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窥燕(双重生) 作者:漂亮闪光 内容简介 【河南口音快乐小狗型表妹x闷骚今生/疯p前世切片型表哥,追妻文】 燕芝站在城墙前,人生就像走马灯一样重新走了一遍。 她还记得,她被认回崔家的时候,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野丫头,当时连丫鬟都取笑她没见识又粗鄙,她气不过,一根筋地脱鞋砸人,结果直接落到了崔决身上。 她记得很深,他当时周围也围绕着一群公子王孙,只是他和其他人都不同,他光风霁月,宛若谪仙。 一个簪缨世族的大房嫡子,居然能笑着原谅她的莽撞粗俗,你瞧瞧,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坐上了万人之上的宝座。 也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冷血狠厉的帝王。 有忠臣,有皇后,周围人都得了赏,唯独她无名无分。 崔决从远处向她跑过来,面色苍白,神色慌张,太高太远,她大概是看错了吧。 徐燕芝,你今日又在闹什么,赶紧下来!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产生出了他的幻觉。 啧。 崔决,恁娘个鳖孙儿! 她骂的畅快,裙裳飘动,像断线风筝。 她想,若有来生,她绝对见了他要绕道走,在院里读书学艺,求一门好亲事。 她本来就和他不是一路人。 燕芝:一心将你拉下凡尘,你可能跌倒脑袋了,就下地狱了。 阅读须知: 这是前世,是重生文,开局重生 1.剧情为感情服务,主感情 2.作者雷点很高,一般不避雷,但【非渣贱】【狗血误会多】【男主狗】【男c因为作者过不了男非这道坎】【男主估摸会越来越惨】 3.非典型火葬场,狗血甜虐救赎,微沙雕 4.整体架空,仿唐宋居多 5.主写男主的漫漫追妻路,家长里短,会带乱世家国,也有男女主一起成长,他们都不是完美人设。 6.别给作者扣帽子,写小说写的是个人xp,人参公鸡,反弹~ 第1章 鳖孙 徐燕芝的经历,大抵是可以写一个话本了。 她生前,大家都羡慕嫉妒她攀上了高枝,她寒门出身,只会一些民间把戏,不通琴棋书画,可她不仅被长安的百年士族认进了门,还得到了长房嫡子的青睐。 而崔氏长房那支,又在乱世中逐鹿中原,坐上了顶端宝座。 曾经看不起徐燕芝的人都说,徐氏命太好,当初那个桥边卖艺的小娘子,都要去宫中做娘娘了。 徐燕芝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不枉她费尽心神摘下崔决这朵高岭之花,又在征战中与他风雨同舟,可正当她要享受成果时,已经成为皇帝的崔决接另一名女子入了宫。 这名女子正是她在崔府交到的手帕交,洛浅凝。 她眼睁睁地看到册封大典上的帝后二人,穿着长安最厉害的裁工们花了一个月才裁出来的冕服翟衣,执子之手,风光无限。 嫁给他,原来是她的自作多情。 但,她是不是应该去问问他?崔决之前说过会娶她的。 她其实也不是想攀高枝、当皇后。她不贪心。她只是真的喜欢他,想给他做新娘子罢了。 可当夜,徐燕芝就死了。 她是被人挟持到了城墙边,推下去的。 临死前,那黑衣人覆在她耳边,说漏了嘴: “徐娘子莫再做无谓的挣扎,下去之后,也别来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普天之下,他们能奉谁的旨? 是崔决要杀她?是因为觉得她善嫉,不想他再娶别人?还是因为她知道了他太多秘密,可以让这轮皎洁的月亮彻底堕落的秘密…… 她恍惚间,仿佛看到穿着那身玄色冕服的崔决朝这里跑来,他面色苍白,神色慌张,太高太远,她大概是看错了吧。 “徐燕芝,你今日又在闹什么,赶紧下来!” 她在临死前,居然还产生出了他的幻觉。 啧。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徐燕芝忍不住骂了他。 徐燕芝站在高处,忽然间,人生短短二十余载,亦如走马观花般在她面前闪现。 她还记得,她被认回崔家的时候,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野丫头,当时连丫鬟都取笑她没见识又粗鄙,她气不过,一根筋地脱鞋砸人,结果直接落到了崔决身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簪缨世族的大房嫡子,居然能笑着原谅她的莽撞粗俗。 你瞧瞧,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坐上了万人之上的宝座。 也变成了一个杀伐果断,冷血狠厉的帝王。 他有忠臣,有皇后,周围人都得了赏,唯独她无名无分…… 不过她还没回忆完,恐惧和痛楚就挤满了神经。 徐燕芝眼前一黑,再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好像没受伤,也没流血,难道是在做梦? “她说了什么?”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一瞬间将徐燕芝的思绪拉了回去,她望着紫宸殿中的青年,一双墨瞳含霜,肌若昆玉,却是极少数的未束长发,青丝披散在背后。 被问话的人哆嗦不止,都说新皇仁善英武,他仰慕已久,可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面圣。 但大婚夜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也真是晦气至极。 “徐娘子她说……” 侍卫也是个倒霉人,昨夜本身是他值夜,天子大婚,他们这些人也跟着小酌几杯,沾沾喜气,可谁知正喝得晕晕沉沉,忽地被一声绝望的喊声吓醒,再一去看,就看到徐娘子躺在地上。 流了好多血…… “她说……” 崔决抬起右手,锦缎长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和本人格格不入的疤痕。 他握拳又松开,手掌微麻,才端起一杯清酒抿了一口,说道:“玩忽职守,拉出去砍了吧。” “陛下饶命!徐娘子说的是、是——” “是‘我恁娘’,崔决,我恁娘!”徐燕芝看不下去了,跑到二人面前指着崔决的鼻子大骂:“你对不起我!” “‘崔决,我恁娘个鳖孙儿。’”侍卫不懂开封话,只能尽量模仿,说完立刻给崔决磕头谢罪,“陛下饶命啊!小的家里还有妻儿,好不容易才混到皇宫里头……” 却听见崔决轻嗤一声,面色未变丝毫,“临死之前还能骂我,真是好样的。” “崔决,你为什么不看我?”徐燕芝朝他张牙舞爪,她的手穿过崔决的身体,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从这一刻起,她的脑袋晕眩,也明白了一件事,那不是梦,她从城墙上被人推下去了。 她真的死了…… 可她为什么死了,还没离开崔决? 是她对崔决怨气太深了吗? 他凭什么呢?她无名无分地跟了他那么久,他和旁的女子成婚,她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他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杀了。 她曾经还为他挡了一箭,救了他的命的。 她倍感惆怅,尝试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希望能拈起什么法术来攻击这个负心汉。 可惜,她只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崔决好像更碰不得摸不得了。 转眼来到下葬那日,果然没有任何人去查她的死因。 当然,她也没有入皇陵,而是在长安郊外的一处荒地间草草下葬。 没有挂丧幡,也没有人为她哭丧,同她过去孑然一身到崔府一样,什么都没带来没带走。 可皇帝、皇后、太后都来了。 为她挖土的宫人说:“这徐氏好福气呀,在帝后大婚之夜自尽,做了此等煞事,还能让宫里面的贵人一起为她吊唁,也不虚妄此生。” “唉,这徐氏也真是个善妒的主,还真的以为自己和陛下风雨共济了,想用死在威胁陛下呀,还太嫩了点!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呢?又有哪个男人不想呢?再说了,皇后娘娘和陛下才子佳人,天生一对,皇后娘娘说过的,他们之前就是有婚约的。” “那岂不是……这徐氏才是……” “莫说了,挖完赶紧上去吧,这次回去这么远,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回宫,咱们也得去去晦气。” 听到这些话,如果不是她碰不到人,以她徐燕芝的性子非得在这土里跟这俩嚼舌根的宫人扭打在一起不可。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棺材入土,看到崔决携洛浅凝离开。 他们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而徐燕芝从前,就是他们的小尾巴,跟屁虫。 她不能离崔决太远,所以能听清他们说的话。 “陛下,真的不用查查这事吗?我总觉得背后蹊跷。”洛浅凝忧愁得眉毛都撇了下来,一副惋惜的模样。 徐燕芝在一旁使劲点头,心想,是啊!很蹊跷的,凶手就是你的好夫君! 浅凝,你是我的手帕交,你一定要察觉到我真正的死因呀。 崔决的表情却一直很淡,没有疾痛惨怛,也没有终于除掉徐燕芝的快慰。 他依旧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不动声色道:“人死不能复生。” 徐燕芝看着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坐上威武的八骑马车,恍若隔世。 “可燕娘还那么年轻,入宫之后,我们还没好好谈过。想来她还误会着我。我总觉得,要与她说清楚才是。”洛浅凝徐徐道来,说着说着竟轻轻笑出声,“她可能到死,还觉得是我硬生生地插到了你们中间,其实鸠占鹊巢的应该是她啊,我阿爹那里还保存着你当年求娶我的亲笔婚书呢。” 徐燕芝一听,脸色瞬间煞白,虽然她没可能再白一层了。 “不是你当初一直让她向我示好的?”年轻的帝王眉头紧蹙,薄唇微启,自称也懒得用了。 “当时我也不好让燕娘失望,不是吗?”洛浅凝的笑容僵了僵,“再说了,都过了好几年了,那会我和她也就十六七岁,说过的许多话都不作数的。” “更何况,那时我以为燕娘会知难而退,毕竟太后娘娘也不止一次地敲打过她……” “我说她,她能听吗?”太后终于开口了,“不过还好,她可算死了。” 年仅五十的太后用手帕捂着口鼻,嫌弃地点评周遭的一切,“这地方真偏,阴森森的,不过把她放在这里正好……谁让她死、死在昨日呢?让方士算了那么久的黄道吉日,被这丫头整得极晦气。” “她死得正好,这下你终于可以和浅凝终成眷属了。徐燕芝是什么出身?她娘也无非是个来我们家打秋风的。浅凝什么出身?她的父亲,可是陇西节度使。现在大燕百废待兴,浅凝,以后你可要好好辅佐三郎。”太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徐燕芝那个丫头,从进府我就讨厌她,整天叽叽喳喳的,不是你父亲宠着她,我都不会让她进这个门。” “她能做什么,跳舞、变戏法?让她当个后妃都不配!” 洛浅凝赶忙福身,“太后莫急,我省的。” “在马车上就不要多礼了,今后都是一家人了。” 徐燕芝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明明白白。 她好像该恨他们所有人,恨他们欺骗她,嘲笑她,看不起她。 崔决打算娶的人一直是洛浅凝,与她在一起,也只是迁就洛浅凝的“小爱好”。 而洛浅凝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她交好,只是想看她追求不得的笑话。 多有趣,多其乐融融。 她不是不懂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可在她对他产生好感之后,洛浅凝是鼓励她的,倒说不说,她那个时候受了不少崔决的冷眼,但都靠着她的鼓励重新振作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的死,对大家都好。 按理说,她不应该再有眼泪这种东西。 可是,可是,她现在好想哭啊。 当一滴泪从她眼眶下滑落时,眼前令人讨厌的一切都不见了。 再一睁眼,已是十六岁那年春日。 第2章 纠葛 待到她睁眼时,浑身的疲惫代替了痛楚。 徐燕芝的唇边倍感不适,下意识地伸手去拂,可四肢百骸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拉扯筋骨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 徐燕芝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再一瞧,她嘴上沾的竟然是木屑。 她环视四周,更加迷茫了。 这不是她在崔府时的闺房吗? 可她不是已经……被推下去了? 而且还跟在崔决身边,听见了真相。 屋内的陈设虽然不是最上乘的,却保留着她当年的习惯,比如她畏热,夜间总会开一扇对着桌案的窗。 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听清脆的铃声,便又在窗棂上挂了一个小铃铛。 此刻,晨曦初现,透过未关的窗棂,漫进她眼中,风也知晓光的意图,叫银铃摆动、作响。 徐燕芝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彻底清醒过来。 有感觉,不是在梦中,她莫不是……死而复生了? 她整个人呆立在桌案旁,低头看着半桌案的木屑,以及木屑堆叠中,一枚小巧精致的木雕。 那木雕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燕形状,只是有些地方还没被打磨光亮,以及还未来得及的点睛之笔。 过去的回忆一下子翻涌而来,这是她当年追求崔决时,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之一。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已经熬了三四天,现在是最后阶段,今下午就能做成。 届时,她会当众堵住崔决下族学的道路,亲手送给他。 然后得到一句:“表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往后切记不要再做了,我并不喜。” 说罢他果断绕过她离开,她则站在原地任旁人嘲笑,出丑。 自从扔鞋事件后,崔决对她一直疏远冷酷,后来不知怎么就接受了她。 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迁就洛浅凝吧。 徐燕芝嗤了一声,将桌案上的木屑清扫干净,拿着那只小雀,直接掰断了它的翅膀,同它和对崔决的爱恨一起,扔进一旁的木盒里。 既然上苍已经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断不可以这般愚蠢了。 礼物送给有心人,崔决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强扭的瓜她已经吃到了苦味,甚至已经付出凄惨的代价,恶果又有什么意思。 这院子只有她一个人住,也没有丫鬟在这里伺候,所以打扫也是她一个人来,重新活过来后,徐燕芝浑身都充满着干劲。 谁知就在她刚要去拿簸箕的时候,一位面熟的丫鬟急匆匆地走进了青陆阁。 徐燕芝认得她,她是当年还是长房夫人的太后身边的大丫鬟,绿姿。 跟长房夫人一样,喜欢用鼻孔看人。 “表姑娘,大夫人有请。” 一般来说,她是不参与崔氏家族的定省的,一旦她被叫过去,无非就是明里暗里让她远离崔决,可是那会她哪听得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出来后该如何如何。 徐燕芝也不记得她上辈子被叫过多少次,不过,这一次来得正好。 崔氏是长安的百年望族,崔府极大,从她所住的偏院到长房院中,要经过好些仙境般的亭台阁楼。 不知是不是熬夜所致,还是因为她刚刚复生,还是她对长房的排斥。 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好沉重,真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何等毅力,每日有使不完的劲往这边跑,就为了跟他说一句话,或者只是见他一面。 进了长房所在的东苑,她的表舅父、崔氏的家主正同表舅母王氏在正厅等她,太阳已经升高,一道阳光晒进正厅,正好打在二人面前,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圈。 徐燕芝带着一丝顽童心性,站在那光圈中央,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见过表舅父、表舅母。” 光渡在她身上时,好似也刻意将毒辣减半,就如同有仙人在她周身施了法术,如梦似幻,缥缈无比。 崔瞻远眼帘低垂,盯着她的脸颊若有所思。 王氏不作声色地瞥了一眼崔瞻远,心中一嗤。 只是在装乖罢了。 “燕娘多礼了,看来前些日子给你找的教习娘子,颇有成效。”王氏如今四十有余,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纹路。 “对了,燕娘你多大了?”王氏又道。 今年是庆嘉十三年,徐燕芝这会及笄刚满一年。 “回表舅母,我十六了。” 其实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但这不重要,王氏又不是准备给她庆生的。 “那你进府也有半年了?半年前,你从汴州那么远的地方来长安,个子比现在还要矮半个头。”王氏拉过徐燕芝的手,手心拍在她的手背上,“你过去的那些事,我是知道的,你也不易。” “长房要对整个崔氏的兴衰负责,忙起来的时候,多数都没顾到你,亏待了你。” “表舅母怎么会亏待我,能被认回崔家,是燕娘的福分。”徐燕芝说这话时,心中愈发的冷,“表舅母,您有什么话您就说吧!燕芝一定照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你也及笄这么久了,还未出阁,心中可是有称心的郎君?” 来了,王氏的太极终于打过来了。 徐燕芝赶紧道:“燕娘没有心悦的郎君。” 王氏的脸有点挂不住,心想你往长房跑这么多趟,我又不是看不见。 “是吗?我可听说,他们都说你心悦三郎君。” 果然。 徐燕芝微微莞尔,在王氏的话音刚落时,直接跪了下来,说道:“表舅母不要多虑,我之前是因为和三郎君之间有一些误会,才让别人有了捕风捉影的机会。其实我昨夜就已经想通,之后定不会再与三郎君有任何纠葛。” “那些风言风语,时间一久自会化为乌有。” 王氏还有一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怎么可能?她这小娘子,这半年追着崔决跑,整的大房鸡犬不宁的,之前也找她明里暗里提过,怎么这次就这么坚决,这么果断…… 可看徐燕芝的表情,不像作假。 这小娘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燕娘还有一事相求,若燕娘遇上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可否让表舅父表舅母帮忙做媒?” 徐燕芝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要与崔决彻底划清关系,不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只会跟在崔决身后,乞求他看她一眼的耍滑之辈。 吃过的苦、流过的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宣泄,让她痛苦也让她冷静。 一直沉默的崔瞻远这时却插话道:“燕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崔府不好,你想快些嫁人出府?” “可,表舅母刚刚不是说……” “她不是那个意思,你安生待在府中便好。”崔瞻远摆摆手,“婚事你且放心,以我与你阿娘的情分,定会让你风光大嫁。” 她阿娘是家主的远房表亲,从小也是在崔府长大的,听家主说,他们二人关系从孩提时代就十分要好。 后来,本能有个好前途的阿娘竟然和常来送货的货郎私奔了。 再后来,阿娘也没嫁给那货郎,而是在九牛镇和她的阿爹成亲了。 虽说阿爹不会让他们忍饥挨饿,但阿爹意外去后,也没能留下几贯钱,她每日赶着清晨去外面卖艺,夜里也要挑灯做些绣活,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之后一定要找个家境富裕的。 风光大嫁,这个极好,有了足够的嫁妆,也会在夫家有更多的话语权。 徐燕芝从东苑出来后,她倍感神清气爽, 现在,是新的一天了。 从今往后,任他崔三郎如何高冷如月,甚至变为九五之尊,她也不再心悦于他了。 她顺着回廊还未走远,就被一袭月白色衣裙的娘子堵住,那娘子的语气无不透出关心,“燕娘,怎么回事?” 这挡住她的人,就是每年都会来崔府暂住的洛浅凝。 “什么怎么回事?”徐燕芝对她可没什么好脸色,她前一世说过的话还历历在耳,这一世,她一点都不想打扰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别再恶心她。 “我都听说了。”洛浅凝轻轻蹙眉,为何今日的徐燕芝这样……奇怪。 “我刚刚听大房的丫鬟说的,你说你不再缠着三郎君了……”洛浅凝一副疑惑万分的表情,“是不是大伯母逼你了?大伯母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之前那般追求,不是也没事么……” 如同上辈子一样,洛浅凝总是鼓励徐燕芝百般向崔决示好,把崔决所做的一切都扭曲成他对她的好感,总是会说,门第之间并不重要,只要两个人有情,就一定会成功的。 她也真信,把她当作闺中密友,无话不谈。 可现在听来,她的话,无一不是刺。 说来人心真可怕,洛浅凝没少和她说大夫人的坏话,可最后,太后和皇后多亲密无间啊。 “什么叫纠缠?本来我和崔三郎就没有什么关系,你以后莫要跟我说这些话了,我之后要好好跟我的教习娘子学艺,不怎么再来东苑这边了。” 洛浅凝绞着手帕,十分替她惋惜,“可你为三郎君熬了那么多夜,之前你还说,今儿就准备把礼物送给他。” “什么礼物,不知道。” 徐燕芝懒得跟洛浅凝废话,她看着她就要忍住想给她一拳的冲动,拳头紧了又松,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时,急匆匆地走了。 她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在这里多待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这里的人就要认为她要对崔决图谋不轨。 她的步履匆忙,根本没注意到和崔决擦身而过。 锦衣的青年身形颀长,玉簪束发,俊秀的面容朗若明月。 他缓缓站住,望的是徐燕芝离开那条路。 崔决身旁的小厮刚想斥责到底是谁对三郎君无理,却看到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形像极了徐燕芝。 “刚我听绿姿姐姐说,这表姑娘方才在家主面前发誓,说已经有了心仪的郎君,她今后定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话落,觉得不对劲,这说的像他们三郎君是候补一样。 又补充道:“恭喜三郎君!都是三郎君脾气太好,才让她这样逾矩。” 崔决收回视线,吐音如玉,又轻又低。 “她不再纠缠,也好。” 第3章 无礼 徐燕芝这几日都没出门,安安分分地在青陆阁中念书认字。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之前跟大夫人说的那些并不是随口说说。生逢乱世,她形单影只,要改变自己上一世的命运,必须要有一门好亲事。 她在乡野间学的都是歌舞杂耍,这些只能讨巧,对于一个想要嫁人的人来说,还不太够。 现在是庆嘉十二年,再过不了四年,天下就大乱了。 她断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一门心思吊在崔决身上,这几年正是她寻一个好姻缘的机会。 她今后的夫婿啊,不在于多大的门第,反正在长安这群人眼中,她嫁给谁都算高攀不是吗。 但一定要一心一意,后宅之事她理不清也不想理清。 徐燕芝掐指一算,再过不了几日,就是春祭了。祭祖结束后,崔家会举办一场扑蝶会,说是赏花观蝶,实则为一场贵族仕女们的相看宴。 本朝民风开放,并无男女大防,届时长安有头有脸的士族们都会安排适龄的郎君女郎参加,如果能得表舅父说媒,她说不定能找到一个相当满意的郎君。 到了扑蝶会当天,徐燕芝拿出前几日裁好的衣裳整平,指腹抚过蝴蝶绣花查看是否有所遗漏。 她刚准备从妆奁中翻找,想到这时她也只有几个她自己刻的木头首饰,根本不够看的。 思来想去,她从院中揪了一簇粉杏别在耳后。 阳光正好,适合谈情说爱。 她盘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扑蝶会的选址可谓奇妙,蜿蜒的曲尺池塘围着鹤汀水榭,春日桃夏日莲,各色女郎手持轻罗小扇,撩动发丝,长裙姹紫嫣红层层叠叠,既可临花观美人,亦可流觞曲水。 她刚一到,就看到有几个小娘子打量着她。 今日洛浅凝也来了,提着长裙从一众娘子中缓缓退出,坐在她身边,瞧见她:“你真好看,要是三郎君看到了一定也喜欢。” 本不大的声音骤然抬高,使得周围的小娘子的目光一并望向了她。 徐燕芝总被他们说粗俗,可若说长相,没一个敢说俗的。 倾国倾城略有夸张,但在这贵女云集的长安城中,确实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的。 今日,她选了一身玉色花蝶襦裙,行走间犹如蝴蝶翩飞于花丛,紧俏非常。 “她不是说有了心悦的郎君,不再纠缠崔三郎了吗?” 崔府大到可以容纳半坊人居住,传话的速度也不亚于坊间,短短几天,她在东苑发生的事已经被传了个遍。 “她说不纠缠三哥哥,我可不相信,这种人,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往上爬的。” “你说得有理,她说的话谁信呀。” 以前听洛浅凝这么说,她会兴冲冲地回答: “真的吗?他真喜欢我这么穿呀!” 如今…… “我管他喜欢什么。” 他不值得。 洛浅凝瞧她的态度强硬,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与她翻脸,怎么短短几天,徐燕芝就跟变了性子一般。 从前的她虽然也是心直口快,但在人前,也是不吭不响的,生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贵人惹麻烦。 她试探道:“是不是最近他惹你生气了?三郎要代管族中事务,难免忙到没时间理人,但你信我……” “那你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 “燕娘,我叫你一声妹妹,自然你我更亲密。” “那你闭嘴。” 洛浅凝的笑容僵硬了几分,“连我也惹你生气了吗?” 徐燕芝生得面若桃腮,眼尾微挑,不知是不是她过分明艳的长相,还是她本人的草莽出身有加成的原因,她总会在气势上胜人一头。 而洛浅凝就是世家中最典型的娇娘子,说话也软糯,稍微听见大一点的声音就气息不稳,现在更是眼眶微红,险些要落下泪来。 “徐娘子,你说这话就过分了。” 自然会有人看不顺眼加入她们的对话,来针对她们共同讨厌的人:“不是你一直在缠着崔三郎?洛娘子帮你出谋划策,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啊,方才洛娘子还跟我们说,一会要带着你一起投壶来着。这么好的娘子,你怎么想的?” “扑蝶会本来就不应该让不三不四的人来,好心情全被这人搅和了……” 除了越说越激动的几个娘子,其他人则退到一旁,低声附和。 眼看徐燕芝即将变为众矢之的时,又一道清丽的声音横插进来,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众人冷静:“你们看,郎君们好像在往我们这边看呢?咦,怎么崔三郎也在场?” 她们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果真有一群郎君悠悠走来,其中,崔三郎是最闪耀、最突出的那一颗玉珠,他就算不站在最前方,也不会让人认错。 毕竟在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崔家三郎的风采? 他十岁已简在帝心,十六岁便进宫面圣,被圣上钦点为探花。 这样一个前途无限的人,却三拒为官,专心在族中处理大小事务。 如今,崔决已及弱冠,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娘子们意识到扑蝶会的真正作用——笼络世家,何必为了一个徐燕芝让人看了笑话。 逐渐,在徐燕芝周围的贵族娘子都离开了,洛浅凝也同她们一起,去追寻崔三郎的脚步了。 而帮助了徐燕芝的人却坐在一角,一身雪白的罗裙未及地,露出同样淡色的绣花鞋,手中抱着几枝桃花,老神在在地看着徐燕芝。 她生得很美,英气逼人,有种阴柔的男相,有着一双丹凤眼,看人的眼神极具攻击性。 徐燕芝赶忙朝她福身,“多谢娘子解围。” 她莫名觉得这人十分眼熟,难道是上辈子见过的人?可是以她这般长相,她不可能没印象呀。 “徐娘子不必客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她站了起来,徐燕芝才发觉她要比寻常娘子还要高出许多。 也估摸是自己个子小的缘故,她要微微昂头才能与这位对视上。 她下意识地跟着白衣娘子走出水亭,顺着池塘漫步,听到她问:“若是没有我,你打算怎么做?” 徐燕芝想的是如果这是在九牛镇,她可能早就上手了,在九牛桥边混的,谁没对付过几个地痞无赖啊。 可她不愿吓着这位娘子,吞吐了半天:“大概是,骂她们几句,然后撞开她们就跑。总之她们不会追上来的,那么多人看着呢!” 紧接着,她就听见这白衣娘子发出一声爆笑。 就真的是那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世家娘子身上,张狂肆意的大笑。 徐燕芝觉得奇怪,表情纠结成了一团,她不确定这位娘子到底是在笑什么,说实在的,她被崔决和洛浅凝骗了一辈子,再接触新的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娘子,你不去那边吗?”她们已经远离人群,几乎走出了水榭的范围。 “我又不是为他们来的。” 徐燕芝的表情更纠结了,因为她清楚,今日来扑蝶会的女郎们大部分都是为了崔决来的。 “那、再次谢谢娘子帮我解围,不介意的话娘子可以叫我燕娘,还不知娘子尊姓大名?” 她想着,问完了她也要去寻找合适的夫君了,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那人却答非所问:“怎么,你还想去看崔三郎?你和崔家那人门第悬殊太大,我听那些娘子们都已经快把他比作天上的月亮了,我劝你啊,还是算了。” “我没有啊。” 徐燕芝没文化地想,不怪其他人爱把得不到的东西比作月亮,孤高冷傲,不可亵渎。 她曾经也十分落俗的将崔决比作月亮,看,都可以看,不仅她看,族中大大小小的娘子都看,可谁都无法指染,月亮自有归属。 这一世,她也不会苛求明月入怀,只想与触之可及之人作伴,否则只是徒增烦恼,甚至付出生命。 可徐燕芝倔得很,明知她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她刚刚帮了她,但还是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我好歹也是这府中的表姑娘,又不是非崔决不可。我要是有上看的郎君,之后表舅父会给我说亲的。” 那人似乎被气笑了,将手中的桃花枝塞进徐燕芝怀里,声音由细变粗:“徐燕芝,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片子,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 怎的、变成男人的声音了! 徐燕芝大惊失色,退后好几步,“我怎么认识你啊!” 可这声音确实有些耳熟,他生得也眼熟…… “瞧你这记性,不是在九牛镇扔我泥巴的时候了?” 九牛镇、泥巴?!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脑海中一个人的相貌形态立刻被拉出来与现在的白衣娘子,不,是白衣郎君重合! 眼前这人,居然是她儿时玩伴温、应、遮! 徐燕芝知其身份后,也没了再去扑蝶会的心思,左瞧右看,生怕他的真身暴露,将其推进一处回廊,问他:“你不是前几年说来长安找你阿爹了吗?怎么混进这里了啊!” 上辈子,她和温应遮的缘分止步于他十四岁离开九牛镇那时。 他和她算得上是邻居,父亲是镇上教书的先生,一招中举,便启程去长安赶考,可过了七年都没有再回来。 “你别那么激动啊燕娘,”温应遮整理着长发,用手指勾开唇边缤乱的发丝,“虽然我一开始是来长安找我爹的,但也有几年了,还没找到人,钱却没多少了,幸好有个道长看我可怜收我为徒,我这回在崔府就是跟他一道来的,这不前两天才结束春祭吗?师父他老人家跟崔家主是老相识了,邀请我们在府上小住半年。” “那你为何打扮成女郎的模样?”徐燕芝狐疑地盯着他看,“你不会是用美色□□人家道长了吧!” “请你不要质疑我们纯洁的师徒关系行不行?”温应遮手指戳着徐燕芝的脑袋,看着她摇头晃脑的,调笑道:“我这不是听人说,有个汴州来的姓徐的小娘子天天当崔氏儿郎的跟屁虫吗?我莫名觉得就是你。” 呵,真是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 “别说这个了,这都是她们编排我,你可不要信了!” 好吧,今日虽然没去寻觅看得过眼的郎君,但遇到了儿时最重要的伙伴,徐燕芝觉得也是值得的,总归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说起来,你这副扮相,还真的可以以假乱真,我一开始真的没认出来呢!你小子现在越长越行了啊!”因二人从小亲密无间,毫无芥蒂,徐燕芝便将手直接伸向他隆起的胸口,“你这怎么做的,是塞了馒头吗?” 可她这样,在旁人眼中…… 扑蝶会由崔瞻远主张,崔决一手操办,作为主家,理应去看一眼。 他去而复返,正经过此地。 “啊,那不是表姑娘吗?她、她怎能如此大胆?!” 崔决身旁的小厮羞红了脸,她怎么能轻薄其她女郎呢?! 崔决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色衣裙上的花蝶正被树荫投下的光照得斑驳流转,如梦似幻。 而少女手持桃枝,正将手探进她面前那个高个女郎的衣襟。 鲜嫩欲滴的桃花近大远小,正巧和她发间的粉杏交相呼应。 “这,来了那么多贵客,稍有疏忽被人看到了……”小厮还没说完,便看到崔决步履急躁,朝着徐燕芝匆促走去,握住她的小臂,表情凛凛。 “表姑娘,无礼也要有个分寸。” 第4章 狐狸 徐燕芝着实被这位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待到她看清身旁人时,却猛地生出一记寒噤,似有一股蛮力,直接将她拉扯回带走她生命的春夜。 她重生回来,还是第一次和崔决面对面碰上。 重新见面,她对他的第一反应,是惧怕。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能他面前保持镇定,“三郎君,请你松开。” 崔决本握得很紧,垂眼却直直撞进一双水瞳,由她挣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三郎君误会了,燕娘刚刚是在帮我赶虫。”温应遮恢复了细声细语的伪声,难辨雌雄,“崔府中的桃花香气扑鼻,引来了只蜜蜂落在我的衣上,我实在害怕,可燕娘不怕。” 心念电转间,时间仿佛停滞。 崔决眉梢微挑。 低头行礼。 “原是一场误会,在下给二位娘子赔个不是,是在下唐突了。” “我怎敢受三郎君的礼,三郎君的误会可以用一句话来抵消,我的却不行。不过三郎君今日说得有道理,我的礼数怕是还不够有分寸,碍了三郎君的眼,温……温娘子,”徐燕芝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她的手穿过温应遮的胳膊,只想拉他远离崔决,“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教习娘子,顺便再向她讨教一二。” 崔决的目光掠过温应遮,落在了徐燕芝的胳膊上,透过轻纱的上襟,小臂处又红又白,隐约看得出他的掌印。 不过也只是一瞬,徐燕芝带着另一个女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是跑着走的。 他的心中觉出一丝怪异。 这半年来,他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徐燕芝,每次她都会想尽办法跟他说话,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是一会。 可这一回却没有。 小厮跑来,扇着自己的快嘴:“都怪我,三郎君,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张口胡猜,这才让三郎君误会,使得您去给她低头。您罚我吧。” “无事。” 到底还是他自己冲动了。 “不过徐表姑娘好生奇怪,虽说她不纠缠您是件天大的好事,但也不至于怕您吧?” 崔决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行。 就连庞青也能看出来。 徐燕芝变得不再满心满眼都是他。 甚至话中带刺,畏惧他。 “庞青,徐娘子已到了议亲的年龄,有些话,有损她的清誉。”崔决拧紧了眉头,“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小的明白了。”庞青低下头,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在怪自己口无遮掩,“那既然如此,郎君院里的要重新种树吗?” “树?” “就是之前您不是不让表姑娘进门,结果表姑娘靠爬树进了您院子,您一气之下就让我们把院里的树都拔了……” “这些你安排就好,”崔决抿唇,默默捻着手指,肌肤滑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对了,拿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送到青陆阁,再去赔她个不是。” “是。” 徐燕芝确定自己离了鹤汀水榭,才停下脚步。 止步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温应遮不是看不出她的异样,也在心中否定了那些女郎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你没事吧?” “没事。” “可你出了好多汗,燕娘。” 徐燕芝摇了摇头,“跑太快了热的。” 想到崔决那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徐燕芝委屈得慌,她跟温应遮本来叙旧叙得好好的,谁知道他会出现? 想来,除了他们的初遇,十六岁时的徐燕芝,几乎没有被崔决微笑对待过。 不是后来看她终于泄了气,估摸他和洛浅凝串通好了,才允许她一点一点走近。 她上辈子怎么能一点都没注意到,还觉得是自己的努力感动了他呢。 她再看到他,巴不得再用恶毒的话来骂他,但是她还是有一点忌惮他的。 崔决算是半个家主,与她表舅父拥有同等权利,若真将他惹恼了,崔瞻远也帮不了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不由得握紧拳头,她要嫁人,她要离开崔府,越快越好。 忽然,一双大掌落在她头顶,轻轻地顺着她的发丝抚慰,驱散了她的愤恨与怨气,使她的拳头也逐渐松开。 她听到她身边人说: “这里的人,是不是总让你下不来台啊。” “你在这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温应遮想着,燕娘一定喜欢过这个崔三郎。 就用那些他听到的零星传闻拼凑起来,燕娘应该还极为热情地追过他一段时间。 但她这种释放自己全部热情与活力的讨好,在他们面前就是粗鄙胡闹,难登大雅。 他们是生于民间的泥腿子,每日睁开眼想的便是自己的生计,哪里能赚到钱,哪里能换到吃的,哪跟这钟鸣鼎食之人能有半分联系? 他们吃过的最大的苦不过是难以理解的课业,不认可的联姻。而他和燕娘为了吃顿饱饭要起早贪黑,身兼数职。 燕娘最苦了,父亲早亡,家里没地,她为了能有余下的钱给阿娘治病,她什么都会,能赚钱的什么都学。抢人最多的位置,和恶霸周旋,想要的东西她必须主动出击才可能能争取到。 不过燕娘和他要比其他人更幸运一点,能够窥见一斑这些王孙公子的生活。可想要真正融入他们,比登天还难。 “也没有……就是……” 她一直是个倔脾气,不爱表示自己有多辛苦多委屈,在人前总是笑着的。 可她这次却没忍住,鼻尖变得又重又酸,还未说完,两滴豆大的泪珠就已经掉了下来。 “温哥哥……” 少女扑进他的怀里,泪眼婆娑,哭了好一通,边哭还边扯着他回青陆阁,“走,我不在外边哭,你陪我回院里去,正好我们好久没见了,找个地多说会话。” “你都多大了,我怎么能进你的屋子?”温应遮伸手揩掉她纵横的泪水,吊儿郎当地说:“不过我认个门。下次再来找你玩。” 他说是下次,其实也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这次,温应遮换了一身男装,提着一个纸包,叩响青陆阁的门。 徐燕芝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随即就被纸包砸了一下脸,手忙脚乱地接过。 “这是给我的吗?” 她迅速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四肢趴着,昂着头的狐狸玩偶。 小狐狸虽然被温应遮保存的很好,但不难看出,它已经有一定的年份了。 “这个是……” 徐燕芝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神气的小眼睛,这是她在九牛镇时,最想得到的玩具! 她每日都会去那个铺子前望一眼,没少跟温应遮叨叨那个小狐狸做得有多好,多灵气。 可是阿娘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渐渐地,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忘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的有朝一日可以失而复得。 原来也有人真的把她想要的记住好多年,在她盲目迷恋那触不可及的月亮时,她是不是错过了许多这样的事? “其实离开九牛镇的时候,我就把这个买下来了,可当时我一提要走,你就朝我扔泥巴,我就故意没把这个给你。”温应遮半倚在门边,娓娓道来,“说起来也挺后悔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遇见,才能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喜不喜欢它。” “我当然喜欢,不仅如此,我——” 她的双眸水汽氤氲,激动地说不出话:“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我、我真是——” “表姑娘!” 有人硬生生地插进了二者的对话,徐燕芝转头怒视,只见庞青正站在不远处,好奇着打量着他们。 徐燕芝嘴巴一撅,明显对他的打扰不太高兴。 怎么跟崔决有关的都那么令人讨厌!没看到这边叙旧呢吗?! 庞青眼珠子滴溜一转,表姑娘旁边的人,好生眼熟,他应是在哪里见过,难道他就是表姑娘的心悦之人?! 可这气氛,瞧着也不对呀。 “是有何事?” 再一看,表姑娘哭得也真可怜。 那双上挑的媚眼,只需一眨,樱红的眼眶就要兜不住泪水了。 庞青不禁心底琢磨,要说好看,表姑娘是真的好看,她每每拦住三郎君时,他都要偷偷看她好几眼。 但要当崔氏主母,可不光是好看。 他嘿嘿一乐,“还是为方才的事来的,再来正儿八经地跟您道个歉。”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介绍道:“表姑娘,这是三郎君专门命我送来的药膏,是从西域带来的不可多得的好物,府上也只有大房中才有呢!” 徐燕芝觉得奇怪,她哪受伤了? 她瞄了一眼温应遮,经他用下巴指了下位置,她懂了。 哦,胳膊啊,确实挺疼的,但这算什么伤? 她没那么娇气。 可她又不好再直接拒绝,敷衍地说了句:“行,那我收下了,替我多谢三郎君。” 庞青看她接过瓷瓶,攒在手中,好是想到了一件特别可心的事,甜甜地笑了。 他看到她留在长睫上的泪珠晶光闪闪,不得不再次感慨,表姑娘是真好看啊。 东苑,临漳院。 书案旁的青年披着一件薄氅,看着院中往来栽种的下仆,神色淡淡。 庞青叩响门,等崔决应声,他才毕恭毕敬走到他面前。 清隽的郎君手指修长,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纸,若有所思。 “外头的声可是扰了郎君清闲?我去同他们说,郎君不在时再来吧。” “不必。”崔决捻纸,又翻过一页,抬眼看他,“交代你的事,完成得怎么样了?” “哦,东西都送到了。”庞青思来想去,还是没能忍住,想将他所看到的说出来,“只不过……” 崔决的指尖一顿,便合上书,蹙眉道:“只不过什么,赶紧说,我之前不是要你说话时不要吞吞吐吐的?” 庞青就没见过这么快把书合上的,刚刚翻书不是挺慢的吗?难道郎君可以一目十行?真不愧是崔家百年间最有出息的郎君! 他作为他的小厮,必须也要展示一番! “小的认为,表姑娘那日在东苑说的是假话。”庞青假咳两声,润了润嗓子,绘声绘色与他描述:“小的去找表姑娘的时候,还有个极其眼熟的郎君在旁边站着,还往表姑娘脸上扔东西呢!幸好我及时阻止!” “但这不是重点,一开始啊,表姑娘看着可不高兴了。但收了您给的东西,拿到手里直接破涕为笑。您说,这不是还对您藏着心思吗?” 第5章 新欢 小狐狸被徐燕芝摆到桌案上,这样就能日日见着。 她时不时冲着小狐狸傻笑一下,想着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在长安居然还能遇见老熟人! 跟温哥哥相处的感觉真好,自由自在的,不怕被嫌弃被挑理……如果她未来的夫君跟他一样就好了! 等等,她要找门好姻缘,而温应遮…… 不就是撞到眼前的缘分吗?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又把温应遮送到她身边了,她再不灵光一点,岂不是要错过了? 她跟温哥哥是同乡,知根知底,并且,他们在一起,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她在九牛镇最富裕的时候就是温应遮带着她出去招摇撞骗,到大户人家里“驱邪”。 她扮演“邪祟”山精野怪。温应遮扮演开坛做法抓“鬼”的假天师,赚的钱两个人平分。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俩的角色还要轮换着来。 现在温哥哥混的也不算太差,毕竟能给崔氏祭祖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说未来他们也不会太愁吃穿。 至于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她可以追他嘛! 就是目前不知道他可有婚配。 思至此,徐燕芝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开始给温应遮绣香囊。 她决定先试探试探他。 她女红的速度早就锻炼出来了,没过几天,就约了温应遮见面。 但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表姑娘,你在这等谁呢?” 庞青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个时辰了。 徐燕芝看到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香囊藏进长袖,“没等谁,你去忙吧。” 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庞青的眼睛。 表姑娘手中拿着的……新的,挺好看的,藏着掖着的……香囊——肯定是送人的。 他猜得果然没错! 表姑娘又要对三郎君故技重施了! 三郎君怎么就甩不掉她了? 只是之前表姑娘对他都是要笑脸相迎,客气说话的,这几回是怎么了? 谁知道她又盘算了什么野路子,花名堂。 庞青摇了摇头,小跑着去通知远处定省归来的崔决:“三郎君,我那日说得没错,表姑娘对你是贼心不死啊,她又打算堵你了,瞧——” 崔决一身月白色华袍徐徐而来,衣袂随着春风摆动。 他顺着庞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假山和一汪池水,哪里有什么表姑娘。 “咦,不见了……” 崔决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悦, “你急忙跑过来,就是与我说这种事?” 庞青低头:“不是的,郎君。我来是想通知您,张家五郎提前到了,正在临漳院中等您。” 崔决这才嗯了一声,“他这般着急,想必之前那张字画对他很重要,你速回库房取了给他,如有人拦下,就说我已告知父亲。” “是。”庞青临走时又往假山处看了一眼,心里叹道,这会其他房的人也陆陆续续定省回来了,希望她是真的走了,又搞这么一出,出丑的也是她。 无论如何,三郎君都不会接受她的。 - 徐燕芝本来想就这么离开的,没走几步她又想,说不定是温应遮对崔府不太熟悉或者有什么事才没到,她等都等了那么久了,不如再等等。 现在也不过黄昏,要是太阳落山之后还是没等到,她再回去也不迟。 走回来时,正巧看到庞青急匆匆地离开,她实在不愿和他打照面,便转身藏进假山后。 她蹲在山石后面,一边模拟着自己如何将香囊送出去,一边透过假山的石缝期待着温应遮的出现。 殊不知自己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被某人尽收眼底。 崔决绕回临漳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徐燕芝猫着腰钻到假山后面,露出一截裙摆,像只没藏住尾巴的狐精。 但他不难看出,她面上算不得多高兴。 失落和沮丧被简单易懂地刻画在脸上,又在一遍遍的重复动作中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那些失落沮丧又轻而易举地消失不见了。 崔决没有在此停留多久,因为她已经透过假山间的缝隙看到了她所期待的人,猛地提些裙摆站起来,因为动作跨度太大,还趔趄了一下。 就在她奔向他的一瞬间,崔决突然被她眸光中的明亮鲜活刺了一下,眼前立时白光一现,脑中似火在烧,亦如危楼轰然坍塌,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崔决!” 明媚的少女从假山中突然窜出,冒失地撞进衣冠整洁的郎君怀中,而郎君顺势抱住她,任由她撒起娇来。 少女的怀中还捧着一束鲜花,她献宝似的要将它们送到他的鼻尖下,“我院中的花都开了,全部都是我自己照顾的喔!我采了最好的给你,你闻闻,好闻吗?” “好闻。”那郎君低头去嗅颜色各异的鲜花,轻笑。 “好简单的评价啊!你倒是多说两句呀!”少女的嘴角下撇,转瞬后扬起笑容,“我刚刚故意躲起来吓你的,你怎么不惊讶?” “我早就看到你在这里了。”他指着她藏身的地点,眉宇间尽是笑意,“你在那里,有一条没藏住的尾巴。” …… 两段小尾巴逐渐重叠,真实的像是刚刚发生过。 但这绝无可能。 他半年内拒绝了徐燕芝二十又三次,也从未和她多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如此亲密、暧昧的举动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揪起来,疼得要命。 好似从这段记忆中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在抢夺他的意识,对身体的掌控权的流逝让他浑身颤抖。 恍然间,他又看到她即将跑到他身边,落下的薄汗挂在分明的长睫上,他咬牙后退一步,强装镇定开口道: “表姑娘……” “温哥哥!” 一大一小的声音同时出现,让崔决不由立在原地。 徐燕芝哪里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崔决,她跑出来时才发现了这座瘟神。 她当机立断,当没看见! “温哥哥,我在这里!” 她将手高高举起,摇着手中绣好的香囊,与崔决擦身而过,裙摆如浪花波动。 少女打定主意,头也不回。她扬起的发丝,从青年的尾指间拂过,五指连心,撩起一丝延绵心尖痒意。 从心底被唤起的那抹不知为何的东西,将转瞬即逝的痒化作一把把利刃,见缝插针似的搅动着他的心房。 让他痛苦,让他不可自控。 渐行渐远的徐燕芝当然不知道崔决发生了什么变化,她觉得他们二人以后就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她选择了放下,他也不要再想着和洛浅凝一起恶劣地捉弄她,看她笑话,最后还要把她逼上死路。 她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开始埋怨起姗姗来迟的温应遮,“温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温应遮满头是汗,赔着笑脸, “这回真是我的过错,我那师父忽然找我有事,要我去城里走一趟,结果耽误了一个时辰。” “真有这么巧?”徐燕芝不信,娇嗔道:“不会是在城里还有什么未了的情缘吧,道士大人?” 要是真有,她这香囊就不送了! “我在长安城中天天寄人篱下,哪有人瞧得上我啊。”温应遮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轻轻倚靠着身后的红柱,一脸无害地看着她。 徐燕芝正在辨别他的可信度,虽然他俩都是从小地方来长安的,但是要说没人瞧得上温应遮,她可不信。 就温应遮这长相,卖到小倌馆,高低也是头牌。 不过,她看到他又跟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掏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交到她手中,“燕娘,我回来时正巧看到翠云楼卖荷花酥,说是最后一盒,好运气地被我买下了,我知道你爱吃甜的,顺道再把这个彩头送给你,能不能原谅我,开心点,嗯?” 翠云楼的荷花酥! 她上辈子就爱吃这口,只是后面离了长安城,再回来时翠云楼的糕点师傅换人了,荷花酥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她也就没再想过。 现在忽然又将原来的荷花酥摆在她面前,她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算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啦。原谅你这一回!”徐燕芝抱着锦盒,鼻尖下全是荷花酥弥漫出的清香,方才的怒气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云,被甜甜的味道赶走了。 她觉得今日收获不错,虽然等待时间不够满意,但是她十分自然地问到了温应遮的感情问题,还得到了原汁原味的荷花酥! “再有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饶过你了。”徐燕芝假模假样地哼了一声,伸开手掌,将一直握着的香囊展示给他看,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刚要把练习许多遍的介绍词说出来,一道身影蓦地插进二人之间,让她想说的话一下子打了磕巴。 “这是我送给你的呃、我自——崔决?!” 崔决的身形高挑,让她不得不昂着头,被迫承受着他幽深的目光。 她被吓到直呼其名,只得尽量去克制自己不摆出嫌恶的表情,可随之而来的痛感让她不得不纠起眉毛,手腕上的力道,是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扭断的力度。 她被他拽动,猝不及防地跌向他,撞上他的胸膛。 崔决的面色还透着与什么抗争过的惨白,额面覆上一层轻汗,眼尾微红, 与生俱来的自克与冷静,此时随着他愈发炙热的体温,荡然无存。 徐燕芝气到咬牙切齿:“这是第二次了吧,三郎君。您这一次,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你个王八蛋! 而他却说:“我只能同你说一会话,跟我走。” 那语气真是奇怪,一点也不像出身优渥,又清风明月的崔家三郎了。 第6章 口脂 长而宽的回廊间,少女边被带着小跑,一边奋力想从身旁的青年边挣脱。 “崔决,我不跟你走,你放手!” 可她身量不高,力量更是万分悬殊,根本无法撼动崔决愈来愈快的步伐。 眼看就要拐进没人的院子,温应遮身影一闪,拦住崔决,难得严肃道:“三郎君,这恐怕有些不妥,你没听到燕娘说不愿?” “你是什么人?” “在下温应遮,师承静照道长,也是燕娘的同乡。” “没听说过。”崔决回答得极快,噙着一点淡漠讥讽的笑,右手紧握又松开,“你现在耽误了我的时间,还不让开?” 徐燕芝听到他毋庸置疑的声音,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上,没由来地心下一惊,在温应遮开口前抢先说:“温哥哥你先离开,既然三郎君想跟我聊聊,还是我们单独相处比较好。”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崔决怪极了。不是像之前那样对她“无理”行为误会下的冲动,而是像…… 她说不上来。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他,但据她所知,崔氏一族还没在乱世沉浮的时候,崔决待人,无论如何都是彬彬有礼的。 她本就有些怵他,让温应遮离开,也是害怕他会对温哥哥做些什么。 毕竟他的一言一行,能改变得实在太多。 温应遮递给她一个保重的眼神就离开了,崔决却还想往人少的地方走,她不想如他的意,心生一计,蹦跶两下: “你走太快了,我脚崴了,我脚疼,崔决,你慢些……” 还好,崔决还算有点良心,他停下来,问:“哪崴了?” 徐燕芝的手不受他的控制了,当然是扭头就跑! 没跑两步,又被捉住,“就知道你要跑。”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也只同说一会话,三郎君,什么事。” 崔决皱着眉,似乎在观察她近些日子产生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大,在他面前,眼光很冷。不再像一只随时准备讨好人的小狗,只等着他一出现,就摇着尾巴凑上来。 “我要你离开崔家。” 徐燕芝的表情一僵。 她不明白,崔决为什么忽然赶她走。 她没做任何逾越的事,甚至这几日都没有跟姓崔的说过话。 甚至就是上一世,崔决也从未赶她走。 “为什么?我是表舅父带回来的人,要我走,也需要表舅父的首肯。” 崔决的脸色依旧没好多少,显得薄唇更红,说出的话也更加残忍:“你若不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赶出去。” 徐燕芝轻轻一笑,好像弄不弄明白的,也就这样了。 她的嗓音带着疏离与自嘲,“崔决,你要是早些跟我说这些话该有多好。” 上一世就该早早说的。 那她就不用知道他真实的为人,不把他当做高不可攀的月亮,也不用窥见月亮堕落的秘密。 也不至于惨死在皇宫中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离开的。”徐燕芝将胸中那口郁气舒出,望向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了一丁点热度,“但我不是被你赶走的。” 她是要走,但现在让她走,她可是无家可归。 她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 “你最好……” 崔决还想与她说什么,但是徐燕芝已经不想再听了,“够了,崔三郎君,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会面,我不想叫人……喂!” 崔决的举动打断了她想说的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或者说,应不是崔决有意打断,而是他终于支撑不住,忽而闭眼仰颈,整个人向她压过去。 崔决身高八尺往上,对于徐燕芝来说简直就是一座小山。 均匀地呼吸洒在她的颈窝上,弄得她痒痒的。 她揽不住他的重量,整个人摇摇欲坠。 怀里本拿着的荷花酥和香囊都落在了地上。 她想哭。 “呀!这不是三郎君和……徐表姑娘吗?” 完了。 这回她想死。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徐燕芝恨不得直接也晕过去,她本来被崔决下逐客令就难受得要死,脚底不停打颤,她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出声的是一脸好奇看戏的三夫人冯氏,旁边那个面色铁青的是她的表舅母,周围还带了俩丫鬟。 四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想不误会都难。 “三郎君原来是和徐娘子两情相悦吗?那可和我听到的有些不同呢。” 三房的冯氏和王氏一直不对付,主要还是王氏先挑的事。 她的表舅父这么多年来,身边除了王氏,仅有一个通房,还是醒事时老夫人安排的。 三爷则是桃花不断,房内妾侍众多,单出生了的孩子都已经有六个。 冯氏一开始还想管管,但男人怎么可能管得住,再说像崔氏这种大士族,本来就讲究多子多福,后来她也不管了,整日吃斋念佛,可王氏偏爱踩高捧低,暗地总用三爷的事来夸大爷,崔氏又是崔瞻远和崔决主管,传到冯氏耳朵里,也只能吃哑巴亏。 这回可找到一个供她乐呵的事了。 光风霁月的崔三郎和一个无父无母的表姑娘,呵,让王氏愁去吧。 她不慌不忙地添油加醋:“这是翠云楼的糕点吧?三郎君有心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三郎只是晕过去了,他们能有什么关系?绿姿,还不赶快叫人来将三郎抬回去。”王氏赶忙上去搀扶,又有几个小厮上前代替了徐燕芝的位置,她这才得以脱身,弯腰去捡摔在地上的香囊和糕点。 她今日是走不成了,还被王氏当作一个钉在大房上的生锈钉子一般带回了临漳院。 徐燕芝看着一堆人前遮后拥地将崔决护回内屋,冷着脸暗讽他,搞得跟个玉人一样,摔在地上能碎了不成? 要不是被撞见得太及时,她绝对要把崔决扔地上走人。 不过,在没人叫她之前,她不能走也不能去探望,当然她无所谓,只是觉得无趣,便在院中随意走走。 在临漳院走动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前每每踏入临漳院,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雀跃,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给崔决看。 而现在,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却是波澜不惊的。 甚至想到崔决方才的模样,她倒是对他的怨恨又更上一层楼。 临漳院虽大,但因为崔决本人不喜铺张浪费的缘故,院中没什么能凸显出富贵子弟骄奢淫逸的景观,她走了一会儿就意兴阑珊,把注意力全部投在院中新栽的连翘上。 她没记错的话,有一段时间他为了不让她爬墙,把院中的乔木都拔光了。 现在他不用愁了,她才不会这么做的,如果非要爬,可能是哪天她来要他狗命的。 这段日子府上的事情颇多,崔瞻远又显少管事,全靠崔决将崔府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崔决被人扶着躺入榻中,又去叫了郎中来诊脉,只说脉象稳健,应是近日疲劳所致,开了几个安神的方子便退下了。 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众人皆放下心来。 王氏看着庞青等人迟迟不动,催促道:“你们还不替三郎更衣吗?” 庞青一脸为难:“大夫人,郎君立了规矩。更衣之事,从来都是三郎君自己来,如果我们坏了规矩,三郎君醒了是要怪罪的。” 王氏是不知道崔决院内之事的,但她都发话了,为何不听?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小的已经叫其他人拿方子去抓药了,大夫人您放心,小的就在这里守着郎君,郎君一醒就叫您。” 也就是表明,他不打算听王氏的。 “我是三郎的母亲,我让你做的事,他还能怪罪下来不成?”她皱眉时的面纹更深,“你赶紧给三郎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三郎以后是崔家继承人,做人做事都不能失礼,就这样着外衫躺在榻上,哪有半点崔氏族人的样子。” 庞青无奈,“是,大夫人。” 庞青上前,手刚刚碰到崔决的胳膊,立时就被抬手挡住。 庞青眼睛一亮:“三郎君,您醒了!” “庞青。” 崔决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清清冷冷。 “我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王氏:“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你要怪不如怪我。” 崔决余光瞥见王氏,从榻上下来,朝她躬身,毫不出错地说:“母亲,我怎么会怪您,只是您知道,我已长大成人,接管族中事务,应有自己的规矩,您不如去外间等我一会,让儿子整理好自己再来见您。” 崔决虽是嫡出,但王氏生崔决时难产,总对这个孩子疼不起来,随着崔决慢慢长大,二人又性格不合,多年以来也一直是这样不亲不远的关系。 崔决既然醒了,她也不必一直在内屋待着。 只是…… “你和那个姓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姓徐……您是在说徐表姑娘?我与她并无半点关系。母亲,怎么忽然说起她来?” “希望你明白,无论是出身还是学识,她够不上崔家的门槛。” 王氏走后,崔决才问:“庞青,母亲为何来这里找我?” “三郎君,是大夫人送您回来的。” “送我……?”崔决搜刮着临近的记忆,眸光一瞥,眉头狠狠皱起来,指着窗外的人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庞青望了一眼窗棂,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院中栽种不久的连翘,乌发少女微微俯身垂首,轻嗅黄花,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半只上挑的眼,小巧可爱的鼻尖,沾在花瓣上的粉唇。 人比花娇俏。 庞青收回视线,挠头:“三郎君,您还好吗?我之前不是给您去送东西吗?回来时便看到一行人扶着您进来,好像是说……您在和表姑娘说话时晕倒了。” 崔决眉头舒展稍许。 他的记忆停留在,看到徐燕芝的那一刻,那段似他非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还有…… 温哥哥。 “原来如此,怪不得母亲误会了。” 他依然表现得上十分平静,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那叫她也一并进来吧。” 庞青应“是”,也离开了。 里屋仅剩崔决一人,崔决将外衫脱掉,却发现他的袍子上有一点红。 浅到,如不仔细查看,便会遗漏。 他天生敏锐,此时此刻又觉察到耳边沾了什么滑润的东西。 他伸手一摸,是与袍子上一样的红。 崔决凝望这嫣红片刻,双眸犹如笼上一层雾。 他指腹轻捻,缓缓阖上眼睑,指尖越过唇齿,又探入口中。 舔舐,细品。 他隐约能分辨出,这是口脂的味道。 随后,他望向窗外,窥见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他院中的人终于回头,完完全全露出整张玉容。 肤如凝脂,媚眼如丝。 而那樱唇上的口脂已经被蹭掉了大半。 第7章 王八 崔决从内屋出来,又将庞青唤到跟前,嘱咐他将先前穿的月白色圆领袍烧了。 庞青虽然不解,但也不会多问,去取了衣裳照做。 崔决款步行至外间,抱着锦盒的女郎已经坐在对面,而王氏则叫绿姿给她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看到崔决来了,王氏笑着让他坐下,吃了一口茶才道:“燕娘,与我说说,今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三夫人再提起,我也好向三夫人解释一二,不要叫人误会了。” 她等着崔决出来才问,还单单只问徐燕芝。 徐燕芝略微低头,眸光还游走在锦盒之上,正为里面的荷花酥惋惜着呢。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碰到崔决,纯属是倒霉。 而且她也不愿将二人的对话,开诚布公地对王氏说。 说不定王氏和他双贱合璧,一起给表舅父吹耳边风,让她还没正儿八经嫁出去就被赶出去了,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么? 不过,先否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没错的。 “不瞒您说,表舅母,今日我和三郎君的事,还真是一件巧合。我跟三郎君只是恰巧碰面,三郎君突然晕倒,才有了那一幕,我们并没有旁的关系。” 这样的话在东苑听过一次,当时王氏还觉得她变了性子,真要信了她。可今天亲眼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她才知道这丫头是当着一套背着一套。 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的两面派。 王氏看着随了亲娘模样的徐燕芝,继续追问道:“那你手上这盒糕点……” 她不认同三夫人说的,三郎不会对这样的女子有意,怎会花心思在这方面? 不可能是两情相悦,是徐燕芝非扒着三郎不放手,又要拿乱七八糟的玩意讨好她儿子。 崔决轻轻瞥了一眼徐燕芝,只见她双眼含着一泓春水,打湿了眼角,额间几缕发丝恰到好处地垂落在长睫之上,随着她起伏的情绪,像欲飞的蝴蝶一般振翅。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这一次却一点都回想不起来他同徐燕芝说了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晕了过去。 再加之那段足以让他剜心的画面,让此次巧合变得蹊跷起来。 但瞧见她委屈的样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又说了拒绝的话。 先帮她解释一二吧。 崔决轻咳一声,“母亲,这盒糕点是……” “这盒荷花酥是别人送给我的,不是我要送给三郎君的!” 崔决眼皮微掀,诧异地挑起眉毛。 “而且我为了不让三郎君摔倒在地,我的糕点都碎了!”说着,她掀开锦盒,泪眼汪汪地看着碎成一块块的荷花酥,控诉道:“他说这是今日最后一盒,是个好彩头!” 王氏没料到徐燕芝会这么说,不依不饶地问她手上撺着的香囊,“那你这香囊是怎么回事?” 女子送香囊,在座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崔决不禁不愿让母亲深问下去,出口解释:“母亲,这香囊我……” “这个香囊我熬了几天大夜才绣好的,人家送我礼物,我自然是要送回去,不是吗?”事实如此,徐燕芝说得磊落无比:“这不还没送出去呢,就看到三郎君晕倒了,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 是啊,王氏和三夫人冯氏只看到了后面的,别的一点证据都没有。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她徐燕芝坦坦荡荡,底气十足。 不仅如此,她还偷偷瞄了崔决一眼,看到他正好也在瞧她。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就心照不宣地移开。 想到崔决说让她离开的话,徐燕芝心里咯噔一下。 他会否认她,把那些话跟王氏说吗? “母亲。” 徐燕芝闻声抬头,紧张地等着崔决的表态,若是他真直接提出来,她就去求表舅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哭一次不行就两次! 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事情就如表姑娘说的那般,只是一个误会。” ……呼,算你小子识相! 但崔决可非等闲之辈,以后还是皇帝命,他既然说得出口,便一定做得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不可大意。 崔决落目,余光扫过双颊带粉的少女,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吞掉了她唇瓣上仅剩的口脂。一点樱唇张张合合,无声地说了什么。 他懂一些唇语,可以分辨出这个从汴州来的表姑娘正在说…… 王八羔子。 崔决:? 王氏吞了一口茶,发现茶已微凉,赶忙叫绿姿过来换上一杯。 她本来也不想将这事闹大,就是想借机打击一下徐燕芝,谁知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到底还是三郎的名誉重要。 王氏慢悠悠地抚上徐燕芝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还真是误会,就是太巧了,是舅母错怪你了,燕娘莫要见怪,我也是怕旁人误会了去,有损你的清誉。” 鬼才信。 客套话嘛,谁不会说,徐燕芝嘴皮子也溜得很。 “怎么会呢!表舅母也是一时心切,燕娘自然是理解的!虽说我十分想继续和表舅母好好说些家常,但是天色已晚,我多待在三郎君的院子中影响不好,燕娘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去给表舅母请安。” 她终于能从临漳院离开了。 跟两个前世要她死,今世让她滚的人共处一室,还必须要她虚与委蛇,真是憋闷。 送走了王氏后,崔决命人在外间点上灯,又吩咐了庞青几件事,随即开始处理因这几个时辰而耽误的事务。 每日,他都有忙不完的事,前些日子宗庙祭祀之后就要着手修缮族谱了,加之父亲安排的那件事,能用的人是多了一个,但依旧情况不明朗。 一碗泛着苦味的药被送了进来,摆在桌案上。浓郁的药味顺着阵阵晚风,弥漫到整个外间。 他被包围在苦涩的味道里,就在某一刻,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怎么都压不下去了,宗庙的事,父亲的安排,统统被放在了后面。 他可以断定,他绝对不是因为疲劳所致的晕倒,今日这事,徐燕芝和他都在说假话。 他短暂的记忆缺失,问题出在徐燕芝身上。 她不愿说真话,一定是因为他们的对话内容让她不想启齿。 他耳垂的口脂,她被蹭花的口脂。 并不存在的温姓男子。 还有她为什么要骂他。 那段莫名其妙的画面,也是他和徐燕芝的。 崔决手握的羊毫从尖端落下一滴墨,借着薄纸的纹路开始蔓延,凝视着晕染过后的纸张,他倏地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她一定对他用了什么奇怪的药,然后借机亲了他。 糕点他是不会吃的,那药应该就放在那个香囊里面,再利用气味,让他产生了幻觉。 一切明了之后,崔决眉宇舒展开来,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作为“罪魁祸首”的徐燕芝也很无奈,翌日,她破天荒地受到了三夫人的邀请。 “我听闻,你是大爷的表妹的女儿吧,叫燕娘,是不是?”三房这边的装潢更加清净古朴,一看主人便是个修佛的,只是焚得香气有些呛人。 徐燕芝点点头,“见过三夫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都知道三夫人叫她来是什么意思。 昨天那件事最高兴的,就属三夫人了。 她看到王氏那张快绿了的脸,巴不得在旁边拍手叫好。 “你不用拘谨,我叫你过来,就是我家若兰刚过满月,这段时间我看天气也好,就想着借此机会,叫大家一起出去踏青。” 嗯,听起来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件事呢。 不过大户人家嘛,找个机会出去玩,也很正常。 她记得这次踏青,正逢三爷春闱,三房对这次出游十分重视,邀了不少人同去,其中就有崔决。 可当初是没有邀请她的,她知道崔决要去,非得跑去要见他,结果中途下了大雨,别人都乘车回家了,她被雨淋成个落汤鸡,灰溜溜地回去后,谁都没好意思告诉。 哎,想到她上一世种种自欺欺人,她的脚趾就想狠狠抓地。 许是她脸上的抗拒太明显,三夫人慈爱地笑了笑,从一个木盒中拿出一串紫檀佛珠,套在她手中。 “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吧。” “三夫人,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况且,她知道她去踏青的作用,无非就是三夫人故意想将她和崔决再扯上什么关系,这样王氏就更气了。 “你不用跟我客气。”冯氏长得太过面善,还是个爱礼佛的人,看着让人特别想亲近,“你瞧瞧你身上素的,一点首饰都没有。可我近些年也没添置什么首饰,都是些老款式了,小娘子们都不喜欢啦。只有这佛珠买了一串又一串,收下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肯定就信了。 “那就多谢三夫人了。”徐燕芝福了福身子,大大方方地说:“燕娘身无长物,恐怕不能以厚礼报之。不知三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帕子,不是我自卖自吹,我的女红,在我们那可是一绝!要是三夫人肯赏脸,就让燕娘再回赠你一个帕子吧!” 冯氏想着,大房那边的表姑娘,可比王氏讨喜多了。 “燕娘,那我可等着你的帕子了。” 徐燕芝摸着佛珠退下,不得不承认,她还是纠结了那么一小会,这就跟她父亲在世时给她包红包一样,不收就跟你没完没了。 算了,管他呢!拿着吧,这佛珠质地精良,必定价格不菲,等到她出了崔家,还可以当嫁妆。 反正也要下雨,也是半途而归,什么都发生不了。 不过这回啊,她记得带伞了。 第8章 争执 春日乍暖还寒,晨光熹微之时,停留在枝叶上的水珠经过一夜的汇聚凝结,将整个崔府笼罩在一层薄雾中。 好在不过一会,太阳上升,将晨雾驱散,朦胧中,一众女眷随着各自的儿郎上了马车。 “这天气去踏青正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晒。”三夫人从丫鬟的手里抱过刚办过满月席的若兰,亲昵地与身旁的三爷低语。 “我怎么瞧着今个似乎是要下雨,刚梳发时,还没这么多云。”崔家三爷望了一眼天顶的云,嘟囔了一声,“早就与你说了今日不宜出门。” “可我也早就定好了时间,再者说,现在云都没有一片,阳光也……” 不等三夫人说完,三爷就转身离去,留下发妻与出世不久的女儿立在马车前。 徐燕芝在不远处看得真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伞,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 她这个时候上前,简直就是当众再给三夫人一巴掌。 虽然她反感三夫人利用她之事,但在三夫人抱着孩子看向自家夫君独揽新纳的一房美妾登上另一辆马车时,品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她在上辈子活得再久点,应也能看到相似的场景吧。 不知何时三夫人收回了目光,瞧见了她,也瞧见了她藏伞的动作。 “燕娘,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多久了?” 她面目从来慈祥,此时就算失望不悦,神色也未见阴沉。 “三夫人安好。”她不打算提天气的事,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绣帕献上,“之前说的帕子绣好了,夫人看看,喜欢吗?” 她迎合三夫人的喜好,专门挑了素色的丝线,又联系到若兰的名字,绣了一朵淡雅的兰花。 三夫人让丫鬟抱走若兰,也没去接她的帕子,便说: “燕娘,今日寒气太重,我忽然头疼得厉害,想一个人在途中小憩一会。你自己去找个马车走吧。” 刚要上前的徐燕芝一顿,“啊?” 就不带她走了? 行吧。看来三夫人是自顾不暇,没心思做损人的事了。 她就这么快地被三夫人“抛弃”了。 倒是也无所谓,她又不是上杆子非要做棋子。 徐燕芝将手帕揣回兜里,想着干脆不去了,反正也没她的事,她也不愿意跟这些人相处。 不如去找温哥哥,弥补之前被破坏的好事,增进增进感情。 正当她盘算着去哪寻找温应遮的时候,就看到在这一列列马车之中,正有个年轻的漂亮郎君向她招手。 是温哥哥! 徐燕芝二话不说,快乐得像只小鸟一般一跃而上了马车。 “温哥哥,真是好巧!”徐燕芝将伞往车壁随意一立,熟络地仰靠在软垫上,双腿伸直,万分惬意,“这马车里还真只有你一个人?崔府怎么还能为你单独备马车?你面子也太大了吧!” 这几年温哥哥混得这么好?加分! “说什么呢,燕娘,这是专门为我师父备的马车,可她近日身体抱恙,就由我代去了。”温应遮眼疾手快地接住即将要倒的油纸伞,说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徐燕芝吐了吐舌头,“你以后肯定能承师业呀,以后我可要仰仗着你呢,道士大人。” “你是大房的人,不应是我仰仗着你吗?” “这哪跟哪啊,跟你说实话吧,只有家主对我好,还给我独立的院子住,其他人对我都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她骄傲地挺起胸,完全不把他们的厌恶当回事,“当然我也一样喔!” 他们讨厌她,她也讨厌他们,半斤对八两。 温应遮刚要说什么,就被阵阵敲门声打断。 徐燕芝扬起的笑脸迅速阴沉了下去,打开门一瞧,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洛浅凝。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又把门关上了。 为什么这些讨厌的人总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就不能互不打扰,让她安安静静地与温哥哥互诉衷肠吗? “燕娘别关门——哎呀!”洛浅凝没想到徐燕芝直接给她吃闭门羹,顾不上地伸手去挡,手掌被夹车门夹到,眼泪直掉,“燕娘,我知你上次恼我没帮你说话,可那些长安娘子,我也是一个都惹不起,你别恼我了好不好,我来,就是想与你赔礼道歉……你要是不肯见我,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崔家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洛浅凝一哭,惹得所有人都看去。 看到她红肿的手心,皆是一愣,不知马车上坐着什么人,竟然将人弄成这样。 这场骚动不大不小,崔决坐在马车内,耳廓微微一动,锁着眉问车外的人:“庞青,出什么事了?” “回三郎君,是洛娘子,看着好像受伤了。” “洛娘子?” “就是半年前到府上暂住的那位,父亲为陇西节度使的洛娘子。” 崔决心下了然,抬笔继续完成今日未了之事,又听见庞青犹犹豫豫地补充:“好像是和……和表姑娘产生了争执。” “表姑娘?”崔决笔尖一停,问:“她与洛娘子认识?” “喔,是这样。”庞青胸有成竹,他在府中到处走动,又是崔决身边的人,知道的小道消息数不胜数,“表姑娘和洛娘子的关系最好了。认识洛娘子的人都知道她心地善良,对人毫无芥蒂,不知是怎么惹恼了表姑娘,看着是真真可怜。” “为何还不出发?”崔决觉得无趣,“她们二人产生争执,还能扰乱所有人?” “自然不会,是三爷不知为何还没说要出发,三夫人好像也因为头疾去休息了……咦,表姑娘怎么在那个郎君车上?” 崔决的声音抬高,“谁?” 庞青斩钉截铁地再次展示自己的亲眼所有,“就是小的上次说的那个人,他往表姑娘脸上扔东西,欺负她来着。” 崔决放下笔,“……还是该去催催三叔父。” “小的明——三郎君,您亲自去啊?” 看到崔决已经下了马车,庞青心想,三郎君对这次踏青还真是重视。 不过三爷那边,是要经过表姑娘……真希望表姑娘再拉着三郎君下水才好,那多丢人啊。 崔决经过洛浅凝时,便能听见她身旁的丫鬟斥道:“你这娘子,怎么这么无礼,连道个歉都不愿意?之前我们娘子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这般忘恩负义?” “别说了,我只是想让燕娘原谅我,如果这样她肯原谅我的话……受一点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看笑话。” “可是娘子,你的手已经肿了,我们只是让她赔个不是,您太好了!所以才让别人欺负了去!”她身旁的丫鬟心疼极了,眼尖地看着崔决从这头经过,忙跑到他跟前,不顾死活地跪在他身边,求道:“求三郎君为我家娘子讨个公道吧,我家娘子想与徐表姑娘说上几句话,不料那人却用门重重地夹了我家娘子的手!” “欸,你怎么说不过我就去搬救兵呢?”徐燕芝插着腰,气鼓鼓地说:“我已经说了我这里没有消肿的药膏,让你家娘子赶紧去拿药,是你俩站在这里不依不饶的,怎么怪得了我?” 而且她凭什么要给一个,戏弄她,瞒着她,嘲笑她鸠占鹊巢的人道歉啊! “崔三郎君,求你为我家娘子做主吧!” 崔决给了庞青一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离开,去寻三爷的马车。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她面前,一个海棠醉日,一个濯缨沧浪,就她窒息了。 他不会借此机会,找她的麻烦,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斥责她无理取闹,就这样将她赶出崔家吧? 想到上一世的他们坐在马车上谈笑风生地讨论着她的生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头晕眼花。 真想一车门把两个人都夹死算了。 “燕娘,你没事吧?”洛浅凝捂着红肿的手,哭着对崔决说:“三郎君,我不要紧的,你去叫人看看燕娘吧!” 徐燕芝没空跟她玩你受伤后我晕倒的小把戏,撑着车壁与她说,“洛娘子,我看你是不在乎你的手了吗?” 洛浅凝摇了摇头,汲汲遑遑道:“我没有,燕娘你别气,别这么说……” 正在几个人为此争辩时,庞青跑了回来,对着崔决恭恭敬敬地说:“三郎君,三爷那边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就等……” 他面露尴尬地看着一旁跪地不起的丫鬟,和二位小娘子。 “就等二位娘子处理完毕了。” 高升的日头藏进层层叠叠的云里,天穹变得阴沉起来,暖洋洋的光芒一下子被收了起来,众人的耐心也在此时到了临界点。 再不出行,这天看着好像真要下雨了,到底是谁在磨蹭呢? 是这个伤了人的表姑娘。 她是家主带回来的小娘子,具体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们也不知。 平日里没规没矩,莽莽撞撞,听闻还在跟崔三郎揪扯不清,这就算了,怎么在这种事情还争个孰是孰非? 一个节度使的女儿,愿意自降身份与她交往,她还胆大包天地伤了她,可真是闻所未闻。 本来就是表姑娘的错,她为什么不肯认错,不肯低头? 耽误了这么多人的事,又丢了大房的脸面。 两个小娘子挣扎,闹得这么大,明明就是道个歉的事! 面对的质疑越来越多,徐燕芝难免嘴上打磕巴,她空洞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崔决身上,犹豫着说道:“我才是……” 我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 温应遮扶过徐燕芝,看她面色不好,想让她先坐下,给洛浅凝赔笑道:“我给洛娘子赔不是了,方才是我想与燕娘说几句话才让燕娘这么做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可这世上很难有公平,它取决于地位和名利。 崔决的声音如刀劈落,斩断她与他之间的链锁, 站在悬崖之上,与众人一起将她推了下去。 “表姑娘,洛娘子是崔家的客人。而你无论如何,都是大房的人,一言一行,皆代表了大房的修养与气度。” 第9章 踏青 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大房?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试问除了表舅父,他们何时把她当作大房的人看? 当初生前让她远离崔决的人是大房的人,后来她死了,背后说她不配的,不也是大房的人。 这时候又来跟她荣辱与共来了,真真不要脸。 “是,我是大房的人,这事,如果我做错了,都要算在大房的头上,是这样对吗?”徐燕芝扯出一丝苍凉的笑容,微微站直了身子,攥紧了那张绣着兰花的帕子,“那么请表哥代我为洛娘子医治伤口,莫要再因为我,耽误了其他人。” 另一层意思是,狗男女,别坏了她的好心情。 这下,徐燕芝低了头,洛浅凝若是再不下这个台阶,就是她在耽误事了。 毕竟没人在乎她们真的在吵什么。 这些洛浅凝自然也明了,她捂着自己的手,冲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轻斥:“好了,彤儿,你还跪着做什么,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只有崔决听到那句表哥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捕捉从她那上挑的眼眸透出的情绪,可她只留下一抹背影,和忙着关上车门的白葱一般的五指。 指尖上也带着几条红肿,原来在二人拉扯时,她也一并受了伤。 登时,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砸在他的心口处。崔决眼前一花,耳畔蓦地传来一阵轻笑。 “表哥!” 他猛地抬首,鼻尖嗅到一丝浓郁的花香。 崔决瞳孔微张——他不再站在马车前,而是身处临漳院,望着院中的山茶花瓣飞舞,落在少女的乌发间。 “表哥!我算过了,按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你表哥!” 她双肘支在窗前,扬起的嘴角形成了一弯美丽的弧度,双瞳剪水,熠熠生辉。 少女眼中盈盈的光上近乎将他刺痛,“胡闹,谁准你进来的?” 青年手持羊毫,离少女的面庞仅有一指,不解风情的清风也让二人的发丝纠缠。 她略一昂头,鼻尖蹭得他面颊发痒。 只听她低低笑着,笑声如铃回荡在心间:“表哥,我知你辰时会来,可我等不及,卯时就想来见你。” 在某一瞬间,万物皆为此刻停滞。 …… 崔决睁开眼,眼帘间映入一张担忧的圆脸。 “三郎君,您有没有感觉好点?”庞青为他斟上一杯茶,送到他马车上的檀木案之上。 崔决感受到身下轻微的颠簸,没去接那杯茶,哑着声反问道:“我怎么在马车上?” 庞青摸了摸头顶,一脸不解,“是您说让我扶您上车的。” 三郎君这段日子是怎么了,他跟在崔三郎身边几年了,从未见过他生过什么病,怎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突然晕倒,何况像这般,一点也记不住方才发生的事。 而崔决捂住额头,在脑海中努力搜刮着登车之前的事,但又和上次一样,除了钻入脑中那段足以扰乱他情绪的场景之外,再无其他。 他怎么可能说过要庞青扶他上车,但庞青又没必要做假。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问题出在哪里? 他闭上眼,回忆着徐燕芝的转身,心中仍然有些堵,只敢将眸光聚集在她的素手上。 那是一张绣着兰花的帕子。 难道,这次是将药下在了帕子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都敢如此行事。 他必须要去找徐燕芝谈谈,不可让她这般放肆下去。 “啊嘁!”徐燕芝坐在马车上,连打了两个喷嚏,拿出那个刚被人点名的帕子胡乱低抹了把脸,“恁娘的,谁在骂我。” “燕娘,我……我方才又没有帮到你。”温应遮双拳握紧,怪自己在这里能帮燕娘的事实在少之又少。 就算没有帮到,可是只有温应遮在替她说话。 “没事呢,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把他们当回事!”她面上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拍拍温应遮的肩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崔家家大业大,咱们这种小人物,能混口饭吃已经不错了!” 心底却自嘲一笑,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避免面对崔决和洛浅凝站在一起时,满溢出来的失望透顶。 她当时好信任他们啊,他们说的话她都会听,他们让做的事,她绝对会完成。 哪怕她不愿意。 她把他们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当她也身处册封大典中,她的位置好远,远到看不见二人在高堂之上的身姿。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 她那一刻的心仿佛被撕碎了,原来她跟他度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真是糟糕透了。 “说到吃饭,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你今天算是跟对人了,”一身白的郎君看出她强颜欢笑下的闷闷不乐,赶紧转移话题。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包裹,得意一笑,“今天师父不在,那帮人注意不到我们的,走,我带你去野炊。” 好吧,还有饭吃啊。 那现在的感觉也没那么糟糕了。 趁着雨还没落在地面上,她还想在外面吃口饭。 徐燕芝赶紧接拆开他的包裹,掰着指头数着她想吃的,想象中的香气已经让她忍不住吞咽,“那我想吃烤豆角,还想吃馍片,如果来得及去摸鱼,那就最好了!” 温应遮顺势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你怎么能这么好哄啊,燕娘,谁对你好一点,你就开心得不得了。” “但不应该这样吗?我也不能喜欢对我差的呀。” 温应遮不认同她的说法,她太天真,太好骗,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只有燕娘的爱恨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再对她好点? 等她全盘托出,他就可以完成师父交代的事了吧。 - 等到了远郊,三夫人也终于回过神来,让丫鬟抱着若兰,二人找到一处春水,为新降生的孩子祈福。 而其他人效仿前朝所定的上巳节,男男女女一边小酌赋诗,一边讲述着先人们的浪漫情爱。 崔决略看过去,并没有发现徐燕芝的身影。 是不在这,还是回去了? “三郎君,你身子好些了吗?”洛浅凝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而来,她手上伤口已经用布条包扎好了,肿块也消下去不少,只隐约能看出一点浮肿。 崔决轻蹙眉头,又在下一刻舒展开来。 他冲洛浅凝行礼,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多谢洛娘子挂念,在下并无大碍。” “三郎君这是哪里的话,如果不是您给的药膏,我的手才不会好那么快。”洛浅凝腼腆一笑,“三郎君可是近日劳累?凝凝院中也有好药,等回去就给三郎君送过去。” 又是一件他没做过的事? 崔决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心中已然乱麻一团。 “三郎君可是在找燕娘?” 对,他是要找她。 他要问清楚,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制止她,必要的时候…… 他忽而想到她指尖的那几道红肿,愈发郁结。 崔决点点头:“是有一些事情要问,洛娘子可看见她了?” 洛浅凝抿着唇,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三郎君可否就这么算了?我与燕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过一会她就好了。” “不为这事。” 洛浅凝顿了一下,“那就是我多心了。我刚确实是看见她了,不过她跟着同乘的那位郎君一起离开了,往那边那个方向去了。” 崔决扬起眉毛,徐燕芝那个同行的男子十分眼熟,他确定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庞青说过,那个人把她惹哭了。 那他们是去做什么了呢。 想到这里,崔决的脚步加快,顺着溪流一路向西,离开人群甚远,才隐约听见徐燕芝的声音。 “我不要这个!”她的声音穿过刚刚越冬的芦苇,“你不要欺负我了!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崔决眼皮一跳,气血翻涌,大力拂开高高的芦苇荡。 他急急忙忙将要抬步,在即将来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身影一滞,两个人的中心,是一堆燃尽的草灰,上面摆着两个烤焦的土豆,一条半尺大的小黄鱼,和串在签子上的豆角。 而徐燕芝呢,她脸上白里透粉的脸蛋上,有一道鲜明的黑印,袖口边湿漉漉的,顺着她娇小的身材看下去,裙边已经被她大刀阔斧地卷到了膝盖上,露出两条又直又白的腿。 “怎么感觉要下雨了?”那个姓温的白衣服也全然染了灰,手上也灰扑扑的,他望了望天,额头上出现几缕淡淡的纹路。 “本来就是要下雨,不过我未卜先知,带了伞的。”她一点都不在乎穿没穿鞋,两只嫩足蹦蹦跳跳,稍稍离开草灰,伸手去打开扔在一旁的油纸伞,立在灰烬旁,“温哥哥,我们晚些回去吧,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 徐燕芝总在做着跟其他娘子不同的事,她带着与生俱来的别样气质,像一只燕鸟,悬飞而过。 “没有谁会在乎我们的,我们就在这里,多吃一会,多聊一会,好不好?” 她大胆又迷人,半推半就地向跟前的人袒露心扉。 她同她这一位哥哥,就像那些假记忆一般,万分亲密,有说不完的话,和真切殷勤的笑容。 崔决没有再向前,曾几何时,那份郁结竟然变成了一团无名的焰火,席卷至全身,灼烧着五脏六腑,比那些假的不能再假的记忆还要恼人。 可这位皎如玉树的正人君子,面色却在发冷,似有霜凝结其上。 第10章 遇险 对于第三人的在场,徐燕芝浑然不觉,只将注意力放在温应遮身上。 说实话,她有一点点纠结。 她都说那样的话了,怎么他就挂着笑脸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什么意思嘛,难道还要让她再主动一些? 她单手勾起一旁的绣花鞋,撑着伞,在温应遮身旁扫出一片干净的平地,坐在他身旁,“温哥哥,那条鱼烤好了吗?我想让你喂我吃。” 不对,好像又太主动了…… 她赶忙给自己找补,抿唇一笑道:“我手上脏呢。” 温应遮应了一声,从水囊中倒出刚从溪畔舀上来的水将手洗干净,拿着竹片,把烤鱼置在唇前吹了吹,“来,过来吃。” 金灿灿的小黄鱼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往外冒油,徐燕芝看着不禁吞咽。 俗话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让温哥哥对她起的来的地方了。 她不仅仅要让他喂她,还一定要吃的又斯文又魅惑,最好再带点可怜可爱,要在温哥哥心中留下极震撼的印象,让他红鸾星动,对她难以自拔! 她微微张开口,她已经可以预见之后在二人谈人生谈未来时,他会承认自己在同吃一条小鱼的时候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温应遮手一偏,“等吃完了,我们聊聊崔家主好不好,我记得你是他表妹的女儿,所以才被认回来的?” 她点点头:“当然可以啦 ,表舅父对我很好的,他是把我带回长安的大英雄!” 可事与愿违,就在她即将造作低咬上第一口鱼肉时,小黄鱼一歪,飞到了一旁。 徐燕芝:? 她还没开始表演,怎么就结束了! 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把它打飞了。 徐燕芝环顾四周,寻找着坏她好事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从比她还要高的芦苇丛中走出来一名清寒冷润,鬓角如裁的男子。 “表姑娘。” 崔决?!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又看到了多少? 小黄鱼的事与他有关吗? 三人皆未动,又一人挥开芦苇的长杆,声音娇娇弱弱,“三郎君,你慢些,等等我,我也想找到燕娘……” 徐燕芝迅速扯出裙摆,遮住自己的腿,退到温应遮身后,警惕低看着崔决和洛浅凝,不先开口,生怕他们又找什么麻烦。 洛浅凝恐怕是最会看脸色的,她从没见过崔家三郎的脸色这么吓人。而且,在徐燕芝缩到旁人身后,面色更是低沉几分。 她去看向徐燕芝,看到她一手提着鞋,就明了了。 唉,燕娘又惹崔三郎生气了。 别说崔三郎君了,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生气。 燕娘平日过于跳脱就算了,怎的在外将双足露给外男看? 她娘亲真的没有教过她吗? 她也会经常点拨燕娘,怎么还是这般粗鲁呢? 洛浅凝想当个和事佬,对着崔决说:“三郎君,你的脸色好差,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崔决拧着眉毛,盯着徐燕芝,表情略僵,似乎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我没事。” “轰隆——” 今生今世天公依旧不作美,该来的雨只是比上辈子要晚了一会儿,眼见着乌云浓密,风雨欲来。 “燕娘,要不,我们先走吧。”在诡异的气氛中,温应遮率先开口,拉过燕娘,“我们把位置留给三郎君和洛娘子吧。” 崔决眉头锁得更紧,在他们折返前开口,“不,表姑娘,我有话与你说,可否赏脸去我的马车一坐?” 徐燕芝的眼睛瞪圆,“要干嘛?” 她想到崔决那句“想尽一切办法”将她赶出去,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她到底是哪里碍着他了?莫非是再拿她给洛浅凝出气? “我们可以在马车上再说。” “我……”徐燕芝瞄了一眼温应遮,“下雨了,我要和温哥哥一起回去。” 崔决沉声回答:“那辆马车,坐得不舒服。” 温应遮按着她的手背,安抚她:“我没关系的,燕娘你紧着三郎君就好,淋一点雨也不打紧。” 闻言,崔决转眸一凝,望着温应遮,这人长相阴柔,看着真是楚楚可怜,徐燕芝只是提了他一句,他就一副谦让的表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再细看,他突然明白为何此人如此眼熟,原是扑蝶会中的那位白衣“女郎”。 徐燕芝何时跟这个人认识的? 【藏得这么深,这个姓温的无非就是想勾引徐燕芝,算盘响得我都听见了。】 一个声音从他的脑袋中猝然蹦了出来,清晰无比。 他第一次对自己内心的想法产生了疑惑,不可否认,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但是他刚刚,真是这么想的吗? 不,他没必要这么说,那人虽然心机重,徐燕芝也不会喜欢他的,她喜欢的另有其人。她跟那人说的那些话,只是……只是有些犯迷糊,识人不清罢了。 “表姑娘,那走吧。”思至此,崔决恢复了风轻云淡的微笑,伸手想去帮徐燕芝撑伞,却被她灵巧一躲,油纸伞在空中转了半圈,细小的雨滴沾到了他的手上。 崔决的手掌一滞,面色未变,只道:“我给你带路。” 索性,等他们全部回到马车上,雨才下大。 崔决半个身子被细雨打湿了不少,庞青看见,有些责备地看着表姑娘。 明明有伞,怎么也不帮郎君挡着。 而徐燕芝直接无视了庞青,收伞上车,把伞随手立在车壁,在车内坐直了身子,拿出手帕擦拭着肩头的落雨。 崔决看到那帕子,脸色一变,以为她又要做什么,刻意离她远了一些。 “你先把帕子收起来,我们再说。” 徐燕芝:? “咋了,它惹你了?”徐燕芝故意将手帕在他身前甩了甩,惹得崔决更是后退一步,“你先收起来。” 徐燕芝撇撇嘴,将手帕收了起来,轻哼一声,觉得他小气吧啦的。 手掌向下放在大腿上,歪着头问她:“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三郎君。” 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崔决眉间舒展,没有出现幻觉。 药不出于手帕,还是……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突然间,他们所在的车厢颠簸,整个马车向前翻去,崔决整个人也被马车带着向前,好在他反应极快,双手撑在马车壁上,才免于受伤。 却也将徐燕芝困在怀中,她的头从他的胸膛中抬起,发丝微乱。 “崔决,你离我远些!” 身/下甜腻的女子香让他身躯紧绷,只能缓缓道出:“表姑娘,在下绝非故意。” 这位小娘子在他怀里张牙舞爪,“不听!你这么做跟抱着我有什么区别!” “表姑娘,你且忍忍,你再动,我们都会翻过去。” 等等。 离得这么近,也没再出现幻觉。 问题原来不出在徐燕芝身上。 他现在确定了,徐燕芝并没有对他下药,那么两次他出现幻觉的地方,都是有那个姓温的在场。 也就是说,是他做的? 他是父亲熟识的道长身边的人,有一些奇药,实在正常。 他低头去观察在他怀里呆着的徐燕芝,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她双手扯皱了他前胸的锦缎,又因为被他压到所以脸庞红彤彤的,却还在努力将脸偏向一旁,倔强到让人哭笑不得。 若是从前,她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可以跟他接触的机会。 “三郎君,雨下大得太大了!来时洼陷的路面形成了水坑,车轮现在陷在坑里,需要等人来将车轮拉出来。”庞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愧疚地说,“不过三郎君,正好这附近有个别院,是崔家的产业,可以先去那里避雨休息。” “也只有这样了。”崔决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庞青,先将表姑娘送出去。” 庞青听着他的气息不对劲,以为是他受伤了,赶忙拉开车门,却看到这样一幕—— 那个从不食烟火的郎君,正一只手撑着车壁,一只手环住窈窕女郎的腰肢,他仅有握住腰的那只手在颤抖,眼神晦暗不明,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而那明艳的女子,眼底已经氲出泪水,面上浮起压不住去的红晕,长发散到额前,委屈得让人心颤。 真是,跟那什么似的。 庞青发誓,他跟在三郎君身边这么多年,他绝对相信三郎君的品性,这绝对是因为马车要翻了,三郎君才、三郎君才不会故意占哪个娘子的便宜,非抱着人家的腰呢! 尤其是表姑娘! 表姑娘对于三郎君就是洪水猛兽! 崔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问庞青:“你说,长安城中,有比我更好看的男子吗?” 莫名其妙! 三郎君啊,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庞青都傻了,开了马车看到这一幕就算了,怎么三郎君像被人换了芯一样问出这种问题。 但人家是主子,他是仆人,他只能一边营救二人,一边夸他:“没有,三郎君,整个长安找不出比您更俊的人了。” 崔决点点头,配合着庞青先将徐燕芝送了出去。 他这次明白了,徐燕芝约莫对他的情感是发生了些许变质,但徐燕芝应该不是被那个温姓郎君的美色迷惑住,才对他转变态度的。 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让她对他产生了什么误会,还对他敌意很大。 这也是那个人的目的之一。 不过,她年纪太小,被人诓骗也是无可厚非。 第11章 衣柜 事故地点离别院还有一定距离,他们从陷进坑中的马车出来,加上暴雨滂霈,好不容易进了别院时,三人已经全身湿透。 春日着轻衫,幸好他们还从马车中抢救出来一身大氅。不然就照这雨量淋一身雨,徐燕芝就算身子骨再好,回去高低也要发热了。 等庞青把她的油纸伞拿出来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将披在她身上的薄氅完全淋湿,完全不合身的外氅贴着的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不仅如此,薄氅吸足了水分,一件能比五件重,徐燕芝觉得自己走路都比他们困难。模样活脱脱得像一只打着伞的蝙蝠。 拖着吸水大氅走着的小蝙蝠环顾四周,正犯嘀咕:这别院只有一个守门的聋哑老伯在此,看样子是一直闲置的,他们不可能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冒着大雨去帮忙抬车子,怕不是必须要等到天晴了才能去搬救兵? 可她记得这场雨可是下了一夜啊。 想到要和崔决共处这么久的时间,她又开始头晕脑胀了。不会要和崔决呆上一晚上吧。 那聋哑老伯找出一些换洗的衣裳与被褥,又指着北边的院子,对他们比画了半天,纵是博学多识的崔决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三郎君,这雨恐怕还要下一会,我去烧一些热水来供二位梳洗,先委屈二位了。”那把唯一的油纸伞移交到庞青手中,他琢磨着要怎样才能最快速度完成烧水铺床这一系列的事,主要他还是怕三郎君生了热,再闹出点毛病,当然,还有一层让他心里不舒服的。 表姑娘现在就在郎君身边,要是表姑娘忽然做些什么呢,刚刚那一幕他不是没看见! 三郎君碰到了表姑娘的腰!郎君的手在发抖,一定是因为他迫不得已! 万一表姑娘要是用这个要挟郎君怎么办! 毕竟表姑娘之前的追求方式实在是太过凶猛,他不能不多想。他活了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有娘子翻墙进来见他们郎君,还一个劲地邀请他们郎君带她出去玩的。 而徐燕芝已然快被那身外氅压塌了,她前脚一到北边的院子,后脚就去客房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不想再与他同行。 说实在的,她觉得只要碰上崔决,气就没消下去过。 她手下利落地铺好一层被褥,就坐在四方桌前,用手搓着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长发,等着它干。 “表姑娘。” 狂风暴雨中,门外的影子显得十分萧瑟。 徐燕芝舒出一口气,她知道马车的侧翻只是让他们的谈话延后了一些,依照崔决的脾气,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起身,认命地去开了门,“三郎君,就来了。” 骤雨的拍打声盖过了吱扭的开门声,乌云将地面遮得极暗,昏黄的烛光给男子白皙的面容打上一层光,像玉一般。 崔决虽也被水淋透,但浑然无任何污浊之感,水珠落在长睫间,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而下,滑落在瞳中,纵而眼眶微红。 如此这般,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丝破碎感。 他惯会用这张脸骗人。 骗世人他是一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是天上够不到的月亮。 处理家族事务,偶尔吟诗作对,娶门当户对的娘子,延续士族殊荣,就是他一生望到头的写照。 他不会谋反,也不会…… 亲手砍掉他几个兄弟的头颅。 虽然她还想观摩一会落汤鸡崔决,嘲笑他一番,可是她不愿再耽误时间。 “三郎君,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她不自在的表情,与生硬的语气也感染到了他。 他不禁去打量,火光也同时照耀到了她。这里没有娘子的衣裳,只有松松垮垮的短褂,她穿着大了不少,挽了一节袖子才堪堪到手腕,修长的双腿裤管中荡着,湿润的发尾卷出自然的弧度,随着风雨摇晃。 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之前在芦苇荡间,看到的那一幕。 她也太过大胆,也太过单纯,将双腿直白地暴露给一个图谋不轨的外男,纵然他已知道她是被人误导,但心中的郁结并未消散。 她是大房的人,他应该帮助她,教她知书达理,明辨是非。 无论如何,他们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个再去探查他的底细,找出他为何如此行事的原因,也不迟。 他想了片刻,“可有需要帮忙的?” “你憋了半天就要与我说这些?” 是不是有些跑题? 一个要杀了她,把她赶出去的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惺惺作态,真是可笑。 “表姑娘,你变了。”他皱着眉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为了不让这个误会深入,让在下为你解答一二,表姑娘问什么都可以,在下必知无不言。” 先稳住徐燕芝,再让那个温郎君离开崔府。 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了吧。 什么误会?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 要她离开崔家是误会? 还是未来那个册封大典是误会? 她是不认识几个字,但眼睛没瞎,耳朵可没聋啊。 她说得太直:“我是变了,变得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就当我是认清了自己,知道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成不成?” 崔决皱眉。 ……看来这个误会很深。 雨势渐小,崔三郎敏感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呻/吟,他瞳孔微张,惊觉在这个别院,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 可徐燕芝没那么好的耳力,她看到崔决的眼神转向别处,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那幽长的走廊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听到男子粗犷地喝了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地躲在崔决身后。 他们二人的对话被离奇的声响打断,只见崔决向那处黑暗中缓缓走去,她不得不把其他的先抛之脑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缓过来后,她倒不是多害怕,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在崔家的别院?是那聋哑老伯的亲戚? 没走多久,崔决就定住了。 徐燕芝大胆地拽过他手中的灯笼,想继续向前看,却被崔决再次拉到身后,不知他在隐忍着什么,反正那声音小到她仔细辨别,才能听见:“表姑娘,别上前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提着灯笼,灯光打在崔决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感受到了崔决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 什么东西脸都看红了?不让她看是吧,她偏看! 她就要跟他对着干! 一身反骨的徐燕芝迅速撺到崔决前面,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一声:“什么人在那?!” 同时,她的后领被崔决的手钩住,迅速将她拖走! 她整个人又要被他拽进怀里了! “崔——” “别说话。” 他语气这么凶做什么?开始暴露了吧!等等,刚刚那个人……她反应过来了,这是三爷的声音!他难道是和他的妾侍来到这做别院享受那档子事了? 她,不,害,羞! 她加起来也活了有三十多年了,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还是、还是身边这人动不动拉着她要干那些熊事! 但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她害羞得要死,尴尬到面色通红,四肢僵硬,任由崔决将她拽进客房。 “小贼在哪?!”三爷已经追了上来,如果平时,有人叫骂崔决小贼,她一定也跟三夫人一样在旁边拍手叫好,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两个字,崩溃。 真的好崩溃呀,为什么和崔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么倒霉呢。 进了房中,崔决思忖片刻,将她塞进了衣柜中,自己也跟着挤了进来。 衣柜中极为狭小,将将只够二人保持一个姿势。 她不免要碰到他的皮肤,却被他突然升高的温度一烫。 崔决的体温,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她阿娘卧病在床,她也久病成医。 崔决应是在这场暴雨的摧残下,染了风寒。 真是祸不单行。 他的病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这样一个康健的人一下子就病倒在她身旁。 呵,九五之尊也不过如此。 他无力地将头支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也滚烫,让她劲窝发痒:“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在……赶我走……” 徐燕芝只得用手撑住他的脸,尽量让他离她远些,等躲过了三爷,再处理他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徐燕芝。你要坚持,你要忍住,你不是为了躲其他人,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你也不想再被人误会与崔决有什么了吧。 她刚想完,手心就一轻,布料摩擦之间,崔决已然坐直了身子,歪着头问她:“燕……徐燕芝,你怎么钻进这里了?” 徐燕芝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让她说自己开始说话?! 柜子太黑,她想堵住他的口,却一手先锁住他的喉结。 却不料被他反手扭住手,他频频皱眉,“……徐燕芝,你做什么呢?” 徘徊在门外的三爷听到了动响,推门而入。 徐燕芝忍着痛,赶忙顺着他的喉咙向上攀,双手罩住他的唇。 她急匆匆地靠近他,感受到他正在发烫的体魄,对他轻声细语,“崔决,我也不愿这样,先不要说话,好吗?” 第12章 都滚 崔决的体温还是烫得吓人。 他的气息挥洒在她的手背上,灼热又急促。 随着三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崔决略微偏过头,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灯笼留在四方桌上,钻进门的风将其打落在地,围绕着三爷的皂靴滚了一圈。 微弱的光从柜门的细缝透进来,在崔决的脸上留下一道朦胧的光晕。 徐燕芝自下而上看去,青年原本墨黑的眸被照成了浅棕色,闪闪的星点铭刻其中。 她指腹焦急地在他的侧脸上按了两下,催促他表态。 崔决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头仅仅低了一点,瞳中的星点已经跟随他的动作暗了下去。 薄衫剐蹭,使她近乎出现一种,她和崔决之间,只隔着一层中衣的错觉。 一只大掌从她的腰旁穿过,反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带着她坠入他的怀中。 而另一只手竟然伸向柜门,徐燕芝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睁睁地看到那道光亮越扩越大,时间在这时像是被静止了。 在即将扩散到她半张脸时,她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却又被他扣住脑袋,压向他的颈。 他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吗? 不是他自作主张,要躲进这里,现在骑虎难下,他反而要出去? 徐燕芝觉得,她疯了,她一定是因为恶心崔决而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谁?!”崔三爷被突然打开的柜子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定睛一看,坐在柜子里的人,不是大房那个最有出息的小郎君吗?他也没回府,躲到这里来了? 他怀中竟然还有一个小娘子。 他瞧着青年还未干透的长发披散到胸前,正好遮住那小娘子的曼妙半身。 “三叔父,好巧,您也在此。”崔决噙着笑,微微抬眼,凝望过去,眼底并无波动。 崔三爷却从中品出了漠然与讽刺,甚至有一股狰狞盖过了其他,让他不自觉喉咙上下滚动,吞咽。 徐燕芝为了不被三房的人认出来,只得保持这个姿势,双手握紧,狠狠去掐崔决的腰,嘴上也不停下,故意贴唇去咬他的喉结。 她收回之前的话,是崔决疯了。 牙齿刺破皮肉的刺痛,让崔决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三郎,方才……” 崔决笑容玩味,右手手掌展开,又握紧,“方才么,我与这戏子,玩的正是兴头上,您就进来了。” 三房的主人崔智是个好色的主,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往徐燕芝身上飘了飘,宽大的袖袍,碰巧盖住了她臀部勒出的形状,让他开始心猿意马。 此娘子,虽只堪堪见了个背影,但根据他多年来的经验,绝对是个极品。 这位冠绝长安的郎君平日里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私下里也是玩的花,倒是跟他的爱好有些相似。 挺会玩的。 哪找的啊。 “三叔父是打算继续看吗?” “不了不了,三郎,是我不对,多有得罪,就先不打扰了,回府后我定会找个机会定当登门造访。” 顺便再交流一下经验。 崔智尴尬地笑了笑,退了出去,还好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崔决松开握住她腰的手,低头看着缩在他怀中的小娘子,察觉到她肩膀的抖动,带动全身的轻颤。 她在哭。 他皱着眉说:“徐燕芝,你为何会被……” 她抹掉流下来的泪珠,问他:“在你心中,我是戏子吗?” “你不是吗?” “你……查了我的过去?” 表舅父将她接回崔家时,就出手抹去了她的过去。 其他人只知道,她是从汴州一户农家投奔而来的。 有关于她过往的一切,就算是上辈子也是后来才告诉崔决的,当然,也告诉了洛浅凝。 她这时忘了她的还坐在崔决身上,只是瞪着她,面容间皆是怨与恨。 她自嘲一笑,“你倒也问住我了。” “我想说我不是,但我确实瞒不了你,我是在九牛镇卖过笑卖过唱。你可知,我阿娘卧病在床,我没日没夜地绣帕子根本不够给她买一味药的,好在上天待我不薄,给了我一副好嗓子,能让我拥有另一份收入,我知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不能理解我的苦衷。” “但其实这么说出来后,我的承认也算是一种回忆了,我不在乎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在乎你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她的眼圈通红,眼神却带着决绝坚定的光,“我一没偷二没抢,不委身于谁,靠我的本事吃饭,怎么了?大家都说如果我有个好家世,能请个像样的教习娘子,也不比谁差!” 他笑了。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病态的红,笑容也染上了戾气,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拍着手,“好一个不在乎,你若真的不在乎,为何要隐藏呢?” “因为你们都是势利眼,从来只看出身,要是知道了,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她对大部分崔家人没什么好印象。 他没有否认她说的话。 “那我将你这些事,告诉那些势利眼可好?” “你!”徐燕芝气结,“你就是为了说这些事跟我兜了那么多圈子,就是想跟我说这些,让我走?我的不在乎不应该成为你欺辱我的理由,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他真心喜欢那个洛浅凝,两个人就去做鸳鸯去啊。 她已经不会再与他扯上关系了,就不能放过她吗? “只要你别赖在崔府,这些事情就只你我知道。”崔决低低地笑了,轻蔑地威胁她,“我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罢了。照我说的做,怎么样?” 怎么样个屁! 杀她一次原来还不够。 他就是想要报复她,欺负她,不仅要撕碎她的心,还要再次将她置之死地。 凭什么?就因为她没有好的出身,因为她是猎户的女儿,因为她卖艺赚钱,因为她曾经觊觎过清辉冷月。 她再也受不了,新仇旧恨一起算上,扬起手掌就要挥上去。 “我恁娘,崔决!” 她的手打在柜门上时,才让她发现此刻自己已经被愤怒迷住了双眼,现在还坐在他怀中。 马不停蹄赶紧后退到柜子外,再次挥拳锤到他脸上。 他没反抗,头偏到一旁,只有森然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来。 那阴鸷可怖的目光,登时让徐燕芝想起了上辈子那个争权夺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崔决。 她呼吸一滞,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他现在只是崔三郎,他不是皇帝。 徐燕芝,别害怕他。 她的手上钝痛不止,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她泪眼汪汪地捂着手,呼出一口恶气,“碰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给我滚出去!” “三郎君,热水给您打好了,您先沐浴吧!”庞青的声音从外面急匆匆地传来,他老远就听到了表姑娘的声音,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当他看到两个人衣衫凌乱共处一室的时候,就觉得完了,他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 他就出去了一会,还为表姑娘多打了好几桶水,怎么表姑娘就恶向胆边生,把他家郎君给轻薄了! 他家郎君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三郎君,您有没有事啊,怎么在这里啊,您的脸怎么一阵红一阵白的,”他不好意思说好像是被谁打了,而且凶手极为可能就是这屋子中的第三人,“您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间坐着,这里是别院,没有其他人,您这样的郎君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表姑娘骂的那么凶,三郎君又受伤了,不会是表姑娘霸王硬上弓吧…… 徐燕芝忍无可忍:“你俩都滚!!” 庞青:“欸,表姑娘,您怎么能对三郎君说滚?” 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崔决哼笑,离开客房之前,淡淡地瞥了一眼她,“徐燕芝,希望你好好考虑,下次见面,等着你的答案。” …… 崔决的作息一向很稳,天穹上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崔决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可无论是心神还是身体,都让他感受到空虚与疲惫。 他轻蹙眉头,掀开锦衾,看着褥上深了一处,脸色一僵。 他昨夜做梦了吗,梦见了什么,会让他……如此这般,忍不住。 不对,昨夜他不是和表姑娘在一起,情急之下将她塞进衣柜里了吗? 崔决的鼻尖还残留着似有似无的甜香味,他轻扭脖颈,刺痛感使让抚上喉结处。 留下了伤口,以及…… 他很快做出判断,昨夜他应是沐浴过,洗去了什么,是某人的口脂么。 “三郎君,您醒了?小的可担心死了。”庞青和衣而眠,守了大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听见主屋的动静,就跑着过来,却看到崔决迅速将被衾盖了回去。 “庞青,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个您生了热,到半夜才退下,后来我就在外间守着您去了。” “就没有其他的?” 庞青五官拧做一团,他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是有,就是……您跟表姑娘昨天在我烧水的时候呆在一起,衣裳已经换了干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表姑娘生了很大的气,在用家乡话骂你。” 崔决陷入沉默。 有这回事吗? 他们谈的,这么不愉快吗? 他对于需要谈话的对象,并不是个会将话题聊死的人。 庞青瞧出郎君的面孔透着一点点茫然,犹豫片刻,补充道:“衣裳是有一丢丢乱的那种换。” 崔决:? 他再顾不得什么脸面,胡乱地套上外披,起身及屐跑向另外的房前,敲的房门不住地响。 “表姑娘。” “表姑娘!” “表姑娘,你醒了吗?在下有话要说!” 房门猛地打开,少女拿着扫帚举高,干枯的地肤子近乎戳到他的额间,“你是不是想打架?我告诉你崔决,我考虑好了,我是会反抗的!不会让你得逞的!” 第13章 戏台 雨霁过后,扶光满照,崔府派来的马车很快停在了别院前。 “三郎君,您病刚好,可别再着凉了,您慢点……”庞青从马车上拿下一身鹤氅,披在崔决两肩上。 崔决摇了摇头,将那外氅褪下,扬手要披在徐燕芝身上。 徐燕芝却转身一躲,从衣间灵巧滑过,十分不领情。 “不用,我身体好着呢,三郎君不用在我身上费心。” 也就是说,轮不到你担心,假惺惺,虚伪成性! 徐燕芝这话说的极为阴阳怪气,就连庞青也听明白了。 “表姑娘,郎君是在关心你。”庞青皱着眉头,想为郎君说话。 昨晚上,表姑娘说话那么粗鲁,都动手了,也没见着郎君不悦,试问长安城中,说的上名字的人,哪有这般好脾气? 天底下再没有三郎君这么心善的人了。 而且,他实在不想深入去想,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在郎君曲领间,隐约能看到两道两道整齐的牙印,又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展开联想。 关心二字落下,庞青看到表姑娘轻哼一声,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再一看,郎君的脸色也不好。 “庞青。”崔决冷着面,说:“我让你去查一个人。” 来接二人的马车比之前崔决自己的那一辆要小一些,上面没什么私人陈设,一般来说,都是府上公用的。 崔决撩起车帘时,便看到看到本懒懒散散坐在上面的徐燕芝,幽幽怨怨地剜了他一眼后,挺起背将头扭到另一边。 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遇到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崔决鲜少有过分神,但这一次他却晃了眼。 脑中那些复杂繁琐的家族事,父母之言,全部被他昨夜零碎的记忆挤开。 他们到底在衣柜里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闹得如此不愉快。 以及,临走前他默默烧毁的床褥也让他意识到事情的特殊性。 他如今弱冠,对那些事不可能一概不知,但他自从十一岁时在梦中发泄了一次后,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可他再一次,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了。 甚至他连因何发泄出来的都不清楚。 庞青说他染了风寒,昏睡过去。可风寒也不至于让他这么严重。 他儿时,也曾被父亲扔在天寒地冻的雪山上,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但他现在都还能清晰地记得他是怎么从那座山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的。 表姑娘的怒意,他在梦中发泄,还有松松垮垮的衣裳,断断续续的细节相辅相成,好似真相已经显而易见。 ……难不成真的与表姑娘,有了过了界的接触。 崔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眸光定格在对面,看着徐燕芝浑身不自在。 什么眼神,什么意思。 她还嫌弃他呢,她还不愿意跟他做一辆马车呢。 他对审时度势烂熟于心,徐燕芝的神情好懂好猜,知道她还在生气,崔决打算从旁人入手,探听一二,“近日,父亲的生辰要到了。” “表舅父?” 见她果然提起了兴趣,崔决说:“就在这月初十。” 初十……没剩几天了,她也真是的,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竟然将表舅父的生辰抛之脑后了! 她所知道的是,表舅父的寿辰宴一直不不会大办,只会请一些亲近的人来做客,上辈子的她可是想方设法地给表舅父献礼,每次都逗得表舅父哈哈大笑,醉酒后,他还与她说,她比他的亲生女儿还讨他喜欢。 不过,崔决忽然跟她提这些做什么?难道是他想让她在寿辰上出丑,最好是出那种罪无可赦的丑,让她惹表舅父勃然大怒,让唯一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人离开她,继而就可以将她名正言顺地赶出去了。 她忍着在车里想扑过去打崔决的心,说道:“这次寿辰,表舅父会请我吗?” 这是她来崔家的第一年,她得先装不知道。 崔决点头,“你是否选好了礼物?” 原来在这里给她下套呢是吧。 徐燕芝以不知道应万变,不在乎道:“没想好,表舅父年轻时曾踏遍山河万里,见过的我脑子里如何都想象不出来的世面,我应该就随便送送,可能他也瞧不上。” “不如我为表姑娘打点一二,也是在下为昨夜之事弥补一二。” 好啊,原来是套中套! 想在她的礼物里动手脚,没门! “礼物需由自己准备才算诚心,让旁人准备算什么,就不劳烦三郎君了。”再说了,他说弥补就弥补,问过她了吗? 是在故意逗她玩是吧? 徐燕芝立即把话题终结,又把头扭向一边,靠着车壁装睡。 现在与她加重误会,没得谈。 或许没发生什么,一切都是碰巧。 他是个正常男子,对这方面有需求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再者说。对于徐燕芝来说,真的越了界,她没有理由不逼他娶她。 还先将其搁置,解决完被下药的事。 一路上,再无人发声,无话到崔府。 等徐燕芝脚一着地,第一时间就飞奔去找温应遮,告诉他昨天她的离奇经历,她没办法才没回他的马车,希望他不要介意。 当然,对于崔决要将她赶出去一事,她还是藏在了心里。 只要之后与温哥哥两情相悦,这件事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燕娘,是什么让你如此烦闷?”温应遮捕捉到她那一抹忧愁,问道。 “有那么明显吗?”徐燕芝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自己捏着自己的脸,摆出憨厚可掬的鬼脸,“其实我是在想,表舅父的寿辰要到了,我应该送上一些什么礼物呢?” 她虽然被认回来了,但本来就不算是府上的娘子,月钱有是有,但根本没有多少,礼物的档次稍微提高一些,就得攒上好几个月。 她要送礼,只得另辟蹊径。 “礼物在精不再贵,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温应遮手指抵住下巴,片刻说道:“我听说,崔家主酷爱听曲,咱们可以安排一个戏班子,为崔家主的寿辰助助兴。” 要叫人来唱戏吗? 她想到崔决昨夜的态度,心思一动。 崔决,你认为我是戏子,觉得我上不得台面,那我便将台子搭在你面前,用这层身份恶心你。 “这主意不错啊,温哥哥,”她的笑脸刚刚扬起,又瞥了下去,“可是我在长安也没什么人脉,哪里能找到合适的戏班子?” “这你放心,我在长安也混了几年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徐燕芝真心实意待人,夸奖起别人来也从善如流:“温哥哥真厉害,你都打听好表舅父喜欢什么了吗?” 温应遮轻笑道:“那是自然,毕竟我师父也是家主的熟人,师父随口说说,我就记下来了。” 他一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这次任务,崔瞻远为人神秘,家族事务都托给崔决来处理,在他的情报中,崔瞻远甚至连自己的发妻王氏都很少亲近,一直深居简出,但对半年前认回来的表姑娘一直不错,但凡王氏找徐燕芝训话,他都要亲自在场。 人生处处不相逢,巧就巧在这个被看中的表姑娘,出自他的家乡,还是他的邻居,兼青梅竹马。 甚至现在还对他有意思。 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除掉崔瞻远。 在时间紧迫的准备中,崔瞻远的寿辰到了。 徐燕芝检查着温应遮协助搭好的戏台子,说实在的,她以前就是纯属摆个摊随便唱唱,离这种登台演出的戏子还远着呢,这次她为了哄表舅父开心,也要登台演出,不免有些紧张。 好在坐在看台下的人不多,王氏不在,崔决的两位兄长,还有他的亲妹挺感兴趣,还有几个她叫不上来名字的人,无需她在意。 好戏即将开场。 他们紧锣密鼓排练的,是一个捉妖的故事。 情节十分简单,就是讲九尾狐吸食路过书生的阳魄,最后被下山的道长们降服。 只是这戏班子确实出乎徐燕芝的预料,道具做的特别逼真,每把桃木剑都是实心的,重的很。 当戏台上的故事发展到了高潮,众道长手持桃木剑,直指跪坐在中央的白衣女子身上。 “敢问天师,奴家何罪之有?” 吸□□魄的妖怪半仰在台上,楚楚可怜,“怎么不问那些书生,经不住诱惑?” 随着婉转的声音,台下的崔决本兴致缺缺的面容一愣,目光迅速锁在台上那名女子身上。 只见桃木剑轻轻一挑,女子脸上那张经过处理的狐狸面具被劈成两半,露出一张明艳万分的玉脸,一颦一笑间,勾魂摄魄。 裙摆之下,还有一截藏不住的尾巴。 其实,在众多精怪奇幻故事中,无论结局如何,魅惑人的妖精们总会迎难而上,紧紧抓住一切机会,而可怜的人类根本无法招架这种危险的魅力。 被迷惑,堕落,直至万劫不复。 “崔瞻远,拿命来!” 数十把桃木剑被按下机关,一下变成了锋利的长剑,一个个道长们化身为索命刺客,皆向坐在正中央的崔瞻远袭去。 第14章 别恋 眼看着,从一把把桃木剑分离出来的铁剑淬这着冷光,纷纷冲着主座的崔瞻远刺去,几个早已埋伏好的人跳了出来,与众多刺客打斗起来。 短兵相接间,武功最好的温应遮将刺进肉中的长剑拔出,直直地向稳坐着的崔瞻远冲了过去。 剑光一闪,铁剑悬停在崔瞻远那张处事不惊的面容前一寸,却被一道内力震飞,温应遮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知崔氏先祖曾是武将出身,可经历百年洗礼,族中人多数已作为文官入仕,竟还能人有不忘初心,练成如此深厚的内力。 他准备起身撤退时,脖颈间登时被两把长剑抵住,环顾四周,其他“道长”们,死的死伤的伤。 崔瞻远早已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就等着在寿辰宴当晚将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而徐燕芝已经惊坐于台上,对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接受,她不敢相信,她的温哥哥居然要刺杀她的表舅父,那么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咯? 她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弯,忽然眼下一道寒光闪现,不知是何人趁机逃脱,将剑架在她的颈前,意图挟持她!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杀了她!” 那人身着的道长戏服已经被兵器划得破破烂烂,甚至握住剑的手都在颤抖。 徐燕芝的雪颈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她尝试自救道:“大哥,我还跟你一起排练过呢,你手先别抖啊!” 她可不愿意再死一次了! “就算杀了她,你也逃不掉。”崔瞻远的手轻轻慢慢地抚摸着扶手,眼神凌厉,天生的压迫感使人全身发冷,“如果你放开她,我还会留你一条生路。” 徐燕芝脆弱的双腿无力地蹬踹着,鼻下的焦味越来越浓,原来是台子上的灯已经在打斗中折于地面,火苗灼烧着戏台的一角,眼看着就要烧到他们了。 “我不信!我将这个娘子交出去,你也会杀了我的,我听说了,你很看重这个小娘子!反正都是死,不如带着她一起走!” 他的话音刚落,即刻就听到他吃痛地大叫一声,握住剑的手落在地上,徐燕芝被他一推,摔在地上,看到他的手腕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无法再握剑。 “你别……你别想跑!我要带你一起死!” 那人已经破罐子破摔,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要将徐燕芝一同拖入火海中。 电光火石之间,徐燕芝的腰被人扣住,将她从台子上抱下来,在地上滚了半圈。 她在回过神来之前,听到一声沙哑磁性的男音,一下子抚慰了她的惊慌失措。 “徐娘子,您有没有受伤?” 她缩在那人怀里,眼睁睁地见证她费尽心神策划好的戏台一瞬间被火焰吞噬,以及留在他背后,被火舌卷出来的烫伤。 伤口带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混杂着地上的土灰,十分可怖。 这人阴着半张脸,看着极凶。 欸?这人,她也认识。 他是张家庶子,排行第五,与崔决自小相识,经常回来崔府做客。只是崔决该笑的时候都会笑,他是一点也不笑,徐燕芝总觉得他凶神恶煞的,上辈子就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我、我没事!”徐燕芝手足无措地问他,“张五郎君你有没有事?” 他一听到徐燕芝说没事,就把她从怀中抖了出来,好像是不愿意跟她多有接触一样。 残留的体温一下子被凉风吹散。 “你怎么知道我是张五郎?” ……因为嘴快说漏嘴了。 她赶紧补充,瞎扯一句:“我听三郎君听说过你!” “你受伤了。”张乾取出手帕,递给徐燕芝,指了指她的脖颈,又低下头。 “张乾。”许久不出现的崔决的声音骤然响起,徐燕芝转头看过去,竟然发现开口的人是方才与温应遮打斗的“崔瞻远”! 崔决伸手撕掉他脸上的假面,面色差到出奇,额头上的汗珠已悬在下颌处,本就白皙的面庞在黑夜中显得更加苍白。 大概是面具不透气的原因?徐燕芝猜测着。 “表姑娘,你受伤了。”他拿出一张帕子,迅速交换了张乾给的那一张,“先用帕子擦一下,我叫府里的郎中速速为你医治。” 徐燕芝本来是不想接的,但是现在也不是跟他斗法的时刻。 她感觉到脖子凉飕飕的,伸手一碰,脖子上的血沾了半手,才觉得痛觉回归身体,开始后怕了。 “三郎君,你早就知道这回事了吗?” 崔决摇了摇头:“其实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他让庞青去查了温应遮的底细,没想到却牵扯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决定将计就计。 “三郎君,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徐燕芝十分担忧,生怕自己会因此被赶出崔家,而更多的是愧疚,她的轻信竟然差点害表舅父差点丧命。 “我省的你不知。” 徐燕芝狐疑片刻,他不打算借机赶她走? “那我还能跟他说说话吗?” “你难道还对他——” 崔决锁起眉头,“你可知背后指使他的是什么人?罢了,你要说就去说吧,只是离他远些。” 还是说罢,不说清楚容易藕断丝连。 说清楚也好,这样一来,他与徐燕芝之间的误会一定也能解除了。 只是,如果徐燕芝恢复了往日那般,又对他百般献殷勤,他会很难办。 毕竟没了这个温应遮,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崔决漫不经心地握住手中的石子,慢慢摩挲,净白的面上,唇角不动声色地微勾。 徐燕芝走到跪在地上的温应遮面前,“温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看来我们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未来夫君的人选,温应遮,出局。 “燕娘,我是迫不得已,我骗了你,从一开始来长安,我就见到我父亲了,可是他已经功成名就,新娶了高官的女儿做妻子,已经不要我和娘亲了,他把我打地跟狗一样扔到门外,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就会死!”温应遮止不住地流泪,他的脸上都是血与泥,“她真的很厉害,她说只要我完成这件事,她就可以帮助我报复我的父亲,我是迫不得已啊燕娘……你救救我吧。我只是想报复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是人,我们是同乡,你就看在同乡的份上……” “那也不关我的事啊?”她知道,除非天生含着金汤勺出身,谁在这世上活得都不容易,可是她就要原谅吗? “我送你的小狐狸,也是真心实意要送给你的。我一直保留了很多年,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再次遇见你,告诉你当初我也很喜欢你,只是你当时朝我扔泥巴,让我滚,我一气之下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我也很后悔……再见到你时,我想着等我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带你远走高飞……”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这么信任你,你不仅背叛了我,还差点把我害死了,对于背叛我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 就像上辈子她和崔决,也曾经有过她认为的两情相悦,可是后来呢?他亲自写了婚书,求娶洛浅凝,还命人将她这个绊脚石,推下城墙! 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她还要让她发生第二次? “你送我的小狐狸,我会一直留着的,就当他是当年那个温应遮送给我的吧。”徐燕芝背过身去,眼角滑落一滴泪,“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燕娘……燕娘!” 她没有回头,身后温应遮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时,她才抹掉流下来的眼泪,看向前方。 二位郎君看着烧得仅剩残渣的戏台,察觉到徐燕芝的目光,同时转了半身。 崔决保持着浅笑,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张乾,依旧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徐燕芝的思维飞速运转。 张乾这个人,刚刚拼死救过她,并不是她以前印象中不近人情的模样。 反倒崔决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庆嘉十二年的张家,虽在外也负有盛名,上数历史也是十分悠久簪缨贵族。只是前几年才刚刚搬来长安,在长安当差的人少之又少,离权力中心较远,地位有些尴尬。 但她作为一个知晓未来之事的人,她知道,不过四年,张乾就要飞鸿腾达了! 张乾在崔氏一族造反后,就是他们旗下一枚大将,等崔家占领天下时,张乾封侯加爵,官至三品。 而且周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莺莺燕燕。 她死得太早,不然的话她应该还是可以见证张乾的再次高升。 现在的张乾也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以她现在的身份,再去求求表舅父,应是能跟他攀上亲的。 她,需要占这个大便宜!这便宜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未来夫君的人选,张乾,考核开始! “张五郎君!你也受伤了吧,看着真吓人,”徐燕芝身材娇小,而张乾人高马大,她走到张乾身边也堪堪只达到他的肩膀处,“要不我们一起去找郎中医治吧,这种揪出背后黑手的脑力活就交给三郎君好了!” “张乾!” 张乾扭过头看向崔决,见到崔决寒着一张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烦躁的气息。 那表情约莫是在,让他拒绝。 第15章 借花 东苑竹林。 蓄须的中年男子衣着华贵,腰杆挺直,掌心向上,等待着尖尖的竹叶伴着穿林风落在手心。 “这次的事,可查妥了?” 容貌俊秀的郎君长身玉立,他回答时,微微垂首,带着对父亲天生的崇敬。 “回禀父亲,主谋确实是宫里那位。”崔决说道:“温应遮和他那位同伙,已经在地牢中全部招了。” “唉,那位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怨恨着我。”崔瞻远抬手挥掉手中的竹叶,竹叶随风舞动,像一片在水中四处游荡的小舟。 “还是那么会找我麻烦,只不过这次,过分了。”崔瞻远目及远方,叹息道:“燕娘伤到了没?” “她……”崔决的眼前一下子出现了徐燕芝颤抖的肩膀,光洁的雪颈,流淌着触目惊心的红。 “只是受了些轻伤,儿子命张乾待命,趁那贼人不注意,用石子打中了他的手腕,顺利将表姑娘救了下来。” “你的错,玉笛。”玉笛是崔决的表字,“你不应该将燕娘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崔决将头垂得更低,“是,父亲。” “是你让张乾救的?” “是,两个人都受了一些伤,不过我没让表姑娘跟张乾一同去医治,表姑娘是大房的人,张乾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他什么人,我是知道的,只会舞刀弄枪,要是在半路上表姑娘中途有什么闪失,他也不会处理,若是旁人见了,于表姑娘自己和大房都不好。” 崔决说话极快,不知怎么,想到昨夜,他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崔瞻远洞察几分,了然地笑了笑,“这些话,你是不是也对燕娘说了。” “是。” 崔瞻远哦了一声,转而开了另一个头, “说来,你如今已经弱冠,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也该想想这方面的事了。” 说来,崔瞻远极少过问崔决的私事,尤其是这种房内事,崔瞻远从未为他张罗过。 崔决的成长,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学业,他们这俩为人父母的,也没过问多少,崔决天赋异禀,从不让人担忧。 这时却突然提起,引得崔决诧异地挑起眉毛。 “儿子想为家族,父亲分忧,还未想过这些事情。” “你小子心思太密,将家族里的事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的。但没一个主内的夫人,再为崔家开枝散叶,定是不行的。”崔瞻远负手而立,“我看那个陇西节度使的女儿就不错,与你也算门当户对,她每年也都会来长安,她父亲也是有意将她嫁入长安的。” “您是说洛娘子?”崔决是记得有这么个人,与王氏来往密切,还与徐燕芝吵过架。 士族贵女,多数是不太喜欢徐燕芝的,洛浅凝对徐燕芝的态度,有些奇怪。 “对,她是姓洛。”崔瞻远风轻云淡地描绘着,“她家在陇西不仅仅有节度使一层身份,洛也是陇西的贵姓。” “玉笛,陇西的兵权,对我们很重要。”崔瞻远这时又想到了什么,说:“还是说,你有什么心仪的娘子?” 心仪的娘子么? 崔决被这么一问,才开始认真想象自己的标准。 反正不要冒失的,不要什么话都要往外讲的,他今后的夫人,是要当崔家的主母的,如果长得妖艳妩媚,难登大雅,不够端庄,也是不行的。 他想着想着,脑中竟然出现一个人来,心中一定,赶忙挥退脑内的幻想。 崔决不去再看崔瞻远的眼睛,“儿子并无心悦之人。婚姻大事,自当由父亲定夺。” “好,很好。”崔瞻远拍了拍崔决的肩膀,“不为私情所困,我才好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你。” 随着凉风又起,气氛却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父子二人很久没练剑了。”崔瞻远指着不远处的兵器架,“你去拿两把剑来,我们比试一下。” 崔决取来两把宝剑,利刃出鞘,二人在竹林中迅速过招,刀光剑影下,崔决的身形矫健,剑法不俗,却步伐错乱,节节落败,不一会儿的功夫,崔瞻远的长剑已经横到了崔决的脖前。 “你输了,崔决。”崔瞻远将长剑再抵近他的颈间半厘,鲜血瞬间淌在剑身上,跟徐燕芝的伤口竟如出一辙。 “近日,你越发地急躁了。”崔瞻远收回剑,血点甩到地上。 崔决跪下,“请父亲责罚。” “我责罚你做什么?”崔瞻远摆摆手,让崔决赶紧起来,“你与儿时不同了,就算我是你的父亲,也可能用利刃伤到你,你要随时保持警惕,心无杂念,才能担当起复兴崔氏的大任。” 崔决未回一句,沉默地听着。 “刚不小心伤了你,你在伤口好利索之间就先待在临漳院吧,以免让别人多心。” - 张乾站在院门前,猎猎长风吹得他衣袍飞起,抬头看着镌刻着临漳院三字的匾额,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找三郎君吗?” 他耳朵一动,迅速回头去看,却看到一名娇小的少女,一身粉裙跟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来到他身边,昂头望着他,笑的明媚晃眼。 徐燕芝这次来临漳院是有目的的。 当然,目标人物早就不是临漳院的主人,而是临漳院的客人。 俗话说,爱情没了可以再谈,实在没得谈了,那良心也不要了,多谈几个,才能找到最合适的夫君嘛。 “表姑娘。”张乾点点头表示肯定,礼貌地退后一步问:“您的伤好了吗?” “我的只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事的!”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还有一些疼,不过比起她掉下去的疼痛,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可能下地干活被石子划破脚比这还要疼点。 “张五郎君你呢?” “我没事。”张乾的话少之又少,不知道是不是徐燕芝给他的形象镀上一层金的缘故,她觉得他也没那么凶神恶煞,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崔决长相温润清隽,他属于凌厉威严的那一类。 只要他肯笑一笑,肯定还是会有许多小娘子心悦他的。 她看到他在往临漳院里面瞅,忙说:“你别看啦,最近三郎君不见客。” “是吗?” “是呀是呀。”她在这里可游走了一段时间了,庞青早就赶了她三四次了。 “张五郎君,你的伤真的好利索了吗?”徐燕芝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来等你的,我想跟你道谢!顺便把这个送给你,听说你练武,这个药膏可以消肿,对跌打损伤都有奇效,是西域那边来的良药,只有大房才会有,很难得的!” 崔决行走于院中,听到院外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像是在他耳边大笑一样吵闹。 他看着盛开的连翘,面无表情地说: “庞青,去将院中的连翘都拔了。” 这连翘也栽在这里一段时间了,怎么一下子惹到三郎君了?“三郎君放心,这些花枝着力不高,表姑娘是万不可能踩着这些再爬墙进来的。” 此时院外的表姑娘又发话了:“他这里很难进去的,戒备可森严了,连棵树都没有,你想爬进去看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如我们去旁的地方吧,我教你这个药怎么用,走吧走吧!” 崔决冷笑,面色铁青:“拔了,再重新种些乔木,越高越好,最好树枝蔓延到院外。” 他不敢相信, 她竟然把他送给她的东西送给张乾! 第16章 友妻 家仆们拿着锄头和铲子,将院里的连翘花连根拔起,一个接一个移出临漳院。 一众人从站在门口使劲跟张乾找话题的徐燕芝经过。 徐燕芝自小爱花,只是在九牛镇那会没精力去养花,看到仆人搬出来的连翘,自然而然会多看两眼。 谁知这么一看,竟然这群仆人中看到了洛浅凝。 她站在最后面,手里提着一个紫檀木做成的食盒,十分精致。等那批仆人都散去了,才走到临漳院门前。 洛浅凝的衣裳虽然都是好料子,但她一直穿得很素,和徐燕芝这种恨不得每日用不同颜色的蔻丹染甲的艳俗小娘子不同,她的每一步都有经过家族严格的规训,看似柔弱,却也大方得体。 洛浅凝的目光一定,看到徐燕芝,眼睛发亮,施施然上前问:“燕娘也是来看三郎君的吗?” 徐燕芝:“那必然不是。” 洛浅凝咬着唇,表情为难:“我知你还在生我的气,才会这样与我说话的。之前的事让你对我有些误会,今日我提着食盒来,恐怕我与你之间的误会更深了,但我说这是家主让我过来看望家主的,你信吗?” 或许一门好的婚姻,真的需要长辈的祝福。 原来这么早表舅父就有意让洛浅凝当这个儿媳了,只不过几年后战事烽火起,把他们的婚期给耽误了。 当年她可是铁了心地要往崔决身边靠,横插在二人之间,还觉得,一边是支持她的手帕交,一边是她好不容易追求来的心上人。 呵,人家不讨厌你讨厌谁呢? 不让你死,让谁死呢? 这辈子,她选择向后退一大步,正色道:“信,我太信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洛浅凝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叹了一口气:“唉,燕娘你不要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我见到了三郎君之后,我一定会跟他解释清楚的,他与我虽年幼相识,但万事讲究缘分,我清楚,你更喜欢三郎君,那我会让……” “娘子,庞青在那。”张乾皱着眉打断了她,指着站在门口指挥搬花的庞青,他的声音也正好引得庞青转身,看到洛浅凝,他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 “洛娘子,您是给三郎君送吃食了吗?” “是的,但是是家主告诉我,三郎君近日受了伤……”洛浅凝欲言又止,“我能见到三郎君吗?” “其实三郎君近几天都不打算会客,但是是家主提的,那洛娘子跟我来就好。” 徐燕芝看着庞青说话,发现他在与洛浅凝说话时,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脸都会笑得圆一些。 她们知道洛浅凝的家世,又知道她每年都会过来住上半年,等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大家又会想念她的好,美化与她相处的回忆。 而徐燕芝,就像是一只从巢中摔下来的雏燕,恰巧摔到了金窝里,她无论做什么,都是想尽办法在这片金银屋中夺取她可以霸占的一切。 这么一看,显而易见的巴结洛浅凝更能对自己有益。 她正想着,身边高大的身形动了。 徐燕芝主动跟上,问:“张五郎君,你还没收下我给你的礼物!” 张乾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 “为什么啊?就当是你上次救我的谢礼呀,这药我留着没什么用,不如送给有用之人,张五郎君,你就收下吧!” “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谢礼。再者说……”张乾板着个脸,徐燕芝看他下颌线紧绷,不免有些紧张。 她知道他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凶,但是如果她这样粘着他,他有没有可能一气之下对她动手啊。 等了许久,张乾严肃的声音才传到了在四处张望寻找逃跑路线的徐燕芝的耳朵里。 “朋友妻,不可欺。我不能收你的任何东西。” 徐燕芝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直叫她愣了一会,看到张乾停下的脚步又抬起来时,她才开口解释:“什么叫朋友妻?谁的妻子?难道你说的是崔决吗?” 这是哪里来的天大的误会,她难道刚刚与洛浅凝说话时看起来很悲痛欲绝吗? 噫,这是在弄啥嘞! “你误会了,我只当他是表哥,是敬仰,崇拜的那种!”徐燕芝气鼓鼓地看着他,桃红一般的脸颊煞是可爱,嗔怪:“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呢,你怎么能这么说!” 张乾虽然是个武夫,但心思并没有表面那样粗,他救下徐燕芝的那一夜,分明看到崔决极为阴沉冷漠的眼神向他投来,以及,方才从徐燕芝眼中捕捉到的一丝落寞。 “可若崔兄想要得到,自然会有办法。” “不想得到不想得到的!”徐燕芝就差抱着他大腿喊“可欺啊可欺啊”,“你想多了,他中意的人是洛娘子,这个我比你清楚多了。” 过几年你也能亲眼见证呢。 她又说:“不然你看为什么只让洛娘子进去呢,这才是朋友妻。” 张乾顿了顿,问:“真的?” “那是自然,不然你去自己问问他,他肯定要生气,要你不要误会他与我的关系,他最怕跟我扯上关系的。”徐燕芝又将膏药捧在手心,嫣然一笑,“所以,你还是收下吧,我都与你说了好久了,好不好呀?” 上辈子去捂化一颗寒冰,她失败了,这辈子跟一个木头桩子说话,她也觉得好累。 张乾果然如同木头一样,虽然她的笑容难以让人拒绝,但他还是坚持:“我说了,我救你不是为了你的礼物。” “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想与你当朋友,这也不行吗?” 张乾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除了崔兄,没人愿意与我当朋友。” 有戏! 徐燕芝趁他松动的片刻,将药瓶塞到他手中,再接再厉道:“那我岂不是第一个与你交好的娘子?” 张乾诚实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张乾是个很少与人亲近的性子,那么她现在完全可以靠这层朋友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 “对了,新朋友。刚刚洛娘子不是说了吗?表哥他受伤了,你我都很关心他,对吧?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给他买点什么,再去瞧瞧他,说不定他就让我们进去了。” 张乾的表情很难让徐燕芝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是应了一声,同意了徐燕芝的提议。 当然,徐燕芝只是想跟张乾再单独多待一会,多探听些未来夫君备选人的情报,至于要不要给崔决买什么东西,她的想法是: 没闲钱搞那些。 却没发现,繁华的东市里,一辆马车停靠在街角,其中有一双眼睛正在凝瞩着二人。 第17章 问问 崔决将车帘撩开一条缝,正巧能看到不远处的二人。 徐燕芝容貌出挑,正值十五六岁的大好年华,身着一件樱粉色破裙,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他身边的张乾比她大不了多少,却颇为老成,一身竹青色圆领袍修饰着身形十分魁梧挺拔,让人生畏。 张乾虽不苟言笑,但徐燕芝言笑晏晏,二人身上又是这般桃红柳绿的好颜色,一静一动之间, 竟然是……说不出的般配。 “三郎君,您在看什么?” 崔决的手指一顿,车帘落下。 “没什么,洛娘子。”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娘子身上,“只是许久没看过这么热闹的坊间景致了。” “我也是如此,我在陇西的时候,父母亲总不让我出门,来崔府小住时,也少有机会出去逛逛,只有之前燕娘会偷偷带我出去。” 崔决漫不经心地问:“她带你来做什么?” 洛浅凝忙为燕娘解释:“三郎君误恼,燕娘只是有些贪玩,毕竟她是外地来的,相比于深宅大院,恐怕还是这些街坊更得她心意。” “你怎知街坊更得她心意?” 洛浅凝没料到崔决竟然追问了一句,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听他们说,燕娘出生于从汴州郊野的一户农家,所以她应该更适应这样的生活吧。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家主如此照顾她,如果我是燕娘,也定当恪守本分,琴棋书画上,努力向着其他娘子看齐。” 崔决若有所思,口中却道:“洛娘子仿佛知道表姑娘的许多事。” “之前我与燕娘的关系非常好,我还想与她结为手帕交呢。”洛浅凝低下头,半句话后竟已潸然泪下,“可惜从前段日子开始,她好像因为郎君你,与我有了嫌隙。” 崔决看着洛浅凝哭哭啼啼的样子,嘴上应着,手却不自然地又抬起,去撩车帘—— 幸而,那对男女并未走远,只不过,徐燕芝的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她伸出粉舌,轻舔包裹在山楂外的一层糖衣,他偏过头,去追寻她嘴角即将扬起的笑意,却被张乾横插过去的背影挡得严严实实。 “三郎君,三郎君?你还在听吗?”洛浅凝用手帕擦着眼泪,“你瞧着好像很不开心,是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些吗?请不要责怪燕娘,燕娘她惯爱使性子。” “责怪?”崔决被拉回先前的话题,缓缓回了声:“不会。” “那就好。因为我不再想让燕娘伤心了。”洛浅凝将眼下的泪水抹去,“她年纪比我小,我本应该多照拂她的。甚至我还想过,等到我出嫁了,还想与她做姐妹。” “你出嫁了,难道也要将她一并带走?她是大房的人。”崔决眼神依旧望向窗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他着实不知道,她能与张乾这块木头说些什么,都能笑得如此烂漫。 洛浅凝注意到自己的失言,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沉默许久,见崔决也没有什么表示,急切切地从另一边撩起车帘,顺着他的目光一齐看去,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那名显眼的少女,笑容一僵,一瞬间冷了下来。 “三郎君难道在看燕娘吗?” 崔决回答得很快,挑不出错:“自然不是。她身边的,是与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张五郎,张乾。” “张家人?”洛浅凝点了点头,“燕娘何时认识的张五郎君?我今日来寻你的时候,就看到燕娘与他攀谈,看似氛围十分好,我偶然听到了一些,好像是说什么……知三郎君你受了伤,想要挑一些礼物上门探望你。” “还有此事?” “千真万确,她还说什么对您很崇敬。”洛浅凝把自己隐约听到的都说给崔决听,“不只是她,像我们这样的娘子,都崇拜三郎君,如此年轻就为家族排忧解难。” 崔决拧起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着。 原来她是为自己选礼物,才叫上了张乾? 这样便解释得通了。张乾除了逢年过节,并不会给他备礼,只有徐燕芝,而张乾外冷内热,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 她还是这样,爱准备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何时有收过她的礼,给她过希望? 可也不应该用他送给她的东西来讨好张乾。 想来他没收到过她讨好的小玩意也有两个月了,徐燕芝竟然因为两个月前他拒绝了她第二十三次送自己刻的木人,与他置气了两个月。 他的表情恢复如常,风轻云淡地望着来往人群,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在徐燕芝身上,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徐燕芝舔着冰糖葫芦,与张乾没话找话,“张五郎君,你说这个明明是冰糖山楂,为什么叫葫芦?” 张乾惜字如金:“不知道。” 这人太难聊了。 徐燕芝低头咬了半颗山楂下来,直酸的她涌出泪花。 她只得无可奈何地举出万用话题人物,崔决。 “郎君,你是怎么和三郎君认识的呀,我到府上没一年,感觉你跟三郎君的性格一点也不像。” 她边说边舔着糖衣,企图让盖住口中的酸味。 崔决果然好用,张乾的话终于多了一些,“我第一次来崔府,是父亲带我赴宴,人生地不熟,闹了笑话,被同龄孩子欺负,是崔兄替我解围,要我以后跟他习武。” 崔决在很多事情上都面面俱到,极尽温柔。 就连他们的初见不也是,她被那丫鬟嘲笑个透底,她气得闹出笑话,他也是看着她绷着个哭脸不敢说话的模样,一笑而过。 其实他是对谁都是这副态度,只是她以为,只有她以为。 算了!对他走心就是对自己残忍,徐燕芝你记住,现在崔决只是你撬开张乾嘴巴的工具,不必要想东想西! 她整理心情出奇得快,“你从小跟崔决一起长大,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挑礼物还是要投其所好,我跟三郎君走得不近,不了解他的喜好。” “崔兄什么都喜欢。”张乾余光略到一间甜水铺子,走过去与摊贩说了些什么。 摊贩一看他魁梧奇伟,登时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忙活着。 “他喜欢这个?”张乾端着一碗牛乳蜜水递给徐燕芝时,她的脸纠结在一起,指了指他手中的蜜水,她怎么不记得崔决喜欢吃甜的?她以前和崔决同食时,都恨不得去膳房抓两把盐巴来。 张乾:“表姑娘,这是给你的。你吃的糖葫芦太酸了。” 这回轮到话多的徐燕芝说不出话了。 她口中好像灌满了牛乳蜜水,甜到心里去了。 这个、这个张五郎君,好像很会照顾人嘛! 就在徐燕芝准备用一个极其做作的动作接下这碗蜜水的时候,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监市来了,让行!!!” 摆摊不规整的小贩立马行动,人群让出一条道路,一下子两边变得拥挤,徐燕芝身量不高,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预想的疼痛并未发生,她身后一只大手,有力地将她禁锢在身边,沉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表姑娘,小心。” 他太高了,她被他带得踮起脚尖。 “……张、张五郎君!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这一次,与对崔决的毫无波澜,对温应遮的感激之情不同。 有一只粗粝的大掌将她的心湖搅得涟漪荡荡,不,是波涛汹涌。 五感被放大了,她的耳边再也不是繁华的吆喝声,转而被震耳欲聋地心跳声取代。 “你无事就好。”张乾表情严肃,看到他另一只手中的蜜水撒了半碗,全都黏在了自己的手上,“表姑娘,蜜水洒了,我再去为你打一碗来。” “不用了,我……”不知是不是声音实在太过嘈杂,张乾并未听到,放下徐燕芝,径直走到那间糖水铺子。 人群拥挤,她不用踮脚,就能看到张乾鹤立鸡群,在人群中独树一帜。 徐燕芝几乎望眼欲穿,张五郎君真是个好人,等到他回来时,她一定要摆出最完美的笑容迎接他,与他道谢,再跟他说,想叫他五郎。 对于张乾这种木头,一下子拉近太大的距离也不太好。 今日只改个称谓,应该是不过分吧…… 殊不知在她思考时,马车内的崔决捂着胸口,双眸紧闭,冷汗爆出,虽然没在出现幻觉,但他又出现了那种症状。 可温应遮不是已经…… “三郎君,你要去哪?” 车上的洛浅凝看到崔决面色苍白,却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阴着脸下了车,向着徐燕芝的方向走去。 “崔兄。”张乾与崔决的武功不相上下,在崔决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时,他很难第一时间感知到他。 他开口时,崔决已经离他们不过五步,他浑身散发着戾气,下巴微微昂起,眼神讥讽。 却也不说话。 张乾皱着眉毛,他没见过这样的崔决,想到徐燕芝之前说的话,竟问出一句: “崔兄,你是否心悦徐表姑娘?” ‘不然你去自己问问他,他肯定要生气,要你不要误会他与我的关系,他最怕跟我扯上关系的。’ 且问问。 第18章 娶她 崔决的眉毛一挑,目光跳过张乾去看他身后的徐燕芝。 她不惧怕再与他对视,在这种情况下,在张乾说出了那样的话之下,她也可以很勇敢地……移开视线。 都怪张乾! 这个问题问出来,张乾又不是当事人,崔决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尴尬的只有她罢了。 徐燕芝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最后只能摆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捧着手中的牛乳蜜水开始牛饮。 直到她将满满一碗蜜水一饮而尽时,她才听见崔决冷淡的嗓音响起:“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明是个好天气,东市热闹非凡,崔决一开口,好似周遭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张乾:“好奇。” 崔决轻哼一声,眼底泛起冷色:“不曾。” 对于崔决的回答,徐燕芝早有准备,甚至她在上辈子都听过很多次他的“不喜”“不愿”,所以当她再次亲耳听见的时候,也不是很伤心。 张乾:“甚好。” 崔决:“为何?” 徐燕芝捧着碗:“嗯?!” 怎么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地蹦呢。 “崔兄为何在此?” “三郎君!” 洛浅凝也从马车上下来,她拿出一张素帕,想擦掉崔决面上的冷汗,“您脸色那么差,不用再陪我出来了,不如我们先回府吧,让燕娘和张郎君再逛一会吧。” 洛浅凝的出现,间接回答了张乾的问题。 徐燕芝打心底赞同洛浅凝的提议,恨不得拿着扫帚把这两人全部扫出东市。 但她在张乾面前,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关心体恤表哥的好表妹。 毕竟以张乾这样直来直去的木头性格来看,她也要做足表面功夫,让他对她的印象更好一些。 徐燕芝:“表哥,你受伤还要出来呀,看来身体是好了啊!” 感觉这话说出口后怪怪的。 她决定再加一些假笑,“我是说,表哥,你身体抱恙,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 好像也不太行,怎么说怎么阴阳怪气。 不好意思,实在是因为她太想损崔决了,她对上崔决这张脸,着实说不出好话来。 崔决并未在意她话中的深意, “多谢表妹关心,不过表妹,还是莫要玩乐过度,以免伤着自己。” 徐燕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顺着崔决的眼神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裙边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藏在裙内的一双绣鞋。 应是方才躲人群的时候,被张乾踩到,生生拉扯出来的漏洞。 徐燕芝尴尬地踮起脚掌,弯腰想把裙摆对折系起来。 在崔决面前丢脸也就算了,怎么还在张乾面前丢脸! 张乾皱眉:“我方才没注意到,弄坏了表姑娘的裙子。不如我带你去成衣铺,给你赔一条新的。” “那她到成衣铺之前怎么办?不如这样,表妹你还是随我上马车,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张乾神情岸然,略一思考,“是我考虑不周。” 徐燕芝撇起嘴,她本想着向张乾展现最好的一面,谁知天天有这些不测风云,提着破损的裙子,无可奈何地跟着崔决上了马车。 她甫一坐下,就听见外面的崔决与张乾说道:“今日出门匆忙,没乘太大的马车,不够坐其他人了,不如张兄你帮我将洛娘子送回去?” 不中呀?!她宁愿裙子破着洞跟张乾走一路! 徐燕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下一刻就被崔决伸进来的手掌推了回去,只见崔决撩起前袍,一步就跨了上来。 又一阵马鞭声响起,车轮在人声鼎沸的东市间穿梭,速度快到整个车身都左摇右晃。 徐燕芝死死扒住一旁的扶手,咬着唇后悔,她就应该跟着张乾走,说不定她撒几句娇还能诓他背着她走呢! 现在可倒好,她甚至连句“五郎君,下次见”都没说出来。 崔决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使他正襟危坐,不受车速影响分毫。仅有几丝乌发随着马车方向肆动,他苍白的脸色并未见好,似是无尘昊天中的清润月轮。 他唇边浮现起的薄凉笑意,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 “我让你离开崔府,你跟张乾勾勾搭搭的做什么?”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在外私会的不知检点的有夫之妇。 徐燕芝本来不想跟他发火的,可是就他这个表情,再加上她和张乾中途被拆散的失落,她忍无可忍,火气从心底一直窜到了天灵盖。 “我和张五郎君清清白白,怎么在你这就跟做了什么龌龊事一样?” 徐燕芝的话音刚落,就见崔决挺直的脊背微微俯身,一只手掌扶住马车一边的扶手,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毋庸置疑地力道迫使她对他对望。 二者本就离得很近,在马车的颠簸下,那短暂的距离似有若无地在拉近。 “你想嫁给张乾?” 徐燕芝的讽刺也不落分毫,“崔决,我不是说过,不用你说,我也会离开崔府的,怎么,只许三郎君将我赶走,不许我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远走高飞?你以为我真的很想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任你们取笑吗。 崔决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仿佛在验证她话中的真假。 “张乾与你,并非良配。” 他的气息喷洒于她的玉面之上,惹得她微微眯起眼。 与她的个性不同,她上挑的眼眸实在太显魅惑,所以当她眯起眼时,露不出半分不耐之色,反而显得迷人又轻佻。 乱花渐欲迷人眼,大抵是如此。 “我跟他不配跟你配吗?” “你——”崔决的手掌用力,弄得徐燕芝吃痛一声,便看到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白,完全失去了血色。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一个溺水的人,在与什么挣扎,抗争着,他死死地抱住徐燕芝,几乎将她一齐拖向地面。 “你做什么!你放开,崔决!”徐燕芝护着自己被差点被拉开的衣带,单手握拳去捶打他的后背。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崔决失焦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光彩,他迷茫地环顾四周,被马车的速度带得后退一步。 他迷茫着望着坐在对面,红着眼睛看着他的徐燕芝,一向冷淡的容颜终于生出裂痕,“表姑娘!为何是你……” 他是和洛娘子一起出来的。 “你白装了,可虚伪!” 崔决听着徐燕芝正说着老家话,他虽然很多词都听不懂,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最难听,最恶毒的汴州话。 他却没生气,因为已经有一种更大的困惑占据了他的心房。 在温应遮已经无法再对表姑娘做什么的情况下,她再一次失去了记忆。 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坐在马车上,看他们。 “我做了什么?”他看着徐燕芝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裳,眼眶殷红,还看到她裙下撕破的大洞。 “……你又做了什么?” 他实在不想这样问,无法控制的问题,会令他烦躁。 可是为什么偏偏每次失去记忆,或者得到一个不属于他的记忆,都会有徐燕芝参与。 还是说他一开始的猜测并没错,是徐燕芝对他下药? “你问我?你又开始装样了!”徐燕芝冷哼道:“是你要送我回府的,我还不想跟你接触呢!” 崔决一顿,“实在抱歉,是在下……” 徐燕芝气急败坏地捂着耳朵:“不要跟我说话,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听进耳朵里的!” 这个急脾气,要说是她下药,实在不可能。 她不是准备和张乾逛街,给他挑礼吗,纵使他认她是大房的人,对她降低了防备。可张乾不会,他素来对人防备很高,她不可能在张乾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 况且,他们距离很远。 但又说不通,他私下也找过几次族中聘请的郎中,确保他身体不受任何药物干扰。 崔决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他略快的心跳,不知为何,他闻到掌心处留着淡淡的胭脂香。 他凝望过去,看到徐燕芝的脸颊上小小的花了一块,那小巧的人儿正怨气十足地瞪着他。 他抿唇不语,又将视线移开了。 看来,每每她与他发火,都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做了什么。 难不成……有另一个人在这段时间内,操控着他?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定要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非要将他和徐燕芝扯上不同寻常的关系。 - 崔决再次调查这件事不久,张乾再次登门造访。 他让庞青给他们斟上茶,对张乾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张乾却不喝茶,先开口道:“崔兄,我想向你借点银子。” 张乾一向直来直去,所以崔决听到这话时,并未觉得有什么所谓。 “要多少。” “三万贯。” 他并不缺银钱,只是好奇,“小事一桩,一会我让庞青带你去取。不过,最近发生了何事,需要如此大的开销?” 张乾的面色舒展了一些,为解释这些,话开始多了起来。 “我马上就要及冠了,我是家中庶子,月例不多,在长安郊外勉强可以买下一套二进宅院,可我想买大一些的。”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坠子。”张乾从蹀躞中取出一个质地精良的玉饰,“可放在崔兄这里押着,等明年开春我就去参加武举,有了一官半职,就能慢慢还崔兄的钱了。” “你要搬出府住?”崔决托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家中不是与你留了位置?”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娶妻之后,我就和夫人搬出去住。”张乾一直板的严肃的脸突然生出了一丝笑意,就连崔决,也没见他笑过几次。 “因为我觉得我还有很久一段时间才能娶妻,所以一直没认真准备这事。”张乾笑起来,是有几分俊俏的,“我之前问过你一次,还想再与你确定——你当真不喜欢徐表姑娘?” 崔决皱起眉:“怎么说起她?” 再说,什么时候问过他这些? 张乾哦了一声,“我竟忘了一开始就同你说。我想娶之人,就是徐燕芝。” 崔决:…… 崔决的手不自觉用力,手中的茶碗登时被内力击碎,瓷片渣子刺进他的手心,猩红的血液顺掌纹滴落在衣上,他竟不觉得有半分疼痛。 第19章 破防 临漳院新种了一排树,鸟择良木栖,不少鸟儿都落在了新栽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好不吵闹。 庞青身上的事又多了一件,他拿着一个长杆,从晌午开始就在树下赶鸟。 一图个清静,二是因为,三郎君实在不喜欢鸟禽。 崔决坐在外间,树叶婆娑下的斑驳眶进余光中,竟也觉得心烦意乱。 他取笔蘸墨,着手处理族中大小事,三房又多了一笔开支,不多不少正好五万贯,还乘上了一份官府批阅的放良手续。 崔决一眼便知,他的三叔父崔智又要在外面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贱籍娘子了,为何不直接放进自家院子,也估摸是怕上一位过门不过半月的美妾拈酸吃醋。 五万贯,按照如今长安的房价来看,可供挑选的地方要比张乾选择的地界好。 一想到张乾,他不免又想到在申时,张乾临走前那张死板脸上浮现出的浅笑。 “崔兄,你的手。”张乾递给他一张干净的素帕,又唤来庞青,让他紧急处理落在地上的茶渣和碎片。 崔决未接那帕子,问他:“你与表姑娘,何时已经到达了谈婚论嫁的关系?” “还没,我打算等到选到合适的宅院再与她说。”张乾皱着眉头,对崔决反常的反应投之困顿的眼神,“只不过我觉得与她很投缘。她说想认识我,想跟我做朋友。” “只为这些?”崔决眉头紧蹙,如裁的下颚紧绷。 张乾觑了觑眼:“你说过你不曾心悦她。” “我何时……”话到一半,崔决止住声,用素帕简单处理好伤口,才稳定好心情,说:“我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娶表姑娘,还要经过我父亲的首肯,之后还有合八字,再过六礼,不是单买了宅子就行的。” 张乾点点头,“我明白。” 崔决望了一眼地上的茶渍,顶着心不在焉的目光,说:“况且,成婚之后仅有你们两个人住,顶多再加上一些奴仆,二进的宅院怎么也够了。也要不到这么多钱,你是要准备许多聘礼吗?” “二进的院子是可以住下的。”崔决在张乾那张冷面上看到了迅速扩散起来的红晕,心中觉得十分诡异,“只不过,等到三四年有了孩子,就要多找一些仆人,要是再往后看,孩子多起来的话……” ……孩子? 崔决大惑不解,短短几天时间,她到底做了什么,让张乾都已经打点好他们将来孩子的事了。 万万不可。 他还没有查清楚为何他总是会出现有关于徐燕芝的幻觉,她就这样嫁为人妇,彻底从崔府彻底搬出去,那他、那他…… 他该怎么再与她见面呢? 他不能因为个人私事,再去叨扰她了吧。 “崔兄,崔兄?” 张乾叫了好几声,才看到崔决的双眸微亮,这才冲他略微点头,说:“看来崔兄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那么我先走了,多谢你的慷慨解囊,这玉坠子,还是放在你这里。” 崔决看向被他放置在矮几上的玉饰,成色上乘,是值不少钱。 可这是张乾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意义非凡。他与张乾从小一起长大,不必让他用这么重要的东西担保,他信得过张乾的人品。 他看到张乾起身离开,也跟着站起来,拿着那个玉坠,张口却说的是: “那你和表姑娘,现在到了什么程度。” 张乾闻声转头,视线从那翠绿色的玉石上抬,直到对上崔决平静无波的双瞳,他眄视过来,如猎豹般敏锐的直觉似乎要将崔决看透,而崔决警惕又巧妙地隐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面无表情地回应着张乾的凝视。 “我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她的事。” …… 崔决再度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垂眼一扫,发现他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裂开,布条被流淌的鲜血晕染,渗出来的血液已经沾湿指腹,落到他刚刚书写过的文书上。 一滴又一滴,像是绚丽的花朵。 原是他不知何时,直接伸手去按压已经处理好的患处。就算如此,他也并未停下,继续用笔底抠挖掌心的伤口,仿佛那手并不是他的,是属于仇人,抑或一件死物。 他僵着脸,不知疼,眉宇之间阴戾得可怕。 他应该高兴才对。 应该笑起来才对。 恭喜他,祝福他。 【你不能让她跟其他人走。】 不,他本就无意与她产生什么联系。 等等,你是谁? 不对,这句话从他的心中蹦出来,那应该就是他想的。 这是他的心里话吗?他不应该会这么想,她如果离开,于他于她都好。 对,他不会这么想的,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不再去想这件事,专心维护崔家的祖业,才是他分内的事。 崔决屏气凝神,直到将那女郎从脑海中驱除,才让他心底好受了一些。 “哟,这鸟这么一直赶不走?”院中的庞青拿着杆子直直地往树枝上挥舞,累得满头大汗,“我都在这赶了快一个时辰了,求求你们这些鸟姑奶奶,赶紧走吧,别饶了郎君的清闲,挨骂的可是我!” 好不容易将最后两只鸟赶走,干脆放弃了长杆,从库房中搬出一架梯子,踩着阶梯上去,嘴中还止不住地嘟囔着:“我倒要看看这棵树有什么名堂,让你们非在这里不可。” 不看不知道,原来是这两只鸟不知什么时候在这棵梨树上筑了巢,在木枝搭成的巢穴中,坐着两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哎呀,糟了。”他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呢?这可怎么办啊?” 底下帮他稳着梯子的兄弟周蒙问:“怎么回事?在上头嘀咕啥呢?” 庞青将鸟窝端下来,周蒙一看到鸟窝心中就明了了。 “养不了啊。” 他们这种起早贪黑的人,哪有时间养这种雏鸟,再说了,郎君也不会同意了,他可看不得一点鸟禽在他的院中。可要是直接放着不管,他内心也着实愧疚。 庞青也没了办法,左思右想后,心中突然出现一个人选:“不如,问问表姑娘能不能养……” 周蒙:“啊?表姑娘会同意吗?” 庞青知道的,打听得多,知道表姑娘出自汴京一家农户,应该也是会养这些东西的。 其实,表姑娘除了爱追着他们郎君不放之外,也是人美心善的…… 但他要与她说,自己多在郎君面前美言几句呢? 她虽然表面上一副崔决勿近的模样,但内心肯定还是想着三郎君的,毕竟表姑娘之前还轻薄他们郎君呢。 郎君都没跟她生气,她再怎么发怒,定也觉得郎君特别的好。 庞青偏偏胸脯,胸有成竹,“这个你放心,我去跟表姑娘说!” 周蒙一副崇拜的表情:“庞哥真厉害,真有面子!” 院中的声音自然逃不过崔决的耳朵,他本就烦躁,听到他们二人探的话题,脑中一刹那竟出现从未见过的画面—— “表姑娘,您慢些!” 在高高的梨树上,一位打扮俏丽的小娘子晃着腿,下面的奴仆挤在一起,伸着双手,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你们慌什么,我可是爬树高手!”她的屁股又往枝头挪了挪,伸手去够藏在叶间的鸟窝,“我拿到它们啦,你们快让开!” “表姑娘,您且当心!” 下面的人自觉让出一个圈,只见徐燕芝身手矫健地从梨树上跳了下来,向前颠了两步,转身冲他们笑:“我以前常爬树掏鸟窝的,呀——” 她的背后撞到了什么,似乎早就心知肚明是谁一般,转身护着怀中的东西,钻进他的怀中,嗅满他的清冽的味道。 崔决冷着面,明显对她的行为不可忍,拽着她来到一旁,检查她是否有受伤,“若是有闪失,要我如何?” “你别那么凶嘛,我真的身经百战啦,没有事的,我才不怕高呢!”徐燕芝任他摆弄,乖巧十足,“你小心点碰我喔,快瞧瞧,我在那棵树上发现了什么。” 她这才把护地紧紧的臂膀完全打开,雀鸟清脆的叫声传入崔决的耳中。 “它们的娘亲离开了,就由我们来照顾它们吧。” 可怜的失去亲鸟庇护的雏子,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那么…… 令人生厌。 “三郎君,该换药了。”庞静端着药膏进来时,看到崔决的血已经淌了大半张纸,吓得药膏都摔到地上,“您这是怎么了,一下子流了这么多血?!” 崔决睁开眼,看到庞青火急火燎地在他身旁走来走去,也不敢去碰他。 真是越来越诡异了,没有徐燕芝,居然也发生了如此离奇的场景。 而且每一次发生这些事的场地,时间,他的反馈都有所不同。 譬如这次,就只是心痛,而没有失去意识…… “没什么。”他无所谓地将桌案上的纸扔进纸篓,“这些拿去烧了吧。” 庞青端起废纸篓,担心道:“三郎君,我再去叫郎中过来给您瞧瞧吧。” “不用。庞青,回来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你将这些文书收拾一下,送到父亲房中,告诉他我的手受了伤,近日不能助他处理家族事务了。”崔决将染血的布条扯开,将手泡进水盆中,血水立刻扩散到了整个水盆,看着骇人。 “父亲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忙起来,没时间来见客了。” 他必须要这么做。 他不是要拆散他们,他只是要查清楚他的事,就会放她离开。 第20章 琼花 庞青将崔决吩咐的东西全部放到崔瞻远的房内,幸好,崔瞻远也只是问了几句,颔首说:“这样也好,三郎也该有一些个人的时间了。” 庞青舒了一口气,急匆匆地回去禀报崔决。 当他看到崔决的手已经重新包扎起来,不像之前那般触目惊心的模样,心终于落了回去,他们郎君,是该休息一下了。 “父亲怎么说?” 风自院中树间来,许是栽了树的原因,临漳院更为清凉,微风绕着崔决如缎的黑发轻抚,崔决白衣胜雪,清俊的脸上表情淡然,气质出尘,佛一切阴鸷狠厉不曾存在过,又是那轮如钩银月了。 庞青讨好地笑着:“三郎君,您放心吧,事情都办妥了,家主让您近日好好歇息便是。您注意着点您的伤——还是说,您还有什么吩咐?” 崔决沉默片刻,眼瞳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又道:“还有一些事,庞青,你将踏青那晚,我睡着之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与我复述出来。还有前几日在东市与表姑娘相遇之前的事,一并说给我听。” 咦?三郎君为什么要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不过既然是主子的要求,他只需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你的意思是说,我离开是自己离开的?” 这话说得有点绕,崔决说出口后,瞧见庞青一脸迷茫,“是、是啊!当时表姑娘还骂您来着,您也没生气,说等她一个答案,但具体的小的就不知了。” 崔决抿唇思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我知晓了,若是以后我出现什么身体不适,你要记着那会我的一言一行,在我问你之后,如实汇报给我。”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些时间里,他并没有昏迷过去,而是依旧正常做事。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说…… 庞青毕恭毕敬地连声应下,退出去后,搔了搔耳朵,心底犯嘀咕:这些事情又隔得不远,怎么三郎君像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一样?许是最近真受累了,还是不要打扰郎君为好。 庞青去把藏到他房间的鸟巢取出来,双手护着向徐燕芝所住的青陆阁赶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院中传来徐燕芝特有的,不属于高门大院的,洋洋盈耳的笑容。 “你真会这些?那赶紧展示展示!” 庞青在门口探了一会,只见他们大房的表姑娘身旁赫然立了一个英伟的男子,他的身材气魄,庞青没见过千次也见过百次了。 这不就是从小与三郎一起习武的张五郎嘛! 他怎么在表姑娘的院子里? 虽说他们齐朝民风开化,男女之间并无大防,男女之间既可以正常见面,也可以约出去同游,可一个郎君进了一个未出阁小娘子的院子,总有点其他意思。 可表姑娘喜欢的是他们的三郎君啊! 即使他只是个下人,但也懂他们郎君在长安的名声地位,对比与张五郎,高下立判。 表姑娘心里有了三郎君,哪还容得下他呀。 他抱着鸟巢,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紧接着,张乾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张家五郎也是带了家伙来的。 仅瞧他从弓袋中取出一支细箭,搭在握在手中的长弓上,稍一用力,弓弦便被拉满。 在庞青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时,细箭已经离弦,向着表姑娘所养的杏树射去,只听盯的一声,箭已经死死地定在了树干上。 庞青觉得奇怪,张五郎这是在做什么? “张五郎君,你好厉害,你这个是练了多久啊?”徐燕芝双目亮着,惊奇地凑到杏树上去看,庞青也跟着她一探究竟,定睛一看才发现,张五郎可不是随便射了棵树玩,这箭尖上,还有一片粉杏呢。 庞青这下懂了,原来张三郎这是在弯弓射琼花,逗表姑娘开心呢。 “我从小练武,记不清具体练了多久了。”张乾老实地回答:“至于这射花,熟能生巧罢了。” “我听人说,有那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可以蒙着眼射箭,你可以吗?” 徐燕芝在民间摸爬滚打多年,唱过许多曲,听过很多书,早就将那些民间奇谈烂熟于心。 “有些难度。如果表姑娘想看,我可以试试。”张乾瞥了眼自己的箭袋,说道:“可惜,我没有可以蒙眼的布条。” 就等着这句话呢! “我有我有!”她一连重复了好几句,把早已绣好的新帕子拿了出来,“张五郎君,就用这个试试吧。” 她要故意制造身体接触,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冲他晃了晃手帕,眼睛亮晶晶的,实在很难拒绝。 张乾长得太高,只得听话地弯下身,供她将手帕贴服在他眼前。 当徐燕芝踮起脚尖,双臂环绕在张乾的双颊旁,张乾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她的味道是香的,张乾从未感受过女子香,家中固有姐妹,但都嫌弃他长得又高又壮,也不爱笑,看着就像一尊要来讨债的煞神,很少与他说话。 只有徐燕芝不一样,她说过想做他的朋友。 他不知道是只有她这么香,甜而不腻,还是所有女人皆是如此。 但他觉得,这辈子只闻她一个足以。 徐燕芝将手帕铺直,心思繁多地用指腹不经意地从他眼窝上掠过,坏心眼地将她的手帕勒了又勒,瞅着往后的威武将军在她手上任她摆布,觉得十分新奇,半晌,才遗憾地说:“好像不够长,不如你还是闭着眼吧,可不许偷看喔。” 张乾真听话地不再睁眼,说:“好。” 可惜的是,闭眼射花的难度实在太大,纵使他习武多年,也很难实现。 他又试了几次,均以失败而告终,看着射到树干上的羽箭,脸板着说:“抱歉,让表姑娘失望了。” “可是你闭着眼就能射中树干,已经很厉害了啊。”她也就是说着玩的,也没真想让他做那些高难度的表演,今日他能来她院子里玩,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已经进了一大步了。 一会儿就找个机会问问能不能叫他五郎,显得多亲切呐。 张乾做事一板一眼,“可表姑娘想看射到花瓣上。我不是你听过的那种大将军,我没做到。” 少女笑得天真灿烂,又像蛊惑人心的妖。 “不会的,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这个徐燕芝敢打包票,她是真的见过他跟随崔家建功立业,回长安的时候,还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位列前排,风光无限。 张乾心中一动。 他刚要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是谁在那?” “张五郎君,表姑娘,是我,庞青。” 庞青看着看着,一脚踩到石头,发出声音,让张乾逮了个正着,他满脸赔笑,抱着鸟窝上前:“我是碰巧路过。” “你什么事能路过到我这里?” 徐燕芝知道庞青平日里就在大房来回跑,她这里可离东苑有一段距离,他说谎也不打草稿,跟他主子怕是一个德行,哼。 庞青“啊”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不是路过,是找表姑娘有事。” “是这样的,”庞青将鸟窝展示给徐燕芝看,“我在三郎君的院子中发现了两只没了亲鸟的,三郎君又不喜欢鸟类,所以没办法继续在临漳院养着。我瞧着也是两条生命,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扔了,我想着表姑娘应该会养鸟,所以就来问问你,能不能将这两只鸟养下去。” “表姑娘要是不会,也可以问问我,我以前也养过,我刚刚还给它们喂了点小米糊呢!” 看徐燕芝那个表情,庞青害怕她不收,又补充道:“我知道表姑娘最人美心善,三郎君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小的鸟,我哪有时间?”鸟窝中堆满了绒毛,以及一些后来放进去的破衣布,应是庞青怕它们冷着给它们添的东西,坐在最中央的,是两只黄嘴雏鸟,没几根毛,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徐燕芝一点都不想碰崔决院里的东西——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崔决讨厌鸟!她上辈子可是送了他不少代表着她名字中的“燕”的小玩意,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态收下的,又是以什么心思想她的。 她是会养,也当着崔决的面养。 “罢了。你放在这里好了。”徐燕芝看着庞青喜笑颜开,接过鸟窝,“我是看在张郎君在才给你的面子喔。” 不然的话她绝对要翻脸,她怎么不去找崔决的真妹妹去说,倒是找到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表妹来说了。 “那小的就先不打扰二位了。”庞青嘿嘿一乐,跑得比鸟都快。 虽然表姑娘一开始没答应,不还是为了三郎君答应了吗? 徐燕芝和张乾将两只小鸟安顿好后,又捉了一些小虫来喂,才从院中出来。 张乾没算好时机,思来想去依旧打算这时就跟她说:“表姑娘,能不能请你赏脸随我去一趟景安坊,我打算在那买一处宅子,你可以给我提些意见。” 庞青跑回临漳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地去找崔决禀报此事。 “三郎君,我知道那日张乾向您借钱买宅子是给谁买的了!”庞青自以为是地向用膳中的崔决说:“他约莫想娶的是表姑娘!刚我看到他还在表姑娘院中射箭逗表姑娘开心呢,张郎君真厉害啊,一支箭射到那么一小片花瓣上!” 崔决持箸的手一顿,又听见他说: “可我知道表姑娘一直心系郎君您,现在张郎君估摸是被表姑娘迷住了,要是知道表姑娘心有所属,不知道会不会与您产生嫌隙。” “不然,本是件好事呢。” 第21章 赐婚 庞青说完,恭敬地低下头,久久没等到他主子的回应。 他稍稍抬起眼皮,便听崔决一句: “庞青,你逾矩了。” 残阳如血,黄昏的光影投射到院内,将他的半边容颜照亮,而另一半则置于黑暗中。 一半的白衣也被红日染上了热,光影灿漫。 他不紧不慢地温着茶盅,曛光透过窗屉支起的窗,影子被无限拉长。 “无论他想娶谁,又关我何事。张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还是说,你对此还有什么见解?” “三郎君,是我错了!”庞青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我不该随意揣摩,不该口无遮拦说这种话……” 崔决觉得庞青吵得很,听他说的那些话,心里也堵,“念在你跟着我也有五年的份上,罚你半年的月钱,再有下次便不是罚得这般轻了,下去吧。” “是、是,多谢三郎君赏恩!” 庞青立刻磕了几个头,只想着逃离这里,到了门口,又被崔决叫住: “等等,以后你若见了那两人,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要统统禀报给我。” “啊?哦、哦,小的明白了!” 庞青眨了眨眼睛,嘴上答应,心里却还没反应过味来。 他就是个话痨,多嘴的也不只有今日这些,可三郎君从未惩罚过他——毕竟他们崔家三郎,是有名的好脾气,他跟着郎君这几年,也从未见他苛待过下人,对谁都彬彬有礼,这回是第一次…… 他罚过之后,以后还要让自己将所见的告知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算了,莫想了。三郎君自有他的打算,只要按照三郎君说的去做就好,多的他也不应该过问。 景安坊位居于长安的西南边,距离崔府地处的广康坊甚远,景安坊临近西市,除了几家散户之外,叫得上名字的住民只有几个五品官员。 牙人领着张乾和徐燕芝,为他们介绍道:“郎君和夫人算是来对了,这里刚走了两个散户,没住几年,正急着卖呢,我这就领你们去。” 他笑吟吟地说着,转身一瞧张乾,吓得打了个哆嗦,“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为何郎君你、你面色如此啊?” 张乾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错了。她不是我夫人。” 牙人哭笑不得,就为这事?那也不至于跟要吃了他一样的表情吧! 他瞧着旁边的小娘子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情颇好地踮着脚四处张望。 他留这个心眼,如果这笔生意谈不成,他就迅速溜走,不然,他总心里毛毛的,觉得这郎君能将他按在地上打。 一连看了几个,张乾都不是很满意,牙人的额间已经开始落汗了。 又进了一座,徐燕芝秉承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硬着头皮陪着张乾看房。 “那您看看这座宅子二位满意吗?”牙人将他们领到院中,一一为他们介绍,“这是这景安坊中要卖的最后一间宅子啦,要是郎君还不满意,只能明日再到另一个坊子去瞧,可能价格就不是多合适了。” 张乾看到徐燕芝听到“最后一个”时眼睛一亮,腰杆都挺直了。 张乾:“你累了?” “还好,不累!”徐燕芝没说实话,但她声音都重新开始洪亮了。 她是真的累了,张乾看一间宅子实在太仔细了,二进的宅子要看上两个时辰,更别说他想买三进的了。 并且,他凡事都要问她一遍,但徐燕芝没想太深,她只觉得不是她住的房子,不用多加她的喜好,张乾自己觉得合适不就好了吗? 可徐燕芝太容易被看穿了。 “那我们就先不看了。”他合算了一下,赏了那牙人几枚铜板,让他走了。 “我真的不累的,张五郎君,别耽误了你的好兴致,”徐燕芝以为张乾生气了,忙叫住他,“刚牙人不是说了吗?因为是急出所以价格合适,等过几天可能就被人买走啦,我其实觉得都不错呢。” “你真的觉得都不错?” 徐燕芝歪着头:“为什么总要我觉得不错,我已经提了不少了。再说了,五郎君,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张乾沉思了一会,实话实说道:“因为我想娶你。所以宅子要买什么样的,你的意见很重要。” 徐燕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你……!” 张乾:“你没这个心思?” 这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她还在计划怎么才能用亲昵一点的称呼来拉近他们的距离,张乾就直接带她来看宅子了——那他是被她勾引到了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也坦诚道:“张五郎你知道吗我从你救了我开始我就等你说这句话了!等了好久了!我每天都想着怎么和你拉近距离真是急死我了!” 她几句话说出口,就算是长期唱戏的嗓子,也不免大口喘着气。 随后,徐燕芝第一次看到了张乾在笑,他笑起来果然如她所想,爽朗明亮,让她不自觉红了脸,低下头看着脚尖,独自品鉴绣花鞋上的花纹。 她看到她鞋上的两只鸳鸯好似真的在绿水中游荡,恩爱非常。 徐燕芝又觉得,自己的上一世悲惨的命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马上要嫁出府去,她会在很近的地方,远观崔决的一生。 但是他称王称霸,册封皇后,与她是再没关系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张乾,他选了一个好日子,提了两只大雁登门造访,徐燕芝在青陆阁焦急地等待着张乾的消息,甚至她偷偷蹲守在东苑不远处,给路过的大房中的丫鬟塞了点碎银子,让她探听里面的消息。 丫鬟收下了银子,美滋滋地去办事,但她回来的时间比徐燕芝估算的时间要早。 徐燕芝看她的表情,咬着唇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事。”那丫鬟根本没用多会功夫,觉得这钱好赚极了,“就是家主不见客,张五郎君也没办法。” 徐燕芝的手指绞着手帕,“怎么在这时突然不见客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表舅父是很热情好客的,而且很宠爱她,对她的那些小打小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她闯了祸,还会帮她糊弄过去。 是一个平易近人,能填补她缺失的父爱的长辈。 她提着裙,打算自己去见表舅父,却又被丫鬟拦住: “你还是别去了,家主近日繁忙,处理不了任何杂事。他说不见,是任何人都不见,就连三郎君也见不着。” 徐燕芝听了,只能作罢。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不急于一时,他们两个情投意合,门当户对,表舅父忙完了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再来就好了!本来成婚就要合算时间,从过六礼到礼成,少说也要大半年嘛! 张乾之后又去了几次,皆是无果而终。 无可奈何下,他找到崔决,问他:“崔兄,你知道崔家主何时见客吗?” 崔决正在桌案前书写着什么,一副好学用功的模样,只寥寥回答:“不知。” “但我实在想娶表姑娘,她生得美,我怕她被许给别人了。” “那你等到他忙完即可,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处,我平日也见不到他。”崔决叹了一口气,洋洋洒洒地落笔,说得起劲,“你不用着急,表姑娘才刚过十六,目前也没打算给她说亲,你有的是时间。等家父见客,我再叫庞青去通知你。” “不了,我只是来知会崔兄你一声。”张乾坐得板正,话语铿锵有力,极为认真,“我打算以我父亲的名义进宫面圣,求他赐婚。” 崔决终于抬起眼皮,望着张乾,眼神晦暗不明。 第22章 城墙 崔决反手将羊毫笔架在笔搁上,敛了一切外露出的情感,“何必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我怕崔家主不见我,另有原因。”张乾缓缓起身,他高得就像是一座小山,屹立在此,“崔兄,我还需回去跟父亲讨论此事,找个良辰吉日进宫面圣,且需准备一二,先走了。” 崔决招呼来庞青送客,张乾见此,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走得快,庞青跟不上。等到我与表姑娘成婚,再请崔兄来吃喜。” 崔决嘴角噙着笑,但那笑容不达眼底,“那就等着张兄的好消息了。” 张乾走后,崔决在外间左右踱步。 他本是爱洁之人,现下,墨汁因为他凌乱的步伐而沾蹭了衣袖,他竟也毫无察觉。 赐婚……他是真没想到,张乾居然会想到赐婚这个法子。 张家曾经出了一个皇后,跟皇家也颇有渊源,张乾的父亲一直鼓励他与崔家深交,自然也会对这门婚事满意,要去求个恩准不是难事。 赐婚之后,对崔张二家更百利而无一害。 但、 但。 他这边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他不能…… 思至此,他的身形微定,从书架上翻出个册子,飞速翻了几页,随即马不停蹄地从临漳院走了出去。 到达崔瞻远的院子,需要经过东苑那一片竹林。 他走得又急又快,恨不得骑上一匹烈马,飞奔而去。 甫一看到院门,那漆黑的大门就徐徐打开,好似已等候他多时。 院中仅有一个下人,他生得黑,脸方,脸上总带着一股杀气,是崔瞻远的贴身护卫,袁驾。 袁驾看到他,就指着院中的主屋说:“家主知道您一定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崔决没有反问他,默认一般,进了主屋。 “父亲。” 崔决朝着崔瞻远行礼,这时才注意到他袖口的墨迹。 “三郎,最近休息得可好?”崔瞻远自然而然也看到了他袖口留下的污渍,心口不一道:“什么时候打算把那些活在拿回去,我好久没处理这些琐事,真是……焦头烂额啊。” “父亲。我还没腾出时间,”他说的是实话,他调查了周围一切可能近他身的人,包括他们的衣食住行,以及平日里被送到他房间的用具,都一一排除出去,皆无所获。 他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事并非他人所为,问题的根本是出在了自己身上了。 “假以时日,我就能继续帮助父亲排忧解难,只不过……” 崔决的话一如既往地被崔瞻远打断,语气一顿,抬眼去看他的父亲拍着大腿,恍然大悟道:“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你那朋友,张家五郎,最近有大喜事了?” 崔决心中一沉,顺着他的话问:“您是说他想求娶表姑娘之事,您许了?” “我近几年倒是没有想给燕娘许人家的打算,她还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在我身边多留几年也好。”他坐在榻上盘着腿,事不关己地摇着手中的羽扇,“嫁了人,过几年再回来就是带着孩子回来了,一看到小孩,就想到你和大郎、四郎小时候,闹腾得烦。” 崔决听到这些话,立刻锁着眉,阴着脸说:“父亲说得有理。我知道父亲闭门不见张五郎,是不愿将燕娘稀里糊涂地许出去,可是张兄对我说,他想进宫求个恩典,让圣上赐婚。” “他想让圣上赐婚?”崔瞻远抬手揪下一颗桂圆,剥开塞进嘴里,“这小子还挺有想法,要是真是圣上赐婚,我哪敢违抗圣旨,只能让燕娘就这样嫁出去了。不过,就算圣上赐婚,到燕娘真真正正嫁出去,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我们也可以再照顾一二,你说是不是?” 崔决心尖一荡,浅笑道:“若父亲真想让表姑娘再留下几年,不如我将他请来,您告诉他便可,张兄和表姑娘认识不到半月,嫁娶之事太过仓促。几年后双方还觉得郎情妾意,便可再做定夺。等到圣旨下来,便无法悔改了。” “你倒是对他们二人的婚事上心得紧。”崔瞻远又掐了一个桂圆,“玉笛,你自己的婚事,你不急?” 他现在就在处理自己的私事。 “儿子自有打算。” “唉,”崔瞻远直接将自己置身之外,继续吃着桂圆,“你从小主意就多,我也不是不能由你说的那样去做。可是张家虽然这几年在长安不显山显水,可毕竟跟圣上的关系不一般,平白无故让人家等上几年,张家的人会怎么看我们?” 崔决也知道此事,崔瞻远的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头恭敬地行礼,退出了房间。 崔决前脚一走,袁驾就走了进来,在崔瞻远耳边说了几句密语。 “需不需要看着三郎君,以免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崔瞻远手中慢慢剥着桂圆,慢条斯理地说:“不用了,让他自己去解决。这人呐,总是先失去,再珍惜。” 说罢,他擦净了手,才重新走到桌案上,悠哉地绘制起他未完成的美人图。 崔决从竹林走了回来,庞青早就在一旁等待,看到崔决步履翩跹,可那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下雨一般,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庞青,现在备马。” 崔决干脆将外衫脱下,露出其中的苍色劲装来,“我要进宫。” 等庞青给他牵来一匹马棚中最快的新马时,他抬腿上马,顾不得新马不认主,烈性十足,急急地夹紧马腹,响着鞭一路从广康坊向朱雀门驰骋。 周遭坊间的景象从他两侧急速掠过,他没时间再等,生怕张乾比他还要快—— 他临去见父亲时,就看了黄历,知道明日就是近期最好的日子,张乾极有可能明日就要进宫。 他不喜欢皇宫,觉得那里的红墙压人,死气沉沉,这时却拼命向那里赶。 这匹黑马并不听话,好在他骑射一贯优异,才没有让它将他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到了宫门口,几个护卫看到狂奔而来的骏马,都持起武器大喊:“什么人!竟然敢擅闯皇宫!” 崔决拉满缰绳,才让黑马停了下来,遛着它走了好几圈,才将将稳住他。 而此时,他也气喘吁吁,但声音依旧保持平稳,“在下乃崔氏三郎,为圣上盛宠的宁贵妃的侄儿,宁贵妃许久未见我,甚是想念,特将我叫进宫来。” 就算只是宫门口的侍卫,也是听过崔决的名号的,但只闻其人,从未见过一眼。 几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郎君的风度翩翩,倒真有贵公子的气度,但若要真是被贵妃叫进宫,为何要这样火急火燎?直接骑马来? 况且,这马着实烈,他们都怕 为首的侍卫依旧没有放下兵器,“我们并未接到贵妃那边的通知,不能放你进去。” “那你们找个人去通知贵妃,就说崔决来见。” “这,我们没这个权利。”侍卫也冷下脸来,与他说:“郎君还是不要叫我们为难的好。” 崔决又一勒马,将马头调转,甚至有直冲进去的冲动,“可是——” “崔三郎君为何如此急躁,还是说崔家在长安名望大,就连皇宫都要擅闯?” 几人闻声看去,一娘子一身骑装,骑马而来,风吹起她的帷帽,露出一张五官张扬的脸。 “福宁公主!”几名侍卫统统放下兵器,朝她跪拜。 “崔某不敢。”崔决也下马,向她躬身。 “表哥都不跪我呀。”福宁公主将帷帽的巾子别到上头,慢悠悠地下了马,“好久没见到表哥了,怎么也有个两年了吧,今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她又让跟着她的下人将她和崔决的马牵走,对跪在地上的人说:“行了,你们都起来吧,表哥确实是我阿娘叫来的,不用通报谁了,我带他进去便可。” 崔决抿唇:“多谢公主。” “表哥这就客气了,太见外了。咱们不也是一家人吗?”福宁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我就说今日踏青无聊极了,幸好我提前回来,要不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表哥,我倒是从未见你这么激动过。” “公主说笑了,只是在下找宁贵妃有急事,才没打一声招呼,先与公主和贵妃赔不是了。”崔决恨不得让福宁加快脚步,赶紧见到宁贵妃。 虽然他真的一点都不想与她见面。 福宁根本不在乎,直打听道:“你这次来,不会是为了上次表舅他寿辰的事?阿娘自从入了宫,对表舅的恨意可是与日俱增,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崔决眉头紧蹙,已经不愿再和福宁攀谈,开始左顾右盼,希望从宫门到贵妃宫中的路短些,再短些。 终于,他的视线停留在某处,同时心像是被人揪紧,被双手扼住喉咙般痛苦—— 宫里的城墙被染上朱红色,又似化作猩红,流淌成血河。 那上面空空如也,无人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也无人能从那么高的地方绝地生还。 “表哥,你脸色真差。不会真摊上什么事了吧?” 可崔决完全听不进福宁的任何话了,他顺着高高的城墙自上而下看去,只见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他隐约看到了在城墙之下,有一个小小的人。 一个漂亮的,妩媚的,天真的,好似春夜之灵的小娘子。 他看不真切,却惴惴不安,他只想一探究竟,径直向那片城墙走去。 为何那里会让再看到徐燕芝。 第23章 抉择 崔决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步灌了铅,心尖更是沉重无比。 等他离徐燕芝不过五步时,脚下已是一片黏腻。 那是血。 快要干涸的血漫过石砖,将他困住。 刹那间,风云突变,晴朗无云的白日变成了死潭一般的夜,死亡如影随形,爬过艳红的长裙,停留在青春美丽的面庞上。 崔决张了张嘴,他想说,表姑娘,徐燕芝,燕娘,想叫她的名字,昵称,甚至一切可以代表她的词汇。 但他此刻好似被毒哑了,巨大的悲怆席卷了全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有从他身边跑过去,那人穿着尊贵的冕服,滑稽地脚一软,跪在徐燕芝面前。 那人将徐燕芝抱在怀里,竟然如同他一般哑着声音,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看到那个人低下头来,从背后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他在此刻却似与他心灵合一,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近乎虔诚地将脸贴在已经没了生气的女孩子的脸上。 崔决感到窒息,他清楚地认知,就算再感同身受,这也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画面,但每次出现这样的画面,主角都是徐燕芝和…… 他自己。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穿着的是皇帝的冕服,天下并不是崔家的,那个人也不是他——徐燕芝于他的每一次假记忆都是美好的,他会看见徐燕芝的笑容,看到她总笑着向他而来,她会在这么年轻的年纪死去? 灰白色的熹微光线从东方投到三个人的身上,近乎打开了黑暗,让黎明进来,也让他的视线更加清晰。 崔决悄然向前走了几步,血液明明已经完全干涸,却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滴地化开。 在他即将看清那人的脸,去证实这假得不能再假的记忆又在欺骗他时,那人却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一般,突然回过头,威压深展,如出一辙的容颜沾着半边的血,说是游走于黑夜中的恶鬼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在他的周身骤然出现一股莫大的力气将他拉了出去,他拼尽全力伸出手臂,张开五指—— “等等!” 他被那股力道吞噬,再一睁眼,便身处在皇宫庙宇,一张精雕细琢的榻上。 他还保持着伸手的样子,徒留心痛。 宫人看了,立刻出门禀报。 崔决紧握锦衾,拼命回忆着之前他看到的。 他早就应该把他看到的那些串起来,或许,他每一次回忆到的都是按照时间顺序推进的,假设这些画面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年幼时,他父亲曾经邀请过几位得道高僧来做客,就与他们讲过许多佛教之事,其中就包括前世今生,他一直觉得荒谬,但如今无法用常理来解决的事,以及作为突破口去查的话,好似更能接近真相。 就在此时,他却被其他的声音打扰了思绪。 “表哥,你醒了?” 宫人们有端着水盆的、持着巾子的、乘着药碗的,看到福宁公主进来,纷纷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福宁公主乜了崔决一眼,“表哥你是不是因为崔府事情太多,都把身子累垮了?本来我们不是走到好好的。你偏要往城墙那边走,突然就晕倒了,可吓死我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舅父不得进宫来兴师问罪?” “抱歉,在公主面前失态了。”崔决按了下额角,发现额角已被冷汗沾湿,见到福宁,他只能将方才的记忆放一放,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公主,我大体是没什么事的,可否现在就让我见一见宁贵妃?我有重要的事要与她商议。” “不是你晕倒了一整夜,你早就见到我娘亲了,快些起来吧,别让她再等了,她无聊得紧。” “你是说我耽误了一天时间?”那岂不是,今日张家就可能进宫? “不然呢?你去看看外面。” 崔决并没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望,他赶忙起身,让宫人为他梳发,穿好一身宁贵妃重新为他准备好的衣裳,匆匆去见她。 福宁未带她到殿中,而是径直带他到了殿外。 他就明白,她这位姑母又犯病了。 他的这位姑母,宁贵妃,真名崔昭,是齐朝出了名的美人。 少时入宫,一直到现在,近乎二十年过去,依旧荣华加身,风华不减当年。 但唯一一点,十几年前,她在一次噩梦中也被魇住了,从此精神时好时坏,好时就如同她的封号一般,宁静可人,坏时,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走到殿外,他就顺着福宁的视线向上看,只见宁贵妃趴在高高的屋顶上,拿着从西域进口的西洋镜,俯瞰整个长安。 “娘亲,三郎来见你了!” “三郎?哦,三郎来了。”宁贵妃放下西洋镜,上头的风让她的披帛飘荡,加上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去。 宁贵妃身边从不缺人保护,只需贵妃轻轻一个动作,就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将她安全地送到地面上。 “三郎,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宁贵妃甩开侍卫的手,没有任何亲疏之分,目不转睛地崔决的脸上打转,“你已经有两年没有过来我和福宁了,真叫我好想,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崔决皱着眉头躲开她直白的视线,对这样的话题感觉到不适。 “你还在为兄长的事生我的气,觉得我派那姓温的去搅了他的生辰宴?”宁贵妃毫不在意将曾经那个计划告诉崔决,哪怕他们都姓崔,是同根同源的亲人,“可兄长知道的呀,不然的话为什么要留那几个人在崔府住这么久呢?他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娘娘,我来不是为了此事。这是您和父亲的纠纷,但只要我在崔家,我就必须保证崔家上下的安全。这种事,请娘娘以后不要再做了。” “唉,你还是这么死板,都没小时候好玩了。”宁贵妃边走边拉着福宁说悄悄话,“小时候三郎可是一直追着我屁股后面要我给他买糖吃喔。” 福宁早就对这个话题见怪不怪,也不追问,只跟着宁贵妃笑。 “娘娘。”崔决深吸一口气,“我这次来,是想与你说,我有一个朋友,是张家的人,在家中排行第五,不为长房所出,他近日恐怕就要进宫面圣,求娶我家大房的娘子。” “崔五娘?”贵妃的眼睛微微睁大,“王氏肯定不同意吧。” “不是她。是父亲以前一位故人的女儿,半年前投奔于此,被父亲收在大房命下,今年已经十六了。”崔决低下眼,黑眸中沉甸甸的,化不开似的,“也是我的一位表妹。” 宁贵妃终于收敛了一些,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崔决身上。 “就是一个表姑娘,能攀上张家的亲,还要让圣上赐婚,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怎么,是崔瞻远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崔决的瞳中还布着血丝,他眼底的暗光稍纵即逝,敛了感情道:“她与张兄,并非良配。” 宁贵妃的指尖一顿,沉默片刻,促狭一笑。 “我可以帮你,区区一个张家庶子,求不求的到圣恩,总归也是我一句话的事。”宁贵妃笑盈盈的,娴静的外貌全然不似站在屋瓦上的那般痴嗔,“不过,让我开口,就算是你崔三郎,也是要收报酬的。” “娘娘您想要什么?” “叫那个表姑娘进宫来,我瞧瞧。” 崔决突然想到城墙下的画面,双拳骤然握紧:“贵妃娘娘,她没进过宫,不懂宫中礼数,怕是会惊扰到您。” “唉,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她罢了。”贵妃打趣道:“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娘子,都要让三郎君找上我来了。” 她身边的侍卫走上前,冲她低语,贵妃了然地点点头,冲着崔决说道:“你可要快些做决定,我听说那张家已经在宫门口了。” - 徐燕芝被通知要进宫时,她着实懵了一会。 她上辈子在崔氏一族获得霸业之前,也没进过宫门啊。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坐上了通向皇宫的马车里,滚滚车轮声快到打过了市井之音。 她勉强进行了一刻钟的思考,突然恍然大悟,徐燕芝,你怎么忘了,张乾不是说过他会想办法搞定他们两个的事吗? 难道,他去求皇上赐婚了? 这要是成了,她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吧!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徐燕芝差点开窗尖叫,真没想到这么快,她还以为要再等几个月,才能等到表舅父有时间,将亲事定下来呢! 但她转念一想,为何马车行得那么急?皇帝也不至于对她这么感兴趣吧,还把她叫进来看看。 因为她对进皇宫,其实惧怕还是大于喜悦的。 她就是在这里被推下去的。 想着想着,马车进了宫门,又被人拦了下来。 她正好奇地探头,便看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身姿英俊挺拔,又着因着着平日几乎不穿的华服,让他突生出一种介于上位者和隐士之间的气质,既将上位者的高不可攀展现得淋漓尽致,又脱俗到无情无欲,不露丝毫破绽。 徐燕芝有些意外,暗想:他确实穿什么都好看,以前的自己,也被他这张脸迷得丢了魂去。 这怪不得自己!都是崔决这孙子自己的错! 崔决抬起手,辨不出情绪, “表姑娘,随我走吧。” 徐燕芝不领他的情,两只手抓住车门两边。,以极其别扭的姿态扭着身子从他的手边别过,让他的手悬在半空。 她才不要碰他的爪子! 徐燕芝一跳下来,就看到张乾在不远处的汉白玉台阶上,转身望着她。 第24章 崔决 徐燕芝扬起手,冲着张乾的方向快速挥动,“张、” 等等,这里是皇宫,她不能直接大声喧哗,如果连累了张乾怎么办! 幸好她反应快,只蹦出一个字,又将剩下的全数吞进腹中,只保持着挥手的姿势,见他眉头不展,又揣想无果后,继续冲他笑。 她微微提起裙摆,想冲他的方向前行,不料却被身旁人握住手臂。 崔决的双眸中似有化不开的墨,她无法深探其真实想法, “不是见他的。是宁贵妃要见你。” 徐燕芝的表情一向好辨,崔决从她微眯的吊眼中看到了错愕,困惑和一丝不耐。 “宁贵妃?” 她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 但也没印太多,她只知道崔氏父子一行人从打回长安的时候,宁贵妃就自缢了。 她曾经问过崔决,崔决只告诉她一句宁贵妃和表舅父的关系很差,许是不愿再见到如此位高的兄长。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提过这个崔昭的妃子了。 哪怕,她曾是齐王朝的象征。 崔决略一点头,好似生怕她再往张乾那边跑一样,拽着她的胳膊,拉向他,“一会见了宁贵妃,切莫失慎。” “崔兄。” 张乾的声音从汉白玉堆砌成的砖阶上传来,但崔决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带动着徐燕芝也跑起来。 她转向张乾的方向,五指并拢微屈,无辜地向他说再见。 好像,只要有她在场,一切剑拔弩张的气氛都会被她驱散。 而这声无异于恋人之间独特的小动作一般的道别,自然而然传到了崔决耳中,他手指拢紧,拉她坐上宫中特有的步辇。 “崔决,三郎君,你那么急好不好?捏疼我了!”对于宁贵妃对她展现褚的好奇,徐燕芝诚惶诚恐,也没心思再损几句崔决了,“宁贵妃要找我做什么,她能认识我?” 要说表舅父和宁贵妃关系不好,她莫不是打听到表舅父宠爱她,她又是大房中最好拿捏的那个,特地叫她来给表舅父使绊子的吧? 她时不时看一眼崔决,企图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可崔决直视前方,仿佛方才的急切都不属于他。 但崔决并不如她所想,他腰杆板正,指腹相互捻着,却怎么也抹不掉手中自她散发出来的香气,这令他愈发烦躁。 他的余光扫到徐燕芝的手臂上,透过丝绸制成的对襟,他的指印清晰可见。 崔决喉结一滚,觉得此时的场景似曾相识,他曾经误会她也捉住过她的小臂,弄下了红印,后来他让庞青送她了一瓶药算作赔礼。 只不过她将那瓶药膏转手送给了张乾。 想到此事,就像是一盆冷水直直浇到火炭上,化作一摊难掩的灰烬。 他终于捉住她的目光,对上她忐忑不安的面孔。 崔决心中自叹,不过是一瓶不值钱的药膏,不至于让他耿耿于怀。 “你莫慌,只要切记在贵妃娘娘面前不要提我父亲就可。” 有了步辇的加成,二人很快便到达了贵妃的寝宫。 宁贵妃早就在殿中等候,为了打发时间,将自己装在妆奁中步摇朱钗统统倒在桌上,挨个挑拣。 她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在前殿中,也如她所愿摆满了喜爱之物。 听到宫人来报,她随意挑起一支翡翠簪比在发间,在铜镜前左右观摩,待到崔决进了殿,便说: “三郎,你时间掐得正好,要是再耽搁一会,我就要去圣上那里了。” “让娘娘久等了。” “也不算久,我本来时间就多,你那个表妹呢,让我瞧瞧——”她本是懒洋洋地抬眼,却在看到崔决身后的徐燕芝时顿时愣住,手中的翡翠簪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都没有去理,径直走到崔决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徐燕芝。 她看徐燕芝时,眼神空洞,口中呢喃着:“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怪不得……” 徐燕芝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勉强回忆起来的宫廷礼节统统忘了个一干二净,踧踖不安地说:“拜、拜见贵妃娘娘,民女徐燕芝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徐燕芝……”宁贵妃眉毛一挑,喃喃道:“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燕娘!真是个好名字,你再过来些,让我仔细瞧瞧。” 徐燕芝应了一声,刚要上前,就被崔决拦住,他道:“娘娘不是还要去陛下那里吗?莫要为了我们耽误了,您也务必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看你紧张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表妹,只不过……”她点点自己的红唇,哼笑着,也不知道此时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你说得也是,我们说好了,我怎么会毁约。我要梳妆了,来人给我梳妆,我还要去说答应三郎的事呢,我可不能错过这么有意思的事。” 徐燕芝看到贵妃神神叨叨的模样,奇怪地拧起眉毛,却见到其他人已经习以为常,毕恭毕敬地伺候她,为她描眉。 崔决警惕地望着宁贵妃的动作,看她好似真的只是把徐燕芝叫过来看一眼。 她与徐燕芝的生母,应是见过面的,王氏也说过徐燕芝跟她的亲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当她看到徐燕芝时的表现,也合情合理。 但不知为何,他总会联想到她倒在城墙下的画面,心中就像扎进了一根刺,伤口好不了,一直淌着血。 她不多留他们是好事,他还是速速将徐燕芝带回去比较好,如果可以,他暂时不会让她出府了。 徐燕芝根本不知道崔决打了什么主意,她还在默默失落,出宫之前并没有看到张乾的身影,她多希望看到张乾拿着圣旨,告诉她他马上就可以带她离开崔府。 就算是短暂的同乘,她实在受不了和崔决共处于一辆马车,因为每次准没好事。 她轻轻撩起车窗,一双明亮的眼睛自内向外探去,打算以眼不见为净来逃避和崔决的近距离接触。 却不料,危险突如其来。 “马疯了!马疯了!” 一匹枣红色的三河马发疯一般在长街上乱窜,车夫已经被甩到地上,而那马就像是有人指引一般,冲着他们的马车狰狞踏至。 崔决的瞳仁一缩,他担心的还是来临了。 可徐燕芝不能死! 她还很年轻,她只有十六岁! 他要救她! 就这样,他第一次,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抱住徐燕芝,将她死死地护在怀中,以防心中那具尸体,那即将干涸的血真正地出现在他面前。 疯马带着身后的杂物一起撞破车厢,崔决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这片黑暗持续地太久,久到连他也无法估算正确的时间,但他的意识清醒,甚至还能感受到身体里像是被撕裂重新拼上的疼痛。 “崔决。”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惊奇地回眸。 唤他名字的人,在这片浓黑中清晰可见,又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而诡异横生。 “惊讶吗?”原本清冷的气质染上了阴鸷,便显露出骇人的暴戾,“看你的表情,好像并不意外?” “两个月前,从第一个进入我脑海中的记忆开始,你就出现了。”崔决在回宫时,便已经合算出了个大概,但他还没能将另一个他逼出来,就遭了祸——这个可以称他为前世,抑或寄生在他体内的另外一个人。 那人笑笑,赞许道:“很好,毕竟我也不能太笨。” “徐燕芝怎么样了?”这里没有别人,他不想再称呼她为表姑娘了。 “我正要去看她。” 崔决皱眉:“你?” 那人勾唇,从他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以后就看着我怎么做吧,废物。” …… 崔决从临漳院中苏醒,他伸展了一下右手,逐渐低下的额头缓缓贴上手掌,薄唇间闪过狠厉而诡谲的笑意,全身似是在为自由而振奋着。 庞青端着水走进了内间,看到崔决这般,以为他是为今朝的变故伤心。 冠绝长安的郎君,怎么就…… “三郎君莫要睁眼!您的眼睛中扎进了不少木屑,您放心,已经都清理出去了,现在还在恢复。郎中说,恢复的好了就跟从前一样。但您别灰心,家主和夫人说了,会将宫中的御医也请过来,定会为你医好眼睛。”庞青眼睛也红了,关切地放下水盆,为崔决擦手换药,“还有就是,张五郎君也来了。” 风华绝代的郎君如今用一层白巾蒙上了双目,他动作时,柔顺的发丝从耳边垂落。 “那徐燕芝呢?” 第25章 张乾 青陆阁中。 少女面对一柜子亮色的衣裙, 犯了难。 自从她?来到崔府,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后,爱美爱俏的本性就开始重新萌芽, 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月例都用来买衣裳胭脂了, 现在?衣柜中, 竟挑不出几件素色的裙子来。 可她?近日断不能再穿这么?艳的裙了,毕竟, 她?听说崔决那人, 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但她?醒之后就在?青陆阁了,具体?什么?情况她?也不甚清楚。 “表姑娘, 你好?了没?莫要让夫人久等了。” 门外的绿姿, 还未站到一炷香的时间, 就开始竖着鼻孔发话了。 “我这就出来了!”她?没时间再挑下去,抓起她?一身过去的衣裙套在?身上,随着绿姿前往临漳院。 突如其来的横祸, 让她?现下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说他不好?吧, 她?现在?能活蹦乱跳的,是得益于他的庇护。说他好?吧, 上辈子他做了什么?,她?也不是经历过一次? 最终, 她?仰天长?叹, 也不忘给自己加点好?词:你真是太善良啦徐燕芝!崔决这样一个?狗男人在?他还算正常的时候救过你一次你就觉得他好?了? 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要因?为这次恩,把?曾经的仇怨全都忘啦? 这是他应你的, 他欠你的! “表姑娘, 低头。”她?被绿姿扳正了脑袋, 叮嘱她?道:“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做什么?,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与你说了。” 一路上完全沉浸在?天人交战的徐燕芝:“啊?” 她?完全没有在?听…… 不过无非是那几点,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少碰他们玻璃做的崔三郎君。 徐燕芝甩给她?一个?让她?宽心的眼神,在?她?狐疑地审视中就差发毒誓自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崔决了,“放心吧,绿姿姐姐,我都省的。” 绿姿皱眉,刻薄的模样随了她?的主子。 “表姑娘快些进去吧,莫要……” 徐燕芝不想再听绿姿反复念叨这几句,硬着头皮进了处于最外的正厅。 王氏坐在?右侧品着茶,看到徐燕芝进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杯盏放下,冲另一侧的崔瞻远嗤了一声,“同坐一辆车,怎么?就三郎伤成那样……” 报应呗! 徐燕芝一边在?心底默默接茬,一边嘴上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表舅父、表舅母。” 以及与崔决坐在?一列的大房其他人,她?都一一问好?,谁也不落下。 “多的就免了。这里都是自己人。”崔瞻远说这话的时候,徐燕芝眼波一转,看到的却是其他郎君娘子不太认同的目光。 上辈子她?可为这些充满恶意的眼光操碎了心,她?极力想要得到大房的认同,但无非也是为了能和崔决更加般配一些。 如今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只想冷笑?。崔决她?都不打算放在?眼里了,还怕这几个?被崔决该除掉的除掉,该软禁的软禁的人? 这么?一想,他们应该全部把?矛头指向崔决嘛!最好?趁崔决受伤,一举扳倒他! 但她?要当?场说出这种话,她?可能会被当?成疯子。 所以,在?一系列如波涛般的心理活动之后,徐燕芝就蹦出来一个?字:“是。” “燕娘,你的伤势如何?过来叫我瞧瞧。”在?这里坐着的,只有崔瞻远会关心她?。 “我只有左腿上……” “伤到腿了?那还过来干甚?”崔瞻远不悦,睨了一旁的王氏:“你让绿姿叫她?过来,不是加重她?的伤吗?” “难道就让她?在?青陆阁待着?夫君,可没这样的理,三郎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不还是来了?这么?严重的事,若不是三郎心善,将她?护着,她?还能站在?这里吗?” “行了。这次把?所有人都叫到三郎这里,是为了说正事,燕娘,你去五娘那边坐吧。事后再让绿姿准备一台小轿,送她?回?去。” 徐燕芝听崔瞻远的,她?立马说了几句客套话,挪着步子崔五娘边上走?去。 这身旧衣素归素,就是有点小。她?进了崔家,伙食上来了,哪里都丰盈了些,从前的衣服穿着就有些挤了。 倒也没有到塞不下的地步,只不过,走?起路来,有些生硬地扭捏。 她?经过崔五娘时,不料五娘忽然一伸腿,使得徐燕芝脚下一歪,直冲冲地向她?身边的崔决倒去。 这个?崔五娘,都多大了还是这么?讨嫌!! “三哥,你当?时是这么?护着她?的吗?” 崔五娘是王氏惯出来的小心肝,此人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是大房的人,是天生的顽劣不堪。 她?见着王氏讨厌她?,就爱一并欺负她?。 崔决扶住徐燕芝,因?为眼疾只能隐约猜出大概的情况,“芸笙,你有没有规矩。” 王氏心头压着火呢,看到此情此景,再也忍无可忍:“三郎,你对芸娘那么?凶做什么??这丫头心思纯不纯,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就算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不会去在?乎他们的目光了。但当?着大房所有人的面,被王氏这么?说,她?保持许久的平静的心又被搅浑,十分酸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崔决感受到徐燕芝的手迅速从他的掌心溜走?,像一尾灵活的游鱼。 独属于她?的香味,也一点一滴地挥散开。 “我们叫表姑娘来,不就是为了让她?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崔决右手虚握了一下,继续说:“当?时我并未看窗外,只有表姑娘撩起了窗帘,表姑娘,请问,你可看到了什么??” 徐燕芝坐在?位置上,压下心中的酸辛,不去理崔芸笙和王氏挑衅的目光,努力回?忆道:“倒……倒也没什么?不同的,就是那撞过来的马本来是有个?车夫的,他被甩到了地上,可我总是觉得不对,我总觉得那马是有人指引,才撞上我们的马车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说。 “你确定?” 四郎君是崔瞻远的妾侍郑姨娘的儿子,名为崔琅,是大房唯一的庶子,他最先?开口,又不确定地瞧了一眼崔决,想到崔决此时看不见,才将目光投向崔瞻远身上。 徐燕芝:“千真万确。” “这不明?显的有人知道三哥今日的行程,掐着点想害三哥吗?!” “我知晓了。”崔瞻远思索片刻说:“你们大哥就要回?来了,这几天就先?把?府中的事交给四郎吧。” 崔琅一听,眼睛都亮了,急忙答应:“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将崔府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的,绝不会让父亲和三哥担心!” 说罢,他给郑姨娘使了个?眼色,得意十足。 “三郎,你先?休息一段日子,等有好?转了,我再与你说些别的。”崔瞻远站起来,其他人也一并站起来,“大家也不必太惊慌了,我定会彻查此事,若有人想害我崔氏,我绝不姑息。三郎和燕娘就好?好?歇息,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往外走?,却也免不了,也往歪里想,他们才从宫中出来不久,那些人又是埋伏了多久呢? 今日知道崔决的行程的,除了崔府,那不是只有宁贵妃了吗? 可是,她?并不觉得…… 她?正想着,有人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眼一看,是庞青。 庞青见她?回?过神来,冲她?笑?笑?:“表姑娘,三郎君叫您等等,随我来吧。” 崔决又有什么?事?他现在?都看不见了,也找不了什么?麻烦了吧。 罢了,她?确实还没跟他道谢。 她?知道,她?必须得与崔决说些什么?, 这遭祸事,她?只受了些皮外伤,涂点药膏连疤都留不下来。 等所有人走?后,徐燕芝来到临漳院的外间,见崔决坐在?榻前,前面已经摆好?了一盘棋。 大好?春光从窗棂外漫进来,落在?他被风吹起的白巾上,像是巍峨远山上的一抹白雪,飘欲成仙。 徐燕芝心里嘀咕着,表情也是不再掩饰的嫌弃,又看不见,装啥呢。 实则不然。 徐燕芝的想法一出,如同心有灵犀般,崔决骨肉匀称的双指捻起一枚黑子,精确地落在?棋盘上。 没错,是精确。 因?为她?也不会下棋,只能看出他的黑子落在?十字交叉的线条上。 她?当?机立断,这是他蒙的。 她?犹豫着是否不要打扰他一人下棋,又不想站着等她?,蹑手蹑脚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离他近了些,她?发现,崔决应是刚刚换好?了药,他的周身,余留一片药香。 甫一坐下,崔决就发话了,“都进来多久了,也不说话。” 徐燕芝把?刚刚在?心里默背好?的夸赞脱口而出,抑扬顿挫地门外的庞青听了都说好?,当?然,他跟王氏一样,可不希望因?为这事表姑娘又赖上三郎君。 三郎君都这样了,恢复得好?不好?,都是另外一回?事。 “三郎君,谢谢您护住我,不然的话我不知道我会成什么?样子。您的大恩大德,燕娘这辈子都忘不掉,真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她?在?说时,还是把?“以后我愿做你的眼”这句删了。 太假,太过。 崔决持着黑子的手顿了一下,也不知是听出还是没听出来她?的虚伪,笑?意渐浓:“倒也不必报答我……” “张兄现在?在?另一间屋子等你。” “张五郎君在??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算没有视力,他也能想象出,徐燕芝说话时,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 不过只认识了不到三个?月,何至于如此欢喜。 要算这时,他和徐燕芝都认识八个?月了,应是见他更欢喜些。 就算他十分不耐烦、刻意地将她?从临漳院赶走?,她?也应在?下一次见面前,扬起精神,再接再厉才对。 诚然,张乾与她?的身份更合适一些,成婚的话不成问题。但以后张乾跟着他征战南北,定是照顾不好?她?的。 再者说,张乾和他也不是同一种人,徐燕芝曾经对他百般示好?,多少次都不曾改变,就算说再多再狠的拒绝也没打断她?的决心,也不知这辈子张乾哪里投了她?的喜好?,说变就变了。 合该就怪过去的自己,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夺走?了这副身子,等这次风波过去,给她?寻一个?好?去处,从此让她?远离崔府吧。 “多谢三郎君告知,那我先?去找五郎君咯,再次感谢三郎君的救命之恩喔。”徐燕芝心情好?,顺带说话时,都变得软了几分。 “你去吧,去把?话跟他说清楚了。”崔决又执一白子,落在?黑子旁。 “我说什么??” 崔决不慌不忙地与自己对弈,“去说你与他之间的事,散了,再回?来告诉我。” 徐燕芝火气上来,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在?崔决面前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来到他的棋盘前,不顾形象地噘着嘴:“不中!!恁凭啥让俺说,还要回?来告诉你?!恁是俺谁啊!” 拜托,恁眼睛出问题了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呀! 呵,她?还是太心善,脾气太好?了! 她?收回?说他的好?话,现在?开始诅咒崔决直接去死?! “方才你是没理清状况?”崔决向着她?声音的方向转头,与她?的视线错开,“你目前走?不了,无论是我想让你走?,还是你要嫁给张五郎,都走?不掉。大房被人盯上了,你出去,就是死?,甚至连同张家也要一起连累,你与张乾认识不久,你说张乾是向着自家还是你?” “可、可恁不能?”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可是……要到什么?时候……” 她?稍微冷静了些,她?知晓,因?为她?的重生,这辈子改变了许多。 上辈子,从她?追求崔决到崔家造反,她?都是安生地在?府中待着的,哪有什么?崔府被人盯上,崔决的权利转移到了四郎君身上之事。 但难道就是因?为她?不再对崔决一心一意,想去找个?好?儿郎嫁了,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可是现在?的情况……她?不想拖累张乾,更不想让张乾两难。 她?抹掉眼眶中的泪花:“我知晓了,我会去跟他说的。” …… 崔决被困在?黑暗中许久,远望过去,只有更无尽的黑。 他向前走?了很久,除开他能听见王氏关切的声音,崔瞻远的训斥声,崔芸笙的刁蛮和崔琅的小人得志,并没有尽头。 他猜测,原来的他,也就是前世?的他,夺走?他的身体?之前,都是在?此。并且也能像他现在?这般,能听见,感受到,只不过因?为他的眼睛出了问题,看不见。 这样说来,自己更加被动了。 不过,也是眼疾的原因?,他每一次触碰,都加倍放大。 徐燕芝留下的香味,更加能抚平他的焦躁,让他感觉到安心。 她?还活着,还康健,并没有像城墙之下的她?那般…… 他听见她?冲他急急地大吼,说着汴州的方言,听她?同意与张乾分开,要亲自去说,他也觉得……一切都好?多了。 他甚至能听到泪水滴答的声音,滚在?他的手背上,就像烫到了一般。 他知道,他吞掉了她?的泪珠。 他感受到包裹在?舌尖慢慢融化。 是咸的。 与口脂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 他与他一样,也想要更多。 他要把?控制权重新握在?手上。 …… 徐燕芝见到张乾之前,心底已经打好?了草稿。 她?保留了自己的私心,她?想着,倘若、倘若他们很快就能除掉这个?盯上崔府的人呢? 毕竟在?上辈子是没有出现这回?事的。 这样根本不会耽误她?和张乾谈情说爱,她?还是可以和他订婚,等着他来带她?离开崔府。 当?她?看到张乾坐在?室内,眼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茶盏后,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张五郎!” 张乾抬眼看到徐燕芝跑过来,紧拧的眉头舒展了稍许。 “燕娘,你伤势怎么?样?”他站起来,先?她?一步走?到她?面前,“不要跑。” “我好?得很,就是腿上有点淤青,几天就能好?了!好?啦,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好?像看着很不开心!”她?昂着头,局促地将手背在?身后,“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解决的!” “没什么?,只是我之前没告诉你,我想向圣上求圣恩,为你我二?人赐婚。”他有些懊恼地呼了一口气,“可惜失败了,以及……我要去肃州了。” “肃州?”那些打好?的草稿一瞬间被徐燕芝抛之脑后,“肃州可是接壤外族,你怎么?要去边地了?” 前世?,她?没去了解过张乾,并不知道他在?崔氏一族造反前,去过哪里。 这一次是因?为她?,还是本身就这是这样? “肃州出现旱情,圣上命我和父亲前去支援,也是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张乾徐徐道来,隐去了贵妃从中作梗的部分,“等到我回?来之后,圣上会论功行赏,到时候我应该就不是白身了。” “等我回?来,再与崔家主商议我们二?人的婚事,他应该更能接受。”张乾在?为此谋划着,“不过,你会等我吗?” 他没有命令,只是一个?问句,主动权在?徐燕芝手里。 “可是、可……”她?咬牙说道:“可是……我、” 她?不想连累张乾,她?也害怕他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坚定。 崔决也没说错,若真出了岔子,她?也不信他会坚定不移地选自己。 她?被男人骗过一次了。 “你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崔兄让你说的。” “我又不傻。” 他心思细,能看出许多事。 比如,崔决不是省油的灯,他去肃州的原因?,自己也能猜出个?一二?。 但他不想就这样输给他。 他们本来就不相上下。 “崔兄他让你说这些,也是有他的打算。” “毕竟,他心悦于你。” 再比如,他也知道,崔决与她?的关系,不算好?。 第26章 燕芝 “崔决, 心悦于我?” 心悦过?她吗?这话,上?一世,在被推下?城墙之前, 徐燕芝都?是信的。 后来呢, 崔决的漠然, 一纸婚书,一座孤坟, 让她知道, 她是鸠占鹊巢,是横刀夺爱, 是不?折不?扣的愚蠢。 她只怨为何他能藏得这么深, 为何要玩弄她。 真没?必要。 张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徐燕芝的表情?, 她好似听他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绞尽脑汁地想要配合他,僵硬的嘴角颤了又颤, “是这样吗?” 在她的努力下?, 她终于完成了这次假笑。 她的声音轻轻的,就要碎了般, 亦如濒死的蝴蝶。 “燕娘,不?必勉强。”看来, 他猜对了, 他们的关系是他说一句心悦也难以扭转的糟糕透顶。 “我多言了。” 张乾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来到长安, 也不?过?八个月, 能发生什么。 不?过?, 那笑容看着着实悲怆。 “没?有。”徐燕芝面色苍白地摇摇头,压抑住酸酸的语气, “不?说我了,你何时走?” “就这几?天了。”张乾很少安慰别人,从小到大,没?听过?别人安慰自?己,他看着徐燕芝那副要哭出来的神情?,努了努嘴,张口道:“要吃什么?” 他的话生硬地插进本带着离怨的气氛中,直让徐燕芝愣了一下?,随即昂起头,眼中因为残留的水雾而亮晶晶的。 “你真好笑。干嘛忽然说这些?” 那双媚眼弯起来,脉脉含情?,寻常见到徐燕芝时,她总是要用?胭脂抹口脂,用?颜色来保护自?己。 而这次却粉黛未施,却只比以往更妩媚,肌肤剔透,粉粉的唇瓣一张一合间,总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 “走之前,你有没?有时间再过?来一趟?我想为你送行。” 许是上?天多有眷顾,她的一颦一笑,真能叫人丢了魂去。 譬如,张乾就是丢了魂的那一位。他眼神沉沉,弯下?腰,去捕捉她眉眼中的光,“有时间。我正好也要与崔兄说些旁的。” 然后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大胆地在她的面颊上?一啄,轻到如蜻蜓点水,徒留下?她的错愕。 “忍不?住。” 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双颊飞速染上?红霞,呆呆地冁然着,格外惹人怜爱。 徐燕芝说:“张乾,我想离开崔家,但现在不?是时候。其实,我不?能确定是谁会带我离开,我希望是你,但愿我们不?会让彼此等太久。” 说完,她也不?敢看张乾,她还是将自?己的私心说出来,她希望这么好的人,还能继续喜欢她。她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完全回应他的喜欢。 “我、我先走了!” 徐燕芝跑走了,张乾看她,像极了一只雀跃的稚鸟。 稚鸟心中也雀跃,看临漳院都?顺眼了几?分。 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在手中掂量着,在路过?崔决的房间时,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她看到他依旧在临着窗边的榻前,老神在在地下?他的单人棋。 只不?过?,棋盘上?的棋子?比她走之前落子?还要缭乱,让她更难以看懂了。 这并不?妨碍她的接下?来的小动作。 她可真讨厌他呀,瞧他现在那个可怜的样子?,落上?一子?,就要重新在棋瓮中摸索一番。 徐燕芝意识到,他眼睛坏了,手中的势力被分到崔琅那边,而崔家大郎马上?就回来了,虽说上?辈子?到后面四郎君和大郎君都?被崔决按在地上?,但他们在此之前也能算是乱世中的有名有号的英雄豪杰。现在这个情?况,把权力往回去争,更难。 也就是说,这是他难得的失势时刻。 她自?知自?己斗不?过?他,但她打算趁着这个时刻,再踩他一脚。 徐燕芝闭起一只眼睛以求精准,执起石子?向他的棋瓮中投掷。 第一下?,没?投进去,石子?打在瓮边,弹到榻上?,奏出清脆的微响。 她顿了一下?,紧张地等待着崔决的反应。 不?料,他什么都?没?做,依旧从棋瓮中拿棋,落子?。 于是乎,徐燕芝又投了第二下?,这次石子?微微一滚,正中瓮中。 崔决的手再度探入棋瓮,摸到一颗不?同于圆润玉石的凹凸不?平的块状物, “……徐燕芝。” 她一向是有些幼稚的。 一次不?行,还要两次。 崔决向着脚步的方向转去,却感到眼前的光被人挡住。 阳光只漏出一条缝,落在崔决眼上?的白巾上?,一边是室内的暗,一边是外界的明?,如要将他分成两半。 “徐燕芝呢?” “崔兄。” 张乾斜过?眼望着徐燕芝逃跑的背影,告诉他:“我亲过?她了。” 崔决二指夹着的石块被反手紧握在手心,坚硬的石子?被他的内力震碎,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手心逃出。 被击碎的不?仅仅是石子?,与此同时,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崔决也握紧了拳头,心中躁悸。 他明?白,这是挑衅。 肃冷自?持的君子?面,在无人时,竟露出了几?分狰狞。 他恨不?得去揪起张乾的领去质问?他,问?他怎敢在他院中,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然此刻,无边的黑似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一样,破开一道直白的口子?,直射进来的光射得他睁不?开眼。 崔决毫不?犹豫地冲那道光芒跑去,手臂刚刚接触到光口时,又被一股力道弹开。 紧接着,纵使他跑得再快,也无法阻止那道口子?愈合的速度。 崔决再度被锁在这里。 理智驱赶着他心中的恶意,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刚刚那道光,一定能让他离开这里。 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将这几?个月来他经历过?的怪事关联起来。 每一次,让他失去意识的每一次,他都?见到了令他不?愉的场景,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情?绪波动,抑或他的身躯正处于弱势。 倒回来想,他这次受到了重创,才能让那人在他意识模糊时霸占他的身子?。 而不?是像上?回生热,半夜退了烧,那人就没?办法再赖着不?走了。 崔决抚平自?己的衣衫,静坐片刻,心中又有了思?路。 要尽量让自?己产生比较大的情?绪。 虽不?知自?己在这里该如何影响自?己的身体。 但他深知,自?己不?用?再漫无目地乱走了。 …… “所?以?” 崔决感受到张乾伸过?来的手掌拍到自?己的肩膀上?,听他缓缓说: “朋友妻,不?可欺。” 他自?克着,不?去将他伸过?来的手腕折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乾:“没?什么,我会回来的。” “我听闻,城中女眷们还不?知你受伤,在她们心中你与之前无异。你好好养伤,你把眼睛养好了,依旧会是人人称道的崔三郎。”张乾探进来半个身子?,欲将他榻上?的石子?取走,下?一刹,他手腕一转,接过?一个飞来的黑子?。 “那你且看她跟不?跟你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决,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自?他散发出的戾气。 “我走了。” 临漳院外,洛浅凝正和自?己的丫鬟拿着几?瓶药,正向着临漳院走去。 她看到徐燕芝一边回头一边跑出临漳院时,面色松愣。 她身旁的丫鬟说了话:“娘子?,她怎么又来了……您不?是说她最近变得很奇怪,不?去叨扰三郎君了吗?” “你莫说,燕娘约莫有自?己的事,不?是三郎君救了她吗?知礼的人都?懂要去道谢的。”洛浅凝也这样宽慰着自?己,在丫鬟撑着的伞下?借过?几?步,挡住了徐燕芝的去路。 “燕娘,你刚刚去看过?三郎君啦?” 徐燕芝因为一直向后看,差点一头撞到洛浅凝身上?。 稳住身形后,看到洛浅凝,捉弄到崔决的好心情?一下?子?也没?那么好了。 “看了一眼吧,怎么了?” 洛浅凝蹙着眉,“燕娘,你怎么还笑呢,三郎君不?是因为你才受了伤吗?我听说伤得很严重,若我的话便是笑不?出的。” 徐燕芝没?好气地“哦”了一声,“那我哭吧。” “你,你天天都?在说什么胡话!”洛浅凝身旁的彤儿?不?愿意了,她就是她主子?的走狗,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在以前可是把徐燕芝耍得团团转。 可今非昔比,她们的话就如同现在崔决的话是一样的。 狗叫,不?听。 “可是是你们说不?让我笑,那我只能哭了。”徐燕芝拿出手帕做作地说:“你们放心吧,我刚刚抱着三郎君大腿狠狠哭了一顿呢!” 洛浅凝想象得出那个画面,三郎君一定心中恼坏了,又不?知该如何遣开她,受着伤又受了苦,真叫人心疼。 “燕娘,你年纪小,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还刚出临漳院,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又要遭人诟病了。” 徐燕芝点点头,就觉得她这句最中肯,“那行,我先走了。” 洛浅凝看着她油盐不?进,不?赞许地摇了摇头,对彤儿?说:“走吧,我们去探望下?三郎君。” 不?料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守门的小厮拦住: “对不?住,洛娘子?。三郎君说了,除了大房的人,一律不?许进。” 洛浅凝没?想到自?己被他拒之门外,脸由白变红,只能听身旁的彤儿?说:“可表姑娘就进去了啊!” 小厮干笑两声,“这不?是,她也是大房的人吗……” 他刚说完,张乾从门口出来,绕过?他们几?人,轻车熟路地离开。 彤儿?:“可他呢?张郎君怎么在此?” 看门的小厮也觉得有些尴尬,“洛娘子?,真对不?住,这些话真是刚刚庞青哥哥才告诉我的。人家张郎君是早就来了,在这等了快两个时辰呢。” …… 徐燕芝将雏鸟喂好,拖出两罐托人从外头买的酒。 她偷偷在穿起她那身最好看,有很多挂饰的舞裙,在铜镜前描眉抹粉。 她与张乾约好了,她要给他送行。 她想给他唱歌,给他跳舞,让他能再将她记得深一些。 可惜,她从下?午等到了傍晚,一直到太阳落山,月亮上?升,都?没?等来张乾。 夜晚有些凉了,她去屋内找了件秋衫披在肩上?, 她知道他定不?会失约的,一定是被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脚。 明?明?快到夏季,夜间的风也依旧不?留情?面,吹得徐燕芝脸色发红。 银杏的花期快过?,粉色的花瓣纷纷而下?,徐燕芝打开一壶清酒,啄了几?口,以此来暖暖身子?。 她又打开院中石桌上?的油皮纸,将添了钱才买来的莲花酥放入口中。 吃一个应该不?打紧。 要不?,还是吃两个吧,这辆留下?两个,还好分。 她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月华凝光,映在春夜的大地,对应出三人的影。 从暗处走来一人,他好似早已无任何光的环境,缓缓摸索到趴在石桌前睡着的她,轻车熟路地拨开青丝,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 稍一用?力,就将睡熟的她拦腰抱起。 柔嫩的触感瞬间放大,似乎,落在了两个人的心尖。 黑暗中的崔决面色微红,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但那香气,他几?乎一瞬就辨认出来了。 徐燕芝就在他怀里,那豆腐般的肌肤,正紧紧地与他的手掌心贴合。 在黑暗中,他的恶再次被放大。 他不?再甘心,不?再满足,这应是他该碰到的。 崔决。 冷静些,毕竟,机会来了。 第27章 窒息 许久以前, 崔决是问过徐燕芝,她名?字有何意义。 那时,徐燕芝拒绝不?了他的好奇, 探究。 她拨开他逗弄她腿肚的手?, “你是不?是今日听见绿姿姐姐说我胖了?好啊你个崔决, 居然这么肤浅!燕又不?是只有身轻如燕的意思?!” 徐燕芝娓娓道来?,似一道跃动而灵动的长风, “是这样的, 我阿娘说,希望我像一只小燕, 自由自在, 天地?任我游!怎么样?是个很好的寓意吧!” 崔决又将手?放回她的小腿上?, 轻轻捏着她身上?的软肉,“确实是个好名?字。” “那你呢?崔决,你家其他郎君, 都用玉石命名?, 为何唯独你叫‘决’而非‘玦’?” “我不?知道。”崔决从未问过自己?的父亲,也未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听说过, 他名?字的含义。 当他看到她如流说出自己?名?字的寓意时,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艳羡之情?。 “哎呀, 天大地?大, 原来?也有我们三郎君不?知道的事情?喔。”徐燕芝调皮地?摇晃着自己?的双腿,甩来?他的手?, 又被搭上?, 再次甩开, 你来?我往间生出一场小小的追逐。 最终,星河月落下, 她躺在他的腿上?,想要伸手?摘星辰,可天穹遥远,只能观望眼前人。 她便能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故意将他披在肩上?的长发绕在指尖,向她的方向拖去。 就如现?在这般,与他回忆中的那些美好一样。 她伸手?攀上?他的肩骨,徐燕芝眯着那双惑人的狐狸眼,半醺半醒间,精准无误地?唤出他的名?字。 “崔决……崔决?” 他蹙着眉,侧着身顶开半阖的房门,顺手?又上?了锁,“你不?知自己?的酒量?” 她并未回答他,喝了酒的少女,眼神中带着无可比拟的痴幻,缠绵如缕。 “崔决啊……” 她依旧去勾他半束的发,这一次却是生了狠劲,用力去扯,同时自己?也迎着力道的方向与他贴近。 手?掌勾到他的后颈,身子急急用力向上?挺,另一只手?掌覆盖上?来?,紧紧锁住他脖颈。 喝了酒,她才是真?正?的清醒,她自知心底在怨他,恨他,甚至她在上?辈子,还来?不?及怨与恨。 她尝试使自己?绝狠,锁住他脖颈的双手?开始用力,拇指扣在他的喉管处,指甲深深地?刺了进去,在边缘留下清晰的,带着弧度的血痕。 崔决握住她腿弯的手?稍稍用力,掐到她的皮肉,换来?她更深层的愤怒。 她更用力,双手?直往里缩,直让崔决白润的皮肤生出异样的红。 分不?出来?是兴奋,还是旁的什么。 崔决抱着她一齐倒向她专门熏过香味的榻上?, 因为缺氧,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喑哑。 “徐燕芝……” 醉酒之间,这种将仇人的性命紧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放大了她作恶时的紧张感。 “不?许你反抗,我不?许你反抗!” 她扭了个身,近乎将他压在身下,一身绥绥又廉价的挂饰在她的动作下摇晃,在烛火映照下闪烁出星子。 没见这人有多反抗,她觉得,这一定是梦。 是梦也好,她要在梦中完成她的复仇。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不?甘在酒的作用下变得缓慢,给崔决留下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白玉般的手?揽过她的腰肢,与她贴在一起,脸颊的红已是压不?下去。 她确实不?是身轻如燕的,该匀称的地?方匀称,该丰盈的地?方丰盈。 崔决的呼吸渐重,窒息感无法让他连续说话,却暗藏着亢奋,“燕……燕、” 突然,锢在他颈间的力度消失,他敛下眼眉去探她,摸到徐燕芝,感受到她的轻颤,知道她正?一脸迷茫地?缩在他怀里。 可怜见的,好似真?的做错了事。 她又败给了自己?的良善。 “你怎么不?用力了。” 他刺激着她,往怀里带她,殷红诡异地?挂在白皙的脸上?。 “有这么恨我吗?徐燕芝,我们才认识多久,不?如跟我说说我对你做了什么吧,嗯?”他循循善诱,想将这期间不?寻常的事情?全部逼出来?,不?料却惹怒了这只振翅的燕鸟。 “崔决,你闭嘴!不?许你说话了!” 她扑向他,挂饰如同进攻中纷散的羽毛,叮叮当当地?在二人之中摩擦奏响。 崔决在被推倒的一瞬间,胸膛止不?住地?迅速起伏,痛的眼中出血,染红了无垢的长巾。 等等,还没完——! 崔决倒吸一口?气,连咳了好几声,语气像是变了一个人。 “表……表姑娘?咳……” 本被关在黑暗中的崔决与他的前世一瞬间被置换,速度之快到连他布下的缜密的计划都没有实施上?。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的感觉难以言喻,可他的战斗还未结束,他被她掐着咬着,这势头?一点也不?给崔氏三郎留半点情?面。 “表姑娘,别……”崔决浑身发热,从眼中留下来?的血顺着面流到下颌,他的体温逐渐上?升,不?得已,颤抖着手?,顾不?得他的眼睛有多疼,只管去捉她的双臂向两边拉,鼻下却荡漾过更多芳泽。 “多有得罪,表姑娘。”就算失明,他也别过头?,不?敢去碰她。 不?知是不?是已经?撒完酒疯,徐燕芝好似真?的乖了一些,迷离地?望了一眼崔决,嘤咛一声:“你该死,崔决。” 随后,头?一歪,在即将砸到榻上?时,被他两只手?掌接住。 应该说,幸好接住了。 他发现?他好像没有那人那么好的适应黑暗。 好在,他总算夺取了自己?的身体。 不?过,他来?不?及放松,低声咒骂了一声,这是这名?清风朗月的世家郎君鲜少的口?出妄言,他不?是在骂别人,而是在骂自己?。 确切地?说是前世的自己?。 在他进到这个屋子的那刻起,他的胸腹之下,就如同起了一团灭不?下去的火。 他并没有因为被凶狠的对待,被那些明日会留下被旁人发现?的血瘀的小动作而镇定半分,反而愈烧愈烈,急需发泄。 他来?不?及擦拭自己?脸上?如泪一般的血,在屋中,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正?寻找了解决的方法。 他摸到桌案前,坐在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颤,慢慢滑到自己?