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他只喜欢我 作者：若鸯君 内容简介 因母亲去世，父亲另娶他人，纪眠被赶出家族，路上遭到袭击，重伤坠落在一颗偏远荒星。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颗荒星上，没想到再醒来时，身上盖着干净的被褥，简陋的屋子里弥漫着热腾腾的饭菜气味。 纪眠偏头，不远处蹲着一个清俊年轻的Alpha，正在默默煮汤。 Alpha名叫楚时野，只有最低等的E级精神力，如果在首都星，是被视为废物一般的存在。 但他的眼神却干净纯澈，那双深黑眼眸安静地望着纪眠时，仿佛纪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于是纪眠心想，留在这里也很好。 然而，好景不长，荒星突然遇袭，纪眠在混乱中与楚时野失散，被自己家族强行带回首都星。 纪家将他关了数天，又强迫他与另一家族联姻。 订婚宴上，纪眠本想逃跑，没想到惊变突生 一支军队闯入订婚现场，为首的年轻Alpha军装笔挺，面若冰霜，径直向纪眠走来。 阿眠。 楚时野将纪眠困在怀中，眼眸泛红，眷恋地抵着自己Omega的额角轻轻磨蹭几下，哑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1，abo+精神体的设定，私设如山，不太正经 2，冷静温柔美颜盛世omega受x沉默寡言小狼狗占有欲超强alpha攻 3，年下，甜甜，he 第一章 荒星 滴。 手腕间的银白手环微微亮起，纪眠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睫。 通讯列表的最新一条消息是纪橙发来的——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离开纪家的这一天祝他“一路顺风”。 纪眠神情轻淡地扫过那条消息，墨色眼眸波澜不起，抬步向前走去。 星际港口，即将启程的飞船入口前徘徊着一个男人，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小眠，你果然在这里！” 望见纪眠的身影，男人眼睛一亮，脸上随即浮出一个笑容。 “听说你今天要离开首都星，我来送送你。” “多谢。” 纪眠的嗓音清悦，平静微冷如落下的初雪。 “听说你要和亚伦家的千金订婚，恭喜。” 名叫兰德的男人一愣，原本想说的话语噎在嘴里，脸上莫名浮出心虚的表情：“你都知道了？” 他见纪眠没有回应，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再度开口：“小眠，其实我并不喜欢她，只是……” “别这么叫我，”纪眠语气不变地打断，“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那么亲近。” “……” 察觉到他的疏离，兰德哑然，面色黯淡下来，目光漂移，无处停留，最终还是落回纪眠脸庞。 他刚刚订婚的未婚妻，亚伦家的Omega是位美人，亦是首都星颇具盛名的玫瑰。只是，此刻纪眠就在他面前，望着这样的眉眼，兰德不得不承认同是Omega，那枝花枝招展的玫瑰在纪眠面前也要黯淡失色。 纪家最近发生的风波兰德早已知晓，经历了那样的变故，他本以为眼前的人会变得憔悴支离、脆弱无力，结果并没有。 风霜寒雪也难以在纪眠身上留下些许痕迹，亦或者，他本身就是难以接近的霜雪。 “……” 一时之间，兰德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视线直勾勾地黏留于纪眠脸庞，莫名多出几分特殊的情绪。 纪眠微微蹙眉，不打算再停留下去，径直与兰德擦肩而过。 兰德却不知哪来的冲动和勇气，在纪眠经过自己身边时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小眠，别走，留下来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兰德顺势拦住纪眠去路。 “我在R3区有一栋房子，没人知道那里，也只有我有那的钥匙。” “你可以住在那里，衣服、饮食、日常起居——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 回应他的是纪眠陡然冷淡的嗓音：“放手。” 兰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耐心地放轻声音：“现在的你能去哪里去呢？你只是一个Omega，长得又这么好看，离开纪家，离开首都星，不知有多少人会觊觎上你……外面那么危险，你能保护好自己吗？” 他深情款款的目光游离于纪眠的脸庞，仿佛岸上之人欣赏湖中溺水之人苦苦哀求的丑相，胸腔之内充盈的并非纯粹的爱意，更多的是能够居高临下施舍他人的喜悦和自傲。 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屈指可数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 兰德心想。 你早已从S级跌落到B级，沦为全首都星的笑话，还被驱逐出纪家，失去力量和亲人，失去一切……多可怜啊。 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还有谁会站在你这边？ 你只能乖乖留在我身边，祈求我的庇护，成为独属于我的东西…… 兰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阴暗的喜悦如潮湿的苔藓不断滋生，他迫不及待地凑前，想要望见纪眠那双漂亮的、充满畏惧和哀求的眼眸—— 然而，他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象中的畏惧与哀求。 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指骨凸起，拳头挥下果决凌厉的弧度。 然后，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啊！” 惨叫乍起，兰德重重跌在地，双手捂住鼻子。辛酸苦辣的滋味一股脑冲出鼻腔，整张脸皮仿佛被一只手揉皱，又硬生生撕裂开来。 “你……你敢打我！” 兰德疼得眼泪直流，于愤怒中不可置信地拔高嗓门，大吼大叫。 “一个Omega，竟敢——” 聒噪的声音就在耳边，纪眠面无表情地转了转手腕，垂眼，对上兰德愤怒的视线。 他的眼眸森冷如霜雪封冻的冰川，流淌彻骨寒凉的冰霜：“滚。” 兰德身体一抖，所有愤怒的情绪被瞬间浇熄，他的话头堵塞在喉咙之间，不敢出声，甚至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令他发自灵魂地畏惧和战栗。 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完全压制，精神力的直接震慑。 ……一个Omega，居然压制住了他这个Alpha！ 兰德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但在恐惧之间，又分外惊愕。 哪怕已经从S级跌落为B级，和自己同级，纪眠的精神力竟然依旧在他之上，甚至能够压制住他！ 兰德咬牙切齿，兰德怒不可遏！ 然后他就滚了，因为他怕被打。 男人仓促逃窜的背影飞快远去，纪眠没有留给他半点余光，独自登上离开的飞船。 飞船启程，明净的舷窗外映出首都星繁星点缀的夜空，千家万户的灯火如璀璨碎钻洒落，就连星海银河都不及这座不夜之城光华烂漫。 “纪先生，请问您之后打算去哪里？” 飞船座位旁浮出电子虚影，是控制这艘小型飞船的人工智能。 纪眠撑着下颌，纤长眼睫微微覆落，眸光掠过舷窗，落在漫无边际的远方。 “……我想，去一趟母亲的故乡。” 人工智能：“收到，正在定位目标星球……目标星球定位成功，预计跨过一个跃迁点，需要一天时间。” 漆黑宇宙浩瀚无垠，璀璨明亮的首都星已经被抛弃在遥远的后方，再也望不见光辉。 不知过去多久，靠窗闭目养神的纪眠抬起眼帘。 舷窗之外，飞船即将靠近的跃迁点周围，一片庞大的阴影悄无声息浮现，仿佛寄生于宇宙的远古恶兽，虎视眈眈地逼视前方。 纪眠：“那是什么？” 话音刚落，飞船剧震，预警的红光闪烁不停，人工智能一向平稳的声音急促起伏，叫声尖锐：“飞船忽遭不明攻击，正在启动最高级防御程序！” “纪先生，小心——！” —— E-13星球，位于联邦最偏远的第七星系。广袤而绿植稀少的黄沙覆盖大地，沙土之上，是终年遮天的灰暗。 干燥的风卷起尘土，模糊远方的视线。星球背面，各类黯淡失色的电子垃圾堆置山谷，一道身影利落地自高处一跃而下。 那是个黑发青年，身形削瘦，苍白清俊的面颊，暗棕色的眼眸深处，漆黑如夜幕。 楚时野独自行走在山谷间，陈旧的靴子踩过粗糙的沙粒地面，偶有生锈的零件夹杂在沙土中，被他弯腰拾起，丢入一只皮袋中。 他上身穿着黑色外套，弯腰时露出腰间的装饰，那是一柄漆黑的匕首，锐利的锋芒都藏在黯淡无光的刀鞘之内。 “滋滋……今日……滋滋，播报一则紧急新闻……” 黄沙卷来模糊的电流音，楚时野侧耳倾听，很快寻到声音来源，从半掩的黄土之下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块。 这是一个旧时代的收音机，繁华的星球早已淘汰的东西，在这偏僻落后的星球依然能找到踪迹。不过，这种收音机无法连接到更先进的星网频道，播放的新闻也都出自各种来源不明的小频道。 此时，这只即将报废收音机似乎意外接收到某段频率，嘶哑的电流音断断续续地从生锈的壳体内流出。 “新闻报道，纪家长子纪眠……前日于第三星系遇难……” “目前，滋滋……尚未找到飞船残骸……” 还没播放多久，电流音忽而变得混乱，楚时野用力地敲了敲收音机外壳，杂音虽然依旧时断时续，但总算比刚才清晰连贯一点。 “遇难不久前……纪眠曾在纪家的陪同下进行成年之后的第二次精神力测试。曾经的S级，居然毫无缘由地跌落为B级，并且在此之前，联邦从未有过精神力如此大幅度跌落的记录……”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几年前那次S级测试结果是否真实、是否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毕竟，纪眠先生也只是个Omega，并非Alpha或者Beta……” “我这么说并非性别歧视，只是从事实而论。Omega弱小的体质并不足以支撑起强大的精神力。也许纪眠曾经真是强大的S级觉醒者，但到他死时，不过是一个可怜的B级……” 收音机又是一阵滋滋乱流，楚时野一言不发。 身处这个首都星最璀璨的光辉都无法落及的偏远星球，尽管他并未听过新闻里的“纪家”，但他也清楚，S级意味着什么。 最强大的精神力，最高的等级，整片星际凤毛麟角的存在——是终日与这片废土融为一体的他无论如何仰首也无法窥见的高位，真正的云泥之别。 ……不过，这个破旧收音机里的遥远新闻、新闻里那样高不可攀的存在，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新闻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模糊，很快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楚时野关闭收音机，将它丢进袋子里，继续向前走去。 灰暗的苍穹绵延，堆置垃圾的山谷尽头，一段陡坡之下，是一片更加荒凉的无人区。 楚时野停下脚步。 他平时很少涉足那里，因为前方是更危险的区域，潜伏着不可知的怪物。 只是，往日都死气沉沉的区域，今天不知为何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楚时野抬高视线，无人区遥远的边界风沙滚滚，淹没在尘土之中。 不对劲。 楚时野指腹摩挲腰间的匕首，片刻的思索之后，纵身一跃。 沙粒卷起干燥酷热的空气，刀锋般刮过皮肤。 楚时野抬臂挡在眼前，谨慎地没入风沙之中，依靠某种直觉摸寻前路。 他并没有迷失方向。 机器零件飘散一地，那是楚时野从未见过的精密零件，它们原本应该组装在某台复杂的仪器上，现在却如垃圾滚落。 顺着凌乱的零件再往前，楚时野嗅到一丝特殊的味道。 清冽，霜寒，就像冬日的雪。 可这里并没有雪，他的眼前只有流淌的红色，一点一点，渗入地面。 那是血的味道。 楚时野停下脚步，被风吹乱的黑发之下，那双眼眸倒映出一台银灰的圆形仪器。 如果他没认错，那好像是一个逃生舱。 逃生舱内部灰暗无光，鲜血从破损的底部溢出，染红黄沙土地。 血液中似乎还隐藏着某种特殊的气味，勾人心魄。楚时野只是一时松懈就微微晃神，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个气味……难道…… 楚时野心底隐约划过某个猜测，还不等确定，忽而听见某种野兽的嘶吼，此起彼伏，像是荒野上成群的狼。 嘶吼声迅速逼近，楚时野略微恍惚的眼眸瞬间清醒，暗沉如夜色下的阴霾。 他转身，拔出腰间的短刀。 —— ……他死了吗？ 这是纪眠从剧痛中苏醒、昏沉意识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 又或者…… 太阳穴疼得几乎炸裂，纪眠在冷汗中勉强睁眼。视线一度模糊，数十秒后才逐渐清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天花板。 四四方方的天花板，支撑起一个不大的房屋。 这是哪里？ 汗湿的眼睫下，纪眠的眸底涣散无光。 模糊的感官回流，他似乎躺在一张硬木板搭成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被褥虽然有些粗糙，却足够保暖，为他冰凉的指尖挽回些许热量。 所以，他还活着？ 谁救了他？ 疑惑从心底浮出，房间一侧响起什么动静，纪眠忍着痛楚，慢慢偏过头。 这是一间狭窄的屋子，各个生活区域之间没有分隔。床头一张简单的书桌，左侧几步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纪眠从未见过的老式灶台，作为厨房。 灶台生火，一口锅架在火上，咕嘟咕嘟。 墨发黑衣的青年默默站在旁边，搅动锅里的汤勺。 升腾的蒸汽中，他清俊的脸上有几道尚未痊愈的血痕。 像是察觉到纪眠的注视，楚时野扭头。 纪眠看着他。 他看着纪眠。 没人开口，房间内的气氛莫名凝固。 “……” 纪眠心想：唔，我好像不太礼貌。 他强撑着坐起，想要说什么，修长而毫无血色的五指忽地捂住嘴，从苍白的唇间溢出虚弱的轻咳。 楚时野立刻盛出锅里的东西，端到床边，抬手，犹豫一下，掌心落在纪眠纤瘦的脊背之间，力度很轻地一下下拍抚。 纪眠咳得喉间腥涩，眼前一阵眩晕发黑，冷汗泠泠落下，染湿柔软纤细的墨发。 楚时野耐心地陪着他，直到纪眠咳声暂缓，又默默给他端来一杯温水。 纪眠接过那杯水，温热的水一点点压住喉间的干涩。他抬起微湿的睫羽，轻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谢谢……” 纪眠开口，神情倦怠，嗓音沙哑疲惫，却如流淌过林间的浅溪，自带林叶清风般的温润清和。 “是你救了我吗？” 楚时野点头，没说什么，又把那个热气腾腾的碗往前一递。 纪眠一无所知地垂眼。 白色的碗里，一团黑漆漆的不可名状之物黏稠地瘫在那里，浮出咕嘟咕嘟的诡异泡泡，泡泡不断破碎，声音犹如古神喑哑的低语。 纪眠嗓音几不可察地凝滞一下：“这是……某种汤吗？” 楚时野摇摇头：“不，这是粥。” 纪眠稍稍后靠：“那……是黑米粥？” 楚时野：“不是。” “这是白米煮的粥。” 纪眠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面前的Alpha已无声靠近，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认真：“喝下它，也许你的身体会好一点。” 纪眠：“……” 第二章 初遇 一碗据说是用白米煮的、此刻正咕嘟咕嘟冒着诡异黑色泡泡的粥摆在面前，纪眠短暂地陷入沉默。 再稍稍抬眼。 楚时野安静地注视他，眼眸沉默如山岩，还有些微微的疑惑。 不喝吗？ 纪眠：“……” 纪眠轻轻吸了一口气，张嘴想礼貌地说些什么……忽而眼前一黑。 楚时野立刻伸手，接住他无力倒下的身体。 那双清宁漂亮的墨色眼睛已经阖上，眼睫落下浅浅的阴影。年轻男子冰凉的脸庞苍白到毫无血色，如一盏纤细的白瓷，美丽却易碎。 楚时野甚至不敢用力，害怕这个人真的如白瓷碎裂。 他坐在床边停顿一下，轻轻托住纪眠的脊背，让他平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直到纪眠呼吸清浅、安稳入睡后，楚时野才起身，走到灶台边，尝了一口锅里剩下的粥。 火候刚好，就和他往常煮的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他救回来的Omega还是太过虚弱，光喝粥可能不行。 楚时野顺手取过桌上的短刀，无声推门而出。 ——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飘散在空中，雪白的四面墙壁之间，藏着隐约的窃窃私语。 白色的病床上，女人长而卷的黑发散落枕侧，眉眼轻阖，沉睡于久远的梦境。 纪眠知道，现在的自己也在梦中，梦到两年前、一个平常的午后。 只是，他早已忘记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只记得两年前的自己静默地坐在病床边，轻轻握住女人的手。 他的温度透过女人冰凉的掌心传递过去，女人似有所觉，慢慢回握住他的手，向他偏过头。 她的神情疲惫，却对纪眠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她说：“……” 纪眠睁开眼睛。 梦境散去，他恍然发觉，自己早已忘记那个两年前的午后，病床上的母亲对他说了什么。 不过，此刻的他依然握着一只手，不是梦中母亲冰凉轻软的手，而是一只骨节分明、指腹间布满细小伤痕的男人的手。 纪眠默默偏头，对上一双平静的暗棕眼眸。 “……” 他松开手，说：“对不起。” “没关系，”楚时野道，“我听见你喊妈妈。” “……” 有点尴尬。 纪眠心想。 不过，在楚时野的眼中，他面前的年轻男子只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非常冷静。 楚时野起身，走到灶台边。纪眠安静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大脑因为疼痛而昏沉，眸底却一片清明。 通往第三星系的跃迁点前，他遭到不明身份的舰队袭击，逃亡的路上强行跨越一个随机跃迁点——这种随机跃迁点充满不稳定的星际乱流，一旦踏入便是九死一生，存活率不到1%。 那支舰队没有再追下去，因为认定他必然会死在致命的乱流之中。 他拼死一搏，早已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好在，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一回。 虽然不清楚袭击他的到底是谁，但他能够确定，那是属于星盗的势力。 那群人明显不是正规的联邦军队，却受过一定的训练，下手狠辣，毫无顾忌地挥霍火力——会这么做的只有星盗，游荡于各大星系间的刽子手。 纪家有人雇佣星盗，只是为了杀他？ ……不，虽然有一定的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他很清楚他的父亲纪庭严外厉内荏的性格，那个懦弱的男人就算想要除掉他，也会先在内心掂量一下，敢不敢拿起这样一把双刃的刀。 与星盗勾结，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首都星局势多变，纪家本就如履薄冰。一旦被发现与星盗勾结，那么等待纪家的只会是无可挽回的覆灭。 所以，如果纪庭严真的想要除掉他，必定会亲自动手，不让把柄流落外人手中。 至于纪家的其他人……他们从头到尾都依附于纪庭严，没有足够的资本去雇佣那样一支星盗舰队。 所以，想要他性命的另有人在？ 纪眠的指尖冰凉如浸入寒水，但他却并不觉得有多冷。 他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曾经的他站在S级的顶峰，光环之下，聚焦于身的目光从来不乏恶意。现在跌落为B级，还是有人不想放过他。 可惜，那些人失手了。 他不在乎凶手是谁，但是有些账，他会好好地和那些人算一算。 毕竟，这也是他离开首都星的目的。 “药。” 微沉磁性的男声落下，楚时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褐色液体走过来，言简意赅。 纪眠抬眼。 楚时野看得出来，这个Omega刚刚在回想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陷入回忆时，他的眼底似有冷意。但是现在抬头，那双墨色眼眸却对他流动轻浅的笑意。 “谢谢。” 纪眠慢慢坐起，接过楚时野手中的碗。 这次碗里的东西正常很多，至少看起来就像一碗普通的药，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纪眠吹散热气，喝了一小口。 ……好苦。 苦涩的滋味瞬间麻痹舌尖，甚至让人失去说话的能力。 楚时野心道这种药草的确很苦，长在野外的时候就猫嫌狗不理，他在心情不好时也会觉得难以下咽。 不过，药效却很好。 楚时野摊开手，掌心里一颗包装简单的圆球。 他说：“糖。” 纪眠半晌才冒出一句话：“谢谢……我不喜欢吃糖。” 他没有停顿，仰首，将那碗苦涩至极的药一饮而尽。 确实很苦，苦得好像他吞下的不是药，而是一碗针。 纪眠缓了一会，转向楚时野：“请问，你有星网账号吗？” 楚时野摇头：“这里很多人都没有连接星网。” 纪眠：“那么，你们用的是自己的星际网络？” 楚时野：“嗯。” 纪眠沉思。 这颗星球比他想象得还偏远落后，不过，也正好。 虽然没有星网账号，无法登上星网查询首都星的动向，更不清楚纪家对他“死后”的反应，不过相应的，首都星的那些人也很难通过星网定位到他。 失踪，搜寻无果，而后便是确认死亡。 这对他来说很有利。 片刻后，纪眠轻轻按住胸口。 一直烧灼胸腔的痛楚减轻些许，呼吸时难受的撕裂感也有所减弱。 虽然那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确实让他好受一点点。 楚时野见纪眠想要掀开被角，立刻提醒一句：“不要急着下床，你需要休息。” 纪眠没有逞强，而是再次轻声道谢。 死里逃生，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很糟糕。就像现在，说话的时候眼前总是眩晕发黑，身上没有一处不在隐隐作痛。 如果以他现在的状态返回首都星，对上那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眼前这个青年和那些人不一样，是个很好心的人。 