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血腥的收获 作者:达希尔·哈米特 内容简介 主人公我是一位侦探,受小城帕森威里一个名叫唐纳德威尔逊的人雇佣。来到城里的第二天,发现威尔逊被人谋杀。我花了三天时间侦破了这个案子,同时却也触动了这个小城的罪恶势力。面对小城里以独裁者为首的流氓、赌徒、黑良心的律师以及现任警察局长和警察队伍中的败类等形形色色的人物纠集而成的强大恶势力,我凭着一身正气和过人的本领,进行了勇敢的斗争 我是来自大陆侦探事务所的一名私家侦探,受唐纳德威尔逊先生的雇佣,来到小城帕森威里,但是还没见上面,威尔逊已经横尸街头。我很快找到了凶手,同时接触到小城里以独裁者为首的流氓、赌徒、黑良心的律师以及现任警察局长等形形色色的人物纠集而成的强大恶势力。我决定暂时不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悄悄离开这儿去休息几天呢? 不行啊,小姐,总得有人待在这儿数数死亡的人数。 一 绿衣女郎和灰衣绅士 帕森威里这个地方,我最初是在布特的“大船”酒吧听一个叫黑克·大维的红发粗人讲起的,他把帕森威里说成波森威利,别的卷舌音也老发不准。我压根儿没有把他的话和一个城市的名称联想起来。后来我听到一些勉强能发准卷舌音的人也把它说成波森威利。我仍然没有注意到什么,只以为是些无聊的幽默,玩玩黑话游戏而已。几年后我到了帕森威里,才对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车站,我打电话到《先驱》报社,找到唐纳德·威尔逊,告诉他我已抵达。 “今晚十点到我家来一趟,”他快活而干脆利落地说了这一句。“蒙顿大街二一○一号,叫辆小车,在劳拉街下车,向西走两个街区。” 我答应了。然后我驱车到大西旅馆,丢下行李,就出去熟悉地形。 这座城不算漂亮。它的大部分建设者过去曾经喜欢让建筑物有华丽的外表,或许最初曾经辉煌一时,但从那以后,那些南边靠着一座灰暗大山的冶炼厂高高耸立的一根根烟囱把一切都熏得黯然失色。结果,因采矿弄得乱七八糟的两座丑陋的大山之间,夹着那条丑陋的大峡谷,这座拥有四万人口的丑陋的小城市就坐落在这里。灰暗的天空笼罩在上方,看上去好像也是从冶炼厂的大烟囱里冒出来的。 我所见到的第一个警察胡子没刮干净,另一个警察穿着破旧的制服,上面掉了两颗扣子,第三个警察站在城市最主要的两条大街——百老汇和联合街——的交叉口指挥交通,嘴角叼着一支烟。我不再看他们。 九点半,我叫了一辆车,沿着唐纳德·威尔逊所指的路线,转到一个拐角,一座房子立在树篱围着的一个小草坪上。 开门的女仆告诉我威尔逊先生不在家。我正向她解释我已和威尔逊先生有约时,一位金发碧眼的苗条女郎穿着绿色绉呢服来到门前。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向我微笑时眼神有些呆滞,我又向她解释了一遍。 “我先生不在家。”她略带口音,发声含糊。“但如果和你有约,应该很快会回来。” 她带我上楼,到一个靠劳拉街一边的棕红色房间里,室内放着许多书籍。我们坐在皮椅上,半朝着对方,半朝着燃烧的火炉。她开始了解我和她丈夫有什么方面的往来。 “你住在帕森威里?”她开始问。 “不,旧金山。”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到帕森威里吧?” “是第一次。” “真的?你觉得我们的城市怎样?” “我还不十分了解。”这是谎言,我已经了解了。“我今天下午才到。” 当她继续说时,她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不再盯着我看,“你会发觉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说完她又开始询问,“我想所有采矿城镇都这样。你是搞采矿的吧?” “目前不是。” 她朝壁炉架上的钟看了看,说: “这么晚了,早已不是谈公事的时间,把你叫出来又让你等着,唐纳德真不会替别人着想。” 我说没关系。 “虽然也许不是公事,”她暗示。 我一句话也没说。 她笑起来——一阵尖声的短笑。 “我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她放荡地笑起来。“可是你太沉默了,我忍不住好奇。你不会是贩子吧,唐纳德经常调换他们。” 我让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楼下的电话响了,威尔逊夫人穿着绿拖鞋的脚伸向燃着的木炭,装作没听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开始说:“恐怕我……”看到门口的女仆她停住了。 女仆来叫她接电话。她道了一声歉,然后跟着女仆走了,但她没下楼,而是通过电话分机在我听得见的地方说话。 我听见:“我是威尔逊夫人,……对……,请再说一遍,……谁?……能大点声吗?什么?……对……对……你是谁?喂!喂!” 电话挂断了。过道里传来她的脚步声——极快的步子。 我点燃一支雪茄,盯着它,直到听见她走下楼。我走到一个窗户边,抬起百叶窗的一角,看着劳拉街和这座房子靠街这一边的后部的一座四方形的白色车库。 一会儿,一位穿戴黑衣帽的身材修长的妇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急急匆匆地从房子走到车库。那是威尔逊夫人。她开着一辆别克车走了。我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等。 四十五分钟过去了,十一点过五分的时候,外面传来尖锐刺耳的汽车刹车声。两分钟后,威尔逊夫人来到房间。她已经脱了外套和帽子,脸色苍白,眼圈发黑。 “实在抱歉,让你等那么久却一无所获。”她嘴角抽动着说,“我丈夫今晚不会回来了。” 我说明早我会在《先驱》报社和他取得联系。 我边走边思量着:为什么她的拖鞋左脚大趾头边颜色暗淡,好像被血什么的给弄湿了? 我走到百老汇叫了一辆小车,在我旅馆北边的三个街区内下了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市政厅的一个边门处围着一群人。 三四十个男人和几个妇女站在路边看着一扇印着“警察局”字样的大门,那些来自矿井和冶炼厂的工人还穿着工作服,花花公子们刚从赌馆和舞厅出来,一些穿着入时的人光光的脸上挂着苍白的神色,一些人装出漠然的尊贵表情,有些妇女也现出同样的神色,还有一些妓女也在凑热闹。 在人群边上,我在一个表情呆板、身着灰色绉呢衣的男人旁边站住。他的脸也是灰色的,甚至他那厚嘴唇,尽管他还不过三十来岁。他脸庞宽大,长得粗相,看上去挺精明的样子。他那打着蝴蝶结的红色温莎领带衬着他的法兰绒衬衫熠熠生辉。 “怎么这么热闹?”我问。 他先把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好像在确定消息到我手里能否安全。他的双眼像衣服一样是灰色的,但不是那样柔和的。 “唐纳德·威尔逊辅佐上帝去了,如果上帝不在乎他身上的子弹窟窿。” “谁杀了他?”我问。 这灰衣绅士抓抓他的后脑勺说:“一个持枪的人。” 我需要的是消息,不是打趣的话,如果不是这戴红领带的家伙吸引了我,我或许会试着从人群中的其他人身上打听到什么。 “我在这儿人地生疏,给我说说这里的情况。每个异乡人都想知道,对吧?” “唐纳德·威尔逊先生,《先驱早报》和《先驱晚报》的出版商,刚刚在哈利肯大街被发现,被身份不明的凶手击毙。”他快速地叙述了一遍,“这能让你满意吗?” “谢谢。”我伸出手指在他松松的领带角按了一下。“有什么意义吗?或者只不过是戴戴而已?” “我是比尔·昆特。” “你这混蛋!”我叫了起来,想着该怎样称呼他。“看在上帝面上,很高兴认识你!” 我掏出我的名片盒,那是我用各种方法搞来的一大堆证件,我捡出一张红色的名片,上面写着我叫亨利·奈尔,一等水手,在产业工人中享有很高的声望。当然,上面没有一句是真话。 我把名片递给比尔·昆特,他正面反面仔细地看着,然后递到我手里,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太相信。 “他死了,”他说,“你要去哪儿?” “随便。” 我们一起沿着街走,转过一个拐角,毫无目的地走着,我想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你是水手,来这里干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水手?” “从名片上。” “还有一张可以证明我是伐木工人,”我说。“如果你要我成为一名矿工,我明天就能搞一张名片来。” “没必要了,这里有我呢。” “你在老K那里有内线吧?”我问。 “管他妈老K,这里有我呢,”他朝一个饭馆门点点头,问我,“喝一杯吗?” “行啊。” 我们走进饭馆,走上楼梯,进入二楼一个放着一张长长的吧台和一排桌子的狭长屋子,比尔·昆特向桌子和吧台旁的姑娘小伙们点点头,并说了一声“你们好”,他领我走进吧台对面一间有绿色门帘的小间,靠墙有一溜这样一个个隔开的小间。 我们花了两个小时边喝威士忌边说话。 这灰衣绅士并不相信我的名片,也不相信我所提到的另一张。他不认为我是一个产业工人。作为世界产业工人组织在帕森威里声名显赫的人物,他认为有必要知道我的底细,但同时又不使自己被我追问他所做的那些激进行动。 那对我无所谓,我只关心帕森威里的事情。他倒挺乐意讲的,并时不时漫不经心地提到我的红色名片,想打探我到这里的意图。 我从他嘴里打听到的就是这些: 老埃利胡·威尔逊——今晚死者的父亲——已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拥有帕森威里四十年了。他是帕森威里采矿公司和第一国民银行的总裁和主要投资人,拥有《先驱早报》和《先驱晚报》——这座城市仅有的两张报纸,几乎是其他所有重要公司企业的参股人。这些财富之外他还控制了美国国会的一个参议员和一些代表,他还控制了市长、州长和几乎整个的州立法机关。总之,埃利胡·威尔逊就是帕森威里,他简直就是整个州。 早在战争期间,当时在整个西方蓬勃发展的世界产业工人组织把帕森威里采矿公司的工人们也集结起来,他们不满足现状,他们想要更多的利益,老埃利胡能满足则满足他们,他在等待时机。 一九二一年时机来了,公司是摇摇欲坠了,老埃利胡并不担心工厂会不会关闭一段时间。他撕毁合同,把工人一脚踢回到战前状态。 当然,工人们也在寻求援助,芝加哥世界产业工人组织总部派出比尔·昆特为他们出谋划策。比尔·昆特反对罢工,反对公开上街游行。他认为应采取老办法,继续上班,在工厂内部搞破坏。但帕森威里全部的人并不愿意仅止于此,他们认为要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应该让劳动工人永垂青史。 所以,他们罢工了。 罢工持续了八个月,双方伤亡惨重。产业工人牺牲很大,老埃利胡雇了一伙持枪的暴徒、工贼、国民警卫队员,甚至正规军的一部分来镇压罢工。当最后一颗头颅被打破,最后一根肋骨被踢断之后,帕森威里的工人组织终于一蹶不振了。 但是,比尔·昆特说,老埃利胡不懂得他在意大利的经历。他镇压了罢工运动,但同时也失去了对这个州和这座城市的控制权。为了袭击工人,他不得不让雇用的暴徒肆无忌惮。当战斗结束时,他已经无法除掉他们。他曾经把整座城市拱手相让,却无法再从他们手里夺回来。帕森威里对他们来说太好了,他们很乐意接管。他们为他镇压了罢工运动,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战利品。老埃利胡又不敢公开和他们决裂,他必须为他们在镇压工人中所犯滔天罪行负责。 谈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俩都有些醉了,比尔·昆特把头发一甩,再次把杯里的酒喝干,谈到最近发生的事。 “现在最强大的……也许是芬兰佬皮特,我们喝的东西就是他的,接下来就是卢尔·亚得,他在帕克街经营一家当铺,干许多提供保释保证金的勾当,有许多行家在他手下工作。据我所知,他和警察局局长努南过从甚密。马克斯·泰勒,就是威斯帕,一个黑瘦的圆滑的小个子,也有许多朋友,不知什么原因,喉咙有问题,不能说话,专营赌馆。那三个人加上努南帮助埃利胡操纵整个城市,常常越权。埃利胡与他们常有摩擦。但是他不得不跟他们打交道,否则——” “埃利胡的儿子——今晚被杀的那个——处于什么位置呢?”我问。 “他爸爸让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现在就在他爸爸让他待的地方。” “你意思是说,这老头让他——” “也许,但那不是我的猜测。唐纳德刚从国外回来开始帮助他老父亲经营报纸。那老家伙尽管已半截入土,却依然是只要谁从他那里捞去一点什么就狠狠地回击。但老埃利胡对那些家伙得处处小心,他把他儿子和法国儿媳从巴黎叫回来帮他清除障碍——做父亲的一个绝妙手段。唐纳德想在报纸上对帕森威里进行改革——清除腐败和恶习,如果再深入下去的话,也就是清除皮特、卢尔和威斯帕:知道了吧?这老家伙想利用他儿子来动摇他们,我想他们不愿意继续被动摇下去了。” “这个猜想好像有些问题,”我说。 “这肮脏城市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许多问题,有没有感觉?” 我说有。我们沿着街走;比尔·昆特告诉我他住在森林大街的矿工旅馆,正好经过我住的旅馆,所以我们一同走回去。在我的旅馆门口,一个粗壮的家伙和一位穿着便衣的家伙站在路边,正和坐在一辆斯达茨游览车里的车主说话。 “那坐在车里的就是威斯帕,”比尔·昆特说。 我让目光越过那个粗壮的人看到泰勒的侧面,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有些黑瘦,但相貌极其端正,就像是雕刻出来的。 “他很逗人喜爱,”我说。 “嗯——嗯,”这灰衣绅士同意我的看法,“而且精力充沛。” 二 帕森威里的独裁者 《先驱早报》用了两个版面报道唐纳德·威尔逊和他的死,照片上他有一张愉快而机智的面孔,一头鬈发,满面微笑,下巴有些裂开,戴着一条有条纹的领带。 他死的经过很简单。前一天夜里十点四十分,他的腹部、胸部、背部总共被击中四枪,当时就死了。这次枪杀事件发生在哈利肯大街一一○○街区。附近的居民听到枪声后赶来,看到死者躺在人行道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妇女在他身边弯着腰。但因为晚上太黑,什么人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当其他人赶到现场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大家都没看清他们是谁,也不知他们往哪儿跑了。 射向威尔逊的子弹有六枚,是从口径为0.32的手枪发出的,其中两枚穿进一座房子正面的墙,没有击中。通过这两枚子弹警方可知,射击是从街对面的一个狭小的巷子里发出的。那就是他们所知的一切。 《先驱早报》以社论形式把死者作为一个城市改革家的短暂的职业生涯作了个概述,并表示他们认为唐纳德是被某些不愿意使城市净化的人杀害的,还声称警察局长须尽快追捕凶手并将他们定罪才能最好地表明他没有同谋的嫌疑。整个报道的基调是率直的、尖刻的。 第二杯咖啡喝完后,我也把报纸看完了,我跳上一辆小车,在劳拉街下车,向死者的家走去。 离那儿还有半个街区的时候,某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主意和目的地。 一位身材略小的穿着深浅不同的棕色衣裤的年轻人在我前面走过了大街。他侧面的脸黑黑的,很清秀,那就是马克斯·泰勒,别名威斯帕。我及时赶到蒙顿路的拐角,刚看到他那穿棕色裤子的后腿消失在死去的唐纳德·威尔逊的门里。 我回到百老汇街,看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杂货店,在电话号码本上找到埃利胡·威尔逊住宅的电话号码,拨通这个电话,对一个自称是他的秘书的人说,我被唐纳德邀请,刚从旧金山来,我知道他死的一些情况,并想见他的父亲。 我再三强调重点,终于得到去那儿访问的邀请。 秘书——一位四十来岁的精瘦男人,目光敏锐,细声细气——把我带到卧室,这位帕森威里的独裁者正躺在床上。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独裁者吧:小而圆的头上是剪得很短的白发,一对小小的耳朵,平贴在头的两边增强了头的球面效果。鼻子也是小小的,和凸出的额头连成球的一个凸面,只有扁平的嘴和下巴有把球面削去一块的感觉。短粗的脖子深陷在穿着宽大白色睡衣的双肩里,那肩膀宽阔粗壮有力。一只胳膊露在被罩外,那是一条结实的短臂,连着厚实的手掌。小眼睛圆圆的,碧蓝,像蒙着一层雾水,好像还在未洗成的胶卷上,只有在吆喝仆人或想要夺取什么东西时,才从花白的浓眉下显露出来。除非你有足够的自信,否则绝对不可能从这种人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儿。 他圆圆的脑袋扭向旁边两英寸,示意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同样地,把他的秘书赶出房间,问我: “知道我儿子一些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严厉,说的时候太多地用胸腔太少地用口腔,所以听不太清楚。 “我是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的侦探,”我告诉他,“前些天,我们收到你儿子寄来的一封信和一张支票,叫我们派一个人来帮助他,我就是那个人。他昨晚叫我去他家。我去了但他却没出现。我到市区时知道他已被杀了。” 埃利胡·威尔逊满腹狐疑地盯着我,问道: “还有呢?” “在我等他的时候,你儿媳接到一个电话,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她的鞋上沾了一些像是血。她告诉我她的丈夫不会回家了。你儿子在十点四十分被杀,她出去的时候是十点二十,回来时十一点零五分。” 这老人一听,马上坐直身子骂年轻的威尔逊夫人是畜生,骂了一大通后,他余怒未消,对我嚷道: “她现在在监狱吗?” 我说应该没有。 对此他非常恼火,又骂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最后说道:“你们到底等什么?” 他又老又病的,承受不了这打击。我笑道: “等证据。”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你已经——” “别傻了,”我打断他的狂吼,“她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她是一个法国荡妇!因为她——” 门边露出秘书惊恐的脸。 “滚开!”这老家伙转向那边吼道。那张脸消失了。 “她是嫉妒吗?”在他喘息之际我问道,“如果你不大喊大叫,我也许能听明白一些。你那么凶,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将拳头放在大腿撑起的被子隆起处,然后把他的方形下巴移向我。 “我虽然又老又病,我真想起来踢你的屁股,”他蛮横地说。 我并不在乎,又说了一遍: “她很嫉妒吗?” “是的,”他说,这回不喊。“她飞扬跋扈,被宠坏了。多疑、贪婪、吝啬、无耻、欺诈、自私,糟透了,总之坏极了!” “她有嫉妒的理由吗?” “我希望有,”他痛苦地说,“我真痛恨我的儿子会对她那么忠诚。不过很可能是那样。他会那样做的。” “但你并不知道她有任何理由杀你儿子?” “不知道理由?”他又吼叫起来,“难道刚才你没听见?” “听到了,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那简直就是幼稚。” 那老头掀开腿上的被子,开始爬起床。随后他考虑了一下打消了念头,他抬起那张涨红的脸咆哮道: “斯坦利!” 门开了,秘书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把这讨厌鬼轰出去!”他的主人向我挥舞着拳头命令道。 秘书转向我。我摇摇头,向他建议道: “最好再去找个帮手。” 秘书皱皱眉。我们年纪相仿,他瘦长型,大约比我高出一个头,但比我轻五十磅,我一百九十磅的体重中有些是脂肪,但当然并不全是。秘书不安地站着,歉意地笑笑,然后走开了。 “我还想说的是,”我对老头说,“今天早上我想和你的儿媳谈话,但我看见马克斯·泰勒走进房子,所以我推迟了我的拜访。” 埃利胡·威尔逊重新把被子细心地盖在腿上,把头斜靠在枕头上,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说: “嗯嗯,这样看来,那就是了。” “能说明什么?” “她杀了他,”他肯定地说,“就是说明了这个。” 门厅里响起乱糟糟的脚步声,比秘书的重多了,当这些脚步声到达房间门口的时候我说了一句: “你在利用你的儿子——” “滚开!”老头朝门边那些人喊道,“把门关紧。”他怒视着我,强硬地说,“我在利用我儿子干什么?” “把矛头指向泰勒、亚得和那个芬兰人。” “你撒谎。” “这不是我编的,整个城市的人都这么说。” “那是谎言。我让他经营报纸,他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你应该向你的同僚说清楚,他们会相信你的。” “他们相信顶个屁用,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那又怎样?你的儿子不会因为是被误杀而再活过来——假设他是被误杀的话。” “那女人杀了他。” “有可能。” “可能个屁,就是她干的!” “可能。另一方面——政治目的也要调查。你能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就是那法国荡妇杀了他。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其他任何愚蠢的想法都是徒劳的。” “但那必须调查,”我坚持说,“你比其他我能找到的任何人都更知道帕森威里的政治内幕,他是你的儿子,你至少能够——” “我至少可以做的是,”他狂吼道,“叫你和你的臭想法滚回旧金山去。” 我站起来忿忿地说: “我在大西旅馆。除非你想改变一下说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否则的话就别来打扰我。” 我走出他的卧室下楼,秘书在楼梯下不安地踱来踱去,歉意地笑着。 我大喊:“真是一个粗暴的老头!” “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他低声说。 在《先驱》报社的办公室,我找到死者的秘书。她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姑娘,杏仁眼,淡棕色头发,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她叫卢易斯。 她说她对老板把我叫到帕森威里来的事一无所知。 “那时,”她解释说,“威尔逊先生什么事都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也就是说,我想他根本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你?” 她红着脸说: “对,但毕竟他来这儿才这么短时间,不很了解我们。” “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那……”她咬着嘴唇,在死者光亮的桌子边沿用食指印下一排指纹,“他父亲并不同意他正在做的事情。