的大腿上?。 隔着薄薄衣物?,他听见有谁在问,释放吗? 不?可。 这太不?合礼了,这是在表姑娘的房中。 他再次在心底咒骂前世的自己?,为何要发这个疯,这时跑来?见徐燕芝。 他想找一些可以让他分心的事情?来?做,可是她的气息仿佛在残余在自己?身上?,在满室间,根本、根本没办法解决! 白烛烧到最后,被风带的出石蜡燃烧的臭味。 崔决的理智使他将手?慢慢探到烛火前,估算好角度,毫不?犹豫地?掰断蜡烛,滚烫的蜡油滴在虎口?上?,面染一层汗,红到了脖根。 脸上?的血线,更像是引线,被烛火带动着一起燃烧,为他增添了些许妖冶。 他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之后,他会好好算这笔账的。 他代管崔家这几年,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燕娘?” 霍然出现?在院中的声音,让他整个人一震。 不?能视物?的他,不?必猜,也知道此时出现?的是谁。 关窗,锁上?! 他已经?明令禁止过,不?让张乾进来?了。 看来?,崔家的看守都是吃白饭的,明日他就要让他们走人。 但他现?下没时间去再想,伸手?掐掉最后的烛火,仔细聆听着窗外的动静。 张乾打起火折子,借着火看清院中的石桌上?残余的酒罐,两块糕点还一些残渣,“燕娘,外面有酒,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张乾望了一眼四周,向她的闺房的方向走去,徐燕芝所在的青陆阁配置简单,一间正?房外,还有两个耳房供她沐浴和换衣。 他立在房门前,夜间凉,他也呼出一口?白气,“燕娘,你生我的气了?” 崔决面无表情?地?听着张乾的自白,脸上?的血几乎干涸了,散发着病态的危险。 “事出有因,晚上?的守卫将我盘问了一遍,说是崔府不?再欢迎我。本我想着白日将你约出来?再向你解释,但我怕你久等,还是想办法进来?了。” 崔决听他说一分,心就沉一分。 “燕娘,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崔府带走的。” “我明日用鸽子与你传一封书信,若你有意便来?找我。” 崔决冷笑?,还用飞鸽传书,想得倒是周道。 张乾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敲了敲门,“燕娘,你是……睡了吗?” 无人应答。 屋外的人沉默半刻,想着先?走,却听见屋内传来?细微的动响。 “张……张乾?”徐燕芝在榻上?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上?挑的眼眸惺忪着,双颊粉扑扑的,“你来?啦?” 崔决猛地?转头?,如石头?一样立在当场。 少女半梦半醒着,衣裳的佩饰被扭曲的睡姿勾到了一起,低着头?仔细解着,并未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个男人。 “燕娘?你醒了?”屋外的声音扬了起来?。 “我没睡呀……”她揉着自己?的双眼,揉得发红,困顿得快要睁不?开了,憨憨一笑?,道:“我是喝醉啦!” “你没生我气?” “什么?生气?”她还是迷迷糊糊的,一头?栽在榻上?,在榻上?打了几个滚,“我去给你开门喔……” 她脚尖在地?上?寻着鞋子,咯咯地?笑?,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穿鞋子就上?来?了……” 随后她眼睛一眨,望向正?对着她的桌案,坐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 徐燕芝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那不?是幻觉。 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果不?是她心大,又或许是因为酒精在作祟,她没有被吓得当场晕过去。 而是眼睛眯成弯月,完全忘记她方才还单方面打了他一顿,只痴痴地?笑?着:“怎么崔……” 崔决就像眼睛没有失明一般,向着她的方向跑过去。 第28章 躲藏 他胡乱地伸出手, 想去捂住她的?嘴,但?他也只?能依稀辨别到?她的?方向,根本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 手背磕碰到?了床榻的?一角, 再度袭击了他本就被?烫伤的?虎口。 “燕娘, 你说什么?” 张乾立在屋外, 辨别着屋内的?动静。 “我?”正因为张乾的?询问,徐燕芝没把崔决的?名字说出口, 清了清嗓子, “我说——” 徐燕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终于找对地方的?崔决捂住嘴巴, 呼吸间全部喷洒在手臂上, 暖烘烘的?。 “别说话。” 崔决的?唇贴上她的?耳垂, 用平生最?小的?声音说道:“别说是我。” “燕娘,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 张乾十分敏锐,他捕捉到?了什么, 抬起手掌, 轻轻推了一下房门,才发现房间从?内上了锁。 他便用手指抵开一条缝, 从?屋外窥视。 桌案上的?烛火被?熄灭,只?有她榻前的?烛光还?亮着, 但?依他的?角度来说, 并不十分明显,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有细微衣料的?摩擦声。 张乾从?腰间重新取下火折子, 想打火借此一探究竟。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燕娘的?性子好?, 跟他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不拘小节,不设规矩, 是为女中豪杰。 他本就占了她的?便宜,进了她的?院子,还?要越矩再偷窥她的?闺房,此非大丈夫所为。 他收回火折子,一边竖耳聆听,不打算放过任何声响,一边静静等待着徐燕芝的?回答。 屋内的?徐燕芝被?捂住嘴,酒醒了半分,挣了几下未果,又伸手去抓他的?手,烦躁地说: “好?烦,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你为什么在这。” 但?她此时被?捂上了嘴,连崔决都只?是隐约听到?她哼的?是什么,张乾更是只?能听见几声模糊的?音调,“燕娘,你不舒服吗?” 她完全被?这个不速之客弄得醒了酒,专心致志想着如何摆脱崔决。 她给了他一个“你放手就不说”的?眼色,又想到?他现在就是个瞎子。 在心里咒骂希望他永远瞎了之后,徐燕芝装出一副即将?反胃的?模样?,一只?手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干呕着,一边拍着他的?手,示意他离开。 崔决轻轻蹙眉,想去给她找杯水来,手甫一放下,就听到?她清了清嗓子,欲开口道:“我……” 崔决的?身?子一僵,蓦地拉起徐燕芝的?衣角,往他身?边拽了拽。 烛光在他的?脸上摇摆不定,脸上的?干涸血滴不知何时被?蹭掉了一块,似在与火光交缠,显着着实诡异,又徒增美艳。 他无声地张口,‘别说。别说,表姑娘。’ 呵,别套近乎。 徐燕芝屈手弹开他的?手,冲门外喊:“我喝了酒,有点不舒服,张乾,抱歉,我这就来。” 崔决更用力?地捉住了她的?袖衫,无声地质问她的?行动。 她看到?她的?衣袖被?他拽得发皱,心中窃喜。 虽然她不知道崔决是在什么时候翻进她院子的?,但?是现在她更需要在张乾面前去解决“崔决现在她屋子里”这个麻烦。 碍于崔决的?身?份,她不能将?张乾拖下水。 虽然她完全可以直接喊张乾进来救她,可是,之后呢? 张乾是外男,诚然,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内啊外的?,可这里是长安,是崔府的?地盘,不是九牛镇,真要是两个男人?在她房间里打起来的?话,算什么?! 何况,她真不想让张乾和崔决的?关系闹僵。 她是个粗人?,时常嘴笨,有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她的?心意。她既没有文人?墨客的?文采,更没有玩弄朝局者的?智慧,所以她明示欢喜时,就爱送礼。 她是明白的?,和崔府交好?,再去肃州锻炼,是张乾翻身?的?机会。 她希望张乾把握住这个机会,不仅要在乱世中活下来,还?要跟前世一样?,在乱世中成为战功赫赫,受世人?敬仰的?大将?军! “等等,我将?门锁上了,我找找钥匙在哪里喔。”徐燕芝拍了拍身?旁的?崔决,同?样?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对他说:“快些吧,三郎君。” 崔决理解的?很快,她在给自己机会,他要在她找到?钥匙,开锁,开门一系列短得不能再短的?流程之前,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面上僵着,从?未如此挫败过,咬牙扶着榻起身?,起身?之间,就已经盘算好?了藏匿的?地点—— 徐燕芝的?桌案,是三边封死的?,他现在只?能躲进里面。 确切地说,是屈辱地躲进里面。 明明是他的?身?体,他却无法控制,偏又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他不能解释,根本无法解释。 “张乾!你为什么这么晚到?呀!”徐燕芝故意多留给崔决一些时间,她当?然也不想让张乾看到?崔决在她的?房间内,要是产生了没必要的?误会,那她干脆直接把崔决的?眼睛戳烂得了,然后告诉张乾她这是在诱敌深入,一招制敌。 她打开门,倚在房门口,看到?张乾,发现他今夜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跟她一样?。 徐燕芝忍住去摸摸未来的?大将?军的?想法,脸色更加红润,“路上生了何事??快与我说说!” “你方才没听见吗?”张乾装作不经意地向房内探了一眼,好?脾气地向她重新解释了一遍。 “到?底是谁干的?,太贱了!” 娘的?,张乾之前不是经常来崔府大房这边走动吗,怎么忽然就被?禁止了?他前几日还?来看崔决呢! 难道是因为他之前来找表舅父谈她的?婚事?,表舅父太忙了,觉得他烦人?就不让他来了? 那好?吧,她先收回这句话,她不骂表舅父的?。 然而窝在桌案下的?崔决:…… “方才听你不舒服,好?些了吗?我去院中打点水来。”张乾又问,目光却凝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桌案。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徐燕芝润了润嗓子,也发现了他的?眼神光,“我其实只?是喝了一点点,就是酒量不好?,在床上待久了,有点反胃罢了。” “以后还?是莫要喝了。”张乾狐疑地盯着她身?后,借此机会,包藏私心地,大胆地将?她的?闺房看了个遍,“燕娘,你方才房间里,是什么动静。”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心虚地说:“有什么动静吗?你别吓我。” 张乾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审视犯人?。 他第一次看到?她时,是在戏台上,她唱曲时,比这时候的?演技好?多了。 “燕娘,得罪了。” 他用手背抵开徐燕芝的?身?子,让她往边上靠,一步一步地走向桌案。 每一步,都踩在她颤抖的?心尖。 徐燕芝紧抿着唇,心道:要不算了,她已经帮崔决到?这里了,凭什么再帮他啊,又不是她把他叫这里来的?。 应该说,她凭什么要帮崔决啊。 但?也不中。不能让张乾和崔决闹掰。 唉,她太善良嘞。 “张乾。”徐燕芝先他一步走到?桌案旁,扳过板凳,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脸。 她学着他的?形式,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 “还?你的?。” 张乾的?眼瞳微微睁大,转过头,扶住徐燕芝的?腰,将?她从?板凳上扶了下来,“小心,你喝了酒。” 徐燕芝好?笑地说:“我又不会摔倒?要得了这么小心吗?” 她更多的?是好?奇,为什么他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在,她马上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要还?我?”他会错了意,老实巴交地说:“你不想等我了吗?” 徐燕芝赶忙摆手,脸颊滚烫:“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要走好?久,就带着我的?吻走吧,但?要记得再还?我喔。” 崔决在桌下听得一清二楚,他终于知道张乾和徐燕芝到?什么程度了。 他听见她亲他了。 【你还?没亲过徐燕芝吧,真可怜。】 你闭嘴!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手握成拳,恨不得朝桌案砸去。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不是这样?的?。 他的?计划,本该让一切回归正规。 甚至他后来救了她,也只?换来一句假惺惺的?道谢。 表姑娘本就该一直心悦他。 他心上仿佛有一条细弦在不断地绷紧,藏在桌案下的?屈辱,滴蜡的?灼烧感,双目的?疼痛,统统化为越来越旺的?怒火,在琴弦断裂的?一瞬间,从?深处传来一声断裂的?轰鸣声—— 崔决心脏一缩,视线一转,再拥有了“光明”。 他又跟前世的?自己交换了。 …… 徐燕芝用一个吻化解了危机,对此她十分满意,并且沾沾自喜。 张五郎真好?,她想等他回来! 同?时,她的?心也跟着放松起来,她喜笑颜开,说:“你说的?动静是不是它们啊。” 她从?自己堆满杂物的?桌案上,抱出打整着十分暖和的?鸟窝。 里面两只?雏鸟一只?已经长出稀疏的?羽毛,另一只?像个毛球一样?,可爱极了。 看到?张乾,就冲他张开小小的?黄口,叫得可响。 “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养的?小鸟呀!我一般就放在桌案上,照顾地可好?了,再有半个月应该就能飞了。”她单手推着张乾这个高个子出门,“雏鸟要一个时辰喂一次食,不然会饿死的?。你有没有发现我这段时间都憔悴了?” 按照常理说,张乾是不可能被?徐燕芝推动的?,但?他因为一个吻,已经不想再去想其他的?了。 “还?是很好?看。”张乾边走边说,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这不是平日也没事?做,教?习娘子觉得我顽劣,不教?我了。” “你不顽劣。” 很美,很可爱,也很活泼。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你正好?来了就帮我个忙吧。”徐燕芝重新把鸟窝放好?,带着他从?耳房拿出一套锅铲,“我要熬一些米糊来喂它们,还?要去捉一些幼虫,你们这些贵姓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是不是没做过这些事??” 她这里距离膳房不近,晚上饿的?时候可没法解决,最?后她托人?去买了一口锅,时不时去膳房要点东西储存着,就放在耳房的?浴室中,烧水洗澡做饭两不误。 张乾没想到?徐燕芝在耳房中藏了一套如此烟火气,如此格格不入的?东西而感到?稀奇,不过他只?是为自己解释:“我没做过,因为这些不是我的?活。但?是我自幼学武,也会做粗活,我想试试。” 徐燕芝将?自己繁琐的?裙摆全部抓起来,捆在双腿上,蹲在地上,教?他煮粥,“过几日你去肃州了,说不定还?用得上呢,就是给灾民施粥什么的?,他们一定会记得你的?好?的?。不过你要记得是我教?的?喔。” 张乾看着她的?动作,点头道:“我会记住的?。” 煮粥这件事?,实在是简单。 阿爹去世之后,阿娘卧病在床,徐燕芝吃过最?好?的?东西就是粥,以至于现在她闭着眼都能将?这件事?做好?。 “正好?饿了,多做一点。”她添了一块柴火进去,“你饿了吗?我多放一点米。” 她心却飘着,他们都在耳房待了这么久了,崔决应该已经走了吧。 现在,窗户,大门,墙,哪里不都任他走! 待到?她们二人?端着两碗粥,和专门为小鸟准备的?米糊出来时,坐在石桌前许久的?人?闻声,也将?头偏向了他们。 风将?粉杏送到?了他的?发间,又悄然滚到?地面。 徐燕芝:…… 崔决啊,崔决啊!! 她怀疑,他们煮了多久的?粥,崔决就在这里坐了多久。 她默念了几十遍浪费为耻,才忍住把粥往他头上暴扣的?冲动。 她偷偷瞄了一眼张乾的?表情。 很好?,看着更像煞神了。 双方看着都不急,只?有徐燕芝拼命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缓解气氛。 憋了半天,徐燕芝只?蹦出一个字:“哟!” 她觉得自己尴尬得脸都变形了,“稀客啊!” 第29章 对峙 徐燕芝的面颊红得滚烫, 这次却不是因为害羞。 是被气的。 她做了那么多?事,给了他那么多?时间,就是要让他赶紧走的。 ……罢了。 事已至此, 待她先喝一口?米粥压压惊。 温暖的汤粥下?肚, 徐燕芝身子便觉着暖和, 心也跟着镇定平稳了些,思维活络起来, 捎带脚就为崔决找了个借口?。 难不成是摔到哪里?了?毕竟他现在眼睛也不好使, 说不定是摔瘸了。 不然又是何必呢。 徐燕芝惯是这般良善,她从屋中取来灯笼, 便看到张乾站在石桌前, 端着她为他乘的那碗粥, 静静地看着崔决。 他的手指紧紧扣在碗口?,虽是隐忍着发力,但仔细看便能看出?瓷碗已然出?现裂痕。 而崔决借着白巾的遮掩, “视线”错过他, 望向他身后的灯光。 晚风轻荡,有花落在徐燕芝的脚旁。 明明崔决已不可视物?, 她却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自?他而来,似乎要将她团团包围住, 如蛇争先恐后地要黏在她身上似的。 这让她窒息了一瞬, 脚步摇晃,踩碎了一地花瓣。 说实在的, 单凭借崔决的模样, 便会让她想起她看的那些话本中的月下?仙、花中妖, 尤其他将白巾覆在眼间,似乎是一块破碎的玉石, 清冷又疏离。 如果?换是张乾坐在那里?,可能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正?在找到机会痛下?杀手。 她不免俗地爱用第一印象看人,但深知这一切都是假象, 这位“谪仙”,日后便会成为一个手刃兄弟,篡夺帝位的乱臣贼子。 而张乾却是在他争权夺利下?,手下?最好用的刀。 她曾以为的真情,无非是错付了,此时显得无比森冷虚伪,而她曾经害怕的人,眼瞳中却是一片赤诚。 她忽然想到,他们二人若是按照这个架势来发展,必定会不欢而散,几年后,齐明帝驾崩,各地势力割据,张乾会不会再归向崔家还是个问题。 如果?没有这名大将,又会由谁代替,崔家会不会赢,而张乾在齐中又会选择谁。 要是真的对立起来,不就是成王败寇。她舍不得收养她的表舅父,也舍不得张乾。 这几个月下?来,她也发现了,就算她是这场战争中最微不足道之人,只要做出?一点点改变,可能就会影响全局…… 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想通,她不希望崔决还能一手权利一手美人两世美满。 但她又要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才能让她在乎的人两全其美。 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试试让他们两个讲和吧…… 她喉咙一滚,强忍着心中的反感,提着灯笼快步上前,越过张乾,来到崔决面前问: “三郎君,黑灯瞎火的,走错了吧?这不是临漳院!” 她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二人间,说出?以她的小?脑瓜可以想到的最快速、既有礼貌又不失尴尬的解决方法。 瞧瞧,多?给崔决面子啊。 虽然给得不多?,但好歹是有。 她用烛光一照,并未看到他身上有任何脏污,对他的厌烦又深了一度。 嘴上却道:“来来来,我送三郎君回?去。” 再仔细看,他露出?的皮肤居然有几处伤口?,尤其是颈上,不出?意外明日就会形成瘀青。 这是怎么搞的?她没有一点印象了…… 她说完不久,便被崔决反手扣住了手,听着他的声音是有些哑的:“徐燕芝,我是来见你?的。方才,你?不是还看到我来了吗?” 徐燕芝的手掌一抖,差点没有破口?大骂。 在她院中不走,还故意说这样的话。 “我哪里?看到你?了?” 她吁气,想缩回?手,却没有成功,崔决的手劲瘦有力,拽着她疼得皱眉。 她感受到张乾自?背后投来的审视,根本不敢去看他,只想赶紧和崔决撇清关系。 “你?不记得了吗?你?还跟我说……” 她没敢让他说完话,生?怕这个人真把之前的种种抖搂出?去,急急地回?他:“我记起来了,你?莫说了,我刚刚在和张五郎做粥喝,忘记这回?事了,你?是不是想来拿之前说要送给洛娘子的手帕呀?我做好了的,我去给你?拿。”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只想把崔决打发走。 她热切地看着他,希望在她提出?他心上人的时候,放弃与她在这里?周旋。 没想到崔决竟然还真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倒不是因为洛娘子,表姑娘不是受了伤,不知是否记得上药,虽然伤势不重,却也不能乱爬乱跳才是。” 乱爬乱跳,有这么形容女郎的吗?! “喔,我上了药的,多?谢三郎君关心。”她又试着缩回?手,却被崔决往他身边拽了拽,看到他自?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个瓷瓶,交到她手心处。 “我想到之前送过你?一瓶,不知你?是否用完,便又给你?带来了一瓶,记得每日涂一涂,切莫在身上留了疤。”崔决轻笑,“所以,夜闯青陆阁一事,表姑娘定不会怪罪我的,对吧?” “我眼睛看不见,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才来见你?的。” 徐燕芝:……你?装可怜在我这没用。 怎么可以这样,她把那瓶药送给张乾了,他现在又直接给她一瓶,不就是在告诉张乾她之前就是在借花献佛? 好恶劣的人,他就是在欺负她,报复她让他钻桌底一事。 可是他可以完全不来啊,去洛浅凝房里?去啊! 这时,她感受到手上的力道一松,也立刻缩回?了手,手中的药瓶冰冰凉凉的,顺着指尖,贯彻到心头。 “崔兄。” “你?比我年长?,又在幼时替我解围,与我交好,带我习武,所以我视你?为兄长?。”张乾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挡住徐燕芝,“所以我今日把话说明白,别?总是欺负燕娘了。” “这不关你?的事,张兄。” “这关我的事,我之后要娶燕娘。”张乾说:“等到从肃州回?来,我要继续求圣恩,正?大光明地娶她。” “你?以为圣旨是儿戏吗?一次不成还两次。”崔决嗤了一声,站起时,身高与张乾不相上下?,“张兄,趁我还未将看守叫进来,还是快些走吧,不然,你?是想把表姑娘立于何处呢?” “崔决!”他不再称呼他为兄长?,“我今夜来是不对。可除此之外,我问过你?很多?遍,哪怕你?承认一次,我便不会再与燕娘接触。” 崔决只道:“你?不合适,张乾。你?与徐燕芝不合适。” 张乾的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为何,是你?不满意我,还是令尊不满意我,可我与燕娘两情相悦,张家也并非小?门小?户,我已在长?安城中购置了房产,等到和燕娘成亲,就可以一起搬到景安坊去。” “我也当你?是兄弟,才奉劝你?,张乾,放弃吧。”崔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些自?嘲,“想得太远,对谁都没好处。” “我若说不呢?我若说我一定要把她从崔家带走呢?”张乾握紧拳头,他从小?到大由于身份和长?相的原因,受过不少委屈,多?数都由他自?己打碎牙齿吞进肚里?直接消化掉,也就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 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也没平日里?那样闷。 总是要为自?己心爱之人争取一下?吧。 崔决板起的脸上尽是强压住的怒意,就如天上的月亮被染了血般,变得冷冽而阴戾。 张乾不说话,他年纪轻,直接拽起崔决的衣襟,怒视着他。 本端着的那碗粥摔在地上,瓷碗破碎声一响,吓得徐燕芝在他身后抖了一下?。 “你?且试试。看你?是否还想在肃州立功,看徐燕芝先心疼谁?” 崔决还在激怒他:“张乾,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错。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种。你?才与她认识几个月,她这么勾你?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真在这里?打起来,三个人都不好解释。 而一边的徐燕芝只是听着,就因为愤怒而扭曲了漂亮的脸蛋,倔强地噘起嘴,她委屈得要命。 两个人真打起来,不仅兄弟做不成,别?人该怎么看她呀,她还能在崔府等张乾吗? 崔决干嘛这么生?气,她出?嫁到底关他屁事了。 她才该是怨恨最深,现在最想打架的人,都怪崔决,把她和张乾的花下?送行都毁了! 她头都要大了,嘤了一声,“别?、别?呀……你?们要打能不能回?临漳院里?打……” 听到这话,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被瓦解,张乾松开?手,望了一眼地上的粥,十?分愧疚地说: “抱歉,是我的错。你?别?害怕。” “没有,不是你?的错。”徐燕芝抿着唇,泪珠挂在长?睫上,“张乾,我是真心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只是今日时机不对,为你?送行一事闹成了这样。” 崔决:“我救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他内心出?现了一个毫无差别?的声音,正?冷笑着说:【他没有打你?,真是可惜了。】 崔决也冷笑,你?先闭嘴吧。 崔决在一旁整理着被抓皱的衣裳,又被徐燕芝狠狠瞪了一眼。却在看到其动作时整个人都呆立在当场—— 只见崔决右手五指向内屈,狠狠地握住再松开?,仿佛他的右手不灵活,在做康复动作一般。 天知道,这是几年后,崔决在一场战役中右手被人挑了筋脉,才开?始做的事情! 为何现在崔决会做?她可记得之前他的手指灵活得很,写的字可是人人都称道呢! 是、是她多?心了吗?!还是…… 徐燕芝仓皇地张口?,尽量不想在崔决面前出?现破绽:“我、我要去喂小?鸟去了!然后我就要休息了,你?们快回?去吧!” “你?方才不是说要送我?” “崔兄。”张乾蹲在地上,收拾起瓷碗的碎片,“一会我去送你?。” “你?还是先整理好自?己的事,张兄,过几日我亲自?送你?。”崔决步伐稳健,不像是看不见一般,跟在徐燕芝后面,她吓坏了,不想与他说任何话,自?然也忘了阻止他这个背后灵跟在她身后。 既然她受到上天垂怜重生?了,那么其他人当然也有可能重生?啊! 但是凭什?么啊,她不免要小?小?地腹诽一句上苍,真不公平,崔决这种人也配? 为什?么不是她阿娘,她阿爹?她阿爹重生?之后,或许就能躲避那场山难,阿娘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快去世。 她也不会成为一个孤儿,不用去卖艺求生?,不用寄人篱下?。 如果?崔决真也重生?了,他难道是还有什?么遗憾吗?怕就是杀的人还不够多?,不够快吧! “你?有没有让张乾进过你?的屋子?” 徐燕芝脑袋里?只想着他方才的动作,听到崔决说话,口?中下?意识答道:“什?么?张乾为何要进来,他是正?人君子!” “这话你?也没对我少说,你?偏要跟张乾?” 真不知从前的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把她惹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啊?”徐燕芝才反应过来他就站在她门口?,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你?赶紧回?去行不行,难道你?以为我替你?找了个借口?你?就真用上了,我没有追究你?夜闯我院子已是极好的,你?就是这么当崔家三郎的吗?” 崔决也发现了她语气中的心不在焉,问她:“那你?到底绣了没,绣了就给我,给我我就走。” 这人,为了洛浅凝,还要占她便宜。 但徐燕芝只想让他赶紧走,拿出?一个平日里?用过帕子塞到他手上:“给你?了,爱送送去吧。” 崔决拿着她塞给他的帕子,哼笑一声, 罢了,他会找到原因的。 张乾乖乖地收拾好地上的稀粥,对屋里?的徐燕芝说道:“那燕娘,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张乾的表情严冷,对崔决道:“崔兄,你?是否还能自?己回?临漳院?莫要打扰燕娘歇息了。” 崔决也面无表情:“徐燕芝送我。” 然后下?一瞬他面前的门就被大力关上。 …… 徐燕芝躺在榻上,越想越不对,从一开?始崔决出?现反常开?始,她就应该注意到他与之前的崔决不一样,之前的崔决虽然对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臭德行,但好歹也不会对她的态度那么恶毒,最多?就是拒之千里?。 可她不敢确定,说不定是这次灾祸让他手部也受伤了呢,只是她不知道。 翌日,她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找到府中郎中,问他崔决的伤情。 郎中一看是表姑娘,知道大房中的表姑娘心悦崔家三郎已久,倒也没多?问,便把他那日开?得单子取了出?来,交予她看:“郎君的伤主要是在眼睛,其他的,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好,表姑娘不必太担心了。” 她经常替阿娘抓药,对药品有些研究,仔细查了一下?单子,里?面除了明目和创伤用的草药,并未有什?么不对的。 她问道:“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呢,三郎君除了眼疾,还有没有什?么手部的外伤?三郎君的字好,以后要是落下?病根,那可怎么办呀?” 郎中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郎君他……唉,他手上、腿上是有些伤,三郎君为了救你?,现在留下?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放心,老夫定当豁了这条命,也会把三郎君治好的。” 徐燕芝努努嘴,觉得他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告别?了郎中,徐燕芝左思右想,还是没消下?去疑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必须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倘若崔决真的重生?了,她一定要保住自?己,并且尽自?己所能,让她重视的人不受到他的侵害。 临漳院中,庞青看到崔决披了一身带着狐毛的大氅,把脖颈处遮得严严实实的,奇怪地喃喃自?语:“这天气也不冷啊。” 难不成是这场祸事,郎君的身子骨虚弱起来了?他是三郎君身边的得力助手,是不是得为三郎君做些什?么啊。 正?想着,院中另外的小?厮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对崔决说道:“三郎君,表姑娘求见你?。” 崔决摸上一旁的弓箭,手指慢慢摩挲弓角。 “让她进来吧。” 第30章 按摩 崔决在那片黑暗中, 并不是只有等待。 他尝试着再次寻找突破口,回忆起另一个自己偶尔会与他对话的点滴,仿照去做——既然他的对话黑暗中与自己对话, 那他也可以。 这本?就?是他的身体, 凭什么仅有他有这样的权利? 许是早已熟悉了黝暗的环境, 找到?传话的方法?并不困难。于是乎,崔决第一次在自己心里将话传了出去。 【他没有打你, 真是可惜了。】 虽然也得到?了“闭嘴”这般相同的回应。 在他自己的意?识里, 他的双目完好,一边针对性?地探索, 一边说:“张乾与我有十几年的情谊, 你不应与张乾闹成这般。” 他听?到?一句回应, 带着毫不留情地嘲讽:“十几年的情谊……那阻挠他求恩典的人,又是谁?” 崔决睫毛轻颤,低下眼, 一如既往地正色道:【我自是为了引出你来。倘若徐燕芝真是与张乾两情相悦, 我只要查清楚有关你的事,自然不会再多加阻挠。】 【只不过, 他们二人只相识短短几月,感情见不得有多深厚。张乾为人虽好, 但当下他为了仕途, 免不了四处奔波,无法?顾及妻子?。虽说他总说要搬出去住, 却也免不了与张家人接触, 徐燕芝心性?至纯, 恐怕很难面迎这种深宅之事。】 那位嗤笑,“你说的这些, 你自己信吗?” 崔决的嗓音冰冷刺骨,眼眸压低,“我且能信。” “但徐燕芝是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事?她见了我,眉眼再难生欢喜。” 【倒不如让我来问问你。】他不说,不去给那人了解今生今世的机会,反问道:【在你出现时,我的脑海中也闪现过不少?有关上一世的记忆,多数都是与徐燕芝交好的。】 【曾经,我也和她有过一段缘吗?】 【是我接受她了吗?】 【还是说,上一世根本?没有张乾,仅有我们二人,她在一直爱我?】 【为何我上回看见,徐燕芝倒在城墙了下?难不成,徐燕芝在很年轻时……就?死了吗?】 他越说越茫然,而困惑与殷忧从他幽深的眼底扫过波澜,加快步伐在黑暗中寻找,一步又一步,却不是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是一块又一块落在地上的玉玦,叮咚、叮咚,玉碎瓦难全。 【是谁害了她?】 可惜,没有任何人来回应他。 …… “三郎君,表姑娘求见。”周蒙向三郎君行礼,却遭到?庞青的一记眼刀。 他使?劲给周蒙使?眼色,希望他知道,三郎君并不想被表姑娘打扰,这种事都出了多少?次了?三郎君还有伤在身呢! 周蒙嘿嘿一笑,没有看懂。 庞青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三郎君居然摸上放置在一旁的弓箭,慢条斯理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可是,那语气好像在隐忍着呼之欲出的怒气,听?得他都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得去迎上表姑娘,与她好好说说。 “表姑娘,您这回来又是找三郎君什么事?”他见着表姑娘一身素衣,一下子?就?想到?了平日喜欢穿淡色衣裳的洛浅凝,脑补出了表姑娘为了博得三郎君喜爱,朝着洛娘子?的方向打扮,可、这不就?是东施效颦吗? 也不算东施效颦吧,他也从未见过表姑娘这么好看的娘子?。她无论穿什么都合适,只不过天生勾人的眼神,着实与洛娘子?的气质不搭,根本?沾不着边。 “三郎君不是让我进来了,我找他何事,自会与他亲自说。”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人,徐燕芝看庞青也不顺眼,有话就?怼。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打听?。”庞青搓了搓手,做出苦恼状:“就?是我家郎君心情不大?好,表姑娘可要慎言。” 徐燕芝嫌弃地撇了撇嘴。 放心,看到?他我心情也不大?好。 不是为了证实那件事,谁会上杆子?再来临漳院? 她来临漳院要是被绿姿看到?了,传到?王氏耳朵里还要再去接受她的耳提面命呢好不好! 想到?这里,她就?回了一句:“放心,我慎得很。对了,我来临漳院一事,你可千万别多嘴告诉绿姿。” 庞青点点头,“自然是不会说的。” 他哪敢说了,上次说她与张五郎君一事,他就?被三郎君提点过。他清楚,大?夫人那边一直看不上表姑娘,要是他这回要是再七嘴八舌,大?夫人那头知道了,连累了三郎君,那他还能留在临漳院吗? 三郎君自是不喜与表姑娘惹上关系。 郎君见表姑娘也自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瞎猜了,只是告诉她别说什么不好的话,到?头来又把三郎君给得罪了!毕竟郎君最?近身体也不好,不能被气着。 徐燕芝狐疑地看着这位大?嘴巴,颇不信任地点点头,随他一起走过庭院,准备走向临漳院的书房时,又被庞青叫住。 “表姑娘到?哪里去?” “你们三郎君不是一般都在书房吗?”不是在书房,难道是在正屋?他无非就?爱待在这两个地方,再除开?就?寝的内间,其他的屋子?都跟闲置了一般。 “今个没在,表姑娘,你走过了。” “那哪去了?” “在这呢,回来回来。” 徐燕芝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又跟着庞青退了回去,从他抬起的指尖望去,看到?崔决正站在院中,又白又直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搭在弓箭上,日光如同金线,扫过蒙眼的白巾,拂过斜飞入鬓的浓黑剑眉,勾勒着他侧脸近乎完美?的轮廓,在花树下,身披洁白无瑕的大?氅,衣摆翻飞,犹如山中白鹤,举世无双。 徐燕芝琢磨了半天,最?后问庞青:“这干啥呢?” 都快到?夏天了穿这德行?终于疯了? 庞青势必要为主子?说话,无礼也要搅三分,“可能天气挺冷的吧。” 徐燕芝:“不太苟同。” 她都是越穿越少?,没见过越穿越多的。 她又道:“我们镇以前就?有个神神叨叨的妇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下雨天就?拿着个木棍,去河边洗衣服。” 庞青没听?出来她的深意?:“你提起这个作何,长安城中又没有这样的人。” 真是个傻子?,她只是以为崔决接受不了自己瞎了疯了呢。 但管他要做何,现在又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刚要准备上前,倏然间,看到?崔决的手指轻勾羽箭,动?作利落地搭弓射箭,一根羽箭如电光朝露,穿梭过洋洋洒洒的落花,死死地钉在树干上。 “三郎君真厉害!”庞青嘴上抹蜜,语气更是掩盖不住的骄傲:“三郎君武功高强,便是闭着眼也能射中花瓣!” “哦。”徐燕芝缓慢又敷衍地点点头:“我可以去找他了吗?” 庞青的神色有些尴尬,这反应不太对啊,崇拜呢?渴望呢? 他又补充道:“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徐燕芝这回连哦都懒得回应一下了,直接扭头找崔决去了。 只剩下庞青留在边上,十足的憋闷:表姑娘,没见识! 徐燕芝向着崔决走去,距离他还有一半距离时,崔决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面对她。 徐燕芝一想到?他也很有可能重生了,内心更对他设了一道防。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上前,小?心翼翼道:“三郎君,您的伤好些了吗?” “不碍事。”崔决指尖一转,将手中的羽箭转了好几个圈。 “我听?安郎中说,您的眼睛外伤好得差不多了,但还需要多多调理。毕竟三郎君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只在阁中坐以待毙,着实不妥。在我幼时,跟镇上的郎中学了一套按摩的法?子?,以前也会帮阿娘按摩眼周的穴位,要是三郎君不嫌弃,我可为三郎君按按穴道。” 说完,她就?低下头,眼观鼻,生怕他会看出她的理亏心虚,但转念一想,喔,又忘了他看不见了。 徐燕芝猛地抬起头,看着羽箭在他手中慢悠悠地打转,深呼吸道:“三郎君不试试看吗?别看都是些民间的法?子?,但真的很管用的喔。” 崔决指尖的羽箭停顿,沉默许久,便看到?他反手将羽箭握紧,插回弓袋中,略一点头,“好。”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如此这般下来,她可以离他近一点,更准确地观察到?他的小?习惯。 她问过几次安郎中他有没有其他的外伤,安郎中总是跟她含糊几句,就?打发?她离开?了。 这也难怪,崔家的事务现在都交予庶出四郎君管。三郎君要是真因这次祸事从此与崔家大?权失之交臂,除了崔决本?人,最?心急的恐怕就?是王氏了。 在两个儿子?中,王氏虽然与三郎君的关系平平,但比起大?郎君,治家之事,她还是更偏向三郎君的。所以她猜测,安郎中的含糊其辞,是王氏早早提醒了安郎中,三郎君的伤情,能瞒则瞒。 眼睛的事,安郎中瞒不住,其他的,便只能她自己查了。 她这么想着,蓦地肩头一重。 她疑惑地抬眼,看到?崔决的胳膊抬起,压在她肩膀上,与她解释道:“在下现在还不能视物,劳烦表姑娘领我去正屋吧。” 装什么呢!前几天不是健步如飞的!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徐燕芝先还不能跟他撕破脸,她忍! “三郎君,我省的了。” 她将崔决扶到?正屋的长榻前坐下,看到?他与庞青说了什么,庞青怪异地看了徐燕芝一眼,“三郎君,我马上就?去。”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间有沉闷。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五步,徐燕芝先走近一步,不见他所有洞察,用更大?胆的目光地去探他的手腕。 那上面还没有他筋脉断裂后凝结出的丑陋疤痕,和几近蔓延到?手背上的深褐色增生。 是皎白的,干净的,还没被乱世污染的,文人君子?的手。 “在看什么?” 徐燕芝愣了一瞬,眼眸望向他,伸出五指在他脸上上下摆动?。 “我看不见。”他觉得好笑,“我猜的。” 既然如此,徐燕芝又拿过上次的借口来搪塞,“没看什么,郎君多心了。” 崔决轻笑了几声,也没追问。 他看着心情很好,虽然面上没表露太多,但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他现在比没由头跑到?她院中,搅了她的送行的时候,心情好太多。 心情一好,她都觉得他人都正常了不少?。 她便也更愿意?跟他多说几句,借此更加顺利地达成她的目的。 “上次我不是给你了一张绣帕吗?你送了没?洛娘子?喜欢吗?” 可以先提一下洛浅凝,毕竟在崔决面前提洛浅凝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 崔决扯了扯嘴角,看着心情没有之前好了。 “她不喜欢,你再绣几张来。” 完蛋,肯定是洛浅凝看出来那是她用过的了。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话题没找好,还给自己揽了新活。 徐燕芝想着该怎么把这事跳过去,刚要开?口,就?见庞青端着铜盆进来了。 罢了,多说多错。 她将手洗净,在庞青的极度暗示下,将手上残留的水崩在他脸上。 在室内再度只剩他们二人之后,徐燕芝帮他卸下了束缚着眼睛的白巾,仔细观摩着他眼皮上的创口。 这是她在重生后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他。 她现在才知道他伤得是这般严重。 创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血痂在眼皮和眼眶四周散布,足以重新呈现那场祸事的恐怖。 看着徐燕芝都有些后怕,幸好他们活下来了。 虽然徐燕芝动?不动?就?爱诅咒崔决去死,但他要真死自己身边,那也太晦气了。 况且,大?房上下都不会放过她的。 死可以,死一边去。 她将手指轻轻放在他的眼尾,仔细回忆着那套手法?,她忍着把他结的痂都抠下来的冲动?,指腹在他的肌骨上,一轻一重地按压着。 崔决脸上这些痂,习惯了看,也有着龙鳞一般的美?感。 她见他没说什么,觉得他还适用,将视线逐渐向下移去,一看,大?氅将他的手腕遮得严严实实的。 视线上移,到?达他用松软的狐毛遮挡住的脖颈,她说:“三郎君,你不热吗?为什么进了屋也不脱外氅?” 说完,她差点习惯性?地拨弄了一下,就?像前世那样。 崔决的鼻下全都是她身上的芬香,声线不自觉哑了几分,“还好。” “可是你流汗了。”她许久没给人按摩了,摁痛了? “三郎君,力道不合适吗?”她减了一些力气,可在崔决看来,这样根本?就?不是按摩了,是在抚弄他。 只差一点,他就?想伸手抚上她的雪颈,在她柔软的肤间停留了。 她的指腹柔软,声音也甜美?,在他耳边就?跟有银铃在响似的。 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她询问时,干净清澈的眼。 微微眯起眼时,自然流露出的媚态。 只可惜,这些、这关于徐燕芝的一切,都不应属于这里。 但,他忍不住想要将这个时间延长。 片刻也好。 这会让他一直以来躁怒的内心被抚平,静静坐在榻上,任凭她抚摸。 就?算她不安好心也罢。 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从未想过今世的徐燕芝居然移情别恋,亏他之前还想着把她凶走。 不过,她还不是会欣赏他射箭的模样,他比张乾要厉害许多倍。 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计划有变,他当时就?不应该对她那么凶。 说不定多射几次剑,多对她笑几次。她估摸就?回重新回来了。 到?时候,他会亲自安排好她的未来。 他的手掌撑在榻上,全身崩得很紧,额间的汗流下更多。 “我看你是热了,还是脱了吧。”别装不正常了。 脱了就?能继续看手了! 她只是想看看手罢了! 崔决喉结一滚,理智回归,抬手将她推开?,“徐燕芝,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我怎么了?”徐燕芝也不服气,怎么忽然就?翻脸了? 崔决上扬,佯装生气,并不戳破她:“你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徐燕芝一下子?噤声,心如乱麻,她这就?暴露了?她什么都没做啊。 但是,看他的模样,也不是看出她也重生了呀? 好在,他现在看不见,她还有机会挽救。 她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刚刚那话,太多亲昵,崔决和她现在的关系,又不是那种可以聊家常的兄妹。 现在崔决受了伤,从天上的月跌下凡间撞到?眼睛了,心里难免有些别扭,她要徐徐图之。 “我能想什么呀,我是看你热得脸都红了。”她眼趁机抬眼去看他狐毛下的颈子?,他生得白,一旦皮肤染红,便十分明显。 “徐燕芝,你的记性?可真好。” 他穿成这样,是因为谁掐的? “我可是听?出来了,你干嘛讽刺我?”你穿这么厚跟我有什么关系? “……罢了。” 她惯是回回嘴的。 他早该料到?徐燕芝喝了酒,记不住几件事。 跟前世一样,一喝酒就?爱撒酒疯。 不过,还是先将外氅脱下,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升温只会更让他失控,一会又和今世的自己交换了,得不偿失。 毕竟,他只会扰乱自己的计划。 …… 庞青收到?从院门处收到?了张家的消息,正打算进来通报,房门未关,他将内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他眼睛出问题了? 庞青不相信,平日里不愿让任何人近身的三郎君,面前正站着给他按摩的表姑娘,三郎君不仅不排斥,看样子?还十分享受…… 表姑娘这是用了什么妖术!难道真是因为打扮的原因,得了三郎君的青眼…… 那她不就?是占了洛娘子?的便宜?! “三、三郎君!”庞青觉得,自己作为三郎君的小?厮,现在就?是三郎君的眼,表姑娘明显还是对郎君倾心,又在耍花招了! 他的声音让徐燕芝的动?作一顿,手缩了回去,转头去看庞青,表情怃然。 庞青这个晦气东西,又在打扰她! 她刚哄好他脱衣服来着! 庞青被崔决猝然阴起的脸吓坏了,口水一咽下,哆哆嗦嗦地说:“张家……” “庞青。”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小?的、小?的只是想告诉三郎君,张家五郎未时便要走,提前走……不是故意?打扰郎君的……” 崔决的声音极其冰冷,不再给他留任何挽回的念头:“庞青,我以前不会管你的多嘴,是因为我想听?。现在我不想听?了,也不必要再听?了,让周蒙来接替你。现在你就?给我滚出临漳院。” 庞青腿都软了,跪在崔决面前,如丧考妣,又只能回应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怎么会…… 徐燕芝就?在一旁看着,她并不怜悯他,她知道他以前没少?说她坏话,话又多又碎,他落得这个下场,再正常不过。 不过,崔决说他以前想听?,是什么意?思?? 被打扰的崔决语气不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躁又上心头,对徐燕芝的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我知道你今日花了这么多心思?想要做什么。你不就?是想出门为张乾送行吗?” 嗯?他以为她是为了这事? 因为大?房被人盯上的缘故,她是有点遗憾他不能为他送行,但她还是给张乾写的信的!现在想必已经送到?他手中了! 她下意?识地否认:“不是啊。” 崔决皱着眉:“否认那么快做什么?我没说不让,你跟我一起去。” 他说好了要送张乾,必然是要带着徐燕芝去。 暗中命自己的人跟着,这样更安全些。 为了不暴露她的真实目的,徐燕芝还是开?心地点点头,尤其是看到?庞青失魂落魄的背影,她更快乐了。 “好呀,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还没提条件。”崔决薄唇微勾,笑容耐人寻味,“你的指法?颇有成效,我要你每日都来。” 第31章 剖心 【你罚了庞青。】 当?自己的声音, 自内心深处传达过来时,崔决眉毛一扬,不?露声色地回应:“怎么,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 已经用不?到他了。” 【我一般不?会惩罚下人?。】 他嗤了一声, 句句讥讽:“需要我说真话吗?以前用得着庞青,无非是因为庞青爱见风使舵, 他总会说, 徐燕芝喜欢你,让你听着开心罢了。” “说几?句‘表姑娘喜欢你’‘表姑娘定是倾心于你’‘表姑娘又是为您来了’诸如此?类谄媚的话, 你就可以完全无视其?他所有?, 你真可怜啊。”他说话老道, 真像经历了许多?,拿着过来人?的经验与他讲一般,“曾经我也爱听, 可每一世的情况都不?一样, 过来人?劝你一句,别把这话别当?饭吃。” 【我没有?次次都当?真。】 另外一人?不?说对也不?说错, 语气悄然染上怒气,毕竟, 论谁都不?喜自己内心的那?些可耻的, 腌臜的心思被硬生生地剥开,展现在其?他人?面前。 就算这个其?他人?, 是自己也不?行。 但崔决还是喋喋不?休, 继续刺激着他:“真的吗?每次庞青与你说起徐燕芝的事, 无论你手上有?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沐浴焚香, 就是为了能让她记住你的味道,对你一再青睐,还有?一次因为庞青传错了话,你在西边那?个原山寺等了她两个时辰,后来还下雨了,你不?信邪又等了她一个时辰,最后是一个人?冒雨走回去的,你忘了?” 【够了!】他叫他住嘴,【这些事你就没有?做过?我是崔氏一族寄予厚望之?人?,断然不?能与表姑娘过于亲密,我未来的夫人?,必须门当?户对,我的一言一行,皆要对得起崔氏。】 他不?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如此?不?要脸皮的人?。 父亲的训诫,从小?到大那?些为了振兴崔氏所学的一切,都忘了吗? 【近几?年起义?不?断,各路节度使日益强大,对齐朝的土地虎视眈眈,用不?了几?年,齐朝苦苦维持的和平就会全面瓦解,而现在正是笼络人?心的好时机,你若是我的前世,便知道我处理的那?些家务到底是什么,崔氏一族应趁此?机会……】 崔决打断他:“当?你在经历过很多?之?后,崔氏一族的规训,讲究的那?些酸腐的三纲五常,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着实已经不?要脸了。 【真是个疯子。】 可以自如操控身体的崔决出声时,言语之?间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如果你也经历一遍我所经历过的事情,你也会疯掉。” 【可笑。】绝不?能让这疯子再控制他的身体了。他上辈子走错了路,变成了这副顽固不?灵的德行,应由自己修正才是。 身处在黑暗中的崔决稳住语气,与他说: 【我无意再与你争论,先说回眼前事吧,你不?该带她去找张乾。现在朝局动荡,最是该多?加小?心的时候。】 他的意思是,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见最后一面罢了。你若不?给?她些甜头?,她会怨你。” “你也说过,张乾与她感情不?深。我已叫她日日来临漳院,等张乾回来,他们二人?,约莫也不?了了之?了。” 那?边的声音就像是被石子打出波纹的湖面似的,急于为自己的猜想寻找线索与证据,【你怎敢笃定?前世的你,到底是有?多?熟悉?与她走到哪一步了?】 “我熟悉她的一切。” 熟悉到,仅用如今这具残破的不?能视物的身体,他也能勾勒出她的玉容,想象出她一颦一笑间的别样神?情。 譬如现在,她正坐在他的对面,极其?不?耐地一遍又一遍地掀起车帘,总嫌马车不?够快,生怕错过了张乾。 置在大腿上的双手甫一攒紧,徐燕芝的清脆悦耳的声音就悠悠传进了耳畔。 “三郎君,你是不?是不?舒服吗?” 她确实如他说想得那?般急迫,不?停地往外看着快速从眼前划过的市井,但也不?会忘了她最重要的事。 她看到他的手一缩,又在她的询问下松开,藏入了氅中。 “怎么?” 徐燕芝掩口而笑,多?留意了两眼,“我只是觉得三郎君心事重重的。” 她还没等到他做完全部动作就开口问询,还是太心急了些…… “何以见得?” 当?然是她胡咧咧的。 “可能看不?见三郎君的眼睛,就直接看脸了嘛,不?过我也是瞎猜的,难不?成真被我猜中了?” 崔决只是稍稍向后仰了仰,背靠住做工精良的软垫,调整了一个更加闲适的姿势。 他其?实是在说话,只不?过是自己与自己对话,语气中更是少有?的得意,“看吧,她正关切着我。” 被关在身体中的另外一人?沉默许久,才反驳道:“可救了她的人?,是我。她关切的人?,也应是我。你不?过只是个坐享其?成,鸠占鹊巢罢了。” “那?又如何?”崔决道:“徐燕芝讨厌你,才会选择张乾。日后且看我如何挽回局面,让一切回归正轨。” “此?女已经被我射箭的风姿吸引,张乾自然是比不?过的。往后她每日都来为我按摩,久而久之?,自然会勾起她初见我时的场景,到那?时,徐燕芝重新?爱上的人?,就是我了。” “你到底有?何目的?恐怕不?是只有?跟我来说这些荒谬的话这么简单。”他也不?相信,前世的自己,或者说,他未来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崔决偏过头?,语气悄然落寞,“你只需要把这具身体给?我,然后永远闭嘴。” 他沉浸在与自己的对话中,自然是没看到徐燕芝纠结的表情。 说话啊? 不?说话弄得她怪紧张的。 又等了一会,没见着崔决说半句,以为他是觉得她说得太假了,懒得理她了。 她也不?再紧张,自觉蒙混过关,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头?靠在车壁,垂眼落在他的手臂间。 没关系,她不?是答应了他日日都去嘛,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就不?信她看不?到他的破绽。 再者说,最好不?就是她多?心了吗?崔决没重生,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不?过,她确实能比旁人?多?看出他一分情绪,这是她曾经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产生的痕迹。 从一开始,她追求崔决那?会,崔决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只是笑容从不?达眼底,是他做给?外人?看的外壳。 再到后来,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用力地吻她。 她那?会觉得,他的体温是热的,吻是真的。 早知后面会如此?,她宁愿他永远都拒绝她。 她又想到上辈子,她因为手上的伤,以泪洗面了好一阵子。 崔家一开始并不?是直接高举谋反大旗,而是借着齐明帝之?后的那?位荒诞的哀帝的号令,以平定战乱的名义?各路征战,能招安的招安,不?能便杀之?,崔决就是在其?中一场战事中,被对方?的将领挑断了手筋。 说来也奇怪,据崔决身边活下来的将士说,那?场战事本并不?算艰难,只是本来早早到达的兵马和补给?在路上一拖再拖,他们只能退回城中等待支援,结果活活将他们困在断粮的城中半月之?久,多?数士兵都耗死在城内。 最后还是旁省的节度使借兵给?他们,不?然的话,崔决或许就回不?来了。 不?过幸好他恢复得很好,基本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习惯性地会做些抓握的动作——这也仅有?她知道。 一路再无话,徐燕芝从马车下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张乾正帮着下人?搬东西,他认真的模样让她忍俊不?禁。 张乾看到徐燕芝的时候,神?情微愣,手上一放松,本来单手就可提起的物件一下子散在地上。 这让他显得有?些笨拙。 下人?面面相觑,赶忙将他身边散落了一地的行囊收整好,继续干手上的活。 他虽然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这次却?是与父亲一起去肃州,送行的人?颇多?,只不?过都是来送家中大爷的。 只有?徐燕芝来了,才是送他的。 他说:“燕娘,你在信上说,你不?会来了。” “这是个惊喜嘛!”她正要走到他面前,又感觉到肩膀一重。 她斜过眼,看着崔决理所应当?地说:“我只与你来,我看不?清,自然要你扶我过去。” 徐燕芝撇了撇嘴,无奈道:“我知道了,三郎君。” “崔兄。”张乾看着徐燕芝一步一步地将崔决扶到他面前,这是张乾与崔决,在青陆阁那?次不?欢而散之?后的首次重逢,“多?谢。” 他不?提青陆阁的事,崔决自然也不?会提。 都当?不?存在那?段插曲似的。 只听崔决应了一声,从锦囊中取出一枚玉饰,交到张乾手中,“你阿娘的东西,自己收好便是。要拿过来抵押,便是过于客气了。” 张乾却?不?收,“崔兄。我说过,这是我抵在你这里的,日后我自会自己来取。” 张乾心里明白?,崔决还回来,也就是想让表姑娘跟他划清关系,连回来拿母亲遗留之?物的借口都不?许有?。 崔决说道:“这东西还是留给?真正会保管的人?的手上,留在我手上意义?不?大。” “那?便送与表姑娘吧。”张乾直接将徐燕芝的手捉过,将玉坠塞到她手上,“燕娘,我定会回来。” 他的声音有?力:“崔兄,我不?会让的。” 崔决无形的视线似乎如同鹰隼一般锁定着张乾,犹如丛林间的野兽正在争夺想入非非的猎物。 这位崔家三郎君将徐燕芝拦到伸手,告诉她:“你莫要收。” 被觊觎的小?猎物立刻将玉坠子挂到腰间,倔强地与之?挣扎对抗:“我就收!” 起开,白?想抢! 第32章 扔鞋 徐燕芝都已经把玉坠系在自己腰间?了?, 崔决断然?也没了?给她抢回去的道?理。 无妨,一个玉坠罢了?。 都是死?物。 在回去的马车上,他只是手指稍稍动弹一下, 她就跟个惊弓之鸟一样, “你都说了?放你那里没有意义了?, 不如留在我这里当个信物!” 天天就跟防贼一样。 崔决别?过脸,只觉得玉石剐蹭在衣料上的声音都十?分聒噪。 “平日你不爱佩玉, 走?路也莽撞, 若你要日日戴在身上,还是小心磕碰为妙。” 咒我呢? 不过, 崔决这么说也对。 这是张乾娘亲的东西, 她还是要保管好了?, 不能有半点磕碰。 等回青陆阁,她就拿个小盒子装起来,再垫几层软布, 隔几日便拿出来擦一擦。 穿过几条街坊, 便能看到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中也占有一席之地的崔氏府邸,檀木做成的大门庄重威严, 上面?悬着一块先帝亲自提笔撰写的匾额,两边各立了?一只石狮, 昂首挺胸中不失磅礴气势。 门口的看守看到崔氏三郎的马车即将驶来, 一人便将大门打开,另一人则迎了?上去。 等到大门重新关上, 徐燕芝又?回到了?这个给予她许多回忆的地方。 无论是刚刚到达府邸时的热烈, 还是遇见崔决时的悸动, 以?及迫于无奈离开时的怀念,如今都变成了?一个小盒子, 用名为前?世的枷锁封死?。 进了?府,她和崔决之间?就不必要一直走?在一起,可都是大房那边的,都要顺路过个抄手回廊才能分道?扬镳,她专门绕个道?走?,就显得有些刻意。 她只能与他一直并排着走?,一边观察着他,看他是否还有可能露出什么破绽,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崔决比她高出很多,又?耍无赖让她扶着,她要将步伐迈得又?快又?大才能跟上他。 “崔决,两次了?,扶你一点路可以?,要走?这么远,我不干了?,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她看着一旁干看着的新晋贴身小厮,咬牙切齿地说。 周蒙听到这话,挠了?挠脑袋,一脸憨厚地说:“三郎君,怪我没有眼力见了?,我来扶你吧。” 徐燕芝极情愿地要将崔决交接给周蒙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了?王氏主仆。 “三郎,我刚让绿姿去临漳院找你,说你出去为张家那位庶子送行去了?。”王氏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带着五娘子芸娘和贴身丫鬟绿姿,挡在三人面?前?,“原来燕娘也跟着去了?。” 自从上次王氏在临漳院被崔瞻远和崔决一起驳了?面?子,一直没出现过,她还以?为只是碰巧没遇见王氏,可见她脸形清瘦了?几分,心中隐隐觉得她是去了?其他的地方。 也是因为上次的缘故,王氏干脆对她也不再遮掩,脸上的嫌恶更是不加掩饰,但当着崔决的面?,总归没说什么。 但芸娘不会,她之前?被哥哥当面?训斥,还记着仇,当然?,是记在徐燕芝账上。 “三哥哥还在生我的气吗?”崔芸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崔决的脸色,“上次是我不对,不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人,父亲已经罚过我了?。” 崔决轻蹙了?下眉,表情淡到对这个妹妹好似没有过感?情:“无妨,下次切记这次教训。” 崔芸笙微微撇嘴,又?冲着徐燕芝一笑,上前?挽过徐燕芝的胳膊,委屈地与她说:“燕娘,你瞧,三哥哥都不跟我笑了?,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但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我听浅凝姐姐说你脾气可好了?!走?嘛,燕娘,咱们不理三哥哥了?,去跟我玩吧,我上次看到了?一处特别?有趣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徐燕芝还没说什么呢,崔芸笙就单方面?让她原谅了?自己。 不过,本来和崔决同行,徐燕芝就很不乐意了?,再加个王氏,她只会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豆蔻年华的被滋养长大的小娘子,心思再不单纯,也比不上她在九牛镇遇到的那些地痞流氓。 她连那些人都应付得来,崔芸笙要跟她耍花招,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乎她点点头,跟着她去了?她口中所谓的有趣的地方。 崔决的头向着徐燕芝离开的方向偏去,眉头皱得更深更紧。 他这个妹妹是个睚眦必报,欺软怕硬的主,被王氏惯坏了?,后来册封公主也不老实,他处置王氏的时候顺便就把她也一并处理了?。 他对着王氏颔首,表示自己也先走?一步。 却听一声,“你跟我走?一趟。” 接下来,王氏雷厉风行的脚步愈来愈远。 崔决自是知道?王氏找他为何,并不想理,可惜王氏主仆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绿姿见他不动如山,深吸一口气,上前?挡住崔决的去路。 绿姿在徐燕芝面?前?是个用鼻孔看人的,到崔决面?前?就算崔决看不见她也会用头顶看他。 比如,她现在就低着头,恭敬地对崔决说道?:“三郎君,大夫人叫您跟她去她那边一趟。夫人那里,恐有急事。” 王氏要让人做一件事,无论那人愿不愿意,她都要细细地催,直到你心潮翻涌,耳旁就像有蚊蝇飞旋一样,深恶痛疾才罢休。 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楚,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崔决应了?一声:“我知了?。” “那奴婢扶您去。”绿姿说罢,刚一抬头,就听见崔决说:“不用了?,让周蒙扶着我去。” …… 王氏院中。 虽然?王氏已经年过四十?,可除了?眼尾的细纹之外,她和年轻时并没有太大改变,要是长安中有什么聚会,毕竟会被其他贵妇美言几句,可近日不知是休息不好,还是染了?什么病,实打实的憔悴,没了?昔日那份光彩。 “三郎,这次我让你来,还是要谈谈咱们大房的那位表姑娘。” 王氏所谓的急事果不其然?是说徐燕芝。 她喜茶,她的库房里除了?绫罗绸缎之外,就是各处运来的新茶,正屋内也总飘着一股茶叶的清香。 “说实话,当大爷将她带回来的时候,我本就第一个不赞同。”她让绿姿也为崔决斟了?一杯茶,又?赶她去膳房中煮一壶新茶。 “那丫头啊,生得倒是不错。跟她母亲长得几乎一样。”她品着茶,忆起往事种种,“只不过她母亲就不是个省心的,本就是外头的远房穷亲戚想来打秋风,让她住下就不错了?,你可知她一开始想勾谁?是安国公府的那位世子。” “安国公府?”这回倒听见了?些新鲜玩意。 崔决愿意再听几句。 “就是那个因为谋逆被满门抄斩的安国公府,”王氏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年那位世子也算是英俊风流,是长安无数女郎的春闺梦中人。只不过出了?那事,这么过年了?,也就是我在这屋子里提几句罢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后面?那家出了?那事之后,可差点把我们崔氏害惨了?,好不容易才摆脱干系,她又?火速勾引了?别?人。后来谁知道?她跑到哪去了?,就剩下这个燕娘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我跟你说过几次,那丫头心思深,总想着再掀起什么风浪。” 听崔决没回话,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中,王氏也看不出什么来,又?旧事重提:“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实在也不好拘着你做什么。你对从陇西来的那娘子的印象如何?她父亲可是陇西节度使,与她家结亲倒是有利而无一害。不过我也知道?,你还年轻,有其他的心思不奇怪,若是你有什么看上的人,便与我讲,我到时候给你安排到你房中。” 说罢,她又?补充道?:“只要别?是那个燕娘就行。” “您这么不喜欢她,总让我觉得,您曾经和她的母亲有过什么过节。”崔决并未喝那茶,热茶的白气飘了?一会儿就消散了?,“按常理说,表姑娘无父无母,崔府也缺不了?她一处院子,只是添个吃饭的嘴,何必总是跟她过不去呢?” “说到底,她母亲就是个丧门星,身体?不好是一回事,她过来了?整个府上都鸡犬不宁的,现在让我眼睁睁地看到你再和一个姓徐的拉扯上关系,我怎么能坐视不管?”王氏坐在高椅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觉得我会不心疼吗?” “您现在有空说这些,不如动下手中的人去查查那匹马到底是谁放出来的。”崔决道?:“四弟那边单单就把车夫送进监牢,就想把这事结了?,整个崔府就只有我在查了?。你一口一个坐视不管,一口一个心疼,也真?说得出口。” “三郎,你是连一声母亲都不想叫了?是吧?这难道?是她教给你的?” “不叫您母亲,不是您所期盼的吗?”此话说得颇为暧昧,王氏握着杯柄的手一颤,明知崔决不能视物,却依然?眼神躲闪。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平静了?些,说道?:“三郎,我只是偶尔有些寂寞……我过去说的胡话,你我都忘了?吧。” “好,那只就谈徐燕芝。”崔决脸色森然?,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少让芸娘和徐燕芝接触,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不会让她把她带走?的。” “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跟那个姓徐的没有任何关系!”王氏就是不满徐燕芝的存在,“怎的现在袒护起她来了??你可知你身上背负的使命?我就说你为何舍了?命也要护她,还真?是对她动了?心思……” “您还是管好自己吧。”崔决的神态自若,犹如在听王氏一个人唱戏,厌烦地出声:“三叔父的东西,就别?摆在明面?上了?。父亲虽然?不来,” 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冷汗从苍白憔悴的脸上落下,过了?一会,才像个被握紧喉咙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欲盖弥彰地拿走?茶案上崔智送给她的绢扇,浑身颤抖着问:“你现在看不见,是、是怎么知道?的……” “三房那边女眷众多,水粉品质杂乱,不知道?他是从哪位娘子的院中拿的礼,现在又?成了?您的心头好。”崔决的面?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讥诮之意,“您若是不想让父亲知道?,还是少管我的事情为妙。” 崔决转身离去,只听见身后的屋中一阵碎裂之声。 他本以?为心里那个以?崔氏的未来为自己的未来的崔决会跳出来跟他讲些什么,谁知他却未吭一声,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达成了?一致。 另一边,鹤汀水榭。 水榭中的桃花随着一场来势汹汹的大雨尽数打落在泥里,雴霫过后,遗留在树枝上的花朵蔫头蔫脑了?没几天,也全都消失不见。蒸腾而上的水雾附着在藏在树间?的新蝉的薄翅上,夏季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 徐燕芝:“你要带我去哪?” 崔芸笙:“燕娘别?急,就快到了?。” 芸娘拉着徐燕芝走?到离长亭不远处的曲尺形池塘旁,问道?:“我上次听一个丫鬟说,燕娘在这里见过一次三哥哥,是不是?” 这话说得奇怪,她见过崔决无数次,但她偏偏提在鹤汀水榭的一次,她不觉得是以?前?她与温应遮相?逢时的那一次。 而是第一次她见到崔决时的那一面?。 明晃晃的恶意袭来,徐燕芝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不想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别?人,“我又?不是掰着手指头算见过几次三郎君的,哪里还记得你说的是哪次,这很重要吗?和你说得有趣的地方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联系,你听那丫鬟说,说你第一次见到三哥哥就是在这里,当时你要脱鞋砸她,却砸到了?三哥哥身上,对不对?我听她说的时候真?是笑坏了?。” 芸娘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她,“燕娘,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呵。 “我没生气啊。” “你不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为了?这点事生气呢。”芸娘故作好奇,说道?:“你当时做了?什么,怎么能瞄准着丫鬟打到三哥哥?” 徐燕芝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也没做什么呀。” “燕娘,看你紧张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要不你给我示范看看,就把我比作那个丫鬟。” 徐燕芝“啧”了?一声,“不太好吧。” 崔芸笙会错了?意:“有什么不好的?我都把自己比作丫鬟啦!你还不愿意呢?燕娘,我是不会跟旁人说的。” “好啦,现在就开始。”崔芸笙一瞬间?变了?一张脸,天真?又?残忍地对她说:“诶,表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啊!你既然?已经被认回崔府,自要守着崔氏的规矩,这池中的荷花不是什么人都能采的,莫要再做不合规矩之事了?。” 徐燕芝大为不解:“你说什么呢?” 这么爱演? 这一家人才喜欢唱戏吧? 崔芸笙笑嘻嘻地回答:“你别?恼,燕娘,我只是在模拟当时的场景。她不就是说你要摘荷花吗?” 我看未必,你只是想借机羞辱我罢了?,跟当初那个丫鬟想得一模一样。 崔芸笙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说着从那位企图报复的丫鬟口中说出的只言片语:“现在不守规矩摘荷花,以?后要是娘子的房里丢了?什么东西……” 崔芸笙还未说完话,直接惊叫一声—— “徐燕芝你别?抓我的头!” 初夏的光洒落在曲尺池塘上,停留在微微开合的荷苞间?,清风袭来,荡出斑驳的光影。 “我、我可是崔芸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母亲会怎么罚你吗?” 低声放着狠话的小娘子的发髻微乱,僵硬的身子正在拼力抵抗着按在她脑袋的那只手。 她头上几根彩钗已经勾上了?荷叶,只要再低一点,整个脑袋就要落进碧水中了?。 而她身后的少女虽长裙曳地,却动作利落,力气也未减弱半分。 “五娘子,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不是在演戏吗?你不是说要当那个丫鬟吗?”徐燕芝虽然?打不过习武之人,但她从小在乡野中长大,制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当时就是这么对她的啊。模拟当时的场景嘛。”说着,她继续把她的头往水里压。 “等等、我不演了?!呜呜呜,徐燕芝,你要是真?让我喝一口池水你试试……” “真?不演啦?我后面?脱鞋扔你还没做呢!” 这回轮到徐燕芝装听不懂了?。 “真?不演了?,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好燕娘,燕芝姐姐……” “那在这里做的事?” “我错了?,我真?的错啦,我都被父亲罚了?,抄了?十?遍《论语》呢……手都肿了?……” 徐燕芝可不信,她最起码有九成都是找她的丫鬟抄的。 所以?说什么规矩,什么体?统,无非都是束缚她这种人的,越有权势的人,则越不被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有人替他们收场。 “你快把我拉上来……”崔芸笙一边挣扎一边哭,哭得狠了?,鼻尖钻到水里冒泡泡,“呕……” “希望你长这次记性,知道?我徐燕芝活到现在,也不是好欺负的。”最起码上辈子她活得窝囊,但也没怕几个人吧。 好吧,除了?崔决。 徐燕芝直接松手,崔芸笙尖叫一声,眼看着整个人都要落在水里时,又?被徐燕芝提着后领拉到岸边。 她本想着直接松手,让她跌到水里,狠狠长个记性。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年纪太小吓唬吓唬得了?,最主要的是要真?染了?寒症,那她真?罪加一等了?。 谁知这个小娘子,是一点都不长记性,在岸边哭着哭着,一把拽掉她腰间?的玉坠,快速朝长亭跑去。 “你还我!” 徐燕芝哪知道?她一溜烟就跑远了?,都来不及抓住她! 但这可是张乾给她的东西,是他母亲的东西啊! 她还没挂到三个时辰,就被这丫头抢走?了??要是弄坏了?,崔芸笙见过的稀奇宝物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心疼! 她火气直窜脑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下意识就摸了?把绣花鞋——如同当初那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娘子,只能靠着蛮横来保护自己。 她在原来的九牛镇里,跟人干架的仗势可比这凶多了?。 粉色的绣花鞋从脱手飞出去,眼看就要砸到崔芸笙了?,谁知崔芸笙这个笨的,跑的时候也不看路,直直与迎面?而来的郎君相?撞。 啪的一声,那只绣花鞋自然?也扔到了?被崔芸笙撞到的那位身上。 缓慢又?清脆的掌声有节奏地响起又?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消失。 那位小郎君捡起落在地上,已经染了?一层黑的绣鞋,定定地看着她。 徐燕芝再一晃眼,看到少年玉冠高束,墨发飞扬,嘴角含笑,眉眼自是并未脱离稚气的少年人的明亮。 “崔府的娘子都这般……勇猛?” 第33章 宁宴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在这里重新扔一次鞋,还能精准地扔到别人身上。 这到底算她扔不准呢, 还是?扔得太?准呢? “不算勇猛!” 嘴上说着不算勇猛的女郎因为另一只脚仅剩罗袜, 像一只单脚站立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来到那位郎君和已经开始打起哭嗝的崔芸笙面前, 一手抢过那人手上的绣花鞋,一手抢过芸娘手上的玉坠。 又一手勾起鞋, 一手勾着玉坠上的红绳, 两?手并用,灵活地将二者穿戴好, 如同变了一个生动有趣的戏法。 “让郎君见笑?了, 我们姐妹之间闹着玩呢, 现在就给郎君赔个不是?,若这件衣服需要赔偿,郎君就……随我来吧。”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把鞋砸到崔决身上, 倔强的一句话不说, 也不敢说,只敢红着眼眶看着崔决的小小娘子了。 她现在可以镇定自若地说抱歉, 谈补偿——当然最好不要补偿,她没钱。 看着这小郎君身着鲜亮的净面窄腰圆领袍, 就知道那是?她都叫不上名字的名贵布料。甚至他?的衣袖边角都勾了一圈妆花, 更显得她脑袋空空如也,连那上面的样式她都形容不出来, 反正就是?像云朵一样的纹路, 暗金色的, 怪好看的。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刻。 她只希望他?大人有大量,说了句“这点小事无足挂齿”之类的阔绰子弟应该说的话。 她再次对那小郎君愧疚一笑?, 心中默念:快说快说快说! 那位郎君上下打量了一遍徐燕芝,正色道:“好啊,你就赔我五十?贯吧。” ……狮子大开口?是?吧? 他?理所应当地说:“这是?专供的杭绸,理应这个价格。我还给你算折旧了的。” 徐燕芝掰过上气不接下气的崔芸笙,说:“快给这位哥哥赔礼道歉,顺便给他?拿五十?贯。” 崔芸笙当然不想让徐燕芝好过,立刻开口?出卖了徐燕芝:“不是?徐、燕、芝你扔的鞋子吗?你把他?衣服弄脏了不应该是?你赔吗?你还抢我的玉坠,你好坏啊,呜呜呜……” 徐燕芝:“……再说拾到你信不信?” 小小年?纪,这么二半吊…… 而那郎君的眼睛一亮,问她:“徐燕芝?你是?徐燕芝?” 徐燕芝不解,她已经在长安这么出名了吗?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正抓紧时间在上一世的回忆里搜刮排除他?的长相。 可惜,一无所获。 “郎君,你约莫认错人了。” “她就是?!!”崔芸笙一脸要她倒霉地大声承认,尽管脸上吊着两?滚泪珠,也要边逃跑边向?她做出一个丑兮兮的鬼脸,然后,一只脚被?另一脚绊倒,摔倒在回廊上。 简直惨不忍睹。 崔芸笙约莫也觉得脸都丢尽了,趴在地上好一会不肯起来,还是?徐燕芝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马不停蹄地站起来迅速溜走。 徐燕芝觉得,他?们家这几个孩子的聪明可能都让崔决一个人吸收了。 不然崔芸笙怎么会这么笨。 这么笨还想着一而再再而三找她麻烦,不是?上次场合她被?迫受了委屈,不然这种?孩子放九牛镇她一下午就收拾听话了。 不过,徐燕芝有些庆幸,幸好她撞到她身旁这位身上了,不然的话说不定要把张乾给他?的玉坠摔碎了。 “徐燕芝,我没叫错吧?你为什么不承认?”这位少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让她重新为这五十?贯犯愁起来,“我姓温,叫温宁宴。家父乃京兆府少尹。” 她倒是?知道一个叫温应遮的,不过就这俩的家世,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 “温小郎君,我再次跟你赔个不是?,只是?五十?贯我现在拿不出来,不如郎君随我去一趟账房,我看看能不能跟那边的账房先生说清楚。” 大不了她就慢慢还好了,每个月扣一点,总不能几年?后亡国了,他?们这笔账还要一直记着吧。 温宁宴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盯着她的腰间:“这么麻烦做什么,你这玉坠还不错,不如你将这玉坠给我,那五十?贯就免了。” “当然不行,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信物?!”徐燕芝后退一步,生怕他?过来抢,“你是?哪房来的客人,是?不是?迷路了?不然我送你出去吧,五十?贯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温宁宴促狭一笑?,故意逗弄她:“不行,我就要让你现在还我,我要是?走了,你要是?当没这事,我也不能总来催债呀。” 这人怎么这么难搞! “那你说怎么办?”这事还得怪崔芸笙,等到以后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要偷偷给她一拳。 “要不这样,你跟崔决借钱,崔决肯定拿得出来。” 现在她也想给他?一拳了。 徐燕芝已经有点不想理他?了:“干嘛要找他?借啊?!” “你跟崔决的关系不是?很好吗?”看到徐燕芝加快脚步,温宁宴也快走几步跟上来,马上就超过了徐燕芝,一个转身,将她堵在廊柱旁,“我听宁贵妃说,崔决可是?为你进了一次宫呢,要知道崔决可是?有多年?没来看过他?的姑母了,连福宁都很难见到她表哥呢。” 徐燕芝这下懂了,这个温宁宴应是?与宁贵妃一方相识,因为上次她也破天?荒入了宫,说不定给宁贵妃留下了印象,顺带他?对她也产生了好奇心。 但是?…… “温小郎君恐怕是?误会了什么,既然你知道我是?徐燕芝,那就知道我只是?我与三郎君联系不深,更不提亲近了,哪有这个面子去向?三郎君借钱?” 温宁宴伸手:“那你就把玉坠给我。” “你不要耍无赖。” “明明是?你这个小娘子耍无赖,你把鞋子扔到我身上了,试问哪位小娘子会这般?我还没有怪罪你呢,只是?让你赔该赔的钱,你竟然骂我?” 他?说的也不是?……特别的错。 但归根溯源还是?得怪崔芸笙。 可徐燕芝不想因为任何事求崔决,正想着怎样才能把他?打发走,即将走出水榭时,之前与温应遮待过的空院,传出一阵细小的争吵声。 她经不住旁听的诱惑,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 “你就拿这些东西送我?” “贞娘,你听我解释……” 她刚听了两?句,以为是?一对年?轻的爱侣在拌嘴,因为崔府这么大,男男女女们产生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承想,温宁宴也凑过来,问:“听什么呢?” “好像里面有人吵架呢,你小声点。”她将手指比在唇边,对他?嘘声。 正好温宁宴也这么八卦,不如就一起听听墙根,说不定他?一会儿就忘了他?那五十?贯了。 她也不用去求崔决了。 跟崔决借钱?毋宁死?! 她跟温宁宴蹑手蹑脚地围着空院转了一圈,选择了一个最隐蔽又听得最真切地听墙根地点,她从地上举起一根掉落的树枝,举到头?上。 温宁宴伸手把她手上拿着的树枝折成两?半,学着她的模样顶起来,问:“你这是?做什么?” 徐燕芝一本正经地回答:“你别折我的啊,地上很多的,你去捡……要不声音太?大了人家听见了……” “我听你解释什么?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怕不都是?从你房间的侍妾中随手拿的,只有我当个宝贝罢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东西,哪一样你用着不称手?还是?说你新看上了什么东西,你跟我说,我帮你买了便是?。” 等等,这两?个人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并且,有一个声音她化成灰都会认得,那个在她死?后都瞧不起她的王氏!以及另一个人…… 好像是?三房中那位。 上次就是?她和崔决在那个别院中听到三房的那位和他?的美?妾人伦,导致让她想到一些和崔决经历过的难以启齿的事。还迫不得已地在一个狭小的柜子躲了一阵子。 当然她还被?崔决那个鳖孙羞辱了。 她万万没想到,在这院子里互诉衷肠的,竟然是?王氏和崔智…… 刚刚王氏不是?还在和崔决说话吗,怎么现在就跟三爷打得火热了…… 怎么办,她的耳朵脏了……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认识里面的人?” 当然认识啊,而且这件事如果被?她身旁这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保不齐就要把这件事告诉宁贵妃,宁贵妃跟表舅父的关系那么不好,这不就是?多了个崔家的把柄在宁贵妃身上吗…… 徐燕芝默默听着越来越难以描述的不齿之声,举着根树枝昂首看天?,在“这可是?王氏,她前世这么恶毒地说自己,当然要让她付出代价了”和“不徐燕芝这毕竟是?你表舅父的夫人,另一位也是?崔氏的人,要是?被?外男听见了那可就完蛋了”之间疯狂摇摆。 她纠结到,已经完全无视了温宁宴附在她耳畔询问,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耳边一烫,立刻缩回脖子看他?。 “我跟你很熟?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温宁宴笑?地眯起眼睛,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没错,就像她桌案上摆着的那只! “可你是?宁贵妃提过的徐燕芝诶,我想跟你混熟呀。” 徐燕芝:…… …… 洛浅凝看到崔决时,他?正在询问哭成一团,还摔得脏兮兮的崔芸笙。 “徐燕芝呢?” “我不知道三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凶啊……”崔芸笙哭得可怜极了,一旁的两?位丫鬟一个端着水盆,一个举着帕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就是?把她带到鹤汀水榭去了嘛,然后她还要打我、不是?没有打我,反正我害怕,就把她留在那里了……她都比我大,三哥哥还怕她迷路不成?” “三郎君,您问燕娘做什么,芸娘摔成这个样子,一定发生了什么。”洛浅凝走到他?们附近,伸手接过帕子,将崔芸笙的脸擦拭干净,“她说燕娘打她了?应是?不可能吧,燕娘怎么会出手伤人呢——芸娘你的头?发怎么变得这么乱,怎么弄的?” “是?、是?……浅凝姐姐我好怕呀,呜呜呜……” 崔决一言未发,嘴唇紧闭着。 他?倒不是?怕徐燕芝被?崔芸笙欺负了去,只是?今日大房要接待一位贵客,不仅如此,他?还是?宁贵妃一方的人。 事关上次的车祸,他?手上的线索一直在往宁贵妃那方向?指。 徐燕芝最好少与这人接触为妙。 “三郎君,你的眼睛好些了吗?你是?要去水榭找燕娘吗?不如我陪你一同……”崔决没有理会洛浅凝,让周蒙陪着他?前去。 徐燕芝回去了倒好,就怕…… 洛浅凝跟在崔决身后,她不知道为什么三郎君一下子会这么在乎徐燕芝。 他?们之间不就出了一场车祸吗?怎么就…… 可是?徐燕芝,除了长得好,又有哪点好呢? 她又不温柔,家世也不好。 三郎君果然是?瞎了吧? 当她看到围墙一角的二人时,脸色更难看了,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才能将话完整地说出口?:“呀,燕娘……和身边那位郎君做什么呢?” 崔决面容冷肃,这才想到借助他?人的眼目:“她在作何?” 洛浅凝抢着回答:“很亲密,燕娘何时认识这般的少年??不过燕娘这般好颜色,被?无数郎君追求也是?很正常的事。” 崔决只是?听着,无名的邪火就像狂风暴雨一般猛烈地袭击他?的心房,他?的心脏紧缩,像是?爆炸一样全身发烫,冷汗淋漓,眼见着就要晕过去,但他?死?死?地抓住身旁的周蒙,咬紧牙关对他?说:“你来说。” 话音刚落,他?便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与身体的本来持有者交换,但依旧拽着周蒙,气场阴冷骇人。 “快说!” 第34章 生气 崔决的声音不算大, 也足够传到于空院中苟且的二人耳中。 王氏想到今日和崔决的对话?,心?中一?惊,用仅能二者听见的声音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只能说崔智不愧为风月场中的老手, 他?只是略有惊慌, 却?依旧游刃有余地与?王氏半/赤的身体分开, 迅速穿戴好一?切,果断与?王氏撇清关?系, “你慌什么?先留在这?里看看情况, 外面的人又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 崔智不免暗叫倒霉,平常水榭的空院是绝对不会有人来的, 偏偏今日有他?这?个侄子来捣乱。 况且, 他?搅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莫不是嫌他?近日开销大,要在这?里给他?使绊子?可他?也听说,他?大哥最近将?家事全权交给了四郎君, 与?三郎君现在又有何干, 再者说,现在与?他?幽会的可是他?的母亲, 倘若此事暴露,难堪的不还是大房…… “三郎恐怕是已经猜到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没了身边人的温度, 王氏心?中哀怨了一?瞬, 忙穿着散落在身边的衬裙,“今个跟你说的那些, 就是三郎告诉我的。” “一?口一?个三郎倒叫的亲热, ”崔智想到上次在郊外的别院里, 也是崔决打搅了他?的安宁,“你这?好儿子整天给我添多?少事?前段日子, 收了我不少在城中的铺子,我还记得这?笔账呢。” “这?你都能吃味?”王氏鲜少露出娇羞少女般的娇态,轻轻用手抚弄过崔智的手心?,“你向族中呈上的开支哪一?次三郎克扣过?再说了,三郎自会用他?们做更多?利于崔家的事,虽说这?孩子有时候是有些死板,但从他?替崔瞻远管理崔府后,崔府各个方面都在往好里走。” 王氏虽然怨恨崔决今日因徐燕芝的事与?她顶撞,但要说起崔决治家这?回?事,实在是挑不出错误。 “要是你那儿子进来当场捉住你这?淫/妇,看你还能不能再帮他?说一?句好话?。”崔智“啧”了一?声,袖子一?甩,道:“我看你是在东苑待久了,没见过你那儿子不为人知的一?面。当初那次踏青,我与?他?同因暴雨受困于城外的那处别院。他?可没表面那般清风朗月,私底下还不是带着个细皮嫩肉的戏子共度春宵。” 还不愿意与?他?分享!他?还专门照着他?印象中那小?娘子的身形去?寻找,哪个都缺点味道。 王氏听着崔智口中那些令人羞耻的话?,面上一?红,脑中却?真想象出来一?场被自己儿子捉奸的糗事,不禁让她这?个旷了许久的妇人脑袋发蒙,心?中发痒,浑身发热,嘴上却?只敢再提崔决来转移:“你说的可是真事?我那儿子身边别说通房了,连贴身丫鬟都不曾有……” 王氏说着,摇了摇脑袋,将?脑内那些幻想一?一?屏退。 “你难道不信我说的?崔决那厮把?那戏子护得可紧。也不过就是个假圣人,全长安的人还将?他?当个宝贝,谁知背地里他?又有多?少个姘头呢?” 王氏看崔智说的不像假话?,见外头果然没有要进院搜查的证据,两样事一?下子让她定了心?,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首饰穿戴好,和崔智一?起从挖好的暗道中逃走。 她只以?为崔决对徐燕芝动了心?,一?心?一?意都扑在徐燕芝身上。 还是崔智说的在理,也不过是个假圣人。 崔决的声音,打扰的不仅仅是院中苟且的王氏与?三爷,还有蹲在墙角偷听的两位。 徐燕芝周蒙望了他?们一?眼,扶着面色苍白的崔决,与?他?复述了什么事,结果,崔决的表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转向她所在的大概位置,表情阴恻恻的,正要开口时,徐燕芝暗叫不妙! 偷听是一?回?事,被发现又是一?回?事,她并不知道王氏和崔智已经离开,生怕崔决叫她的名字,把?她牵扯到他?们家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中去?。 她连扔掉那两个小?树枝都忘了,跑到崔决面前,说道:“崔决,跟周蒙谈论我什么呢?” 说罢,她才将?手上的小?树枝扔到一?旁,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将?崔决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远点。 崔决感受到,于闷热的夏季中,迎面而来的一?道香风,从鼻下飘过,缓解了初暑的溽热。 他?的心?仿佛被风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夺回?身体支配权的喜悦,他?默念几句后,侧着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褶皱,方才与?周蒙说: “周蒙,你去?院里看看有什么,值得表姑娘跟一?个初见的郎君这?么大张旗鼓地蹲在墙角偷听。” 徐燕芝推着真想一?巴掌堵住崔决的嘴,双手一?缩,又在他?的大氅上抓了两个大褶子。 反正是他?让周蒙去?看的,到时候撞破也是他?丢人,也不关?她什么事了! 谁知,周蒙过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报:“三郎君,院里是空的。” 徐燕芝诧异地回?过头,想在周蒙脸上探出撒谎的痕迹,可惜,周蒙不比庞青,在脸上差点刻上老实忠厚这?几个大字了。 王氏和崔智已经离开了,那院子她没记错的话?,后面可是封死的了。 难不成……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个叫温宁宴的终于走了过来,身后长又黑的高马尾荡来荡去?,“崔三郎君,好久不见。前些日子随家母回?了趟扬州老宅散心?,回?到长安才知三郎君近日受了伤,这?时再来看你,你应是不会怪罪吧。” “只不过我今日来时,你院中的下人告诉我你不在,我又不想干等着,才到处走走的。”温宁宴拇指捻着中指,打了个响亮的响指,指着徐燕芝的脑壳说:“然后就遇到了徐燕芝,这?小?娘子真够野的,竟然脱鞋砸别人,哈哈。” 崔决挑眉,长久的沉默后,崔决用着自己也未料到的生硬语气,“砸了谁?……你?” 温宁宴吊儿郎当,从小?含着金汤勺出生,除了宫里头那位,他?还算得上恭敬,其他?人并不放在眼里,对崔决自然也是这?副腔调:“自然是砸到我了,刚我还跟她商量让她赔偿呢,她说她没钱,你们大房这?么克扣人吗?连五十贯都拿不出来。” 崔决声音依旧:“周蒙,你带着温郎君去?账房领他?的钱去?。” 温宁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是一?副必定要徐燕芝赔他?五十贯,现在就慷慨大方道:“我是缺这?五十贯钱的人吗?我这?么说无非是想跟徐燕芝交个朋友罢了。三郎君,你怎么不问我刚跟她做什么呢?你不好奇吗?” 崔决只觉得这?人如此聒噪,合该命人将?他?赶出去?。 见崔决许久不回?答,沉默了许久的洛浅凝终于寻到了空子,搭上话?茬,道:“这?位郎君,您刚刚在和燕娘做什么呢?” 温宁宴这?才注意到洛浅凝,歪头看向她,他?也有一?双漂亮的吊眼,只不过更为凌厉和狡猾,“刚我那是跟着她听墙根呢,许是……徐燕芝,刚你那意思,是不是认识里面的人是谁?” “我?!”徐燕芝看到众人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只能硬着头皮扯谎,“好像是我认识的丫鬟和小?厮,在空闲的时候谈情说爱吧,我就是好奇地听了几句,许是听到外头有人,害怕主子们怪罪下来,就从狗洞中逃跑了吧。” “哪个丫鬟小?厮这?么大胆,快与?我说说,我就对这?些八卦感兴趣。”温宁宴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火狐,用尖牙一?遍又一?遍地逗弄着到嘴的雀鸟,看着它们在捕猎者手下瑟瑟发抖,他?便觉得有趣极了。 他?用一?种?对待好兄弟的方式,抬起胳膊,欲揽住她的肩膀。 “你别难为我了,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再说了,让我当面说出来这?些,我是说不出口的。”徐燕芝万分不情愿地开口,拉紧崔决的外氅。 此时也只能借助他?躲过这?个叫做温宁宴的麻烦。 不知崔决是否收到了她的信号,拉起她的胳膊,正巧使她躲过了他?伸过来的胳膊。 把?她拉走了。 “周蒙,带他?去?账房。” “还没说完呢,你让她说呀!你多?问几遍她肯定就说了,你心?疼啦崔决?喂!待客之道呢?崔决!你别走啊!”无论温宁宴在他?们身后如何喊,也没见崔决停下。 他?的步伐很?乱,但快得出奇。 因为看不见前方,只能由徐燕芝小?跑着引导着回?到临漳院。 “多?谢三郎君解围,那五十贯钱,我会想办法还上的——欸?你做什么?” 甫一?回?院,崔决就将?徐燕芝带到书房,狠狠地带上门,命人守在门口,不给徐燕芝逃跑的机会。 “只是和芸娘去?了趟鹤汀水榭,为何就能和温宁宴打得火热?” 她怕这?样的崔决,那感觉就像在前世,他?有时候都要拘着她同旁人说话?的次数。 她不知道为何崔决生那么大的气,心?中惴惴,不断吁气。 “只是碰巧,为何不怪你那个好妹妹……” “他?也原谅你了?” “你说什么?” 徐燕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以?后大房的人,不会跟温家的人接触。”崔决转过身,覆手从她的小?臂向上,摸索她的轮廓,“你是大房的人,你要听话?。” 崔决讨厌燕雀,讨厌会飞的禽鸟。 讨厌牠太自由,讨厌牠乱跑。 徐燕芝就爱乱跑,喜欢挑起他?心?中波纹,无论是好还是坏。 是不是庞青都是骗他?的,徐燕芝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他?? “我不想罚你。”崔决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鼓励他?这?样做,他?实在憋得狠了,多?年练就的所谓的自控克己此时就跟纸糊的一?样,五指将?她桎梏在他?面前,“但你坏了规矩,你为何要向他?扔鞋,招惹他??” 他?想把?一?切回?归正规,但是、但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为何连他?们的初遇都可以?属于别人? 【手别再抖了。你把?她吓着了。】 【不如换个人,我来?】 第35章 弄痛 崔决从未如此自持不住。 他与徐燕芝越界的接触不过几次, 每次他都会?因为碰触她而全身战栗。 这次也不意外。 他甚至没理清楚、抑或没敢去弄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就?已经把她锁在身前,“为什?么要招惹温宁宴?” “谁招惹了, 你话不要说得那么过分!”许是怎么都说不清, 徐燕芝连拍着如铁链般束缚着她双臂的手, 吃痛一?声: “三郎君,你弄痛我了!” “弄痛才……” 才长记性。 崔决话说到一?半, 记忆的丝线织构成网, 从中间爬出一?只?巨大丑陋的蜘蛛,将其?最深层的一?段记忆拉出—— “父亲, 你弄痛我了!” 曾几何时, 倔强的男孩声音稚嫩, 本该不染纤尘的鹤白色衣袍沾满了粗粝的茅草碎渣,衣摆、膝盖和臀边也染上一?层泥灰脏污,明显能猜出他之前遭受的种种。 “你如此顽劣不堪, 就?是要弄痛才长记性!”强壮的男人拿着藤条, 强硬地拉起?他,让他将手掌向上, 毫不留情地挥下,不过几下, 白嫩的掌心就?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我是不是说过不让你这么做?”男人打完了就?把藤条随手一?扔, 指着男孩另一?只?紧握的手,“把它拿过来, 听话!” 假如能够无视的了男人的怒火和男孩的哭泣, 便能听见他手掌中弱小可怜的鸟叫。 …… 童年的记忆重新在他脑内浮现, 让他不由得愣住,罪恶感翻涌而上, 指尖一?松。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徐燕芝抓住机会?逃脱,转身而扬起?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背,从指缝中溜走。 五指连心,痒意从白玉般的指腹直直流入心尖,许久不出现的前世记忆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他并?不知道这是哪个时间段,也不知道他们身处于何处。 夕阳从头顶缓缓落下,像降临而下的火焰,一?半染红了他身上的颜色,一?半燃烧整片叫不出名的花田。 他只?看到面前的徐燕芝浅浅闭起?一?只?眼睛,对着日头,把玩着手中的银簪。 那是一?支仅有一?颗圆润的珍珠为其?点缀根的,再朴素不过的簪。 “崔决,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啊。”她喃喃道,看神?情,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嫌弃。 崔决蹙了一?下眉毛,原来是他做的。 可不得不说,这粗制滥造的手工自己都看不过眼。 崔决伸手想要将她手中的簪子拿走。 “它不是合适……” “你都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少?女迅速地将银攒插到发髻间,像是只?飞燕一?般扑腾进他的怀中,用力?抱住他的腰身,享受着他身上清冷的淡香。 “今天我看到城中有人成亲,可热闹了,我挤了好久才看到新娘子什?么样!她穿的可真好看……等?我们成亲了,我也要戴大大的头冠,要有很?多流苏,很?多穗穗的那种。”她昂着头看向他,指着自己的乌发间任何可以别上头饰的地方,“这里?一?个,这也要一?个,还有这里?!” 沉浸在自己的描绘中,就?连风也受到鼓舞般,帮衬着她的秀发飞扬,望之如火。 在那一?瞬间,崔决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穿着云霞帔肩喜服,头顶金花八宝凤冠的模样。 哪怕,现在她头上仅有一?枚素簪。 这太?美?好了。 美?好到自己都在劝说自己,他应该不去想那些?坏的,难过的回忆。只?管接受这些?虚无缥缈的幻境,接受他没与她经历过的种种。 可明明他没有为任何人做过发簪,更哪有答应她与她成亲的约定。 他们之间的开始,也不过是第一?次碰面,她因为不满丫鬟的胡言诳语,脱鞋砸过去,无意间落在他的身上罢了。 如今,这点都要被人抢了去,不再是唯一?了。 属于他的开始,也属于了旁人。 他再怎么与她说话,能勾起?的回忆只?有他父亲的单方面压制,那些?灌入的美?好根本不是属于他的! 是属于那个所谓的前世的崔决的。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被这些?回忆扰乱心弦, 他明了自己为何能如此愤怒了。 原来到头来,还是因为上辈子跟徐燕芝的事情干扰了他。 不然的话,他怎会?为此大动干戈?连跟张温两家维持表面的体面也做不到。 必须让一?切回归正轨。 崔决捂住自己的心口?,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在浑浊的视线中,看到熟悉的书房里?,模糊地看到位身材较好,样貌出众的少?女后退一?步。 他看到徐燕芝转身,抬手敲着紧闭的房门,“快开门啊,三郎君的样子好像不太?妙——” 看吧。 他与徐燕芝之间并?无瓜葛,就?算上辈子有点什?么,她也不愿意与现今的自己接触。 他只?碰过她一?点点,手臂,唇间的口?脂,和不堪一?握的腰肢。 再没有了,其?他的都不是他了。 门外的两位小厮听到徐燕芝的呼喊,对视一?眼,心中动摇。 二人是兄弟俩,是院中的看护。一?个叫有文,一?个叫有武。 有文使了个眼色,极小声地说:“三郎君近日状态确实不佳,刚也见识到了他鲜少?露出的怒气,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就?是他们的过错了吗?三郎君素来和善,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他惩罚过几次下人。” 有武却摇摇头,有如心灵感应般的示意:“你忘了之前的庞青吗?他已经逐出府了,被崔府逐出府的人,还有哪个地方敢要?” “快开门呐,如果三郎君出了事,也和你们脱不了关系!” 有文心性不稳,听到这话,顾不得其?他,手已经放在书房门框凸起?的抹头上,将将推开一?道缝,就?遭到由内向外的一?股大力?,使房门再次关进紧。 “都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里?面崔决的声音,明显的怒气未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有武冲有文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看吧,真要给推开了,你就?准备跟庞青一?样收拾东西滚蛋吧。 有文心有余悸,但依旧不认输,哼了一?声,要滚蛋也是一?起?滚蛋。 随后,他还拿过来一?根粗细正好的门闩,横在书房的门上,彻底阻绝了里?面的人再“耍心眼”的可能。 做完所有事,他又慢半拍地抬起?头,和有武的视线对上, 三郎君跟表姑娘到底什?么关系? 有武瞪了他一?眼:不该打听的事别问。 可崔决的状态,也确实如徐燕芝所形容那般不妙。 他苍白到略有病态的脸上泛起?潮红,想方设法克服不断加快的心率,屏蔽一?切身体里?传出来的声音,将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穿上身的狐毛大氅脱下。 太?热了。 想到自己崔氏三郎的形象,他厌烦地拢了拢一?并?松散的衣襟,将露出来的胸口?遮掩住。 他低下眼,双手捧着她的双颊,稍稍用力?,就?可以用仅有的视力?,一?刻不错地盯着徐燕芝。 徐燕芝就?像一?只?被凶猛的鹰隼擒住的猎物,被迫昂着头,想从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瞳里?,寻找点活下去的可能性。 “三郎君,你想做什?么?” 徐燕芝往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可惜那石子迅速沉底,没荡起?崔决心中太?多的波澜。 “想再看清一?些?。” 他的模样,就?像是被什?么人下了咒,凭着无人阻拦,最裸露的目光看着她。 她长得不高,被他拉扯地几乎跌倒他怀中去,泪水和她的身子的重量一?齐砸向他。 他的指尖碰触到冰凉的液体,微微一?顿。 “为什?么哭了?”她看到他的面庞凑了进来,因为眼神?上的劣势,便用嗅觉和触觉来弥补。 他用最原始的方法贴近她,鼻尖碰到了泪珠,脸颊不小心碰掉了一?块口?脂。 冰冰凉,又香香的。 他冷静地想着,就?算她精心打扮,也不再是为他梳妆。 他怎么就?这么讨厌那些?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呢? 他恶劣地想着,想让一?切重新来过,便伸手将她唇瓣上的口?脂抹掉。 “崔决,我好怕你……”她半张着嘴,唇边不小心碰到了他作乱的手指,立刻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这算什?么? “只?是怕我?” 崔决把紧闭的唇当做了拒绝的信号,手下不停,非要将她的口?脂完全弄掉不可。 徐燕芝在流泪时,也不忘瞪回去,过了一?会?,又被他的眼睛盯的发毛,眼神?躲闪了一?下,看到他颈间的青紫——大部分消下去了,留下点点青乌,像是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不仅如此,他的喉间,还有两个指甲掐进去的弯弯的血痂。 “三郎君,你受伤了?”她想如同刚才那样,分散崔决的注意力?,再次从他手上逃脱,这次要离她远远的。 “你恐怕是不记得了。” 为何要这么问她? 难道是…… “我掐的?” 这么说,这也是她上次喝醉了酒之后崔决才出现的反常,她本就?不记得崔决那日是怎么到她院中的,原来在她记忆之前,她还把崔决揍了一?顿? 那完了。 崔决现在不会?找机会?揍她呢吧。 “嗯,你掐得我。” 他虽然很?愤怒,到头来还是又做了一?件与他内心相悖的事。 这个我并?非他,他冒名顶替了。 但是他才不会?去做翻娘子院门的怪事。 “我喝醉了,我不记得了……那、那不然你也掐我几下,咱们就?算扯平了,你不要生气了。” “我们也没什?么必要这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大人有大量,就?这样放开我吧。” 她只?是个弱女子,没什?么能力?反抗这个自小习武的人。 她早就?对他产生了隔阂,只?想从他身边全身而退。 她悄悄挣扎,借此来探崔决的反应,腰间的玉坠随着波动,撞到了他腰间的翠玉。 轻声作响。 于是,她看到崔决的手向下探,伸向那枚玉。 第36章 发觉 “你又想拿我的东西?!”徐燕芝挣扎得更厉害了, 空闲的两只手去,可她两手都难敌他一只手,眼看着?他就要把她的玉坠勾走, 快要哭的岔了气去, “这可是张乾送我的信物, 你不要的了!你要是想出气,别把我的玉打碎了, 要打就打我吧!我皮糙肉厚!” 她视死如归地?伸出胳膊, 另一只手还在奋力顽抗。 “谁要打你?”崔决的眉心一直紧着?,他手腕一转, 将?自己身上的玉佩取下来, 望着?那片对于他来说模糊不清的绿色玉石, 他犹豫了。 也罢。 虽不悦她总是将?这枚玉坠当个宝贝,但他要将?一切归于正轨,也莫要再画蛇添足。 谁知, 也就在此刻, 徐燕芝脱口?而出,“你是要送我你的玉佩吗?” 她心眼直, 将?崔决的灭下去的意图说出来。 她又怕又厌烦他,想到?前世他亲手为他人写下的婚书, 她站在茫茫人海中遥遥相望他与其他人大婚, 再到?她变成游魂也要接受他们的讽刺,胃里就翻江倒海。 先?前都哭了一通, 又吓得要说让他打回去, 现在又铿锵有力地?拒绝他。 “这是我的定情信物, 我也不要你的玉佩。” 前世她千求万求才可能?得到?的东西?。 她不想了,也不要了。 她的话音刚落, 就听崔决抬起她的下颌,嗓音低沉,“你真如此心悦于他?可你与他相识不过三个月。” 就连,他们二?人的初遇,都是他创造的。 徐燕芝便倔强地?抬起眼,与他那双寂静无波的冷眸对望,目光笃定,话语有力:“既然?如此,就借着?这个时机与三郎君你说清楚吧。我心悦谁,与你何干?时间长短,又有何干?” “我收下谁的礼物,把它当成什么,更是与你一点干系都无。” “三郎君,我知道我让你不舒服,曾经心悦于你,是我的错。我单方面地?心悦你,做的那些事?你觉得可笑也好,看不起也罢,其实我当时不过就是想讨你欢心,能?配得上你罢了。” 徐燕芝笑了一声,眼波流转出名为自嘲的幽光:“现在倒好,你不仅觉得我配不上你,你还觉得我配不上张乾。你甚至为了这种事?差点跟张乾决裂,我知道,你调查过我的身份,除了表舅父,你、你们大房的人,没一个瞧得起我的,觉得我就是个在桥边卖笑的,怎么能?跟你们这种衣不染尘的贵人攀亲戚。就连你那个小厮,也没少?说我坏话。” “可是张五郎君不一样,你是崔家三郎,从少?年时期开始便名动?长安,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爱你,选择你,你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吧?如果有一天,像我这种人能?够被人坚定地?选择,我也会认真回应他的!” 她并不觉得崔决会理解她的意思,再说下去,以现阶段的崔决来说,就更不会理解了,不过她也不在乎他理不理解,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一起说出来: “至于你,三郎君,就好好地?选择自己的心上人吧。别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小插曲了,也别再折腾旁人了,说来也奇了,这么做难道心里不别扭吗?不过还好我现在及时止损了,我送的那些礼物你也没收,你也没有回应过我任何,我们其实也是两不相欠的。” 【你现在就同她说她想得美!】 “好啦我说完了,说出来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等到?大房的危机接触,张乾大概就能?从肃州回来了吧。 她好期待。 “你要还怨我把你打伤了,”徐燕芝一闭眼,再次伸出胳膊,大义凛然?道:“你打我几下,还回去!” 在不清明的视线下,崔决仿佛也看到?了少?女时而泪中带笑,时而梗着?脖子露出的有趣的面庞。 却显得他有些狼狈。 狼狈的不知该如何作?答。 “提前说好,打可以!别太使劲!”徐燕芝真以为崔决要下手,整个身子都跟着?发颤,哭嗝止不住,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表姑娘。我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 他蓦地?凑近她几分,指腹轻轻捻了两下,想再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的容颜。 他一边被她气的想笑,在她眼中他就是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一边想着?,她的脸现在一定被口?脂弄的很?花。 徐燕芝下意识地?后退,腰却撞上书案,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凑过来的救命稻草,再次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极速缩短。 崔决在压住她前,双手撑在她两侧,看到?她泪眼婆娑,光华烨烨。 徐燕芝,现在,就在他身下。 就在他身下。就在他身下。就在他身下。 说服了无数遍的克己寡情终于被徐燕芝砸进湖中的建议激荡出波涛,汹涌澎湃的直接将?他吞没。 再一晃神,又被送到?了黑暗中。 崔决懊恼地?捶地?,力道如在自虐。 他已经足够努力自控,让心中不再生波纹,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受不了这等刺激。 而重新被换回来的崔决,噙着?一抹让徐燕芝惊心动?魄的冷笑,缓缓俯下身,把她圈在身下,动?弹不得。 他在她耳边低语,像重生而来的鬼魅: “徐燕芝,你想得美。” 徐燕芝瑟缩了一下,还没反应过他话中的深意,不速之客的出现速速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崔三郎!” “崔决!崔三郎!”门外的温宁宴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天天呆在院子里多无聊啊!你快出来同我散散心,顺便给我介绍介绍徐燕芝!” “温小郎君,三郎君说了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周蒙陪温宁宴去了一趟账房,谁知他不乖乖拿钱不说,还非要叫着?去认识表姑娘。 周蒙虽然?是这两日才被提拔到?崔决身边的,但他也是崔家的家生子,他知道表姑娘约莫是大半年前来到?崔家的,可也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前还能?看到?她经常假意路过临漳院,为的就是看三郎君一眼。 现在他怎么总觉得是三郎君老去找表姑娘呢? 可能?是表姑娘生的美吧。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美人太美也怕人惦记。 “我干嘛为难你们呢?你们进去通报一声,看他让不让我进不就完了?”温宁宴并不知道崔决和徐燕芝共处一室,面色不愉道:“他现在眼睛不都……那个了吗?还在书房假用功?” 有武:“温小郎君,这里是崔府,不是你可以信口?雌黄的地?方。” 温宁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啊,我本也是提前打了招呼来崔府的,结果找徐燕芝他不高兴,我找他他也不可以,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有文无奈地?与有武对视:‘这人能?不能?滚,哪来的刺头??’ 有武心有灵犀:‘几年前来过,我有印象,是京兆府少?尹家的独子,母家是神定侯家嫡二?娘子。’ 有文了然?:‘那也能?滚。’ 有文轻咳一声,“温小郎君,我们郎君吩咐过,没他的允许,是断然?不能?让人进去的,小郎君不如在正屋稍作?片刻,等郎君忙完,自会来见你。”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温宁宴就是个话痨,“我不进去,我在这等着?他总行?了吧?我无聊的很?!去他那死气沉沉的正屋,我要无聊到?去死了!” “……温宁宴。”崔决冰冷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把门打开。” 温宁宴以为崔决要让他进去,向前走了两步:“这呢,三郎君。” 同时间,书房的门应声打开,露出一张阴沉地?要滴出水的脸。 “你若不想让我去神定侯府去找你外祖,就安生去正屋待着?,要不就滚回京兆府。” 温宁宴不说话了。 他最怕他那个神定候外祖,看到?他就恨不得用他那十八般武艺揍他一遍。 除了徐燕芝趁机逃窜出去之外,临漳院一时间无人再动?。 “徐、”温宁宴收回看着?徐燕芝离开的目光,怀疑地?望了崔决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脖颈处的口?脂,轻笑一声,说话也客气了几分:“改日再聊,再会,三郎君。” …… 细弱的哭声跟随着?蝉鸣一起在初夏出现,徐燕芝躲在墙角默默在自家门口?,拿着?木棍引导着?爬来爬去的蚂蚁。 她其实已经不是很?伤心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她想通了太多。 可她就是忍不住,眼泪不值钱地?滴下来,落在石砖上,击出飞扬的尘。 “哪长出来的小蘑菇。”她吸着?吸着?鼻子,突然?感觉有人在戳她的脑壳。 她抬头?,逆着?光看着?眼前的少?年,迷惑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怎么一个个都想赶我走?小爷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受欢迎!” 他也蹲下来,陪她看了一会蚂蚁搬家。 徐燕芝用木棍打断他戳死蚂蚁的热衷劲,“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回家呢?去你受欢迎的地?方去。” “我想认识你啊。这样吧,我给你变个戏法吧,我从西?市那边学来的。”他放弃单方面虐杀蚂蚁,从锦囊中掏出来一条绳子,用胳膊肘戳了她好几下,示意她表演开始了,“看完就不许哭了啊,我堂堂温宁宴变的戏法,不收钱给你白?看,你可是占了大便宜。” 说罢,就看到?他长指一绕,用这根绳子打了一个结,又在她眼皮底下一拉,绳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怎么样,神奇吧?” 徐燕芝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说道:“你这个就是打了一个假结,看着?打上了其实没打,一拉就开了。” 温宁宴:“……你怎么知道?” 徐燕芝面无表情地?扭过身,从他手上拽过绳子,当着?他的面打了两个绳结,抓住两段一拽,绳子便又复原了。 温宁宴:“原来你会啊。你知道原因那就没意思了。不过没事?,我还会新的。” 他又从他的锦囊中掏出一个小汤勺,“看好了!铁的,要不要试试掰一下?” 见徐燕芝表情未变,他“啧”了一声,将?汤勺放在地?上,两手握住把手,让汤匙挨着?地?面,他喝了一声,直接将?汤勺压弯了。 “厉害吧?” 徐燕芝又吸了吸鼻子,说:“这是因为你其实根本没有握住汤勺,你只是把手柄藏在了手后面。” 温宁宴:“谁说的!” 他话音未落,徐燕芝就伸手把他藏在手掌后面的勺柄拽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随身携带这么多小玩意,不过徐燕芝还是又将?小汤勺他过来,给他重新表演了一遍。 温宁宴:“你怎么什么都会?” 她自然?不是什么都会,只是温宁宴逗她玩的小把戏,都是她在九牛镇玩剩下的罢了。 温宁宴不服气,又掏出几个小玩意,非要再变几次。 均被徐燕芝一一破解。 “不变了不变了。”温宁宴终于放弃,把他从市井摊贩那新学到?的把戏随手一扔,“我变这个,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看在他有认真哄她开心的份上,徐燕芝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嘟嘟囔囔地?问他。 “前提是看的人得是个傻子。” “那你之前,也不是……”徐燕芝话说到?一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终于笑了,可辛苦死我了,我最怕小娘子流眼泪了。”温宁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方手帕,“来,擦擦眼泪。” 徐燕芝摇了摇头?,可以说对他的东西?退避三舍。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不用拉倒。” “诶,你是不是被崔决欺负了?”温宁宴打听道:“咱们就算认识了,他欺负你我可以帮你出气啊,我们小时候还是在一起玩过的,我叫他大哥!” 徐燕芝摇了摇头?,不想说。 她狐疑地?猜测着?温宁宴的年龄,看着?跟她差不多,谁小时候爱带小屁孩玩啊,肯定是假话。 “要不这样,最近西?市有个集会,听说请了许多西?域来的杂耍班子来,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他们表演的你会不会?” 这“我可没叫小娘子出来玩过你这面子不给太不识货”的表情,她已经迎面感受到?了。 “我不去。” 跟他一个见了不到?半天面的男人,还非亲非故的,出去玩做什么。 再者说,那场车祸实在叫她后怕,不管崔决是不是危言耸听,她也不能?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三郎君,我听郎中说,你的眼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我这里有一剂良药,是家父从陇西?专程派人捎过来的伤药,”洛浅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仅如此,还越来越近,“三郎君,你看得见啦?你能?看见我吗?” 而她话中的另一位主角,正不耐地?听着?她喋喋不休,眉宇间散发着?无形的戾气,让洛浅凝忍不住生畏。 “那你现在是去哪呢……不会是要去找燕娘吧?”洛浅凝保持着?笑容,“我正好也要去,我许久没找过她玩了,真好一起去吧,如果郎君看不清,我还能?帮衬着?。” “洛浅凝。”崔决终于回答,他斜睨着?她,眸光寒冷如冰。 他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将?手放在她的肩膀处,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让洛浅凝的微笑一瞬间凝结在她脸上。 他果断离开还僵在原地?的洛浅凝,看向早已转过身来的二?位。 他看不大清,但能?看到?温宁宴收回了他的帕子,也不知她用过没有。 他清楚的是, 无论有意无意,一旦她招惹到?了男人,就会没完没了。 至于前世的温宁宴,说来惭愧,死在他手下的人太多,他一向如此的好记性,也记不住他到?底杀过他没有了。 可惜。 他右手手掌不紧不慢地?发力,直至握紧,又懈了力。 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徐燕芝,墨眸隐含残冷,如鬼如魅。 “徐燕芝,你过来,我们之间的事?还未处理完。” 他的那双眼约摸瞧人看物还模糊一片,但他本人散发出的凌厉犀利似乎要将?她身上灼个洞下来。 同时间,徐燕芝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们,看到?他和洛浅凝耳语,看到?他手掌的动?作?,他的笑。 只是一眼,她就彻底认出了他。 绝对是他,那个动?作?,那个眼神,她化成灰都认得! 崔决,他也重生了。 方才肯定惹到?他了,他若是知道她也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会不会再对她痛下杀手? 她刚刚说的那些,应该没有暴露吧! 逃,她要赶紧逃! 什么后怕什么等待都被她抛掷脑后,她人生最大的威胁,现在就离她不过十步! 可她该怎么做?长安快被这些大士族渗透了个遍,她能?去哪里? 很?快,她心生一计,与温宁宴道: “我反悔了,你说的那个西?市,能?不能?带我去?” 第37章 故人 按现下的情况来看, 她只能?迫于无?奈地向温宁宴求助。 不谙世事的小郎君,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只以为是自己?的戏法?哄得?了徐燕芝开心?, 洋洋得?意?道:“就?知道你会反悔, 趁我心?情还算妙, 倒也不是不能?带你去。” 徐燕芝抹掉快要干涸在脸上的泪水,回答道:“那便先谢过温小郎君了。” 温宁宴才不管崔决的表情如?何, 自顾自地与徐燕芝约定好了时间:“三天后?, 辰时在崔府门口见。” 说罢,他吊儿郎当地从崔决身边经过, 好奇地望了一眼僵着脸的洛浅凝。 洛浅凝低着头, 被忽然凑近的温宁宴的脸吓了一跳, 支支吾吾地说:“温、温小郎君……有什么事吗?” “崔决,不行啊,你怎么又把人?家娘子?惹哭了?” 他总要嘴贱一句, 在崔决那冷若冰霜的视线扫过来时, 迅速溜走。 在崔决年幼时,温家, 或者说是神定侯府也算关系亲密的世交,曾经也有过二姓之间也有过联姻。只是后?来, 神定侯解甲归田, 选了一个毫无?背景的状元郎当女婿。 那状元郎也是争气,借着神定侯的助力, 迅速爬上了背靠宁贵妃的京兆府, 因为宁贵妃与崔瞻远这对兄妹不合, 神定侯与崔府的关系也就?在这代?人?之间淡了许多。 但总归是有一层亲缘关系,崔氏还不至于和温氏真正撕破脸。 若把这些占领着长?安的世族大家比作参天大树, 那么他们?的根系便都紧密相连,现天下动荡,节度使与外?敌跃跃欲试,大齐内部再继续恶化下去,也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崔决瞥了一眼温宁宴离去的背影,视线缓缓落在不情不愿地与他相错的徐燕芝身上,问:“非看不可?” 徐燕芝的心?抖了一下,连带着身子?也颤了几分,她赶忙抬眼囫囵搜刮了一遍他的表情,并未在其上察觉到其他,压下心?中的紧张感,编起谎话来:“三郎君知道我过去是什么人?,我这样的人?是怎么也跟那些勾栏把戏分不开的,就?喜欢这样的庙会闹市。” 崔决听着她的解释,“不是说了大房近些日子?的情况,并不易出门。” 就?算崔决的语气隐忍,但她一旦知道了他也是重生的,心?中便将他的每一个字眼其中的含义无?限放大。 想到他方?才在书房说的那些话,意?思不就?是不打算放过她么? 她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他。 虽然最终也没得?到过真正的情爱,但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吧! 她曾经为他挡过一箭,靠近胸前的位置留了一个丑陋至极的伤疤。 她还陪他走过了他几乎被当成废人?的岁月,又帮他瞒下了杀兄的脏事。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他这鳖孙居然还要恶心?他两辈子?!真要细算的话,他合该是欠她的比较多! “可是……”徐燕芝也知道这回事,她也仔细想过,这些针对大房的事,真的是冲她来的吗? 她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表姑娘,只是沾了她阿娘的光,才能?让表舅父给她安排了新的去住,不再起早贪黑去赚那仨瓜俩枣,不再饥一顿饱一顿,为五斗米折腰。 离他们?远远的,才是离危险更远。 “三郎君说得?有理,”徐燕芝思来想去,先退让一步,趁着他眼睛还未好透,不给他忖度她表情的机会,“可是我来长?安那么久,去街坊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提西市庙会这样的大方?面。总想着见见世面。不如?这样,早些送张五郎君时,三郎君不是也叫我一起出了门?可不可以用相同的法?子?,再让我出去瞧一瞧,逛一逛,可好?” “也罢,你非要去也不是不行。”崔决略一沉思,墨眸微微眯起:“但必须由我和你一起。” 或许是温小郎君离开的缘故,徐燕芝觉得?崔决的戾气好似收敛了一些,人?也变得?更似他表面那般矜贵傲然。 “三郎君也要去?不如?和洛娘子?……”她视线偏向黯然离开的洛浅凝,她憋了一口气,你的白月光心?上人?怎么也不管管,非跟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算了,她干嘛帮他们?两个人?找那么多借口,以后?哄人?的时候再也别?把火烧到她身上就?是了。 狗男女爱怎么样怎么样去,她也不会再被他们?的假意?分别?迷惑住的! 她心?底连着诅咒了几句崔决,今后?必是情感破裂爱而不得?,追悔莫及也追不回她的心?上人?。 这样她在其他地方?再听到他的消息,才能?笑得?出来呢。 庙会她是必须得?去的。 她要找个人?多的机会离开。 温宁宴不是说,会有很多西域来的戏法?班子?过来吗?那几日长?安通关的必定会松懈一些,城中人?多眼杂,她也可以给那些西域来的人?一笔钱,让他们?帮她打掩护出城。 毕竟他们?其中一些人?可能?这辈子?就?来长?安几次,只赚快钱,表演完了就?走,不怕今后?在长?安因为得?罪谁而混不下去。 大齐目前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只有在长?安在维持着虚假的和平,除了长?安本地人?和真正有一技之长?的人?,根本难以在长?安稳住脚。 “那三郎君便和我一起去吧。正好不是眼睛好了一些,也该去外?面看看,说不定会有奇遇。”她又与他虚与委蛇了一阵,强忍着不适找个借口先行离开。 徐燕芝回到青陆阁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洗浴。 趁着烧水的空隙,她在院中站了许久,一会看看她栽的春花,一会看看她养的绿树,甚至连院中的石卓石井扫帚都要告一遍别?。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坐在浴桶中,看着自己?的手游离天外?。 大半年没再做过什么粗活,她的手都细嫩了不少,手掌上的茧子?也薄了。 她不知道何时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长?安寸土寸金,随便一个三进宅院就?可以要价几万贯,更不要提在崔府这般地界的小小院子?了。 前世的爱人?也好,仇人?也罢,她每一次跟他见面,都暗自告诉自己?,只有她还记得?前尘往事,所以,只要避开他,不再去讨好他,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她错了。 崔决不愿放过她的。 她自欺欺人?太久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比她估计的时间是早还是晚,单单想到这样一个恶劣的人?,居然还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想到他与她之间的接触,想到他的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上,她就?止不住地去往自己?身上泼水擦洗,非要洗掉一层皮她才罢休。 她无?论如?何都再不能?接受他的存在。 她又在浴桶中哭了一痛,安慰自己?再不过几天一切都会真正的过去,她再也不想看到崔决了。 哭着哭着,徐燕芝心?中有了更进一步的打算。 她从浴桶里?出来,她白嫩的脸蛋被水蒸得?红彤彤的,擦了身子?,便套上一层寝衣,从衣柜里?挑出条过去穿的素色的衣裙,又翻出自己?曾经进城时用的文牒,外?加这半年攒的几两银子?。 事情发生得?匆忙,她也没时间再准备太多了。 她从自己?的抽屉中,翻出来一切之前没送出去的礼物,还有她曾经卖艺留下的小玩意?。 除开一些变戏法?的道具,还有几味为了对付九牛镇的地痞流氓的蒙汗药和迷魂烟。 她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用到这些,差点就?扔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希望这些还有用。 她想着崔决跟她一同去也好,他安插在庙会中的守卫,便会更在乎他的安全。 她将手中的蒙汗药攒得?死死的,在脑海中不断构思着计划的可能?性…… 以及, 她合该向对她最好的表舅父好好道个别?。 翌日,她便来到崔瞻远一贯居住的竹倾院,是袁驾给她开的门。 “表姑娘,您是来找家主的吗?” 徐燕芝往里?探了一眼,“是,袁大哥,家主不在吗?” 袁驾:“家主在,表姑娘进来吧,只不过声音小些,莫打扰了家主的雅兴。” 徐燕芝点点头,放慢了脚步,轻声走到书房前,歪着头看到崔瞻远正提笔在桌案前,欲下笔描绘。 他的发间,已有不少白发。 她心?痛不已,这辈子?,还没怎么和表舅父相处,就?要道别?了。 她这样想着,已然来到了他面前,叫了一声:“您在画什么?” 崔瞻远愣了一瞬,毛笔从手中滑落,掉在即将完成的画作上,溅上一片墨汁。 “表舅父,我、我错了。”她面露惭愧,她是小声了些,却把表舅父吓了一跳,毁了他一张佳作。 崔瞻远很快缓过了神,并未怪罪于她。 “这有什么?无?非是一幅画罢了,我天天在这画画,并不缺这一幅画。” 徐燕芝好奇地问:“表舅父,那您是在画什么呢?” 她很少在崔瞻远作画时打搅他,又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未过问过几次。 这次,是迫不得?已。 “你感兴趣啊?你来瞧瞧?” 说罢,他让她绕到他身边。 待徐燕芝定睛一看,便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一幅美人?图,就?算有因她鲁莽而染上的墨,此上的佳人?也堪称活色生香。 只不过,这美人?图上的女郎的样貌,与她如?出一辙。 仔细看,仅有眼下的小痣才会凸显二者的差别?。 而正是因为那颗小痣,美人?如?若垂泪,好不可怜。 徐燕芝一瞬间笑得?眉眼弯弯,却再次热泪盈眶, “是阿娘,阿娘要长?得?比我好看些!” 她不禁感叹:“在这个世上,约莫也只有表舅父和我还能?惦记阿娘了。” 崔瞻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双眼一暗,不再去看桌案上的美人?图,转眼透过徐燕芝,仿佛在看故人?。 “是啊。”崔瞻远道:“可谁知道之后?会出现那么多事,蕊娘心?思单纯,被小人?诓骗,把她带走,让她受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之后?,却……” 说着说着,崔瞻远也不忍红了眼眶,许是在小辈面前掉眼泪太过丢面,他背过身去,稳下心?神,才对她说:“燕娘来府上半年多了,素来是乖巧懂事,你这样我也放心?不少,还缺什么,觉得?哪里?不快,要是有谁欺负你,受了委屈别?自己?扛着,你尽管跟我提就?是。” “多谢表舅父夸奖,我在崔府哪受得?了委屈,这里?跟九牛镇比,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崔瞻远缓缓点头:“那便好。只需要记好,有舅父在,必护你一生顺遂。” 徐燕芝忍不住低头落泪,她从不想让表舅父为她担心?,多数便忍着不说,况且她在乡野摸爬滚打惯了,那些轻蔑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受苦。 唉,也只有表舅父觉得?她从不惹是生非了。 可惜她要让表舅父失望了。 表舅父,燕娘之后?,也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祝你如?愿以偿逐鹿中原,江山安好了。 …… 终于到了庙会那日,徐燕芝穿着一身素裙,她不能?带包袱,这样显得?太刻意?,就?把所有能?拿走的行头都放在身上。 这身过去穿的素群还有一个好处。 就?是经由她自己?改造过的,一眼看上去没什么,内里?却被她缝了许多小口袋,烈药和碎银,以及张乾留给她的玉坠都可以装的下,必要时,还可以将长?裙撩起别?再腰带上,从外?形看就?像穿着短褂一样。 毕竟在九牛镇她经常要对抗那些地痞坏人?,这样逃走和用药都会更方?便。 来到崔府大门时,崔决就?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他正弯下腰,亲自检查着马车,在意?识到她的存在时蓦地抬起头。 今日阳光正好,为这位清隽的郎君也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更添几分清寂之色。 “上车吧。” 第38章 离开 天子脚下, 寸土寸金,楼阁宅邸更是如星罗棋布,而广康坊中?, 从?崔府这扇广亮大门看?去, 几里开外都再找不到?另一户府邸, 这件更是表明了崔氏在长?安城中?古老且不可小觑的地位。 今天日头并不毒辣,算得上是出游的好天气。只是风略微大了些, 吹得门梁两边悬挂的灯笼不断地拍击着两边。 