虽然话不多，但他的眼眸却干净澄澈，像不落尘世的湖。 纪眠：“谢谢你救了我。” “我叫苏澜，你呢？”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面前这个人对他有救命之恩。 也许这里没人认得出他，但光是知道他的名字，就可能给他们自身引来灾祸。 “楚时野。” 说话间，楚时野已经从灶台那边回来，端过来一个碗。 “我重新加热过，现在温度刚好，可以喝了。” 纪眠垂眼。 是那碗古神の低语粥。 纪眠：“……” 纪眠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错开那个碗，停留于楚时野脸庞：“你受伤了？” 他指的是楚时野脸上的血痕。 楚时野：“小伤。” 他说着，非常坚持不懈地把那碗粥往前递了递。 不喝吗？ 纪眠：“嗯……可以靠近一点吗？” 楚时野不明所以地低头。 纪眠抬手，修长的手指轻羽般落在楚时野脸庞，他的眼睫垂覆，无声阖眼。 楚时野微微歪头，纪眠的指尖冰凉柔软。他不太喜欢和人接触，不过，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纪眠闭目凝神，窗外的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庞，描绘出美丽到无可挑剔的眉眼。 楚时野安静地等待，安静地等待…… 什么也没发生。 纪眠：“……抱歉。” 他睁开眼，叹息一声。 他还是太虚弱，连自己的精神体都召唤不出来。 ……不过，就算他没有受伤，情况也是一样。 纪眠沉默地凝视自己的指尖，他最后一次感应到自己的精神体，是在两年之前。 之后的整整两年，他都无法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就像一个精神力未曾觉醒的普通人。 楚时野并不清楚情况，还以为是纪眠重伤未愈的缘故，并不在意：“没关系。” “不过，你是治愈系能力者？” 纪眠沉吟一下，颔首：“没错，我是治愈系。” 觉醒精神力的能力者，分为攻击系、精神系、辅助系、治愈系。 以战斗力而论，攻击系最为强大，等级高的攻击系能爆发出超强的战斗力。但在战场上，更加全能的精神系的上限往往超越攻击系，是扭转战局的核心。 纪眠并非治愈系，他是拥有治愈能力的辅助系，曾经还被誉为最接近精神系的辅助系。 不过，他终究不是精神系。精神系能力者稀少而珍贵，目前，联邦还从未出现过S级的精神系能力者。 ——星际唯一一位S级精神系能力者，数十年前诞生于和联邦对立的亚特兰帝国，一出生，就是S级精神力。 纪眠曾经和那位精神系能力者见过一次，但那次见面并不愉快，或者说…… 记忆到此止住，纪眠抬眼：“你呢？是攻击系吗？” 楚时野没说话。 开始端着那碗粥在纪眠面前晃来晃去。 纪眠：“……” 好吧，他的救命恩人真的很想让他喝这个粥。 那…… 纪眠表情平静、视死如归地接过碗。 楚时野给他递调羹。 纪眠拿着调羹在碗底搅了搅。 咕嘟。 碗底那坨漆黑粘稠的不可名状之物又开始冒黑色的诡异泡泡。 纪眠：“……” 楚时野安静地坐在一边。 以前他生病的时候，住在这里的那个人都会给他煮粥。只要喝下粥，就能很快好起来。 他希望他捡回来的这个Omega也能早点好起来。 在楚时野无声的注视下，纪眠闭着眼睛，动作迅速地往嘴里塞了一勺粥。 ……一秒后，纪眠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时野。 楚时野：“怎么样？” 纪眠沉默一下。 纪眠：“挺好的。” 话音未落，他直接晕了过去。 楚时野：“？？？” 第三章 和我们走吧 纪眠再次醒来，是在一天后。 半掩的窗外铺满落日余晖，屋内光线昏暗，不见楚时野的身影。 床边的地板上堆着薄薄的床垫和被子，应该是昨天晚上楚时野在这里打的地铺。 纪眠目光停留于那个简陋的地铺，他的身体状况还是很糟糕，盯得久后眼前一阵眩晕，只好微微闭上眼睛。 他的通讯手环早就损毁，虽然账户仍在，里面还有大量余额，但现在的他并不能登录自己的账户。 一旦登上那个账户，纪家和攻击他的凶手就会知道他还活着。 纪眠左手稍抬，他还穿着坠落这颗星球时的衣服，楚时野并没有拿走他的私人物品。 不过，现在他的身上，也不剩什么东西。 楚时野回来时，太阳西沉。他推门而入，黄昏的余晖洒落那张清俊的脸庞，融入暗棕眼眸深处的漆黑。 “我去了一趟捡到你的地方，”对上纪眠的视线，楚时野拎起一个袋子，“那里还有很多零件。” 床尾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摆着一些造型独特、纪眠没见过的机械小摆设。楚时野走过去，将袋子里的零件倒在工作台上。 纪眠撑着上身慢慢坐起，楚时野快步来到床边，一言不发地蹲下。 纪眠垂眼，楚时野仰着脑袋和他对视，几秒后开口：“对不起。” 纪眠：“嗯？” 楚时野：“我煮的粥，很难喝吧。” 他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尽管脸上并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略微有点沮丧。 纪眠：“……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不等楚时野说什么，他又摊开掌心：“这个给你，算是我的谢礼。” 他的手上躺着一枚精致的袖扣，镶嵌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中也璀璨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楚时野：“我不要。” “为什么？”纪眠道，“如果你是嫌它价值不够的话——” “不，我知道它很贵，”楚时野道，“但这是你的东西。” 纪眠：“可是，你救了我。” 楚时野：“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才救你的。” 他按住纪眠的五指，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捂住被角。 纪眠：“……” 纪眠略微沉吟：“那么，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楚时野安静地倾听。 纪眠的指尖很努力地从被子底下探出来，捏着那枚袖扣：“帮我卖掉它吧，我不再需要它了。” 既然楚时野不愿意收下，那他可以换一种方式给他。 楚时野想了想：“这样贵重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并不容易出手。” “没关系，多少钱都行。”纪眠道，“之后我总要生活的。” 这次楚时野没有再拒绝，收下那枚袖扣：“我会为你留意一个好买家。” 纪眠微笑一下，心想：那么现在，他的救命恩人也该问他一些问题了。 他的来历不明，又贸然拿出这样的东西，按理来说，楚时野必然会对他的身份有所疑虑。 纪眠的目光落入楚时野眼底，耐心地等待。 楚时野安静地望着他。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无人开口。 纪眠：……不问吗？那我主动说？ 他准备说出自己刚刚编织的谎言：“其实我——” 楚时野：“没关系，可以不用说。” 纪眠：“嗯？” 楚时野：“你是谁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伤。” 纪眠：“……” 纪眠再与楚时野对视。 楚时野目光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暗棕眼眸并没有什么情绪，沉稳如未经风化的山崖。 纪眠不再言语。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过…… 他冲楚时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楚时野的表情莫名奇怪几分。 纪眠：“我是个Omega，你呢？” 楚时野：“Alpha。” 之前纪眠昏迷流血的时候，他就闻到这个人血液内的信息素，猜测他是一个Omega。 Omega的信息素都很好闻吗？还是只有这个人特例？ 当然，楚时野并不打算问出这个问题。 纪眠：“之前忘记问了，这是什么地方？” 楚时野：“第七星系，E-13星球。” 纪眠心道果然，他猜测得没错，现在的他确实已经远离第一星系，来到最偏远落后的第七星系。 第七星系多是一些生存环境恶劣的小型星球，其中不乏无人的荒星。至于E-13星球——这种以简单代码为名的星球只比荒星好那么一点，星球表面大多都是不宜居的土地，一般只拥有寥寥数万的人口，科技落后，消息闭塞脱节。 如果他刻意隐姓埋名，首都星的那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他。 但，他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 纪眠抬头：“这里有星际港口吗？” 楚时野：“有，但我们这并没有通往其他星球的飞船。港口每隔三个月会有外来商船路过，交一笔钱，就能搭上他们的飞船。” “前天商船刚刚来过，下次再来，也要三个月后。” 三个月，不长不短的时间。 纪眠心底有了打算：“谢谢。”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过几天我就出去找间房子，不会一直麻烦你的。” 楚时野望着他，一秒后回了一个“嗯”。 随即起身：“我去给你熬药。” 纪眠在他背后小声地说：“那个粥……就不用了，我暂时不饿。” 楚时野背影一顿，走得飞快。 夜晚，屋外弥漫浓稠的夜色，屋内亮起一盏小灯。 楚时野端着熬好的药走到床边，轻声喊醒疲倦入睡的纪眠。 纪眠纤长的睫羽稍抬，眼底倦意未散。 “喝完药再睡吧，”楚时野道，“会好受一点。” 纪眠轻按额角，几秒后才恢复清明。起身道谢，接过那碗药。 药已经被放凉一段时间，温度刚好。纪眠垂着眼睛，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几乎瞬间驱散困意。 楚时野铺开地上的被褥，纪眠道：“你今天又要打地铺吗？” 楚时野点头。 纪眠掀开被子：“要不然，我们换个位置吧。” 楚时野按住他的被角，摇摇头：“你休息吧。” 纪眠：“我没关系的。” “我也没关系，”楚时野道，“我的身体比你好很多，不用在意。” “那……”纪眠思索一下，“要不然你上来挤一挤？这里还有空位。” 他说着，往床的内侧稍微让一让。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我是Alpha。” 虽然之前没接触过Omega，但他听说一些Omega会很排斥Alpha，尤其厌恶与Alpha身体接触。 纪眠：“哦，没关系，我比较能打。” 楚时野：“……？” 纪眠：“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楚时野默然，拉起被子，盖在纪眠腰间。 纪眠还想说什么，但是药的副作用上来，他的眼皮忽然有些沉重，困意再度上涌。 楚时野：“睡吧。” 他注视纪眠入睡，自己并没有躺下，而是坐到床尾的工作台前，在工作台微弱的灯光下戴上护目镜，开始今晚的工作。 —— 两天后的清晨，一阵嘈杂声打破屋内的宁静。纪眠睁开眼睛，太阳穴针扎般刺痛。 屋门被人大力撞开，门口一片阴影遮挡光线，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气势汹汹的叫喊一起闯进： “楚时野，你小子——” 声音戛然而止，这些闯入者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定格在一处。 房间靠里面的床上，年轻男子披上外套，一言不发地转向他们。 尽管他的脸色苍白，但那漂亮的眉眼在昏暗的房间内依然如此醒目，就像落灰的宝石，丝毫不掩光华。 为首的闯入者眼神一动。 真带劲。 像Omega一样漂亮。 纪眠的目光掠过这些神色各异的闯入者，眼眸不起丝毫波澜。 楚时野并不在家中，他平时很忙碌，白天总不见踪影。 这些人也不像楚时野的客人，倒更像仇家。 纪眠按兵不动，为首的闯入者很快失去耐心，率先张嘴：“你是Omega？” 纪眠语气平淡：“不，我是Beta。” 为首的闯入者：“是吗……” 这样的长相，是Beta反而有点可惜。毕竟这颗鸟不拉屎的星球上，可从未出现过Omega。 但是，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而且光凭这张脸，应该也能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 闯入者摸摸下巴，浑浊的眼睛眯起，道：“你是楚时野的姘头？” 不等纪眠回答，他立马丢出第二句：“和我们走吧。” 他很自信，根本不打算弄清纪眠的身份，显然笃定无论对方是谁，他今天都能带走这个人。 纪眠微微侧头：“为什么？” 为首的闯入者嘿嘿一笑：“他是坏人，很坏很坏的那种。不过你不用担心，叔叔是好人。跟叔叔走，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漂亮的Omega和Beta总是愚蠢且没有脑子，还像蚂蚁一样弱小，轻轻一捏，就能捏死。 所以，只要他随便说点假话糊弄一下，这个Beta肯定就会被吓到，乖乖地跟他们走了。 ——为首的闯入者这么想着，毫不意外地看见面前的美人微微睁大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真的吗？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就连吓到的声音也那么好听，闯入者心想，那位大人肯定会怜爱不已。 他脸上的笑纹皱得更深：“坏人总是擅长伪装，你看我们，一个个都是真正的好人。” “难道你不相信我们吗？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会说谎骗你吗？” 闯入者不怀好意的眼底，那个漂亮的Beta非常认真地思索一下，轻轻点头：“是的……你们看起来都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然后，他弯起眉眼，对闯入者们露出一个单纯的、无辜的、非常好看的笑容：“那，我和你们走吧。” 第四章 你管这叫治愈系？ 楚时野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 他天未亮时离开，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外套溅落尚未干涸的血迹，被他面朝下翻转过来，虚虚盖在手臂间。 沾上灰泥的短靴踩过地面，还未靠近家门，便已定在地上。 早上离开时还关紧的屋门，此刻却完全敞开。 屋内空无一人，被褥凌乱散在床上，还保持着离开的模样。 楚时野站在门口。 苏澜走了？ ……不对，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那种状态下，根本走不远。 而且，他不像个不告而别的人。 楚时野思忖一秒，视线偏转，落在门把手上。 他想检查一下门把手，但手才刚刚碰到，门把手便哐当脱落——显然，它被人大力破坏过。 楚时野盯着那个门把手，片刻后，眉心缓缓拧起。 …… 一辆卡车行驶在野外，主副驾驶座上各有一人，驾驶座后方的铁皮车厢里，载着剩下四个同伙。 纪眠披着薄毯，安静地坐在车厢角落。他的对面，那四个闯入者在交谈中时不时向他投来不善的目光，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这几个人似乎来自一个小势力，但他并不担心他们会查到他的身份。 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多亏纪家对他的“保护”，他的照片、任何关于他长相的信息都不曾流露到星网上——也就是说，哪怕知道“纪眠”这个名字，外界的人也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 更何况，他现在的名字也是假的。 没过多久，闯入者中的头领、名叫张槐仁的男人走到纪眠面前，高大的影子几乎覆盖纪眠的身躯：“你叫什么名字？” 纪眠：“苏澜。” “哦哟，很好听的名字。”张槐仁摸摸下巴，“觉醒了精神力吗？” 在他眼里，那个被他们拐上车后就胆小怯懦的漂亮Beta放低声音：“只有D级。” “只有？”张槐仁身后的一个闯入者嚷嚷，“这不是和我们同级吗？就你这个样子，真的？” 张槐仁也有点惊讶，不过他没怎么在意：“看来一个Beta，都比楚时野那个废物强。” 他后面的同伴发出一阵爆笑。 “那个楚时野不过是个E级的废物，随便来一个Omega都比他强吧！” “就是！” 纪眠一言不发。 E级精神力…… 精神力一共分为六个等级，最低的E级和未觉醒的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在首都星，一些大家族中如果诞生E级，那个新生儿十有八九会被自己的家族当成废物，毫不犹豫地抛弃。 不过，第一眼见到楚时野时，他并不觉得楚时野是个没有精神力的“废人”。 车厢的哄笑声中，张槐仁察觉到纪眠的神情冷淡，再度询问：“你是什么系的觉醒者？” 纪眠：“治愈系。” 张槐仁：“我想也是。” 哪怕拥有D级精神力，也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废系，很符合Beta或者Omega的身份。 张槐仁的视线毫无忌惮地在纪眠身上游走，不像是观察一个人，更像是打量一件成色不错、可以被随意贩卖的商品。 纪眠淡定地对上他的目光：“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张槐仁：“一个好地方。” 纪眠：“我一定要去那里吗？” 张槐仁嘿嘿一笑：“外面那么危险，你这样的脸蛋，一个人待着怎么行呢？” “就是就是，”他的同伴嬉皮笑脸地附和，“一个人可不能乱跑，不然会被坏人打断腿抓起来的哦。” “哈哈哈！” 纪眠不再说话。 三分钟。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胸口，心脏轻缓地跳动。 如果精神力完全释放……以他现在的状况，大概能坚持三分钟。 张槐仁身后，他的另一个同伴也凑过来：“喂，你的家人在哪？” 纪眠：“走散了。” 那人吹了声口哨：“像你这样的美人，妈妈肯定也长得不赖吧。” “真可惜，要是能见到你的妈妈……” 纪眠骤然抬眼。 那双墨黑的眼眸，涌动刀锋般的冷蓝。 精神力震慑！ 这一刻，刚才还冲他嬉笑的闯入者只觉眼前掀起一场海啸，遮天蔽日的海浪以碾碎一切的气势覆压而下，撕裂他的眼眶。 “啊！！” 胜负只在一瞬间揭晓，这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这恐怖的精神力压制得惨叫出声，跪倒在地。 副驾驶座上的人回头：“怎么回事！” “妈的！”张槐仁在诧异中勃然大怒，“他居然敢对我们动手，停车！” 轮胎与地面急促摩擦，尖锐如上膛的信号。纪眠一言不发地站起，冷冷抬头。 他的眸底流淌冰蓝色泽，于昏暗中锐利闪烁。 三十秒。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最快倒下，被纪眠如拎垃圾般扯过衣领，从车上甩下。 一分种。 第二个人试图偷袭，纪眠旋身躲过，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开。 剩下的人聚在一起想要反攻，他们还没有逃跑的打算。 两分钟。 苍白手指骨节分明，纪眠面无表情地掐住第三人的脖颈，无视身高差距，甩手将他摁在墙上。 第三个人昏死过去，此时，还剩下两个人。 纪眠回头，晦暗光线下，那双森冷的银蓝眼眸锋锐如剑，漠然地盯住剩下两人。 “……” 直到这一刻，最后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好像不该待在车里。 ……快跑！ 张槐仁扭头就跑，他的同伴也紧跟其后，但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慌乱，没跑几步，张槐仁的同伴居然左脚绊到右脚，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他倒在地上，惊恐地扭头，颤抖的瞳孔中，苍白冷漠的年轻男子一步一步从昏暗的车厢内走出。 “听说你是战斗系？” 纪眠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 “既然是战斗系，那就召唤精神体作战啊。” 第四个人好像终于想起什么，大叫着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透明的老鼠，牙齿弯钩般尖利，似乎是某种特殊的变异体，飞速蹿向纪眠。 纪眠眼底冰蓝涌动，神情淡漠地抬脚。 踩下。 “啊啊啊啊！” 三分钟。 仿佛大脑被重锤砸击，第四个人捂住眼睛，叫声尤为凄惨。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是张槐仁。 他抛开身后的同伴，逃得很远。 三分钟已过，心脏的负荷，几乎到达极限。 纪眠嘴角溢出鲜血，他面无表情地擦去，眸底冷蓝光泽暴涨，笔直锁住那个方向。 四分钟。 张槐仁在逃跑的过程中摔下山坡，连滚带爬地躲进一块石头后面。左右都无动静，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吐出一口气，肩膀放松地瘫下。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你怎么是一个人？” 张槐仁僵硬地扭过头，惊惧的视线里，那个眼眸冰蓝、漂亮苍白的年轻男子微笑地对他说道： “外面那么危险，一个人待着怎么行呢？” 。 楚时野赶到时，已是尾声。 他站在山坡上，视线的尽头，纪眠就在那里 他捡到的那个Omega，前几天虚弱到连床都下不了，现在却锋芒毕露，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楚时野再转过视线，周围一共六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楚时野：“……” 纪眠仰首，眸底的冰蓝一点点褪去，恢复为夜湖般的墨黑。 对上楚时野似乎没什么情绪、但又好像有些情绪的眼睛，他淡淡开口：“我没杀他们。” 楚时野颔首，快步向他走来：“我会处理好这里，先带你回去。” 纪眠：“算了，你没必要被我牵连……” 话音未落，他吐出一口血。 楚时野：“……” 鲜血染红薄白的肌肤，纪眠面不改色地擦去：“哦，我精神力过载了，不用在意。” 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 楚时野立刻伸手，接住他。 纪眠在他怀中失去意识，楚时野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触及的温度冰凉得令人惊心。 