因为他父亲才是报纸的真正主人,我想唐纳德先生认为有些雇员对埃利胡先生比对于他更忠诚是很自然的。” “那老头不支持改革运动?如果报纸是他的,他为什么能容忍呢?” 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她印下的指纹,声音很轻: “这不容易弄懂,除非你了解唐纳德先生——上次埃利胡先生病倒了,他就把唐纳德先生叫回来。你知道唐纳德先生的一生大部分是在欧洲度过的。普莱德医生告诉埃利胡必须放弃对各种事务的管理,好好养病,所以他就发电报让他儿子回来。但唐纳德先生回来后,埃利胡先生下不了决心完全放手。但为了留住儿子,他就叫他儿子经营报业,即让儿子成为出版商。唐纳德先生喜欢报业,他在巴黎的时候就喜欢新闻业。当他发现这里的事情有多糟——城里的一切事情等等,他就开始改革运动。他不知道——他从小就离开了这儿——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父亲也和其他人一样深陷其中,”我帮她接下去。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指印,没有反驳我,继续说: “埃利胡先生和他吵了一架,埃利胡先生叫他不要再惹事,但他并不听。如果他知道所有实情,也许他会听的,但我猜想,他并不意识到他父亲真的严重地陷于其中。他父亲不告诉他。我想做父亲的要对儿子明说那种事情,确实会很难,他威胁唐纳德先生说要收回报纸。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打算这样做,但他后来又病倒了,随后所有的事情还是照原样发展下去。” “唐纳德先生不信任你?”我问。 “是的。”简直是耳语。 “那么,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捉拿凶手,”她着急了,“你没有权利——” “如果你告诉我从哪里获得这些消息,你就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坚持说。 她盯着桌子,咬着嘴唇,我等着,一会儿她说: “我父亲是埃利胡先生的秘书。” “谢谢。” “但你不能认为我们——” “那不关我的事,”我向她保证,“昨晚威尔逊先生约我在他家见面时,他在哈利肯大街做什么?” 她说不知道。我问她是否听到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十点钟到他家,她说她听到。 “随后,他做了些什么?希望你能尽力回忆起每个细节。在你离开之前他说了和干了些什么?” 她斜向椅子靠着,闭上眼睛皱着眉。 “大约两点钟,你打电话过来——如果那是你的话,唐纳德先生让你去他家里。后来他向我口授了一些信函,一封给纸厂,一封是给参议员基佛关于邮局规章制度的一些改变,还有——哦对了!将近三点钟时,他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在这之前他写了一张支票。” “给谁的?” “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他写了。” “他的支票本在哪里?带在身上吗?” “在这儿。”她跳起来,走到唐纳德的桌子前面,想打开最上层的抽屉。“锁了。” 我和她一块用铁钳和我的刀片拨动锁头,终于打开了。 这姑娘取出一本薄薄的第一国民银行支票本,最后一页的存根上面写着五千美元,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名字,没有注释。 “他出去时带着这张支票去了二十分钟吗?”我说,“到银行来回时间够不够?” “那用不了五分钟。” “写支票前别的什么也没发生吗?想一想?比如说口信,信函,电话?” “让我想一想,”她又闭上她的大眼睛。“他口授了一些信函,然后——哦,我多傻呀!他确实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对,十点钟我能到那儿,但我必须赶快离开。’然后他又说:‘很好,十点。’除了好几个‘对,对,’这就是他所说的全部内容。” “跟他说话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知道。” “想一想,他说话声音会有所区别。” 她想了想说道: “应该是个女的。” “昨晚——你和他——谁先离开?” “是我,他——我说过我父亲是埃利胡先生的秘书——傍晚时候和我父亲有一个关于报社财政的约会。五点过一会儿,我爸爸进来了,我想他们要共进晚餐。” 这就是卢易斯所知道的一切,她说她根本搞不清楚唐纳德先生为什么会在哈利肯大街一一○○街区出现,她承认她对威尔逊夫人一无所知。 我们搜查了死者的桌子,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我走到电话交换台的小姐那边,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询问那些邮递员、编辑等人,可是都是徒劳。这死鬼,如他秘书所说,是一个保守秘密的好手。 三 黛娜·布兰德 在第一国民银行,我拉住一个叫阿尔伯雷的助理出纳员,一个漂亮的白皮肤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二十五岁左右。 “是我在威尔逊开的支票上签了保证,”当我说明来意之后他说,“五千美元开给黛娜·布兰德的。” “知道她是谁吗?” “哦,是的!我认识她。” “能不能告诉我有关她的一些事情?”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不过,我有一个会议,已迟到八分钟了——” “今晚和我一起吃饭,那时候告诉我,行吗?” “好的,”他说。 “七点整在大西。” “可以。” “我走了,你去参加会议吧,哦,还有,她在这儿开了账户吗?” “有的,今早她就来存那笔款子,现在支票单已在警察局。” “是吗?那她住在哪儿?” “哈利肯大街一二三二号。” 我连说“好的”,说了声“晚上见”,就离开了。 我的下一站是市政厅的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努南,这位胖胖的警察局局长,一张圆圆的笑脸上嵌着一对眨动着的绿眼睛。当我告诉他我此行的目的,他显得很高兴,和我握了握手,给了我一支雪茄,一张椅子。 “现在,”我们就座后他开始说,“告诉我是谁干的?” “我并不知道这秘密。” “你我都不知道。”透过烟圈他愉快地笑着。“但你猜会是谁?” “我不擅长猜想,特别是在我还不知道事实的时候。” “不用多久我就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实,”他说,“昨天,就在银行关门之前,威尔逊把一张五千美元开到黛娜·布兰德名下的支票拿来让我签署保证。昨晚在离她家不到一个街区的地方,威尔逊被0.32的枪射出的子弹打死,听到枪声的人们看到有一男一女俯身察看尸体。一大早的时候,那个黛娜·布兰德拿着那张支票到上述银行存钱。怎么样?” “黛娜·布兰德是谁?” 这位局长把烟灰弹到桌子中央,舞弄着胖手中的雪茄说道: “一个道德败坏的宝贝,如人们所说,一个奢华的妓女,一个手段高明的专门骗取男人钱财的女人。” “还没逮捕她吗?” “没有,我们还必须多方面考虑问题,现在我们在密切注视着她,等候时机,不过,可不要对外人说。” “好的,现在听我说说吧!”我就把昨晚在唐纳德·威尔逊家里等着的时候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听完后,这位局长鼓着他那肥大的嘴巴,轻轻地呼哨了一声,惊叫道: “伙计,你说的太有趣了,她拖鞋上是血迹吗?” “我认为是。” “她说她丈夫不会回家了吗?” “对。” “从那以后,你和她谈过话吗?”他问。 “没有。今天早上我就想和她谈谈,但有一个叫泰勒的年轻人先我一步走进她家,所以我推迟了访问。” “向我们行贿过两次的家伙!”他那绿眼睛闪着愉快的光芒,“你是说威斯帕在那儿?” “对。” 他把雪茄扔在地板上,站起身来,把两只胖手放在桌面上,俯下身子朝着我,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快乐的神气。 “伙计,干得好。”他满意地说,“黛娜·布兰德就是这威斯帕的女人。现在让我们去那寡妇那里和她说说话。” 我们在威尔逊夫人房前下了局长的汽车。局长一只脚登上最低一层的台阶时停了一秒钟去看挂在门铃上的黑绉纱,然后他说道:“好了,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随后我们上了台阶。 威尔逊夫人并不急于要见我们。但是通常如果警察局局长坚持要见某人的话,这个人一定不会拒绝。这一次也一样。我们被带到楼上唐纳德·威尔逊的遗孀坐着的书房内。她一身黑色丧服,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 努南和我轮流咕哝了一些慰问的话,然后努南开始问话。 “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比如说,你昨晚上哪儿了?” 她向我投来厌恶的一瞥,然后转向那位局长,皱着眉,傲慢地说: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我要这样被询问?”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提出了多少次,逐字逐句地,一样的语调,而这位局长根本不管它,继续和蔼地说: “你的一只鞋有污渍,右脚,或者是左脚,总之是其中一只。” 她上嘴唇的肌肉猛抽了一下。 “就这些吗?”局长问我。我还没有回答他用舌头击打出“咯咯”的声音,又把那温和的脸转向妇人。“我差点忘了,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会回家了?” 她那苍白的手抓住椅子后背,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我想你会谅解——” “没关系。”局长用肥胖的大手做了一个宽宏大量的姿势,“我们并不想打扰你,只是你好好地想一想,昨晚你去哪儿了,还有这鞋,还有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回来,还有一件——今早泰勒来这儿干什么。” 威尔逊夫人又呆呆地坐下来。局长看看她。他微笑着,想缓和一下气氛,那线条和突起的部分使他肥胖的脸显得很滑稽。过了一会,她的肩膀开始放松,下巴也垂了下来,弓起了背。 我拿了一把椅子,面对着她坐下。 “威尔逊夫人,你必须告诉我们,”我尽量用同情的语气。“这些事情必须解释清楚。” “你认为我隐瞒了什么吗?”她挑战地说,重又挺直了身子,吐出一个个清晰的字眼,除了发S音时有些含糊。“我确实出去了,那污渍就是血迹,我知道我丈夫已经死了,泰勒是因为我丈夫的死来看我的。你们所有的问题都得到回答了吧?” “这些我们都知道,”我说,“我们需要你的解释。” 她又站起来,气愤地说: “我不喜欢你们这种方式,我拒绝服从——” 努南说: “一点没关系,威尔逊夫人,不过我们得请你跟我们到市政厅走一趟。” 她背向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对我说: “我们在这儿等唐纳德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男人不愿意告诉我名字。他说唐纳德拿着五千美元的支票到一个叫黛娜·布兰德的女人家里去了。他给了我她的地址。然后我驾车去了那儿,在街上坐在车里等唐纳德出来。 “我等在那儿的时候看到马克斯·泰勒,我一眼就认出是他。他走到那女人的房子前,但没有进去。他走开了。后来唐纳德出来了,走到大街上。他没看到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我打算开车回家——在他之前回到这里。我刚启动发动机,突然听到枪声,我看到唐纳德倒下了。我跳下车跑过去。他死了。我悲痛欲绝。随后泰勒来了,他说如果我待在那儿别人会说我杀了他。他让我跑回车上,开车回家。”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透过泪水她审视着我,很明显,她想知道我是否相信她说的故事。我什么也没说。她问: “那是你们想听的吗?” “差不多,”努南说。他走到另一边,“今天上午泰勒说了些什么?” “他叫我保持安静。”她的声音变得轻而平淡。“他说如果有人知道我们在那儿,我们之中的一个或两个都会被怀疑,因为唐纳德是在把五千美元给了那妇人之后,离开了她家时被杀的。” “子弹从哪里打过来?”局长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当我抬头时看到——唐纳德倒下了。” “是泰勒向他开的火吗?” “不!”她快速地说,然后她的嘴巴和眼睛都张开了,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我不知道。我认为没有,他也说他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是他下的手。” “你现在怎么想?”努南问。 “他——他有可能。” 局长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那个敏捷的眼色牵动了脸上所有的肌肉,进一步地问: “你不知谁打电话给你?” “他不愿告诉我姓名。” “辨不出他的声音?” “是的。” “怎么样的一种声音呢?” “他低声地说话,好像怕被人偷听,我很吃力地听清他的话。” “他的声音低如耳语?”吐出最后一个字以后,他张着嘴巴。在一块块肥肉之间,他的绿眼睛闪着贪婪的光。 “对,低如耳语,是一个嘶哑的嗓音。” 局长“啪”的一声闭上嘴巴,然后又张开,劝诱地说: “你听过泰勒说话……” 这妇人一惊,瞪大眼睛看看局长又看看我。 “是他,”她叫道,“就是他!” 当我回到大西旅馆时,第一国民银行的年轻助理出纳员罗伯特·阿尔伯雷正坐在大厅里。我们上楼到我房里,叫了一些冰水,用冰块冰镇苏格兰威士忌酒、柠檬汁和石榴汁,然后下楼到餐厅。 “现在谈谈这位夫人吧?”在我们喝汤的时候我说。 “你见过她了吗?”他问。 “还没有。” “你已经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了吧?” “只知道她是干那行的专家。” “是的,”他赞同地说,“我想你会见到她的,你一开始会觉得很失望。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你就会把失望抛在脑后,头一件事你就会把你的身世、你的烦恼和希望统统地告诉她。”他孩子气腼腆地笑了起来,“然后你就陷进去了,完全地陷进去了。” “谢谢你的忠告,你怎么知道的?” 在悬在半空的汤匙后面,他有些惭愧地咧嘴笑了笑,坦白地说: “买来的。” “那肯定花了你不少钱,听说她很爱钞票。” “她是一个金钱狂。是的,但不知怎的你并不会在意,她那么唯利是图,露骨地贪婪,但并不让人讨厌。当你认识她的时候你会理解的。” “也许,能不能告诉我怎样和她分手的?” “可以。我把钱给花光了,就这样。” “就这么无情?” 他的脸红了一下,点点头。 “你看起来愿意接受这事实,”我说。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年轻愉快的脸庞上红晕加深了,迟疑地说。“这一点我还得感谢她呢,她——我就要说到这了。我想让你看到她的这一面。我只有一些钱,从那以后就花光了。你应该记着,我年轻,又深深地陷在其中。我的钱花光之后,还有银行的钱。我已经——你不必介意我干了一些什么,或者只是有那种念头。总之,她发现了,在她面前我什么也藏不了,那就是结局。” “她和你断绝关系了?” “是的,感谢上帝。要不是她的话,或许你现在已在调查我——因为贪污挪用。我得感谢她!”他紧锁双眉。“你不会说什么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但是我想让你知道,她也有好的一面。当然她的另一面你会听得够多。” “也许她有。或者她只是不想冒大风险以免陷入困境。” 听到这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 “那也许有关系,但不完全因为这一点。” “听说她是一个很守规矩的纳税人。” “丹·罗尔夫怎么样?”他问。 “他是谁?” “人们以为他是她的兄弟,或者表兄弟,或者诸如此类的。其实他不是。他只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肺结核病人。他和她住在一起,她养着他。她并不爱他这个人或图他什么东西。她只是在某个地方偶然发现了他并收留了他。” “还有吗?” “她曾经和一个激进分子保持来往,但看起来她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很多钱。” “哪个激进分子?” “他是罢工时候来这里的——他的名字叫昆特。” “他也曾在她的名单上?” “据说这是罢工之后他仍留在这里的原因。” “他现在还和她往来吗?” “不。她曾告诉我她怕他。他曾威胁说要杀了她。” “看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每个人都会上钩,她总能得逞,”我说。 “只要她想,”他说,表情非常严肃。 “唐纳德·威尔逊是最近的一位吗?”我问。 “不知道,”他说,“我从来没听说过关于他俩的传闻,什么也没看见过。警察局局长已经叫我们查过昨天之前威尔逊有没有给黛娜开过支票,但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人记得曾经看到过。” “据你所知,谁是她最后一位顾客?” “最近我发现她经常和一个叫泰勒的人在一块,这个人在城市里开了几家赌馆。大家都叫他威斯帕。你大概听说过他。” 八点三十分的时候,我和阿尔伯雷告别,去森林大街的矿工旅馆。在离旅馆还有半个街区的地方碰到比尔·昆特。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我正要去找你。” 他在我面前停住,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吼道: “原来你是个探子。” “废话!”我抱怨道,“我专程来找你,你看起来很精神。” “你现在想知道什么?”他问。 “有关唐纳德·威尔逊。你认识他,不是吗?” “我认识。” “很熟?” “不!” “你觉得他怎样?” 他撅起灰色的嘴唇,用力把气从嘴唇之间吹出来,发出一阵破布撕碎似的声音,说: “一个糟糕的自由主义者。” “你认识黛娜·布兰德?”我问。 “对。”他的脖子顿时缩了一截。 “你认为她杀了威尔逊吗?” “肯定!致命一击。” “那么你没有?” “混蛋,有啊,”他说,“我们两人一起干的。还有什么问题?” “有啊,可是我不想跟你费口舌了。你只会对我撒谎。” 我走回到百老汇街,找到一辆出租车,要他把我带到哈利肯大街一二三二号。 四 哈利肯大街 目的地是一座木制的灰色小屋。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瘦瘦的满脸疲惫的人,除了两颊各有半个铜钱大的一个红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想这就是那痨病患者丹·罗尔夫。 “我想见见布兰德小姐。”我告诉他。 “应该怎么称呼您呢?”他的声音里拖着病腔,但显得很有教养。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我是来向她了解有关威尔逊的死的一些情况。” 他用平静而疲惫的黑眼睛看着我说: “是吗?” “我从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来。我们对这起谋杀感兴趣。” “那很好,”他挖苦地说,“请进。” 我走进去,来到一楼的一间屋子里,有一位年轻姑娘坐在一张堆满报纸的桌子旁边。这些报纸中有一些是金融服务简报,一些是股票和债券市场预测,还有一张赛马图。 屋里混乱不堪,家具太多,且没有一件是放在它应放的位置上。 “黛娜,”肺结核患者向她介绍我,“这位先生代表大陆侦探事务所,从旧金山来调查唐纳德·威尔逊先生的死因。” 年轻姑娘站起来,踢开脚边的几张报纸,伸出一只手向我走来。 她大概高我一两英寸,也就是五英尺八左右。她双肩宽阔,胸部丰满,浑圆凸起的臀部,双腿肌肉发达,强健有力。她向我伸出的那只手柔软、温暖、有力。一张二十五岁女孩的脸上已显示出老成世故。那张老练的大嘴巴边有一些交叉的细纹。一些暗纹悄悄爬上她的眼角,长长的睫毛下,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带着一些血丝。 她那东歪西倒的棕色粗发早该修整了,上嘴唇的一边被口红涂得比另一边高得多。她穿着一套有几处开口的极不合适的紫红色连衣裙,大概是她忘了系上扣子或者是它们自己绷开的。她左脚的长统袜有一段抽丝。 这就是传说把帕森威里的男人们搞得神魂颠倒的黛娜·布兰德。 “他父亲请你来的,当然,”她边说边把一张椅子上的蜥蜴皮拖鞋和一个托盘和茶杯移开,让我可以有地方坐下。 她的声音轻柔,懒散散的。 我说实话: “唐纳德·威尔逊请我来的。他被杀的时候我正等着见他。” “丹,别走。”她对罗尔夫大声说。 他走回到屋里。她也坐回到桌子旁边。罗尔夫坐在对面,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斜撑着那张瘦脸,毫无兴趣地看着我。 她紧锁双眉,中间顿时出现两道皱痕。她问: “你的意思是说他知道有人要杀他?” “我不清楚。他没跟我说他要什么。大概只是想在改革运动上得到帮助。” “但你——” 我恼了: “当一名侦探老是被对方抢着问一连串问题可不令人高兴!” “我喜欢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说道,嗓子里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 “我也是这样。比如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他拿一张支票去银行签署保证。” 丹·罗尔夫漫不经心地移动了一下位置,向后斜靠在椅子上,把那双瘦手藏在桌角底下。 “你怎么知道的?”黛娜·布兰德问道。她把左腿架在右腿上,向下看着,眼睛盯在长统袜上的抽丝。“我发誓,我再也不穿这破玩意儿了!”她抱怨道,“我宁肯赤脚。昨天花了五块钱把它买来,现在你看,这些该死的东西!每天——抽丝、抽丝、抽丝!” “不必掩饰了,”我说,“我是指那张支票,不是这抽丝。努南已经得到了它。” 她看着罗尔夫。他已不在盯着我,点了一下头。 “如果按我的话做,”她眯起眼睛看着我,拉长腔调慢吞吞地说,“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我想知道按你的话做什么。” “钱,”她解释说,“越多越好,我喜欢它。” 我变得善用谚语了: “省一笔就是赚一笔。我能给你省钱消灾。” “看起来好像挺对,但对我不值一提,”她说。 “警察局还没有问过你有关支票的事吗?” 她摇了摇头。 我说:“努南想把罪名加在你和威斯帕的头上。” “不要吓我,”她撅起嘴说,“我只是一个孩子。” “努南清楚泰勒知道这张支票。他知道威尔逊在这里时泰勒来过但没有进来。他知道威尔逊被枪击时泰勒正在附近。他还知道有人看见泰勒和一个女人俯身察看死者。” 这女孩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若有所思地在脸上划来划去。