成韩秋阳台上的玻璃,一只手扶上去,发干的喉咙里一遍遍叫着韩秋的名字。 ———— 符晓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脸上潮红未散,身上裹着浴巾,发梢的水还在滴。 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两个来自弟弟符辉的未接电话。 符晓顺手回了符辉,“什么事?”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 符辉紧张地问:“姐,你怎么了?生病了?” 符晓下巴微抬,离开身体后已经冷下来的手指捏了捏喉咙,说:“没有,刚起来,还没喝水。” “吓死我了。”符辉长舒一口气说:“你都六个月了,真的不考虑回家住?爸妈很担心你,昨天……” “小辉,”符晓打断,“这么早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符辉那头静了一秒,说:“我女朋友想尽快和咱们家人见一面,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让双方父母去讨论婚期了。我想着今天刚好不值班,就约了今天一起吃顿午饭,你来吗?” 符晓说:“当然去啊,你都31了,有女孩儿愿意嫁你,就算是咱们全家人烧高香了,哪儿还敢摆谱。” 符辉苦笑,“不至于吧。” 符晓说:“怎么不至于?就你那个工作,一年365天,你有364天在单位,抓个小毛贼就算了,动不动还会遇到带刀的,持枪的,谁愿意跟着你担惊受怕过一辈子?” “也是,能找个不嫌弃我工作的跟登天差不多。”符辉说。 符晓不悦,“你做警察,只是亏欠家里人,又不是见不了人,和嫌弃有半毛钱关系?” “口误口误,我自己掌嘴。听到声儿了吗?” “少废话,吃饭的时间地址赶紧发给我。” “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现在还能开车。” “好吧。”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 符晓站在窗边,将通话记录往下滑了两屏,垂眼看着其中一条,耳边是突然安静下来后极致的空白。 刚回江坪那天,韩秋算着落地时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她当时在忙,没接到。 后来一直没想好回拨的意义,韩秋也没有再打过来。 她们之间维持了两个月的肉.体关系在那天就已经结束了,她却多记了四天,或者,在遇到下一个能让她高CHAO的女人之前,会一直记得…… 符晓抬头,看着窗外无尽的天,无意识攥得手机越来越紧。 ———— 中午十一点四十,符晓提前二十分钟赶到了吃饭的酒店,父母符臻德和邓歆华比她还早。 他们都是普通职工,日子过得简简单单,不会搞花里胡哨的东西。 今天为了见符辉的女朋友史莹却特意染了头发,买了衣服,还给史莹准备了丰厚的红包,其中重视可见一斑,反倒是身为主角的史莹和符辉迟迟不见出现。 临近约定时间,符辉匆匆打电话过来,说所里临时有点事,会晚点过来。 有个屁的事。 符晓从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史莹嫌符辉给她买的项链不够贵,戴出去丢人,正在发脾气。 十二点半。 符晓的脸彻底黑下来。 邓歆华知道符晓的脾气,拉着她的手,劝说道:“我和你爸见过莹莹的照片,挺乖一个女孩子,长得也好看,听小辉说还是名牌大学毕业,能看上咱们小辉,是他捡了大便宜,咱们多等一会儿没事。” 符晓说:“十二点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符晓冷笑,“小辉是正儿八经的警校高材生,怎么就高攀她一个参加过毕业清考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了?” “小小……” “我闭嘴。”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两个人姗姗来迟。 符辉一脸尴尬地和符晓他们解释迟到原因。 史莹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价值不菲的包,脸上还残留有隐约不满。 符晓一眼看过去,史莹立刻露出灿烂笑容,嗲声嗲气地叫她,“姐。” 符晓不想让符辉难做,笑着应了。 等符臻德和邓歆华送完红包,几人一同入座。 菜很快上齐。 史莹离了符辉就不会独立行走似的缠在他旁边,让他给自己剥虾。 符辉压着声说:“莹莹,我爸妈还没动筷子,咱们稍微等一下。” 邓歆华听见,连忙放下正在擦手的热毛巾说:“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莹莹想吃你就给她剥。” 符辉没动。 他和符晓是被当过兵的爷爷一路打大的,方法可能简单粗暴,教的东西却非常细腻,他们愿意遵守。 史莹脸上肉眼可见的不满,在桌下打符辉。 符晓凉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很快又翘起来,笑着说:“小辉不敢,姐给你剥。” 史莹完全没觉得不妥,把符辉的胳膊紧抱在胸前,笑眯眯地说:“谢谢姐。” 符辉急了,“姐!” 符□□澜不惊,“剥个虾而已,姐还是会的。” 符辉还想说话,被史莹打断,“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工作又好,姐夫为什么还要找外遇啊?” “史莹!”符辉大声呵斥。 史莹委屈地红了眼,“我就是心疼姐,随便问一问嘛,你干嘛凶我?” 符辉胸口起伏,没看史莹,抱歉地对符晓说:“姐,对不起。莹莹性子比较直,没什么恶意。” 符晓没马上说话,而是把盛着虾肉的碗放到转盘上,手指轻轻一拨,等它停到史莹面前了,才微笑着对她说:“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犯贱,没有理由。” 史莹脸色骤变,之后一个多小时,再没有去招惹符晓。 符晓也懒得搭理。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看不惯的只是表面,也可能弟弟在背后过得很幸福。 ———— 结束,符晓送父母回家,自己再开车折回住处。 她今天装大度装得时间有点长,很累,推开门后晃了一下神,前后也就几秒的功夫,被突然出现的前夫董诩,用脚挡住没完全闭合的门,趁机挤进来。 符晓后退,厉声道:“滚出去!” 董诩浑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跪到符晓面前,抱住她的腿,求她原谅,“小小,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出轨这种混账事。你跟我复婚好不好?我被公司开除了,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在找工作,但是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肯要我。我已经没办法了小小,求求你跟我复婚好不好?只要你肯点头,我就能说是那个女人故意设计勾引的我……” “董诩!”符晓怒不可遏,“你还是不是男人?!” 董诩痛哭流涕,“我不是!小小,我以后就是你的狗,只要你跟我复婚,我什么都听你的!” 符晓眼里泛起冷笑,“我就是养狗,也不养你这种长了一身贱骨头的。” 董诩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表情千变万化。 片刻,董诩放开符晓起身。 在符晓以为他要识趣得离开时,他猛地一把抓住符晓的手腕,将她拖进客厅,压在了沙发上。 男女力量上的差距骤显。 符晓看见董诩眼神里的阴毒狠厉,意识到什么,她的脸色突然一白,咬牙吼道:“董诩,你敢碰我一下,我告到你牢底坐穿!” “告!随便告!我连工作都找不到,还要什么好怕的!”董诩的手伸进符晓裙子里,一把扯断了她身下的束缚。 屈辱感扑面而来,符晓双眼猩红,破口大骂,“董诩!我艹你妈!” 董诩置若罔闻,他快速掀开符晓的裙子,自诩深情地对她说:“小小,以前我们每次在一起,你的反应都很好。你是喜欢我的。我们今天再试一试,我相信,等你想起那种感觉的时候,就会重新爱上我。” -------------------- 第178章 番外 董诩让人作呕的视线在快速向下移动。 即将落到符晓腿心的前一刹, 她脑子里猛然闪过韩秋的声音。 “符晓,你自己看过吗?” “谁没事去那儿!” “你应该看一看,它凄楚脆弱, 又温暖柔软。” “韩秋!” “符晓,你这里美得让人心碎。” 然后, 她就感觉到了韩秋的唇。 和她的人截然不同, 软得不可思议。 符晓的暴怒戛然而止, 她冷眼看着董诩, 在他抽掉皮带的刹那, 将被箍着的手勾回来,用寸劲儿抓向他的小臂。 符晓又开始留指甲了, 她这一动作下去, 董诩的手臂顿时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她趁董诩叫疼松懈,挣开双手坐起来, 一脚踹中他的肩膀, 将他踹翻在地。 董诩撞到身后的茶几, 疼得有几秒眼前发黑, 动弹不了。 符晓看着他,不慌不忙地捡起他扔在地上的皮带, 眼里是嗜血般的红色,“我在床上的反应是很好, 我的X欲还很强, 我这几天做梦都想和人上床,可是关你屁事!” “啪!”符晓狠狠一皮带抽董诩身上, 疼得他失声尖叫。 符晓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和这么没骨气的一个男人生活了十几年,手抬起落下抽得更快更狠, 越打越怒,“你以前是我男人,我跟你上床的时候,就是再痛苦都会装出一副享受的样子满足你,现在你他妈连条狗的尊严都没有,还妄想碰我!你真以为自己很有魅力吗?” 符晓照着董诩大腿根部抽了一下,他立刻哀嚎着蜷缩起了身体,“小小,我错了,求你别打了!” 符晓差点给他气笑,“小小也是你他妈能叫的?!” “啪!” 董诩叫得越发凄惨。 门外,和史莹大吵一架,急匆匆过来,想找符晓道歉的符辉听到,眼神一沉,大步跑进来拉住符晓的手腕,问:“姐,发生什么事了?” 符晓下巴微抬,眼皮稍垂,俯视着地上已经无力反抗的董诩,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你前姐夫喝了点酒,胆子大了,想强.奸我。” 符辉一愣,突然抢过符晓手里的皮带,对着董诩连抽带踹。 符晓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高傲如同女王。 过了两三分钟,董诩凄厉的叫声逐渐变弱,符晓说:“小辉,行了,真打死了还得连累你丢工作,不值得。” 符辉不甘心,“啪”地照着董诩小腿又是两下才终于停止。 符辉把皮带砸董诩脸上,转身走到符晓旁边蹲下,习惯性去扶她的膝盖。 他们姐弟俩从小就亲。 符晓还长在家里那会儿,符辉每回有事求她,就会用这种讨好的姿势和她说话。 可是今天,他的手刚碰到符晓,符晓的身体就开始剧烈发抖,那条腿条件反射踢过来。 两人同时愣住。 符晓率先结束对视,说:“小辉,去坐着,姐没事。” 符辉没动,一双眼死盯着根本控制不住发抖的符晓。 良久,符辉站起来,说:“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把这个人渣处理了,再上来帮你收拾东西,你以后回家住。” 符晓拒绝,“别了,免得爸妈担心。” 符辉说:“那就去我那儿。” 符晓笑了,“你都要结婚的人,我还去你那儿像话吗?” 符辉说:“你是我姐。” “就因为是你姐才不想弄得你两头难做。你就没看出来史莹对我的敌意?”符晓说。 符辉脸上露出内疚,“姐,莹莹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今天已经和她明明白白说过了,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对不会跟一个不尊重我父母和我姐的人结婚。” “小辉,你这么一说,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你们忍气吞声是为了我好,我肯定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把这个家弄得鸡飞狗跳,而且,”符辉顿了一下,才又说,“我们的感情没那么深。” 符晓蹙眉,想让符辉解释解释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话没出口,符辉已经转过身,踢了一脚董诩说:“姐,你在家等着,我先把他弄出去。” 符晓知道符辉这是在回避问题,现在也确实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她便没追问,眉目一凛,看着地板上那个和自己纠缠了十几年,如今只剩满目恶心的男人,警告道:“董诩,别忘记你为了养猫在家里装的监控。今天的事,你敢在外面带我弟一个字,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董诩的脑子已经清醒,冲符晓疾呼,“我什么都不会说!” 符晓看到他那脸青紫,嫌恶地别开眼,对符辉说:“你一会儿直接走,不用再上来了。” 符辉问:“那你呢?” 符晓眼尾的余光从董诩身上扫过,讥讽道:“我就住这儿,有本事的继续来。” “姐!” “走。” 符辉拧紧眉心,盯着符晓看了几秒,无可奈何地提起董诩往出走。 不过十来秒,偌大客厅就只剩下一片死寂。 符晓靠着沙发,回忆过去那些年和董诩在一起的种种,一时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呵。” 都说谁一辈子不遇几个人渣。 她以前竟然不信。 她到现在,只遇见了一个,一遇就是十几年。 这么算起来,她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符晓想不明白,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痛。 刚才踹开董诩那脚,她太冲动了,没顾到肚子里这个。 符晓揉着肚子,静下心深呼吸了几下,和肚子里那个说:“你以后跟我姓,最好识相点,别折腾我,不然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六个月的胎儿已经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符晓知道,但她没想着这个小家伙能听懂人话,她的本意只是说点呛人的话分散注意力,不料刚威胁完,下腹的痛感竟然真开始逐渐消失。 符晓当即就乐了。 她拍拍肚子,颇为欣慰地说:“符小妞,你还挺有眼色的啊。” 说完,符晓想起什么,表情当即变得阴沉。 她快速坐起来,给小区旁边一家定制门窗的店面打了个电话,加价让他们马上过来换门。 离婚后,符晓已经把家里能换的东西全换了,就差门。 她之前觉得这个房子是她买的,和董诩没关系,所以房子本身的东西没必要扔,这会儿却突然记起董诩后来换过门——他有轻度的神经衰弱,噪音大了睡不着,就趁她出差,自作主张把大门换了扇厚的。 …… 老板来得很快。 前后不到两个小时搞定。 符晓录了指纹和密码,反复试验几次,看到门终于在眼前闭合的刹那,强压在身体里的颤意蜂拥而至。她像赤.裸着站在寒冬腊月的大雪里,骨骼颤栗是身体为了产生热量做出的本能反应,完全不由意识控制。 符晓扶了一下墙。 墙也是冰的。 她蜷起手指抠在墙上,头深深低着,马上又抬头离开,进了廊道里的卫生间,一把将花洒开到最大。 倾注而下的热水打在身上,符晓反而抖得更加厉害。 她仰起头,为了挣脱董诩拧破皮的手腕火辣辣的,被强行□□时扯到筋也在隐隐作痛,屈辱、愤怒,还有……后怕…… 各种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逼得她想放声尖叫。 她不甘心,咬紧牙逼着自己往下咽,最终还是没能藏住喉咙里那一声扭曲的哽咽。 如果她今天没有在关键时候想起韩秋,真的被董诩强.奸了,那她…… 符晓猛地掐住手,脑子里空白两秒,从口袋里拿出已经湿透的手机,滑到韩秋那条通话记录,按了下去。 听到闷在水里的一声“嘟”,符晓突然清醒,被自己鬼使神差的行为惊了一跳。 她木着脸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置物架上,转身往出走。 天边夕阳如血,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透出一种阴森的诡秘。 符晓没有久留。 她快步回到卧室,换了身干净的睡衣,强迫自己尽快入睡,免得到了晚上又想起什么不该想的人和不该惦记的事。 符晓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脑子被乱七八糟的画面充斥着,胀得要炸。 后来清醒,是因为下腹越来越清晰的坠痛。 符晓一身冷汗。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帘合拢,漆黑一片。 符晓硬撑着坐起来,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咔”一声,黑暗被尽数驱散。 符晓侧过身,准备下床。 掀开被子的刹那,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视线骤然定格。 血。 床上,睡裙上,腿上,到处都是暗沉的红色。 符晓抖着嘴,习惯性去床头柜上找手机,却摸了空,才突然想起来,手机还被她在外面的卫生间扔着。 一瞬间茫然无助的恐惧席卷而来。 符晓用力闭了一下眼,逼自己保持冷静。 没事的。 医生说六个月的胎儿已经非常稳定了,她踹董诩那一脚只是稍微多用了一点了力,不会有事的。 没事。 符晓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 痛感稍微一淡,她立刻扶着床头下来,去找手机打120。 手机没电关机了。 符晓又一路扶着墙,艰难地回到卧室充电。 到这一秒,她依然能平静地接受自己需要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事实。 她已经习惯了靠自己去解决麻烦。 没遇到董诩之前是,和他在一起之后的十几年似乎也一直如此。 符晓觉得可笑。 结婚那天,董诩拍着胸口跟她父母保证,婚后会把她宠得生活不能自理。 她当时竟然信了。 往后多年,有爱情的外衣包裹,她也始终没发现董诩除了智商和脸之外,其实一无是处。 她一定是眼瞎吧,在校的时候那么多人追,怎么就选了最垃圾的一个? 屏幕亮起。 符晓收敛思绪,拇指不停地上下刷着,等信号连接。 5G字样终于出现的同时,主屏幕上各种通知接连往下压,最后停在韩秋的56通未接电话和13条未读微信。 符晓五脏震动,伪装出来的平静出现了裂缝。 她迅速点进微信,看见从上到下,语气越来越重的文字条,平静渐渐坍塌了。 【找我?】 【怎么不接电话?】 【符晓,接电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接电话!】 【符晓!!!你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一条,韩秋隔了四个小时才发过来。 【符晓,就是打错了,也和我说一声吧。我又不会回江坪,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这四个小时里,她给她打了56个电话,一直打到电话关机。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是不是刚开始会有一点开心,接着烦躁,很快变得焦急无措,最后只剩一身束手无策的疲惫? 或者,她还担心了。 肯定担心了,她说过,有点喜欢她…… 符晓愣住,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几乎是坠痛再次袭来的同一秒,微信聊天界面陡然被来电提醒覆盖。 韩秋的名字在黑色背景上浮动。 她只要轻轻一按就能接通,手指却像是僵住了一样,死活动不了。 系统自带的来电铃声枯燥机械,重复次数多了,听的人耳边嗡嗡作响。 符晓在噪音的驱使下接通电话,语气异常平静,“喂。” 印象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韩秋一开口,声音却尖锐刺耳,“为什么不接电话!” 符晓说:“睡着了,手机不在身边。” “……” 那头,风声很大。 符晓听不到韩秋的情绪从崩裂到重塑的任何一点过程,她再出声,嗓音忽然变得很低,“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符晓握紧手机,内裤被董诩撕烂,腿被强行掰开的羞辱和后怕卷土重来,比起之前冲击更大。 腹部持续的坠痛还在翻搅着。 符晓张开嘴,一声“我”说到半截猝然停住,她狠狠咬牙,想找理由搪塞,却没来得及。 呼啸风声里,韩秋说:“符晓,我回去。” -------------------- 第179章 番外 符晓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她睁开眼睛,迟钝地环顾了四周一圈。 她住的竟然是间宽敞明亮的单人间, 里面沙发、冰箱、独立卫生间等设施一应俱全,和两个月前那次入院被安排的三人间有着天壤之别。 这么高级的病房她是怎么住进来的? 符晓回忆了很久, 脑子里凌乱的碎片才终于慢慢拼凑起来。 她因为后怕打了韩秋的电话, 又因为突然清醒挂断, 让韩秋白白担心了近六个小时, 可她什么都没有问, 只说:“符晓,我回去。” 符晓胸腔里重重撞了一下。 不会回江坪。 这句话韩秋前前后后对她说了四次。 第一次是在承认喜欢她, 被恼羞成怒的她曲解那天。她平静地说:“符晓, 我这些年很少回江坪,以后也是,所以到时间了, 你只管往前走, 我一步都不会追。” 第二次是纪录片前期调研工作结束离开。她依旧平静, “符晓, 一路顺风,我就不去送你了。” 第三次是她和慕青临因为Lodovico失踪折回去再走。她向韩秋坦白了心意, 问她会不会为了她的心意回来,她迟疑了, 可最后还是告诉她, “不会。” 第四次在昨晚。 韩秋在说到不会回来江坪时,先用了一个“又”字。 这个字不论由谁说, 以什么口吻,总会莫名显得无力和委屈。 然后, 她就决定回来。 一个因为出柜和家里闹崩,被带到草原上一待15年的女人,在跟她结束那段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的关系后的第五天决定回来。 从“一步都不会追”到“符晓,我回去”,她要走上万公里。 那么远,她决定走。 就为了她一个没头没尾的电话…… “咔!”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符晓收敛思绪,看着她和韩秋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很快想起来她是谁——韩冬,韩秋的堂妹,这家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生。她昨晚本来不值班,被韩秋一个电话叫起来,亲自带她来医院,帮她处理出血,安排住院相关的一切。 韩冬走进来,为符晓检查,问:“感觉怎么样?” 符晓配合地提起衣服,说:“挺好的,肚子早就不疼了,其他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嗯。”韩冬提醒,“六个月的胎儿虽然已经非常稳定,但还是要尽可能避免剧烈运动和情绪大起大落。” 符晓说:“好。” 检查结束,韩冬直起身体说:“没什么事了,别担心,就当是小朋友知道妈妈心情不好,想哄一哄她,结果弄巧成拙。” 说话的韩冬依然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字里行间透着温柔。 难怪和韩秋是姐妹,两人一模一样。 符晓心道。 韩冬说:“需要通知你家人吗?你会住院观察两天,有个人照顾方便点。” 符晓下意识以为韩冬说的“家人”是指董诩。 她之前每次产检,医生都会问一句“孩子父亲呢”。 符晓心底涌起滔天的厌恶,硬是忍着没表现出来,语气如常地说:“我离婚了。” 韩冬说:“我知道,我姐在电话里提醒过。我是指你家里的人。” 韩秋被突然提起,符晓压在被子上的手指跳了一下,她说:“不用通知了。我弟是警察,工作很忙,我父母年纪大了,已经因为我离婚的事操了不少心,不想再给添麻烦。” 韩冬说:“那就等我姐回来。她今天就能到。” 符晓的手指往回蜷缩。 韩秋说她出柜的时候和家里闹得很崩,之后更是离家多年,扎根在了万里之外的草原。 这么大的动静,韩冬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性取向,可她刚才的话未免太随意了。 真就一点不怀疑她们的关系? 符晓不动声色地分析着韩冬的表情,说:“韩医生,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韩冬说:“举手之劳,当是还我姐的。” 符晓蹙眉,“还?” 韩冬说:“我姐虽然没明说,但是离家十几年,昨天是她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你对她的意义可见一斑,我理当照顾好你。” 韩冬的话并没有正面回答符晓的问题。 符晓心里的疑问顿时更深,但突如其来的又一个“第一次”正在侵占她的思绪,再者,她和韩冬不熟,刨根问底并不合适,只道:“住院费是不是你帮我垫的?我怎么给你?” 韩冬说:“我姐会还的,她从来不欠家里人的东西。” “你再休息一会儿,有事随时按铃让护士去叫我,我这几天都会在医院。”韩冬率先结束话题。 符晓只能说:“谢谢。” 韩冬,“不客气。”然后转身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病房里再次恢复安静。 符晓的手指还蜷缩着,被韩冬一番话搅乱的思绪也还没有恢复。 她沉重地想,哪儿有人十几年不给家里人打电话,还从来不欠家里人东西的? 韩秋…… 离开家的时候,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符晓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过了很久,符晓侧身,取过床头柜上已经有人帮忙充满电的手机,点开了通话记录。 最后一条是和韩秋的,详情里有两次通话。 前一次两分钟。 后一次十一分钟,这个时间刚刚够韩冬把她从家带到医院。 那十一分钟里,韩秋一句话都没有说,听筒里只有草原上经年不断的大风。 一直到进了急诊不得不挂电话,她才终于再次声,“符晓,韩冬是我堂妹,她一定会保你和孩子平安无事,别害怕。” 她害怕什么啊。 韩冬在家的时候就已经帮她做过简单处理,明确告诉她孩子没有问题。 急诊的护士也没有那种生死时速的急迫。 只有韩秋,她离得远,什么都看不到,才会认为她需要那个长达十一分钟的电话,需要被安抚。 …… 符晓看着屏幕,心里忽然没有了真实感。 对韩秋,她莫名其妙发过火,也在周意放下慕青临,独自引开盗猎分子那回,因为不满她让自己别打扰慕青临的态度,骂过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一开始找上她纯粹是为了发泄。 她的脾气很差,还是个即将给别人生孩子的孕妇。 她到底哪儿来的魅力让韩秋这样? 符晓百思不解,烦躁地扔下手机,强迫自己睡觉。 中午被护士叫起来吃了饭,下午继续睡。 再睁眼,窗外暮色很浓。 “这个点,韩秋应该已经回来了。” 这是符晓清醒之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还是没有按捺住去拿手机的动作。 谁知道刚一动,陷入阴影里的沙发上忽然站起来个人。 她一开口,符晓猛然定住,“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秋走过来,脸上尽是长途奔波过后的疲惫。 符晓定定地望着她那副总是波澜不惊的眉眼,做不出反应。 五天没见而已,她怎么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韩秋久久听不到回应,转身往出走,“我去叫韩冬。” “韩秋!”符晓迅速拉住韩秋的手腕,说:“我没事。” 韩秋回头,“没事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符晓下意识皱眉,她很反感被人质问,尤其这个问题的答案曾经被她抵触过,现在依旧不怎么明朗。 不经意看到韩秋眼底熬出来的血丝,符晓咬了一下牙,说:“一个明确说过不会回来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不能愣一下了?” 符晓的语气一如既往得冲。 韩秋也和之前一样,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她几秒,说:“到了有一会儿,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 符晓一拳打在棉花上,突然就觉得自己没劲,她淡下声说:“嗯。” 静默突如其来。 符晓不喜欢这种感觉,视线随着韩秋的目光落到自己紧紧抓住她手腕的动作上。 符晓呼吸稍顿,不动声色松开韩秋,说:“不远万里跑回来挺辛苦的吧,可惜你妹不准我做太剧烈的运动,没办法让你睡。” 话一出口,符晓就知道自己又犯贱了。 她嘴硬的臭毛病从小就有,现在变本加厉。 韩秋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符晓说:“符晓,我回来不单单是为了和你做这些事。” 符晓平缓的心跳乱了一拍,面上不露破绽,“那是为了什么?”她问。 韩秋说:“你不知道?” 符晓,“我应该知道?” 都是没有意义的车轱辘话。 韩秋停了几秒,说:“符晓,你知道。” 符晓语速加快,“可我要你当着我的面亲口再说一遍。” 韩秋身后有椅背,她还是坐得端正比直,“之前我说我有一点喜欢你应该不准确。” 符晓心跳加快,“准确的是多少?” 韩秋说:“这种事没有准确的单位可以计量。” “如果我非要你给一句准话呢?”符晓坚持。 韩秋似乎想了一下,才说:“昨晚,我问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从你的呼吸里听出了惧意。