这个人那么脆弱，几乎很难想象，他刚刚以一己之力，连续击败六个D级Alpha。 ……治愈系的Omega吗？ 楚时野默然无言，脱下外衣，拢在纪眠肩上。 他抱起纪眠，转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间：“出来。” “……” 树后探出一颗脑袋，乱糟糟的黄毛扎在脑后，冲楚时野挤了下眼睛：“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楚时野眉头稍抬。 “……喂喂，别瞪我，我也是刚到。”黄毛道，“我是来给你递消息的。” “知道吗？伯格要对你动手了，还派了好几个手下过来，你可要当心啊！” 楚时野沉默地看着他。 黄毛的眼神沿着周围漂移一圈：“哦好吧，这几个人是来得比我早了一点点，不过，这不是也没影响到什么嘛。” 他从树后走出，用脚踢踢昏迷中的张槐仁。 楚时野的目光短暂掠过张槐仁，再度停留在纪眠身上：“给伯格带一句话。” 黄毛：“什么？” 楚时野：“三天后，我会亲自‘拜访’他。” 黄毛本就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不会吧，你真要……” 楚时野：“你不用管，只要带话。” 黄毛：“……行，有种，祝你好运。” 他蹲下来，上手扒拉张槐仁衣服，掏他口袋。 张槐仁被他扒拉来扒拉去，摔下山坡时磕破的额头流下一行血迹。 黄毛做了个呕的表情：“真难闻，我讨厌Alpha的血。” 他把掏出来的东西往自己兜里一揣，向楚时野这边走了两步。原本是想躲开张槐仁，但在靠近楚时野时，似乎嗅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黄毛微微一愣，脑袋凑前。 纪眠的衣领间，沾着之前咳出来的血迹。 楚时野立刻后退一步，目光带着警告。 黄毛摸摸鼻子，一脸惊诧：“他是……” 楚时野：“Beta。” 黄毛：“可是我刚刚明明闻到……” 楚时野：“你嗅觉失灵。” “额……”黄毛挠挠脑袋，“好吧，我也觉得他不像Omega，毕竟他可是能一挑六的人。” “这么看来，他肯定是战斗系能力者咯？” 楚时野沉默一秒：“不，他是治愈系。” 黄毛：“？” 黄毛：“你管这叫治愈系？？” 只要所有人都死了……就不用治愈的治愈系吗？？ 第五章 要不要打个赌？ 一时之间，黄毛看向纪眠的目光都莫名魔幻起来。 “冒昧地问一下，他……这位大人的精神力是几级？” 楚时野：“不知道，也许有C级。” 黄毛倒吸一口凉气：“C级强者，恐怖如斯！” 楚时野沉默。 抱着纪眠离开了。 出来之前，屋子大门敞开，回来的时候家里依然维持原样，并没有外人闯入。 楚时野快步走到床边，动作幅度很小地放下纪眠。 怀中的Omega很轻，就这么一路抱过来，他几乎没有用多少力气。 楚时野低头看着纪眠，想起他们的初遇。 他杀光荒野的变异群狼、将昏迷的纪眠从逃生舱里背出时，纪眠也是这么轻飘飘地趴在他背上，鲜血浸染他的衣服，气息虚弱游离，只有冰凉的体温如此真实，提醒他这个人依然有一丝微弱的生机。 过去的生活里，他从未接触过其他Omega，但听人说起过，Omega是最脆弱娇贵的生物，在那些繁华的星球，都如温室里的花朵一般娇养着。 不过，眼前的Omega绝不是什么温室之花，而是楚时野从未见过的、一柄漂亮锋锐的利刃。 这样的人，怎么会孤零零地重伤坠落在这颗星球？ 他的家人对他不好吗？ 楚时野用温水打湿毛巾，蹲在床边，擦拭纪眠冰凉的脸颊。 这几天他有做过一些正常的饭菜，只是纪眠的食量很小，每次只吃几口就停筷。他再追问，纪眠会微笑着说这些已经够了。 ……难道之前这个Omega在家里的时候，吃不饱饭，还被家人虐待？ 不过，喝那种苦涩到常人都无法忍受的药时，纪眠又总是一饮而尽。 温热的毛巾沾湿脸庞，擦去纪眠额角的汗水。他却似乎不太舒服，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呼吸也略微有些急促。 楚时野当即停下手头的动作，手背轻覆纪眠额头。 额间的温度，似乎比平时要高一点。 发烧了？ 楚时野立刻起身，翻箱倒柜地去找退烧药剂。 繁华星球再寻常不过的药剂，落到这颗偏远的星球也是珍贵的物资。其中最有效果的退烧药剂是一种营养液针剂，一针就能见效，但价格十分昂贵，并非这颗星球上的普通人能够承担。 他的家里只备着一种便宜的退烧药剂，尽管如此，除非病情严重到不能靠自己熬过去，他一般都不会将这种药剂用在自己身上。 从抽屉里翻出最后一支退烧药剂，楚时野飞快拆开包装，坐在床边，带着薄茧的修长五指埋入纪眠发丝间，小心地托起他的后脑，慢慢将那支药剂里的药水一点不剩地给他喂下。 纪眠在昏沉中恍然无觉，只是当楚时野的手掌再次抚过自己额头时，喃喃地喊了一声“妈妈”。 这道声音轻而低，却因为距离近的缘故，还是被楚时野捕捉。 他无言地转过视线，纪眠眼眸紧闭，像是陷入一场久远的梦境之中，不得解脱。 于是楚时野一下一下拍抚纪眠肩膀，力度很轻，带着无声的安抚意味。 这是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人教他的方式。 不过后来，那个人离开，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楚时野安静地注视纪眠，不知是因为退烧药剂，还是因为他的安抚，纪眠紧蹙的眉心逐渐松展，呼吸清浅平稳。 楚时野拉过被子盖在纪眠身上，给他整理被角。 尽管这个人很特殊，也很强大……但也许，他和自己一样，都失去过同样重要的人。 屋内安静下来，门把手脱落的屋门被风吹动，哐当撞在墙上。 楚时野走到工作桌边，从桌底拖出一个箱子，在一堆杂物里翻翻捡捡，很快翻出几件工具，来到门口叮叮哐哐地敲打起来。 没过一会，屋门被修好，一个崭新的门把手稳固地装在那里。 做完这一切，楚时野再回到床边，耐心地守着纪眠。 …… 纪眠清醒时，浑身上下犹如被无数根利针刺入，大脑依然疼痛欲裂，才刚刚睁眼，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纪眠微垂着眼睫，一言不发，默默地忍耐这份不适。 其实，还好。 他在剧痛中冷静地分散注意力。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他本来就没多少精神力，所以，精神力过载的代价比他想象得要轻一些。 如果是以前的他，面对那几个D级能力者根本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而现在…… 纪眠抬起汗湿的眼睫，望见灰暗的天花板。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确实是那些人口中的“废物。” 房间一边响起什么动静，纪眠微微偏头。 楚时野从工作台走到床边，手背轻碰他的额头：“好像退烧了。” 纪眠声音很轻：“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楚时野摇摇头：“我才是应该道歉的那个。” “今天的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那个时候我本来应该待在这里，而不是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楚时野语气带着歉意，“对不起。” 纪眠道：“照这么说的话，好像道歉的并不该是我们，而是那群坏人。” 楚时野还想说什么，被纪眠轻轻打断：“有点渴，可以给点水吗？” 楚时野立刻起身，给他端来一杯温水。 纪眠慢慢喝下那杯水，楚时野坐在他身边，目光停留于他没什么血色的侧颜：“我本来以为……” 后半句话停顿一下，纪眠语气淡淡：“你本来以为Omega都很弱小？” 楚时野摇摇头：“不，我对Omega了解不多，实际上，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Omega。” “我只是很意外，你重伤未愈，却还是那么强。”楚时野道，“我觉得你很厉害。” 纪眠偏头看他：“真新奇，不久之前，还有人骂我废物呢。” 楚时野：“那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纪眠眼底浮出浅淡的笑意：“谢谢，你果然是个好人。” 楚时野默然一秒，换了个话题：“所以，你是战斗系觉醒者吗？” 纪眠：“不，我是治愈系。” 楚时野：“……” 楚时野满脸写着不信。 不过，他没有再询问下去。 纪眠放下杯子，有些头晕，又躺了回去。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楚时野起身关上窗户，回来看见纪眠的一只手放在床外，一声不吭地给他塞进被子里。 纪眠觉得有点热，默默把手挪出来。 楚时野又给塞回被子里。 纪眠：“……” 楚时野：“会着凉。” 随即补充一句：“你的精神不太好，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纪眠：“我刚刚醒来，也不是很不想睡……可以陪我聊聊天吗？” 楚时野点点头，暗棕眼眸安静地映出纪眠的影子。 纪眠与他对视，尽管这个Alpha日常的话并不多，但倾听的姿态总是认真而又专注，让他知道，自己的话确实被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纪眠：“我听他们说，你是E级能力者？” 楚时野顿了一顿，眼眸没有什么情绪：“是的。” 他是战斗系能力者，却只有最低等的精神力，甚至没有自己的精神体。 精神体是能力者觉醒的那一刻召唤而出的伴生，也是他们最强大的战斗力所在。有些精神力受损的能力者可能会无法再召唤精神体——但都不像他，觉醒的那一刻，就感知不到自己精神体的存在。 没有精神体的觉醒者就像个失去四肢的残疾人，也许这一生，他都会像那些黯淡的破损零件一样，被埋藏在不见天日的废土之下。 楚时野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些。 他注视着纪眠，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反应。 这个人会和其他人一样，嘲笑他，看不起他吗？ ……不过也无所谓，毕竟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楚时野的视线下落，一言不发。就在这时，他听见那熟悉的、和往常一样的清悦嗓音。 “实际上，现在的我也无法召唤出精神体。很久以前，我就无法感应到它了。” 楚时野微怔一下。 纪眠：“没有精神体就是废人吗？我认识很多人，哪怕没有精神力，他们也都在正常地生活。” “况且，我并不觉得你没有精神体。”他靠着枕头坐起，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楚时野：“……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测试精神体的仪器，也没有出过错。” 纪眠：“这是我的直觉，而且，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微微扬起眼尾：“要不要相信我，和我赌一把？” 楚时野手指微紧，眼眸凝住纪眠的身影：“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吗？” 纪眠轻轻笑了一下：“如果是两年前的我……不对，那个时候，我也没什么厉害的。” “总之，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就让我试一试吧。” 纪眠道。 “也许我能帮你，唤醒你一直沉睡的精神体。” “……” 楚时野的眼眸如常年无风的湖泊泛起波澜：“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应该怎么报答你？”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可能给不起你想要的报酬。” 纪眠：“我不需要什么报酬，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楚时野低声道：“那不算什么恩情。” 不等纪眠回应，他又开口：“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会记下的。” 纪眠沉吟一下：“想要的东西……” 在楚时野郑重的目光中，他放轻声音：“可以……让我吃顿正常的饭吗？” 楚时野一滞。 纪眠的音量逐渐减小：“我已经几天没吃过正常的饭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的身体一直恢复不好，原本拥有的治愈力更发挥不出什么作用…… 楚时野：“……” 他一言不发，扭头走了。 走到一半又回来，把纪眠的手塞回被子里，被角拉到纪眠下巴，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然后走了。 纪眠：“……” 第六章 就你叫楚时野？ 楚时野前脚踏出屋门，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纪眠安静地躺在床上，微光落于薄白的侧脸，垂覆的眼睫勾勒浅浅的阴影。 原本想出门的楚时野又调转回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 纪眠偏头转向他：“你不是要出门吗？” 楚时野摇摇头。 纪眠意识到什么，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那些人一时半会应该也不敢回来。” 楚时野依然没说什么，给纪眠掂了掂被角，如沉默的磐石，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 纪眠：好吧。 他阖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 尽管视线并未触及，但他知道，楚时野就在那里。 生病的时候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这样的经历……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没过多久，纪眠的呼吸变得清浅均匀。楚时野无声站起，从工作台底下掏出一个黑色的薄方块，点亮屏幕，手指在上面敲击着什么。 如果纪眠睁眼，会发现这是一种老式的通讯器，在首都星或者一些繁华的星系早已绝迹。 通讯器点亮两小时后，屋门被人敲响，楚时野开门，拎回来一袋外卖。 饭菜的香气在屋内溢开，楚时野道：“来吃饭吧，吃完饭再喝点药。” 纪眠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闻言慢慢起身，按了按额角。 精神力恢复一些，也快退烧了。 楚时野：“会头晕吗？” 纪眠：“还好。” 他准备下床，肩膀却被楚时野轻轻摁住：“别动，我来。” 一张桌子被拖到床边，高度刚好可以让纪眠坐着吃饭。碗筷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杯温水。 楚时野将点的外卖一一摆出来，都是一些下饭的小菜，每盘的分量并不多，但菜品丰富多样。因为不清楚纪眠的口味，辣的酸的甜的，他都点了一轮。 纪眠：“好像有点多，让你破费了。” 楚时野：“没有破费。” 两人坐下来吃饭，杯箸轻碰间，楚时野视线稍落。 苏澜似乎更偏爱甜食。 那几道小菜里，偏辣一些的他都不怎么下筷，只有一道枫糖排骨，他吃得相对多一点。 纪眠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楚时野道：“要吃糖吗？” 纪眠立刻道：“谢谢，不用，我不喜欢糖。” 楚时野：“哦。” 他夹起盘中最后一块枫糖排骨。 纪眠目光非常非常轻淡地掠过那块排骨，如蜻蜓点水。 楚时野面色不变，筷子在半空中调转方向，落入纪眠碗里。 纪眠眨眨眼：“你不要吗？” 楚时野：“我不喜欢甜的。” 这句话确实没说错，纪眠眼尾微扬：“谢谢，你真是个好……” 楚时野：“吃饭吧。” 排骨软糯，轻易就骨肉分离，淡淡的甜意在嘴里漫开，纪眠道：“我以前也下过厨。” “也许下次，可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楚时野抬眼。 纪眠与他对视，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可能会让楚时野误会，以为自己要长时间留在这里麻烦他。 于是再补充一句：“放心，我很快就会搬出去住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我可以来你家做客吗？” 楚时野：“……” 他微微点头，眼眸还是刚才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不过他的情绪一向不怎么分明，所以纪眠也看不太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纪眠还想说什么，恰在此时，并未上锁的屋门被敲响，随即推开。 “哟，陪人吃饭呢。” 一颗黄毛从门后钻进来，拎起手里的袋子。 “你要的东西，我一点不少地给你带回来了。” 楚时野站起来：“多谢。” 黄毛嘿嘿一笑，在楚时野靠近时悄声嘀咕：“这个东西最近可不好找，所以，得加那么一点钱。” 楚时野没有意见，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再转身，将袋子里的一个东西递给纪眠。 “药。” 纪眠认出那是一种普通的退烧药剂，接过：“谢谢。” 黄毛从楚时野背后探出半个身体，眼神瞄向纪眠脸庞：“你真好看。” “我叫凯恩，是个Beta，你呢？” 纪眠：“苏澜，也是Beta。” 凯恩：“哎哟，你的声音也好听，初次见面，咱们来握个手？” 纪眠抬手，楚时野道：“你可以回去了。” 凯恩：“喂喂，我还没坐一坐呢。” 楚时野：“不需要坐，我有事情和你说。” 他说完就向门口走去，凯恩啧地一声，转身看看纪眠，还是跟上楚时野脚步。 半掩的屋门外，楚时野低声和凯恩交谈着什么。 凯恩：“……这活难做啊，得加钱。” 楚时野：“可以。” 凯恩：“嘿嘿，多谢惠顾。不过你最近花销也不少吧，那个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 说话间，他的眼睛频频往屋内瞄去，楚时野面不改色地踏出一步，挡住门口。 凯恩：“哟，占有欲还挺重。” 楚时野微微蹙眉：“我和他不是你想的关系。” 凯恩吹了声口哨：“那就是有关系咯？” 楚时野：“没有关系。” “还是有一点的，”屋内的纪眠道，“我的救命恩人。” 楚时野：“！” 凯恩：“我草他能听到！是不是我们太大声了？！” 楚时野：“……你给我走。” 他赶走凯恩，再回到屋内。 纪眠无辜抬手：“我没听到多少。” 之前楚时野和凯恩谈论什么事情的时候声音还很小，他也没有在意。不过后来，凯恩的声音莫名变大，他不想听也听到了。 楚时野无言几秒，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的精神好转了一些。” 刚刚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也喝过退烧剂的纪眠：“嗯，因为我是治愈系，所以会好得快一点。” 他墨色的眼眸流动和润的光泽：“等我的状态再恢复一点，就可以帮你修复精神体了。” 楚时野并未说话。 最开始听到纪眠的话时，他的确有那么一种期待和冲动，但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也试图改变，可当一切努力都沦为泡影，他便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精神体。 他就像一个失去视力的盲人，隔绝光明，注定一直生活在黑暗里。 也许纪眠能为他带来些许微光，但三个月后，外来的商船就将路过港口，纪眠也会登上那艘飞船，如遥远的星辰，消失在他望不见的夜空之外。 这个人如此特殊，注定不会停留在这颗荒芜而无希望的星球。 楚时野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再停留于那个方向。 之后，纪眠有意向楚时野询问那几个闯入者的身份，不过楚时野并未多提，只是让他不用担心。 两天后的清晨，纪眠察觉到身边有陌生的气息，起身。 凯恩坐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慢悠悠削水果。 纪眠知道是楚时野让他在这里的，和他打过招呼，道：“楚时野呢？” 凯恩：“他有点事出去了，怕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安全，雇我照顾你。” 纪眠一下子察觉到什么：“是因为那天的闯入者？” 凯恩：“呃，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不过既然他没说……没错，是的。” “派那几个人来找楚时野麻烦的是伯格，我们这横行霸道的地头蛇。” 纪眠：“他的实力很强吗？” “那当然！”凯恩道，“你可别惹他，他是个战斗系，还是个C级能力者，轻易惹不得！” 纪眠：哦，那可以惹。 他再询问：“楚时野和他矛盾激化，是因为我吗？” 凯恩：“不，在你来之前，伯格就看他不顺眼了。” “那个地头蛇想证明自己的强大，让这片区域里的所有人都对他低头，但楚时野从来不会对谁低头。所以在伯格眼中，他就是一根最该拔掉的刺。” “前段时间伯格就想对楚时野动手，而楚时野也准备了结这堆麻烦，所以明天，他……” 砰！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屋门被人大力踹开，门后的凯恩吓得直接跳起。 纪眠面不改色地掀开被角，视线落及之处，一个身高马大、脸上一道伤疤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你们谁是楚时野？” 凯恩心里咯噔一下，直呼不好。 明明约架的时间是明天，伯格居然提前派人来偷袭，果然不是东西！ 不过这个人是谁？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在伯格身边见过这个人啊…… 不管如何，那个疤脸男身上散发着的强烈压迫感都不是凯恩能承受的，他连连后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疤脸男活动一下手腕：“我只重复一遍，楚时野在哪里？” 凯恩额头冒出冷汗，直到后背抵上障碍物，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退到床边，无路可退。 ……他怎么知道楚时野现在在哪！更何况就算说了，这个疤脸男明显也不会放过他！ 该死，当初就不该答应楚时野！ 