铅笔在她的胭脂上划了好些黑色的曲线。 罗尔夫眼里的疲惫消失了。他的眼睛发亮,狂怒地盯着我。他的身子向前倾但仍把那双瘦手藏在桌底。 “那些事,”他说,“是泰勒的事,不关布兰德小姐的事。” “布兰德小姐和泰勒并不陌生,”我说,“威尔逊带着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来这儿,就在他离开的时候被杀。也就是说,如果威尔逊没有想到把支票拿到银行去签署保证,布兰德就不那么容易兑现支票。” “天哪!”女孩抗议,“如果我要杀他的话,我就会在这儿,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下手,或者等到他远离这所房子之后。你把我当成什么傻瓜了?” “我不能确定是你杀了他,”我说,“我只是确信那个胖局长打算把罪名加在你的头上。” “你想怎么样?”她问。 “想知道谁杀了他。不是说哪个人有可能杀了他,而是哪个人确确实实杀了他。” “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她说,“但必须给我一些东西。” “安全,”我提醒她,但她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要给我一些金钱。那帮助对你有用,你总该有所付出,尽管不是巨额大款。” “不能那样,”我对她咧咧嘴,“别老想着钱,慷慨些。就当我是比尔·昆特。” 丹·罗尔夫“唰”地一下离开椅子站起来,嘴唇变得和脸一样白。当听到黛娜懒洋洋的善意的笑声之后才又坐下来。 “丹,他以为我没从比尔那儿得到什么好处。”她向我斜过身子,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假如你事先知道某个公司的雇员将要罢工,并知道什么时候罢工开始,什么时候罢工结束。你能不能带着这消息和钱来到股票市场,利用买卖该公司的股票捞取好处呢?你肯定能!”她得意洋洋地总结道,“所以,别以为比尔没有他的门道。” “你已经被宠坏了,”我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干吗那么小气?”她要求道,“大概不要从你自己口袋里掏钱吧?你可以报销,不是吗?” 我什么也没说。她不满地看看我,看看长统袜上的抽丝,然后又看看罗尔夫。她对他说: “如果他喝一些的话,也许会慷慨些。” 这瘦男人站起来走出房间。 她用脚趾戳我的后腿,板着脸不高兴地说: “又不要很多钱。这是做事情的原则。如果一个姑娘发现某些对人有用的东西而不收集起来的话,她简直就是笨蛋。” 我咧嘴笑了。 “为什么不做个好人?”她请求道。 丹·罗尔夫端着一个苏打水瓶,一瓶杜松子酒,一些柠檬和一碗碎冰走进来。我们各倒了一杯酒。罗尔夫走开了。我们喝更多的酒。那女子又为钱的问题和我争起来。我坚持要谈泰勒和威尔逊,她却老把话题切到她应得的报酬上。这样一直进行到酒瓶子见底,我的手表已是一点十五分了。 她嚼着一片柠檬皮,第三十次或四十次地说道: “又不要你掏腰包,你在乎什么?”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这是原则问题。” 她对我扮了个鬼脸,想把玻璃杯放在她以为是桌子上的某个地方。她差了八英寸。我已记不得杯子撞到地板上是碎了还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我为此而精神一振。 “还有一件事,”我又开辟了一个可争辩的新话题,“我也不能确定你所说的对我是不是有帮助。如果你确实不愿说,我想我也能进行下去。” “那自然好,可是别忘了除了杀他的人,我是最后一个看他活着的人。” “错了,”我说,“他的妻子看他出来,离开,然后倒下。” “他妻子?” “对。她当时就在这条街上,坐在一辆小轿车里。” “她怎么知道唐纳德在那儿?” “她说泰勒打电话告诉她她丈夫带着一张支票来这儿。” “你哄我,”这女孩说,“马克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些都是威尔逊夫人告诉我和努南的原话。” 女孩把嚼剩的柠檬皮一口吐在地板上,用手指把头发搞得更乱,接着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然后一拍桌子。 “好!无所不知先生,”她说道,“我想和你玩玩。你可以认为你不会损失什么,但在我们结束之前我会赢得我的。你以为我不会?”她向我挑战说,注视着我,好像我在一个街区以外。 这不是再和她挑起钱的争端的时候,所以我说:“希望如此。”我想我非常认真地把这说了三四遍。 “我会的。现在听我说,你醉了,我也醉了。现在我刚好醉到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本姑娘就是这样,如果我喜欢谁,我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只管问我,问吧。” 我真的问了: “威尔逊为什么给你五千美元?” “为了好玩。”她仰头大笑,然后说,“听着,他在拼命收集绯闻,我正好有一些我认为哪天可以给我带来一些零花钱的书面证词和文件。我是那种能够捡些钱便捡些钱的女孩,所以我把这些东西收藏好。当唐纳德搜寻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让他知道我有一些这样的东西出卖。我很快地让他瞥了一眼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他很有好处。它们确实很有好处。然后我们讨论价格问题。他不像你那样抠——从来没有人像你那么吝啬——但他有些小气。所以交易一直悬着,直到昨天。 “后来,我就催他。我打电话说我还有一位顾客要这些东西,如果他确实想要,就必须带五千美元的现金或经过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到我这里来。当然,那是骗人的,但他太嫩,所以上当了。” “为什么是十点?”我问。 “为什么不?那时间和其他任何时间一样好。像这一类交易的要点是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现在你想知道为什么要现金或经过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好,我告诉你,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本姑娘就是这样,从来都是。” 她用了大概五分钟时间详细地告诉我她是怎么一种和什么样的一个女孩,还有为什么她向来都是如此。我连连说着“是,是……”直到我有机会插话: “好了,那为什么必须是一张经过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 她闭上一只眼,一只食指在我面前摇晃着说道: “这样他就无法反悔。因为他不可能用我卖给他的资料。那是很好的资料,太好了。会把她的老父亲和其他人一起投入监狱。会把埃利胡老爹钉得比任何别人都紧。” 我跟着她笑起来,这时我正努力地想使自己在狂饮杜松子酒时保持头脑清醒。 “还有谁会被钉住?”我问。 “全部该死的那些人,”她挥了挥手,“马克斯、卢尔·亚得、皮特、努南和埃利胡·威尔逊——所有这些该死的家伙。” “马克斯·泰勒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除了唐纳德·威尔逊没有人知道。” “肯定?” “我当然肯定!你不会认为我在绕着圈子提前自夸自擂,是吗?” “你认为现在有谁知道这事?” “我不在乎,”她说,“这只是对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不可能用这些资料。”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出卖他们秘密的家伙会认为这很有趣呢?努南想把谋杀罪全加在你和泰勒头上,这说明他已在唐纳德·威尔逊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些资料。他们都认为老埃利胡利用他的儿子在瓦解他们,对不对?” “对,先生,”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大概错了,但没关系。如果努南在唐纳德·威尔逊口袋里发现了那些东西,并知道是你卖给他的,他为什么不会进一步想到你和你的朋友泰勒已经跑到埃利胡那边去了?” “他将看到老埃利胡会和其他人一样遭受打击。” “你卖给他的是什么鬼东西?” “三年前,他们新建了一座市政厅,”她说,“但所有他们那些人一个子儿也没拿出来。如果努南得到那些文件,他很快就会发现,老埃利胡也身陷其中。或许他比其他任何人陷得还更深。” “那没什么两样。他会想当然地认为那老头已为自己找了脱身之计。记住我的话吧,小姐,努南和他的朋友们认为你、泰勒和埃利胡在欺骗他们。”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固执地说,“那只是一个玩笑。我就是这个意思,仅此而已。” “那好,”我吼道,“那你就到绞刑架下清醒清醒吧。自从谋杀案发生后你见过泰勒吗?” “没有,但马克斯没有杀他,如果你那样想的话;即使他在现场附近。” “为什么?” “很多原因。首先,他不会亲自动手,他会叫其他人干,并远离犯罪现场,这样谁也别想抓住他的把柄。其次,马克斯持口径为0.38的手枪,所有他派出去干这种事的人都持这种手枪或口径更大的手枪。哪种职业杀手会用口径为0.32的手枪呢?” “那么是谁呢?” “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她说,“我说得太多了。” 我站起来说: “不,不多不少正合适。”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对,但在拘捕他之前,我必须保守秘密。” “谁?谁?”她站起来,好像顿时清醒了,猛拉住我胸前的翻领,“告诉我,是谁干的?” “现在不。” “行行好。” “现在不。” 她放开我的翻领,把手放在背后,当面嘲笑我: “好,那你就保密吧——然后好好地想一下我所说的有哪部分是真实的。” 我说:“不管怎样,谢谢你的‘真实的部分’,还有你的酒。如果泰勒对你很重要,你最好传个话,告诉他努南正在算计他。” 五 老埃利胡说正事 我回到旅馆的时候,已近凌晨两点半,夜班服务生送来我的钥匙和一个备忘录,叫我打电话到杨树苑六○五号。我知道,这是埃利胡·威尔逊的住址。 “什么时候来的电话?”我问服务生。 “一点多。” 那听上去很紧急。我折回到电话亭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头的秘书,要我马上过去。我答应尽快过去,让服务生叫来一辆出租车,然后上楼回房喝了一点威士忌。 我愿自己冷静清醒,但是我做不到。如果今晚有更多的活要我去干的话,我倒不想在体内酒精逐渐消失的情况下去干这些活。喝下去的一口威士忌酒使我精神振奋。我把更多的“乔治王”酒倒入一个玻璃瓶,把它放进口袋,下楼去坐出租车。 埃利胡家楼上楼下灯火通明。我还没来得及按门铃,秘书已把门打开了。他那穿着浅蓝睡衣和深蓝浴衣的瘦削身子不停地颤抖,满脸激动。 “快!”他说,“威尔逊先生正在等您。还有能不能说服他让我们把尸体移开?” 我边答应边随他来到楼上老头的卧室。 老埃利胡和上次一样躺在床上,可现在盖被上多了一把黑色自动手枪,放在他红通通的手边。 一看到我,他的头就离开枕头,坐直身子,对我呵斥道: “你现在的胆量有你的刻薄那么多吗?”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健康的深红色,薄雾从他眼中消失了,眼神又严厉又暴躁。 我不理他,而是看着门和床之间地板上的尸体。 那是一个矮胖的身穿棕色衣服的男人,仰面躺着,灰色帽舌下一双睁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下颌已被打掉一块。下巴歪向一边,表明一颗子弹穿过领带和衣领在他脖子上穿了一个洞。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牛奶瓶大小的包着皮的铅头棍棒。地上有很多血。 我把眼睛转向老头。他咧着嘴恶狠狠地傻笑着。 “你是一个伟大的演说家,”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两手空空,只会说那些该死的话的家伙。你还有什么能耐?你的胆量比得过你说话的刻薄吗?或许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吧?” 看来是无法跟这个老家伙相处了。我怒气冲冲地提醒他: “我有没有说过,除非你想改变一下和我说正经事,否则就不要来打扰我!” “你确实说过,我的孩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可笑的洋洋自得。“现在我来和你谈正事。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帮我清理帕森威里这个猪圈,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老鼠给赶出去。这是一个男子汉的工作。你是一个男子汉吗?” “干吗要说得那么有诗意?”我吼道,“如果你有一些跟我的行当有关的事让我做,还有愿意出一个适当的价钱,我想我会接受的。驱赶老鼠,清理猪圈,关我屁事。” “好的,我想把帕森威里的骗子和贪污犯一网打尽。这回该明白了吧?” “你今天早晨大概还不想,”我说,“怎么现在又想了?” 他用咆哮的大嗓门给我一个啰啰唆唆、骂骂咧咧的解释。主要内容是:帕森威里是他用双手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他要么把它维持下去,要么就把它毁掉。不管是谁,没有人能在他自己的城市里来威胁他。他曾经让他们放任自流,但当他们开始指手画脚地告诉他,埃利胡·威尔逊,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那他就要显示给他们看一看他是谁。最后他指着那具死尸,夸耀道: “可以让他们看看,我这个老头还有当年的锋芒。” 我真希望我是清醒的。他的大喊大叫使我很迷惑。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的伙伴派他来的?”我朝那尸体点了点头问。 “我只用这个跟他交谈,”他说着,拍拍床上的自动手枪,“但我猜想是的。” “怎么发生的?” “很简单。我听到门开了,我打开灯,那个人站在那里,我就向他射击,他就得到这下场。” “什么时候?” “大概一点。” “你一直让他躺在这儿?” “对。”老头狂笑起来,又开始咆哮,“看见死人让你恶心是吗?还是你怕他的鬼魂?” 我嘲笑他。现在我明白了。这老家伙已被吓呆了。他那滑稽可笑的言行中隐藏着恐惧。这就是他为什么口出狂言,并且不让他们把尸体移开的原因。他想把尸体留在那儿,驱除内心的惶恐,并作为他能够保卫自己的证明。我知道我所处的位置了。 “你真想整顿这座城市?”我问。 “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必须给我一个自由的空间——不偏袒任何人——按我的意思把工作进行下去。还有我需要一万美元的聘用定金。” “一万美元!凭什么我要把那么多钱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个据我所知除了会说几句话什么也没干的人?” “严肃点!我说的我,是指大陆侦探事务所。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们也知道我。他们应该知道我有能力——” “这不是办法。这些你要清除的人昨天还是你的朋友,说不定下周又会成为你的朋友。我不管这些。但我不是为你玩弄权术的。我不是被雇用来在工作结束时把他们踢回去的。如果你想办好事情,你就必须立即付足够的钱。任何剩余的钱都会归还给你。你将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或者什么也得不到。就是这两种结局,接不接受?” “该死的,我不管了!”他尖叫道。 他让我走到楼梯的一半时,又把我叫了回去。 “我老了,”他忿忿不平地说,“如果年轻十岁——”他瞪着我,启动两片嘴皮子,“我给你那该死的支票!” “以及以我自己的方式采取行动的权利?” “对。” “现在就把它办好。你的秘书在哪里?” 威尔逊按他床头柜上的一个按钮,这个不声不响的秘书马上从他躲藏的地方出现了。我对他说: “威尔逊先生想发一张一万美金的支票到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再附一封信,授权侦探事务所用这笔钱调查帕森威里的犯罪和政治腐败。信件必须明确声明事务所可以用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来进行调查。” 秘书满腹狐疑地看着老头,老头皱着眉,忽地低下了他那白花花的圆脑袋。 “不过,首先,”我告诉正蹑手蹑脚向门边走去的秘书,“你最好打电话到警察局说我们这里有一具夜盗的尸体,然后给威尔逊先生的医生打个电话。” 老头宣称不要什么鬼医生。 “在你的胳膊上好好扎一针,这样你就能睡着了。”我跨过尸体,把床上那黑乎乎的手枪拿开,向他保证,“今晚我留在这里,明天我们花些时间好好研究一下帕森威里的事情。” 这老头累了。他出言不逊唠叨地告诉我,他认为当我替他决定怎么做才最好时我是多么厚颜无耻,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弱。 我脱下死者的帽子,以便更好地看清他的面目。但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把帽子放回到原处。 我站起身的时候,老头语气和缓地问: “杀死唐纳德的凶手找到了没有?” “我想差不多了。过两天就会真相大白。” “谁?”他问。 秘书拿着信和支票走进来。我接过来把他递给老头代替回答。他抖抖索索地在上面各签了一个名字。警察来到的时候,我把它们折起来放在口袋里。 首先进来的是警察局局长本人,胖努南。他和颜悦色地对威尔逊点点头,和我握握手,用眨动的绿眼睛看了看尸体。 “好啊,好啊,”他说,“不管谁干的,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亚金马·夏第。要不要看看他携带的凶器?”他把包着皮的铅头棍棒从死者手中踢开,“大得足够击沉一艘战舰。是你毙了他?”他问我。 “是威尔逊先生。” “好,那自然很好,”他向老头祝贺,“你为许多人省去了许多麻烦,包括我。伙计们,把这死人抬出去。”他对身后的四个人说。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个托着亚金马·夏第的腋窝,另一个抓着腿,把他抬了出去,另一个警察收拾死者身下的铅头棍棒和手电。 “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对付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偷,那自然很好,”警察局局长唠叨着,从口袋取出三支雪茄,一支扔到床上,另一支递给我,剩下的一支放进自己嘴里。“我正思忖在哪里能找到你,”我们点燃烟的时候他说,“我手头有一项活要干,我想你会感兴趣参与的。那就是为什么你们给警察局打电话时我碰巧在那儿。”他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低语道,“我们就要去抓威斯帕,想不想一起去?” “我想去。” “我知道你会去的。您好,医生。” 他和刚进来的那个矮小肥胖椭圆形的脸上满脸倦意的医生握手。医生的灰色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医生来到床边,努南的一个手下还在向威尔逊询问枪杀的情况。我随着秘书来到大厅,问道: “这幢房子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司机,中国厨师。” “今晚让司机到老头房里待一晚上。我要和努南出去。我会尽快回来的。我想这里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让老头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要让努南或他的手下和老头单独待在一起。” 秘书把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大大的。 “昨晚你什么时候离开唐纳德·威尔逊的?”我问。 “您是说前天晚上,他被杀的那晚?” “对。” “正好九点半。” “你从五点后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从五点过一刻后。我们在他办公室里讨论了一些报告之类的事情一直到将近八点。后来我们到贝亚家里,在餐桌上结束了我们的工作。九点半的时候,他说还有一个约会,就离开了。” “对这约会他还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要去哪里,要去见谁,难道一点暗示都没有给你?” “他只说他有约会。” “你一点也不知道它的内容吗?” “不,怎么了?您认为我知道?” “我原以为他会说了些什么。”我把话题转到今天的事情上,“除了被他射死的人,威尔逊今天还会见了其他客人吗?” “请您原谅,”秘书抱歉地笑着,“没有威尔逊先生的允许,我不能告诉您。真对不起。” “有没有当地的强权人物来过?比如说卢尔·亚得或者——” 秘书摇摇头,重复道: “对不起。” “我们不要为这事争吵了。”我放弃了,转身朝卧室门走去。 医生边扣着大衣边走了出来。 “他就会睡着了,”他急匆匆地说,“要留个人在他身边。我上午还会来。”他跑下楼。 我走进卧室。局长和问话的那个警察站在床边。局长咧嘴笑着,好像很高兴看到我。另一个警察阴沉着脸。威尔逊仰卧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这里大概就这样了,”努南说,“我们离开这儿,怎么样?” 我同意了,和老头道了一声晚安。他回了一句,但没看我。秘书带着司机走进来,司机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小伙子。 警察局局长、另一个叫麦克格罗的中尉警察和我三人下楼上了局长的汽车。麦克格罗坐在司机旁边,我和局长坐在后面。 “我们要在天快亮的时候进行拘捕,”行车过程中,努南向我解释道,“在国王街威斯帕有个赌窝,他一般在天快亮的时候离开那里。我们可以砸了那个地方。但这就意味着要开火,不过不要紧张,我们会在他离开的时候解决他。” 我没明白他是要逮捕他还是击毙他。我问: “有足够的证据定罪吗?” “足够?”他缓缓地笑起来,“难道威尔逊的女人所说的还不够置他于死地?” 我想到好些风凉话,但没说。 六 威斯帕的赌窟 我们的车停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条黑暗的街道的一排树木底下。我们下车走到街道拐角处。 和我们碰头的是穿一件灰色大衣,戴一顶灰色帽子把眼睛都遮住了的大块头。 “威斯帕消息灵通,”大块头向局长汇报,“他在电话里对多纳福说,他会一直待在他的赌窟。他说,如果你有能耐把他给引出来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吧。” 