那一秒,我脑子里最强烈的念头是违背不回江坪的承诺,回来看一看你。符晓,对你的事有冲动算不算是准话?” 当然! 冲动是感情最直接的表达! 对她有冲动的这个人还一度咬死了不会回来江坪! 符晓咽了一口唾沫,逼视着韩秋,“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韩秋,“你说。” “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之前已经说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符晓说:“不可能,我根本没问过你。” 韩秋说:“但你说过营地里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满足我。” 符晓愣住,“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吸引力只在床上?” 韩秋说:“准确来说,这是起因。” “我要听经过。” “不知道。” 符晓恼怒,“不知道你也敢说喜欢?!” 韩秋放低了声音,“真的不知道,床上着上着就自然而然关注起了你在其他时间的情绪和喜怒。如果你觉得这不算喜欢,我……” “不算个屁!”符晓火大,“我一个电话,你他妈就万里迢迢跑回来,这要是还不叫喜欢,天底下就没有几对情侣是真爱!” 韩秋看了符晓一会儿,说:“韩冬是不是也说过让你不要情绪激动?”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符晓火气更旺,“如果当时去营地是别人,这个人恰好能让你看得过眼,你是不是也会渐渐喜欢上她?!” 韩秋说:“不一定。” “你刚不是说喜欢我是因为这个?” “我说这是起因,要达到喜欢的结果,那个人应该还要和你有一样的脾气,一样的性格,长相可能也会是我权衡的一个因素,毕竟我第一次真的注意到你是在营地的餐桌上,你坐在我斜对面,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的脸。” 这个符晓有印象,她当时很清楚感觉到谁在看自己,可等她真去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想到竟然是韩秋。 符晓肚子里的火莫名就灭了半截。 韩秋看着她,继续说:“只有当这些要素全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我才会去关注她,关心她,接着喜欢上她。我应该算是个挑剔的人,否则不会在和她分开后的八年里没再去喜欢另一个人。在那八年里,有不少路过的女人去过营地,我也去很过国家旅行过,我的生活不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意思不就是她是她遇到的所有女人里,唯一一个能吸引她的喽? 符晓的火气彻底熄灭,只剩隐约窃喜。 什么不知道,她看没人比韩秋更清楚什么是“情不知所起”。 哼。 扯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是在给自己找台阶? 不像。 她向来直接。 那么,她是真的在营地里看见了,觉得刚好合适就喜欢了? 如果她当时没有坚持跟慕青临他们一起去做调研…… 符晓心脏猛地一沉,坐起身来一把扯过韩秋的衣领,把她扥到自己跟前舌吻了好几分钟,气喘吁吁地盯着她说:“我就是去了!” 这话没头没尾,韩秋不解地问:“什么去了?” 符晓答非所问,“韩秋,来吗?” 韩秋垂眼,和第一次一样,看了眼符晓隆起的腹部,说出来的话却从反问变成陈述,“你今天不行。” “你行。”符晓快速道:“韩秋,你想。” 韩秋不语,沉默地和符晓对视。 片刻后,韩秋后退了一步。 符晓匆忙抓住她的手问:“你干什么去?” 韩秋说:“锁门。” -------------------- 第180章 番外 病房里静谧无声。 韩秋已经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眉眼低垂,肩微弓,眼神专注而平静地看着手机回复微信,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符晓蹙眉。 韩秋恢复得太快了,她好像一直这样。 这样的人会让人觉得凉薄。 所以她一开始才会那么笃定地告诉自己, 也告诉知情的旁人, 她们只是暂时走到一起了, 等调研结束, 她回国, 韩秋继续留在巡护队做她的兽医,她们之间就此结束。 现在…… “韩秋, 招了我, 你可能就要经常回来江坪。”符晓提醒。 韩秋说:“我知道。” 她的回答没有任何思考。 符晓眉心更紧,无声地看了韩秋很久,才又开口, “可是江坪对你来说, 你……” 符晓不知道怎么说。 相识以来, 她们的交流几乎全聚焦在同一件事上, 并没有好好谈过心,深了浅了, 一次完整的都没有。 偏偏未知的话题最难开口。 韩秋听得懂,她放下手机, 拿起桌上的垃圾往门边走, “我只是回不来,不是不回来。” 符晓, “什么叫回不来?” 韩秋回过身,站在放置垃圾桶的角落, 远远地说:“应该有让你听到过。我出柜的时候和家里闹得很崩。” 符晓一脚踩空,心往下坠,“有多崩?” 韩秋说:“很多年前的事了,记不清。” 撒谎。 人最擅长记坏事。 韩秋还是个一看就脑子很好使的。 但是符晓没揭穿,谁都有权利在心里藏一些秘密。 这些秘密说出来可能不刺人,却伤己。 可不说,刺就会永远扎着。 符晓无意识摩挲着手指,等韩秋走近,忽然抬眼看她,“韩秋,我也可以去营地找你,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的工作很忙,抽不出太多时间。如果你觉得这个不是问题,我们就试一试。” 韩秋说:“不是问题。” 符晓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睛,“你回答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太快的回答总让人心存疑虑。 “我相信你对我有心,但我们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而已,这期间除了一拍即合的那部分,我们几乎没有为对方做什么值得铭记的事。只是这样,你就已经为了我,回来了这个你回不来的地方,确定还要继续?”符晓理智地说:“韩秋,冲动只是一时的,你回来这里花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冲动应该早就过了,这次你靠什么回答得这么干脆?” 韩秋被问到关键处,眸色变得深黑。 冲动还没完全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踏上了回来的飞机。 一路上因为联系不到,她的思绪几乎全部被担心占据,根本没有精力去思考冲动背后的原因。 符晓刚才也没有继续往下问,就换了话题。 现在突然又提起,她只剩哑口无言。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但她确实还没有为此找个一个合理的解释。 静默片刻,韩秋说:“你可以当成越是得不到的,存在感越强烈,它会影响一个人的理智和决定。” 符晓立即反问:“那得到了是不是很快就会腻?” 韩秋说:“不确定,感情的维系要看后续发展。” 符晓气笑,“发展得不好就分?” 韩秋说:“我不是一个善变的人,容忍度也还算高,轻易不会和谁闹得无法挽回。” “所以分不分全看我的表现?” “可以这么说。” 符晓微笑,“你过来。” 韩秋走近。 符晓抬起手,勾住韩秋的前襟,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说:“现在就让你看看我什么表现。” 符晓的唇碰上韩秋。 韩秋本能张嘴,舌尖传来一阵短促而强烈的疼痛。 符晓离开韩秋,挑衅地说:“表现得怎么样?” 韩秋淡淡道:“表现得不错。最开始想和你接吻要硬掐着脸,现在变主动了。” 符晓偷鸡不成蚀把米,躺回床上,闭着眼说:“我要睡觉了,闲杂人等可以跪安。” 韩秋提醒,“你还没有吃晚饭。” 符晓说:“没人买。” “我现在下去。你想吃什么?”韩秋问她。 符晓故意找茬,“山珍海味。” 韩秋不反驳,也不应,走之前向符晓交代了一声,“我会顺道找韩冬说点事,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你要是真的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 符晓说:“嗯。” 韩秋推门离开。 锁子重新落下的瞬间,符晓睁开眼睛看向了门口。 一个十五年来连电话都没有打过的堂妹,韩秋会找她说什么? 替她还住院费? 符晓想起韩冬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和韩秋刚刚撒的谎,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地方一定有一些让韩秋无法释怀的事,她才会狠心到谁都不联系。 可也正是这个狠心的韩秋,她在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后的第十五年,为你服了软。 符晓想到这里,心口猛地撞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记起“情不知所起”应该是发生在电视里的情节,现实要权衡利弊,要…… 算了,较这个劲干嘛。 韩秋自己都说了分不分的看以后。 以后的事谁知道。 反正她已经没了婚姻的束缚,路是宽的,有大把机会可以试错。 就算最后真分了,她肯定也不亏,毕竟韩秋此人不吭声则已,一开口…… “符晓,我回去。” 符晓的手压在自己跳动的心口,轻声道:“她一开口,你就把你的命和你肚子里那个的命一起交到了她手里。符晓,你的胆子有点大。” 大就大吧,有的人不是说她容忍度高么,试试。 符晓摸过手机给韩秋发了很长一串菜单,说:【以上,全部给姐买回来!】 韩秋回她:【我今年37,如果没记错,你只有34】 ———— 外面,韩秋走到护士站,问:“请问韩冬韩医生的办公室怎么走。” 护士站起来,热情地给韩秋指路。 韩秋道了谢,循着护士指的楼层,很容易就找到了韩冬的办公室。 “叩叩。” “请进。” 韩秋推门进来,叫了里面的人一声,“韩冬。” 韩冬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愣了好几秒才匆忙站起来,难掩激动地说:“姐,你回来了!” “嗯。”韩秋走到韩冬的办公桌前,问她,“符晓的住院费和诊疗费多少钱?” 韩冬脸上的喜悦顷刻淡去,“虽然知道,我还是想问,姐,跟我你也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韩秋说:“亲兄弟,明算账。况且,我已经被赶出那个家很多年了。” 韩冬一改人前的冷静模样,攥着手,声音在哀求,“姐,你别这样,我们以前同吃同睡,同进同出,连穿衣服,我都要学你,我们的关系明明那么好,现在……” 韩秋淡声打断,“韩冬,以前只是以前,你知道我的性格,被我撇下的,或者撇下我的,我从来不会回头去捡。” “姐……”韩冬红着眼,挣扎半晌,低声说:“对不起。” 韩秋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相反的,我应该感谢你昨晚没有拒接我的电话,除了你,我在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求助。韩冬,谢谢你。” “姐,你真的别这样行吗?”韩冬的情绪有些崩溃,“我知道当年大伯打你的时候,至少我应该站出去替你说话,而不是其他人一样站着围观,可我那时候才19岁,根本拧不过我爸妈。我为自己懦弱的行为内疚了很多年,差点做不了医生。我只要一看见红色的液体,就会想起你满身是血推开我,自己走出家门的那个画面。姐,对不起,对不起……” 韩秋垂眼看着干净的桌面,风平浪静,“我的事不用谁帮忙,所以韩冬,不要总记着过去的事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韩冬流了泪,“我也想,可是怎么忘?离家之前,你是经济学和管理学的双料高材生,是家里所有的孩子都要被父母呵斥着学习的榜样,你会继承大伯的公司,会成为逢年过节,我们所有人要去看脸色的对象,离开之后呢?你连在爷爷忌日那天去见他一面都会被拦在门外。姐,只是和大伯低个头而已,你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不回家?” 韩秋抬眼,看着韩冬,说:“低头代表有错,我记得爷爷去世的那天,我已经跪在他常坐的摇椅前面被打的剩下半条命了不是吗?我只对爷爷有愧,不欠其他任何人,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再低一次头?” 韩冬语塞,恳求道:“如果是爷爷希望你回家来呢?你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忍心让他失望吗?” 韩秋说:“爷爷不会失望,他一直希望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他的鼓励,我不会大胆到22岁一毕业就公开出柜。既然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希望我回去那个把我当成异类的地方,永远抬不起头?” “姐——” “韩冬,给我一个数字,我转账给你。” 话题被强行中断,韩冬沉默半晌,依旧只能妥协,“这是私立医院,高级病房一天的费用很高。” 韩秋垂眼,拿出了手机,“说吧,给她付医药费的钱,我还能拿得出来。” 韩冬看了眼桌上的缴费单,低声说:“一万二。” 韩秋,“银行卡号。” 韩冬从包里找到卡,报给韩秋。 不过十来秒,韩秋收起手机说:“转过去了。” 韩冬见她要走,心里一急,忍不住问:“你和符晓是恋人吗?” 韩秋说:“是。”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这个重要?” “……” 韩冬抿了抿唇,不问了,转而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照顾好她。” 韩秋背对着她,没有转身,“谢谢。” 韩秋从韩冬办公室出来,腰背笔直地往电梯方向走。 快要走到,她的步子忽然慢下来,直到停止。 下周又是爷爷的忌日。 第十六年了,她应该还是没有办法当面和从小养育她的爷爷说一声“百岁生日快乐”。 -------------------- 第181章 番外 韩秋回来病房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符晓等得着实无聊, 正开了电脑赶稿。 抬头第一眼看到韩秋扣到顶的衣领,符晓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韩小姐, 你这么下去,就没人夸你是7、80年代严谨自律的老干部吗?要不要我再给你领上缝一对风纪扣, 纠正细节?” 韩秋放下食物, 说:“没有人夸, 不过, 你如果愿意帮我缝扣子, 我可能会夸你一句‘贤惠’” 符晓微微笑,“滚!” 缝风纪扣和缝扣子是一回事吗? 一个是嘲讽, 一个是体贴。 真以为她听不懂呢。 韩秋把食物推到符晓跟前, 拿了勺子给她,“别看我,吃饭。” “谁看你了, 我这是嫌弃。我去, 你买的这些东西确定是给人吃的?清汤寡水, 连点油都看不到。”符晓用勺子舀了两下, 瞪着韩秋问:“我给你发的菜单呢?” 韩秋说:“没买,医嘱让你吃几天清淡的食物。” 符晓摊手, “医嘱哪儿呢?拿来我看看。” 韩秋还真从床尾找到了医嘱,气得符晓差点把那碗粥扣她脸上, 最后硬是忍了, 跟吃药一样,吃一口, 歇三口,酝酿半晌, 含混地问:“你找韩冬是不是去还钱了?” 韩秋正在回微信,闻言没抬头,“嗯。” “多少钱?我转你。” “没多少。” 符晓盯着韩秋,幽幽道:“我的智商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像西伯利亚盆地?” 韩秋抬头,“我刚应该没说什么。” 符晓点点自己病号服上的医院名字,再点点电脑,“以这家医院的规模,你觉得网上能查不到收费信息?” 韩秋说:“能查到又怎么样?去找韩冬之前,你已经说了我们可以试一试,那我在向韩冬转账的时候就是以恋人的身份在替你支付医疗费。这个逻辑合情合理,你为什么还要再转给我一次?” 符晓捏紧勺柄,突然感觉哪里有点燥。 恋人。 这词儿可真新鲜。 她和董诩即使是刚在一起那会儿也不过被说成对象,后来结婚变成了老婆、媳妇儿、我家那个,讲真,她还真没被谁这么正儿八经地介绍过,有点…… 符晓蹙眉。 她有点别扭。 这种情绪放年轻小姑娘身上怎么都好看,放她这儿,啧,她这张老脸得臊得烧起来。 符晓越想越上头,捏着勺子惯性道:“我从来不花男人的钱。” 韩秋说:“我是女人。” “……” 符晓面无表情地和韩秋僵持几秒,低头回去喝了一口粥,嘴碎地说:“一个穷得连小动物都养不起的穷鬼,一口气怕是把半辈子的积蓄都花了。” 韩秋纠正,“三个月。” “你觉得我这是在夸你?” “不是。”韩秋说,接着话锋一转,突然道:“符晓,你需要尽快习惯一件事。” 符晓问:“什么事?” 韩秋说:“我是女人,你的女人。” 啧,这就记上仇了? 不过么,这仇记得也不是那么让人反感。 符晓没发现自己的心情有点飘,媚眼微抬,色气地舔了一下嘴唇,说:“女人,我记住你了。” 然后,她就被这句早八百年前爆火全网的霸总台词给恶心得吃不下去了。 ———— 饭后,韩秋帮符晓洗了澡,自己稍作清理后睡在她病房的沙发上——习惯性仰面平躺,被子盖到肩膀,双手放在被子里,从入睡到清醒,一动不动。 符晓作为怀孕六个月的孕妇不安分地翻了几个身后,发现韩秋连头发丝的位置都没有变。 她无语又认真地问:“韩秋,你爸妈是不是从小把你捆着睡觉的?” 韩秋一开口,月光在她唇间闪烁,“没有。他们工作很忙,我跟着爷爷长大的。” 符晓断定,“你爷爷一定是个老古板。” 韩秋问:“怎么判断的?” 符晓说:“有样学样呗。我十六岁之前也是爷爷一手抓,他脾气火爆,喜欢简单粗暴,你看我现在什么德性?你再看看你,撇开喜欢穿性感内衣这点不说,绝对算得上坐有坐相,睡有睡相了吧,这些难道不是从你爷爷那儿耳濡目染学来的?” 韩秋“嗯”了一声,说:“不是,爷爷认为女孩儿应该活泼一点。” 符晓不解,“那你从哪儿学成这样的?” 韩秋说:“家里亲戚多,被看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符晓唏嘘,“你们家亲戚的眼睛是刻刀吧。” 韩秋说:“比刻刀更锋利一些。” 符晓打了个夸张的哈欠,声音逐渐变得含混模糊,“今晚就我看着你,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睡……没人敢管你……” 韩秋眼睫轻颤,片刻后,睁开眼睛看向了符晓的方向。 她即使是怀孕也睡得很不安分。 在营地那会儿还是冬天,她就喜欢蹬被子,现在依然如此。 可就算什么都不盖,她身上也总是非常暖和。 韩秋记得。 韩秋掀开被子坐起来,隔着一室寂静叫了声符晓。 符晓很久才应,“嗯?” 韩秋说:“我想睡你旁边。” 符晓眼皮动了动,没有成功睁开,她摸索着往旁边挪了点说:“准了。” 韩秋起身走到床边,动作小心地在符晓旁边躺下。 符晓立刻贴过来,手熟练地往她衣服里钻。 韩秋没有拒绝。 几分钟后,符晓的手离开,搭在她平坦的腹部,评价道:“韩秋,你的身子不古板,它很柔软,也很温暖。” 韩秋的呼吸微微抖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子是凉的。 自从十五年前挨过那顿打之后,她就不太能分得清四季,哪怕是烈日当空,她被晒得浑身大汗,脊背也始终只能感觉到透骨的凉意。 直到那天在营地,符晓带着目的和糟糕的心情进了她的房间,上了她的床…… 韩秋放在身侧的右手抬起来,握着符晓的手腕,说:“符晓,我应该可以再给你一句准话。” 符晓昏昏欲睡,反应已经非常迟钝,“什么准话?” 韩秋说:“有你抱着的夜晚,我没出过冷汗。” ———— 后面两天,符晓的生活一点三线——眼神撩韩秋,口头撩韩秋和实际行动撩韩秋。 韩秋稳如泰山,全程只做了一样事回击——给符晓剪指甲,包括她因为弯不下腰,已经许久未剪的脚指甲。 符晓没事找事,刺了韩秋一句,“手法挺娴熟啊,给别的女人剪过?” 韩秋说:“没有,你是除我自己之外的第一个。” “这可是脚,不嫌弃?” 韩秋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在她脚面上吻了一下。 符晓到第二天才迟钝地想起来自己当时的反应,像是魂不附体了一样,握着韩秋的下巴,拇指在唇上蹭了几下,说:“韩秋,张个嘴。” ———— 符晓出院是在第四天早上。 韩秋去办理出院手续,让符晓在病房里等她回来再收拾东西。 照理,符晓住的是高级病房,有专门的VIP通道,办出院手续不过分分钟的事,韩秋却去了很久。 符晓两臂环胸,靠在病房门口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回来,心里无端有些烦躁,她直起身体,晃晃荡荡地往出走,在电梯口听到了韩秋的声音,淡淡的,不慌不忙,“韩定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一见到人就乱吠的毛病。” 韩定旸恼羞成怒,“你敢骂我?!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行,寒酸,落魄,区区两万的住院费就让你眉头紧皱,呵,你从头到脚不超过一千块吧,果然地摊货和地摊货才是绝配!啊!你竟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韩定旸捂着脸,怒不可遏地冲突然走过来抽了自己一巴掌的符晓吼道。 符晓甩着手,漫不经心地说:“操,狗头里塞的果然全是建筑垃圾,硬得手差点给我扇断。” 说完,符晓顺势将胳膊搭到韩秋肩上,食指勾了下她的耳垂,说:“让你出来是办出院手续的,不是遛野狗的。” 韩定旸扬声,“你他妈骂谁是狗?!” 符晓和韩秋对视着,满目疑惑地问她,“我骂他是狗了吗?” 韩秋说:“没有,你骂的是野狗。” 符晓打了个清亮的响指,恍然大悟,“就是嘛,野狗才喜欢乱吠。你竟然还耐心地遛了这么久,都让我等着急了。” 符晓说到最后,声音怨怼又矫情。 韩秋明知道她是在演戏,还是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她微微瘪着的嘴。 这张嘴吻她的时候强硬,咬她的时候狠心,要她的时候,她的平静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它最极致的吸引力。 到此刻,她恍然察觉,它连骂人竟也是如此动听。 韩秋鲜少会有弧度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说:“下不为例。” 符晓看到她的转变,戏谑目光无意识静下来,半晌,在唇角勾了个比她更加上扬的弯儿,不吝夸赞,“听话。” 韩定旸从两人之间看出端倪,暴怒瞬间变成了阴森的笑,“韩秋,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韩秋转过头,表情恢复平淡无波,“我见不见得到棺材我说了算,你十七年前为了和贺家老二攀上关系,在自己亲姐姐的酒里下药这件事会不会曝光,同样是我说了算。” 韩定旸惊诧而畏惧,“你怎么会知道?!” 韩秋并不打算多言,只道:“韩定旸,出了这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记得掂量清楚,否则,我不要才分到你手里的东西,你会亲手,并且一样不差的还回去。” 韩定旸脸色煞白,撂下一句“走着瞧”,仓皇离开。 符晓最看不上这种惹不过就夹着尾巴逃跑的孬种,冷着脸问韩秋,“这玩意谁啊?” 韩秋说:“韩冬的双胞胎弟弟韩定旸。” 符晓吐槽,“不是说一根藤上结不出两样瓜么,这玩意和韩冬的性格也差太多了。” “我父母重男轻女,惯的。”刚下手术回来的韩冬快步走过来说:“韩定旸性格暴戾,欺软怕硬,是堂姐一直从旁护着我。他嫉妒,但是没有办法,所以一直对堂姐和我怀恨在心。昨天我和先生说起堂姐回来的事,被韩定旸听到了,他才会趁我上手术来找堂姐麻烦。” 符晓了然。 这种处境下形成的姐妹情应该很牢固吧,韩秋怎么舍得十五年不给她打电话的? 符晓心里的疑问顿时更深。 韩秋说:“走吧,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符晓回神应道:“好。”然后对韩冬笑了笑,说:“韩医生,这几天麻烦你了,谢谢。” 韩冬说:“应该的,不必客气。回去之后注意休息,尽可能不要激动,不要劳累,另外,可以和我姐有正常的性生活,但不要过分激烈。” 符晓突然尴尬。 这种话她在韩秋跟前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经别人的嘴一说,咳,她的脚指头快在鞋里抠出两室一厅了,等韩秋一开口,直接变成了三层豪华别墅。 “什么程度算激烈?”韩秋问。 韩秋说:“没有太准确的标准,频率、幅度、体位、持续时间这些都是衡量因素,简单来说,符晓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不应该再继续了。” 符晓表示,她现在就很不舒服。 “我先回病房了,你们继续聊。” 符晓强自镇定地往后退,被头都没低一下的韩秋准确无误抓住手腕,说:“聊完了,一起走。” 说话同时,韩秋的手滑下来,和符晓握在一起。 符晓的手蜷了一下,正在为抠豪宅的脚趾加油呐喊的心脏定在那里。 韩秋问:“怎么了?” 符晓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瞟了眼,声音有些模糊,“没什么。” 韩秋说:“那就走吧。” 回到病房,韩秋自然地放开符晓去收拾东西。 符晓坐在沙发上,手指来回摩挲着,一直到属于韩秋的体温彻底消失,她才像是突然被解除了封印一样,往后一靠,望着韩秋忙碌的背影说:“韩秋,我还有四个月才生。” 韩秋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起身,“所以呢?” 符晓得意地挑眉,“这四个月你只有乖乖躺平了给我叫的份儿。” 韩秋推着行李箱走到符晓面前,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符晓问:“什么话?” 韩秋说:“话不说满,事不做绝。四个月再长也有过去的那天。走了。” 符晓看着韩秋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已经到嘴边的优美中国话突然卡住,她默不作声看了韩秋骨节分明的手指几秒,又眨了眨眼,一巴掌拍上去,大声道:“说不定坚持不到四个月,我们就已经分了。” 韩秋握住符晓的手,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也可能四个月后,我们已经爱上了对方。” 符晓胸口起伏,陷入安静里。 韩秋暧昧的话同手上勉强算得上亲密的动作交缠在一起,正往她心窝里钻,寂静而缓慢。 ———— 符晓和韩秋在医院门口打了车。 路上,两人默契得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符晓的住处,韩秋让她在客厅稍作休息,自己拿了拖把,从卧室一直清理到门口的卫生间,把地板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得处理得不见一丝痕迹。 “午饭想吃什么?”韩秋忙完过来问。 符晓说:“随便。” 韩秋“嗯”一声,往旁边的开放式厨房走。 符晓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韩秋的背影,没忍住问:“你们家是做什么?” 韩秋开冰箱的动作停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符晓说:“那个韩什么旸穿得跟行走的人民币一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有点好奇,而且……” 符晓欲言又止。 韩秋问:“而且什么?” 符晓拧眉,直言道:“我这次住院花你的钱,是不是会让你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手头拮据?” 韩秋看她一秒,无声地笑了笑,“我上过学,成绩也还不错,虽然毕业之后没正式入职过什么单位,但私下一直在做行业相关的事,门路还算宽,有没有钱只取决于我想不想赚。” 符晓眉心堆得更紧,“那那个韩说你因为两万块眉头紧皱?” 韩秋说:“我当时只是在想,医院真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钱就换不来命。” 原来是这样。 符晓吐了口气,心说,还好还好,她这可是第一次正儿八经花女人的钱,真给人弄得喝西北风了,她的良心会过意不去。 “你是学经济的?”符晓想起在韩秋桌上看到的书,问她。 韩秋说:“是。” “是不是很枯燥?” “还好。” 符晓唏嘘,“学霸的口头禅。” 韩秋没反驳,转头回去,在冰箱里找可用的食材。 符晓慢半拍想起来她还没有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追问道:“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韩秋说:“做点生意。” “难怪了,现在做什么都不如自己做老板挣钱,诶,那你威胁韩什么那会儿说的,你不要才分到他手里的就是家里的生意?”符晓问。 韩秋关上冰箱,转头,“你是在查我的户口?” 符晓说:“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哪天被你卖了,我岂不是连报警都不知道怎么提供线索?” 韩秋说:“不会卖你。” 非正面的回答就是拒绝回答。 符晓无所谓地靠回去叹气,“符小妞,你本来能成为富三代的,现在只能去草原上捡牛粪球喂屎壳郎了。” 韩秋打鸡蛋的动作微顿,“你愿意让我帮你养孩子?” 符晓愣住。 她又嘴瓢了。 