凯恩在骂娘中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其实，你找错……” 哆哆嗦嗦的话语尚未停下，一只冰凉修长的手落在凯恩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力度，却一下子压制住他的所有动作。 凯恩扭头，苍白的年轻男子起身，冷淡地开口：“我就是楚时野。” 凯恩：“……？” 疤脸男略有些迟疑：“你是楚时野？那个战斗系的废……” 话到一半，他就被自己面前这个十分好看的Alpha冷冷地打断：“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滚出去？” “……哟呵！” 疤脸男一下被挑起兴致，捏得手指关节咔啪作响。 “好自信啊，区区一个E级能力者，凭你也配！” 他一声吼叫，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一头半透明的藏獒脱跃而出，露出狰狞的獠牙。 来自战斗系能力者的精神冲击如此直接猛烈，凯恩双膝一软，差点没直接跪下——被一只修长的手指勾住衣领，轻飘飘地往旁边一拎。 “闭上眼睛。” 纪眠墨色的眸底，冷蓝光泽如潮汐涌动，风暴将临。 “很快就会结束。” 。 楚时野还没靠近屋子，就觉得不对劲。 他的家门再次大敞，才修好的门把手居然又坏了。 屋内没什么动静，楚时野加快脚步——迎面撞上一个疤脸男。 疤脸男从屋内冲出，神情惊恐，模样狼狈，仿佛背后有恶狼追逐。因为过于慌乱还不小心绊到石头，一头栽倒下去。 楚时野不明所以，顺手拽了那个疤脸男一把。 疤脸男险险稳住身体，好歹没摔个倒栽葱，当即扭过脑袋，磕磕巴巴地冲屋子里吼：“楚时野！你这个混账东西！我x你祖宗！！” 然后转过来，对面前的楚时野飞快说了声“谢谢”。 说完撒腿就跑。 楚时野：“……？” 第七章 做我老婆吧！ 楚时野跨过门槛，屋内的凯恩正殷勤地给纪眠端茶送水，态度之热情，就差没捏肩按腿。 “苏先生你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点水果？我给你剥个葡萄……” 楚时野默然，快步走过去。 纪眠见他回来，刚想说什么，身体忽而晃了晃，跌坐在床边。 楚时野立刻伸手，还没碰到纪眠，又在半空中撞上另一只同样伸向纪眠的手。 两人的视线随之交汇，凯恩耸了耸肩，缩回手。 楚时野再转向纪眠：“没事吧？” 纪眠按住额角：“……我没事。” 也许是因为身体状态有所恢复，这一次使用精神力的副作用并没有上次那么糟糕。 等他再痊愈一些，对付刚才的C级能力者只是轻而易举，连副作用都不会有。 楚时野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于纪眠身上，旁边的凯恩道：“你可不知道，刚才伯格居然派人来阴你，还好有苏先生在，苏先生可真是厉害。” 纪眠：“他不是伯格的人。” 凯恩：“什么？” “你不是说，伯格早就对楚时野恨之入骨？”纪眠抬眼，“他派来的手下不可能认不出楚时野，除非，他没什么脑子。” 凯恩愕然：“这么说来也是，我好像从没在伯格身边见过他……不对，那他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你不会又惹上什么人了吧？” 后半句话是对楚时野说的，他思索几秒，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既然不是伯格的人，难道……”凯恩脸色微微一变，“难道是‘黑蛇’？” 纪眠偏头：“黑蛇？” “另一片区域的地头蛇，势力比伯格还大。”凯恩道，“伯格不过C级能力者，黑蛇可是B级，这颗星球数一数二的强者，还和城市负责人走得很近，所以，没人奈何得了他。” “可是黑蛇平时和伯格也没有什么联系，他怎么会注意到我们这里？而且刚刚那个人一进门就喊楚时野的名字……” 凯恩越想越费解，楚时野则沉默不语。 纪眠：“不用担心，如果黑蛇真的要动手，交给我吧。” 楚时野：“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已经牵扯进来了，”纪眠道，“刚刚我用你的名字，把他打跑了。” 楚时野：“……” 楚时野：“难怪他刚刚骂我。” 纪眠微微一笑：“对不起哦。” “虽然冒用你的名字，但他肯定记住了我的脸。所以下一次，他应该会直接来找我。” “——不过在那之前，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找伯格？” 楚时野看向凯恩。 凯恩：“干嘛？你又没说不能告诉他。” 楚时野：“……” 纪眠：“你要一个人去吗？那可能很危险。” 楚时野：“我有把握。” 纪眠：“我知道，但问题不在于此。” 尽管楚时野是E级精神力，与C级的伯格有两级的差距，但他并不觉得楚时野一定会输。 哪怕是没有觉醒精神力的普通人，经过长时间严苛的训练，对上能力者也并非没有胜算。纪眠记得之前在首都星，有一位优秀的新生在联邦军校的比赛中接连击败三位C级能力者，而他甚至没有觉醒精神力。 当然，同一等级之间的能力者也有优劣之分，刚才的疤脸男是C级，并且是C级战斗系中较为优秀的存在。而弱一点的D级，比如前几天的闯入者，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强一些。 伯格作为这片区域的地头蛇，必然也是这里的C级中更加强大的存在。不过，纪眠担心的并不是他。 “他的手下，有多少数量？” “二十几个，”楚时野道，“但我和他约定，一对一单挑，如果我胜，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纪眠：“他未必愿意遵守承诺，更别提那里是他的地盘，就算你能打败他，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我和你一起去吧。” 楚时野：“不行。” 纪眠温和道：“我的伤已经好转很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楚时野望着他薄白的肤色，声音微冷：“这本来就和你无关，你是外来的人，不要掺和这里的事情。” 说完按住纪眠肩膀，让他躺在床上。 又拉起被子，捂住他。 扭头走了。 纪眠：“……” 纪眠目光转到凯恩这边。 凯恩立马摊手：“别看我，我也走了。” 纪眠：“等等。” —— 天色朦胧未亮，楚时野披上外套，将锋利的匕首收入刀鞘，别在腰间。 他无声整理地好地铺，抬头。 纪眠仍在安睡，柔软的墨发落在白皙的肌肤间，一只修长的手从被子里伸出，自然地搭在身边。 楚时野走过去，动作很轻地掂起被角，盖在那只手上。 他的手背覆上纪眠额头，触及的温度不再微烫，好像已经退烧。 楚时野安静地站在床边。 苏澜的确是特殊的“治愈系”，之前的重伤足以要掉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他却只凭自己，硬生生从鬼门关走了回来。 再过不久，他就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也会从这里搬走，偶尔作为客人回来。 楚时野在静默中凝望纪眠，收回目光，转身。 屋门被轻缓地推开，远处的凯恩打着哈欠，慢吞吞走过来。 楚时野：“看好他，别让他乱走，提醒他喝药。” 凯恩比了个OK，目送楚时野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天光之下。 清晨的小巷，稀稀拉拉分散着一些居民，他们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当外来者出现时，都露出不善的眼神。 楚时野无视那些目光，面不改色地走过狭长小巷，来到尽头的场所。 空荡荡的场地上摆着一把椅子，一个外表粗犷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就是这里的首领，伯格。 伯格：“你来了。” 楚时野：“我来了。” 伯格：“你不该来的。” 楚时野：“为什么？” 伯格冷笑一声：“逆天，尚有例外。逆吾，绝无生机！” 楚时野：“……” 伯格：“跪下来，饶你一条狗命。否则，定叫你有来无回！” 楚时野：“……” 原本散在四周的人群慢慢围过来，有人窃窃私语：“大哥还是那么爱看那些小说。” “大哥好帅啊。” 楚时野一言不发，腰间的短刀出鞘。 伯格冷笑不止：“我欣赏鼠辈的勇气，可惜，那只是无用的挣扎！” “受死！” 他大喝一声，抬手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一头体型足有半人高的豪猪。 豪猪直起上身，背后的硬刺根根竖起，其中一根如箭射出。 楚时野利落地旋身躲避，目光横扫，忽而定格于一处。 人群里，一道高挑的身影披着一件他很眼熟的外衣，略微宽大的兜帽压下，只露出苍白清瘦的下颌。 那是他的衣服。 旁边的凯恩正心虚地左顾右盼。 楚时野：“……” 凌厉的拳风逼近面门，他迅速侧头抬手，虽然正面接下伯格这一拳，却还是被气场逼得踉跄后退，及时稳住身形。 伯格哈哈大笑：“我为强者，当镇压世间一切敌！” 四周的人群当即爆发一阵喝彩：“大哥真厉害！” “大哥最强！” 围观的人群并不只有伯格的手下，还有一些看热闹的普通居民。凯恩躲在人后，用只有自己和纪眠听得到的声音啧啧低叹：“好强，无论是精神体还是身体的力量，确实和那些D级不同。” “C级就这么强，真不知道上面的B级会如何。”他对纪眠道，“说起来，你也是C级吧？” 纪眠：“嗯。” 凯恩：“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纪眠没有说话。 凯恩：“哦，我忘了你是治愈系，精神体也不能战斗……不管怎么样，你遇到黑蛇可要小心一点，他是在你之上的B级战斗系，你打不过他的。” 纪眠：“谢谢，我会小心的。” 凯恩摸摸下巴：“在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B级已经算是最强者。可听说到了那些繁华的星系，B级就像普通人一样多，A级也不算特别少见……唯一稀有的，应该还是最强大的S级。” 他话锋一转：“其实，我见过S级呢。” 纪眠眸光微动，偏头：“在哪里？” 凯恩：“梦里。” 纪眠默。 凯恩：“不知我何德何能，哪天可以见到真正的S级大佬，嘿嘿。” 他们交谈间，纪眠的注意力始终落在战斗上。 伯格的气焰持续高涨，楚时野被他一次次逼退。每当这个时候，周围就会爆发一阵喝彩。 “一个E级废物，也敢挑战大哥！” “果然，那个废人就是不自量力！” 欢呼声中，凯恩脸上的笑容渐收：“情况不妙啊，楚时野很被动，好像真的要输了。” 纪眠：“不，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尽管伯格最开始的确取得一些优势，战斗却依然陷入僵局。 他就像一头气势汹汹的雄狮，一次次叫嚣着，却始终无法捕捉到自己的猎物。 和他相比，没有精神体的楚时野也许在力量上有所欠缺，却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敏捷而迅速的同时，更加沉稳，也更加耐心。 哪怕一次次被逼到险境，他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脱困。 与其说伯格是强大的野兽，不如说他才是老成的猎人，一步一步，诱导猎物踏入自己的圈套。 纪眠眼眸平静：“很快就会结束了。” 形势忽然急转直下，楚时野再次被伯格压制，这次的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险峻，他似乎没有回转的余地。 欢呼和喝彩接连惊起，战斗的胜负即将毫无悬念地揭晓。凯恩不忍直视地别过脑袋，纪眠的眼底却浮现些微笑意。 下一秒，原本好像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楚时野就地一个翻滚，瞬间躲过豪猪瞄准命门的尖刺。 到手的猎物再一次脱逃，伯格大怒，刚想控制自己的精神体追加一击——那头豪猪却蜷缩于地，凭空消失。 伯格一愣。 持续释放自己的精神体，也等于持续消耗自己的精神力。 他为了尽快结束战斗，完成一场气势汹汹的碾压，刚才一直毫无顾忌地挥霍自己的力量。 这一刻，他所有的精神力终于消耗殆尽。 楚时野抬头，暗棕无光的眼眸划过一丝锐色，如捕捉命运的一线蛛丝，精准无误地抓住这一秒的愣怔。 寒光凛冽如雷霆，失去精神体的伯格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楚时野锋利的短刀，已横于他的颈项一寸之前。 “……” 死亡的寒意冻结骨髓，却没有如伯格想象中降临。 他缩小的瞳孔映出刀锋冷冽的寒光，数秒后，吐出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不杀了我？” 楚时野：“没必要。” 寒光入鞘，他松开伯格的衣领，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起身。 伯格瘫坐于地，久久说不出话。 战斗的胜负，确实在一瞬间揭晓。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欢呼，没有喝彩，只有一张张愕然呆滞的脸。 片刻后，却有掌声响起。 纪眠抬手，不紧不慢，一下一下鼓掌。 楚时野转身回望，这是人群之中，唯一一个为他祝贺的人。 清脆的掌声打破死寂，也惊醒恍惚中的人。 伯格大怒站起：“哪个王八蛋在鼓掌！” 他的视线中间，人群中的年轻男子一身休闲黑衣，兜帽压住面容，看不太清。 伯格身后的小弟立马站出来，放出自己的精神体，掀起一阵小范围的风，卷起外衣兜帽。 兜帽之下，露出年轻男子昳丽而冷漠的面容。 小弟：“大哥就是他！居然敢嘲笑你，我去教训他！” 伯格当即抬手，一巴掌推开小弟。 小弟懵逼地回头。 伯格对纪眠道：“哦，没事，你继续。” 小弟：“？” 伯格向纪眠走去，楚时野同时抬步，挡在他身前。 伯格明显有些忌惮楚时野，后退一步，看看楚时野，再看看纪眠。 他的语气迟疑：“他是你老婆？” 楚时野：“不是。” 伯格：“哦，那你让让。” 楚时野声音微沉：“你要做什么？” 伯格：“还用说吗？” 他的脸转向纪眠，露出一个阳光开朗、自信活泼的笑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老婆了！” 第八章 还是别说话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老婆了！” 一通自信宣言完毕，伯格忽然感觉自己脖间凉飕飕的。 他低头。 ——楚时野面无表情，出鞘的短刀，正横在他的脖颈前。 伯格面色一变，他身后的小弟立马赶过来：“大哥！” 气氛凝固，剑拔弩张。凯恩的脑袋转来转去，一会转向伯格，一会转向楚时野，一会又转到纪眠那边。 纪眠眼底没什么情绪，尽管身处漩涡中心，他却并不在乎自身如何。视线落于前方，清晰地映出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首都星的各大家族间，利益交织深如古树盘根，就算私下得罪彼此，要撕破脸也不会采取多极端的方式——虚假的笑脸之下，永远都是心照不宣的虚与委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这么出头，毫不犹豫地拔刀。 哪怕，这个人背后没有家族，也没有强大的力量。 “等等，”伯格僵硬地和楚时野对峙，“你不是说他不是你老婆吗？” 楚时野冷淡地道：“别碰他。” “……哦，我知道了。” 伯格后退一步，眼珠子转动几下，随即浮出一个笑容。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再比一场？” 他道。 “如果我赢了，他就跟我走……如果你赢了，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你刚刚赢过我，我敬你是个强者。既然是强者，应该不会害怕再比一场吧？” 伯格的笑中带着算计，然而，回应他的只是楚时野更加冷漠的话语：“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伯格：“什么？” “要去哪里是他的自由，你和我都没有资格决定这件事。”楚时野暗色的眸底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你也配说出这句话。” 伯格：“你——” “不用那么麻烦。” 平静的嗓音打断即将爆发的争执，纪眠几步走出，轻轻拉住楚时野的手臂。 楚时野低头。 纪眠并未看他，而是对上伯格的目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我和你比一场，如果我输了，就如你所愿。” 伯格眼睛一亮，听见纪眠的后半句话： “但如果你输了。” 纪眠的声音轻柔，如和风细雨。 他墨黑的眸底，冰蓝光泽如利刃出鞘的寒光。 “就去死吧。” 伯格：“……” 伯格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撞上身后同样愕然的小弟。 “大哥！” 另一边的人群里，忽然有几人走出来，矛头直指纪眠。 “他就是那天打伤我们的人！” “大哥，你可别让他轻易地跑了！” 纪眠的目光随意一扫。 是不久前闯入楚时野家里的张槐仁一伙。 他们身上旧伤未愈，刚刚还叫得很嚣张，现在对上纪眠冷蓝的眼眸，却不约而同地噤声退缩。 “……” 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说话。 楚时野并未在意外界的动静，而是垂首，注视纪眠拉着自己的手。 纪眠察觉到他的目光：哦，这只Alpha似乎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 于是松开手。 楚时野：“……” 他面色不变地抬头。 伯格的人无一敢动作，楚时野道：“胜负已分，记得履行你的承诺。” 伯格：“……知道了，我又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他说到这里，一咬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 楚时野转身就走。 伯格：“……” “大哥，我们真的就这么放过楚时野了？” 前面的背影逐渐远去，伯格旁边的小弟道：“虽然他很厉害，但我们那么多人……” 伯格：“闭嘴！” 他吐出一口浊气，依然心有余悸。 刚才，如果没有那个好看却不知身份的年轻男子在旁边，也许他真的会撕破脸面，让他的人对楚时野出手。 但是…… 伯格握紧拳头，在心中恨恨地想。 等着吧。 莫欺少年穷！ —— 从小巷走出，凯恩当即跑路：“好恐怖，下次我再也不来了！你们也别找我！” 纪眠并未言语，眼睛微闭一下。再回过神时，楚时野已在他面前蹲下。 纪眠：“？” “上来，”楚时野道，“我背你回去。” 纪眠沉默一秒，眼尾微弯：“谢谢。” 使用精神力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只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难支撑他走完回程的路。 楚时野背起纪眠，这个人依然如想象中的那样轻。他心想：也许还是要多喂一点。 然后扭头：“凯恩怎么会带你过来？” 纪眠：“我雇佣了他，当然，是赊账。” 现在的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钱。 虽然还有一枚宝石袖扣拜托楚时野出售，但那笔钱短时间内并不容易拿到——就算到手，他也打算大部分赠予楚时野，作为谢礼。 外来的商船还有三个月到达，在这期间，无论是为了离开还是为了在这里生活，他都得考虑找一份工作。 楚时野走得很平稳，纪眠阖眼休息，难受的眩晕淡去几分，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 小时候，也曾有那么一双手将他放到背上，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走向花园里微笑的母亲。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 是他的父亲。 纪眠睁眼，墨色眸底一片冷淡。 他的目光投向身前的楚时野，像是为了挥散不愉快的回忆，主动找了个话题：“我偷偷跑出来，你不会怪我吧？” 楚时野：“不会。” 他道：“今天的事情，我还要谢谢你。” 纪眠：“如果那种事情也要谢的话，那我现在又得谢你一遍了。 ” 楚时野微愣一下，笑着摇摇头。 他道：“为什么你的眼睛会泛蓝光？” 纪眠：“那是我的精神力具象化。” 精神力阈值过高，从而发生具象化。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种事情，因为能做到精神力具象化的能力者并不多。 他曾经好歹也是个S级，哪怕跌落为B级，精神力阈值也远比普通的B级更高。 楚时野：“原来如此。” 苏澜果然很厉害。 他见过这颗星球的强者，释放精神力时，从未有过那样的异象。 纪眠见楚时野若有所思，轻戳一下他的肩膀：“会很奇怪吗？” “不，”楚时野立马摇头，认真地道，“我觉得很漂亮。” 苏澜的眼睛本来就很漂亮，墨色沉凝，宛若无暇之玉。 当那块玉石绽放冷蓝微光，就像夜空中璀璨的星光落下。 楚时野想了想：“你的精神体肯定也很漂亮。” 纪眠：“是吗。” 他淡淡一笑：“我都快忘记它长什么样了。” 楚时野的鞋跟轻顿。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啊。 说错话了。 苏澜和他一样，都无法召唤精神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猜出，苏澜有一段不想言说的过去。 楚时野沉默几秒，再度开口：“现在的你还是很厉害，就算那些人有精神体，也没你厉害。” 纪眠：唔，现在是开始商业互夸吗？ 他道：“我觉得你也很厉害，刚才的战斗很漂亮。而且，你是以没有精神力的状态，打败C级的战斗系能力者。” “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两个人能做到。”纪眠略微回忆一下，“其中一个就是你。” 楚时野：另一个是谁？苏澜的朋友？ 不过，他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那样的战斗技巧，不像是一般人能掌握的。”纪眠道，“看样子你有一个很好的老师，而你也是个很好的学生。”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所以，有机会认识一下你的老师吗？” 楚时野沉默几秒，声音低沉下去：“他……是曾经收养我的人。” 纪眠忽然觉得这个语气不太对。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楚时野说：“几年前，他去世了。” 纪眠：……啊。 说错话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一会。 决定还是都别说话了。 第九章 叫声哥哥听听 回去的路上，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安静。 