努南面露喜色,他抓抓耳朵,高兴地问: “你说他们共有多少人?” “大概五十吧。” “啊,现在!这么一大早不会有那么多吧?” “什么不会有那么多,”大块头嘶吼道,“他们从半夜就开始进去了。” “是吗?哪里泄密了。也许你不应该让他们进去的。” “也许不应该?”大块头大为恼火。“但我是照你的话做的。你说过不要管其他人的进进出出,但当威斯帕一出现就——” “就逮捕他,”局长说。 “这话就对了,”大块头接茬道,拿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我们进行了一次冗长的讨论。除了努南,所有的人都情绪低落。他看来挺有兴致,我不知道为什么。 威斯帕的赌窟是街区中心一幢三层楼的砖房,两边各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一楼是雪茄店,作为楼上赌窟的入口和掩护。如果大块头的情报可靠的话,在里面,威斯帕纠集了半百个狐朋狗友,准备应战。在外面,努南的兵力遍布在房子四周,房前的街道上、房后的小巷子里,甚至毗邻的房顶上。 “好了,伙计们,”等大家都说完了之后,局长先生和蔼可亲地说道,“我想威斯帕跟我们一样不想惹麻烦,否则的话,他会在这之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如果他有那么多人的话。但我认为没那么多人——应该没那么多。” 大块头说:“见鬼去吧,没那么多。” “所以如果他不想惹麻烦的话,”努南说下去,“也许谈判能起作用。尼克,你过去,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和平解决问题。” 大块头说:“我会去才怪呢。” “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局长先生建议道。 大块头吼道:“这还差不多。”就走开了。 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挺得意。 “他说,”他报告说,“见鬼去吧。” “把其余的人安顿好,”努南愉快地说,“天一亮,我们就开始进攻。” 大块头尼克和我一块陪同局长去确信他的手下已经安顿好了。我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一群蹩脚的、躲躲闪闪的、对将要干的工作一点热情都没有的窝囊货。 天空渐渐褪成灰色,局长、尼克和我在目标斜对面的管子工场门口停下。 威斯帕的赌窟黑漆漆一片,上面的窗子空洞洞的,而一楼雪茄店的门窗都挂着帘子。 “我讨厌不给威斯帕一个机会就这样下手,”努南说,“他不是一个坏家伙。但我跟他说没用,他从来不喜欢我。” 他看着我。我什么也没说。 “你不会想试试吧?”他问。 “想试试。”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高兴,你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你应该知道说什么的——比如他应该为自己着想之类的。” “行。”我说完就向雪茄店走去,努力做到在身子两边摇摆着双手,好让他们看见我两手空空。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街道雾霭濛濛,人行道上响起我沉重的脚步声。 我在门前停下,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门里垂下的绿帘子使玻璃门成了一个大镜子,里面反映出对面街上有两个人在走动。 没有回应。我加重力度敲门,然后将门把手弄得格格地响。 里面抛来一句忠告: “赶紧给我滚开。” 那声音很低沉,但嗓门并不小,所以可能不是泰勒。 “我想和泰勒说话,”我说。 “回去和派你来的蠢猪说吧。” “我不是来替努南说话的,泰勒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默了一会。然后那低沉的声音说:“能。” “我就是那个向黛娜透露说努南想害你的大陆事务所侦探,”我说,“我只想和你谈五分钟。除了想破坏努南的诡计,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就一个人。如果不相信我,我可以把枪扔到街上去。请让我进去。” 我等着。这取决于那女孩有没有把我和她见面的事告诉他。真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 “开门的时候赶快进来,别耍花招。” “一切就绪。” 门咔嗒一声开了,我闪进门里。 街道对面,十几支枪把枪膛里的子弹扫空。子弹打在门和窗户的玻璃上在我们周围丁当作响。 有人把我绊倒了。恐惧不得不使我多长几个心眼。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努南这老家伙让我上当。这帮家伙肯定认为我正在帮他的忙。 我跌倒在地,扭转身对着门。就在我跌倒在地的时候,我把手枪握在手里。 街对面大块头尼克已走出一个门道,他双手拿着枪,子弹雨点般地向我们扫来。 我牢牢地将自己拿着枪的胳膊放在地板上。尼克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我开了枪。尼克停止了射击。他的枪横置于胸前,身子挤作一堆倒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两只手抓住我的脚踝,把我给拽了回来。地板擦去了我的下巴上的几处皮。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某个“喜剧家”说道: “哇哈,看来人们不怎么喜欢你。” 我坐起来,对着喧闹声喊道: “别把我和他们搅在一块。” 枪声渐小,最后停止。门窗的帘子上布满了小黑洞。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 “托德,你和斯拉茨盯这里。其余人最好上楼去。” 我们穿过店面后的一间小屋,走过一条过道,上了一层铺着地毯的楼梯,走进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赌博坐庄时掷骰子用的绿桌子。这小房间没有窗户,里面的灯都亮着。 我们共五人。泰勒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这个黑黑的小个子青年脸蛋长得挺漂亮,除了那张又薄又硬的嘴巴,颇有些歌舞演员的造型。一位身穿花呢衣服的瘦骨嶙峋的金发小伙子,懒散地伸着四肢躺在长沙发椅子上,向上吐着烟圈,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同样年轻但没有这么瘦,正不停地抚平猩红的领带和理顺黄头发。一位三十来岁嘴巴宽大得几乎没有下巴的瘦脸男人厌烦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嘴里哼唱着《红脸蛋》。 我在离泰勒两三英尺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努南想要坚持多久?”他问。他那沙哑的嗓音里没一点感情,只有少许厌烦的情绪。 “这次他是冲你来的,”我说,“我想他会坚持到底。” 这赌徒轻蔑地笑了笑。 “他应该知道他有多少机会把那缺乏证据的罪名加在我身上。” “他并不打算在法庭上提供什么证据,”我说。 “不打算提供证据?” “你会因拒捕或试图逃跑而当场被击毙。在那之后他可就不需要出示什么证据了。” “这老不死的看来要动真格的了。”那薄嘴皮又现出冷笑。看来他并不在乎胖局长的狠毒。“每次他想除掉我的时候,我都是死有余辜的。他有什么对你不利的吗?” “他认为我将自讨苦吃。” “太糟了。黛娜告诉我说你是一个挺不错的家伙,除了在金钱方面有些吝啬。” “那次拜访真愉快。能告诉我一些唐纳德·威尔逊被杀的情况吗?” “他妻子把他给干了。” “亲眼所见?” “我来迟了一步——我看她手里拿着一支枪。” “这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我说,“我不知道你已经编造了多少话。如果是正确的,你可以对簿公堂,但法庭上是你开玩笑的地方吗?如果努南告你,他就会要了你的命。告诉我实情,我只想揭开真相。” 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问: “你这么着急?” “告诉我你的态度,只要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我就准备逮捕他。” 他点燃另一支烟,问: “威尔逊夫人说打电话给她的是我?” “对——在努南说服她之后。她现在相信了——也许。” “你把大块头尼克给打死了,”他说,“那我就信你一回吧。那天晚上,有个人打电话给我,但我听不出他的口音,不知道他是谁。他说威尔逊拿着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到黛娜家去了。这关我什么事?可是,你看,某个我不认识的家伙给我透露这个消息,那真是个古怪的事情,所以我去了。丹把我挡在门外。那没关系。但我仍然觉得那家伙打电话给我很奇怪。 “我沿着街走,在一个门洞里站住。我看见威尔逊夫人的破汽车停在街上,但我不知道车子是她的,也不知道她就在车里。不一会儿威尔逊就出来走在街上。我没有看到射击方向,我只听到枪响。这时候,那女人从车里跳出来朝他跑过去。我知道她没有杀他,我本应该在这时候就避开。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古怪,所以我看到那女人是威尔逊的老婆就向他们走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运气问题,明白了吧?所以我不得不为自己找个说法,以免陷进去。所以我诬蔑那女人。所有该死的就是这些——说老实话。” “谢谢,”我说,“这才是我想要的。现在该想想办法怎样从这些枪林弹雨中逃出去。” “不需费脑筋,”泰勒叫我放心,“想什么时候走就可以走。” “我现在就想走。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走的。你惊动了努南。可是干吗要冒险呢?乘他不备时,我们逃走。到中午的时候露面,那他的阴谋就要破产了。” 泰勒把手伸进裤袋,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币。数出几张五十元的,二十元的,十元的,共一二百元钱,递给那个阔嘴巴,说: “杰利,这是买路钱。不要比过去给多了。” 杰利接过钱,从桌上捡起一顶帽子,溜达着出去了。半小时后,他回来拿着几张钞票还给泰勒,漫不经心地说: “我们在厨房里等着。” 我们走到厨房,这里很黑,又来了几个人。 杰利打开门,我们走下三级台阶到了后院。天已经大亮了,我们这一群共有十人。 “就这些?”我问泰勒。 他点点头。 “尼克说有五十个。” “五十个人对付那帮破警察?”他冷笑道。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把后门打开,紧张地咕嚷道: “小伙子们,请快点。” 我正想快跑,可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穿过一个小胡同,由一位穿棕色衣服的大个子男人指引到另一个大门,穿过一所房子,来到另一条街道上,然后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 其中一个金发少年开车。他知道该用什么速度。 我说我要在大西旅馆附近的某个地方停车。司机看看威斯帕,威斯帕点点头。五分钟后,我就在我的旅馆门口下了车。 “再见,”赌徒低声说。然后车子一溜烟跑了。 最后,我看到消失在街道拐角的是警察局汽车牌照。 七 那就是我帮你忙的原因 现在是五点三十分。我走过几个街区,来到一个没有亮灯的电子招牌前,上面写着“客来福旅馆”。我走上一段楼梯,到了二楼办公室,登记了一下名字,叫他们十点钟叫我,然后被带进一个破落的小房间里,从袋里掏出玻璃瓶倒了一些威士忌到肚子里,然后把枪和埃利胡的一万元支票带在身边,就倒在床上。 十点的时候我穿好衣服,走到第一国民银行,找到年轻的阿尔伯雷,要他为我的那一万元支票签署保证。他让我等一会,大概是打电话到老头家,看看这张支票是不是来得光明正大。他终于把它带回来给我,并签了字。 我向他要了一个信封,把老头的信和支票放在里面,写上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的地址,贴上邮票,然后出去,把信扔进街拐角的邮筒里。 我回到银行,对年轻人说: “现在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微笑着问: “是库克·罗宾还是林肯总统?” “看来你是不想马上承认你杀了唐纳德·威尔逊了?” “我不是不爽快,”他仍笑着,“我真没有。” “那可会把它弄糟了,”我抱怨道,“我们不可能长时间地站在这儿争吵而不受到打扰。那个走过来的人是谁?” 年轻人脸唰地红了。他说: “德里唐先生,出纳主任。” “给我介绍一下。” 年轻人看上去很不自在,但他还是喊了出纳主任的名字。德里唐——一位身材高大满脸光滑富有血色的人,几根稀疏的白发围绕在光亮的秃顶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向我们走来。 这位出纳助理含糊地说了一些介绍的话。我边握着德里唐的手,边从眼角看着年轻人。 “我正在讲,”我对德里唐说,“我想我们应该找一个比较秘密的地方说话。不再给他开导开导,他大概不会坦白交待的。我不想银行里的每个人都听到我对他大喊大叫。” “坦白交待?”出纳主任惊讶地伸出舌头。 “对。”我学努南,尽量使脸部、声音和举止显得柔和,“难道,你不知道这个阿尔伯雷就是杀害唐纳德·威尔逊的那个家伙?” 出纳主任的眼镜后面现出一个有教养的微笑,好像在笑一个愚蠢的笑话,可他再看他的助手时,又变得满脸疑惑。这年轻人的脸像抹了胭脂一样红,强装出来的微笑挂在嘴角上,极不自然。 德里唐清了清嗓子,亲切地说: “真是一个美妙的早晨。多好的天气啊。” “有没有一个隐秘的能让我们谈话的地方呢?”我坚持说。 德里唐神经质地跳起来质问年轻人: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的阿尔伯雷说了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我说:“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不得不把他带到市政厅去了。” 德里唐抓住要从鼻子上滑落的眼镜,把它按回到原处,说: “到后面去。” 我们随着他走过门廊,穿过一道门,进入一个办公室,上面标着“行长办公室”,即老埃利胡的办公室。没人在里面。 我示意阿尔伯雷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捡了一张自己坐下。出纳主任背靠着书桌,正对我们,坐立不安。 “先生,现在请解释解释,”他说。 “现在就来解决这个问题,”我说着转过身对着年轻人。“你是黛娜抛弃的前任男朋友,也是惟一十分熟悉她并能知道有关这张经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的情况,这样你就可以及时地打电话给泰勒和威尔逊夫人。杀死威尔逊的手枪口径为0.32,银行就用这样口径的手枪。也许你用的手枪不是银行的,但我猜想是。或许你没把它放回去,那肯定有一支枪丢失了。不管怎样,我会请一位手枪专家,叫他用显微镜和测微计好好地检查一下射死威尔逊的子弹和那些从银行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 年轻人平静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但是那没有用。我不得不一追到底。我说: “你被那女孩搞得神魂颠倒。你曾经向我承认过她不能忍受你只是因为你没有——” “别——请别这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又红了。 我嘲笑地看着他直到他垂下眼皮。然后我说: “你说得太多了,孩子。你急着要表白你的无辜。那就是一个业余罪犯常用的方式,你过分直率,说得过头了。” 他看着他的手,我又给他一击: “你知道你杀了他。你知道你是否用了银行手枪,是否把它放回原处。如果你放回去了,你现在被揭穿了,难辞其咎。那些手枪专家会处理的。如果你没有放回去,我总会抓住你。好了,我现在不必告诉你有没有机会。你知道的。 “努南诬陷泰勒干了这件事,但他没法证明他有罪。他追得很紧,如果泰勒因拒捕而被杀,警察局局长就能摆脱嫌疑了。这就是他的意图——杀了泰勒。泰勒在他的国王大街赌窟里整夜地和警察对抗。他现在仍在与他们对抗——除非他们已经抓住了他。第一个警察到了赌窟——把泰勒给放走了。 “如果你想找机会摆脱罪名,为了你自己的过失而把另一个人送上绞刑架,那是你的事。但如果你知道了你没有机会——如果那支枪被找到了,你就跑不了——看在上帝分上,给泰勒一条生路。” “我会的。”阿尔伯雷的声音像一个老头的声音,他的目光从手上移开,看着德里唐。“我会的,”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就停住了。 “枪在哪里?”我问。 “在哈伯的盒子里,”年轻人说。 我沉着脸问出纳主任: “你愿去取吗?” 他看上去挺乐意地走了出去。 “我并不想杀他,”年轻人说,“我想我没有杀他的意思。” 我鼓励地点点头,尽力庄重地显示出同情的神色。 “我想我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他重复道,“虽然我带着枪。你说得很对,那时候我确实被黛娜搞得神魂颠倒。有一段时间特别糟。威尔逊带着支票来的那一天就是特别糟糕的一天。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只是因我没有钱我才失去了她,而他却带着五千美元给她。就是那张支票。你能理解吗?我知道她和泰勒已经——你知道的。如果我知道威尔逊也和她好上了而没有看到那张支票,我想我不会干任何蠢事的。我敢确定。正是看到了那张支票——并且知道我只是没钱了才失去她的。 “那天晚上我注视着她的房子看到他走进去。我担心我可能会干出的事,因为那天是特别糟的一天,而我已把枪装进口袋。老实说我并不打算干什么,我很害怕。除了那张支票和我为什么会失去她,我什么也没法想。我知道威尔逊的妻子善妒。每个人都知道。我想如果我挂个电话告诉她——我不清楚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走进街角的一个小店给她打了电话。然后我又给泰勒打电话。我希望他们在那儿。如果我能想起其他任何一个和黛娜或威尔逊有瓜葛的人,我想我都会打电话去的。 “然后我又走回去盯着黛娜的房子。威尔逊夫人来了,然后泰勒也来了,两个人都待在那儿,盯着那间屋子。我暗喜。他们在那儿使我踏实多了。过了一会威尔逊出来了,走在大街上。我看着威尔逊夫人的车子和泰勒正待在那儿的门口。他们两个什么也没做,威尔逊走开了。那时候我知道我干吗要他们在那儿。我希望他们会有一些举动——那我就不必动手了。但他们没有,而他走开了。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跑过去对他说些什么,或者只是尾随着他,我也不会干那蠢事的。 “但他们没有。我记得我从口袋里掏出枪。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好像我哭了似的。也许我是哭了。我不记得开了枪——我的意思是我已不记得特意的瞄准和扣动扳机——但我记得枪声,而且知道枪声是从我手里的枪发出的。我已记不得威尔逊当时的情景,也不知他是在我转身向胡同里跑之前倒下的,还是之后倒下的。我回到家把枪擦干净,重新装上子弹,第二天早上把它放回到出纳主任的盒子里。” 回市政厅的路上我带上了年轻人和那支枪,我为我最初对他的恫吓表示抱歉,解释说: “我不得不惹你恼火,那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方式。你对那女孩的故事的叙述方式让我知道你太会演戏,不好对付。” 他畏缩了,吞吞吐吐地说: “那不是演戏,都是真的。当我在危难之中,面对着绞刑架的时候,她——她对我来说并不显得那么重要了。我不能——我现在不能——很明白——完完全全地——我为什么做了所做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种情况或多或少使这件事——和我——很卑微。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 我找不出适当的词,只能说些无用的话,比如: “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 在警察局局长办公室,我们找到一位参与了昨夜突袭小组的警察——一位红脸官员叫比都。他用好奇的灰眼睛瞪着我,但没有问国王大街的事。 比都从检察官办公室叫来一位叫达特的年轻律师。当阿尔伯雷向比都、达特和一位速记员重复他的故事时,局长先生走了进来,好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好啊,见到你真高兴,”努南说着,一边握着我的手使劲上上下下地甩着,一边拍着我的背。“天啊!你昨夜可真险呀——那些该死的家伙。我本来确信他们已把你杀死了,直到我们踢开门发现里面是空的。告诉我,那些狗娘养的是怎么逃出去的。” “有几个你手下的人打开后门带他们穿过后面的一所房子,并用警察局的车送他们离开。因为当时他们带我一起走,所以我无法通知你。” “我的手下干的?”他问,却一点也没惊讶的样子。“那,那,他们长什么样子?” 我描述了一遍。 “舒尔和里奥丹,”他说,“我早该知道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胖脸朝阿尔伯雷示意了一下。 年轻人还在提供口述,我简要地说了一下。 局长先生轻笑了一下说: “很好,很好。看来我所做的对威斯帕并不公平。我不得不找到他向他道歉。是你把这年轻人弄到手的?这当然很好。祝贺你,谢谢你了。”他又握住我的手,“你不会就离开我们市吧?” “现在不。” “很好,”他肯定地说。 我出去把早饭和中饭一起吃了。我到店里刮了胡子理了发,给旧金山拍了份电报,要他们派遣迪克·福利和米基·林汉到帕森威里。干完这些我回房换了衣服,然后出发去我委托人的家。 老埃利胡裹着一床毛毯坐在靠近有阳光的窗口的一张扶手椅上。他伸出粗壮的手并谢谢我抓住杀他儿子的凶手。 我或多或少说了些客套话。我并没问他怎么得到消息的。 “昨晚给你的那张支票,”他说,“刚够数目支付你所做的事情的费用。” “你儿子给的钱已足够了。” “那我给你的就算是奖金吧。” “大陆侦探事务所规定不能私自拿奖金和赏格。” 他面红耳赤地说: “该死的——” “那张支票是用来在帕森威里调查腐败和打击犯罪的,你大概没忘吧?”我问。 “一派胡言,”他气愤地哼哼唧唧道,“我们昨晚过于激动。那要取消。” “我可不认为取消了。” 他抛出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然后说: “那是我的钱,我不想把它浪费在无用的蠢事上。如果你认为那不是你的报酬,就把钱还给我。” “别对我嚷嚷,”我说,“除了给你一个清洁的城市,我什么也不会给你。那就是你花钱的目的,也是你将要得到的结果。