默了几秒,符晓硬着头皮说:“试用期能通过的话,养孩子不是你分内的事?她以后怎么都得叫你一声妈。” 韩秋又笑了,说:“我尽力。” 符晓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随口.交代一声,往卧室走,没发现身后那个女人看了她很久。 那个女人在29岁时,把相恋了七年,唯一的家人、爱人送上了回国的飞机。 那天,她为孤独终老做好了准备。 ———— 饭后,符晓跑去午睡。 醒来已经是傍晚五点,窗外夕阳渐落,韩秋形单影只地站在阳台上,脊背挺得越直,背影越落寞。 符晓被自己最后的用词吓到。 印象里韩秋一直是这个样子,她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落寞? 符晓摇摇头,走到韩秋旁边,问:“什么时候走?” 韩秋似乎愣神了很久,眼神有些发直,脸…… 符晓捏着韩秋的脸转向自己,“不舒服?” 韩秋说:“没有。” 符晓不悦,“没有你头发根里全是汗?” 韩秋偏头避开符晓的手,“刚出去了一趟,外面有点热。” 符晓将信将疑,打量了她几眼,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已经没事了,你想走就走,我空了去找你。” 韩秋说:“不会那么快,还有点事要处理。” 符晓说:“那刚好,下周三我产检,你陪我去。符小妞的爹已经死了,你这个当后妈的必须顶上来。” 韩秋睫毛颤了颤,很快又平静了,“周三吗?” “不行?”符晓问。 韩秋说:“行,刚刚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符晓背靠围墙抻了个拦腰,感慨道:“我终于要摆脱医生怜悯的眼神了,嗯——!” 符晓想到什么,突然开始盯韩秋。 韩秋眼明心亮,转身往客厅走。 符晓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韩秋要在沙发上落座的前一秒,握住她的手腕,拽回卧室,往床上一摁,意味深长地说:“为了表示感谢,姐决定今天好好伺候你一回。” 韩秋仰着头看她,“我说了,我今年37,你小我3岁。” “有用?还不是被我压着不敢动。” “那是因为韩冬有交代。” “记好这话,一会儿千万别反抗,万一惊到肚子里那个,啧。”符晓话留半句,仇恨值直接拉满。 韩秋垂眸看了眼她已经开始动作的手,提醒道:“符晓,忠言逆耳。” “什么忠言?话不说满,事不做绝?”符晓拍拍韩秋的脸,语气嚣张,“放心,姐姐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收敛。啊,对了,我这肚子还得再长,到了后期,真就是心有余力不足,你说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韩秋呼吸停滞,她停在那里,尽量稳着声音,“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可我已经考虑了。”符晓够到枕边的手机,点击解锁,进了网购APP。 “花样真多。”符晓翻阅的时候动作没停。 韩秋紧抿着嘴,呼吸稍乱。 符晓拿起手机,将屏幕对着韩秋,似是真的在仔细挑选一样,问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韩秋目光黑沉,盯着符晓不说话。 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较量。 符晓视若无睹,还在问:“这个呢?” 韩秋一双眼黑得能滴出水来,“我觉得不好。” “我觉得好。”符晓一笑,低声道:“外用的。” ———— 次日,符晓开始正常上班。 韩秋把她送到单位后说是要去一趟西南,给那边的野生动物巡护队送物资。 这是韩秋坚持很多年的习惯——只要回江坪,就一定会去西南。 符晓听完后难得正经,“韩医生,能不能借您的光,做点好人好事?” 韩秋问:“什么好人好事?” 符晓说:“我一会儿转你两万块钱,你看是买东西,还是现金更好点,帮我一起带到西南。” 韩秋偏头看符晓一眼,说:“野保是我的职业,我往里面搭多少都是心甘情愿,你没必要。” 符晓轻哼,“我现在在做野保纪录片,见过,也亲身体验过野保的不易,怎么就不能动恻隐之心,为野保人做点事情了?” 说话的符晓脑子里闪过很多,最终定格到韩秋坐在那头已经死去的黑犀身上,眼睛泛红的画面。 她捏了捏手指,皱眉道:“一句话,行不行?” 韩秋说:“行。” 符晓马上拿了手机给韩秋转账。 之后两天,两人只在微信联系。 -------------------- 第182章 番外 下午三点的办公区寂静沉闷, 有人忙得脚不沾地,比如符晓,也有人写稿写得昏昏欲睡, 比如安翔。 突然一声“嗡”传来,吓得安翔一个激灵, 快速坐起来, 茫然四顾。 对面, 符晓抬抬手机说:“别慌, 我的微信。” 安翔身体一软趴回桌上, 有气无力地说:“符晓姐,你是怎么做到不午休, 还能一下午精力充沛的?” 符晓张口就来, “热爱。” 这话说得忒不要脸。 安翔竟然还当了真,嚷一声,丧气地说:“我果然是咱们新闻中心唯一的混子。” 符晓补刀, “没事, 你师父那张老脸厚, 经得住你丢。” 安翔崩溃, 师父长师父短,念得活像慕青临人没了。 符晓懒得搭理安翔, 身体往后一靠,快速翻看韩秋发过来的微信。 韩秋:【到凉山服务区了, 两个小时后下高速。】 符晓:【直接去我那儿?】 韩秋:【不了, 回家一趟。】 “???”不是都闹崩了,还回什么家? 正当符晓疑惑的时候, 对话框下面又蹦出来两条信息:【我成年的时候,爷爷送的房子。】 【位置】 符晓点开位置看了眼。 在老城区, 离省台非常近。 符晓想起自己每天路上搭的那两个小时,突然嫉妒:【被爷爷送房子的快乐,我已经体会不到了】 韩秋那边静了一会儿,才回:【1栋-2单元-1101,112358】 符晓:【?】 韩秋:【门牌号和大门密码,你随时可以过去。】 符晓狠狠愣住。 这可是带着韩秋长大的爷爷送她的成人礼,她就这么轻易的分给她了? 她们的感情没这么深吧。 符晓看着屏幕,迟迟不知道怎么回应。 韩秋没等:【出发了。】 符晓快速回复:【注意安全】 韩秋:【嗯。】 对话结束,符晓又看了一眼密码——菲波纳契数列的前六项,简单得她想记不住都难,但是去…… 去就去! 等会儿就去! “试一试”也是要正儿八经交心的好吗,怂什么! 不对,没受到邀请就去,是不是不太要脸? 你在韩秋跟前也没脸吧。 现在开始要脸。 符晓把手机反扣到桌上,叹着气想,今晚又得独守空闺,寂寞啊寂寞。 “唉!” 快递也已经收到了,可惜没人帮忙测评效果。 “唉——” 两口气叹下来,符晓成功把自己搞抑郁了,完全没有心思继续工作。 脑子一闲下来,尿意突然而至。 符晓无语地撑着桌面起身,往卫生间走。 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她连上厕所的频率都快控制不了。 这全都怪符小妞! 符晓隔着肚皮敲了一下里头那个,恶狠狠地说:“符小妞,你的债又多了一笔!” 符小妞不惧恐吓,甚至使出她即将用来吃奶的劲儿,踹了符晓一脚。 符晓连忙扶着墙,缓了两秒,冷笑道:“符小妞,你完了,你后妈今晚可不回家。” ———— 卫生间里没人。 符晓打算长待,就挑了最里面的马桶坐着玩手机。 不一会儿,外面进来了俩人。 符晓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奈何两人非要把她当话题中心。 “唉,你听说没,符晓离婚了。” “不会吧,她和她老公不是从大学谈过来的吗?七年之痒都熬过去了,还离什么婚?” “肯定是嫌她又忙又爬不上去呗。” “还凶。” “哈哈哈,真相了。” “不是我说风凉话啊,自从慕青临回到新闻中心,符晓的存在感真的越来越低了。” “一山不容二虎么,符晓的能力倒是和慕青临不相上下,可惜脾气太差,不如慕青临稳。” “这点王主任比咱们明白得多,他一走,新闻中心主任的位置肯定是慕青临的。” “那符晓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升副主任了?她年年拿奖,能力和资历都够。” “话是没错,但是你觉得别人玩剩下了才给她,她能坐得开心?” “也是,只要慕青临在一天,符晓就得一直捡慕青临剩下的。她还挺可怜的,两人明明是同学,在校的时候考不过,工作了还得让人压一头。” “可怜什么啊,人一个月工资是我们的三倍好吗?” “真那么高?” “我还能骗你,我认识……” 里面突如其来的冲水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站在洗手台前,尴尬地对视一眼,急忙关了水往出走。 走到一半,被不紧不慢从里面出来的符晓吓得愣住。 “符,符姐。”年纪稍轻的女孩儿一出声,差点哭出来。 符晓笑道:“我被你们从家庭议论到工作,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女孩儿不敢说话,求助地看了眼旁边的人。 这个人符晓有印象,叫苗方桐,和她同期进来,被分到了可有可无的科教频道,一直混得不怎么好。 符晓左思右想,真不记得自己哪儿得罪过她。 “你看我干什么?”苗方桐被盯得发怵,梗着脖子说:“我们实话实说而已,犯法吗?” 符晓嘴角勾起,轻飘飘地说:“不犯法,犯贱。” “符晓!” “少他妈喊我名字,听着耳朵疼。” 苗方桐气得脸上涨红,“符晓,有本事去和慕青临争啊,拿我们撒火算什么!” 符晓乐了,“我冲你们撒火?你们自己犯贱,在我头上拉了屎,不知道把屁股擦干净,还成了我的错?妹妹,要不你来评评理?”符晓对旁边已经哭了的女孩儿说。 女孩儿拉住苗方桐,连声想符晓道歉,“符姐,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符晓的表情凉下来,再开口,声音很沉,“下次再想犯贱,最好换个对象,我符晓走哪儿骂哪儿,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尤其是你苗方桐,自己不行,少他妈打着聊私生活的幌子眼红别人。” 话落,符晓转身离开,隐约还能听到苗方桐不甘心地咒骂。 符晓置若罔闻。 后面三个小时,工作效率出奇得高。 这就是她,别人越说她不行,她越要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着。 六点一到,符晓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这个点,省台门口堵得一塌糊涂,符晓再被出租车里的汽油味一冲,整个人就显得格外暴躁。 尤其,她今天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 用十分钟走了不到五十米后,符晓忍无可忍,打开导航想另外找一条路,却在点进输入框的瞬间顿了一顿,鬼使神差点下了最新一条搜索记录——韩秋家。 导航显示下一个路口右拐,就十二分钟的车程,几乎可以完全避开拥堵路段。 符晓的手指点在腿上,琢磨片刻,果断要求司机换了目的地。 反正韩秋已经回来了,她有的是正当理由过去。 那么,找个什么理由呢? 符晓偏头看向窗外思考,就被街边抱在一起啃得不太雅观的俩小年轻点醒。 符晓飞快地打开微信找韩秋:【美女,上.门.服.务,一次二十,约吗?】 发完微信,符晓自信地等着韩秋回复。 不想,一直到站在韩秋家门口,她的微信还是不见动静。 还没回来? 符晓心道,现在距离韩秋说的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两倍时间,她就是爬也该爬到家了。 那是回来又出去了? 还是在忙? 符晓最烦凭空揣测,她把包换到左手,果断地输入密码开门。 屋里采光很好,面积看着比符晓那个150的还要大很多,家具却只有她家一半不到,就显得非常空。 符晓换上一次性拖鞋,只往里走一点,就闻到了呛鼻的烟味。 符晓皱着眉,快步进到客厅。 韩秋果然在。 听到脚步声,韩秋回过头,平静地说:“来了。” 符晓远远看着弓身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她把包放在沙发上,走到通风的窗边靠着,看着桌上的手机说:“手机就在眼皮底下放着,为什么不回微信?” 韩秋抬头,视线明明对着符晓,却好像透过她,看向了某处虚无。 “手机没电了。”韩秋说,几乎同时,她的手机进了一条短信通知。 “叮”的一声,屏幕亮起。 这种时候,任谁都该为谎言被当面揭穿解释一二。 韩秋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低头回去,指尖夹着燃了半截的烟。 符晓心里一磕,站直了身体,“韩秋,你怎么了?” 韩秋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声音变得低沉暗哑,“我原本,是要回家的。” “?”符晓微怔,说:“你现在就在家。” 韩秋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说:“可是我遇到一点事情耽搁了。” “韩秋!” “我也没有故意不回微信,不接电话,我只是临时找不到可以充电的地方。” 符晓见韩秋跟失了魂一样胡言乱语,彻底慌了,她顾不上二手烟不二手烟的,大步走过来抓韩秋的手。 韩秋挣开,躲着她,“我身上有血,别碰。” 符晓愣住。 韩秋身上明明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到这一秒,符晓总算明白韩秋哪里不对。 韩秋跟她说话,从来都是要平视,刚才却没有起身; 韩秋顾忌她怀孕,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现在却还有一支点着,也没有在她进来屋里的时候,立刻提醒,或是采取措施; 韩秋和她那天在阳台看到的一样,头发根里全是汗; 韩秋刚才的话,根本不是对她说的…… “韩秋,你到底怎么了?”符晓愈加慌。 韩秋拉下符晓搭在自己背上的手,吐字有些困难,“没怎么,就是,背上有点疼。” 符晓顺着说:“我看一看。” 符晓去脱韩秋的衣服。 韩秋一开始只是沉浸在错乱的意识里,没有太过反抗,一直到符晓的手指触碰到皮肤,她才像是忽然惊醒一样,抓住符晓的手,说:“冬冬,回去吧,姐身上不干净,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符晓被抓得腕骨生疼,远不及韩秋叫错名字和看过来那一眼带来的冲击强烈——里面除了大片的空白,什么都没有。温吞缓慢地刺进符晓心脏,她觉得有点疼。 韩秋放开符晓,抖着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肩一点一点往下压。 她看起来真的很难受,交握十指紧得骨节泛白,侧脸全都是咬牙咬出来的棱角。 她大概是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上了。 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一声痛苦的SY趁她不备从喉咙里硬挤了出来,震着符晓的心脏和耳膜。 她断定了一个事实:韩秋正在努力消化一件很困难的事。 具体有多难,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她看得很不爽,很不高兴。 符晓腾地站起来,走到韩秋跟前单膝跪下,动作轻柔地掰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说:“韩秋,你仔细看一看,我是谁?” 韩秋空白的目光拢着符晓,静默着,良久,她小心翼翼地倾身过来,在符晓唇上碰了一下,很快是第二下,最后,一只手捏在符晓颈侧,另一手勾着她的肩背,深深地和她吻在一起。 符晓觉得窒息。 韩秋的手劲儿太大了,吻得也很乱。 但莫名的,捏在颈侧的力道越沉,她越兴奋。 她的理智被占据着,明知道现在也许不是好时机,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韩秋的意思,低头下去碰了她。 符晓前所未有的耐心。 韩秋却只是靠着沙发,不言不语地垂视着她。从呼吸急乱到微微仰头,迎接那几秒短暂而极致的眩晕,她没有出过一声,甚至连眼神都没怎么变过,平淡得让符晓误以为她已经不再迷恋自己那双唇口带给她的快乐。 可用纸巾擦下来的那些东西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 符晓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克制得过了头的韩秋极为陌生。 陌生得几乎让人害怕。 她学着符辉讨好的动作,扶住韩秋的膝盖,轻声叫她,“韩秋。” “嗯。”韩秋淡声,她的嗓音低沉缓慢,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符晓喉咙一紧,不自觉握紧了韩秋的膝盖。 韩秋很轻微地抖了一下,瞳孔里的黑开始聚集,很快就有了类似惊惧和内疚的震动,“符晓……” 一瞬间,符晓无意识绷着的情绪放松下来。 她仍旧收敛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 “总算认出我是谁了,你刚什么情况啊?鬼上身了一样。” 符晓抱怨的时候,仔细留意着韩秋的神色——除了歉意,已经不见一点空白。 韩秋没有回答符晓的问题,而是稳稳地将她扶起来坐在腿上,看了她一阵,说:“符晓,我现在不太舒服,可以请你抱着我吗?” 符晓愣住,她们从来都只是上床,接吻少之又少。 拥抱…… 从来没有过。 这么简单的动作会比方才触及到柔软脆弱之处的情爱更有用? 符晓不确定。 韩秋告诉她,“在医院的第一晚,你睡着之后,我又给你了一句准话——有你抱着的夜晚,我没再出过冷汗。” 韩秋的尾音很轻,扫落脸侧的一滴汗,砸在符晓手背上,她紧抿着的唇微微颤抖, 她会抱韩秋纯粹是因为睡相差,是在睡着之后,本能去做的,韩秋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 可她不止上心了,还说得这样认真。 符晓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总觉得韩秋不应该是这么,这么…… 符晓蹙眉。 “卑微”这个词有点严重,但是在看过刚才那个陌生的韩秋,有了对比之后,她脑子里能想到最准确的词就是“卑微”。 相对应,她认为真正的韩秋应该比在营地认识的这个韩秋更加高高在上。 那么,是什么事情把她变得卑微到需要一个人的拥抱来缓解痛苦? 出柜? 她能猜到只有这一样。 这一个决定把她弄得有家回不来,有亲人不愿意联系,或者,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细节。 符晓抿紧唇,手从韩秋腰侧穿过,慢慢抱住了她。 屋里很静,夕阳在加速降落。 符晓偏头靠在韩秋肩上,头一次知道拥抱可以把一个人的心跳听得这么清楚,还会一步一步引.诱着她,把心跳调整成和她同一节奏。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云团从窗外经过,和垂落的夕阳向着两个方向。 快要消失时,韩秋忽然开了口,“符晓,可以了。” 符晓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和姿势,闻言微微愣了愣,坐起来。 韩秋说:“去卧室待着,我收拾这里。” 符晓又皱眉。 不等说话,韩秋再次开口,“你怀孕了,这里的东西闻多了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你抽这么多就没事了?”符晓脱口而出。 韩秋说:“我今天的心情不是非常好。” 符晓沉默片刻,忍不住问:“想起当年出柜的事了?” “嗯。”韩秋说:“抱歉,那天对你撒谎了。这件事我没有忘,只是不太愿意提。” “那就不提。” “你已经看到了,我没理由继续瞒着你。”韩秋避开细节,只用寥寥几句带过,“我22岁毕业当天和家里出的柜,当着外人的面。我父亲是个很重面子的男人,他给我两个选择,一,做回正常人,二,滚出家门。我不觉得我哪里不正常,只能选择后者。那时候爷爷是家里唯一可以否决父亲的人,只有他敢出去找我。” 符晓心跳加速,意识到了什么,她快速抓住韩秋的手,说:“韩秋,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韩秋平静地看着她,“符晓,你需要知道全部,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韩秋!” “爷爷找了我一天一夜,心梗发作,连急诊都没能进去。父亲非常生气,前来吊唁的亲戚也都在指责,而我,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我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往后十五年,也不被允许去他的墓前祭拜。” “是不是,还挨打了?”符晓问,不然怎么会说脊背疼,会觉得手上还有血? 韩秋说:“是。那天的记忆太深刻,我一到晚上就会冷汗不止,偶尔也会像今天一样,不太能分清时间,总觉得自己还在那天,没有过来。” 符晓浑身发凉。 她同样是被爷爷带大的人,太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爷爷去世还是自然寿终,她都用了好几年才缓过来。 韩秋…… “没有人替你说点什么,让你见爷爷一面,或者,不用挨打吗?”符晓轻声问。 韩秋说:“没有,他们只是听我哀求,然后冷眼看我离开。” “韩冬也没有?” “她太小了,不敢。” “放屁!”符晓怒不可遏,“我宁愿被我爷打断腿都要护着我弟的时候才11岁!我就不小?!” 韩秋的目光轻悄悄的,笼着符晓,“她不是你。” 符晓的呼吸沉下来,忽然就懂了韩秋这十五年为什么连一个电话都不给韩冬打——因为,她处处护着人,在她唯一一次需要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了。 她一点也不“凉薄”。 相反的,她在分不清时间的时候,还在下意识叫韩冬“冬冬”,还在提醒她不要弄脏衣服。 她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她应该想过尽早回家,不要让爷爷担心,可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可能也没有故意不接家里人的电话,只是手机没电了。 这些韩秋在混乱的时候才会为自己辩解的事情能让她得到谅解,但不会改变结果。 所以,她不在清醒的时候说。 蠢死了! 符晓无端恼怒。 韩秋依然静静的,“离开家的那段路很长,我身上太疼了,其实撑不住。我希望有谁能跟出来抱一抱我,那样,我至少能体体面面地离开,不让爷爷担心,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这件事就成了我潜意识里的遗憾,每晚发作。” “符晓,你抱着我的时候,我是安静的。”韩秋看着符晓的眼睛说:“我不是一个非常念旧的人,撇下我的,或者是被我撇下的,我都不会回头去找,除了你。我总以为为你回来是冲动在作祟,或者因为得不到,现在我应该能明确地告诉你,你是我潜意识里渴望的人,所以,我回头来找你了。” 符晓心跳如雷。 她们不是才刚刚进入彼此的试用期,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么沉重的心意? 即使这份心意只是韩秋潜意识里的依赖,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韩秋说:“符晓,现在你可以重新做一次决定了。” 符晓问:“什么决定?” 韩秋说:“还要不要跟我试一试。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符晓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你也不是坏人。” 这话说出来就等同于答应。 可她对韩秋就是有一点心动而已,还远没到为她负担什么的程度。 她还没有准备好。 韩秋早有预料,她平静地说:“你摇头,我马上就走,以后绝不再踏足你的生活。” 这话似曾相识。 韩秋第一次和她表明心意的时候就说过类似的。 符晓一瞬间恼羞成怒,“你又威胁我!” 韩秋并没有和那次一样,用“你又不喜欢我,我拿什么威胁你”来为自己开脱,而是毫不犹豫地回了符晓一个字,“是。” 符晓站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大步折回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秋,说:“我他妈还就喜欢被人用强的!” 黄昏的光里,符晓态度再差,语气再狠也挡不住模糊到柔和的面部轮廓。 韩秋仰着头看她,投射在脸上的光影将她的五官勾勒得清冽立体。她那一双眼黑而静,仿佛没有边际的深海,连使一人沉溺都会不动声色。 “符晓,答应了,你就没有机会再反悔。”韩秋在一室寂静里开口,“我说过,我轻易不会和谁闹得无法挽回。这表示,即使你有一天想回头,也很难找到让我放你走的理由。” -------------------- 第183章 番外 那岂不是后半辈子全都得搭她身上? 符晓的心脏跳了很重一下。 她真没准备好。 她还很讨厌被人威胁。 可就在刚刚, 她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想到这一走,和韩秋可能就不会再见, 她就哪儿哪儿都很不爽。 她的理智被不爽支配着,被迫向“威胁”服软。 现在, 不爽依然存在, 且活跃。 符晓用力咬牙闷了一会儿, 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她烦躁地端起手臂环在身前, 破罐子破摔道:“姐姐我也说过, 我天生不知道什么是收敛!威胁我是吧,尽管来, 谁怂谁是狗!” 话落, 符晓看到韩秋背光的眼睛在暗色黄昏里亮了一瞬,如同远星。 那个刹那,符晓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秒, 她看到韩秋站起来, 光影在她脸上的移动。 她已经恢复万事压身依然波澜不惊的模样, 此刻腰背挺直, 肩颈舒展,一步一步靠近她的时候, 带着莫名的压迫。 符晓不悦地皱了一下眉,想起她刚刚坐在沙发上垂视自己的画面, 隐忍克制, 高高在上。 她像落魄的女王,骨子里运筹帷幄。 可惜不幸, 落在了她手里。 符晓勾唇,在韩秋将要出声之前, 用很挑衅的语气说:“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弄哭在床上。” 这话对韩秋来说稍显突兀,她咽下嘴里的话,想了想,说:“除了拭目以待,我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配合的。” 艹! 明目张胆地鄙视?! “不信啊?要不今晚试试?”符晓抬起手,抚摸着韩秋柔软的嘴唇,“韩医生,今晚我想在你这儿留宿,让吗?” 韩秋握住符晓的手,偏过头,轻柔地从她指尖吻到指根,然后凑近她的唇,“让,但是想弄哭我,你需要先过第一关。” 符晓贴上去,翕张的唇摩擦着韩秋,若有似无,“第一关是什么?” 韩秋说:“让我叫。” ———— 隔天周末,符晓不上班,但要去单位提交一份资料。 她本来想一个人去。 经过客厅,看到被人随意扔在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她的步子顿了顿,转身回到卧室,轻叩卫生间的门。 里面的水声停了。 符晓正欲隔着玻璃说话,门忽然被韩秋拉开。 她刚洗过澡,这会儿黑发拢肩,皮肤白得跟玉一样,赤脚从里面走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符晓瞧着心痒,脚指头往回蜷。 挣扎两秒,她一步一步踩着韩秋的湿脚印走到她身后,指肚摩挲她肩上的水珠,“也没见你怎么运动啊,身材这么好,皮肤也滑得缎面儿似的。” 韩秋微偏着头,将头发拨到一边,用毛巾擦拭,“你可以当成天生丽质。” 符晓唏嘘一声,绕到韩秋正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她真没见过哪个女人可以美成这样,好像身上的每一处纹理和毛发都是上帝亲手挑选后,才小心赐予的,除了……腰上明显的伤疤…… 啧,有人为情所困,明知道生病,还送上门给胡狼咬的。 差点没给咬死。 符晓突然冷脸,转身往出走。 她是闲的了,才会担心韩秋一个人在家又把魂儿丢了,人可是连命都不在乎的,还在乎丢没丢魂儿? 韩秋察觉到符晓的情绪变化,抓住她的手问:“为什么突然生气?” 符晓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正在当怨妇,说担心她,想把她叫着跟自己一起去单位就不可能。 但是话还得接。 心思一转,符晓顺势将另一边胳膊搭韩秋肩上,侧身趴过去,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想一个人去单位。” 韩秋眼睛很黑,像是在探究符晓话里的真假,几秒后,她垂眸下去,继续擦头发,“我陪你去。” 符晓松一口气,知道她这是信了,赶紧借着那股淡定劲儿把话往更圆了说:“今天39度,你可想好了。” 韩秋说:“想好了。” 韩秋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符晓非常满意,她快速扫到了眼韩秋赤.裸的身体,说:“今天我给你挑衣服,穿不穿?” 韩秋抬眼,“你又想干什么?” 符晓耸肩,“我能干什么?衣服是你自己买的,我还能凭空变出来个我喜欢让你穿?到底行不行?”符晓不耐烦了。 韩秋说:“去挑吧。” 符晓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地跑去挑。 不得不说,她在营地那会儿分析的还真没错,韩某人就是个外表端正,内里花哨的假正经。她衣柜里长裙都很性感,不过…… 看起来像是正式场合才会穿的,很华丽。 符晓蹙眉。 只是做了“点”生意的家庭出来的孩子,需要一整柜的礼服,还都价值不菲? “这些是早年的衣服,我现在穿的在你身后的衣柜里。”韩秋在后面说。 符晓愣了一下神,关上柜门转身,去开另一个。 两个柜子里的画面天差地别。 符晓粗略数了数,就是把四季的衣服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套,材质普普通通,和恨不得把人民币穿在身上的韩定旸比起来,确实是“地摊货”。 