纪眠垂眼，晨光落在楚时野宽稳的肩脊，勾勒出沉默的弧度。 收养他的人吗…… 纪眠心想。 虽然之前就有过猜测，但他没有想到，楚时野的过去会以这样的方式揭开。 果然，这只Alpha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都失去过自己重要的存在，都是孤单一个人。 纪眠声音轻缓：“看到现在的你，你的老师应该会很开心的。” “……”不知缘由地停顿几秒后，楚时野低声回应，“谢谢。” 又走出几步，他像是喃喃自语般开口：“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 也是那个人离开后，第一次有人这样安慰他。 纪眠抬手：“我还可以再安慰一下你，要摸摸头吗？” 楚时野：“……不要。” 纪眠：“哦，看来是个优秀的大人，不是哭唧唧的小孩子呢。” 既然不给摸头，他的手落在楚时野肩膀上，安慰地轻拍一下。 楚时野低敛眉眼。 肩上的重量并不沉重，反而……有种令他觉得真实的温度。 他的养父，那位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握住他的手时，似乎也是这样真实的温度。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悲伤、他的孤独都无人诉说，也无人愿意倾听。于是在沉默中，愈发沉默。 纪眠还在说什么，楚时野安静地听着。 也许在这个人的家乡，他就是个光环加身、备受拥簇的存在，哪怕只是简短的言语，也令人如沐春风般舒适。 反正……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时野默默地想着，一句一句回应纪眠的话语。 离楚时野的家越来越近，纪眠闭目养神，微微低头。 几缕墨发落过楚时野后颈，若有若无之间，似有一股浅淡的霜雪微香。 楚时野神色如常地向前，腾出一只手推开屋门——啪嗒一声。 门把手掉了。 纪眠奇怪地抬头。 楚时野无言一秒：“这个月第三只门把手。” 也许是因为昨天那个不知身份的C级疤脸男，也许是因为更早以前的伯格手下，总之，最近的门把手总是多灾多难。 纪眠：“啊，真遗憾。” 两人站在门前，为那个门把手默哀一秒。 楚时野踏进屋门，在床边轻轻放下纪眠，弯腰：“还会不舒服吗？” 纪眠：“还好，现在不头晕了。” 楚时野回了个简单的“嗯”，给他拉过被子，盖上。 纪眠：“等一下，你的衣服我先还给你。” 他借楚时野这件衣服出门是为了掩盖相貌，以免伯格的那几个手下太早认出他。 如果一开始就被认出，伯格出于脸面尊严，指不定会在怒气之下做出什么偏激举动。 虽然之后还是被发现，但那时胜负已分，伯格也不能再做什么。 楚时野点点头，背过身。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短暂响起，随后是纪眠的声音：“好了。” 楚时野回头，纪眠已经换上他给的几年前的旧衣——纪眠自己的衣服只有一件，昨天晚上已经被楚时野拿去洗了。 早上穿出去的外衣对纪眠来说还有些宽大，这件楚时野几年前的旧衣反而刚刚好，衬衫垂至腰际，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楚时野走过来。 纪眠抬眼，楚时野的手落在离他脸庞数寸的地方，拨开一缕他夹在衣间的墨发。 纪眠：真细心，是个好人。 他对这只Alpha笑笑。 楚时野飞快收回手：“我去准备早餐。” 早餐很快做好——楚时野买了一些早餐速食包，做法很简单，只要拆开泡一泡就行。里面的营养也很丰富，就是味道略有些寡淡。 这点对于纪眠来说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比第一天喝的粥好。 提前熬好的药已放温，纪眠一饮而尽。片刻后，修长的手指轻按胸口。 曾经烧灼胸腔的痛楚淡去大半，尽管呼吸之间仍有隐痛，但已不再如撕裂血肉般明晰。 他道：“再过两天，我应该就能正常出门了。” 楚时野正在收拾碗筷，闻言抬头：“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一份短期的工作，”纪眠与他对视，“毕竟还要在这颗星球待一段时间。” 楚时野颔首，道：“工作有什么要求吗？” 纪眠：“薪酬无所谓，可以包食宿的，这样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楚时野想了想：“短期的工作并不好找，就算包食宿，吃住的条件也很恶劣。” 他举了一些例子，都是诸如矿工、煤炭工之类的，以纪眠现在的身体状况基本上难以胜任的工作。 “而且，这些工作多是黑工，工头并不会把你当人看待。”楚时野道，“除非缺钱到难以生活的地步，否则我并不推荐。” 纪眠：看来，这颗星球的工作压力格外严峻。 如果是在其他星球，他的伤势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要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并不是难事。不过在这里，诸多条件限制下，找份合适的工作显然没那么轻松。 “那样的话，只能多留意一下了。”纪眠沉吟道，“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似乎又要多麻烦你几天。” “没关系，”楚时野看着他，“你先养好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 纪眠所受的伤对于普通人来说，就算挺过去也要多休息几个月。但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十多天的修养。 转眼，又是两天后。 楚时野提着一袋外卖从外面回来，屋内的纪眠凝视自己的指尖，若有所思地对他伸手：“可以过来一下吗？” 楚时野依言走过来，蹲在床边。 纪眠的指尖落于他的脸庞，乌黑眼睫垂覆，闭目凝神。 细微的光点自他指尖溢出，楚时野只觉一股暖流涌入，流向胸腔，汇聚于心脏之间。 他的心口微热，仿佛温泉之水溢出泉口，极其缓慢地盈溢而上……最终，停留在某一条界线。 纪眠睁眼，收回手。 他的额上冒出冷汗，声音却很温和：“会难受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楚时野：“不难受。” 纪眠：“还有什么感觉？” 楚时野：“很舒服。” 纪眠：“嗯，有详细一点的形容吗？” 楚时野想了想：“像洗了个热水澡。” 纪眠：“……” 纪眠失笑：“好吧。” “我的精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这种事情本来也要慢慢来。”他道，“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为你做一次精神疏导，直到你的精神体再度觉醒。” 楚时野默然一秒：“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会的，”纪眠语气笃定，“相信我。” 楚时野望着他的眼眸，缓缓颔首：“好。” 纪眠想要起身，眼前忽地一黑。 楚时野脸色微变，扶住他。 “……没事，”纪眠轻按额角，“没什么大问题。” 楚时野蹙眉：“对不起，我……” “不关你的事，”纪眠道，“我只是躺久了而已。” 楚时野还想说什么，被纪眠轻淡地打断：“有点饿，有没有吃的？” 楚时野见他神色如常，犹豫一下，慢慢起身：“你等一下。” 楚时野走开，纪眠垂眼，尖锐的刺痛浸润全身，冷汗染湿鬓角，数秒之后，被黑暗笼罩的视野才一点点清晰回来。 他轻轻靠在枕上。 要是能够召唤精神体……也许会轻松很多吧。 然而，现在的他，真的有那样的资格吗？ 仿佛被久远的记忆吞没，纪眠眸底略微失焦。 两年前的那天，他一次又一次地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无限制地耗费精神力，无视代价地多次突破精神阈值……倾尽全力，只是为了创造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但他还是失败了。 自那之后，他的精神体再也没有回应过他。 纪眠默然间，楚时野已经将带回来的几道菜放在桌上，碗筷整整齐齐摆好。 “你先吃。” 说完这话，楚时野又掏出一个崭新的门把手，从工作台底下翻出工具，走到门边，叮叮哐哐地修补门框。 叮叮哐哐到一半，纪眠很小声地轻咳一下，楚时野立刻放下工具，过来给他倒一杯水。 纪眠：唔，其实我不渴。 不过，他还是对楚时野道谢。 楚时野再回去修补门框，时不时抬眼，目光飞快从纪眠身上掠过。 好像他是什么脆弱的瓷器，哪怕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都会被一阵风吹碎。 终于修补完门把手，纪眠见楚时野放下工具，道：“过来吃饭吧，菜要凉了。” 楚时野默默走过去，坐在纪眠身边。 纪眠戳戳楚时野。 楚时野瞄了他一眼，依然闷闷的，一言不发。 纪眠温声道：“今天下午我想出去转转，顺便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可以吗？” 楚时野立马摇头。 纪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没什么问题。” 楚时野飞快摇头。 纪眠：嗯…… 他挑眉：“你不同意，我就自己一个人溜出去。” 楚时野：“？” 纪眠：“你拦不住我，我会拆你的门把手。” 楚时野：“……” 楚时野对上纪眠的眼睛，无言许久，非常慢吞吞、非常不情愿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会带他出去。 纪眠：真好。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Alpha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因为刚才的事情，让他愧疚了？ 纪眠决定和楚时野聊点其他的话题：“说起来，好像还没怎么了解过你。” “你多大了？” 楚时野说出一个数字。 “咦，比我还小一岁。”纪眠的眉眼微弯，“按道理，你该叫我一声哥哥。” 楚时野看着他。 纪眠逗他：“叫一声听听？” 楚时野：“……” 他沉默几秒，垂首，声音很低：“哥哥。” 纪眠：“真喊呀？给你一颗糖。” “不过我现在没有糖，所以先欠着。” 楚时野闻言，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纪眠。 纪眠接过，再放回楚时野掌心：“真乖，奖你的糖。” 楚时野看着那颗糖，默默放回衣兜里，再一眨不眨地注视纪眠。 纪眠：眼神也乖乖的，而且…… 这样的目光，好像似曾相识。 不知是想起什么，纪眠的笑意淡去几分，短暂地错开视线。 楚时野指尖微紧。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苏澜好像透过他，看见另外的人。 ……他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楚时野停顿一下，声音微沉地开口：“你很喜欢让别人这么喊你吗？” 纪眠：“怎么会呢？你是不一样的。” 楚时野目光轻动，然后就听见纪眠下一句话：“在所有喊我哥哥的人里，你可是最乖的那个了。” 楚时野：“？” 楚时野：“？？？” 第十章 苏先生真是妙手回春 纪眠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面前的青年似乎误会了什么。 楚时野郁闷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纪眠：“怎么了？” 他的手掌在楚时野面前晃晃，楚时野别过脑袋。 “吃饭吧。” 说完这句话，楚时野就坐在餐桌边，面无表情地端起碗，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纪眠：咦，好像更不高兴了。 虽然他那句话的本意是想安慰这只Alpha，不过似乎……并没有成功。 纪眠观察楚时野一会，提起筷子，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楚时野筷尖微停，吃掉。 纪眠：“你喜欢吃辣吗？” 他有留意过这几天的饭桌，楚时野对于那些酸甜口的菜肴总是很少动，吃得多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就很辣的菜。 楚时野：“嗯。” 纪眠颔首：“记住了。” 楚时野一声不吭，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苏澜喜欢甜食。 苏澜嘴上说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他也记住了。 。 午后，在纪眠的拜托下，楚时野准备带他出门，去找工作。 屋门推开，楚时野道：“不要紧吗？” 他身后的纪眠道：“五分钟内，你问过我三次了。” 楚时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不要紧。”纪眠笑道，“我清楚我的身体，不会逞强的。” 楚时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两人走出门，迎面吹来一阵风，楚时野立刻转身，回到屋内。 纪眠扭头，楚时野匆匆从屋子里取出一件外衣，披在他的肩上。 纪眠：“我不冷哦。” 楚时野：“风大。” 顺便给纪眠系上第一颗扣子。 外衣有些宽大，却足够挡风。纪眠的手伸进口袋，柔软的衣料包裹冰凉指尖，带来些许暖意。 他与楚时野并肩而行，眨眨眼：“真不好意思，住你的房子，还要穿你的衣服。” 楚时野：“没关系。” 纪眠：“今天晚上我们换个位置吧，我睡地铺也没关系的。” 楚时野：“不行。” 纪眠：“你是主我是客，不管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时野打断：“我喜欢睡地铺，讨厌睡床。” 纪眠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真的吗？ “真的，”楚时野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床太软，睡久了会长不高，对身体不好。” 纪眠：“……哦。” 他比比两个人的身高：“那你可要多喝点牛奶，长高点。” 楚时野：“我没喝过。” 他说这话时很坦然，神情并不见异色。 小时候，他和他的养父挤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养父的薪水微薄，加上又要养两个人，一杯不需要几个币的牛奶，对他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不过，他本来也不会希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是没有能力的幼年，还是如今已经独立的成年。 纪眠看着楚时野，他知道楚时野那句话并不是卖惨，也没有索取同情的意思，只是在陈诉一个事实。 楚时野有自己的工作，深夜时，他会长时间地坐在工作台边，那双修长而满是茧子的手灵巧地组装一个又一个零件，耐心地打磨，直至成型。 到了白天，他会将晚上的成品拿去售卖，不过纪眠知道，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并不是那个。 刚来这里的那几天，楚时野总是很忙碌。回来后，纪眠能嗅到他身上风沙的气味，还有……未散去的血腥。 楚时野出门从不离身的短刀，寒光内敛于刀鞘，不露锋芒。 那是一柄见过血的刀。 楚时野给他的感觉，就如那柄刀不沾血而藏于刀鞘内的样子，也许表面黯淡而无光泽，但依然是一柄锋利的、不为风霜所摧的刀。 纪眠开口：“待会可以教教我那些战斗技巧吗？我觉得你的战斗方式很厉害。” 楚时野：“现在不行，至少要等你完全养好身体。” 纪眠低头，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楚时野一字一句：“现在不行。” 纪眠浅笑：“好吧，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教我吧。” 楚时野：“好。” 从小屋走出，跨过一段无人的荒原，二十分钟后，脚下变成平坦的大道。 楚时野：“会不会不舒服？” 纪眠：“还好。” 楚时野：“不舒服的话记得和我说。” 纪眠点点头。 沿着大道再走不久，一座规模不大的城市出现在两人面前。 黯淡的城墙久经风霜，入城是棚户搭起的集市，嘈杂热闹的人声，伴随午后阳光四散而开。 纪眠的目光停留于这座小城。 首都星，华丽却冰冷的机械之城。这里是和首都星全然不同的面貌，也是他很少能在那里见到的鲜活与真实。 楚时野：“这边。” 他带纪眠绕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来到一家小店前。 店门敞开，没有开灯，门口架起遮阳的小棚，一个黄毛躺在棚下睡午觉。 楚时野走过去，轻敲躺椅边角，黄毛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摘下眼罩。 凯恩：“哟，出来约……逛街啊。” 后半句话在楚时野的盯视下改口，凯恩坐起：“有何贵干？先说好，前几天看人的活我可不做。” 楚时野：“有其他事情。” 他拖过一张凳子，放到纪眠身边：“等一下，我很快出来。” 纪眠：“好。” 他目送楚时野和凯恩走进屋子，店门轻轻关上。 光线昏暗的店内，楚时野道：“有没有短期，薪水合适的工作。” “给他的？有啊。”凯恩道，“约翰的酒吧最近在招酒保，要年轻漂亮的……” 楚时野打断：“那个不行。” “哦，虽然这个工作薪水挺高，但约翰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凯恩道，“那么，老马家的销售，一周只需工作一百二十小时。” “不行。” “汤姆那边招搬运工，每天给你五小时休息时间……” “杰瑞家的卸货员，包食宿，一年休一天……” 他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工作，都被楚时野拒绝。 “啧，那没得选了，只有最后一个。”凯恩道，“星际中学原本的老师身体不适，需要一个临聘老师，顶替他三个月。” 楚时野：“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这个。” “嘿，老弟，那也不是什么好活。”凯恩道，“你知道那个老师为什么生病吗？叶家的小儿子就在他的班上，才一个月，就把他打得住院三回。” “原本他是想直接辞职的，可他们学校就那么几个正经老师，校长好说歹说才劝得他回家修养一段时间，三个月后再来上班。” “不过，因为这一出，目前没人敢应聘这个工作。”凯恩道，“所以，你是觉得苏先生可以？” 楚时野略微思索一下：“他确实可以。” 凯恩：“那么，需要一份简历，以及中等以上的教育……我猜，他应该没有身份吧？” 楚时野看着他：“报价吧。” 凯恩嘿嘿一笑：“我会帮他搞一张身份证明，但是下次出去，你得帮我多收五成货。” 楚时野：“可以。” 他顿了一顿，道：“那枚袖扣呢？” 凯恩搓搓手指：“他确实是有钱人家出来的，那枚袖扣我看过，啧啧啧，至少也得这个数。” 楚时野：“有人买吗？” 凯恩摇头：“这么个好东西，落到我们这种破地方，有价无市啊。” 楚时野：“那么，先寄放在你这里，暂时不要出售。” “三个月后，我再取回来。” 凯恩：“也行，那时候商船也来了，你可别卖给他们，他们都是一群压价的黑心鬼，把好货说成废铁。” “不过，你倒是可以搭上他们的飞船去外面卖掉。反正，那枚袖扣肯定能抵好几趟船票。” 楚时野：“登上飞船的不是我，是他。” 凯恩：“嗯？” 楚时野：“到时候，我会还给他。” 凯恩：“嗯？？” 他的眼睛一下睁大：“他那种身份，肯定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小玩意。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要送给你，到嘴的肥肉，你都不要？ 楚时野：“不要，不是我的。” 他说完，转身离开这里。 店门推开，门前的凳子却空空无人，楚时野目光微凝，停住脚步。 他的身形有数秒的凝固，直到，视线再次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纪眠蹲在店门几步外的鲜花摊前——说是花摊，其实就是一块破布铺在地上，塑料瓶装满泥土，一朵朵洁白的小花破土而出，迎风飘动。 “真漂亮。”纪眠托着下颌，“我见过类似的花，不如它好看。” 那是首都星培育出来的娇贵品种，花蕊洁白无暇，日光下璀璨闪烁，名为钻石之辉，一株价值数十万。 他幼年的花园一角，曾有这样的花。 楚时野抬手挡在他的额前：“这里太阳很大，不要待太久。” 纪眠起身：“好。” 他跟着楚时野回到凯恩的店前，楚时野给他端来一杯水：“再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纪眠点点头。 楚时野回到店内，刚好和出来的凯恩擦肩而过。 凯恩反手关上店门，来到纪眠面前坐下，吹了声口哨：“你来之后，那小子的话可比以前多了。” 纪眠：“他现在的话很多吗？” 楚时野平常不怎么主动开口，和他在一起的多数时候都沉默内敛，情绪从不外露。 明明很年轻，比他还小一岁，却如风沙不化的磐岩，让人窥不出什么情绪。 凯恩：“对啊，以前他和别人打交道，总是‘哦’、‘嗯’，现在可好，居然会说一句完整的话了。” “苏先生真是妙手回春，治哑有方。” 纪眠无言。 店门依然紧闭，楚时野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纪眠道：“看样子，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凯恩：“还行吧。” “那，”纪眠略微停顿一下，“可以问一下，他的父母在哪里吗？” 凯恩摊手：“什么父母，他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我只知道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被人丢在了这里。” “这颗星球就那么点人，要找出遗弃他的人并不难，只是过去这么久，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凯恩道，“也许，他父母本来就不是这个星球的人。那么狠心地将他丢在这里，大概也不想让他活着。” 预料之中的回答，纪眠并不意外，若有所思。 这里靠近联邦的边界，往内是第六、五星系，往外，则是和联邦对立的亚特兰帝国。 如果楚时野真的被人遗弃，那么遗弃他的人，大概也来自这几个地方。 “这位先生，你好。” 突然插入的话语打断思绪，纪眠抬眼。 