你已经知道杀死你儿子的人是年轻的阿尔伯雷,而不是你的伙伴,他们现在也知道了泰勒没有背叛他们来迁就你。你儿子死了,你就可以向他们保证报纸不会再揭露丑恶东西了。一切又会变得和平可爱了。 “我告诉过你我希望如此。那就是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现在你得到了帮助。支票已经签了,你不得不付款。也许授权书没有契约那么有效,但你必须到法庭上证明这一点。如果你想把事情那样公开,那就走着瞧吧。你会大有收获的。 “警察局的胖局长昨晚想暗杀我。我不喜欢那样。我被认为十分令人讨厌就是因为想要毁了他。我已经得到你的一万美金,我现在就要玩我的游戏了。我要把帕森威里从头到脚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我也会尽可能定期地向您汇报,希望您喜欢。” 在他愤怒的恶骂声中,我走出了房子。 八 第一手可靠消息 我花了大半个下午写三天来侦破唐纳德·威尔逊案件的报告。然后坐下来,燃起一支烟,脑子里一直思考着对埃利胡·威尔逊的行动计划,直到吃晚饭的时候。 我下楼到旅馆的餐厅,刚刚点了我想要的蘑菇牛排,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小伙子把我带到门厅里的电话间。话筒里传来黛娜·布兰德懒洋洋的声音: “马克斯想会会你。今晚有空吗?” “到你那儿?” “对。” 我答应去,然后回到餐厅吃我的晚餐,吃完后我上楼走回我的房间,五楼前室。我打开门走进去,啪的一声开了灯。 一颗子弹在门框上穿了一个洞,就在我脑袋瓜旁边。 瞬时,门上、门框上、墙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子弹窟窿。但此时,我已把脑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一个和窗户不成直线的角落。 我知道,街对面是幢四层的写字楼,屋顶比我的窗户稍高一些。房顶会很黑,而我的灯却亮着,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往外看是于事无补的。 我向四周看着,想找个东西砸了电灯泡。结果找到一本《圣经》,就抛了过去。灯泡“砰”的一声爆裂开了,接下来是一片黑暗。 枪声停了。 我爬到窗户那儿,跪着将一只眼睛靠在窗户较低的一角往外看。街对面的房顶漆黑一片,又很高,我无法看到屋檐以上的部分。十分钟的独眼侦察除了把脖子扭了,什么也没看到。 我打电话给黛娜要她把旅馆保安警察叫来。 他身板硬朗,留着花白的小胡子,额头圆圆的,好像未发育成熟。后脑勺上扣着的那顶帽子太小了,大概是为了突出前额。他叫基弗。他对这起枪击事件显得过于兴奋。 旅馆经理走进来。他是一个胖胖的不苟言笑的人。他一点也不激动。他持一种“从未听说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态度,认为这是街上的哪个小混混在表演他的机械小玩意。 我们冒险换了一个新灯泡,灯亮了我们数着弹孔,共有十个。 警察来来往往,回去报告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努南打电话过来。先问了警察队长一些具体情况,然后要我接电话。 “我刚接到消息,”他说,“你认为是谁在和你过不去。” “不知道,”我撒谎道。 “没有人和你接触过?” “没有。” “那,自然很好“,他热心地说,“不管他是谁,我们会把那小兔崽子给抓住。我对你的性命担保。你要不要我留几个警察在你身边,只是为了确保不会再发生别的什么事了呢?” “不,谢谢。” “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把他们留下,”他坚持道。 “不,谢谢。” 他要我答应一有线索就和他联系,还对我说帕森威里警察局由我支配,要我明白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的命就完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 警察走了。我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到另一个子弹不容易跟踪到的房间。然后换上衣服动身去哈利肯大街与赌徒威斯帕会面。 黛娜·布兰德为我开门。她成熟的大嘴巴上的口红今晚是涂均匀了,但那一头乱蓬蓬的棕色头发还是需要修整,橘黄色真丝裙前面有好多污点。 “你居然还活着,”她说,“我想对这没有什么办法。进来吧。” 我们走进她那乱七八糟的起居室。丹·罗尔夫和马克斯·泰勒正在玩牌。罗尔夫朝我点点头。泰勒起身和我握手。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我听说你已向帕森威里宣战了。” “别把罪名加在我身上。是我的委托人想要这地方换换空气。” “是过去想,不是现在。”我坐下来的时候他纠正道。“你干吗不停下来?” 我发表了一通演说: “不。我不喜欢帕森威里对待我的方式。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要报复。我原以为你和你的兄弟们回俱乐部去了,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吧。你不愿意被打搅。有一段时间我也不愿被打搅。要是我没有被打搅的话,现在我就回旧金山了。但我被打搅了。特别是那胖努南老纠缠我。他两天内已经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够多的了。现在是轮到我把他弄垮的时候了,我正打算这样干。帕森威里丰收的时机已成熟。我喜欢这样干,我也正要这么干。” “只要你还活着,”赌徒说道。 “对,”我承认,“今天早晨,我从报纸上看到,有一个家伙在床上吃巧克力小蛋糕被噎死了。” “那敢情好,”黛娜在扶手椅上不安分地扭动着大身体说,“但不是今天早上的报纸。” 她点燃一支烟,把火柴扔到睡椅下看不见的地方。罗尔夫把收集起来的牌毫无目的地洗了一遍又一遍。 泰勒朝我皱皱眉: “威尔逊叫你收起一万元。收了走人算了。” “我这个人脾气比较怪。蓄意的暗杀会使我更加疯狂。” “那样只会使你进退两难。我是为你着想。你使我免遭努南的陷害,所以我才告诉你。忘了它,回到旧金山去吧。” “我也是为你好,”我说,“所以我才对你说和他们分手吧。你已经被他们出卖过一次了,还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不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制造事端。在情况还好的时候赶快离开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他说,“我有能力照顾好我自己。” “也许吧。但你也非常清楚这种非法的买卖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你已经从赃物中获得精华部分。趁早离开吧。” 他摇着小黑脑袋说: “我知道你很有能耐。但如果我认为你有足够的能耐能破坏这里的阵营我就不是人。它太牢固了。如果我认为你能动摇它,我会站在你一边。你知道我和努南的关系。但你不可能成功。别干了。” “不。我要干这件事,直到把埃利胡的一万美金的最后一个子儿花完。” “我告诉过你,他那该死的猪脑袋不会听任何劝告的,”黛娜·布兰德边说边打着呵欠,“丹,柜子里有喝的吗?” 罗尔夫从桌旁站起,走出了房间。 泰勒耸耸肩说: “随你的便。你应该知道你在干些什么。明晚去不去看拳击?” 我说想去。罗尔夫端着酒菜进来。我们每人喝了几杯。我们谈论拳击赛。没人再提起我要和帕森威里较量的事,很明显地,赌徒不想再管我的事了,但他好像不怎么介意我的固执己见。他甚至把看起来像是第一手的可靠消息透露给我——说买彩票的人只要记住基德·库柏很可能在第六回合就会把艾克·布什击倒在地的话,一定能赢的。他像是蛮有把握,其他人好像已觉得不是新消息。 十一点多一些我才离去,在回旅馆的路上什么也没发生。 九 一把黑柄匕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帕森威里只有四万人口,传播消息并不困难。十点钟的时候我出发去四处传播消息。 在赌房,在雪茄店,在小酒店,在冷饮店,在街道拐角——在任何我能看到一两个闲逛的人的地方,我抓紧时机向他们散布消息。我的传播技巧如下: “知道比赛吧?……谢谢……今晚去不去看拳击赛?……我听说艾克·布什在第六回合就会被打翻在地……消息应该可靠:我是从威斯帕那里得来的……对,都这么说。” 人们都喜欢内部消息,而在帕森威里任何东西只要带上威斯帕的名字,就很神秘了。消息传播得很好。大多数人传得比我还起劲,只是为了显示他们知道什么似的。 我出发的时候,认为艾克会赢的赔率是七比四,认为他会击倒对手而获胜的赔率是二比三。两点钟的时候,所有的赌房都认为两个选手势均力敌。到三点半的时候,认为基德·库柏会赢的赔率已经是二比一了。 我在一家便餐店停下来,边吃烤牛肉三明治,边向服务员和几个顾客传播消息。 当我走出便餐店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在门边等我。那人是罗圈腿,长着一张长长尖尖的猪嘴巴。他点着头跟在我旁边在街上走着,咬着一根牙签,时不时地朝我的脸瞥过来。走到一个拐角的地方,他说: “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我问。 “关于艾克·布什会被击败的事。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关你什么事。聪明人已经按照二比一的赔率把赌注押在库柏身上了。除非布什让着他,他其实没那么厉害。” “猪嘴巴”把咬得坑坑洼洼的牙签从嘴巴里吐出来,露出满嘴黄牙。 “昨晚他亲口告诉我已经安排好让库柏输掉的。他会采取措施。——他不会骗我的。” “他是你的朋友?” “也不能这么说。但他认识我——嘿,听着。老实说,是威斯帕告诉你的?” “确实是。” 他狠狠地诅咒道: “该死的,因为他这么说,我把仅剩的三十五块钱都压在他身上了。我可以把他打发到……”他突然停住,顺着街向那边望去。 “打发到什么?”我问。 “很多,”他说,“没什么。” 我建议道: “如果你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或许我们就应该好好地谈一谈了。就我而言,我并不在乎布什获胜。如果他确实有能耐的话,把赌注下在他身上又何妨?” 他看看我,又看看路边,在他的内衣里又搜出一根牙签,把它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是谁?” 我给了他一个名字,大概是汉特、亨特或者是亨廷顿之类的,并问他的。他说他叫马克斯威,鲍伯·马克斯威,并说如果我不相信的话可以问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说我相信他,并问: “你说什么?我们要不要整整布什?” 一道亮光闪过他的眼睛,但很快就消失了。 “不,”他声音哽塞地说“我不是那种人。我从来不——” “你从不做什么,只是让别人欺骗你。你并不需要反对他,马克斯威。只要你告诉我内情,我来处理这件事——如果那有用的话。” 他舔着嘴唇想啊想,牙签都掉到前襟上了。 “你不会对别人说是我泄密的吧?”他问,“我生活在这儿。如果消息泄露出去,我在这儿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你不会杀了他吧?你只是想让他打起来吧?” “对。” 他激动地抓住我要我发誓: “保证?” “保证。” “他的真名叫艾尔·肯尼迪。两年前在菲利的开斯顿托拉斯的时候被警察追捕,就是“剪刀”哈格蒂的那帮暴徒杀死两个邮递员的时候。艾尔并没杀人,但他参与了那次犯罪行动。他过去在菲利打拳击混日子。其余的人都被逮住了,只有他逃走了。这就是为什么他隐姓埋名藏在这里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让别人把他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或印在名片上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他是最好的拳击手,却还处处讨好别人的原因。明白了吧?这个艾克·布什就是菲利警察们搜捕的有关开斯顿犯罪行动的艾尔·肯尼迪。明白了吧?他参与……” “明白了,明白了,”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下一步就是要找到他。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在联合大街的马斯韦尔旅馆。我想现在他应该在那儿休息,为拳击赛做好准备。” “休息什么?他并不打算好好地打。不过我们得去试一试。” “我们!我们!哪来的我们?你说过——你发誓过你不会把我牵扯进去的。” “对了,”我说,“我记得了。他长什么样子?” “一个长着黑头发的年轻人,有些瘦,一只畸形的耳朵,长着一对横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就这样找到他。” “交给我好了。以后我到哪儿找你?” “我经常在默里那附近转悠。记住别说是我说的。你答应过的。” 联合大街有十几家旅馆像马斯韦尔一样,两边的商店夹着狭窄的前门,破旧的楼梯通到二楼的办公室。马斯韦尔的办公室只不过是大厅里划出的一块面积而已,在油漆脱落的木柜台后面有一个钥匙架和一个信箱。柜台上放着一只铜铃和一本肮脏的登记簿。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我翻回八页才找到登记簿上写着“艾克·布什,盐湖城,214房间”。214房的钥匙已被取走。我又走了几级楼梯找到那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反应。我又试了两三次,然后折回到楼梯边。 有人上来,我居高临下,等着看那人。刚好有一束光可以看清。 他是一个身材修长肌肉发达的小伙子,穿着军衬衣,蓝外套,戴一顶灰帽,两道黑黑的眉毛在眼睛上面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我说:“你好。” 他点点头,没停下来也没说什么。 “今晚会赢吧?”我问。 “希望如此,”他匆匆应道,从我身边走过。 等他上了四级楼梯走向他的房间时,我对他说: “我也希望你赢。艾尔,我真不希望把你送回菲利。” 他又上了一级,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只肩膀靠在墙上满眼倦意,咕哝道: “嗯?” “如果你在第六回合或者任何一个回合被像基德·库柏那样蹩脚的拳击手击败的话,那会令我很气恼,”我说,“别这样,艾尔。你不想回菲利的。” 这年轻人把下巴埋在脖子里,向我走来。到大概有一臂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身体的左半部稍稍在前一些。两手松松垮垮地悬着。这时,我的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他又说了一声:“嗯?” 我说: “好好想想……如果艾克·布什今晚不赢的话,艾尔·肯尼迪早上就要往东部去了。” 他的左肩抬高了一英寸左右。我在口袋里把手枪握好,行了。他嚷道: “你从哪儿听说我今晚赢不了?” “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不认为这话有什么意义,除了觉得那有可能是回菲利的一张车票罢了。” “我真想打烂你的臭嘴,你这胖贼。” “现在就可以试试,”我提议道,“如果你今晚赢了的话,你很有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但万一你输了,你就还得来见我,而你的手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我在百老汇一家赌馆“默里”找到马克斯威。 “见到他了吗?”他问。 “见到了。全都说了——如果他不突然离城,或者对他的后台老板说些什么,或者不理睬我的话,或者……” 马克斯威顿时紧张起来。 “你这该死的最好小心点儿,”他警告我,“他们会想法干掉你的。他——我要去见这条街上的一个人,”说着丢下我走了。 帕森威里的职业拳击赛在城市边缘的一个曾经作为娱乐场内的赌场里进行。我八点半到达的时候,大多数观众看来已经到了,主要的观众席的折叠椅排得挤挤的,而两边的楼厅上更是人山人海。 烟味。汗臭。闷热。嘈杂。 我的座位在台边的第三排。我朝我的座位走去时,看到罗尔夫坐在不远处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上,旁边坐着黛娜。她总算把头发梳理整齐,并且烫过了。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皮毛大衣,看起来挺有钱的。 “赌注下在库柏身上吗?”我们互相打过招呼后,她问。 “不。你下的数量大吧?” “不像平时那么多。我们本来在等待,猜想赔率可能会大些,可是真见鬼。” “满城的人好像都知道布什会被打倒,”我说,“几分钟前我看到有上百个人以四比一的赔率押在库柏身上。”我的身子越过罗尔夫倾向黛娜,把嘴巴靠近挡着女孩耳朵的灰色皮毛衣领边,悄悄地说:“这种被打倒在地的情况不会发生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下赌吧。” 她那充血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颜色也变得更深,满眼的焦急、贪婪、好奇和怀疑。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嗓音沙哑地问道。 “是的。” 她咬着红嘴唇,皱皱眉,问: “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不愿说。她又咬了咬嘴唇,问道: “马克斯也这样做了吗?” “我还没见着他。他在不在这儿?” “大概在,”她心不在焉地说,眼里一片茫然。她的嘴巴蠕动着好像在默默地计算。 我说:“要不要由你,但现在是关键时刻。” 她斜过身子,锐利的眼光死死盯住我的眼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打开提包,掏出咖啡罐大小的一捆钞票。她整理出一部分摔给罗尔夫。 “丹,把这些钱押在布什身上。不管怎么说,你还有一个小时关注赔率。” 罗尔夫拿起钱去完成他的任务。我坐上他的位子。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说: “如果我输了那些钱,愿上帝能帮助你。” 我声称这个想法真可笑。 预赛已在进行,前面四场是低水平的拳击手的分等级比赛。我一直在找泰勒,但没见着。这女孩在我身旁极不安分,根本不在意比赛进展如何,一会儿打探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会儿又说如果我说错了的话,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用狱火烧我。 罗尔夫回来的时候,半决赛已经开始,他递给黛娜一把彩票。当我离开回自己座位的时候,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彩票。她头也不抬地叫住我: “比赛完了以后在外面等我们。” 我挤过人群到达座位的时候,基德·库柏已经爬过绳索进入场内。他是一个红光满面身强体壮的黄发小伙,脸上多余的肉使得脸部出现凹痕,淡紫色的运动裤边尽是肥肉。艾克·布什,即艾尔·肯尼迪,从对面一角穿过绳索入场,他的身体看起来好一些——瘦长,各个部位恰到好处,像蛇一样灵活——但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忧虑。 介绍姓名之后,按照惯例他们到比赛场中央聆听比赛规则,然后回到各自的角落,脱掉袍子,舒展身子靠在绳子上,铃声一响,比赛开始了。 库柏笨手笨脚。他有一双粗大的手臂,如果击中对方的话会伤人,但看来任何长着两条腿的人都来得及躲开。布什却占尽优势——敏捷的双腿,出击又稳又迅速的左手,能快速防御的右手。如果这家伙努力一些的话,把库柏和他放在一个赛场上简直是谋杀。可是他却并没怎么努力,也就是说,他不想赢。他努力地想不赢,从他的出手可以看出来。 库柏摇摇晃晃地拖着步子满场跑,胡乱地挥舞着双臂,一会儿碰碰灯,一会儿撞撞柱子。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让双手放松,让它们有机会时出击。布什进退自如,只要他想进攻的时候就把拳击套伸向那红光满面的小伙,但却不施一点力。 第一回合还没结束观众就开始喝起倒彩。第二回合一样臭。我感觉不太好。看来布什并没为我们那场小小的谈话所影响。从我的眼角,可以感觉到黛娜正在尽力吸引我的注意,她看起来很生气。我小心翼翼地装作没看见。 第三回合中,这种好伙伴间的比赛继续进行。观众席上响起了“把他们扔出去”、“你干吗不打他”、“让他们打起来”的叫喊声。当讥笑声告一段落的时候,两位拳击手跳着轻快的华尔兹舞步般的步伐到了离我最近的那个角落。 我用手弯成话筒的形状放到嘴边高声喊道: “艾尔,回菲利去。” 布什背对着我。他使劲扭着库柏,把他猛推到赛场周围的绳子上——于是他——布什——面对着我了。 房子另一边的某个地方远远地传来另一声叫喊: “艾尔,回菲利去。” 我猜想是马克斯威。 一个醉鬼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抬起臃肿的脸,吼着那句话,高声地笑着好像那是一个了不起的玩笑。其余的人也跟着叫喊起来,他们并不知道事情原由,只不过想刺激一下布什。 布什一道浓密的黑眉之下,眼睛不断地转来转去。 在库柏疯狂的出击中,有一拳击中了这个瘦子的嘴角。 艾克·布什跌倒在裁判的脚下。 不到两秒钟裁判就数了五下,幸好铃声中断了他的数数。 我看着黛娜,笑了起来。也只能对她笑。她看着我,并没笑。她的脸色和罗尔夫一样苍白,只是更气愤而已。 布什的助手们把他拖回到角落,并不十分用力地给他按摩。他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脚。这时铃声响了。 基德·库柏提着裤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直到他走到赛场中间的时候,布什才起身,迅速地扑向他。 布什的左拳落下、出击——几乎消失在库柏的腹部。库柏喊了一声:“哇,”向后倒退,蜷成一团。 布什伸出右拳击中库柏的嘴巴使他站直,又迅速落下左拳。库柏又一声“哇”,站不稳了。 布什在库柏脸上一边击了一拳,然后弯起右臂,伸出长长的左臂小心地摆正库柏的脸,然后从自己的下巴下笔直击出右拳直取库柏的下巴。 赛场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到这一击。 库柏摔倒在地,动弹了一下,就躺在那了。裁判大概花了半分钟时间数十下。但看来即使他花半个小时也无济于事了。库柏被彻底击败了。 裁判终于大步穿过整个场子,举起布什的一只手。他们两人看上去都不高兴。 一道耀眼的强光从我眼前闪过。一束短短的银光从楼厅上一个小间泻下来。 一个女人尖叫起来。 随着既像是“嘭”的一声又像是“吧嗒”的一声,银光在场子上结束了。 艾克·布什的手臂从裁判手里抽出来,他随即栽倒在基德·库柏身上,颈背上露出一段黑色的匕首柄。 