从天到地,还带着一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符晓心里猛地扎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想,十五年前的那个韩秋有没有在某个时刻绝望过?如果有,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个陪了她七年的女人? 如果是,那她在那个女人结婚当天带着病跑出去,差点被胡狼咬死的举动就很好理解。 如果是,那个女人即使已经过去,也一定对她非常重要。 符晓盯着眼前的衣服,没发现自己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深。 韩秋的手突然搭到肩上,符晓的视线震了一下,向眼尾移动。 女人的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分明。 “在想什么?”韩秋伸手过去拿了一套衣服问。 符晓握住她的手腕,把衣服放回去,换了一套浅色的给她,说:“没什么。” 说完,符晓转身离开了衣帽间,一直走出卧室。 韩秋追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但最终还是不得其果。 ———— 到了省台,符晓只用二十分钟就搞定了工作,出来却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路边,韩秋像是感觉不到太阳的毒辣一样,腰背笔直地站在那里。 符晓远远看着,忽然就想不起来自己那四十分钟在折腾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快步走到韩秋旁边,说:“你是不是傻?旁边就是咖啡店,不知道去店里等着?” 韩秋转身,鬓角有汗,“你进去之前说二十分钟内搞定,我以为会很快。” 快也不用生生在这儿晒着啊! 符晓皱着眉看了韩秋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转向一边,“临时有点别的事。” 韩秋问:“现在忙完了?” 符晓心不在焉地说:“完了。” 韩秋嘴唇微张,几秒后,问:“符晓,你是不是不高兴?” 符晓猛地攥紧手机,大笑着说:“没啊,我非常高兴,唉,接个电话。” 符晓真有电话。 同事打来的,她快速按下接听。 今天的太阳是真毒。 符晓站了没两分钟就顶不住,一手捂住话筒,用下巴指了个方向,对韩秋说:“去帮我买杯咖啡,凉的。” 韩秋一直看着符晓,闻言眨了一下眼,跟她确认,“咖啡?” 符晓指指手机,恢复了正常声音,“你把前几期的收视率拿出对比对比不就知道热点了?” 韩秋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符晓没有停的意思,转身顺着她方才指的方向往过走。 后面,符晓和同事的对话突然中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背影。 “符晓?”同事听不到声音,奇怪地说:“信号不好?” 符晓收回视线,低声应他,“能听到,你继续。” …… 不久,韩秋回来,一切恢复如常。 符晓已经接完了电话,看到韩秋手里的果茶,她面带微笑地问:“我说的应该是人话吧?” 韩秋说:“是。” “那就是你听不懂人话?” “你现在不能喝咖啡。” 符晓接住韩秋递过来的果茶,不满地吐槽,“我这是哪儿是处女朋友,分明是找了个妈。” 韩秋顿了一下,“女朋友?” 符晓,“……” 又嘴瓢!又嘴瓢! 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是吧! 符晓在心里抽了自己俩嘴巴,镇定道:“我说错了吗?” 韩秋唇角一动,符晓就看见了笑,“你……” 韩秋说:“没有错。再说一遍。” 符晓拒绝,端起果茶往嘴边送。 “常温的?”符晓后知后觉,不可思议地说:“咖啡不给买就算了,凉的也不给买。韩秋,你是活够了吗?” 韩秋说:“没有。还想留着命,听你说多说几遍女朋友。” 符晓微笑,“你,做,梦!” 符晓见韩秋手里那杯果茶的外壁有水珠,料定她的是凉的,趁势去抢。 韩秋要扶她,躲不开,只能举高了手。 符晓抢夺无果,扭身就走。 韩秋反应不及,稳了一下才快步跟上,“只能喝一口。” 符晓说:“不稀罕。” “我请你喝。” “用求的。” 韩秋说:“符晓,我求你。” 符晓急促的步子猛然顿住,盯着韩秋的眼神很是诡异,“韩医生,你没看你的老干部人设还能拎得起来不?” 韩秋说:“人设的本质是别人眼中的自己,同交往是否密切,关系是否亲厚都存在一定的联系,所以,人设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根据当前面对的人,发生细微,甚至巨大的变大。” “说人话。” “你是我的交往对象,我现在的人设是能取悦你的人设。” “……” 这信手拈来的情话,不去开门儿恋爱课得是多少人的损失。 符晓不想承认自己真的有被取悦到,故意端着架子凑过去喝了一口。 透心凉,简直神清气爽。 她下意识要喝第二口,却见韩秋已经拿走杯子,自然地递到嘴边,含住了她刚刚咬过的那根吸管。 她的唇色很艳丽。 是早晨出门之前被她强行堵在墙边,用手指从自己唇上蹭了点口红,抹上去的。 她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她的脸就莫名其妙想在她身上留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现在依然不知道,但不得不承认,她很适合这种张扬的红。 晌午的阳光还斜着,从她脸侧滑过,虚幻了棱角。 符晓定定地望着,有种想撬开她的唇,让她呻.吟到失控的冲动。 想起以往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从她喉咙深处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嗯——”,符晓抹了抹手指,问她,“味道怎么样?” 韩秋说:“还可以。” “不是问你果茶,我是指……”符晓话留半句,抬手轻点自己的嘴唇,“我的味道怎么样?你刚才把吸管含得那么深,应该尝到了吧。” 韩秋漆黑的眸子微微闪动,和符晓对视,“你的胆子是真大,出门在外也敢这么不遗余力地找事。” 符晓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更大胆的,想不想体验?” 韩秋说:“暂时不想。” “没劲。” “没吃饭当然没劲。” “……” 韩式冷幽默? 符晓打了个哆嗦,说:“马上中午,一起吃个饭?” 韩秋说:“行。” -------------------- 第184章 番外 符晓嫌麻烦,不想走远,拉着韩秋拉了附近的商场。 进门第一眼, 符晓就冷了脸,“韩秋, 你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查黄历?” 韩秋顺着符晓的视线看向门口的星巴克, “认识?” 符晓后退一点, 用韩秋的身体挡住自己, “我弟和他女朋友。” 韩秋收回视线, 说:“这有什么好躲的?怕你家里人接受不了你跟同性在一起?” “不是。”符晓看着腻在符辉旁边的史莹,嫌恶道:“胃浅而已, 一闻到绿茶味儿就想吐。” 韩秋了然, 她将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牵住了符晓。 符晓一惊,下意识挣开, “你干什么?!” 韩秋说:“不是要躲人?这样就算走快了, 也不用担心和人碰到。” 符晓余光扫了眼自己的肚子, 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反应过激, 偏又拉不下脸道歉。 挣扎两秒,符晓声音稍低, 说:“我自己能走。” 韩秋没再说什么,随着符晓的步幅, 仔细替她挡着。 结果还是让史莹给发现了, 她隔着玻璃用力朝符晓挥手,脸上那笑比十八岁的少女还要天真。 符晓想翻白眼。 撞上韩秋的视线,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硬生生憋回去, 露出一脸慈母笑,等史莹拉着符辉过来。 “姐。” “姐。” 两人异口同声,史莹紧接着问:“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符晓本来不想理,看到符辉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她皱了一下眉,说:“朋友。韩秋。” 史莹立刻问好,“韩秋姐好。” 韩秋淡淡道:“你好。” 符辉紧随其后,完了怕史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急忙插进来个话题,“姐,你们是来逛街的吗?” 符晓说:“吃饭。” “那刚好,我和小辉也准备吃饭,一起吧。”史莹挽住符辉的胳膊说。 符晓心说我吃你大爷,话一出口成了,“不方便。” 史莹的表情登时垮下来,委屈地说:“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天说话口无遮拦?小辉已经狠狠骂过我了,还差点跟我分手,不信你问他。” “莹莹,”符辉沉着声说,“姐说不方便就肯定是有事,我们别打扰她。你想吃什么,我陪你。” 史莹的眼睛红了,“你也还在怪我。” 符辉头大,“我没有。” “你……” “行了。”符晓不耐烦地打断,“要吃饭就走,公共场合哭哭啼啼,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符晓话一说完直接转身。 韩秋忽略史莹投过来的目光,对符辉说:“走吧。” 符辉无奈,“韩姐,对不起啊。” 不等韩秋说话,符晓突然回过身,口气不善,“你走不走?” 韩秋说:“走。” 韩秋跟上符晓。 两人远远走在前面。 史莹盯着她们的背影,小声和符辉说:“你认识那个韩秋不?看她走路的仪态和气质不像是普通人,唉,”史莹拉了下符辉说,“你说她怎么那么听你姐的话啊?” 符辉没有回答史莹的问题,而是郑重提醒她,“一会儿别在我姐面前乱说话,也别问多余的问题。” 史莹表情难看,“你父母宠你姐就算了,你也向着她是吧?合着以后就我一个外人呗。” 符辉拧眉,“我父母见面就给了你两万红包,这话你怎么不说?” 史莹冷笑,“才两万,你姐结婚买房,他们给了二十万你为什么不敢跟我提?” 符辉忍无可忍,“那二十万是嫁妆,我姐本来没想要,是我硬塞给她的。” “你那么大方啊,那怎么付完首付连个像样的戒指都给我买不起?” “史莹!” 史莹肩膀一抖,眼泪说来就来,“小辉,对不起,我昨晚直播的时候被几个恶心男调戏了,心情不好才管不住嘴的,你别生气。” 符辉胸口剧烈起伏,“我知道你因为这二十万对我姐有意见,觉得家里偏心她,所以处处挤兑她,我今天就实话告诉你,先不管我父母怎么想,在我这儿,我姐会永远排在我自己的事情前面。” 史莹难以置信,“小辉,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我姐有事根本不会主动找我,这话我也就说给自己听听而已。”符辉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从小到大,我姐替我挨过的打数都数不清,最严重的一回,她差点被我爷打断腿,在家里趴了两周才能去上学。莹莹,那是我姐,从来不会给我找麻烦,以后还会处处护着我们。” 史莹从来没见过符辉这样,心里有些发怵,讨好地抱住他的胳膊晃着,说:“好嘛,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凶啊,我害怕。” 符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走吧。” ———— 符晓看一个人不爽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和她吃同一盘菜。 今天情况特殊,她逃不了,只能憋着口气跑来吃烤肉,一人一块,谁都别挨她。 吃饭过程中,史莹果然安分了不少,还知道给符晓倒水。 符晓倒也没跟她客气,她倒她就喝。 “姐,叔叔阿姨为什么叫你小小啊?”史莹忽然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 符晓还真不想继续无视史莹,但是父母叫她“小小”的原因吧…… 她多少有点偶像包袱,说不出口。 符辉和符晓掐惯了,这会儿心情也还不错,拆她台就拆得格外顺溜,“我姐小时候不长个,站队永远站第一那种,好像是五岁了吧,她吃饭还坐得儿童椅。我爷说的。” “符辉,”符晓阴恻恻地盯人,“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符辉不惧,继续说:“这些都还好,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第一天去初中部上学,门卫老大爷以为她是隔壁小学的,硬是把她拦在门外头不让进,她就给气哭了,跑回家嚷嚷着不上学,结果被我爷打了一顿。” “哈哈哈。”史莹笑得前俯后仰。 符晓只想把她弟一巴掌拍进炉子里,当碳烧。 余光瞥见韩秋竟然也在笑,符晓两手环胸往后一靠,凉凉道:“有那么好笑么?” 韩秋忍住说:“小小挺好听的。” 符晓冷哼,没好气地踢了她一脚,说:“有点眼色好不好,给我包块儿五花肉。” 韩秋手里刚好有。 符晓一说完,她就顺势递到了符晓嘴边。 符晓张嘴咬住。 韩秋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耐心地用手接着,一直到她把生菜也抿进嘴里。 对面,史莹的笑声停下来,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饭吃到一半,孕妇秋控制不住膀胱,对坐在外面的韩秋说:“让让。” 韩秋转头,“想要什么我去拿。” 符晓抬眼,“我上厕所,你给我拿纸吗?” 韩秋说:“我陪你去。” 符晓无语,“我是不认路,还是不认路?” 韩秋起身走到外面,淡定道:“你不认路。” 符晓想挠人。 上完厕所出来,符晓突然就不想回去了。烤肉店里不通风,憋得人难受。 韩秋刚好也不想继续看史莹表演,两人就来了附近的书店。 书店里很空。 符晓没什么要买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里面闲逛。 忽地,符晓听到韩秋叫了她一声,“小小。” 符晓浑身难受,“忘记这件事很难?” 韩秋靠在书架上,嘴角有点笑,“不难。” “那就忘了,现在立刻马上。”符晓命令。 韩秋却说:“没骗你,小小真的好听,况且……” 符晓眯眼,眼神里带着警告,“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韩秋说:“在我这儿,你确实小小的。” 符晓爆炸,“你是瞎吗?看不到我的身高?” 韩秋说:“差我点。” “OK。”符晓走到韩秋跟前,和她脚尖相抵,快速从她身后的架子上抽了本书,从自己头顶比过去,刚好到她头顶。 “来,再说说,我差你?”符晓语气凶狠。 韩秋抿了一下唇,说:“差。” 话落,韩秋肩往后一顶,直起身体。 符晓视线往上移,麻木地看了几秒手里被某人用头怼起来的书,垂眼往她脚上看。 韩秋说:“别看了,我十几年没穿过高跟鞋了。” 于是,符晓面无表情地用书压着韩秋的头,说:“靠回去。” 韩秋看她一会儿,极淡地笑了笑,屈腿靠回书架。 这下轮到符晓尴尬。 她这是在干什么? 和史莹吃一顿饭的功夫就被她传染得会来事了? 这画面还真让人窝火啊。 符晓把书放回去,用手怼怼整齐,转身往出走。 韩秋问:“不逛了?” 符晓说:“我怕我控制不住手,把你埋这儿。” 符晓走到了外面。 韩秋勾唇,低低地笑了一声。 符晓走得不快。 韩秋很容易跟上来。她抬起一只手,从后面揉了一下符晓的头,说:“小小。” 符晓头麻,咬牙道:“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韩秋说:“我没有,你有。” 符晓,“……???” 韩秋说:“你从早上出门就不高兴。” 符晓的心思被揭穿,火气顿时灭了一半。 “没有。”符晓说完,继续往出走。 韩秋和她并排,余光看着她,“你有,从打开我的第二个衣柜开始。我看得出来。” “你想到了什么?”韩秋问。 想到了你前女友。 这话能说? 开玩笑。 符晓烦躁地偏头,竟然看到了史莹。 “你怎么会在这里?”符晓皱着眉问。 史莹脸上闪过一瞬慌张,很快笑起来说:“我看你们一直没回来,电话也没带,出来找找。” 符晓说:“肉吃多了腻,走两步消消食,你不用管我们。” 史莹点头道:“哦好,那我先回去了。” 符晓没什么表情,“嗯。” 史莹转身跑开。 没几步,史莹忽然惊叫一声,咄咄逼人地喊道:“你走路没长眼睛啊!” “抱歉,我看到个熟人,有点走神。”一道极力克制着激动的女声说。 符晓感受到注视,抬头。 不远处,一个衣着讲究的女人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旁边的韩秋? 符晓心跳猛地加快,转头看向韩秋。 韩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一路看着女人走自己跟前,抖着嗓子说:“小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第185章 番外 果然…… 符晓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看起来温温柔柔柔; 比韩秋年纪稍大; 旁边跟了个穿着小学校服的男孩子。 这几个特征实在太明显了, 符晓对韩秋说过的话但凡有任何一点记忆,就能判断出来她的身份——韩秋的前任女友。 她在离开韩秋八年后,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此刻看她的眼神像是跋山涉水,历经了千辛万苦。 她眼睛里有符晓看韩秋时没有的浓情, 嘴里叫着符晓想都没想过的名字。 符晓的心跳一瞬间平静下来, 胸腔里有浪潮在剧烈翻涌。 她还不知道这股浪潮的名字, 但隐约记得早上看到韩秋的衣柜, 联想起这个女人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酸、闷、慌、扎…… 总结起来其实就两个字:不爽, 或者,吃醋。 “……” 符晓不动声色地攥紧手, 对韩秋说:“你们聊, 我先回去了。” “符晓!”韩秋快速握住符晓的手腕,说话声音有些高,很急。 这很不像她。 符晓垂了一下眼, 然后回头, 笑得不见一丝破绽, “你们这么多年没见, 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待这儿不合适。” 韩秋盯着符晓, 漆黑双眼静而沉,“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 符晓停顿一秒, 说:“没吧。” 韩秋说她分得清什么是过去, 什么是现在。 说在她那儿,过去就是过去, 她天生只会往前走。 还在不久前说撇下她的,她不会回头去找。 这些话挺实在的, 不过…… 腕上渐渐加重的力道迫使符晓思绪中断,她习惯性皱眉,说:“韩秋,你弄疼我了。” 韩秋紧闭着唇,视线从符晓脸上移开,看向门口。 史莹已经不在那儿了。 韩秋立即转回来看着符晓,手只是松了,没有放开,“你就在这儿,我来替你介绍。” 不等符晓说话,握在她腕上的人已经滑下来,变成了牵手。 “这位是庄文茵,十五年前在路边遇见我,送我去了医院,伤好之后又把我带到草原,给我了一个去处。”韩秋说。 她的语气很坦荡,和之前几次提到庄文茵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可话里的内容…… 果然是她早上猜想的那样——庄文茵就是那个在韩秋最难熬的时候,陪着她的人。 符晓的胸腔震动着。 不爽在膨胀。 半晌,她笑着说:“庄小姐,久仰。” 庄文茵没藏住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连最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她没有去接符晓的话,而是不确定地问韩秋,“小秋,你谈恋爱了?” 韩秋说:“是。这是我女朋友,符晓。” 庄文茵似遭雷击,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她这个反应看得符晓忽略了不爽,眉头紧紧皱起。 明明是她撇下韩秋在先,怎么现在还是她摆出一副无法接受的委屈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韩秋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人。 符晓的不爽变了味道,她没表现出来,自然地打断庄文茵和韩秋的对视,寒暄道:“庄小姐带孩子来逛书店?” 庄文茵回神,慌乱地低下头整理情绪。 很快,庄文茵恢复微笑,“是啊,老师列了几本课外书,要求买。煜煜,你先去挑书好不好?妈妈有点事和这两位阿姨说。”庄文茵弯下腰对儿子刘煜说。 刘煜胳膊下面夹着儿童篮球,听到庄文茵的话,他突然把篮球砸到庄文茵脸上,暴躁地说:“我要去告诉我爸,你不管我!看他不打死你!” “煜煜!”庄文茵被砸得流了鼻血,顾前顾不了后,眼睁睁看着刘煜跑远。 原本清静的书店,被刘煜这一砸闹得混乱不堪。 店员着急忙慌地拿来纸替庄文茵止血,清理地面。 符晓和韩秋什么都没做,但也没有就这么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更是忘了放开。 不久,庄文茵的鼻血止住,身上已经不见半点刚出现时的讲究,这会儿脸色泛白,头发散乱,衣服上沾着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看起来非常狼狈。 韩秋确定她的情绪有所平复后,问:“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 韩秋说话向来直接。 这点庄文茵知道,但她无法接受家丑被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庄文茵极力克制羞耻,说:“是不是第一次,你还会关心吗?” 韩秋没有一秒的犹豫,“不会。” “小秋!”庄文茵惊愕,眼圈一瞬间红了,语气里也多出质问,“你知不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我还想问你知不知道她这么八年怎么过来的。” 这话是符晓说的。 她的语调过分平淡,反而让里面隐忍的怒气无所遁形。 “你结婚当天,她一个人带病跑出去,差点被胡狼咬死,是一只黑犀救了她。往后,每在她手里死一个动物,她的眼睛可能就会红一回。 “她都说了,是你给了她一个去处。她在那里跟了你七年,可最后你还是把她一个人撇在了那儿。 “你说,后头这八年,你留给她的日子好过吗?” 符晓这一番话字字珠玑,说得庄文茵脸上血色尽褪。她看着韩秋,费劲地问:“小秋,符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韩秋没有马上回答,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符晓紧绷的侧脸上。 第一次。 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个人在她还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候,站出来替她说话了。 她是家里最年长的孩子,天生就不能服软,不能往后退。 她只在离开家那天,唯一一次希望谁主动走到她面前来,但那是奢望。 现在,奢望似乎变成了现实。 韩秋握紧符晓的手,野蛮而滚烫的情绪在她身体里疯狂生长。她一开口,说话语速比平时快出很多,“不管是真是假都已经过去了。你了解我,我不喜欢纠结已经过去的事,这个习惯对任何事上都不例外。” 庄文茵听懂韩秋的话外音,嘴唇不受控制地发颤,“小秋,对不起,我不想那样,我是被逼的。” 韩秋说:“我知道。” 韩秋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的语气让庄文茵有刹那恍惚。 她沉默地看了韩秋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你哪儿知道。” 韩秋晕着喜色的眉目敛起,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庄文茵摇摇头,恢复了平静,“小秋,方便加个微信吗?留电话也行。我以前的号不用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韩秋的疑问没得到解答,默了一秒,才说:“不用了。我很少回来,和这里的人没什么联系。” 庄文茵微愣,“也好。你和符小姐很般配,祝你们幸福。我先去给孩子买书了。再见。” 庄文茵转身往里走。 韩秋的视线跟了她的背影很久。 在符晓的记忆里,韩秋很少这么看一个人,她干什么都不喜欢拖泥带水。 符晓默不作声看了韩秋一会儿,没忍住问:“你觉得她没说完话的会是什么?” 韩秋拉远的视线稍顿,折回来说:“不知道,不重要。” 但客观存在。 符晓没能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韩秋已经用行动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韩秋握了握符晓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有没有生气?” 符晓放弃思考,抬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说:“你的面子都已经给成这样了,我还有理由生气?” 韩秋“嗯”了一声,说:“符晓,谢谢你。” 符晓有点懵,“谢我什么?” 韩秋说:“刚才替我说话。” 符晓愣住。 她刚才就是听庄文茵说话听上头了,没管住嘴。 至于为什么上头…… 符晓余光往下扫,感觉出了汗的手心粘潮难受,但又不是那么迫切地想甩开韩秋。 强烈的矛盾在提醒她一个事实:她会上头是因为急了,会急是因为韩秋在被人说。 那么,什么人才会被她这么护着? 符晓无声地说,应该是重要的、已经被她放在心里的人。 符晓的手指蜷了一下,掌心潮湿的汗忽然变成紧密纠缠的暧昧,一瓣一瓣撬开她的心,在里面横冲直撞。 她顶不住,拉着韩秋快步走到书架后面,往后一推,按着她的下巴说:“低点。” 韩秋很淡地笑了一声,肩膀往下滑,被符晓挤在书架上,深吻了许久。 ———— 符晓和韩秋回来烤肉店的时候,座位上只有符辉。 符晓随口问:“史莹呢?” 符辉正在微信上忙得焦头烂额,闻言快速道:“厕所去了,你们没碰到?” 符晓说:“碰到了。”但不是在厕所。 在书店碰上的时候,她和韩秋已经离开厕所十来分钟了。 而且,一个说上厕所,一个说找人? 符晓两臂环胸,靠向椅背。 符辉草草应付完同事,抬头问:“姐,你们还吃吗?” “不吃了。你呢?”符晓问韩秋。 韩秋一样,“不吃了。” 符辉说:“那我去买单,你们收拾东西。” 符晓的视线从对座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上扫过,提声叫住准备起身的符辉,说:“让韩秋去。” 符辉表情僵了僵,“姐,真不至于。” 符晓笑道:“什么至于不至于,两个当姐的在这儿,怎么都轮不到你付钱。” 旁边,韩秋已经站了起来,“第一次见,该我请。” 说完,韩秋低头对上符晓意味深长的视线,差点没让她嗞出火来。 符辉神经大条,没看出来一点不对,只是略微尴尬地说:“韩姐,那就谢谢您了。” 韩秋说:“客气了。” 韩秋很快离开。 符晓看着忙碌不停的符辉,沉吟片刻,说:“小辉,和史莹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 符辉点在屏幕上的手指抖了一下,笑着说:“干嘛突然这么问?” 符晓说:“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过得好。” 符辉抬起头,声音却低了下来,“不开心。” “那为什么还要结婚?” “因为她是大姑介绍的。” 符晓顿时无言。 关于大姑,他们都欠着一份恩。 符辉说:“爷爷去世那天,爸妈刚跟着施工队出境,你又在外省比赛,要不是大姑帮忙,我一个人肯定安顿不了爷爷。这件事,我得一直记着。” 符晓不悦,“那你也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啊。” “可是大姑就求了我这一件事。” “小辉!” “姐,真没事,你知道的,我很能忍。”符辉拍拍自己肩膀,轻松地笑着说:“你千万别和爸妈说啊,你不想让他们操心,我也不想。” “我……” “符晓。”韩秋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过来,符晓下意识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史莹——面带笑容,神色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符晓刚要提起的心放下来,拿着手机和包,对符辉说:“我和韩秋先走了,你真有事就赶紧回所里去。你是做警察的,别老请假。” 符辉说:“知道了。” 符晓扶着韩秋的手起身,和已经走过来的史莹招呼一声,出了烤肉店。 “在想什么?”韩秋问从出来就一直走神的符晓。 符晓说:“想我爸妈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生个我,都34了还要让他们天天操心。” 韩秋的视线定在符晓脸上。 她在笑,嘴角勾着,眼睛却沉得不见一丝光。 韩秋放慢了脚步。 符晓发现,回头看她,“怎么不走了?” 韩秋望着符晓,眸光很深,像触不到底的深海,“符晓,只要你父母不介意我,我可以让你过得很好,这样他们就不用操心了。” 符晓的呼吸定格在这一秒。 韩秋这算是,表白? 商场里拥挤吵嚷,一楼有演出,女主唱低沉的嗓音从下面飘上来,撞在符晓心上。 “现在和过去告别,然后同孤独妥协。” 歌词说得多好。 