徐燕芝并不再想与崔决同乘, 她不紧不慢素手将吹到?唇边的碎发绕至耳后,向崔决的马车四周瞅了又瞅, 就是想寻找到?温宁宴的身影:“温小郎君呢?之前他不是说?让我在门口等他吗?他来迟了?” 怎么没见他的马车? 崔决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回?答道: “他不会?派马车来接你的。” “为什么?难不成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徐燕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想到?崔决与温家的关系实在说?不上亲热,甚至还让他不与温家人接触,莫不是崔决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让人来了? “三郎君, 我还是在这里等等他吧,三郎君等不及可以先走, 答应过他的事,我是要做到?的。” 微凉的声音从?崔决口中?缓缓道出:“嘴上说?这些时倒是流利, 之前你答应我的事, 你也没照做。” “我?我答应你什么事没做了?” 明明是你答应我的事没做到?…… 这人,在这里信口开河什么。 “之前不是与你商议, 带你去送张乾, 你要每日来临漳院帮我按摩眼?穴吗?”崔决见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 面不改色道:“我也从?未让人去催过你,只想着你自?己若是将此事记在心上, 便会?遵守约定。” 原来是这件事。 她本来就是为了打?探他是否也一并重生,现在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日日去临漳院伺候他。 没做到?就没做到?吧。 徐燕芝不想跟他争论,“我本是想去的,可是转念一想,上次送行归来,不是见到?了大夫人吗?大夫人对我的态度,你也知道。我实在怕极了大夫人,断不敢再去临漳院叨扰三郎君了。再说?了,现在三郎君的眼?睛不是已经能看?到?了吗?” 崔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倒是理由多。” 有理由总比什么理由都不找得好。 徐燕芝心里不服气,语气也生硬了几分:“反正?,我就要在这里等温小郎君。” “来了,来了!不用再等了!” 没想到?,这个温宁宴说?曹操曹操到?。 “徐燕芝,你是不是等我等急了?”他的声音洪亮,似乎生怕其?他人的注意力不放在他身上一样,双腿猛地一蹬马腹,挥动缰绳发出裂空般的声响,又听?一声马匹嘶鸣,温宁宴有如一道疾风,掀起红袍滚滚,于二人面前登场。 徐燕芝就没见过如他这样大张旗鼓的人,身着一身亮目火红龟甲纹圆领袍,袍边镶着灿金贴边,腰配玉带,好不风骚。 少?年青涩的面庞眉眼?含笑,又不失张扬洒脱。 他没坐马车,是自?己骑马来的。 他完全没有发觉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自?顾自?地说?:“你们是不知,今日西市可真热闹,我来时经过瞟了一眼?,我觉得我这马都挤不进去——喔崔决你这马车太大了,挤不进去的。” 徐燕芝往他身后的街道望了望,心里大约明白了,他只骑了一匹马来。 怪不得崔决说?,温宁宴不会?派马车来接她。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徐燕芝努了努嘴,对他还抱有一点期待:“你就骑了一匹马来?” “不然?呢?我都说?了挤不进去的。”温宁宴俯下身,对徐燕芝伸出手,束起的长?发也一并垂落,“来,我带你上马。” 看?起来这一点期待算是完全落空了,她可不想骑马,只能选择去坐崔决的马车了。 “多谢温小郎君,我还是坐马车去吧。” 崔决听?闻嗤了一声,那声嗤笑让她连打?了两个寒颤。 徐燕芝暗暗握紧拳头,右脚刚碰到?脚踏,温宁宴胯/下的红马嘶了几声,他也“诶诶”两声,“怎么又拒绝我了,你是不是拒绝我有瘾啊?” 徐燕芝只能无奈地回?过头,与他解释道:“温小郎君误会?了,我只是不会?骑马罢了。” 再说?了,今天风大,她更不愿意坐马上了。 “我也没让你骑,我带着你骑,不会?让你受伤的。”温宁宴没听?出她的婉拒,或者是不在乎,“我带着你骑,你想想,在街上大家都能看?到?我们,多招风啊。” 他骑在马上,描绘了半天众人该如何艳羡,又会?如何争相模仿的画面,可徐燕芝已经钻进马车里了。 徐燕芝不想招风,招半天风可能把她的脸都吹裂了。 在招风和与崔决同乘中?,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崔决睨了温宁宴一眼?,也弯腰进了车内。 温宁宴觉得徐燕芝还好,最多就是她自?己没品位,不懂骑马游街的好,崔决这个眼?神就是货真价实的鄙夷和不屑了,明明没叫他他非要去,不然?的话徐燕芝无论如何也是要跟他同乘了。 “太没品位了!” 他轻踢了一下马腹,跟上已经不等他就行驶起来的马车旁,弯下腰撩起车帘,冲里面的人控诉:“你俩都不懂!” 崔决嫌他烦,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出去,这人不过一会?儿就又把头冒了进来,“崔决,你等着你的车堵在路上吧!” 听?到?如此“恶毒”的诅咒,让她的心慌意急缓和了一些,在一旁憋笑,手下意识地握住藏在口袋中?的玉坠。 她今天如果能够逃跑成功,今后便面临着两条路,一条是四处游荡,找到?一处山野隐居避世,一条就是再北上去肃州,看?看?能不能让张乾给她指一条生路。 温宁宴说?得没错,不仅仅是西市,长?安各街坊的人都不少?,尤其?是越临近西市,马车行驶的就越缓慢。 不仅仅是坐落在街道两边的挂着高旗的店铺,还有流动的商贩也多如星点。大多数摊贩知道今日的热闹,一大早就出把摊位打?整好,街道上全都是叫卖吆喝声。马车辚辚而来,行人摩肩接踵,把宽敞的长?安城占得满满当当的。 做生意的都在这个月都给了监市不少?好处,让监市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为了今天能大赚一笔。 “快来买哟!在这里买可比晚上灯会?时便宜许多哟!” “西市挤不进去了,这里的东西和西市一样的!快来看?快来买,童叟无欺!” 他们在临近东市的时候,崔决就命人将马车停下,由专门人照看?,派有文有武在不远处跟着。 温宁宴就立马一副小人得志奸计得逞的嘴脸,从?人群中?骑马穿来穿去,来显摆他高超的骑术。 但过不了一会?他就发现了,和他同行的人都是步行,就他一个人骑马,跟他们说?话都要弯腰低头,他这还正?准备再长?高点的身子骨可受不了这些。 于是乎,他也迫于无奈地把马锁到?崔决的马车旁边,跟他们一起步行去西市。 西市更是热闹非凡,三人一踏进西市,就看?见一道窜天的火焰由下往上喷射,行人们均吓得后退,火花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又化作无数花瓣,散落在众人的发顶,所有人都被?这巧妙的幻术吸引了,一下子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冲着那喷火的中?心蜂拥。 这样一挤一推,徐燕芝的小身板自?然?受不住的前合后仰。 倏忽间,又不知道被?什么人撞到?了肩膀,使她整个人向前扑过去,眼?见着要脸朝下扑在地上,有人圈着她的腰将她捞起来,清冽的气味一下子将她环住,让她避免了当众破相。 待她稳稳地站好时,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由温宁宴变成了崔决,她心中?别扭了一下,再次将落在唇瓣边的发丝绕开,答谢道:“三郎君,多谢你了。” 崔决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他淡淡瞥了一眼?另一边沉浸于幻术中?的温宁宴,心中?增添几分鄙夷。 “注意脚下,以及,温宁宴做事鲁莽,莫像他一样不要命地向前挤。” “我、” 她是被?人撞的,不是自?己要挤的。 算了。 “我省的。” “你若是害怕走丢,可以牵着我。” 分明的五指如玉,悬在空中?,静静地等待她选择。 徐燕芝不知道他说?的是手还是袖口,约莫是袖口吧。 但她也不想选。 她错开他的眼?神,压下心中?的情绪,“不必了三郎君,刚刚那是意外。” 崔决依旧没什么多的反应,他认为她现在意属张乾,又在同他置气,自?然?在这里想与他保持距离。 这没什么。 他承认,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今生的自?己和徐燕芝生了嫌隙,自?己之前让她离开崔府又刺激了她。 毕竟这一世的轨迹与之前的都不同,他会?出错,也是难免。 除了徐燕芝变了心之外,还有与他之前经历的不同的地方。 就是张乾被?派到?了肃州,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那个温家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时间多得很,足以扭转现今的局面。 徐燕芝是一个只要对她好一分,她便会?回?报你十分的人。 他了解她。 【有多了解?】 另一个人明显坐不住了,问?道。 总之,行过房事。 他沾沾自?喜。 “你们怎么还在这?” 温宁宴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两个大肉串。 温宁宴歪着头,看?了一眼?徐燕芝的表情,“你咋了?难道你对这些没兴趣?在崔府待久了是不是都会?变得跟崔决一样沉闷无聊?” 他无视了崔决剜过来的眼?光,笑嘻嘻地递给徐燕芝一串肉串,拈起落在她头上的花瓣,“你头发上有朵花。” 许是方才那幻术留下的痕迹。 “我看?那边还有好玩的?要去吗?” 人越来越多了,徐燕芝也看?不出来温宁宴指的是哪些地方,只想着往人多的地方走,顺便观察下周围的地形,看?看?从?哪里入手,谋划好离开的路线。 崔决只草草看?了一眼?杂耍表演,便觉得闲闷,不经意将视线移到?徐燕芝身上。 少?女踮起脚,昂着头,一身淡素也遮掩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好身形,明艳的脸颊正?冲一旁的温宁宴笑着,水眸盈盈,梨涡浅浅。 崔决觉得她一旁的人碍眼?十足,开始认真回?忆起来他到?底有没有杀过这人。 徐燕芝哪知道崔决什么想法,她只觉得有崔决在一旁,就是十分的不自?然?,全身如蚁在爬。 只能听?着温宁宴的喋喋不休来缓解。 他就像是那种,勾栏里的节目还没开始,就兴冲冲地问?邻座的人有没有看?过,这出戏生不生动,动不动人,最后的结局如何的恼人看?客,几句话就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只管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知道这个怎么做的吗?”他一边吃着肉串,一边指着台上表演的人。 徐燕芝点点头,有些把戏她都是会?的,都是她嘴甜求着镇上那些会?杂耍的人学的。 不过她不仅仅是以这些把戏为生,所以并不算特别精通。 听?到?徐燕芝给他讲明白其?中?的原理,又到?了下一个节目,他迎着鼎沸人声,又问?:“这个呢?” 徐燕芝这个也清楚,只是自?己没做过,又与他讲了讲,她的声音被?其?他人的盖了过去,也不知道温宁宴听?清楚了没有。 温宁宴好像只是为了专门找人说?话一样,吃着肉串若有所思,等到?下一个把戏,他又开问?了:“你会?这个不?” 这回?徐燕芝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什么都会?呀,你怎么就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 “我就是跟你聊聊天嘛,看?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徐燕芝觉得他有点不聪明的样子。 “我吃东西呢,难道你让我一边吃一边笑,那多奇怪。”徐燕芝想着自?己马上可能就要食不果腹了,就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肉串,她一路过来已经记下了不少?可以离开的路径,只是现在时机不好,她需要多在外面待一会?。 “温小郎君,夜里这边是不是还有灯会?,若有灯会?长?安便不设宵禁,我还是挺想去的,你能带我同去吗?” “就等你这句话呢,”温宁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拍拍自?己的胸膛,冲一旁沉思的崔决问?:“崔三郎,徐燕芝说?要去灯会?,你回?去的时候跟看?门的说?一声,给她留个门,错过你家宵禁也莫要责罚她。” 被?打?断思路的崔决,扫了一眼?徐燕芝,看?到?了她满目的期待,开口道:“表姑娘一人在外我并不放心,我随你们一起。” “可是跟你在一起玩,我们真的很放不开。” 温宁宴说?的这句大实话,听?得徐燕芝都想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来了。 没错,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次次讨好崔决,崔决都百般不情愿,把她看?作一个吸食人精力的精怪,跟她出去玩都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这人又放不开,跟他说?个什么,他也不知这是玩笑,不是皱眉就是回?答得一板一眼?的。 闷死了。 谁能想到?崔决直接无视了温宁宴刺过来的话,语气平和:“我知你知近日的情况,能让表姑娘与你出来,已经是给你温氏一个面子。等天色再晚些,用完膳再去灯会?吧。” 他认为自?己足够体贴,足够为徐燕芝着想了。 午膳是在西市里解决的,温宁宴快将西市里所有能吃的都给徐燕芝买了一遍,可徐燕芝的胃口并不像这个在长?身体的少?年,就算她计划今晚离开,她也不能把自?己吃撑,到?时候闹了肚子,就得不偿失了。 一直逛到?快要天黑,庙会?中?的人流才少?了一些,摊贩们已经开始点起各色的灯笼,准备迎接下一场买卖。 温宁宴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和崔决同行,但还是参考了三个人的意见,选择了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那家酒楼。 萃香楼接待过不少?达官贵客,看?到?三人进来,有眼?力见的小二便将他们引到?一间上房,殷勤地为他们介绍菜品,而徐燕芝则找了个借口先溜出去,她明白,这顿饭就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萃香楼共有三层,他们的雅间位于最上等的三楼,二楼的人她大概看?了一眼?,从?衣着和谈吐能瞧出,他们多数都是来长?安做生意的富商,一楼则更为亲民,人也更多更复杂一些。 她刚顺着楼梯到?达一楼的拐角,就有人叫住了她。 “表姑娘这是去哪里?” 她心下一惊,手指握着栏杆转身,看?到?询问?她的人,是崔决院子里的双生子。 她分不清哪位是哪位,叫她的人约莫是率先开口道:“我是能文,表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郎君叫我要时刻跟着表姑娘,不能有疏。” “没什么,我要去如厕。”徐燕芝硬着头皮说?,看?到?能文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道:“对、对不住,表姑娘了,但郎君说?了,我要片刻不离。” 徐燕芝心底一沉,只好说?道: “我现在又不想了,我跟你回?去吧。” 她也并没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很轻巧地离开,这一次只是试探,这一天还长?,她准备了不少?法子。 徐燕芝趁着能文转身与她一道回?去的时机,从?副口袋中?拿出蒙汗药,利用自?己学过的戏法藏在袖中?。 等她回?到?雅间,那里已经上了不少?菜了。 毕竟几位是贵客,萃香楼不敢怠慢。 “你来过这里吃饭吗?” “我自?然?是没来过。” 温宁宴招呼徐燕芝落座,还让她坐在他身边,徐燕芝选择了一个离崔决最远的位置,一是一位她自?己的原因,二就是因为她打?算下药,就算他的视力没有恢复太多,她也不可离他太近。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决,盘算着如何巧妙地将药下进酒中?,她不观察不知道,一观察吓一跳,崔决扑面而来的怨气都已经快蔓延到?她脚边了,而且那怨气随着温宁宴与她的话越来越大。 喔,她明白了,他又是觉得,张乾走了,她就攀上了温家的郎君。 令他不齿吧,给崔氏大房丢人了吧。 她心里鄙视,自?夸着,他就不允许她有魅力么。 “那这顿饭就算是我为你接风洗尘了,虽然?晚了大半年。”温宁宴端起酒壶,站起身就要给她倒酒,“由崔三郎作证,今个就算我们正?式结成好友!” 好时机! 她立刻以手化盾,将藏着蒙汗药的那只手推向酒壶,不经意间将壶上的小盖碰掉,将药粉落在壶里,装作于他推搡:“我……我酒量差,要是喝了酒,恐怕就要在灯会?中?醉态百出了,到?时候让你们看?了笑话,我定会?羞愤而死!” “一口都不能喝?”温宁宴问?。 她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自?然?是一口都不能,上次我就喝了几口,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我挂在树上了。” 这谎话扯得实在没水准,但却把温宁宴逗笑了。 “那我还想看?看?是什么样子呢。” 看?个屁啊! 崔决倒是在一旁为她解了围:“她喝不了。” “好好好,喝不了就喝不了。”温宁宴一听?崔决开口,也没再坚持,拿着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杯。 徐燕芝趁机提议道:“你一个人喝多没劲,这次我们三个能在一起用膳也是难得,不如三郎君陪他喝几杯,我给你们倒酒!” 徐燕芝不忘将落下的小盖子盖好,转了一个圈来到?崔决身边,俯身为他倒酒。 壶嘴还未倾洒出清酒,就被?崔决抬手挡住。 “徐燕芝,你想做甚?” 他的声音明明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徐燕芝心若擂鼓,手也跟着抖了几下。 被?他发现了……? “怎、怎么了?三郎君。”她干笑了几声,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讨好道:“我自?是喝不了酒,之前我听?温小郎君说?,你们幼时也曾关系不错,借着这个时机,不如把酒言欢,不好吗……?” 另一边,温宁宴的酒已经下了一半,抓过徐燕芝的酒壶,直接给崔决倒上,“徐燕芝都这么说?了,崔三郎,你太不给面子了,枉我曾经叫你一声大哥!” “温家的事还没完。” 崔决冲着温宁宴冷笑一声,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徐燕芝看?着崔决的酒杯空了,悬着的心跟着落了下来,又谨小慎微地问?:“三郎君,还要再来一杯吗?我为你们斟酒吧。” “喝酒误事,一杯便好。” 徐燕芝点点头,一杯也好,她放的量足够将二人都放倒了。 她对温宁宴有一点愧疚,但不多,离开长?安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只要等着药效发作,她那蒙汗药放了许久,应还是有药效,就是要瞪得长?一些。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慢慢吃着一桌佳肴,只到?饱腹便可。 目前为止,计划进行得意外的顺利。 …… 夜晚的灯会?也如她期望的那般盛大,街上的萧鼓成了交错着,与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起,奏出欢愉的气氛。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显,徐徐升起的孔明灯接替点亮夜空,代替繁星与月亮起舞。 “你想许愿吗?”温宁宴也对孔明灯产生了兴趣,“我最爱放孔明灯了,一般我都会?放十个八个。” 徐燕芝觉得他在吹牛,不过她还是点头同意, “好啊,我们去买个孔明灯吧。” 幸好崔决不会?再表示什么,跟他逛街,完全可以把他当个陪衬,他从?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徐燕芝看?上什么,他只管掏钱。 还是那句话,闷得很。 在去买孔明灯的路上,她故意一个闪身,与他们二人错开,在人流中?灵活地穿梭,直到?再看?不见二人。 她相信,这个时候就算崔决的守卫再多,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她已经计划好了逃跑的路子,先从?面具铺挑选了两个面具,一个是观音的,一个是孙大圣的,可以来回?更换着用。 她先戴上观音的面具,向着西市的另一头进发。 当她走过一座桥的时候,却发现崔决竟然?站在桥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过来的方向! 崔决这时还是清醒的,只是脸色微红,应是四处寻她的结果。 他分得清楚她的衣着,但她实在没时间再去搞一套新?的来。 她不敢说?他没认出来她,但她借着他视力不佳,假装转身,她计划很多,这条道不通,可以去另一条。 “徐燕芝。” 崔决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能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她到?底又自?自?欺人了一通,没骗得过崔决。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快知道了她身在何处,不过,越到?关键时刻,她脑子转得越快,忙转过头,提着裙子奔向她。 “三郎君,我终于找到?你了!”徐燕芝假意自?己是被?人撞开的,掀开面具,虚伪地跑到?他面前,与他在这处红桥上相会?,“我在到?处找你们,把我急坏了……幸好你找到?了我。” 她拿出挂在腰间的另一个面具,抬到?他眼?底,展示给他看?:“这是我在路上看?到?的孙大圣,觉得很有意思就买来了,送给三郎君好不好?” 崔决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燕芝知道崔决是不会?收她礼物的,所以她失笑,逗趣道:“这个东西是不是太幼稚啦,没事……” 还未说?完,眼?前的郎君就低下头颅,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面具套在他面上了。 “别乱跑了。” 他心中?明了了几分:徐燕芝在想与他重新?拉近距离。 她还在为崔决收下她礼物而奇怪,嘴上随口说?着:“三郎君,刚刚我是被?人撞到?了,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们。” “我是说?……” “看?,烟花!” “放烟花咯!” 她只听?到?了半句,剩下的,已被?人们的惊叹和漫天的烟火声盖住,她从?崔决身侧的方向看?去,人们提着五颜六色的花灯从?桥上穿过,也将他一贯的白衣染上缤纷的颜色,在其?他人都在烟火绽放时,他凝瞩不转地看?着她,眸光灼灼。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也随着其?他人一样,错开眼?,去看?夜晚的盛大。 “长?安好美。” 可惜她马上要看?不见了。 这些盛大并不属于她。 崔决不置可否,终于移开眼?去看?她夸赞的这一片疆土。 长?安,乱世前的最后一片净土。 不过马上,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面上,世间万物皆腐朽沉舟,火树银花也不过转瞬即逝,远不及少?女笑颜半分绚烂。 徐燕芝,这辈子善变了些,偶尔糊涂。 但最终也知道应选择谁。 崔决莞尔,手掌微微抬起,用尾指勾住少?女握住桥栏的指尖,在徐燕芝错愕的表情下,与她贴近了几分。 “你……” 倏忽间,他的眉头狠狠皱起,长?睫闪了又闪,握住她的手的力道陡然?增大,又飞速流逝,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用绝狠的目光盯着她,似乎也不能将她看?透。 “你给我下/药……” 他的意识已不够清明,不足以支撑他说?完完整的一句话,眼?皮迅速下沉,一头栽进了徐燕芝的怀中?。 徐燕芝表演得真切:“三郎君?三郎君?你说?什么三郎君,你怎么了?我听?不见啦!” 徐燕芝从?错愕到?惊讶,直到?恢复了镇定,她自?然?是支撑不住崔决的重量,但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像极了一对热恋中?的伴侣,在灯会?中?,这样的恋人比比皆是,旁人只觉得这位郎君虽戴着面具,但生得高大清俊,面容也一定不凡,这娘子眼?神勾人,更是堪称妙人,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这个郎君也太粘这位娘子了一些,两个人这么腻歪还不如早日归家去。 徐燕芝可没空再顾形象,她歪着身子,力求把崔决以一个不太像晕倒的姿态放在桥上。 再引起骚乱,对她离开不利。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崔决看?似以坐姿坐在桥上,有人经过,会?觉得他可能只是醉倒。 临走前,她毫不留情地将孙大圣取走,她可不会?再送崔决任何礼物。 她最后看?了一眼?崔决,又望着天上仿若能看?出其?上纹路的明月。 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说?不出的轻松。 永别啦,她曾经的月亮。 她马不停蹄地离开红桥,戴上观音面具,向着她计划好的那条灯火阑珊的小径走去,在经过花灯架子时,又一把被?人拽住手臂。 “徐燕芝,你想跑,对吧?” 在人迹稀少?的小径,温宁宴如同猎犬一般,反手将她制住压在墙边,“逮、住、你、了喔!” 徐燕芝的后背被?身后的青石枪硌得生疼,但她此时被?吓坏了,哪管得了疼,比遇见崔决还不知如何反应。 “温、温小郎君?!我跑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为什么还清醒着? 明明他应该与崔决一样,喝了她下/药的那壶酒。 第39章 怒极 那蒙汗药虽然放久了?, 但还是有效的。 崔决只喝了?一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不省人事。 而?温宁宴可喝了?不止一杯啊。 “徐燕芝, 你不会?真觉得我很笨吧?我能看不出你要在酒里下毒吗?” 其实, 他只是在逞能。 他确实一开始没想到徐燕芝会?在酒里撒药, 那蒙汗药他也一并吃下去不少,被贴身侍从喂了?好几包解药才堪堪缓过劲来。 “温小郎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怎么可能在酒里下毒!”浓郁的酒气喷洒在徐燕芝脸周, 但她心?慌,也分?不清他有几成?醉意。 严格来说, 是下/药! 她要给他俩下毒, 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徐燕芝将脑袋偏离他, 借着阑珊灯火,望向不远处的红桥,生怕那边多出来一个人, 那她恐怕真的要完蛋了?。 “你我离得这般近, 不觉得有些不妥吗?我好痛,我真的好痛呀,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嘛, 我感觉我的手臂要断了?……” 徐燕芝求饶的话说一贯说得顺, 无辜的她睁大双眼,一脸哀切地?望着他, 眼眶氲出泪花, 顺着粉腮滴落, 看着可怜极了?。 “啧,”温宁宴见她躲闪, 这处又逼仄,心?中一软,打算放过她,正色道:“我跟你说啊……” 徐燕芝哪还打算留在这里听他的话,她必须争分?夺秒离开长安城,不然崔决跟温宁宴一样醒过来了?怎么办? 压制住她手臂上?的力道一消失,她就趁机抬手,将袖管里剩下的蒙汗药往他面前一撒,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蹲下身猫着腰溜之大吉。 蒙汗药虽然是吞下去才有效,但是紧要关头,也不是不能拿来当?暗器。 身后的温宁宴脸上?一瞬间被糊上?一片浓稠的粉末,被辣得睁不开眼,怒气直冲天灵盖—— 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徐燕芝攻击了?! 堂堂京兆府少尹独子、神?定侯的嫡孙,居然在一个小娘子手下连续栽了?两次! 因为?挫败燃起的斗志战胜了?他眼中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地?将即将溜之大吉的徐燕芝重新?抓住,三下五除二地?将再次压在墙角,听她呜咽一声,这次他不信了?,厉声质问她: “喂,你知道我被你害得多惨吗?你必须得吃点苦头才行。” “要不是我英明神?武勇敢康健,我就要被你这个狡猾的小娘子骗了?!” “我错了?,温小郎君,我刚刚是太害怕了?,”徐燕芝忍着疼,急中生智问他:“不然我带小郎君去三郎君吧,我们?乘马车回去,带您去崔府治疗。” 然后再趁他相信的工夫,她再把她的迷魂烟拿出来,看看能不能把他放倒。 温宁宴的眼圈红红的,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没办法自控地?流出眼泪,“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啊,要不是宁贵妃派我来,小爷我才不会?在这里倒这等霉!” 这回轮到徐燕芝不明白了?, “宁贵妃?宁贵妃让你来的?” 怎么兜兜转转,又能扯上?宁贵妃了?? “不然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是因为?宁贵妃提过你,我想认识你啊!”温宁宴不仅是被辣哭了?,他的声音还带上?些委屈,“徐燕芝你就是把小爷的话当?耳旁风!” 那她也没料想是这样啊?! “那你也太不靠谱了?吧?这么快就把别人供出来了?!” “你当?我真的傻啊,我是看你怪怪的,一副在崔府待着跟要了?你的命一样,既然我们?俩的目标一致,报出我老大不是在拉近咱俩的关系吗?” 他说的好像在离谱中又有那么一丝靠谱…… 徐燕芝为?了?在出城之前留条命,她只好先服软道:“那,既然咱们?俩都有自己的目的,要不先放手,我们?俩好好谈谈。” 温宁宴嗤笑:“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不会?信你了?。” 徐燕芝无奈地?撇着嘴,声音软了?几分?,柔柔地?讨好:“刚刚不是误会?吗?再说了?,你眼睛不痛吗?我可以帮你弄好……” 温宁宴眼睛还火辣辣的疼,他略一思忖,手上?的力道懈了?下来,只不过依旧不信任地?抓着她的袖子,“谅你也不敢如何了?,你要是再对我动什么手脚,我就要把你的手拧下来。” 徐燕芝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个温宁宴褪下一层鲜衣怒马后也如此?暴戾。 她喉咙上?下一滑,从小腿上?的革带中取下水囊,指尖指向地?面,示意让温宁宴蹲下。 温宁宴呲着牙,一脸愤恨地?蹲下,昂起头,任由他冲着洒进眼睛里的药粉,以及满脸的泪痕。 “宁贵妃命你接近我,是所?为?何事?既然我们?已经讲和?,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相似吧?” 直到水囊里的水全部用在了?温宁宴的眼睛上?,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手中痒痒,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地?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戳得徐燕芝心?烦,她哪有时间跟他耗下去? 她推了?推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宁贵妃说,让我把你带离长安,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让崔家人再找到。” 徐燕芝:“为?何……” 温宁宴蹲在地?上?,抬眼打断徐燕芝的话:“你不要问我为?何,宁贵妃的想法,我也猜不透。” 徐燕芝看着他湿漉漉,红通通的狐狸眼,设法去思考宁贵妃这么做的可能性。 宁贵妃只见过她一面,除了?看她的眼神?不对之外,根本没说上?几句话。 难不成?,她是觉得,自己在崔家有点分?量,所?以想让自己消失,以便和?表舅父作对? 那么崔决之前所?说的,大房的人被人盯上?,难不成?是贵妃从中作梗——那辆疯了?的马车就是她派的吗? 那她怎么可能信宁贵妃的话!宁贵妃所?谓的离开,要说的是带她离开人世间怎么办? 不中不中,她可不能着了?他们?的道,她也不想再和?崔家扯上?任何关系了?。 但为?了?摆脱温宁宴,她面上?还是得说得过去,“温小郎君,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我就说为?什么第一眼见我就跟我百般套近乎,还给我变戏法,邀请我来西市,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看来,要警惕第一眼就冲你笑的男子,总没安好心?。 这里徐燕芝专门强烈暗指崔决。 “长得好看就是魅力啊!”温宁宴愤恨地?用匕首在地?上?戳着:“不过你歪点子太多了?,只有碰上?小爷我这种宽宏大量的人,才能在跟你有这么大过节之后还在为?你着想。” 行,他比崔决那人嘴甜。多谢温小郎君。 他拿出所?谓的为?她着想的两个物件,徐燕芝接过一看,一个是一袋分?量足够的银子,一个是一个形状奇怪的玉牌,分?量也不少。 “这是贵妃给你的东西,有了?这枚玉牌,你进哪座城都不需要通关文牒。”温宁宴得意道:“看来宁贵妃还是很看重你的,不然的话不会?把她的私人玉牌送给你,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反正你拿去用吧,不管你去哪里,总之别回长安就行。” 看着他开始描绘贵妃的私人玉牌是多么多么稀有,他都不曾拥有时一闪而?过的妒意,徐燕芝点了?点头,将银子和?玉牌收好。 银子的话可以留着,玉牌的话,看着什么时候出去当?成?银子。 不太相信他们?。 宁贵妃做这些事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跟崔家作对,既然她能下得去狠手让马撞他们?,凭什么又帮她至此?,她拿着这些东西,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这都是未知数。 先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为?上?。 温宁宴不再难为?她,他望了?一眼从天上?逐渐落下的精疲力尽的孔明灯,知道时候不早,该让徐燕芝出城了?。 徐燕芝头生怕再遭到什么人围追堵截,更怕崔决已醒,匆匆忙忙上?路。 喧闹的人群慢慢散了?,徐燕芝走在阴影中,望向护城河,那轮巨大的月亮,将河水照耀着,映出一片皎白的镜面。 镜面上?的少女悄悄凑过来,像只好奇的小雀一般打量着自己,明亮的眸子黯然垂下,同时垂下手,打散了?那片镜子,毫不介意地?从水边捞出一点湿土,糊在面上?,变成?灰头土脸的小雀。 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拦住一辆正要离开的胡人马车,拿出比平日价格多上?两倍的银子塞给他们?,借着这辆东风离开了?长安。 …… 崔决醒来的时候,视线依旧模糊不堪,只是闻到自己惯用的熏香,以及一成?不变的布置让他明白,自己正躺在临漳院的内室,那张他一贯入睡的梅雕拔步床上?。 他单手撑着身子起身,墨发从鬓边两侧垂落,脑中晕沉,喉咙中更像是被塞进了?一枚炭火,干哑难忍。 他一手按上?眼周的穴位,微定心?神?,旋即被欺骗的怒火灼烧了?整片心?海。 徐燕芝竟然给他下药…… 是在报复他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吗? 因为?她怕他? 他不过是恼……恼什么呢?不对,他并不恼表姑娘丢的那只鞋子,并不恼她招惹了?温宁宴,他只是觉得,这一切本不该这样,没控制住自己罢了?。 能文能武瞧见崔决醒了?,用胳膊肘怼着周蒙,周蒙无奈,谁叫他是郎君的近身小厮,赶忙端上?一碗汤药,说:“三郎君,您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崔决扫了?一眼走过来的周蒙,后者被他冷若冰霜的目光吓了?一跳,端着药的手颤了?又颤。 崔决结果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开口时,依旧哑的如同喉咙是被撕碎过又黏合起来的一样:“表姑娘在哪?” 之前因为?乱了?神?,放过了?她,这次,合该让她长长记性。 周蒙看着崔决的表情晦暗诡谲,硬着头皮说道:“三郎君,表姑娘不在这。” 崔决眉头一蹙:“我知道她不在这,叫她过来。” “小的的意思是……”周蒙咽下唾液,视死如归道:“表姑娘离开了?,就是,不在……崔府了?。” 崔决的眼睛睁大,握着的玉碗被他的内力硬生生激出裂痕,“怎么回事,说!” “我们?在西市边的红桥上?找到晕倒的您,身边并无表姑娘的身影,派人将周围都问了?个遍,也没人见到过表姑娘。我们?只好将郎君先带回府中,去表姑娘的青陆阁中一探,发现桌案上?留着一封信。” 周蒙脸上?流着冷汗,递上?一封信。 他甫一伸手,那封信就被崔决夺了?过来,他从未见过崔决如此?急躁的一面。 崔决心?中,一面叫自己冷静,一面被心?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吵得头痛欲裂。 他强忍着这一切,努力平复自己如狂风卷浪般的心?,一字不落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徐燕芝的字写得不好,但不知为?何,他从中看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但只有一点像,就像是半途而?废的蠢钝学子,没下过半点功夫。 很快就被他忽略了?。 这封信字数不多,很快便能读完,但他却不信邪的又读了?好几遍,上?面句句都在道别,有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丫鬟,经常帮她出府带东西的小厮,还有收养过她的表舅父,以及快养大的小鸟,甚至连她青陆阁里的一根草都有名字,就是没提他一个字。 她何时表明过她要离开? 她为?何,就不愿,维持,原样呢? 能文能武看着崔决的表情越来越阴沉,像是化不开的浓雾一般诡异,也一并跪在崔决面前:“是属下办事不力,没看住表姑娘,现在已经派人在城里城外一家一户的搜查了?!请三郎君再多一些耐心?——” “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 如朗朗明月的崔家三郎君,居然第一次在下人面前怒极,眼底泛起猩红,仿若淬毒鬼面。 “找不到她,你们?便去自裁。” 第40章 各位 新生?的?麻雀飞过皇城, 在被阳光照得温热的?琉璃瓦上停留。战事虽是不久前平息的?,连皇帝和国号都改了两遍,可战火并未波及到长安, 长安依旧是人们趋之若鹜的?繁花梦。 而在长安城中, 在象征着至尊的?皇宫中, 依旧金碧相射,壮丽迷人。 太?极殿内, 正止不住来回走动的?女子一身曳地?的?金丝十二破裙, 上着一件七彩丝胭脂红上襦,外披一件菱花纹广袖批衫, 脚下?着一双殷红登云履, 如珠贝一般的?鞋头上点缀着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 她还不习惯繁琐又华丽的?穿着, 走起路来,总是踩到裙摆,跟着她的?婢女就会上前为她重新整理好裙头。 “为何崔决还不回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 在这座皇城中, 敢直呼陛下?名讳的?,也只有这位来回踱步的?女郎了。 徐燕芝的?贴身婢女碧落上前, 安慰道:“娘娘莫急,陛下?日理万机, 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也不是我非要着急, 这不是两件事撞在一起了。”徐燕芝歪着脑袋,头上的?步摇随着也向着那?一侧歪过去, 她嘴角微微撇着, “他要出宫探访民情, 可洛姐姐不是今日就要从陇西过来了,毕竟我们三个人都是老相识了, 这一次也算故人相逢吧,真不希望崔决回来晚了。” “啊,我这么?不开心做什么?,应该说是两件好事都撞到一起了!”她拍拍自己的?脸,摇了摇头,发间?的?那?些行头又随着她的?动作乱飞。 “娘娘,您等一下?,您的?步摇挂在发髻上了。”碧落不敢乱动她的?发型,在她旁边说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娘娘,你就叫我燕娘吧!”徐燕芝与宫婢之间?,并无什么?尊卑之分,她低下?头,示意碧落帮她弄好,“我还没和崔决,喔,陛下?成亲呢!等到我们成亲了,你们再叫我娘娘吧!碧落,每次都要麻烦你帮我整理,我是不是太?闹腾了呀?哈哈。” “娘娘,怎么?会呢?有您这样的?娘娘,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福分。”碧落动作轻柔,她可不敢真的?直呼她为燕娘,天大地?大,还是陛下?最大,娘娘愿意,可陛下?不会同意,“在这宫里?头,陛下?也只有娘娘一人,娘娘跟着陛下?这么?久,定是比奴婢要清楚陛下?的?性子,您是后宫的?唯一,陛下?的?唯一。我们都是提前叫了,不用等到册封那?日。” 徐燕芝被哄得高兴,只有傻乐,“那?我努力学学穿这种拖地?的?裙子怎么?走,不能给崔决丢脸才是!” 说罢,她叫来教礼仪的?女官,让她指点一二。 女官心里?叹了口气,敬业再次从头开始指点起来。 娘娘每次说学,都是心血来潮,她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说了。 “皇上驾到!” 太?极殿外的?內侍喊了起来,徐燕芝刚刚的?刻苦一下?子化为乌有,她猛地?转头,珠钗步摇投在她的?鬓发间?乱甩一通,但没人苛求她如何做,在此?之前,她确实是后宫中的?唯一。 “崔决!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喔。”她提起长裙,奔向为首的?那?位身形颀长,眉宇威严的?男子。 他也一把抱住她,任由她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低头看向她的?发顶,听她闷在他怀里?说话。 他问:“说什么??” 她的?声音只是大了一些,并未将?头抬起,所以依旧听不清楚。 “我做了……羹汤……晚点……御膳房……一起去……” 崔决轻轻“嗯”了一声,就当是同意了,“还要与你说另一件事。”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徐燕芝这才停止撒娇,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出了什么?事吗?” 是哪里?又有叛乱了吗?但不应该,现在四海归一,新朝已?让所有人臣服。 崔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刚要启唇,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嗓: “为何这等事宣布得这么?慢,这不像你了,陛下?。” 徐燕芝疑惑又跃跃欲试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果不其然是她的?手帕交。 “啊,洛姐姐,你们是在路上遇见了吗?好巧呀。” 徐燕芝刚想从男人的?怀中退出来,和她的?手帕交打招呼,就被崔决拉住,“燕娘,我要封后了。” “礼部已?经算好日子了吗?”她惊喜地?出声,转身对碧落说:“碧落,我真要当娘娘了!” 徐燕芝又望着洛浅凝,想把这天大的?好事也一并传递给她,但她感受到崔决身体一僵,又抬眼去看崔决,才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她认为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好像,是她会错意了一般…… “燕娘,”崔决的?话就像一枚火/炮,在她心中炸开:“不是你。授封之人是……洛氏。” 徐燕芝就好像被人拿了个锤子砸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但是她表面上发髻丝毫未乱,这就有些可笑了。 整座太?极殿内的?气氛也随着她的?笑容僵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在崔决极为认真的?表情中否认了这样的?想法,嘴唇颤了又颤,才发觉自己还在他怀里?。 她环着他腰的?双手松开,明明只需起身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每每脱离他一点点,她都会问自己,为什么??崔决现在是皇帝了,理应穿的?是天下?最贵重的?丝,用的?是天下?最难得的?绸。 为什么?她却觉得如此?硌手?如此?疼? 她低着头,其实还在想着再去看一眼崔决的?眼睛,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跟她的?一不一样,会愧疚吗?会难过吗?还是觉得终于找到一个皇后合适人选的?喜悦呢? 她应该再看看的?。 可是她觉得头很沉,满头的?珠钗如此?厚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洛浅凝打破了僵硬的?气氛,“燕娘,如此?一来,我们又能做姐妹了,你开不开心?” 姐妹! 她是不是该生?气,该愤怒,该质问,该去把这殿中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但徐燕芝最终也只是,无害、柔声地?回应: “嗯……我、我开心的?。” 原来,同甘之后才是共苦,共苦之后怎又能同甘。 一时?间?,好奇的?,同情的?,怜悯的?,看戏的?视线,就像一只只黑色的?大掌,将?她团团包裹住,让她无地?自处。 一只只手掌覆上来,遮住了她的?双眼,眼前的?二人逐渐消失不见。 再度获得视觉时?,徐燕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她坐在地?上,衣料比之前的?还要上乘,只是发髻简单,其上也没那?么?多坠饰。 今日册封大典,徐燕芝既不是朝中臣子,也不是后宫嫔妃,只能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听着礼官宣读那?些她完全听不懂的?文书,与百官一起朝拜帝后,她的?动作还是不标准,怎么?学都学不会。 册封大典已?落下?帷幕,宫中却依旧热闹,宫人们提着提灯从,为普天同庆的?日子做最后的?准备。 只有长亭殿内,花败满地?,风声寂寥,与那?朱红的?宫墙萧瑟呼应。 徐燕芝身上那?身大典穿的?衣服还没换下?,一手拿纸张抛向身旁的?火炉,看着炉中猛然窜动的?火苗时?而变大,时?而恢复原样。 她脑袋空空,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觉得她已?经累了。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也并未多疑。 能直接进?她内殿的?无非只有那?几个人,她的?贴身侍女,她的?表舅父,还有崔决。 表舅父已?经离世,崔决又是新婚之夜。 “碧落吗?”她还未转身,“碧落”就从后就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向宫外拖行。 这人是个男人!怎么?还会有男人进?她的?内殿! 徐燕芝挣扎着,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不敌掠走她的?人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拖越远,而长亭殿中的?人也并未出现。 一直到她被那?人拖到了城墙上,才有了可以呼吸的?机会。 “你是谁?!”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长发被城墙上的?风吹得飞扬。 那?黑衣人自然不会自报家?门,只是说:“我也只是奉旨行事,徐娘子到了下?面,可别怪罪。” 她来不及多问,仅来得及后退一步,就被那?人推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一下?子遍布全身,徐燕芝骤然睁眼,脸朝下?从货箱跌在马车上。 她来不及喊疼,心慌意乱地?摸着自己身体。 还好,只是个梦魇。 已?经是前世了,如今的?她,是活着的?,真实的?。 她不断地?吁气,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泪水混着河边泥再次弄脏了脸。 运货的?马车为了方便上货卸货,是半开着的?,里?面除了可以装货物外,还能挤下?几个人睡觉。 她瞅了一眼车外,天光大亮,离开长安城有一定距离了。 她一边扣着脸上已?经干裂的?泥巴,一边摸索上小腿的?革带,拿出水囊准备洗把脸。 打开水囊才想起来,昨天给温宁宴洗眼睛都用光了,又没来得及补。 跟在挤在一辆车里?的?胡女看到少?女灰扑扑的?小脸,糊了一半的?泥巴,下?巴上都是凝固的?泥壳子,还隐约能看到,藏在泥巴之下?的?俏生?生?的?白?肌。 一位生?着驼峰鼻,尖下?巴的?碧眼胡女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拿着水囊,挪着屁股坐到她身边,问:“小娘子,方才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听到你在哭。”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徐燕芝来马车边上,给她倒水洗脸。 徐燕芝接受了这位胡女的?热情,赶忙走到她身边把脸洗了。 反正已?经安全出了城,就不用再刻意伪装自己的?长相,就算用也不能再用泥巴。 “没,我想我就带了一盒胭脂出门,太?惨了。” 待她洗干净了脸,胡女眉毛一挑,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就为这点事大哭一场?”胡女自然是不信,“我还以为你是梦见了什么?割舍的?小情呢。” 被胡人打趣,徐燕芝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比起自由自在,远离崔决,之前的?梦魇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我看娘子生?得这样好,看着皮肤也不像从穷苦人家?出来的?,约莫是本地?人吧,娘子为何打扮成这样出城?” “噫,”徐燕芝甩干手上的?水,立刻用乡音跟她说:“煞是本地?人,俺是汴州的?。” 胡女皱了一下?眉毛,她主要学的?还是官话,方言对她来说都差不太?多,“喔,你原来是回家?探亲吗?是亲戚爱占便宜的?,才穿着这样吗?” “俺……” 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精打细算了如何离开,对自己的?未来却没有定论。 她想先试试去肃州,去问问张乾能不能短暂地?收留一下?她。 按照她这种行进?速度,张乾到达的?时?候,她说不定还有半个月才能到。 徐燕芝坐在马车边,感受着从外向内灌进?来的?风,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当时?阿爹离奇失踪,她和阿娘把镇上的?人都问遍了,就是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阿娘也就是在那?时?情绪崩溃,后来得知阿爹死于山难,身子骨才开始越来越弱的?。 在阿爹去世之前,他们一家?还算过的?,怎么?说……蒸蒸日上? 因为阿爹当了猎户,除了解决了她们吃肉上的?问题之外,还可以把剩下?的?卖给镇上的?屠户。 而她就和阿娘学习女工,再来贴补家?用。 可自那?以后,阿娘就卧病在床,她一开始笨手笨脚,照顾不好阿娘,没日没夜地?绣帕子,嫌累,就去找以前和阿爹一起吃酒聊得来的?友人,他们确实接济了她们。可是孤儿寡母的?,久而久之那?些人家?里?的?妻自然是不愿。 后来这些接济论她再怎么?求也求不来,慢慢地?,就变成了借钱买药,可是她绣的?那?些帕子还要经绣婆们挑挑拣拣才能卖得出去,她自己一个人根本承担不起给阿娘治病的?药材钱。 “你要是不还钱,你就来给我家?当童养媳吧。”父亲的?友人扛着锄头,准备去他的?菜地?,“我那?儿子有些口吃,你要好好照顾他。” 他那?儿子哪里?是口吃,是个傻的?! 这也让徐燕芝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的?命就这样了,她该懂事了。 她只能另谋出路,好在,她的?邻居,也就是温应遮,那?会他在九牛镇混得熟,除了家?里?一样揭不开锅之外,他帮的?最大的?忙就是带她去镇上拜了个师父,带她学艺。 她能学会的?都想学,都要学,在这段路上,她也不少?受人白?眼,遭人拒绝,还要和地?痞恶霸斗智斗勇。 好在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后来改变她命运的?就是表舅父的?到来,带她离开水深火热的?九牛镇,来到长安这个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她这一世的?上上策,本是借崔府大房的?名头,博一个好夫君。 不过,崔府现在也是过去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被拒绝,她这一生?,不一个半生?被拒绝太?多次,就算是张乾拒绝她,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下?下?策,就是去远离战火的?深山密林,她手上这些钱,可以供她消遣余生?了。 离了崔决,路上的?野花野草都显得那?么?可爱,马车又行驶了一会,统领车队的?胡人领头便倡议停下?来休整片刻。 徐燕芝第一个表示赞同。 许久没坐拉货马车,真是颠得反胃。 她感叹了一句,短短半年,她真要成为娇娃娃了。 她跟那?个之前和她攀谈的?胡女坐在一起,也是因为也有过相同经历的?原因,很快便与所有人打成一团,就是略有些语言不通。 可她不知道的?是,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那?人揉了揉眼睛,生?怕只是自己是看错了。 “表姑娘怎么?会和胡人在一起……” …… 殿内,媚眼华贵的?女子正品着自己新染的?蔻丹,不远处的?珠帘外,贴身的?婢女轻声说道:“娘娘,温小郎君求见您。” “让他进?来吧。” 宁贵妃将?桌上的?御赐的?珠宝随意一推,手枕在额间?,扭着身子看向阔步而来的?温宁宴。 温宁宴一身劲装,身上余留的?青草味与殿中熏的?香味格格不入。 他冲贵妃行礼,汇报道:“启禀娘娘,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妥当了便好,我那?玉牌你送给她了吗?”她的?视线并不在温宁宴身上,痴痴地?看向另一边,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你别自己吞了去。” “娘娘送的?东西,我岂会私吞?”温宁宴调皮地?笑了笑,“不过娘娘觉得我也能有一个,也给我一个玉牌吧,这样我就可以背着母亲出去玩了。” “去,才不给你呢,要是你母亲找我来说怎么?办,我头疼她。”她好似觉得自己的?蔻丹染得不够好,手掌轻轻一横,把桌上的?珠宝全部挥到地?上,一点也不心疼,“这是我给徐燕芝的?礼物,别说你了,我连福宁都不给。” 温宁宴料到如此?,也没多纠缠,就问:“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呢?可有什么?线索了?” 她选了一个石榴色的?蔻丹,一边染,一边责备他:“你那?么?急做什么?,我叫人帮你去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觉得温小郎君也并不怎么?在乎他吧?” “我当然不会在乎一个野种。”温宁宴提到这个哥哥,脸上确实没什么?所谓的?,“只是宁贵妃之前答应了他,现在又答应了我,这让我更?好奇父亲曾经做过什么?事了,我想,应该不是只是什么?抛妻弃子这等无聊事吧?” 宁贵妃娇嗔一声,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温宁宴身上,透过珠帘,她也没怎么?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她也不在乎,“你们两个兄弟,就你遗传了你父亲。” …… 临漳院内。 能文能武缄默不语地?站在一名男子两边,足以让他两腿发软,更?不提前面这位高立孤拔,面无表情的?男人给予他的?压迫感,他真恨不得给这几位爷跪了。 那?郎君看着有一副好皮囊,可方才问他的?每一句话,都无形之中将?他那?日的?所见所闻全部套了出来。 “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小的?上有下?有小,请郎君放过我……” 他哪知道今日刚出摊,就被这两个双生?子压到赫赫有名的?崔府去,还问了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不难为你。你怕什么?。”崔决居高临下?,单单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足以让摊贩喘不过气。 他哪敢说别的?:“小的?不怕……” “罢了,送他离开吧。”崔决的?眼底发冷,短短半日,他几乎将?长安城翻了个遍,那?日灯会人实在太?多,除了查出几个好似见过徐燕芝的?摊贩,就是这个卖给她面具的?汉子了。 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必须多加一些人手去城外她一切可能的?去处搜查,目前父亲那?边还不知道她离开,若他知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崔决在意的?,自然不是崔瞻远的?想法。 他的?眸光凝落在桌案上的?一封信上,那?封信的?旁边,还有一个绣了几朵桂花的?绸帕。 一想到信的?内容,他就头疼欲裂。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的?心里?仿佛藏着一头猛兽,正冲不顾一切地?撞着牢笼,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 有文愧疚于那?日在萃香楼碰见的?不对劲的?表姑娘没有什么?表示,他要是再细心一些,说不定就不会出这些差错了。 “三郎君,你的?手……!” 有文看到,崔决正在以一种自虐的?方式捏碎了茶杯,滚烫的?茶水从他的?手中缓缓流下?,和血水混杂在一起,微微变淡了色。 就在此?时?,周蒙接到守卫来报,火急火燎地?跑到崔决面前,还趔趄了一下?,差一点就脸朝下?摔到地?上! “三郎君,有人在府外想要见你!是之前被逐出府的?庞青,他说是……看到表姑娘了!” 第41章 追捕 崔家这片宅邸, 占了广康坊大半的地。 平日前来?拜访的,无?非是些高高在上的王孙公子,还有挤破头也想进府的、总能编出连串的亲缘关系的无?赖们。 守门的下人看到一身素褂的人靠近大门, 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这应该又?是来?攀亲戚的。 “走走走, 别往这边靠,我们这里不招人, 也没有要接济的亲戚!” “是我, 是我,陆大哥!”来?人被推搡了两下, 依旧不怕死地拥上去, “我是庞青, 你忘了吗?之?前在三郎君身边的那个。” “庞青?”姓陆的下人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缓缓收了手,“之?前不是被赶出府了吗?” “哈哈, 是啊, 犯了点小错,陆大哥, 我这不是来?将功补过了吗?”庞青被逐出府之?后,果不其然再没了去另外府上做活的机会, 走投无?路下, 他找了一份拉货的零工,每日在长安城与附近的城镇来?回搬运货品, 比崔氏三郎的贴身小厮不知道累了多少倍, 重中之?重的是, 钱最起码少了九成。 不过今天?,他自知转机到了。 “之?前是犯了一些错误, 这不是我来?将功补过了吗?”他咬牙塞了一贯钱给那看守,“小的最近手头紧,这是我唯一的底了,我就想见一见三郎君,有急事!” 陆看守掂量了这串钱币,说道:“三郎君?你疯了?三郎君是你我说见就见的吗?再说你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庞青忍痛又?拿出几块碎银,“陆大哥,行行好,你也知道我离了崔府之?后过得生?不如死,您帮我找找周蒙呗,以前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钱到位了,陆看守眼睛一转,终于松了口:“我帮你去问问,不过人家现?在可?是三郎君的贴身小厮,出不出得来?就另说了。” “您再跟他添一句,是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你不会又?在骗人吧?”陆看守将那贯钱放进自己的口袋中,下意识地问他。 在短短半日内,崔决就派人在城中寻找表姑娘的身影,明察暗访皆用了个遍,说来?也可?笑,除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人们,长安城几乎是人尽皆知,崔府走丢了一名?表姑娘。 “我骗你做什么,快去说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陆看守看庞青说得不像假话,立刻跑着去找周蒙。 不知是今日天?公不作美,还是心理作用,崔府大门上悬的灯笼,都显得阴森森的。 过了一会,姓陆的前来?通知,“赶紧进去,三郎君在等?着。” 庞青喜不自胜,连忙点头:“谢谢陆大哥,等?我这事成了,定少不了你的!” 周蒙是过来?接他的,庞青虽然对崔府很?熟悉,但如今这等?身份,也是被别人领着去临漳院的。 庞青看着如今的周蒙,想到之?前他也不过是帮自己打下手的二等?小厮,心里就酸溜溜的。 周蒙两头跑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对庞青说:“对郎君切莫说谎,不然的话,你、你知道后果的……” 庞青看着周蒙那气喘吁吁的模样,心中鄙夷,嘴上却直道好。 “我怎么会对郎君说谎?周哥,您放心吧!” 进了临漳院,庞青看到能文能武站在崔决面前,他来?不及再去感受久违的气息,小跑到崔决面前跪下,“三郎君,小的庞青,特来?将功补过,我在距离长安城以西开外三十里左右的地方的一个茶摊上看到表姑娘了,我看到她和一群胡人在一起!” 崔决为自己包扎的动作一顿,紧抿着唇,终而似是从喉中逼出来?了几个字,“胡人?” “千真万确,她和几个胡人有说有笑的,” 崔决就这样盯着庞青,眼也不眨, “可?还听到了什么?” “有、有!”庞青又?道:“我听见,他们为表姑娘之?后要去哪里,表姑娘说,要北上去肃州!” 说罢,他用包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崔决,却在看到崔决嘴边那抹冰冷笑意时,吓得心脏一缩。 庞青低下头,不知表姑娘到底如何惹上了三郎君,并?且是每一次,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每一次三郎君的怒气,都是由表姑娘产生?的。 此时此刻,又?有一名?他从未见过的人进了院子,递给崔决一份文书,说道:“三郎君,您之?前让我查的那日西市所有进出的本地商贩、胡人、游客都查妥了,请您过目。” 崔决一手拿下文书,点了几个穴位,止住伤口的血,冷声道:“备车,先去庞青说的那间茶摊。” 这种关键时刻,临漳院的人自然不是吃干饭的,马匹选择的是最上乘最好的一种,崔决雷厉风行地带上一行人准备驱车前往,只是他刚要上车离开,就见一黑脸汉子拦住马车,能武刚要起身驱赶,却发现?这汉子一脸煞气,十分不好惹,再一瞧,发现?此人是家主身旁的人。 袁驾冲崔决行礼,语气硬邦邦的:“表姑娘的事,家主知道了。” “表姑娘不见了,确实是我的责任。我甘愿受罚。”虽然崔决知道让父亲知道的后果不堪设想,但现?在并?不是担心这事的时候,既然已闹得满城风雨,他不怕挨罚,只想快些去那个茶水摊,见到她,抓住她,把她带回来?。 其他的,他没有任何兴趣。 袁驾道:“三郎君误会了,家主大人并?未说什么,只是将我借给您差使?,三郎君,若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安排,袁驾定当竭力相?助。” 崔府里的人都知道,袁驾多年以来?,一直是崔瞻远的贴身侍从,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他只听崔瞻远的话,只有崔瞻远能够安排他的行动。 不过这次居然把袁驾派了出来?,可?见崔家主是有多么重视表姑娘。 崔决并?未多看他一眼,抬腿上了马车,袁驾也不打算接着说,快速备好马匹,跟在他们身后。 马车上,崔决仅用一会儿就筛查完了可?疑的胡人,初步锁定了目标。 虽是快马加鞭,但离庞青所说的茶摊还有一段距离,崔决便从车中的暗箱里取出一副棋盘。 他素来?节欲自克,喜欢靠坐隐来?缓解情绪。 他现?在能目视着一些,不用再从棋瓮中反复摸索。 但每落一子,他的心就沉重一分。 他这次执白子,包围黑子后,又?被黑子的击破,翻来?覆去,黑子白子竟然互不相?让,有时双方都已到强弩之?末,却又?能绝地反击,几轮下来?,输赢还未定。 这已经超出了他平日下棋的时间。 崔决是大家出身,君子六艺九思自然通慧,但对于对弈来?讲,也非圣手,尤其是一人分饰两角,要分成两个不同的思想来?对弈抗争,难度更?要再走一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所谓的前世的他,对他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深了。 他不能再这般下去,等?到找到表姑娘,他定要找个办法将那人除掉。 崔决不和他一样,在掌控身体?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很?少与他对话,几乎无?视他的存在。 说来?可?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能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终,崔决自叹了一声,将棋盘收好。 他握住徐燕芝上次塞过来?的手帕,终于在凝思后,一行人来?到了这间茶铺。 在跟摊主问了一些话之?后,确定了马车离去的方向之?后,崔决等?人又?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崔决觉得,以张乾的性子来?看,不是不能收留表姑娘。 但是如何收留,这就让崔决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娶是妻逃为妾,甚至连妾都不如,表姑娘这般举措,倒是对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得很?。 他不理解,她都能对一个认识几个月的人用情至此,却不愿跟他说一声道别。 他定要亲自问她,听她那素来?愿为人着想的心,能言善辩的嘴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 崔决的人虽然是后来?的,但他们所用的都是最精良的马,无?论徐燕芝是乘着那辆胡人马车北上,还是另寻别路,都会在他们之?后到达。 他们一行人已经驻扎在通往肃州的必经之?路,布下天?罗地网,静静等?待着。 崔决等?人旅居在这里唯一的客栈中,等?了将近五天?之?后,崔决已经在房间中待着够久,依旧没有徐燕芝的任何消息。 他的心情不免烦躁,又?派了一些人去周围寻。 如今世道太乱,一个女流在临近边地的地方独自乱转,十分危险。 ……真是为了张乾豁出命了。 又?过了三日,崔决在下楼时,他手下的人火急火燎地向他汇报:“三郎君,拦下那几辆马车了!” 崔决心中一荡,连忙跑下楼梯,看到包子铺前面的人顿时一愣。 眼底不知名?的情绪翻涌着,并?在看到那人时,有着风雨欲来?之?时。 背影似她。 见少女正弯着腰,一边逗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猫,一边跟旁边卖包子的摊贩讨价还价。 眸光颤了又?颤,径直走向她,此时空中落起了小雨,沾湿了他月白色的衣襟。 他的步伐越来?越坚定,几乎瞬间就来?到少女背后,手覆在她的肩膀上。 他找到她了,等?到带她回了崔府,他问了她的话,他就要将一切复原—— “表姑娘。” 少女明显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包子掉在地上,竟然直接哭了出来?,旋即转身就要冲崔决跪下,“这位郎君,我是犯了什么错?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别抓我,放过小女子吧!” 不是她。只是背影有些像,这么一看,这女子还要更?高些,年纪更?大些。 长得也不像。 为何不是她。 不是她,不是她! 失而复得的情绪像是被雨浇灭的,只剩灰烬。 这时,他才将目光转向那群胡人,眼底已经结了一层霜。 领队一见崔决的打扮便知自己沾上了些惹不起的人,连忙赔笑道:“郎君,不知所为何事?” 崔决替父亲审过不少人,这种虚与委蛇的程度,他并?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别兜圈子。” 领队无?奈,知道再瞒下去也不过是自讨苦吃,只好说:“我跟那娘子不熟,只是跟娘子同行了一路,这位娘子在半道上就下了车呀!” “没来?肃州?”崔决的头微微歪着,余光睨过不远处的庞青。 “没说来?呀,我们跟她分开好久了——”领队的话还没说完,庞青就控制不住地大叫:“不可?能!我亲耳听到的!你们骗人!说不定表姑娘就在这车上呢?!三郎君,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我真听到了,千真万确!” 崔决只淡淡扫过一眼庞青,就让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听他不带任何情绪道:“庞青,你是不是总在与我说谎话?” “没有啊……三郎君……真的没有……” 庞青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止不住地后退,却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如月的郎君并?未再看他,沉声道:“把他的腿打断,扔在附近吧。” 能文能武领下命令,一人一边擒住庞青,将他拖到一边,就抽出佩刀,用刀背生?生?去砸他的腿,任凭他如何求饶,看着他正常站立的腿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也无?一人放水。 崔决一边听着庞青的惨叫,一边静等?着那领队继续说话。 “反正我们的马车已经被你们拦住了,我们也没什么靠山,你们在这里随便搜一遍,我们也是没什么办法的,只求搜完了能让我们走。”领队知道这是杀鸡儆猴,哆嗦着指了一个胡女过来?,“这位跟那小娘子聊得来?,大人您也可?以问问她,我是个男子,肯定跟她也说不上几句话啊。” 驼峰鼻的胡女也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枚银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崔决,“小娘子没去肃州,跟我们分别不到在梧州境内就下了马车,也没跟我们说去哪里,这是她临走前给我的银子,嘱咐我拿这些买一些喜欢的东西,郎君,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她还听那个叫燕娘的小娘子说,有个很?可?怕的人不想放过她,求她关键时刻定要为她说话,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生?的很?俊秀的人吧,怎么生?的这般好,心却如此的黑。 她都不敢看那个叫什么庞青的,太可?怕了,那哪里是人能叫出来?的声音啊! 她这钱不赚了行了吧! 崔决只瞧了一眼那枚银子,竟然说了一句:“既然是她送你的,你便留着。” 复而转头说道:“袁驾,你就先回去,把宁贵妃参与的情况告知父亲吧。其他的我来?便可?。” 一旁的袁驾皱眉,“三郎君何以见得?” “银子一瞧便知道出自亨运银庄,可?亨运银庄是杭州苏家的产业,表姑娘是如何如此快速换到杭州的银钱,又?正巧,温家的某些人刚从杭州回来?。”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顺便,把温宁宴那厮叫出来?,给他个教训,不要太过分,把手腕折了要养三个月左右的程度便可?。” 袁驾知道这是崔决想将他支开,但既然家主已经命他听从三郎君的命令,他就必须要遵命。 吩咐完这些事,有水落在他的睫羽上,崔决轻眨片刻, 抬起手,雨滴落在掌心,汇聚成洼。 “三郎君,雨下大了,您先回客栈吧。”有人第一时间为崔决搭上一把伞,关切地说:“郎君还有的忙,切勿染疾。” 在崔决周身,有拖行的声音,有呻/吟的哀嚎,有车马行驶而过。 如此嘈杂,如此扰人心弦。 …… 徐燕芝感受到雨滴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时候,她昂起头,撇着嘴看着越来?越厚的乌云,不禁咋舌。 怎么在她没带伞的时候总会下雨呢!真倒霉! 正值夏季,雨水也盖不住夏蝉的鸣叫,本该恼人的叫声,却让她整个人神?清气爽。她站在路的一边,远远望去,在雨中的重山层叠,美不胜收。 她不知道那些胡人是否遇见了崔决,不知道崔决会不会为了她查的那么深,总之?,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她也耍了个心眼,让崔决与她背道而驰。 庞青看到她的同时,她自然而然也看到了庞青。 她当时心惊不已,庞青这个势利眼,定是会为了今后自己的前程泄露她的行踪的。 干脆她就将计就计,先不着急去肃州了。 在茶水摊的时候,她很?大声地告诉他们,她决定去肃州,而后,偷偷给他们塞了一些银钱,假如被人追上了,一定要说,她从未说过去肃州。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胡人虽然按照她说的去做了,但依旧在崔决的威逼利诱下,泄露了她的行踪。 她现?在身处梧州,决定先找到一个村落休整几天?,再前往汴州,回就九牛镇一趟。 她要祭拜阿爹阿娘去。 徐燕芝周围空无?一人,除开金蝉鸣叫,颇为静谧。她没人打伞,也不怕淋雨,定下自己的小目标之?后,便轻快地向着前方跑了起来?。 北山倾斜,小溪横流,霡霂终是落在三人的身上。 第42章 围困 从梧州到汴州说不上?近, 还需要个十天左右的车程,徐燕芝隔不到两三天就换一辆马车,来来回回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才到汴州。虽然?是麻烦了?点, 但为了?减少自己的行踪被暴露的可?能性, 也只能如此。 到了?汴州之后?, 她又?要寻找合适的马车前往九牛镇,等到折腾回九牛镇, 她人都消瘦了?一圈。 不过, 好歹是回来了?。 徐燕芝换了?碧色千丝麻垂领衫,下着樱草色和螺绿相交的六破裙, 背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里面装的是一路上?她上?吃得用的。 九牛镇是汴州往南, 快要走出州界的一个小镇,徐燕芝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都没变什么样,在唯一邻水的地方, 依旧是一群人为了?生计在卖力吆喝, 而镇上?唯一宽敞的道上?那?个引人注目的大坑依旧没有填补起来,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毫无?生气。 徐燕芝给了?拉驴车的老伯几枚铜板,把她放在她原来住过的背靠山的茅屋房中。 她下了?车就听到院中有狗在叫, 还在奇怪中, 就听见狗叫声中夹杂着几句人声。 “叫什么叫、再、再——叫打你了?!” 从茅屋的侧屋中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冲着不断嚎叫地狗踢了?一脚, 在看门黄狗的呜咽声中, 用着不灵光的眼神朝着屋外, 也就是徐燕芝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 如铜铃一般的牛眼瞪大,“徐、徐!燕娘!阿爹阿爹!徐、徐回来了?!” 又?从主屋中走出一个穿着青灰色褂衫的男人,扛着锄头,一脸不爽地说:“瞎叫什么?” “徐、徐!燕娘!”那?个身量不高的男人口吃,只有跑到他阿爹身旁,拽着阿爹的袖子,指着徐燕芝的方向,“回来了?!她回来了?!” “徐燕芝?你说啥呢?她都去长安吃香的喝辣的去了?,怎么可?能——”说话的此人正是那?位想?收了?徐燕芝将她当作童养媳的男人,他刚嫌弃地把儿子推向一边,又?见儿子凑上?来,只得骂骂咧咧地看向儿子指着的方向,也被吓了?一跳。 “燕娘?!还真是你!我不会在做梦吧?!”男人赶紧放下锄头,又?把儿子拨到一旁,跑到篱笆前,用手揉了?好几遍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娘子是真实存在的。 “陈伯,你没看错。我回来了?。”徐燕芝皱着眉问,“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燕娘,你是咋回来的啊?”陈伯的小眼睛不断地向周围寻觅,“是有人送你回来的吗?人呢?” “陈伯,你不用管是谁送我回来的,这屋子是我的呀,你们怎么能占我阿爹留下来的房子呢?” 陈伯看徐燕芝说话硬气,以?为她不是孤身一人,便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家里又?添了?个女娃,我那?原来的屋子也不够住呀。这不你都是贵人了?,都去长安过了?,我还记得你走那?天,多风光啊……” “可?这屋子就算我不住了?,也是属于我的,是阿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这还带着地契呢!”徐燕芝打断他,气鼓鼓地与他们理论,“你们这是抢占民?房!你们信不信我拿着地契把官差叫过来,可?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别?这么说嘛,你先进来,跟我们好好说说你在长安怎么过的,怎么忽然?回来了?,吓我一大跳,我以?为我还在做梦呢!”陈伯打开栅栏,两个人热情地簇拥着徐燕芝进了?屋,叫来他的妻杀了?一只鸭来为她接风洗尘,“一开始在你家受难时,我那?会不是还接济了?你一两银子吗?你去了?长安,就忘了?这事吗?” 她自然?不会忘记别?人的恩情,但她已经将那?些恩情还完了?,甚至还多还了?几两,就是怕哪天他们家看她一个人生活,强行为她说亲,要让她给他口吃呆傻的儿子当媳妇去。 穷山恶水多刁民?,徐燕芝在九牛镇摸爬滚打那?么久,自然?是知道这人的秉性,他无?非是以?为她背后?还有靠山,要知道她是孤身一人来此,她手里剩下的银子怕不是都要被他们家抢了?去。 这世道,背后?没人撑腰,她一个弱女子可?谓是寸步难行。 现在这种霸占土地的情况还算不了?什么,等到一年后?齐明帝驾崩,那?才是真正的艰难时世,天无?宁日。处处都是流民?白骨,战场之上?,血流漂橹,马革裹尸,惨不忍睹。 思来想?去,她不想?以?身犯险,孤身一人去找官差把地要回来,可?用不了?多久,她一个人回来的事就会暴露,届时,这些人一定会报复她,她是如何也招架不来的。 这就是为何她不是迫不得已,万般是不想?从崔家出来,这个世道,对?孤身一人的娘子来说实在太过艰难,她放弃自家田产,实在是无?奈之举。 也怪她当时离开九牛镇时,想?拿着阿爹的地契当个念想?,还叫人在周围设了?一层网,没想?到还是被人霸占了?去。 “我这次回来,是来祭拜阿爹阿娘的,不用去杀鸭了?,你们平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垫垫肚子即可?。” 陈伯和他的妻子对?视一眼,原只是来祭拜,那?就不一定会叫他们另寻他处,不禁喜上?眉梢,“燕娘,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们现在住着你家屋子,不吃点好的,怎么对?得起你?” 陈家妻子在一旁点头,转身就去了?院中。 过了?一会,端上?一碗青菜粥,难堪道:“燕娘,真是对?不住你,你回来的突然?,我想?起我家的鸡鸭都已经让镇上?的屠户定了?去,这时也不好反悔,那?屠户你还认识的,就是以?前经常收你家野兔那?位,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自然?可?以?去镇上?问他……” 弯弯绕绕这么多,还是不愿为她宰杀一只鸭,徐燕芝心中了?然?,也没戳破他们,她在崔府也吃过好的用过好的,并不是非贪这么一口,回一趟九牛镇已经够让她受累的了?,她不再多想?,拿起竹箸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燕娘,你还没讲你去长安过得怎么样呢?那?些送你来的人呢?”陈伯看了?看燕娘的衣服,他也不知道她现在穿的是好还是不好,只觉得徐燕芝的脸色不是很好,心中起疑。 “我不想?让他们过来,都安排在镇上?了?,”她喝下最后?一口粥,用手背抹了?一把唇,问他们:“去后?山的那?道路,现在还通着吗?” “前些日子雨水多,大路被山洪堵住了?,还未疏通开,不过小路尚可?以?走,你要不再休息一会,给我们讲讲长安,我再带你过去?”陈伯眼珠子转了?转,又?道:“燕娘,不知道你府上?可?还需要人手,我家女儿刚刚出生,这两年收成不好,家里缺钱呢……” 已经被霸占了?家产的徐燕芝自然?是不可?能为他再张罗活计,再说她也不会再回崔府,只得找了?个借口,先让陈伯为她指路上?山。 陈伯说得没错,大路被山洪堵住,可?小路也十分泥泞,等到来到她父母的坟墓前,她的裙摆已经沾上?了?一圈新鲜湿润的泥土。 而她父母的墓碑上?,已经长满了?青苔。 那?时家贫,只能草草给父母下葬,砍了?一块木头锯成墓碑的形状,花了?一晚上?才刻下“吾妻徐蕊”和“吾夫徐茂”这两列字。 她想?着,等到村里的人清理好了?山洪,她就叫人将二位的墓修缮一遍,好歹不要这么寒碜了?。 徐燕芝又?转念一想?,自己死?掉的时候,连这都不如呢。 徐燕芝淡淡一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又?摇了?摇头,心里给自己打气:都过去了?!现在你不是活得好好的,离了?崔府,那?些争名?夺利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再降临啦! 她从包裹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钱,用火折子点燃,对?着墓碑三叩首,“阿爹阿娘,女儿来看你们了?。” 燃烧的纸钱在空气中散出一股怪异的味道,山风一吹,微黄的纸钱被风卷起,带着火星一起变成灰尘,又?在空中散落。 “阿娘,你一定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如果你在世,一定会说我又?在做不切实际的梦,我……” 徐燕芝跪在父母的坟墓前,挑了?一切有趣的事情说:“我之前有一个很喜欢,很爱,想?要做他新娘子的郎君,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好像就喜欢上?他了?,我那?时觉得,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就算我做了?傻事,他也笑着原谅了?什么都不懂的我。”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如果我把这些事都讲出来,阿爹会不会笑话我,说我在痴人说梦?不管怎么说,后?来我就是凭借我自己追到他啦!”说起这事,她还是挺骄傲的,毕竟他与她天壤之别?,月亮奔向她时,她没有理由去拒绝。 “不过,我以?为我们能永远地在一起,但好像是我会错意了?,他最后?也没用选择我。” “原来对?我好,说爱我的人,真的不一定能和我走到最后?呀。” 甚至觉得她是阻碍,将她抹杀了?。 “好在,我已经看开了?,我一开始怨他恨他,总想?着他要是死?在我前面就好了?,但是吧,我一路回到九牛镇的时候,好像又?有点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不想?再去在乎这些了?。我知道这很难,现在可?能也只是嘴上?说说,但总有一天我不会沉湎于过去,重新振作起来,做一些对?我自己好的事的!” 徐燕芝依旧在对?着父母的坟墓,喋喋不休地说着,讲着一路的见闻,却不知,身后?一个黑影,正在缓缓逼近她。 “其实这次来看你们,女儿也在迷茫,因为现在我面前有两条路,我为自己选了?一个新的夫君,但出了?些差错,我不得不从崔府离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他继续在一起。阿娘你总爱教我一切人情世故,你觉得我是去找那?个人,还是远离这一切呢?” 因为地面湿滑,加之她身后?的人武功高强,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徐燕芝总算说完了?话,此时纸钱也都化作了?灰烬,“但求阿爹那?娘,给我指条明路吧。” 危险靠近,只听刀剑出鞘之声从她背后?响起,长长的刀刃向她袭去,与此同时,她也向父母的坟墓再次低下头,刀尖从她的头顶穿过,削去了?她几缕长发?,深深地刺入她面前的木碑。 若不是她方才的叩首,她可?能已经被这人从后?一刀刺穿了?脑袋! …… 崔决想?要查到到达梧州的踪迹,也不算困难。 只不过徐燕芝耍了?点小心思,让他们找到她的行踪慢了?些。 等到来到九牛镇的时候,崔决对?徐燕芝的过去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在询问之下,他知道了?徐燕芝曾经卖艺会走过的路,经过的桥,他仿佛能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郎,为了?生计在桥边卖力表演,只为能多赚一些药钱。 她温声细语的嗓音此时如传入了?他的心中,将他心上?的缺口慢慢填满了?。 他很想?怜悯她,就像怜悯儿时那?只可?怜的雀鸟一般。 应是快找到了?吧。 看到表姑娘的线索在九牛镇断了?的时候,能文比起能武更加崩溃:“我只能祈祷,这次一定要找到表姑娘,不然?依照郎君看我的眼神,我总觉得下一个庞青就是我了?。” 而能武一点也不认同他的想?法,终于实现了?他的大理寺之梦。 他只能在一旁提醒他:“我们不是来抓逃犯的,是来找表姑娘的。” 能武严肃地点点头,首当其冲进入他们从线索中找到的那?间?曾属于徐燕芝幼时居住的茅屋中。 可?屋中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屋中的妇女躺在用芦苇梗铺成的榻上?,被人从背后?一刀穿透,能武扒开妇人的身体,发?现她的血液已经流到怀中女婴的口中,而女婴面色铁青,已经窒息而死?。 他吸了?一口气,不忍去看如此惨状,刚想?禀报,就听门外也有人在喊:“三郎君!在鸭圈中发?现一名?男尸,瞧着只有十二三岁!血还没流干!” 崔决眉头一皱,方才还一片和煦的目光化成了?凌厉的冷光:“表姑娘呢,可?看见了??” “并未。”能武也前来汇报,“屋中那?妇人死?相惨烈,是被人一击致命,我看屋中的陈设,这里应该还居住着一个男人,以?及桌上?还有未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此,说不定就是表姑娘!” “三郎君,在后?面那?片山底,又?搜到一具男尸!” 崔决下令道:“搜山。” 他们发?现的男尸就在那?条上?山的小路旁,那?男子死?前并未挣扎,也是一样一击毙命,同时,他们在这条小路上?发?现了?一深一浅的两种脚印。 一个要大上?许多,一个则十分小巧,一看就是女子的脚印。 还未等其他人作出判断,崔决心中一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 崔决比其他人走得都快,他表面是衣不染尘的佳公子,幼时也曾被父亲扔在山里,独自一人生活了?许久,并不像长安那?些娇皮嫩肉的郎君一般弱不禁风,他对?山中的地貌十分熟悉,山土泥泞,却抵不过他的心思烧灼。 “救、救命!!!” 是表姑娘! 众人抬首,崔决则抽过能文的佩剑,向着徐燕芝的声音飞奔而去。 他赶到时,并未看见表姑娘,只是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满面黑衣人,他来不及多做思考,举剑向那?人袭去。 当那?人躲过他一剑时,崔决有些诧异地挑眉,他没想?到此人武功竟是上?乘。 那?表姑娘是否还…… 他不敢多想?,又?与黑衣人交手,几轮下来,依旧难分胜负。 此时崔决带领的人也加入了?战斗,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可?其他人并不是他的对?手。 可?这也足够,崔决趁着他与他人搏斗分神的空隙,用剑挑起地上?的灰烬,洒在他眼上?,趁他视线不清时,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那?人反应也快,在差点一命呜呼时猛地转身,只让崔决刺穿了?他的手臂。 能文的佩剑是有倒刺的,待崔决抽出长剑时,长剑上?连血带肉的十分恶心。 那?人逐渐败下阵来,却也留了?一手,拿出几包暗器向前一撒,又?跟着烟雾一并消失了?。 “能文能武去追,”他那?把倒刺剑扔给能文,“其他的,先找表姑娘。” 徐燕芝躲过那?一击之后?,也来不及多想?,只拼命地四处逃窜。 幸好,她对?这片后?山足够熟悉,而且她身量不高,比起那?大汉灵活许多,勉强又?躲过了?他两次攻击。 她跑着跑着,便发?现那?人不见了?,但她也不敢放松警惕,猫着腰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连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过一会,她听到她身后?紊乱的脚步声,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从包裹中拿出防身用的小匕首,握紧,待到那?人即将接近她时,她义?无?反顾地举起匕首,用尽全身力气刺向他! “表姑娘,是我!”崔决握住她的手腕,却没让她的匕首远离自己。 他看清楚了?这张惊恐、脆弱的玉颜,从这一刻起,他的心完全被填满,好像随着心脏跳动,有什么要溢出来了?一般。 也从这一刻起,他再与她触碰,不会再颤抖了?。 “崔决……”她像虚脱了?一般叫着他的名?字,眼眶下聚着的泪花此时再也堆不住,争先恐后?地流了?下来,“崔决……为什么是你?难道是你派人……?” 崔决将她护得很紧,握住她的细腰往怀中压,“别?怕,在我身边,你是安全的。” 可?惜,怀中的小人却在反应过来是他时,脸色变得更加惊恐,双腿悬空不断地踢蹬着,企图从他的怀抱中逃走: “崔决,你怎么过来的……你先放开我!” 她想?起了?那?个被推下城墙的夜晚,她被人拖走,被人要挟,她在崔决的怀中得不到任何温暖。 可?徐燕芝的力气自然?不敌崔决,崔决偏了?偏头,“我一路找你,因为……你没跟我道别?。” 就为了?这事?可?是她没理由跟他道别?啊! “你之前让我走的,我干嘛要……” 崔决打断她的话,告诉她:“不是我说的。” 徐燕芝皱着眉,刚要发?问,就看到能文带着他那?把带血的长剑跑过来,说:“郎君,找不到他的踪迹了?,此人是高手。” 徐燕芝呼吸一滞,不是崔决派人来的么?那?她到底哪惹到高手了?,他为什么要杀她啊? 她的疑惑自然?是传到了?崔决眼中,于是她得到了?一个与她心底出现的那?句话一模一样的答案。 “我不知道。”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未持续太久,她就被崔决的这句话惊到不能自己。 崔决带着依旧惊慌失措的她回到她父母的坟墓旁,对?手底下的人命令道:“你们去把她母亲的棺木挖出来。” 徐燕芝吓得手上?的匕首都掉到了?地上?,冲着崔决大吼,“你疯了?,崔决!那?是我阿娘!” 无?论徐燕芝怎么骂他,怎么用手用牙去抠去咬他的手,也无?法改变他分毫,“你们现在去挖,下了?雨要轻快些。” 他的人自然?是听他的,只是现在手中的工具不多,用了?一个时辰才把棺木挖了?出来。 这时候徐燕芝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鸟,既逃不开崔决的掌控,也无?法阻止自己的阿娘在死?后?被人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头顶的崔决声音薄凉,“开棺。” 徐燕芝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翘起棺木,咬牙切齿道:“你不怕遭报应吗?崔决。” 当棺木被打开的一瞬间?,众人退后?,能武上?前一看,奇怪道:“三郎君,没有任何东西!” “喔,除了?这个……”他十分大胆,竟然?下手去捞。 “你别?碰!”徐燕芝的腰间?一松,终于离开了?崔决的桎梏,她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一把推开能武,扒着棺木往下一看,里面竟真的如他所说,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儿时阿娘送给她的一个拨浪鼓。 是谁做的?她阿娘是她亲手送的行,亲眼见到棺木下的葬,怎么会…… 徐燕芝的胸口一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今日的所有事情一下子涌到她的心口,令她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没有摔在地上?,被能武接住了?。 能武看了?崔决一眼,悻悻地将表姑娘交到他手上?。 “虽然?这几日下雨,但这附近依旧有被挖掘过的痕迹。”崔决轻轻瞟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棺木,大掌抚摸过徐燕芝的头顶,动作轻柔,似在抚摸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做这件事的,恐怕和今日刺杀表姑娘的是同一伙人。” 但谁会对?一个死?了?许久的人做这些事?甚至还要杀掉她的女儿。 她们身上?,能有什么秘密? 能文能武,以?及其他人一起又?将蕊娘的棺材埋了?回去,做完这些事后?,能文看着崔决的目光一直落在昏过去的表姑娘身上?。 他想?起能武让他别?猜他们之间?二人的关系。 可?他也记得,几个月之前,是表姑娘天天往临漳院跑的啊。 怎么现在反着来了??不是他妄论主子,就这次表姑娘走了?,三郎君跟条……罢了?,他还是不说了?。 他上?前,表示他们自己做好了?,并适当关心一下表姑娘,“三郎君,不幸中的万幸,表姑娘没事。” “没事?”崔决依然?垂眼看到安静地躺在他怀中的小娘子。 能武顿了?一下,不解道:“三郎君,您的意思是……?” 崔决目光直直地看着怀中的人,双眸深邃如渊:“表姑娘尚未寻到呢。记住我说过的话:表姑娘应是被歹人掠走,至今生死?不明。出来一趟太久,也该归家给父亲一个交代了?。” 他忽然?都有些认同前世的自己了?,他确实要给她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好是……谁都找不到才好。 第43章 擦拭 崔决个?人与?三房的那位爷的品位截然相反, 对于己用之物,从?不铺张靡费,就连出行?时用的马车, 从?外观上看也颇为低调, 只不过是要比一般马车大上许多。 马车里内置一张可供二人休息的床榻, 床榻两侧,除了两列可以放置器物的檀香木柜之外, 还有铺着?薄垫的软皮长椅。 马车中间还摆着?可供三至四人围坐的茶几, 茶几中央摆着?一个?熏炉,袅袅青烟随着?从?炉顶直上, 将馨香漫洒在整辆马车中。 徐燕芝在当夜就醒了, 模糊的视线汇聚在不远处的柜上的莲花纹样?的宝瓶上, 鼻头一动,淡雅的香气随之灌入鼻腔,她记得这个?味道, 是崔决喜欢的。 她的面?色微微一滞, 这才将目光投向盘坐在茶几旁的崔决。 再上乘的马车,在行?驶中也免不了簸动, 茶几上的烛火轻荡,为崔决白皙的面?庞染上一层昏黄, 崔决还未发觉她已经睁眼, 指腹正压着?茶几上的书籍,他?在看书时, 连周身的氛围也沁上几分妙不可言的清雅卓然, 总会让人不舍打破。 “恁……” 徐燕芝就是那种打破雅静气氛的第一人, 她指着?崔决,一开口就想骂他?。 可惜她喉咙发干, 说话时就像是有火在烧她的嗓子一般。 “你醒了。” 崔决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冲她走过来?。 她扒着?床沿,仍然不死心地伸手,想将他?那整洁无?垢的衣冠拽皱,想将他?的冠冕堂皇撕个?粉碎,可徐燕芝力不从?心,从?长安出来?后,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加之又受了刺激,身体?再如何康健也吃不消,她的指尖只堪堪触到了他?的衣襟,身子就向前一到,头朝下?栽下?去。 “三郎君,之前您说给表姑娘热的姜汤,我给您端过来?了!” 崔决对待下?属,称得上是亲和?,跟他?近密的下?属,素来?也不用时时刻刻守着?尊卑之礼,这也是让周围人都信服他?的缘由之一。 能文端着?一碗姜汤,撩起车帘,也没注意到里面?的情况,就将姜汤放在马车中央的茶几上,说道:“郎君,前面?就是汴京了,可要进城休息?” 说罢,他?感受到了崔决的身形十分僵硬,眼底闪过着?一丝疑惑, 待到看清时,能文脸一红,低下?头,“三郎君,是能武打扰了。” 从?未如此?飞速地落荒而逃。 能武经过郎君的马车时,看到能文正双手合十,虔诚着?祈祷着?什么。 “你怎么了?” 能文深沉地看了一眼能武,眼中的怜悯不知道是在同情谁,“能武,如果?哪一天郎君要因为你左脚先踏入院门把你踹出去,你千万不要怪哥哥。” 能武:? 能文继续祈祷,能武当然不会懂他?突兀地闯进三郎君的马车里,看到的那一幕是多么的,让他?面?红耳赤。 他?看到表姑娘伸手将三郎君的腰带……拽开了。 他?没料到,崔决自然也没料到这回事。 方才的徐燕芝,手指约莫是想找到一个?借力点,却不料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带,整个?人向下?划着?,若不是他?赶紧将她抱住,不然的话她就要整个?人摔到地上去,光洁的脑门非要撞出个?大包不可。 虽然稍有失策,但好歹让她落到自己怀中了。 可他?身边的双生子总是分不清主次,也怪他?没怎么拘束过下?属。 崔决都不用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个?透彻。 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他?的手背覆上徐燕芝的脑门,滚烫,发热了。 他?的手掌收紧,让半晕半醒的徐燕芝哼唧了一声。 “若不是你偏要离开,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吃。” 徐燕芝一下?子病倒了,自然不知道她的动作在能文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可崔决这次出来?寻她,带上了护卫,带上了郎中,还有庖丁,就是没有一个?婢女。 他?们不能在路上拖太久,又绝不可能让其他?人近表姑娘的身。 那么就只剩他?自己来?照顾生着?病的徐燕芝了。 但崔决会,对照顾女郎这等事,知晓的少?之甚少?。 他?只知道要帮她灌药,还记得郎君说过的话,要多加一些被衾,让她发汗。 但徐燕芝病得糊涂,经常因为太苦,太热,不配合。 如此?,有何解法? 这是他?第一次向前世的自己求救。 许久未被回过的那位冷哼一声。 奇怪的是,他?们都是崔决,却在不同的经历下?产生了细微的偏差。 【你不如现在一头撞倒在榻上,把掌控权给我。】可爱班他?的声音懒洋洋地,带着?嫌弃与?显而易见的嘲讽,【你这样?,哪里是照顾她。】 “这次的事,你可有眉目?”崔决才不理他?的嘲讽,先将徐燕芝喝三口吐两口的汤药放在一旁,说起其他?事,“前世,难不成没发生这样?的事?她的离世,跟这次的事,会有关系吗?” 未等到另一位回答,他?又说:“我问?你这些做什么,这些,我自己也能查清楚。” 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助他?,他?自己便可以保护徐燕芝。 此?时年纪轻轻的郎君并不懂,人总要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代?价。 当然,他?们就算性格稍有偏差,最?终也会殊途同归, 也是第一次,难得的选择了合作。 【你先将她的衣服脱了吧。】 崔决:? 【不然呢?】前世的那人语气生硬,【让她全身被汗打湿,还如何好的了?先将衣物脱下?,再将用帕子把身体?擦干。】 崔决瞄了一眼打了两个?滚,贴到车壁那边去的徐燕芝,汗津津的小脸苦着?,像在地上滚了灰的橘子。 他?叫人端来?一盆烧开的热水,默念着?今日从?佛经书籍上学会的清心咒,上身前屈,将徐燕芝捞到身边来?。 少?女脸上近乎被汗水打湿了,发丝像打了卷一样?,贴在脸颊两边,崔决一手撑着?少?女的背,掌心快要比她身上还要滚烫。 褪下?她肚兜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 他?不理解,怎么单单是拉开左右两边系带的动作,就让他?自克不住。 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湖中乱搅一通,不让他?安生一般。偏偏他?还知道这个?罪魁祸首是谁,不敢说,也并不想挑明。 【你要是真的手抖,不如还是还我来?吧。】 “闭嘴。” 最?令人烦闷的是,他?觉得自己在做的这一切,仿佛在被人监视。 想脱掉肚兜很简单,只需要解开系带,将肚兜顺着?脑袋抽走便可,但崔决却是下?了极大地决心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抹红色从?她腰间扯出来?,一闪而过的白腻占据了他?所有思考, 他?在一瞬间不攻自破,只图快活,飞速地在她脸上小啄一口。 一碰即离。 崔决弯了弯唇角,现在,他?也是亲过她的人了。 不只有张乾,也不只是他?的前世,现在也有他?了。 既有一则生二,他?还想顺着?脸颊,更进一步时,她的两片卷睫,跟扇子一样?扫过他?的脸颊。 崔决鲜少?的心惊,以为是徐燕芝已经醒了,赶忙将她塞回软衾中。 他?身/下?燥热,欲盖弥彰地脱下?外衫,又将茶几上的书籍拿出来?翻阅,他?届时明了,原来?佛祖也不能救他?。 他?神经性地洗着?帕子,更像是在洗掉他?手上的触感,再次深呼吸,拿着?拧干的帕子,从?她的一截藕臂开始擦拭。 被热帕润过的肌肤像镀上了一层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最?上品的羊脂玉。 崔决喉结一滚,将帕子从?她的雪颈上拭过,接下?来?就是,心口处。 就连他?自己也能清楚的感知到,暗藏在他?越来?越沉的呼吸下?的兴奋。 崔决随行?的郎中大约是除了崔决之外,最?上心徐燕芝身体?的人,可表姑娘不仅仅是单纯的生热,还有舟车劳累后的倦意,以及发生了如此?多事之后的心悸,并不是灌药就能解决好的毛病,还需要多擦身将热散去、还要多纾解她的心情才好。 可三郎君这样?锦衣玉食的人,怎么能照顾的好一个?病人? 当面?说,他?怕三郎君脸上化不开面?,又怕表姑娘真这样?病下?去出个?好歹,他?更担待不起,秉着?医者仁心,他?走到三郎君的车前,假咳了两声,说道:“三郎君,老夫是否可以进来??” “不行?。” 郎中听到从?马车中传来?的略粗的气息,皱着?眉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一扭头看到在不远处拿着?蒲扇扇着?风的能文,能文看着?他?的表情,以为他?也撞见了什么表哥表妹的辛密故事,摆出一副“懂的都懂”的表情。 于是这位郎中也跟着?能文一起开始祈祷。 …… 徐燕芝热的受不了,她连续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魇,她梦见自己是一个?被猎人抓住的小兽,被不断地往她口中灌汤汤水水,又苦又涩,她抵触得不行?。 一遍又一遍地逃走,可又被猎人捉了回来?,这次还要扒了她的皮,要把她吃掉。 徐燕芝身子被汗水打湿,黏腻的也难受,她止不住地皱眉,刚想说话,心口突然一痛,一下?子将她吓得清醒。 她一睁眼,就看到崔决那张脸,离她很近,很近。 是她动一下?,就能亲上他?的距离。 她感受自己的颈子被他?捉住,真像是梦中的猎人是不想让她乱跑,对她做的事。 徐燕芝怒急攻心,来?不及注意到他?们保持着?什么样?的姿势,扯着?沙哑的嗓子,冲他?拳打脚踢: “崔决!你有本事就弄死我!不对,你有本事就放了我!反正我是不会在你身上栽第二次的!” 她烧得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可徐燕芝的力气自然不敌崔决,崔决偏了偏头, 生龙活虎的,果?然有效。 徐燕芝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空空,崔决将那帕子放在腿上,手放在软衾上,欲给她盖上。 她当即扬起手,冲他?的脸招呼。 “我恁——” 第44章 马车 “崔决, 恁奶奶个腿!” 徐燕芝怒火中烧,近乎是将所有力量汇集于?手中甩了过去,可崔决离她太近, 论他如?何武功高强, 反应神?速, 也来不及在她一巴掌下来时完美躲过。 登时,崔决净白的脸上被印了一片鲜明?的红, 疏朗的眉下, 还出现了三道血痕,跟猫抓的似的。 满室寂静。 只?有马车外?卷过一阵夏夜风, 卷走马车外?的一切嘈杂, 明?明?崔决带了那?么多人来找她, 明?明?在她起时,还能听?见能文能武互相追逐打闹,却在一个巴掌, 一句怒骂之下, 鸦雀无声。 就连支起的将生食灼烧入味的篝火,此刻也不敢再造次。 在汴京城外?, 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 以及,徐燕芝被吓到了。 她打崔决的这一巴掌着实用?了力, 不仅仅把崔决抓到了, 自己的手还生疼。 她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离开崔家, 就是怕极了崔决。 她知道他不爱她, 曾经的温情变成了泡影, 现在她又被他追回来,虽然是他无礼在先, 并且她觉得他应该再挨她几巴掌,但现在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在崔决还在发愣的时候,徐燕芝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跑! 她猫着腰,从坐在榻上的崔决身?边爬过。 但很显然,没有通天遁地这种才能的她在下榻的一瞬间就被崔决抓住了脚踝。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甩着腿,口?是心非,“是你轻薄我!” 这下,她觉得连风都没了踪影。 崔决一手捉着她,修长的身?形依旧坐于?榻上,另只?手弯曲指节勾掉面上的血印,却不看她,低头看着指节上的鲜血,不知在想什么。 “你要这样?走出去?” 他的声音微染怒意。 徐燕芝自然不能这样?走出去,她在猫着腰的时候,可是拽着榻上的软衾走的。 她本?来准备一下榻,就将她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穿上,虽然车外?都是他的人,但不管怎么说,她要先争取不跟崔决待在一个马车上。 不然……不然他这个人鬼迷心窍的,真觉得她是上辈子那?个可以让他随意蹉跎的徐燕芝?! 可下一刻,崔决就将她就着一床薄薄的衾从地上捞起来,她还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掉在地上的肚兜,一番折腾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些眼冒金星。 重新摔回榻上的时候,徐燕芝借机从软衾中滚出来,躲到最里面,她半个身?子贴住车壁,一只?手挡在胸前,快速地将肚兜重新套在头上,才听?见崔决又说:“外?面随行的都是男子,如?果我不阻止你,你会跑出去吗?” 那?到底是怪谁啊? 徐燕芝半侧青丝散在脸庞,遮住了身?上大?半的白。 她再次被他惹怒,之前所谓的怕极了他的想法此时已经被怒火燃烧殆尽,“你管不着,阴魂不散的东西!” “我没想如?何。”崔决见她跑到里面不出来,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他只?是想帮助她,想怜悯她。 世道艰难,她遇到了此等危险,他不仅救了她,还一路为她医治。 甚至他打算背弃自己曾经想要恢复原状的想法,准备将她保护起来。 为什么表姑娘总是对他反应这么大??为何这么讨厌他。 如?果是上辈子的自己,是不是她就甘之如?饴? 那?如?果是张乾呢?如?果是温宁宴呢? 他不想去想再有没有其他人,他认为,她会对他们都比他好。 想到她这副模样?,还可能落入其他人眼中,他的眼眶不禁微红,抬腿上了榻,也紧跟着她来到她身?边,这位猎物想要继续逃走,却失败了。 “我只?是想为你治病。”他一只?手拉住她的腕骨,将她往他身?旁拉,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你病了,表姑娘。” 崔决挡住了大?部分光亮,将她完全笼罩在逼仄的角落,清冽的香气也将她包围,但并无暧昧缱绻之意,不仅如?此,他脸上的痕迹,还有些滑稽。 徐燕芝想都没想,立刻冲他身?/下踢过去。 但崔决吃过一回亏,不会让她得逞第?二次,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踢过来的小腿,举了一个弧度,抬到一边。 徐燕芝的身?材窈窕,他刚刚只?瞥见了一点。 下半身?在衾被中捂了许久,周折后更是淌了一层薄汗,现在握在手中,又软又嫩的腿肚让他克制不住多想,她浑身?的温度化作火舌,席卷了他的心,带着他一齐燃烧。 “表姑娘,为什么呢?”崔决倾身?过来,侵占了她所有的视线,双眸漆黑,并无光泽,看着着实骇人,“为什么你单对我如?此?我性子好,就算你打了我,我也没生你的气,不是吗?” 崔决性子好? 徐燕芝翻了一个白眼。 “崔决,你救了我两次。我感激你。”徐燕芝不想让他再逼近,她觉得现在两个人的姿势实在过火了,只?能耐着性子与他解释:“就当我们互不再追究吧,就当都过去了,行不行?你去建你的春秋大?业,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 毕竟,前世今生,他们都该换个活法了。 崔决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重复道:“为什么?” “你听?不懂吗?还是在跟我装听?不懂。”徐燕芝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推他的胸膛,她小小的,又生着病,也使不上什么力气,都是徒劳罢了,“我也没搞懂你,你为什么不去找洛浅凝,来这里找我干什么!我觉得耍我好玩还准备来第?二次是吗?你喜欢她就去找她!别发了疯一样?来找我!” “我何时喜欢她?”崔决不解,拿出自己一套诠释,“父亲确实让我与那?洛氏娘子多接触。” 徐燕芝都气笑了,“不喜欢她你也是为了她家娶她!反正?你总会向着你自己的利益考虑,为了能够稳固你的地位,抛弃一个举目无亲的小娘子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被万人耻笑的妒妇!” “你在说什么?”崔决长睫一眨,不仅是身?/下娘子语气激动?,就连他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也激动?了起来。 【换人,你让我跟她说!】 【你现在让我同她说话!】 装得可真像啊,可是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你白给?我装了!恁娘的,我都知道你重生了,你装什么啊!” 崔决心尖发痒,带火的星子终于?点燃了他的草原,他的黑瞳间,仿佛都亮起了莹莹之火。 他好像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不是他。”他不知自己此刻该用?什么表情,他抿起唇,差点忍不住再去亲她,或者他想,只?是蹭蹭她也好。 其他人蹭过她吗?他应是第?一个吧。 “表姑娘,我不是他。” “你不是他?你在说什么?崔决,我认得出来你,你肯定猜不到,我同你一样?重生了吧?我从城墙上掉下去,我在你大?婚之夜的时候,死了。却回到十六岁这年了,回到我还在给?你准备礼物讨好你的十六岁。” 徐燕芝说着,眼泪滚滚而下,顺着脸颊,顺着脖颈,流到榻上,不见踪影。 这和自我纾解,和看不见的阿娘倾诉,都不同。 她切实地与曾经最亲密的、也将她置之死地的人,亲口?说出这些话之后,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一时连反抗也忘了。 她虽然心里万般讨厌他,但她还想去看看他的表情,在这一切发生了这么久之后,他会跟她死后看到的那?般,毫无波澜吗? 她可以在他脸上半分,哪怕一丝的愧疚吗? 她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可惜,一切又让她失望了。 为何她在说这些话之后,崔决却要像笑出来了一般。 她很、可、笑、吗? “上天怎么会给?你这种人机会。”她翻了一个白眼,一只?手将眼中的眼泪抹干,才不让他看到她哭。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也不知为何那?人会出现在他体内,搅乱他的正?常人生,并且,他现在还在喋喋不休,让他们置换过来。 怎么可能。 “无论你怎么说,我不是他,本?来我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我或许是快疯了。”他耐着性子,语气轻缓:“你内心里也有其他人吗?就像我能听?到我前世所说的话一样?,他有时还能操控我的身?体。” “你说什么?”徐燕芝觉得崔决不是在撒谎,就是彻底疯了。 “就是这里。”崔决手指快要戳到她的胸口?时,被她打到一旁。 好像因为保持着这个姿势太久,或者是因为更大?的兴奋冲击了他的脑袋,崔决反而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将手掌放在自己心口?,面色微红,“这里,我能听?到他说话,偶尔还能看见与你的过去,只?是那?都不是我,你明?白了吗?” 这样?一个神?奇的话题能从别人口?中谈起,徐燕芝并不觉得崔决在说谎,可他说的那?些太离奇,跟她的重生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消化了好一会,才勉强理解了现在的崔决好像、和她控诉的那?一位有一些偏差。 她试探地问:“那?你为何是你来找我?我们两个之间没有关系吧?” 如?果她理解正?确的话,这位崔决是把她拒绝了好多次,对她特别不喜的那?一位。 那?她离开,他不应该更高兴吗? “因为我……”崔决刚想说什么,又听?到另外?一个人语气激烈,就算没有掌控身?体,也如?此咄咄逼人:【你让我同她说话,告诉她事情不是她看到的那?样?的!】 “闭嘴!!” 崔决骤然闭上眼,音量抬高,一双墨瞳阴沉诡谲,脸上的红印消下去了一些,三道抓痕也凝固了,凸出的血块凝结在脸上,让他俊朗的面孔都显出几分狰狞森冷。 他本?打算与他再理论一番,可就在他吼完之后,心里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那?感觉就像是,他触发了哪个机关,把他给?关起来,让他不能再把声音传过来。 看来对于?前世重生过来这件事,他还有许多需要研究的事。 但他先未打算追究,他认为,他听?不见那?人的声音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最好是永远地关起来。不然的话,他永远能听?到其他人说话,永远像是被人监视着,不仅如?此,那?人的话还会影响判断。 他睁开眼,又看到徐燕芝泫然欲泣的脸,她被他方才狠厉的模样?吓到了,不敢说话。 双颊发热,耳尖也发红。 他碰了碰她的脑门,还在病着。 他既然从徐燕芝这里得到了新的信息,不好逼得她太紧,他现在有新的方向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他要继续照顾她,跟上辈子的自己不一样?,他要保护她。 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去保护一只?胆小,脾气大?的雀了。 “先擦身?吧。你配合我,等你病好,我与你解释。”崔决摸了摸她的顶发,退到榻边,拿起帕子,起身?去盆边。 徐燕芝趁机将自己的肚兜两边系好,又觉得一阵晕眩感。 “还来?”她折腾了太久,说话也有气无力,被崔决掰了太久的腿手也十分酸麻肿痛,看着他向外?面叫了一声周蒙,“水凉了,再去烧一盆水来。” 而他的贴身?小厮马上回应,速度快到徐燕芝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他们俩吵得那?么大?声,最起码是她在单方面吼他,多多少少都被他们听?了去。 热水应是早已准备好,不过一会,周蒙就低着头,自己也没上马车,把水盆以他最大?的能力,放在马车里面,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正?是崔决满意的结果,他将水盆重新置放在茶几上,用?手背试了下温度,便将帕子放入盆中,清洗。 徐燕芝了然,“我自己来!” “恐怕不行。”崔决拧干帕子,将她的一条胳膊从软衾中抽出来,细细地擦拭,一回生二回熟,崔决的学?习能力很强,他觉得这次他做的更好,更游刃有余,“你马上就会没力气了。” 徐燕芝气得蹬腿,伸手想去夺他手中的帕子,“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不用?你!” 不料,崔决那?话就跟念术一样?,一下子成真了,她四肢发软,连拽动?帕子的力量都没有了。 崔决跟她解释道:“我让郎中给?你的药中加了一两洋金花,以便你路上再耍什么把戏。” 洋金花,可使四肢无力,但徐燕芝喝药喝得少,见效也慢,现在倒是差不多开始发作了。 “你——!” “你也对我下了蒙汗药,表姑娘。” 崔决在她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慢慢给?她将身?子擦拭干净,这次连罗袜都脱了个彻底,足尖他也摸到了。 他将自己隐藏得很好,让徐燕芝表面看不出他内里在想什么。 在结束之前,徐燕芝都死死地抓着床褥,让自己不因羞耻而出声。 再之后,崔决去专门布置好的篷中,用?凉水洗净全身?。 跟他一路的下人都看到了他脸上的印记,加之表姑娘在里面骂了他许久,不用?猜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有能武,他十分没有眼力价,看到崔决的脸,深吸一口?气,说道:“三郎君,您怎么了?要不要叫薛郎中过来——” 然后他就被能文打中了肚子,和周蒙、薛郎中一起捂着嘴拖走。 他回来时,看到徐燕芝贴着车壁,缩成一团,十分满意。 他躺在最边缘,与她距离很远,中间再能躺下一个徐燕芝也说不准。 他回来的时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久,久到以为他会去别的马车或者外?驾篷就寝。 因为这次老实地吃了药,徐燕芝在他回来前都睡了一觉,因为对于?他实在是忌惮,死撑着没有睡太死,等他一上马车,徐燕芝就惊醒了。 她看到他抬手掐了唯一的烛火,马车内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徐燕芝心中警铃大?作,强打着精神?问他:“你” “我并不是乘人之危。”崔决与她解释,躺在了双人榻的最边缘,长发还留有湿润的水汽,“我与他不一样?。你生着病,如?果有不舒服,你可以喊我。” 她不知道他指的“他”是谁,难道是他说的什么上一个自己? 可崔决就是崔决,在她心里,都很让人不喜。 徐燕芝心中嫌弃了一会,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知道这是他睡觉一贯的姿态,这个人就连睡姿也一板一眼的。 她好烦,就是那?种明?明?你讨厌他,却还知道他许多习惯,因为曾经的他们是那?般亲近。 崔决突然出声:“你心中还有别人吗?就像另一个你一样?,跟你说话,之类的。” “你在说什么啊?”徐燕芝迷迷糊糊地问。 崔决以为她没听?懂,又解释了半天,徐燕芝又理解了一些他现在的状态。 也就是说,他的重生,是前世的他住进了他的身?体里,但两个人又是独立的。 比她还要离谱。 久久的沉默之后,她本?来快要支撑不住,都想睡了,以她的了解,崔决还不至于?对一个病人做什么。 谁知崔决又问:“你与我前世,是否行过房事?” 他认为,这个不能听?信一人之词,还是问一下另一个人比较好。 “……你闭嘴!” 年轻的郎君和少女之间,总避免不了发生些摩擦。 徐燕芝和崔决也不例外?。 士族大?家,家风门第?如?森严壁垒,压抑许久的人们更是对追求刺激乐此不疲。 曾几何时,二人也在崔府的隐蔽之处,瞒着长辈做出些出格过火的事,花样?虽多,但总归都没做到最后一步。 徐燕芝这么想着,不屑地嗤了一声,将自己缩的更紧,更安全地贴着车壁,许是药物的侵扰,也许是累极,不一会就真的沉入梦中。 只?有崔决,睁着眼,直直地望着车顶,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出来。 第45章 窥燕 时?值炎夏, 蝉鸣浓烈,人?不堪其扰,直到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袭来, 终于将那成片的刺耳盖过, 夏雨洋洋洒洒地下了一整夜, 直到翌日晌午,才堪堪停下。 夜雨悬檐, 终是点?落在窗边, 带着一丝冰凉,溅落在苍白的纸张上。 崔决拂过被雨水溅湿的一点?, 在纸上形成了一个椭圆的弧度。 他轻轻按了按双眼间?的穴位, 再?垂下眼, 看?到刚才翻阅过的古籍,竟然变成了佛经。 他对?佛道毫无兴趣,从不做研究, 但因为氏族与佛门颇有渊源, 就连他的书房里?,也会摆上几本?。 许为夏乏, 他拿错了吧。 正当他准备将佛经放在一边的时?候,一道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他手指一顿, 顺着黑影的方向探去, 才发现是两个人?。 “表哥,去哪?” 少女的衣衫单薄, 一身缃素鎏金褶裙将将及地, 从莲白色的印金衫子冲伸出?只嫰葱般的手, 拽着年轻郎君的袖口,“我可不随你去危险的地方, 若是被人?看?见了,你最多去跪跪祖祠,我可就惨了。” 她身旁的人?拉住她的手,宽慰道:“不会有事。大雨过后,又是晌午,不会有人?出?来的。” 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让崔决半梦半醒的虚无感中,一瞬间?清醒了——现在他应是在梦中,亦或许是又有一段记忆,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说来也怪,他每次获得上辈子的记忆时?,有时?会感觉自己参与其中,有时?又会像这次一样,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但崔决不想再?接受新的记忆了,既然已经知道徐燕芝反常的原因,他便?更?想与前世的自己隔绝开?。 那是他的记忆,跟自己无关。 反正,等?到这段记忆结束,他就可以从中出?来了吧。 他刚要坐回去,再?将古籍翻出?来细看?,就听到徐燕芝又道: “好吧,我随你去就是了!” 那语气,就像是在作乱前期的跃跃欲试。 崔决的手撑着窗边,头微微从小窗中偏出?,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五指慢慢弯曲拢紧,心中闪过什么?,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觉得他们刺眼碍事,不想离得太近,好在他那前世走得也够快,拉着徐燕芝三步并?作两步,都快跑到北苑去了。 北苑是庶出?二房和五房住的地方,二叔父和五叔父头脑不错,都有自己的生意,平日里?带着夫人?四处跑铺子,苑中孩童不多,在午后都需要小睡一阵。 崔决眼见着二人?溜进了北苑边缘的一处假山中,假山旁,种着几棵红艳的夹竹桃。 因为昨夜雴霫滂霈,枝上的红花被砸落不少,扑在地上薄薄一层,有的落在错落的假山上,蕊上凝聚着水珠。 卷浪般的山石挡住了二人?的身影,崔决皱眉,加快脚步,可惜住在北苑的二爷讲究写意山水,命人?堆砌的假山又高又多,就跟迷宫一样,崔决很少来过,循着声音绕了一会,也没跟他们碰上面。 他听着声音,从右边那处传来—— “好像还下着呢。”身旁的少女拽了拽他的袖口,指腹揩过落在眉骨处的雨滴,劝道:“表哥,我们……唔。” 崔决神色一僵,手掌默默握成拳,再?次循着徐燕芝愈发奇怪的声音向右边走去,他又绕过一层,奇形怪状的假山依旧挡住了少女的身形。 从高耸的假山中小小洞口往里?窥探,才能勉强看?到少女那身十分有特点?的鎏金长裙被撩到腰腹,露出?一双与她相称的绣鞋。 洁白的罗袜与纯白的衬裤相互呼应,不一会就被抬到了空中,荡着双足可怜极了,拼力?架到青年的背上。 他听到她在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气息微弱,叫着自己的名字。 “崔决,玉笛……好表哥,别吃我了……” 崔决只觉得腹中有火在烧,可他又十分理智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一段记忆,无论她如何叫喊,那都不是他。 就算他出?面,也不能阻止什么?。 可他的目光一刻也没错开?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看?到她那条带着水迹的丝绸做的衬裤被褪下了一些,还未等?他完全看?清前世的自己要做什么?,忽然从上方落下,正巧,那成团的粉红的花朵就落在石洞中,堵住了他正注视着的一切。 声音远比画面更?易撼动。 “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她啜泣连连,复尔又怕被人?发现而饮泣吞声,“我第一眼见你时?,还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怎么?现在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他还听到一句闷闷的,带着水声的回答:“我们不是没做过。” “那可不是在这里?,你个疯子,”徐燕芝背抵在假山上,身披着崔决的外衫,不会很痛,但有另一处在牵引着她的全部感官,“我哪知道你会做这么?过火的事……” “我不行了,崔决……你快救我……”徐燕芝的声音依旧在响。 她在求救。 一时?间?,少女的转音很难让崔决分清,她到底在向谁求饶。 于是崔决动身了,他要绕过这片假山。 只是不知道牵引他如此行事的到底是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准。 “求你,这次就算了,我答应你,往后都依你,日日都让你吃不成吗……” 徐燕芝还没等?到另外一人?的回应,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她颤抖地更?加厉害,推着那人?的脑袋,急急忙忙又哀切地说:“我觉得有人?过来了,你别再?吃我了,我们快躲起来……” 她不敢说得太大声,又怕他听不见,又推了他几下。 但这里?确实如他所?说,不会有人?来,可徐燕芝因为担惊受怕而出?现了幻听,巧之又巧的是,和崔决的脚步声,此时?居然像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事一般。 就在崔决看?到徐燕芝的一瞬间?,恰好少女也向着他的方向,向着本?就不存在其他人?的方向看?了过来,她一头长发被假山蹭的凌乱,鬓发上的珠钗已经松垮地挂在肩头,玉容娇怯,如同凝脂。 就在此时?,她面对?崔决的方向,柔柔地哼吟出?声,双腿猛地虚蹬着,纤细的上身向后绷直抖颤,双手狠了命地抓住在身边人?的发,差点?从他双臂间?摔下来,勾人?上挑的眼此时?涣散破碎,头脑更?是一团浆糊。 “崔、” 崔决的眼前却骤然出?现一阵黑。 崔决再?睁眼时?,就听见他父亲的声音,“把它拿过来,听话!” 年幼的男孩瞄了一眼地上的藤条,将手中的小鸟护得更?紧,求饶道:“父亲,您打我吧!求您不要把它拿走,我只是看?它很可怜才养它的,等?它养好伤,我会放它走的,我、我没有玩物丧志,父亲,您布置的事我都完成了的!” 可崔瞻远不会听他的,看?着他满脸泪痕也不会多心疼一下,寒着一张脸,硬生生地掰开?他的小手,从他手中的幼雀夺了出?来,一下子摔在地上。 可怜的雀鸟无力?地躺在地上,还未丰满的羽翼颤抖着,发出?虚弱的叫声。 “父亲!” 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 在男孩想要扑身过去护住那只可怜的生灵时?,崔瞻远将他踢倒在一边,竟然一脚将那只小雀踩在脚下,血溅当场,只剩灰扑扑的羽毛,顺着一阵风,落在男孩手中。 “不学无术,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 崔决从榻上起身,捂着自己的心口,额间?淌下一层薄汗。 他又获得了一段记忆,同时?,做了一个噩梦。 马车还在行驶,他侧过头,徐燕芝熟睡后,颠倒的睡姿。 从被她折腾的皱皱巴巴的锦衾中,露出?一截雪肩。 崔决移开?眼,按着额头上的穴位,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差点?以为,他就要和前世的自己交换了。 还好,突然出?现的幼年噩梦让他保持了最后的理智。 既然前世的自己知道表姑娘已经重生,那么?很有可能在这次交换之后,那人?会更?加小心谨慎地行事,保不齐将他永远地困在黑暗中。 毕竟,就像他刚刚看?到的那般,他们之间?可是有许多过去。 而他这处,却是缺失的。 他不知道心里?突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崔决不打算再?想,先让马车停下,就着凉水净了脸。 “嗯……” 贴着车壁的少女从梦境中醒来,那声音明显还在困顿,却也让他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徐燕芝正揉着惺忪的眼。 长发披散在背上,顺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过白腻的肩头。 “醒了?渴了没?” 有凉水的功效,他已经好多了。 可以沉住气,问她。 大病一场后的身心俱疲,让徐燕芝没有半点?力?气同他折腾,她点?点?头,顺从地说了一句:“劳烦三郎君了。” 崔决让周蒙准备好的茶水此时?派上了用场,他看?见她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膝盖贴着床榻,四肢并?用地爬到榻边,接过崔决递来的水杯。 崔决想,明明之前和他那个前世……罢了。 徐燕芝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自测了一下,还是有点?烫。 唉,病来如山倒啊。 她小口小口地吹着热茶,刚喝了一口,就听到崔决的命令:“以后不许用这个声音叫。” “唔?” 她难道说梦话了吗? 她应该没有骂他吧! 她皱着眉,嘴唇轻咬着杯口,因为生病,所?以显得更?加黯然无助。 在崔决看?来,这是有些惊讶,有些不解,还有些可怜、害怕的表情。 跟那时?候很像。 崔决没忍住,在她放下瓷杯时?,大拇指抹掉她水唇边角遗漏出?来的水珠,表情晦暗。 “擦身吧。” 他拿过帕子,声音泛哑。 第46章 蝴蝶 “我可以自己来!”徐燕芝下意识地抱紧瓷杯, 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样根本无?济于事,在?她刚一扬手,打算用?发烫的茶水去泼崔决时, 后者开口说话了。 “你安分几日?, 病好的快些。” 说罢, 还未等徐燕芝再说什么,她就?被帕子盖住了脸, 隔着帕子, 感?受到他的手掌带着帕子,在?她脸上囫囵抹了几下, “我命人去煎药了, 把汗擦了便来喝。” 徐燕芝将?帕子抓下来, 突然离去的热气让她的脸又?红了几分。 崔决已经背对着她,一头长发只简单束起?,慢条斯理地将?茶几上的烛台点亮, 并没有再与她多说话, 多看她一眼的意思。 她觉着是自己误会了,也不再发愣, 赶紧将?身上捂出来的汗擦干净。 崔决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地拿出佛经, 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面?的经文, 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一会,徐燕芝已经将?自己收拾地差不多了, 问道:“我的衣裳呢?” 她说话时, 耳朵靠近车壁, 听着车外?的动静、 还好,这个音量说话, 外?面?的人是听不见的,还在?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然的话,她真的羞愤欲死了。 崔决的手指一顿,回答道:“已经收起?来了。” “可是我没衣服穿了呀。”她将?帕子挂在?一旁的支架上,又?将?自己缩回被衾中,“还有我那个包袱,在?哪呢?” 里面?还有好多银两?,还有张乾送给她的玉坠呢…… 崔决不紧不慢地将?熏香重新添好,问她:“你认为我会把你的衣服还给你,方?便你随时再准备离开?” “可我!”徐燕芝的声?音骤然提高,又?无?奈地憋了回去,忍气吞声?道:“我也不能?就?这样天天这样在?床上呀,你不觉得这样太奇怪了吗?我、我……” 她越想?越气,“本来昨天那样一闹,你我之间的关系又?快说不清了,你是崔氏大房嫡出的郎君,犯了错最多也是跪跪祖祠,说不定有人心疼,连板子都免了,可我呢?这样闹下去,我还怎么嫁人……” 从小的经历,让她习惯了被人取笑,早就?不把什么所?谓的清白放在?心中,所?以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本是随口说给崔决听的,企图唤醒他这辈子中可能?还存在?的良知,但说着说着,又?想?起?上辈子的种种,本来说好的不在?他面?前哭,现在?泪水又?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了。 她是气的。 徐燕芝,赶紧收回眼泪,不值得! 崔决听她说这些,心中不免堵得慌,甚至觉得她这番说辞十分耳熟,总觉得刚听过不久。 当然,他也并未觉得她说的不妥,他这两?日?是一下子做过了火。 他是打算好好照顾她的。 崔决侧身,将?缩在?柜子中的包袱拿出来,从中取出她换洗用?的衣物,放在?她身边,看到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将?她说过的话和记忆勾兑起?来,得出了新的结论。 许是上辈子那人,误了徐燕芝。 他又?坐回茶几旁,翻动书页的动作轻快了几分。 徐燕芝看着颜色根本配不上的衣裙,也很无?奈。但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一直光溜溜的躺在?榻上,混到长安不是? 待她穿戴整齐,药也差不多煎好了,随着马车继续前进,徐燕芝套上罗袜,也坐到茶几旁,捧着那一晚药咕咚咕咚地喝。 不一会,满嘴都是药的苦味。 要是这个时候嘴里塞一颗饴糖,或者是来一颗蜜饯就?好了。 崔决见到那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徐燕芝喝药都是一气呵成,乖得很。 不像他的妹妹崔芸苼,害了病就?要死要活,恨不得府上所?有人都去哄她,才会把药吃下去,吃完了还要吃好些甜的东西,不然又?要哭闹许久。 他的余光轻轻瞥见徐燕芝正将?下颌压到矮几上,由下往上抬眼,眼睛亮亮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模样又?激起?了他有关上辈子的回忆,他仿佛觉得,在?曾经的某一时刻,徐燕芝也像这样,下巴垫在?手掌心上,歪着头看他读书。 就?像一只突如其来的燕雀,停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等待他。 不过再多的记忆,他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徐燕芝此时会想?说什么,打算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多翻了几页书,来掩盖自己此时的凝思。 会像山中的野雀,像路人讨要一点可食的糕点吗?那药应是十分苦的,只可惜他不喜甜,身边从不会有这类东西。 那应当夸一下,她这身穿着吗? 他身边的女性少之又?少,说这话的机会便更少了。 要夸她吗?夸了她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缓和吗? 会让她分清,他和前世的自己吗。 崔决抿着唇,对上她抬起?的眼眸:“好、” “要是我要小解怎么办啊?” 崔决:? 崔决的剑眉一蹙,听到徐燕芝说出这句话,不亚于他看到前世的自己低下头,埋进表姑娘身/下来的震撼,他摇了摇头,收回了他方?才的想?法?。 徐燕芝看到崔决面?色僵硬,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刚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的崔决,还不是后来那个没廉耻心的狗东西,接受能?力不是很强,“说话!” 车外?的能?武车旁一颤,运着内力猫腰走到一旁的马车内,一回来,又?有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 “怎么样?你听到什么了?” 能?武一脸纠结:“我觉着吧……” 能?文催促道:“别磨磨唧唧的,有话快说!” 众人点头。 能?武不满,虽然他对于侦查之事十分跃跃欲试:“你们胆大你们自己去听啊!