一个卷毛的小年轻抱着一叠厚厚的传单凑过来，面带笑容：“这位先生，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我希望能跟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 第十一章 要吃糖吗？ “这位先生，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想和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卢苏克……” 纪眠微笑：“不能，谢谢。” 那个年轻的小卷毛：“好吧。” 他遗憾地走开，纪眠偏过视线。 小卷毛的外套一角，有一处不太明显的暗红痕迹，像凝固的血。 纪眠问凯恩：“卢苏克是谁？” “鬼知道，”凯恩道，“不用管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来也奇怪，最近街上总有这样奇怪的人……” 纪眠收回目光，对上一双暗棕的眼眸。 楚时野：“走吧。” 他的手中拎着一个袋子，鼓鼓囊囊，纪眠猜想，那可能是一袋新零件。 凯恩收钱，溜回店里。纪眠道：“会重吗？我帮你提吧。” 楚时野：“不用。不过，你待会要帮我拿另一样东西。” 纪眠：“嗯？” ——几分钟后，纪眠跟在楚时野身边，手中捧着塑料瓶子里的小白花。 小白花迎风招展，是花摊上最漂亮的那一朵。纪眠眼睛微弯：“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楚时野没说话。 热闹的街道略微拥挤，迎面走来一位卖货的老人。 老人肩挑竹筐，手中两个黑漆漆的铁片碰撞出清脆的声音。竹筐里，一块块乳白的方糖整齐码在一起，似有甜香。 纪眠：没见过，再看一眼。 楚时野开口：“要不要吃糖？” 纪眠立刻道：“不要，我不喜欢吃糖。” 楚时野：“哦。” 他抬手，拦住老人，买下他竹筐里的一块方糖。 在纪眠的目光中，老人将巴掌大的方糖敲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用透明袋子装好，递给楚时野。 在纪眠的目光中，楚时野捏起一块糖放入嘴里。 “很好吃。” 然后在纪眠的目光，把袋子打结系上了。 纪眠：“……” 纪眠移开目光，声音幽幽：“你真不是好人。” 楚时野：“哦。” 他的心情似乎变好一点，把剩下的糖塞到纪眠手里。 纪眠心说：我只是尝一下味道。 他捏起一小块，轻咬一口。糖块微黏，但是有种特殊的甜香，是他之前从未尝过的味道。 楚时野：“喜欢吗？” “一般般，”纪眠飞快地道，“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吧。” 楚时野：原来如此。 看来以前有谁笑过苏澜，说他是小孩子。 楚时野瞄了眼默默吃糖的纪眠，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纪眠将还剩下一半糖的袋子系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楚时野道：“之后去哪里？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工作市场一类的地方。” “不用去那，”楚时野道，“工作的事情，我过几天再告诉你。”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先去买晚饭，你想吃什么？” 纪眠：“总点外卖很花钱吧，要不然今天我给你做？” 不等楚时野回答，他又道：“我身体没问题，不用担心。” 楚时野：“……好。” 他带纪眠拐过另一条街道，没走几步，楚时野抬手。 “这边。” 他轻轻拉住纪眠手臂，两人隐入一条小巷。 “黑蛇的人。” 纪眠顺着楚时野的目光望过去，街口站着几个男人，凶神恶煞，面容不善。 纪眠：“你认识他们？” 楚时野：“他们穿着制服。” 纪眠再细看，那几个男人的衣服上，都纹着黑蛇的图案。 黑蛇，据说是比伯格更大的地头蛇势力，这个星球数一数二的B级战斗系强者——那天闯入楚时野家中的疤脸男，正疑似是黑蛇派来的人。 纪眠：“这里是黑蛇的地盘？” 楚时野：“不算，但他和城市负责人交好，他的人可以自由进出这里。” 纪眠沉吟道：“那天之后，那个闯入你家的能力者再也没来过。” “他的实力，和伯格不相上下。” 楚时野：“那么，他只能是黑蛇的人。这个星球，只有黑蛇有那样的手下。” 纪眠并没有问他为何会被黑蛇盯上，只是道：“没关系，如果黑蛇真的要对付你，我会帮你的。” 楚时野看看他。 “这里没人敢和黑蛇作对。” 纪眠：“嗯，就算没人站你这边，我也不会走开的。” 楚时野微微垂眼，再抬眸：“好。” 下午的菜市场，一些零散的蔬菜和肉类摆在摊上。 楚时野：“你想买什么？” 纪眠目光游移，报出几个家常菜。 楚时野走到一个小摊前，拿起一颗番茄：“多少钱一斤？” 摊主：“三币。” 纪眠：好便宜。 楚时野：“零点五。” 摊主：“我不要赚钱啊！” 楚时野：“一币。” 摊主：“行行行。” 纪眠眨眨眼。 楚时野再走到牛肉摊前：“多少钱？” 摊主：“四十币一斤。” 楚时野：“二十。” 摊主：“你这砍得也太狠了！” 楚时野：“二十五。” 摊主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楚时野：“很快就要收摊了，你可以留着明天卖，如果还能卖得出去的话。” 摊主犹豫一下。 楚时野转身就走。 摊主：“……等等！给你给你！” 纪眠跟在楚时野身边，看他熟练地砍价，最后以非常优惠的价格买下一堆食材。 纪眠惊叹：“你真厉害。” 楚时野顿了一顿：“还没有人因为这个夸过我。” 纪眠：“现在有了，要再夸一遍吗？” 楚时野摇摇头，眼底添了几分笑意。 回到小屋，楚时野让纪眠坐下，道：“你先休息。” 然后熟练地处理食材，熟练地烧水，熟练地准备将食材入锅…… 纪眠起身，让他坐下：“你先休息。” 然后把他原本要直接丢入锅里爆炒的牛肉接过来，往锅里倒入清水，放牛肉，再丢一些姜块葱段。 牛肉焯水，在锅里翻滚。楚时野心想：要不要先加点盐？ 他趁纪眠切番茄的时候，拿起佐料罐。 纪眠：“放手，你别动。” 他拉着楚时野回到椅子边，摁着他的肩膀，再让他坐下。 一副很有心理阴影的样子。 楚时野：“……” 他默默坐了一会，起身去给纪眠熬药。 熬药的期间，他时不时往纪眠这边瞄一眼。 纪眠：“我没事。” 他毕竟是拥有治愈能力的辅助系，虽然伤势刚愈，但不使用精神力的情况下，身体负担也没有那么大。 楚时野：“嗯。” 继续时不时看一眼。 没过多久，晚饭做好。软烂绵糯的土豆炖牛肉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土豆的香气渗进肉汁。红烧鱼撒上一层辣椒葱花，热油滚滚浇下。还有一盘清脆嫩绿的清炒鲜蔬。 楚时野浅尝一口，暗棕眼底微微一亮：“很好吃。” “比我做的好吃很多，也比外面买的好吃很多。” 纪眠微笑：“那就多吃一点。” 楚时野又夹了几筷子，明明只是家常的菜肴，对他来说却是从未尝过的美味。他忍不住道：“真的很好吃。” “你在家里也经常做饭吗？” “不，”纪眠道，“那个时候，我只做给一个人吃。” 当时，母亲刚刚住院，总是没什么胃口，所以他从外面学了很多菜谱，换着花样做给她。 一开始，母亲还是很喜欢的，脸上也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可是随着病情渐重，后来，她再也吃不下他做的东西。 而他所谓的父亲，那段期间里，正忙着讨好另一个人的欢心。 一个和他母亲的容貌有三分相似的女人。 纪眠垂下眼睫，眸中流淌冷色。 无论如何，他都会回去，和那些人做一个了断。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尚未偿还完的恩情。 察觉到楚时野的目光，纪眠神色如常地抬眼，对他露出一点笑意。 他会暂时留在这里，直到，他的救命恩人能够得偿所愿。 。 吃过饭，楚时野收拾好餐桌，站在灶台边洗碗。 纪眠喝完药，原本想给楚时野做精神疏导。但被楚时野拒绝，说他临时有点事，让纪眠先休息。 黑发青年沉默地推门而出，纪眠坐在床头，随手翻开一本书。 他打算等楚时野回来，只是这一等，就等到后半夜。 灯火微暗，纪眠轻按额角，察觉到门边轻微的动静，抬头。 屋门被很轻地推开，夜幕沉沉坠落，年轻的Alpha踏夜而归，光影落下，他的脸上仍有未干的血迹。 纪眠立刻放下书，站起。 楚时野大概也没想到纪眠还没睡，微怔一下，纪眠已经走到他面前。 黑发青年的短刀收在腰间，手里拖着一头鲜血淋漓、毫无生息的野兽。 纪眠环顾一圈，发现楚时野身上并没有受伤，只是沾到兽血，神情微松，目光落在那头死去的野兽身上：“这是E级的野兽？” 生活在星际里的野兽尽管模样依然和旧地球时代一样，但早已变异，它们没有精神体，却和觉醒者一样拥有一定的精神力。 只是，大部分野兽的精神力都很微弱，像这只，就是一头E级野兽。 楚时野略一点头，随手擦去脸上的血迹，道：“很晚了，你先休息吧。” 纪眠望着他的眼睛：“气息不对，你去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楚时野没说话，试图绕开他。 纪眠跟上：“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像你的日常作息。” “难道，是因为我的工作？” 楚时野：“……” 楚时野：“不是。” 纪眠：语气有点生硬。 他再开口：“如果是因为我——” “你不要多想，”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时野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是为了赚钱。” 纪眠：“如果想要钱，那就收下我的袖扣，去其他星球卖掉它。” 楚时野：“……” 楚时野看着纪眠。 纪眠：“你似乎不太擅长撒谎。” 楚时野：“……” 纪眠：“所以，因为我的工作，你才接下这份活？” 楚时野：“……” 纪眠抬手，在楚时野面前晃晃：“在吗，在吗？” 楚时野心想：他好聪明。 ……不管，我不说。 于是转身就跑。 纪眠：“？” 这是你的家。 你跑什么？？ 第十二章 他醋了他醋了 片刻后，纪眠逮回一只Alpha，让他坐在凳子上。 清水浸润毛巾，纪眠弯腰，轻轻擦去楚时野脸上的血污。 楚时野有点郁闷，闷闷地道：“不是因为你。” 纪眠：“嗯嗯。” 楚时野：“我是为了赚钱。” 纪眠：“嗯嗯。” 楚时野：“我真的不是——” 纪眠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楚时野：“……” 也许那块糖对他来说过于甜腻，停顿一秒后，楚时野的表情更加郁闷：“我不喜欢吃糖。” 纪眠微笑：“知道你不喜欢才给你，这样你就能少说一点。” 楚时野：“……” 楚时野拿过纪眠手里的毛巾，一言不发，自己给自己擦脸。 他的脸上没有伤口，只是溅到野兽的血，并未受伤。 纪眠略微放心，抬手：“那么，我先给你……” 楚时野躲开他的手，飞快起身走开：“我去洗澡。” 纪眠：……哦。 不愿意让他做精神疏导。 还是因为上一次吗？ 纪眠看着楚时野的背影，略微沉思。 不想让他受伤，所以宁愿连精神力都不修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楚时野洗完澡出来，床边几步外的地板上，原本铺好的地铺空荡荡一片。 他擦头发的手一顿。 他的被子呢？ 楚时野再抬头，纪眠坐在床边，优哉游哉地抱着他的被子。 楚时野沉默，伸手。 “不给，”纪眠道，“小朋友，不做作业还想睡觉。” 楚时野：“……我不是小朋友。” “你就是，”纪眠道，“过来。” 他冲楚时野摊开白皙手指，楚时野在原地站定几秒，慢吞吞走过去。 和之前一样，纪眠的手落在楚时野脸庞，指尖与眉眼相触，楚时野闭上眼睛。 他如浸泡在温泉中，热意充盈肢体，渗透血脉，一点一点，融汇于心脏之间。 他的心口微涨发热，仿佛不断充气的气球，慢慢积蓄，逐渐靠近一个临界值……却始终停滞于那条线，无法再往前。 纪眠收回手：“怎么样？” 楚时野活动一下双手：“……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纪眠道：“因为这才是第二次。”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再次召唤出精神体的。” 他清宁的眼眸倒映在楚时野的眼底，楚时野目光微动：“好。” 纪眠语调轻松：“好了，睡觉，给你被子。” 他把被子还给楚时野，楚时野抱住。 被子一面带着温热的体温，楚时野还想说什么，纪眠已无声躺在床上，阖眼。 他的气息轻浅，墨发落在苍白肌肤间，转眼陷入沉眠。 楚时野微怔一下，手背覆上纪眠额头，冰凉的温度，冷汗湿润额角。 楚时野：“……” 他蹲在床边，安静地守着这个人。 —— 清晨的空气微凉，纪眠从无梦的睡眠中苏醒。 太阳穴的刺痛消散大半，他微微偏头，听见楚时野的声音：“早饭做好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时野已经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床边走去。 纪眠想要起身，还没怎么动作，楚时野已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他。 纪眠视线稍抬，面前的Alpha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些紧张。 纪眠：“我没事，不用担心。” 楚时野没说话，只是用手背贴贴纪眠额头，确认体温恢复正常，才慢慢放下手。 然后坐在纪眠身边，埋着脑袋，闷闷的。 纪眠：哎呀，又愧疚了？ 他故意逗楚时野：“叫声哥哥就不怪你。” 楚时野无言几秒，乖乖低头，声音变低一点：“哥哥。” 纪眠：“真乖，没有糖，自己跑去玩吧。” 楚时野：“嗯。” 他转身，拖张小桌子到床边，放上早餐。 纪眠起身去洗漱，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紧锁住他。洗漱完回到床边，那道视线依然寸步不移地跟着他。 纪眠抬头，工作台边的楚时野和他对视一秒，低下头。 纪眠：“吃早饭了。” 楚时野：“等等，你先吃。” 他在一张纸上唰唰写着什么，写到一半又抬头：“你读过高等学院吗？” 纪眠正在搅拌泡好的的燕麦粥，粥有点烫，他慢吞吞喝了一小口：“我是博士毕业。” 楚时野微惊一下：“哦。” 他低头，继续在纸上填着什么。 纪眠：“那是什么？” 楚时野落下最后一个字，递给他。 “明天，星际中学有一场面试，招临时老师。”楚时野道，“聘用期刚好三个月，这是你的身份证明。” 纪眠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在首都星，纸质文件几乎绝迹，星网覆盖之下，一张张昂贵精美的纸张被装订成漂亮的书籍，以考究的皮质封面包裹，珍宝般收藏于私人图书馆内。 不过，现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记载着一个叫“苏澜”的普通人的身份。 纪眠浏览一下那张纸上的信息：“我要注意什么吗？” “那个班上有个很不好对付的学生，叫叶添材。”楚时野道，“他的父亲是这里的富商，而他一出生，就是C级精神力。” 精神力的觉醒也分先后，有些能力者一出生即能觉醒精神力，有些能力者则需要时间——最早是五六岁的时候，最晚则是成年的那一天。 一般而言，生来即觉醒精神力的能力者会比普通的能力者更加强大，也更加稀有。C级精神力在这个星球本来就少见，更别提一出生就是C级——那位叶家的独子必然是备受宠爱、光环瞩目地长大。 楚时野道：“之前的老师几次被叶添材打进医院，所以，你也要小心点。” “不过 ，不用顾及我，因为他们动不了我。” “做你想做的就好。” 纪眠听到这些话，嘴角微扬：“你也不用担心我。” “毕竟，我很擅长欺负小孩子。” 楚时野：“好。” 他在餐桌边坐下，纪眠将那张纸轻轻按在胸前，再次对他微笑：“谢谢。” 也许是这样的笑容太过灼眼，楚时野偏过视线。 片刻后，他大概是想转移话题，主动开口：“你生来就有精神力吗？” 纪眠颔首。 他一出生就是S级精神力，首都星上下为之震惊，纪家更是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们得到了一张怎样的牌。 于是，他们以“保护”之名，将这个年幼的S级和他的母亲软禁起来。 从少年记事起，纪眠就清楚自己生活在无形的围墙之内，他很难接触到墙外的人，却有很多双眼睛高高地越过围墙，于暗中窥视他。 那时候，母亲的家族早已失势，亲人离去，曾经发誓过深爱她的丈夫也沉迷于其他女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这么说来，似乎跌落为B级，离开首都星后，他才获得真正的自由。 纪眠给楚时野递过一片面包，楚时野道：“那头野兽我处理了，它的肉很有营养，对身体很补。” 纪眠：“好，中午的时候我做来试试。” 楚时野摇摇头：“你今天先休息，明天还要面试。我来……” 后半句话断了一下，纪眠握住汤勺的手一紧。 楚时野：“……我把它送到餐馆，他们会帮忙处理。” 纪眠非常轻微地松一口气：“好哦。” 楚时野面无表情。 第二天清晨，纪眠早早起来，准备出门。 楚时野；“先吃早饭。” 楚时野：“喝药。” 楚时野：“穿上这件外套，小心着凉。” 楚时野：“扣上扣子。” 纪眠：“好哦，好哦，听你的。” 他们来到上次的城区，走过一条条街道，最终停在城北一角。 这里有一所学校。 学校的大门刚刚被翻新过，崭新的“星际中学”四个字于日光下微微闪烁，是这座灰扑扑的城市少见的亮色。 楚时野道：“我在这里等你。” 纪眠：“好。” 他走过学校大门，门口树荫下坐着一个老人，胸前的衣服别着一个小牌，上面写着“保安”两个字。 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纪眠，纪眠很有礼貌地上前：“您好，我是来面试的，请问应该往哪边走？” 老人：“去找校长。” 纪眠：“校长在哪里？” 老人：“我就是校长。” 他把胸前写着“保安”两个字的小牌翻过来，小牌背面的字变成了“校长”。 纪眠默然，老人道：“和我来吧。” 他拎起屁股下的小板凳，慢悠悠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学楼内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老人带纪眠来到一楼尽头的房间，上面挂着一个牌子：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的对面，则是“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内，老人坐下：“你是来应聘老师的？” 纪眠：“是的，这是我的简历。” 老人接过简历，扫了一下就放在旁边，上下打量他几眼：“好，你通过了。” 随即伸手：“我是这里的校长肖樟，很高兴认识你。” 纪眠神情不变，和肖樟握手：“校长好。” 肖樟推出一张纸：“聘用期三个月，工资月末结算，都在这里，你看看吧，没问题可以签字。” 纪眠签完字，肖樟又道：我带你去教学楼里转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纪眠：“谢谢校长。” 两人出门，肖樟边走边道：“虽然我们学校规模不大，老师数量也不多，但每个老师都很认真工作，天天勤奋加班，我希望你能多向他们学习。年轻人嘛，不趁现在多吃点苦，往后……” 话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褐发微卷的女人：“校长。” 肖樟露出笑容：“这么早就来上班啦？真不愧是我们这最勤奋的……” 女人：“哦，家里停电了，我来这里蹭电。” 肖樟一噎。 女人：“校长让一让，我顺便去补个美容觉。” 肖樟：“……” 肖樟后退一步，女人走路带风地过去了。 纪眠与肖樟对视。 肖樟：“她……她和你一样，第一天来，我们不熟。” 纪眠微笑：“原来如此。” 肖樟带着纪眠沿着面积不大的教学楼走过一圈，道：“差不多就是上课时间了。” “你……” 他看看纪眠。 “唉，算了。本来想让你今天就来上班的，但是，还是明天再来吧。” 纪眠：“为什么？” 肖樟：“额，总之……先给你发一天的工资，今天去吃点好的吧。” 他一脸慈爱地拍拍纪眠肩膀，递给他一迭薄薄的星币，再次强调：“记得吃好喝好。” 纪眠接过第一天的工资，与肖樟道别。 走廊出口，刚才碰面的女人慢悠悠晃出来，对纪眠打招呼：“你是新来的老师？” 纪眠：“嗯，我叫苏澜，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人：“赛琳娜。” 她又道：“面试肯定很轻松吧，校长是不是根本没看你的简历就让你留下了？” 再次得到纪眠肯定的答复后，赛琳娜轻笑挑眉：“提醒你一下，他发出招聘公告已经过去一周，你是唯一一个来应聘的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纪眠：“来之前，我有所耳闻。” “哦哟，那你还是来了，勇气可嘉啊。”赛琳娜鼓掌，“不过，你今天不上课吗？” 纪眠道：“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再来。” 赛琳娜：“校长这么对你说的？真好。” 她露出一点怜悯的眼神：“那可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纪眠微微一默。 “不用怕，一切都会过去的。”赛琳娜笑眯眯，“我们学校有三个班，三个正式在职的老师，你顶替的老师还在休息，另一个老师叫马克，你明天就会见到他。” “走吧，我送你一程。” 两人走出教学楼，一阵微风吹来，赛琳娜忽然凑近纪眠，轻嗅一下：“你的气味真好闻，是Omega吗？” 纪眠淡定地回道：“不，我是Beta。” “哎呀，真可惜。”赛琳娜轻撩一下微卷的长发，“我是Alpha哦，也许今天下班后我们可以去喝一杯？” 纪眠轻笑摇头：“谢谢，改天吧，今天有约了。” 楚时野站在校门口，远远望见纪眠和一个陌生女人并肩走过落满林叶的小道，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女人一下和纪眠挨得很近，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 楚时野眉尾下压，视线无声地收回，落在自己一寸之前。 赛琳娜一路送到门口，纪眠和她告别，快步走到楚时野身边。 “久等了。” 纪眠笑意盈盈。 “校长给我发了第一天的工资，我请你吃顿饭吧。” 楚时野：“不用。” “回去吧。” 落下这句话，楚时野转身就走。 纪眠：嗯？ 好像心情不太好？ 他跟上楚时野的脚步，轻戳一下这只Alpha。 Alpha目不斜视，毫无反应。 纪眠：果然，确实是心情不好。 经过数日的相处，他早已对楚时野十分了解，只要稍加思索，就能摸清楚时野的心思，精准而敏锐地找到答案—— 看来，是他让楚时野等得太久，所以楚时野才生气了。 纪眠心道。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第十三章 苏老师真温柔啊 楚时野走在前面，纪眠慢慢跟在后面，两人差着一米多的距离。 