符晓短促地笑了一声,看着楼下没有观众的年轻乐队,说:“别催我,我才刚发现我把你放在了心上而已。” -------------------- 第186章 番外 已经在韩秋身体里沉寂的滚烫情绪一瞬之间重燃。 她看着符晓的侧脸, 呼吸很轻。 “再说一遍。”韩秋说。 符晓趴在围栏上看楼下的演出,表面平静,实则心跳得很快。她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挤满, 胀得要炸。 谁都看不见,只有她自己知道。 让这样的她, 把那样一句, 在初恋时都没和谁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根本就是在要她的命。 她摩挲着手指, 偏头过去看着韩秋, 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异样,“说什么?” 韩秋说:“说你把我放在心上了。” “你这不是听得挺清楚的么, 干嘛还要让我再说一遍?” “想确定是不是幻觉。” 符晓笑出声来, “韩医生,你应该是个自信的人。” 韩秋望住符晓,低沉嗓音在突然变得明快的鼓点里显得模糊, “在喜欢的人面前, 再自信的人也会变得怯弱小心。” 鼓点追上了符晓的心跳。 她蹙了一下眉, 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同频之后, 更加强烈的震动驱逐出去,结果却事与愿违。 放弃挣扎那一秒, 符晓的鼻息乱了。 “韩秋,我把你放在心上了。”符晓说。 韩秋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像灯光掠过下意识的颤动。 “什么时候?”韩秋问。 符晓的胳膊肘和她挨在一起, 被从她身上传过来的体温蛊惑着,把时间一点一点, 推到了几天之前,“可能, 你说‘符晓,我回去’的那个瞬间吧。呵。”符晓突然笑了声,转头回去继续看演出,“看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放进心里的过程却是悄无声息的,谁说得清到底是哪个点?从冲动到得不到,到我就是你渴望的那个人。韩秋,你不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我的?”符晓反问。 韩秋站在那里,目光再偏心也只能看到符晓眼尾那一点光。 亮得惊心动魄。 她沉在里面,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又开口,“符晓,我正在越来越喜欢你。” 说完,她偏头靠过去,吻在了符晓唇上。 庄文茵从对面的书店出来看到这一幕,购物袋齐齐掉在地上。 在一起的那七年,韩秋对她几乎是没有底线的顺着,包括只有彼此才知道的那无数个亲密夜晚。 那样的韩秋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好恋人,可她偶尔还是会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疑问在她心里藏了七年,不对,十五年,依然没找到答案。 现在她忽然懂了。 是主动。 韩秋从没有对她主动过。 不会主动的爱还叫爱? 庄文茵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嫉妒和怨恨覆盖的双眼逐渐变得阴郁死寂。 符晓和韩秋谁都没有发现。 两人只是很浅地碰在一起,把心底激荡的情绪传达给对方后,就退离开来。 符晓侧身倚着护栏,撸家里那只猫似的,挠着韩秋的下巴,说:“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韩秋问:“很难做什么?” 符晓垂下手,勾着韩秋的腰带,把她勾到自己跟前,故意用那嗓子暧昧到让夜色发烫的声音说:“很难把持得住啊。” 符晓的指尖隔着单薄布料在韩秋腰侧摩挲,轻柔、缓慢,若有似无,“怎么样,想不想去我家?” 韩秋抬眼,对上符晓近在咫尺的目光,“这里应该离我家更近。” 符晓说:“你家没有好玩的。” 韩秋不解,“什么好玩的?” 符晓扶着韩秋的腰,微微垫脚,凑在她耳朵边上说:“你去西南前的那天晚上,我在网上给你的小玩意啊——” 最后一个“啊”字被符晓咬得很轻,乍一听,像极了某些时刻难以言说的轻呼。 韩秋的眼睛黑漆漆的,盯着她,“想都别想。” “才表白过就翻脸?”符晓唏嘘,拿了韩秋以前说过的话呛她,“你还是不是我的女人?” 韩秋说:“是。” 符晓挑眉,“那你不给我,唔!” “玩”字被韩秋用手掌堵回了符晓嘴里。 韩秋稍弓肩,和符晓平视着,一字一句道:“是你的话,怎么都可以,别的,怎么都不可以。” 符晓心里猛地磕了一下,她以前倒是见过韩秋说软话,但没见过她用这么一副哄人似的表情说。 符晓想了想,这样的韩秋是真软。 软得她心痒。 于是,她被捂着的唇微启,滑软舌尖舔在她手心里。 韩秋的手轻颤,笑随眸光一起变深,“别撩了,在外头呢,没用。” 符晓不屑地“哼”了声,肩往后一压,离开韩秋的手,说:“我今天还非得用它给你弄哭了不可。” 符晓撂下话,扭身走人。 韩秋在围栏上又倚了几秒,等手心那股灼人的温度稍微降下去点,才不慌不忙地跟上。 走到扶梯入口,符晓突然停下,对韩秋说:“手。” 韩秋问:“做什么?” 符晓说:“恐高,得有人扶着才敢下。” “上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恐高?” “突然犯病不行啊。赶紧的。”符晓催促。 韩秋手一抬,递过去,被符晓一把抓住。 抓在刚刚被她舌尖扫过手心里,然后垂下去。 韩秋的目光不自觉跟下去,很快发现,除了牵手会有的那片轻微束缚感之外,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用来支撑身体重量的压力。 不是恐高? 韩秋唇边,正缩在那里小憩,隐约预料到任务还没有完成的“笑容”一瞬之间惊醒,连忙爬上了她的嘴角。 她回握住符晓,和她一起走上扶梯。 符晓余光瞥见韩秋在笑,抿着的唇也悄悄翘了起来。 韩秋明知故问,“在笑什么?” 符晓捏了她一根手指,故意压着声说:“在笑难怪我会对你上瘾,就你这手,”符晓转头,扫过她的唇,“这嘴,是个女人都忘不了。” 韩秋将那根手指往回蜷,勾住了符晓,“可是不巧,我只认你。” 后面几天,符晓带上该带的东西,住到了离省台只有十二分钟车程的韩秋家。 每天一下班,她就能看到等在大门口的韩秋,和她悠闲自在地走一段,等回了家,关上门,那些戒不掉的“瘾”便会将她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不知疲倦,不厌其烦。 每每结束,符晓都要俯身到韩秋耳边,舒服地喟叹一二。 有回话密,她说了句,“‘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这话不对。” 韩秋问她,“哪里不对?” “你明明就越来越有趣了啊。”符晓用指肚轻蹭韩秋面上晕散开的绯红,低低地说:“要是能让我把那几百块花得值就更有趣。” 韩秋握住符晓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开口,还是那句,“我只认你。” ———— 周三,符晓产检,韩秋比她本人起得还早。 盛夏的天。 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一个人坐在窗边出神。 符晓模模糊糊问她,“怎么起那么早?” 她静了很久,才说:“睡不着。” 符晓实在太困,没能继续往下问。等她睡醒,早已经忘了还有这回事。 ———— 符晓在妇幼建的档,这里常年人满为患,即使两人已经尽可能早出门了,排号还是不太靠前。 一开始,符晓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后来也不过是她坐着,韩秋在旁边靠着。 等烦了,符晓靠着椅背长吁短叹 旁边一个健谈的年轻女孩儿听到,闲聊着问她,“你老公怎么没陪你来啊?” 符晓现在只要一想起“董诩”两个字就会生理性反胃,她揉揉胃,转头看向女孩儿,面带微笑地说:“我没老公。” “啊?”女孩儿不可思议地往符晓肚子上看。 符晓说:“但是我有老婆,你信吗?” 女孩儿一脸懵,“老,老婆?” “是啊。”符晓抬手,敲了敲韩秋的腿,“就这个,我老婆。” 韩秋放空的双眼微阖,等里面多余的情绪散去后,低头看着女孩儿,说:“你好。” 女孩儿表情凝固。 符晓侧身,往韩秋身上一靠,乐得肩膀乱颤,偏还谨记不能在医院大声喧哗的宗旨,不敢出声,硬生生把眼泪花给憋了出来。 韩秋口袋里没纸,垂手过去,用指关节轻轻蹭在符晓眼角。 符晓的笑淡下来,嘴角反而扬得更高。 “去给我买瓶水。”符晓说。 韩秋抬头看了眼诊室门上的号码,说:“剩三个人就到你了。” 符晓说:“三个人怎么都十分钟了,放心去。” 韩秋“嗯”一声,直起身体往廊道外面走。 她一走远,女孩儿立刻凑过来问符晓,“她真是你那个,老婆啊?你们是同性恋?” 符晓说:“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们能走到一起挺让人佩服的。我大学舍友里也有一个同性恋,但因为她女朋友家里人反对,两个人就分了,她当时消沉得差点自杀呢。” “自杀?”符晓皱了眉。 女孩儿叹气,“是啊。女孩子心软,谈恋爱就是把半条命交给对方,对方保护得好,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保护不好,那可不就是一下子丢了半条命。你们这样可真好。”女孩儿由衷地说。 符晓沉默几秒,笑了笑,说:“我们只是在一起了,还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无法体会那种重到自杀的压力。 “请31号,符晓,到产科一诊室就诊。” 头顶忽然传来机械的叫号声。 符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女孩儿老公难得肯放下手机,从旁边探身过来,说:“你前头那三个人没在。” 符晓拿着东西起身,“谢谢提醒。” 进去之前,符晓往走廊入口看了眼。 韩秋还没回来。 符晓只好推门开,独自进了诊室。 医生见她第一句话就是,“你老公怎么又没来?” 符晓笑着说:“我离婚了。” 医生怔住,很快软了态度,“下次让你家里人陪着来一趟,我这儿有不少事要给家属交代。” 韩秋说:“好。” 话落,她马上又补了句,“其实今天有人陪我过来。几分钟之前,她还在我旁边站着,刚被我赶去买水。” 医生点点头,“那就好。孕妇的心理比较脆弱,多个人陪能多份安全感。” 符晓把身份证递出去,语气里有她自己察觉不了的炫耀,“除了家里人,她应该是我这些年遇到的最有安全感的人。” 那个人因为她一个电话就万里迢迢跑回来了。 以后也会常常回来。 ———— 外面,韩秋疾步回来的时候,符晓已经拿着单子去了B超室。 韩秋立刻去那边找。 门口排队的人里没有,B超室里没有,电话也打不通。 韩秋只能折回门诊,找到之前和符晓说话的那个女孩儿,问她,“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女孩儿热心地说:“能啊,你说。” 韩秋说:“她等会儿回来了,麻烦你帮我转告她,我去见一个姓庄的人。她出了点事,和我有关,我必须马上过去一趟,还有……” 韩秋顿了一下,说:“我的手机没电了,刚去租充电器的时候,让人撞了一下,摔得充不进去电,能不能借你手机给她发条微信?” “没问题。”女孩儿迅速把手机递了过去。 发完短信,韩秋把手机还给女孩儿说:“我给她发了一个地址。请你帮我告诉她,如果她累了,就直接打车回家,如果不累,就去这个地址找我。” “嗯嗯,好的。”女孩儿连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韩秋说:“谢谢。” 离开之前,韩秋把买来的水拧开,又拧上,让女孩儿带给符晓。 她以为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殊不知,她前脚走,女孩儿后脚就因为老公一直玩游戏,不理自己,和他大吵一架离开了医院。 她说的那些话,没有任何一句被成功转达给符晓,那瓶特意拧开的水,也被女孩儿一气之下扔进了垃圾桶。 -------------------- 第187章 番外 符晓在卫生间里待了二十分钟后出来, 腿麻到扶墙。 她咬牙思考很久,还是决定放弃给医院捐钱装马桶的念头。 装了她也会突然洁癖发作不坐。 她现在!只是!非常地!想!吐槽!这里的信号! 电信是被屏蔽了吗? 还是基站被人连夜偷走了?? 厕所里竟然一格信号都没有! 一格都没有! 符晓暴躁地盯了几秒微信里发送失败的红点,深呼吸。 很快, 信号恢复。 符晓的手机“叮叮”响个不停,她随便扫了眼顶部一条压一条的通知, 被强迫症逼着点下清空, 继续回来微信沟通工作。 等把自己那摊子拎明白, 符晓顺手给韩秋发了条微信:【我在B超室这边排队, 麻溜带着水过来伺候】 韩秋很久都没有回复。 符晓排在队末, 敲了下肚子里那个,凉凉道:“符小妞, 你后妈完了。” 符小妞狠踹符晓一脚, 差点没给她踹得背过气去。 符晓站不稳,伸手扶墙。由于动作实在太过熟练,旁边一位陪儿媳来产检的阿姨急忙走过来问:“姑娘, 你没事吧?” 符晓微笑, “没事, 谢谢您。” 阿姨不放心, 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符晓顶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拿了手机找韩秋事儿。 “???” 无法接通? 符晓脸疼。 她刚在医生跟前怎么夸符小妞她后妈来着? 哦。 “她应该是我这些年遇到的最有安全感的人。” 瞧瞧, 都有安全感到电话无法接通了呢。 符晓冷着脸在心里咆哮,“韩秋, 你她大爷的这回真完了!” 吼完一想, 新院区可能真被电信遗忘了,稍微角落点的地方就收不到信号, 这是运营商和医院的锅,不能怪韩秋。 于是, 符晓收起手机,心平气和地排队,做B超,然后回来门诊找韩秋事儿,顺便找医生看结果。 走到门口还是没发现韩秋,符晓微微蹙眉,又给她打了两个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跑哪儿去了?”符晓奇怪。 韩秋不是不靠谱的性子,若非真的有事,肯定不会跑得不见人,还联系不上。 可是从她发微信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啊。 难不成遇着什么棘手事儿了? 符晓沉下心绪思考。 猛地,符晓记起天刚明时,窗边那个比直寂静的背影。 符晓心里莫名发慌,一连给韩秋打了六七个电话和微信视频,始终接不通。 不安在符晓心里快速发酵,她随手把检查结果塞进包里,环视一周,走到一个早上和她前后脚过来门诊的女人跟前,客气地问她,“你好,我想问下,你还有没有印象,上午有个女人在二诊室对面的墙边靠了很久?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色短袖、黑色长裤,头发很长,大概到,到腰,对,到腰了。” 女人几乎没有思考,“有啊,长得挺漂亮的,就是看起来心事重的,一直在走神。” 符晓的心跳重重磕了一下。 她当时坐着,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韩秋的异常。 符晓很慢地吞咽了一口,按捺着杂乱心绪继续问:“你后来有再看到她吗?” 女人摇头,“我婆婆在后面的楼里住院,你走没一会儿,我就去后面照顾她了。” 符晓说:“好的,谢谢。” 符晓接连又问了几个看起来眼熟的人,一无所获。 她彻底急了,一边不断地给韩秋打电话,一边四处找。 从医院里找到医院外,找到浑身湿透,被路人用怪异的眼光围观依然不见韩秋。 …… 符晓站在路口,看着对街的红绿灯变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茫然地确定不了方向。 她还以为医生说孕妇心里脆弱是假的。 原来真的会轻易体会到什么是束手无策。 她其实应该相信韩秋。 从认识到现在,除了黑犀死的那一回,韩秋没有在任何事上表现出软弱。 她应该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可一想到这里是她背着一身伤和委屈,离开了十五年的地方,符晓就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绿灯再一次亮起,符晓快速转身往医院走。 她想着,韩秋的事情只要一处理完,肯定就会回去医院找她。 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很长的,再复杂的事也该告一段落。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惊喜出现。 符晓攥紧手机,鼻息粗重。 她好像有点怕了。 这个人,她才刚刚放在心上,真要有点什么,她…… 她会怎么办? 符晓脑中嗡然一片,身体冷得发麻。 她应该会心疼的。 很心疼很心疼。 她现在已经清楚地预见到了,疼起来,连呼吸都会变得艰难。 “姑娘,你真的没事吗?”之前在B超室关心过她的阿姨还没有走。 符晓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弯的腰,笑了笑,说:“没事,就是孕期敏感,喜欢胡思乱想。” 阿姨担心地扶她,“你快坐一会儿吧,脸都白了。” 符晓抽出胳膊,婉拒,“我还有个人要找,谢谢您的好意。” 话落,符晓再次转身离开。 她来了地下车库。 还好,车不见了。 早上过来是韩秋开的车,钥匙还在她那儿,能把车开走的只会是她。 她能开车走,人肯定没事。 想到这里,符晓终于松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这两个小时都干了什么。 “呵。”符晓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就是联系不上而已,她表现得还不如头一次谈恋爱的小姑娘沉稳。 这事儿要是被韩秋知道,还不笑死? 符晓磨牙,“你敢!” 如果不是喜欢你,我哪儿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哦…… 喜欢啊。 符晓低头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慢慢道:“韩秋,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啊。” 有这个前提在,你把我变得不冷静的事儿,我就可以不和你计较,但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绝对合理的解释。 符晓侧身,在柱子上靠了一会儿,直起身体往门诊走。 不巧,她只晚了五分钟,诊室里就已经没人了。 再想找这个医生,得约后天的号,她周三只出诊半天。 符晓坐在门口叹气。 今天这两个多小时,她算是把前半辈子没丢的人一次性丢完了,感觉么…… 符晓抬起手,摸了摸还不那么平静的心跳。 感觉也不是太难接受。 毕竟,她的心是头一次为谁跳得这么快。 ———— 符晓来来回回折腾一上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去卫生间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出来医院外面吃饭。 饭点人多,做得慢。 符晓无聊地点着手机,心想,如果吃完饭韩秋还是不联系她,她就主动采取措施——远程查她的行车记录。 ———— 韩秋对符晓的决定一无所知,她还在庄文茵家里——大门敞开着,客厅里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全被庄文茵的丈夫刘全驹砸了,一样没留。 庄文茵坐在沙发上低泣,她的脸上、头上、身上,到处是被刘全驹打出来的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她今天说了很多话,很乱,韩秋正独自靠在阳台的门边整理。 庄文茵依然说她当年会回国结婚是被家里人逼的,但理由不再是伦理道德,世俗眼光,而是她母亲生病了需要换肾,却迟迟排不到,所以,当有人有办法帮助他们解决困难的时候,她父母就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了出去。 那个人是韩云谏,韩秋的父亲,为了让她知错回头,用一个没有被登记到移植平台,不必服从平台分配的肾,换庄文茵和她分手嫁人。 婚后,庄文茵不让刘全驹碰,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刘全驹以此要挟韩云谏,如果不给钱,就公开韩家长女是同性恋的事实。 往后多年,他一边拿着韩云谏给的钱挥霍,一边靠殴打庄文茵,来发泄自己被骗婚的不满,甚至教儿子刘煜骂自己的亲生母亲不知廉耻。 庄文茵忍无可忍,和刘全驹提出离婚。 离婚等于断刘全驹的财路,他怎么可能答应,不止对庄文茵大打出手,还惊动了韩云谏。 庄文茵给韩秋打的那个电话就是韩云谏来这里之后授意的。 庄文茵说:“小秋,如果你不回来,我这辈子应该也就这样了,可你偏偏回来了,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秒都忍受不了现在的生活。我要离婚。” 韩秋看着窗外,平静地说:“那是你的事。” 庄文茵不可思议,“小秋!你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刚刚也从你爸口中证实了这件事,怎么还敢这么说?” 韩秋转过头,那双眼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是你先在我和你母亲之间做了取舍不是吗?我是被你撇下的那个,为什么不能对你的事袖手旁观?” 庄文茵被戳到痛处,气急败坏地低吼,“你爸不拿我妈的命威胁我们家人,我怎么可能放弃你,跑回来当这个牺牲品?!” 韩秋平静地问她,“威胁你就要接受?” 庄文茵声嘶力竭地辩驳,“那是我家人啊!” “是,她是你的家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抛弃。”韩秋安静地看了庄文茵一会儿,淡淡地说:“你那时候也是我的家人,唯一的一个。” 庄文茵惊愕地定在那里。 韩秋视若无睹,“生病是谁都控制不了的事,如果你母亲的病情已经到了不能等的地步,移植平台会把她排到最前面。她有很多机会可以等到供体,可你们非要用另外一个患者的命来换取她的生存机会,还把错怪在我头上。这样的事,我不可能接受。” “庄文茵,”韩秋转过身,目光比直地看着她,“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走到牺牲谁那一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你?” 庄文茵脸色惨白,“小秋……” 韩秋一步一步走近,“八年前的韩秋对你有多好,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当时向她开口,和她商量,可能最后是她选择向家里低头,成全你的孝心也说不定。可你没有,你一声不吭地把她扔下,现在又冠冕堂皇把她拉过来,看你受的那些委屈。你想做什么?” 韩秋的语速非常平缓,语气也辨不出任何一点激烈和怨气,可她只是站在那里,视线从高处落下就带着强烈的压迫。 庄文茵惊恐地抬头,“小秋——” 韩秋说:“想让她帮你离婚,和她重修旧好?” 庄文茵的眼泪出来了,“我一直爱你,这样有错吗?” “那她有错吗?”韩秋冷静地反问,“庄文茵,她多无辜。她即使被扔下也从来没怪你,你呢?你明知道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动这样的心思?她真欠你吗?你真爱过她吗?” 庄文茵抽泣着,凄厉地质问,“你又爱过我吗?!” 韩秋俯视着她,忽然笑了很轻一声,“不爱,会在你身边待七年?” “可你从来不对我主动!” “什么是主动?非得逼着、缠着才叫主动?知道自己在情情爱爱上可能尖锐,所以主动往后缩着的就不是?” 韩秋的眼睛很黑,看着庄文茵,“你是个温柔的人,她总担心什么事情做得过头了伤到你,惹你生气,所以她藏着,再想靠近你也忍着,等你去找。她在你那里没有立场,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庄文茵,她还不爱你?” 庄文茵瞠目,“小秋,我不知道,我以为,我……” 庄文茵抓着韩秋的手恳求,“小秋,我离婚,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我受够这样的日子了!我爱的一直是你!” 韩秋掰开庄文茵的手,淡淡道:“只是今天这些话,你就已经配不上她了,而我,是符晓的,和你认识的那个韩秋没有关系。你想复合,还是想过去,不用和我商量。” “韩秋!她是孕妇!” “她就算还是别人的妻子,该喜欢她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喜欢她。” 庄文茵崩溃,“小秋,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没规矩的人。” 韩秋说:“你错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否则也不会自私到害死爷爷,然后遇见你。” “好!我知道了!那我问你!”庄文茵站起来,笑得疯狂,“你家里连你是同性恋这件事都容不下,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孕妇?小秋,你爸刚刚就坐在这里,他说的话你忘记了?” 韩秋始终平静的表情出现了波澜。 韩云谏说:“韩秋,回来了就回家。” 看起轻短的一句话,只有韩秋明白其中的分量。 庄文茵发现韩秋表情里的变化,凉薄一笑,说:“你以为你当着结婚对象的面出柜,就能摆脱和那他结婚的命运吗?你做梦!不管你走得多远,多久,只要你活着一天,韩云谏就会想方设法逼你回去和那个男人结婚,好让他名正言顺地替你们家打理公司。你们家是江坪大家,长子长女生来就要为人表率。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嫁,韩云谏绝不可能让你做出给家族蒙羞的事。他今天已经看到你回来了,很快,他就会知道你又找了一个女人。” 庄文茵看着韩秋,一字一顿地问她,“你敢拿她赌吗?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敢吗?” 韩秋看着她——脸色惨白,表情狰狞,青紫伤痕多不胜数。 她绝不可能接受符晓变成这副模样,她也绝不可能向韩云谏低头。 “那是我的事,不用谁替我操心。”韩秋握住符晓的车钥匙,淡声说:“庄文茵,不要再找我,你认为我不知道的事,我现在一清二楚。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是你和他的交易,我不插手,更不会替谁善后。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是不记恨。” “小秋!啊!” 庄文茵脚下一动,腿软地往下栽。 刚才,韩云谏明里暗里威胁她,如果再敢纠缠韩秋,就让她永远也离不了婚。 她身体里的恐惧还没有散,站不住。 韩秋没有多想,下意识扶了一把。 庄文茵顿时喜上眉梢,“小秋,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你想多了。”韩秋手往回撤,忽然被庄文茵扑过来抱住,要往她唇上碰。 韩秋立即偏头躲避。 视线略过门口,她的身体剧烈颤动,僵在那里。 “……小小。” 符晓站在门口,冷冰冰地说:“你们在干什么?” -------------------- 第188章 番外 符晓站在门口, 目色平静,呼吸绵长,心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发现董诩出轨那会儿都没有, 是在和他大吵一架之后才想起来应该马上离婚的。 现在,面对韩秋, 她一点争吵的欲望都没有, 就是单纯想知道她和庄文茵在做什么。 抱了? 亲了? 她再晚来几步, 她们是不是就要上床了? 符晓在心里摇了摇头。 韩秋一看就不擅长脚踏两只船。 可她又想, 董诩的丑事没有被撞破之前, 也挺老实巴交的。 哦,还有董诩啊。 那不就是同样的事可能在她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两次? 这是不是代表有问题的其实是她? 符晓静下心, 自我反应。 她的脾气真不太好。 她现在还很敏感, 连多等一会儿都不愿意。 明明都已经和自己说好了,如果饭吃完韩秋还是不联系她,她再采取措施, 可其实她只吃了两三口, 就忍不住从手机上查了韩秋的行车记录, 一路找过来。 起初, 她整个人都是绷着的,一记起韩秋在窗边的寂静背影和别人口中的心事重重, 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越想越觉得自己喜欢韩秋。 这个认知越清楚,越怕她真出点什么事。 直到在终点看见刘煜。 ———— 符晓的脑子空白了好几秒, 才隐约听见刘煜说:“我爸说了, 同性恋就该被活活打死。我以后没有妈了。” “那个长头发的漂亮阿姨呢?也会被打死吗?” “当然!她爸和我爸一样恶心同性恋!她和我妈一样恶心!” “你再说一遍。”符晓站在刘煜跟前,面无表情地说。 刘煜吓哭, 大喊着要找刘全驹。 符晓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他的后衣领,问:“她在哪儿?” 刘煜大哭, 拧过身体,对符晓拳打脚踢,“我不知道,你放开我,呜呜呜,我要让我爸打死你!” 符晓松手。 刘煜跌坐在沙堆上,抓起沙子就往符晓身上扔。 符晓听之任之,包括周围的指指点点。她换了个方式问刘煜,“你家门牌号是多少?” 刘煜想跑,被符晓死寂的表情一吓,脱口道:“3号楼1单元,1303。” 符晓找人问了路,快步往过走。 前后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她却觉得长过了半个世纪。 她满脑子都是韩秋的父亲也来了,那她是不是又挨打了,是不是又在盼着一个人能走到她面前去抱一抱她。 她想做那个人,不顾一切。 可似乎被人捷足先登了。 ———— 符晓的视线从韩秋那截被她吻过无数的脖子上扫过,落在她脸上,平静地说:“韩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像一直忘了和你说,在营地那会儿,我会因为你的表白莫名其妙发脾气,其实是有点怕这种事了。我在感情里挺没种的,不然也不可能为了挽回一个动辄和我冷战个把月的男人,就决定给他生孩子。呵。” 符晓垂眸,自嘲地笑了一声,几秒后再抬起来,眼圈红了,“我还以为你跟他不一样。” 话落,符晓转身离开。 韩秋看着那个方向,脑子像一张空白的纸,有人执笔,在上面反复描绘符晓那双通红的眼睛,而她,被那个人按着头看,怎么躲都躲不掉。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生平第一次用到了喊,“小小!” 庄文茵难以置信,“小秋!” 韩秋推开庄文茵,眼神静得令人害怕,“庄文茵,别逼我把不记恨变成厌恶。” 庄文茵愣了一下,脱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韩秋紧抿着嘴,从庄文茵家里出来,往电梯口拐的时候拐急了,撞到左边肩膀,疼得她脸上一片苍白。 她那里不久之前刚刚被韩云谏用尽全力抽了一拐杖…… 韩秋顾不上喘息,眼睛一闭就是符晓凌乱的头发和汗湿的衣服。 她是漂亮的,不应该和狼狈沾边。 她不敢想象符晓这一路找过来发生了什么,更不敢想象她那句被失望紧紧包裹着的“我以为你和他不一样”背后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分手吗? 韩秋一脚踩空,踉跄地抓住楼梯扶手。 楼梯间里回荡着她的粗重急促的喘息。 而当她终于追到楼下,只有几个小朋友在空地上追逐嬉闹。笑声清脆,无忧无虑。 韩秋张开口,努力压着呼吸,想给符晓打电话。 看到漆黑一片的屏幕,她突然想起来手机还没有充进去电。 韩秋虚扶了一下路边修剪整齐的灌木,转身往出跑。 三十九度的天,只是站着不动就能出一身汗,更遑论其他。 韩秋快步走近手机专卖店的时候,里面静了至少五六秒才有人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说:“您想看手机吗?” 韩秋脸上的汗顺着下巴滚下来。她随手指了一款,把自己的手机递出去说:“帮我把卡换上去。” 五分钟后,韩秋拨通了符晓的电话。 刻意从侧门出来,刚刚坐上出租的符晓一动不动地看了屏幕几秒,用力按下静音。 司机在前面问:“女士你好,咱去哪儿啊?” 符晓习惯性报了韩秋的住处。猛地反应过来,她狠狠咬了一下牙,说:“学府春天。” 符晓父母的住处。 别说韩秋,和她认识十几年的慕青临都不知道。 ———— 韩秋开着车往回走,她的手机连了车载蓝牙,一遍接着一遍拨符晓的电话。 她以前开车从来不会这么分心,也不太抢道。 今天,她把能犯的错误全犯了,还是找不到符晓。 韩秋在家里转了一圈,匆忙往符晓的住处跑。 门后安安静静的,甚至能听见门铃回荡的声响。 对门,准备下楼遛狗的阿姨看见韩秋,好意提醒,“这家人好几天没回来了。” 韩秋攥着车钥匙喘气,许久才迟钝地“嗯”了一声,说:“谢谢。” 阿姨说:“这有啥的。你着急了就打电话么,这家人好像在电视台工作,经常大半夜才回来。” 韩秋说:“好。” 语毕,韩秋低下头,口袋里本来就只有虚电的新手机正在提示低电。 “电梯来了。”阿姨在电梯口喊。 韩秋抬头看过去,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站在符晓门口,拿出手机想给周意或者慕青临打个电话,问一问她们知不知道符晓可能会在哪儿。 看到空空如也的通讯录,韩秋悬空已久的心脏砸在地上。 她脑子里就记了符晓一个人的电话,其他人的,没有手机帮助,她就只能记起开头的那个“1”。 韩秋按灭手机,去了省台。门岗说慕青临外出了,下午没在单位。 她又去了“这座城”。李措说:“最近这批咖啡豆有问题,老板亲自跑去理论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韩秋把所有知道的,和符晓有关的地方找遍了,全都没有,最后抱着一丝希望来了六路派出所。 她把车停在路对面,看着刚刚出警回来的符辉,没有下去。 前天在床上,符晓母亲邓歆华的电话一打过来,她连握在她身上的手都要收回去,才敢按下接听。 她应该还不希望她们的关系被家里人知道。 韩秋坐在车里,眼睛被斜进来的夕阳刺得酸痛难忍,但她没有躲开,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盯到天黑下去,才掉头回了家。 家里一片冷清。 韩秋给手机充上电,坐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从小到大,她住最大的房子,穿最贵的衣服,上最好的学校,看起来应有尽有,其实没有一样东西是她真正想要。 她想和过世的母亲一样,追着自由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可她们好像都不那么幸运,一个早早病故,一个背了一条人命。 那天早上回到家,韩云谏打她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自由?” “你们生来就和这么奢侈的东西无缘!” “你们可以借韩家的光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但不管你们的心有多野,走得有多远,最终还是要回来这里,扮演好你们该扮演的角色。” “韩秋,这是你的命,你要认。” 韩秋坐在沙发上,弓着身,头几乎低过膝弯。 今天,韩云谏又说了,“韩秋,回来了就回家。” 她哪儿还有家? 她还想着能和符晓有个家,帮她养孩子,也养她。 所以认命啊…… 那不可能。 可是韩云谏走之前开出的条件真的很诱人。 “回家,我就让你去见你爷爷。” “你应该记得,今天是他的忌日。” 韩秋埋着头,背上看不见的陈年旧伤又开始疼了,连皮带骨,疼得她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往出冒。 即使这样,她也还是不想认命,不想接受那个诱人的条件。 她想听爷爷的话,去喜欢的地方,喜欢值得的人。 “爷爷……您别怪我……” 韩秋从沙发上滑下来,找出茶几抽屉里被符晓没收的烟,抖着手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一根。 烟受了潮,很呛。 韩秋剧烈咳嗽几声,拿起手机再一次拨通了符晓的电话。 ———— 学府春天。 符晓吃完饭就一直在阳台的躺椅上坐着。 邓歆华和符臻德锻炼回来看到,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回房,前者来了阳台。 “小小。” 符晓愣了一下,坐起来说:“妈。” 邓歆华在符晓旁边坐下,问她,“有心事?” 符晓笑了笑,问:“很明显?” 邓歆华说:“你长这么大,妈第一次见你一言不发坐这么长时间。” “是吗?”符晓的声音很淡,和看向远方的视线一样。 邓歆华欲言又止片刻,还是没忍住问:“感情上的事?” 符晓顿了几秒,说:“是。” 邓歆华下意识以为和董诩有关,她心疼地握着符晓的手,说:“小小,你一向心宽,过去就过去了,早早抬起头往前看吧。” 符晓不想让邓歆华操心,暂时忽略胸腔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笑道:“您放心吧,我早就不把董诩当人看了。” 邓歆华拍拍她的手背,也笑了,“那就好。以后没事了常回家,爸妈身体还不错,有的是精力帮你养孩子。” 养孩子…… 韩秋说她会尽力。 符晓沉默了一晚上的心脏忽然被刺痛惊醒,她受不了,匆匆站起来往出走。 进去客厅之前又突然停住,背对邓歆华站了很久,才回头看着她,“妈,您害怕人言可畏吗?” 邓歆华微怔,很快笑了起来,“只要是你觉得对的,妈就不怕,你爸也一样。” 符晓轻快地笑了几声,眼底发红,“那我喜欢了个女人,想和她一起养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那种喜欢。” ———— 次日上班,坐在符晓斜对面的安翔嘴巴就没闭上过。 坚持到中午,他终于忍不住问:“符晓姐,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符晓抬头,面无表情地说:“手上还有什么活,全给我。” “啊?”安翔呆滞两秒,火速带着电脑往她那边跑。 心里有事,效率奇高。 这个定律不管放哪儿都对符晓适用。 她从早上来到现在,仅仅三个小时,就已经写完了两篇稿,剪了一个短片,还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原创,现在实在找不活儿可以干。 可是一闲下来,她就会不受控制地去看手机。 昨晚,她给手机充着电让韩秋打。 她打了一夜,她就坐在桌边看了一夜,也不知道到底在折磨谁。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电话停了,她又不自觉去等,是谁犯贱就变得一清二楚。 “叮!” 微信提示音忽然响起。 符晓敲在键盘上的手剧烈抖动。 她用力握了一下手,强迫自己镇定地去拿手机。 “……” 是慕青临的微信:【来下我办公室】 符晓默然地坐了一会儿,回她:【/OK】 “什么事儿啊?劳慕主任亲自召见。”符晓行若无事地在慕青临对面坐下。 慕青临说:“小九说韩秋状态不对,你不去看看?” 符晓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一瞬间握紧。 能被人看出来的不好肯定非常不好。 可就一晚上没睡而已,至于? 还是…… 她又把十五年前和现在两个时间混淆了? 符晓抿着嘴,不受控制地想起医院里那个女孩的话。 “我大学舍友里也有一个同性恋。 “当时消沉得差点自杀呢。 “谈恋爱就是把半条命交给对方。 “保护不好,那可不就是一下子丢了半条命。” “韩秋!你敢!”已经走在路上的符晓咬牙切齿地低吼,“是你有错在先的!没认错之前,你敢动自己一根头发丝,我他妈胳膊给你拧断!” 符晓一路愤怒,到了小区门口,看到周意的微信,霎时就剩一身寒冷。 【符晓姐,秋姐电话打不通了!她从不会关机的!】 怒气和担心在符晓心脏里剧烈冲撞,她矛盾地往前走两步,往后退一步,最后彻底被担心打败,用力敲响了韩秋家的大门。 韩秋站在门里,脸白得像纸,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接我的电话。” 符晓胸腔里的异样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想到了两个词:如释重负和心如刀割。 后一个和过去那个她不会有半毛钱关系,现在却正在发生,她还没有一点儿办法控制。 她很恼火。 想起昨天那一幕,恼火瞬间冻成了冰。 符晓冷冷地看着韩秋,反问:“难道不是?” “不是。”韩秋虚弱无力地握着符晓的手,一字一句,把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告诉她,“小小,我会去,只是去解决问题。我心里清楚,喜欢了你,以后就会常回来江坪,会常和你一起出去吃饭、逛街。那会是一件日常到幸福的事,我不希望你下次遇到庄文茵的第一反应还是回避。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还能幸福几年?小小,她是我的过去,不需要你委曲求全,所以我要去解决。” 符晓愣住。 她是记者,始终坚持的不过“真相”二字。 可她连求证都没有,就差点给韩秋判了死刑。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可遇到韩秋,对她动了心,她就是变成了这个蛮不讲理、敏感多疑的样子。 符晓恼羞成怒,“你这个混蛋!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干嘛把自己搞成这样?” 韩秋说:“昨天是我爷爷忌日,我以为和你待着能好点。” 符晓脚下一空,如坠冰窟。 她嘴上说着要做那个可以给韩秋一个拥抱的人,可当她真的抱过来,她却被自己那颗受了一次伤就变得脆弱不堪的心拉得远远的,让她看也看不见。 她和十五年前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有什么两样? 不对,她还比如他们。 韩秋不爱他们,他们再怎么无情,韩秋伤的也不过筋骨。 到她这儿…… 符晓扶着韩秋的腰,手抚着她跳动的心脏,说:“做吗?” …… 深蓝色的床上,韩秋抿着唇,眉头紧蹙。 符晓抚摸着她泛起一抹红的眼睛,在隐隐约约的嗡声里,低下声说:“韩秋,我想要你哭。” 哭出来,心里憋着的那些事就淡了,就能放下包袱,去过自己的生活。 韩秋却只是忍耐着,依然不习惯符晓以外的碰触。 即是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更为强烈。 符晓扶着,俯身亲吻她微阖的眼睛,“韩秋,我妈已经同意我喜欢你了,再过四个月,你会有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家,你不高兴吗?” 韩秋眼睫颤动,湿了眼眶。 符晓偏头,轻柔地吮在她的眼角,“韩秋,哭,哭累了再睡。睡醒了,我带你去见爷爷。” -------------------- 第189章 番外 翌日, 韩秋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上十点,这个时间刷新了她过往所有的起床记录。 要知道,她通常的习惯是不论多晚睡, 均五点醒。 这是她从懂事起就被要求必须严格执行的作息。 在这个前提下,她哪怕只是多睡一分钟就等同于浪费生命, 浪费周围那些人对她寄予的厚望。 她当时身处那个环境, 不得不遵从, 后来没什么机会改变, 就一直坚持。 到今天, 她终于体会到了睡懒觉是什么感觉——没有任何一丝负罪感,还隐隐觉得轻松, 想再睡一会儿。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符晓。 昨晚, 她大概把半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亲吻她肩头那道刺眼的淤青上,一面吻,一面反复告诉她, “韩秋, 你是人, 疼了要哭。” 她还说:“韩秋, 今天不是我,不会累, 不会停,你忍不住的, 所以别忍, 我非要你哭。” 到后来,她被符晓注视着, 寻着她最难以忍耐的时候,将那些不会因为疲累而间断的刺激调整得更为强烈, 她便真的控制不住流出了眼泪。 哭过之后,她身体里紧绷的神经变得无比轻松,在符晓身边一阖眼就觉睡到了现在。 ———— 韩秋抬起手,用手背盖住有点干涩和肿胀的眼睛。 应该不会比想象中严重吧? 昨晚结束,符晓已经帮她冰敷过了。 也是昨晚,她头一次感受到了符晓的体贴和细心。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向她证明,她不认命的选择没有错,即使这样会对不起爷爷。 “爷爷……” 昨晚,符晓说过要带她去见爷爷。 韩秋愣了一瞬,迅速偏头去找符晓,身边却空空如也。她的心直往下沉,立刻坐起来给符晓打电话。 之前上百个未接的阴影还残留在韩秋心里,电话拨通后,她甚至不敢立即放到耳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在呼叫…”几个字,希望它们能顺利变成计时器。 “韩秋!” 电话只响一声就被符晓接通。 因为没开扬声器,她的声音很小,但韩秋依然能听出其中愉悦。 韩秋悬空的心落回实处,快速拿起手机,问符晓,“在哪儿?”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符晓揶揄地笑,“行了行了,别硬撑,知道你昨晚叫得多,嗓子还干着。现在听我说就行了。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大概半小时到。你用这半个小时洗漱吃饭,换好衣服等我。” 韩秋问:“等你做什么?” 符晓笑了一声,声音低下来,“说好的,带你去见爷爷。” 韩秋握紧了手机,“我能进去?” 爷爷葬在家族墓园里,不像公墓谁都可以进,不然她也不会十五年都见不到爷爷。 “能啊。”符晓打了转向灯,规律地响着,“我前两年做过一个丧葬行业的专题,这行水深,不少人在我这儿欠了人情,现在刚好用一用。” “是不是很麻烦?” “没,打两个电话而已。” “韩秋,你们家真是江坪韩家?”符晓问,“我按照你给我的你爷爷的名字和生辰,问到结果是这个。” 韩秋从床上下来,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刺亮的阳光,说:“介意?” 符晓没有犹豫,“介意个屁,就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我弟呢,派出所民警,我的工作听起来挺好,充其量也就是个体面点的白领,和你这个韩家长女比起来,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韩秋说:“我十五年前就已经离开那个家了。” 符晓声音淡淡的,“嗯。” 今天早上,她收到回复电话,说她要找的人是江坪韩家的人,第一反应确实有点懵,接着就开始理解为什么韩秋总是坐得端端正正,为什么她的衣柜里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礼服,为什么她说她的亲戚有比刻刀还锋利的眼睛。 江坪这座城不小,有像红门巷那样拥挤的角落,自然就有她们难以想象的高门大户。 有参差的才是真实。 只是韩秋生在那样一个关系盘根错节的大家族里,注定会比普通人多一些束缚。 她正常的人生轨迹应该是被装在光鲜亮丽的壳子里,有人盯着长大,然后结婚承业。 可她偏偏喜欢了同性,就不得不承受比她们这些普通人更沉重的惩罚。 “韩秋,仔细想想,你还不如生在普通工薪阶层家里的我,更不如红门巷里平凡,但是无拘无束的周意。”符晓说。 韩秋开了窗,低哑嗓音突然就变得敞亮起来,“现在我和你们在一起。” 符晓静了一秒,开怀大笑,“赶紧去洗脸吧,等着我去接你。” 韩秋说:“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 说好的半个小时,符晓只用二十分钟就到了。 她拎着车钥匙进来,一眼看见站在桌边喝水的韩秋——头微仰,脖颈修长,白皙皮肤上印了枚鲜红吻痕,撩人得很,偏她又要把扣子扣到最顶,做一个“老古板”。 矛盾感在韩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符晓看着,更想把她扒光了,让她没办法再装。 可惜现在时机不对。 符晓忍了忍,快步走过来,吻在韩秋颈边。 韩秋本能偏头,方便她在自己脖子里轻吮慢咬,缠绵暧昧,和之前总带着欲望的感觉截然不同。 韩秋反而受不住她这么来,手撑在桌边,自然地低吟出声。 符晓抬头,吻她的下巴,“韩秋,以后就像这样,别再忍着了,你叫起来很好听。” 韩秋捏着符晓的脖子,往她唇上吻,“可以是可以,有个前提。” 符晓问:“什么前提?” 韩秋说:“别再给我用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符晓“唉”一声,明知故问,“奇怪吗?我看你挺喜欢的啊。” 韩秋不语,往深了吻。 符晓急忙往后退,“别了,这么个亲法,等会儿还怎么出门?” 韩秋说:“我忍得住。” “我不行。”符晓不怀好意地用指腹抹着韩秋略微发干的唇,嗓音放得极轻,“昨晚第一次看你被我做到哭,那画面,嘶!” 符晓仔细回味一番,提醒道:“我还心痒着呢,你千万别招我啊。” 韩秋抬眼,纠正她,“不是被你做到哭,是让你哄的。” 符晓挑眉,回了韩秋一个舌吻,在她微微张开的唇间说话,“韩医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韩秋轻轻抿住了符晓的下唇,“不是哪样?” 符晓喘了一声,说:“不在我这儿认怂啊。” 符晓把韩秋推到桌边靠着,扥了她一截衣领,让她弯腰过来,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唇,“以前我一撩,你就说我活腻了,现在竟然会承认被我哄到哭。韩医生,你这么软,还有‘四个月后’什么事儿吗?” 符晓摆明了是在挑衅。 韩秋怎么好不接受,她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和符晓对视两秒,抬起手,跟最早那阵子一样,掐着她脸吻了上去。 这次是让符晓差点“出不了门”的深吻。 ———— 一个半小时后,墓地。 符晓和韩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被一辆电瓶车绕远路,从侧门接了进去。 电瓶车上空间有限,符晓和韩秋并排坐着,胳膊时不时碰到一起。 虽然短暂,符晓还是能把韩秋的紧绷和紧张感受得一清二楚。 符晓不动声色地用手掌覆住韩秋攥成拳的手,轻轻捏了捏,等她将手翻转过来,符晓自然地将手指从她指缝里穿过,和她十指相扣。 “符小姐,就这儿了。您可千万记着啊,就二十分钟,再长我得丢饭碗。”带她们进来的年轻小伙说。 他是符晓熟人的侄子,手艺人,最近在这里干修缮的活儿,才有机会替他叔叔还符晓一个人情。 符晓应道:“好。” 说完,符晓转头看着发根里已经出了汗的韩秋,抬手帮她抹了抹,说:“要不要我陪?” 韩秋绷直的视线对上符晓,“嗯。来了,就想顺便把你介绍给爷爷。” 符晓笑着说:“希望他会喜欢我。” 韩秋握住符晓的手,呼吸缓慢,“爷爷很宠我,我喜欢的,他一定也会喜欢。” 符晓说:“那就走吧。” 墓园里空无一人,远处大片的绿荫里藏着蝉鸣。 符晓以为十五年不见,韩秋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和养育她的爷爷说,可她只是比直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符晓看着,莫名觉得这种无言才更沉重。 她抿紧嘴,别开了眼。 良久,韩秋终于开口,“爷爷,对不起,我决定不回去了,以后就还是不能常来看您,您不要怪我。” 符晓转头回来,没明白韩秋话里的意思。 韩秋说:“很小的时候,您就和我说,我不会和母亲一样,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我一直相信,现在也终于遇见了那个我爱的,我想守着她。守着她,就不能回家。” 不能回家就不能畅通无阻地来这里探望。 符晓在心里把韩秋的话顺了起来。她错愕地走过来问:“韩秋,你能回去?!” 韩秋抬起头,一双眼平静无波,“你想让我回去?” 符晓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指尖掐着手心。 她当然不想。 韩秋回去,等于她们分道扬镳。 她怎么可能答应? 她会带韩秋来这里,让她见一见家里人,只是在努力践行邓歆华叮嘱她的话,“小小,信她就去跟她服个软。如果最后发现真是你错了,最好再为她做点什么,让她觉得你们之间的付出是对等的。有来有往的才叫爱情,总被拽着、哄着,迟早要走散。” 昨天,见过韩秋之后,她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想尽办法带她来到这里。 她是在弥补前天的过失,还在希望这一面见了,韩秋的时间线就不会再混淆了,一个人睡的时候就不会再出冷汗了。 她从没想过让韩秋回去。 符晓的沉默就是给韩秋最好的回答。 韩秋拉住她的手,语调轻松地说:“不想让你跪,但是下次见爷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委屈一下?” “委屈个屁!会不会说话?”符晓没好气地甩开韩秋,跪在了她旁边。 抬头的一刹,符晓从呼吸到神色都变得格外郑重。 骗死人会遭报应的。 那么,她这一跪,以后真就和韩秋掰扯不开了。 韩秋说:“爷爷,您不是担心自己走了,这个家就没有真正心疼我的家人了吗?现在您看一看,小小来了,还多带了一个,所以您安心走,往后,我会很幸福。” 符晓一听到韩秋声音里的笑,眼眶就湿了。 她好像有点明白韩秋为什么总记着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了——她怕爷爷走得不安心。 在她的话里,爷爷是那个家里唯一心疼她的人,可她却成了那个让他走不安心的人。 她怪自己,故意把这条命算在了自己头上。 即使她很清楚,爷爷能去找她,就一定没有怨过她。 现在,她让爷爷亲眼见到,也亲口告诉了他,自己过得很好,那,那一天就该翻篇了。 仅仅只是那一天的事,其他的符晓还不确定。 符晓攥紧手,看着墓碑上慈祥的老人,在心底祈求,“爷爷,走之前,请您再最后疼您的孙女一回,别让那个家里的人再逼她什么了,求您。” ———— 从墓园出来,两人步行往停车的地方走。 路上空空荡荡,高温让空气变形。 “韩秋,”符晓握着韩秋的手,问她,“决定了吗?以后不再过来。” 韩秋说:“嗯。既然已经把爷爷送走了,来不来就没不再那么重要。” 符晓点点头,没说什么。 从墓园出来后,韩秋看起来的确轻松了很多。 这样也好。 韩秋之前说要办的事应该就是爷爷的忌日,现在她已经办完了,就能心无挂碍地回去草原,回去营地,彻底和这里的人、事、过去划清界限。 走了,她就不用再担心谁会打她。 但肯定会想她。 王和靖已经开始带着慕青临熟悉主任的工作了,用不了几年,慕青临就会升主任,而她,就像苗方桐她们议论的,顺理成章捡个慕青临不要的副主任。 她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就算是捡,那也是她够格才能去捡。 她就是有点,有点舍不得和身边的这个女人分开。 一旦捡了那个副主任的位置,她会比现在更忙,抽不出多少时间去找她的。 她不出去,韩秋就得经常回来。 可亲眼看过她肩上那道伤之后,她其实不太愿意她常回来。 那,还能怎么办? 符晓心头一跳,脑子里忽然动起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念头:辞职,去做自由媒体人,满世界跑。跑累了就去韩秋身边休息,去她的阳台看朝阳和晚星。 -------------------- 第190章 番外 回去的路上, 符晓靠在副驾一言不发。 韩秋扭头看了她几次,问:“在想什么?” 符晓很慢地眨了眨眼,“想你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是不是就该回去了?” 韩秋搭着方向盘的手握住,“嗯。” “准备什么时候走?” “尽快吧。”韩秋的声音很静, “八月一到, 那边就是春天了, 向水而居的动物要开始它们跋山涉水的大迁移。在这之前, 巡护队会配合政府组织尽可能驱逐盗猎团伙, 给它们准备一个相对安稳的生存环境。春天,我们会很忙。” 符晓说:“那就去吧。” 话落很快又补了一句, “空了我去看你, 你忙你的,不用想着回来。” 不回来就见不到。 韩秋已经对江坪木了很多年的心揪着,第一次这么明确地体会到了什么是不舍。她握紧方向盘, 直直地看着前方, 想尽可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最终, 只是低声说了句,“忙完我就回来了, 不会总让你请假。” 符晓笑了声,转过头看她, “请不请是后话, 我现在有别的打算。” 韩秋问:“什么打算?” 符晓笑笑,说:“还没想明白, 等决定了再告诉你。” 韩秋提醒,“如果和我有关, 最好和我商量一下。” 符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嗓音被刻意拉长,“是和你有关,但那是我的事。” “符晓……” “接个电话。”符晓拿出突然响起来的手机接通,“小辉。” 符晓开了外放,符辉的声音很清楚,“姐,你准备明天什么时候回家?” 符晓说:“上午吧,明天周六,不上班。” “那你先回,我所里还有事,最快也到晚上了。” “行,你忙你的,蛋糕什么的都不用管,我买。” “谢谢姐。” “跟我还客气。” 姐弟俩闲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 韩秋问:“明天你们家有人过生日?” 符晓说:“我妈。” 韩秋看着后视镜倒车入库,“昨晚你说你母亲同意我们在一起,这代表她知道我的存在,那我是不是应该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符晓转头,明亮的灯光映在她眼睛里,“亲自送?” 韩秋停好车,顺手按下了符晓的安全带锁扣,说:“你点头,我就去。” 符晓麻利地下车,趴在车门上,盯着已经绕到车头的韩秋,“说实话,我不太想点头。” 韩秋等符晓走到旁边后,关了车门,才抬眼去看她,“为什么?” “因为家里有父母盯着,什么都不能对你做啊。”符晓接住韩秋递过来的手,和熟练地她交握在一起,“这凡事不是讲求趁热打铁么,我现在可太想看你再次哭一次了。” 韩秋一双黑眸盯着她,半晌,说:“符晓,说过的话好好记住。” 记住之后呢? 符晓莫名感觉脊背发凉,侧身往韩秋肩上一趴,把话题岔开,“叫小小。” 韩秋看着路,进了电梯厅。 “叫不叫?” “小小。” “温柔点。” “小小——” “深情点。” “……” 符晓一路折腾回家还是不满意,一手和韩秋握着,另一手去勾她衣服的扣子,从脖子到胸口,最后点在她深色文胸的正中间,指腹摩挲着那道沟里细腻的皮肤,说:“叫声小小姐来听。” 韩秋微微垂视,表情平静,“没长那个年纪就别动那份心。” “啧,果然还是欠收拾,这才刚和好,说话就不可爱了。”符晓提出韩秋掖在裤腰里的衣摆,上前一步抱住她的腰,命令道:“以后和我说话自觉弯点腰,老让人仰视怎么这么不爽呢?” 韩秋没出声,微微弓身满足了符晓的要求。 符晓满意地拍拍她的脸上,赞赏道:“Good girl.” 韩秋眸光漆黑,嘴角多了点笑。 符晓没发现,兀自靠过来舔她的耳朵,细牙咬她的脖颈,抱在她腰上的手也逐渐变得不那么安分。 但也仅限于此。 符晓说对韩秋心痒真不是随口就来,可她多少知道心疼人。 昨晚,她为了逼韩秋哭出来,是真对她一点没客气,仗着自己不用动手,一次接着一次,离都不离,把她折腾得“求”字儿都差点说出来。 这么一通弄,搁谁身上不得休息两天? 唉—— 符晓感受着韩秋正在升高的体温,默默在心里叹一口气,歪着头,吻在她唇上。 浅尝辄止。 符晓后退一小步,说:“我去洗澡了,你给我弄点吃的。你干嘛?” 符晓低头看着被韩秋抓住的手腕,脑子里的警钟猛一阵响。 韩秋直起身,浓稠如墨的目光从符晓唇上扫过,说:“糊弄这两下够?” 