一○ 通缉罪犯——男女不限 半小时后,我走出拳击赛场。黛娜·布兰德正坐在一辆淡蓝色的小轿车里,与站在路边的马克斯·泰勒说话。 女孩的方下巴向上翘着。她那宽大的红嘴巴随着说出的话语扭曲,嘴角边交叉的细纹很深。 这赌徒看起来和她一样不高兴。他那漂亮的脸蛋硬得像块橡树皮,一副猜疑妒忌的神色。他说话的时候,嘴皮子薄得像张纸。 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很好的家庭聚会。如果不是女孩看到我并把我叫住的话,我是不会过去的。 “天哪,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呢。” 我走到小车边。泰勒从帽檐下毫无善意地看着我。 “昨晚我建议你回旧金山去。”他那沙哑的嗓音比任何人的都严厉刺耳。“现在,我再告诉你。” “谢谢了。”我说着上车坐在女孩旁边。 当她启动发动机的时候,他对她说: “这已不是你第一次背叛我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开动车子,把头扭过肩膀,对他喊道: “我的爱,和你见鬼去吧!” 车子在镇上飞驰。 “布什死了吧?”当她把车转到百老汇街的时候问道。 “肯定死了。当他们把他翻转过来的时候,刀尖已从脖子前面露出来了。” “他本应该知道最好别背叛他们。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一夜之间我就赢了将近一千一百块。所以如果男朋友不高兴的话,那就太糟了。你赢了多少?” “我没赌。所以你的马克斯不高兴?” “没赌?”她叫道,“世上竟还有你这种傻瓜?谁听说过有人知道比赛的结局却不赌的事?” “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马克斯不希望这样的结局是吗?” “你猜对了。他输了好多。他对我很恼火,因为我及时转变过来把钱压在赢的一方。”她猛地把车子停在一家中餐馆前。“让他见鬼去吧,这吹牛的小侏儒!” 她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我们下车时,她用手绢使劲地擦了一下眼睛。 “天哪,我饿了,”她说,拉着我穿过人行道。“能给我买一份炒面吗?” 她不是只吃一份,她吃了不少,把自己的堆得高高的一份吃完又吃了我这一份的一半。然后我们回到车里,向她的房子驶去。 丹·罗尔夫在餐厅里。他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水杯和一个没有标签的棕色的瓶子。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瓶子。房间里充满了鸦片酊的味道。 黛娜让她的毛皮大衣滑落下去,一半落在椅子上,一半拖着地板。她向罗尔夫打了个响指,急切地说道: “钱收好了吗?” 罗尔夫头也不抬地依旧盯着瓶子,从衣服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叠钱扔在桌上。女孩一把抓着,咂吧着嘴唇把钞票数了两遍,然后塞进提包里。 她到厨房去开始捣冰块。我坐下来点燃一支烟。罗尔夫仍盯着瓶子。他和我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多少话可说。不一会儿,女孩拿着一些杜松子酒、柠檬汁、苏打水和冰块进来了。 我们开始喝酒,她对罗尔夫说: “马克斯气得要命。他听说你在最后关头去把赌注押在布什身上,这小猴子就认为我背叛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所做的是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干的——把赌注下在赢的一方。我就像一个婴儿一样无辜,对吧?”她问我。 “对。” “当然是。马克斯的问题就是他担心别人以为他也这样干了,认为丹也把他的钱和我的放在一块。好了,活该他倒霉。他要去上吊也不关我的事,这讨厌的小侏儒。再喝一杯。” 她给自己和我各倒一杯。罗尔夫的第一杯还没动过。他仍然眼睛盯着那棕色瓶子,说道: “你别指望他会为这件事欢呼。” 她怒容满面,不痛快地说道: “我可以指望我所要的一切。他根本没权利用那种方式和我说话。我并不属于他。也许他以为是。我要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她喝干酒,把杯子往桌上“砰”的一放,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埃利胡·威尔逊给了你一万美元用来扫清城市,这是实话吗?” “是。” 她那充血的眼睛闪现出饥渴的神色。 “如果我帮助你的话,我可以得一些吗——?” “黛娜,你不能那样做。”罗尔夫的声音沙哑,但很柔和坚定,好像他在和一个孩子说话似的。“那简直太卑鄙了。” 女孩慢慢地转过脸朝向他。她那嘴巴上带着刚才和泰勒说话时一样的神情。 “我偏要这样做,”她说,“那样会使我太卑鄙了,是吗?” 他什么也没说,目光也没从瓶子上移开。她的脸变红,严厉而又冷酷。她声调柔和轻轻地说道: “像你这样纯洁的绅士,尽管有些肺结核,还不得不和像我一样卑鄙小人交往,真是太糟糕了。” “那可以治好的。”他站起来,慢吞吞地说。他已经完全麻木了。 黛娜·布兰德从椅子上跳起来,绕过桌子跑到他前面。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把脸凑前去,厉声问道: “所以现在我对你来说已是十足卑鄙小人了,是不是?” 他平静地说: “我说过,向这个家伙出卖你的朋友就是太卑鄙了,是的。” 她抓住他的一只瘦削的手腕,反扭着,直到他双膝跪下。她的另一只手,抡开了,朝他那凹陷的脸颊上左右各扇了六下,打得他的头左右晃动。他本来可以用另一只手护脸,但他没有。 她放开他的手腕,转过身,伸手去拿杜松子酒和苏打水。她微笑着。我不喜欢她这种笑。 他站起来,眨巴着眼睛。手腕被抓过的地方红通通的,他的脸也青肿了。挺直了身子,他使自己站稳,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仍是带着那种毫无表情的神色,他将一只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支黑色手枪,向我射击。 可是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无法快速地瞄准射击。我抓住时机把一个玻璃杯扔向他。玻璃杯击中他的肩膀。子弹从头顶上的某个地方穿过。 在他发射第二颗子弹之前,我跳起来——扑向他——刚好把他的枪击落。第二颗子弹打到地板里面。 我猛地击他的下巴。他向后倒去,躺在倒下的地方。 我转过身。 黛娜·布兰德正拿着苏打水瓶,一个沉重的足以使我的脑浆迸裂的玻璃瓶准备敲我的脑袋。 “别,”我尖叫道。 “你不必那样打他,”她咆哮着说。 “好了,干都干了。你最好把他调理一下。” 她放下瓶子,我帮她把罗尔夫抬到楼上他的卧室。当他开始眨动眼皮的时候,我留下她去处理剩下的事情,下楼走回到餐厅。十五分钟后她回到我身边。 “他没事了,”她说,“可你不需要那样对待他的。” “对。但我那样做是为了他好。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用枪射我吗?” “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向谁出卖马克斯了?” “不对。因为我看到你殴打他。”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她说,“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爱你,这不是你第一次揍他。他装着知道和你动武没有用的样子。可你别指望他会喜欢另一个男人看着你打他的耳光。” “我过去以为我了解男人,”她抱怨道,“其实,天哪!并不是这样。他们是一群疯子,统统都是。” “所以,我揍他是为了挽回他的一些自尊。你要知道,我那样是把他当人对待,而不是把他当作一个可以被女孩子扇来扇去的叫花子。” “不管你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我认输。我们应该喝点了。” 我们喝着酒,我说: “你说过如果把威尔逊的钱分一份给你,你就会和我合作。现在我答应了。” “多少?” “就看你的了。你所做的值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那不确定。” “据我所知,你给我的帮助也是不确定的。” “是吗?老兄我可以给你资料,很多很多,别以为我不能。本姑娘对帕森威里了如指掌。”她向下看着穿着灰色长袜的膝盖,朝我挥舞着一条腿,愤愤不平地嚷道,“看看这。又抽丝了。你见过什么可以让袜子不抽丝吗?天啊,我可真要赤脚了。” “你的腿太粗了,”我告诉她,“使袜子绷开了。” “你真了不起。对清洁我们的城市有何想法?” “如果我没被骗的话,泰勒、芬兰人皮特、卢尔·亚德和努南就是把帕森威里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伙人。老埃利胡当然也有份,但也许这不全是他的过错。再说,他是我的委托人,尽管他不愿这样,所以我要照顾照顾他。 “最近我有个想法就是要调查一切可能会牵连到其他人的犯罪行为,一一侦破。也许我应该登个广告——‘通缉罪犯——男女不限’。如果他们确如我想象的那样不老实,我想我不难找到一两个罪名给他们安上。” “这就是拳击赛前你煞费苦心地传播消息的原因?” “那只是一个试验——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那就是你所谓的科学侦探办法。天哪。像你这样一个肥胖的、已到中年的、脾气暴躁的、猪脑袋般的家伙,你做事的方法是我所听说过的最不可思议的。” “计划有时候进展顺利,”我说,“有时候挑起一些事端也是可行的——如果你在逆境中足够顽强,并且保持头脑清醒,成功来临的时候,你将会目睹你所希望的结局。” “那就再来一杯吧,”她说。 一一 大傻瓜 我们又喝了一杯。 她把杯子放下,舔着嘴唇说道: “如果挑起事端就是你的方式,那我就跟你说个大傻瓜的故事。你听说过努南的弟弟蒂姆吧?就是几年前在莫克湖边自杀的那一位。” “没有。” “你不会听说多少好事的。但不管怎么说,他其实不是自杀。是马克斯杀了他。” “是吗?” “看在上帝的分上醒醒吧。我要对你说的可是真的。努南对蒂姆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把证据带给他,他会比谁都积极追捕马克斯。那是你所想要的,对不对?” “我们有证据?” “蒂姆死之前有两个人赶到他身边,他告诉他们是马克斯干的。他们两人都还在城里,不过有一位活不了多久了。你觉得怎么样?” 她看上去好像在说真话,但对女人们,特别是蓝眼睛的女人,并不一定意味着什么。 “先听听剩下的部分,”我说,“我喜欢细节和事实。” “你就会听到的。你去过莫克湖吗?嗯,那是我们的避暑胜地,沿着峡谷边的那条路往上走三十英里。那是一个破地方,不过夏天很凉爽,所以就成了消遣的好去处。一年前的夏天,八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和一个叫霍利的家伙去了那儿。他现在回英国去了,但你不必在乎那,因为他和这桩事一点也没关系。他这人古怪得有几分像老太太——经常把白丝袜反过来穿,以免蓬松的丝线伤着他的脚。上个星期他还给我来了封信,大概放在什么地方了,但那没什么关系。 “我们到了那里,马克斯和一位过去常跟他在一块的名叫默特尔·詹妮森的姑娘也到了那里。她现在在医院——市医院——患了肾小球肾炎或其他什么病,快要死了。她那时是一位绝色佳人,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身材修长。过去我很喜欢她,只是她喝一些酒之后就会胡说八道。蒂姆·努南疯狂地迷恋她。但那个夏天,除了马克斯之外,她谁都看不上。 “蒂姆不放过她。他是一个身材高大长得挺不错的爱尔兰人,但他只不过是一个靠着他的警察局局长哥哥混日子的笨蛋和卑鄙的无赖。默特尔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她不想对马克斯说这件事,因为她不想马克斯为此干傻事,使他和蒂姆的局长哥哥的关系搞僵。 “所以那个星期六蒂姆自然在莫克湖边出现了。默特尔和马克斯单独在一块。我和霍利跟一帮人在一起。我见到了默特尔,她告诉我她收到蒂姆的一张纸条,要她晚上去见他几分钟,就在旅馆边的凉亭里。他说如果她不去的话他就自杀。我们大笑了起来——真是天大的谎言。我想说服默特尔别去,但当时她已经喝了很多酒,感到很兴奋,她说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那晚我们都在旅馆里跳舞。马克斯在那待了一会,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着他。默特尔和一个叫拉格斯的在跳舞,是镇里的一位律师。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他从一个边门出去了。她在我旁边经过的时候向我眨眨眼,所以我知道她要去见蒂姆了。她刚出去我就听到了枪声。没有人在意。我想如果我不知道默特尔和蒂姆的事我也不会在意的。 “我对霍利说我想见默特尔,然后我单独出去找她。我一定是在她之后五分钟左右出去的。到了外面我看到一间避暑别墅边灯光亮着,还有一些人。我走过去,看到——这样说话嘴很干。” 我倒了几大杯杜松子酒。她进厨房去拿了另一瓶苏打水和一些碎冰。我们边搅拌,边喝,然后她坐定下来继续讲她的故事: “蒂姆·努南躺在那儿,死了,太阳穴上有个洞,他的枪在他旁边。旁边大概站着十多个人,有旅馆的工作人员,有参观者,还有一个努南的手下,一个叫马克斯威的侦探。默特尔一看到我就把我从人群中拉开,回到树影下。 “马克斯杀了他,她说,‘我该怎么办?’ “我问了有关情况。她告诉我她看到枪射击时的闪光,起初以为蒂姆终究还是把自己给毁了。当时她离他太远,天又黑,其它什么也看不清。当她跑过去时,他在地上打着滚呻吟道:‘他不必为了她杀我。我本来——’她猜不出剩下的句子意思。他来回翻滚,太阳穴血流不断。 “默特尔害怕是马克斯干的,但她必须弄清楚,所以她跪下来尽力托起蒂姆的头,问:‘蒂姆,谁干的?’ “他已经奄奄一息,但临死前他竭尽全力地对她说,‘马克斯!’ “她不断地问我,‘我该怎么办?’我问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听到蒂姆的话,她说那侦探听到了。当她想托起蒂姆的头时,他正赶到。她想其他人都离得太远,不可能听到,但这个侦探听到了。 “我不想马克斯因杀了像蒂姆·努南这样的庸人而陷入困境。那时马克斯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喜欢他,而不喜欢努南兄弟。我认识那个侦探——马克斯威。我过去认识他的妻子。他过去是一位英俊潇洒的人,为人正直,直到他进了警察局。后来他和其他人同流合污。他妻子尽量忍,后来就离开了他。 “因为对这侦探很了解,我告诉默特尔我想我们能够解决问题。只要一点钞票就能堵住马克斯威的嘴,或者如果他不想这样,马克斯会干掉他。她有蒂姆扬言要自杀的纸条。如果侦探合作的话,蒂姆自己的手枪打在太阳穴上的洞和这张纸条可以把一切掩盖得完美无瑕。 “我让默特尔在树下等着,出去找马克斯。他不在附近。那里没多少人,我能够听到旅馆的管弦乐队仍在演奏舞曲。我找不着马克斯,就回到默特尔身边。她又想出了一个主意。她不想马克斯知道她已经发现他杀了蒂姆。她怕他。 “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担心一旦他们关系破裂后,万一马克斯知道她掌握着足够的把柄,他就会把她杀了。我能体会到她的感觉。后来我有了同感,所以和她一样尽量保持沉默。所以我们考虑着如果他不知情就能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想掺杂进去。 “默特尔独自回到围绕着蒂姆的人群中,抓住马克斯威,把他拉离人群,和他秘密协商。她身上有些钱。她给了马克斯威两百块钱和一只花了一个叫博伊尔的家伙一千块钱的钻戒。我原以为以后他还会来要更多的钱,但居然没有。他对她还算义气。在那张纸条的帮助下,他编造了自杀故事让人们相信。 “努南知道情况蹊跷,但他从来没法辨别出来。我想他怀疑马克斯和此事有牵连。但马克斯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无懈可击——暂且相信真的如此——我想即使努南最终也排除了对他的怀疑。但努南根本不相信事情真的如看上去的那样。他开除了马克斯威——一脚把他踢出了警察局。 “过后不多久马克斯和默特尔就分手了。没有吵架也没发生其它什么事——就这样分手了。我想她在他身边不会再感觉自在了,虽然就我所知马克斯从没怀疑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现在病了,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活不长了。我想如果被问起的话,她不会太介意说出真相的。马克斯威仍在城里游荡,如果给他一些好处他也会说的。他们两人都掌握着马克斯的第一手资料——由不得努南不信。那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拨火棍,对吧?” “会不会是自杀的?”我问,“在最后一刻蒂姆·努南会不会产生这一个聪明的想法,把罪名归到马克斯身上?” “那个牛皮大王会把自己给毙了?根本不可能。” “默特尔会杀他吗?” “努南没有忽略这一点。但枪响的时候她才爬到斜坡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蒂姆的头上有火药的痕迹,并不是在斜坡上被击中再从斜坡上滚下来的。默特尔不可能。” “但马克斯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呀。” “是的,确实有。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一直在这栋房子的另一边的旅馆小酒吧里。有四个人这样说。我记得,还没有人问起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经常公开地这样说。酒吧里另有一些人记不得马克斯到底在不在那儿,但那四个人记得。他们记得马克斯想要他们记住的一切。” 她的眼睛睁大了,后又眯成一条黑线。她向我靠过来,胳膊肘把玻璃杯给弄翻了。 “皮克·默里就是四人之一。他现在和马克斯不和了。现在他大概会坦率地说出实情了。他在百老汇街开了一家赌馆。” “这马克斯威,是不是碰巧也叫鲍勃?”我问,“一个嘴巴长得像猪嘴巴似的罗圈腿的男人?” “对。你认识他?” “只是面熟而已。他现在干些什么?” “一个无足轻重的赌棍。你以为这桩事怎么样?” “不坏。也许我用得着它。” “那我们来谈谈价钱。” 我笑嘻嘻地望着她那双贪婪的眼睛说: “别急,小姐。在分摊这笔钱之前我们还得看看它会进行得怎样。” 她骂我是该死的守财奴,伸手去够杜松子酒。 “谢谢,我不用了,”我告诉她,看着我的表。“就快早上五点了。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呢。” 她声称她又饿了。那提醒了我也是。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或更多时间做好了蛋奶烘饼、火腿和咖啡。把它们填到肚子里又花了一些时间,还抽了烟再喝了几杯咖啡。当我准备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我回到旅馆洗了个冷水澡,精神振奋了许多。我需要精神振奋。在六点四十的时候我又喝了些杜松子酒代替睡觉,但感觉不舒服。 我穿好衣服坐下来写就一份文件: 蒂姆·努南临死时告诉我是马克斯·泰勒用枪杀了他。鲍勃·马克斯威侦探听到他告诉我。我给了马克斯威侦探二百美元和一只价值一千美元的钻戒让他保密,并把这谋杀编造成像自杀一样。 我把文件放进口袋下了楼,又吃了一份大部分是咖啡的早餐后,来到了市医院。 探视时间规定是下午,但在出示了大陆侦探事务所的证件,并让人人都明白耽搁一小时就会导致上千人丧失生命,以及诸如此类的意思之后,我得以去见默特尔·詹妮森。 她独自一人在三楼的一间病房里。其余四个床位都空着。她像是一位二十五岁的姑娘,又像是五十五岁的老太太。她的脸浮肿得像是一个有斑点的面具,枯黄的毫无生气的头发编成的两根绳索似的辫子搁在枕头上。 等到带我进来的护士走后,我把文件递给这位病人说: “詹妮森小姐,能在上边签个名吗?” 她那双被浮肉包围的已经没有特别的深色的难看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文件,终于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已经不成形的肿胀的手把文件接了过去。 她假装读我写的这七十七个字花了她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她让它掉落到被子上问道: “从哪得来的?”她的声音是烦躁的,细弱无力的。 “黛娜·布兰德派我来的。” 她急切地说: “她和马克斯分手了吗?” “这我不知道,”我撒谎道,“我想她只是觉得万一发生什么事,手头有这份东西迟早有用。” “我知道她的嘴巴靠不住。给我一支铅笔。” 我把我的自来水笔递给她,并把笔记本垫在文件下面,这样,她在文件底部签名的时候可以使纸平整,她一签完,我就把它抽回来。当我把签名处吹干的时候,她说: “如果这是她想得到的,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我还在乎任何人做什么呢?我快完蛋了。让他们都见鬼去吧!”她嘶叫道,突然把被子掀到膝盖边,露出穿着粗糙睡衣肿胀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身躯。“你认为我怎么样?看,我完了。” 我把被子给她盖好,说: “谢谢你,詹妮森小姐。” “没关系。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她那臃肿的下巴颤抖着——“像这样丑陋地死去真是太痛苦了。” 一二 一笔新的交易 我出去搜寻马克斯威。不论是市人名地址录还是电话号码簿上都没有他的任何线索。我还去赌场、烟店、非法酒店那儿去找他,我先四处看看,然后再问一些谨慎的问题。依然不见他的踪影。我走到街上,寻找长着弓形腿的人,也一无所获。我决定回旅馆打一会儿盹,到晚上再去找他。 在旅馆门厅那一头的一个角落,一个男子放下遮住他身子的报纸走出来见我。他长着弓形腿,中间突出的下巴,他就是马克斯威。 我漫不经心地向他点点头,朝电梯走去。他跟在我身后,咕哝着说: “嗨,你有空吗?” “是的,目前就有空。”我停下脚步,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让我们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紧张不安地说着。 我带他到楼上我的房间,他叉开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将一根火柴放在他嘴里。我坐在床边等他说话。