干嘛让我去!” “好好好,你快说,不催你,到底里面?什么情况啊?” 能?武模棱两?可道:“不好说,反正表姑娘对三郎君说话挺凶的,感?觉和我们听过的那些传闻都不一样。” 能?武又?道:“三郎君对表姑娘不一般,表姑娘也愿意跟他说一些密话,真不知他们是因为什么闹掰了,才让表姑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遇到了危险。想?到那人的实力,真是令人后怕。” 能?文:“我也觉得是!就?这几天表姑娘哪里下过车了?昨夜你们也没听见表姑娘骂的那叫一个难听,还是没看见三郎君脸上的爪印啊?三郎君生气了吗?他没有!三郎君必定心悦表姑娘,不然为什么不远千里也要将?表姑娘寻回来?周蒙,你打赌输了!” 周蒙悲痛地掏出一串铜钱,“真没可能?是兄妹情吗?如果我妹妹这样,我也不会跟她计较的。” 薛郎中把他手中的钱串子夺走:“兄妹情个屁!表姑娘和三郎君哪有这么多血缘关系?又?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哪那么亲!还有你们,赌兄妹的快点给钱!” 周武看着痛失金钱的一众人,他忽然觉着,他的好哥哥和薛郎中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顿悟了。 这俩人一定早就?知道内幕,在?这忽悠别人骗钱呢。 幸好他从不沾赌,不然就?要被他们忽悠了去。 而车内的崔决看着大放厥词的徐燕芝,有些头疼:“你现在?要?让能?文带你去。” “你老麻烦他干啥啊。”徐燕芝感?知到崔决好像有些窘迫,乘胜追击,语气带着笑,“你这么喜欢看着我你带我去得了。” 崔决:“……那好,等你想?如厕再叫我。” 这回轮到徐燕芝说不出话了,她只是想?恶心他一下,没想?到他还真准备带她去啊! 她再怎么不注重自己,也不需要别人陪她如厕! 他看到她不再多说,便拿出她临走前写?的那封信摊在?茶几上。 一旦找到了她,许多东西他都想?挖掘出来。 “表姑娘,你的字,是跟谁学的?” 徐燕芝见他跳过了话题,便也将?之前那件不太堪入耳的事先抛在?脑后,“三郎君,我是没像你一样学富五车,但我还是认得一些字的,我阿娘教我认得字!” 崔决的指尖敲了两?下桌面?,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我是说字迹。” 徐燕芝这才明了,实话实说:“这是上辈子的你教我的,希望我的字能?写?的再好看些,但你也看到了,我就?这个水平。” 上辈子,这辈子,明明是同一个人,还专门用?不同的时间段来将?他们分开,徐燕芝只觉得奇怪,而且,她并不觉得眼前这位崔决和前世的那位有什么不同,等到时间一长,他也会成为那个人的。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交换的?也不知道是否那人能?够听见,但她就?打着他能?够听见的想?法?,愤恨地说:“每天都要让我学,不学就?要罚我,可烦人了!” 她的话刚说完,就?看到崔决拿起?信,凑到烛火前,把信烧了。 徐燕芝猜不透他什么想?法?,只觉得都很有病。 崔决将?心中的躁意隐藏,敛了表情,又?问她:“你来九牛镇后,是否回了一趟幼时所?居的茅屋?” 不该再问这些,都过去了,之后他会好好照顾她的。 看她的模样,虽然还害着病,但思绪清晰,当下重点,应是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查个透彻。 “去了呀,那间茅屋是我阿爹留下来的,我地契还在?包袱里呢,就?是被我阿爹曾经的友人强占了去,我当时一个人,也怕生事,就?在?屋中坐了一会就?上山了。” 徐燕芝说起?这个就?来气,说话时,脑袋耷拉着,要怎么将?阿爹的地再抢回去呢? 崔决眼皮一掀,给自己和她斟上茶水,“你的意思是,你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在?。” 她伸出手指,将?茶杯移了一小段距离,想?着崔决能?找到她,也是去了那茅屋才是。 “什么意思,你去了他们不在?吗?不应该啊,他们屋中,还有个要吃奶的女娃娃,是随时要有人看着的。” “他们死了。”崔决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杀害他们的人,与追杀你的人为同一人。男人的尸体是在?山脚下发现的,临死前,应是被那人威胁着带了一段路。” “什么?!”徐燕芝瞬间寒毛耸立,明明她喝了药身体开始发汗,她却依旧觉得冷,差点要去将?床上的软衾拽过来披。 她不由得地摸上自己的手背,指尖冰凉到不可置信的程度。 她抬眼望了一眼崔决,希望能?在?他眼中看到说谎的痕迹。 当然,他的眼中平静无?波,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怎又?会在?这时对她撒谎? 陈伯一家被灭门,他只是在?简略地告知她罢了。 虽然她讨厌陈伯一家,但从未想?过让他们死。 甚至是她前脚走,后脚追杀他的人就?赶来,将?他们灭口了。 岂不是她这一路,都在?被这人跟踪? 那她母亲的墓又?是谁挖的,为什么会将?她母亲的骸骨带走——大雨封了进山的那条路,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崔决低眉,顺着她的发顶向下看,看到少女那对长睫不安地颤抖着,似乎是他幼时在?花丛中捉住的蝴蝶。 他知现在?她内心如何想?,便说:“不必害怕,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很安全。” 徐燕芝不想?寄托于崔决的保护,她是不会再犯这种傻事了。 见徐燕芝没表态,崔决语气硬了几分,问她:“你可知你母亲,生前可遇到什么事?可能?的罪过什么人?” 不可能?是九牛镇的人,有这种身手的,怎会屈居于这种地方?。 徐燕芝仔细回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阿爹去世后,我一心只想?给阿娘治病,只有清晨和夜里才会和阿娘聚在?一起?,就?连阿娘是从长安来的,都是我听表舅父跟我说的。” “只不过……”徐燕芝想?到了什么,纠结地说出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线索,我夜里是跟阿娘睡在?一起?,有时阿娘便会突然惊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要掐我的脖子,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是我,忙跟我说对不起?,她做了噩梦,认错人了。” 崔决了然颔首,又?问:“她掐你一次,你为何不和她分开睡?” 徐燕芝理所?当然地说:“崔府那么多仆人,自然不会为这种事烦忧。我家里只剩我了,我要照顾阿娘嘛。” 真可怜。 崔决心尖微颤,他看到她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又?黑又?浓密,好像将?她包裹住了一般。 徐燕芝再没什么可想?的了,这时她又?想?喝口茶,来压压心中的慌,不料却发现自己的手酸软无?力,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崩溃道:“你又?叫郎中往药里加料了?!” 崔决痛快承认:“我说过,防止你在?路上耍心眼。” “崔决,你是信球吧?!”徐燕芝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身子却绵软无?力地冲他倒了过去,就?这样跌进他怀中。 “我会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的,你且放心。”他将?她翻了个身,手指撩开散了半脸的长发,双手捧住她的两?片粉腮,从肩膀滑落的长发如蛇一般,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他那双目,闪着胜者的锋芒,对上她愤恨的表情。 “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他有用?多了,表姑娘。” 随后,他的臂膀从她腿弯处穿过,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抱起?,又?放回榻间,还将?她的姿势一板一眼地摆成他入睡时的模样。 徐燕芝真想?一拳砸在?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上,可惜她连手臂都用?不上力,她干脆骂了两?声?崔决就?闷声?睡觉,等到她彻底好了,她一定不会再让崔决这么碰她。 可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双眼揽不住胡思乱想?的心。 她怎么都睡不着,想?到她的阿爹阿娘,除了人长得为人称赞之外?,实在?就?是两?个普通人。 她也从未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同的。 就?连在?她上辈子,一直到她离世,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 她想?着想?着,便听到另一边看书的崔决终于有了动静,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动作,借此来转移心中烦乱。 她听见他倒茶,听见他与外?面?的车夫问了问还有几日?马程,又?坐回茶几前,只余翻书声?。 说实在?的,很无?聊。 都给她听困了。 不过正好达到了她想?要的催眠效果,她正准备踏实地睡上一会,便又?听见崔决在?动—— 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她能?感?受到她身边的褥塌下去一块,他应是坐在?她身旁了。 徐燕芝刚想?睁眼问他打算做什么,转念一想?,罢了,她实在?不想?跟他多说,索性闭着眼,装睡。 下一刻,她感?受到有人在?抚摸的脸,摆弄她的发丝,弄得她脸蛋发痒。 他就?像个劣童,终于寻到了一个可心的玩具一般,摆弄了她许久。 在?她差点忍不住要睁开眼骂他的时候,她右侧的脸颊一软。 被亲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单单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却在?徐燕芝心中化为轩然大波。 这个亲吻,代表什么? 难道是……喜欢吗? 第47章 坦白 徐燕芝到最后,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等她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重新变清晰时,看到崔决背对着她, 身骨挺拔。 不出一会, 便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她出现?幻觉了?? 很快, 徐燕芝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她乜过眼, 看到身旁塌陷的一块薄褥, 上面的温度已经消失了?。 说不定只是觉得好玩。 毕竟人?都?是会有好奇心,崔决也不例外, 他可?能就是好奇所以亲了?一下……停。 她编不下去了?。 这话在她这里都?骗不过, 崔决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说上辈子,这辈子都?活过二十?岁了?吧,哪里不懂这些。 可?就是很不对啊。 徐燕芝躺在榻上, 开始计算时间。 首先排除洛浅凝的影响, 她没记错的话,崔决在当年的这个时间段, 可?是她死缠硬磨崔决人?家都?不屑一顾的时期。 而且她自从重生回来,除了?跟上辈子那位有些冲突之前, 跟这位也没什么关系啊。 她不懂。 但转念一想, 她跟他会不会因为那包蒙汗药结下了?梁子,但为了?一包蒙汗药就从长安追到这里, 崔决可?真?够记仇的。 总而言之, 从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来看, 能为了?她这么做的,不是跟她有仇, 就是心悦她。 前者不至于,后者嘛,徐燕芝没那么笃定。 她大胆猜想,也可?能是他们之间的记忆共通,毕竟她和上辈子的崔决,就算结局惨淡,曾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这个崔决,也难免混乱。 但无论是哪个人?,她都?是要划清关系的。 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不仅阿娘的事让她焦头烂额,她还自身难保,分不出身再来计较这些,但切不可?能让他再做什么亲昵的事了?。 她已经不爱他很久了?。 于是,徐燕芝夜里都?要做到比崔决先睡,因为休息不好,病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身子依旧虚弱。 夜里,她依旧要和崔决同塌而眠,只不过,她要比之前更谨慎。 黑暗中,缓缓的车轮声,也因为她贴着车壁的原因十?分清晰。 她计算着,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崔决就应该就寝了?,他一向?作息稳定,雷打不动?。 她听到崔决翻了?个身,黑暗中辨不出他的表情。 “再不过两日便回长安了?,我可?以差人?可?以做几套不同的床榻,供你选择,以便你安睡。” 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徐燕芝脱口而出:“不是床榻的问?题,我就是单纯的睡不着而已。” 说完她都?想抽自己,直接认下不就好了?,又要多费口舌了?。 烛火乍现?。 崔决点上烛台,火光在他的侧面上微动?。 “为何睡不着?” 他的声音有些哑。 崔决倾身过来,他身量长,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最里面揽过来,手背贴上她的额,“烧已经退了?,我让郎中再给你开些安眠的方子。” 那他娘的还得了??! 徐燕芝赶忙挥开他的手,从他身边逃回最里面,“反正就是睡不着!你别管我了?我要睡了?!” 崔决蹙眉,觉得她说话越发颠三倒四,手指掐掉那一豆烛火,想着明日再让薛郎中号号脉。 马车内就像一个独立的世界,徐燕芝约莫在这里呆了?十?天,终于回到了?长安。 只不过,这马车不是从崔府停下的,是在一个连宅门上都?没挂上匾额的大宅前停下的。 她不知道这里具体在哪,崔决把她丢在这里,美其名?曰不易打草惊蛇,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婢女照顾她的起居。 这婢女是从崔府里新调教好的人?选的,因为徐燕芝曾经唯一的婢女就叫碧落,所以她为了?省事,也叫她碧落。 碧落虽然只是一个名?字,却又能时时刻刻提醒她。 “徐娘子,菜已经布好,可?要用膳?”碧落摆好碗筷,看着窗边小榻旁,望眼欲穿的徐燕芝,低眉顺眼地?说:“娘子别急,郎君说不定您用完膳就来了?。” 这已经是崔决将她放在这宅中的半月后,他不让他人?与?她接触,自己也很少来,好像真?的在履行?那句“为了?不打草惊蛇”的诺言。 徐燕芝移开眼,刚想反驳碧落,转而一想确实?是那么回事,她需要崔决带给她消息。 “你先去用,不必管我。” 母亲的尸骨未找,她一日都?不得安宁。 可?偏偏那伙人?做事隐蔽,若能轻而易举地?查出来,她也不至于在这里等这么久。 不仅如此,崔决还给她规定了?一些习字课业,每次来也要来检查一二。 这么一想更崩溃了?。 “徐娘子,您还没吃呢,要是郎君看见,我是要挨罚的。”碧落怎么可?能让徐燕芝饿肚子,她恭敬地?伺候徐燕芝,可?是为了?从崔决那里得到好处。 “我知了?。”徐燕芝坐在桌前,刚拿起箸筷,就听到碧落说:“娘子,饭黍毋以箸。之前郎君特地?叮嘱过我,要教你规矩。郎君说,您早年许多东西没学,导致了?您这样的性子。碧落是照顾您的婢子,更是您的教习娘子。” 徐燕芝手中的箸筷一顿,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让用筷子吃饭是吧,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没想到,她每动?一下,碧落就提醒她一句,而她的每一句话,最后均落在“一切都?是郎君的心意”上。 “娘子莫急,一开始娘子恐怕还不习惯,郎君也曾跟我说过这些,说娘子放达不羁惯了?,这些事情上需循序渐进,所以前些日子,奴婢并未跟娘子提出。” “可?是……”明明很单纯的吃饭,她跟平常一样,把饭菜收拾干净,也没弄出多大动?静,偏要加一些复杂繁琐的礼仪,让徐燕芝一顿饭下来,食之无味。 并且,好像还弄得她十?分愧疚,就好像她过去十?几年都?活的粗俗,需要好好调/教才可?。 “娘子,还是按照郎君的喜好来吧。毕竟,您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三郎君的东西。” 碧落的话不轻不重,却像威胁。 “只有三郎君在帮助你,娘子合该听三郎君的话才是。” 徐燕芝不语,碧落说的没错,但她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娘子用完膳稍作休息后便去沐浴吧。”碧落皮笑肉不笑地?说:“郎君说,每次你见他之前,都?需要做此事。” 徐燕芝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碧落去了?浴室。 这是她沐过的最复杂的一次浴了?,不仅如此,待她从浴桶出来后,还被一旁伺候的从内而外,涂了?一身香粉。 徐燕芝鼻尖一皱,“我平日里不抹这些,这次就算了?,以后……” “娘子以后也要抹的,因为郎君喜欢。” “那我在这里算什么,他的外室?”徐燕芝说:“我只是迫于无奈才住进这里的。我们只是表兄妹关系。” “娘子自然说的是,但三郎君也是为了?娘子好,娘子应多听三郎君的话才是。”碧落一边为她绞发,一边嘴上又开始三郎君长三郎君短,“就当是三郎君对妹妹的一种爱护。” 狗屁呢? 徐燕芝睨了?碧落一眼,愈发觉得自己身在一个由高?门大院铸成的笼中,这里跟在车厢里没什么两样,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崔决的监视之下,她所有想知道的事都?必须由崔决亲口告诉她,无异于坐井观天。 而且,崔决所谓的“爱护”,让她有些吃不消。 这样下去,真?要被养成笼中雀了?,她宁愿回到崔府,祈求表舅父庇佑,也不愿看着崔决的脸色活着。 何况被崔决亲的阴影还深深地?印在她心里呢! 天知道那天她洗了?多少次脸! 等到崔决来时,徐燕芝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今日光线好,从窗户穿进来的暖洒满整片书房,他进来时,瞧见徐燕芝卷密的睫毛也被光镀上一层金子,玉容闪光,双眸跟琥珀一样透亮。 就像一直讨喜的金翅雀。 他敛了?表情,说道:“近日可?有好好习字?” “我照你的要求,都?写了?。”她倒觉得这光有些刺眼,抬手去关了?一半的窗,让阳光全都?打到崔决的面上。 崔决双目一闪,约莫也觉得刺目,却没向?她一样动?作,只是低下眼,去看她的字帖。 其实?徐燕芝的字放在九牛镇那种地?方,算写的好的了?,但在崔决眼里还是有些不堪入目。 “你这字写的不对,这里太柔。”崔决从一旁的笔架中选了?一支狼毫,拿出一张宣纸,在上写下相同的字。 “什么?”徐燕芝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觉得让她跟一个自小在大家族中耳晕目染的比较书法,太难为她了?。 她现?在已经做的不错了?。 “我教你。”崔决轻轻一拽,将徐燕芝拉到书案旁,将手中的狼毫交到她手上,握住徐燕芝的手,教她写字。 他的手掌,可?以将她完全包住,虽在夏季,却有突生的热。 她鬓边的长发,因为弯腰的缘故,滑到纸上。 耳发间都?是他为徐燕芝亲自挑选的香,很好闻。 可?徐燕芝并不关心这个,“关于我阿娘的事,可?有眉目了??” 崔决不语,好似在等待徐燕芝的动?作。 徐燕芝心里咯噔一下,手指僵硬地?再去照猫画虎写出一个字。 需要听他的话才能换取“好处”。 而崔决对此十?分受用。 “有了?一些,”崔决自然要为她解决这事,“近几日我查到,自从上次庙会离开后,我发现?有两路人?在追查你的行?踪,奇怪的是,其中一部分人?在帮你隐藏行?踪。而另一部分人?,应就是跟刺杀你的人?一伙,并且带走?了?徐蕊的尸骨。” “帮我?”徐燕芝有些懵,她在长安哪还认识这种高?人?? 她之前受了?宁贵妃的恩,但宁贵妃会为了?她这样? 如果真?是如此,她阿娘和宁贵妃又有什么干系? 这样一想,她们确实?是认识的…… “没错,”崔决见她发愣,将她鬓边的长发揽到背后,“不然你以为单凭你一个小娘子,自己能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人?一路帮你,你才能躲过我和另一部分人?的耳目。表姑娘,现?在世道不太平,还是劝你一句,不要再乱走?了?。” 徐燕芝还在发愣,并未发觉崔决将她的手握紧,在她写的那篇字帖上圈了?几个字,“一会主?要练这几个字吧。” “哦,哦。”她呆呆地?回应,脑子里哪里还有练字这回事。 “对了?,表姑娘,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徐蕊——也就是你阿娘,可?否跟你提过安国公?府的闻世子,亦或你有没有见过这养的东西。”他取出一张画纸,上面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图腾,“这个是安国公?府私兵的标志,你有没有印象?”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被问?住了?。 什么世子? 她哪听说过这些? 看徐燕芝的表情就明了?,她对此一无所知,崔决也没继续逼问?,“当年安国公?府曾经卷入一场夺嫡阴谋中,圣上震怒,直接将安国公?府满门抄斩。其中安国公?府的那位主?谋,闻澜世子,与?你阿娘关系匪浅。不过你不用太过惊慌,目前还未到水落石出的时候,还有许多不明了?的事。” 徐燕芝点点头,努力消化着崔决的话,耳边突然一痒,不由自主?地?错开脸,看到崔决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想帮她将脸畔的碎发勾到耳后。 刚才听的太入迷,她这才慢吞吞地?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习字的标准,在她的身边萦绕着的,都?是他衣裳的熏香味。 太近了?。 她一点都?不觉得缱绻心动?,而是心里发毛。 她对崔决对她的好,感到不适。 她也终于知道这种怪谲诡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一个正常的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又帮助她,又安慰她,还会帮她做这件事了?? 难不成真?的被前世的记忆影响了?? 她假装无心说道:“三郎君,多谢你帮我查这些。希望这件事早日水落石出,能让我阿娘在九泉下安眠。” 她顿了?一下,从他怀中饶了?出去,借这个时机,与?他划清关系:“三郎君,您在百忙之中帮我的忙,还不计较之前我的出言不逊,我跟你说谢谢是应该的,当时,我以为您是那位……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才离开的,结果您不是,那等到事情结束,我就可?以回到崔府了?。” “不急。”崔决看到徐燕芝说话时,又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不自在。 “我帮你这些事,也有一些事要问?你。”因为徐蕊之事,崔决打算再给她些时间消化,不打算就上辈子那次城墙下的记忆来逼她,“上辈子的我,是否曾允诺过你什么,却没信守承诺?” 这位崔决的记忆不完整? 她倒是很平和地?点了?点头了?, “也就是说,三郎君您并不清楚我与?你之前上辈子发生过什么吗?” “只见过一些,不过五幕。” 徐燕芝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以为三郎君都?知道呢。先不说重生就十?分不可?思?议了?,您和他的记忆竟然没相通,这倒是每个人?都?不一样。” 那崔决,不应该被上辈子影响太多啊? 可?是他所做的种种,明显就是,喜欢她啊。 虽说她不明白什么安国公?,什么虎纹,但是谈情说话她是最懂的呀! 她越想越敢想,甚至已经开始盲猜, 愿意帮她到这种地?步,先排除心善。崔决怕不是早就喜欢她了?吧?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更有一种细思?恐极的感觉爬上了?她的脊背。 如果真?是这样……无论是上辈子的崔决,还是这辈子的崔决,在这个时候就喜欢她了?,那他还要一直一直拒绝她,看她的好戏,看她被众人?耻笑,直到她真?的决心放弃,他才出手。 现?在,她因为阿娘的事被困在这里,虽然得到了?庇护,却也满足了?崔决的癖好,她必须听他的,一点都?不能忤逆他的想法,这才能换来“同等”价值的情报。 她虽然对这件事有些吃惊,但想到这人?是崔决,便觉得他是可?以做的出来的,毕竟他一贯是一个伪君子罢了?。 一股屈辱感由内而外拉扯着她,这辈子他依旧是这样,就算想要保护她,也是把她当个笼中燕雀,当个外室一般的藏起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完全受着崔决掌控。 一旦找到机会,她必将戳穿他这副高?高?在上的虚伪假面。 后来崔决又来了?几次,夏季已经到了?尾声,她听到有关阿娘的事却越来越少。 不仅如此,她对外头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 只要她问?,崔决就告诉她,这不是她应该想的事。 她只需等待他帮助她,保护她就好了?。 还必须是由她听话来换取的才得来。比如崔决安排了?她的衣物,衣物的熏香等等,他也将张乾给她的东西收走?了?,阻绝了?一切她与?外界的关系。 这让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被驯化了?。 只要主?人?一抬手,她就该明白他的想法,去讨好他,换得回报。 …… 崔决为求隐蔽,给徐燕芝安排的宅邸并不算大,书房由两间小室连接起来,仅用一扇屏风做遮挡,平日里若看书写字乏了?,便可?绕过屏风,去里面的小榻小憩。 等崔决下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被碧落告知,徐燕芝正在书房小憩。 崔决颔首,挥退碧落,告诉她不必叫醒她。 自己却走?进书房,绕过那扇枯水石雕的屏风,站在仅能容一人?酣睡的小榻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这间小室的雕花窗也开着,夏风卷着燥热,将她满头青丝吹乱。 窗上还保留着她在青陆阁的爱好,在窗栏上挂一串风铃,无论多小的风,都?会将银铃吹动?,好似那玩意一响,就能解几分暑闷一般。 窗外的枝叶繁茂,将她身上的衣裙印出一片光影斑驳,仔细看,能看见在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 青年缓缓蹲下,他不愿打搅少女的清梦,手却忍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她拢好被风吹乱的墨发。 随后,他带着按耐不下的悸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瓣,想将吻偷偷落在那处。 这次,没必要再假寐,她睁眼了?。 “三郎君,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上挑的美目与?他好看的凤眼四目相对,崔决挑眉,眼底暗藏几分惊讶。 徐燕芝勾唇,狐狸眼有一抹肆意的光,她在崔决进来前就已经醒了?,只是,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次,是她抓到他了?。 但是眼前的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徐燕芝以为她才是凭空臆想,出现?幻觉的那一个。 崔决深吸一口气,清俊的面上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黑白分明的眼是那么波澜不惊:“表姑娘,是我做了?小人?。我与?你道歉。你可?打我,骂我,是我浪荡,我不做辩解。” 他的道歉,诚恳却虚浮。 “道歉有什么用?我问?你,你刚刚那样,是不是因为你心悦我?” 徐燕芝甚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即将抽身离去的长袖,奋力捕捉他蕴藏在最深处的慌。 崔决盯了?徐燕芝片刻,最终眼神洛在他被纠缠的长袖上,温和低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答道:“他跟你上一世有过一段纠葛,若我有所反应,也是皆由他。” 不漏破绽。 比起惊慌,故作淡定的否认更让她恼怒,她忍住用头去撞他的冲动?,干脆将话全部摊开来说:“我现?在不是说他,崔决,我在说你,你喜欢我。” “我现?在说的是这辈子的事,与?上辈子无关。崔决,现?在是你驱动?这副身体,是你在马车上吻了?我!”徐燕芝从榻挣扎着起身,差点从榻上摔下来时,崔决抬手稳住她的身形,这让她冷哼一声,心里骂他自己挺会形容自己的,登徒子、真?小人?,“是你喜欢我,你才会将我追回来,你喜欢我,才会帮我处理阿娘的事,你喜欢我,才会不将我养在这里,但你不承认!你只想让我乖乖听话,把你当做天。” “但你觉得我不能当主?母,更不能当你的妻子,因为我没好身世,跟你相距甚远,甚至连字都?写不好!所以你也曾放任我追求你,向?你示好,享受被我喜欢的感觉。” “你现?在,是不是自以为给予我保护?觉着在这里,帮我解决一切问?题,我就会重新钦慕你?”徐燕芝越想越可?怕,“这件事之后,你会怎么处置我呢,我在这里,跟外室有什么区别?” “还是你是觉得,我既然和上辈子的你有过一段缘,自然也会和你有什么?你想让我你依靠你,但你这是在囚禁我。” “崔决啊,现?在我在说你们两个人?了?,你们两个都?是!自以为是,自觉高?高?在上,可?以完全掌控、主?宰我,想看我如何为你沦陷来满足你们内心那点病态的腌臜的心,当我不再参与?你这可?怜小把戏之后,你才终于发现?,你根本不能控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他两片前襟,将二人?的距离拉的更近,“无论张乾也好,上辈子的你也罢。你!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你,现?在迫切想赢,我没说错吧?” 徐燕芝洋洋自得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知道你很多秘密的,甚至我都?可?以说我有点了?解你呢!我知道,你想继续把我当做你在崔氏府邸之中供你消遣的玩物。没门!别再把我当成那个好骗的徐燕芝了?。” 她双掌捧住崔决的脸颊,呼出的热气,尽撒在他面上,多想将高?处的他拉下,“我说的没错吧?就连现?在,你也在为我心动?。” 徐燕芝看到崔决的面不改色终于有了?裂痕,不屑地?哼笑,抱着试探的心理推开他,竟然一下子将崔决这样身量的人?推倒在地?上。 “可?惜,你连承认都?不敢。” 她站在他面前,第一次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地?看着他。 “你太自大了?,崔决。” “不,你卑鄙。” 第48章 疯子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徐燕芝气喘连连, 口干舌燥。 小?室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她一刻不错地盯着崔决,当他?那本?来冷静到薄凉的眼神终抬眼时,表情惨淡地笑了一声。 随后?, 她听到了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徐燕芝, ”她面前的崔决起身, 他?身量很高,虽然没有张乾那般魁梧, 但对比徐燕芝这种纤小?的个头来说, 就如同一座山一样。 “你好大?的能耐。” 他?的眼中淬着冰,将?她冻的遍体生寒。 好像那些寒冰, 下一刻就要刺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下意识地就想逃跑, 还未转身, 就被捉到,一把扯到小?榻上?。 就如同徐燕芝了解他?一样,他?也同样了解徐燕芝。 徐燕芝差点?崴到了脚, 幸好, 这小?榻上?还铺了一层锦褥,不至于摔的太痛。 “从前, 我是负了你。”崔决单手就把徐燕芝的两只腕骨捁紧,高高抬过头顶, 膝盖轻而易举地抵进双/腿间, 让她动弹不得,“我确实没有完成约定, 是我的不对。但你仅仅看到了这些, 是你的不对, 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徐燕芝很快,不, 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他?们二人辨别出来,这个崔决和刚刚那位,并不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崔决,是曾与她万缕纠葛的人。 崔决低头,将?头迈入她的胸口,拼命嗅着她的芬芳。 听到她越来越快的心跳,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我不仅仅看到了这些。”徐燕芝眼波流转,殷红的眼眶聚集起来的水珠顺着面颊滴落,像一滴在枝芽上?摇摇欲坠的露水,落在了青年的鼻尖。 “我在死后?,看到你们把我扔在郊外,连个像样的坟都没给我立一座,”徐燕芝呜咽着,“我看到你们其乐融融,好像没了我,你们都可以过的更好。” “不是这样的。燕娘,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眼皮子浅,凡事总看到表面。”崔决表情森然,冷着一副脸,阴冷的双眸中,布满血丝,“当年,父亲允诺我太子之?位,最后?却变卦将?大?兄封为太子。我那两个兄弟,怕我谋反,断我兵粮,让我差点?没从鲁州回来。但我还是回来了,为了你。” “燕娘,你说,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外面那么乱,我必须保护你。” “那些阻碍我和你相见?的人,我杀了便是。”崔决俯下身,一口咬上?她的粉腮,在上?面留下一排淡淡的牙印,“我那阿兄和不争气的四弟,我找了个借口,让乱箭射穿他?们的身子,他?们夫人去给他?们收尸,都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哪个。” “父亲很失望,因为最后?还是我成了皇帝,一个言不正名不顺的皇帝。”他?觉得现在被压在榻上?的乖巧的徐燕芝很符合他?心意,忍不住低头舔了舔她那抹粉唇,“燕娘,你说过让我做明君,一个弑兄的人如何?做明君。明君,不可背信弃义?,我本?无意帝位,可造化弄人,我若不和洛氏一族达成协议,我会死在鲁州,若不封他?为皇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江山,又将?陷入动荡。那场面你我都不愿看到。” 徐燕芝听到他?这些话,只觉得害怕,手腕用力挣脱,却被攒的更紧。 “疯子,你离我远点?!” “你怎么只叫我疯子,不叫那个人疯子?”崔决的语气竟还委屈了起来,“他?还不及我半分,就连承认爱你,他?也不敢。他?为你做过的事,我也能做,而且我还能做的更好。” “我好开心,一直在等一个跟你说话的机会,”崔决说:“我拥有江山,本?就是为了保护你的,没了你,我还活着做什么。我尝试了许多?次,终于让我找到了现在的你,我可以跟你解释这一切了。不过,太奇怪了,我查了这么久,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想至你于死地。每一世,每一次。” 崔决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尝试许多?次,什么叫总是想让她死? 她……怎么想也应比崔决的仇家少吧? 徐燕芝还没开口问,崔决的话锋一转, “你约莫是听不懂,但这不重要,我们再将?话题回到帝后?大?婚。” 崔决看到她眼神一黯,笑着说:“我知你不想听,可我必须要同你讲,我不希望你再生我的气。” “我的手沾了那么多?人的血,我的仇家太多?了。但不及我的,我都杀的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想,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地把你杀了呢,是洛氏,还是王氏和他?那奸夫。你知道吗?我差点?去皇陵将?我父皇挖出来看看,不然的话,我会以为是他?诈尸,嫉妒我和你欢好。” “我想想,我那会怎么做的?我先假装不在意你,看看有没有会露出马脚,把那些取笑你,侮辱你的人统统斩首,计划进行的还不错,就是那些人哭的很吵。”崔决哪还有半点?世家郎君的样子,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回忆他?所说的一切,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压抑着偏执与疯狂,当徐燕芝以为他?即将?爆发的时候,他?只是不屑地轻笑出声。 那么淡然,人命在他?手上?,早就不值一提。 那声轻笑,又让她抖颤了颤。 从鲁州回来的崔决确实变得不再正常,他?除了经常被梦魇着,还有静养他?被挑断的手筋,对她看管的更严了之?外,没表现出太多?。 但她从没想过,崔决会疯到这个地步。 “你怕什么,”崔决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动静,“你别信其他?人,只信我便好。” 这句话,上?辈子他?也说过。 徐燕芝再次试图挣脱他?的桎梏,可惜再一次失败了。 他?打定主意把她囚在身边。 “崔决,你别这么对我,你我二人早已在上?一世缘尽。” 眼前的崔决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那位,对于徐燕芝决绝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再次俯下身,去咬她的嘴唇,“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叫你‘戏子’,让你离开那件事。如果不对你凶一点?,你肯定不会离开我的。” 这次轮到徐燕芝笑了,这次是怒极反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贱?” 她张嘴的瞬间,崔决的舌便趁机探进去,勾着她的丁香纠缠。水声让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消散,转而蒸腾起暧昧的云烟。 也像一场战斗,敌进我退,成王败寇,挣扎不起。 她发了狠地去咬他?的下唇,想让他?滚开,没想到崔决的眼中盈光一闪,连锢着她的手腕都松开了,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腰,这方小?榻太过窄小?,男人宽大?的袖袍几?乎把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任她去抓,任她去挠,去打,他?也不放。 一吻下来,徐燕芝呼吸不畅,嘴唇被他?突然发疯咬破了皮,心口大?起大?落。 崔决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被她抓花了不说,眼皮还红肿了一片,不出意外,明日应会留下一圈乌青。 吃够了,他?才?解释:“不是的,燕娘,是因为你喜欢我,你每一世都喜欢我,我哪知道你这辈子就不喜欢了?” “哭什么?我们以前不是没做过。”崔决捏起她的下巴,将?她脸上?泪痕擦掉,这是他?不愿看见?,不愿面对的东西,“这次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还要离开几?天,你安心在这里呆着。这一次,我定能——” 崔决的脸色骤然苍白,剩下的话被吞进腹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捂着心口,冷汗瞬间就从额间冒了出来,徐燕芝趁机脱离了他?的掌控,看到他?无力地想要攒住她最后?一片衣袂。 但徐燕芝立刻将?他?手中的裙摆抽走,退到屏风后?,窥着他?的变化。 他?好像在和其他?人打斗,挣扎,脸色变了又变,她甚至以为,崔决要死在这里了。 在她刚想把碧落叫过来的时候,崔决忽然手掌撑着地,缓缓地站了坐在小?榻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不知道是谁赢了。 现在的崔决,像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佛,静坐在那里,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不像是同一个人。 崔决摸上?自己的心口,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了下来。 他?尝试抢夺了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这次成功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掌握了法?子,但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那个老不死的东西都太多?值得他?再去深究的东西了,他?需要冷静,不然的话,他?会跟他?一样疯掉。 他?草草看了一眼徐燕芝,再没说一句话,夺门而出,脚步慌乱到溃不成军。 接连一个月,崔决都没有来过。 崔决不来,她近乎是被软禁在这,依旧被碧落催着学这学那不说,还一点?阿娘的消息都没了。 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 可碧落简直就是这个宅里的地头蛇,这里面做工的人,多?数都听她的。 徐燕芝不学,连饭都吃不上?。 徐燕芝趁碧落在耳房休息,随意在宅院里溜达一圈,就会出现她见?都没见?过的人,在她左右行走,问她打算去哪,什么时候再回房歇息。 唯一能够说上?几?句话的,居然只有碧落。 但崔决并没有真正断了与这宅府的联系。 徐燕芝望着碧落正在一群人面前,安排着崔决命人安置在这里的新?东西。 这是她近一个月来,第一次看到生人。 她看到那人,搬着一个皮箱,走过碧落时,身子一些,皮箱差点?从手中脱落。 “我手腕最近受了伤,姐姐,你离我远些,我怕我没搬好,磕碰到自己倒没事,要是让你受伤了,我的心可过意不去。” 世人惯爱嘴甜的,碧落看了一眼正搬着皮箱的少年,嘴唇蠕动了下,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只见?那少年,跟着一行人从她身边走过,在与她擦身而过时,他?手中的箱子真的掉了下来。 “呀,对不住,徐娘子,我的错,你没受伤吧?”半人大?的皮箱摔在地上?,差点?砸到徐燕芝的脚背,她后?怕地想,不能崔决不来,她还把自己弄成这德行。 她跟那少年离得近,她才?看出,这少年有些眼熟,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看着少年重新?将?皮箱搬起来,手中却一凉,她低下眼,看到手中被塞进来一团纸。 “到底是哪里叫的人,也不知道小?心点?!”她假装怒气冲冲,手中握着纸条一刻也不敢多?呆,赶忙回到自己的屋子,将?纸团拿出来,展平。 ‘可愿离开?明日午时,宅子后?门,我会再来。’ “娘子,你方才?跟那搬货的下人说了什么?” 她眼疾手快,在碧落赶来前,将?手中的纸条塞到枕头下。 第49章 登船 “三?郎君是真的不在乎我在这里了吗?”徐燕芝看着碧落走进, 怕她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抬高了音量。“为何要让这样一个搬货郎来?” “方才他冲撞了娘子你,我已经命人将他赶出去了。”碧落扫了一眼床榻, 说?道:“娘子可有受伤?” “那倒没有。”徐燕芝观察着碧落的表情, 还是如同平时?一样严肃, 应是没发现什么端倪,她稍微放松了一息, 但为了不让碧落继续待在房内, 她顺势躺在榻上,轻声打?了个哈欠, 表演的功力全都用在了这里, “碧落,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在这里看着我了,我想?睡会。” 她平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之外, 也没什么大?事, 特别无聊的时?候就睡觉,这时?候碧落不会像一个监工一样看着她。 谁知, 碧落却说?:“恐怕不行,娘子, 你这几日功课还未精进, 还不是歇息的时?候。三?郎君那边来了信,说?他明?日过来。专门问了娘子最近的功课, ” 徐燕芝:? 不是, 她没有叫他过来的意思。 上次都闹成这样了, 他还好意思再?来检查她功课、不对,他还好意思过来? “我知了, 我马上就去。” 徐燕芝缓缓握拳,指甲掐进掌心,在碧落离去时?,赶忙把?纸团撕碎,扔进一旁的熏炉底。 怕是崔决洞察到了什么。 她无法?不多想?,之前那个崔决已经让她害怕,她不想?再?与他牵扯上关系。 崔决不仅在这里供给她的全部吃喝,还给她添了一堆首饰衣裙,都是她看得上眼,特别钟意的类型。 最要命的是,她可从来没跟这辈子的崔决说?过她的喜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此期间,拥有了更多的前世的记忆。 其实?还有个好处,毕竟,任谁看都会觉得这辈子的崔决好说?话一些。 那在他们二人的记忆完全想?通之前,她要再?离开。 她温习完了崔决要求的,便拿出针线,又给自己的裙子绣了一些暗包,选了几根趁手的珠钗,以备不时?之需。 绣着绣着,她也想?起那个卖货郎到底是谁了。 是温宁宴那小子。 他在声音上和面貌上都做了一些手脚,加之她拢共就见过他两次,时?间久远,她一下子没认出来。 他这次来找她,恐怕还是为了宁贵妃。 ……不过,他这么金贵的人,怎么将手弄成那样。 她回?忆今早见到他的场景。 那手裹着一圈厚重的布条,他一从她身边经过,她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约莫是骑马受的伤吧,上次见他,就觉得他骑马骑得太快。 看看明?日他来不来,怎么说?。 第二日,徐燕芝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碧落,趁着其他人都在准备迎接崔决时?,她悄悄来到了后门。 约莫也到了午时?,却没见温宁宴的身影。 徐燕芝不能久留,踱步了几个来回?,不免失望,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被人拉到树后,借着繁密的枝叶挡住了身形。 她被那人用手堵住了嘴唇,也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整个人压在树干上,疼的她直吸气。 她不由自主地想?抽出腰后暗袋里的珠钗,想?让他离她远些。 温宁宴手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表情,眼珠却向另一边瞥过去。 徐燕芝也随着他的眼光看去,果不其然在她离开一刻钟后,就有他不认识的人来寻她了。 好在温宁宴武艺高强,懂的屏息凝神?,不将二人的踪迹暴露给其他人。 徐燕芝点?点?头,表示她没打?算叫人,等了片刻,他才将手放下。 她被他连着捂住了鼻子,差点?背过气去。 他等那人背过身,去另一处寻时?,弯腰将她拦腰抗在肩上,几个动作就窜进了不远处的库房里,只留一道门缝,可供他随时?注意外面的消息。 接下来,就是温小郎君开始大?放厥词的时?间。 “看到没?”温宁宴一脸骄傲,“看看小爷这轻功,什么水平!” 徐燕芝摸着快要被颠吐了的小腹,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爷好厉害喔,如果下次能够注意别使蛮力就更好了。” 温宁宴自然听出这并不是真心的夸奖,开始找她的毛病,“那还不是因为你没耐心,这里把?你看的这么严,我不得迂回?几下才能到后门,我看你在这这里两步路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你也知道他们把?我看的严啊,如果我不快些回?去,他们又要找我的事,我还怎么再?来见你?既然你武功这么高,不如直接翻墙让我离开,不是更好?”徐燕芝看着温宁宴再?次改变的脸和声线,无奈道。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带你走明?日、不,今日崔决就要找人打?断我的手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腕骨上,心里把?崔决痛骂了一万句不堪入耳的脏词,“我费劲千辛万苦来救你,搁别人早就在这痛哭流涕了,你呢?” 徐燕芝努了努嘴吧,实?在不想?跟他因为这些小事拌嘴:“好了好了,我们先说?正事,之后我再?哭给你看也不迟。” 温宁宴果然是需要哄的,但他也意外的好哄,徐燕芝的语气一软,他也没什么再?拱火的心,立刻说?:“我这次来只是来探听你的态度,如果你想?走,我会想?办法?接你出去。” 徐燕芝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想?走了,不然我来后门等你做什么?” 温宁宴一副“那可未必”的表情,“谁知道你会不会认为在崔决身边给他做个外室也不错呢。” “我跟你说?你说?话现在很难听!”徐燕芝无法?不被他气到,又为了目前唯一的希望,憋着一口气道:“现在打?住一切斗嘴和一切讽刺,说?正事好吗?” 温宁宴轻咳了一声,终于摆出正经的态度,说?:“我可以带你走,但你要严格听我的话,这事才能行得通。” “是宁贵妃让你掺和这事的,对不对?” “没错,宁贵妃愿意帮你,再?帮你一回?。”他话说?到一半又开始打?岔,“上次宁贵妃给了你那么多东西,那些还在吗?” 看到徐燕芝面露难色,他就知道了,那表情无可言状,“别跟我说?你现在除了你自己什么都拿不出来了。” “你又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现在能完整地站在你面前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被刺客追杀,好赖捡回?一条命,在马车上都没下过榻,但是她不准备多说?,太容易被误会了。 她也很想?拿回?来啊,崔决可能让她留下这些东西吗? “也行吧,这不是难题。通关文牒到时?候再?给你一个就是了。”温宁宴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人寻找徐燕芝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他长?话短说?:“崔决其实?已经找到那个要刺杀你的人的线索,只不过长?安人多眼杂,这人实?在狡猾,又武功高超,背后势力神?秘,在长?安城中?,直接抓到他,实?在难于登天。” “但也有方法?可解之,只是崔决不想?用罢了。”温宁宴上下打?量着徐燕芝,这让她十分不舒服,她听见他嗤了一声,继续说?:“这三?天我会回?去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将那人印出来,三?日后入夜,你就来后门等我。一切行动听我安排,且放心京兆伊府的实?力,待你离开后,宁贵妃也自会再?帮你隐藏行迹。” “除非我本人去找你,崔决再?也不会找到你。” 看着他如此笃定,徐燕芝的心放了下来,不过更大?的疑惑也随之涌上心头,“宁贵妃,为何一直要帮我?我之前听崔决说?,有一批人帮我隐藏行踪,难道就是宁贵妃?我虽可以算得上宁贵妃的表亲,可比起崔决来说?,我甚至可以算是微不足道了,宁贵妃难道跟我阿娘的关系很好吗?” “能这么帮你,恐怕跟你娘关系很好吧。”温宁宴只是中?间人,和上一代人的事扯不上关系,“谁知道呢,你记住,你离开之后,也要帮宁贵妃完成一件事。” 温宁宴又嘱咐了她几句,快到离开前,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思维上,感叹道: “哎,其实?我跟崔决关系以前真的可好了,天天一起爬树呢。”他拍了拍徐燕芝的肩膀,说?道:“他就是被家里管得太严了,我看脑子是出了点?毛病。” 徐燕芝虽不知他的过去,但温宁宴毕竟是要将她带出去的人,再?者说?,她也很认同他说?崔决脑子有毛病这句话,临别之时?,她随口问了句: “你手腕怎么样了?” “看不明?白?这叫受伤了。腕骨断了,养着呢。” 徐燕芝想?,如果他真以前同崔决玩的好,那他俩就是一个脑壳有包一个嘴贱,两个人就是天下无敌。 “受点?伤也好,你下次就会长?记性了,骑马不能骑得太快。”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次轮到温宁宴哭笑?不得了,他指着自己现在还肿着的手腕,“你觉得这是我骑马弄伤的?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的实?力,气煞我了,你和崔决一个人我都受不了,走了!” 他撂下狠话,说?完又把?徐燕芝先推了出去,“你先出去,将他们引走。” 徐燕芝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了他哪里,但既然已经将此事说?通,她还是先行离开,不然两个人继续呆在这里,迟早要被人发现。 出了库房没几步,就被人引到前厅,只见崔决正巧从外院过来,看到她不免惊讶地挑眉,淡漠的眸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徐燕芝的身上。 徐燕芝顿时?心若擂鼓,生怕他发现了什么。 最终,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她功课的错误圈起来,与碧落交代了一些事,跟她留下一句“你且安生些”,便离开了。 幸好,他没有询问任何事,不然的话,她和温宁宴的计划恐怕要暴露。 到了三?日后,夜一深,徐燕芝便和温宁宴汇合。 他像之前那样,扛起她的腰,带着她飞檐走壁。 离了那宅子有一段距离后,他才从屋檐上跳下,将她塞进一辆等候已久的马车中?。 “换衣服。”温宁宴言简意赅,抬手跨上前面的位置,扬起马鞭,只听马鞭声清脆一响,马蹄声阵阵,马车向着预想?的方向前进。 徐燕芝将准备好的衣裙拿出来,发现居然是一件胡姬的裙裳,中?间还露着肚子呢! 她不打?算再?问,现在或许相信温宁宴才可以从崔决身边离开。 等她换好了衣服,马车也停了,她听见温宁宴下了马,用手背轻巧车门,问道:“换好了没有?” “好了。”徐燕芝一下车,一阵风将她脸上的薄纱吹起,直接让她打?了个喷嚏。 “上船。”温宁宴依旧是毛毛躁躁的性子,有些粗鲁地拉着她坐上一艘码头上的小舟,又将身上的长?衫扔给她。 徐燕芝身上穿着的舞裙有一对亮晶晶的挂饰,正巧和温宁宴的丝质长?衫勾在一起,她捣鼓了好一阵子,才从那宽敞的外衫中?冒出个脑袋。 此时?河面并不平静,不远处还有正亮着光的船舫,待到小船走进,她才看到船舫上的舞姬,跟她的衣着十分相似。 温宁宴想?让她混进这些舞姬中?吗? 这有用吗? 等他们那艘船舫,温宁宴拽起一个正在喝酒的胖脸郎君说?了些什么,那酩酊大?醉的胖脸郎君如梦初醒,视线清晰地吩咐一旁的人做事。 “你跟我走,到后面来。”温宁宴拉过徐燕芝,不让她四处乱看,“船上很乱,你确定你有兴趣?” 徐燕芝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懂的他说?的乱是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跟上他的步伐。 等他和徐燕芝走到后甲板时?,便看到仅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船上。 他一袭白衣盛雪,背对着二人,赏着水面上的莲灯。 听闻二人的声音,他微微侧头,目光轻扫些徐燕芝被握住的胳膊上,瞧他的模样,好似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 “过来,表姑娘。”他的语气极淡,察觉不出分毫情绪。 “徐燕芝,知道一会该怎么做吗?”温宁宴紧了紧手掌,他说?崔决脑子有病一半在骂他,一半是有些憷他,他很清楚这次之后,崔决会如何对他,但他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温宁宴,你再?碰她一下,信不信我再?折你另一只手。” 徐燕芝微愣,温宁宴的手是崔决做的? “恐怕你来不及了。”温宁宴将徐燕芝向后甩,“徐燕芝,后退!” 徐燕芝向后一步,就看到一道剑影从天而?降,一道锋利的剑霎时?立在自己与温宁宴之间。 若不是温宁宴方才推了她一下,这把?剑可能此时?就插进她的脑袋里了。 这三?天的布置,就是要引出要杀徐燕芝的刺客。 要杀此人,必要用饵。 而?那饵,自当是徐燕芝。 徐燕芝毫不犹豫地往船内跑去,她将头上锋利的珠钗取下,握在手中?,时?刻记得温宁宴跟她叮嘱过的话。 往里面跑,跑到第三?间船室……! 崔决取出腰间佩剑,在刺客要跑进船室时?,与他短兵相接! 而?另一边,徐燕芝即将摸到那船室的门时?,有人从后拽住了她的头发,让她从后仰摔在地上。 居然还有一名刺客! 徐燕芝吃痛地叫出声,根本来不及怀疑温宁宴这个狗屁计划到底行不行的通,就被那人再?次抓起,眼看着就要横刀在她脖颈前时?,她当机立断,将手中?的珠钗刺进他的手腕! 那人也没料到徐燕芝居然还藏着暗器,手腕被戳中?了要害,顿时?血流如注,根本抓不住徐燕芝,又将她扔在了地上。 她不敢喊疼,借着灵巧的身体躲过他受伤后的第一击,再?利落地爬起,冲着那间船室跑去! 第50章 死遁 奇怪的是, 那刺客只是被徐燕芝用珠钗刺中手腕,却如同去骨抽筋,连带着那人的左手臂一?起, 都流下骇人的热血来。 可徐燕芝哪来的时间来寻找缘由?, 那人出血的空隙, 正好给了徐燕芝逃跑的机会,她慌不择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温宁宴指给她的船室前, 推门而入。 可徐燕芝毕竟与那人武力悬殊, 不过一?息,此刻也紧跟在?她身后, 将右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 向她劈过来。 他的动作迟缓了一?些?, 徐燕芝本就学过一?些?戏法杂耍,竟然在?此刻还保了命。 她向右边一?滚,刀正好离她一?寸劈下, 锋利的刀刃斩断了她一?小半长发, 不仅如此,刺客强大的内力, 竟然将她方才身下的那块模板震裂,江水顺着破裂的空隙涌了上来, 浸湿了她的衣衫, 也让着艘本就不算大的船舫摇摇欲坠。 她万万再接不下那人的第二招了。 到底温宁宴让她来这里有什么用啊! 正在?她绝望地大声尖叫时,这间船室的顶板突然被打?开?, 瞬间无数的利器从上空落下! 也就在?此时, 徐燕芝身下的木板一?空, 她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被破坏的木板一?起落入水中。 徐燕芝的尖叫与崔决将长剑刺入第一?名刺客的心口的动作近乎在?同一?时刻发生?。 一?旁看着戏的温宁宴终于?脸色一?变, 从上层船舱中跑出来的温宁宴,食指上绕着飞刀,看到崔决那副绝冷的面?容,心中一?哆嗦,忙道:“我?是去帮忙了啊,你别以为我?没帮啊!” 但崔决眼?中哪里还容得下温宁宴,他一?心只想奔下底层的船室,他每跑一?步,每一?次心跳,都希望再能听见徐燕芝的声音。 哪怕是尖叫,只要她还活着。 当他看到楼梯上的一?滩鲜血,能解决万事的崔三郎君,此时心中却充斥着恐惧。 他甚至不敢呼吸,好像这样便可收束他的胆战心惊。 可惜,亲眼?所见的现实让他很失望。 他看到一?个?身上插着无数刀子的蒙面?人,上半身正卡在?船室中央,而那破碎的船洞,一?刻也不断地涌进更多江水。 船室中不见徐燕芝的踪影。 “徐燕芝呢?”崔决提剑走近。 那蒙面?人已经身受重伤,可嘴上依旧不停挑衅着崔决,“死了,我?把?她杀了,她死了——啊!!!” 崔决本想将他一?剑毙命,手一?偏将长剑从一?个?刁钻的位置刺入他身体里,那人疼的颤抖不止,却无力反抗。 “你杀了我?吧!她已经死了!就算不是我?杀的,今夜涨水之后,她也无法活下来!”刺客眼?巴巴地看着崔决,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乞求他给个?痛快,而崔三郎君表情冷然,残酷的理?所应当。 “让你这么死,是便宜你了。” 他只是让这人,在?这里经过漫长的等待,就可以死了。 江水会让他的伤口永不愈合,直到流血枯竭,就可以死了。 如他所说没错,今日江水涨潮,在?崔决重新?走上楼梯去时,黯淡无光的天空因为乌云密布而更显得阴冷十足。 不过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好似将他身上未干的鲜血冲刷干净,亦或是永远留在?身上,像是昳丽的花蕾。 围着船舫的停靠着不少小船,都在?竭力寻找徐燕芝的身影。 崔决站在?船上,半只脚都悬在?空中,风浪将他湿重的衣袍也卷了起来,此时他人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下一?刻就要被卷进浪中似的。 “三郎君,还未发现表姑娘!” 能文实在?心疼自家主子这般,想劝他先下船歇息片刻,又不敢停下手中的活,只希望表姑娘能够活着,这样对彼此都好。 “继续找。” 他下完命令,转头一?瞥,冰冷结霜的眼?光落在?了温宁宴身上,温宁宴全身一?个?寒噤,作为在?上唯一?的知情人,他现在?的后悔之心已经追溯到和崔决小时候相识了。 不,还是追溯到和宁贵妃相识吧。 “你别看我?,是你自己没看好她,怪我?做什么,我?也帮你去找好了!”他想迅速开?溜,但可惜他刚一?转头,一?支利箭从他面?前穿过,正盯在?他的鼻尖前。 不远处的崔决,正弯折一?把?弓,对着他。 那意思便是,只要他再往前走,下一?支弓箭可不是 “喂!崔决,那刺客也是我?设法逮住的!你说没有徐燕芝,他能出来吗?我?只是将计就计!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料到啊!” 崔决自己不是也知道只有这个?是最快捷好用的方法,他又不喜欢徐燕芝,只是听命行事,不是迫不得已,他真是不想面?对崔决。 “我?说过你再碰她一?下,我?就把?你另一?只手腕折了。”崔决单单抛下一?句,就丢下弓箭,冲他走来。 “崔决,你这是做什么!” 本疏散地差不多的船上,登时又上来一?波人,江浪将船只摇晃的更加猛烈了。 居然是一?直没露过面?的崔瞻远。 他带着自己的护卫,气势汹汹地插在?二人中央,“这么大的雨,你是疯了不成?!” 温宁宴小声嘟囔一?句,又被崔决扫过一?眼?,吓得立刻移开?视线。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也去帮忙!”温宁宴丢下一?句,趁机遛下了船。 “父亲为何而来?”崔决此时又变得超乎其然的冷静,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我?还以为,是父亲想要来销毁什么证据。” “你在?说什么胡话?!当然是得了燕娘的信,燕娘在?外面?定是受了许多苦”崔瞻远古怪道,“难不成你不想让我?来?你知不知,若你提前告诉我?燕娘会在?此,会落到如此地步吗?!” 崔瞻远在?上船前,就已经得知了刚才发生?的事,他也不敢耽误,打?算立刻命人将崔决护送下船。 崔决眼?眸一?闪,“想来父亲已经知道了此事,可我?却从未同父亲说过此事。父亲不是平日最喜爱表姑娘,若表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父亲难道不心疼?” “可你瞧这天,你是想闹出更多人命不成?!”崔瞻远让护卫给崔决打?伞,“你是真的拎不清了不成,真照你说的那样,表姑娘” “那好,父亲随我?来。”崔决重重吐出一?股浊气,对崔瞻远的敬畏在?此刻变得梳理?而冰冷,“正巧我?有事要问父亲。” 崔瞻远不明所以,但也叫命人一?起跟上崔决,下了底下二层,那船洞虽然漏水,因多数人已经下船,并未对船体生?出再大的灾祸。 只有脚下淌水,并不好走。 等到他们来到那船室内,那蒙面?黑衣刺客头已经歪到一?边,咬舌自尽而死。 崔决不屑地将捅在?他身上的长剑拔出,狠决程度连崔瞻远都忍不住皱眉。 只见他挑下那刺客的面?罩,黑巾之下露出的脸居然属于?只供崔瞻远一?人听命的袁驾。 “我?曾命袁驾回长安复命,还命他扭断温宁宴的手腕,可据我?观察,他回长安时受了伤,就连温宁宴也可抵挡住他几招,刚我?看温宁宴的伤势不算深,不像袁驾那种不顾后果的人所为,并且他的手腕处的伤,据我?推断,离袁驾本该回长安的时间稍晚几日完成,也不像他的风格,”崔瞻远的护卫都钦佩,发生?了这么多事,崔决此刻能如此冷静地阐述出来:“难道是他觉得我?不是父亲,所以怠慢我?的命令,是这样吗?父亲。” “说来也巧,我?在?寻找表姑娘的途中遇到一?名刺客,我?用长剑重伤了他的手臂,而那伤正好就伤在?左手臂上,跟此人一?样。”崔决挑开?,那人的左臂上的伤口此时已经崩裂,被江水泡的似乎要腐烂,“父亲,能与我?解释下吗?” “你难不成是在?怀疑为父?袁驾近日家中有急,我?便准他几天假期,他就没在?我?身边,他在?我?身边多年,知根知底,怎么可能违背我?的命令去伤害燕娘?”崔瞻远大惑不解,“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要燕娘的命?她是我?表妹的女儿,我?爱护她还来不及,我?没问你为何几个?月寻不见燕娘,你倒还兴师问罪起来?!” “这要看父亲能给我?什么理?由?。” 崔瞻远此时带来的护卫并不是袁驾,而是一?个?面?生?的青年。 此人向崔决拱手,开?口说道:“三郎君,我?觉得此时蹊跷,可否请三郎君稍等片刻,让我?去看看那人?” 崔决不置可否,那人看了一?眼?崔瞻远,正寻求着他的同意。 而崔瞻远一?脸愤恨地给他一?个?眼?色,他便说:“在?下领命。” 那护卫先瞧瞧他的手臂,又瞧瞧这人身上的伤口,最后抬起他流血的口,说道:“三郎君,您或许误会了,你看——” 说罢,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他的脸上撕下一?张人皮一?样的东西,“袁驾”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崔决只是稍稍外头,并无惊讶。 “这!”崔瞻远瞪大了双眼?,“为何此人要假扮袁驾?!能知袁驾的人,不就是宫里的那位?她定是在?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这个?毒妇!仗着自己进了宫,我?管不了她了就胡作非为,她是真的疯了!” “她那边我?固然会查,”崔决一?刻不错地看着崔瞻远,“可父亲,世间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难不成还在?怀疑我??”崔瞻远忍住,“崔决,你已经大了,我?不想用家法再来牵制你,可你今日目无尊长,还放崔府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还让表姑娘……哎!我?命你速速回府,领家法!” “她没死。”崔决一?颗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拧住,他拼了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她只是掉下去了,我?与他们一?起去找便好。” “你,把?三郎带回去!”崔瞻远指着一?旁的护卫,说罢甩袖背过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看你是完全将崔氏族法抛在?脑后了,不长记性的东西!” 那护卫自然是打?不过崔决的,但他只能再次领命,三人僵持之时,就听到有人来报:“家主,三郎君!我?们发现表姑娘了!就是……” 崔决的步伐快似一?阵疾风,在?上层来报的人还来不及躲闪,脚底打?滑,差点摔在?地上。 可崔决谁也顾不到了,本围着表姑娘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他看见她一?身舞姬的装束,脸上的面?纱应是被 “三郎君,今天风浪太急了,我?们找到表姑娘的时候就已经……” “三郎君,大家都已经尽力了,表姑娘人很好,可惜了……” “三郎君,节哀顺变吧……” “三郎君,要不我?们先送您离开?,风浪已经越来越大了,您不能病倒,还有更多重要的事需要您来处理?……” 周围人的各种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去让他做一?些?正确的,他该做的事情。 他的人生?亦如此,被人框定了道路,一?切要做到尽善尽美?,如有失察,所有人都会想尽各种方法来将他扭入正途。 在?脑海中的人声是错乱的,在?他身体里,仿佛有许多记忆在?穿梭,属于?他的二十三次拒绝,不属于?他的鲁州围困,以及属于?他们的每一?段记忆,错综复杂的画面?充斥在?眼?眶内,最后有一?个?声音,轻轻的,玉玦坠地那般轻巧无比,在?嘈杂的倾盆大雨下,在?所有人劝他离开?下。 叮当。 它如少女的口脂般鲜艳,如她温热的侧脸般柔软,可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面?前这具被水泡得虚浮的铁青色的尸体上。 那是理?智破碎的声音。 他在?她旁边跪下,像一?座陡崖峭壁崩塌倾斜。 他清楚,他明白。 他从那一?瞬间,可能再也无法,做一?个?正常人了。 …… 而远处的岸边,徐燕芝突的睁眼?双眼?,被灌了几口腥臭的江水的她剧烈地咳嗽着。 “要不要喝水?” 在?暗处,有人给她递了一?个?水囊。 在?将水囊中的清水完全喝尽之后,徐燕芝才抬眼?看着身旁的少年。 温宁宴可怜巴巴地自己给自己上着药,笑话她:“你怎么一?下子就接过了,要是辣椒水怎么办?” “是辣椒水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你这是弄得煞计划,娘的,我?差点以为我?真被你骗了。”因为喝了太多江水,徐燕芝的声音现在?还有些?哑,说起乡音来听着别有一?番风味,“你过来,我?帮你上药。” 温宁宴扬起眉毛,蹲下来,“不让你受点苦,骗不了崔决的。” 随后他一?边嚎叫,一?边告状:“这可是崔决给我?弄的。他还要把?我?的鼻梁射穿呢,还想折我?另一?个?手腕呢,如果我?被他折了,我?就不能过来了。” “你找他算账去,用你的京什么身份。” 她将他的手腕包扎好,望着江上的一?切,虽然那艘船于?她来看,只不过有一?颗红豆那么大。 她已经假死脱身,崔决确实再也找不到她了。 “其实我?觉得崔决对你挺好的,”温宁宴撑着伞,将干净温暖的长衫披在?她身上,在?她旁边絮絮叨叨的,“其实我?觉得崔决对你也挺好的,就……他可能是比较害羞吧。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磨合。” 这是他从最近看的话本子里学到的知识。 “小毛孩子,你懂个?啥,崔决和我?,永远也不可能。”徐燕芝拢了拢身上的长衫,“我?也再也没有这样好的耐心了。” “你才比我?大几岁呀。还没我?高?呢。”身后单马尾的小郎君伸出手掌,覆到徐燕芝的脑袋顶,比对着她与他的差别,“你也可以心疼心疼我?啊,我?之后肯定要被崔决找麻烦,我?接下来一?年都不想出府了。” 他还没等徐燕芝说什么,就摆出一?副他最伤心的模样。 “难怪我?阿娘总说不要让我?过早接触女人,我?大哥啊,他看着很伤心。” “还是希望不要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吧,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他对你的态度了。” 第51章 崔智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 大齐在银装素裹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而崔氏一族在节日时分,却无平时那般讲究。适逢上元节,金吾不禁夜, 崔府也会不会设立宵禁, 对鱼龙花灯期待的人, 便一个个盛装打扮,天还没黑就要约着?出行。 只剩下火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 为雪天装点出几分暖色。 能文能武等人拿着?从库房那里送过来的装饰品, 蹲在墙根下窃窃私语。 能武:“你不觉得三郎君最近很奇怪吗?表面上确实没什么出格之举,可屡屡看他犯头疾, 有时也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还有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的家主?近日也频频现身, 我这个月最起码见过他两次。” 能文简直不敢相?信能武的脑子, 瞪了他一眼?,才说道:“你是难不成最近才发?现三郎君变得很奇怪的吗?早在一年前……” 他话说到?一半,抬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确定无人后, 才敢继续说下去:“一年前,表姑娘意外去世后, 三郎君就变得怪怪的。” “可!”能武刚想说什么,被?能文捂住嘴巴, 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能武才点点头,放低了音量, 说道:“我跟郎君的想法一样, 我也觉得那次的事蹊跷的不行, 先不说家主?突然插手,把三郎君禁足了两个月之久。当时, 表姑娘才去了几天,青陆阁竟然离奇起火,连同?表姑娘的尸身一起,什么都烧没了,那会不少传言是表姑娘死不瞑目,一时间搞的人心惶惶,府中请了不少道士做法,就连我晚上做噩梦都要梦到?她。” 能文叹了口气,摇头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一把火烧光了,别给后人留太多念想。三郎君查也查了这么久,再过上一两年,总会接受现实吧……” 虽然说自?己操心自?己的主?子算是白操心一场,但能文心里还是觉得,三郎君对表姑娘上心的紧,如果不是表姑娘出了意外,说不定二人还能传颂一段佳话呢。 表姑娘去了一年,像能武这种缺根弦的人,如他能文一般的小喽喽,也觉得表姑娘这事蹊跷,三郎君怎么会不知道? 跟在三郎君身边久了,稀奇的事他也见得多了,他不敢妄断,但总会觉得,若是真的能查到?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从中牵扯出的人,绝对不单单只会是一个“从汴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来的表姑娘”这么简单。 他们跟在他身边许多年了,深知他的个性。 他们三郎君,从来不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他恪守礼节,对人温善,做事从不落人口舌,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崔氏一族最看中的人。 不是他疯了一般去追查表姑娘的行踪,能文都不知,他对表姑娘存了怎么样的心思。 所以,能文又?给他闷声?地?贴了另一个标签,三郎君还真是怪痴情的。 换了他,他不一定能做的到?。 能武看着?能文一副游离天外的模样,欲言又?止,举起手中的灯笼,问:“这灯笼还挂不挂了?” 他舍不得手里那点东西,本热热闹闹的上元节,就属他们临漳院冷冷清清,要说三郎君也没拘着?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可他们一个个就是不敢布置。 能文提议:“要不……”放他们自?己房里去? “你们蹲在这里做什么?” 崔决一身狐裘,像一个单薄的魂魄一般,出现在他们身旁。 三个人对视着?,能文崔决一袭银鼠皮大氅,从柔软的皮毛中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年都快过完了,也没见郎君怎么长肉,还是这般清瘦,但他身材挺拔,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生出畏惧。 尤其是他们在背后议论了表姑娘,能文更害怕了,只能祈祷三郎君什么都没听见。 他喉结一滚,“三郎君,库房那边刚给了我们点装饰,东西太多,拿不下便在这里休息片刻。郎君是要外出吗?” 崔决颔首,倒没对他的说辞深究,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你们将那灯笼挂上吧,我已经吩咐了周蒙,差他去库房支些银子,一并分给院里的人,既是上元节,也是你们几个月来辛苦做事的奖赏。” 能武第一个窜起来,“多谢三郎君!” 边说着?,还用?胳膊肘怼能文,能文才反应过来,一齐向?崔决道谢。 待崔决走后,能文看着?崔决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上来。 思来想去,还是先同?能武挂上一边一个挂上一个灯笼再说。 崔决离开不久,便撞上了近日风头正盛的四郎君崔琅,他酒意正浓,看到?崔决经过,就上杆子往崔决身边凑。 “三哥,这是去哪?”他醉醺醺的,走过来时散着?一股浓郁的酒味,“是要去找父亲吗?恐怕今日不行啊。” 崔决本无意与他交谈,可这人挡在前面,他只能停下脚步,看他打算说什么。 “父亲今日高兴,便邀我与他小酌了几杯,”崔琅脚步不稳,摇了摇头,手掌拍在崔决的肩膀上,“大约现在还在睡吧,你别去打扰啊!实不相?瞒,我还偷偷去了父亲的书房!” 崔瞻远一般不会叫人去书房,除非像他想让人来,比如徐燕芝的那次道别。 今日袁驾不在,崔瞻远喝了酒,崔琅止不住好奇就在门口透过门缝看了一眼?。 崔决轻轻别过身子,微皱了眉头,看着?醉态百出的崔琅,“四弟,我看你也醉了,今日天冷,还是快些回?院中,莫要染上寒症。” 本是一句客套的关心话,崔琅却听的浑身不舒服,像在他心中点了火一样。 “我身子骨好得很,崔决,就算我害了病,之后家里的事也跟你无关了!” 崔决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瞥了他一眼?,暗藏着?些许轻蔑。 这零星的轻蔑就像是在火/药旁边的火星子,一下子将崔琅气的炸开,借着?酒劲与他吼道:“甩什么脸子,真以为有人会在乎你吗?以前谁都看不起我,可现在呢?父亲将家族里的事务交给了我!” 他双手握拳,浑身都在颤抖,张狂又?放肆地?说: “人人夸赞的君子又?如何,嫡子又?如何,若不是大哥身体羸弱,还轮得到?你管家?!” 见着?崔决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他嗤了一声?,面目狰狞道:“你不说话了?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父亲现在有多讨厌你,为了一个女?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决反手压住了手臂,一脚踢在他腿弯上,让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道动作行云流水,反而同?是崔家的同?辈人那位,却如同?一摊烂泥。 “崔决,你还敢动我?!”这摊烂泥还会叫嚣,“你要是敢动我一下,父亲知道了,看你吃不吃家法!” 手上的事情是越差越多,可线索一多即乱,等到?将他们全部理清,这些线索的源头又?指向?了自?家。 可父亲的竹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十分难进,正巧有个送上来的,便用?之。 “你认为我不敢?”崔决一脚踏在他的后背,面无表情地?去扯他的胳膊,在即将将他的胳膊已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的临界点,“你只需告诉我,父亲的书房里有什么?” “哎哟,三哥,你别使劲,我去那干什么啊!父亲的书房里能有什么啊,就是文房四宝啊!”他听到?自?己的胳膊咔嚓一声?,伴随着?剧痛,应该是脱臼了。 “我、我想想,你得让我想想啊……”崔琅喝醉了酒,又?被?崔决威胁,一时间的口无遮掩也止住了,只能绞尽脑汁拼命回?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他将自?己的画全部挂在一起,我从门缝里看,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把我吓个半死,喝了酒胆子足,我再一看,画里面是个美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所有的画都一模一样,成千上百的,我都看着?眼?晕……” 崔琅自?以为自?己随口说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事,崔决一定会拿他没办法。 那些美人图,崔瞻远偶尔拿出来画画,也没人在意他个人的爱好,更从未将它们挂在一起,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画了多少幅,更离奇的是,这些美人图都是一个人。 果不其然,崔决听到?后愣了一下,手下松了力度,让崔琅轻飘飘的躺在地?上,哀嚎道:“脱臼了,三哥胳膊脱臼了,你帮我接上。” 崔决当然不会理他,他凝思片刻,又?匆匆走回?临漳院。 …… 叙州偏院。 不仅仅是长安,离长安不算远的叙州也下了大雪,大雪将青色的石瓦覆盖,过了几日,屋檐边的雪化成水,凝结成了一条条冰凌。 “燕娘,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从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长相?娇俏的小娘子,她也是小小的身板,力气却是实打实的,将手中的扁担一放,将里面的好货展示给徐燕芝看。 彼时的徐燕芝正举着?笤帚,垫着?脚尖,清理着?尖锐的冰凌。 “黄鹂,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她还昂着?头,没看到?黄鹂被?问后的脸红瞬间。 “你先别问,你先看看这扁担里的。” 黄鹂是她离开长安后,在路上遇到?的一名?小娘子。 黄鹂比她小上几岁,性格天真活泼,跟她同?出身不说,也是回?一些说学逗唱的把戏,实在是颇有缘分。 徐燕芝一问,黄鹂本也是打算是叙州唱唱戏谋个生路,干脆二人一拍即合,在叙州城中最边缘的地?方租了间院子,共同?分担租金,二人就在这里一边安生度日,一边靠手艺活赚钱。 她卖的不多,几天才缝好一个,平时就是收拾收拾院子,在叙州四处逛逛, 冰凌一个个都掉在地?上,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徐燕芝将扫帚放在一边,手抹着?几下粗布围裙,才去看她扁担里的东西。 居然是满满两筐银丝炭。 “这碳是哪来的?”她狐疑地?打量着?黄鹂扛回?来的一扁担炭火,虽说以她现在手上的钱,冬日里用?上银丝炭倒没什么问题。 但她早年吃够了苦,上辈子在乱世中沉浮许多,并没有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普通的炭火就足够过冬了。 现在住的院子里这些钱虽然够她用?上许多年,但之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她必须要为自?己打量。 财不能外露,毕竟他们是两个独身的娘子,真遇到?什么事恐怕很难招架。 等到?战事起,她可能还要用?这些钱傍身。 “是我最近认识的郎君送我的。” “他是个好人,他还说会对我好,要把我带去长安,住进大宅子里!”黄鹂道:“燕娘,那可是长安!我从未想过的地?方,而且还有大宅子!我能在那里当奶奶,很多下人伺候呢!” “我想……以身相?许。”黄鹂沉浸在锦衣玉食的幻想中,呵呵地?傻笑,“燕娘,如果我哪天离开了,你也不要太想我!” “这你都能信?”徐燕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两筐银丝炭而已!如果你觉得我们需要银丝炭,你可以跟我说呀!要是这个人把你卖了怎么办?” “可是……”黄鹂本来兴高采烈的,没想到?被?徐燕芝泼了一盆冷水,她嘟着?嘴,有些小情绪,“我知道姐姐为我好,可是……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 徐燕芝叹了口气,真想把自?己的经历给她讲一讲,但她忍住了,苦口婆心说道:“黄鹂,以后他要说什么,你且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问问他家里还有哪些人?他说把你接去长安,要是做妾你也心甘情愿吗?要是他哪天不喜欢你了,你再不能依靠他,谁都可以轻贱你。你不要信他,让你做什么,你就找借口回?来,说家中有事,懂不懂?” 她知道有些男人,总会变着?法子骗年轻的娘子就范,黄鹂年纪小受到?一些风月老手的谗言,被?吃了豆腐的事情常有,不仅如此?,失了清白的事更是数不胜数。更有意外怀了孩子又?被?抛弃的,更好一点的,就是放在宅子里当外室。 哪能碰到?那么好的人呢? 她之前看过的话本,杜十娘那事不就是讲的这些? 她曾经也不信,自?己生来努力当个善人,为何一些破事要轮到?自?己身上? 可人事无常,她这么想着?,还不是傻乎乎地?被?人骗了? 可不能再让黄鹂与那人见面了。 “我知晓了,燕娘。”黄鹂泪光盈盈,抹了把泪,“可是……” 黄历情窦初开,徐燕芝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伤人,应该再委婉点的。 她将黄鹂拥入怀中,轻轻拍着?黄鹂的背,“若你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这两筐银丝炭,明日去给她送回?去吧。” “可是我……唉,我知道了。” 黄鹂第二日早早出了门,徐燕芝路过她的屋子的时候,还留着?上好银丝炭烧灼下来的余温。 徐燕芝就知道,黄鹂嘴上这么说,可她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因为她也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担心黄鹂,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看看她认识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 一路上,徐燕芝都觉得可笑极了,送两筐碳打发?谁呢! 可偏偏她们这些从小受过穷的女?子,又?恰好能被?这碳打发?掉。 正常的小郎君应该都是送玉佩,送香囊,甚至送珠钗吧? 这人一定是一个风月老手。 黄鹂并不难跟,毕竟她现在一心想跟自?己的情郎汇合,路上什么事都挡不住她的小鹿乱撞,眼?看着?她进了叙州上好的酒楼,徐燕芝也塞给小二几枚铜板,叫他不要声?张,指了指 “这位小娘子,等一下,今日可不能进来。”谁知那小二收了钱,是没有声?张,却也拦下她。 “那刚刚那个小娘子不是还可以进去吗?” “那位小娘子是今日贵客的客人。”小二冲她伸出手掌,“你要进去也行,一口价,二两银子。”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要不是今日正事在身,徐燕芝高低要给他二两大耳光,现在……也只能给了。 小二收了钱,徐燕芝便问:“那贵客在哪?” “二楼清雅居。” 徐燕芝望了一眼?在角落里消失的黄鹂,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待到?了门口,她留了个心眼?,将耳朵贴着?墙角,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卿卿,你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我没有,是见到?郎君,太开心了……” 这声?音,她怎么就那么似曾相?识呢? 好像在某个墙角,也听过。 她灵光一现,心砰砰直跳,差点生出了想走的冲动。 是崔智。 第52章 身世 崔智近日来叙州了吗?上次见到他, 还?是因为意外撞见了他和王氏偷腥…… 不说他三房内宅中到底有?多少只莺莺燕燕,他自己养的外室一双手也数不过来。 现在竟然把注意又打?到像黄鹂这种刚刚及笄的小娘子身上来了! 徐燕芝恨透了他们这种人?,他们觉得如?她们这样的人?命贱得很, 用不上精心策划的讨好, 动动指头让人?施舍她几块炭火, 就可以要了黄鹂的心。 她几乎都可以想到,黄鹂这个小丫头在得到那扁担银丝炭的时候有?多开心, 可这份喜悦, 注定?要从这个人?面兽心的人?这里拿自己唯一拥有?的年轻美?貌来换取。 “卿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徐燕芝想着要如?何让黄鹂远离这个崔智, 谁知肩膀一重, 有?人?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知道她差点尖叫出声, 再一看?,却是刚刚拦着她的那位店小二。 小二将她拉到一边,问道:“你还?要听墙角到什么?时候, 你该走了。” “我刚刚那二两银子没给你吗, 我才听了几句?”徐燕芝虽然白眼?翻得大?,但也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现在二两银子都这么?不值钱的吗?” “我刚才以为小娘子是来找人?的,谁想到你是来听墙根的。”小二搓了搓手, 给她指了指站在楼下的几人?, “方才那几位爷都是这里那位爷的护卫,才问我你是什么?人?呢, 我还?说你是我亲戚, 才给搪塞过去, 不是我不想让你继续听,实?在是底下那些爷我怕得很啊, 我要再不把你拉走,我们掌柜的回来了,铁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崔智必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行?,说不定?酒楼的客房里还?有?其他妾侍,外加上三房的护卫们都在,保不齐有?人?见过她,要是这时再把她认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出于无奈,徐燕芝只好先行?离开,只不过是拉着小二一起离开的。 在她三句威逼五句利诱之下,小二还?给了她一两半。 而清雅居内。 黄鹂穿的衣服,是前些日子徐燕芝给她买的及笄礼,也是她所有?衣裳中最好看?的一件。 她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与崔智单独见面。 她坐的位置,却离崔智不近。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不好意思跟郎君说。”黄鹂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吃过苦日子,脑袋里也不只是有?这个年纪的天?真,也明了自己被崔智看?中的是什么?,以色侍人?不会长久,在崔智履行?自己的承诺之前,她还?不能与他有?太过分的接触。 听说,他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而自己跟她的亡妻相似,这才与她接触。 崔智年过四十,虽正值壮年,但多年来的声色犬马,身体有?所亏空,若不看?他偏黄的脸色,整个人?长得还?算气宇轩昂。 跟糊弄王氏那种闺中怨妇不一样,这样的小娘子要的可不仅仅是情?爱肉/体上的抚慰,洞察她们的内心渴求,才是重中之重。 崔智早已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边形形色色的娘子如?过江之鲫,他知道黄鹂最想要的,还?是一个可靠的支柱,一个可以改变出身的机会。 “卿卿是不是就吃住我心疼你,问你这么?多回才不答的?” 崔智摸上黄鹂的手,在手心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 “不是的,郎君。我就是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黄鹂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昨个听那些从外来的胡商说,中原最近战乱四起,十分不太平,说不定?不久之后,火就要烧到叙州来,像我这样的浮萍,不得一下子被战火烧没了?所以我昨天?总想着这件事,怎么?也睡不着……” 说着,她眉毛一皱,形成一个略带忧愁的八字形状。 许是跟徐燕芝生活久了,又许是黄鹂本身就对比她年长的人?多有?憧憬,她对徐燕芝的一颦一笑总是有?样学样。舒展眉眼?的动作,都与徐燕芝有?些许相似。 崔智虽然和表姑娘接触不多,但总归也见过几面,脸是顶好看?的,就是有?些狐媚样,看?着心术不正,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涉猎的范围虽广,除了清秀可人?的模样,他还?喜欢大?家闺秀那样的女人?,尤其是将贞洁烈妇调/教成自己的玩物,是让他最兴奋的事。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身材妙曼的,就比如?他大?房那位侄儿那夜的戏子,他真所谓是魂牵梦绕。 他看?中黄鹂,也是因为她的身材,好像与那人?有?些相似。 “卿卿是说去长安一事?”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袍,慢慢掀起衣袍,一腿叠在另一腿上,“我答应卿卿的事,怎么?会失信呢?我在叙州也不过待上几日,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不过,既然我允诺了卿卿,我也应当从你这里讨得了什么?好处吧?” “知道郎君待我好,不会忘了我的。”她又得到了一次肯定?的答复,这才施施然地凑到崔智身边,腻歪着与他吃吻,待到崔智的手探入她的衣襟时,黄鹂却赶忙与隔开距离,说道:“郎君,我年纪还?小呢……恐怕今日不成,我想等?我们回了长安,成了亲,在新婚之夜时再与郎君欢好。” 她虽然喜欢崔智,也一心盼着他带她回成安,但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不然的话崔智要是一时冲动,她就没有?了离开叙州的筹码。 “我……我该走了。”黄鹂想到徐燕芝告诉她的,编出一个借口,“家中的姐姐还?有?事托我去做,要是回去晚了就不好了。” “卿卿,你还?从未说过,你还?有?个姐姐?”崔智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好像即将找到了,“你姐姐今年几岁?”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打?听起我姐姐了?”黄鹂哼了一声,佯装生气道:“郎君难不成想见见我姐姐,瞧瞧她与你那亡妻像不像?” “卿卿莫怪,我问你那姐姐,也无非是打?听打?听你的家里人?,若是姐姐尚未成亲,那你不就是将姐姐抛弃了?你姐姐不会怪你吗?如?果?你与我成亲,你姐姐和我,那也算亲戚了。” 崔智回答起这种事,一套接一套。 “不是亲生的姐姐,是我来叙州的路上认识的,她是从长安出来,跟我一样,在长安唱过曲,但现在洗手不干了。”黄鹂心稳了大?半,说道:“我们在路上聊得甚欢,她还?未成亲,可她未有?成亲的打?算。” “原是如?此,”崔智点点头,“卿卿可否饿了?我让人?布菜,待你吃完,我再送你回去吧,不耽误你姐姐托你的事吧?” 之前崔智从未提出送她归家的意思,可今日提了燕娘,他便有?了这样的心思。 黄鹂害怕崔智也打?起燕娘的主意,但她又毫无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总归不是亲生的,倒不能都像他亡妻吧。 …… 长安崔府。 上元节后,崔府上下的灯笼很快就被拆除一空,临漳院又变回了冷冷清清的模样。 子时刚过,崔决带着一行?人?,借着夜色,潜入青陆阁。被烧毁的青陆阁已经重新修缮的差不多了。 只是院中徐燕芝亲手养好的那几棵粉杏不复存在,原本种着草木的地方空了一片,但仔细看?,便能发觉在空地上有?不少短而粗的木桩,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下。 而青陆阁的四周,居然挂满了招魂幡。 招魂幡之下,还?点着几盆幽火,空气中,弥漫着粗糙的纸张被烧灼后留下的气味。 跟在崔决身后的能文能武不禁对视一眼?,觉得此景怪异至极。 在表姑娘离世之后,院中也从未这么?布置过,怎么?最近悄无声息地多了这么?多东西。 紧接着,又有?一位男子背着手,走入青陆阁。 三郎君说的果?然没错,找一道士算出近几月阴气最重的日子,再去青陆阁,便能查到东西,将此人?的真面目揭露于世。 他们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只见他快步走入内室,将里面一根根红烛悉数点亮,他们才看?到在內室中,还?立着一口棺材,而进入内室之人?…… 居然是崔氏家主,崔瞻远! 崔瞻远抬手推开那口棺材,他们也看?见了,那口棺材里,有?一具早已看?不出面貌的白骨。 只不过那身白骨,穿着的是表姑娘的衣裙,如?果?能文没记错的话,这身裙子,是表姑娘第一次来到崔府时的穿着。 他的头皮发麻,不再敢细想下去。 还?未等?到崔决的命令,二人?不敢行?动,但再一抬眼?,一旁的青年已经先他们一步走进了內室。 “父亲。”崔决长发半披,只用玉环竖起几缕青丝,冬夜的雪点落在他那身墨黑的暗绣裘衣上,不出一会,就已经堆了薄薄一层雪。 又在进入內室之后,瞬间化尽。 “您夜里来这里做什么??” 崔瞻远看?到崔决突然的出现,只是微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不慌不忙的神色,“你又是为何来这?” “父亲。”崔决跟他父亲的口吻相同,并未回复,反而步步紧逼道:“事到如?今,您也不需要再向我隐瞒什么?了,我查了这么?久,您再想掩盖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您心悦表姑娘的母亲,为何要派人?盗走她的尸骸,令表姑娘寒心呢?”崔决瞄了一眼?他身后的白骨,“我也请教过别人?,这是一种招魂之术,需要在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进行?,去年已经错过,您只能带回她当年的故居,等?待今年日期到来。想必你当初让表姑娘穿一样的衣裙,住同一个地方,也是您早就准备好的吧。” “父亲,你收手吧。”他说时,眼?中竟有?风雪俱灭的沉寂之色,“不要再这样亵渎她。” 这个她,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否在指代另一个人?。 “崔决,你何苦至此呢?”崔瞻远负手而立,站在一片红烛之中,面色也如?同棺材中的白骨一样恐怖,他并不恼怒,反而先笑呵呵地与崔决谈判:“你查了这么?久,我也暗中警告你许久,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这事过去之后,我们依旧可以做父子,而我依旧可以将家族的事务托付给你。” “四郎那家伙,心智不成熟,恐不能再担当。” 他低下眼?,挂在长睫上的雪花化成了水珠,在他分明的睫毛上颤动,“我只是答应了表姑娘,要替她完成这件事。” “若您执意如?此,我也将尽我所能阻止你,将此事上报给宗族族长那边,父亲如?今的地位,恐怕难以保住。而您半生名?誉恐怕将毁于一旦。”他轻轻瞥了一眼?如?今面色铁青的崔瞻远,“父亲,你要如?何选择?” “……是啊。”崔瞻远的表情?逐渐森然可怖,嘴上挂着一抹狠厉的笑容,“事到如?今,也最终证实?了我所说过的话,我想,或许我当初不该怜悯你。” “就应该让你死在乱葬岗,跟你那爹一样,最后被野狗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说罢,还?未等?所有?人?反应,崔瞻远向着屋外大?喝一声, “此人?乃二十一年前安国公世子闻佑褚侧妃遗腹子,当初我念在闻佑褚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将他从他已经被斩首的亲娘腹中剖出来,养在身边,还?让他处理崔氏一族的事务。可终究是养虎为患,此人?随了闻佑褚的低贱性子,故意挑拨宗族内斗,挑拨我和与大?郎四郎的关系,企图将崔氏推向覆灭深渊,养痈遗患,其心可诛!!” “来人?,把这个罪臣之子给我抓起来!!!” 第53章 相见 徐燕芝先去南市买了些银丝炭, 打算分给黄鹂用用。等到她回?去时,便看到自家的院门敞开,还有几名?奴仆站在?门边, 好似在?等什么人。 那些人她是?面熟的, 在?离开酒楼的时候正巧瞥了一眼。 徐燕芝心里突地一跳, 忙将肩上的扁担置在?角落。 她琢磨着,说不定这些人只是?将黄鹂送回?来罢了。 她身上还有点钱, 若这几日日日如此, 她还可以其他地方凑合几晚。 她自顾不暇,可没时间管黄鹂的事了。 徐燕芝刚一转头, 就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人吓得尖叫。 那崔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有一段时间了, 连脚步崔家是?武将出身, 崔氏儿郎或多或少都有些功夫傍身,此话真不假。 “表姑娘,真没想到是?你。”崔智也吃了一惊, 生怕自己是?看错了, 但他自己腌臜事做了不少,对?鬼神之事无所忌惮, 不仅看到“溺亡”许久的表姑娘没被吓破胆,更有伸手触碰之意, “我不是?在?做梦吧?” 徐燕芝躲过?他的咸猪手, 一脸嫌恶道:“没错,你是?在?做梦, 如果你再不离开黄鹂, 再过?七天就是?你的头七。” 崔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声传到黄鹂的耳中,便提着裙子, 从?院门口跑到崔智身旁,看到徐燕芝那被人欠了五百贯的表情,惊讶道:“燕娘,你回?来怎么不走正门?” “卿卿,这就是?你所说的姐姐?”崔智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着徐燕芝,就像欣赏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徐燕芝被盯着不适,未等黄鹂开口,便问道:“你想要什么?” 黄鹂的目光一移,从?二人的对?话看来,可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说辞。 他们是?不是?,关系匪浅? 崔智不急着回?答徐燕芝的问题,反倒是?伸手一揽黄鹂的腰,问她:“卿卿,我问你话呢,你为何不说了?” “正、正准备说呢,不是?看郎君你和姐姐聊得正欢。”黄鹂记得徐燕芝说过?的话,被崔智环住腰时,有些被她逮个正着的不适应。 黄鹂只能为自己开脱,燕娘那么不喜她与?崔智接触,是?不是?也是?因为……“郎君,你难不成,是?认识我姐姐?” “认识倒谈不上,倒是?想念许久。”崔智大言不惭地说,此时他已经看出,“表姑娘,也算我们家的奇人。” “什么?燕娘你是?郎君家的人……”黄鹂猜了半天,终于猜中了他们的关系,“难不成,燕娘就是?你的亡妻……原来你来叙州,是?为了来找燕娘的……” 她是?听过?这样?的戏文,家妻不愿困于后宅,假死脱身,! 徐燕芝无语凝噎。 黄鹂,崔智是?个信球就算了,怎么你也是?个信球? “亡妻?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崔智现在?骗人越来越有一套了是?吧?! “燕娘莫急,一切以姐姐为尊,我从?来没有别?的意思……”黄鹂知道审时度势,她想若是?燕娘与?郎君是?那样?的关系,也怪不得燕娘不同意她与?郎君再见?面,不过?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燕娘再不喜也会同意,她本就出身贫寒,伏小做低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们能带她回?长安,必然是?什么都成。 “鹂娘!我看你平日里可是?聪明的不行,人家算账多算你一个铜板你都要跟他计较半个时辰,怎么这时候就这么蠢啊!”徐燕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崔智,“你哪只眼睛瞧着我们俩有夫妻相啦?再说他看起来最起码比我大二十岁吧!” 她恨不得拿起一旁的扁担,一人给一扁担得了! “可,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吧?” 夫大妻不说二十余岁,三十余的都有可能呢。 就连崔智都愣了一瞬,失声笑道:“卿卿在?想什么呢?这位是?我家大房中的表姑娘,按照辈分说,她理应叫我一句三表舅。” 黄鹂瞪大了眼睛,“什么?姐姐说跟我同出身,原是?骗我的?” “那姐姐怎么会……怎么会来到叙州这个地方,长安多好啊。”黄鹂不免对?徐燕芝抱有一丝怨气,“姐姐,你为何不跟我说实话呢,原来你觉得那些东西不好,是?因为你早就用过?,到底是?跟我这种人不一样?。” 同时,她心中又舒了一口气,她的郎君,应还是?没有妻子的。 “许是?长安有她不想见?的人?”崔氏想到那次在?郊外别?院看到的一幕,真是?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找了那么多形态相似的娘子,正主却就在?崔府中? 那黄鹂说过?,这表姑娘跟她出身相同,可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表姑娘初来乍到,他也是?打听过?她的来头,一问是?农户出身,他又觉得徐燕芝略显粗鄙,上不得台面,也没对?她再有所关注。 但在?偏院那晚,崔决又称表姑娘为戏子,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的? 崔智心中的算盘一响,觉得此事到他手中,已经有两全其美的趋势,直接与?徐燕芝道: “表姑娘,你可否赏脸随你的三表舅去回?一趟长安?” “你先别?急着拒绝,”看到徐燕芝抵触的表情,崔智眼中划过?一丝狡猾的暗光,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崔决那厮产生了什么龃龉,但我相信,你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说不定还想去见?他一面。” …… 长安崔氏祖祠。 “瞻远,你糊涂啊!”坐在?正位上的花甲老叟拄着一金丝楠木拐,手掌一抬,用拐杖大力敲打着地面,带动他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抖,“你怎么会留下那人的孩子!” 说罢,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围在?他身旁的丫鬟,一个为他拍背,一个连忙倒了一壶茶。 “宗长,您切勿动怒,保重身体!”崔瞻远跪在?这白?发老人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磕了三个响头,才说:“也是?我一时糊涂,当时夫人产出死婴,我怕夫人伤心过?度,才将那人的骨肉带到家中……一来是?不想让夫人思虑多度,二是?三郎的亲生父亲,也是?我多年的好友。谁知养虎为患……一招被他知道真相,他竟想子承父业,为父报仇,置崔氏一族上下百余人安危于不顾!” “可,孩子有什么错呢?”崔瞻跪直身体,以膝为腿向前迈步,“他就算这样?,也是?我由?我养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有二十年的父子情……请宗长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三郎定会改邪归正!” 他说完,那拐棍就从?宗长手中脱手,直接甩到崔瞻远的脑门上,直接将他的脑门砸了一个大包。 宗长的声音盖过?了拐杖摔到地面的响声。 “你怎么还如此愚钝?!”宗长指着他,大骂道:“你私藏罪臣之子,让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代?为家主多年,已经是?欺上瞒下的大罪!我没有剥去你的家主之外,已是?对?你的仁慈,你怎么——是?还要助纣为虐不成?!” “他根本就不配姓崔!他就不该被生下来!!你知道当初崔氏从?那件事中脱身有多不容易吗?!” 其他坐在?祖祠的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可他都做出那样?的事,瞻远你还想包庇他不成?” “你说你,瞻远,怎么在?这等事上这么糊涂?仁慈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就说当初瞻远不适合当家主,这人太容易心软……” “可宗长……”崔瞻远又是?磕了一头,“那……该如何处置三郎呢?自从?那件事已经过?了二十年,现在?他并非当年的婴孩,已经在?家族和长安有了不小威名?……” “这件事还没有传太远吧?”宗长抚着自己的心口。 “宗长放心,这件事只有崔氏自己知道,为了家族的荣誉,大家都会守口如瓶的。” 宗长夺过?一旁丫鬟刚倒好的第二杯茶,一饮而尽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要将事情闹大,不然的话圣上那头,正愁没有拿崔氏开刀的事呢。便私下将他处死了吧,对?外就宣称,崔氏三郎突发恶疾,去了。” 众人点点头,好像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还有你,做的这些都是?什么事,你自去领家法,别?的我年纪大了,不想多说。” 崔瞻远叩谢宗长:“瞻远领命。一切自当以崔氏阖族荣誉为重。” 宗长先行一步后,在?祠堂中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崔瞻远犯了错,自然是?要恭送其他人才可离开。 当一行人渐行渐远,崔瞻远抬腿,揉了揉跪痛的膝盖,背着手走出祠堂。 他走得极慢,与?人群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待到他眼中看到跪立在?宗祠中央的人时,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 崔决一身单衣,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血痕,他曾如玉的脸此时袒露出病态的苍白?,但他依旧跪得笔直,风卷起他松散的青丝,柔柔地将他面上的雪花拨开,似一棵在?风雪中独立的松柏,傲骨难折。 他并非崔氏的人,不再被允许进祠堂,只能跪在?宗祠的院中,美其名?曰是?乞求崔氏列祖列宗恕罪。 “去年春祭,还是?由?你打点的。” 从?光风霁月的崔氏三郎,到言不正名?不顺的罪臣之子,好像仅仅是?一夜发生的事。 崔瞻远站在?崔决面前,眯着眼睛看着宗祠中的一切草木。 不见?崔决回?答,崔瞻远不屑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与?他擦身而过?。 “我劝过?你的。” 他刚走过?,听到背后的人出声。 “崔瞻远,我死之前会将你带走。”他的声音又低又轻,仿佛就剩下一口气了一般。 他在?暗房中被囚了半个月,又等宗族的人从?各地赶来,在?风雪中跪了两个时辰。 崔瞻远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呼出一股白?气,笑呵呵道:“我本也想着,或许吧,毕竟你可是?崔氏三郎呢,可惜,宗长不允许,他们都说我心慈手软,我想也是?,就算你总要跟我作?对?,三日后我会再来替你收尸的。” 崔决的长睫轻闪,仿佛是?没听见?一般。 崔瞻远再不与?他多说,径直离开了宗祠。 等到宗祠再有人来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 “崔决,三哥,啊,我现在?还能这么叫吗?”来人是?崔琅,他第一时间听说了此事,就兴冲冲地来到宗祠,看到崔决现在?的模样?,恨不得上去把他胳膊卸下来,就跟上次他把他胳膊扭脱臼了一样?。 “我真没想到啊,我们三郎君,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崔琅假笑了一下,从?地上团起一个雪团,在?手中掂量,“没事你别?害怕,我是?不会打你的,你现在?这样?我真怕一失手将你打死了。” 崔决对?他的态度如同对?待崔瞻远,视而不见?。 在?他眼中,崔琅的叫嚣,仿佛跟呼啸而来的风,飘零而落的雪,没什么两样?。 “你还不求我几句?当初是?谁瞧不起我的身份,可现在?你呢?就是?个杂种,连崔家的人都不是?,要不是?因为怕牵扯崔家,真希望能看到你被斩首示众。父亲跟我说,你的爹娘就是?这么死的。你和该跟他们一样?。” “你知不知道,本来打算与?你议亲的洛娘子,现在?跟大哥议亲了?你不配,你算什么东西!” 崔琅的一席话,对?于崔决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 崔琅说了半天,不仅冷的够呛,还觉得口干舌燥,呸了一声,“你可千万被在?这被冻死了,我还等着三日后亲自看你被处死呢!” 他冷笑一声,好像看到了崔决最凄惨的死状。 崔决觉得耳边的吵闹声,比他心中的吵闹声小多了。 尤其是?在?记忆被完全灌进来之后,他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更容易交换了。 崔琅走后,他终于又能短暂的清静一会。 但也只是?一会。 “他可终于走了。”王氏打着伞,手中拿着一个汤婆子,看着地上又多了一串远行的脚步,才舒了一口气,忙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到怀中,“冻坏了吧?” 崔决没去接这仅存的温暖,汤婆子落子地上,迅速将它周围的白?雪化开。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冷吗?还是?你一心向寻死?”王氏大呼小叫道:“别?不是?为了表姑娘想寻死吧?” 崔决抬头看着王氏诧异的表情,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借机踩你一脚,我跟你无冤无仇的。”王氏忙将汤婆子拿起来,这次却没塞到崔决怀中,就这么一会,她也觉得冻坏了,“我都听说了,宗长决定将你以家法处死,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崔决低下头,继续看着晶莹的雪地,好像已经不打算再理王氏了。 王氏以为他只是?冻僵了,又说:“我的意思是?,崔决,你既然不是?我亲生,我们当初说过?的那些还作?数,如果你点头伺候我,我可以想办法让你逃走,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王氏觉得,与?崔智偷腥毕竟不能长久,既然崔决已经这样?,不如她施舍他一条命,虽然是?养了二十年多年的儿子,但总归不是?亲生的。 既然崔决就是?个假圣人,现在?性命攸关,他更应该答应自己开出的条件。 “崔氏三郎没了就没了,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不是?吗?” 崔决呼出一口淡淡的白?气,并未回?答她。 但答案显而易见?。 “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这是?给你活命的机会!你以为我是?缺了男人不成?!”王氏气急败坏,握住汤婆子的手都在?颤抖,“装什么清高,我可知道你背地里是?什么样?,崔智都跟我说过?!不是?因为我的三郎死了,还能有你在?这里跪着的份?!你知不知道你克死了我的三郎?” “那你继续等死吧,我看连三日都用不了,你不出一会你就被冻死了。” 王氏冷哼一声,终是?离他远去了。 可崔决听多了他们的嘲讽,居然想到的是?,冻死也好。 不过?他想到他之前说的,想抬腿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然冻僵,连移动一下都带着刺骨的痛。 此时地上的雪越积越多,鞋子踩在?地上,已经没有任何声响。 那人是?今日最后一个走进宗祠的,她的绣鞋上金线和雪花借着微弱的阳光互相交映,漂亮的就跟碎玉一般。 “崔决?” 崔决耳朵一动,迅速扭过?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他双目本就有些旧疾,加之雪越下越大,在?白?雪皑皑中看着不甚真切。 “崔决,你在?里面吗?” 少女举着一把红伞,也在?辨别?大雪中青年的位置。 雪中少女身姿窈窕,雪花斜落在?她一身长绒袄子上,未等落在?脸上,就容她呼出的热气融化,沾湿她红润的面庞。 还是?她先找到了崔决,在?又覆了一层的雪地上印出一串小巧的脚印。 她手臂托高,将红伞立在?他的上方。 很?快,雪花扑在?纸伞上,薄薄一层。 风也带着飘雪重新落在?她乌黑的发顶。 也趁机钻进颈内,冰冰凉,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顺手将肩头的雪拍掉。 似极了抖雪的小燕。 也让崔决上方的红伞摇曳,盖在?伞面的雪花簌簌而下。 “好冷啊,崔决。” 她轻轻低下眼,第二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仿佛是?在?看一只被遗弃的,毫无价值的野犬。 崔决如漆的瞳孔一缩。 他无波的双眸中,终于被再次闯进他心湖中的少女,激荡起了波动,无地自容的情绪在?此时终于袭满全身,无可名?状的羞愧燃起一把烈火,让周身的雪顷刻融化。 “表姑娘,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他的手抬起,握住她白?皙的手腕,冰凉到足以让她整个人一颤。 一时间,天地茫然,万籁寂静,她与?崔郎独在?此间。 第54章 婚事 “表姑娘。” 崔决的心被徐燕芝后?缩的动作刺痛, 却下意识加重握力,让徐燕芝无法逃开。 “我是不是要死了?” “可是我还没完成答应你的事,还有三天。”他用着冻僵的手臂将她拉进?, 额头抵在他就连呼出的气息, 都?很?难在她手背上留下温度。 他好像对活下去并无热切的期待, 只是个行尸走肉一般,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说与她听?。 “当时我没办法阻止崔瞻远, 我这层身世被揭露之?后?, 只能被关进?私牢中,如?今这是我出来?的唯一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三日后?我的人会与我里应外合, 诛杀崔瞻远。” “你放心, 我不会让我的人跟我一起赴死,在我打算与崔瞻远谈判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去处,我只想跟你一起死。” “届时青陆阁会再起一场大火, 这样我们就可以死在一起, 如?果还有下一世,我会早些?记忆今生发生的一切……” “崔决!啧, ” 徐燕芝不知道崔决在说什么,什么就要杀掉表舅父, 还自己给?他们约定好了下辈子?! 她从崔智那里听?闻了崔决的事, 思?来?想后?还是决定先和崔智回去。 其一是因为如?果自己不答应崔智的要求,崔智也会想方设法地将她带回去。 既然已经被发现,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果她主?动出击, 还能与他聊一聊黄鹂的事情。 其二就是…… 她确实想知道崔决现在是一个什么状态。 她几乎一下马车, 就从大门赶往宗祠。 谁都?没见,只想见他。 她太?好奇了, 她从未预料到崔决会以一个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徐燕芝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她既没有感觉到畅快淋漓,也没有感受到郁抑难当。 她只是看到崔决如?今的模样,不禁唏嘘。 原来?,曾经万人之?上的人也会落魄到这种地步。 可她实在被崔决拽痛了,又被他神经兮兮的一通要杀人又自杀的煞气吓到向后?用力,想抽出攒在他手心的手腕。 就算崔决现在落魄的跟条野狗一样,她也无法撼动他的力气,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扣他已经皲裂的手指。 “撒开你的手!你弄疼我了!” 她的话?音刚落,旋即手上的力道一松,只听?少女噫的一声,她手中的伞也随着她摔到的动作歪到地上。 “你有病吧!发癫的时候不要带上我!” 唏嘘归唏嘘,她其实都?准备好话?术将崔决嘲讽一顿了,怎么就! 早知道她就应该一上来?就说,哟,这不崔决么? 偏偏在这种严肃的时候滑到了! 她感觉现在比崔决还要丢人了! 更可笑的是,她好不容易组织好的台词也随着摔了个屁股墩而摔的七零八落。 而此?时此?刻,青年静谧如?夜的眸子,映出一道飘转的红。 红伞转着圈,挡在了二人中间。 他双瞳中荡起一束朔光,就算他的腿脚已经被冻得没有直觉,意志力驱使他起身,拨开油纸伞,想与她更近一些?。 借此?确定他的想法。 “表姑娘。” “娘的,我跟你就是犯冲吧?!”徐燕芝还在自顾自生气,她先拍打着后?肩上的雪花,查看衣裳是否留下污渍。 可他只想再次碰触她的双颊,感受她的体温。 她带着温热气息的身体,似乎是举世无双的暖玉。 “表姑娘。” “别碰我!”她烦躁地打掉他的手,想让他也体会到她现在燃起的怒火,和屁股上的疼痛! 拨开一次, 抚上一次。 她真的像嫌弃一条狗一样,拨开他。 “表姑娘。”他低下头,得寸进?尺地去嗅她身上的气味,有一丝风吹过来?的灰尘味,一丝融化的冰水味,更多的是独属于可爱又明媚的表姑娘的味道。 “你还活着。” 她没有死。 她还活着。 他本?应该感受到被欺骗背叛后?的气愤,但他一点也没有。 不仅如?此?,他脑内的所有喧嚣都?归于平静, 无论是他,还是他,都?在想,他们的计划可以改变了。 “我只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徐燕芝从被他圈起来?的范围离开,拍拍腿上和后?臀上的雪花,反正也没了讽刺他的氛围,干脆早点结束早点离开。 “无论是你想要生还是死,我们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徐燕芝重新将伞捡了起来?,此?时大雪已停,只有几片雪花顺着风的痕迹洋洒,不过没必要再打伞了。 她收起伞,伞尖磕着雪地。 尽管雪地上,还有她留下了她刚刚摔倒的姿势。 她尽量选择无视,把自己丢脸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本?来?离开崔府,就是不想再见到你。每次一见到你,我就想到我被世人嘲笑的前世,我想换个法子活着,没有你或许会更好。” “但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无论我再怎么埋怨前世,也不打算再去纠结想前世的事了,毕竟现在跟前世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事到如?今你这幅德行,我也劝你别再纠结。桥归桥路路归路,我们一直不是一类人。” “喔,说起来?,曾经大夫人与崔智偷情时,但那里说不定可以通往外面,如?果你三日后?有所行动,应该能趁机离开崔府吧。”说罢,徐燕芝下意识地搓了下手背,“我这么说,不是对你还有什么旧情的意思?。虽然不喜你,但无论是对大齐,还是对未来?的某一位君主?来?说,有你更好。” “崔决,你对于国家,是有用之?人。但以后?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崔决扬起脸,看到她红了眼眶,水汽氤氲,泪珠低垂,一种飘渺而又虚幻的颤抖从脊背传到身体各处。 他不知所措地捉住她的衣袖。 这次被她躲过了。 “可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崔决伸出的手指缓缓地握成拳头,“当年,崔瞻远和安国公世子闻佑褚二人关系甚密,却因为徐蕊的出现而出现分歧,此?人甚至不惜让崔瞻远中间的事太?过复杂,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不过你现在应知道三件事,第一,是崔瞻远挖走了你母亲的尸骨,第二,崔瞻远找到了闻佑褚的遗腹子,也就是我。第三,你应该去想,崔瞻远收养一个仇人的儿?子做儿?子,又找到和徐蕊面容相似的你的目的。” 崔决的一席话?,如?一道惊雷在她耳畔炸开,徐燕芝的整张脸都?在细细的抽搐着,久久不能回神。 她、她阿娘和什么闻什么安什么世子和表舅父怎么就…… 她知道的,从来?都?少之?甚少,表舅父……不,崔瞻远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阿娘不是像他说的那般私奔吗? 阿娘为什么会离开,她心悦的人,难道不是阿爹吗…… 那她腹中的胎儿?,又会是哪个人的? 一下子烦乱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翻云覆雨。 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崔决的靠近,她手上一冰,才发觉,他又握住她的手了。 “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会保护你的。”干裂的唇瓣几乎贴在她手背,一言一行,都?带动着她手背的痒。 她不由自主?地想抽回手,这次却没有抽动:“崔决,可你现在还能做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崔决肿起的脚踝处。 呼出的白气绕着鼻尖缭绕到高处,消失不见。 “我——” “表姑娘,你还未说完话?呢?家主?那边已经听?闻你回来?的消息,甚是欢喜,忙叫你回东苑呢。” 崔智的声音在这时插进?了她二人的对话?。 只见他吊儿?郎当地从宗祠门口走来?,因为雪停了,他来?到这里的速度很?快。 “三表舅。”徐燕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背到身后?,内心有些?抵触,“表舅父独叫了我?” “这我不知道,快走吧。”崔智搓着冻红的手,轻蔑地看了一眼崔决,没把他的敌意当回事,并且十分殷勤地想将自己的大氅献给?她,“你站在这里,恐要染上寒症,到时候我得罪的不就是家主?和鹂娘了吗?”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与崔智错开足够的距离,说道:“我就来?。” 她在离开的最后?,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雪中的崔决,看着他也在看着她,但实在太?远,那表情便有些?不真切了。 她也是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完全不能预测自己今后?的人生了。 【你现在把身体的掌控权给?我,我现在就能杀掉崔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闭嘴。” 崔决跪在雪地里,目光深幽地锁着崔智的背影。 手掌紧握成拳,规矩地放在大腿上。 “我要救表姑娘,再让燕燕来?救我。” 只拯救我。 …… 东苑正厅。 这里仅有崔瞻远一人,他背着手悠闲地走动,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十足的把握。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崔决到这时不会再骗她,在崔瞻远的虚伪面具下藏着太?多腌臜事。 她不知道崔决的计划,但她这三日内,也不能坐以待毙。 曾经向往的府邸,如?今就如?同虎穴。 “表舅父,我……我回来?了。之?前,我身子出了问题,在别处休养了一年方好。期间没有余力给?崔府报信,您会生气吗?” “快过来?!燕娘,你无事就好!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呢?”崔瞻远那模样,看着也不打算去深究崔决是否与徐燕芝说了徐蕊的事,将她亲昵地搂到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必你已经知道崔决的事了。” 他表现得痛心疾首:“那小子……做了一些?胡事,竟然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枉费我与他二十多年的父子情,真是狼心狗肺啊!” 她敛了眼皮,眼睛低下去,看着被雪水沾湿的绣鞋,尽量表现出她在气定神闲中有一丝无措,“我不知道他居然是……表舅父,他真的要被……” “燕娘,我已经求过宗长网开一面,可惜这是家丑,是我当初做错了,才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崔瞻远笑的慈善至极,她却觉得伪善的令人恶心。 “说起来?,这来?来?回回的,又是一年过去了,燕娘也有十七岁了吧。我当年迎娶夫人时,我夫人也不过十六。” “燕娘,之?前总觉得留你在家为好。但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总觉得你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便不该拘着你寻找如?意郎君,当年让你错过张家五郎,我心中愧疚不已。现如?今你也大了,议亲的事该提上日程了。” “婚事你且放心,以我与你阿娘的情分,定会让你风光大嫁。”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认为我家四?郎如?何?” 第55章 谋划 “四郎君?” 议亲?和崔琅? 这?是干啥嘞? 少女的柳眉一皱, 目光凝在覆在她肩膀的手上,“四郎君自然?是顶好的郎君。” “若他要娶你,你当如何?” 她刚回崔府, 屁股还没坐热, 崔瞻远就突然?提出要给她议亲。 先?不说她从未将崔琅列入她的选夫范畴, 再加之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阿娘的尸骨不知道现?在被他转移到哪里去了,而?他又明知道她一回府就去找了崔决, 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 他居然?还可以与?她在这?里高谈阔论?她的亲事, 实在是猜不透他。 他是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会让她觉得崔决是在骗她, 而?他才是对?她好的人? 不…… 他应是, 认为自己不敢得罪他。 觉得她不敢反驳他, 不敢与?他顶撞。 哪怕她只问上一句,做出一个表达拒绝的动作,他就可以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完全摧毁。 就像他自认为完全掌控了他那几个孩子?, 对?他们的用处有着明确的分工, 将他们当成重振崔氏的棋子?。 比如崔决,在他还有价值的时候, 他可以作为家族的明月,作为弃子?时, 也不忘用他给自己的形象增加一些虚伪的仁善。 甚至于崔琅, 在崔瞻远需要他的时候,就把他推出来, 让他娶一个根本不怎么认识的女郎。 当然?, 她也没有同情崔琅的意思?, 他俩这?辈子?说话没超过十句,可上辈子?他可没少嘲讽她。 徐燕芝是个犟骨头, 她反正也不打算要崔府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只要他阿娘的尸骨,她要把阿娘的尸骨找到。 她之前敬重他,是在这?个崔府,崔瞻远是对?她万般容忍的人,她以前总以为是因为他与?阿娘之间的兄妹之情情比金坚,现?在告诉她比金坚的人是男女之情,就…… 谁愿意让谎话连篇不说还喜欢自己娘亲喜欢到把人家坟都给挖了的男人给自己当公爹啊! “他既是崔氏儿郎,又是表舅父您的儿子?,才情必是不用我多说的。只可惜从我进府后,也未曾和四郎君说过什么话,他更?是未能了解过我,表舅父如果真心?为了燕娘,或许应该让燕娘自己甄选合适的夫君。” “燕娘,你是不是怕嫁给了自家人,没有嫁妆傍身?你放心?,四郎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有我在,你不用怕别人打趣你,若是谁打趣你,你跟我说便是。” 不,这?样明显更?让她不放心?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崔琅和她议亲? 她想到崔决跟她说的那些,心?中闪过一个猜想。 难不成,是因为他没能将阿娘娶到手,就让自己的儿子?娶她? 崔决出了事之后,嫡出的大郎君就是无法撼动的崔氏家主继承人,是不可能娶她的。而?四郎君崔琅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虽然?是庶出,但怎么看也是她高攀了。 就算给外人看,也会觉得崔氏对?她这?个无权无势的表姑娘极好。 那他娘的也太变态了! “与?你说实话吧,让你嫁到旁人家,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其他房不是没有适龄的郎君,就是现?在还不成气候,我怎么能让你去别处受委屈?但四郎不同,他周围也无多少莺莺燕燕,对?夫人定当一心?一意,又有我亲自为你议亲,你嫁与?他,不会受委屈的。” “表舅父,这?么说,你是不是还没问过四郎君的意见?”徐燕芝边说着,边想方设法地离他远一些。 太亲昵了些。 曾经也有很多次,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舅侄的关系,只是那时,她觉得是崔瞻远疼爱她这?个表侄女,她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孤苦伶仃的,十分渴望亲情,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现?在来看,哪有那么简单。 崔瞻远看到徐燕芝这?般,不打算逼她太过,松开搂着她的手,看着少女立刻离他又远了些,眼神一暗,嘴上却说:“我与?四郎问过此事,他只说全凭我做主。但你说的也不错,你们二人正经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此事就先?这?样,等我再与?四郎商讨一二。” “青陆阁之前出了事,我让下人给你另收拾出了一间院子?,也是跟青陆阁一样,只有你一人居住,今后就在那住着吧。” 徐燕芝点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随着引路的下人离开了。 等到她完全不见了影子?,崔瞻远身后的墙突然?一动,严丝合缝的墙面竟然?出现?了两条并列的曲线。 原是这?墙面别有奥妙。 随着墙面继续转动,不出一会便缓缓转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人进出的门洞,里面的人却已然?等不及了,还未走出门洞,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说话了。 “父亲怎将她许配给我?”出来的人居然?是四郎君崔琅,他手捧一个蟒雕纯铜汤婆子?,一面对?手上的汤婆子?的雕饰挑三拣四,一面瞅着徐燕芝离去的方向啧啧咂嘴,不知到底是在嫌弃哪个。 “怎么,你认为,此事不妥?” “可父亲,您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你房内的事,我不拘着你,”崔瞻远勾了勾唇,对?说服儿子?这?件事有十足的把握,“但你身为崔氏儿郎,不久后也要行冠礼,再拖着不久娶妻,族里总要说上我几句,你不如就娶了燕娘,我帮你把宗长那边说过去了,你就也当是帮我的忙了。” 崔琅倏地想起?自己在父亲书房中窥见的一幕,一下子?明白?了崔瞻远“互相帮助”的意思?,思?忖片刻,摆出另一副嘴脸,“儿子?明白?了,父亲帮我,我定也应该帮父亲的忙。那徐氏我娶便是。不过父亲,要是徐氏太烈怎么办?儿子?真不喜欢女人,就算是再美,美若天仙的女郎站在我面前,我也一点接触的心?都没有。再说那徐氏不是之前跟崔决那玩意厮混在一起??你也知道儿子?一直跟崔决不对?付,徐氏跟他有染,我更?是连瞧她一眼都不愿意,以后要将她交给父亲的话,怕她不懂事,伤了父亲的心?。” 崔瞻远的手扣着高椅上的扶手,不紧不慢地看着院门外,表情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而?崔琅灵机一动,又出了一个主意,他凑到父亲面前,问道:“父亲,儿子?有一个想法,不知道父亲是否同意,若您同意儿子?就去为您办了,若您不同意,就当儿子?说了些蠢话,踹我两脚,就当没这?事,成吗?” 崔瞻远置在扶手上的姿势未变,看着崔琅半蹲在他身边,如同他养的一只狗一样讨好地与?他说话,他轻轻挑眉,说道:“但说无妨。” 他听?见他这?样说,立刻又往他面前凑了凑,建议道:“您是知道,三叔父身边的女人众多,他对?女人,比那群士大夫对?念书还上心?。今我看徐氏就是被三叔父接回来的,不仅如此,我看还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不知是何等身份,但总归又是他在外面找的。” “虽然?不知道三叔父是怎么将徐氏接回来的,但说不定二人也达成了什么协议,父亲放心?,我答应您说要娶徐氏,那定当做到,但其他的,儿子?实在做不到,不如交给三叔父去做,听?闻三叔父对?调/教女人有一手。” “这?样一来,就算她一开始不肯依,也不会坏了父亲的名声,总归都是三叔父做的事,不是吗?等到三叔父拿捏住了她,父亲再温柔小?意,她还能不依不成?” 说罢,他又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急于想知道崔瞻远的态度,“父亲,您看如何?” 谁知,崔瞻远直接将他一脚踢翻,表情晦暗。 崔琅揉着自己被踢痛的肩膀,说道:“父亲,虽然?说了是让你踢了,但你也不能踢的太用力啊!” 他苦着个脸,看着崔瞻远由暗转明的脸色,心?中荡起?的委屈逐渐变为疑惑,又马上柳暗花明。 崔琅只看到,崔瞻远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就明了了。 他还是最懂他父亲的,可比那个古板的崔决懂得太多了。 去办。 …… 徐燕芝安排好自己行李之后,就迅速打听?到曾经跟着崔决的那些人去了何处。 最终她先?找到了周蒙,周蒙跟此事关系不大,但又因为临漳院现?今的下人们都遣散到前院或者?仓库做了苦力,他也只能跟着到库房做一些分发和采买。 见到周蒙的时候,他正将一个有他半人高的箱子?放在地上,弄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一转头,正巧和徐燕芝的视线对?上。 “表、表!表姑娘!!” 周蒙被吓了一大跳,不是因为被那箱子?拦住,就要摔在地上。 而?这?地堆着一层厚雪,摔倒要遭很大的罪,比如刚刚徐燕芝,她屁股现?在还疼呢。 幸好周蒙,只堪堪坐在了箱子?上,指着徐燕芝哆哆嗦嗦地说:“鬼!有鬼!不对?我应该去告诉三、” 他的话刚到口中,又吞进肚子?里,看到其他人对?他面露不解后,他又问:“你们是不是看不见,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表姑娘她在这?!”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顺着他的手指问道:“大房那位表姑娘?” “不然?呢?!你也看到了?!” “不然?呢?”那人奇怪地问:“周蒙,你不会不知道这?位徐表姑娘回来了吧?今个都传开了,表姑娘福大命大只是害了病在外面养了一年。” “真的?”周蒙不可置信地说:“要是表姑娘能早点回来就好了……现?在……” “好了,周蒙,你过来。”徐燕芝招手将周蒙叫到一旁,跟他说:“我已经知道崔决的事了,你知道能文能武他们去哪里了吗?” 周蒙老实地说:“能文能武他们因为跟三郎君的事牵扯太深,跟三郎君一起?受罚……具体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表姑娘,你去看过三郎君了吗?” 徐燕芝点点头,在心?中划掉了能文能武这?两个人,又道:“那周蒙,你能不能出府一趟,帮我去京兆伊府找温小?郎君传个话,你就告诉他我回来了。”她左右环视,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俩,才继续说:“这?是在帮他。” 周蒙难为地说:“表姑娘,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临漳院的人,都被人严加看管着,出府是万万不能的,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只要不出府,我周蒙一定会帮你。” 徐燕芝明了,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周蒙,照顾好你自己。” “周蒙!你别偷懒!快过来干活!”那边的人又叫他了,周蒙只能回一句“就来了”便急匆匆地跟徐燕芝说: “表姑娘,您去看看他吧,你要是去看了他,他一定很开心?的!如果可以,请您救救他吧!” 徐燕芝看着他脸色通红,好似思?来想去才把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说罢他就回到人群中,被那几个人推搡了几下,用扬起?胳膊威胁几句,才继续干起?活来。 徐燕芝:“……” 临近晚膳,徐燕芝因为今日被寻了回来,崔瞻远又叫人去找她,让她和崔智、崔琅一起?用晚膳。 这?一桌的男人她一个也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便找了个借口推脱掉:“我今日刚回来,实在是乏了,先?让我歇息一晚,明日再去给三位赔罪。” 她打算今夜佯装歇息,再借着夜色去一趟青陆阁,看看那里会留下什么东西。 第二天呢,她就打算装病,能装过一天是一天,总不能她只要病好,就要去陪他们喝酒吧。 来寻她的人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等天色又晚了一些,徐燕芝准备出门去青陆阁,却不料,来寻她的人居然?还在院门口等着她。 看到她出来,问了一句:“表姑娘是休息好了?” 这?架势,怕是推脱不掉了。 罢了,就用个晚膳,等她回来顺路去一趟青陆阁,这?样也更?不易被人发现?。 她刚一到,就看到东苑的丫鬟正给三位男人一一斟酒,在崔琅和崔智中间,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崔瞻远:“多亏三弟将燕娘找到,我对?燕娘如对?亲生女儿一般,这?酒,做大哥的敬你!” 崔智:“大哥莫要客气,我只不过是碰巧遇见,哪能受大哥这?般大礼,来来来,我也敬大哥一杯。” 崔琅拍拍他身旁的胡凳:“表姑娘,你可算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快来坐吧。” “我来晚了,各位莫怪,”她走得很慢,“没有旁的人了吗?” 崔琅道:“你刚刚不是都说你来晚了,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 徐燕芝看到丫鬟们正收拾着桌上剩余的碗筷,也给她摆了一副新的。 她这?才迫于无奈地坐下,拿起?玉箸夹了一口鱼肉。 崔琅看到徐燕芝动了筷,嘴唇一勾,将身旁的酒杯推向她,“燕娘,这?是你的。” 她不愿喝太多酒,但三人觥筹交错间,不免将她带上几口。 徐燕芝也打算点到为止,小?酌几口后,就借口身体不适离开。 没走几步,她就觉得脑袋晕沉,视线逐渐模糊,连下人提着的灯笼都变成了两个。 她还未走到院门,就晕了过去。 第56章 解救 待到徐燕芝睁开眼时, 一缕烛光透过将?她双眼遮住的?红色长巾,带来丝丝模糊的?光线。 她先是闻出?一股奇特的?香气,鼻尖带动双颊那片肉时, 她才发?觉自己脸庞上泛着一层湿意。 徐燕芝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 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她的?喉咙上下一滚, 对自己喝下的?东西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崔琅推过来的?那杯酒,加了蒙汗药。 但这蒙汗药可不?比她在西市那次给崔决下的?那样许久才生效, 她连门都没出?, 便晕倒了。 好一场鸿门宴。 现下,喉中似乎粘着一股难以吞咽的?胶, 让她出?声都成了困难。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试图动了动手腕, 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一条韧性十足的?麻绳捆住, 双腿也是一样。 “你醒了?” 她刚刚太过专注于自身,自然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角落, 坐着一个?男人?。 而坐在角落中静静等待她清醒的?男人?, 早在她睁眼时,便发?现她已经醒来。 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崔智不?紧不?慢地等待她发?现自己被束缚住时,才缓缓开口。 他看见徐燕芝愣了一瞬, 耐心十足地又?问了她一遍。 “醒了, 是么??” 徐燕芝挣扎着起身,却失败了, 她的?身体还在发?软, 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来, “……崔智?” “不?错, 是我。”崔智这才站起身子,脚步声在静谧的?室内,一下子如?同锤声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徐燕芝,她再次挣扎起来,试图透过红色的?巾布看到崔智的?行动。 “你离我远点!” 崔智哼了一声,在即将?走到她身边时,顿住了脚步。 “别慌,我还不?打算过去。” “你放开我!”徐燕芝从脑海中想拽出?一个?可以威胁到崔智的?名字,可就?今晚桌上的?其他三人?,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你若是胡来,明日,你就?不?怕弄得人?尽皆知吗?!” 徐燕芝的?声音还很哑,怒吼时,如?同一只声嘶力竭的?小动物。 对于崔智这种?风月老手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再者说,他这算是帮他大哥的?忙,以他大哥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徐燕芝闹得满城皆知。 “人?尽皆知,好啊。如?果表姑娘是主动的?呢?” “大房的?表姑娘,竟然向他的?三叔父投怀送抱,枉为人?伦!”崔智呵呵一笑,“你认为,我可不?可以让他们这么?想?” 他舔了舔唇,想到自己本还准备费一阵心思才能得到的?美人?,竟然被大房拱手送上来。 甚至还可以对美人?没有顾虑地做尽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真是捡了个?便宜。 而且,他把这件事当作对他的?一个?肯定,他崔智从小读书就?一般,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也没获得他们父亲的?赏识。 他也不?爱读书,最钟情的?还得是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说大齐疆土内,只说这长安城中,谁有比他崔智更懂女人?? 他缓步走到拔步床边,将?新换上红烛的?烛台举起,从床边漆黑的?柜子中,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在柜子中挑挑拣拣。 “这里面都是我的?珍藏,你可以选选,我们今晚用哪一个?。” 他取出?一个?蚕豆大小的?器物,与她介绍:“这是勉子铃,其内部是空星的?,将?其置入户中,行事起来可谓妙不?可言。” 当然,他并不?会真的?等徐燕芝来挑选,自顾自地将?那颗蚕豆放进?柜中,又?将?第二层的?抽屉扭开,从里面一排排的?竖棍中取出?一根相对较细的?,说道:“这是jiao先生,这根中空,体物入微,也堪称一绝。” 他对自己柜中的?器物津津乐道,再一看徐燕芝,她的?泪水已经打湿了红布,将?其晕染成了更深的?颜色。 “你哭什?么?。”崔智最讨厌女人?在床笫之?间哭泣,比如?他的?妻子,曾经就?因他纳妾之?事成日以泪洗面,只可惜他们高门大户不?便合离,不?然的?话,他早就?将?那妒妇休了几遍了。 可徐燕芝毕竟是他日思夜想的?小美人?,看到她泪痕留在面上,就?像是涂上了一层轻薄的?胭脂,反倒衬着她脸庞十足水润。 谅她年纪小,饶过她一回。 “夜还漫长,这些?都是后话。等你开心了,我们想怎么?玩怎么?玩。”崔智将?那些?东西重新放回抽屉里,最后在柜子的?角落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红棕色的?机关盒。 轻轻扣动机关,就?听?到几声零件被旋开的?声响,里面的?瓶瓶罐罐就?映入眼帘中。 “我们先从这个?下手,小美人?。”他再次挑挑拣拣,从药瓶中取出?一个?塞着红布的?青花瓷瓶,一把抓住徐燕芝脸上的?巾子,抽开。 一双梨花带雨的?狐狸眼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 他是不?喜欢女人?狐媚的?模样,但又?想到那销/魂的?身段,以及崔琅拜托他的?事,不?禁觉得觉得眼前?的?小娘子秀色可餐起来。 听?到徐燕芝吓得瑟缩了一下,对自己此时所拥有的?权威很是满意。 崔智轻蔑地笑了笑,“你装什?么??我在别院看到的?不?是你?那次你与崔决那厮,不?是就?躲在柜中厮混吗?” “还是你觉得害羞,需要见不?得光才好?” “恁娘个?死鳖孙!天杀的?下贱货!” 她看着崔智的?靠近,蜷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崔智碰到她。 “我在床/上不?爱动粗,徐燕芝,你最好别逼我。”崔智将?那瓷瓶的?红布揪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而圆的?药丸,“此物名叫‘春意浓’,专治你这种?不?老实的?小娘子!” 他托起徐燕芝的?下巴,抵着徐燕芝对她的?踢蹬用力一掰,将?手中的?药丸塞到她口中。 “嘶——你这小娘皮!”他想抽回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指被徐燕芝两颗尖尖的?犬牙咬出?一道血痕,“你疯了不?成?!” 徐燕芝不?用问也知道自己被喂了什?么?东西,她胳膊不?能动,只能尽量低下头,想将?那药丸咳出?。 “你放弃吧,‘春意浓’入口即化,他与寻常的?那些?劣质品可不?一样,它的?药效又?久又?强,一阵完了还有一阵,若你想忍着也是白费心神,此物必须由我来帮你止渴。” “说不?定你觉得舒爽了,还要求我来一颗呢!” “我呸,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徐燕芝又?在咳嗽,但这春意浓真如?她所说,她只感受到了微微的?甜味,那玩意就?化在她口中了。 “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委身于你!”看着崔智一个?膝盖已经压在了床榻上,徐燕芝只能尽量往后靠,直到脊背抵在墙壁上,她朝他呸了过去,把唾液吐到他脸上。 这就?是到了崔智喜欢的?环节了。 跟他玩贞洁烈妇是吧? 他乐意奉陪。 “别说得那么?严重。曾经也有娘子这么?说,但你猜她在哪呢?现在正在我的?院中呢。”他草草抹了一把脸,又?朝着徐燕芝的?方向爬了几分,看到她酡红的?脸颊,猥琐地笑道:“你是不?是感觉热了?看来‘春意浓’已经起效果了。” 徐燕芝也感受到了她腹中起火,双腿已经在下意识地互相摩挲,浑身瘫软成一团,就?连自己的?意识也开始重新发?蒙。 他面前?的?崔智覆上来,手指碰到她的?双颊,刚刚她咬破的?伤口的?血,已经蹭到了她身上。 “小美人?,你可真香……” 就?在此刻,屋门砰的?一声被踹开,随着一道惊雷劈下,面色阴沉的?青年就?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素白的?长衫,却在此时有说不?出?的?气势。似真似幻,似鬼似魅。 根根分明的?睫毛轻颤,狭长的?眼底尽是冷戾诡谲。 崔智转过头:“崔——” 立时三刻,一道白光乍现,崔智连他的?名字都没念出?来,他的?脑袋就?和他的?身体被一分为二! 鲜血从他的?脖子上喷射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到弧线。 血在烛光下,竟诡异地反射出?了三人?的?表情。 冷淡的?,惊愕的?,惊恐的?。 崔智的?脑袋摔到徐燕芝腿上,滚了两圈,掉在床榻上。 甚至,他的?表情,还保持着惊讶的?模样。 崔决的?面上溅起一束血点,像点缀在这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最猎奇又?适配的?装饰。 而徐燕芝却被溅的?满身是血,本是一身黄衫却被血红色完全污染。 她尖叫一声,便看着崔决将?她身上的?粗绳拿长刀挑开,拉着她就?往屋外走。 她差点腿脚发?软,差点在崔智的?歪倒的?身体上摔了一跤,也就?是这么?一歪,她再次尖叫起来。 “崔决,那里!”她指着屋中另一个?阴暗的?角落的?长帘,“那里好像有人?!!” 崔决的?脚步这才定住,长手一伸,让她躲在他身后,自己却将?长刀再次举起,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那片阴影。 徐燕芝不?确定自己真的?看到的?是人?,但她即将?要摔倒时,确实在那长帘下,看到了一双皂靴。 在他即将?用刀剑将?那片布帘抬起时,便听?到门外出?现了声音:“刚刚是什?么?声音?!你们听?见了吗?还是我做梦魇着了?!” “我也听?到了,快起床看看,喂,火折子呢?!” “是不?是进?贼了,快点火把!” 崔决不?得不?放下刀,继续拉着徐燕芝,用指腹点了点她的?手背,示意道:“先走。” 院内的?火把一个?个?点起,正寻找方才那声巨响的?来源。 “是不?是那间院子?”有人?指着那还燃着丝丝烛光的?院子,问道。 “可三爷嘱咐过我们不?让我们靠近那里!”又?有人?说:“你忘了吗?他精通专门说了,说如?果去了,小命怎么?没的?可能都不?知道,可别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了!”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大喊着走水的?人?高举着火把,指着开着门的?那间屋子,“那里着火了!!” 有人?将?这人?认了出?来,“咦,周蒙,你怎么?在这?” “我半夜尿急起床,看到火从外面烧了起来,这才赶过来” 周蒙喘着粗气,看着是匆匆赶来的?,一点也不?像有假,“问我这么?多做什?么?啊,快来打水啊!” 也是被他这么?一说,他们才发?现三爷叮嘱过他们今夜万万不?能靠近的?院子火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般地蔓延到外边,一个?个?赶紧闷头打水,未注意到崔决已和徐燕芝坐上了一辆马车。 随着马鞭扬起,从黑夜中窜出?一匹烈马,银色的?马鞍似乎是一道烁星,直奔向崔府的?尽头—— 可供马车通行的?后门不?知道在何时已经被打开,随着马蹄和车轮的?声音,人?们才逐渐察觉在今夜所发?生的?一切。 “什?么?声音?!” “那个?人?是……是崔决!崔决他跑了!” 有人?推了一把周蒙,命他快去:“我来救火,你们去通知家主!” 可已经来不?及了,跟随着崔决的?几名部下,也一并骑上马匹紧跟其后。 崔决一边环住徐燕芝的?腰肢,一边与跟他并驾齐驱的?人?说道: “各位,计划提前?,恐怕也会生变,我们兵分三路,在约定地点会合。” “郎君,您要的?东西,我给您带回来了。”周蒙从前?襟取出?一个?锦囊,扔给崔决。 锦囊在空中被掷出?一条线,崔决只看前?方,便已轻巧地抓到,“多谢。” 他说罢,两边马头一转,众人?与崔决分为三道,隐入长安城的?各个?街坊中。 很快他们便驱车来到长安城门下, 崔决从荷包中拿出?宁贵妃的?玉牌,守卫再怎么?心疑,也只得乖乖将?城门打开,为二人?放行。 等行了大约二十里时,崔决才将?缰绳拉紧,让马车缓缓停下,这才有时间去查看徐燕芝的?状态。 “没事了。” 此时明月高悬,银月如?钩,月华倾洒到万物上,也落在二人?身上,如?披着一层缥缈虚幻的?光。 他像在触碰易碎的?宝物一般,轻轻抚上她的?发?顶,抚摸到她浓密柔软的?乌发?,感受到她此时的?颤抖,竟一时舍不?得放开。 “表姑娘……” 少?女泣涕如?雨,一滴又?一滴的?泪珠掉滴落在他的?前?襟,她同时也死死地抓住他,只为追求片刻安宁。 只求片刻。 而那泪水汇聚成一条河流,将?会在崔决身上永不?止息。 他看着她身上的?血已经被疾驰的?风风干了大半,大片大片地在徐燕芝身上,让他怔忪片刻。 好像一朵在血中盛开的?花啊。 而徐燕芝从小声抽泣,也变成了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慢慢变了味。 ……不?妙! 她那劳什?子春意浓还没解! 但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 她忽地从崔决胸口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彼时也在一刻不?错地看着她,随后有些?疑惑地歪了脑袋。 但她来不?及再做些?什?么?了,四指并拢,大拇指僵硬地指着马车,干笑道: “我要去车里、睡会!有点哭累了!” 第57章 帮忙 徐燕芝清楚地认识到, 她将在今晚开始亡命天?涯。 而这场与崔决的同?行,是从她热的发烫的脸颊开始的。 徐燕芝的脸热的发烫,又正值冬日, 彻骨的寒风迎面吹来, 就像在吹着一颗在粉桃。 她自己也能?感受到近乎不正常的热度从她双颊散发出去。 “只是累了?” 崔决也并不迟钝。 他看?到一涌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从她额头滚滚而下, 如同?成熟的桃果浸出来的汁液。 他应该替她擦一下。 毕竟他珍惜了这次机会,他应该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奖励。 可当他抬起手, 指腹就要?接触那点水滴时, 手掌却倏地被徐燕芝打偏。 “别碰。” 徐燕芝本就是窝在他怀中哭的。她微微昂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因为春意浓的效果, 本性使然地向他靠近。 她双手越抓越紧, 几?乎将他的唯二没有沾上鲜血的双襟全部揉皱。 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此时也染上复杂的玉色, 轻佻又娇痴,让人惊艳到移不开眼。 寒风冷峻,她却如同?一束明火。 徐燕芝也是失了魂, 在那一瞬间?, 急急地向他的唇上撞去。 青年好似也在此刻心领神会,只需他稍稍低一下头, 就可以品尝芳泽。 他怎么过去,从未想过低头呢。 分不出谁更急迫一些, 莽撞、冒失、冲动?之下得?到的结果, 自然是被撞到了鼻子。 徐燕芝也在这一瞬间?获得?了着短暂的清明。 她不能?这么做! “我、”她不知道从哪里残留的力气,将双手奋力一推, 才让这足够危险的距离, 重新?变的安全。 徐燕芝, 自己抹掉正顺着额头滑下的汗珠,假惺惺地说:“好累呀,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累,可能?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了吧,哈哈。” 她向后挪了挪位置。 也不敢再看?崔决的眼神,只是眼神低垂,看?着皱的不能?看?的衣服。 借着身上血腥味的刺激,徐燕芝正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我真的困了,我去马车里睡会。” 说罢,她也不能?崔决应答,扭身从车前?的座位上下来。 那位置对她有些高,再加之现在她没什么力气,一跃而下时,差点崴到了脚。 她将将扶住车壁,靠着零星的意志力向车门走去。 “表姑娘。” 崔决也翻身下车,想去搀扶靠着车壁轻轻喘气的徐燕芝。 “别靠近我!” 对于徐燕芝来说,崔决的体温,简直中和她的一块解渴之冰。 崔决蹙着眉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眼底隐约透出一丝阴郁。 “你是不是分不清?” “啥?”徐燕芝喘着气,懵里懵懂地回应。 “我和他。” “啊?” 在说啥? “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些,我想过了。” “嗯?!”这次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 “不是,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谈这些……” 双手拉开车门,连蹬带爬地进?了马车。 一进?入马车,徐燕芝就像一滩水一般,在地上扯自己的衣襟。 她干脆想着,自己将自己扒干净,借着地面的凉度解解热。 但这辆马车也早就在崔决的出逃计划之内,马车还是她乘坐过的那辆,应是属于他私人的,在她脸朝下趴着的地方,铺了一层触感柔软的羊绒毯子,在她身旁,放好了一件纯白?的狐裘大氅。 在矮几?上,还放置着一个小小青铜香炉。 细瘦的香线向上荡出,直直引出一缕清线。 暖炉将让车内一片暖意,也让徐燕芝的体温再次到达她身子承受不住的高度。 “表姑娘,你那身衣裳,换了吧。” 车外传来崔决的声音。 她面红耳赤道:“你告诉我在哪里就行!你先?不要?进?来!” 崔决听到马车内传出一阵衣物摩擦,翻箱倒柜的声音,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松木做的马车这么不隔音。 【她不喜欢你。】 等到崔决重新?坐到行驶的位置上时,另一个人便开始跟他对话了。 【你看?她拒绝你了。】 他本可以忍受,他近一年来都在好好忍受这人的骚扰,可今天?没由?来地忍不住,他必须要?否认。 “难道她没拒绝你吗?” 崔决轻轻挥动?缰绳,就算如此,他也不能?耽误赶路。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长?安约二十余里,但还不是可以完全放心的程度。 他必须让这人知道,就算表姑娘拒绝了他,他也不会落得?什么好处,凭什么在那里沾沾自喜。 【这不一样。总之,我在每一世都吻过她。】 “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不会趁人之危。” 他听见一声抑制不住地嘲笑,【谁信呢。】 崔决的目光越过前?方的马头,看?着天?地一线间?,又。 崔决在外面不太好受,在马车里面的徐燕芝也是一样。 太难熬了。 单单将衣服褪下,只是望梅止渴罢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样了。 徐燕芝撑着身子,想狐裘的方向靠近,用它来一个靠垫,让她自己能?够保持一个更加舒适的姿态。 她深深地陷在这团柔软的裘衣中,将最后的中衣也退去了,只剩下一件樱色的肚兜。 她并不是真正仅有十六岁的少?女,两?世加起来,她都算比这辈子的崔决还要?大的女人了。 虽然她在上辈子,没和崔决达到最后一步,但是他们毕竟也试过不少?花样,她懂得?还是很多的。 而且,这是为了她自己好,她也并不会觉得?羞耻。 她只需要?轻轻碰她的双腿,她都会浑身一颤。 好吧,说实在的还是有点羞耻。不是她实在没了法子,她才不会在这种事情做这种事啊! 当她的手游走在缝隙中时,她几?乎在那一瞬间?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她也很少?这么做,她对于这种事,向来是溺于享受的那一方。 “表姑娘,你不舒服?” 崔决轻轻扣车壁,问询。 她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险些被发现的心和身体给她带来的别样律动?差点让她直接尖叫出来。 “没事……!” 徐燕芝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不能?用婉转来形容了,到底是转了几?个弯,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只能?捂住自己的嘴,拼尽全力克制自己。 这春意浓不比其他,虽然她也没见识过其他的,但她可以肯定,崔智这厮的药绝对是顶配,不然她不可能?可以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 但一点都不解渴。 她想尽量慢一些,再慢一些来探索如果让药效失灵,但捂住了嘴,她却更清晰地听见搅动?时的水声。 她靠着狐裘上,刺客已是气喘连连,但身体上那股邪火一直灭不掉,反而越烧越旺。 她只能?颓然地看?着矮几?上向后飘动?的那线香又变成了直线,眼前?蓦地白?光一闪,在身体止不住地猛颤后,咬着自己的手掌,不让自己发出引人浮想联翩的怪音。 她大口喘着气,上半身不停地起伏着,在崩溃又带着一丝快意的驱使下,整个人缩进?狐裘中,又觉得?自己流下来的将那大氅都打湿了,十分粘腻。 只能?解一会的渴。 还不够。 她只能?滚到一旁,这才慢吞吞地去找崔决方才告诉她放置在柜子中的衣裙。 这时,许是恢复了一些神志,她能?清楚地嗅到马车的空气中多了一丝清香。 那股清香混着一些血腥味,不必多想,那一定是属于崔决的味道。 但——! 她抓起一旁的狐裘裹在身上。 已经来不及了。 当她用狐裘胡乱地挡住身体后,转眸撞上一双清幽深邃的眼。 “表姑娘,你在做什么?” “你上来之前?应跟我说一下的!!” “我说了,你没听见。”崔决的目光从她方才呆过的地方,落在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露出的肩头,染上了一层粉色。 徐燕芝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块柔软的羊绒毯,深了一块。 “你听见了多少??” “这个马车不隔音。” 她现在羞耻到地面上但凡露出个缝她都会钻进?去。 她欲哭无泪,又想解释“我、我不是非要?,是那个崔智……” “没关系。”崔决的喉结上下一滚,眸色渐深,“以后不会再有了,我杀了他了。” 徐燕芝再次挪了挪身子,实在羞人,她只想逃走。 可他让她无处遁藏,他在她身前?半跪着,轻轻俯下身,双臂就撑在她的身侧,压进?柔软的狐裘中。 “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只要?他再低下头,又可以继续刚刚的吻了。 她现在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汗水将她的面庞完全打湿了,沾湿的发打着弯贴在额间?,鼻尖通红,双瞳剪水。 带着更为腻人的香气,就像一只等待采撷的花。 “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好。”崔决垂眸,“不过我也要?休息了,你要?在我面前?弄吗?” “什么,当然不会!” “你刚刚拒绝我,是因为我是我吗?”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我快没事了,这都是因为那劳什子春意浓……”徐燕芝又热又恼,忙去伸手推崔决的胸膛,她的双手绵软无力,就像是另一种邀请。 “如果是他,是不是就不会拒绝了,他会吻你,你也会吻他。” 他眼中浮现出的情绪,将她身体的火势加大了。 他忽然捉住她的一只手,湿润的指尖,将他的唇瓣也涂上一层水光。 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只能?被他的节奏带着跑到不知所措。 “你回答我。” “我要?你亲口回答我。”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你。”红艳的舌尖绕过她水润的手指,在掌心轻轻舔舐着,“只有我。” “让我来帮你吧。” 他从不会趁人之危。 第58章 对影 她被?这春意浓折磨得不堪一击, 或许那可能还残余的一点思考能力,也全部被?舌尖勾着指尖卷了个干净。 弄得她身心俱痒,溃不成军。 “帮我?、帮我?, 我?受不住!”她的声?音藏着娇气, 伸手扶住他的肩头, 希望能借助靠近他让她好受些。 下一刻,崔决的唇就覆上来?。 许是在外经历了不少风霜, 贴过来?的薄唇是冷的。 还有些发干。 她被?他双手掐着腰肢两侧从狐裘之中带了起?来?, 换一只手拖着臀肉,将?她带到马车上的榻上。 他要抽身, 她躺在榻上用?不上力, 气若游丝地问他:“你去?哪里?” 崔决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不急。” 他先是脱下那身沾了崔智血的外衫, 同?徐燕芝那身扔到一起?,打算明早就把它烧个干净。 随后从榻下的抽屉中取出一个水囊,灌了一口清水, 润一下干渴的唇, 再将?脸上别人的血清理?干净,又含了一口, 将?徐燕芝从榻上捞起?来?,不由分说地渡了过去?。 “先喝点水吧, 我?怕你受不住。” 那一口水, 当然也不解她的渴,水下肚后, 很快崔决又吻了上来?。 他勾着她的唇舌, 一点一点地轻咬, 将?她的思维一点点地咬坏,破坏得一团糟。 被?蚕食殆尽的后果, 自然是她近乎软倒在榻上,轻轻扭着身体,被?撬开了机关一样,享受地哼着。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崔决什么时?候在这方面变得这么娴熟了? 按理?说崔决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才是啊! 她也没想到,她在这时?候居然还有闲工夫想到别的。 她的心突突直跳,同?时?也有了答案。 确实呀,如果是这辈子?的那个崔决,不会把前奏把握得这么成熟。 应是不会记得给润喉和渡水这种事,这都是在后面他们逐渐尝试后…… 眼前将?她亲的七荤八素的人,绝对是上辈子?的崔决! 刚刚他是不是学了他这辈子?的说话语气来?骗她? “崔决……”她将?视线移到一边,“怎么是你……” 崔决听到她失望的语气,解带的动作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另一个人,她就会高兴吗? 差点就骗过她了。 不过。 就算说了些让他气闷的话,但?她现在的声?音太过悦耳,他愿意听她多?说几句。 他的眉轻蹙了下便舒展开,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解开她肚兜两侧的系带,“你难不成真想别人来?伺候你?” 失望什么。 难不成她是觉得自己刚刚胁迫了她? 因?为另一个人从不趁人之危,是么? 他在她的左侧肋骨上用?力一吻,曾经那里有一道伤疤,但?现在跟玉一样,美极了。 “别人……?你们不都是……” 一个人么? “谁让你跟个废物一样?”崔决突然打断了徐燕芝的话,神色十分厌烦。 她柳眉一蹙,一股怪异的情绪从内心铺开。 好像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也是在这辆马车里,这个位置,他也突然喊出一句“闭嘴”。 “你是在跟他说话吗?”她忍不住问道。 “无事。”崔决敛了表情,面庞上又浮现出对她的柔情,轻轻将?她的下巴抬起?,贴着她的唇瓣说道:“燕娘,无论如何,你现在急需解了这‘春意浓’,不然的话若是被?这药伤了身子?,恐怕今后可是要夜夜如此。” 他另一手在下方作乱,双膝卡在她身侧, “所以,你最好的选择不就是使用?我?吗?” “旁人怎么会懂你想要什么?” 崔决说的没错,甚至,徐燕芝已经不用?心理?上配合,身体就自动被?他带动地抖颤起?来?,她无措地抓住扑在榻上的软衾,又将?它们弄得皱皱巴巴的。 可她的心依旧扑通扑通乱跳不停,不知为何,明明在这辆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甚至在方圆百米之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却徒生出一种,被?第三人观看的错觉。 “燕娘,你好美。” 他的手扶在她的髋骨两侧,头低下去?,像是抚琴一般无限温柔,却又狎昵万分。 他将?那处吞弄进一些,用?舌头勾着,取悦她。 而又像宣示主权一般,将?她那清透的水一并吞下。 他的鼻尖轻抵住那缝隙,含糊地说道:“好燕娘,好燕娘……” 他听见她的一声?啜泣,手指拨弄过她平坦的小腹,安慰道:“燕娘别怕,是甜的。” 本是一张冷情禁欲的脸,现下满是水光,因?玉而燃起?一片绯红。 “这里只有我?能吃到,好吗。” 徐燕芝不想与他有任何沟通,或者说她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她还在上一次的余温中失神,整个人几乎缩在他怀里。 他望了一眼留在矮几上的燃烧了半炷的线香,冷哼一声?。 他才是即将?得到燕娘的那个人,至于另一个,只管看着他怎么做吧。 徐燕芝已经迷离了,没听见这抹冷笑,更不知道他是在针对谁。 在他挤进来?的同?时?,手掌也托住她的脸,将?拇指抵进她口中。 “疼的话你咬我?。” 徐燕芝那双潋滟的狐狸眼瞬间眯起?来?,疼的她发狠地咬着他的拇指,就算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她也没有松开,似乎像撕咬猎物一般,将?那只手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抵消他给她带来?的痛楚。 “等等,燕娘,别太——”他并不是指被?咬伤的手指,而是下面的感官给予他的冲击实在太强烈,总归是忍不住。 一点也忍不了。 突然,本是半抱着徐燕芝的崔决变为欺身而上,差点用?全身的重量将?徐燕芝整个人压住,他还来?不及做什么,那物就已经划出去?了一半。 幸好是垫着软衾,不然徐燕芝肯定要被?摔得痛哭出声?。 徐燕芝被?压得喘不过气,也清醒了半分,她感觉到两腿之间滑溜溜的,半睁着眼去?打量崔决的动静,也算缓解她的疼痛了。 只见他双膝跪在榻上,一刻不停地喘着粗气,捂着自己的心口,酡红顺着脖颈攀上他的脸。 他被?换回来?了,他方才在驾车,因?为马车不隔音而察觉到了徐燕芝的不对劲,他尝试去?唤她的名字,但?她好像并未察觉,他便停下车,主动进车内想去?问问她的情况。 谁知,无瑕的雪背就这样直通通地映入他的眼帘,让另一人找到了空隙,与他交换了。 接下来?便是……便是……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清醒地微微摇着头,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满室的檀香浓郁十足,也冲刷了其他的气味。 崔决转头去?看矮几上的线香,还是半炷香。 他嘲讽地冷哼一声?。 “表姑娘……” 他低头才察觉到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慢慢从她身上撤出来?。 “你还好吗?” 徐燕芝清醒了大半,好像身上也确实再无那种火烧的感觉,只是再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和。 难道那什么春意浓真就需要这么个解法?? 真他娘的变态! “我?无事。”她撑着双臂让自己靠在枕头上,不紧不慢地起?身。 徐燕芝的发髻已经凌乱不堪,干脆一边扯着头发的发钗,一边与崔决说话。 “你是不是,这一世的那一位?” 说实在的,她清醒过来?才知道崩溃,她刚刚到底在和崔决胡来?的有点过头了! 幸好最后时?间很短…… 崔决点点头,眼神停在她一张一合的丹唇上,“表姑娘可有什么不适?” 他对这方面的事,知晓得太少,还都是经由那些乱来?的记忆得知的,不过记忆永远是记忆,他若说是单纯也不为过。 今晚经历了这样的事,还经历了“两个人”,在崔决的询问下,徐燕芝显得有些尴尬。 毕竟谁能相信,在她身边的人没变,芯却换了一个呢? 她只能闭着眼摇了摇头,表示她一切安好,除了有一点痛之外,她不打算再跟他们说这些。 现如今也只好放平心态,把崔决当作解药就好了。 看着徒然变得冷淡的徐燕芝,崔决心里翻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尽量稳住心神,试图再与她亲近一下。 说些什么也好。 他将?扔在地上的狐裘披在身上,单单只穿这一件在车内行走。 他单手将?大氅拢紧,从柜子?中取出干净的巾帕。 他拿着备用?的水囊,去?外面用?火折子?将?一些碎叶和枯树干点燃,烧上一锅热水。 当他回来?时?,便看到徐燕芝也下了地,并没有先前那般虚弱。 她也找了一个干净的帕子?,正在擦着用?她腿间滑下来?的东西。 “我?帮你擦。” “你?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他却内心蓄着气,不容置疑地将?他带到矮几前,将?她推倒在地上,说:“你自己看不见的。” 说罢,他就将?打湿的温帕子?覆在她那处,打着弯拭掉, 这才是他真正,第一次,看到他们刚才有所关联的地方。 毫无疑问,他起?了反应,他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方才的舒爽。 低着头只看那处,眼眶越来?越红,几乎想将?巾子?是捅进去?掏干净。 但?他还是觉得不够,怎么可能够呢? 虽然是他的,可那不是他的。 “表姑娘,真是只有他才可以吗?” 他像一只狗一样也想去?闻想去?舔想去?吃掉她。 为什么表姑娘只接受他呢?他们在今后,也可以创造许多?美好的回忆的。 而且他一定能做的更好。 “你与他并非良配。他,不是娶了旁人吗,你不是很恨他吗?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再接受这样的男子?。” 他清楚的记得,他同?她说过许多?一模一样的话。 但?他从未知晓,这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感情。 让他糊涂,使他卑鄙。 第59章 很烂 徐燕芝从榻上翻身而下时, 每一个动作都牵带着她腿根肿痛不已。 尤其是崔决那地方,与她的?不太适合,卡到?一半她就受不住了。 她的?脚尖先着地, 细软的?羊绒毯似乎是站在云里那般舒适。 她不知道崔决是怎么计划这次出逃的?, 不过她唯一能?肯定的?是, 他定是派人仔细打整过他这辆马车。 先就说榻上的?软衾,地上的?毯子?都是崭新的?。 再说榻下颌榻边的?柜子?里的?物什, 也是满满地堆在抽屉里, 并未上锁,里面除却干粮还有换洗的?衣物, 好几贯钱币和白?花花的?银两, 足够两个人下辈子?衣食无忧的?了。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也整齐地归置在柜子?中?, 以备路途中?的?各种不时之需。 就连矮几上的?香,都是在出逃时新点上的?。 种种的?一切,都在跟她诉说, 自己现在和崔决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还是……先在他身边待着以保温饱, 再等天下局势如何。 如今,当年她天真地想着重活一世定要?求得一个好夫君这件事变成了后话, 于她来说最要?紧的?事,是到?当年的?真相, 夺回阿娘的?尸骨, 为阿娘报仇。 没关系,她自己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 徐燕芝都会坚强地活着。 毕竟, 她什么苦没吃过嘛! 她纾解了一通,发现因为这春意?浓而意?外失去的?清白?, 好像是其中?最不重要?的?芝麻小事。 孽缘。 她的?眉心微微一蹙,两条白?腿下意?识地蹭了蹭,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腿侧缓缓滑落的?□□,滴在摔在地上的?肚兜上。 她不甩了甩脑袋,先往近处想—— 比方说,找到?一个干净的?帕子?,把它们都给擦掉! 她在回忆中?搜刮方才崔决扭的?哪个抽屉,一通乱找,结果?几个抽屉里都是一堆杂物。 她差点都想用她的?肚兜擦了,反正也脏了。 幸好,她在最后一个抽屉找到?了干净的?新帕子?。 她坐在榻边,微微勾着腰,借着烧到?滴蜡的?烛火,一点一点将兜不住留下来的?水都擦干净。 崔决重新上车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画美景。 少女的?长发松松垮垮地垂到?一边,并不影响任何,反倒显得慵懒。 一缕微湿的?发丝贴着半脸,绕过下颌线,打着卷。 螓首微垂,一双水瞳中?满是泪雾,像是泛着光的?珍珠。 黄晕为少女姣好的?肌骨渡上了一层匀称的?蜜色,尤其是她手下的?动作,那么轻柔的?拂过发红处,留下一层不算光洁的?水。 直叫他喉咙发紧。 “我来帮你擦。” “你?”徐燕芝揽过身旁的?软衾覆盖在身上,遮住重要?的?位置。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虽然方才是跟崔决坦诚相见?了,但也不至于让这些事都由他代劳。 崔决不知为何,心中?烧起一股无名火,短短两句话,九个字,就搅得他心神不宁。 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么排斥他。 他自当气闷,拽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从那片蜜光中?拉走。 带到?矮几前,只?需轻轻一推,她就像没骨头一样地被推到?地上。 在她的?脊背即将贴地之前,他还是伸手垫住了她的?后颈。 “你自己看不见?的?。” 说罢,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打开她的?腿。 热乎乎的?帕子?覆盖上来,让她整个人忍不住抖颤了下。 透过一层湿润的?软帕,轻轻抚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圆润的?指甲不轻不重地划过鼓囊间?的?缝隙。 徐燕芝皱着眉,半阖着一双美目,青丝缠着他的?手。 她不明白?他是不是想继续的?意?思。 但她着实不想继续了。 她本和崔决半推半就,就是因为他那一群赖爪亲戚算计了她,身边只?有一个男人,若是为了一点脸皮没狠下心来解了这破药,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若是被这种药伤了身子?,那今后才难过。 现在她清醒了,知道他们二人本就是逃命,还没太安全,在车里作乱一宿又算什么道理。 她在上辈子?时,和崔决相处的?最快乐的?那段时间?,因为门第礼法森严,越是在这种陈规威压下,他们越会偷偷寻找一些隐秘的?刺激。 当然,现在再来看崔氏的?礼法,简直就是个笑话。 但事到?如今,却做到?了最后,而且按照上辈子?的?那些成果?来说,好像不是很理想。 她没由来地咧开嘴角,却被崔决敏锐地捕捉到?。 问她:“你笑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她,她感受到?她那处被两根手指拨开,温热的?帕子?伸了进去,下意?识地就蹬了他一脚。 “崔决!你莫要?用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动作惹怒了他,奇特的?感受加重了,她清楚地感受到?柔软的?帕子?打着转,又剐又蹭,升腾起奇异的?痒。 “表姑娘,真是只?有他才可以吗?” “你在说什么?” 其实,徐燕芝不太区分的?开两个崔决。 不过,她也不想区分。 虽然如今局势并不如前世,但以崔决的?为人来说,前世能?在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毫不留情?地抛弃她,让她沦为笑柄。 那么今生?也一样。 现在只?是还没发生?能?让他费心抉择的?事,一旦发生?,她知道他会坚定地再次选择放弃她。 “我跟他是不同的?。”崔决为自己解释道:“你为何只?听他所?说的??我可是看过他的?记忆,他离开你了,不是吗?” “你不是怨恨他吗?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再接受这样的?男子?。” 都他妈是屁话。 徐燕芝心中?冷哼。 难道前世今生?,发生?了不同的?事,就真能?成为两个人了? 都是一双腿在走,一颗心在跳,凭什么让她以两个人来看。 她翻个身,四肢并用地离开他,却被他重新掐住后颈,压向矮几,徐燕芝不敢把香炉碰撒,若是将羊绒毯子?烫坏都是小事,若是让马车起火,那他们之后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只?能?曲着双臂,手掌扣在矮几边缘,身体?几乎半翘起来。 这样的?姿势也方便了崔决,将那帕子?了了在腿侧拭了两下,便扔在一旁。 阴郁的?目光顺着直直的?脊骨眼神到?尾骨,一手掐着她稍一用力就可以摧折的?脖颈,一只?手轻轻点着她突出来的?骨块。 一层白?到?发光的?皮肉包裹着骨,每敲一下,都会让她颤动一下。 崔决欺身而上,微微一扭她的?后颈,就让他的?唇顺利贴上她的?,在她妄图开口骂他时,便借机将舌伸了进去,青涩地复刻着之前亲吻的?法子?,与她勾缠在一起。 这感觉很不一样。 她的?意?思是说,相对于上一个吻来说,他懵懵懂懂,不得要?领,只?想在此攻城略地。 虽然她已经在做一个反抗的?士兵,咬了他一口,表示这里禁止入/侵。 显然对方并没将她放在眼里。 他们的?力气都一样大,她被压住,一点也反抗不了。 简直就是,任由他看,任由他玩。 他有样学样地俯下身,在她白?皙的?身子?上留下一吻,而后慢慢下滑,绵长而又擒着力气划过那条细缝。 “崔决,我恁娘!” 徐燕芝现在就是,火气很大,想直接拿香炉砸他。 “我是不是也可以?”他的?鼻尖抵住她,沉声?问道。 “可以你奶奶!” 他完全无视:“你先回答我。” “崔决,非逼我说实话吗?”徐燕芝忍无可忍,伸腿向后踢她,本来恢复不多?的?体?力都用在这脚上了。 果?不其然崔决早有准备,他一手圈着她的?脚腕,向往提了起来,近乎让她以一个倒趴的?姿势瞪着他。 “你回答我,我要?听实话。” “因为你的?技术很差!”徐燕芝也毫不留情?地说:“我实话实说,我你们两个都很讨厌。你不知道你是怎么觉得,我就单独讨厌某一个了!” “都特别特别讨厌!我恨不得上辈子?根本没有跟你有接触!”她咬牙切齿地晃了晃自己的?腿,示意?他松开,“够了吧?要?自己有需求自己去玩去!” 她的?话音刚落,脚腕的?桎梏就被松开,她赶忙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身寝衣,套在身上,双脚一勾布鞋,噔噔噔地下了马车。 不出一会,又噔噔噔地跑回来,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厚实的?袄子?套上,把那两身血衣打包带上,再次噔走。 她出去找到?崔决烧的?那一盆水,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不过因为木炭残留的?温度,水还是温的?。 她就着里面的?水洗了一把脸,顺便将露出外面的?皮肤都过了一遍水,这才缓和了好了心情?。 徐燕芝用火折子?将血衣点燃,望着燃起来的?火焰,她默默想着。 不要?跟崔决闹掰,现在还靠着崔决逃命。 思来想去,她先是深吸一口气,望了一眼幽明的?月亮,重重吁了一口气。 等她再次登上马车时,崔决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套着一身狐裘,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瓷瓶,默默给自己涂药。 他的?马车再大,也就是那一方天地,她一开始进来时,只?有熏香,而后,就是令人害羞的?味道,而现在,药香更重了些。 她那时中?了春意?浓,没太留意?到?他身上的?疤痕,他胸前那一片鞭痕是新的?,应是没好几天。 长袖在他的?动作下下滑,露出一片片冻伤的?痕迹。 算了,徐燕芝,你要?善良,你看他现在不仅脑子?有病,身上也病得不轻。 不与他再说气话了,当然,她那个气话也是实话。 他确实技术很烂。 弄得她好疼。 “之后我们要?去哪里?” 崔决僵着的?脸在她的?询问下,好似缓和了一些。 他低下眼,思索片刻后,说道:“我打算去一趟闻家?祖宅。” 崔决观察着她的?表情?,看到?她并无异议后,悄悄在想, 如果?她一并都讨厌的?话, 也好。 第60章 赶路 崔决兀自感受到一阵不属于车内的寒风。 如利刃一般划过眼皮。 他紧蹙着头, 半睁开眼,下意识地往里侧看,“表姑娘……?” 自然, 这里可没什么表姑娘, 而是皑皑一片雪。 雪间夹杂着几株长?青的植被, 被厚厚的积雪摧折地弯下腰。 他抬眼去看那茫茫高山,在交错的山林中, 日头从陡峭的山壁缓缓的爬上来, 晨曦漫布四方?,将山头也染上了?绮丽的色彩。 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 却?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茕茕独行。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孩子, 崔决一眼看过去, 就知道他应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男孩的衣着鲜亮,布料是出自蜀州上等锦缎,而因为?他独自来到这里已经划开了?不少口子。 突然, 不远处的孩子摔了?一跤, 在对满雪的山坡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崔决本来没有任何助人为?乐的想法,可是此刻, 在此山中,好像也只有他们二人。 他需要问问这里哪里。 于是他快步走了?过去, 等到快要走近那孩子时, 突然从另一边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崔决不自觉地反手一荡,做出防御的动作。 再去看阻挠他的那人, 不仅拥有跟他一模一样的穿着, 还跟他拥有着如出一辙的脸。 “怎么是你?” 另一人眼尾一睨, 示意他再去看那男孩。 崔决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再去看那男孩, 只见男孩低着头,抱着自己?被划破口子的膝盖,低声啜泣着。 “呜呜……父亲……”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 原来这是梦,不过是一个十分清醒的梦境。 梦见的不是上辈子他所经历的那些,而是梦见的还是他们共同?的童年。 那时他还没见过表姑娘。 因为?私自养小雀被崔瞻远发现而被丢到山里自生自灭几天。 崔瞻远说,他不应该不听话,按照崔氏的规矩,他必须要在这里待上三天,再让他去山脚下等人来接。 若是他再不听他的话,就再也不要回崔家了?。 他从小时起,就对崔瞻远异常恭敬,认为?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器重他,为?了?培养他罢了?。 他是为?了?他好。 如今,却?成了?笑话。 思至此,他停了?下来,不打算再前进。 甚至心生厌恶,都不想再看曾经小小的自己?一眼。 但?他总要等待梦境结束才能?离开,他和另一人并排站在雪地间,低垂着眼眸,落在洁白无?瑕的冬雪上,问: “当你逼崔瞻远禅让皇位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非他所出?” “得知真?相的人都死了?,我哪里能?从那狗贼嘴里撬出来我的身世?”他轻笑着,不以?为?意道:“你忘了?吗?崔瞻远与我们说过,在他将我们剖出来的时候,我们真?正的父亲和母亲连脑袋都分家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经验老道的那位崔决,望着远处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木棍来生火的孩子许久,才幽幽说道:“更早一些,只是怀疑,鲁州那次。” 鲁州。 他只要一提鲁州,连这一世的崔决都会感受心颤,心中的怒气如同?浪潮一样,反复击打着名为?回忆的礁石。 他从接收到的记忆得知,崔决曾经在鲁州经历过一场毕生难忘的战役。 在他被崔瞻远派去鲁州时,鲁州周边的藩镇势力已经平叛的差不多?了?,也就知道鲁州城那里的藩镇并未,但?已成强弩之末,再无?反抗之机,只要崔决前去游说几日,就可以?讲和,若是讲不通,杀之即可。 本是一场易如反掌的游说,可崔决刚到城中那一晚,就发现鲁州城主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不仅如此,还将城中的库存一并烧光,城中的百姓也因此断粮三日了?。 不战而胜,总会有诈。 在崔决准备用带来的兵粮接济百姓时,城外传报,说是鲁州内外藩镇违背之前与崔氏一族的条约,起兵谋反,重新将鲁州城围困起来,就是为?了?诛杀崔瞻远的第三子崔决。 虽被围困,但?崔决依旧可以?与之一战,他命人给父亲传出信息,需再跳动几支兵马来支援自己?,方?可将鲁州一并拿下。 可是崔决在鲁州城中与藩镇势力鏖战了?半个月之久,自己?的兵粮和伤员已经不能?在泸州城内继续坚持,送去传令的士兵都送去了?七八个,却?一直不见支援。 若将自己?送出去,那必然再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也无?法再去寻找为?何父亲的兵马迟迟不见踪影。 若自己?不投降,死的便是被划伤了?眼,被挑了?手筋, 再后来,外面的将领只说交出崔决一人便可放过全城百姓。 这样再耗下去没有意义,崔决自然也知道,只是那时,他还是在等待父亲派人来支援他。 而最终支援他,让他能?活着回到徐燕芝身边的,是陇西?的一支军队…… 虽说后来父亲给予他的解释是因为?传令的士兵被人截下,没有及时收到他被围困的消息。 也可能?是在鲁州经历的太?多?,自己?又被人划伤了?双眼,挑断了?手筋,反复折磨,崔决已经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 将近一个月的音信全无?,天下没有这么不爱惜孩子的父亲。 如果崔瞻远想帮他,便可有千百种方?法找到他。 只有一种可能?,崔瞻远在说谎,在为?了?一个谎言而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 那在一层层谎言之下的真?相,究竟如何? 但?是想查明真?相何其容易。 若是崔瞻远不说,谁又能?想得到自己?从未与崔家有任何联系。 虽然上辈子的记忆已经被他知道了?个大概,但?他并不能?得知这人的真?实想法,在梦境里问上一句,他也不愿意多?说。 罢了?,总归自己?和他不一样,不需要得知他太?多?的真?实想法,最后再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管他如何轮回,这辈子的人生也是属于自己?的。 就算,前方?的路已经崎岖不堪了?。 凛冽的风扬起二人的鬓发,胡乱地飘在空中,毫无?规律的虚浮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蛇。 等到他手头的事解决了?,就想个办法将他除掉。 这样就算表姑娘再讨厌他们,她今后也只将这份讨厌放在自己?身上。 太?阳已经越过树梢,将并不刺眼的光照在整片雪地上。 从山的顶端滚起阵阵雪,像是崩塌一样滚滚而下,同?时,他们脚下的积雪开始摇晃,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就连远处生火的孩子的身体也开始了?奇异的分割。 这场清醒梦该结束了?。 在这荒唐的梦结束之前,他听见身边的崔决这么说: “如果你识相点,就不应该在徐燕芝面前提洛氏。你明知道,我为?何会娶洛氏。” 如果不答应陇西?节度使的要求,他如何能?回到徐燕芝身边。 “那又如何?可惜你经历过的事,我不会再经历了?。”他说话时,唇边勾起微笑的弧度,“你与我一样,不会看不出来,表姑娘是因为?厌恶你,才会对讨厌我。” “但?她其实不恨我的,只是讨厌我。”在离开这个梦之前,他最后道:“而且她说你的技术很烂。” “幸好你们之间没更进一步,不然她早就知道你早/泄了?。” “……” …… 崔决眯着眼,看着松木做的车顶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他再次下意识地头往里瞥,却?再次没看到徐燕芝的身影。 徐燕芝本该窝着的地方?,只剩一床厚厚的锦衾,就像是空了?的巢穴。 他伸手一探,还有余温。 正在准备烧水的徐燕芝也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 她刚刚从他身旁越过,他就醒了?,怎么会有人的睡眠这么不堪一击的? 崔决此时也看向了?她,才明白那场地动山摇,应该是醒来的徐燕芝从他身上跨过去,跳在地面上,发出的震颤。 因为?他们目前正在逃命,而闻家祖宅地处西?北,则在陇西?和肃州中间,一路上要经过不少重要枢纽,必须要绕道走才可。 到那里约有十天的马程。 等到他们来到温家祖宅时,已是傍晚。 也足够隐秘。 竟然神奇地还没被封掉,他们从后门?敲门?,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人姗姗来迟。 开门?的是一名看着年过花甲的老叟。 她穿着普通的麻衣,看着是一名在这里看门?的普通下人。 她看着二人先是一愣,随后眉开眼笑,连眼睛都笑进了?皱褶中。 那老叟不认识崔决,却?认识徐燕芝:“徐娘子,您……您可来了?!可让奴好等!” 徐燕芝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便下意识去看崔决。 崔决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难道您认识徐蕊?”徐燕芝大着胆子问道。 “那定是认识的,您是她的女儿没错吧?长?得一模一样,我可不会认错。”那老叟笑眯眯地说道:“您先请进,有些话不方?便明说。” 二人跟着这老叟进了?大院,这温府的祖宅为?私宅,一共有五进那么大,但?现在也只有一个婆子来看管,便封了?一大半,但?供他们进出的地方?,却?是打整得井井有条。 老叟为?二人斟上两杯茶,笑眯眯道:“二位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她回来后,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一个拨浪鼓,交予徐燕芝:“徐娘子,这是世子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事,这东西?,是要给他的女儿的。” 徐燕芝:“为?何要将此物给我?我和闻家又没什么关系……” “您不是徐蕊,徐娘子的女儿吗?”老叟说道:“那您便是闻家唯一的后人,也是世子唯一的血脉。” 徐燕芝面色一僵,这下倒是不敢再看崔决了?。 第61章 伎俩 在徐燕芝接过那拨浪鼓不久之后, 外面便下起了雨,不到一刻,青石旁的雪水就汇聚成了溪流, 好似要将那些?陈年旧事?刻意冲刷一般。 徐燕芝与其他两人坐在没被锁住的侧屋, 这里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修整, 她垂着头看?着手上并没什么稀奇的拨浪鼓,脚下不安地点着地面, 便能?听见臀下被虫蚁腐蚀了的圆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闻家出事?后, 那会?朝/政有变,圣上的手还?来不及伸到这里来, 郎君把这祖宅转交给了一位远房表亲, 才让这百年老?宅得以?保留下来。那亲戚也是个挂名的, 并不敢再掺和闻家的事?,索性将我和我丈夫安排在这里守着,说只要见了徐娘子, 就要把这个拨浪鼓交给您。” 老?妪满面慈祥, 端着茶杯递到徐燕芝手旁,笑吟吟地示意她接住:“也将近过去二十年了, 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娘子了,我还?以?为就我这具身子, 是等不到娘子过来了, 二十年了,娘子终于过来见老?奴了……” 说罢, 老?妪的泪水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纵横交错, “娘子, 你可知,这么多年来, 我和夫君日夜照看?这座宅子,每日守着这门,就是希望能?听到一个叩门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可惜,前些?日子,我夫君也去了……” “您,节哀。”徐燕芝愣了一瞬,将拨浪鼓放在腿间,接过那杯热茶,为了驱寒,她抱着茶杯,缓缓抿了一口,“阿娘之前也来过这间宅子吗?可是我阿娘……并未和您说的那位,有过婚约。” “当时是……发生了一些?事?的。”那老?妪抹掉脸上的泪水,说道:“当时,徐娘子与郎君两情?相悦,只是因为二人门第悬殊,在婚事?上一直耽误着,而娘子的娘家也不愿为她的婚事?出力,更是遭到那家嫡长子的倾力反对?。” “但你说,郎君都将娘子带到祖宅里来了,连祖宗都见过了,还?不能?证明郎君对?娘子的感情?吗?”老?妪说:“郎君一直没娶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娶到徐娘子。再者说,郎君也一直在记挂着您,就算二人并未成婚,郎君也是将徐娘子看?成自?己的夫人。” “可您有所不知,我阿娘,后面是成了婚的。我有阿父的。” 如果这个闻世子和阿娘是真爱,那她阿爹又是什么? “那是郎君的贴身侍卫,徐承彬。”老?妪佝偻着腰,与徐燕芝离得很?近,看?见她就如看?到自?己的骨肉一般,亲切极了,“当年,闻家出事?以?后,郎君就派他的贴身侍卫,带着徐娘子离开了崔家。” 她不知道的,还?是太?多了。 屋外的雨雪好像也为她的感受到作?乱,噼里啪啦敲打着屋檐,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混乱。 她此时好似知晓了崔决当时的心情?,多年来信任敬重?的父母,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而你的父母另有其人,你在人世间借着假象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多年来的信仰也随之崩塌坍塌,一切拥有的曾经都变得虚假无比,不复存在了。 而且,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她和崔决,岂不是…… 她的视线又回到了鞋尖,蒸腾起来的水汽为她的双瞳拂过一层朦胧的水雾,她支吾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去打量崔决。 这还?是在那老?妪交给她拨浪鼓前,第一次看?崔决。 也不是正?常的打量。 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鞋尖,移到那人的鞋尖,看?着他虽正?襟危坐,双腿却也紧绷着。 “您真的没记错吗?”她借着二次喝茶的契机,故意将双臂抬得更高,去看?崔决面上的表情?。 她的眼波一转,却发现崔决也在看?她,二人的视线对?上,这次,是她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导致她喝茶都呛到,她躺着将舌尖伸了出来,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咳咳!”她手掌并拢,小幅度地扇着凉风,说道:“您或许知道,那位闻世子,应是有一个侧妃的,那位侧妃呢?我以?为,她也是有一个孩子的。” 老?妪沉思了一会?,回答:“郎君嘛,是有一位侧妃,可至于有没有身孕,这老?奴不太?了解,郎君不爱提及他的侧妃,老?奴也从未见过。” 徐燕芝缓缓点了点头,更加不敢看?崔决了。 她感受一道幽邃的目光,死死地扒在她身上,让她浑身动弹不得。 此时,又听老?妪问:“徐娘子如今身在何处?徐承彬将她照顾的好吗?他是闻家的死士,让他去照料徐娘子,便是天大的福气,理应鞠躬尽瘁。” “我阿爹已经去了,阿娘也……病逝了。”提到这些?,徐燕芝的心里就酸酸的,就跟她刚刚喝到的茶水,是由醋泡成的一样。 那老?妪的笑容僵了一下,“……唉,真是造化弄人。”又干笑了两声:“不过,只要小娘子你还?在,一切便没有白费,您一定要拿上这东西,这是郎君这么多年来,最为遗憾的事?。” “可这是一个……拨浪鼓……”她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拨浪鼓,还?是崭新的,和自?己儿时玩惯的,都旧了的拨浪鼓很?是不一样……对?了,她阿娘也给她过一个拨浪鼓,再去瞧手上这个,好似真看?着,差不多。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老?奴只是一个下人,只知道这是郎君的心意。” 说罢,她又道:“希望这二人,在黄泉路上能?够再遇吧。”那老?妪说完,才将那皱巴巴的眼皮转向崔决,见着他面色不虞,才又赔上了一个笑脸。 “哎呀,我倒是光顾着跟小娘子您说了,瞧我这礼数,我还?没向这位郎君问好,属实是我的错,还?没问过,这位郎君与我们家娘子的关?系是?” 徐燕芝听见这句“我们家娘子”,竟浑身一缩,怔忪片刻后,听到他 “我是她夫……” 徐燕芝:“他,他就是……” “我是她夫君。” 徐燕芝:? 徐燕芝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崔决一个眼神压了下来,随后,就听见那老?妪说道:“原来娘子已经婚嫁,姑爷看?着可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你们来到这里定是累了,二位就在这里稍等片刻,等老?奴为二位收拾一间房间出来,二位便休息吧,等到明日,小娘子还?有什么想问的,老?奴必定知无不言,好好与二人聊聊。” “不必。”崔决将茶水放在一边,那杯茶还?带着温度,但已然没有先前的热气,“我们已经定了城中客栈,您老?人家身体不好,就不劳烦你在这时候再去收拾房间了,明日我们会?再过来的。” 说罢,他便起身,拉着徐燕芝与那老?妪道别,离了这闻家祖宅。 徐燕芝的手被他的大掌包在手心中,小心地拢紧,茶杯带来的温度将他的掌心一并烤热,将那温热再传递给她。 她的手终于不再那么冷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倒是没有方才那么大了,不过就看?那石阶下堆积的水摊,一脚踩下去,足以?将她半/身弄脏。 她现在脑袋是很?乱,想等着回去再与他提起这件事?,如果他们是兄妹,那么他们已经违背了人/伦…… 她还?在想着,崔决已经蹲下身,抱着她的腿弯将她高高举起,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将双手贴在他发顶上:“崔决!” 手中的拨浪鼓,因为升腾起来的身体,咚咚作?响。 “我抱你回去。” 徐燕芝没崔决的力气大,自?然是反抗不了。 如果他们是兄妹,那这样便已经是亲密的过头了。 她也知道,自?己还?与崔决发生了那样的关?系,甚至,上辈子就已经越了界。 她甚至知道,崔决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有没有血缘。 但是……她昂着望着并不算青蓝色的天穹,晶莹的雨滴降落在她脸上,刺进她的眼眶中。 “崔决,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崔决应了一声,语气带着些?欣慰, “那老?妇的话,漏洞太?多。” 她一只手越过崔决的脖颈,一只手擦着额间的水露,“不是说的这个……你这样,我好像你的一把伞。” 她脚上是溅不到污水了,但她现在上半身都快被打湿了。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崔决怔忪了一瞬,借着她搭在他脖颈边的胳膊,将她换了个姿势抱在怀中,轻轻说道:“抱歉。” “你刚刚说那老?妇的破绽,是怎么回事??” “假设崔瞻远的话是假的,我不是闻佑褚的孩子,徐蕊的孩子是他的骨肉,那为何你仅有十七岁,闻家被斩首时,是二十一年前。” “也就是说,我更符合这个条件。但至于为什么那个闻佑褚只认定你,我们还?需要再查。” 徐燕芝飞快地回答:“那要是我娘谎报我年龄怎么办?说不定我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呢!” 崔决轻轻偏过头,带着一丝疑惑看?着徐燕芝。 徐燕芝被他盯着心里发虚:“好吧不可能?。” 她有些?不习惯道:“你还?是将我放下来吧……” “有人进来了。” 崔决迅速侧身,躲进一处阴影中,将怀中的徐燕芝抱紧,像一只护幼的狼犬。 徐燕芝透过他锐利的眸子向外探去,却看?到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外面的房梁上跳进院中,像几只猎鹰一般,在院中不断地搜寻着。 她又想到了自?己被追杀,甚至有一次并未逃出生天的恐惧。 他感受到徐燕芝呼吸一滞,抓紧了他的胸襟。 伸出手来,将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安慰道:“别怕,我保护你。” 那只手是用茶杯温过的,是带着暖度的,他的一点点小伎俩。 第62章 心机 长安, 大?齐皇宫内。 衣着华贵的妇人,身披碧色花萝绒袄子,下半/身着着一?件六破朱金边石榴裙, 手里举着一?个精巧的西洋镜, 站在殿外, 偏透过镜内看风景。 圆圆的镜框中成着几个宫人弯着身子,一?丝不苟地?扫着堆在地?面的积雪, 再?一?转镜, 她看见的是福宁那丫头贪玩堆成的大?小?不等的雪人。 最后,两个圆圆的镜片, 对准从扫开的地?面上, 缓步而来的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余岁, 依旧志高气扬,浩气凌然,风采不减当?年。 崔瞻远看到宁贵妃的目光睇过来, 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个大?礼, 一?双鹰眼尾端展出皱褶。 “微臣叩见贵妃娘娘。” 宁贵妃将手中的西洋镜扔给一?旁的內侍,扭过身就进了内殿。 崔瞻远也?不多说, 对內侍点了点头,也?随着她进殿。 宁贵妃的寝宫还是那般, 天子赏赐绫罗绸缎想扔在哪里扔在哪里, 看腻了自会有宫人来收拾,宁贵妃挥退了正在为她收整在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 侧卧在贵妃榻上, 支着手臂, 一?双眼慢悠悠地?瞟着负手而立的崔瞻远,懒洋洋的, 等待崔瞻远先?开口。 崔瞻远看着宫人渐渐离去,偌大?的内殿也?只剩他们二?人,虚伪一?笑。 “为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好妹妹。” “哥哥何?必与我虚与委蛇?”宁贵妃手指点着底下排成一?列的各色蔻丹,“我那侄儿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啊,我现在还可以叫他侄儿吗?他真幸运,骨子里可没流着我们崔家的血。” 崔瞻远也?不恼,风轻云淡地?笑笑:“原来昭娘人在宫中,消息倒是灵通。” “那是自然,我毕竟是崔家人嘛。”宁贵妃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双眼无神的,痴痴地?说道?:“毕竟是我的哥哥呀,我那个惯爱栽赃嫁祸、手足相残的哥哥呀,哥哥,我说的对吗?我素来敬重你的。” 对于宁贵妃的一?切阴阳怪气,崔瞻远都不放在眼里,反而轻蔑地?看了一?眼她如今的模样,拿着记忆里她爱笑天真的模子作对比,不禁鄙夷。“昭娘,我还以为你知道?,崔决是闻佑褚的儿子。” 宁贵妃将手掌置在唇边,几乎能挡住她的小?半张脸,她的语气惊讶,也?不知道?是装出来还是果真如此,“哎呀,我不知道?呢,哥哥做事这么密不透风,我一?个人在深宫中,我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真没想到,我哥哥居然还会这招呢,把情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养,让他管自己叫爹,这也?只有哥哥您能想得出来了,真狠毒。如果闻佑褚知道?,哪用得着砍头呀,直接气死了。” 说罢,她看着崔瞻远淡定的出奇的脸,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皮,“我这么说你开心吗?只是,蕊娘的女儿,怎么还是被?闻佑褚的儿子带走的呀。哥哥,他们搞在一?起,你是不是很?气,甚至想派人杀掉他们?” 她不等崔瞻远回答,自己已经顺着话说了下去,“也?是,气能有什么用,崔决那小?子聪明?着呢,如果你能真的阻止的了的话,蕊娘,说不定是我的嫂嫂呢,我又何?苦被?哥哥送进这里待着呢。” 崔瞻远面色微僵,看来,这是他不想听见的事,“崔昭,够了。” “怎么够?哥哥毁了多少人,我就只是寥寥说上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哥哥想来找我说什么,我都知道?。”她撑着下巴,像崔瞻远投以她那嘲讽的眼神一?样,也?将毫不掩饰的讥讽传递回去,“无非就是想告诉我,我之前暗中帮助徐蕊女儿的事功亏一?篑了,别?再?让我动什么手脚了,让我好好呆在宫中做我的娘娘,不然的话,就让我想想与你作对的人的下场!” 宁贵妃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嘶吼起来,从贵妃榻上翻身而起,张牙舞爪地?想去撕破崔瞻远令人唾弃的丑恶嘴脸。 但内殿中仅有两人,就算宁贵妃近乎是扑到了她的兄长身上,也?被?崔瞻远钳着手腕,拉远。 “崔昭,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所以你做的一?切我都会知道?。”他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看着自己的亲妹妹痛苦不堪的表情,竟觉得心中闪过一?丝慰藉,“这么多年,你跟我作对了多少次,派人暗杀我多少次,我与你计较过吗?” “那你可真是心善呀!心善到拆散了我本来的婚事,将我送到宫中伺候那个病秧子,心善到污蔑闻佑褚被?满门抄斩,心善到追杀你那养子!”宁贵妃一?张美?艳四射的脸狰狞着,指着崔瞻远控诉道?:“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着如果得不到徐蕊,你就要对你的表侄女下手,如果她不接受,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你这种事做了多少次!甚至还想赖在我的头上!” “崔昭,我只不过让你进了宫,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已经比其他人过的更好了?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才会这样一?再?忍让你,别?再?逼我了,懂吗?” 宁贵妃一?口唾液啐在他脸上,仰头大?笑着,头上的金钗如花枝乱颤,“你这种歹人,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怪不得,你得不到蕊娘的心。” “崔昭!” 一?向的崔瞻远,此时如同?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一?手掐住宁贵妃的脖子,一?双鹰眼目眦尽裂。 但这毕竟是宁贵妃的寝宫,崔瞻远不可能直接痛下杀手,他只给了宁贵妃点教训,而这点教训,便在宁贵妃的雪颈上留下了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看到崔昭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双手轻抚着自己被?其掐红的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看,这便安静了。 在崔瞻远眼中,能让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法子有很?多,但越简单粗暴,越是有效果。 不听话的人,便杀之,杀他几百个,其余的都老实了。 “哥哥,一?切还没完呢……”宁贵妃被?他掐的差点断气,声息渐弱,呻/吟着:“只要我不死,我会继续跟你算这笔账,你等着瞧吧……” “我会让你知道?,现在不杀我,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选择。”她抹掉被?逼出来的泪水,恨恨地?说。 崔瞻远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疯妇一?般地?重复着抹脸的动作,哪怕她早就不流泪,脸上的红妆也?被?她抹开,在脸上白一?块,花一?块,看着着实可怜。 “你在二?十一?年前,也?说过这样的话,说什么来着,啊,是你把我送进宫中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选择。”崔瞻远嗤了一?声,手重新背在身上,“如今呢,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尽皆知的疯子罢了。” 崔瞻远的脸上展现出一?抹冷笑,“杀了你,怎么对的起蕊娘?” “疯子!疯子!你才是疯子!你给我滚!” 宁贵妃将地?上能够抓起的一?切都扔向崔瞻远,多年深宫的摧残,让她的精神变得极不稳定,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疯子,只是这疯子是崔家的疯子,依旧能入陛下的眼。 “那贵妃娘娘,微臣就先?告退了。” 崔瞻远再?次向自己的妹妹行了一?礼,低头时却被?她的丹寇盒砸中额头,留下一?缕鲜红的血迹。 但他毫不在意地?徒手抹去,踩过御赐的绫罗绸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到翠昭稳定了情绪,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她咬着牙,手里死死抓着一?旁喂她宁神药的內侍,说道?:“陛下近日是不是没有临幸过其他人?” “娘娘,陛下近日害了病,您忘了吗?”內侍回道?:“娘娘是想……?” “你去药膳房,看着他们为煎药。” “奴婢省的。” 崔瞻远被?当?今天子召见不久,从紫宸殿中离开时,便看到一?个长相圆润的內侍,端着一?碗药膳从他身边走过,他鼻尖一?动,望着他正与紫宸殿的內侍攀谈,不动声色地?勾起嘴唇。 “温京兆,温京兆,请留步!” 与他一?齐被?召见的,还有掌管京兆府的温浔。 只是他似乎是有急事,明?明?是同?一?时间?跨出紫宸殿,现在已经快步走下了汉白玉长阶。 崔瞻远是习武之人,身量又高,步子大?走得快,没几下就跟温京兆并驾齐驱,“温京兆何?必走得那么快,是想快些?出宫吗?” 温京兆长相文?弱,虽官场浸淫了不少年,有了些?,却没有崔瞻远与生俱来的气势,与他说话时,就算崔瞻远笑容和蔼,温京兆的气势也?略低一?筹。 “啊,我是家中有急事……” “帮着贵妃娘娘打点过不少事情吧。这次也?依旧决定站在贵妃娘娘这边吗?” 温京兆:“您在说什么呢,陛下交予我的事,我还未完成呢……” “温京兆是汴州人士吧,不知道?温京兆可记得自己曾在汴州成过家,膝下还有一?子?现在约莫也?有二?十余岁,若是神定侯知道?了此事……” 温京兆脚下一?个趔趄:“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温某人膝下是有一?子,但犬子还未及冠……” “你别?先?别?急,你那孩子,你就不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难道?你就不想再?见见他?” …… 闻家祖宅。 巨大?的玄月月华透亮,将雨水映照的晶莹剔透,如针一?般溅射在地?面上。 而有亮亦有缺,在泠泠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少女面色苍白,一?双娇媚的眼透过青年高大?的身形,看着四处搜寻的黑衣人。 她的脸颊上还带着参与一?丝崔决掌心留下的温度,寒风很?快便吹散了。 她看到本停留在她脸颊上的修长五指,伸向腰间?,取下一?把环首铁刀。 要在这里继续躲着吗? 可这间?宅邸被?封了不少地?方,在这里躲着不是长久之计,而对方……徐燕芝能看到的,就有四五个人。 但就他们二?人,她还一?点武功都不会,怎么突出重围? “还记得我之前教过你如何?驭车吗?” 崔决正用着仅能二?人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出声。 徐燕芝点点头,雨水和崔决的音色,在她的耳边中不断地?撞击。 突然,一?道?惊雷劈下,让她整个人不自觉地?瑟缩起来。 方才还如落针的小?雨,此时又像水柱一?般灌下来。 崔决的大?掌在她背上轻抚,尽量用十分平和的声音与她沟通。 “很?好,等到第二?声雷声落下的时候,你就冲后门跑,割断绳子,驾车往城外跑。” 他们的马车已经在路上用了不少法子对外观做了改变,也?专门停到隐蔽之处,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他们不会先?将目标投向他们的马车。 “其他的,我来解决。” 表姑娘,应是欢喜这种声音的。 “那……”你怎么办? “城外等我,你信我,我能找到你。” 崔决的话音刚落,一?名黑衣人从二?人身前出现,而他刚要出声时,就被?崔决双手抱头,迅速扭过,只听一?声脆响,那人的脖颈就向着一?个诡异的方向转了过去。 同?时,第二?声雷声响起,崔决将徐燕芝推向后门的方向,自己则将那黑衣人的佩刀踢起,一?手持长刀,一?手持着环首短刀,在雷声消失的一?瞬间?,吸引了其他黑衣人的注意。 他手起刀落,将短而锋利的环首短刀甩向房顶的那一?位黑衣人,只见那人应声落地?,短刀已经作为暗器,插/进了他的脖颈中。 解决掉两个,还有六个。 崔决手腕轻轻一?转,刀剑一?扬,挑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雨点飘飞,不留情面地?将天下一?切都晕染成同?一?种颜色,豆大?的水珠落在地?面叮咚作响,打破宁静多年的宅邸。 来寻他们的人,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就算崔决有盖世之才,也?并不占上风。 但……他们是两个人。 【你小?心右侧那个。】 “嗯。” 说时迟那时快,经另一?人提醒之后,真是右侧的黑衣人持刀而上,手中的大?刀在月光之下更显得阴森骇人,崔决抬手将其长刀一?拦,另一?只手拽住他的领子,竟猛地?用头去撞他的,那人眼中一?阵金星,下一?瞬就被?长刀抹了脖子。 崔决的身手,与普通世家郎君不同?,许是因为崔瞻远的教育,他好像更重视输赢,而不在乎剑法正确与否,优美?与否,他的刀锋凌厉,直攻要害,身子轻盈如飞,疾如闪电,眼瞳中带着压不下的狠厉,令人心胆俱寒。 一?时间?,电光火石,血光四溅…… 而另一?边,徐燕芝飞快地?跑到后门,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砍断那把老旧的锁,冲着马车的方向奔去。 被?雨水浸泡过的麻绳又重又涩,因为砍锁的缘故,她的匕首已经砍出了好几个缺口,说是一?刀一?刀刮在麻绳上,不如说是她用蛮力将其扥开的。 好不容易将麻绳弄断,脚下湿滑,她拽着缰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马车。 她不愿再?听院中的惨叫声,她也?不敢再?想,只得扬起双手,调转车头,向着城门的方向大?喊: “驾!!!” 崔决是教过她驾车的方法,为了让她上手,偶尔也?会让驾驶,但从未自己一?个人驭车,还让马跑的这么快! 玉牌就挂在身上,她冲着紧闭的城门大?喊,“御赐玉牌,速速开城门!” 好在此时是二?更天,正巧是守卫换班之际,听到此声,几个人赶忙将城门打开,将她放了出去。 她行了有一?段路程,可迟迟不见崔决的声音。 那她该怎么办呢? 难道?今后要靠自己一?个人了吗? 她……需要崔决。 狂风暴雨不禁让她浑身发冷,不仅如此,眼见着城门越来越远,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密密麻麻地?占领着她的心神。 就在这时,离她不远处的被?水打湿的路面上,站着一?个高挺的男人。 又似是一?个血人。 青年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他衣裳本来的颜色,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逐渐露出本该清绝的容貌。 他在看到她时,一?把将手上的长刀扔在地?上,缓缓冲她伸出手。 他没有说谎,他找到她了。 “燕……” 徐燕芝大?喜过望,眉眼含笑间?,一?手拉着缰绳,将马车降速,一?手竭力与崔决的手碰触。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这样力量的倒置差点让她将自己甩出去。 幸好崔决眼疾手快,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接替过她拉缰绳的手,稳稳地?将其抱在自己身边。 马匹两条前腿高举,嘶鸣一?声,差点要将整个马车颠倒了去。 幸好,它在最后一?刻将前蹄落下,死死地?钉在泥地?上,车轮又转了几圈,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徐燕芝悬着的心仿佛重新落到了实处,紧接着,她就像一?个乱窜的小?鸟,扭着身子,四处检查着他的伤势。 “你没有事吧?” 先?看看手臂,好像有点肿。 “有没有受伤!” 再?看看手上,本该养尊处优的手,因为这个不平和的冬天,涨了几处又疼又痒的冻疮。 “我去给你包扎!你等着!” 她马不停蹄地?想要从座位上跳下马车,还不忘在临走前先?将裙摆上的水拧干。 崔决从少女身上少有的感受到了对自己的认真和专注,松愣片刻,一?把将其捉了回来,将已经不能要了的衣裳撕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 胸膛上被?崔家人鞭打的痕迹现在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一?片,因为没有及时治疗,长满了丑陋的增生。 “等一?下,还有别?处伤,在这里。” 他抿着唇,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指着自己被?染红的那一?片,清寒冷峻的一?张脸,此刻殷红无比。 “好疼啊,燕燕。” 其实那上面的血都不是他的。 第63章 关切 终于在熬过一片黢黑后, 天边迎来看一盏光轮,在深寂中破出一道天光,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 车前点亮的?油灯也在此时熄灭, 车轮绕过一个泥泞的?水洼, 在凹凸不平路面中停了下来。 因天降雴霫,车速不宜过快, 再加之崔决受了伤, 二人没能离开城外太?远。 她也只为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等雨势渐弱, 崔决将马车停靠在相对来说较为隐蔽的?稀疏树丛中, 进了马车, 规矩地将铺在地面上的?羊绒毯子卷起来,等待着徐燕芝来为他上药。 因为没来得及灌满水囊,仅仅将那片暴露出来的?胸膛拭掉血迹, 就已经所剩无几。 打湿的?血帕经过揉搓, 被挤出缕缕血丝,融进铜盆中, 徐燕芝再用帕子干净的?一处蹭了蹭,“你这也没受伤啊。” 她又搓了搓, 感觉都要把他那块皮搓红了, 旁的?倒是大大小小不少?口子…… “这里不怎么打进,或许是其?他地方拉扯到你这里了, 这里的?血应该都是旁人的?血。” 不过也真是怪吓人的?。 徐燕芝瞥了一眼他的?手腕, 还在肿着, 就主动去从矮柜中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放到一旁, 说道:“你先换上干净的?衣裳,再检查下哪里有伤,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给你包扎好了。” 随后,她又拿出一件被暖炉烘烤的?暖和的?衣裳,抬手拉起了一个小小的?勾环。 只听哗啦一声,从车顶落下来一片小帘子,正好挡住了崔决望向她的?视线。 这是他们在出发之前就改造好的?东西,毕竟他们并非夫妻,也并非爱人,甚至连好友都算不上,一切不过是无奈之下的?举措。 崔决被赶出崔家,在中原中寻找当年闻家试图造反的?知情人,而?徐燕芝也要从那个龙潭虎穴中离开,搭上崔决这一片轻舟,为有一天能够为阿娘夺回?尸首,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当然,她也想知道有关阿娘更?多?的?事?,阿娘和闻佑褚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她和崔决又到底是不是兄妹…… 这样想着,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安慰自己道,现在他们刚刚脱离了危险,但保不齐还会有人追杀他们。 当务之急是让他们二人的?身子暖和起来,那些刺客恐怕就是崔瞻远派来的?,刺杀他们一次失败后,只会变本加厉地增加人手,不说他们只有两?个人,要是其?中一个人害了病,情况会更?对他们不利。 一张由旧衣改造成的?布帘,在马车中隔绝出了两?个天地。 崔决将自己湿透的?衣衫褪下,脸上的?红晕已完全消了下去,又恢复了他本来清冷疏离的?面容。 从面上看,根本察觉不出他想的?是什?么。 只能见着他的?指腹,正一遍又一遍地抚过还带着暖意的?衣裳。 ——她关心我。 【徐燕芝只是怕你着凉,路上照顾你太?麻烦罢了。】 崔决平日里,是极其?讨厌另一人的?存在的?,一般情况下,对于他的?各种语言挑衅行为,他都打算无视。 而?这次不一样。 不知怎么,他能从这句话中,感受到另一人的?异样情绪。 他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那人说话的?话,会带给他一种无与?伦比的?舒爽畅快。 “她见我受了伤,还要专门为我包扎。” 【这我也有过啊,而?且她还为我受过伤,她为我挡过一箭,救过我的?命。】 “可我不会让她受伤。” 另一个人沉默了一阵,才说:【……每一世情况不一样,何况,你认为你所接受到的?记忆就是全部吗?我一共与?徐燕芝经历过三世,我们做过少?年帝后,做过普通夫妻,你只不过是保护了她一次,也按理说,应是我最恨崔瞻远,等我完全掌控这个身体,你能做的?那些,我也能做。并且我定是比你做得更?好。】 “可那又能怎么样?现在发生的?早就不是你经历过的?那些了,而?且我知道,她只有第一世记忆,你那其?他两?世,影响的?了谁,单你放在我脑海中的?都令我作呕。”崔决将手放在心口处,言语中带着化不开的?得意,“况且,我叫她燕燕,她也没有反对,可见她接受我了。” 所以?他一定会帮燕燕,杀了崔瞻远。 也总有一天,会叫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永远消失。 说罢,他听闻布帘那边的?动静,眸光一顿,看到一双藕臂从帘中探了出来,拉了拉钩环,那布帘子就应声升了上去。 她换上了一身暖色的?衣裙,衬得她气色极好。半干的?长?发仅用一根红色系带绑住,乌黑浓密的?长?发半遮着巴掌大的?小脸,可谓蛾眉曼睩,巫山段云。 “喔唷,聊什?么呢,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她蹲坐在她旁边,正好奇他为什?么还不赶紧穿上衣服,“一个人自言自语就别那么起劲了啊,赶紧穿上衣裳,不然生了热可就麻烦了!” “我若是生热,于你是一个麻烦?” “不然呢,如果你害了病,不还得我照顾你吗?” 他们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没怎么读过书?也懂什?么叫唇亡齿寒啊。 崔决心中一暖,可见他的?猜想都是真的?,徐燕芝不仅关心她,还打了照顾他的?主意。 这就说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他们之间?就算没有如旁人与?她那么多?前世纠葛,他也可以?靠其?他的?地方吸引徐燕芝的?注意力?。 “多?谢燕燕关心,我不会害病的?。” “你等一下,我虽不会害病,但我确实是受了伤燕燕,我发现我身上有一处伤,不太?方便。”崔决将那衣裳随意地套在身上,从指着胸膛上的?暗红,“可能要麻烦燕燕了。” “你这里……”那道暗红的?增生靠近他的?心口处,新生出来的?红肉此时显得狰狞骇人。 她凑近了一些,没看出有什?么新的?伤痕,奇怪地问他:“我也没看出来有什?么?这是不是在崔府时……” 崔决轻轻应了一声,“是的?,在崔府的?暗牢中,受了些伤。” 她不知道崔决想表达什?么,看着是挺痛的?,甚至她都想象出,这些疤痕在当初受到了如何的?折磨,不止是鞭痕,在他腰侧,也有一块暗红色的?,看似是被滚烫的?炭火烫出来的?疤痕。 她感到一阵恶寒,他受这样严重的?伤,毕竟都有崔瞻远的?按许。 她一个外人都知道,崔氏这一代中,有了崔决,是何其?光耀的?一件事?。 一想到她曾经还把她的?这位“表舅父”当成恩人,把他比作跟自己的?生父一样好的?人,觉得他将她从一个泥潭中拉出来,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可这背后指使想把她推向另一个深渊。 真叫她作呕。 但,看着这好像,都长?好了呀…… 崔决只稍微垂首,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她的?鼻尖差点抵到他的?胸口,扇子式的?睫羽单单只是轻眨几下,便让他的?心脏猛然跳动。 他不敢神游,垂眼将此刻的?画面牢记,他相信自己会将此时铭记在脑海中。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是这辈子独有的?,他和徐燕芝的?故事?。 “啊……好像是看到了,但是这……” 他那点口子,还不如他手上的?冻疮严重,看着像是之前的?伤疤在长?肉时因为与?人打斗而?扯开了。 没有流血,只是能看出一些嫩红的?心声的?肉。 属于那种,只要不认真细看,稍不留神就愈合了的?小伤口。 说话间?,她犹豫,踟蹰的?语气,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身上,顿时让他整个人酥麻不已,甚至也为她生出了不应该的?反应。 只不过她还没发现。 他该如何继续让她关切。 仅仅这样,远远不够。 是不是只要他受伤,就能得到她的?关切? 他忍不住双手撑在身侧,想到那日她中了春意浓,赤/条的?雪肌一览无余,让他再克制不住自己。 他本来可以?完全占有她一次,可却被另一个人毁了。 说起来……他好像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在她面前一展雄风,是不是,他这样,会被她唾弃。 那如果用手和舌呢,她会不会喜欢。 她应该会喜欢吧,在记忆中,她是很欢喜的?,说自己受不住吃不下的?模样也很可爱。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寻求她的?同意,再让感受一次她的?包裹。 他这样想着,忽然身体一歪,一手搭在了旁边铜盆上,铜盆被打翻,水撒了一地。 “你突然干嘛?!” 崔决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是崔决在今年说的?第一句混账话,他感受到了一瞬,也仅仅有一瞬,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被人拉扯到一旁,打破了他们二人短暂又令人安心的?相处。 想都不用想是谁做的?。 但为何如今如此容易被抢夺到控制权了? 徐燕芝被吓了一跳,她也不知道崔决为何突然发疯,只看到方才还肃清的?一张脸,现在染上不小的?戾气。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死死地握着拳头,去责问身体内的?另一个人。 但没人回?话,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搅乱他们的?相处。 徐燕芝也隐约明白了,崔决好像在跟另一个崔决说话:“你这个……”精神状态,可见一斑啊。 崔决也解释道:“燕燕,你知道在我体内还有另一个人,但那根本就不是我,刚刚那也非我本意。” 徐燕芝一脸纠结:“行吧,你俩这个精神状态,我觉得先得吃点药调和一下。” “如果你再妄图控制我的?身体,我一定会再把你关起来。” 原来是可以?把他关起来的?,不知怎么的?,他现在好像也知晓了门路,知道怎么将自己放出来了。 徐燕芝看着崔决的?自言自语,好看的?五官都拧成一团,“噫……崔决啊,我觉着吧,你们俩现在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吵架吧……” 事?到如今,她也没太?能接受前世今生的?两?个崔决被放在同一个身体里的?事?情。 尤其?是看到崔决正在更?并不存在的?人对话,她更?觉得…… 好离谱。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重生方式。 但她的?劝架好像也无济于事?,真不知道另外的?鳖孙跟他说了什?么,崔决的?表情看着更?臭了,毕竟徐燕芝也明白,这辈子的?崔决还真吵不过上辈子带兵打过仗在军营里什?么话都听过的?崔决…… 她本打算默默离开,反正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劝架…… 徐燕芝刚一转身,便看到本放在矮几上的?拨浪鼓,因为崔决方才的?动作掉落在铜盆旁,被铜盆的?撒出来的?血水浸湿。 “等等,崔决,先别吵架了!”她指着那个拨浪鼓,也不敢去拿—— 因为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玩具,正在以?极其?不正常的?飞速老化,明明从那老妪手中接过来的?时候,还是崭新的?,现在却散了架,似乎是被血水腐蚀过一般,顷刻间?分崩离析。 而?那拨浪鼓的?鼓皮,开始变得异乎寻常起来。 血水浸透了鼓皮,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鼓皮上画出了奇怪的?纹路。 不难看出,鼓皮上出现的?是一只老虎。 但只有半个。 二人在此刻心有灵犀,另一半老虎,正在阿娘的?棺材中。 二人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传出不小的?动静。 崔决赶忙将她拦住,“我去外面看,你把这个鼓皮藏好。” 不出一会,就听到外面的?崔决与?他说道:“是流匪,你在车里坐好!” 说罢,他便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驱动马车。 徐燕芝透过那一方车窗,果真看到一群骑着马的?男子冲他们赶来。 她之前不愿离开长?安离开崔府,就是因为世道太?不太?平,三步一个流民?,五步一个山匪。 祸不单行,崔决不是说他方才受了伤吗?还可以?对付这些人吗? 他们的?马也没休息多?久,不知道还能跑多?久的?路…… 徐燕芝将鼓皮藏到荷包中,思来想去,从床底掏出一把弓箭,之前崔决教过她持弓的?方法,她不能坐以?待毙,要是射中一匹马,也能给这群流匪一个威慑的?作用! 她没打开车门,而?后从车尾的?木板上打开一个可露出半人的?孔洞,拉开弓箭,回?忆用力?的?方式,试图射马。 可是车速太?快,她晃悠悠地对着射出一箭,别说射到马了,连箭头扎到哪里都不知道。 她用力?对准离离他们马车尾只差几步之遥的?骑马流匪,只见他长?发干枯的?可以?,形似一个苟延残喘的?骷髅,见到徐燕芝更?是咧着嘴笑,眼露精光。 他那模样可把她吓坏了,赶忙又架上一根弓箭,对着他的?马射了过去。 当然,这次依旧没有中。 那流匪笑的?更?开心了,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虽然她没听清,但肯定不是好话。 就在流匪抽出砍刀准备加速袭过来时, 从天上掉下来一只大野鸟,正好落在那个流匪的?脸上,他惊慌地身后一抓,身子挂上一旁的?粗树干,就这样殒了命。 那只野鸟身上还带着一根羽箭,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刚才她射下来的?…… 徐燕芝还来不及感叹她“神射手”的?威力?,就被马车急速转弯拽到了一边,幸好她及时拉住把手,不然地话她可能连人带弓一起被甩出去。 “喂!这边来!!!” 崔决听到声音,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长?褂棉袄的?壮年男子,他肤色黝黑,身量不凡,正冲着他们挥手。 “来这里安全!!!” 虽在早些时听到鸡叫,便知道这附近定有村落,可是村人敢让外乡人带着流匪进村?恐怕有诈。 “前面是大河,下了雨涨了水,过不去的?!!!”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崔决就敏捷地听闻到不远处流水汹涌的?声音。 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跟着那壮年男子拐进村落。 崔决手鞭一扬,调转马头,向那壮年男子的?方向驶去。 说来也奇,当他们的?马车跟着那个村民?进了村,那帮流匪居然真的?没再跟来,他们好像对这一处很是忌惮,徐燕芝看到那领头的?流匪与?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挥了挥手,做出一个“走”的?手势,带领其?他人撤退。 “你还好吧?没有受伤吧?”帮助了他们的?青年对崔决点点头,憨厚地关心着崔决,还与?他解释道: “方才那是这一片的?流匪,但我们村里人都会些武功,在村外也设了不少?陷阱,流匪们不敢轻举妄动的?。”那男子看着是个朴实的?庄稼汉,但身材魁梧,一看就很有力?气,“你们看着不是本地人吧,肯定不知道我们村的?事?。” 都会武功? 崔决挑眉,有点意思。 他从马车内把徐燕芝重新接下来的?时候,在腰间?重新别了一个环首短刀,以?备不时之需。 那庄稼汉看到徐燕芝,眼睛一亮,道: “这里还有一个人呀,我都没注意到!” “娘子好生漂亮,这位郎君也似人中龙凤,难不成二位是准备迁居的?夫妻?这天下快乱了,肃州的?节度使已经要反了,你们外乡人恐怕不知道吧?我们村里的?人想去城中做点生意都不敢,哪像你们还敢驾着马车到处走啊!” 夫妻?她迅速瞟了一眼崔决,看他并未否认。 可徐燕芝不愿再让旁人误会他们的?关系:“那不是,大哥你误会了!我们是兄妹,家里没了爹又没了娘,打算在这地方混一混,看看有什?么好的?生计,谁知碰上了流匪!” 况且,他们说不定是真的?兄妹,这事?她只要一想,就有些接受不了。 毕竟她可是跟他是搞过一辈子的?关系啊! 听到徐燕芝这话,有人笑了:【嗤,搞那么半天,还不是当兄妹。】 崔决:“你先闭嘴。” 第64章 鼓皮 “啊?这位郎君, 你说啥呢?什么闭嘴?” 壮硕的庄稼汉随手拿起一旁的钉耙,将自家门前雨水和枯草的混合物锄到一边,才对这位兄长说道。 崔决的墨眉一扬, 旋即莞尔, 标准又客套的谎话已信手拈来, “我们?兄妹前些年在关中做了?些小本生意,无奈经?营不善, 又生不逢时, 便打算去肃北投靠亲戚,不料又遇到流匪, 幸得郎君相助, 才得以保存性命。” 崔决随意编出两个名字, 贯上了?徐姓,说他们?二人一个在家中排行老三,一个在家中排行老四?, “郎君可唤我三郎, 我妹妹叫她四?娘便可。还?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啊,姓徐啊……”那庄稼汉憨厚地挠了?挠脑袋, “我姓姜,叫姜及雨, 我阿爹说, 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每年庄稼都能遇到及时雨的意思。” 崔决的唇边噙着一抹笑,等三人走过了?篱笆, 快要进屋时, 他才慢悠悠地顺着他方才的话, 问道: “姜兄刚刚说的,肃州的节度使要反, 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真?的不知?道?!”姜及雨说:“肃州节度使联合周围了?好几个起义军的头子,说要自立为王呢!这事都闹了?好一阵子了?,朝廷的人一点也不管用,哎,输也好赢也好,都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我寻思恐怕不久之后,战火就要延伸到这里来了?,以后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罢,他一脸颓废地看着二人,指了?指屋内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陈设,泥土砌成?的床炕烧的热乎,股股热气满屋充斥。 “你们?随便坐,别嫌弃,都是干净的。” 暖意一下子顺着徐燕芝冻麻的指尖上升,蔓延到全?身。 “多?谢姜大哥!” “不用,不用。实在是那群流匪特别可恶,让我们?这几年的生意也不好做。”姜及雨看到少女?扬起笑容,不免脸一红,害羞地又挠起脑袋来,“对、对了?!你们?的马看着已经?很累了?,要不放在我家马棚歇息一下?” 崔决:“姜兄还?懂马?” “懂一点!我们?这里每家每户都养马。”姜及雨跟他解释道:“我们?这个村之前主要就是给别人做镖师的,本来前些年没那么多?流匪,钱特别好转,现在这里流匪太多?,总是抢我们?货物,一来二去总是受伤,干脆大家都不做了?,就安生在村里种种地,虽然钱没了?,总比跟这群人拼命强。” 会武,养马,镖师,这倒也说得通。 崔决凝思片刻,再次拱手道谢,“有劳姜兄,但我们?兄妹二人也在赶路,等河潮一退,我们?立刻离开。” 姜及雨:“不着急嘛,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俩吃不了?好多?粮食,多?休息几日再走。” “我去地窖里拿些食材出来,你们?先坐一会。” 徐燕芝欲言又止,眉毛紧紧促成?一个小川字,扭头看了?看崔决,又看着姜及雨转头离开的背影,刚想上前询问,便被崔决拽住,不需太费力气,就能将她拖进屋中,又反手关上粗制的木门。 徐燕芝惊呼一声,桎在腰间的手掌轻轻在她的细腰上掐着,本是在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又因为她和崔决二人的身量相差过大,他只是稍微一环,便像是被抱在怀中一般。 二者的力气又悬殊,崔决如若真?打算牵制住她,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反倒没有,他贴的这般近,却是在虚拦着徐燕芝,只要徐燕芝一扭过身子,要去推开他,他就松开手,让她差点直直摔在地上。 随后,在她差点仰倒时,再次蜻蜓点水地揽过她的腰,让她不得已、下意识地贴近他的胸膛。 像在逗她玩。 但怀中那美人,眉头拧得更紧了?。 “好玩吗?” 很明显,她不觉得有趣。 情?愫在他发暗的墨瞳中浮沉,又带着些失落和委屈,“……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你现在别去。” “我就是想去看看地窖,我哪里想问别的了?。” “你说谎。”崔决额头抵在徐燕芝的肩膀上,温热的鼻息与屋内的温暖一起贴近她的皮肤。 “你想问张乾,这种时候,他恐怕不会丢下肃州城中的百姓,你想问那些起义的战火有没有燃烧到城里。” 偏偏他们?在肃州附近,偏偏叛乱的消息能让她想起他。 “我们?还?要去跟其?他人会面?,你去问了?,除了?徒增烦恼,还?能作何?” “燕燕,你要多?为自己着想。” 他的声音发涩。 被洞察了?心事的徐燕芝,也不羞恼,干脆大方承认,“我不希望张五郎君受伤,自然想问问他的下落。” 他本以为,徐燕芝会委婉一些。 不过,燕燕也没说什么,就几个字罢了?,他没必要让自己这么不舒服。 就是普通友人之间的关心罢了?,难道燕燕和张乾再遇,还?能成?亲不成?。 但他必须再做得好一些,让她的注意力全?部转移给自己。 燕燕是他的。 他要她不再关心其?他男人,只关心他。 以后,还?是多?受一些伤比较好。 在他受伤时,她的眸光总落到他身上。 他会好好的衡量出一个限度,既能保护她,又要让她将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的限度。 他想蹭到她的颈窝处,稍稍扭着脖颈,不动声色地往里蹭。 “燕燕,我的伤口好疼。” 蹭过去了?一点,可以闻到除开雨水的潮湿味道之下的她的香气。 “我检查了?,你胸口那里那里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她说完,也觉得自己太过无情?,毕竟崔决确实在一路上保护自己,便又补上一句,“你如果手上不方便换药,我帮你换的。” “还?有的。在腿上,你要看吗?” “……谁看!” 徐燕芝一激动,好不容易快蹭到颈窝处的脑袋歪了?一下,嘴唇不经?意地蹭过她肉嘟嘟的耳垂。 男人狭长的漆瞳微微一缩。 徐燕芝瞪了?他一眼,“好了?,快放开我了?。” 他环视一遍屋内,才撩开她耳边的碎发,像找到了?新?玩具一样肆意捏着她的耳垂。 又在她耳畔低语,像是在咬耳朵:“不让你去问,是因为那人有问题。” 他趁她专注于理解他的话时,又不经?意地去贴了?一下她柔软的耳垂。 “你说那个……”徐燕芝偏了?一下脑袋,拉低二人过分亲密的距离,但她刚离开他不过一寸,他又将她搂了?回来。 “小声点说话,会被听见的。”崔决的表情?严肃,眼神渐深,不似作假,“那人耳力十分好。” 她的耳畔被一阵又一阵的吐息吹得酥酥麻麻,耳根发红,但她此刻又不得不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听崔决说下去。 崔决喜欢徐燕芝现在的模样,因为那点羞涩,完全?都是因为他而?展现的。 真?好。 她的注意力,现在终于不在张乾身上了?。 他得继续努力才行。 崔决在人前,若是和另一人说话,都是尽量压低声音,如徐燕芝这样的人,与他并肩而?行,几乎是听不到说了?什么。 而?那个将姜及雨的人,不仅听得见,还?分辨了?他说的话。 在这样一个小村里,竟还?有这样的高人? “我听刚刚那个人的意思,他想留我们?,让我们?在这里短暂地住几天,休息好了?再上路。” 耳边的温热直让她身体发热,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挡,谁知?崔决的薄唇,一下,一下,像是在含裹她的指腹。 “不可,这里说不定是流匪的老窝,他们?方才没追进来,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眼看追不上,不如将我们?赶进这里,确定我们?二人的实力后。再一网打尽。” 徐燕芝握拳,手掌直接扣在崔决的脸上:“什么?好一个瓮中捉鳖!” 崔决:? 徐燕芝说完也一哽,发现不仅仅是把崔决骂了?,也把自己骂了?。 “我的意思是,好一个一网打尽!” 旖旎的氛围在徐燕芝的张牙舞爪下化为乌有,崔决也知?道此时不是再做这些的时候,再上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便作罢。 “我有一计,你照着我说的去做。” …… 崔决找到姜及雨所说的地窖,可是窖口漆黑一片,底下只传开一些吭哧吭哧的声响,他不决定再往下深入,只在窖口问道:“姜兄,你在里面?吗?” 马上,底下传来回应:“三郎,我在里面?呢,你有何事?” “我妹妹她淋雨染了?寒症,这村中可有村医?” “这……”崔决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自下而?上,越来越大,姜及雨踩着木梯,抱着一颗白?菜,从窖口冒了?出来。 “村医是有,不过,他出门去别的村问诊了?,需要晚些时候才会来呢。” 崔决寻找着他话中的漏洞:“你不是说,附近流匪繁多?,而?那河潮未退,村医出外问诊,真?的没问题吗?” “不是说了?吗,我们?这里的人都会一些武功。再说了?他就是去邻村问诊,不打紧,晚一点就回来了?。”姜及雨道。 “不过,我这里有治寒症的药,我去给你拿!”说着,姜及雨从地窖中完全?走出来,将手上的白?菜自然而?然地放在崔决手里。 “有劳姜兄了?。” 崔决手捧着白?菜,想到他看徐燕芝时的满目皆是羞涩,在姜及雨离开时,单手一掷,白?菜顺着木梯,滚回了?地窖中。 简陋的小屋中,徐燕芝披着一身刘绿色的袄子躺在榻上,不知?是否是火炉的原因,她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两片不自然的樱粉,似是真?的害了?病一般。 其?实,是为了?避免被这人看出破绽,她被崔决点了?穴位,足以身体发晕一段时间,装的更像。 徐燕芝想着崔决告诉她的话—— 如果他们?真?的打算下手,便最?早也是今晚,不然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浪费口舌让我们?留在这里。 且试一番,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他就先下手为强,点了?他们?的村子。 徐燕芝还?拍着胸膛跟他保证说,你放心吧,我以前唱过曲,演技特别好! 而?现在,徐燕芝在看到姜及雨放在桌上的好似是野菜的东西?时,两眼发黑,更加气若游丝了?。 她觉得看到了?一盘……碳。 “四?娘,这是我们?这里治寒症的草药,村医现在没回来,你就先吃这个,特别有效,吃了?睡上一觉可能连村医都不用见就好了?!” 说罢,还?想挣扎的徐燕芝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炕上起来,激动时藏在胸襟前的鼓皮露了?出来,掉在棉衾上。 她赶忙去捡回重?新?塞进胸襟,却发现刚刚还?一脸跃跃欲试逼她吃碳的姜及雨像变了?个人一般。 “没事……四?娘你不愿意吃就罢了?,好像村医这时辰应该回来了?,我去找他……” 一旁的崔决侧目,将姜及雨看到鼓皮时震悚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似结了?一层霜。 第65章 灾祸 庆嘉十三年冬日, 长?安皇城。 明明早已过了早朝的时?间?,乾清宫内殿前,却还站着七八个穿着朝服的官员。 其中, 有人满头华发, 有人不过壮年, 也有的富于春秋,但此时?都?挤在一?起, 嘁嘁喳喳地讨论着当今天下大?事。 在他们的不远处, 还有一?位不过弱冠的年轻郎君,他皮囊生的有些阴柔, 面若好女, 走起路来, 甚至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他来回踱步,脸上的不耐烦多于担忧,终于, 他在又一?名太医从殿门口跑过来时?, 爆发了。 说?出口的话却没像他本人一?样文弱。 只听他吼道:“在吵什么!有什么可吵的!” 轻声?细语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就在一?群人面面相觑之时?, 那位一?头华发的长?者率先站了出来,冲那人恭敬地行礼, 道:“太子殿下, 我等在谈今日肃州节度使谋反一?事,还望能请您尽快定夺下来, 往肃州增兵平叛才是。” 被称为太子殿下的少年立刻反驳说?:“为什么让我来决定, 为什么不让父皇来决定?我又不知道该派多少兵, 我从来都?没出过皇宫,肃州那里的事情又关我什么事?” “可……陛下不是已派您监国, 肃州节度使谋逆一?事,不可耽误啊!” 肃州地处北方,紧邻陇西,陇西节度使兵权在握,却迟迟没有动静,恐怕正隔岸观火,等到肃州节度使清扫在肃州的朝廷驻兵,说?不定也反了,若是二?者相争那暂且可以保持制衡的局面,若是二?者联手,恐怕火势要继续往中原烧了。 其实早在齐明帝之前,中央的兵权已由?这些藩镇分割,只是在齐明帝在位的十几年中,一?直努力让藩镇收纳的兵力回归朝廷,力求制约藩镇势力,可近几年来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各方手握兵权的藩镇已经跃跃欲试了。 再者还有一?点,肃州为大?齐的边境,外族早就对汉人的地盘虎视眈眈,若再不派兵平叛,将来便不仅仅是内斗。 太子给出自己的答案:“我是监国,但是我也不懂这些啊,有什么事不能问父皇吗?” “可陛下现在……” 白发苍苍的老官,望着一?批又一?批进出入内殿的太医,虽他有心,但现在圣上的情况不容乐观,但肃州之事又迫在眉睫,当今太子又顽劣不堪,这……这该如何是好…… “怎么,我父皇只是重病,他还没死呢!等到他情况好转了你?去问呗!这种事情就别问我了!难不成你?还巴着他死不成?!”太子彻底没了耐心,此时?从内殿出来一?个端着铜盆出来的內侍,正巧经过正对峙的几人身边,而太子一?甩袖一?瞪眼,将怒意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 在太子的怒视之下,竟被吓得没骨头地崴了脚,手中的铜盆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而铜盆中的水也翻了出来,洒在光滑的石阶上。虽被石阶旁的缝隙吸收殆尽,但浓浓的血腥味不禁让众人竖眉耸鼻。 “太子殿下!”那內侍惊呼一?声?,软了腿跪在地上,哪里管得上自己的脚痛不痛,吓得一?刻不停地给太子磕着头,“奴婢罪该万死,太子殿下,您没受伤吧!” 那铜盆离太子还有几步远,定伤不到太子,可太子并未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內侍磕头,就算是额头都?已渗出血迹,他也没打算叫停。 “先皇吐血不止,臣等已尽力而为,恐已……无力回天。”太医跪在太子面前,长?叹一?声?,冲他叩首,“太子殿下,请节哀。” 其他人听闻太医这么说?,脸色皆是一?变,一?时?间?,所有人跟着太医一?起跪下,而太子沉着眼,默默扫过一?张张或惊恐,或痛苦,或悲伤的脸。 倏地,指着方才与?他对话的老臣大?骂:“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会?,你?还要继续与?我说?!瞧你?说?的那些话,岂不是你?将父皇害死的!还有你?,你?!!” 他指着跪在他身前的太医,还有仍在磕头的內侍。 “拉下去,砍了!” “微臣冤枉啊!微臣实在是心系百姓,才说?出这样的话……” 双鬓皆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微臣已效忠大?齐三十余年,如今大?齐内外忧困,请殿下饶微臣一?命,让微臣的命,尽忠于大?齐吧!” “殿下饶命啊!”太医苦不堪言,“殿下,微臣真的尽力了,求殿下收回成命!!” 此时?那內侍也顾不得别的,拉着太子的裤腿,乞求着。 太子乖张实在可怕,而齐明帝子嗣稀少,多年来只有一?个男孩,自然只能由?他继承大?业,可明眼人都?明白,这位太子……哦不,或许应该称呼他为少帝了,少爷不学无术,喜怒无常,行事偏执,若是由?他继承大?业,恐怕大?齐的江山都?要断送在他手中。 虽然皇权在上,却因为他为人着实不合理,竟无一?人听从他的命令。 也就是这时?,在一?众跪下的人群中站起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他习惯性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如今先皇驾崩,太子殿下自然是皇帝了,皇帝的命令,难道你?们都?不听吗?!” 崔瞻远单腿跪立在少帝面前,说?道:“陛下,我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您看如何?” 本该是举国哀悼的浓重悲伤,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诡谲。 只有少帝邪邪地笑了,跳着拍手道:“好啊好啊!金吾卫,金吾卫!给他刀!快给他刀!” 左右金吾卫两人对视,在皇权下别无选择,其中一?人上前,将腰间?佩刀递给崔瞻远。 崔瞻远一?把拔出佩刀,一?脚踩在耄耋老人的肩膀上,锋利的刀刃将将抵着他的后颈,那老官吓得浑身颤抖,嘴中话语却依旧铿锵有力:“先皇亡故,大?齐陷入前路坎坷,若我亡故,大?齐将永无宁日啊!你?,崔瞻远,你?是非不分,你?、你?——” “这你?就说?错了,现在的皇帝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只是在奉旨行事而已。”他缓缓举起刀,好似想把他的死亡拉长?…… 这样的老骨头,害怕起来的模样真是可笑。 “唉,张阁老,莫再做无谓的挣扎,下去之后,也别来找我,我也只是奉旨行事。” 他的话音刚落,挥刀斩下阁老的脑袋,瞬间?鲜血四溅,周围人无一?幸免于难,甚至有胆小者,已然被吓破胆,湿了裤子。 张阁老怒斥崔瞻远时?的表情就这样永远的定格在了他的头颅上,血淋淋的脑袋滚在地上,谁也不敢去看。 只有少帝,他嘿嘿一?乐,竟然把老臣的脑袋当个蹴鞠一?样,踢到一?边,踩上两脚,看着圆滚滚的脑袋落下台阶,不知道被摔成什么样。 他看着自己被血沾湿的锦靴,就没兴趣了,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其他人呢?听我的话啊!” 其余人再也不敢不作为,只看着那无辜的太医和闯了祸的內侍被拖下去,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而崔瞻远再次跪在地上,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说?道:“微臣还愿为陛下解忧,平叛肃州叛乱!” 少帝不懂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只觉得,有一?个可以听他的话的人为他解决了此事,那他就可以继续待在皇宫中,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他要看杀人,要看奴隶为了活下去互相争斗!上朝太无聊了,父皇和这些老臣也太爱说?教他了! 不过太好了,现在他们终于不在了! 以后他就是皇帝了,他也要培养亲信,让别人都?听他的,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谁都?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他指着崔瞻远,笑眯眯道:“好啊,朕即刻命你?为龙骧将军,去踏破肃州!” “臣领命!” 庆嘉十三年终,天下素缟,齐哀帝继位,改国号为昌德。 …… 徐燕芝被崔决解了穴位,环着腰拦在怀里,又覆在她耳边,压低音量,说?道:“你?将鞋袜穿好,我去驭马,趁他还没回来之前,离开这个地方。” “他方才是不是很怪?我刚刚不小心把那鼓皮露出来了,他的语气一?下子就变了!”徐燕芝在崔决身边可使用不了鲤鱼打挺,她极其想印证自己的猜想,她垂下腰,勾起自己那双鞋,一?边兜着自己的绣鞋,无意识地往崔决身上靠。 软腻的肌骨似一?摊水,似乎是要崔决怀中化开一?般。 崔决手指微颤,掐了一?下她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才定下心神道:“站好。” “这里的人,恐怕跟闻家?脱不出关系,但不知是敌是友,先走为上。” 但等崔决将马牵了出来,再一?转头,却发现徐燕芝已经消失在了院中。 他先是打开车门查看,又在院中绕了一?圈,依旧不见徐燕芝的踪影。 他顿时?心若擂鼓,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感直直蹿上头顶,他眼瞳近乎黑了一?瞬,又勉强看清前方虚掩着的木门。 燕燕。燕燕。燕燕。 我的燕燕去哪了。 他的心快要纠成一?团,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让带动着他全身溃痛。 脑中繁杂的声?音近乎要将名为理智的琴弦撕碎了。 好吵。吵死了。 他也想见燕燕。 别吵了! 倏忽间?,崔决取下手中环首短刀,猛然向自己另一?只手心扎了过去,掌心传来的剧痛让他短暂的复明,也让他得以再维持一?会?清醒。 他平静无波的俊眼看着汩汩而出的鲜血,手腕一?转,用短刀继续抠挖着伤口,似乎将那肉骨都?要翻出来,尽管那手掌已经被血完全浸染。 “你?别、别自残啊!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 从房顶传来的男声?,让崔决瞬间?将手中的短刀掷了出去,而那人倒吸一?口气,竟然用两只,“我本以为你?是哪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士族,谁想到你?这么有毛病啊?” 姜及雨本是打算先去找村里人说?鼓皮上的虎纹一?事,但转念一?想还是先将二?人带过去一?个,这个四娘身边的这什么三郎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能他方才的反常已经暴露了,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要跑呢! 还是先带走这个四娘,她看起来傻乎乎的,比三郎更?容易说?话。 而且是个漂亮的娘子。 先带她去见村医比较好。 他屏气凝神踏上房顶,就看到三郎在院中找四娘,当他拿出腰间?的佩刀时?,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这样一?看,他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但这也太不省了吧! 哪有人找不到妹妹直接刺自己的啊! 但崔决并未回答他任何,因为在他看见姜及雨怀中的双目紧闭的徐燕芝时?, 弦终于,断了。 第66章 消失 姜及雨看到崔决的身形近乎快似一?道黑影, 直接跳上房顶。 甚至于,他来不及说出一?个等字。 姜及雨本绕在手中转着玩的环首短刀,在交锋的一?瞬间被?夺了回去?, 下一?刻, 姜及雨手心一?痛, 便看到那把短刀扎入了他的手心。 血红色的珠子溅落在茅草做成的屋顶中上,他骂了一?句“疯子”, 却不敢懈怠。 这人的武功, 并不在他之下。 本是抱着徐燕芝的姿势改为环住她的腰,就像是扛着个麻袋一?样将徐燕芝, 一?来是因为他再抱着个人来躲过他的攻击实属不易, 再之将这个四娘当作?挡箭牌, 这个叫三?郎的,一?定不敢下狠手。 但?是他错了,崔决的每一?次攻击, 都比上一?次更狠厉, 他眼底流露出的绝狠,似乎要化作?一?匹狼, 硬生生地将他撕碎。 “喂,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姜及雨及时跳到一?旁, “你妹妹还在我?手里呢!你要是打坏了我?的屋顶, 我?就不还给你妹妹了!” “把燕燕还给我?。”崔决满身煞气,流血不止的 二人僵持不下, 徐燕芝却因为被?姜及雨掰过来掰过去?而颠得难受, 竟然从昏厥中醒了过来。 她还来不及想她是为什么从院子中一?下子撺到房顶上, 整个人都被?姜及雨带的晃来晃去?,直直叫她想吐, 她被?姜及雨搭在她腰间的血手吓得一?愣,直接尖叫了起来,“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你这个手让我?看得想吐,我?要吐了,呕——” 她自以为机灵地故作?干呕,而对?面的崔决却倏地一?缩手,将自行刺破的手掌往背后一?挡,被?姜及雨找到了空子,一?脚踢中他的腹部,任崔决内力再强,一?时间也没招架住,从茅草屋顶上摔了下来。 一?时间烟灰四起,压着茅草的大石,也从房顶上因二人打斗也震了下来,直直朝着崔决掉下去?的方?向落去?! “崔决!!”徐燕芝顾不得其他,四肢并用地想从姜及雨身旁挣脱,姜及雨看着这漂亮的小娘子此时又急又恼,对?着他一?阵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姜及雨对?徐燕芝的印象好,还有心情跟她解释:“可不是我?非要踢他的,是他伤了我?的手,你看……你兄就是个疯子……” 说着,他展示出那张被?短刀穿透的手掌,“你看,疼死了,我?说他疯子可不是无凭无据,我?刚看到他在用到刺自己的手欸……” “他乐意?,恁管得着吗?!” 谁想到徐燕芝比崔决的动静更大,不过她动的是嘴皮子。 “恁才是疯子呢!恁娘的死鳖孙!恁快放开!”徐燕芝想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给他点厉害,可姜及雨那只手看着血淋淋的十分恶心,最后的理智还是没让她下嘴,于是咬到他手臂,大声哔哔的声音变成了模糊的呜咽,“恁再不放开,俺就跟恁同归于尽!” 姜及雨虽然听不太明白她说的快又多的方?言,但?她知道她嘴巴里一?定没蹦出什么好词。 索性地上的崔决没了动静,徐燕芝也构不成威胁,干脆就放开她,说实在的,她那两排小牙咬的还没他们村头?狗咬人起劲呢! 徐燕芝还在挣扎间突然被?姜及雨放开,雨夹雪后的茅草又湿又滑,脚下没站稳,一?个打滑,差点也从房顶上摔下去?。 她踉踉跄跄的,手脚并用的,爬到崔决摔下去?的地方?,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角留下一?缕刺目的红,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伤,还是……令她不敢想的事。 以及那从房顶上落下去?的石头?,距离他不过几?寸,差一?点就砸在他头?上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此时此刻,徐燕芝和崔决的关系再如何?,一?想到他救过自己那么多次,心中也免不了将他与上辈子的崔决分开来看。 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崔决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们的关系还没搞明白呢,你死了我?给你埋哪啊……” 姜及雨在旁边打岔, “别着急哭,没死呢。你兄命特大。” 说罢,他捞起徐燕芝,轻盈地落在崔决身旁,他身量不如崔决,却比崔决看上去?魁梧许多,又是务农习武之人,一?手架着崔决,一?手扛着徐燕芝,并不费劲。 “正好去?见村医咯!” …… 姜及雨将他们二人带到了村医的住处,那村医已?经从旁村回来,正拿着碾碎的陈谷喂着鸡,看到姜及雨带着一?边扛着一?个,其中一?只手还血淋淋的,将其中一?个郎君的白衣都染红了,他摇了摇头?,斥道:“你小子疯了?!你又去?与人打架了?还带了个小娘子回来?难不成你也要去?当流匪不成,怎么对?的起你死去?的爹?!” 姜及雨毫不客气地将崔决扔在地上,说道: “她说他叫崔决。” 村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浓重无比,两条粗黑的眉毛竖了起来,也不管他那两只打架抢食的鸡了,手指指着正陷入晕厥的崔决,又抖着手指着姜及雨。 “此话当真?” “不太当,”姜及雨耸了耸肩膀,“但?……这个小娘子情急之下,叫了他的名字,我?耳朵不聋的话,就是崔决。”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补充道:“当然,不排斥同名同姓的可能。” “胡闹!那崔家三?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定是同名同姓的郎君,你将人伤了又绑了来,等他醒过来,我?们该如何?向他们的亲朋交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小娘子放了,难不成在占人便宜不成?” 姜及雨二话不说,先将徐燕芝推了出去?,说道:“她身上有虎符。” “什……?!” 村医的嘴唇张张合合,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说他是村医,可他脸上有一?个碗口大的疤痕,一?双犀利的鹰眼紧紧盯着徐燕芝,似乎想将她脸上烧灼出一?个洞来。 在徐燕芝的印象里,大夫都有着接近于文人的气质,应该跟崔决差不多的。可如果不说她见得是村医,徐燕芝还以为他就是流匪的头?子。 最终,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才如梦初醒道:“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我?怎么都没认出来呢……” 连带着,看崔决的眼神也变了。 “快把他们带进屋!” 徐燕芝有点摸不准现在的情况,她和崔决被?带进他的住处时,崔决并未得到应有的医治,反而那村医看他的眼神越发的不善,看她却带着一?丝热忱。 “娘子,你终于来找我?们了!”那村医扑通一?声跪在,“安国公府亲卫侍长韩双叩见娘子!娘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隐居在这个山庄,不与和闻家任何?有关联的人联络,就是为了不被?圣上和崔氏查出,闻家还有一?支军队活着……我?们大多在这里安了家,甚至有了孩子,我?们谁都不曾离开,为了能让安国公府洗脱当年谋逆的罪名,韩某一?直在等,一?个真正的闻家后人,重新启用我?们这队精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只要娘子一?声令下,韩某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话间,他还拉着姜及雨要他一?起跪下,“快给小娘子赔不是,给她磕头?!这可是安国公府世子唯一?的后人!” 徐燕芝觉得,她和崔决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真相,一?定会将他们淹没的。 “我?、我?……你们搞错了吧,你们为什么非要觉得我?就是闻家的后人?”虽阿娘与闻世子或许有一?段情,甚至阿娘拥有了另一?个拨浪鼓,可徐燕芝还是此事并未尘埃落定,不能妄下判断。 她有阿爹啊,一?直照顾了她十年的阿爹,怎么就突然被?另一?个人顶替了呢? 思至此,她察觉到,崔决也应与她有一?样的想法。 不过,现在首要的还是崔决的伤势,他们还有许多没有解决的事要做,千万不能烙下病根。 “我?、我?看你不是村医吗?你要不先看看崔决的伤口?” 上挑的眉眼去?看躺在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男人白皙的面容上沾了些泥土,但?并不显着,反而像落入尘泥中的花瓣,脱俗不染。 “可他是崔家人……娘子,你难不称不知道,就是崔决的父亲,崔瞻远那贼人将谋逆之罪扣到郎君的头?上,让安国公府上下无人幸免遇难的吗?您为何?和他在一?起?您不知道他跟您,是有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仇恨呀!” “难不成你想看着他死?” “不喜欢白菜的人都不是好人。”被?迫跪在地上的姜及雨嘟囔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刚把我?白菜摔了、” 徐燕芝觉得他说话莫名其妙:“那世上很多人都不是好人了!” “你别打岔!”韩双一?巴掌拍到姜及雨的头?顶,看着他吃痛的嗷嗷直叫,跪着对?徐燕芝毕恭毕敬道:“若是娘子决心帮闻家翻案,就拿他的命祭天?也好,他是崔家人,他并不无辜!” “他才不姓崔呢!他是闻家人!”徐燕芝与那自称安国公府的亲卫侍长吼道,用自己的歪理为崔决辩解:“他是被?崔瞻远剖出来的侧妃的遗腹子,他现在没有认祖归宗的原因就是因为叫闻决太难听了!” 徐燕芝气鼓鼓地看着他们:“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逃出来吗?就是因为崔瞻远揭露了崔决的真实身份,不是他带我?逃出来,我?们都要死在崔府!” …… 崔决睁开眼时,下意?识地背过手,四处张望着,寻找徐燕芝的身影:“燕燕!” 【她不在这。】他等到的,仅是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男人。 那男人指着不远处生起火的稚童,那稚童将手心靠向那团好不容易燃起的小小的火苗,被?风吹的红彤彤的脸蛋浮现出一?丝满足之情。 “又见面了,在这里。” 崔决并不知道为何?自己又在梦境中,重复着幼时被?扔进雪山自生自灭的场景。 第一?次时,看到的是自己刚被?扔在雪山里,还呜呜地哭个不停。 这一?次,看到的是儿时的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里,正在寻找可以用来过夜的东西。 而且,这两次,小时候的他,上辈子的他,都在这里存在。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让我?们能够更好的沟通吧。】那人耸耸肩,和他并排走到一?起,二人默契地没有凑近儿时的小人,只在周围徘徊。 “我?不需要跟你沟通。”崔决生硬地回答,皂靴停在山崖边,这里勉强可以看见山脚边的被?积雪覆盖的树,而昂头?时,也能感?受到自己与山顶的距离。 【何?必呢,我?们就这一?副身体,你何?不好好爱惜自己,被?那陌生人钻了空子,不然的话,折断他摸了他的五指,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你本无形,是经由我?