艹! 符晓差点没给她嘴角那点笑撩死,脚尖一踮,就和她深吻起来。 韩秋搂着符晓的腰,另一手扶在她脑后,抱着她转了个身,放在沙发上,更方便接吻。 符晓抬手搂住韩秋的脖子,喉咙里渐渐溢出婉转的细语。 …… 良久,符晓仰躺着,呼出长长一口气。 韩秋撑在上方,嗓音也不再干净,“在车上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符晓张口喘了一会儿,迷离双眼对上韩秋,“什么话?” 韩秋提醒,“在做什么和我有关的决定?” 符晓眯起眼睛,指尖拨弄着韩秋凌乱的前襟,“好奇害死猫。” “你会让我死?” “少拿这话套我,不说就是不说,下去。” 符晓卸磨杀驴,开始推人。韩秋拉下她的手,按在沙发上,换了个话题,“弯腰不是什么好姿势,以后想和我平视了,可以自己往这儿躺。” 符晓偏头看眼自己被箍住的手腕,再看看韩秋,语气凉凉,“这他妈确定不是俯视?” 韩秋俯身过去,再次吻她的唇,“俯视也是你一动不动,我低身就你。” 这话听着勉强顺耳。 符晓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韩秋,逮着机会还要反驳一二,“情话一套一套,没点实际行动。” 韩秋问:“你想要什么实际行动?” 符晓看她一会儿,偏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给我……” 最后一个字,符晓只用了气声,轻到韩秋想了好几秒,才知道她说的是“舔”。 韩秋气息微乱,在她耳边极轻地笑了一声,说:“汝之所求,吾之所愿。” ———— 隔天早上,符晓赖床赖到9点才起,这还是韩秋来来回回叫了三次的结果。 符晓的起床气很大,被薅起来后一直黑着个脸,看韩秋哪儿哪儿都不爽。 “你敢穿高跟鞋试试。”符晓靠在衣帽间门口,冷着脸说。 韩秋刚触到鞋子的手收回来,转而拿了一双平底的皮鞋。 符晓还在哼哼,“给我妈过个生日而已,又不是结婚,你至于穿这么正式?还化妆了?韩秋,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韩秋直起身体往出走,“想都别想。” “你的口头禅和你的人一样讨厌,唔!”符晓话到一半,被走过来的韩秋握着下巴吻住。 符晓的身高本来就不如韩秋,这会儿还侧身靠着,差距就更大。 韩秋那一把握过来,她明显感觉到了头被迫仰起的过程,气得她碰到韩秋的舌头就是一口。 韩秋顿了一下,认真完成那个深吻,才放开符晓,说:“你可以骂我,但不能说我讨厌。” 符晓愣住。 韩秋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 韩秋说:“这话以前在家里听太多了。” 符晓心里一刺,起床气彻底散了,心虚地不再看她,“你不惹我,我能骂你?” 韩秋跟在后面往出走,“这就叫惹的话,那我以后应该会经常惹你。” “十分钟之内别让我看到你。” “我准备早饭的时间应该会超过十分钟。” “……” 符晓被噎得没话说,站在卫生间门口盯韩秋的背影——白色休闲衬衣配黑色西裤,长发垂下,把她那身本就让人无法忽视的端正衬得更加明显,尤其是那双腿,没高跟鞋修饰都长得成精。 这要是带出去…… 符晓端着胳膊琢磨几秒,深以为还是关家里比较保险。 ———— 一个半小时后,符晓带着韩秋来了学府春天。 邓歆华和符臻德已经提前收到了韩秋要来的消息,做过心理准备,和她见面没显得多么尴尬,更何况,韩某人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主,自打坐下,不论是接话,还是起头,一手游刃有余的态度哄得符晓父母笑成了两朵太阳花。 符晓懒洋洋地靠在旁边,越看越有种婆子妈见媳妇儿,越看越满意的错觉。 “小韩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邓歆华问。 韩秋说:“兽医。” 邓歆华笑眯了眼睛,“兽医好,有爱心。” 符晓咬了口西瓜,声音含混,“她不救猫猫狗狗。” 邓歆华好奇,“那救什么?” 符晓一样一样给她数,“大象了,狮子了,老虎了,犀牛、长颈鹿……” 邓歆华和符臻德越听嘴巴张得越大。 “现在的兽医还要干这些?”邓歆华呐呐地问。 符晓垂眼吐了口西瓜籽,慢慢道:“她不是我们这里的兽医。” 邓歆华问:“那是哪儿的?” 符晓接着韩秋自觉递过来的抽纸,嘴角微翘,抬起头说:“是离我们这儿上万公里的一支野生动物巡护队的兽医,每天和盗猎团伙来来往往,干的都是要命的活儿。” 邓歆华倒吸一口凉气,“真那么危险?” 韩秋说:“危险只是少数时候。” “那就还是有危险啊。”邓歆华担心地看了眼符晓。 符晓没躲,“我就喜欢她干这个。” 韩秋心尖轻颤,余光和符晓撞在一起,后者说:“我就是在她干这个的时候看上她的,好坏是我的选择,你们别替我操心,我有数。” 邓歆华默了默,说:“小韩这工作有意义,妈喜欢。” 符臻德点头道:“爸也一样。” 符晓扔下西瓜皮和用过的纸巾,笑着坐了起来,“谢谢爸妈。” 韩秋在她旁边说:“谢谢叔叔阿姨。” ———— 午饭,邓歆华和符臻德两人窝在厨房里,一个擀面,一个拌馅儿,准备给符晓和韩秋包饺子吃。 韩秋本来想帮忙,硬是被符晓拉回房间里,往床上一按,亲完嘴巴,亲脖子。 亲满意了,往外一堆,指着横七竖八堆满了东西的书桌说:“收拾不好,今天就给你扣这儿了。” 韩秋抬眼,“那就收拾不好。” “嗨!找事儿是吧!”符晓坐起来,两只手撑在身后,抬起一只脚顺着韩秋的膝盖往上蹭,“你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弄GAO潮了,我爸妈都不会听见。” 韩秋说:“不信。” 符晓,“……” 很好,她确实是唬人的,这种陈年老房子干个什么听不见。 符晓踢她,“收拾不收拾?” 韩秋握住符晓的脚踝,说:“收拾。” 符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唇微张,望着韩秋,用类似情到浓时不自觉的缠绵嗓音“啊”了一声,然后说:“难得这么听话,这声赏你的。” 韩秋看她几秒,平静地说:“友情提示,少作点。” 符晓挑眉,“哪门子的友情会摸脚?” 韩秋不吭声,手上微微用力。 符晓瞬间扽回脚,穿着拖鞋出了卧室。 再待下去,她真得给韩秋扒了。 符晓心说。 她对韩秋的瘾越来越重了,有时候看她一眼想把她吃了。 呼—— 果然还是前头那些年遇人不淑,没试过这种滋味,现在有点上头吧。 符晓摸摸肚子,好言好语地和符小妞商量,“要不咱别生了,你重新找个妈去?” 符小妞压根懒得搭理。 符晓挫败地叹口气,想来厨房找点能吃的。 她现在的胃就是个无底洞,前脚吃完,后脚就饿。 走近,符晓听到了邓歆华刻意压着的声音,“小韩那姑娘看着端庄有礼,也没什么脾气,咱们小小跟她在一起肯定不会受欺负。” 符臻德声音更小,“小韩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有点怕咱小小得理不饶人,欺负小韩。” 符晓,“???” 是不是亲生的? 通常第一次带对象上门,父母不是应该给对象下马威吗? 怎么到她这儿就反了? 符晓气不过,想去理论。 走到一半,步子忽然顿住,听见邓歆华说:“放心吧,小小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那天晚上她跟我说她喜欢了个女人,董诩的阴影还没走出来就喜欢了,结果那个女人先是因为和前任分手差点没命,后来又为了她把自己撇医院。你是没见,她说这话的时候,都委屈成什么样了。这人啊,能想着委屈自己,早就已经舍不得欺负对方了。” 符臻德惊讶,“真的啊?” 邓歆华开始擀皮儿,符晓听不到后面的声音。 她靠着墙,默不作声地想,真要是舍不得欺负,能眼睁睁看她打一晚上电话? 可真要是舍得,就不会主动去找她。 符晓无奈地笑了一声,转身回去卧室,看着桌前忙碌的身影说:“韩秋,你爱我么?” 韩秋动作微顿,回头看着符晓,“不是已经在爷爷面前说过了?” 符晓走近,“那是你对爷爷说的,现在是我在问你。” 韩秋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靠在桌边,和她平视着,说:“不爱,能为了你回来?不爱,能因为担心你和我分手给你打一夜的电话?” -------------------- 第191章 番外 符辉果然晚上才回来, 早已经准备好满桌佳肴的邓歆华和符臻德正在同韩秋闲聊着等他。 符辉対此一无所知,他着急忙慌换了鞋进来,突然愣住, “韩姐,你怎么在这儿?” 符晓侧身, 一条胳膊搭着椅子背, 慢吞吞地说:“以后改叫嫂子。” 韩秋听到符晓的话, 淡淡看她一眼, 没说话。 不远处, 符辉直接石化,“嫂, 嫂子?” 邓歆笑呵呵地说:“是啊, 你姐和小韩在一起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符辉在裂开之前大步走过来坐下,说:“难怪上次吃饭, 莹莹说韩姐听你话, 原来你们真有猫腻啊。韩姐还说什么第一次见, 该她请。这都不是暗示, 是明示了,我的脑子被驴踢过才看不出来吧!” 符辉崩溃。 符晓听话听一半, 悠悠然用手指在韩秋下巴里勾了一下,说:“你听我话?” 韩秋反问:“不听?” 符晓动作熟练地拍了拍韩秋的头, 愉快道:“乖, 一会儿赏你鸡腿吃。” 符辉三观震碎,一脸凝重地看着韩秋, 说:“韩姐,这你都能忍?” 韩秋说:“不忍还能怎么办?” 两人默默无言地対视着, 脸上分别写着两个词——“一言”、“难尽”。 符晓气笑,一脚踢符辉小腿上,问:“史莹呢?” 符辉吃疼,弯腰揉着小腿说:“她不是做直播的么,说是公司搞什么年中活动,要求头部主播今晚全部在线,评出来个人气王,奖励20万奖金。” 符晓嗤笑,“20万块比未来婆婆的生日还重要?” 符辉尴尬。 邓歆华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又不是大寿,来不来无所谓。” 符晓没吭声,面无表情地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 气氛一时显得压抑。 韩秋在桌下握住符晓另一只手,轻轻捏了两下。 符晓怔愣几秒,反握住韩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说:“爸妈,你们赶紧动筷子啊,我快饿死了。” 邓歆华和符臻德交换了个眼神,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吃饭,符晓一直刻意抓住符辉拌嘴,才没让那些低压情绪有机会卷土重来。 饭后,韩秋去帮邓歆华收拾碗筷。 符晓和符辉一坐一站,待在阳台上聊天。 “给史莹打电话呢?”符晓问靠在围栏上的符辉。 符辉“嗯”一声,眉头紧蹙,“她关机了。” 符晓说:“是不是还在直播,不方便接电话?” 符辉摇了摇头,“我去看过,她下播有一会儿了,还拿了今晚的人气王。” “厉害啊。”符晓赞美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她直播都干什么?” 符辉说:“唱歌,闲聊。” “这就能当头部主播?” “脸长得好看点,闲聊的时候嘴再甜点,内容劲爆点就有人买账。” “……” 符晓突然很想飙几句脏话。 她从来不歧视主播,相反的,之前台里做助农公益,还是她陪着那两个特邀主播蹲直播间里,连轴转了四十多个小时。 这种直播有正能量,占据主要流量是大家乐见其成的结果,但対史莹这种靠嘴甜和爆料出头,下了播还要把一个人民警察呼来喝去的反面教材,她就很难不把话说得刻薄。 符晓转了一圈手机,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改天史莹直播了,告诉我一声,我去学习学习,好歹也算半个同行。” “别别别,”符辉赶紧坐过来,说,“你一个拿真相说话的记者,去听她们那种上头了什么都敢往出说的爆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符晓靠着椅背,拿眼尾瞧他,“那我去打击造谣?” “姐……” “别叫了,烦死。” 符晓顺手拿了圆桌上的苹果砸符辉,被他稳稳接住,说:“韩姐家里是做什么的?” 符晓一愣,问他,“打听这个干嘛?” 符辉说:“莹莹那天除了说韩姐听你的话,还说韩姐不像普通人,我就突然有点好奇。” “职业病吧你。” “唉!不说就不说,怎么还恼羞成怒了?”符辉堪堪躲过符晓砸过来魔方,心有余悸地说:“我这不也是担心韩姐家条件太好,给你脸色怎么办。” 符辉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我就你一个姐,不想你在感情上一再受挫。” 符晓心底有所触动,软了声,“她家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但是她很早就离开家了,以后也不会回去,没你担心的这些事儿。” 符辉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啊?那我觉得你们其实还挺般配的。” 符晓唏嘘,“你一个异性恋,対同性恋的接受度要不要这么高?” “我也不想啊,这不是早早就做过心理建设了么。”符辉上下扔着魔方,语速缓慢,“五年前周意不见,慕姐不是来报案了么,我当时问她和周意是什么关系,她说周意是她女朋友。” 符辉握着魔方,顿了片刻,才又继续,“慕姐说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平静,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旁观者却像被人狠狠在心脏上捏了一把,又酸又疼的。就是那天,我第一次知道恐惧的尽头原来是极致的平静。也是那天,我突然知道一段感情可以不用区分性别。” 符晓靠着椅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转眼就五年了啊。 还好周意和慕青临最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可经历过的那些伤痛一经提起,应该还是会让她们惧怕回忆吧。 符晓的心跳沉甸甸的,无端想起那个対着自己叫“韩冬”的韩秋,还有她肩膀上可怖的淤青。 “让她走吧,以后尽量少回来。” 这个念头从符晓脑子里快速闪过,她喉咙胀了一瞬,迅速拿出手机,在上面滑动。 “姐,你在干嘛?”符辉奇怪地问。 “没什么。”符晓熟练地点击几下,验证指纹,然后按灭手机,站起来说:“你明天还要上班,赶紧回去。” 符辉问:“你和韩姐呢?” 符晓说:“叫嫂子。” “嫂子。”符辉対着过来找符晓的韩秋说。 韩秋应一声,问符晓,“现在走,还是等会儿?” 符晓说:“现在吧,我爸妈每天饭后都要在楼下走一个小时,雷打不动。一会儿家里都没人了,我们还待这儿干嘛?” 韩秋说:“那我去和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符晓,“嗯。” 不久,两人开着车从小区里出来。 风已经没那么燥了。 符晓降下车窗,安静地看着道路旁千姿百态的人间烟火。 “韩秋,找个车位靠边停。”符晓忽然说。 韩秋偏头看她一眼,没有问为什么。 十点的市中心正是热闹时候,车位很难找,韩秋绕了一大圈,才终于等到一个要走的,把车停了进去。 韩秋问:“有事要办?” “没啊。”符晓解开安全带,抬眼看着她,笑得一如往常,“刚才在家,我给你定了明天回去的机票,所以呢,今晚就是我们短时间内的最后一晚。出去转转吧。自打和你认识,我们之间的话题好像总围绕着上床,都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万一你这一走时间长,我连想你都不知道怎么想……” “符晓。” “叫小小。”符晓的手指抹在韩秋唇上,眼睛望着她,“今天难得有时间,我们单纯地处一处吧。” 韩秋不语,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一瞬不瞬地和符晓対视。 光线昏暗的环境容易惹人遐想,尤其是当那个人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全是你的时候。 符晓的手指刚刚掰开韩秋下唇,就被她捏在颈侧,吻了过来。 她手上带着点劲儿,轻微的窒息感刺激着符晓剧烈震颤的神经,她大张着口回应。 情.欲开始催烧空气。 一声鸣笛又让高涨的情绪戛然而止。 两人分开,一个脸色潮红,细眉微蹙,一个衣衫不整,呼吸厚重。 这要是放在往常,不做点什么可太対不起这么一幕恰到好处的撩人光景。 今天,符晓只是眼眸低垂,一点一点帮韩秋扣好扣子,摆正衣领,说:“下车吧。” 韩秋握住符晓的手,嗓音微哑,“为什么这么急着让我走?” 符晓抬眼,“不算着急吧,你本来该走了。” 韩秋盯看着符晓不语。 沉默的拉锯战一触即发。 符晓顶不住,举起另外一只手说:“好吧,我主动招认。去见你爷爷那天,我求了他一件事。” 韩秋问:“什么事?” 符晓说:“求他多心疼你一次,别再让谁有机会逼你什么。” “小小……” “爷爷肯定会帮这个忙,但也要我们自己配合。” “韩秋,你走吧,以后尽量少回来。”符晓的声音沉缓坚决,“我和慕青临不一样,我没她冷静,也没她能忍,就像那天在医院,我只是猜测你可能出事,就把自己吓得乱了阵脚,你说你要是真有点什么,我还不闹翻天?所以走吧,一直不回来都行。” 韩秋握紧符晓的手,深色瞳孔里翻涌着的情绪壮阔而沉默,“我不回来,就要你两头跑。” 符晓的眼睛看着韩秋。 她也看她。 “我乐意。” 符晓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又坚定。 ———— 市中心的好风景都是人造的,但人造的好风景里不乏天然的情感。 符晓和韩秋手牵着手,走过拥挤人潮,停在一家小酒馆前面。 “要不要进去坐坐?”符晓问。 韩秋说:“你不能喝酒。” 符晓笑道:“你喝。” “那你呢?” “我看你。” 也许是分别在即。 符晓一开口,总能说出来些让韩秋觉得窝心的词句。 韩秋的胸口起伏着,逐渐不再吝啬自己的笑。 “换个地方吧。”韩秋说:“这里太商业化了,也就外面能看。” 符晓挑眉,“你很懂?” 韩秋说:“韩定旸喜欢来这里玩。凡是他喜欢的地方,一定和金钱、女人脱不了关系。” 符晓回想起韩定旸人民币式的穿搭,果断拉着韩秋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她脑子里直直冒出来个词:冤家路窄。 不远处,明显喝大了的韩定旸正被同伴簇拥着往过走。 符晓用余光扫了眼韩秋,她波澜不惊的表情很明显就没把韩定旸放在眼里。 啧啧,这股子淡定劲儿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符晓默默在心里感慨,握紧了韩秋。 走到近处,形势突变。 有一个人规矩地叫了韩秋声“秋姐”,其他人纷纷跟上,听得符晓一愣一愣的,不禁偏头去看韩秋。 韩秋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嘴都没张。 气势有点到位啊,秋姐。 符晓心道,接着就看见回过神来的韩定旸脸绿了,“她都被赶出去十五年了,你们还用得着怕她?!” 旁边没一个人敢吱声。 韩定旸面子挂不住,指着他们大骂,“都给我滚!以后少他妈叫我出来喝酒!” “旸哥……”有个人想劝韩定旸,差点被他踹倒。 韩秋没兴致看他们窝里斗,牵着符晓不慌不忙地往出走。 等两人走远,被韩定旸踹了一脚的方哲立刻拿着手机走到韩定旸旁边,说:“旸哥,你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你堂姐和她旁边那女的?” 韩定旸接过手机,阴郁表情很快变成了狰狞的笑,“今天就到这儿了,都散了吧。” 方哲压着声问:“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韩定旸咧着嘴角,眼神瘆人,“这么大一惊喜,当然是要马上回家告诉大伯了,哪儿轮得到我一个外人自作聪明。” 方哲没说话,暗暗朝韩定旸竖了根大拇指。 路边,符晓半个身子倚在韩秋身上,用眼神撩她,“秋姐——” 结果韩秋目不斜视,“叫得不错。” 符晓哼笑,“滚。” “话说回来,韩什么旁边那几个人为什么那么怵你?”符晓好奇地问。 韩秋言简意赅,“家世。” 符晓了然,想到什么,她的表情又马上变得凝重,“我们刚才好像一直牵着手。” 韩秋说:“他们不敢在外面乱说。” 至于韩云谏那儿,他知道。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只要不被人用“唯一的女儿是同性恋”这件事打脸,他其实更愿意和过去十五年一样,跟她不相往来,彼此相安无事。 毕竟,他清楚她的性格——真走到没有路的时候,她不介意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必定会两败俱伤,韩云谏不会想看到这种结果,所以即使知道她又找了一个女人,也不过是用一句“回家,我就让你去见你爷爷”来和她交换,并没有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他不敢。 因为那天在庄文茵家,她明白地和他说过一句,“她不一样,和谁都不一样,対我的意义也不一样。” 符晓不知道韩秋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沉沉地看着前面不见尽头的路,低声说:“还好明天就走了。” 韩秋平静的目光微紧。 她不喜欢符晓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小……” “你家里应该有酒吧,回去喝?”符晓无意识打断了韩秋。 韩秋只好把嘴里还没有准备好的话收回去,应道:“好。” 符晓立刻拉着韩秋往车边走,半路,被台里一个电话打乱了全部计划。 “如果顺利,我明天应该能正常送你去机场,不顺利的话,咱俩现在就是最后一面。”符晓无语地站在路边说。 韩秋看了眼亮着一半灯的省台办公楼,说:“要不要我在这里等你?” 符晓怒目,“搁这儿耗一晚,回去路上再折腾二十多个小时,你不要命了?!” “赶紧走。”符晓催促。 韩秋只得上了车,在她地注视下离开。 约莫二十分钟,韩秋回到了家。 她没开灯,借着朦胧月色一步步走到客厅静坐着。 真要走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经历了两次死别,一次是母亲,一次是爷爷;也经历了一次生离,和庄文茵。 她还以为这三次处境各不相同的经历足够把她的心磨平、磨钝,让她变成一个凉薄的,不擅回望的人。 到现在,她突然发现,她只是一直没能遇到那个再次让她变得有血有肉有念想的人。 符晓…… 她不止想为她回头,还想为她在原地固守,只是…… 突然亮起的屏幕中断了韩秋的思绪,她倾身去拿桌上的手机。 来电是一串未知号码。 庄文茵找她那天就是用的这个号码。 韩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滑动接听,“喂。” 韩云谏愠怒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不想让那个女人和她弟弟被单位开除,就马上给我滚回家!” -------------------- 第192章 番外 省台这边的事情比想象中简单很多, 符晓只用一个半小时就搞定了。 她忙完过来,同事用眼神指指她随手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说:“有电话。” 符晓道了声谢,坐下来看。 电话是韩秋一个小时前打的, 看她没接,转而发了微信。 【小小, 我回家一趟。】 【不用担心, 天亮之后我去省台找你吃了早饭再去机场。】 符晓盯着短短两条信息,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猛跳, 手开始抖。 如果没有第二句, 她也许不会这样。 在她的认知里,知道可能会有问题才会事先安抚。 韩秋的第二句很明显就是在安抚她, 而且, 回家?回去干什么! 符晓立刻切回通话记录,给韩秋打电话。 一连四个,均没有人接。 反倒是慕青临的电话见缝插针打了进来。 符晓握着手机, 稳了稳呼吸, “慕主任, 这都十二点多了, 您老还没睡?” 慕青临声音很沉,“韩秋真是韩家十几年没出现过的大女儿?” 符晓抿紧唇, 气息乱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青临说:“网上铺天盖地全是你和她在书店接吻的视频。” 符晓脑子里嗡得一声, 耳边陷入死寂。 书店, 接吻…… 好像是有这回事。 遇见庄文茵那天,她发现自己已经把韩秋放在了心上, 实在忍不住要去吻她。 可她如果没记错,她们应该有好好躲在书架后面才对, 怎么还是被拍到了? 符晓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冷静地问:“现在什么情况?” 慕青临说:“有个娱乐主播今晚直播的时候放出来的爆料,声称韩家大女儿是同性恋,当时没人信她,说她是在故意博眼球,争夺公司奖励,她为了自证,在直播间放了你们接吻的视频。” 符晓鼻子里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说:“主播是不是叫史莹?” 慕青临惊讶,“你知道?” 符晓冷笑,“她是小辉的女朋友。” 难怪她和符辉说上厕所,却和她们说是不见她们回去,特意去书店找的; 难怪她从书店走得早,却比她们回去烤肉店晚; 难怪她和符辉说了她的不是,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不悦; 难怪她下了播,突然开始关机。 呵。 一段视频换20万,算盘打得够响啊,现在全网都知道她和韩秋是同性恋…… “韩秋!”符晓失声。 十五年前,韩秋只是当着几个外人的面出柜就落了个痛失至亲,负伤远走的下场。 这次是全网。 符晓像是被冰冷的河水没顶,一阵一阵冷得骨头疼。 慕青临还在那边说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到了出租车上。 司机嫌她要去的地方在郊外,太偏僻,不愿意拉。 符晓拿出手机扫付款码。 “一千够不够?” 司机解释,“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两千!” “唉你!” “五千!” “别加了边加了,我打表走还不行嘛。” 司机怕了符晓,骂骂咧咧地打开计价器,看着后视镜变道。 符晓靠住座位,脑子里的画面很跳,心里却很静。 她还以为自己会和在医院那次一样方寸大乱。 可能真就像符辉说的,恐惧的尽头是极致的平静。 她现在想见韩秋,只想见她,想看她平安无事。 路上,符晓的手机响个不停,父母、符辉、慕青临、王和靖……认识她的人几乎都在给她打电话,发微信。 她没什么好解释的,只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当是回复。 【网上传的是真的。 我和韩秋在一起。 我会带着我全部的爱情去到她驻足的地方,和她一直在一起。】 图,符晓用了韩秋坐在那头已经死去的黑犀身上,弓身低头,无力又在极力克制悲痛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她从万千里那儿要的,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好像是在第一次离开营地那天早上,好像更早。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无比确定,对韩秋,她动心的时间远比她承认的时间要早出很多。 所以韩秋,你务必要像在微信里说的那样,不让我担心。 你要完完整整的,毫发无损的回到我身边,知道吗? 符晓死死握着手机,在心里祈祷。 韩秋仿佛有所感应。 韩云谏的拐杖再一次抽到身上时,她撑不住扶在地上,终于出了声,“上一次,您打我,我受着,是因为我亏欠爷爷,这一次我还受着,是因为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我要还。还完之后,我和您,和这个家再没有一分关系。” 韩云谏怒不可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韩家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还敢顶嘴?!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给你选的人,你嫁还不是嫁!” 韩秋直起身体,一字一顿,“我只认符晓。” “愚蠢!”韩云谏用尽全力的一拐杖下去,韩秋又一次扶住了地,“现在只有你和男人结婚,才能保住韩家的体面,你到底知不知道?!” 韩冬崩溃大喊,“大伯,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韩定旸掐住韩冬的胳膊,一把将她甩开,“大伯家的事,你少管!” 韩冬猩红着眼,忍无可忍,“韩定旸,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韩定旸两手插兜,戏谑地看着跪都已经跪不住的韩秋,“我遭报应之前,她会先被打死。有时候想想,她真挺可怜的,小时候我们还能玩的时候,她的每一秒都在学习超出年纪的东西。妈早早死了,爸固执守旧,自己好死不死还是个同性恋,偏又生在一个脸面高于一切的家里。呵,我竟然有点佩服她的勇气。可我更厌恶她从小就看不上我,任我怎么讨好都不为所动的偏心!” 韩定旸阴狠的目光紧锁着韩秋,笑容阴森恐怖,“她不是清高么,我就看她跪着还怎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够了!”韩冬猛地撞开韩定旸,跑到韩云谏跟前替韩秋挡了一下,“大伯,求您别打了!” 剧痛瞬间在脊背上铺开。 韩冬疼得闷哼,强撑着去扶韩秋。 韩秋抬手,和十五年前一样推开她,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看到她脸的那一秒,韩冬失声惊叫,“姐!” 韩秋脸上全是冷汗,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她将咬出来的满嘴血水咽下去,平静地看着韩云谏说:“现在摆在您面前最好的选择是告诉记者,韩秋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样,您只需要摆平视频就能一劳永逸。” 