他咬了一会儿火柴,开始说道: “我想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老兄,我——” “你是说你想告诉我当你昨天向我透露消息的时候就认识我了?”我问道,“而且你还想告诉我布什没有告诉你把赌注下在他身上?你在事后才下了赌注?还有,因为你过去就是一名侦探因而知道他的底细?还有,你想如果你能使我去揭他的老底,你就能够在他身上赚一笔钱?” “要是我来是想告诉你那么多的话,我就不是人,”他说,“但是既然你已经说了,我想就是吧。” “你赢了钱吗?” “我赢了六百元。”他将帽子朝后推去,用他咬着的火柴的一头擦了擦前额。“然后我就在一次掷骰子赌局中输了那六百元和我自己的两百多元。你怎么看呢?我好不容易才赚了六百元钱,可现在却又不得不乞讨四元钱去吃早餐。” 我说这够他受了,但是世界就是这样残酷。 他说:“嗯,”将火柴放回嘴里,再咬一番,补充道,“那就是为什么我想我应该来找你的原因,我过去就是干这一行的,而且——” “努南开除你是为了什么?” “开除?什么开除?我辞了职。我经历了一次变故。我的妻子在一次汽车交通事故死后,我领了她的保险金,随后就辞了职。” “我听说他在他弟弟自杀时就将你踢出警察局。” “然而你听错了。这事发生在自杀事件之后,你可以去问他我是不是辞职的。” “那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接着说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破产了,一贫如洗。我知道你是一名‘大陆’侦探,我非常清楚你到这儿来是为什么。我对这座城里对立双方的情况都相当了解。因为以前是侦探,我知道双方的内情,我想我能够为你做些事情。” “你想给我做内线吗?”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平静地说道: “一个人对任何事情都用最坏的词儿是没有意思的。” “我给你一些活儿干,马克斯威,”我拿出默特尔·詹妮森的证词递给他,“告诉我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仔细地从头到尾阅读一遍,口中念念有词,火柴也随之在他口中上下摆动。他站了起来,将证词放在床上我的身边,沉着脸低头看着它。 “有些事情我得先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板着面孔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笑着告诉他: “别傻了。你知道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依旧板着脸。“你也不知道。你所知道的只是你是否打算拦住我而已。” “我想是的。”我说道,同时内心里估摸他长得相当结实强壮,比我小六七岁,而且体重比我轻二十到三十磅。 他站在床脚那一头,用阴沉的眼神看着我。我坐在床边,用当时的某种眼神看着他。我们就这样目光对峙有将近三分钟的时间。 我用部分时间估量我们之间的距离,心中合计怎样才能在他向我扑来时,仰卧在床上转过身来踢到他的脸。他靠我太近,我不能拔枪。我脑中刚刚估摸完这些,他开口说道: “那劣质的钻石戒指并不值千把元的,我想那最多值两百元。” 他又摇了摇头,说道, “首先我想知道你拿那事怎么办?” “捉住威斯帕。” “我不是说那。我是说拿我怎么办。” “你得与我一块去警察局。”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呢?你只是一位证人。” “我只是一位努南在事发以后会因受贿或以同谋罪处以绞刑的证人,或者同时以两个罪行。他非常容易利用这次机会。” 我们之间的饶舌看来毫无意义。我说道:“那太糟了。但是你必须去见他。” “你来试试看。抓得住我吗?” 我坐直了,右手向裤后袋伸去。 他伸出手来抓我。我仰面朝天地倒到床上,转过身来,将脚踢向他。这个方法很妙,但是却没有奏效。在他努力抓住我的匆忙之中,他将床撞到一边,刚好让我跌到地板上。 我仰面朝天,四肢着地摔到地板上。当我试图朝床底下滚去时,我继续想要拔枪。 他扑我落了个空,冲力却使他的身体越过低矮的床脚竖板和床边。他的身体翻了一个筋斗,颈背着地,摔落在我的身旁。 我将枪口对准他的左眼,说道: “你让我们两个都洋相百出。在我站起时,你可不许动。不然的话我让你脑袋开花。” 我站起身来,找到证词放在口袋里,让他也站了起来。 “将你帽子上的凹痕抚平,领带放回原位,这样的话在街上走你就不会让我丢脸了,”在我搜查过他的衣服并没有发现诸如武器之类的东西之后,我命令他道。“当你记住我外衣口袋中的手枪和我按在枪上的手之后,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正了正帽子和领带,说道: “嗨,听着:我想这样捉弄我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就当我是一个好人。你能不能忘记刚才的争斗呢?你知道——如果他们认为我并不是被你拖着才来的话,或许我会好过一些。” “好吧。” “谢谢,老兄。” 努南出去吃饭了。我们不得不在他外面一间办公室等了半个小时。当他进来时他像平常一样向我打招呼,诸如“你好吗?……那当然好……”这一类的话。他没有对马克斯威说一句话——仅仅是愠怒地盯着他。 我们走进局长的里间办公室。他拉过一张椅子到桌旁让我坐,然后坐在他自己的椅子上,完全不理会这位从前的侦探。 我将生病的女孩的证词递给努南。 他看了一眼,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棒球那么大的拳头朝马克斯威的脸上打去。 这一拳将马克斯威一直打到房间的那一边墙壁才住脚。墙在撞击之下吱嘎作响,墙上挂着的一幅努南和其他市里的要人在飞机轮罩处迎接某人的镶在相框里的照片和被打的人一块儿跌落到地板上。 胖局长摇晃着走了过去,拾起相框朝马克斯威的头部和肩部砸去,相框碎成一块块散落在地。 努南走回桌旁,气喘吁吁,笑着愉快地对我说道: “那家伙像老鼠一样卑鄙。” 马克斯威坐起身来,朝周围看看,鲜血从他的鼻子、嘴巴和头上流了下来。 努南对他怒吼道: “你,过来。” 马克斯威说道:“是,局长。”爬起身来,跑到桌旁。 努南说道: “老实交代,不然的话我杀了你。” 马克斯威说道:“是,局长。事情就如她所说,只是那钻石并不值千把元的。但是她把它给了我,并另外给我两百元让我为她保密,因为当我到那儿时,她正好在问他:‘蒂姆,是谁杀你?’他答道,‘马克斯!’他用响亮尖利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仿佛他在临死前非要说出来不可,因为他随后马上就死了,几乎在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前。实情就是那样,局长,但是钻石并不值——” “该死的钻石,”努南骂道,“血不要滴到地毯上。” 马克斯威在他的口袋里搜寻出一条肮脏的手帕,擦了擦鼻子和嘴巴,急促地继续说道: “事情就是那样,局长。其他的事情就如我当时所说的一样,只是我没有说听到他说是马克斯杀了他。我知道我本不应该——” “闭嘴,”努南说,他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按钮。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局长拿大拇指指向马克斯威说道: “带这个家伙去地下室,在你把他锁起来之前,让行刑队的人整整他。” 马克斯威发出一声绝望的哀求,“哦,局长!”但是没等他再说什么警察就把他带走了。 努南递给我一支烟,用另一只手敲着桌上的证词问道:“这女人在哪儿?” “在市医院,快死了。你不会去整她吧?这份东西还不太合法——是我拟出来派用场的。还有一件事,我听说皮克·默里和威斯帕已不再是合作伙伴了。默里不是威斯帕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之一吗?” “他是,”局长说着拾起桌上的一部电话,“麦克格罗,找到皮克·默里,叫他来一下。让人去把托尼·阿格斯梯以扔刀的罪名抓起来。” 他放下电话,站起身来,吐出大口大口的烟圈,透过烟雾对我说道: “我和你关系并不总是很好。” 我想他这样说还客气了一些,但是我一声不吭,他继续说道:“你熟悉你的业务。你知道这些工作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人或许不得不听从于这个或那个的安排。身为警察局长并不意味着他就是管事的。或许你给某些人带来许多麻烦,而那些人又可能给我带来许多麻烦。如果我认为你是一个恰当的人选,这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同。我不得不与那些与我打交道的人周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表示我明白他的意思。 “过去事情就是这样,”他说,“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下面谈的是另一码事,一笔新的交易。当我的老妈死的时候,蒂姆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对我说道:‘约翰,照顾他。’我发誓我会的。然后威斯帕就因为那个女人而杀了他。”他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吗?那还是一年半以前,你现在给了我第一次机会为他报仇。我告诉你以后在帕森威里再也不会有谁小瞧你了。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了。” 我告诉他,这话听上去让我高兴。我们愉快地交谈着一直到一个瘦长的男子被领了进来。在他长着雀斑的圆圆的脸庞中央有一只特别上翘的鼻子。他就是皮克·默里。 “我们正在想蒂姆死的时候威斯帕在哪儿,”局长说着拉过一张椅子给默里,并递给他一支香烟,“那晚你去了湖边,不是吗?” “是的,”默里说。他的鼻尖变得更尖了。 “和威斯帕一块吗?” “我不是整个晚上都与他待在一块。” “在枪杀案发生的时候你和他在一块吗?” “不。” 局长的淡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发出亮光。他温和地问道:“你知道他当时在哪儿吗?” “不。” 局长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往后靠在他的座椅上。 “该死,皮克,”他说,“你以前告诉我们你当时是和他一块待在酒吧的。” “是的,我是说过,”这个瘦长的男子承认道,“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只不过是他要求我那样做的,而我并不介意帮助一个朋友。” “你难道也不介意承担作伪证的责任吗?”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默里狠狠地朝痰盂吐口痰。“我在法庭上可并没有说什么呀。” “那杰里、乔治·凯利和奥布赖恩呢?”局长问道,“他们是不是也因为他要他们这样做的,才说他们和他待在一块呢?” “奥布赖恩是这样说的,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正要走出酒吧,忽然碰见威斯帕、杰里和凯利,便又回去和他们喝了一杯。凯利告诉我蒂姆被打倒了。随后威斯帕说,‘作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决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们一直都在这儿,不是吗?’他看着吧台后面的奥布赖恩。奥布赖恩说,‘你当然在啦。’然后威斯帕又看着我,我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是我现在却不知道干吗还要护着他。” “凯利说蒂姆被打倒了?他没有说他被发现死了吗?” “‘打倒’是他用的词。” 局长说:“谢谢,皮克。你当时不应该那样做,但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的孩子们还好吗?” 默里说他们还好,只是婴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胖。努南打电话给检察官办公室,要达特和一位速记员在皮克离开之前记下他的证词。 努南、达特和速记员出发去市医院为了从默特尔·詹妮森那儿获得更加完整的证词。我没有去。我觉得我需要睡觉,对局长说以后再去见他,然后回了旅馆。 一三 二百元加十分 在我解开背心的扣子时,电话铃响了。 是黛娜·布兰德打来的电话。她抱怨十点钟以后她一直在找我。 “听了我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你没有做些什么吧?”她问道。 “我一直在思忖,它简直太妙了。我想或许今天下午我就开始干了。” “在我看到你之前不要干。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看了一眼空空的床,不很情愿地回答道:“行。” 一大缸冷水对我都没有起什么作用,我几乎在浴缸里睡着了。 当我揿响她家的门铃时,丹·罗尔夫让我进去。他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就好像前一天晚上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一样。黛娜·布兰德走进门厅帮我脱下我的外套。她穿着一件棕褐色的毛衣,一个肩膀接缝处还留有两英寸长的空隙。 她带我走进起居室。她坐在我旁边的睡椅上,说道:“我想要你为我做些事情。你很喜欢我,不是吗?” 我承认我确实很喜欢她。她用暖和的食指数着我左手的指关节,解释说: “我想要你对我昨天晚上告诉你的事情不要做任何的举动。现在等一会儿,让我想清楚。丹说得对。我不应该那样出卖马克斯。这太卑鄙了。而且你主要想对付努南,不是吗?那么,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这次放过马克斯。我将告诉你足够多的关于努南的事情,你可以彻底地打败他。你更喜欢那样,不是吗?你非常喜欢我,你不会拿当我对马克斯说过的话非常恼火时告诉你的消息来利用我,不是吗?” “努南的秘密是什么?”我问道。 她揉着我的二头肌,低声说道:“你发誓?” “现在不。” 她对我板起面孔说道:“坦白说,为了活命我得离马克斯远一些。你没有权利让我出卖他。” “努南的秘密是什么?” “你先发誓。” “不。” 她将手指插入我的手臂,尖声问道:“你已经去了努南那儿?” “是的。” 她松开我的手臂,皱起眉头,耸了耸肩膀,阴郁地说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我站起来,一个声音说道:“坐下。” 这是一种嘶哑的低沉的声音——泰勒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看见他站在餐厅的门口。一只小手中握着一支大手枪。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红脸男子站在他身后。 当我坐下时,另外一个通向门厅的门口也站出了一个人。一个大嘴巴、没有下巴的男子从门口往里迈了一步,我听见威斯帕叫他杰里。他手中拿着两支枪。曾在国王大街赌场见过的一个一头金发身材较瘦的家伙站在他身后,他的目光越过杰里的肩膀看着我。 黛娜·布兰德从睡椅上站起,背对着泰勒对我说话。她的嗓音由于愤怒而变得沙哑。 “这不是我做的。是他自己来的,他说他为说过的话感到抱歉,他还告诉我我们怎样才能够通过为你干掉努南赚一大笔钱。所有过程都是一次骗局,而我却上当了。对天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他去楼上等着。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人。我不——” 杰里散漫的声音慢吞吞地说着:“如果我从她下面射她一枪,她一定会坐下,或许还会闭嘴。怎么样?” 我看不见威斯帕。这个女孩挡在我俩之间。他说:“现在不行。丹在哪?” 那个瘦瘦的金发小伙说道:“在楼上浴室的地板上,我不得不打倒他。” 黛娜·布兰德转过身来对着泰勒。长统袜的抽丝一直延伸到她丰满的大腿后部的上端。她说:“马克斯·泰勒,你这个卑鄙的小——” 他非常从容地低声说道:“闭嘴,站开。” 她令我惊奇地闭住了嘴,从我们俩之间走开。当他对我说话时,她一言不发。 “那么你和努南打算把他弟弟的死强加在我的头上啰?” “根本就不需要强加,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他对我撇撇嘴,说道:“你和他一样不老实。” 我说:“你更清楚。当他竭力陷害你的时候我站在你一边。这一回他可要抓你正法了。” 黛娜·布兰德再次发怒。她在房间的中央挥着手怒骂道:“滚开,你们这些家伙。我干吗要管你们该死的闲事呢?滚!” 那个将罗尔夫打倒的金发小伙挤过杰里身旁,狞笑着走进房间。他抓住女孩挥舞的一只手臂,扭到她身后。 她转过身来对着他,用她的另一只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腹部。这是相当重的一击——有男人那么大的力气。这一拳让他松开了她的手臂,往后倒退好几步。 这家伙猛吸一口气,挥动着从他裤后袋里掏出的包着皮的铅头棒,再次往她走去。这一回他的狞笑不见了。 杰里笑得他那小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 泰勒厉声喝道:“住手!” 那个家伙却不理他,依旧对女孩咆哮着。 她盯着他,脸部硬得像银元一样。她站着将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都集中在她左脚之上,我猜那家伙在靠近她时她可能踢他一脚。 那个家伙假装用空着的左手去抓她,右手却用棒子朝她脸上打去。 泰勒再一次低声喝道:“住手!”他开了枪。 子弹打在那个家伙的右眼之下,使他一个转身向后跌倒在黛娜·布兰德的臂弯里。 看上去该我出手的机会到了,如果机会确实存在的话。 兴奋之中我将手伸向裤后袋,拔出手枪向泰勒的肩部射去。 我打错算盘了。要是我刚才朝他的要害部位射去的话,或许我现在就已经射中了他的肩膀。没有下巴的杰里的笑不是无缘无故的。在我开枪时,他给了我一枪。枪子打在我手腕上,使我射击时偏离目标。但是,虽然没有打中泰勒,我的枪子却将他身后的红脸汉打倒了。 不知道我的手腕伤得有多厉害,我把枪换到左手。 杰里再次准备向我射击。女孩将尸体向他扔去,破坏了它。死者的黄色的脑袋撞到他的膝盖上。趁他失去平衡时,我朝他扑去。 这一扑使我跃出了泰勒的枪子的射程。我和杰里扭作一团,滚进了门厅里。 杰里并不难对付,但是我必须下手快些。泰勒还在后面呢。我猛击他两拳,踢他一脚,用头撞他至少一次。正当我想在他身上找一个地方咬他一口时,他瘫软了下去。我又朝他该是下巴的地方打一拳——只是为了确定他没有在伪装——我沿着门厅爬行了一会儿,到了偏离房门的地方。 我在墙边蹲着,将枪举着对准泰勒在房里所待的地方,等着他。当时除了血液在我脑中嗡嗡作响之外我什么也听不见。 黛娜·布兰德走出我刚才爬过的门口,看了看杰里,又看着我。她轻轻地笑了笑,扭头对我示意,然后走回了起居室。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威斯帕站在屋子中央。他的手空着,脸上也毫无表情。除了他邪恶的小嘴巴,他看上去就像是服装店橱窗里展示衣服的衣架。 丹·罗尔夫站在他身后,枪口斜对着这个小个赌徒的左腰。罗尔夫的脸上满是鲜血。那个金发小伙——现在死了,躺在罗尔夫与我之间的地板上——把他揍得够呛。 我咧嘴朝泰勒笑道:“好了,这很好。”可不一会儿我就看见罗尔夫用另一支枪对准我粗短的腰际。那可不太好。但是还好我的枪还在我手中。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势均力敌的较量而已。 罗尔夫说道:“放下枪。” 我困惑不解,看着黛娜。她耸耸肩膀,告诉我:“看上去你得听丹的。” “是吗?应该有人告诉他我可不喜欢这样。” 罗尔夫重复道:“放下枪。” 我不情愿地说道:“如果我放下枪的话,我就该死。为了抓住他我已经掉了二十磅肉,为了同样的目的我还可以再掉二十磅。” 罗尔夫说:“我对你们之间的事不感兴趣,我不打算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黛娜·布兰德已漫步走过房间。当她走到罗尔夫身后时,我打断他的话,告诉她:“如果你现在破坏他的话,你一定会交上两个朋友——努南和我。你再也不能信赖泰勒,因此帮他是没有用的。” 她笑着说道:“开个价吧,亲爱的。” “黛娜!”罗尔夫反对道。他被制服了。她站在他身后,而且她身体壮得足以对付他。他不大可能向她开枪,并且任何事情都不大可能阻止她去干她决定要干的事情。 “一百元,”我喊道。 “天啊!”她惊呼道,“我总算能使你答应付给我一笔现钱了。但是不够。” “二百元。” “你草率了些吧。那还是太少了。” “试试吧,”我说。“对我来说,出点钱是值得的,因为我可以不必把罗尔夫手中的枪打飞了,但是最多也就那个数了。” “你算开了个好头了,再加把劲。不管怎样,再开个价吧。” “二百元加十分,不能再多了。” “你这个家伙,”她说,“我可不干。” “你自便吧,”我朝泰勒做个鬼脸,警告他,“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可一定不许动。” 黛娜叫道:“等等!你真的要开始干些什么了吗?” “不管什么我要带泰勒和我一块出去。” “二百元加十分?” “是的。” “黛娜,”罗尔夫嚷道,他的脸依旧对着我,“你不能——” 可是她笑着走近他的身后,用她那结实有力的手臂抱住他,拉下他的两条胳膊,牢牢地将它们按在身体两侧。 我用右臂推着泰勒出去,同时拿枪对着罗尔夫,将他手中的武器夺了下来。黛娜松开了这个痨病患者。 他朝餐厅门口跨进两步,疲倦地说道:“不——”随后就瘫倒在地板上。 黛娜向他跑去。我推着泰勒出了门厅,经过依然昏迷不醒的杰里,向屋前楼梯下面的一角走去,我看见那儿有一部电话。 我打电话给努南,告诉他我抓住了泰勒,以及我所在的地点。 “天哪!”他说,“在我到那儿之前不要杀他。” 一四 马克斯 威斯帕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当努南和他带来的那些警察和我一块将这个赌徒和现在恢复知觉的杰里带进市政大厅时,那儿至少有一百来人站在周围,看着我们。 他们所有的人看上去都不很高兴。努南的警察——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蹩脚的一伙——四处走动着,他们面色苍白,神情极不自然。可是努南却是密西西比河西岸最得意的家伙了。甚至在他努力拷问威斯帕过程中的霉运都不能使他败兴。 威斯帕拒不承认他们所给他的全部罪名。他说除了他的律师之外,他和谁也不说,他坚持这一点。而且,尽管努南憎恨这个赌徒,但是他拿这个囚犯却没有办法,他不能把他交给行刑队。威斯帕杀死了局长的弟弟,局长对他恨之入骨,但是威斯帕却是帕森威里的大人物,可不能被人随意粗暴对待。 努南最终厌倦了与他的囚犯周旋,把他送上监狱——在市政厅的顶层——关了起来。我点燃局长给我的另一支烟,读着他从医院的那个女人得到的详细证词,其中并没有任何我从黛娜和马克斯威嘴中没有获悉的消息。 局长想要我去他家吃晚餐,但是我却撒了个谎骗了过去。