就在纪眠斟酌着怎么才能哄好这只Alpha时，楚时野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纪眠猜测他是想说什么，向前走去。 离楚时野还有两步的时候，楚时野依然没有开口，而是又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放慢不少，始终不会超过纪眠太多。 纪眠：咦，好像在等我。 于是他道：“抱歉，因为校长带我去熟悉环境，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楚时野：“没关系。” 原本还想多说些什么的纪眠：嗯？ 回应得这么快，好像也不是很生气啊？ 他再看楚时野。 楚时野暗棕的眸底如一滩死水，不见半点波澜。 纪眠：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纪眠思索一下，还是觉得开门见山对这只Alpha更有用：“你生气啦？” 楚时野：“我没有生气。”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纪眠：“那就是因为其他事情？” 楚时野：“没有，我没有生气。” 纪眠：“哦。” 他抬手，拍拍楚时野脑袋。 楚时野：“……？” 纪眠：“看你心情不好，安慰你一下。” 不等楚时野说什么，他又道：“知道了，你没有生气，现在非常高兴。” 楚时野：“……” 楚时野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才没有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况且，他能因为什么理由生气？ ……所以到底因为什么？ 楚时野脚步一顿。 纪眠不动声色地观察楚时野神色，很快他就发现，这只Alpha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因为他变郁闷了。 似乎是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通某件事，楚时野放弃思考，闷闷地看着纪眠。 他道：“对不起。” 纪眠：“嗯？” 和他说对不起干嘛？ 楚时野：“刚才没有理你，对不起。” 纪眠：“哦——没关系，那只是一点小事。” 他有点想笑，心道，怎么会这么别扭？ 最开始，他还以为楚时野是个虽然年轻、却很成熟稳重的人，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这只Alpha的小心思绕来绕去的，还老是爱多想。一不留神就可能把自己绕进去，进而陷入一个怪圈子。 得想个办法，把他拉出来。 两人并肩走过一条街道，左边就是出城口。楚时野正要左拐，被纪眠拉回来。 楚时野垂眼，一只修长的手勾住他的袖口，那只手的主人语调不紧不慢：“这边，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 楚时野：“不去。” 他道：“那笔钱你存着吧，那是你的钱。” 纪眠笑吟吟地道：“没有你的话，我也找不到这份工作。” “刚才还有人约我，我都为你拒绝了。” “——所以，你真的不陪我吗？” 楚时野不知是听到哪句话，神色微动，抬眼：“真的？” 纪眠：“真的，所以去不去？” 楚时野想了想：“去。” “但不要花太多钱，留一些存起来。” “好哦，”纪眠道，“走吧。” 楚时野乖乖地跟着纪眠走了。 所以，刚刚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 纪眠的目光游走过楚时野脸庞，若有所思。 算了。 他还是不要追根究底比较好。 —— 第二天早上，楚时野和昨天一样，将纪眠送到学校门口。 “下班的时候，我来接你。” 纪眠：“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回去也行。” 楚时野摇摇头：“不安全。” 不等纪眠说什么，他又道：“记得喝药。” 纪眠抱着他给的装满药的杯子：“我会记得的。” 楚时野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头：“如果他们欺负你，不用忍让，也不用在乎后果，剩下的我来处理。” 纪眠语带笑意：“放心吧，他们欺负不到我。” 楚时野略一点头，目送纪眠的身影踏入学校，而后离开。 学校的门卫室，校长肖樟坐在昨天的小板凳上，见纪眠出现，起身：“苏老师真准时啊。” 他带纪眠往办公室走去，路上轻咳一声：“待会就是上课时间，你的学生很快会过来。” “他们才十几岁，比你小很多，要是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情……小孩子不懂事，你就让一让他们吧。” 纪眠的声音温温和和：“没关系，我脾气很好的。” 肖樟欣慰地道：“苏老师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 办公室靠墙有一张空桌子，他让纪眠把东西放那，特别叮嘱了一些事项，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教室。” 纪眠所教的班级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明明已经上课，教室内却涌动一阵嬉笑和闹腾声，桌椅搬挪，热闹得像在开宴会。 肖樟叉腰站在教室门口，重重拍了几下教室门，连喊“安静，坐回去”，都无人理会。 肖樟只能无奈地看看纪眠，纪眠笑笑，从他身后走进教室。 他一出现，就吸引数道视线。还未开口，教室内已响起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声音： “闭嘴，没听校长话吗。” 这道声音不高，周围的学生却都听进耳里，慢吞吞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到自己的座位。 纪眠视线下落，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教室中间，双腿不安分地叠在桌子上，对他咧嘴一笑，笑容尽是挑衅。 不用问都知道，这就是叶家的小少爷，叶添材。 教室内安静下来，肖樟趁机上台，清一下嗓子：“上课之前，我先简单讲两句哈。” 过了一会：“我主要说三点……” 过了一会：“我再补充一点……” 又过一会：“最后一点……” “最后一点的第四小点……” “最后的最后，”肖樟道，“不准欺负新老师，我说完了。” 教室当场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伴随阵阵欢呼。 演讲效果如此之好，肖樟满意地背着双手，踱步走出教室。 纪眠站上讲台，随手翻开一页教材。 叶添材双手抱胸：“老师，你真好看，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刚刚说完，旁边立刻有人笑嘻嘻地接话：“你是Omega吗？听说Omega都娇娇弱弱的，只有一张脸蛋特别漂亮。” “哇，如果真是Omega，那不就是有发.情期……” 话音未落，哄堂大笑。 纪眠声线平静：“我来自其他星球。” 这句话是回应叶添材一开始的发问，立马又有学生指着叶添材道：“外面来的？那你听过叶家吗？他可是我们这超有钱的叶家少爷！” “叶少很厉害的，一出生就是C级精神力，不要说这个学校，就算在城里都没几个人比他厉害！” “上次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大人要挑衅他，都被他打得直求饶，丢脸死了！” 叶添材懒洋洋地道：“得了，别废话了。” “老师，你那么好看，只要给我跪下磕个头。”他扬起脸，“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纪眠：“哦？” 他的语气不变：“我还没听过什么叶家，你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叶添材“哼”地一声：“不知好歹！” 他瞬间睁大眼睛。 精神力震慑！ 只要够强，能力者之间的战斗根本不需要近身作战，完全可以用精神力压制对方。这就是高位对于低位的精神力震慑，也是一种比单纯释放精神体更消耗精神力的作战方式——普通觉醒者根本无法维持太久，只有强者才能使用。 他是战斗系能力者，也是家族中最强的能力者。尽管才十六岁，但全力以赴释放精神力震慑的状态可以持续整整两分钟——这个记录，家族还从未有人打破过。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身边人都在夸他，说他是真正的天才。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就好像这个世界都该围着他转。 只是，上一个不知好歹的老师居然敢不听他的话，那人不过是个E级的废物，精神力震慑之下，连一秒都没撑过。 现在这个新人虽然有一张漂亮的脸，却还是一样愚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挂满狼狈的泪水，冲他下跪求饶的模样了。 叶添材嘴角噙着冷笑，被周围的跟班惊艳的视线拥簇，只觉世界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很快，他和其他学生发现情况并没有如他们所想。 在叶添材强势的精神力震慑之下，那个年轻苍白的男子仅仅是安静地站在讲台上，无动于衷。 叶添材再睁大眼睛。 震慑！ 这一次，年轻男子总算有了一点反应。 他放下书，不紧不慢地抬步，向叶添材走来。 叶添材：居然没有逃跑，而是主动靠近我吗！ 怎么可能？！ 他用力地瞪大眼睛，只觉自己的精神力如沸腾之水不断波动，刺得眼睛疼痛发酸，甚至连周围的跟班都受到影响，嗷嗷往旁边躲开。 然而，那个年轻男子始终毫无反应，闲庭散步一般，一步一步走到叶添材面前。 “只有这点水平吗？”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狠狠往叶添材的脸上扇了数个耳光。 叶添材的脸庞陡然狰狞，伸手就要释放自己的精神体：“你——” 纪眠修长手指轻动，轻轻扣住他的手腕。 这一刻，叶添材忽然发现，他召唤不出精神体了。 无论是沸腾的精神力，还是原本控制自如的精神体，都化为一潭死水，不受他的感应，离他而去。 叶添材浑身僵硬，仿佛冬日被劈头浇上一盆冷水，动弹不得。 这个人……这个连Alpha都不是的人，居然完完全全地压制住了他！ 甚至于，对方根本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虚张声势地睁大眼睛，只是垂着眼睫，微微含笑地注视他。 ……这才是真正的精神力震慑。 真正的高位压制。 “不可能！” 彻底的溃败激起无法遏制的愤怒，叶添材攥紧的拳头爆出青筋。 “我怎么会输，我可是生来的C级能力者！是叶家的天才！！” 纪眠：“年纪轻轻就到C级，真厉害啊。” 他的声音悦耳动听，轻缓如和风细雨。 “不过，我最喜欢欺负你这种厉害的小孩子了。” 叶添材一哆嗦：“……什么？” 纪眠微微弯腰，含笑俯视面前的少年：“亲手扼杀一个所谓的天才，看着他跌落谷底，再也不能翻身，应该会很让人愉悦吧？” 没有过多的解释，却一下令叶添材瞳孔地震，仿佛见到幼时噩梦里的恐怖生物。 他张大嘴巴，却蹦不出一个字。 纪眠：“所以，现在学会乖乖听话了吗。” 叶添材：“……” 他慢慢，慢慢缩回椅子上。 安静如鸡。 纪眠的手落在叶添材头顶：“真是个好学生。” 他转身，目光扫过死寂的教室：“那么，开始上课吧。” —— 教室几步外，肖樟蹲在走廊上，旁边的赛琳娜单手叉腰：“所以，你真的留他一个人应付那群学生？” 肖樟抱着脑袋：“没办法啊，这学校大门还是叶家给修的，这栋教学楼也是……叶家既然送儿子过来，我哪敢不找老师啊……” 赛琳娜叹息：“可怜的小白兔，那么温顺无害的一只，被丢进狼窝里了。” 肖樟：“里面听着好像没什么动静，会不会已经打起来了？我要是现在进去，能不能救下他？” 赛琳娜：“快进去吧，再晚一点是想吃席吗？” 她催促着肖樟从地上站起，走到教室门前。 肖樟抓住门把手，想到里面可能会发生的场景，还有后续一堆麻烦事，颇为胆战心惊地推门—— 教室内，阳光明净，和风流动。 纪眠站在讲台前，底下学生个个仰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板。 一看就很热爱学习，积极向上。 肖樟：“？” 他再定睛一看，本校知名混账叶添材更是腰板挺直，认真好学得连背都不敢弯。 肖樟：“？？” 纪眠回眸：“校长，有事吗？” 肖樟：“他们，他们……就这么坐着听课？” 纪眠：“对啊。” 他的嘴角微扬：“他们很乖，都是一群很可爱的学生呢。” 肖樟：“……哦。” 肖樟：“没事，打扰了，您继续上课。” 他轻轻地关上教室门。 赛琳娜：“怎么样？还活着吗？有气吧？” 肖樟短暂无言，扭过头，脸上缓缓浮出一个满意而钦佩的笑容。 “苏老师，真是一个温柔又好相处的人啊。” 第十四章 苏澜要走了 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响起，教室内的“好学生”们依然坐在座位上，屁股都不敢挪一下。 纪眠放下教材：“这节课就讲到这里，休息吧。” 直到他走出教室，后面依然鸦雀无声。 “……等等！” 走廊上，叶添材忽然追出来，神情几番变化：“你，你是战斗系的觉醒者？” 纪眠：“不，我是治愈系。” 叶添材：“？” 有这样的治愈系吗？？ 叶添材哑口无言，半晌又挤出一句话：“……你在你们那颗星球，是不是特别厉害。” 纪眠轻笑：“我这样的人在那里，什么也不算。” 叶添材：“？？？” 纪眠不再停留，任由叶添材一个人傻在原地，从小到大的世界观被彻底崩碎。 办公室内，纪眠刚刚推门而入，门口的赛琳娜就冲他吹了声口哨：“苏老师好厉害呀，之前几个老师都没办法拿下的问题班，你一来就全给镇住了。” “莫非，你是哪个C级强者？” 纪眠笑道：“没有，运气好而已。” 赛琳娜：“哦——” 她眨眨眼睛：“今天下午，我们去喝一杯吧？” 纪眠：“抱歉，今天也没有时间。” 赛琳娜拨了拨头发：“唉，现在的Alpha真不好找对象，真不知道我何年何月才能碰到一个Omega啊……” 纪眠移开视线，落在办公室一张空桌上：“不是说还有一个同事吗，怎么不见他？” 赛琳娜：“不知道，按理来说第一节 课过去，他也该来了。”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又请假了吧。” 两人聊了几句，第二节 课的上课铃响起，又回到各自的教室。 这座中学目前只有三个正式老师，各自负责三个班。要教的课程并不多，里面的内容对于纪眠来说也浅显简单，毫无难度。 第一天的授课很快结束，纪眠瞥了眼外面的天色，留下几道作业。 “回家吧，路上小心。” 教室内掀起小小的欢呼，有人踹开桌子就要往外面冲。 纪眠微笑：“回来，把桌椅摆正。” 那个学生刹住脚步，老老实实回头，把桌子挪回原地。 教学楼前，肖樟拎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和每个回家的学生打招呼。 纪眠的班级在走廊最里面，学生出来得稍晚。肖樟远远瞄见叶添材老老实实背着书包，闷不吭声地向前走，颇为感慨，心道你小子也有今天。 为表慈爱，轻拍两下叶添材脑袋。 叶添材大怒：“你妈——” 路过的纪眠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叶添材：“……你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肖樟大为惊喜：“这么有礼貌！” 苏老师果真是教导有方！ 叶添材憋屈地跑走，纪眠停在肖樟身边。 肖樟抬起脑袋：“天色这么阴沉，像是要下雨。” “苏老师，你不回去吗？” 纪眠：“我等等他们。” 教室里还剩下不少学生，他也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着。 教学楼里人来人往，没过一会，纪眠动作轻微地偏过头。 他的余光锁住一端——那里是空荡荡的左侧走廊，只有校长和教师办公室，现在空无一人。 然而刚才，纪眠分明感觉到那边有一双眼睛，从某个方向盯住他。 那并不是一双包含善意的眼睛。 是他的错觉，还是偶然路过的学生？ 纪眠再垂眼，几个学生嬉笑打闹着走过，肖樟坐在小板凳上拿手扇风，嘴里嘀咕下雨前真闷热啊，得赶紧回去。 纪眠神色不变地收回视线，从外人的视角里，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无所觉。 在这之后，他也没有捕捉到那双暗中的眼睛，仿佛一切真是他的错觉。 天色愈发阴沉，狂风卷起落下的树叶，一场暴雨降至。 肖樟几分钟前就提着小板凳溜走，纪眠确定教室里的学生都走空，抬步—— 哗啦！ 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 纪眠退回走廊。 细密的雨丝勾织出覆盖天地的网，潮湿的水汽灌满呼吸，凉意随风渗进皮肤。 纪眠在屋檐下仰首，眸色沉凝。 他不喜欢雨。 失去一切的那天……也下过一场很大的雨。 暴雨如注，还没来得及回家的学生们从书包里掏出父母塞的伞，或是直接将包顶在头上，嬉笑叫喊，成双结对地匆匆往外跑。 风雨以教学楼的边界切割为两个世界，纪眠独自待在这安静一角，耐心地等待。 没过多久，如水流涌出校外的人群中，一柄黑伞逆流而上。有人撑着伞，从漫天勾连的雨丝中踏步而来。 雨珠坠落的伞沿稍抬，露出楚时野清俊的脸庞。 他走上台阶，伞面向纪眠倾斜：“回去了。” 纪眠轻笑：“好。” 。 伞面宽大，足以遮住两人。雨水如掉线的珍珠接连坠落，散下透明的雨帘。 纪眠伸手，接住伞沿的雨水，听见旁边的楚时野道：“今天还顺利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纪眠眼睛轻眨：“哪里，只有我欺负别人。” 楚时野：“你不会欺负人，肯定是他们先动手，你只是正当防卫。” 纪眠：“哦——真会说话。” 楚时野：“这是事实。” 他又道：“有没有喝药？上课中途会不会不舒服？” 纪眠摇头：“也没有。” 虽然他还没完全回归到受伤前的状态，但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并无大碍。 曾经，为了对付伯格派来的几个D级手下，他差点耗空自己的精神力。 而现在，震慑C级的叶添材，他甚至不用释放太多力量。 只是，新添的伤口可以愈合，两年前受损的精神力却不行。 哪怕他已恢复大半伤势，精神力仍然停滞在B级，如被封死的寒渊冰面，无论如何，都无法撬开那一丝缝隙。 纪眠默然，楚时野察觉到什么，刚要开口，纪眠已语调轻松地询问：“晚上吃什么？” 楚时野看看他：“我买了菜，还有你喜……你之前说过的蜂蜜和枫糖。” “回去之后，教我做饭吧。” 纪眠：“你想学做饭？” 楚时野缓缓点头。 “至少，”他道，“不要再煮出之前那样的粥。” 而且，每次做饭的时候，除非是切菜洗菜之类的活，其他的纪眠都不会让他插手。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有点小打击。 纪眠轻笑出声，道：“好吧，我教你。” “如果你还有其他想学的，都可以让我教你。”他道，“毕竟，我现在也算个老师。” 楚时野：“嗯，老师。” —— 回到屋子，楚时野收伞，一侧的肩膀已被雨水打湿。 纪眠“啊”的一声：“怎么弄湿了，快去换衣服。” 楚时野乖乖地照做，换好衣服回头，纪眠给他倒来一杯热水。 他接过水，听见纪眠道：“过几天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带我去看房子吗？” 也许是因为水温有点烫，楚时野动作微顿。 纪眠继续道：“再过一周我就能领到第一笔薪水，所以我想先了解一下附近的房价。” 他今天问过肖樟，能否预支一个月的工资。肖樟的回答是可以，不过因为他是新来的，得先工作满一周。 楚时野：“……你打算搬到城里去？” “也对，那里确实离你工作的地方更近，方便很多。” “不，我不打算去城里，”纪眠道，“我想在附近租个房子，离你近一点的。” 这样，他就可以每天过来，为楚时野进行精神疏导。 当然，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楚时野人很好，并不会介意自己继续住下去……只是每天都让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弟弟”打地铺，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楚时野听完纪眠的话，并没有说什么，微微垂下视线。 这一天比他想象中更早，不过，苏澜始终要走的。 就像苏澜一直说的那样，他只是个“客人”，是个短暂的过客。 因此，他注定不会为谁停留太久。 楚时野：“天晴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屋外风雨交加，暴雨倾倒于窗沿，却飘不进这座小屋。 天晴之后，一切也会随着这场雨消散于云下，无影无踪。 第十五章 没事，还行 轰隆—— 惊雷如神明掷出之矛，贯穿苍穹，撕裂昏黑天幕，倾泄一瞬间的白昼。 荒野雷霆，雨声轰鸣。纪眠偏头，轻声道：“打雷了。” 首都星的天气经过星网调控，总是温和日丽的明媚，就算下雨，也是不轻不重、轻飘飘营造氛围般的雨。 这样的暴雨，他在首都星只见过几次，次次都难以忘记。 楚时野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闻言走过去，拉上窗帘。 “不要怕，”他道，“打雷只会劈坏人。” 纪眠微微一默，没忍住噗嗤一笑：“你好像在哄小孩子。” 楚时野：“小时候，父亲就是这么哄我的。” 他口中的父亲当然不是从未见过的亲生父亲，而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养父。 纪眠捧起水杯：“他对你真的很好。” 楚时野点点头，拿起炒菜的锅铲。 “然后怎么办？” 纪眠：“先放油，不要像刚才一样，往空锅里撒盐。” 楚时野依言照做。 纪眠：“啊，放多了。” “不过没关系，总之，先把肉放下去炸一炸……记得翻面，动作要快。” 楚时野面色冷静，提起筷子犹如手术般精准严肃。 纪眠凑近观察：“你的手很稳。” 楚时野：“习惯了。” 纪眠：也是，毕竟他晚上经常制作那些复杂的小玩意。 楚时野：毕竟，他经常肢解荒野上的野兽尸体。 肉排在油锅里煎炸，散发微焦的肉香。纪眠道：“似乎比刚才好很多，现在准备撒点调料……嗯？只要一点点就可以！”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翻那几块肉。啊，糊了。” “不要加水，加水也不能拯救死掉的肉哦。” “想做成汤吗……也行，也许我们可以做一道新菜。” “不要胡萝卜，谢谢，我最讨厌胡萝卜。” 一通忙活之后，一锅煎炸肉排炖番茄汤被端上餐桌，黑的红的色彩缤纷，一看就很美味。 就是味道闻起来有哪里不太对。 纪眠：还好，至少没有冒泡泡。