才得以出现。” 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人赶出去?。 【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实在有些卑鄙。】 崔决刚想问他何?来卑鄙,明明是他偷窃了他的人生时,他就被?人从肩膀处猛推一?下,顺着白雪从山崖中飞速滚落。 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你这样受伤,让燕娘太在意?你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阴郁诡谲的双瞳暗涌着一?团煞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雪地上那片滚落的痕迹,露出鬼魅一?般的笑?容。 “不过,你之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 崔决再度睁眼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徐燕芝那双剪水的眼瞳。 “燕娘……”崔决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芦苇褥中缓缓冒出个头?,悄悄勾住榻旁少女的尾指,汲取从她指尖传来的热量,用他最擅长伪装的演技,关切的问:“我?自是无碍,你呢,你没事吧?” 第67章 替身 徐燕芝见到崔决醒了, 心中的巨石也落了下来,她?眸光落在被?勾住的小指上?,不自在地试图抽开手, 却被?那人拽的更紧, 使如玉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我没?有受伤。” 她?安抚性地用指腹轻点他的手背, “你的手没?事了吗?我听姜大哥说,这是?你自己弄的。” 她?从?未见过崔决这么对自己, 就连上?辈子也一样。 难不成是?因为这辈子突遭巨变, 来之坎坎,让崔决患上?了什么疾病? 毕竟她?悉知他的脾性, 并不觉得他是?个好人, 还极容易恣妄偏激。 崔决想到这辈子的自己, 为了不让他抢夺身体的控制权,用这种自损阴招来保持冷静,心里极为不屑。 幼稚, 自以为是?, 惯会使伎俩来让燕娘关心他。 燕娘肯定觉得,她?从?未见到他如此失态, 定是?受了很大的苦,心疼个不停。 但其实, 弄伤自己, 一直是?他的一种纾解方法?。 只不过在上?辈子,他会极其小心地藏好自己的伤疤, 几乎不曾被?徐燕芝发现,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临漳院准备那么多药膏了。 偶尔被?发现一次, 她?也会被?他“不小心弄伤”的借口搪塞过去。 随后,徐燕芝就会露出一双充盈着水雾的眼眸, 将注意?力全部投注于他的伤疤上?。 是?的,这种弄伤自己,博取燕娘的同情,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模样,是?令他不齿的。 于是?,崔决将她?拉近了几分,说道:“没?错,这是?我自己弄的,因为找不到你,我有些?着急,你会怪我吗?” 说罢,他低头不语,等待徐燕芝的回应。 徐燕芝心想,看来真的有病了。 “我怪你做什么?” “此话当真?” 他在她?的注视下抬起?眼,十分刻意?地咬文?嚼字,“我只是?怕你被?吓到了,方才是?因为找不到你心急如焚,那个人想控制我,才出此下策……” 那个人? 上?辈子的那个崔决,又?想出来干什么? “他奶奶的……” 崔决真贱! 提到他徐燕芝心里就来气,但看着现在他的模样,又?无法?说什么重话。 因为在这个时候的崔决,才显得人畜无害。 崔决鼻腔中充溢着苦涩的药味,他很快辨别出,这不是?他们马车上?自带的草药。 “那是?燕娘为我包扎的?” 徐燕芝摇了摇头,指向屋中的其他人:“是?韩郎君帮你包扎的,他曾经是?随军的医师,要比我懂的多些?。” 崔决这才迫于无奈地去关注房间里的其他两个人,只见两个人坐在十分寒碜的木桌旁,一个正拿着竹箸,去夹桌子上?的酸炒白菜,另一个正干嚼着馒头,一脸不爽地看着唯一的绿菜,却不知是?在对谁不满。 韩双又?嚼了一口馒头,给姜及雨使眼色:这小子是?在演戏吧? 姜及雨默不作声地点头:我看着是?,真是?太恶心了。 一个大男人,打我的时候都是?下的死手,现在再给我装可怜…… “原来是?……”崔决眼波一转,每一个字仿佛是?从?舌尖碾压,又?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多谢韩郎君。” 他的目光掠过正在用膳的二人, 一个是?方才交过手的人,姜及雨,看面?相大约年?过二十,武功不差。 另一位,他没?有见过,应该是?昏迷之后见到的人,既然已经互通姓名,暂且应不是?决定要伤害他们。但他面?色不善,尤其是?对他有一种敌意?…… 所以这两个人,最好都杀掉。 崔决的视线缓缓移动,不动声色地环视整个屋子的地形,又?默默落在身前人乌发上?的素簪。 因为二人目前的处境并不安全,另外一位便帮她?将簪子打磨的更加锐利,以便不时之需。 武器仅有此簪,杀掉两个人,或许有些?困难。 他无奈地抿嘴,杀人计划暂且搁置。 等到徐燕芝与崔决解释完这村里的事之后, 屋中的三个男人的表情也只是?略有松懈,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那你们就这样一直等着闻家的后人来找你们,”崔决的眼中吐露着轻蔑与嘲讽,“若是?我们不来呢?” 这里足够落后贫瘠,为了可笑的愚忠,就只得隐藏身份,藏匿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处。 “如果是?徐蕊徐娘子的话,一定会告知儿女,把世子的东西交给应该交予的人,”韩双坚信徐蕊会这么做,是?相信二人情比金坚,坚信徐蕊和闻佑褚的情爱结晶,一定会突破阻碍,带着家族仇恨来到这个偏僻的山村中,为闻家翻案。 不,并没?有。 这是?徐燕芝和崔决难得的想到一块去,徐燕芝确实收到了一个拨浪鼓,但她?的阿娘并没?有告诉她?这是?做什么的,也从?没?提到过闻佑褚,更别说什么关乎到安国公府谋逆的深仇大恨了。 甚至,她?对自己的过去毫不留恋,仿佛她?曾经停留过的长安,并没?有带给她?繁华绚烂的想念。 她?跟阿爹生活在一起?,面?上?洋溢的幸福,从?来不似假的。 而崔决,闻佑褚的遗腹子,也因为被?崔瞻远收养,而与闻家之事再无瓜葛。 在上?一世,二人皆被?崔瞻远的阴谋诡计蒙在鼓中,群雄逐鹿中早就没?有闻家的任何踪影。 徐燕芝看一眼崔决,即看到崔决眼波流转,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二人,那目光就好似把人当成一个物件,估算着他们可以为他带来的价值,她?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去看他的手掌。 这还是?这一世的崔决吗? 他正巧受了伤,会不会被?换过来了…… 可是?他刚刚不是?说是?有人想控制他的身体,不,崔决的话不可信。 而崔决合计了一番后,便换上?了假笑。 这样的人,倒也好利用。 正巧他们需要一支十分忠诚的军队,来解决一波又?一波崔瞻远带来的麻烦。 不过按照年?份来算,这样一支的军队,现今也不过都是?老弱病残。 好一点的,也是?跟韩双一样的岁数,跟这个姜及雨这般的青年?,恐怕少。 但有才有二,他可以利用他们在此地扩充势力,他本无意?于逐鹿中原,但实逼处此,他只能先下手为强。 “如今村中还能用上?的人马,还有多少?”崔决正襟危坐,与二人细细商谈。 可韩双并不情愿,“我们尚且不知你是?否真是?闻家的后人,你贯着崔姓,我们无法?相信。” “我还姓徐呢!哪来的这么大敌意?,我不是?说了吗?闻决太难听了!”徐燕芝决心为崔决说话,也觉得这个韩双有点太认死理,怎么 崔决也觉得徐燕芝说的是?歪理,主要还是?因为徐蕊与其他两个男人的关系太过复杂,而崔瞻远的嘴又?不可信,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崔决叹了一口气,他向来擅长谈判,又?坐上?过龙椅,言语间气势十足,“总之,无论如何在燕娘和我二人中总有一个人留着闻家的血,并且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为闻家翻案,除掉崔瞻远不是?吗?” 见韩双沉默,崔决又?道:“你们在这里不问世事,是?如何也翻不了案的,不妨先放下偏见,与我合作——若是?能凑齐二十人,和流匪是?否能有一战?” “城中官差治不了的流匪,若是?我们替他们剿了,可能见着县令?” …… 崔决只觉得解决了另一个人之后,其他的都是?小事。 他一共历经三世,第一世与崔瞻远那厮夺天下时,多坎坷的事他也经历过,受过背叛也背叛过别人,杀过的人不计其数,等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时,他早就不是?当年?徐燕芝热切爱着的那个,清风朗月的郎君了。 从?这一点,这辈子的他就比他有优势。 第二世也是?,他重生回了在崔府的时候,因为拥有第一世的记忆,很快和徐燕芝再续前缘,也更加快速地登上?了顶端宝座,他们之间从?未有第三人,徐燕芝也没?有,从?始至终地爱着她?,但到最后,她?还是?在他外出南巡时被?人劫持,死于非命。 第三世他干脆不要这个帝位,早早地与徐燕芝从?崔家私奔,本想着做一对简单平凡的夫妻,可事与愿违,在隐居的五年?之后,他从?集市归家,就见到徐燕芝惨死在他们自己修建起?来的屋院中。 他这五年?生活太过安然快活,甚至没?有和任何人结怨,他不明白,这三世,永远在有人在控制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永远有人要将他们生死两隔。 在第四世开始时,崔决想着,如果把徐燕芝赶出去,再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养着,完全掌控她?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足够强大,便可以保证她?永远安全。 不过,他可能需要凶一些?才能办成事,毕竟徐燕芝太爱他了,她?那份活力,对他的爱只增不减。 而偏偏这一世,又?回到了第一世的结,徐燕芝拥有第一世的记忆,他的计划让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不过这一世,他在得知崔瞻远和徐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后,好像知道如何解这个死局了。只是?他现在的信息不足,还需要利用下这些?人,重新在中原站稳才行?。 这不过这一世,又?是?一次造化弄人,偏偏让这个死疙瘩又?加上?了第三人。 不知是?谁给他开的玩笑,让他变成了两个人,这辈子的崔决太有优势了,徐燕芝就喜欢那样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府中郎君,她?无法?不对他心软。 所以他必须除掉他了。 他被?关在黑暗中的时间更久,对那里足够熟悉,当他们两个同时,他就知晓,那是?他们的内心最深处的一方景色。 他想尝试下,若是?将一人从?他的内心深处毁灭,他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彼时他精神不稳,身上?带伤,是?个除掉他的好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这么做了。 把他“自己”推下山崖。 虽然那片山崖并不高耸,但也足以置人于死地。 如今来看,他做的不错,另一个人的声音至今也没?出现过。 这副身体终于属于他了。 不过,他现今还要假装成那个人,来哄骗她?,真是?令他作呕。 “燕娘,可否为我上?药?” “要到上?药的时间了吗?” 崔决看到她?呆滞的模样,心中觉得可爱,便抬手去抚摸她?的发顶,“你已经在这里呆立了快两个时辰了。” 徐燕芝表情发愣,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方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剿匪的事,以崔决的才智,再加上?这一队人马,扫平在这周围的流匪并不成问题。 但按照他刚才与韩双所提的计划,接下来便是?见到县令,假意?归顺朝廷,得到这附近民众的支持,再被?引荐到参军那边去,再然后…… 恐怕就是?跟第一世一样的情况了。 她?不免悻悻地感叹,明明都这么不同了,居然还是?跟上?一世一样,殊途同归了。 那么她?的命运,会不会也是?兜兜转转的,变回死局? 可她?现在依旧和崔决拴在一起?,并不能离开他。 她?痛定思痛,现在不能离开,她?要找到真相,夺回阿娘的遗骸,在要在一切尘埃落定时,从?他身边离开。 到那会,天下已太平,崔决就去当他的皇帝,她?呢,就履行?阿娘给她?赋名的意?义:像只飞燕,天大地大任我游。 看着停在空中的手,崔决眼底一沉,双瞳黝黯,“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从?这里出发,会不会和上?一世的结局一样?” 他看到徐燕芝略有惊讶地微启丹唇,就知道他猜对了。 也同时,心中窃喜,他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 “你莫要再提之前的事了……” 提到,她?就觉得恶心,她?就觉得屈辱,一腔真心喂了狗。 崔决十分想为自己辩白,“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你呢?虽然最后,他失败了。” “你本就是?他,自然会为他说情。”徐燕芝摇了摇头,“可那也是?他所持的观点,在我这里不是?。” 崔决漆瞳蔼蔼,他的燕娘连这些?都愿意?跟这辈子的他说吗? 幸好他将他弄死了,不然的话他就是?这一世最大的麻烦。 可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必须套着另一个人的壳子跟徐燕芝对话。 如果不是?因为徐燕芝不愿与他相见,他才不会这样迫不得已地去装作这一世的自己来跟她?沟通。 也正是?因为徐燕芝不愿与他相见,他说话时的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自己也道不明的情愫,酸气十足: “但是?我也接受了前世的记忆,如果我统统与你道来,你会不会对他……有所改观?” 他见她?不语,只能用另一种楚楚可怜的口吻,旁敲侧击:“若是?你抛弃了我,我可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第68章 再遇 “我?何时说过要抛弃你?你这个人怎么在这里自?说自?话??” 徐燕芝黑溜溜的眼珠一转, 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着实?可恶,什么叫她抛弃他,简直是倒打一耙! 幸好她现在不是一颗心投在他身上, 不然的话?一定不会?被他这几句话?绕进去了?。 可能还会?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徐燕芝强忍着怒气, 那冲天的怒气又在马上突破天灵盖的时候变成了?悲伤, 一股酸溜溜的涩气从额头又降落回鼻尖,一下子让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徐燕芝回忆起自?己死后看到的那些画面, 她不明?白, 如果?一个人对她有感情,为何在她死去之后, 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动容? 但她憋着口气, 不想因为这些事就跟崔决闹翻, 却因为实?在是个直脾气而忍不住,把手中?拿着的药膏和布条扔到崔决身上,“自?己有手有脚就别叫我?帮忙!” 崔决双瞳微张, 她生气了?, 正?在瞪着自?己。 那双令他痴爱的媚眼中?,被他的人影占满了?。 跟以前?一样。 她与他置气, 耍小性子时,一贯也会?用这个表情瞪人, 她的目光非但没因荒僻古村而灰败落寞, 反而在这片土地间愈发熠熠生辉,像是落在一颗未经雕琢的玉石。 而崔决, 正?在河畔, 认真欣赏着这枚河床上的翡玉。 命中?有时终须有。 仅仅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乌龙, 他们就缘起于一个春日的午后,那会?他应崔瞻远的要求, 与各族郎君周旋,结果?,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绣鞋就扔到了?他身上。 于是,她就看到了?一个娇小的娘子,就像他曾经救下的那只小雀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完全不会?藏匿自?己的心事,将?紧张和绝望都写在她脸上。 他当时只觉得,他难道是什么吃人的野兽不成? 他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也不是什么煞神。 这人为何什么都不敢说呢? 一旁跪下的丫鬟已经开始在求饶中?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了?,她应该趁机为自?己辩白才?是。 不过,这样的人倒是少见,尤其?是在崔府,更是没有像一只小雀一样莽撞的人。 他并未打算要怪她,他反而决定先露出一个笑脸——就像他一直以来对所有人这么做的,看着知礼守节,实?则疏远冷淡的微笑。 他的本意是,你可以为自?己说话?了?,说些好用的借口,让我?原谅你吧。 但当时他并未想过,其?实?无论从徐燕芝口中?说出什么,甚至只一些咿咿啊啊的口吃,他都打算一笑而过。 可当时的徐燕芝不小心用绣鞋砸到他只是一个意外,本来,他们的关系也会?在这里结束。 他当时确实?认为,徐燕芝是不同的,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一个活泼热辣,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姑娘。 但如果?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前?途,并无必要,他只需要静静地去观赏一朵花开花败便好。 但他偶尔也会?有恃无恐地露出马脚,给徐燕芝一丝渺茫的希望,让她能够追上他一点。 他知道他自?私卑鄙,利用了?一腔热忱。 但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他并不会?悔改。 可往往更让人难以忘怀是过程中?如乱玉飞花一般的美好,在他无法?自?拔地沦陷在这场追逐关系中?时,他的前?路也被完全堵死了?,不过他发现了?一条小而弯曲的歧路,在那里遇见了?等待他并肩的徐燕芝。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甚至超过了?什么所谓的永生永世,千生万劫。 他已再也无法?改变,徐燕芝在他的命运间,用并不成熟的刀法?,刻下了?浓墨重彩,难以消弭的一笔的事实?。 他记得很深,他的第三世,也就是和徐燕芝离开崔家隐居的那辈子。他和徐燕芝尝试过许多有趣的事情,他们去看过北地极光灿烂,游历各处火树星桥,闺房之乐,品尝世间最寻常夫妻所能够经历的一切。 二人在榻间总有会?多弄出些花样,她又显得旖旎无边,她在自?己假扮的那群妖精中?,狐媚最真。 自?然,她并不是有什么勾魂摄魄的狐狸魂,妖娆无比的身段,而是那双眼中?透出的痴幻,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总让人深信笃定,她就是那媚人的狐妖。 这样的女子,才?最动人。 他真想抱住她,在她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直亲到圆润白皙的脚趾,也真希望她能再拥着他,说些可心的话?。 但崔决深知,现在自?己还不能暴露:“你莫与我?生气,我?只是与你随口一提罢了?。” “那能不能以后别提了??” 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跟崔决同行,便总暗示自?己先将?以前?那些屈辱忘了?。 但每当他们躺在同一张榻时,她都会?被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扼住喉咙, 她不停地在问自?己,为何自?己还能跟他同榻而眠,为何自?己连自?己阿娘的尸骨都守不住,为何她不是一个英勇善战的女中?豪杰,手起刀落,可以在乱世中?保护自?己。 但她终究不是,她必须先借着崔决,向崔瞻远复仇。 “好,我?不提。以后我?都不提了?。”崔决点点头,偏着头问她:“我?的手还是很痛,不方便为自?己包扎,你气消了?来帮我?吧。” 徐燕芝冷笑了?一声,直接出门把韩双叫了?进来。 崔决无奈,但他马上改变了?策略。 她只拥有第一世的记忆,必定是恨他入骨的,他不应该再刺激她。 是他太心急了?。 没关系,他可以等。 她这辈子,只会?永远待在他身边。他可以想尽办法?让她放下执念。 反正?,最大的阻碍已经不在了?。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韩双进来后,不情不愿地为他换了?药,又叮嘱了?他几句,两个人便开始布置详尽的计划。 流匪是因为近年?来附近藩镇动荡才?有出现的,本都是一些正?常民众,后因纷争而流离失所,成了?流民,渐渐地形成自?己的势力,盘旋在城外。 不好整治的原因也是因为朝廷式微,城中?县令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派遣什么兵力去治理流匪。 虽然闻家遗留下的精兵所剩无几,但加上像姜及雨这样子承父业的,也能组上几十人,这些人武功不差,将?周围的流匪扫平不成问题。 虽不能保证是否还会?有流民再盘旋此地,但这都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 而且闻家这一支遗留下来的兵马,还十分善于使用陷阱,将?这一片的流匪解决掉时,并没什么太多的伤亡。 这是崔决愿意见到的局面,毕竟他现在手上的兵马本就不够抗衡藩镇的军队,他只是在利用他们以小搏大,多一点折损就会?少一份利益。 还有一点,便是徐燕芝总会?因此担心,前?世打仗时,她就爱这般,谁都要花心思心疼,心底柔软的不得了?。 在顺利剿匪后,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崔决也与县令正?式见了?面,并得知了?少帝继位的消息。 原来在他们远离长安的这段时间,皇城中?已经又换了?一个皇帝,并且已经下令出兵镇压肃州节度使之叛。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崔决连惊讶都没有,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丝。 他觉着,这一世都已经乱成这样了?,只是提前?死一个齐明?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而徐燕芝就不一样了?,她就跟一只受了?惊的雀鸟一样,在他身边喋喋不休, 崔决不会?不过这样也好,她会?忘记一些跟他的不愉快。 接下来的计划便是假意归顺朝廷,借着县令接见附近藩镇的行军司马。 谈判对于崔决来说便是家常便饭,他得心应手与当地行军司马周旋,并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说服了?他,竟让崔决混了?到了?一个参军,并派遣给他一千兵马前?去肃州支援。 在上辈子,崔氏也是如此壮大势力的,他们本就是打着为大齐平叛的头号镇压各路藩镇,甚至还以十分和平的方式回到了?长安,最终逼着齐哀帝禅让,崔瞻远为帝。 如今肃州大乱,而肃州从这里作为起点最妙。 冰消雪融,春日将?近。 到达肃州大约有五天马程,在第四夜,军队驻扎在一处荒地中?,崔决怕徐燕芝无聊,便带了?几个闻家的精兵跟随在后,想带着她在附近散散心。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么东西,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之前?徐燕芝就听?说肃州乃苦寒之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不过,她也不能成日坐在马车中?,不然的话?,她的腿会?废掉的。 徐燕芝和崔决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坡地上发现了?一株冒出头的蒲公英。 徐燕芝本就活泼,直接大大咧咧的蹲下来,歪着脑袋去吹开在上面的绒球。 蒲公英的花伞被她吹散,洋洋洒洒地飘浮在空中?,借着一阵春风,吹到更远的地方。 她心情大好,也有意跟他多说一些话?:“你之前?说让能文能武跟你会?合,去哪里?难不成是肃州?” 崔决点点头,虽然这计划是另一个他做成的,但有时候他也要承认,他们的思想在某些时刻是相通的。 徐燕芝:“那你岂不是早就准备来肃州了?,那闻家的事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崔决:“不在。不过,不靠他们也能来肃州,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徐燕芝对崔决颇为自?信的撇了?撇嘴,“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呢?” 崔决蹙眉,眼底浮现出猜忌之意,“你跟他们不熟,你着急做什么。等到要见到时,自?然会?见到。” 嚯,那么神秘。 徐燕芝轻轻哼了?一声,不想与他呛声,转过身不去看他,继续去寻找这片荒地值得寻觅的地方。 他在后面默默跟着,倏地出声:“燕娘。” 徐燕芝回头:“什么?” 在徐燕芝不知所以的表情下,俊朗的男子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抚过她顺滑无比的发。 “落到你头上了?。” 徐燕芝望向他的手,只见手心中?,躺着一只被压扁的小伞。 她下意识地冲他的手心吹了?一口气,看着那朵小伞重新?飘荡起来。 带来的丝丝痒意,一刻不停地席卷着崔决的心。 他正?要伸向她的手腕,却听?到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他面色微冷,拽住她的手就将?她护在背后,随后几个士兵也赶了?过来,拔出佩刀,警惕着看着四周。 紧接着,崔决看着一阵快马加鞭,几匹壮硕的大马就停在了?他们周围,将?他们团团围住。 崔决扫了?一圈来人,大约有七八个人,没有第一时间挥刀,应不打算直接要他们性命。 他们的人数相当,但在马下却是劣势。 不过, 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得知,不宜轻举妄动。 徐燕芝想的就简单多了?,她暗叫倒霉,早知道就不叫唤着出来了?。 为首的将?领手刚一扬,崔决就将?护腕下的暗器射了?出去,而下一刻,便被那将?领稳稳接住! 骑兵骚动,几乎都拔出长刀,剑拔弩张之下,将?领却扬了?扬手。 崔决看得懂,那是收刀的意思。 只见那将?领取下铁青色的头盔,露出一张俊脸,可是那张比起俊更应该称之为凶煞的样貌,更是叫人畏惧三分。 “崔兄。” 那高大魁梧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崔决,冷肃着脸点头。 随后,他翻身下马,手掌拂过鬓毛,安抚他的爱马。 最终,他再去看崔决身后的人时,紧绷的下颌不自?觉地松开,抑制不住地冲她扬起一个嘴角。 “燕娘,好久不见。” 听?到熟悉的男声,徐燕芝立刻冒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待到她看清来人时,也没克制住,松开拽着崔决衣袖的手,一刻不停地冲他跑过去。 “居然是张五郎君!好久不见呀!” 而崔决,他无法?阻止这一幕发生。 他只觉得眼热。 第69章 眼泪 “张五郎君, 这是你手下的骑兵吗?” 她好奇地看?着周围几个不苟言笑?的骑兵,他们见到张乾下令,便规矩地收刀, 继续等待他的命令。 崔决见状, 也给手下人?一个眼神, 让他们将佩刀收起。 紧接着,那双黑瞳带着狠戾, 薄唇紧抿, 一刻不错地盯着已经跃到张乾身旁的少女。 只见少女昂起头?,看?向?身旁的高?大?青年, 她那眼中仿佛藏着星子, 正因不小心?钻进她瞳中的日光照耀地闪烁发亮。 她歪过头?, 目光绕过宽厚的肩膀,望向?张乾身后,一样健硕有力的黑马, 那黑马虽然看?着, 单看?眼睛却炯炯有神,十分纯良可爱。 她刚想问问张乾能不能让她摸一摸这个乖顺的家伙, 就?看?见这匹马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靠近,立刻发出沉重的吐息声, 她瞬间就?不感兴趣了, 只停留在了好奇。 “可以说是。” 张乾还是像以前一样言简意赅。 “所以说,你现在是个将军咯?” 徐燕芝眼瞳微张, 语气中蕴含着雀跃与惊喜。 张乾果不其然是做将军的料, 这一世就?算没跟着崔氏, 也在其他地方谋到了相同的出路。 “将军还算不上,”张乾与她解释道:“肃州如今混乱不堪, 我等只能集结一批有志之才,共同抗敌,以图百姓安定。只不过他们瞧我眼熟,武功也不错,便推举我代管几支骑队。” 说罢,他又话?锋一转,“我接到命令,说这片有一队军队驻扎,便带人?来?探探,真没想到是燕娘,你们不应在长安吗?” 张乾终于扭头?,望向?崔决的眼中带着不善,“崔兄,发生了何事?” “为何将燕娘带到这里?” 他眉峰一挑,以同样的表情回望着。 “与你何干。”崔决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软皮护手下的暗器机关,却是在目不转睛地锁着徐燕芝。“我现在被任命为沂州府司功参军,而沂州又与肃州相邻,自然会调动兵力,派遣我来?助肃州一臂之力。” “参军?” 张乾只缓缓道出二字,远在肃州的他,自然不清楚崔府中翻了天的变化,也更不明白,崔决为何离开权力的中心?,跑到与之毫不相干的沂州,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军。 徐燕芝想到这辈子他们的关系可不能说是亲切,甚至……好吧,真不是她非要自吹自擂,他俩这辈子恐怕还当过情敌呢,再?次见面,恐怕依旧眼红。 真没办法,就?让她这个“罪魁祸首”来?打个圆场吧!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五郎君,”徐燕芝眼波一转,嘴角翘起,“恐怕要讲上好久呢,加之这里人?多也不方便,还是先说些正事,之后再?来?讲这些事吧!” 张乾点点头?:“我自当汇报。” 崔决默默地看?着与张乾有说有笑?的少女,眼中似乎凝结着一层冰。 她的神态似曾相识。 因为那些崇拜与敬仰,也曾都投向?于他。 崔决多想张口叫徐燕芝回来?,回到他身后好好享受他的庇护。 要是在过去?,他甚至不用出声,只用动动手指,一个眼神,徐燕芝就?甘之如饴地追着他跑,跟他喋喋不休地分享着今日见闻。 譬如膳食,衣着,刚从花间飞过的粉蝶等等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她与张乾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难不成张乾说什么信什么,他就?算说自己?是保护百姓之人?,又没说自己?是哪房的人?,真是三言两语就?便将她哄了去?。 不过现在,他并没打算自取其辱,他知道徐燕芝对他有怨,不会再?为了他一个眼神就?劳心?费神。 但他的内心?不断叫嚣着,让他飞快迈开步伐,气势汹汹地去?宣判主权。 他大?步走到徐燕芝身边,硬生生插足在二人?之间,握住她的皓腕,“走了。” 徐燕芝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探出个脑袋问张乾:“那什么时候再?见面啊?五郎君。” “之后再?说。” 崔决脱口而出,帮张乾回答了问题。 徐燕芝果然白了他一眼,问你了吗? 但她的小身板可半点敌不过崔决的力道,在崔决拉着徐燕芝从张乾身边经过时,他扬起一个声音:“等等。” 崔决斜过眼,睨了他一眼,静静地等他的下文。 只见他张开手掌,冷色的暗器在他的掌中显得如此小巧。 只不过,已经被他用力碎成了两段。 而崔决,也只是假意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恭维道:“张兄武功见长,不过张兄还是先请回去?与将首汇报我处情况,事关百姓,别耽误了。” …… 层云散去?,明光终于得空从天穹下散下,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而那碎琼乱玉间,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白衣,几乎与白雪融在了一起。乌发散着,本?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到处是碎石树枝划伤的痕迹,看?着何其狰狞。 他流淌下的血迹,压塌了手掌下的一小片雪。 山间野鹿从他身边经过,在他衣袍上嗅了嗅,用湿漉漉的鼻尖拱着,霎时间,一张血淋淋地手捉住了鹿角,一时间野鹿受惊,四肢猛地踢打着雪地。 而它身旁的男人?,蓦地从雪中抬起脸,透红的肌骨中,露出冷肃无比的眼神。 下一瞬,野鹿的脖子被拧断,首尾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无力的垂下。 崔决站起身,摸向?腰间,约莫是想将鹿角砍下来?。 他抚在腰间的手顿住,又想到自己?的环首刀已经不在身边,便用蛮力企图折断鹿角,试了几次并不成功,只能作罢。 崔决将死鹿随手一扔,眼神不曾从惨死的鹿上停留。 他仰着头?,去?目测自己?离自己?被推下去?的山崖的距离。 被阴了一把。 他并不知道这里还能对自己?造成伤害。 他环视四周,简单地对地形做了初步的判断。 他需要寻找一个可以让他爬上去?的东西,本?想拿那鹿角作为支撑来?尝试,可惜没有刀。 男人?的皂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可为什么是他必须要爬上去?呢? 为何是他遇上了这种事,为何是他被困在了梦中。 又凭什么,总是有人?要抢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燕燕曾跟他说过,她希望被人?坚定的选择,她与他过说,像她这种人?能够被人?坚定地选择,她也会认真回应他的…… 可他并未得到回应。 他真想质问她,为什么他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不是他救了她吗,不是他要帮她找回阿娘的尸骨吗? 他不是也亲了她吗?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燕燕总会选择其他人?? 她说,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爱他,选择他,可反观现在,他根本?不是永远被选择的那一个。 反而是一个笑?话?。 他不甘,他嫉恨,他开始没完没了地猜忌,他简直要被逼疯了。 不对,他早就?疯了,在那些记忆鱼贯而入脑中的时候,他就?无法再?装作正常。 ……那怎么还没有人?,来?拯救他呢。 燕燕呢。 燕燕只会在乎别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里,他要去?问,他要去?逼她救他。 没错,就?算是强迫,他也要让她救他。 让她必须选择他。 倏地,他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开始化开,就?像在被打湿的彩画上,晕染开来?的笔墨从画布上慢慢流淌开来?。 周遭皓白的雪,高?耸的松皆消失不见,就?连望不到尽头?的雪山也一并失了色,徒留下漫长的黑暗,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就?在下一刻,黑暗被一束天光打开,他重新得以见得雪地,窥见天光,他所在这片雪山中经历的一切开始反推溯回,他看?见 他的身体腾空起来?,迎面而来?的雪花撞进他的眼睛,让他适地伸手一挡。 等再?睁开眼时,他人?已到达山崖下,而将他拉上去?的力量不见了,就?在脚下失去?支点的一瞬间,他便知道再?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拼尽全力以一个被推下的姿势转身,一掌扣在了崖边! 崔决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仅有一掌在崖上,指甲被磨的劈裂也不敢轻易放弃,若不是他抓住的是悬崖峭壁,恐是要被他抓住痕迹。 他能感受到碎石嵌入手心?的疼痛,能感受到摩擦产生的痛楚,也能感受到悬崖突出的翘石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子,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另一只手成功攀到崖边,双手用力,赶在翘石脱落前爬上了山崖。 他跪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看?到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时,身体比思?想更快的做出反应。 他微颤着稳住身形,从背后扣住那人?的后颈,趁其不备,将其脸冲下摁倒在地。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握着后颈将他的脸冲着坚硬的地面砸去?。 …… 当晚,张乾就?带着骑队来?到崔决所在的军营中,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他方将领的 而徐燕芝则坐在马车内,将一格抽屉中的包袱拿出,取出那个放在其中许久的玉坠。 这是张乾母亲的东西,既然再?次遇见了张乾,就?应该还给他了。 见到张乾是欢喜的,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张乾的身份,还有当下局势,再?说什么结亲……恐怕,会被人?笑?话?的。 何况,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张乾不一定还心?悦她。 但她还是感激,张乾是心?悦过她的。 她将玉坠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等看?到营帐中陆陆续续有将士走出时,就?在寻找张乾的身影。 在营中不少人?见过她,看?到她站在此处便跟她恭敬地打声招呼,嬉皮笑?脸地叫她妹妹。 当然,在崔决出现时,他们都立马住嘴,一溜烟地跑掉了。 在众将士散去?时,崔决才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眼力好,一眼就?看?到徐燕芝,少女一身丹橘色的长裙趁着她身姿卓越,娉婷袅娜。 崔决的眸光中荡出一丝笑?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每次也是这么等他。 那悬悬而望的眼神如今还历历在目。 但当他看?清楚她手中的玉坠时,他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而徐燕芝在看?到他时,不知怎的,欲盖弥彰地将玉坠往身后一藏,这个动作足以让他最后的理智泯灭。 他心?中翻涌,邪火烧个不停。 尽量克制住他心?口的钝痛,去?捉她背在身后的手,将她拉远,沉声问道: “都何时了?张乾就?这么好,我做什么都比不过他吗?” “你突然在发什么疯啊?!”徐燕芝被她阴狠的模样吓了一跳,扭着身子不让他捉到,“怎么就?提起人?家了?我做什么了?!” 他的心?好似被人?大?力拧着,猛烈撞击着胸腔, “我已经看?到了,你要把那个玉坠还给他,告知他你保存的很好,没有辜负他?” 他早就?该把那东西扔了! 徐燕芝本?还想纠结要不要这个时候还呢,但看?着崔决咄咄逼人?来?质问她的模样,干脆也冲他吼起来?:“你管我呢!你是我的谁啊崔决?!我想做什么心?悦谁用的着你管啊!” “你是我妻,是我的皇后!” 徐燕芝白眼一翻,骂道:“恁奶奶个腿的谁让你说这么晦气的话?了!!” 崔决发疯般地将她拖到营帐一边,在人?烟稀少处将其推到一张吻如同疾风暴雨般落了下来?,徐燕芝唇瓣吃痛,咬紧牙关不让他往里深入,她挣扎着,双手奋力去?推他的胸膛。 “你、不、许,想别的男人?。”他边吻着,边在她唇边呢喃,“燕娘,你永远是我的。” “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突然间,心?脏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人?一颤,方才还阴鸷十足的表情一下子犹如大?梦初醒,也从方才的耳鬓厮磨,稍微拉远了一丝距离。 他成功回来?了。 他看?见燕燕正在瞪着他,衣裳和发髻都有些乱了,还用手背抹着她那略红肿的唇。 崔决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去?抚上自己?的唇。 刚是那个人?在亲燕燕? 他们已经回到了这种关系了? 他心?乱如麻,又酸涩非常,但又努力寻找着理智…… 若是他装成是那个人?,是否可以继续这个吻? “燕……”他的唇角刚刚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只听啪的一声,徐燕芝冲他甩了一巴掌! 崔决天生生的白,多日行军也未将他清白的皮肤晒黑,徐燕芝下足了力气,瞬间他的脸上就?浮现一道嫣红的掌印。 “崔决,你发生什么疯!” “崔兄,发生了何事?” 而熟悉无比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让崔决茫然若迷地转过头?。 为何张乾会出现在此。 为何她不让他继续。 原是只有他不可以。 从那根根分明的长睫下,汇聚出一滴清亮的水珠,又那张清朗俊秀的脸上,落寞而下。 第70章 选择 徐燕芝已经换上了春衫, 上身?着黛色钩花对襟衫子,下身?着栗橘色罗纹襦裙,上天素来在?样貌上对她宠爱有加, 又因年岁增长, 身?形也渐渐丰盈起来, 在?青涩与成熟之间回?转,娇丽中不失风韵, 自然成为军营中唯一的俏色。 “张五郎君, 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等了你许久,”她不想让张乾知道发?生了什么, 赶在?崔决回?答时?, 先做出反应, “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罢,她顺手拂过?微乱的襦裙,从崔决身?旁快速走过?。 倏地, 白瑛般的小臂被人捉住, 自那有力手掌间传来的震颤令她一愣,却想也不想就使?了力气, 妄图挣脱开他的那一方束缚。 “你……”她不耐烦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他的眼尾微红, 与那一滴晶莹。 崔决, 哭了? 被她打哭的? 不是吧…… 她秉承着再试一下的心态又挣了一下手臂,这次却被她挣开了, 带着温度的指腹顺着绵软的衫子在?小臂上留下一道不曾望见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 不再管他, 将手中的玉坠捏紧,走向张乾, “我们?去其他地方说。” 张乾锐利的目光打在?崔决的背影上,正在?沉思中,复尔又感受到手臂上不痛不痒地点触感传来,低头一看,便看到徐燕芝正用手指,一点一点地点着他手臂上的软甲,催促他表态。 他天生易板着的一张脸有所动容,闷闷地点头。 有几?名将士从徐燕芝身?旁经过?,在?发?现她身?旁的男人另有其人时?,一个二个都瞪大了眼睛。 “那人是谁?好生……好生般配。” 娘子身?形娇小,又身?材窈窕,站在?那威猛无比的男人身?边,便衬的她更加玲珑可人。 “好像是从肃州军来的人?” “是将军吗?难不成是认识的人,参军平日?里将自家妹妹看的那么紧,我上次因为药草的事与娘子多说了一会话?,参军就找了个借口让我去刷马!” 原本在?军营中,许多人都对新上任的参军十分?不服,崔决气质清朗,外人一看他就像个文弱无力的傅粉何郎,怕不是哪个士族将家里的郎君扔在?军营里镀一层金,再回?到朝中混个一官半职罢了。 虽听说他博学多识,还带人去剿了匪,但这又有什么用?军营里还是靠着真刀真枪才更能让人信服。 这股怨气便在?行军的几?天越积越大,尤其是有几?个暗戳戳地去调戏徐燕芝的兵痞被军法处置后,这股怨气就借着这件事爆发?了。 沂州官府派遣给?崔决的将领打算为被处置的手下出气,非要向崔决发?起挑战,并扬言若是崔决技不如人,不如回?到富贵窝去当公子哥。 可崔决武艺高?强,让他五招,依旧敌不过?崔决,军营里的士兵才彻底服了,也再也没人敢对徐燕芝下手了。 “我是听说参军家里只剩娘子一人,所以参军才将她护的紧……” “可你有没有发?现,咱们?参军和?娘子并不相似。” “咱们?参军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吗?那或许就是同父异母,一个随父亲,一个随母亲!” 二人正说着,忽然看到眼前一个白影闪过?,定睛一看,居然是他们?的参军。 两?个人吓得同时?捂住了嘴,生怕他们?的背后议论被参军听到,又要干起脏活累活。 不过?崔决仿佛置若罔闻,并未给?二人一个眼色,速度快到像一颗飞逝的星子。 自然,他们?也没看到崔决脸上的红印。 “欸,他们?三个……”其中一人指了指走远的徐燕芝,以及背道而驰的崔决,“发?生了什么?” “你莫说了,得亏刚才参军没听见!” 他们?心中有惑,想到起初被军法处置的那几?个人,不敢多言。 既然参军未说什么,放任妹妹与那人同行,难不成这人就事娘子的情郎? 而此时?,徐燕芝已经和?张乾来到了离驻扎的营地不远的空地,她回?过?头,营地中的火光若隐若现,穿着银甲的士兵走来走去,却不见崔决的踪影。 她在?知晓崔决并未跟来后,舒了一口气,才将手掌展开,展示出那枚漂亮的翠玉。 她犹豫再三,只敢低下头说道:“五郎君,你曾经给?我的玉坠子,现在?我想还给?你。” 张乾看着躺在?她手心的玉坠,并未去接:“你这是要拒绝我了吗?”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保护好它,这毕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她脱口而出,想到自己也没用保护好母亲的东西,打心底生出一种愧疚感,“也不是……就是现在?局势复杂,事出有因,我也已不是崔府中的娘子,更不知张五郎君是否还……” 张乾却打断她:“我自是。” 他料想过?,离开后,崔决便会以各种手段来让燕娘断绝与他的关系。 他们?二人自小认识,崔决总能用尽一切发?放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本想肃州灾情一过?,就同父亲一起回?长安,再度求娶燕娘。 可谓世事难料,皇帝驾崩,肃州大乱,他不得不留在?肃州,保护百姓。 忙起来时?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私事,他也想过?自己负了燕娘,若她已经嫁了人,那么他们?恐怕将永不相见。 未几?,他的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眉头蹙的更紧,脸色阴沉沉的,看着极为有威慑力。 但崔决会让她嫁人吗?以他对崔决的了解,恐怕不吧。 但也正因为了解,张乾不认为崔决会娶她。 但若是他就这样给?燕娘一个念想,却白白耽搁她的年华,也是为大丈夫所不齿的。 只不过?他没能料到,崔决居然从长安来到肃州,去当一个小小的参军,更是将燕娘待到了身?边。 “你与崔兄,因何来此?” 她的手已经停在?半空中,保持着举着玉坠的姿势,“这事很复杂,如果他没告诉你,我也还是先不说了……还有哦,他现在?在?用化名,你叫他薛言比较好,他没跟你说吗?” “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了。” 张乾也知道其中蹊跷,崔决隐姓埋名,谋了参军一职,定是长安出了什么大事,他才如此。 “我没有别的意思!”徐燕芝看都张乾这般,以为他是不高?兴了,立刻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崔府发?生了一些事,事关我和?他,要是说出去我俩可就惨了。” 张乾看着少女?双瞳中的失措,心里竟然莫名满足了几?分?,他这才将她手中的玉坠拿到自己手中,“是关于你,我定不会不悦。” “你保存的很好,多谢你,燕娘。”他的眉头舒展开,表情更是他自从来到肃州之后少有的爽朗,“我将它拿回?来,不为其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度送给?你。” 徐燕芝轻轻“啊”了一声,便丹唇抿紧,一张脸烧得厉害。 张乾又问:“难不成,你已与他结亲?” “当然没有!”徐燕芝赶忙摇头,“我不会嫁给?他的。” 张乾表情严肃,这时?才提醒道:“你的口脂晕开了。” 这话?却让她的心尖一颤,想到方才崔决与她发?生的那些事,徐燕芝面色酡红,立刻用手背将剩下的口脂全部抹掉,尴尬地为自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恐怕是我刚刚吃了饴糖,糖水化开了,我现在?就去补个口脂,五郎君我先走了!” 说罢,她也不等张乾再开口,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所住的马车内跑。 徒留张乾站在?原地,轻轻抚摸过?还有她温度的玉坠。 他想到刚刚,那樱色的口脂残留在?她下唇之下,几?乎变成一片水光,在?说话?时?,闪着一层玉色的光泽。 就算花了,也极可爱。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说出口。 完蛋了! 她一定是一直以口脂花了的丑态在?张乾说的话?! 张乾怎么一直没提醒她呢! 难不成是张乾已经看到她和?崔决刚刚做了什么了,要是已经看到了,他刚刚岂不是准备戳穿他来着! 徐燕芝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内心崩溃:好想死掉! 待她一跨上马车,就看到让她丑态百出的罪魁祸首,正躺在?她的榻上,望着车顶失神。 见到徐燕芝过?来,崔决双目半阖,侯腔中传出的嗓音,破碎又沙哑:“你们?说完话?了。” “如何?”徐燕芝气鼓鼓地插着腰,“你为何在?马车上,你又想做什么?” “我不能在?吗?” “既然扎营了,你就应去外面休息,我们?对外可是以兄妹相称,你若是天天与我宿在?一起,不怕被人背后嚼舌根吗?” 待到她走近才发?现,俊美清朗的郎君此时?依旧眼眶猩红,脸上的五指印不仅未消,偏还肿起了一片。 她真把他,把崔决打哭了? 他是不是觉得没脸见人了,才躲到这里等着脸上的红肿消下去啊。 可那是他发?疯,说什么疯癫话?,什么妻子什么皇后,她上辈子活成那德行,当她好糊弄吗? “你怕他们??” “我当然怕,我不仅怕别人说,我还怕你咬我呢!”说罢,徐燕芝也觉得自己离他太近了,赶忙往后退了半步。 崔决将她所有动作尽收眼底,长睫微颤,扫下一小片错落的阴影。 “那不是我。” 崔决长臂一勾,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圈在?他宽厚的胸膛中, 纵然崔决已经不再熏香,可他身?上的气息依旧好闻,似乎是稀薄的阳光晒在?冬雪间那般清冽。 在?她还未作出反抗时?,崔决毫不犹豫地捂住了她的唇,柔软的唇瓣在?他的掌心挤压,几?乎将他的手灼的发?烫。 “我与他你分?不清,是不是?”目光交汇间,男人心中的阴鸷在?暗中沉浮,喉间腥甜,眸光落在?少女?慌张的眼中。 其实他自己早已有了答案。 只不过?,果然如此。 这让崔决不禁失控般地质问:“是谁助你寻找徐蕊之事,又是谁三番五次地救你于水火,你全然不知吗?” “我自知过?去冷待了你,是我的错。”他的眼角残留着氲出的水色,显得他此时?十分?脆弱,“恨我也好,厌我也罢,但我不希望你认错我,我是你没选择过?的那一个。” “求你了,燕燕,选择我。” 他低下头颅,鼻尖蹭开她落在?颈间的乌发?,像是初次寻找伴侣的兽类一般,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旋即又带着野性的狠,咬住她的雪颈,将满腔的玉望偏执,化作一个小小的标记。 “只救我吧,”他灼热的气息萦绕于她的颈上的脉搏,几?乎给?了徐燕芝一种……要将喉咙咬破的错觉。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第71章 风月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让我被关了好一阵子,之前?亲你的,不?是我。” “但是我也想。” “我心悦你。”男人的头颅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处, “从一开始便是, 那时你刚入崔府, 年纪小,拿鞋砸到了我, 后面总是想方设法堵我, 说想见我,我又何?尝不?是?” 额边的柔发不?老实地在她肌肤上轻轻扫着, 犹如一枚黑羽落在颈间。 “可我那时并不?知我心意, 我犹豫了, 我伤了你的心。” 他的声音低如水落磐石,清晰干净地传入她的耳中。 旋即,默默感受着她身体的异动, 稍稍将前?额抬起一个弧度, 用鼻尖蹭着他为她做上的标记。 是他咬的。 突然间,有?什么情愫填满了他干涸的心湖, 心潮澎湃之余,他甚至感受到眼眶之中又要满溢出?来了。 但他也能够深切的感知到, 和之前?的流下的不?同?。 因?为被崔瞻远鞭打, 他流过眼泪,因?为收养的鸟儿被虐杀, 他流过眼泪, 因?为他被罚进雪山, 他更流过。 怨恨,委屈, 不?舍都让他眼泪涔涔。 原,喜幸之意也可以使人落泪。 他只因?在她身上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便热泪盈眶。 “我不?是他,让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若是无视他眼尾下的晶莹,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称之为平静。 却肆无忌惮地勾勒着少女?小巧的俏鼻,如丝般的媚眼,圆润的双颊,这时他才认真地感叹,她这张脸,从第一眼见,就和他心意, “我怎可能像他那般对你,你那么恨他,让我把他杀了好不?好?” 又因?为他蛮横的动作,徐燕芝被迫锁在他怪中。 他单手便可以桎住她的双手,轻而?易举地背到身后。 让她不?得?已离他更近,莹白几乎贴上他的面。 这让他不?禁身随心动, 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膝弯挪动些许。 “唔唔唔……!” 徐燕芝自?然也感受了那份热度,不?安地扭动起来,但这只会?让这份悸动愈演愈烈。 “你想说什么?” 他捂住了她的嘴,是听不?见她呜咽之下的话的。 他便将头偏过去,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她的判词。 而?从那和他心意的唇中,吐露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贱不?贱……崔决。” 她唤出?的每一个字,都由朱唇描绘在他的掌心。 崔决,是由两个一模一样的张合组合而?成,软唇似乎在触了他两次。 动心也诛心。 “这跟你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你的爱,难道?不?是因?为你现在也处于低谷吗?” “你不?再是那个人人称颂的崔三郎君,你变成了前?途未卜的闻家遗孤。” “你是崔三郎君时,你可以高高在上的掌控我的喜怒哀乐。” “可以把我拿去和其他人比较,来择选与你的身份最为般配的妻。” “可当你落入凡尘。 就需要一个,同?病相怜的我了。” 话语间,她不?禁也落下泪来,冰凉的泪珠滚过崔决的手背,痒意传到心尖,撼动着他的心一并跟着她起伏。 “而?我,现在也可以将你放在其他人之间选择了。” “我不?会?再毫无保留地爱你了。” 被捂住嘴,声音含糊,崔决却能精确地辨听出?来。 “你也好好想想这是不?是爱吧,好了,你快些放开我,你……” 他忽然就不?想听了,拽动她手腕,将她从他身上拉扯到榻上,单手捉住手腕抬高,双膝夹着她的细腰,自?上往下探视,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的表情。 徐燕芝趁着他堵住自?己嘴巴的力道?松懈之际:“你要做什么?!” “你不?许说了。” 他突然俯下身,重新?加重力道?,一声声抗议全部都化作呜咽。 “嘘。” 他的唇,近乎与她的平行,只不?过有?一张大掌挡在其中。 这让他的略哑的声音,从耳畔环绕过,更加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里隔音不?好,你知道?的。” “但凡你说大点声,外面就听得?到。” “你叫,他们也听得?到。” “我们对外不?是兄妹相称吗?”他感受到身下的挣扎减弱了,胸有?成竹地移开手掌。 只见少女?气息微乱,一双水瞳怒视着他: “你威胁我?” “不?,我是在逼迫你。” 影影绰绰的烛光,将崔决的脸照得?半亮,而?另一边则藏在黑暗中,苍天垂爱的容貌并未因?他的阴沉而?失去本来的俊秀,反而?更添诡艳。 “在我没有?坚定地选择你时,伤了你的心。如今是你没有?坚定地说要选择我。这般来看,我们也算心意相通了。” 谁、谁跟你心意相通了?! 这是什么歪理?! 她刚要继续骂,便被堵住了唇,与他的薄唇紧紧贴在一起。 她感受到他的细细啃咬,又有?意勾着她的舌搅在一起,就算她打定主意回避,他也会?找准时机继续缠上来,甚至扣住她的发顶,不?让她偏头乱动。 饶是再拒绝,徐燕芝也不?敌他的力气。 他吻到一半,转而?变成慢慢地舔吮,覆在她唇边的喑哑,霎时被无限放大。 “……有?没有?觉得?熟练了一些?” 徐燕芝很不?给面子的奋力昂头,一口?咬在他鼻尖。 但她没敢发狠,怕牙印留在他鼻梁上,更难收场。 见她乱作一团的气息,他不?由得?想起他在回忆中,在那层层叠叠的假山中见到的场景,肆意打量着她如被脂粉染上的面颊,暗自?作出?对比。 心中愉悦。 “从现在起,一起打造出?让你难忘的回忆吧。” “……你够了,崔决。”徐燕芝咬着牙,生怕他突然又攻过来,她想着,如果有?下一次,她就要直接咬他舌头了。 “难不?成,除了他,张乾更有?竞争力吗?” 崔决的表情突然发冷,指腹贴在她的耳边,顺着她下颌的弧度慢慢抚弄。 而?指腹划过的每一处,都带动她全身颤动。 这让她不?禁认为,自?己被一条冰冷光滑的蛇盯上了,那剧毒的东西流着眼泪,卖弄可怜,绕在她的脸颊,锁住她的脖颈,只为咬破她的喉管,吞噬她的血肉。 “张乾有?比我好的地方吗?” 他不?理解。 “我虽不?是崔氏子,但闻家在被灭门之前?,也与崔不?相上下。”到真正要开始逼她选择时,崔决的语气反而?慢条斯理了起来,或许他在这方面更有?天赋。 “不?过,这些身份我都不?打算要,你就当我为薛言,我会?用这个身份拼出?一个他们更好的身份。” “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徐燕芝不?喜欢他把张乾拉进他们之间的事?来,“张乾是当将军的好料子,你不?要总是提他,不?说上辈子他为你卖命,这辈子他也是你从小的好友,你总是跟他过不?去做什么?” “那是因?为什么?”他对她那堆输出?仿若未闻,倔强地将重点绕回第一句话。 他只不?过提了一句张乾,燕燕就能为他说这么多话。 好嫉妒。 “是不?是因?为,他……身材比我好?” 徐燕芝:? 是不?是有?点扯远了! “这个,我也不?差。”崔决似乎是只找准了这点,忽而?就将锁着她的手腕的手松开。 趁此机会?,徐燕芝撑着双手向上拖着全身,以坐着的姿势背靠着车壁,只不?过手腕被钳制的时间太久,整个小臂都发麻,她只抽出?了一点点距离,手臂就止不?住的发酸。 而?崔决已经利落地脱掉前?襟,敞开里衣,露出?白皙的胸膛,往她跟前?凑。 他一手持着她一小臂,将她的掌心贴在他胸膛上。 而?这个姿势,让崔决的双膝,正好卡在她的腿根处。 徐燕芝被他一系列的动作惊到愣住,反应过来时,脑海中蹦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他确实不?差。 只不?过因?为之前?受过伤,疤痕布在胸膛上,手感不?是很好,要是…… 不?对! 她刚刚在想什么! “但你若喜欢,我可以……” “你有?病吧!” 然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狠狠地拧了一下…… “唔……” 等等,崔决你在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他连耳根也被带起了红,徐燕芝不?干了,她努力缩回手,可他不?给她这个机会?,死死钳着她的手腕,她崩溃地往前?推他的胸膛,像是又在他胸脯上抹了几下。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方才的松动,言语中终于染上一丝笑?意,“燕燕,不?如我帮你吧?” “什么?” “我想让你快活。” 在徐燕芝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又被崔决翻了个面,将她的两个手腕合住,用腰带束在榻边。 亵裤扔在她面旁,故意让她害臊。 被大掌按住的软绵塌陷,徐燕芝就这样被他死死地按在榻上,瞬间就感受到温热的呼吸靠近了她最脆弱的地方。 她趴在榻上,不?敢反抗的太厉害,一点点求饶似乎都是在欲拒还迎地撒娇。 车内安静,触感却被无限放大。 他同?时也握住自?己的孽欲,手上动作。 羞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已经分不?清,流出?来的,是自?己的,还是崔决的。 “参军,你在里面吗?” 倏地,突兀的声音出?现在外,徐燕芝吓得?浑身一抖,身体僵硬地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另一人却不?停,专心致志地舔舐着,让她又被伺候地爽快地淌下水。 那人并不?知道?车内发生的一切,抬手敲了敲车门。 这让急促的敲门声使她整个人紧绷,全身的感知点仿佛只有?那一处了。 “你别敲了,这个时候一般薛娘子都在小憩,你可别打扰人家了。” 有?人跑过来阻止那人继续敲门。 本有?人阻止是好,但一墙之隔的人一下又增加了一位。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感觉到唇舌的速度变快,差点让她忍不?住出?声。 她挣扎着,又被死死地扣住腰,更加卖力起来。 “你这么急有?什么事??参军这时一般在他自?己的营帐中。” “我方才去那边看了,但参军不?在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问问那位姓张的将士该怎么安排,他刚与我说,想在我们这里待几日,与参军等人商议深谈肃州之事?。” “你说的可是肃州军的张乾?” 就在此时,徐燕芝再也受不?住他的猛攻,刹那间酥麻之意传遍四肢百骸,她猛地弓着身子,就算咬着牙也难以克制地泄出?一丝呤呤呢喃。 “……把他的营帐安排在这旁边就好。” 传出?来的声音很闷,又带着些不?满,让人猜不?出?他在干什么。 但她此时一双美目涣散游离,痴痴地盯着他,面色酡红,长发贴在她的唇边,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却怎么也不?像在发火。 “参军在啊,我还以为您不?在呢。”外面的人憨厚地笑?了笑?,“薛娘子在里面小憩吗?” “嗯,还没醒。”他克制着,只挤出?一点声,不?让他们发现他音色中的沙哑。 第72章 训狗 徐燕芝的额头?抵着?小臂, 淋漓的香汗将本就柔软的黑发打着?卷贴合在额间。 残留的余味也顺着?肌骨细细密密地传遍全身。 本是要瞪他,斥他的,可是白光猛地闪过?, 大?脑就跟卷了边的刀口一般迟钝, 启唇微喘着?气, 将那些话全都吞入腹中。 她本想调整一下现在的姿势,但她保持了太?久, 稍稍一动, 双膝便扬起一阵不可避免的酸痛。 腿侧的滑腻也让人不舒服。 她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崔决正靠在她身旁, 手中动作并未停下。 他的目光, 像是要吃掉她的猛兽。 ……不能再让崔决这样胡作非为下去了。 徐燕芝深吸口气, 稳了下心神,出口: “阿兄,这一觉睡得我好饱……你这是在作何?” 不是觉得她怕别人发现其中龌龊吗?那她偏说。 她的声音是风情的, 是慵懒的, 还带着?恶意的报复心。 不过?这等报复在他面前并不够看,燕燕没有打算跟她玉石俱焚。 可这样的燕燕, 斜倚在榻,敞着?裙, 露出大?片透着?粉的白, 妩媚地让他移不开眼。 崔决舔了舔嘴唇,唇齿之间充斥着?她灌给他的味道, 溅出来?的水珠顺着?他光洁的下颌, 淌进颈窝, 连带的痒意一刻不停地刺激着?身心。 孽玉更旺。 绪风从车门的空隙钻进来?,轻抚过?她细嫩的皮肤, 其上细小的绒毛听话的立起。 徐燕芝面上的红雾还没消下去半点,看到他这般动作面色更是又红一度,如滴血般。 她赶忙斜过?眼,眸光落在自己榻边的双手上。 可这般,是能让她遐想连篇,虽看着?的是自己的手,脑海中的画面却是崔决紧握着?的手,就算闭了眼,也能听见声音。 算了,她也不是没见过?没玩过?。 这个时候害羞,岂不是顺了他的意? 她现在现在不想点办法,待会恐怕会被?做更过?分?的事?。 他既然不答,她又说:“阿兄,你怎能这么不小心,水都洒出来?了。” “这种?事?还是让妹妹来?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如果在马车边上的人,估摸是能听见。 不过?,只要不进马车,恐怕也会只当成别的—— 是在倒茶吧? 薛参军作为兄长,一直对其妹爱护有加,在妹妹小憩时登上马车,为她斟上一杯热茶,等她睡醒了,茶水正好入口。 至于?洒了水,从薛参军平时的气度来?看,应是出身于?家境殷实的大?士族,没做过?什么累活,出来?随军,还要照顾妹妹,难免会有纰漏。 徐燕芝晃了下手腕,示意他赶紧把他解开。 “衣裳湿着?,阿兄不会觉得难受吗?” 崔决应是吃这套的,没记错的话,总归,她知道上辈子那位是吃这套的,他惯爱她这般央求。 纵使?人生道路不同,在这方面的爱好也没有折损太?多,应该大?差不差的。 她要让他帮忙解开,不然的话,后?果只会更糟糕。 崔决显少做这样的事?,除开幼时的第一次,还有就在长安城别院那次,不过?那都是在梦中。 后?来?他也因燕燕想过?这档事?,这次也一样,他看到她的模样,其实就已经忍不住了。 要是能够让他再次被?她包裹,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他怕再弄痛了她,或者?是他的能力不足,不如舌尖来?的快活,这要如何是好。 手中的孽妄,从未示人,呈现出好看的粉色,可惜他不得要领,弄的自己也难受。 “好。” 什么节玉克制通通作废,他早就不是崔家三郎了,他不需要再克己复礼,不需要再奉公慎行?,他只需要受到她的引诱,破开这层窗户纸,立刻解开束着?她手腕的腰带。 “你帮我吧……”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压到下面。 谁知徐燕芝抽回手,下一刹就在他脸上留下了新的五指印。 崔决被?打的微微偏过?脸,她的指甲在他的眼眶下划出一条血印,一线猩红的血液从解开的皮肉中涌出,又像在滴泪了。 她扭开身子,准备去换一条新的亵裤,赶紧远离他。 不料,又被?他拉起手腕,重?新用?唇瓣贴上她的,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地吻。 崔决对此领悟力非凡,一回生二回熟,在他终于?和她缠吻第三次时,他终于?试探出了能让她最情/动的法子。 等他怀中的人低声抗议许久,二人才分?开稍许,看着?她丹唇微张,面色潮/红,像在岸边的鱼一般呼吸着?,崔决又在她樱色的唇轻舔了片刻,才舍得放开她。 “……妹妹不是说要帮我?” 他今日,就是要逼她。 打定主意不放她走了。 其实,跟崔决接吻,做其他事?,她的身体并不排斥,只是她在心里上接受不了他。 她并不打算选择他。 一个因为落入凡尘才会对她如此的人,她不想把自己的情爱分?他一分?一毫。 所以,她不应该不要投入任何,不要被?他这幅模样所迷惑。 至于?,张乾,她不应把他扯进他们二人的关系中。 这样只会将他们三个变成麻绳,越缠越乱,时过?境迁,当下除了她和崔决的私事?之外,还有肃州甚至于?天下的安定。 崔决和张乾,之后?都是能左右时局的人物。还是不能让二人因她反目,她应在方才就将话说清楚。 她突然发觉,崔决也是拿捏了她这点善良,吃中了她不会再如何。 好啊,崔决。 前世今生你都是狗一条。 “你在想什么?” 崔决有些接受不了,她居然能在这个时候分?心。 徐燕芝缓了神,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我在想,阿兄,你怎么如此没用?,连水都会洒掉,说不出不怕被?人笑?话。” 不在乎再被?她打上一巴掌,他提着?她的手,催促道:“那妹妹帮我收拾残局?” 徐燕芝应了一声,忍着?膝盖的酸痛抵在榻间,一手捏住他的胸膛,狠狠地掐了他一下,听他闷声哼气。 只是,她不知那是欢愉,还是痛楚。 这次换她居高临下,一手向下扇过?去。 她听到他明显急促了的呼吸声,也袒露出一抹明目张胆地嘲笑?:“阿兄不是要让我帮忙吗?”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未说停止。 她上辈子做过?这样的事?,她帮过?他的,玩过?很多不同的花样,避火图,风月话本他们也翻不少。 而且,有时候他们还过?分?出格了。 她不知道崔决已经接受了多少记忆。 但就按照经验来?看,现在的崔决还算个生手。 不过?,这样的方式还是头?一遭。 她是故意的。 她又扇了他一遍,另一只手的动作也没停下。 她看着?崔决双手撑在两侧,下巴微微扬起,脸比她还要红上一分?,薄唇抿紧,好看的眸子也闭了起来?,明显沉溺于?其中。 她手下用?力,带着?点狠劲,说道:“阿兄在我收拾的时候也要看着?,否则的话,以后?阿兄难不成都让我来?吗?” 他的长睫颤了又颤,才将双目半张,脆弱地像在接受酷刑,眼中的妄念毫无保留。 “阿兄的衣裳被?这水弄得怕是不能穿了,阿兄可要记得自己清洗。” 约莫过?了一刻钟,崔决突然身形一僵,双手蓦地抬起,死死地扣住徐燕芝的腰身,反客为主与?其调换了位置,将头?压在她的颈窝啃吻,释放。 徐燕芝愣了一下,旋即发现自己的衣裳也不能穿了。 未几,她便听到崔决在她耳边沉声道:“抱歉,妹妹,我又将水洒到你身上了。” 又被?反将一军。 就算崔决在这里摇尾乞怜,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不过?,以后?有妹妹教我,我就不会再搞砸了。” 她嫌弃地推他,将手上的浓稠都抹到他身上。 “妹妹不舒服吗?没关系,不会着?凉的,阿兄在这。” 说罢,他在徐燕芝的耳垂上啄了一口,餍足地笑?着?。 她瞪着?他,心里骂他玩的太?脏! 与?此同时,车厢外又传来?一声, “薛参军,薛娘子是否让韩军医过?来??” 这回又轮到徐燕芝崩溃了。 怎么还在!不怕耳朵烂掉吗?! 难不成这是她爱听墙根的报复吗?真是听人者?恒被?听之! 她不知道崔决知不知道此事?,只见他下巴抵在她心口,慢条斯理地偏移着?:“不用?,娘子只是水土不服,我来?照顾便好。” “这样啊,薛参军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徐燕芝心跳如雷,忙去看崔决,却见他用?耳朵覆在她心口,仿佛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快的心跳十分?好奇。 二人都没说话,外面的人却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就是,你们……是亲兄妹吗?” 崔决:“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都生的很好看,但不太?像啊。不过?薛娘子更平易近人先,哦不是不是,没有说您不平易近人的意思!”那人铺垫了半天,又说: “将军说我立了功,马上就能升三等将士了,我……我想,薛娘子有没有认识的好姐妹,可以给我介绍介绍,我娘总跟我说成家这事?呢。”说完,他还傻笑?了两声。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一直蹲守在这吗?! 这种?事?非要在这时候提吗?! 崔决:“你先滚,其他再说。” 外面那人还真是憨厚,估摸也没听出车厢中的异样:“那我就走啦,薛参军有事?再招呼我。” 终于?,车外安静下来?,崔决环着?她的腰,静静地用?眸光刻画着?身边人的玉容。 “我们不会是兄妹的,这事?有蹊跷,等肃州安定,我便深入去查。” “兄妹相称只是暂时的,若你觉得不舒服,你还叫我表哥,如何?” 听到表哥这个称谓,就让她翻了个白眼。 以前是她上杆子,现在可不一样了。 徐燕芝再也待不下去,转过?身要离开,崔决问她:“不能再待一会吗?” 凭什么不能像第一世那样叫他表哥? 这难道也是一个特殊于?其他人的称呼吗? 她现在火气旺盛,回忆起自己不知不觉地着?了崔决不少道,也没见崔决变了脸色。只骂道:“难不成要在这里一直闻奇奇怪怪的味道吗?!” 或者?她还要留下来?跳他挖的坑? “薛参军!” 徐燕芝抱着?头?,更崩溃了,这人怎么又来?了啊! 崔决:“又怎么了?” “您之前派出去的探子传了信过?来?,将军正唤您前去商议。” …… 崔决换了一身衣裳下车时,不过?几步就看到张乾正在营帐外立着?,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竹筒,不知是在等谁, 看到崔决,便说:“薛兄,虽身在军中,还是如此好洁。” 崔决默默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竹筒,平静地抬眼,与?之对视。 “我也亲过?她了。” 第73章 换衣 昌德一年春, 齐哀帝登基,然其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贪玩纵欲又爱听谗言, 宠信的大多都是?偷奸耍滑之辈。 不过几个?月, 朝政便由这些油嘴滑舌的奸佞之辈把控。 如有忠义之士上?奏,毕竟是?口若悬河喋喋不休地弹劾。可惜齐哀帝上?朝就?是?走个?过场, 有时候连过场都不想走, 将早朝变成午朝,让文?武百官干等一上?午都是?常有的事。 好不容易屁股坐在龙椅上?, 听两句忠言逆耳的话便厌倦无比, 觉得?不爽利了, 就?会叫金吾卫过来将那?人拖下去满门抄斩,就?这样拖走了好几个?,又将其阖族上?下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半个?月下来, 满朝文?武就?安安静静不敢谏言。 大齐内外交困,仅有帝都长安一片祥和, 不过这繁荣浮于表面,暗潮涌动下人人自危, 大多数人选择了明哲保身不再多言。 但总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茶余饭后,市井小民?们还是?会对朝政津津乐道, 仿佛他们也曾拜相封侯, 对江山社稷领悟极高。 “你听说了吗?咱们坊中那?个?说书的, 不是?前天还在酒楼里慷慨激昂地批评上?头呢,今天早上?被官兵抄了家, 直接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拖到?院子里砍了脑袋,连家里的孩子都没放过,我听他隔壁的人说,那?血流的跟杀鸡似的。” “那?他这不是?自找的吗?现在长安是?什么样子,大家心中都有数,他无非就?是?耍嘴皮子去赚那?几个?铜板,还真的觉得?自己能当那?什么……救、救世之才不成?!我前些日子去光福坊溜了一圈,城门口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都是?来长安躲灾的,可是?长安哪有那?么容易进……擅闯可以要看砍头的。” “难道现在被砍得?还不多吗?那?说书的朱郎君不也只是?随口说道了几句,把全家都砍了,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啊。我看呐,这长安也不是?久留之地!” “那?你说咱们这种市井小民?还能去哪?你说说看呗!长安再不济,不是?还有龙骧将军吗?!你难不成没听说皇帝命他上?位,就?是?为了扫平叛乱……” “那?个?龙骧将军能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这位龙骧将军出身崔氏,刚刚上?位就?把皇帝解决了好几个?奸佞,不仅在朝堂上?厉害,还解了叙州叛乱这等燃眉之急,可是?大家心中的英雄呢!他接下来就?要去收复肃州了,你且再等上?个?几月,说不定这天下就?太?平了!” 那?人吃着酒,醉醺醺地将龙骧将军捧上?了天,酒过三巡,他口中龙骧将军的丰功伟绩就?夸张地变了味,被不远处斗蚂蚱的小儿听了去,编了几句朗朗上?口的小调,传到?街坊中去了。 而这位在中原小有名气的龙骧将军,此刻正在自己嫡妹的宫殿,长春宫。 崔瞻远一条腿叠在另一条大腿上?,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內侍奉上?来的清茶,明知故问道:“贵太?妃,近日来可好?” 他目光触及之处,是?现今已?成为贵太?妃的崔昭,从来都是?满身华贵的崔昭此时着着一袭棉布丧服,平日里都是?用珠宝铺地的长春殿,也被整理的一丝不紊,略显冷清。 崔昭见了崔瞻远,仿若闻所未闻。 “贵太?妃为何不说话了?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崔瞻远哼笑一声,将茶杯置在一旁守着的內侍手持的银盘上?,“当时贵太?妃被温京兆诬蔑在先帝药中下草乌一事,可还记得?,是?谁帮你洗脱了罪名,还你清白。只不过把你手中的那?些势力收纳,让你安分呆在长春宫,怎么就?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对着我?你曾经非要与我作对的疯劲呢?” 崔昭眼睑微敛:“那?将军想让我说什么?” “将军?这可太?生疏了。我可是?你的恩人。”崔瞻远嗤了一声,慢腾腾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背手走到?崔昭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在是?你的恩人之前,我还是?你的兄长。你懂不懂什么叫,血浓于水?” “你还是?太?年轻,昭昭。”崔瞻远突然换了个?称呼,语气十分亲昵,“我知你看着温京兆底子薄,毕竟只是?靠了个?告老还乡的神定侯,还不能在长安中站稳,你扶持了他这么久,从未想过他会背叛你吧?因为你错也错在这一点。你可以对你的兄长痛下杀手,不念手足之情。但温京兆不行啊,你把他儿子派到?崔府杀我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留下他的命,等着机会成熟,与温京兆做交换吗?也不对啊,你应该清楚你兄长的。你的兄长,总会对他人之子网开一面。”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轻笑,“不过,太?多的网开一面,总会生出事端。到?时候,就?不得?不,亲手解决掉这个?麻烦。” 她并不多言,“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听说,将军不是?要去肃州平叛,来找我这个?贵太?妃做什么?别不是?这时念起?你口中‘血浓于水’的亲情了吧?” “自当不是?。”崔瞻远在崔昭用惯了的贵妃榻上?坐下,悠然开口:“来看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要告知你一件事,如今大齐内外忧困,作为万民?仰望的公主,自当为大齐尽一份力,福宁如今也年满十六,还未议婚,你这做娘亲的也不能因为你自己出不去宫中,而让自己的女儿也……” 他的话还未说话,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崔昭脸色一变,跑着过来,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在崔瞻远的脚旁。 但依旧双腿瘫软,瘫坐在崔瞻远身边。 “你不许对福宁下手!你敢,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那?我们的贵太?妃是?准备如何跟我同归于尽?”崔瞻远的皂靴点着崔昭的下巴,“凭你现在,还怎么动我?你也别太?记恨我,这都是?少帝的意思?,和亲一事,可缓大齐之急,我只是?照办而已?。” “你可以不让福宁去的,你明明可以!现在朝中有一大半人不都听你的吗?福宁她从小生于宫中性格天真,她怎么能离开长安呢?!” “你不是?也想离开长安吗?正好,让福宁代你去看看。”崔瞻远看着崔昭,毫不留情地笑话她:“在你跟我作对的时候,你早要想到?这个?结果。我不会动你,但我绝对会动你身边的人。” 崔昭两条柳眉被激的竖立,颤悠悠地站起?,“崔瞻远,你是?觉得?我没什么可以跟你对抗的了吗?崔瞻远,你还想不想知道徐蕊的其他事?你想不想知道徐蕊的孩子是?谁的?想不想知道她逃跑了,到?底是?爱谁?爱你?还是?爱闻佑褚?” 崔昭和徐蕊曾为手帕交,崔昭知道徐蕊的所有事,也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又帮助徐燕芝逃跑,最后在先帝选秀时,断了徐蕊的姻缘,把她安排进了宫。 他本?不想拿徐蕊的事来做筹码,她也知道,斯人已?逝,崔瞻远把她关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想知道当年的答案。 他不会真的对她下死手,但是?他可以慢慢折磨,他这个?热爱游山玩水,追求不凡的妹妹。 事到?如今,崔瞻远并不在意徐燕芝是?谁的孩子,只要她长得?像徐蕊就?行。 不管她跟了谁,喜欢谁,最后是?他的徐蕊就?行。 不过,为什么。 他想知道真相。 如果徐蕊心悦的人是?闻佑褚,为何从他的手中逃走?还在他将她救回崔府时,细声细语地跟他说“多谢表哥”? 如果徐蕊心悦的人是?他,为何她又要逃走,一逃就?是?十几年,直到?她身死,他才找到?了她? 他稳了心神,问道:“你以为你能用这个?来威胁我?都说了这是?少帝的意思?,我难不成能凌驾于皇命?” “你若不帮福宁,那?也别想从我口中得?知徐蕊的事!我是?不会让福宁出去和亲的,我会带着她一起?死!” 崔瞻远:“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苍凉一笑,“我是?疯子啊,我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说罢,女人一脸决绝,冲着雕着龙的朱红柱子撞了过去! 眼见着她马上?就?要碰到?柱身,脑袋却?猛地向后一仰,撕裂般的疼痛从她的头顶发出,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崔瞻远望着手中的一缕断发,冷冷道:“崔昭,这是?你最后一次威胁我了。” “先帝离去,贵太?妃伤心过度,你们可要照顾好贵太?妃。” 他看向身边伺候的人,那?些人立刻吓得?跪下,“喏。” 随后,他跨着一张脸,转身离去。 半晌,福宁匆匆赶来,抱着正在上?药的母亲磊落满面。 “阿娘,我来为您上?药吧。”她接过內侍手上?的药膏,挥退了他们。 内殿中只剩她们二人。 福宁的手颤颤巍巍的,手法十分生疏,她从小生于皇宫,又因为宁贵太?妃的原因,盛宠加身,哪还为人上?过药,更别提要出去和亲了,她不得?被那?些蛮夷欺负死? 而崔昭在幼时活泼至极,爱蹴鞠爱远游,还经常女扮男装,一开始徐蕊见到?她时,差点以为她是?男儿身。 崔昭握住福宁的一只手,骤然将她拉的更近,咬着牙说道:“阿娘,把蕊娘的事,全部?告知于你,你去找人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她女儿,明白吗?” “阿娘只能信你了。” 福宁听完了崔昭的话,面上?一惊,旋即抿着唇点头道:“阿娘,我知你从不是?人们口中的疯女人,您不愿待在皇宫,世人便用疯、便用癫来污蔑你。”福宁久违地拥了一下自己的母亲,“阿娘放心,福宁一定会帮你的,您会自由的。” …… 肃州。 张乾一双晶亮的眼眸,如豹一般紧锁着崔决。好似想窥探他的内心,辨明真假。 未几,他只道:“你受伤了。” 崔决的面上?,还残留方才留下来的痕迹,不过经过他一个?时辰的折腾,再加下车之前上?了药,只能见到?一片红,并看不出是?五指的印子。 只不过,眼睑下的血印子却?消不下去,那?道明显是?指甲划出来的伤口还未结痂,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暴露在张乾面前。 崔决分明的黑睫一颤,唇边勾荡出藏匿不住的浅笑,他哑声道:“嗯,没有躲过。” 徐燕芝自然也换了一套新衣服,确定身上?没有令人遐想的味道时,她才安下心去准备今日的膳食。 她在军营里可不是?白吃白喝,她也要跟着庖丁是?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不过那?用来下厨的地正巧经过议事的营帐。 她也看到?正在营帐前站着的二人,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应是?在议事,便没打算上?前打扰。 谁知,崔决却?突然偏过头,冲她道:“你穿这身衣裳比上?一身好看。” 徐燕芝下意识地看着新换的桃红色的长裙,自觉和上?一身也没什么差别。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落在张乾耳中,掀起?了何等惊涛骇浪。 不过他并未将这份波涛溢于言表,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薛兄,你学?会了苦肉计。不过,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他不是?不在意这些,但确实在意极了,可挫败不甘全被吞进腹中。 燕娘跟他并无婚约,甚至连确认过关系都没有,只是?几句……体己的话,他没什么可怪她的。 甚至他突然出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比起?燕娘,更清楚他旁边这个?男人的为人,他想要的总会想方设法得?到?,果不其然。 崔决并未将张乾的讽刺放在心上?,他望着徐燕芝气哄哄离开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开口。 “你该让了。” “当初,为什么让偏你去肃州,你不知吗?” 张乾心中不禁冷嗤,以及,崔决不仅仅会想方设法达成目的,还绝对会挑拨离间。 第74章 约定 庖丁将一盆盆装着谷米的木桶摆在排列整齐的长桌上, 布好菜后,才用绕在颈后的白巾抹了把脸上的热汗。 他看到徐燕芝和在军营中帮忙干活的其他妇人合力搬来几桶洗涮干净的碗筷,刚要出口说什么, 军营的汉子们就吵吵嚷嚷地从她身边挤过, 虽然?众人因?为操练都累的不可开交, 只想赶紧坐下来大干两碗饭,可也得遵守军法排成?几列, 从妇人们手中领取碗筷。 而徐燕芝这列队伍前面的人总比其他的要多一些, 原因?无他,都是觉得她年轻漂亮, 还?平易近人。 虽然?总是被参军保护的很好, 但薛娘子绝对不是骄纵之人, 纵使只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也只能得到一两句“辛苦了”的回应,但也能因?为欢喜多吃几碗饭了。 等到那些士兵排队领取完饭碗后, 徐燕芝便和这些膳营中忙活的女人一起捧着碗, 在专门为她们设好的位置吃起小?菜。 正吃着,徐燕芝身旁妇人背后背着的孩子从梦中醒来, 啼哭不止。 她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放下竹箸, 将背后的孩子抱在怀中, 扯了扯嘴皮:“明明刚喂了,每次这时候都要哭……” “他们的声音太大了, 也没?什么办法嘛。”徐燕芝三下两下扒完了饭, 示意她将孩子抱过来, “你先吃吧,我吃完了, 我帮你看会。” “多谢燕娘!”周娘子感激无比,将自家孩子抱了过去,虽知燕娘是好心,但也知道燕娘是个未出阁的娘子,又是生?的如此香温玉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哪里会带孩子? 果如她所料,徐燕芝的动作?有?些笨拙,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抱着幼儿,身子僵着,好看的五官揪了起来,正使出浑身解数去哄呢。 周娘子便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就被其他妇人打岔,“去去去,燕娘好心好意帮你,你还?不领情?了,咱们孩子哪个不是这么养过来的,哪个不是好好的?” “可……我没?那个意思……”周娘子刚要为自己辩解,被其中年纪最大的妇人瞪了回去,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赶紧扒着碗里的饭。 随军的女人大多数都是她这样?的妇人,有?像谢大娘子这样?为了生?计来这里挣点铜板的,抑或像周娘子这样?家中无依无靠,走投无路随军的。 周娘子家的男人为了军饷去参了肃州军,留他们母子俩独自在家,可周娘子独自一人带孩子,总有?些地痞流氓虎视眈眈,动不动就在她家门口蹲点,想逼她就范。 她实在被逼的没?了法子,就来随了军,一来二去被分配到了这里。 徐燕芝:“多谢谢大娘子,不过,我还?真不太会照顾小?孩,周娘子但说无妨,正好可以学个一招两式的。” 她倒不是非常喜欢孩子,甚至觉得孩子哭闹起来有?些吵闹,不过,她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每天都有?这种?孩子哭闹的事情?发?生?的话,她学点哄孩子的方法,是可以用的上的。 “不用,你让她吃吧,我吃好了,我教?给你。”方才呛人的谢大娘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她嘴上说了两句,但还?是知道这世道谁生?活也不容易,自己赶紧扒完了饭,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在另一边大快朵颐的糙汉子们,搬着小?竹凳坐在燕娘旁边教?她。 燕娘从幼时就一直在照顾自己的阿娘,对于育儿这方面她也领悟的比较快,一会就在谢大娘子的协助下,将襁褓中的婴儿哄的入了睡。 “燕娘,一开始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闹脾气来军营中的高门娘子,谁知你也能跟我们一起干活,还?干的一点都不差。” “谁真闹脾气来这里呀,真要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可能来这里半天就吵着要回去了,不过也是薛参军保护的好,那些糙汉子之前对娘子的眼?光里总带着那种?意思,现在呀谁敢呢?” 妇人们在饭桌上提到崔决,突然?就全部围坐起来聊起他的事。 好像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对拥有?上乘长相的人津津乐道,不过一会就把崔决的底子翻了个底朝天,不过那都是崔决与徐燕芝提前对好的假话。 “薛参军如今已过二十,却?还?未婚配,定是想着建功立业之后再成?家,真是洁身自好呀!” “可不吗,好男人志在四方!” 对于这些人对于他滔滔不绝的夸耀,徐燕芝想到之前在马车上发?生?的事。 洁身自好。 崔决脑子里的龌龊事可不少,根本没?洁到哪里去。 “其实在薛参军来之前,沂州军的军纪极其散乱,还?经常会闹出欺男霸女的恶事,也亏是薛参军来了,才将那群军痞都给除掉,才让沂州军有?了如今的模样?,而且最重要的是,薛参军还?说动了将军,给我们涨了月钱!” 要说前面那些夸都是表面上的夸,说到涨月钱,每个人的脸上可是喜笑颜开,接下来便叽叽喳喳敞开怀讨论,要拿着这些月钱做什么,有?的说要留着买宅子,有?的说要买胭脂首饰,仿佛那月钱花不完似的。 周娘子见到众人都笑意浓浓的,已忘记了又带着愧意赔着笑,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张泛着黄的信纸,在将其递给徐燕芝的途中刮起一阵风,材质并不算好的信纸被风的吹的皱皱巴巴,周娘子心疼地望了一眼?纸张,赶忙放在腿上弄的平展,确定信上的字没?受损后才再次交给徐燕芝。 可见她是很宝贝这封信的。 “燕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上面的字,说了啥?” 徐燕芝是这里唯一认得字的女人,周娘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开始解释之前的事:“方才,我真不是故意的。” “啊这算什么事,你安心啦,我给你看。”说罢,她帮周娘子逐字逐句地念着,马上就发?觉这是一封情?书。 而内容非常直白,并不是出自多有?文化的人之手笔,导致她刚念不久,其他人立刻停止了对崔决的讨论,仔仔细细地听着徐燕芝念信,生?怕漏了字。 周娘子也回过味来,立刻夺回信件,脸上又红又紫,“这、这是我夫君托人给我带过来的!” 徐燕芝跟其他人一样?,对姻缘情?爱一事极为感兴趣,虽然?自己的不咋地,但情?爱一事嘛,还?是看别人谈比较开心! “你羞什么,这可是你的夫君!你夫君不对你说这些难不成?对旁的人说?” 周娘子:“他敢!” 徐燕芝:“那不就成?了,你别耽误了,他说知道你也来到肃州境内,他就上头要了假,来这边看你。估摸他是跟张斥候一起来的,你还?没?见着他人吗?” “我刚才都在忙着做菜布菜,哪里知道他会来……?”周娘子面上有?些挫败,她带着孩子本就憔悴,现在又是一身油烟味,穿着的衣服也是满是碳污,这都大半年没?见着面了,要是她夫君来看到,见到她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嫌弃她? 徐燕芝瞬间便看出了她的无措。 她太懂了,以前她追崔决那会,都是从头武装到脚,恨不得让崔决看到她每一个角度都是完美无缺的。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俘获她心中那轮明月。 她那会不懂,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可人家不同啊,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小?夫妻。 于是她当机立断,拽着她的手说道:“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跟我来补救一番!” 徐燕芝把周娘子带到她的马车上,从矮柜中拿出妆奁,让她坐在铜镜面前,为她描眉。 “这是……我阿兄在来的路上为我买的,如今在军营里我也用不大上,谁承想今日派上用场了,周娘子你的底子不错,我稍微给你涂一点脂粉就够了。” 这妆奁中的胭脂都是带着香的,虽然?她没?什么见识,但一眼?也能看出这些东西定是价值不菲。 可见娘子的阿兄真是待她极好…… 等上好了妆,徐燕芝又从抽提出取出一件脂兰色的背子,又挑出一条间色裙,说道:“这衣裳我之前都穿过,不过都洗干净了,你的身形跟我差不多,赶快换了吧。” 这么鲜艳的裙子,她也就是成?亲的时候穿过呢。 周娘子连忙感谢,又听到一声啼哭声,她的好大儿在这时又扫了兴致。 她以为儿子又饿了,刚想再喂几口奶,才发?现襁褓湿了一片。 “这……” “罢了,你先穿衣裳吧,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去帮你换尿布。” 徐燕芝抱着婴儿从马车上下来,钻到妇人们平日休息的营帐,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一起为孩子换了尿布,哄了半天,才看到小?家伙重新开心地哼唧起来。 周娘子的孩子因?为从小?就在军营待着,倒是谁都可以抱着,看到徐燕芝并不是她阿娘,也咿咿呀呀地冲她伸出双臂,希望有?人来逗他。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听见一声集结的角笛,本还?在休息的士兵一个个站了起来,全都跑向角笛奏响的地方。 气氛明显与方才不同了。 她怀中的婴儿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再次哭闹起来,她迫于无奈,只能一边哄着他一边跑回马车边。 她不知道的是,崔决派出去的探子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叛军的据点,他们之前在营帐中就是商议此事,并打算事不宜迟,联合肃州军即刻出兵将叛军一举拿下。 方才的角笛,就是出兵的信号。 崔决从营帐中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少女一面灵巧地躲着往来的士兵,一面护着手中的襁褓不被磕碰到。 伴随着角笛阵阵,她那刚刚被他束缚过的双臂,带着怀中的襁褓一起摇晃,冲着怀中的婴儿嘟嘴,做出傻乎乎的鬼脸,企图能让怀抱中的孩子扬起一个笑脸。 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 方才还?在营帐中思维敏捷,舌战群雄的他,此时却?怔忪着,看着低哄着婴儿的徐燕芝。 从他身后陆陆续续出来的将领,他闻所未闻,从她身边跑过的士兵,他视若不见。 此时此刻,他的眼?瞳中仅有?她的倒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理解了当时张乾为什么要与他说那些计划。 若是他们只是一对很普通的夫妻,他也希望,他们不会卷入任何纷争,仅有?一个二进或者三进的宅子便好,再聘请一些仆人,婚后不到一年,就拥有?属于他们第一个孩子。 自此以后, 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未几,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崔决否定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他们注定不会平凡,多想已无用。 况且,她对于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也, 太专注了。 燕燕是个不折不扣的软心肠,就算她的母亲被梦魇着对她发?狠,燕燕也没?舍下她母亲,任劳任怨地照顾着。 对旁人的孩子都能如此专注,若以后她成?了母亲,那岂不更…… 他想让她只对他一个人专注。 那他一个孩子都不想要。 …… 周娘子换好了衣裳,也听到了角笛响起,就急匆匆地下了马车,但不敢离车太远,她想着再等上一会,如果还?不见燕娘回来她就去找他们。 她绞着手指不停踱步,终是在她快要在这坚持不住的时候,看到燕娘抱着孩子回来了。 周娘子火急火燎地赶上去,看到孩子并无大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 ““燕娘,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要出兵了,可惜了,你今天可能见不到你夫君了。” 崔决跟她讲过一些军营中的知识,她没?记错的话,这笛声,好像是要紧急出兵的意思。 想到自己的夫君这时要上战场了,周娘子的心不免揪起来,嘴上却?没?停,不停地感谢着燕娘:“燕娘,你真好,我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徐燕芝听着她答谢的话,心里奇怪起来。 在崔府时,众人都看不起她,觉得她粗鄙胡闹,也只是堪堪识得几个字罢了。而在这里,她也没?做什么大事,就在这群女人里,成?了她们仰望的存在。 她若是帮崔府中的娘子们照顾孩子,她们一定会嫌弃她笨手笨脚,别说照顾孩子了,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她在他们眼?中,多看一眼?便觉得她要“偷窃”,多停一会便觉得她是“居心叵测”。 可徐燕芝从未觉得,像自己这般的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无非是家世背景不同,在不同的环境下,便能受到天差地别的待遇。 旋即,她心中有?一个一直化不开的谜题,好像在这会有?了新的方向。 阿娘既没?选择那个闻佑褚,也没?选择崔瞻远,而是和阿爹离开了长安,来到名不见经传的九牛镇。 是不是说明,阿娘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权贵,她一个都不喜欢? 思至此,她慌忙寻找崔决的身影,不多会,她就看到他冲着她走来。 来得正好。 他看到燕燕奔他而来,长裙在风中跃起,像盛开的花一般热烈。 “你要随军一起,是吗?” 这专注突然?降临在他身上,他心中的波涛翻涌而上,眸中荡漾着的,全是欢喜。 他压着嗓子,也没?盖住他的愉悦。 “不会太久的。” “那你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我需要你。” “我要你查你我的父亲,我要你查他们之间的过往。” “我要你一定、一定、帮我找到真相。” 说罢,她伸手拉起他的手,另一只手伸出一截小?拇指,有?些幼稚地等待着他也照做。 她下意识地用指腹轻点着他的手背,催促他。 “答应我,帮我实现愿望。” 徐燕芝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的尾指。 指尖一重,勾上了她的。 第75章 心疼 有了沂州军的支持, 以及那封密保,崔决等?人偷袭敌军后翼,将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将敌方将军首级挂在城墙上三天, 肃州节度使痛失主要大将, 其他兵力本就是由匪贼和起义的农民组成, 主心?骨已被砍下脑袋挂在城墙上震慑,其他人见此?情况, 自然四散而逃。 当然, 一次突袭并未将此?藩镇势力彻底清除掉,只不过, 肃州节度使的谋略撑不起野心?, 兵败已成定?局, 为?了防止他们再盘踞一方,或者勾结外族,两军一边向北直上追杀企图逃跑的肃州节度使, 一边清扫周围残余势力, 在即将到达突厥时,才彻底让肃州节度使人头落地。 至此?, 肃州的叛军完全被平定?,大齐的边疆拥有了短暂的和平。 但崔决和徐燕芝都知道, 肃州的叛乱仅仅是一个开始, 随着齐明帝驾崩,齐哀帝□□, 肃州的叛乱, 只是在加速中?原各地藩镇揭竿而起自立为?王的割据战争。 不过, 崔决在肃州分羹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仅有一封密探, 就轻而易举地在两军中?结出一张细密的网,只用勾勾指头,就可以左右军营里的一切。 沂州那边本来想给他再升个官职,却被他婉拒了。 参军这个身份就正好,他不要,也不需要盖过将军的风头,如果出了差错,他还?可以退到后翼明哲保身。 他们如今用的是假身份,他也知道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只是他们暂时需要潜伏在沂州军内,静观天下动向,太显露锋芒反倒物极必反。 崔决微微眯起眼眶,一双漆黑的瞳如刀锋般锐利地穿过人群,轻柔地落在徐燕芝的身上。 她随手梳了一个发髻,鬓边的几缕碎发随着温润而过的风,粘落在唇边。 她白而软的指尖,轻轻拂开碎发,乱动的发丝暧昧地勾勒出姣好的唇形。 他想,他从前总是在窥探她,本想着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他与她短暂的相识,却不料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如今,那些完全失去的虚名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堪到辗转反侧,反而让他有一种站在日头下的炫目的光彩。 他可以走的离她更近些了。 也总有一天,他会?让燕燕摆脱前世的一切,然后,完全拥有她的喜爱。 他想到他们之间?的约定?,嘴角不禁擒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毕竟她要靠他实现愿望,就是要一直依靠他的意思吧? 但今日他却不打算想太多,本就是庆祝胜利的日子,他喝了一点酒,无可名状的燥热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让克制不住地想要多与她待上一会?。 崔决拨开人群,步履轻快地向正帮着谢大娘子拿酒的徐燕芝走过去,在即将走到她面前时,她突然浑身震了一下,对着另一边走过来的人讨俏,一惊一乍的,真如她名字那般,像只活泼明快的小燕。 奇怪的是,他以为?离她近一些,就会?抚平他心?中?的热,可她离得越近,就会?感觉到他那份躁动就快要溢出来了。 他心?下一惊,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他愈来愈快的心?跳。 他几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还?在?” 徐燕芝的注意力全部?被从另一边走来的男人们吸引了,她手中?的酒壶没拿稳,冒失地洒出来了小半壶。 “你是——周蒙吧?!” 徐燕芝的性子好,军营里年纪大些的娘子都将她视为?己出。又因为?今日实在喜庆,一旁的谢大娘子见着她这咋呼的模样,也不会?多埋怨,自然而然地接过酒壶,冲着其他人福了福身子,继续搬酒去了。 周蒙穿着一身铠甲,左右两侧是两位生的如出一辙的双生子,“啊,是表、哦不,薛娘子!你在这呢,真是许久不见!” 她自打离开崔府,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他们了。 之前她还?在疑惑,崔决到底把他们几个支在哪里了,还?说什么会?在肃州相见。 结果到了肃州她也没见着他们,她还?以为?崔决真把他们几个给忘了。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出现,徐燕芝也恍然大悟,约莫,是被安排到叛军那里做探子了。 所以崔决才能手握叛军各处据点的密报,才能偷袭后翼,将敌方将领一网打尽,当然是不能忽略他们的功劳。 眼前的这几个人都黑了不少,在崔府中?做下人,怎么比的上在军营中?风吹日晒,她不免觉得他们辛苦,笑脸相迎地寒暄着。 就连崔决寒丝丝的视线也察觉不到。 崔决有些失望,他发现自己欣喜之余,居然忘乎所以了。 他应该带点伤回来, 可以引起注意的小伤口便好,这样就可以博取她的注意力,来多看看他。 “你身上好大的酒味,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徐燕芝昂起脸仰望他,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竟然听?不出来是关切,还?是嫌弃。 上一世,她也随崔决去过几次军营,虽然崔决可以说在这群营汉中?出淤泥而不染,但他也是实实在在的人,就算平日里滴酒不沾,在大获全胜的日子,也不免要被灌上几碗。 那会?她还?能笑盈盈地迎上来,端着一碗正好温了的醒酒汤。 她不知道的是,崔决此?时也在想这个。 他想到少女?也曾扬起皓腕,略带疼惜地等?他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他要是也能拥有就好了。 可惜,悸动不止的心?跳让他回过神,他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下意识地揪着衣襟扯动几下,自脖颈而下露出大片的白,在星夜中?映出淡淡的粉色。 倏地,他的心?脏再次猛然跃动,这使得他不得不当着几个人的面仓皇地离开。 徐燕芝怪异地向他离去的方向探了一眼,又转头和几个人面面相觑,“我刚也没说什么吧?” 能文目移到能武脸上,腹诽道。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关系…… 郎君你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啊…… 就是让能武去追一头牛都要追上了。 他们二人是双生子,自然能看出对方的表情变化。 于是他言简意赅, 滚。 徐燕芝要是知道他们在拿她和一头牛作对比,绝对要给他们一人来上一拳。 但可惜她才没有这样的火眼金睛,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忽然大动干戈起来的兄弟俩,默默去准备了一碗醒酒汤。 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再冷淡崔决。 只不过他们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只要谁都不戳破前世的事,他们二人就能从中?达到平衡。 待到她来到他暂居的营帐前,在营帐外站岗的两个士兵见着是她也没多问?一句,正准备直接将她放进去。 徐燕芝看着今天大家都在篝火旁吃肉饮酒,让这俩人一直守在这实在无趣,便告诉他们:“你们去庆祝吧,我来照顾阿兄便好。” 二人对视一眼,不停向她道谢。 崔决的营帐内也如他曾经居住的临漳院一样,文房四宝必不可少,除此?之外,就是些其他将领都有的,东边的木架上个挂着一身玄衣,最?中?央是一张虎皮——这是在来肃州时,路过一处乡村听?说有猛虎作恶而叫他猎下来的。 她端着碗小心?翼翼地来到榻前,梗着脖子去看崔决是不是已经歇息了。 上苍给了崔决在面容上得天独厚的优势,他的下颌线顺滑优美,鼻梁俏挺,半边玉脸正陷入衾被中?,长发如瀑。 他双瞳紧闭,眉头挤成小川,不知是遭了什么梦魇。 在她纠结着要不要叫醒他时,他半身蓦地抬起,大力抓住她的手腕,端着的醒酒汤就在他的动作下摇晃,大半碗洒在他身上。 而徐燕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谁知崔决突然发难,她整个人都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就这样直直地扑进他怀中?。 然后将门牙磕在他的心?口处。 谁能告诉她,明明摸着挺软的怎么磕上去这么疼啊! 她觉得自己牙都要掉了! 她摸着自己的嘴唇,欲哭无泪道:“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来给你送醒酒汤的,不是来偷袭你的!” “……抱歉。” 崔决之前的眼伤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不仅在雪天难以辨别识物,在猛地起身时也会?眼冒金星。 他方才实在太过担忧,甚至在梦中?见到了上辈子的他,不过看着他面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康复了。 不对,他就在他的身体里,怎么会?受伤呢? 当他视线清晰,在看到徐燕芝的那一刻,顿时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感淹没。 她是不是发觉了,另一个崔决还?有可能能和他转换过来,所以她端着醒酒汤来找他,是为?了把另一个激出来,对吗? “烫到了吗?” 曾经还?能喝上温的。 “不烫。” 他敛了表情,垂眼去看还?在龇牙咧嘴的徐燕芝,说道:“但我心?疼。” 什么毛病? “你心?疼?那怎么办,我叫韩军医来?” “想亲你。” 说罢,他低下头去,患得患失地啄着她的唇,急切地堵住她想要说出口的话。 想到她偏心?的模样就狠下心?来,发狠地将亲吻化作一场无声?地撕咬,可他听?到她下意识的哼声?,又不自觉地放柔了动作。 一头乌发倾泻而下,与她的层叠在一起,勾勾缠缠,一派亲密。 欢声?笑语从不远处传来,却又隔绝在营帐之外,徒留吞/咽/舔/吮在内,带起难以言喻的热意。 他身上的汤汁也跟他一样不打算放过她,要将她的春衫打湿,二人似乎在此?时溶入水中?,难舍难分。 只不过,她还?尴尬地保持着端着醒酒汤的姿势。 咚咚咚—— 他的心?仿佛要裂开。 你在看吗? 他冷笑着将吻加深。 那么看吧。 燕燕愿意与他接吻。 随后,他又给了她一个换气的机会?,贴在她面上,如兽类般细舔、勾勒她的唇形,“燕燕,你知我是谁吗?” 她被亲的全身酥麻,近乎放弃了抵抗,“……你不就是崔决吗?” “哪一个?”他刨根问?底。 一手握住她的后颈,同时紧紧盯着她涣散的眉眼,仿佛只要她说错话,他就会?将她那脆弱的雪颈折断。 天天猜来猜去的把戏也不嫌累! 可徐燕芝确实答不出来,她除了知道上辈子的他曾经因为?右手受过重伤而会?习惯性地曲张手掌,其他的方面,他们都越来越像。 他自己不觉得吗? 见她犹豫,崔决面色一沉,咬了一口她的脸颊,催促她快些说。 反正她已经很久没见着他这么做了,而且她自己也能意识到,她更希望是这辈子的崔决。 她干脆道:“反正不是特别讨厌的那一个!” 崔决心?中?犯堵,也知道她估摸是答不出来,他掐着她的腰继续往他怀中?带,得到她一声?惊呼: “你还?要干嘛?!” “再亲一会?。” …… 与此?同时,崔瞻远手拿着令牌,顺利进入军营,他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身后准备在此?安营扎寨的士兵,望向不远处的篝火。 “啊,这不是张五郎君吗?”崔瞻远翻身下马,手背在身后,“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是和父亲,现如今令尊身在何处?” 张乾言简意赅:“已故。” 崔瞻远扯了扯嘴角:“节哀。” 崔瞻远对他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又道:“我在来时就听?说了肃州捷报,又听?闻是从沂州那边出了一个参军,助这次肃州军大胜,对吗?” 张乾对崔瞻远的态度持了几分困惑,却又不能不答:“是薛言,薛参军。” “薛……”崔瞻远沉吟道,“薛参军用兵如神,看来我大齐英雄辈出,削藩平叛指日可待啊。” “我能见见他吗?” 第76章 蓄意 铁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仿若踏破虚空,连带起大?地的震颤。 烛台明?于帐中,幽暗的火光影影绰绰地覆盖在少女的浓密柔顺的长发上, 留下亮色的光斑。 她被他?圈在怀中, 稍稍一动, 流连在她长睫上的暗光也带起瑰丽的斑驳。 男人的耳尖一动,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处, 俯身下来, 指腹轻轻按压下粗糙的地面上。 他?眉宇蹙的更紧,胡乱跃动的心此时此刻已然跟他?同频, 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中。 旖旎的气氛瞬间散去, 冰冷的肃杀之气浸染了他?。 “有人来了。” 徐燕芝被亲的晕晕乎乎的, 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方才……实在荒唐。 不得不说,崔决的技术越来越好, 早已赶超了她的回应。 更何况他?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知哪处会让她心痒身动,一旦被他?得了机会, 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崔决的身子很?感兴趣。 尤其?是这种蓄意勾/引。 但转念一想?, 将他?当成个解闷的人, 再不交付真心即可,但这样看来, 岂不是自己和上辈子那个贱人没什么两样。 不对?, 男子可以与女子亲热完转头去娶其?他?人, 怎么到她这里来,罪恶感就变得强烈了? 崔决之于她, 爽了就行,在乎太多只会让自己难受。 她要多爱自己,别老心疼别人, 上辈子就是太过心疼男人,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需要他?去帮忙找到真相,也需要乱世中的庇护,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走?向,过不了几年他?成功登顶,她也不会再为他?另娶她人痛心,只要天下安定,找个机会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一身轻松,没那么多遗憾。 想?通了之后,徐燕芝与他?分开一段距离,好整以暇地看向帐帘,将手?中的汤碗随处一置,口中问道:“什么人?” 营帐外的火把跃动,若是有人经过,必定会看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外面除了荧荧火光,哪里有什么人?人都围着篝火去吃酒了。 “暂且不知。” 她看着崔决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他?所指的恐怕并不是外面的人,而?是…… 她挣开束缚,耳朵也随着他?的指腹一起贴在地面上,果不其?然,马蹄声令无声的大?地一并呐喊。 紧接着,她整个人悬空,被崔决环着腰间起身,强势地将她带离营帐,塞到马车里。 很?快,她听见能文能武一行人的声音游走?在马车边, “徐娘子,郎君让我们先带你离开,剩下的他?会解决。” “什么人要让我们离开?难不成是肃州节度使的残兵?” 他?们才刚刚在肃州站稳,怎么说走?就走?? 不知是能文还是能武回应她:“中原各路势力都在招兵买马,隔岸观火。只是见到我们已经镇压住叛乱,又开始按兵不动。” “娘子有所不知,长安城中早已暗潮涌动,齐哀帝封崔瞻远为龙骧将军,也已将他?派来平叛,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所以尚不能推测出这次来的是何人。” 崔瞻远。 徐燕芝听到他?的名字就心中一颤,想?到他?对?阿娘做的事,更是胃中翻腾。 她对?龙骧将军这个称号也并不陌生,崔瞻远上辈子就是被哀帝封了将军,带着其?他?儿郎在中原收割势力,只不过当时他?们算是一伙的。 若真是崔瞻远来了……除了闻家的人,不都会对?崔决拔剑相向吗? 崔决他?,可能应付? “娘子莫要太多担忧,对?于这样的事,郎君早就有自己的打算。战场上刀剑无眼,娘子待在营地,也只会分了郎君的神。”我们先把娘子带到安全?的地方,若是无恙,郎君会点燃孔明?灯,我们带着娘子回去便是,若是发射的是鸣镝,那我们便不回去,南下。” 他?说罢,徐燕芝就听到一声嘶鸣,马车冲出营地,向南边的方向行去。 他?们前脚走?,后脚崔决的探子就给?了他?明?确的消息——正往这里行进的,正是朝廷派来的崔瞻远。 一旦崔瞻远到了这里,薛言这个名字自然会不攻自破。 不过,薛言是个假身份,总有一天会被他?舍弃,只不过来的快慢罢了。 既已早早做足了准备,在被崔瞻远按成叛军之前,他?要想?办法解决掉崔瞻远。 崔决当机立断,给?闻家军下了命令,假意在篝火前狂欢,实则设满了埋伏,只等崔瞻远现?身。 在他?还没发觉自己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他?也着一身玄衣,手?持弓箭,隐于黑夜中。 不过多时,崔瞻远就带着朝廷的军马来到肃州军营,看着载歌载舞的军人,便命人拽来一人问了个清楚。 他?持着令牌,又与围坐在篝火旁的张乾攀谈起来。 “薛言,在长安时,我还并未听过这样一个人物。沂州人士?”他?多问了几句,心里盘算着,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归于他?的麾下,倒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张乾皱着眉头,不知这父子二人到底生了什么嫌隙,能让崔决隐姓埋名远赴肃州。 他?就算了,非要带着燕娘? 他?只觉,此事并不单纯。 先退一步。 “您见了他?就知道了。” 可他?也在纠结,是否要叫崔决来与崔家主相见。 “见了他?就明?白?了?难不成是认识的人?”崔琅心里嘀咕,沂州……有叫得上名字的士族吗?要说有也有,曾经落寞的闻氏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只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闻家可是被满门抄斩了…… 不过,管他?是什么人,如果能物尽其?用,那于他?们是最有利的。 崔琅正想?着,一支利箭穿破夜空,冲着崔瞻远的方向射去! 他?刚喊出:“谁——” 身形突然一歪,那根羽箭居然射进了自己的肩甲,尖锐的羽箭冲破肩甲,已经直直地陷入他?的肉中。 而?迫使他?中箭的不是别人,就是带他?来“闯出一片天地”的崔瞻远! “父……”他?忍着肩膀上的剧痛,话还没说完,又被崔瞻远当作?挡箭牌接下下一箭。 而?闻家军此时也相继拔刀,砍向崔瞻远带来的兵马。 他?们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保护将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张乾虽带着巨大?的疑惑,却还是先拔出佩刀刺向“叛乱”的“沂州军”。 又是几支羽箭袭来,崔瞻远已不用崔琅挡箭,竟松了手?,让他?的亲生儿子就这般负着伤摔在地上,吼了一句:“命军医来给?他?医治!” 张乾那副煞气十足的眉宇微微一愣,他?知受伤的人是崔琅,是崔家大?房的庶子。 他?也是庶子,但他?的父亲,就是为他?挡箭而?亡故的。 这崔氏家主怎么能,让他?的亲生血肉……当他?的人/肉盾牌? 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他?现?在是肃州的斥候,是大?齐的斥候,他?必须与这位龙骧将军统一战线。 前有肃州军,后有朝兵,闻家人饶是再英勇善战,也是寡不敌众,逐渐被大?部队所包围,慢慢向中间攻去,眼看着要围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圆形阵。 昔日的兄弟,生死相依的战友,如今要拔刀相见,众人虽都拔除了腰间的佩刀,却谁也没有先下手?,一时间僵持不下。 而?崔决身在其?中,他?浑身漆黑,仿佛与黑夜合二为一,只有弯月的幽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锦靴踩在流淌成小河的血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持着一把精良的骨弓,毫不犹豫地继续弯弓,尖锐的弓头直指人群之后的崔瞻远。 堪称完美?的眉眼中,却有一股凌厉的杀气。 而?从他?身体里,此时此刻却传来一声慵懒的男音。 那声音仿佛刚刚苏醒,带着一丝咬牙切齿地恨意。 【你的西南方向,有暗器。】 他?的话音刚落,崔决脖颈微微向后,行云流水地躲过而?那暗器则隐入人群,不知是谁替他?受了灾。 【今日事出有因,等回到燕娘身边,我再与你好好算账。】 可惜除了报信,崔决不打算再理他?。 “且慢。” 崔瞻远见抬起手?,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 “你觉得,你现?在伤了我的概率有几成?”崔瞻远笑?吟吟地说道:“不如我们谈个条件吧?将燕娘交出来,我饶你一命,我保你离开,如何?” 崔决嗤笑?一声,并未回答。 随即立刻有将士走?到崔瞻远身边,说道:“将军,军营中的女郎都聚集起来了,并未见到表姑娘。” 那将士仔细一看,竟然是袁驾,只不过他?抬起手?臂时的姿势奇怪,同时,也印证了崔决当年的猜想?:袁驾被派往九牛镇,追杀徐燕芝。而?后面被崔决逼的太紧,不得不用□□将此事含糊过去。 要说崔瞻远在乎徐蕊及其?女儿,也是真的在乎。但若说恨,也能盖过在乎。 他?接受不了与徐蕊如出一辙的女儿的背叛,明?明?崔府,明?明?他?崔瞻远给?了她们最好的一切,为何要离开? 于是,在徐燕芝每每有了嫁人的意愿,离开的念头,能压就压,不能的话…… 不如死了来的快意。 但若是留在崔府,不管嫁给?了谁,他?都有握把徐燕芝变成另一个,他?喜爱的徐蕊。 所以,在张乾想?要圣上赐婚时,想?要杀掉徐燕芝的人,也是他?。 不过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果然还是看不下去,仇人的儿子和徐蕊在一起。 本来养着闻佑褚的儿子,就是为了听他?痛快的跪下叫父亲罢了,没想?到啊。 养虎为患啊。 崔决要抓活的,徐燕芝也要活的。 他?要当着闻佑褚儿子的面,看着徐蕊的女儿是怎么被他?玩的。 崔瞻远往后望了一眼,随意地挑起眉,并未觉得奇怪:“看来我还是晚来了一步,你将燕娘送走?了,对?吧?” 袁驾:“不过,将军,我见着南方有新的车轮痕迹,不出意外,表姑娘就是乘着这辆车走?的。” “张五郎君,你可能还在疑惑,为什么我们父子二人,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吧?”他?好脾气地与一旁的张乾解释,“在这里,只有你知他?原本是什么身份。” “可你知他?并不真的是崔家子?”崔瞻远嘴边噙着冷笑?,眼底透出一股疯狂,“他?是我亲手?从乱葬岗中剖出来的遗腹子,能活到现?在应向我跪下,千恩万谢也不足惜!” “于公,他?为罪臣之子,狼子野心企图篡位,”崔瞻远招来随行的军医,命他?赶紧将崔琅带下去医治,“于私,他?先杀我兄弟,伤我亲儿,又劫走?府中的表姑娘,你说他?该不该杀?” “张五郎君,我给?你一个机会,即刻任命你为中郎将,即刻起四郎的军队由你代管,”崔瞻远说道:“袁驾,你跟着中郎将一起,去把徐燕芝抓回来。” “张五郎君,这是我的命令,自然,也是朝廷的命令。” 张乾得令上马,眼神扫过崔决冷然的脸,最终停留在被军医驾走?的崔琅身上。 只见他?面色苍白?,腹部流血不止,恐怕已无力回天。 …… 能文能武看到鸣镝,默契地同时挥起缰绳,向着南方进发。 明?明?是春夜,却不知哪里刮来的飓风,天气如若随着她的心情变化?,不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不断地打在车顶,竟发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 徐燕芝自然也听到了黑夜中的那束窜天的亮光,她心中惴惴,不禁问道:“我们去哪里等崔决?崔决他?会过来的吧?” “徐娘子放心,郎君答应过的事,不会失言。” 可正是如此,让更令她不安。 哪有天天这么说的,这不就给?自己身上插旗子吗! 突然,马车猛地调转方向,让本就忧心忡忡的她更加揪心。 忙问道:“怎么回事?!” 可是能文能武已经已经不能回话,只拼命着驾驶着马车。 徐燕芝感受到马车越来越快,近乎将她整个人甩出去时,马车突然侧翻,她实在支撑不住,身子撞到车壁上。 好在,疼痛让她的意识更加清明?,她一手?握着匕首,也不敢出门,只听着有脚步声慢慢走?向马车。 随即,一张粗糙的手?打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黝黑的方脸。 徐燕芝双手?持着匕首,不停地往里缩着。 “袁驾!!你别碰我!”她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开,手?腕也因害怕而?不断颤抖。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表姑娘,你以为你能杀我吗?”袁驾觉得好笑?,“表姑娘,你忘了你是怎么在我面前逃的吗?” 逃……? 难不成是,九牛镇的后山?! “是你?是你要来杀我?!”她此刻已经问不出为什么,只拼命用匕首向前挥动,希望袁驾能知难而?退,“我的刀很?锋利的,等到崔决来找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至于你,将军说要活捉,可留下一口气也是活的。”袁驾阴森一笑?,“表姑娘还是好好斟酌下,是无谓地反抗还是,直接跟我走??” “我——” 徐燕芝刚要继续挥刀,就看到逼仄的马车中忽然出现?另一道黑影,自后给?了袁驾一刀,亮着银光的白?刃从袁驾腹中出来,变成了血淋淋的红刃。 徐燕芝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背后那张凶煞无比的脸,“张、张五郎……” 张乾拔出长刀,利落地收到剑鞘中,他?背着一个弩/箭,挡住了马车内一半的光。 那高大?的身板,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一下子给?了她无上的安全?感。 “我、我……”她奋力地继续挥刀,匕首打在红刃上发出脆响,“你别过来……” 张乾随后将袁驾的尸体扔到一旁,不去看他?还错愕着的表情,只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抓你的?” 徐燕芝的手?一顿,眼泪再次滚滚流下:“我不确定……但比起我,大?齐对?你来说更重要。” “不错。”张乾叹了一口气,“但我懂是非。” 他?见到徐燕芝在哭,心下一软,抬手?去擦拭她的脸颊,可当他?即将要碰到那颗泪珠时,徐燕芝整个人都为之一颤,身子下意识地缩成一团。 这又让他?叹息。 “我阿娘的玉坠,你保护的很?好。”张乾凌厉的脸此时慢慢露出一个浅笑?,冲淡了他?本来的煞气,显得十分英俊,“但我不打算再送给?你了。” “国/事当前,难念儿女私情,我还是比较适合你说的大?将军。” “今日一别,下次见面,恐怕会拔刀相见。” “张五郎……”徐燕芝心里五味杂陈,有来不及好好道别的酸涩,有她理不清楚的自恼,有负约的愧疚,也有对?他?未来的期待和担忧,而?这些混杂在一起,让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不过,当她看到另一人向他?袭来时,千言万语仅仅化?作?了一句: “小心!!” 张乾推开她,动作?却顶轻柔,让她跌坐在榻上时,只是让她略有颠簸地滚了一圈,并未受伤。 崔决从军营里逃出来后,便马不停蹄前往南下汇合,见到马车侧翻,护送她的人均已经受了伤,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的心一下慌了。 他?冲进马车,就见到燕燕正和张乾,谈话。 在这种时候,谈天说地? 最主要的是,张乾在笑?什么?他?凭什么笑?? 他?差点出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又想?问徐燕芝,他?是来抓你的,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拿刀捅他?? 而?张乾躲过他?的攻击,抬手?将背后的弩/箭抽出,对?准他?的腿射出一箭。 短而?细的羽箭刺入了他?的小腿,崔决脚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正当他?要倒地时,另一侧的匕首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徐燕芝跑过来拥住了他?,慌慌张张地与他?解释:“方才是袁驾要带我走?,是张五郎救了我,他?是要放我走?的,你们别再为此受伤了……” 张乾皱着眉,又恢复了那森然的表情:“崔兄,小伎俩不宜过多。” 张乾看穿了他?。 他?的动作?很?慢,崔决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放过他?们,崔决明?明?可以躲过,却硬生生地接了一箭。 无非就是想?在他?临走?前,彻底挑拨他?和燕娘的关系。 崔决半躺在徐燕芝怀中,面色苍白?如雪,眼眶红了一圈,如破碎的玉一般。 从脚踝处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少女的裙摆,看着真真是可怜极了。 只不过,他?出尘绝艳的俊容并未因此大?打折扣,反而?坦露出一种极其?无害的脆弱感。 或许这也是他?设计好的,一个微小却又关键的环节。 他?咬着下唇,流露出几分惨绝的凄凉:“张兄,你可知,朋友妻,不可欺。” 甚至连某些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实话……有点演过了。】 “啊!崔决,你没事吧!” 徐燕芝紧扣着崔决的手?,成为了在场最慌乱的人。 马车内的三个男人在此时居然有片刻的默契, 他?们同时心照不宣地想?道: 这么拙略的把戏,她居然没看出来。 第77章 浴池 张乾有意放崔决离开, 不料又被他顺水推舟,挑拨了自己?和燕娘的关系。 他握住弩/箭的手一?顿,指尖紧了紧, 才放下要再给?他补一?箭的心。 虽说?下次要拔刀相见, 他也希望能给?她, 留下个好印象吧, “恁们这是瞎弄啥呢, 这、这伤口, ”徐燕芝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都彪出了乡音, “恁……” 她知道自己?并不该怪张乾, 也不应该责备崔决, 自责更是不可能,干脆闭了嘴,轻车熟路地摸到一?旁的抽屉, 本想拿出些止血的创药, 却不料这个举动,让马车侧翻得?更厉害了。 崔决从崔府带出来?的这辆马车相比起战车要小, 却比寻常马车大的多,平日里装五六个人不成?问题。但因为今日种种, 它的支点本就?不稳, 两?个人还打斗了一?番,只需要徐燕芝再赶寸来?上一?个抽抽屉的动作, 就?完全翻了过去。 眼?见着她又要撞到车壁, 方才还躺在她怀中弱柳扶风的崔决迅速扣住她的双肩, 扭过她的身子,将她与自己?换了个位置, 替她挡了这遭。 她陷入他的怀抱中,只能听到他的闷哼声,以及自他脚踝下延伸,流淌在地面上的一?道深红色的血迹。 马车的完全翻倒,也让被扔在一?旁的尸体倾斜,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还滞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也是赶了寸的,正好对着徐燕芝。 想到自己?差点死?在他手中,她就?害怕地闭目。 崔决似有所感,大掌从她耳后穿过,将她的面扣向他的胸前。 清淡的皂角味钻入鼻腔,她听到自上而下的声音,流连于耳畔:“燕燕,别怕。” 可因方才,短箭刺入的更深,他说?话时,薄汗滚滚而下,几乎浸湿的衣袍。 张乾也很快站稳了身子,见到这样一?幕,眸光瞟向别处。 崔决咬着牙,将徐燕芝推向张乾:“先把燕燕带出去。” 张乾沉默着,握住徐燕芝的小臂,带她下了马车,在她三番五次地流连回眸下,他才沉声道:“他不会有事,我避开了要害。” “只会很疼。” 他将后者归为他的报复心。 他张乾又不是圣人,他知徐燕芝不能被他带回去,但他对崔决依旧有怨, 若不是他,或许他真能求到圣上赐婚,或许他就?能和燕娘在早已选好的宅院安稳度日。 可天不遂人愿,如今大齐危在旦夕,让他如崔决一?般,顾及儿女私情。 他做不到。 他又叹了一?口气,松开徐燕芝的手臂。 调集自己?的部下,将伤员通通安置妥当后,这才看到崔决从马车上下来?。 最后他还是打算再道一?声再见,却见他那举止怪异,手指摸向腰间的环首短刀,好似欲要刺向自己?的手掌。 “你要做什么?”张乾走了过去,还未近他身,就?看到崔决突然趔趄了一?步,因为小腿上的箭伤而差点跌倒在地上,扶着横在草地上的车轮在勉强稳住身形。 随后,他将方才还握紧的短刀一?掷,嘴角边挂起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想再通过更为自虐的方式来?刺痛自己?,以保持清醒? 上次只是自己?大意了,不然的话,定要让他永远消失。 看着提着药箱跑过去的韩双,他张乾皱着眉头:“崔兄可无事?” 韩双先替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替他回了张乾:“无事,没有伤到骨头,不过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顺便还提醒崔决:“没事就?去改改自虐的毛病,手心上的疤哪那么容易好?” 随即他又想到,崔决是个男人,手上有点疤又不碍事,他闲得?关心他这个作甚。 张乾料到韩双是误会了:“我是在好奇,你是如何以多敌少逃出来?的?” 说?到这个,韩双愣了一?下,抿着唇架起崔决,听到他回答:“擒贼先擒王。” “哦?崔瞻远难不成?……” 崔决看着其他人将马车扶起,把袁驾的尸体从马车里扔出来?,抓紧时间修整马车,幽幽道:“虽没有要他的命,但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戳掉了他的一?只眼?睛,敌方将领受了重伤,还能与我抗衡不成??” 他感受到一?旁韩双的僵硬,不再多说?。 闻家的人想要洗脱冤屈,定是要抓获崔瞻远,所以当崔决与他们密谋此?事时,这事难度极高,需要一?个年?轻且武功高强的人,思来?想去,他们就?把探子的人选定为了姜及雨。 而他伤了崔瞻远之后,当即被乱箭穿心,死?相惨状,自然,也给?了崔决和其他人的反击留下了时间。 除了沂州给?他的一?千兵马,其余的都是崔决私下招来?的私兵,自然只忠于崔决,加上闻家的精兵,重新突围不算困难。 现在那边的将领一?个受伤,一?个命陨,恐怕已乱作一?团,无暇再分兵力来?再追杀他们。 恐怕韩双的僵硬,一?是来?自于自小看着长?大的姜及雨的离去而产生的悲怆,二就?是如今朝廷腐败,闻家的冤屈可洗,却不能再效忠齐主。 “你又这么做?”张乾不禁思考,自己?的骑兵队是否都会有他安排的人,他在肃州到底有多少眼?线。 “兵不厌诈。” 张乾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吹响角笛,将跟他一?起来?的骑兵队集结在一?起,拉动缰绳,将马头调转到崔决的方向:“崔兄,我不宜久留,你们保重。下次见面,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崔决冲他挥了挥手,随意道:“我也是。” 张乾望了一?眼?徐燕芝,只是冲她略一?颔首。 “驾!!” 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张乾带领的军队原路返回。 烟尘还未完全散去,徐燕芝就?跑到崔决面前,问他:“要是他没把我们带回去,袁驾也死?了,崔瞻远会不会,对他不利啊?” 她怎么可能跟他回去?但无论如何,张五郎君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啊! 崔决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心中免不了闷气。 但他的小腿还疼着,需要抓紧时间医治,便决定大度一?点,与她说?: “他不会对张乾如何的,相反,这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崔决冷笑一?声,“崔瞻远定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张乾杀了我。” “那以后真要是在战场上遇到张乾……” “当然是杀了他。”