韩云谏怒气冲天,“韩秋,你敢威胁我?!” “您不是也威胁我了?”韩秋垂眼,控制不住发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我知道您有的是办法逼符晓和符辉犯错,让他们被单位开除,我拦不住,但在此之前,请您先衡量衡量,这个结果和韩家长女被逼死在家中造成的舆论影响孰轻孰重。” 韩云谏惊愕,“你想干什么?!” 韩秋抬头,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多。她走的时候,在厨房里拿的。 韩冬一愣,哭喊尖叫,“姐,你不要冲动!” 韩秋没有看她,“我不会冲动,我答应天亮之后去找她,就一定会去,死都会去。” 韩云谏的脸在抽动,“那个女人脾气大,家世差,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我,咳!咳……”韩秋剧烈咳嗽,扯动脊背上骨头相连的疼,她不得不弯了腰,把那声呻.吟咽回去,气虚到无法正常断句,“她,可能不好,但我又有,什么好?我连,自己,的人生,都决定不了。” 韩云谏立刻说:“只要你回来,乖乖结婚,我以后再也不过问你的事!” 韩秋攥着刀,一点一点,艰难地直起了身体,“十五年前我,就说了,我是同性恋,不可,能和男人结婚。” 韩云谏,“那就做做样子,婚后随你!” 韩秋静了几秒,忽然笑出声来,“您这是要把我,变成和您一样的人,娶个不,爱的,耽误她,再找个爱的,委屈她?您难道不觉得三个人,的感情太拥挤了吗?” 韩云谏说:“享受了这个家带给你的好生活,就要做好为这个家牺牲的准备。” “可我并不打算回来。” “你爷爷你也不要了?!” “我去见过爷爷,他会安心走。” “那她呢?她和她弟弟的前途你不管了?!” 韩秋的冷汗湿透了衬衣,“就是要管,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韩云谏,“你想怎么管?” 韩秋说:“这由您决定——是留一具尸体去和您看中的人结婚,还是当韩秋死了,从此再没人给韩家抹黑。” 韩云谏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韩秋手里的刀,暴怒道:“你敢!” 韩秋的眼神静似雨后初晴,“我敢不敢,您不清楚?” 话落,韩秋一刀子滑过小臂,血流如注。 “姐!”韩冬崩溃大哭,却没有一点办法靠近韩秋,她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刀,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 韩云谏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韩秋,我是你父亲,我还能害你?” 韩秋说:“您不会害我,您只是不够爱我,所以总想着禁锢我。” “禁锢……这个家里的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母亲不是,小叔也不是。” “所以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永远回不了家!” “我也不打算回家。” “冥顽不灵!” “韩定旸!还不把她的刀给我抢下来!”韩云谏斥道。 家丑不可外扬,偌大客厅里现在就前来“通风报信”的韩定旸和半路遇到的韩冬,这件事韩云谏只能让他来做。 韩定旸就等这话,他兴奋地走过来,压着声说:“韩秋,别赖我,要怪就怪你以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韩秋静静地看着韩定旸,话却是对韩云谏说的:“您应该知道,她是个不错的记者,拿过很多奖,只要我开口,她应该能把韩家的儿子给亲姐姐下药的新闻写得很好。” “你说什么?!” “大伯,我,我没有!” “你有!姐当时带我做过血检,我还有录音!” 韩冬掷地有声地说。 韩云谏大怒,“怎么?你还想和你姐一起把这个家拆散?” 韩冬一愣,眼泪出来了,“十五年前我就该这么做。” “好!好!你们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韩云谏胸口剧烈起伏,抖着手指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比直身形的韩秋说:“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回不回来!” “我只给自己两个选择,”韩秋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楚,“或者我死,等她来为我写一篇新闻稿,让整个韩家为我陪葬,或者我生,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韩云谏看着韩秋手里的刀和她胳膊上的血,怒火中烧。 他笃定韩秋不舍得死,但他堵不起一个被逼急了的记者手里那支笔。 韩云谏愤怒的双眼死盯着韩秋,良久,他一把将拐杖甩在韩秋身上,吼道:“你今天走出这扇门,就和韩家再也没有关系!” 韩秋挺直的脊背有一刹晃动,被她不动声色地藏起来,淡淡地说:“求之不得。” 韩云谏怒目切齿,“滚!都给我滚!” 韩冬立刻去扶韩秋。 她还是躲了。 “姐……” 韩秋把刀递给韩冬,和很多年前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帮姐姐把它处理掉,以后和你先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结婚那年,姐姐其实回来了,虽然没当面祝福你,但远远看过一眼,他是个好人。确认这点,姐姐才舍得这么多年不给你打电话。打了,你就总得惦记着,可能还会为了姐姐和父母闹得不愉快。” 韩冬崩溃大哭,“姐,我还以为你怪我。” “有个瞬间,姐姐怪所有人;后来冷静下来,只怪自己;现在……”韩秋笑了笑,说:“姐姐该去找她了。” “我……” “你不要跟着。姐姐好不容易才彻底离开这里。” 韩秋转过身,走出客厅和大门。 外面的风已经很凉。 她抬头看着遥远的夜空,轻声说:“小小,以后,我们自由了。” 符晓听不见,她才刚刚下车,正被保安拦在门外。她硬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低声恳求,“我就去找个人,找到马上出来。” 保安无奈,“不是我不让你进,你能来这里肯定知道这里是谁家,你也不想想,谁都能进的话,这里还会姓韩吗?” 符晓眼睛血红,“再晚一点,她会没命的!” “越是大户越怕丑闻,你放心吧,你说的人不会有事。” “可她会受伤……” 和上次一样,一疼就是很多年。 符晓扶着门柱,另一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鼻息粗重。 保安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符晓张着嘴大口呼吸,拇指死死掐着关节,“进不去,我就在这里等她。她会出来。她答应过我陪我吃明天的早饭,她……” “小小。”树影下,韩秋安静地拐出来,说:“我不会食言。” 符晓猛地抬头,眼泪掉了出来,“韩秋……” 韩秋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希望是最后一次。” “会是!”符晓胡乱用手背蹭了下眼睛,大步跑过来想抱韩秋,却在她走进光里那一秒狠狠愣住。 她的脸怎么会白成那样,路也走得慢,晃晃悠悠的…… “韩秋!”符晓接住韩秋,嗓子扭曲到多任何一个字都发不出音来。 韩秋绵软无力地趴在符晓肩上,声音很轻,“对不起,这条路有点长,我走得太慢,让你久等了,但是,咳,以后没有人再能逼我什么。你求爷爷的事,我配合他做到了。以后,我想你了,随时可以回来,回来多久都行。” 符晓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 她一点也不希望韩秋回来。 她已经找到了“她不回来,她们怎么见面”这个问题的办法。 可她怎么都说不出来。 无力和恼怒充斥着符晓,她只能用尽全力抱住韩秋。 紧到她自己都察觉到了窒息。 不远处,还在路边等着司机看到韩秋身上的血,吓得急忙跑过来说:“走!我送她去医院!赶紧的!” 符晓后知后觉,抱在韩秋背上的手摸到了粘稠的液体。 符晓立刻低头去看手心。 ……血?! 符晓定在那里,不敢想象过去这两个小时,韩秋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比上一次挨的打多? 是不是,又没一个人帮她? 符晓的手控制不住抽动着,忽然觉得盛夏夜的风也能冷得人心口发麻。 “没事,我们去医院,会好的,会好……” 符晓将韩秋的胳膊架在肩上,嘴里不断重复。 韩秋虚弱地咳嗽一声,偏头在符晓耳边,“小小,谢谢你来了。这次,有人抱着我。” 一瞬间,符晓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却在疯狂往下掉。 她控制不住,索性不管,架着韩秋把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 “以后,你想了,我就抱你。”符晓说。 韩秋笑道:“好。” ———— 急诊外面冷清空荡,刚好适合符晓打一些电话。 第一个给王和靖,她说:“主任,谢谢您这么多年的栽培,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在省台的这几年。我想辞职了。” 第二个给邓歆华,她们聊了很久,最后,符晓说:“妈,昨天我说好坏她是我选择的,我有数。现在我还是这句话,我选她,不论平穷富贵,还是生死离别。” 邓歆华没有犹豫,“妈说了,你觉得对的,妈和你爸就不怕人言可畏。” ———— 后来夜深,韩秋被转到病房。 符晓坐在床边,握着她没有血色的手臂,柔声和她说话。 “小秋,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天亮之后,我带你私奔,去那个你热爱的,充满危险,但也无忧无虑的地方,过只属于我们的生活。” “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小野。” “她会在你守护着的那片平野上尽情撒野。” “我们就在后面看着。” “看到她长大,看到我们变老。” “……” -------------------- 第193章 番外 次日一早, 繁忙的都市还没有完全睡醒,韩家就发布了声明,证实韩秋已于十五年前病故, 视频里的女人并非韩秋本人,韩家将对造谣者追究到底。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天中午, 史莹所在直播公司表示会撤销她的“人气王”称号, 并进行违约索赔, 索赔数额高达百万。 随后, 她的抖音、微博、小红书等个人新媒体账号被全部封禁, 想再翻身绝无可能。 失去经济来源,符辉就成了史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马上找到正在出警的符辉, 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他乱发脾气,恳求他不要分手。 符辉态度坚决,“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 除了我姐, 任何事我都能忍, 可你非要一次又一次踩雷。我们好聚好散吧。你该庆幸我姐没事, 否则我绝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 史莹抓不住这根稻草,怒极动手, 被符辉同事拍个正着。 她的行为虽然不构成犯罪,但违反了治安管理, 将从重给予治安管理处罚。 符晓听到这个消息, 什么都没有说,她全部的心思都在韩秋身上。 韩秋背上的伤很严重, 从后半夜开始高烧不退,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了。 “晓, 你回去休息一会儿,韩秋这儿有我和小九。”慕青临说。 符晓迟钝地摇摇头,说:“没事,我还撑得住。” 慕青临蹙眉,“你撑得住,你肚子里那个呢?” “是啊,符晓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周意蹲在符晓面前,扶着她的膝盖说:“万一秋姐醒了,你却病倒了,她还要反过来心疼你,你舍得吗?” 符晓怔住,片刻,她低了一下头,藏匿起眼底翻涌的情绪,扶着墙站起来,说:“那就麻烦你们了,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意,“好。” 周意把车钥匙递给慕青临说:“妍妍,你送符晓姐回去,不用着急过来。” 慕青临听懂周意的意思,接住钥匙,和符晓往出走。 路上,符晓一直偏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慕青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真决定辞职了?” 符晓回神,笑得一如往常,“电话都给老王打过了,还能有假?” “为了韩秋?” “显而易见。” 符晓说完,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我以前其实不能完全理解你对周意的感情,你说她都把你折腾成那样了,你不打不骂不凶,还处处给她找理由,给自己找台阶,舔不舔啊?别这么看我,我的话虽然难听,但是作为旁观者,我能忍住不说已经很给面子了。” 慕青临说:“没切身感受过她的好,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前因后果,这么想很正常。” “嗯,”符晓应声,搭在身上的手无意识摩挲着,“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很容易脑子发热。每到那个时候,别人眼中的‘牺牲’在你看来不过为她做的再细微不过的改变,根本不值一提。” 慕青临了解,但还是要提醒,“韩秋未必会答应。” 符晓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答应也只会是一时的。她那个人吧,心比身子软得多,她想被爱,而我,想爱她。” 慕青临没再多余的话,她们都是爱过的人,谁能不懂。 慕青临把符晓送到韩秋家后一直在客厅里等着,直到傍晚,周意的电话打过来,“妍妍,秋姐醒了,你带符晓姐过来吧。” ———— 医院。 周意靠在病房外,给韩秋和她小叔韩云生留出空间说话。 韩云生疼惜地看着趴在病床上,满脸苍白的韩秋,说:“断了关系也好,以后想干什么全凭自己喜欢。” 韩秋轻咳着,声音虚短无力,“小叔,谢谢您。” 韩云生苦笑,“十五年前我没在,昨天我还是没在,有什么好谢的。” 韩秋说:“周意改名和户口的事。麻烦您了。” “一句话的事,谈不上麻烦。”韩云生叹了口气,嗓音艰涩,“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多给我找点事。” “小叔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也忙得顾不上领养孩子,心里记挂着的,始终也就你一个。”韩云生想起韩秋母亲临终前的托付,心里五味杂陈,“你母亲怕我老来无所依才托我照顾你,也嘱咐你要亲近我。这十五年,我每天都盼着你能打个电话回来,可你呢,不是遇到没办法的事,你谁都不找。小秋,小叔早就离开那个家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秋抿紧唇,忍过背上突然而至的闷疼,艰难道:“不是不放心,是怕您帮了我,会被那边的人找麻烦。” “我一个吃公家饭的,还会怕他们?”韩云生沉声,“再说了,我这些年南北调任了多少次,人都不在江坪,他们怎么找我麻烦?” 韩秋不语,没彻底离开那个家之前,她冒不起一点险。 她身边的人本来就不多,少搭进去一个是一个。 韩云生明白韩秋的顾虑,没再逼问她,而是缓下语气,问了她一个问题,“小秋,对外面的人来说,韩秋这个人已经没了,可你总得有个身份继续生活。小叔的意思是,把你的户口放到我名下,一是手续好办,二是小叔的一点私心。你母亲走之前,放心不下的也就你这个女儿和我这个视同弟弟的小叔子,我们要是能多层父女关系,以后凡事有个照应,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安心。你觉得呢?” 韩秋隐忍地看着韩云生,良久才说:“小叔,对不起……” 韩云生笑道:“小叔接受,那你是不是也听小叔的话一回,户口的事就按小叔的意思办?” 韩秋说:“好。” 韩云生很忙,今天过来纯粹是挤的吃饭时间,和医生了解清楚韩秋的情况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符晓迟几分钟过来,刚好没有碰到。 病房里静悄悄的。 符晓走到床边坐下,指尖轻柔地触摸着韩秋鬓角的汗。 “来了。”韩秋睁开眼问。 符晓手指轻颤,改为用手掌覆着韩秋退烧后,冷冰冰的脸,“怎么样?身上还疼得厉害?” 韩秋说:“有点。” “我去找护士要止疼药。” “小小。” 韩秋抓住符晓的手腕,抬眼看着她,“忍得住。” 符晓被韩秋唇上的干涩刺痛,头偏向一边。 韩秋握着她,低哑嗓音里多了一丝笑,“又哭了?” “放屁!”符晓冷哼,“我符晓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经过,怎么可能跟十几岁的小女生一样的动不动就哭。” 韩秋说:“昨晚,我看到了。” “……”符晓沉默几秒,坐回椅子上,看着韩秋的眼睛说:“感情里的风浪是第一次经。” “以前那些呢?” “最多是当时合适,没到刻骨铭心。” 韩秋的手滑下来,握住符晓的手,问她,“我呢?” 符晓说:“是我决定放弃一切,一起去流浪的人。” ———— 韩秋前后休养了一个月,赶在春天到来之前回了营地。 符晓轻装简行,跟她一起。 走之前,符晓卖了自己的房子和车。 卖来的钱,一半给父母,一半带走,和韩秋在那边置办了房产。 后来的日子。 符晓满世界跑的时候,韩秋就带着符小野住到营地,教她识字,陪她长大。 她回来了,她们就晚上回家,白天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享受自由。 这份自由远离亲朋好友。 有时,距离会将思念无限放大。 可思念之余,一家、两代、三人足够将爱情和亲情完美延续。 当然,完美之余也不乏互看不爽的时候。 主要表现在符晓和符小野。 ———— 符小野两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很野了。 具体野到什么程度呢? 一晚上醒来六七次,一次至少折腾半个小时。 …… 哭声又一次从婴儿床上传来,符晓崩溃地大叫一声,对已经坐起来,正在开灯的韩秋说:“把她给我扔到野地里去!立刻!” 韩秋回头,“你舍得?” 符晓微笑,“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在这个家里,你只能选一个留下。” 祸水东引,韩秋边往婴儿床边走,边问:“关我什么事?” 符晓说:“你是我老婆,她后妈,不关你事关谁事?” “那我两个都选。” “韩秋!” 符晓愤怒地盯了一手抱着符小野,一手从保温箱里给她拿奶瓶的韩秋几秒,声音突然变得娇软暧昧,“已经两个月了。” 韩秋把奶瓶喂到符小野嘴里,回身看向符晓,“什么两个月?” “我生完你的漏风小棉袄两个月了。”符晓靠在床头,细白指尖从锁骨上缓缓滑过,剥掉了一侧肩带,“你就不想我?” 韩秋靠在桌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是说涨得疼,不让动?” “今天准你一次。”说话的符晓起身站在地板上,手一抬,将另一侧肩带也拨了下去。 睡裙应声堆落脚边。 韩秋即使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在看到的那一秒,手难以控制地抖了一下。 怀里,符小野叼着奶瓶吃得正香,韩秋不能松手,符晓却已经走到她身后,软似无骨的手臂环着她腰,正欲偏头吻她的脖子。 “小小……” “嗯?”符晓吻上去,声音变得含混,“说,你是选她,还是选我?” 韩秋身体绷紧,呼吸微乱,“选你。” “那你回头吻我啊。” “小野还没有吃完。” “那你就还是选了她。”符晓的情绪低落下来,身体也一样。 韩秋垂眼,尚未看清就猛地捏紧奶瓶,有好几秒没有发出声音。 符晓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拇指不带一丝阻力的在食指上来回摩挲了几下,仰头看向韩秋,表情戏谑地说:“我这好像还没怎么呢,你至于?” 韩秋双眸漆黑,沉沉地看着符晓,说:“继续。” 符晓勾唇,和韩秋对视着,轻轻吻了上去。 …… 符小野喝饱瓶瓶奶的同时,韩秋的头颅稍稍抬起,长吐出一口气。 符晓施施然起身,略替她整理,回去之前还不忘赞美一句,“味道不错。” 韩秋不语,仔细将符小野放回婴儿床里,关了灯,躺回去,听着符晓不那么平稳的气息,说:“小小,我之前说过一句话。” 符晓侧身过来,趴在她肩上问:“什么话?” 韩秋转头,和她在寂静的月色里对视,“四个月总会过去。” 符晓回忆起来,目光里多了一丝挑衅,“还超了两个月,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落我手里了。” 韩秋抱住符晓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答应过不会对你食言,还是要尽可能说到做到。” 说话的韩秋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符晓一愣,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韩秋给翻过去,腰提起,变成了跪趴。 符晓错愕,“是我反应慢了,还是你背着我偷偷学了两手?” 韩秋的膝盖挨着符晓,一寸一寸往开顶,“你反应没慢,我也没背着你偷偷学,之前让你用压脉带绑了是我没留神。” “你他妈骗鬼呢?!我怎么不记得你上次有这劲儿?”符晓气急败坏地吼道。 韩秋俯身,亲吻她耳后潮热的皮肤,“我一个当兽医的,手上没点劲儿,怎么给它们做心肺复苏,又怎么让它们乖乖躺下给我治疗?” 符晓惊呆,“艹!我和你那些动物之间是等号?” 韩秋说:“我没有这么怪异的癖好。” “你……” 符晓话到一半,头深深埋下去,嗓子里很快溢出哀哀地呜咽。 这道声符小野后来常听,以至于她在对亲妈做评价时总会用到一个词——“爱哭鬼”。 符小野忘性大,两岁之前对符晓的印象就这么点,完全不记脸。 符晓每次一出去个把月,再回来总会被她堵在门口,警惕地盯着,说:“你是谁?” 符晓恨不得一把给她的头按回肚子,“你妈!” 符小野被按得跌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嗷嗷大哭,“你这个爱哭的坏女人又打我!” 符晓气笑,“这个坏女人差点在你两个月的时候把你扔出去喂狼,你知道吗?” 符小野愣住,几秒后,头一仰,嘴一张,嗓子一扯,哭得惊天动地。 符晓觉得自己耳朵快聋了。 她快步走到沙发上坐下,塞了耳机给韩秋打电话。 韩秋还在回来的路上,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到。 符晓就不得不肩负起哄某人的差事,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真哭出来个好歹,韩秋还不跟她拼命。 “嗯?” 符晓疑惑地托着下巴想,这俩事儿之间好像没什么因果。 符晓烦躁地走到符小野旁边,踢了踢她的屁股说:“别哭了。” 符晓泪眼婆娑地盯符晓一秒,哭得更加大声。 符晓头大地抓了抓头发,跑去行李箱找来周意专门让她带给符小野的彩色铅笔,往她脑袋顶上一立,说:“你小小姨送给你的。” 符小野的哭声戛然而止,“小小姨还记得我?” 符晓怒目,“她都五个月没来看你,你竟然还记得她?”却不得我! 符晓想抽人。 符小野已经爬起来,抱着铅笔屁颠屁颠地跑了,小背影笨笨的,瞧着么…… 符晓侧身靠在墙边,得意道:“不愧是我生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说完,符晓突然冷脸,“如果是个哑巴的话。” 符晓刚在外面飘了两个月,有点累,想着在沙发上躺一会儿,等韩秋回来。 谁知道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睁眼,太阳都快落山了。 符晓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转头去放的时候看到坐在桌边的韩秋,她愣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秋抬头,“三个小时前。” “干嘛不叫我?”符晓迅速起身往过走,口气恶劣地说:“咱俩见一面得绕地球飞半圈,多难的,你一下子浪费这么长时间赔得起么你。” 韩秋被撑在桌边符晓挑起下巴,意味深长地说:“赔不赔得起,你不清楚?” 符晓挑眉,低头吻了下去。 “啧,轻点吧,舌头都快让你扽掉了。”符晓勾起一边唇角说。 韩秋靠向椅背,眼未垂,“轻点这话是不是该我提醒你?” 符晓用力揉了一把,跨坐在韩秋腿上,扯过她被翻乱的衣领,再次吻了上去。 短短数秒,寂静空气就被两人唇齿间激烈的搅缠彻底打破。 符晓说:“韩秋。” 韩秋应声,“嗯?” 符晓笑出一声,低声道:“天还没黑呢,忍着点。” 韩秋听出符晓话里的意思,抬眼看她,“你行?” 符晓说:“比你行。” 韩秋,“行你喘什么?” 符晓,“你没喘?” “没有。” 符小野淡定的声音从桌子下面传出来,吓得符晓一个激灵,脸都绿了。 “我数三声,带好门,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符晓咬牙切齿地吼人。 符小野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眼睛里兜着一包泪,委屈巴巴地看着韩秋说:“秋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不要小野了吗?” 韩秋说:“秋妈妈和晓妈妈谈点事情,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符小野变脸如同翻书,瞬间不哭了,转而抱着周意送她的那盒铅笔,垂头丧气地说:“好吧,你们要谈快一点呦,太阳一下山,小野的肚子就饿了,要吃……” 符晓面无表情,“三,二……” “砰!” 符小野熟练地拉上门,把自己关在了外面。 韩秋无奈,“你怎么每次回来都要和小野掐?” 符晓低头,往韩秋脖子里吻,“她一占你就是两个月,我还不能不爽一下了?” 韩秋头向后靠,“能。” 符晓的吻迅速往下,在韩秋身前说:“现在让我爽一下。” …… 门外,符小野坐在台阶上,眉头紧蹙。 隔壁玩回家的小朋友看见,快步跑过来问她,“小野,你不开心吗?” 符小野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晓妈妈又哭了,她实在太爱哭了,我都没办法说她,好丢脸。” 小朋友捂着嘴咯咯直笑,“小野也爱哭。” 符小野站起来,气呼呼地反驳,“我没有!” “你有!” “你别跑!” 符小野追着朋友跑远向了日落的方向,她们身后,被晚霞笼着的房子里,女人如泣如诉的声音持续很久才渐渐停歇。 韩秋帮符晓清理干净,吻着她软绵绵的肩膀,说:“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天一过,这个夏天就结束了。” 符晓浑身是汗,呼吸急促,“腿还软着,等我五分钟。” 韩秋说:“好。” 不久,符晓和韩秋手牵着手出门。 “韩定旸的事你听说了没?”符晓问。 韩秋“嗯”一声,淡淡道:“如果韩冬当年不拦着我报警,让韩定旸受点罪,可能就不会有后面这些女孩儿受害。” “现在事情败露,整个韩家都让他拉下水了。” “那个家守旧、腐朽,被推到风口浪尖是迟早的事。” 韩秋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全无关系的事。 符晓无声笑笑,便没再继续。 两人顺着寂静的乡间小路一直走。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在路边看到符小野和她的朋友。 “符小野,你杵那儿干嘛呢?”符晓老远喊人。 符小野恼地跺了一下脚,快步跑过来符晓跟前,悄声说:“你别叫我的名字!” 符晓冷笑,“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还不能叫了?” 符小野偷偷摸摸往远处看一眼,脸红成了猴屁股。 符晓发现端倪,在她脑袋上拍了一把,问:“看上那个小姐姐了?” 符小野脸上更红,“她好白啊,跟我在爷爷奶奶家看到的雪一样白。” 说话的符小野一双小手背在身后,绞着指头,拧巴得不行。 符晓看乐,推推她的肩膀说:“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你这张脸不是都快赶上城墙拐角了么。” 符小野肩膀往后顶,生气地说:“讨厌!” 符晓,“讨厌也比你想交朋友却不敢开口有出息。” 符小野勾住手指抬头,“我真的很没出息?” 符晓说:“你今天要是不过去搭话,以后就改名叫符小没出息。” “好吧。”符小野脚尖怼地,磨蹭半天,说:“我去了啊。” 符晓,“赶紧的。啊,对了,说中文。” 符小野点点头,说:“好的。” “礼貌点。” “好的。” “声音小点。” “好的。” “笑得友善点。” “哎呀,你别说了,我的脑袋还这么小,哪里记得住嘛。” 符晓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记得要叫姐姐。” 符小野眼睛一红,随时能哭,“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还说。” 符晓抬手,在嘴上拉了一条无形的拉练。 符小野收放自如的眼泪憋回去,扯扯衣服,跺跺小皮鞋上的灰尘,鼓起勇气走到不远处那个站在路边等父亲修车的女孩子面前说:“姐姐,我叫符小野,我看上你了。” 【全文完】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