我假装我的现在被绷带包扎起来的手腕依然很疼,而实际上它只不过有点烧伤而已。 在我们谈话时,两个便衣带进了那个挨了我没有射中威斯帕的那颗子弹的红脸汉。枪子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在我们其余的人都忙于打斗的时候,他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努南的手下在一个医生的诊所里抓住了他。局长从他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就把他送回医院。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我说:“布兰德小姐提供我这方面的情报。那就是为什么我要你不许动她和罗尔夫的原因。” 局长抓住了我的左手,这在过去的两个小时中已经是第五次或第六次了。 “如果你要我关照她,我答应,”他向我保证,“但是如果她和我们一起联手整治那个狗杂种的话,你可代我告诉她,任何时候她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就是了。” 我说我会告诉她,然后走回旅馆,脑中还想着干净洁白的床。但是快到八点了,我的肚子也需要关照一下了。我走进旅馆餐厅,填饱了肚子。 随后门厅里的一只皮椅引我坐了下来,我点燃一支烟,和一位来自丹佛的乘火车旅行的审计员谈了起来,他认识我在圣路易斯认识的一个人。接着街上就传来一阵阵枪声。 我们走到门口,断定枪声发生在市政大厅附近。我和那个审计员握握手,然后朝市政大厅走去。 我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一辆汽车沿着大街飞快地向我驶来,汽车后部射出一阵阵的子弹。 我退入一条小弄堂口,伸手拔出枪。汽车开到与我并列的位置。弧光灯照亮了汽车前排的两张面孔。司机的面孔对我毫无意义。另外一个人的面孔上部被拉下的帽子给遮住了。面孔下部却是威斯帕。 街对面是我所在的小巷的另外一段街区的入口,小巷的深处还亮着灯。在灯光与我之间,正当威斯帕的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时,有个人在巷子里走动。这个人刚才一直躲在一个个像是垃圾箱的阴影之后。 让我忘记威斯帕的是这个人的腿是弓形的。 一辆满载警察的车闹哄哄地开了过去,他们向前面那辆车开火。 我跳过大街,进入那个可能长着弓形腿的人在巷子里所待的地方。 如果他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的话,我敢打赌他没有带枪。我想他就是,我径直地向黏滑的巷子中部走去。全副身心小心翼翼地向阴影中看去。 走了有四分之三街区的距离,一个影子从一处阴影中跳了出来——这个家伙正在匆促地逃离我。 “站住!”我大声喊道,大步追赶他。“站住,不然我可开枪了,马克斯威。” 他往前跑了六步之后停了下来,转过身。 “哦,是你,”他说,就好像由谁把他送回警察局关系很重大似的。 “是的,”我承认,“你们这些家伙四处溜达做什么?” “我不知道。有人炸开了监狱的地板。我和其他人从洞口下去。一些暴徒挡住警察。我和一伙人往后退。然后我们就分开了,我想着怎样悄悄地开溜。我和这事没关系。炸开时我只是碰巧经过。” “威斯帕今天晚上被抓了,”我告诉他。 “见鬼!这就是了。努南早就该知道他永远也整治不了这个家伙——在这个城市不行。” 我们依旧站在巷子里马克斯威停住脚步的地方。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抓起来吗?”我问道。 “嗯,因为杀了蒂姆。” “你知道是谁杀了蒂姆吗?” “嘿?当然,他杀的。” “你杀的。” “嘿?怎么回事?你这个傻子?” “我左手中可有枪,”我警告他。 “但注意——他不是告诉那个女人是威斯帕杀了他吗?你怎么回事呀?” “他不是说威斯帕。我听到女人们叫泰勒‘马克斯’,但是我只听到这儿的男人都叫他‘威斯帕’。蒂姆不是说‘马克斯’。他说‘马克斯——’马克斯威的前一部分——在他能说完之前就死了。不要忘了枪。” “我要杀他是为了什么呢?他可在追求威斯帕的——” “我还没搞清那一点,”我承认,“但是让我们想想:你和你的妻子已经分手。蒂姆是个喜欢在女人中间厮混的男人,不是吗?或许这里有什么问题,我得调查一番。让我开始怀疑到你头上的是你从来没有向这个女孩讹诈更多的钱。” “不要说了,”他乞求道,“你知道那样做是毫无意义的。事发后我还待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应该像威斯帕一样出去找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为什么?你那时还是一名警察。待在案发地点附近是为你自己——要看到事情完全蒙混过去——你要自己来处理。” “你非常清楚地知道它不符合实情,也是没有意义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别管了。” “我不在乎那有多傻,”我说,“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会告诉努南。他很有可能正在为威斯帕的逃跑而烦恼呢。这件事或许会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马克斯威跪倒在黏滑的巷子里喊道:“哦,上帝,不!他会掐死我的。” “起来,不要嚷了,”我吼道,“现在你给我老实供认吗?” 他呜咽道:“他会掐死我的。” “你自便吧。如果你不说,我去和努南说。如果你对我老实供认的话,我还能帮你。” “你能吗?”他绝望地问道,又开始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你会帮我呢?” 我冒险向他透露了一些真情: “你说你知道我到帕森威里来是干什么。那么你就该知道我的目的是让他们翻脸。让努南认为是威斯帕杀了蒂姆会使他们翻脸。但是如果你不想和我合作的话,那么来吧。我们和努南说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告诉他?”他急切地问道,“你保证?” “我不能向你保证任何事情,”我说,“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呢?我抓住了你的把柄。告诉我还是努南,快点决定。我可不会整晚都站在这儿。” 他决定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对这事了解多少,但是就如你所说的,我的妻子爱上了蒂姆。那就是让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人我在那以前是不是个好人。那时我是这样一个人: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满足她。她的绝大部分要求都很苛刻。但是我却不能改变自己。如果我能的话或许我们的境况要好得多。因此我们分居离婚,让她可以嫁给他;我以为他想娶她。 “不久我就听说他在追求默特尔·詹妮森。我可不能不管。我已经把与海伦在一起的机会正大光明地让给了他。而他现在却甩了她去追求默特尔。那我可受不了。海伦可不能被人骗了。虽然那晚在莫克湖边撞见他纯属意外。当我看见他朝凉亭走去时,我跟着他。那儿看上去像是我下手的一个安静的好地方。 “我猜我们俩都喝了一些什么。不管怎样,我们争吵得相当激烈。当他变得非常激动时他拔出了手枪。他是个卑鄙下流的小人。我抓住了它,在扭打中枪响了。我向上帝发誓除那以外我没有向他射击。枪响的时候我们两人的手都抓着它。我将它打落在灌木丛中。但是当我走进灌木丛时,我听见他在呻吟,口中还念念有词。有人过来了——一个女孩从旅馆那儿跑了过来,她是默特尔·詹妮森。 “我想回去听蒂姆说些什么,这样的话我就知道我该干些什么。但是我有点儿迟疑,不想第一个到达那里。因此我不得不等到女孩先到他身边,我一直在听他念叨着,但是他离我太远,我不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当她到了他身旁时,我跑了过去,我赶到的时候正好是他尚未说完我的名字时就死了。 “直到她拿出那封绝命书、两百元和一颗钻石并向我提出建议,我才想到威斯帕的名字。我刚才还一直在支吾其词,装作要公事公办的样子——我那时还是警察——并且努力地想着我目前的处境。她出此主意,我知道我处于极有利的地位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一直到你又开始把它挖了出来。” 他的脚踩着泥浆,他补充道:“案发后的下周我的妻子死了——一起事故。嗯,一起事故。她把福特车开到六号电车前的时候,电车从塔纳的长长的斜坡上冲了下来,撞上了它。” “莫克湖在这个县里吗?”我问道。 “不,在波德县。” “那不是努南的管辖范围。假若我把你带到那儿交给当地的行政司法长官怎么样?” “不。他是参议员基佛的女婿——汤姆·库克。我还不如待在这儿。努南会通过基佛来整我的。” “如果事情发生得如你所说的那样,你至少有过一次在法庭上逃脱刑事责任的公正的机会。” “他们不会给我机会的。如果在这世界上有可能得到一次公正机会的话,我会去接受审讯——但是和他们搞不好。” “我们回市政厅去,”我说,“你保持沉默。” 努南在地板上晃来晃去,狠狠地骂着站在周围的六个警察,他们真巴不得能逃往别处去。 “这是我在附近转悠时发现的,”我说着把马克斯威向前推去。 努南将这位前侦探打倒,踢他,然后叫一个警察把他带走。 有人打电话找努南。我没有说“晚安”就溜了出去,走回旅馆。 北方响起一阵枪声。 三个人从我身旁经过,他们走着内八字步子,目光诡诈。 更远处,另外一个人为了给我让路一直退到路边的台阶之上。我不认识他,我想他也并不认识我。 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声。 当我到旅馆时,一辆受过撞击的黑色的游览车从街上驶过,时速至少五十英里,连靠近车窗处也都挤满了人。 我咧嘴笑了。帕森威里这座城市就快要在盖子底下沸腾开了,我的感觉如此像一个本地人一样,以至于即使想到在这种沸腾过程中我所要扮演的角色很不舒服,也没能阻止我踏踏实实地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一五 松山客栈 午后不久米基·林汉打电话把我叫醒。 “我们到这儿了,”他告诉我,“怎么没人来接我们呢?” “或许在中途忙别的去了吧。检查一下你们的行李,然后上来到五三七室。你们来不要让别人知道。” 在我穿好衣服后,他们就到了。 米基·林汉是一个肩膀下倾的大胖子,他那不匀称的身躯好像在各个关节处都要散架似的。他突出的耳朵像红色的翅膀。他的圆圆的红脸上通常带着一个傻子般的毫无意义的傻笑。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丑角,他的确是的。 迪克·福利是一个长着男孩子般身材的加拿大人,他的尖尖的脸上带着一副急躁的表情。他为了增高穿了高跟鞋,手帕上洒着香水,沉默寡言。 他们都是好特工。 “关于这项工作老头告诉你们些什么吗?”当我们坐下时我问道。老头是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的经理,人称彼拉多[1],因为即使他叫我们去干棘手的活儿去送死时,他的脸上仍然是带着高兴的笑容。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家伙,他身上的热情跟刽子手手中的绳索一样少。事务所里那些说话风趣的家伙说他在七月份都可以使东西变成冰柱。 “他看上去似乎对工作了解得并不多,”米基说,“除了你电报求助。他说他有好几天都没有收到你的工作汇报了。” “有可能他还得再等上几天。知道帕森威里这座城市的情况吗?” 迪克摇摇头。米基说:“我只听说人们叫它波森威利,大概是个破地方吧。” 我告诉他们我知道的和我做过的事情。当我的故事说到最后一部分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黛娜·布兰德的懒洋洋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说道:“你好!你的手腕伤势怎样了?” “只是一点烧伤。你对逃跑事件怎么看?” “那不是我的错,”她说,“我已尽力了。如果努南关不住他的话,那就太糟了。我今天下午要去市中心买一顶帽子。我想顺路过来看你几分钟,如果你在那儿的话。” “什么时候?” “哦,三点左右。” “行,我等你,我这儿还有欠你的两百块十美分呢。” “好,”她说,“那就是我来的目的。再会。” 我回到我的座椅,继续讲我的故事。 故事讲完后。米基·林汉吹了声口哨说道:“怪不得你不敢送上任何汇报。老头如果知道你所做的事,他不会管许多,是吗?” “如果事情如我所想要的那般奏效的话,我就不必汇报所有那些令人痛苦的细节,”我说,“公司制定规章制度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当你出去干一项工作的时候,你必须以你所能够的最好的方式去做它。任何试图在帕森威里讲道德的人都是行不通的。不管怎么说,汇报上可不能有肮脏的细节,而且我也不想你们这两个家伙将任何不经我事先审阅的信件送回旧金山。” “你要我们去对付什么样的犯罪行为呢?”米基问道。 “我想要你去找到芬兰佬皮特。迪克去找卢尔·亚得。你们必须照我的样子去干——尽力而为。我想他们两个将努力地使努南不去管威斯帕。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像魔鬼般狡猾,而且他确实想为他弟弟的死报仇。” “我找到这个芬兰佬后,”米基说,“我拿他怎么办呢?我可不想自吹自己有多笨,但是这项工作对我来说简直就像天文学。我理解关于它的任何情况,除了你所做的和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以及你将要做以及如何做的方式。” “你可以先跟着他。我必须使皮特和亚得、亚得和努南、皮特和努南、皮特和泰勒,或者亚得和泰勒分开。如果我们能够将他们瓦解——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就会自相残杀,就会为我们干我们想干的活。泰勒和努南之间的破裂是一个起动器。但是如果我们不去把它继续推进的话,我们就会失败。 “我可以花钱去从黛娜·布兰德那儿买到更多关于全部事情的内幕消息。但是送任何人上法庭受审是没有用的,不管你掌握了他们的哪些证据。他们控制着法庭,另外,法庭现在对我们来说太慢了一些。我已经将自己卷入到某事当中,而一旦老头察觉到了——旧金山离这儿并不是很远,骗不过他——他将打电话要求解释。我要得到的是事情的结果,而把细节隐藏在下边。因此证据不行。我们所要的是炸药。” “我们尊敬的委托人埃利胡·威尔逊先生该怎么办呢?”米基问道。“你计划跟他一起或对他做些什么呢?” “或许毁了他,或许强迫他支持我们。我不在乎究竟怎样。你最好待在帕森旅馆,米基,迪克去国家旅馆。分开住,而且如果你们不想我被解雇的话,在老头明白之前就把这项工作干完。最好把这些写下来。” 我给他们我目前所有的关于下列人的姓名、外貌描绘和地址:埃利胡·威尔逊;斯坦利·卢易斯,他的秘书;黛娜·布兰德;丹·罗尔夫;努南;马克斯·泰勒,别名威斯帕;他的得力助手,没有下巴的杰里;唐纳德·威尔逊太太;卢易斯的女儿,她曾经是唐纳德·威尔逊的秘书;和比尔·昆特,黛娜的激进的前男友。 “现在开始干吧,”我说,“你们可不要欺骗自己,在帕森威里没有什么法律,除了你们给自己制订的以外。” 米基说我将会惊奇地看到我甩掉多少项法律。迪克说:“再见。”然后他们离开了。 早餐后我去市政厅。 努南淡绿色的眼睛睡眼惺松,好像一夜都没合眼,他的脸也失去了原先的一些颜色。他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使劲地上下晃动,他的话语和举动中带着常有的热诚亲切。 “有威斯帕的消息吗?”当我们打完招呼后我问道。 “我想有一些。”他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看着电话机。“我正在随时等候消息。坐下。” “还有谁跑了?” “杰里·胡普和托尼·阿格斯梯是仅有的仍然在逃的家伙。其余的人我们都抓住了。杰里是威斯帕的得力助手,这个意大利佬是他的团伙中的一员。他是在拳击赛那晚用匕首刺死艾克·布什的家伙。” “还抓住了威斯帕团伙中的其他人吗?” “没有。我们只抓住了三个,除了巴克·华莱士,你射到的那个家伙。他在医院里。” 局长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再看他的手表。现在是两点整。他转向电话机。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说道:“我是努南……是……是……是……好的。” 他把电话机推到一边,在他桌上的一排球形按钮中摁了一个调子。随后办公室里就站满了警察。 “松山客栈,”他说,“带上你那小队人马跟我出去,贝茨。特里,快去百老汇街从后面打击那个鬼地方。路上带上那些值交警的小伙子。我们有可能需要任何我们能够得到的人手。达菲,带你的人去联合大街,从老矿区路段包抄过来。麦克格罗留守总部。找到你能够找到的每一个人,随后把他们给我们送过来。快!” 他抓起帽子走在他们后面,转过头从他那厚厚的肩膀上对我喊道:“伙计,你也一块来吧,这可是一场歼灭战。” 我跟他一块往下走到局里的汽车库,在那儿六辆汽车的马达正在轰鸣。局长坐到司机旁边。我和四个侦探坐在后面。 人们挤上其它的汽车。机关枪被打开了。随后分发装有弹药的步枪和短筒防暴枪,和一包包的弹药。 局长的车最先开,它启动时猛地一跳使我们的牙齿上下打战。我们差半英寸就撞上汽车库的大门,汽车斜着将几个行人赶过了人行道,撞上路边的台阶后又反弹到机动车道,还差一点撞上一辆卡车,就像我们刚才差些撞到门上去一样。警报器大响着,我们冲过了国王大街。 恐慌的汽车不顾交通规则左右躲闪,让我们过去。真是太有趣了。 我朝后望去,看见另一辆警车跟着我们。第三辆警车转入了百老汇街。努南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告诉司机:“开快一些,帕特。” 帕特使汽车曲折地开过一辆受惊妇女的小轿车,然后穿过一个街车与洗衣店运货车之间的夹缝——要不是我们的汽车油漆这么光滑,就不可能溜过这个狭窄的缝隙——他说:“行了,但是刹车不灵了。” “那不要紧,”坐在我左边的留着灰色小胡子的侦探说道。他听起来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市中心外没有多少车辆烦扰我们了,但是路面更崎岖不平。这是一次糟透的半小时的路程,途中每个人都有可能坐到另外一个人的膝上去。路程的最后十分钟行驶在一条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路上足够多的斜坡使我们不能忘记刚才帕特所说的关于刹车的话。 我们最后到了一扇门前,门的上方一块破旧的没有灯泡的灯箱招牌上写着“松山客栈”。门后二十英尺远的客栈是一栋低矮的外面涂成绿色的木建筑物,它的周围满是垃圾。前门和窗户紧闭着,屋里是空的。 我们跟着努南下了汽车。那辆一直尾随着我们的汽车在路拐角处出现了。它滑到我们的车旁,卸下一车的人和武器。 努南吆三喝四。 三个警察一组包围了房子的每一边。其他三个人,包括一位机枪手,留在大门那儿。我们其余的人跨过马口铁罐头、瓶子和旧报纸朝房前走去。 在车上坐在我身旁的灰胡子侦探拿着一把红斧子。我们登上了门廊。 从一个窗台下面有了动静和枪声。 灰胡子侦探倒下了,斧子被压在他的尸体下面。 我们其余的人都逃开。 我和努南一块儿跑。我们藏入客栈临近马路一边的沟渠里。沟足够深,两旁的堤墙又筑得足够高,这样的话我们几乎可以直立着而又不成为枪靶。 局长兴奋万分。 “多好的运气呀!”他高兴地说道,“他在这儿,天哪,他在这儿!” “子弹是从窗台下面射出来的,”我说,“不错的一个把戏。” “可是我们将毁掉它,”他愉快地说着,“我们会围攻这个鬼地方。达菲现在从另一条路也该到了,特里·谢恩在他之后不久也会到了。嗨,多纳!”他对一个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探脑的家伙嚷道。“转过身去告诉达菲和谢恩他们一来就开始包抄,全力射击。金伯在哪?” 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拿大拇指指向他身后的一棵树。我们从沟里只能看见树的上半部分。 “告诉他开始干活了,”努南下了命令,“枪低一些。射过房子前方,这回该像切奶酪一样不成问题了。” 努南在沟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冒险伸出头来朝四周看看,偶尔对他手下叫上几句或打手势。 他走回来,蹲在我身边,给我一支烟,他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这回行了,”他得意地说道,“威斯帕逃不了了。他完蛋了。” 树旁的机关枪断断续续、试探性地射出了八或十发子弹。努南咧嘴笑了,口中吐出一个烟圈。机关枪开始猛烈开火了,它往外倾泻着子弹就像是一家繁忙的小型死亡工厂一样。努南吐出另一口烟圈说道:“那样肯定行了。” 我同意那也该行了。我们靠在土堤上抽着烟,这时在更远处第二架机关枪开火了,然后第三架。陆陆续续地,步枪、手枪和猎枪也加入进来。努南赞许地点点头,说道:“那样只消五分钟就会让他知道地狱是什么样了。” 五分钟过后,我建议去看看残骸。我推他上了堤,随后我也跟着爬了出来。 客栈像先前一样荒凉空洞,但是更破烂了。没有子弹从里面射出来,大批的子弹射了进去。 “你怎么看?”努南问道。 “如果有地下室的话,或许那儿还有老鼠活着。” “那么,我们可以以后结果了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哨子大声地吹了起来。他挥动肥胖的胳膊,枪声开始小了下去。我们必须一路上都听候他的指令。 随后我们破门而入。 一楼地上流着齐脚踝部那么深的酒,而且酒还在不断地从堆在房间里的箱子和桶上的子弹孔处汩汩地冒出来。 我们被这些泼溅出来的私酿劣酒的气味熏得头晕眼花,四处蹚着一直到我们发现了四具尸体,没有活着的家伙。这四个人是穿着劳工服、皮肤黝黑长相颇似外国人的家伙。其中两个几乎被子弹打得浑身碎片。 努南说:“让他们待在这吧,出去。” 他说话的嗓音很欢快,但是在手电筒的光照之下他的眼睛显得由于害怕而有些泛白。 我们快乐地走了出去,虽然我确实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一瓶没有打碎的上面贴着“德沃”标签的酒塞进口袋里。 一个穿着卡其布服装的警察在大门口从一辆摩托车上急匆匆地下来。他向我们大声嚷道:“第一国民银行被抢了。” 努南狠狠地怒骂道:“他骗了我们。该死的家伙!大家回城去。” 除了我们刚才几个和局长一块坐车的,其他人都朝汽车跑去。其中两个人还抬着死去侦探的尸体。 努南从眼角看着我说:“这可是真的,不是骗人的了。” 我说,“是的,”耸耸肩膀,慢悠悠地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司机坐在车里。我背对着房子站着,和帕特说话。我不记得我们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努南和其余的侦探就过来了。 在我们开车即将绕过路拐角处之前只看见一点儿火光从那敞开的客栈门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