说?罢,他又怕吓着她,“燕娘,战场之上,善心无用。” 旋即,他也十分卑鄙地开始“兵不厌诈”,头微微偏向徐燕芝,用一?种楚楚可怜的口吻道:“我也为你受了伤,你就?不能多怜惜一?下我吗?” 他推开韩双,一?下子将徐燕芝揽入怀,借着自己?受了伤,将下颌置在她颈边,唇贴着她细腻的皮肉,哼笑着。 还是有效果的, 怪不得?那人常用。 …… 此?事之后,齐军首领被重创一?事传开,齐朝境内开始大肆出现如今齐朝式微,龙骧将军身死?的消息,各个藩镇首领均想从中得?利,纷纷有盟结盟,无盟相争,自立为王的更是数不胜数,甚至一?天能听见西边出了一?个轩王,北疆出了一?个昌王的消息。 群雄逐鹿,天下大乱已成?定局,只是目前局势尚未明?朗,暂不可知是谁继天立极。 崔决和徐燕芝离开肃州,南下入蜀,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削藩,成?功在蜀州占有一?席之地后,借着闻家后人的名号反齐,开始大肆招兵买马。 昌德一?年?夏,崔决手握的兵力已经从当初的不到千人达到了两?万人,名为岚龙军。 当日誓师反齐后,崔决与众将领小酌几杯后,他便找了借口离开, 如今他们已经不住在营帐,而是居于蜀州城内一?户二进的宅院内。 确切的说?,是只有徐燕芝住在这里。 因他事务繁忙,多数时间都宿在军营里,有时候几天都见不上面。 今日倒是得?了空闲,能够回来?与他的燕娘相处上一?晚。 为了掩人耳目,宅院并没有挂上牌匾,崔决来?时特意洗濯掉身上的酒气,换了一?身鹤纹锦服,长?发高束,配上一?枚无暇别致的白玉冠,更衬得?他气质出尘,清冷高贵。战场军营中的历练只是加深了他的眉眼?中的深邃锋利,似是一?块玉玦被打磨的更加细腻。 可他刚跨入内院,就?看到地上一?摊血迹,嘴角噙着的淡笑瞬间消失,在炎炎夏日中他竟遍体生凉。 他的意识瞬间被拉回过去,一?个只有他知道的过去—— 在第?三世时,他与燕娘潜光隐耀于山林,一?连五年?,没有任何人找到过他们。 世人早已相传说?崔氏这一?代那个光风霁月的崔家三郎已死?,而崔决也真心放下名利,化?名薛言安心与徐燕芝做一?对平常夫妻。 后来?是有一?日,崔决因为听徐燕芝说?想要回一?趟九牛镇看看阿娘,他们平日里用的上钱财的地方实在不多,这里离九牛镇又遥远,他便拿着当年?从崔府带出来?的银票去镇上兑换银钱。 却没想到,等他回来?,却发现徐燕芝腹部被人用剑刺穿,惨死?在院中。 他从小最不能违抗的便是父命,最信从的也是父命。而崔瞻远对燕娘表面堪称极好,所以,他怀疑过他,甚至挖过崔瞻远的坟,但他从来?没把这笔账算在他身上。 糊涂几世,现在想必,这些都是崔瞻远的手笔。 如今, 难不成?…… 他的呼吸一?滞,慌了神?,抓住迎过来?的下人,清隽的俊脸青筋暴起, “我命你看住了她,你现在又是在作何?!” 他安排在这里的下人,都是武功上乘的侍卫,崔瞻远怎么可能得?手!? “郎君息怒,娘子她、她……” 下人也吓了一?跳,早知道就?不该听徐娘子的,郎君每次来?这里哪一?次不是笑着的,就?因为娘子她在…… “我在杀鸡!” 徐燕芝一?手抓着扑腾着的公鸡,一?边跑了过来?,用公鸡横在二人中间,斥道:“崔决你干嘛呀,你冲别人凶什么啊?” 她手中的公鸡被她抹了一?刀,正扑闪着翅膀做着最后的挣扎,落下来?的羽毛,不少都散落在崔决身上。 这位依旧如同天人般的郎君,手上的力道一?松,长?睫上滑稽地挂着一?支细小的茸毛,正错愕地看着气鼓鼓的徐燕芝。 他重重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腿从未这么软过,“燕娘……” “难不成?我还不能杀鸡了吗?”徐燕芝觉得?他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给?他:“蜀州的人吃的实在太辣,我今日便打算自己?去集市挑选点可心的食材自己?下厨,你能气成?这样?” 下人看着没事,十分有眼?力见的溜走,麻利地去给?二位烧了热水。 “不是,我是以为……”他话到口中,又觉得?晦气,实在没必要让燕娘知道,“罢了。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你要是不爱这里的口味,就?换个庖丁,杀鸡这事交给?别人。” 他几乎是从她手旁夺过这只即将进肚的公鸡,交给?膳房的人, 徐燕芝再三强调:“不要给?我加麻加辣!” 不然她每次都是哭着吃饭! 他无奈地看着她轻笑,命人叫残局打扫干净。 热水也烧得?差不多了,他环住她的腰,俯首于她耳畔,冲她耳边吹着风: “一?身味道,去洗了吧。” 徐燕芝闻到他口中的酒味,还不知道他想要耍什么花样。 “你喝酒了?怪不得?在这里发癫。” 崔决瞧着她,像是在瞧着童年?那只有效的雀鸟,一?点也不为她的骂骂咧咧生气。 他轻而易举地勾着她往浴房走,边说?道:“是,方才是我不好,让我哄哄你,如何?” 浴房早就?被热气蒸腾的烟霏露结,香馥馥的熏香贴心地笼罩在内,如仙境一?般。 崔决反手锁上房门,三下五除二就?将她剥了个一?干二净,推进池中。 她扑腾地从浴池中冒出一?个脑袋,还没等到她再说?什么,一?块红色的长?巾就?覆住了她的双眸,让她陷入绵长?的黑暗中。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崔决一?同进了池中,衣衫未褪,汤池将他一?身华服浸湿,衣衫之下,流畅的线条若隐若现出。 她曾经最爱的清澈深透的月亮,早已落入无间尘世,如今也只向她走来?。 “来?猜猜,我是谁?” 他拢着徐燕芝的蜂腰,修长?的手指描绘着她的娇颜,旋即,灼热的鼻息扫过耳垂,薄唇又从额间慢慢下移,直到贴着她的唇边。 风月旖旎,缱绻无边。 这么久了,二人早已发现,除开情绪波动和受伤引起的转换,还有一?个不用吃苦头的方法来?达成?人格转化?——只要双方愿意,那么他们的意志就?可以切换自如,可惜,两?个人绝不会有任何一?方愿意。 而如今,此?时此?刻,他为了哄人,和一?些藏在骨子里的嫉妒心,可以做一?些让步。 虽然他们都想致对方于死?地,但若燕娘一?直分不清他们,也不是个办法,不是吗? 他应该小小地训练她一?下,她也应该好好地为分辨他们付出一?些努力了。 更何况,另一?人也没用异议。 第78章 雷霆 视线被?剥夺, 其他感知便会不由自主地放大。 她什么都看不见?,如同?在一只失明的雀鸟,无法继续震开双翅。 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 感官上的刺激都足够致命。 她的双手被?捉住, 都引得她浑身一颤。 未几, 从她的手指尖蔓延,随后是手心、手腕。 香胰子? 触感和嗅觉在此?时起了巨大的作用, 徐燕芝明白自己手中?抓住的是香胰子之后, 心中?微定,任由他放肆下去。 香滑的胰子也?从她的手腕开始, 向上攀去。 绕过?小臂, 在肘间打弯, 又顺着?上臂攀登,落在双肩上。 自从她想?开,有时候便会答应崔决的索求, 不过?, 也?都是她自己想?要的时候。 从上辈子开始,她就能感受到自己对?这方面有些兴趣。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更不会因为没了清白就寻死寻活。 如今她也?不需要靠嫁人来改变命运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才更让她发觉出, 惜命和及时行乐才是在乱世的生存准则。 与其日?日?寡欢, 不如坐吃空山。 况且……她和崔决,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找到了一条微妙的线, 而她勾住了这条线的头端, 只要她轻轻勾勾手指, 就能看到这条线被?绷紧,而尾端恰好锁在崔决的脖颈上。 倏地, 肩上的力道一空,不禁让她转过?脑袋,用迷茫的表情代替言语去问他。 “力道不对??” 他见?她表情凝重了许久,以为是自己的力道有问题。 “……还好。” 她其实没想?通崔决让他猜谁,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毕竟这么温柔,也?只有这辈子的他才能做出来吧。 于是,她也?半开玩笑地说:“不是要猜吗?再好好捏捏我?再猜猜。” 崔决不由得微滞,虽然是他亲手将少女的双眸蒙住,肆意打量着?她这块婀娜软玉。 而有那么一瞬间,他却觉得,陷入无端黑暗的是他—— 一如在许多年?前,少女从他身后跳过?来双手捂住他的双眼,在他耳边悄声问出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表哥,你猜我?是谁?” 只不过?那时,他还会气息不稳地将她这双柔荑挥开,呵斥她:“表姑娘,成何体统?” 他不会告诉她,在她偷偷等待他的时候,他也?故意在等她。 “乐意之至。” 他的大掌重新落在她的肩头,手下的动?作更轻,似乎是在抚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崔决恰到好处地按压着?她肩膀和颈后的穴位,逐渐地她向前靠去,将双臂贴在光洁的地面,下巴垫在双臂间。 少女的整片雪背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在蒸腾的热气下,透着?莹润的粉色。 香胰子在她身上打出了不少泡沫,他指尖聚着?泡沫,向下探去,但她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他的指腹在从她的脊椎一路往下,在每一个骨节中?都留下他的力度,直叫徐燕芝全身生出一股叫骨头都软了的酥麻感。 酥麻感从高到低,又化作不可?言状的延绵的痒。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在徐燕芝看不见?的眸子间,蒙上了一层浓郁的玉色。 正当?徐燕芝享受地哼气时,他的手臂突然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整个人从半趴在温热池边的姿势捞了起来,转而倚靠住他。 她早就半阖的眸子在转瞬间睁开,后背贴上他的胸膛,在水流的滋润之下,比任何时候都要贴得紧密。 她的双膝正好卡在他的腿/侧,保持着?一个被?打开的状态。 又因和他身高悬殊,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空气中?,水珠顺着?她的身形滚滚而下,于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浴房中?,闹出不小动?静。 不过?好在,浴房温暖,不至于让她着?凉。 就连那抹红巾也?被?浇了个半透,粘着?她的眼眸不放。 以及,她身后贴着?的一处,要比池水的温度还热。 她不适地扭了下身体,又被?她扣住了腰,拿着?香胰子在她的心口处打着?转。 徐燕芝这时候知道了燥,不过?她在如何红脸,都在这片氤氲的热气中?被?隐去了。 他终是玩腻了那处,又用香胰子自上而下打着?泡沫,慢条斯理?地从她的腹下移动?。 “要洗,便洗干净点。” 说是要洗,他却将手上的香胰子随手丢掉,手指在温水中?荡了几下,一手挤开她柔软的唇,撬开贝齿,深入口中?。 另一只手靠近还躺在水中?的细缝,借着?水流,凿了进去。 这里他熟悉坏了,轻车熟路地可?让她不堪一握的腰肢更软。 偏还要逼着?她问:“能猜出来吗,嗯?” 因被?蒙着?眼睛,触感被?放大十几倍甚至更多,她根本来不及回答崔决的话,便颤着?身体弓起背,偏他还要使坏,又将手指抽出来,将指尖的水尽数抹在她的脸上。 “猜的出……”她像只搁浅的鱼儿般呼吸着?,五指握住他手臂,指甲陷入他皮/肉中?,被?他掉的不上不下,只能求着?他说:“你先给我?个痛快罢……” “你先说,我?是谁?”崔决俯首,张口轻轻咬在她的雪肩上,留下一片鲜明的齿痕。 他引诱她:“答对?了,我?便给你个痛快。” “是、是……” 不就是,这一世的崔决吗? 为什么他要卖那么多关子? 事已至此?,她就遂了他的愿,便说出来吧。 她刚道出口,就感受到握住她腰的手一紧,她正要说:“你弄的很……” 痛。 她话音未落,就感觉到的身子一轻,又种种落下,溅在池水中?发出一声响动?。 徐燕芝自觉自己似乎直接向后被?套了上去,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能感受到身后人的愤怒,化作摆弄他的力道,直让波一次又一次被?击出涟漪。 她几乎被?他叠起,他也?随着?她一齐压下腰,荡在心中?的嗤笑声烧旺了他心中?的怒火,他掐着?她的后颈,在她的一声声急哼中?,吐露道: “我?不是。” 徐燕芝暂且什么都听不出,鼻尖近乎与水面贴着?,在晃动?下将自后荡过?来的涟漪都扰乱了。 “记住现在的我?是谁,我?是那个你怨的,你恨的,也?爱过?的崔决。” 他本以为,多与她玩这个游戏,让她多分辨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或许,也?能从第一世的憎恶中?,慢慢接受她。 而真正听到她猜不出,还乱认成别人时,心中?的妒火一下子就将理?智燃烧殆尽。 什么叫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非就是如此?。 他死死地握住她的腰肢,感受到她无助地颤抖轻颤,踩在他脚背上的那双玉足都蜷缩了起来。 知道她已经到了,心中?更是窝火。 这么容易就到了,是不是在幻想?是别人弄她? 他扣着?手,往她的软肉上拍了几下,“现在,弄你的人是我?!” 徐燕芝的身子还在止不住地抖颤,听到他的话,骤然清醒了大半,随即被?他捏住下巴,扭过?头冲着?他:“你现在再说一遍,我?是谁!” 徐燕芝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意识扬起手,冲着?他, 直接、大力地甩了过?去! “你要是想?保持这样的关系,就别跟我?提前世!” 巴掌产生的脆响一下子贯彻整间浴房,因她还在被?蒙着?眼,不知道自己到底打的是那处,但她自己都手都被?这巴掌打的生疼,估摸着?就算是没打到脸,也?没让崔决好过?。 她忽然就没有那份享受的心了,忙摸上盖住眼睛的巾子,想?要从这个游戏脱身。 布条方被?拽掉,吸了水的布条流出来的水侵入了她的眼眸,让她一下子不适应地再次闭上眼,忙伸手去揉。 而身后的人又开始扣着?她开凿,只不过?一举一动?都染上了怒气。 “为何不跟你提?你不能就这样否定我?!”他如谪仙般的眉宇并?压不住他的愤怒,边动?边说:“我?既然能在这一世回来,我?就能在下一世再找到你!你瞧,你肩上那印子,和你帮我?挡伤的地方像不像?你当?时多爱我?啊。” 他动?作未停,却抚上那片牙印,为的就是提醒她。 “换人,换人!”徐燕芝刚才才到,就被?他又拉着?动?起来,她身体诚实无比,坦诚到没过?一个时辰又到了两次。 在第三次时,徐燕芝才感受到他压着?她又狠狠凿了几下, “别离……” 终于失去了他的桎梏,她软了腿,哑着?嗓子想?从他身旁逃离,又在下一瞬间,被?他拉住,揽着?她的腰,让她正对?着?他坐了上来。 她看到他脸上的殷红未褪,双手环着?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心口。 她听到他说: “燕燕。” “原是,分得清我?啊。” 这让她推着?他脑袋的手一顿,“崔决……?” 他的手指勾掉她眼眶下的泪珠,细细地舔吻上去。 “别哭了。” 他抚上她的发顶,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崔决将她弄哭了,居然又是崔决在哄她。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让她生出有第三个人的错觉。 “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终于趁此?机会,脸上还有被?徐燕芝扇了巴掌的痕迹,甚至于他的手臂上,又被?她抓出几道血痕,“你要相信我?对?你绝无二心。” 他一点也?不生气,反之,油然而生出的喜悦要从他的心中?溢出来。 她要把他们看成不同?的人吗? 徐燕芝愣住。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们明明都是崔决呀。 崔决是坏人,是负了她的负心汉,是让她就那样可?悲的死去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们确实不一样。 她不免头痛欲裂,好似自己也?被?分割成两半似的。 一个叫她相信他,把他们看作不同?的人。 一个叫她不要相信,因为崔决是骗子,他惯会演戏,她可?是被?他骗了一辈子的。 本来她不打算再把崔决装进她心里,可?他为什么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慌忙用“扫兴”来堵住心中?的缺口。 而她的眼神从不会骗人。 崔决见?她眼神落寞,不愿现在逼她。 他可?以等很多年?,等他除掉另外的他,等她接受他。 “燕燕,你有许多时间来慢慢接受,现在,你……”崔决眼波一转,眼中?氲出一层水雾,又将几分无辜送入徐燕芝的耳朵里,“你气不气,要不要打我?,出出气?” “我?、我?打你做什么?”徐燕芝皱着?眉道:“算了,本来……” 就是玩玩。 崔决寻到可?乘之机,眼睛一亮,趁热打铁道:“因为燕燕,我?不得不跟你坦白,我?与他一样,也?想?要你。” 说罢,他也?没等她回答,用手指挖出那些快要漫出来的污浊,抬起她的身子,而自己向后仰,在近乎叫她坐在他脸上,将那处赋予独属于他的抚慰。 “不过?我?愿意让你快活。” 今日?,她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次,又被?挖出来,胡乱散在浴池中?,最后干脆去了池边,她被?弄的迷离惝恍,雷霆雨露,让她体验了个遍,根本不知最后到底是谁留了下来。 第79章 抉择 崔决本是从?白日就来的, 等?他抱着徐燕芝从?浴房出?来,已是傍晚。 徐燕芝被他灌了一碗蜂蜜水,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勉强睁开了一半, 气若游丝地说:“你……” 是谁? 可惜, 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又晕晕沉沉地睡过?去。 崔决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火,帮她绞了发, 坐在?榻前, 他不打算多打扰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她的尾指, 感受着她平缓的呼吸。 只有这时, 他才能蒙骗自己回到了当初他们刚刚互通心意时, 单单只是静静看着对方,丝丝甜蜜便能涌入心间。 只不过?他足够清醒,早已认知到逝去的情谊很难再回来。不过?只要?她还活着, 无论她怎么?想自己, 都无所谓。 他又吩咐下人将?军务文书都搬进她的屋内,点上一盏油灯, 抓紧时间处理起来。 无论战火如?何蔓延,大齐的皇帝也不愿多管, 好似全权交给?了崔瞻远, 只在?皇城中安心等?待展示大捷。 朝政混乱不堪的同时,崔瞻远也已经在?中原招兵买马, 大齐亡国已如?前几世那样成为了定局。 众藩镇的募兵动静也越来越大, 八方风雨下, 长安似乎已经被孤立,只等?待一场雨僝风僽的攻势将?其吞入囊中。 至于陇西…… 崔决手指一顿, 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他离开崔府前,崔家大郎已经和洛氏议亲,事到如?今应已走完礼,陇西节度使和崔瞻远必将?结盟,若陇西遭祸,崔瞻远势必要?分神应对,届时他再起兵,一石二鸟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只不过?,时机要?选对。 倏地,锦衾掀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崔决的长睫一闪,便见到徐燕芝揉着微红的眼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徐燕芝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瞧着窗外的天色,着实已经不算早了。 今日,竟然跟他荒唐了如?此之久…… 屋内唯一的油灯仍在?燃烧,勉强将?她所处的内室照的豁亮。 而在?她不常使用的桌案前,坐着并未束发的崔决。 她见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玄色的薄罗罩衣下敞出?一片白皙的肌骨,由她留下的几道抓痕清晰可见。一片佩玉的宫绦松垮地系在?腰间,在?慵懒随性的同时,又吐露出?几分高位者的凌厉之气。 她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坐了起来,刚想开口,便发觉不对,有什么?凉津津的液体从?暧昧地从?细缝中淌出?来。 而如?今她也只着了一层轻薄的罩衣,脱离了旖旎的氛围,徐燕芝的眼神略有尴尬地躲闪着他的目光,又逢盛夏,她很快被窘的淌出?一层薄汗。 继续坐也不是,躺也不是。 崔决见她面红,放下手中的羊毫,问:“可有不适?” “我?没事……”许是被灌了一碗蜂蜜水,她的嗓音还算不上哑,“你怎么?在?我?这里处理这些?” “怕你醒来不适,便干脆在?这里等?你。” 听他的语气,根本听不出?现在?控制身体的,是哪一个?崔决。 “我?没什么?不适啊,你难道不饿吗?” 意思就是变着法子在?赶客。 崔决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他也自动隐去了徐燕芝语句中潜层意思,“我?也知你醒来会饿,便叫人准备了冷食。” 说罢,他将?下人叫进来,布上一些冷食,其中就包括她白日里要?求的那顿鸡肉。 待到屋内又剩下他们二人时,徐燕芝还是没有动。 她低着头,难耐的挤了挤膝盖,正打算随口诌一个?借口来让他走人,而身边的光亮逐渐变暗,她已然完全被一片阴影笼罩住。 微动的火光将?崔决的身影拉伸的更?长更?远,将?那影子打到雕花的拔步床上。 黑色的阴影弯下腰,一阵衾被翻动之声响起,再起身时,高大的单影又增多了一人。 徐燕芝被她抱起,不适地扭起身子,忸怩地怕被发现,只好挑出?于她来说最致命的问题—— “你是谁?” 直接承认她认不出?,再让他生气得?了。 “崔决。” 这回轮到她来问:“哪一个??” 她感受到周遭的气氛瞬间冰冷,荡了几下小腿正准备翻身,却?见他走到桌前,不容置疑地将?她按在?自己腿上,平静地问她:“之前不还是馋这口吗,都在?院里杀鸡了。” “那是之前,我?现在?不了。”她囫囵灌了一口鹿梨浆,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我?不想跟你一起用膳,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这是不是所谓的,用完我?就扔了?”夏日的寝衣轻透,崔决扶着她的肩膀便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莫名地又想在?她腮上咬上一口。 徐燕芝赶忙点头,打开他的手说:“是啊是啊,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现在?不想了,你就不要?缠着我?了,等?我?哪天心情好会再叫你的。” 话毕,她还扭头去跟他对视,视线带着些得?意洋洋和挑衅:生气了吗?生气就赶紧走,总要?给?她一点私人空间的吧。 崔决并不恼,多好,活蹦乱跳的燕娘。 虽然整个?下午,控制这个?身体的权利被另一个?人夺走了一半,这让他不禁头疼,妒火更?是烧的没完没了。 于是,铆足了力气去折腾她,逐渐地发现,无论是迫于无奈,还是心甘情愿,燕娘确实是在?一点一点地重新接受他……吧? 无论如?何,他觉得?是。 在?不情不愿中他打乱了自己的节奏,结果还是误打误撞地按照了他的计划来进行。 他略一偏头,夺过?她手中的鹿梨浆,问她:“是不是下午让你不爽利了,才动了这么?大火气?” 他知道燕娘一向吃软不吃硬,放软了语调,尽量按照第?一世的自己那般与她说话。 “不好极了,谁知道你是哪个?崔决,分不清楚。” 她挑难听的话说,觉得?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 实际上,她已经可以隐约找到一些分辨他们的方法。 她发觉一个?爱称呼她为“燕娘”,而另一个?喜欢叫她“燕燕”。 按照上一世的说法,估摸叫“燕娘”的,是跟她仇怨颇多的崔决。 不确定,再看看。 崔决的眼神暗了几分,转而掐着她的腰肢,他咬着她耳朵,“是吗?我?看你也叫了不少次我?的名字。” “方才一直想走,不会是这个??” 他垫了垫腿,示意他被润湿的裤腿。 徐燕芝浑身一颤,立刻抬起胳膊去推他的胸膛,“你早就知道!那你还……你滚!不要?脸!” “慌什么?,之前流在?身上的也不少。”他紧扣着她,将?她往自己怀里送,可见他又近乎无辜地说:“不让我?帮你,你自己来?” “那你出?去!” “我?为何要?出?去?” 徐燕芝捂着脸,不知道是羞怯还是崩溃,“我?不想怀孕!” 若一个?女子不愿为一个?男子怀上子嗣,恐叫人怀疑这份感情的纯粹。 ——如?果她对我?有意,真心爱我?,为什么?连孩子都不愿意为我?生?那她想与谁生? 但崔决并不这样认为,他不太需要?孩子,更?不觉得?有了孩子则为天伦之乐。 因为崔瞻远那一代人的恩怨,他们这一代人可谓受到不少折磨。 他们没人担负起父亲或者母亲的责任,生下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用呢? 于他来说,他不愿让燕娘将?本就不多分给?他的心再分不一半给?孩子,孩子只是一个?累赘。 更?何况怀孕实在?辛苦,生产又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他不想叫燕娘受这么?多苦。 “我?的错。”崔决也不再逗弄她,取出?干净的帕子擦拭干净,才道:“怀孕于你来说却?是不是一件好事。” “那,”徐燕芝顿了一声,“你叫膳房煮一碗避子汤吧。” “这倒不用。”崔决持着一碗乳酪,捻起小勺往她口边一送,“早在?你来蜀州水土不服的时候,叫韩双过?来号脉,我?就问过?你的情况。” 徐燕芝一口甜丝丝的乳酪下肚,口腔里全都是甜的,胃中有了实感,情绪比刚才好上许多。 她听他说:“郎中说你的体质不易受孕,所以避子汤什么?的,就免了。” 徐燕芝刚想问他问这些干什么?,崔决又是一句话,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不过?受孕也是概率问题,总归不能放任不管。”他认为自己的语气到位,完全把?燕娘的心稳了下来,干脆又喂上她几口甜食,让她少说几句。 “所以我?让韩双调配了一种男子服用的避子汤,我?喝便好。” 他见徐燕芝敛下眼睫,长如?小扇的羽睫在?双颊上扫下一下片阴影。 崔决不知道徐燕芝在?想什么?,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将?她从?腿上翻弄下来,让她再次踩上他的锦靴,却?也忍不住再去抵着她。 “今日是过?分了些,望你不会再因这件事生我?的气。”他让她的双臂撑在?桌前,压着她的腰腹更?低一层,但他不打算再做什么?,反而俯下身,摩挲着寝衣清爽的料子。 油灯照耀出?两个?人的影子,只不过?,那小巧的身影不再居于他的怀抱,反而赫然扭曲出?其他姿势。 “先别想太多,就当与从?前一样。” 他的语气变得?含糊,讨好着她,亦如?在?假山处,在?马车里那样,让她全身的注意力悬于一处。 油灯燃起的烛火摇曳不止,守在?屋外的下人早已不见踪影。 尤云殢雨中,她终是受不住,无助又恍然地坠入深渊。 未几。 “怎么?弄的?” 徐燕芝双目涣散,还在?恍惚中,突然听见崔决掂着她的软处在?问。 她来不及解释如?输泻跳蹙一般的水流,只觉得?莫名其妙,这还能是怎么?弄的,这不就是被你弄的? “怎么?弄才能,这般?” 等?等?,不是在?问她?! 徐燕芝也顾不得?害臊了,直接转过?头问他:“又换了?!” 崔决并未回答她,心中的妒火微起,面上却?带着一份极为赤诚的探究,他稍稍低头凑到方才被咬出?印子的后颈,又急匆匆地想要?做些什么?。 来证明,来也表现。 要?比其他人更?好。 在?中途又叫了几次水,他们才餍足地停止,草草地躺在?拔步床上,徐燕芝几乎一沾着枕头,就陷入梦中。 …… 徐燕芝从?那日荒唐过?后,有好一阵子没再见面。 战事四?起,崔决投身于中原愈演愈烈的战事中,他本来在?这方面就有了极高的天赋,用兵如?神,妙算神机。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几个?藩镇相继被收入囊中,于此之外,崔瞻远也做掉几城太守,收纳了几处城池,彻底宣布反齐。 齐哀帝知道此事之后,立刻下诏书公布天下,又封了几个?将?军去捉拿反贼,福宁也是趁着这时从?乱作一团的宫中逃脱,拿着崔昭的玉牌,打算前往蜀州投奔她表哥。 不料快到城门,却?被温宁宴拦住。 福宁本就是一人出?逃,若被温宁宴知道她去投靠崔决,虽说她是公主,也脱不了反贼的帽子,那样母亲便再也没有能离开皇宫的可能性了。 不过?,温宁宴好像并没有要?拦住她的意思。 “你怕什么?,我?就是个?看乐子的。”温宁宴骑着马,依旧威风,“好歹我?也为宁太贵妃做过?事,不会把?你带回去的。” “可你父亲——” 温京兆可是出?卖了母亲! “我?说,那也算反噬吧。”温宁宴调笑道:“本来她就是想扶持我?爹做这些事,” “我?不许你说我?母亲,你根本不懂我?母亲想要?什么?!”福宁骑着马,干脆离他近些,准备给?他一刀。 温宁宴眼疾手快,反手扣住福宁的手,借着她的力道一抬,将?刀刃逼向她的脖颈。 “福宁,你别以为我?说不把?你带回去,就可以让你在?这里随意骂我?。”温宁宴瞬间变了一副嘴脸,说道:“福宁,我?见你和我?是一类人,我?才帮你这个?忙的。” 就算亲生父亲死了也不会伤心难过?,不就是一类人吗? “说句不吉利的。大齐现在?什么?样,谁能不知道,只是有一些忠腐在?自己骗自己罢了。”温宁恒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好像大齐的生死于他来说实在?无所谓,“崔瞻远那老贼不一定会留下我?家。但你要?投靠的人可说不定,就算之前他差点想揍死我?,可是我?和那个?徐燕芝挺熟的,你要?去的话帮我?带个?话,要?是真是他成功了,说不定会卖我?一个?人情。” 他将?她的手放下,轻轻推了她一把?,与她隔开距离:“我?只是帮你打出?城的掩护,其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时至夏末,福宁穿过?一路风雨,来到蜀州境内。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如?何才能见到崔决。 有崔决的庇护,徐燕芝不一定在?明,但他一定。 第80章 庞青 藩镇割据, 国运不济,昌德一年秋,又逢干旱, 举国上下多地颗粒无收。 行军打仗需要的兵粮直接被削减去一半, 好在崔决三世为人, 对这场大旱,早有准备。他?命留在蜀州的谋士祭祀求雨, 开仓施粥, 稳定民心。而在前线势如破竹,逐一攻破各路藩镇, 又招降纳叛, 结识天下豪杰, 很快,便控制住了关中?局势,将崔瞻远带领的齐军打的节节败退。 就在崔决想活捉他?这位养父时, 崔瞻远还是快他?一步卸甲而逃, 只不过他?已矢尽兵穷,掀不起风浪, 只是不知逃向何?处。 他?已宣布反齐,尽数将崔府的人都接到了陇西, 而陇西那边的探子?, 并没侦查到他?的消息。 若不在陇西,中?原那么大, 要找到他?恐怕难于登天。 当探子?的羽信送到崔决手?上时, 他?正于营帐内, 沉下眼,聚精会神地看着铺在矮几上的锦囊——那是周蒙从崔府帮他?带出来的东西。 一直以来, 他?都将他?妥善带在身边,不过他?从未打开它?,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会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锦囊。 锦囊十分干净,并未因为久居军营而染上半点风沙,足以见得主人的重视与?爱惜。 他?眼含眷恋,虔诚地低首,吻住锦囊柔软的布料。 这是……第二十四次。 他?心中?涌上一丝暖意,驱散了孤身于军营中?的寂寥。 “咳。”有人掀开营帐,立于门口许久,才犹豫地出口,“郎君方才不是叫我来么?” 这是崔决身边的谋士之一,从蜀州开始就一直跟在他?左右,平日崔决待人温和,不仅没有上下级之分,也?并未让他?们称呼其他?,只叫他?为郎君。 只不过,郎君这又是在做什么? 平日里只见过郎君雷厉风行地讨论战术兵法,以为是跟对了明?主。 殊不知,看着风光霁月的郎君,原来私下里也?有……不为人知的嗜好。 崔决并未露出半点尴尬,一如往常般请他?坐下。 谋士心底摇了摇头,想道,他?是把郎君看的太完美才会这样,是个人都有不同的嗜好。 他?看到那羽信,表情肃然?: “目前中?原还有一处未被控制,若是那崔瞻远逃到了那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是指鲁州?” “正是。” 对于鲁州,崔决可没什么好印象,鲁州经历的一切,似乎已经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走向。况且,现?在鲁州局势并未稳固,又很容易被临镇包围。若他?是崔瞻远,并不打算将目光投放在鲁州。 不过,如今这种局势,他?或许…… 谋士见他?又陷入沉思,不敢打扰,可又等了一刻钟,发?现?崔决还未从沉思中?脱出,忍不住又问了句:“郎君,郎君?您是不是最近歇息不好,不然?今日便先歇息,在下翌日一早再来打扰。” “不用。”崔决将矮几上的锦囊重新收好,提笔写下一封信,又插上一根鸡羽,交予谋士,神秘道:“你再拿这封信给他?,务必要快。” “他?,您是指……”谋士怀疑道:“您真的信任他?吗?他?之前不是崔瞻远的人,若是他?背叛您怎么办?” 崔决慢条斯理地剪了灯芯,在营帐完全暗下来的一瞬间,他?清冽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旁人的手?中?。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记住,你在归于我麾下之前,是为蜀州太守出谋划策的。” 谋士才觉得自己?多嘴了,立马低下头,说?道:“郎君放心,我定会尽快去办。” …… 天下大旱,蜀州开仓施粥,徐燕芝自然?也?不能?干坐在家里。 她在幼时也?曾过过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虽然?祈雨之事,她帮不上什么忙,每日施粥之事,她定要亲力亲为。 听闻城中?施粥,涌入城中?的灾民越来越多,每日施粥都要排上长?队,可僧多粥少,大多数时候队伍将将排到一半,就已经被告知粥已经完了。 众人只能?哀声哉道地饿着肚子?回去,可一来二去,这份便化成了不满。 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蜀州城中?留有一部分闻家军,是守护蜀州城最后?的本钱,侧将只能?先命人关了城门,不再放人进来。妥善安置城中?百姓,再命临城效仿,开仓施粥 可灾民往来也?需要力气,许多人饿着肚子?支撑不到临城,一时间满地饿殍,也?曾繁华鼎盛的疆土如今满目疮痍。 可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小雨,气候肉眼可见地不再那么干燥了。 徐燕芝在上辈子?听说?这场大旱时,还在长?安城中?,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崔府中?过着令人艳羡的日子?,只觉得天干物?燥,并未亲身经历过这一切。 她只记得,在不久的将来,长?安城中?连续下了几夜的雨,水位上涨,紧接着各地也?纷纷下起雨来,这场大旱才渐渐过去。 那么前几天下的那场雨,是不是已经在说?明?,干旱快要过去了呢? 她抹了把额间的薄汗,利索地乘上一碗粥,递给正排队的灾民。 那人连谢也?不谢就直接抱着粥跑了,徐燕芝并不生气,本来她在这里帮忙,并不是为了几句被恭维的虚荣,灾民光是走到这里,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更何?况要让他?们多说?几句。 她这样想着,却突见一个蓬头垢面地男子?闯入了队伍中?,拿着手?中?的破碗就要往粥盆里伸。 “你做什么!”比徐燕芝反应更快的,是身后?的灾民,他?们是不多谢旁人,可好不容易排到的粥,突然?被别人抢了,这不得跟他?拼命? “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排的队伍,你抢什么抢!” “你知不知道要排队!”徐燕芝身旁的小厮,也?就是崔决分派给她的侍卫,将他?拦住推向一边,“若不排队,大家一拥而上,踩死几个算几个,到时候吃也?吃不上,命还丢了!” 谁知,小厮这么一拦一推,那人就躺倒在地,软着双腿半天起不来。 “我没用力推……”小厮指着地上的人说?道:“娘子?,他?是个残废……” 徐燕芝看向那人的双腿,不免心下一惊,破烂的衣裳下,那双腿赫然?扭曲着,不知道到底是在用脚掌还是脚踝走来的。 她皱了下眉,训斥她的小厮:“你下次别那么凶了,下不为例。” 不过,徐燕芝觉得她的小厮说?话虽然?难听,但道理是在,又温声叫人接替她手?中?的活,将小厮拉到一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小声地说?:“去把那个人领到别的地方去,再私下去给那人乘碗粥吧,看着怪可怜的。” 地上的那人这才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浑身抽搐一下,近乎弹跳起来,指着徐燕芝,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你什么你,你一边去,我们娘子?心地善良才决定给你分碗粥,你不要得寸进尺!”小厮本想继续驱赶他?,但又想到徐燕芝下的命令,说?道:“你去那边坐着去,一会就给你送粥过来。” “等一下。”徐燕芝虽然?被他?突然?发?作的模样吓了一跳,但那声音也?让她情不自禁地觉得分外?耳熟,她许久没听过了,但…… 这声音,她绝对曾经听过许多次。 思至此,徐燕芝打算上前,一探究竟。 小厮拦住徐燕芝,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靠近这种人:“娘子?小心。” “你护在我身后?,我去瞧瞧。”她知道这样靠近这样的人是冒险的,不过有她的护卫在,应当出不了大事。 她也?没靠的太紧,距离他?三步之远停了下来,弯下腰去看这人的模样。 只见这人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盖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脸也?十分黝黑,黑中?透着高粱一般的红色,着实让人分辨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但徐燕芝还是分得出来的,这人不是旁人,竟然?就是崔决曾经的贴身小厮,庞青! 她只知道他?犯了错被崔决赶出崔府,后?面还被她在长?安城外?碰见,再后?来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现?在竟然?在蜀州城看到了他?,他?这腿是怎么回事?怕是被人打断了,又重新长?好,只不过已经不能?像曾经一样行走。 “你——!!”庞青还在尖叫着,不过,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吃粥,填饱肚子?为上,并不关心这边的状况,“徐燕芝!!” “你果然?是庞青……”徐燕芝离他?越近,越能?问道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这不禁让她和她的随行小厮一起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庞青!你说?的是谁,你是谁?”庞青好像已经疯了,疯狂摆着头否认着,又忽然?有片刻的清醒,又开始指着她叫:“徐燕芝徐燕芝,你害死我了!” “我害你?”徐燕芝觉得他?莫名其妙:“我怎么害你,且不说?很可能?是你给崔决报信,你从崔决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吧?” 听到崔决,庞青的脸色变得惊恐,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崔决的名字:“崔决,崔决,崔决也?害我!都怪你们!” 徐燕芝:“难道不是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说?起我来了!” 要是他?还是崔府中?的那个庞青,她现?在恨不得一脚蹬上去,可惜他?现?在太臭太脏,她连碰都不想碰。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嫌恶,徐燕芝故意捏着鼻子?,说?道:“你这人从以前就是这样喜欢把事情怪在别人的身上,总想在崔决身边讨些好处,原来觉得你只是嘴巴贱罢了,怎么现?在还越来越精通此道了!” 她的小厮本来,“娘子?,你果真认识他??” 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他?们娘子?之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不尽认识还有仇呢,你看他?还冲我呲牙呢,挑衅我!”徐燕芝方才的温善模样一瞬间化作了齑粉,泼辣无比,指使着她身旁的人道:“你去给他?两拳!” 小厮看到徐燕芝都毛都快炸起来了,连忙宽慰道:“不过娘子?,你也?别跟这种人置气,别气着自己?……” “什么有仇没仇?我的粥呢,我要喝粥!”他?又变成了精神错乱的模样,呲牙裂嘴地大笑着。 “不行,你先让我再喝一碗!”他?端着自己?的破碗,仿佛里面有米粥一样,胡乱地喝着,“好饱好饱!” 徐燕芝只觉得他?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就算是给他?一点银钱,他?也?不能?有何?作为了。 罢了,到底她还是心地善良的,你说?人都成这样了,再揍他?一顿有什么用呢?现?在城中?什么情况他?们都清楚,把人打死后?也?要他?们这帮人来收尸。她还是打算好人做到底,吩咐身旁的小厮给他?承上几碗粥,再把身上洗干净,然?后?放他?离开。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第81章 突变 徐燕芝吩咐完了这些人, 叹了一口气,她能最后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之后庞青的生活, 再如何也跟她无关了。 “是, 都?听娘子?的。” 虽然小?厮打心底也瞧不上这个叫庞青的疯子?, 但毕竟他们娘子?吩咐了,这事就必须办好。 他屏住呼吸, 正要接近这个疯子?时, 庞青突然向?前一跳,抓住徐燕芝的胳膊, 喊道:“你跟我一起走, 三郎君要见你, 他要见你的!” “你放开我们娘子?!”小?厮见状,立刻上来抓住庞青的手腕,扭到一边, 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堪比杀猪一样?的嚎叫, 这下其他排着队的灾民再如何因为体虚而视而不见的空洞目光,似乎在此时变成了一片瞳海, 齐刷刷地?扫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你们不给我吃的, 就要把我杀了!”庞青一会疯一会脑袋又好似开了光一样?, 知道怎么做才,“怪不得城中饿肚子?的人越来越少?, 是不是都?叫你们给杀了!你们谎称要救济我们, 其实就是想做样?子?收拢民心!” “你闭嘴, 你这个时候嘴巴还挺利索!”如果不是他现在实在太臭了,徐燕芝高低都?要冲他脸上来一拳。 可?经过他这么一嚎, 不远处的灾民的声?音越来越大,嘈嘈杂杂地?传入徐燕芝的耳中: “说不定真是这样?,他们表面?上说是施粥,但每次都?发一点点粥,昨日跟我睡在一起的弟兄,因为这几天?都?没领到粥,活活饿死了!” “他们还把城门关了,好些人都?进不来呢,非要把他们赶去临城,好多都?在路上饿死了!” “不会我们之后也要被他们饿死吧,这样?就不会有灾民了,是吧?那上头说不定还会说他们治灾有功,大大奖赏呢!” “这不就是拿我们的命换赏吗!呸!” 灾民的数量众多,经过庞青这样?一闹,势必会越传越远,不仅仅是蜀州城中的他们有损,更对远在前线的崔决不利。 不行,蜀州城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让一个庞青毁了? 徐燕芝忙道:“好了庞青,别干嚎了,你也不嫌嗓子?疼。我知了,随你去见三郎君就是了。” 她又给了小?厮一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让其他人留在这里安抚灾民,他陪着娘子?去处理掉这个麻烦。 徐燕芝命小?厮将?庞青待到城中的酒楼中,因为今年的干旱,酒楼的生意?十分萧条,店内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掌柜,正皱着眉头敲着算盘。 见到有人来了,立马提了精神,笑眯眯地?迎上去,“几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安排一个客房,再烧几桶热水。”徐燕芝知道庞青现在的状况可?不是什么店都?能接的,索性?从荷包中掏出一两碎银,递给掌柜。 将?近半个月没开张的酒楼一下子?有了这般豪横的客人,就算她是要洗一个乞丐,就算是抓只猪来洗,他都?百般个乐意?! 他年轻的面?庞生生笑出几个夸张的皱褶,点头哈腰地?将?庞青请上二楼。 徐燕芝收回视线,就听到身旁的人说:“我还以为娘子?你想……” 小?厮抬起手掌,在自?己的脖颈上横了一下。 “不是,我也不是这种随便要人命的人吧……” 小?厮悻悻道:“是,娘子?心善。” 她勾勾唇角,没再说什么,只是嫌弃地?嗅了嗅自?己衣袖,想着快点解决这事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没过一会,那掌柜的便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那位客官,可?不好照顾……”掌柜的无奈地?搓了搓手,赔着笑:“若是弄坏了客房内的物什是小?,可?见他行动不便,若是溺死在桶中,就……” 徐燕芝叹了口气,对着跟来的小?厮说道:“你去跟着他吧,防止他发疯砸坏东西,也不要让他死了,这事办完我给你加工钱。” 小?厮一听加钱,本来垮下来的脸瞬间变成了笑,点头说:“娘子?你放心吧,我定让安安生生地?出来!” 一楼只剩下徐燕芝和掌柜的两个人,他干笑一声?,跟徐燕芝客套了几句,便表示要去后堂一趟。 他前脚刚走,又看到一个黑影从大门窜了进来。 “徐娘子?,我找到你了!”那人一袭灰袍,脸上脏扑扑的,身上的气味也十分“耐人寻味”,不过比起庞青,还算是个健全的人。 又来? 难不成是看到她帮了庞青,想效仿? “我是宁……”那灰头土脸的娘子?嗓子?干哑,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忙扯开前襟,扯出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牌。 徐燕芝看到那块玉牌,心下一惊,攒住她的手腕拉她到店内最深处的位置坐下。 “你是谁?” “……福宁。”她稍稍整理了下她的衣裳,咬着嘴唇,将?自?己极为不齿的经历说出口:“我刚刚在施粥的队伍中看到你了,我听到有个人叫你的名?字……” 徐燕芝只见过崔昭,并未见过福宁,她更不清楚为何福宁好好的长安不待,为何要到蜀州城里,听她的意?思,恐怕都?已经放下自?尊,和灾民为伍。 “我从长安逃到蜀州,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来到蜀州城里打听表哥的消息,却听闻他并不在城中,我也找不见你……一连在城中四处碰运气。今日才、才……” 说着,她的腹中一响,吃痛地?揉了揉:“我是母亲过来让我给你带话的,你能不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先给我点吃的,让我吃饱再与你说?” 要说曾经贵为公主?的福宁性?格开朗,甚至有些跋扈,但这几个月的流浪才真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人间疾苦,再顾不得什么颜面?。 “好说!”徐燕芝冲着后堂喊了一句,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的掌柜一听要加菜,眼睛都?开始放光,“您等好,我让后厨给你做!” 徐燕芝又拿出一两银子?,塞到掌柜的手中,说:“麻烦您再去城中的衣铺买几件适合她穿的衣裳,剩余的钱你拿去便好,以及,再开间客房,烧几桶水。” 掌柜死死地?攒住银两,点头哈腰道:“是、是!您等着,马上就去!” 等菜布好,徐燕芝边听福宁的讲述,边不自?觉地?也跟着她吃了起来。 这菜实在做得不算好吃,可?福宁的故事已经完全将?她吸引了去,必须要就这饭才能将?她的话语全部消化。 如果把她阿娘和阿爹,崔瞻远和闻佑褚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看,那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恨不得一口气听完,可?是这件事砸在她头上,就好似没有那么 她一面?觉得造化弄人,一面?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你说的,确实为真?” “千真万确,母亲命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们,就是为了把这事告诉你们。”福宁用手背抹着嘴角,徐燕芝赶忙为她斟上一杯茶,一杯茶水下肚,她才压下浮在喉管中的饭食,说:“她说这是你娘亲口与她说的,她帮她守了这个秘密太多年,如今也该公之于?众了。” 她和崔决,不是兄妹。甚至可?能连表亲都?算不上。 徐燕芝已经等不及想要回宅内给崔决写一封信了。 “徐娘子?,母亲在幼时卷入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纷争,才被崔瞻远那贼人送入宫中,”福宁知道母亲叫她逃出来,并不是单纯为了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而是为了交换,让崔决给她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蜀州城内名?不见经传的酒楼中,冲着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徐娘子?,若是有朝一日,表哥真能回到长安,恳请他准许母亲出宫吧。” “你先起来。”徐燕芝放下竹箸,拉着她的胳膊,才发现福宁现在是如此瘦弱,“你母亲救我多次,你还千里迢迢来到蜀州,我怎会不帮你们完成心愿?福宁,你先上客房洗漱一番,之后便住在我的宅子?里,今后不会再受苦了。” 福宁感激地?点点头,也不再忸怩,她饿坏了,把剩下的饭菜全部扫光,才上了二楼客房。 阿娘的事情已经逐渐明了,她又将?福宁告诉她的事回忆了一遍,面?中带着讽刺的笑。 她之前的想法?是对的,无论是崔瞻远,还是闻佑褚,都?没能入阿娘的眼。 这样?一来,阿娘总被梦中魇着……也能解释的通的。 掌柜的去给福宁送去了衣裳,徐燕芝又等了一会,便觉得奇怪,虽说庞青都?发臭了,但也澡也洗的出乎寻常的久了,更何况中途一次水都?没添过,也不见自?己的小?厮回来。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便提着裙子?上了楼,她叫了好几声?小?厮的名?字,也不见回应。 正当她犹豫是否要进那间客房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中传出。 “娘子?……” 这,不就是自?己的小?厮吗?! 慌忙之下,她顺手拿起手边的小?陶瓶当作武器,推门而入:“发生了何事?!” 却见房内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出庞青在何处, 只听一阵水声?响起,她扬起手,准备冲那个方向?挥过去时,就感受到后颈猛地?一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陶瓶摔在地?上,化作碎片。 雾气渐渐散去,浴桶中的庞青奋力挣扎起来,他手中持着一把染血的匕首,看着方才陷入了一场苦战。 浴桶旁边,还躺着一具尸体,那便是崔决分给徐燕芝的护卫。 自?然,在这间小?小?的客房中,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 那人扫开雾气,站在徐燕芝身旁,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怀中,捏着捏她的脸颊,面?上出现一抹病态的笑容。 崔瞻远:“你做的很好。” “多谢家主?夸赞。”庞青从好不容易从浴桶中爬了出来,像是落水狗一般,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地?上。 “我方在蜀州城看到她,我就想到此计,在这里给家主?发了信号。” 她身边的那几个小?厮一看就会武,必须支开。 如今留下一个,他便接着这几桶热水散发出的蒸气,让那小?厮放松警惕,再趁他辨不出方向?时,一刀捅向?他。 可?惜这人确实武力颇高,他虽然受着伤,但依旧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颈,不是崔瞻远及时出现,庞青恐怕要命送于?此。 “家主?,小?的一想到这对狗男女,比我这一路上受到的折磨都?难受,家主?定要让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啊!!” “家主?,不过,您说的赏钱……”他谄媚地?笑着,冲崔瞻远搓着手指,“咱们说好的,小?的一路来到这里也很辛苦,而且我还得攒钱治腿,都?怪……” “好了,我知了。”崔瞻远不等他说完,就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庞青的头顶。 “我会帮你完成遗愿的。” …… 待到徐燕芝醒来时,看到震动不停的车顶,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后颈的阵痛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事。 她被什么人打晕了…… “你醒了?” 崔瞻远的声?音瞬间让她完全清醒过来,她撑着双臂从榻上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品着酒的崔瞻远。 他吃了不少?败仗,看着最起码苍老?了十岁。 “崔瞻远,是你!你和庞青——”徐燕芝当机立断,不管不顾地?想从马车中跳下去,可?她刚跑两步,就被崔瞻远拦住推到了地?上。 “你跳下去,不死即残,”他冷哼一声?,满身酒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已经出了蜀州城,到处都?是灾民,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对你做什么……是上了你,还是吃了你?” “崔决他,他已经在追查你了,你若不尽快放了我……” 不知为何,崔瞻远如今的模样?,让她突然想到了逃出崔家那晚,在崔智房中看到的那双靴子?。 “你说的是我那养子??” “他如今被困鲁州,安能救你?”崔瞻远负着手走过来,表情森冷,捏着她的下颌,残忍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你们马上就可?以相遇了。” 第82章 悬崖 崔决被俘于鲁州, 鲁州节度使?虽不急于杀他,用来逼供的酷刑却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毫不手下留情。 只用了不到半日, 崔决的身?上便已血肉模糊。 鲁州节度使?想着?崔瞻远的要求, 还是?要给崔决留下一条命, 便让人将他用一席破旧的草席卷起,扔进?地牢中。 他撑着?双臂, 缓缓从草席中脱身?, 倚着?墙轻轻喘息。 每一个动?作,都足以牵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发痛苦, 不一会儿, 顺着?手臂趟下来, 一直流到手腕处,染红了身?下的干草。 而那手腕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瘫软无力地撑着?地, 刀刃留下来的伤口分明骇人, 应是?遭了什么非人对待。 地牢中腐烂的秽物混合着?翻涌上来的阵阵潮气在他鼻下肆意窜动?,从松垮的衣襟中掉出来一个材质尚佳的锦囊。 鲜润的血液染红了锦囊, 终于让崔决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悠扬的声音钻入耳中, 崔决昂首, 目光向着?前方扫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蝉衣的僧人正盘坐在他不远处,他以手化掌比在胸前, 在崔决看向他时, 冲他行?礼, “阿弥陀佛。” 他坐在那里,如一尊超俗的佛像, 与腥臭与死亡格格不入。 “贫僧法号慧蕴。” 明明说的是?“又见面了”,却先是?向崔决报上姓名。 崔决嘴角一扯,满口的血腥味让他不愿再说下去,可在此时,他必须要跟人说说话,免得真的睡过去。 “慧蕴大师,也逃不开命运吗?” 崔决确实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叫慧蕴的和尚。 他只不过是?在今生,第一次见他。 早在第一世时,他受困于鲁州城时,就见过一次慧蕴。 听慧蕴所言,他从西域求得真法,后奔走?于中原,于乱世中为生灵祈福,来到鲁州境内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人打上了妖僧的称号,也被抓到鲁州城中,和当时的自己关押在一起。 不过,他第二世和第三世,没有和鲁州有再多的牵扯,直到今世,才算见过他第二次。 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和徐燕芝,也有人步入轮回。 “生死自有定数,我不急于求生,也不急于求死。我若选择了另一条路,恐怕就不能再见到施主了。”这尊佛像只是?笑了笑,“我倒是?好奇,施主用命数换来的种种,待到施主回去后,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你?是?想……”崔决话说到一半,却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鲜血顺着?薄唇留下,似是?一节即将萎靡的清枝,“证明自己是?对的吗?” “施主现在身?负重伤,还是?不要动?气为妙。”慧蕴苍薄的眼神扫过崔决身?上的伤口,“贫僧只是?觉得,生死有命,施主逆天而行?,并不是?一种妙事。” 崔决缓缓闭上眼,表现出一种明显的抗拒,不想再听这秃驴再多说别的。 慧蕴见崔决如此,并不恼,只是?笑道: “看来施主这次又是?一种不同的心境了。” 慧蕴从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出意外,他还是?跟第一世一样,被几名官兵拉了出去,说是?午时就在要城中问斩。 翌日。 崔决倚靠在爬满青苔的墙边,就连睁开眼,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升高,应是?因感染而引起的发热。 倏地,由两名鲁州军打开牢房的锁链,粗鲁地将打坐中的慧蕴拉起,吵吵嚷嚷道:“你?个妖僧,都快死了还在这里念叨什么,跟我们走?!” 崔决同时被链条撞击之声所吵醒,眼神定定地看着?被拖走?的慧蕴,只见他面带微笑,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并不打算轮回而改变自己的名字,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惜…… 崔决的视线冰冷,看着?其中一名高大鲁州军突然?出手,将另一名鲁州军打倒在地,又拔出佩刀,刺入他的胸膛。 他将慧蕴推到一边,重新回到关有崔决的牢房前,解开牢锁。 “还能走?吗?” 而崔决如早已预料一般,扯出一丝苍白又病态的笑容:“来的很准时,张兄。” 张乾走?到崔决面前,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从锦囊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到崔决口中,皱着?眉头说:“他们下手太重了。” “若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崔决吞下药丸,又被他扶起,重重地咳了几声,问他:“鲁州节度使?呢?” “被俘。”张乾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崔瞻远会在今日于他在城外汇合?”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不过我已经按照你?的安排,不大动?干戈将鲁州军一举围剿,只在城外设了埋伏。” 崔瞻远十分狡猾,不是?崔决亲自当饵,崔瞻远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 而不用他们的兵来换鲁州军,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要抓到崔瞻远,他必须要下点血本。 至于因救他而无意中救下的那个和尚,崔决也没想再去管他。 但当他一瘸一拐地从慧蕴身?边走?过时,便听到了慧蕴的一声叹息。 “罪过,罪过。” “施主请留步。” 慧蕴站在血泊中,蝉衣上却是?那倒地不起的人身?上溅出来的血。 又似邪魅的妖惑,又似无欲的神佛。 不过,是?妖也好,是?佛也罢,都不能阻止他。 若这个慧蕴想要做什么,崔决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地从他身?上踏过去。 只听他说:“万事有因有果?,施主在扭转命数时,也无意中改变了我的命运。” 固执的和尚。 崔决心里想,若是?再多嘴一句,就杀了他。 “施主若是?执意如此,那么贫僧再送施主一句话吧,有因有果?,有始有终,施主曾用自己的命数换得的东西,唯死,方破。” 他微微颔首,算是?对慧蕴的一个回应。 张乾身?上的盔甲被他开裂的伤口染红了一片,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还能走??” “尚可。” 扯到的伤口依旧会狰狞地裂开更大的口子?,只不过此时吞下的药丸起了,他全身?已经被麻痹地失去了大半的知觉。 “你?的手废了几只?” “一只,右手手筋被挑了。可以恢复七成,不会成为残废,如果?有燕娘的照顾,估摸可以恢复八成以上。”崔决咬着?牙,薄唇毫无血色,他颇有经验地开口,似乎打算在这个严肃紧迫的时刻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韩双是?否在外面?让他帮我先简单处理下伤口,捉崔瞻远,我必须在。” …… 徐燕芝在崔瞻远的马车上一连待了几日,才从蜀州赶到鲁州境内。 幸好这几日,崔瞻远好似有其他打算,并未对她做什么。 不然?的话,自裁这事,她做得出来。 她被他关在了马车里,独自一人出去了。 不多时,徐燕芝听到车外升起阵阵短兵相?接的声音,东砍西斫之下,她所处的马车也不能幸免于难,在她第八次试图打开车门时,一枚弓箭射了进?来,差点将她整个肩胛骨射穿。 徐燕芝惊叫一声,再不敢靠近车门,只敢站在车中央,拿着?一些看着?厚实的物什将自己围住,避免可能受到的伤害。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感觉到了马车的行?动?,车轮滚滚,她整个人被带着?往前一倾,额头磕在地面,肿起了一个小包。 徐燕芝又一次感受到她在肃州逃命时,因为马车的颠簸被震得反胃,她身?形一歪,在差点压在那根射进?来的箭时,车门登时被打开,被崔瞻远提着?胳膊拽了出来,险些摔倒了地上。 “你?!”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塞下一颗药丸,脖颈前横上一把弯刀。 她不敢再动?一丝,生怕刀剑无眼,划破了她的喉咙。 崔瞻远扯着?她来到一处悬崖前,悬崖上呼啸的风,如同冷刃一般拍打在她脸上,黄裙翩飞,扬起汹涌的浪。 “你?们都别过来,让崔决一个人过来!”崔瞻远掐着?徐燕芝的后颈,刀架在前面,对着?一众弯弓持剑的士兵威胁道:“不然?我就让她死,你?知道,我做得到!” 此时此刻,徐燕芝才知道崔决就在不远处,他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劲装,却是?被人搀扶着?。 她看的不真切,只觉得他面色发青,浑身?颤抖不止,呼啸的山风,似乎也要将他吹到一般。 他……受伤了? 崔瞻远狞笑着?:“你?也莫再做无谓的挣扎,若崔决拿你?换我的命,也别来找我,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他在说话时,徐燕芝的心却猛地一颤,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中散发出来,又纠到一处,从微颤的唇齿中发出:“是?你?……?” ——‘徐娘子?莫再做无谓的挣扎,下去之后,也别来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旨行?事。’ “什么是?我?” 这如出一辙的口吻,让她几乎在一刹那,就对上了曾经那个在将她从后宫中掠走?,从城墙上推下去的那个黑衣人! 当时,世人都认为尊为“太上皇”的崔瞻远已经“驾鹤西去”,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他假死而归,劫持了她! 是?他杀了她! “为、”她的话刚开口,却又全数吞进?腹中。 还能是?为什么? 在这一世,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清楚吗? 因为他嫉妒,他憎恶。 他把她看作徐蕊的替身?,却又是?闻佑褚的儿子?,夺了他的位置,又夺了“他的女人”! “崔瞻远,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我让你?一个人过来,听到没有!”他冲崔决吼道:“让他们放下兵器,你?也放下兵器,独自过来,拿你?换她!” 崔决给了身?边侧将一个眼神,举起手掌,示意让身?后的弓兵放下长弓,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走?到离他们十步之遥的地方。 崔瞻远:“我说!都放下武器!!!包括你?的!!!” 崔决的长发被崖风吹的扬起,解开自己的佩剑,置在地上,表情冷然?:“放了她,我会给你?一条生路,给崔家一条生路。” “你?闭嘴!你?以为我能信你??你?是?个连你?亲妹妹都可以玷污的疯子?!”崔瞻远疯狂地吼着?,那声音震耳欲聋,让她陷入一阵又一阵的耳鸣,“你?和徐燕芝,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逆天无道,禽兽不如,就算把控了中关,此消息传出,不怕天下人耻笑?” “崔瞻远,你?认为,我和崔决,是?亲兄妹?”徐燕芝被他勒住脖子?,忍着?痛,飞速扫了一眼架在脖颈前的刀,看着?他因为激动?而让刀刃离远了些,赶忙回道:“你?真可悲……” “你?岂能不是?闻佑褚的女儿?”崔瞻远的手掌却将她勒的更紧,歇斯底里地质问着?:“若不是?你?跟徐蕊长得一模一样,我就会在见到你?的第一面,一刀一刀地将你?凌迟!” 徐燕芝被崔瞻远吓得打了个寒颤,不过,她依旧鼓起勇气呛声,努力转移崔瞻远的注意力,给崔决他们提供机会:“我自然?不是?闻佑褚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徐承彬的亲生女儿!” “徐承彬?”崔瞻远大吃一惊,似乎又觉得可笑,慌忙地否认:“徐承彬?那个闻佑褚的侍卫?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配……他只是?一个侍卫……何?况,闻佑褚不可能让这件事发生……” 她感受到了他的动?摇,一边将福宁告诉她的事复述出来,一边等待着?崔决那边的号令。 “崔瞻远,你?其实和闻佑褚没什么区别……你?们自负又可笑,都自以为我阿娘心悦你?们,而你?们两个一个心思缜密,一个阴险狡诈,又出身?名门,她哪敢得罪任何?一个!跟你?们说的那些话,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她真正喜欢的人,就是?我阿爹!” 徐蕊当年喜欢的人,就是?有过一次护花之缘的徐承彬,当年,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大人误以为这个远道而来的卑贱表姑娘喜欢他,从而对她百般刁难,一边看不起她,一边又被她的美?貌吸引。 徐蕊为了见到徐承彬,迫于无奈,只得周旋在闻佑褚和崔瞻远之间。 自然?,她也自食恶果?,闻佑褚爱而不得,将她囚禁于安国公府,被崔瞻远救了出来之后,又被他威胁,后得到崔昭的帮助,终于逃出生天,直到阿爹的意外去世。 这才让她们母女二人的行?踪逐渐暴露出来,让崔瞻远找上了门。 而这桩惨剧,正不断地延续给了他们这一代?。 就算离开了长安,徐蕊也噩梦缠身?,半夜突然?惊醒,将徐燕芝认错成他们,好几次差点要了徐燕芝的命。 崔瞻远与闻佑褚为了一个他们认为极为卑劣的女人大打出手,不共戴天,崔瞻远更胜一筹,用计让闻家满门抄斩,还收养了他的儿子?,只为一解心头之恨。 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的福宁,为了将她母亲从宫中救出,成为灾民颠沛流离,不远千里来到蜀州。 荒唐又糊涂。 “不、不可能!”崔瞻远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那个侍卫能给她什么,把她待到那种地方生活!让她生生病死!” “怎么不可能?若她真爱闻佑褚,为什么拼死要从他身?边逃出来?若她爱你?,为什么要在你?将她从安国公府救出来的时候,为何?不安心留在崔府?” “那是?因为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有了闻佑褚的孩子?!” “那是?假的!我阿娘骗你?的,你?不会真信了吧?信到现在?”徐燕芝的脸色涨红,已经被他掐的快要窒息,她猛地咳嗽几声, “可惜闻佑褚到死都不知道,她假装怀孕骗了你?,让你?被妒火吞噬,让你?设计污蔑安国公府,最后她和她的心上人跑了!” 徐蕊将这些事,悉数告诉了崔昭,而作为她的手帕交的崔昭,愿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那时的崔昭怎会知道,这个秘密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你?——”崔瞻远满脸悲怆,眼神躲闪,不过多时,他的面上就浮现出一丝冷笑,“哪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一定都是?你?编的,这种话我编的太多,就连皇上都信我,你?难不成真以为能骗过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怎么能用徐蕊的脸,骗我呢?”他病的严重,又将刀刃横在她的脖前,“我还是?杀了你?吧,不能让你?用徐蕊的脸说出这种话,我的表妹,是?不会骗她的表哥呢,她跟你?不一样——” 正当刀刃贴在徐燕芝的皮肉上时,一把从极远处射过来的长箭蓦地出现在她身?侧,崔瞻远眼疾手快,弯刀一把劈开了长箭,大笑道:“崔决,你?是?不是?疯了,我就让她真死——” 他的弯刀离开徐燕芝的那一刻,崔决抬起手臂,从护手中射出一枚银色的暗器,从徐燕芝的长发中穿过,直直地射中崔瞻远的喉咙。 崔决身?形也如一把着?银光的宝剑,薄唇紧抿,满目阴鸷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崔……决……”因为暗器带毒,崔瞻远乌黑的鲜血一下子?从喉管中爆出,他手中的弯刀落在地上,发出瘆人的脆响。 徐燕芝见状,急忙挣脱开他的束缚,就在她抬步向着?崔决的方向跑去时,崔瞻远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向旁边一推, “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将你?们……” 徐燕芝脚步不稳,踩上了几块松动?的石块…… 跌了下去。 明明是?转瞬间发生的事,就好似过了有一万年,久到徐燕芝赶紧自己在跌入悬崖之前,就看到崔决冲她奔来。 好熟悉。 好似,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看到过。 她站在城墙之上,被人推了下去,有人奔她而来。 “徐燕芝——!!!” …… 长剑嵌入峭壁之中,一路带着?火花,发出令人胆寒发竖的声音。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徐燕芝在跌下不久,就被人紧紧抱住,脸颊磕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里本来是?温暖的,此时却被草药和血气所覆盖。 她抬眸时,看到崔决一脸痛苦,还算得上康健的手握着?剑柄,而另一只断手,则在奋力环住她的腰,让她不再向下坠落。 崔决仿佛已经感觉到他的身?体被撕裂了,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此时源源不断地渗出新鲜的血,就算是?深红色的衣袍,也掩盖不住他浑身?的血腥味。 “崔决!”徐燕芝不敢轻举妄动?,她的心怦怦直跳,眼泪也夺眶而出,“我们还能不能……” 她微微昂首,希望又变成了绝望,他们离悬崖,已经有好一段距离了,根本不可能再爬上去。 更何?况,崔决受的伤很严重。 他握住剑柄的那只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脱力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我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崔决喘着?粗气,黑如漆墨的长发与她的纠缠在一起,盖住了她面上的神色。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了。 这种危急时刻,他居然?在想,要是?他在能有一只手拨开这碍事的头发就好了。 她在为他哭吗? 她终于能为他哭了吗? 要说一切有因有果?,从一个他只稍稍放在眼中的表姑娘,到他追寻了四生而愿用生命交换的人。 “如果?我放手,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他想尽量笑的不那么难看,可还是?失败了,“你?怕不怕?” 他自认为清醒,却愚昧糊涂,自认为机关算尽,却又被崔瞻远摆了一道。 若让他再死一回,他定心甘情愿。 但他不愿让他的燕娘再受苦。 他明明已经算好了这么多。 但,他为什么这辈子?又没有救到徐燕芝呢? “我当然?怕啊……不过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崔决你?再坚持一下,这次我来想办法……”她这么说着?,脑袋里却一团浆糊,她自知这已经是?他们自我安慰的话,用不了多久,甚至恐怕是?下一瞬,他们就要粉身?碎骨了。 等等。 崔决突然?灵光一闪。 若每一世都是?如此,若每一世都无法破局…… 倘若是?因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呢? 他轻轻地嗤笑一声,没料到今生还要再听一次那秃驴的话。 “今日,我也体会到了燕娘所体会到的恐惧。” 在他准备松手时,残留的理智让他恍惚了一下,想要试图再握紧剑柄,可惜他失败了。 血液慢慢地从他身?体里流失,甚至,已经开始顺着?衣袍,滴落在无边的山崖中。 “不过这一次,有我在你?身?边,燕娘可以将这份恐惧全数交予我。” 他在松手时,将她紧紧地护在怀中,明明是?在她耳边呢喃,那低沉的声音却如此缥缈、遥远,恍若隔世: “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第83章 吾爱 陡峭的山崖上, 劲风凌冽,吹的崖边人衣袍烈烈。 残阳越过他的肩膀,将影子无限拉长。 终是有人快跑着上前, 向其汇报:“将军, 此地顽石众多, 实在太过陡峭,前几日的一场大雨, 将另一头的路被阻绝了, 恐怕要再等?几天清了路面才能继续找。” 已经死去多时的崔瞻远就倒在他身旁,半干的血液粘黏在了他的战靴上, 那张肃穆却不失英俊的脸庞紧绷着, 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半晌后, 张乾转身冲着身后众人高声?喊道:“如?今逆贼已死,主上生死不明。然主上之志不可?断,我?持主上令牌在此, 今后便由我?张乾接继其位, 当?号令各军继续完成反齐大业。若有违令、不服者,杀无赦!” …… 崔决的眼力极好, 在松开?手的那一刻,就看?到离他们的位置不远处有一棵长在峭壁上的枯松, 如?果他奋力一搏, 或许还能在那棵枯松上停留片刻,再借此找到更合适的落地点。 说不定还有会生还的希望。 他自嘲一笑?, 连抽动嘴角的动作都是令他撕心裂肺的。 虽说了要与徐燕芝一起死。 可?他们都舍不得, 舍不得徐燕芝死。 只不过他如?今这般惨破, 断不敢再许诺。 生怕又负了她。 他只能费尽全力去拼这丝难以?捉摸的希望,好在, 他得以?成功落在枯松上,再带着徐燕芝滚进一旁的山洞,可?也终究支撑不住地晕死过去。 “接下来就交给你吧。” 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一个人。 逼仄的山洞中,冷泉幽幽。 弯月冷清,施舍出一抹幽凉的清光,洒在洞口,正好在青年?如?月一般的长指上。 只见那修长的五指微动,不多时,便以?掌撑地,挣扎地坐了起来。 可?这约莫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以?山壁为支撑点,胸口快速起伏,冷汗不止。 那身劲装已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灰尘泥土凝结在身上,额前落下几缕滚了灰的碎发,原本清俊的面孔毫无血色,如?珠玉蒙尘,薄唇惨淡干涩,狼狈非常。 张乾喂给他的药丸已经过了时辰,浑身上下的伤口让他感到全身如?有火在烧。 他只稍稍定了下神,便以?手撑在地上,不顾右手手筋断裂的疼痛,拖着伤体,来到徐燕芝身边,双眸沉沉地望着她。 她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大块肿胀的淤青,另一处破开?了一个口子,血液已经干涸了。 约莫是落在山洞里时磕到了脑袋。 崔决心下猛地一颤,忙拿出那件藏在衣襟里的锦囊,从中取出一方?素帕,为她擦拭伤口,其上的兰花已经被染成一片红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这是她在今生,唯一送给他的礼物。 他一直珍藏于身。 在崔决接收到的记忆中,徐燕芝也曾没?少?送上辈子的他礼物,可?这是她这辈子,唯一送给他的东西。 在他拒绝了她二十三次后,收到的。 虽然那会还不是他控制自己的身体,也能看?出她神态中的敷衍。 但无论如?何?,这方?素帕,可?以?让他的妒火减弱一些。 “燕燕,你还好吗?” 崔决手掌贴上她的额头,与他的滚烫不同,徐燕芝的额头寒凉如?冰。 只是一些磕碰的皮外伤,怎么会失温? 他继而又探了她的鼻息,已经弱到分不出身旁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怎会…… 明明已经将崔瞻远杀了,明明已经抓住了希望,为什么还是…… 为什么燕燕非死不可?? 不,她没?有死,也不会死。 死不会破局,只会让一切重头再来。 “燕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说罢,他就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身上的伤口带来的不仅仅是外在的疼痛,崔决的额头滚烫,意识已然模糊起来,而身旁的少?女却越来越冰…… “我?们去看?郎中,你很?快就会好的。” “燕燕,你不要睡……” 昏昏默默中,徐燕芝感受到的,是熟悉又温柔的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游离轻拭。 她这是怎么了…… 她想起来,可?是好似哪里都使不上力气,不如?,就这样睡下去好了…… “燕娘,该起了。” 崔决!! 对,她被崔瞻远推了下去,然后崔决救了她,后来他也支撑不住了,要跟她一起死! 无比谙熟的声?音,一下子将她的意识从迷蒙中拉起,她也几乎是弹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 抓着身旁人,还未来得及抽回去的手指,有很?多话想说。 你的伤还好吗? 是不是我?们已经脱险了? 还是…… “我?、” 我?们已经死了? 她情绪激动,却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第三个字。 崔决略一蹙眉,手背贴上她的额间,手背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 “今日是怎么了,怕我??” 她这才发现,崔决头带和田玉冠,里着一身身着一身玄色薄氅,袖口与领口都选用金线做勾边,衣服自然是被下人拿去熏过的,侵染着甘松和罗的气息,举止投足间,无不展露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而她所处的位置,是一张梅花细雕拔步床,而室内温和,点燃的熏香随着半开?的窗户,飘到外处。 不对劲。 就算他们生还,也不可?能忽然住在这种地方?,况且,崔决受了很?严重的伤,可?他却看?着无恙。 她环顾四周,忽然知道这里是哪处了。 在上辈子的时候,崔决等?人随着崔瞻远行军打仗,途径襄阳时,他们在这里小?住了半年?。 方?才崔决碰到她的触感不似作假,她这是又回到了上辈子? 难不成,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梦? 不可?名?状的感觉密密绵绵地挤进心尖,徐燕芝摇了摇头,恍然道:“不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 “被魇着了?”崔决揽过徐燕芝的肩膀,使她的脑袋抵在他的肩骨处,手掌轻轻地划过她的发顶,指尖插入她的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弄着,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轻而易举地驱散她心中大部分的不安。 “梦中的都是反着的,既然被你叫醒了,就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啦。”徐燕芝很?乖巧地躺在他腿上,调整地一下身形,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虽说如?此,若你有什么不适,切记要及时与我?说。”崔决浅笑?了一声?,眼中漾出喜色,“还有一事,要与你分享。” 不知怎的,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感,再次涌了上来。 “我?要去鲁州一趟。” “你、你不能去!”她转过身,环着他的腰,好似这样就能把他留下来。 “鲁州不是还没?打下来,你去实在太危险了……我?不让你走!” 她说着,就落了泪。 “放心,父亲已经跟鲁州太守通过信,那处极好摆平,不出一个月,我?便可?以?回来。”虽然每一次出征,怀中的小?人总会百般阻挠,但这次,崔决竟然也生出一种不安感。 恐怕,是她哭的太凶,太可?怜了吧。 “等?我?回来。我?便再次秉明父亲娶你一事。” 他也在心底做了打算。 这次鲁州谈判,父亲曾许诺过他,有朝一日推翻齐朝,便给予他太子之位,可?他毕竟不是长子,也对权势之巅并无兴趣。 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父亲高兴,得到父亲的认可?。 但对比于太子之位,他更想要与心上人成亲,让徐燕芝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就算他不要这个位置,依旧可?以?辅佐父皇和兄长。 太子之位和燕娘的名?分,二者孰高孰低,自不用说。 他想着,父亲应该能欣然点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非要逼你现在……”徐燕芝想说:“只是鲁州太过危险,你去了之后……恐怕一切都会改变……” 可?她开?口,居然说的是:“我?只是太……太高兴了。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不受控制的声?音,让徐燕芝明白。 原来,这才是梦。 她不知为何?,处于上一世的梦中,无法醒来。 “在崔府时,我?本与父亲商议过此事。可?突发的战事却将此事耽搁了。”崔决耐心地与他解释:“父亲的意思是等?战争平息再议此事,不然的话,于你无益。” 她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若是他,那么她年?纪轻轻要守寡了。 他不愿看?她为他披麻,也不愿看?她再嫁他人。 “你不会出什么事的!如?今战况趋近已经平稳,再过不了多久就就会天下太平啦!”徐燕芝下床穿着罗袜,转身过来,将手背在身后,微微低首,调皮地在他的唇瓣上小?啄一口。 正当?崔决要加深这个吻时,有人敲门: “三郎君,家主叫您去他屋中商议鲁州一事。” 崔决扣着她的乌发回吻,故意挑起她身上的渴,却又不帮她解渴,良久才回,声?音喑哑。 “知晓了。” 说罢,整理了一下他微乱的衣衫,款步离开?她的屋子。 别去,别去! 你去了一切都会变的! 崔决!! 徐燕芝想出声?,想阻止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背后环住他: “表哥,近日天气都好,等?你得空,能陪我?出去逛逛吗?” 如?同每一场离别,都会留有一个让人等?待的理由。 徐燕芝的眼中忽然像被蒙上一层看?不见的风雪,竟让她失明了片刻。 甫一睁眼,却不是满地杂草与干涸的血液令她心生畏惧,而是满天的血气与腐烂的尸臭,让她的脾胃翻腾不止。 她没?来过这里,却深深明白这里是何?处。 鲁州城中地牢。 崔决当?年?被俘鲁州城,就于这里在鬼门关中走了一遭。 狱卒来来往往,将被打的血肉模糊的犯人拖了进来,又将死在地牢中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徐燕芝很?快便找到了崔决。 在他被崔氏遗弃时,徐燕芝觉得她像一条被人丢弃的狗。 可?现在的他连野狗都不如?,脸上的血沾上了不少?干枯的草枝,右手的挑断了手筋,恐怕再也写不出令人拍案叫绝的苍秀字体。 徐燕芝觉得,崔决今日受的伤,就已经够令她胆战心惊了,谁能想到,上辈子的伤势,更让她凝噎。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半阖着眼靠着墙壁,那双眼失焦无力,不是偶尔眨一下,徐燕芝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好在,在这段梦境中,她就像一抹游魂——没?错,就跟她当?年?死去时一样,可?以?穿过一切阻碍。 她穿过牢门,坐在崔决身旁,陪他一起等?待天明。 可?能是她方?才将全数注意力投向崔决,等?到她坐下来时,才看?到崔决的对面不远处,竟然坐着一个不似凡尘物的僧人。 那僧人看?着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可?令徐燕芝不解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还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施主,您不该来此。” 徐燕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在跟崔决说吗? 可?崔决并未回答他,是太疼了吗? 没?被回应的僧人并未再问,似乎是在默默等?待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崔决并不会再说任何?话时,他开?口了。 那声?音就像是用沙子在他喉咙撵过一般嘶哑,听得徐燕芝一惊。 “本不该是这般局面……兵草断源,侦查使接连失踪,军队中出现叛徒……”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他只是不解,困惑,排除一切可?能性的原因,就是没?怀疑过他的父兄。 她知道,崔瞻远派崔决去鲁州,实则断了他的兵粮供给,还私下联合鲁州节度使将其困于鲁州城,就是为了让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死掉,而他,根本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阿弥陀佛,施主原来还活着。” 崔决无视了他话中带着的刺,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睡过去,开?始慢慢地与他搭话。 “我?与一个人有过约定,还要带她出去逛逛襄阳。”他竟然咳出一大口鲜血,缓了好一会,他才说道:“还要娶她。” “施主,你我?有缘,贫僧便想帮你个忙。”那僧人手指赚着他的佛珠,幽幽说道。 “你都自身难保,何?来帮我??” 跟崔决无视了他话中的讽刺一样,僧人也无视了他的:“且问施主,愿不愿意用你接下来的命数来回到你的心上人身边。” 崔决此时的笑?声?也变得干哑,他的眼神并未有半刻明亮,只是因为他再无他法,只能孤注一掷。 “我?自当?愿意。” 那僧人又道:“虽说是帮施主,但我?还是要与施主说明,或许,在不久之后施主这场死劫就会有变数。只不过世事难料,施主回去不一定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或许对于施主来说,最?好的结局是死在这,就算如?此,施主也愿意回去吗?” “我?自然是要回去……” 见她。 他后来的话没?在说出来,便昏死过去。 而之后便真的应了那位僧人的话,在他昏死后不到两日,陇西节度使突然出兵向鲁州发难,不过一旬便破鲁州。 崔决也被陇西洛氏救出,养了接近三个月的伤,在他终于能下地时,洛氏一族找上门来,与崔决商讨接下里的事。 “洛节度使如?此看?中在下,崔某……定当?竭力而为。” 他们看?中崔决的能力,愿助崔决一臂之力。 只不过,他们要的是天下二分,要的是二圣临朝。 崔决此时人在陇西孤立无援,若不答应,后果可?想而知。 他写下求娶的婚书,与洛氏嫡女定下婚约,被洛氏一族送回襄阳。 又一阵风雪入眼,徐燕芝看?到了回到襄阳的崔决,也是从那时起,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变得阴晴不定,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更让她担惊受怕。 他不再提,只不过在徐燕芝偶尔提起的时候,他只是笑?笑?,便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但那时她还在宽慰自己,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的手都断了,表舅父见他如?此,也收回了他的储君之位,他肯定心里接受不了,这时候她还用婚事来逼他,不合适。 而现在,在这个梦境中,她好像也和崔决共感,知道他所想的一切。 而崔决何?不随时在麻痹自己,他背弃了诺言,做了不齿之事。 随着关中被完全平定,崔氏一族重入长安,斩杀暴君,崔瞻远登基为帝。 封崔氏长子为储君,他与崔琅各为王。 本来是这样,若没?有鲁州之行,他或许早已和徐燕芝成亲,可?如?今…… 偶尔,他也会逃避,他想,他们要的是皇后之位,他如?今只是在借他们的势回到襄阳。 等?到他们发现自己其实是个酒囊饭袋,应该就会把目标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而徐燕芝也终于在这个梦境中,得以?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闭门不见任何?人时,做了什么。 除了请来各路名?医来治疗他的手腕,就是日复一日的练剑。 或许跟他本人的爱好一样,无趣的紧。 不过,每当?他愁眉不展时,便会用锐利物体来刺伤自己,借此来保持冷静和清醒。 这是她上辈子,从来未见过的他的模样。 原来,在这一世就有这样的恶习。 后来,崔瞻远不知为何?松了口,收了他的兵,让崔决洛阳封地去。 这事徐燕芝也知道,并且也知道,他刚要启程的前一晚,拿着新?练得字准备让徐燕芝过目时,崔瞻远忽然改了口,不让徐燕芝跟着他一起走。 崔决放下了笔,提起了剑。 “燕娘一直以?来喜欢长安,去汴州怕是会让她回忆起伤心事,还是罢了。”御书房中,崔瞻远合上奏折,说道:“怎么,你还要砍杀朕不成?” “可?父皇,崔琅他与燕娘,并未良配。”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娶她?可?别忘了,你已经和洛氏有了婚约。”他将奏折扔到桌案上,冷哼一声?:“朕是怕燕娘伤心,才没?将此事告诉她,她既然和你没?有婚约,你又以?什么理由带她走?表兄妹?还是让她继续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也别做的太过分了,崔决。” 徐燕芝感到吃惊,因为这些事情,她根本不知道! 崔决自然想拒绝,他想反抗,可?是他自己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若是违约,势必失利。 这样更无法保护徐燕芝。 崔决敛下表情,称是:“父皇说的,我?知晓了,即日起我?便起身去洛阳,长安之事不再过问。” 而崔决确实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寻到徐燕芝,二话不说将其捆到马车里一并带走,却在出城时遭遇埋伏。 长兄不想放过崔决,崔决的名?声?太旺,甚至于他坐上了太子位,百姓依旧对崔决呼声?最?高。 他和崔琅一拍即合,在崔决离开?长安之前,将其杀之。 崔决对他二人的心思早就心知肚明,在城外设有几百精兵,将长兄和崔琅用乱箭射死。 当?时,徐燕芝帮他瞒下了这个秘密,他便用流兵复仇一事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因为亲子的死亡,崔瞻远终是“哀思过度”,“一病不起”后,将传国玉玺交给了崔决。 翌年?,崔瞻远含恨而终,崔决登上帝位,改国号为“燕”。 接下来的事,徐燕芝也清楚了,他称帝后,洛氏便要要求崔决兑现当?年?的承诺,燕朝刚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若此时出现了言而无信、忘恩负义的君王,百姓何?意,而中原那些不安分的因素必定会借机造势,扰乱朝/政。 崔决知道,失去了权利的自己,定无法保护徐燕芝。 他知道,他从鲁州城中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负了徐燕芝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崔瞻远是假死,为了报复崔决而在他大婚之夜将她推下城墙。 他,不伤心。 他不能伤心。 他要表现的毫不在乎。 等?着他们暴露出可?憎的嘴脸。 他以?为自己需要权势才能保护她,真是可?笑?至极。 什么万民安康,什么建功立业,都变成了虚无幻影。 他要查清真相,要让所有嘲笑?她的人付出代价,就算杀了所有人也在所不辞。 何?为开?国之初而不能容一女子? 宫中看?似平静,暗处却已经刀光血影。 借着崔智与王氏的奸情将她除掉,重新?培养朝臣平了陇西,灭了洛氏。 朝臣虽不敢言,却也摇头叹气,民间传言,这乱世刚平,又出现了一个暴君。 他跪在那座孤坟前,满身戾气,用双手挖着已经凝结成块的土堆。 他面上一凉,终于在做完这些一切的时候,放声?大哭起来。 崔决的眼泪夺眶而出,滚于土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坑洼。 他却在这几滴水珠之间,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原来,我?的面目也极其可?憎。” 没?了徐燕芝,他终于放任自己活成了一个怪物。 但他并没?有停下,只是没?日没?夜地挖着,徐燕芝站在坟前,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他的手指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泥土混着血一起带着心脏不止地疼痛。 连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在某一刻, 他得以?看?到森森白骨,为她虔诚地献上一个吻。 “燕娘,我?来与你合葬了。” 在崔决倒下的同一时刻,又是一阵呼啸的风雪挡住了她的双眸。 在这个梦境中,她看?到了他的茫然若迷,他的不知所措。 万事有因有果,在他的反复抗拒,机关算尽之下,反而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他甚至没?有想通,为何?他只是想保护一个女子,却要弑父杀兄,逼着他向上而行。 不过,徐燕芝猜测,他定是明白了,那僧人跟他说的话,背后的含义。 或许,他死于鲁州,真的是于他而言最?好的结局。 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是阿爹,还是崔决,皆是什么都不愿让她知道,在想让她单纯、快乐的过一辈子。 再入目,便是雪山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她忽然能动了。 在这片雪山中看?不见崔决,这不禁让她加快步伐,干脆跑了起来。 雪实在太厚,她不知道在哪一步出现了问题,被一个石头绊住了脚,摔到在雪地里。 脸立刻被脸迈进雪里。 不疼,却让她想哭。 “崔决!” “崔决!!” 她昂首向天,泪水将她脸上的雪花化开?,敷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若是从前,她定会觉得有趣,而现在,她只想大喊。 冲着这高山中的树木,生物,以?及洋洋洒洒飘散的雪大喊。 “崔决!!!” “你在哪!!!” “哭什么?” 男人清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正巧巧传入她耳中。 徐燕芝的脸上还淌着两行清泪,歪着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款步向她走来,皂靴在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 “崔、崔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看?他穿着则是山崖之上的那身劲装,她赶忙站起身,扑进他怀里,“你在这里!我?在找你!我?们是死了吗?” 他的身子很?暖。 不应该是……死了。 崔决不语,掐着她的腰,对上她的视线,笑?道:“我?们去看?看?日出吧。” “日出?”徐燕芝不知道崔决想要干什么,被他牵着手,她也回以?相应的力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了好多问题:“我?们这里在哪?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为什么要看?日出啊?” 她希望崔决能回答她一个。 “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惜,他未能回答她一个。 只是将她带到了山顶,找了个木墩扫掉积雪,坐了下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有关第一世的梦,在你我?的视觉中,好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述着自己的所见所闻,“我?不该……” “莫要出声?,先看?日出。”崔决的手掌抚过她的发顶,轻声?劝导。 “嗯嗯,好。”徐燕芝吸了吸鼻子,主动地伸手环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膀处,等?待日光降临。 星辉渐渐隐没?,天地一线处出现意思微弱的青色,熹微的晨光由远及近,照耀到皑皑的积雪上,闪烁出碎玉一般的幻光。 初晓的日辉也照在崔决的身上,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照的更为瓷白,他没?有受任何?伤,清清白白,干净如?她初见般。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头已经升起,将他整个人照的一晃,是要消失一般。 徐燕芝的心猛地一跳,手中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连忙与他搭话:“崔、表哥,你还好吗?” 崔决伸手戳了戳徐燕芝的脸颊,笑?道:“燕娘,你难不成忘了我?受了伤?怎么可?能还好?” “那我?们不能一直在雪山上啊,日出看?完了,咱们不能耽搁太久了,我?没?受什么伤的,我?去找郎中,定能医好你!”徐燕芝站了起来,拉着崔决的胳膊想让他一起走,自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走才能走的出去雪山。 “不急。”崔决顺手将徐燕芝揽入怀中,“你不如?亲我?一下,或许我?能快些好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徐燕芝的唇就覆了上来,舌尖轻轻地在他唇瓣上舔舐,似是最?温善的小?兽。 一个不带情玉的,最?普通的吻。 终于,他将她拉开?,她舍不得似的又追过去,这才将这个普通的吻,带入了另一个旋涡。 到头来,不知道是谁在追着谁吻,崔决撬开?她的丹唇,从中着采撷她的芬香,又卷走了她脸上的泪。 “这样会好些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样是最?好的。”崔决指腹抹开?她脸颊上的晶亮,也站了起来,拉着徐燕芝的手往山下走。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的艰难,只不过雪天路滑,崔决受了伤,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妙。 “等?到你伤好了,我?们就……就、我?跟你走,你带我?去哪里都行!” “这可?不行,你不能跟我?走。” “为什么?”徐燕芝握着他的手一僵,居然有一种握不住他的脱力感。 她突然又不想让她回答,用尽全身力气去握他的手,“你别回答我?!求你别回答……” 她又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这里虽然是雪山,但是一点都不冷,我?还觉得是春天呢。” 崔决叹了口气,终是将她的梦境打碎:“因为这些都是假的啊,燕娘。” 若唯死才能破局,那便一起死。 可?他舍不得她死。 那便用他的命,换她的。 “回去吧,你该醒了。” 明明用了这么大力气去抓住她,她却依旧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 “表哥!等?等?!” 她再次试图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只感觉到他离她如?此遥远。 “你难道就不想听我?跟你道歉,说我?原谅你了,说我?想嫁给你吗?!” “你要是想听你就别走,你回来!!” “燕娘,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名?字的意思是天大地大任我?游。” 眼前的男人好似变回了初见的模样,他光风霁月,宛如?谪仙,跟旁人都不一样,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 “唯愿吾爱且歌且行,不枉此生。” 只不过,今后他再不能相随。 望她,好好地去爱另一个人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 徐燕芝从梦中惊醒,泪水与汗水从脸颊上淌下,沾湿了她的发梢。 但她无暇顾及其他,忙掀开?被褥,发现崔决就躺在一旁,双目紧闭,拧紧的眉,紧抿的唇,绷直的下颌,无一不露出痛苦之色。 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平稳,他还在。 或许,他们确实是在某一刻总有种心有灵犀的预兆——正当?这时,崔决似有所感,似剑一般的黑眉舒展开?,睫羽微动,缓缓睁开?眼。 热已经退下,只不过脸色依旧惨白。 “表哥……” 徐燕芝舒了一口气,脱力地躺了下去,尽量缩成一团,不想触碰到他的伤口。 “太好了。” 崔决身形一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她从不会叫他表哥。 第84章 结局 徐燕芝虽不?知她与?崔决现在?身在?何处, 但见着崔决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应没存着什么害人的心思。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 看着昏暗, 直到鸦青色的天, 泛起一层鱼白时,沉重的眼皮才控制不?住地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悄然传进一番争吵声。 “都说了不?让你去?救那两个人, 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了,你还拿钱救不?相干的人!” “可是, 阿爹, 我看那两个人的衣裳……虽然叫不?出料子, 但感觉是顶好的,要是我们?真的救了什么贵人,那不?是就有钱了吗?” 少女也?不?甘示弱, 在?她的解释下, 还伴随着捣药的咚咚声。 “你真糊涂啊,在?这?乱世哪有什么贵人, 若是这?人是被人追杀到此,不?是也?给我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是阿爹, 他们?不?是从山顶上下来的, 唯一进村的路咱们?不?是炸了山,给堵住了吗?”捣药声停止, 又是一阵不?算悦耳的研磨声, “再说了, 阿爹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怎个今个就不?说大道理了?” “那是之前我听行僧说的,我都是随口?一说, 哪知道你听进去?了。” “可当?时……那位郎君浑身是血,还跪下求我们?来救那位娘子,我……我是有多铁石心肠才能说得出拒绝?”少女边说着,视线边转移到房中,“阿爹,你莫说了……啊,娘子,你怎么起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能看见徐燕芝脸色苍白,素手扶着檀色的木门,每走一步全?身都在?打颤。 她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披着一张薄旧的褥子,走到院中便已是拼尽全?力。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可惜我与?他二人目前身无长物,二位可等接应我们?的人找到我们?,届时多少银钱都使得!”说着,徐燕芝就要跪下,又被那制药的少女揽着胳膊抬起,“娘子,我们?苗族不?行你们?汉族人的繁礼,你不?必如此!” 苗族少女身上繁杂的佩饰勾到了她的长发,叮叮当?当?的如银铃一般作?响。 “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那都是开?玩笑的!我阿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就是想借机说我几句,这?不?还是给你们?采药回来了?” 年长的男人看到自家女儿将徐燕芝扶到院中的小木凳中坐下,“你之前种了一种蛊毒,可叫人于梦中屏气,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多数人不?知道这?种蛊毒,便以?为人是真的死了就草草下葬了,跟活埋没什么两样呢!” 男人他将受新采来的草药处理干净,就见女儿熟络地跟徐燕芝说话,他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是不?是遭人迫害?不?然的话哪里能受这?么重的伤,还被人下了如此阴毒之蛊。若你不?说,这?里便容不?得二位。” 防人之心不?可无,救人是小事,但如果真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招来杀身之祸,就是得不?偿失了。 徐燕芝也?知男人的顾虑,便将他们?二人的事与?他讲述了一番,不?过省略掉了大部分,着重告诉他们?仇人已死,叫他们?不?要太过担心会有什么人摧毁这?片净土。 “郎君放心,今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想到梦中种种,又是一阵重重的叹息,“不?会再发生了。” 徐燕芝所受的伤,多数都是皮外?伤,与?这?两位苗族人说话时的虚弱,也?是因为惊吓和解毒后的气血不?足,多养几日就已经?可以?正常下地。 可崔决不?一样,他本来伤势就重,按理说,从鲁州地牢出来后,他本不?应该参与?围剿之事。摔下山崖后,全?身上下更是没一块好皮。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借着盘旋在?峭壁山崖上的乱枝,才将徐燕芝带到有炊烟升起的地方。 若不?是这?父女俩医术了得,现在?恐怕尸体都发臭了。 如今崔决已经?得到妥善的救治,只不?过从那晚醒来之后,徐燕芝便再没见着他有意识清明的时候。 在?崔决的伤势完全?好转之前,徐燕芝在?这?里住了下来,除开?平日帮他们?一起采药研磨之外?,还要帮那名叫阿丽的苗族少女写信。 听她说,她阿娘是汉族女子,从五年前去?江陵寻亲之后便消失了,那会阿丽还小,不?想中原的汉人都在?打仗,阿爹才把?山道炸毁,不?放外?头的人进来,也?不?让她偷偷出去?。 可她十分想念阿娘,又不?能放任阿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又不?通汉字,想请徐燕芝代写下来,到时候他们?离开?了,希望他们?能把?这?些思念寄到江陵去?,问问阿娘还会不?会回来,就算不?回来了,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当?然,比起救命之恩,这?恐怕只是一件举手投足的小事。 今日,阿丽一边复述自己想跟阿娘说的话,又让徐燕芝删删减减,不?一会就浪费了三张纸。 徐燕芝看着满是黑墨的黄纸,心中一酸,不?由得落下几滴眼泪。 “徐娘子,你怎么哭了?!”阿丽慌了神,随意指着一张黄纸就说:“要不?就这?张了,我不?让你多写了!” “我没有不?愿写的意思,”徐燕芝将那几张信纸放下,看着仅和他有一些形似的字,“我只觉得自己写的不?尽人意,不?如那位还睡着的郎君半分风骨。” 眼泪又带她回到从前,一步一步下的阴差阳错,他们?错过了很久,很多事。 “你原是在?担心那位郎君,他热已经?退了,不?会死的,你放心吧。”阿丽年纪尚小,不?懂所谓情?爱,对徐娘子口?中的郎君好奇了几句之后,又投入到对自己阿娘无尽的想念中。 不?会死吗? 可他在?那场梦中道了别?,离开?了。 日出时的吻和毫不?留恋的转身,如一朵绵软的白云将她包裹,又从中出现一根尖锐的针,刺向她的心尖。 不?,梦境中的反着的。 听阿丽说,他的状态并不?差,虽然伤口?发炎,但都妥善地处理了,醒过来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 也?对,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他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在?一切即将重新开?始的时候,就这?样死掉呢。 徐燕芝隐下心中种种猜忌,认真书写起来。 不?过多时,又叫徐燕芝洋洋洒洒写下几页纸,后来是她的父亲催她去?捣药,她才恋恋不?舍地离了匆忙拼成的简陋桌案,去?院子中捣药了。 男人见她专心于捣药,神神秘秘地将徐燕芝拉走,用仅能由二人听闻的声音与?她说:“徐娘子,实不?相瞒,我家夫人是于五年前上山采药时遇到山洪……故去?了。” 徐燕芝望着男人的眼睛,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抿着唇说道:“郎君节哀。” “唉,阿丽还小,我不?忍将这?事告诉她,才编造了一个借口?,你们?汉人如今在?外?头打仗,正好阻了她去?江陵的心,等到她大一点,我再把?这?件事告诉她。只是不?知道她到时候得有多怨恨我。” “阿丽还有郎君你,等到她长大,心中别?扭是肯定的,但日子久了自会知道郎君的良苦荣幸。”徐燕芝将她写完的信一一铺在?桌案上晾干,“那这?些信件,我还是带走吧。” “多谢娘子,不?过有一件事没有作?假。”郎君望了一眼信件上的文字,虽然他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还不?忍不?住眼热,“我夫人的娘家确实是在?将领,还望徐娘子日后得空去?一趟江陵,把?她故去?的消息带给她的家人。” 徐燕芝刚要点头,就看到阿丽突然“呀”了一声,言语中的喜悦呼之欲出, “崔郎君醒了!!” 适逢秋末,院中的柿子树上早已结下累累果实,少女从树下跑过,带起一阵飘然的清风,她神色欢喜,就连发顶被一叶盖住也?没发现。 “表哥!” 床上的崔决半阖着一张眼,转眸于阿丽父女之间?,最终在?徐燕芝泪眼汪汪的挑眼上落目。 “表哥,你感觉怎么样?” 她感觉到发顶一重,再抬眸时,崔决已经?将那片碍人的树叶取下。 树叶顺着风的形状飘舞着,缓缓降落在?地。 “水……” 他的嗓音干哑如枯井,听的徐燕芝心中一紧,连忙斟来一杯水,伺候着他喝下。 青年用清水稍稍润了下喉咙,又轻轻闭上了眼。 阿丽的父亲上前,替他检查了一番,说道:“崔郎君还没恢复元气,还需要多多静养,你们?两个先去?院中捣药吧。” “可我刚刚看到他已经?醒了好一会了……”阿丽小声嘀咕,她明明看到崔郎君望着房顶好久了,因为一动不?动,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了好一会才叫人过来的。 就这?么会功夫,喝一口?水能把?他的意识都浇灭了不?成? “还有那么多药材没制好,郎君每次的药量都不?少,你别?想偷懒,快去?快去?!”阿丽的父亲“哦”了一声,“徐娘子,也?劳烦你去?看下火,郎君既然已经?开?始恢复意识,那便可以?加大内服的药量了。” 他为两个人分配的任务,自己也?将身上的竹篮置在?地上,准备今日的饭食去?了。 三个人甫一离开?屋子,崔决那双假寐的眼就迅速睁开?,目移到男人扔下的竹篮上。 他撑着手臂起身,发觉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被包扎起来,还泛着草药的清香。 疼痛的减轻,让他的意识清明了很多。 比如,他可以?确定,前几晚听到的“表哥”,并不?是假的。 他还能理解,这?声“表哥”,意味着什么。 他被抛弃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只并未受伤的左手伸向竹篮,取出放在?其中的专门割草的镰刀。 崔决紧紧盯着自己被布条缠绕、又被削干净的木制固定住的右手,被挑断手筋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弯刀挑开?布条,轻而易举地划破细嫩的皮肉。 看着手腕处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衣白色的布条,不?断地延伸至臂弯。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伤口?只会令他憎恶,明明都是一样的啊。 凭什么唯独要抛弃他,他做的不?够好吗? “出来。” “出来。” 出、来、换、我。 意识涣散时,崔决手中的弯刀再也?拿不?住,在?弯刀摔于地面之前,他望着窗外?,看着院中拿着蒲扇对着砂锅扇风的少女,自嘲一笑。 他可真没出息,还在?希望她过来。 终于,他坠在?地上,眼中竟被风雪所迷住。 他又回到了这?个雪山里。 只不?过这?次并没有前世,只有他小时候,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他,对他歪头一笑,跑了过来。 天光已然大亮,小崔决自然是看不?见他的,他越过他,走到一只落在?雪地中的幼鸟中。 双手捧着那只即将凋亡的幼鸟,不?停地冲它哈着热气,又把?它放在?衣襟里,借着树干爬到了树梢,将幼鸟放回巢穴。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要当?个听话的孩子,不?会再让父亲生我的气了。” 崔决记起来了,崔瞻远罚他在?山上待了两日,在?他救下一只小鸟后,跑到山崖下,等待崔府来接他的马车。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再从哪里走,他也?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已经?跟那人交换了身体,下意识地跟着小时候的自己走了起来,快要走到山脚处时,就听到小时候的自己大叫一声,兴奋地跑到于山脚负手而立的崔瞻远面前。 双颊红润,神采奕奕。 “父亲,您来接我了!我以?后一定不?会贪玩了,父亲,以?后您说什么,我都会照您说的去?做的!只求父亲,别?再将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了,我也?会怕的……” 崔决看着这?段父慈子孝的虚假温情?,表情?渐冷,而在?下一瞬,眼前的小崔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徐燕芝摔到在?雪地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他看到徐燕芝也?来到了这?里,有人拉着她看日出,与?她接吻,又与?她告别?,再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崔决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表情?徒然映照在?脸上。 他从不?解释前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解开?,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来获得徐燕芝的爱。 但,事到如今, 他却发现他再也?比不?过那个人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死人。 ……真卑鄙。 无论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是上一世的自己,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有他…… 他好恨他,又好羡慕他。 明明他也?是崔决啊,为什么另一个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跪在?雪地中,无依无靠的感觉让他埋首于风雪中,他低声啜泣着,声音正切地回荡在?雪山中。 “可是是我赢了,我活到了最后,你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会知道,也?不?会为你哀悼!” “你,为什么……” 为什么夺走了我的一切…… “崔决,崔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徐燕芝在?弯刀掉在?地面的一瞬间?,就闯进了屋中,她看到崔决躺在?地上,右手上晕染开?的,是触目惊心的红。 阿丽也?不?知所措起来,只能请阿爹将崔决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口?,将他放在?床上。 “这?小子……”他叹了口?气,推着阿丽离开?,只留徐燕芝在?屋中,“伤口?不?深,还能救得过来,你与?他说到说到,怎么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了还这?样想不?开?。” “崔决?”她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着他满额的薄汗,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只不?过,一旦吹起了怀疑的风,她的心中也?开?始掀起波浪。 “崔决,你、还好吗?” 处理伤口?时,崔决就已经?醒了,他垂着眸,沉默着。 “崔决,你为什么不?惜命,一切都结束了,咱们?接下来一起好好活着。” 徐燕芝不?语,风浪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旋转,她赶忙倒上一杯水,递给崔决:“你再喝点水,不?急着回答我,只是别?再作?践自己了。” 崔决却将徐燕芝递过来的水杯打翻,木制的水杯落在?地面,发出脆响。 他迷茫的双眸终于聚焦于一处,漆色的眸子倒映着水光氤氲的双眸。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将她死死地揽入怀中,发狠一般地咬住她的肩骨,感受她身上多日被草药侵蚀的清香。 “对,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燕娘。”他用鼻尖蹭蹭她的颈窝,用接近讨好的声音,轻声乞求:“吓到你了,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这?声“燕娘”,他自己都不?知道寓意何为。 “原谅我。” 燕娘,燕娘…… 或许在?梦中的都是相反的,或许他真的没有死。 她的心砰砰直跳,却又不?断地在?为他找借口?。 “那……另一个人呢?”她不?敢去?触碰他的身子,怕碰到他哪处伤口?,只能虚环着他的脖颈,“他还好吗?” 他心中一颤,将她搂得更紧。 “嗯,都在?好好地保护你。” 是她太多心了。 她应该相信他。 毕竟,接下来就是新的人生了。 院中的柿子树从落上飘雪,再到长出新芽,春意在?悄然无息中点缀山河,崔决已经?可以?正常下地,只不?过右手还要做一些康复必要的训练。 除开?他偶尔要装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来骗徐燕芝他们?一切都好的假象之外?,一切都好。 冰雪将融,而乱世也?在?宣告着结束。 张乾整编了崔决留下来的队伍和他的一些,很快将中原归一,在?今月已直捣长安,尊齐哀帝为太上皇,命他禅让齐三岁稚儿为帝,封张乾为神勇侯,开?放宫门,大赦天下。 而张乾也?完成了与?崔决的约定,替闻家平反,追封。 徐燕芝拿着阿丽的信,将信寄到了江陵,又和崔决一起去?了一趟陇西,将阿娘的遗骨带回了九牛镇。 重新修设了阿爹阿娘的墓碑。 也?从那句棺木中取出了另一个拨浪鼓。 她是在?好奇,这?一个拨浪鼓里面是否还有玄机。 她取出腰间?的锦囊,将水洒在?拨浪鼓上,静观其变。 然后,她俩眼睁睁地看着,鼓皮,破了。 听着崔决在?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燕芝抱头哀嚎:“不?会是我小时候把?拨浪鼓玩旧了!现在?沾水会被弄破吧!” “莫急,”崔决指着另一面鼓皮,“你看鼓皮后面出现字了。” “啊!真的!”徐燕芝才看到另一面鼓皮出现的字,“上面好像说的是……崔决!是你欸!” 崔决本来无意去?看其中的奥妙,却被徐燕芝缠的无奈,结果拨浪鼓去?看其中的小字。 ‘之前听蕊娘所述,略有感慨,今后你我二人之子,若是女孩,便取名玦,貌若美玉,若是男孩便取名决,果断坚决,寓意甚好。’ 哪有什么机密,不?过是徐蕊根本没把?这?个拨浪鼓当?回事,随手带走给徐燕芝当?了玩具。 她不?爱闻佑褚,并不?关心她与?他到底有没有孩子,只不?过是闻佑褚的一厢情?愿,为讨她欢心的一点小巧思。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名字的含义,你说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徐燕芝抱着崔决的胳膊,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试图缓解从崔决看到拨浪鼓上的字时的微妙氛围,“现在?你的名字和我的也?一样有含义了!我们?还可以?将它们?拼起来,比如……果断去?天地地大任我游,哈哈,好像不?太通顺欸……” “可是我……” 他忽然想到,在?那人最后说的是—— ‘燕娘,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名字的意思是天大地大任我游。’ 费尽心力,隐忍砌盖的心墙,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哎呀,你怎么了。”徐燕芝弯下腰,探头去?看垂首的他的表情?,“嘿嘿,不?会是哭了吧?” “可是,燕燕,我并不?在?意。”崔决将拨浪鼓塞到徐燕芝怀里,敛了表情?,语气生冷,“我不?是他,我不?在?乎我的名字是否有意义。” “我没说你是他呀……今日你不?是说,是你在?陪我吗?”徐燕芝放下环住他臂弯的手,“你不?要生气,既然不?在?乎就算了,也?已经?祭拜完阿爹阿娘了,我们?回去?吧。” 儿时居住过屋子死了人,徐燕芝也?再敢去?住,从现在?下山到九牛镇的客栈里,恐怕要走到太阳落山。 “你没明白吗?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崔决看着徐燕芝落寞的表情?,忍下心痛,继续说道:“从来都不?是,他在?落下山崖的时候就死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是我。” “因为我拥有他的记忆,装出他来说对我而言轻而易举,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相信我。” 他不?知道为何他非要在?今日摊牌,或许应该早一点,或许应该晚一点,就不?至于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用再次体会撕心裂肺。 “可我装不?下去?了,我不?想你随时都能想到他,无论你厌我也?好,恨我也?罢,他就是不?复存在?了。” “我是求着你爱我,但我会嫉妒他,每提一次,我便会更深一刻的嫉妒他……” “我知啊。”还没等崔决说完话,徐燕芝出声打断了他。 崔决双瞳一缩,怔忪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啊。” 他略一辨认,就知道徐燕芝说的不?是谎话。 “崔决,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很蠢?”徐燕芝摇着根本不?会再出声的拨浪鼓,黄裙在?她的走动下摇曳生姿,“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分不?清你们?,我也?确实在?逃避,不?愿接受他离开?的事实,但静下心来仔细甄别?,就会发现你们?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若不?是在?同一个身体里,我会觉得你们?是不?同的人,不?对,也?不?是不?同的人,或者更像是兄弟吧。” 在?误会接触之后,徐燕芝便觉得他俩虽十分有九分相似,可那一分,便是怎么都模仿不?来的。 她也?用了很长时间?来接受他不?在?了的事实,一直到崔决与?她说开?,她才发觉,自己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是不?是还挺对我刮目相看的——唔!” 她突然被拦腰抱住,被他疯狂地啃吻着,掐着她的蜂腰,轻轻舔舐过她水润的唇瓣,“补偿我。” 她往他胸口?处狠狠锤了一下,怒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这?可是我阿爹阿娘的墓前,你是疯了不?成?!” 他低声一笑,将她耳垂都吹红了,“那回去?之后,我还要别?的。” 九牛镇客栈,上等雅间?。 徐燕芝沐完浴,崔决就火急火燎地将她拉到腿上,没几下就将她剥了个干净,让她帮他解他的腰带。 徐燕芝懂其中的乐趣,手指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的,还不?断地用身子故意蹭他。 终于将他磨得没办法,半靠着墙壁,脸色殷红时,她才放过他,去?褪他的上襟。 双襟变得松垮,此时,崔决的薄汗轻浮于面颊,碎发贴在?面上,升起了一片不?自然的嫣红,像抹了胭脂一样,实为……秀色可餐。 徐燕芝双指一勾,从他的双襟中中抽出那方素帕。 “怎么还带着这?个呢?” “因为这?是你唯一送给我的礼物。”崔决的视线清明了片刻,从她手中夺过素帕,将手帕叠好,放在?枕头下,“你不?知道,我自己洗了好久,才将上面的血迹洗干净。” “那也?不?是我有心送你的,下次我再给你缝一个。” “算了,女红伤眼,这?个也?挺好的。”他双手捧着她的双颊,亲吻她的额头。 “如果是别?人,那恐怕就会让你再绣一个了。” 她享受着他的亲吻,不?紧不?慢地扬起一声:“嗯。” 他的唇慢慢向下探,又落在?她的鼻尖,喃喃道:“是不?是,我最好了?” “嗯。” 接着凑近她的朱唇,向索要了一个延长的吻,“那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 她被他亲的头脑发晕,坐在?他身上,手拂过他的胸膛,随口?道:“我两个都爱啊。” “那你是怎么爱我的?” 崔决觉得自己今夜也?是昏了头,他的心中第一次毫无嫉妒,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语气中含带的兴奋是多么明显。 他托着她的软肉,足够让她在?最舒适的姿势下坐进来。 “自然是,得让我考虑一下才能与?你说。不?过在?这?之前,崔决,今晚由你来……” 徐燕芝推着他往后靠去?,一把?捏起他叠好的帕子,扔在?他脸上。 她的指腹扣住的脖颈,在?他看不?见时,亲吻着他的下颌。 “叫给我听。” …… 当?晚,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不?再有雪山,而是徐燕芝抱着他,拥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有雪山的梦境中了。 因为,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等到天气再暖和一点,徐燕芝和崔决就出发去?了趟长安。 崔家的繁荣已不?复存在?,多数人已流放边地,不?知是哪个名门望族接收了崔氏府邸,他们?不?关心,也?没去?看。 街上不?断流传着神勇侯的传闻,说他控制朝中局势,不?久之后天下便要易主?,又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朝中无人敢与?他作?对,有人往他身边送女人,可每一个小娘子都会被他吓哭…… 他们?今日,正好碰见神勇侯出行,被道路被监市分开?,为首的神勇侯在?人们?人切的目光中,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中走过。 现已为神勇侯的张乾,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他们?,朝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又飞速掠过。 徐燕芝也?不?管张乾有没有看到他们?,也?同所有人一样,冲他挥了挥手臂。 游行过后,街上又恢复了往常,长安就跟她来时一样,香车宝马,攘来熙往。 “崔决,我忽然有个想法,你支持不??”徐燕芝坐在?馄饨摊前,用小勺舀了一勺热汤,说。 “先说。”崔决依旧保持着豪族时期的礼仪,在?馄饨摊前吃馄饨,就跟在?宫中吃筵席一样,“之前你说你想做个渔翁,买了渔具三日之内就放弃,现在?渔具还在?马车的最底层塞着。一个月前,你说你以?后想开?个书斋,就拿着银钱去?买了一大批书,结果第二天就没了性质,把?那些书低价又卖了出去?,现在?还有些库存放在?马车里,就在?昨日……” “可以?了可以?了,打住!这?次我是真的有个特别?棒的想法!”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你看咱们?好久没回一次长安,结果长安还这?个样,实在?无聊!现在?大齐百废待兴,我们?应该去?其他地方多逛逛,去?更广阔的的地方,然后再写个游记什么的!也?是为后世做贡献啊!” 虽然她感觉崔决会说:“你不?如先想个如何扩张马车更为实在?。” 不?过,崔决只是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好吧,若你有这?个心,倒是可以?一试。” …… 翌年,益州城中。 几个孩童围坐在?轻装少女前,一个个皆探着脑袋,好奇她手中的书本。 “你写的这?是什么啊?写的都叫人看不?懂!” “你没看出来吗?这?是益州风貌啊?”徐燕芝指着上面的字,一副要与?这?稚儿干架的趋势,“小孩你是不?是不?认识生僻字?你要是不?会读我给你解释解释,别?看不?懂装懂!” “你明明是自己写的撇,还不?让人说了?我们?几个都在?书院读过书,我看你是文盲吧?还写游记呢!” “你才文盲呢!这?可是我夫君给我润色过的!” “那你夫君也?是个文盲。”其中一个稚儿扣着鼻子,嘴贱道:“不?然的话就是傻子,哪有支持文盲来写游记的?” “你胡说!”徐燕芝一把?把?自产的游记扣到稚儿的脸上,抡起拳头就向他的脑壳砸去?。 不?过多时,她气势汹汹地回到自己和崔决租住的小院中——他们?要在?益州城中带上三个月,来整理之前写过的文字。 但要说真正整理起来,便是崔决的工作?。 他不?愿徐燕芝太过辛苦,多数时间?都是由他来代为整理润色,一晚上没合眼的他,在?困意的席卷下终是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手肘支在?桌案,手肘撑在?额前,小憩了片刻。 待到他请来时,却发现桌案上的文章已经?写满了注解。 可他在?休息之前,已经?将整理完成的文章放在?了一起。 案上这?张,自己绝对没下笔。 他不?可能记错。 他没有错过每一个注解,在?所有注解的首字连起来,便是—— ‘你的字不?及我半分。’ 不?可能,他死了。 他不?可能活下来。 他的眼色一暗,将手中的纸张靠近烛台,眼睁睁地看着他燃烧殆尽。 当?纸张燃尽的一瞬间?,徐燕芝推开?房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我把?前阵子写的游记给几个小孩看,气煞我了。”徐燕芝搬了个胡凳,坐在?崔决身边,控诉着自己今天“悲惨”经?历,“你不?知道——咦,怎么一股糊味,你烧东西了?” “方才练了一张字,觉得不?好,便烧了。”崔决偏着头,温吞地笑了笑,“你方才说什么?” “哦,他们?说看不?懂,无语!”徐燕芝立马回到了自己的话题中,“他们?还说我是文盲,你是傻子呢!” “之前我与?你说过,游记是要写的通俗些,不?然大多数人都是看不?懂的。”崔决忍不?住发笑,如徐燕芝喜欢的那般温润如玉。 “你偏要我润色的高雅一些,自然是不?成的。” “好吧,你说的对。主?要的不?是说这?个,我还要跟你说件事,刚我把?跟我争论的小孩打哭了,一会可能他父母要过来。”徐燕芝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好意思地说。 “打哭了几个?” 崔决颇为轻车熟路。 “三个吧。” “那你可要赔些银钱给他们?,切记千万别?再冲动行事了。”崔决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她手中,哄着妻,“还要去?给他们?赔个不?是,剩下的去?添一些衣裳首饰。” “我又不?是没钱,你跟我一起去?,跟我一起挨骂。”徐燕芝拽着他的手臂,央求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崔决揉了揉蹙紧的眉心, “惯会说歪理,我昨日为你通宵注解,只想休息一会,你还是自己去?吧。” “算了,也?是我自己闯的祸,应该由我自己摆平才是。你还是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徐燕芝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站起身,指着他身后的小榻,“我走之前铺好了的,你去?睡会吧,等晚饭时候我叫你。” 说罢,她合上书房的木门,脑中算着一个人她要赔多少,一会要去?东市买些什么回来煮。 未几,徐燕芝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见崔决正站在?书房前,长身玉立,缥缈若仙。 日晖也?像是在?偏爱他,于他身上洒下一片耀光。 崔决的双眸一如既往在?她身上凝落,似春水般轻柔。 “燕燕。” 倏地,他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走吧。” 他是不?会把?方才那件事告诉她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