而且他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所以……应该没关系。 他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 楚时野眼含一点小期待：“怎么样？” 纪眠：“……” 他静静地放下筷子。 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时野。 楚时野：“……” 楚时野叹气：“知道了。” 他闷头喝了一口汤。 不好不坏，似乎和以前他做的味道没有区别。 ……不对，或许就是和以前的味道没有区别，才是最大的问题。 纪眠默默推过来一盘自己炒的菜。 楚时野再夹一筷子。 真好吃。 两种味道同时出现，如此强烈的对比，楚时野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做的菜……确实很让人沉默。 面前的Alpha好像受到极大的打击，纪眠的声音轻而温和：“没关系。” “反正之后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多试几次。” 楚时野抬眼：“可以吗？” “当然，”纪眠道，“我肯定会教好你的。” 楚时野小声道：“谢谢。” 他无言几秒，又冒出一句话：“之前，只有父亲会这么耐心地教我。” 楚时野仿佛陷入某段回忆，纪眠道：“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那时候的事情吗？” 楚时野目光微凝。 在他面前，年轻男子托着下颌，眼带轻浅笑意地回望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坐在他的面前，认真地倾听他说话。 楚时野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那是他心底的声音。 “我的过去……都是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了。” 从他记事起，就清楚自己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他的养父虽然从未隐瞒他，但也待他如自己的亲子。 只是，父亲早年因为一场事故落下伤病，收养他并不容易，还因为他的存在，要比之前更劳累地工作，一次次耗空自己的身体。 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父亲咳嗽着递给他一迭皱巴巴的工资，他攥紧那点散钞，一个人跑到城里，去换他们接下来一周的物资。 城里总有很多和他年龄一样的孩子，他们无忧无虑，无需肩负生活的重担，身边也都有父母和朋友陪伴。 而他总是穿着破烂且不合身的短衣，在孩子堆里并不合群，也受过很多冷眼——所以，他的童年并没有同伴和玩偶，只有这间小小的屋子、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佝偻的背影。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他依然拥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拥有一个虽然没有血缘、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年幼时，他无比期待成年，期待自己能够早点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就像父亲为他做的那样，撑起这个小家。 然而，他的父亲并没有等到他的成年。 收养他之前，因为一场变故，他的父亲落下重伤，久病缠身。 后来，也是因为一场相似的变故，他的父亲躺在床上，紧紧握住他的手，和他说，抱歉。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睁过眼。 过往的记忆如沉重之水拖人沉溺，楚时野闭上眼睛，睁眼回到现实。 有些话依然躺在他的心底，没有说出。 只是，虽然只有部分的心声被吐露，过去的岁月里，他的那点心声也从未有第二个人听见。 纪眠起身，走到楚时野身边，伸手。 楚时野看着他。 “抱一下。” 纪眠微笑。 “也许对你来说已经很迟，但是，这是我想做的。” 楚时野微怔一下，缓缓抬起手臂。 这是一个轻柔的、满是安慰的拥抱。 尽管很短暂，却让他想起小时候一次发烧，父亲背着他穿过风雪，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医院。 楚时野垂下脑袋。 父亲的葬礼，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自从父亲去世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挣扎在这颗废土般的星球，被尘土掩埋。偶尔仰头想要喘.息，望见的却只有晦暗而无希望的天空。 他如溺水之人，沉坠于深潭而无法上岸。岸边的人只是冷眼旁观，放声嘲笑。 他是最低等的E级精神力，甚至没有自己的精神体，不过是一个废物，一个笑话——这样的话语，曾一遍又一遍地伴随那些人的笑声，刺进他的耳里。 他并不害怕忍受孤独，只是有时候，长久的孤独会让他想起，曾经的他也并非孤单一人。 他并不害怕嘲笑，只是，当他的声音无法穿透那厚重的屏障，他只能选择沉默，而后愈发沉默。 现在……有那么一个人，如长夜陨坠的一颗星星，降落于他的身边。 苏澜从不在乎他的孤僻沉默，也不在乎他低微的精神力。 “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没关系，我一定可以帮你重新唤醒你的精神体。” 这个人说过的温柔话语依然停落在他的心上，刻下微烫的痕迹。如灰烬间一簇小小的火星，闪烁不灭。 ……所以，为什么苏澜不在乎他的卑微？ 为什么只有苏澜一个人？ 楚时野偏头，静静地凝望纪眠。 尽管他并不清楚原因，但他知道，苏澜是特殊的。 哪怕很快就要分别，他也会记住这份特殊，一点一点，永远刻在自己心间。 …… 睡前，纪眠对楚时野招招手。 楚时野犹豫一下，被纪眠揪住衣角，一点点拽到自己身边。 今天的精神疏导一如既往，纪眠神思凝聚，意识随着星点光芒深入楚时野的精神世界。 楚时野的精神世界如一片茫茫沙漠，他跋涉于沙漠之间，寻不到代表生机的绿洲。 没过多久，纪眠延伸的思绪停住。 无边铺展的沙漠突兀地截断，一道清晰的边界横亘于他脚下，再往前，沙漠消失，只剩下不见底的深渊。 纪眠微讶：怎么会这样？ 作为曾经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他也为一些精神力受损的能力者做过疏导，可是，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纪眠凝望那片深渊，深沉的黑暗仿佛来自地狱之底，肆无忌惮地张扬延伸。不知其深，不知其广，对视稍久，似乎连他也要吞噬。 这居然是存在于楚时野的精神世界的景象。 难道楚时野的精神力曾经严重受损？还是…… 纪眠眼眸沉凝。 如果他能召唤出精神体，也许就可以很轻松地探查这片深渊。 但是现在，他的精神体就和过去的两年一样，从未回应过他。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 纪眠踏前一步。 他的意识直线坠入深渊，似要以一己之力，撕裂这片不见底的黑暗。 ——下一秒，现实中的他吐出一口血，刺目的红沾染苍白的肌肤。 楚时野：“！！！” 楚时野当场色变，抓住纪眠手臂。 纪眠捂住嘴，鲜血自指间溢出，他看了楚时野一眼，道：“没事，我很好。” 话音未落，又咳出一口血。 直接晕了过去。 楚时野：“……” 楚时野：“！！！！” 第十六章 你们谁是楚时野？ 模糊的意识从深暗的水面之下缓缓浮出，一缕光明投射而下，惊醒沉睡的梦境。 纪眠醒来时，太阳穴刺痛无比，略微恍惚之中，他只有一个想法： 糟糕，刚才有没有吓到那只Alpha？ 纪眠偏头。 一只黑发棕眸的青年蹲在床边，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纪眠：好像睡着了。 他刚要起身，一旁的楚时野猛地抬头：“别动。” 他摁住纪眠肩膀，提起滑落的被子，严严实实盖到纪眠下颌的位置。 纪眠想说什么，楚时野又迅速起身，跑到厨房端回一碗药。 药已放温，满是苦涩滋味。纪眠道：“其实，我现在还好。”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两块糖。 纪眠顿时一声不吭，先接过糖，再端起碗。 楚时野盯着他喝完那碗药，又小心翼翼地给他掂了掂被角，生怕少盖一点被子，这个人都会生病着凉。 纪眠含着一颗糖，抱住被子：“放心，我没什么大碍。” 楚时野“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目光紧锁在纪眠身上，一寸不移。 顺便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捂好，不准他伸出来。 会着凉。 纪眠眼睛轻眨，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你小时候，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吗？” 楚时野看着他回忆几秒：“都是小伤，不太严重。” “那么，”纪眠循循善诱，“那时候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楚时野沉默一下，直视他的眼睛：“我的精神力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纪眠神情不变，“你的精神力没有问题，只是我还不够强，不能很好地帮到你。” 楚时野：“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他说这话时，还有些蔫蔫的。 纪眠歪头：“低个脑袋。” 楚时野不明所以，乖乖地低头。 纪眠飞快将手伸出被子，揉揉他的脑袋，道：“安慰一下小孩子，不要难过。” 楚时野：“……” 楚时野闷闷地道：“我不是小孩子。” 纪眠笑眯眯：“但你还喊我哥哥呢，” 楚时野顿时不吭声了。 但还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纪眠，守着他。 纪眠在他的目光下躺了一会，道：“什么时候了？” 楚时野：“早上八点。” 纪眠“啊”的一声，掀开被子：“我要上班了。” 楚时野：“！” 他再把纪眠摁回去，道：“别去，休息一天。” “可是，我很好。”纪眠摊手，“什么问题都没有。” 楚时野还想说什么，纪眠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Omega都很弱，所以才这么顾忌我吗？” 楚时野立刻道：“我从没那么想过。” “只是……” 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楚时野唇角微抿，没有说出剩下半句。 纪眠温声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想，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让我出去吧？” 他确实没什么大碍，精神力也并未受损。 虽然请一天假也不是不行，但如果真的休息一天，楚时野一定会觉得他的情况确实很严重，从而更加担心……也更加愧疚。 他不想让这只Alpha太担心。 在纪眠的目光中，楚时野无言一会，还是点点头。 纪眠弯起眼睛。 “今天是上班的第二天，要是请假也太不像话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 “况且，只要上满一周，就能拿到薪水了。” 楚时野一愣。 所以，是为了早点拿到薪水……早点搬出去住吗？ ……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楚时野沉默地看着纪眠，眉眼低敛，不再说话。 —— 清晨细雨缥缈，楚时野撑着伞，一路陪纪眠走到教学楼下。 纪眠偏头：“我走了。” 楚时野：“嗯。” 前面就是台阶，纪眠并未抬步。 一路上，他身边的青年都很沉默。虽然也会回答他的问题，但是…… 纪眠看着楚时野：“不要不开心，回去以后，我教你做菜。” 楚时野：“好。” 他的眼底总算亮起一丝光泽，似乎有几分期待。 纪眠：回去以后还得哄哄这只Alpha，不然今天晚上，他可能都不愿意让我做精神疏导了。 他冲楚时野挥挥手，转身走进学校。 。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纳托慢吞吞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他的眼角青肿，脸上有莫名的伤口，一个人默默缩在桌椅角落，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透明人。 然而，教室中间的几个学生还是注意到他。叶添材靠在椅背上，冲旁边的一个雀斑少年丢了个眼色。 雀斑少年带着另外几个学生向纳托靠拢过来。 “纳托，你爸又打你了？” 雀斑少年笑嘻嘻地道。 “真可怜啊，你怎么三天两头挨打，是不是因为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 纳托没有说话，雀斑少年继续道：“你爸是个混账酒鬼，你也是个小混账。要不要和大家说说，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纳托猛地抬头。 雀斑少年：“哟，瞪我干嘛，瞪我你妈妈就能从墓地里爬出来？不过就算爬出来了，不也还是会被你那个酒鬼老爸……” 嬉笑声还没落下，纳托踹开桌子，向他扑来。 雀斑少年几个人一拥而上，推搡之中，纳托一口咬在雀斑少年的手上。 雀斑少年痛得尖叫一声：“你个混账，居然敢咬我！” 说完挥起一拳，直冲纳托面门。 纳托恐惧地闭眼，只是，熟悉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他睁开一只眼，雀斑少年的拳头僵在半空，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拦住。 “真精彩啊。” 纪眠就站在那里，眼底不见一丝情绪。 “你们是在聚会吗？” “……” 几个学生噤声，尤其是雀斑少年一伙，一个个脑袋缩成鹌鹑，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纪眠毫无波澜的目光刺入雀斑少年眼底：“怎么回事。” 雀斑少年：“是……是他先动手的！老师你可以问其他人，我们什么都没做！” 在他身边，另外几个学生连连点头：“对啊对啊，都是他的错！” 纪眠再看纳托：“你来说。” 纳托在听到其他学生的话时就脸色微变，此刻对上纪眠的目光，如被烫伤，飞快躲开：“刚刚……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在聊天。” 纪眠：“真的是这样吗。” 纳托用力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纪眠的视线逐一扫过这几个人，将他们神情的变化收尽眼底，淡淡道：“原来如此。” 他松开抓住雀斑少年的手，后者揉揉手腕，正要暗自庆幸地偷笑，纪眠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笑容一僵。 “纳托，”纪眠道，“下次如果还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纳托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脑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纪眠道，“班上的每一个人，我都认得。” 他说到这里，轻瞥一眼旁边的雀斑少年：“你说是吧，布里。” 名叫布里的雀斑少年表情大变，脸上的雀斑更红了。 “回座位上吧，”纪眠淡淡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地熟悉一下。” 布里几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面如土色，谁也不敢吭声。 赶紧走开。 纪眠向纳托伸出一只手。 纳托还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闭眼——然而，疼痛依然没有出现，脸上仿佛有温热柔软的气息拂过。 他呆呆地睁眼，纪眠已经转身离开。他再摸摸自己的脸——那些刚刚还隐隐作痛的伤口，此刻已痊愈不见。 纪眠向教室前方走去，路过叶添材的座位，轻描淡写地投下目光。 叶添材反应很大地往后一靠：“干嘛，我什么都没做！” 纪眠：“我有说你做过什么吗。” 叶添材：“……” 他不敢看纪眠，只好回头，狠狠瞪上布里几人。 布里几人又是一个哆嗦，四散跑开，躲得离纳托远远的。 纳托依然呆呆地坐在座位上，那些欺负他的人都已散去，没有颐指气使的嘲笑，更没有私下里充满恶意的警告。 这是第一次，糟糕的故事结束得这么快。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一切，可是…… 讲台上的身影就在眼前，纳托慢慢地低下头，在无人的角落，悄悄把脸埋进手臂里。 —— 放学时分，又下起小雨。 纪眠站在教学楼门口，几个学生路过他身边时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纳托低着脑袋，慢慢走过来，非常小弧度地抬头偷瞄纪眠一眼。 纪眠：“回去吧，路上小心。” 纳托点点头，脚步飞快地跑远了。 没过多久，教学楼前，楚时野撑着一把黑伞，踏过流淌的水流。 纪眠正要走下台阶，楚时野已上前一步，雨伞撑在他上方，又从伞下递给他一把新伞。 纪眠：“谢谢。” 两把黑伞并肩而行，雨珠坠落如溅碎的珍珠。 岔路口前，楚时野道：“你先回去。” 纪眠偏头：“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楚时野没说话，纪眠用自己的伞沿轻碰一下他的。 雨珠从伞面滚落，楚时野这才开口：“好。” 城市并不宽敞的街道，因为下雨更显拥挤。 走过路口，楚时野被一个脚步匆匆的人撞了一下。 他原本并不在意，谁料那人低头瞥了他一眼，当即出声：“怎么是你？” 纪眠伞沿稍抬。 拦住他们的男人高大粗壮，脸上一道横亘鼻梁的伤疤。 ——是前段时间闯入楚时野家中，又被纪眠自称楚时野后打跑的疤脸男。 疤脸男逃跑时还放过狠话，让纪眠等着，之后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这时，疤脸男也注意到旁边纪眠的视线，扭过脑袋，面色当即一变。 “楚时野！”他冲纪眠大喊一声，“你小子居然在这！” 旁边的楚时野：“？” 他上前一步，挡在纪眠身前。 “哦？你们两个是一起的？” 疤脸男没有撑伞，毫不在乎地被雨淋湿，大声嚷嚷：“听说楚时野身边多了一个娇娇弱弱的美人，天天被他养在屋里。” 说到这里，他又瞥了楚时野一眼。 “这tm也不娇弱啊。” 楚时野沉默。 再看纪眠。 纪眠：“他说你，不是说我。” 楚时野：“……” “不对，”疤脸男的眼珠子频频在纪眠和楚时野之间转动，摸摸下巴，品出几分异常，“你们到底……谁是楚时野？” 楚时野开口—— 纪眠：“我。” 疤脸男：“我不信！” 他转向楚时野：“你来说！” 楚时野看着纪眠。 纪眠伞面微压，在疤脸男看不到的角度，对楚时野眨眨眼。 楚时野表示不行。 纪眠再眨眨眼。 楚时野严肃表示不行。 纪眠轻揪他的袖口，晃了晃，对他扬起眼尾一笑。 楚时野：“……” 他停顿一秒。 面无表情地抬头：“对，他是。” 第十七章 我没有，你别乱说 疤脸男名叫黑森，据他所说，他是个残忍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一个小小的楚时野打败。 “既然你打败了我，那我勉强认可你。” 说这话的时候，黑森虽然嗓门很大，却不怎么敢和纪眠对视。 “我们老大听过你的名声，想见一面你。” 纪眠：“黑蛇？” 黑森冷哼：“正是。” 纪眠淡漠地道：“我没空。” 楚时野侧首，他感觉纪眠的语气和神情似乎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和以前不太一样。 黑森瞪起眼睛：“你以为你是谁！” 纪眠冷笑：“你又以为你是谁。” 楚时野：“……” 黑森莫名后退一步，眼中惧意更甚。 “……哼，我们老大最近事情多，不和你计较。”黑森道，“不过后面，只要老大招招手，你不得不来！” 纪眠：“滚。” 黑森：“你别欺人太甚！……滚就滚！” 他扭头就跑。 楚时野：“……” 楚时野：“这是我吗？” “差不多吧，”纪眠想了想，“不能说十分相似，至少也是一模一样。” 楚时野：“……” 他道：“好吧。” 纪眠轻笑，道：“对付他那样的人，好好说话是讲不通的。只有比他更凶，才能吓退他。” “之后，如果黑蛇再找麻烦，你不用出面，我来……” “臭小子！” 前方的大喊和尖叫盖住纪眠的声音，他和楚时野一起看过去。 原本离开的黑森忽然钻进侧边一条小巷，从里面提出一个少年：“你爸妈没教过你，只有臭虫才会躲在阴沟里偷听吗！” 被黑森拽着衣领、双脚悬空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叶添材。 他不断挣扎，听到黑森的话大为愤怒：“谁偷听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叶家的少爷！” 黑森：“什么狗屁叶家，听都没听过！” 叶添材：“你！” 他猛地一瞪眼睛。 精神力震慑！ 黑森身躯一震，但是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是C级战斗系能力者，实力在这里也算强悍，自然不容易受到尚未成年的叶添材影响。 不过，黑森却变了神色。 他觉得这小子是个威胁。 短短数秒的思考后，黑森抬起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悬在叶添材头顶。 叶添材没想到自己的精神震慑再次失效，声音发颤：“你……你要干嘛？” 黑森沉声道：“要怪就怪你没长眼，下辈子投胎记得……” “放开他。” 不冷不淡的声音随着几点雨滴飘来，激起身上一阵寒凉。 黑森一僵，呆滞地转过身体，叶添材也得以看清他背后的人。 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撑伞而立，目光丝毫未落在叶添材身上。 叶添材：“……” 黑森：“他是你什么人？” 纪眠：“什么也不是。” 黑森：“那你——” 纪眠：“放开他。” 黑森：“……” 可恶！ 黑森瞪了叶添材一眼，把他甩在地上，溅起一片雨水。 叶添材身上沾满泥水，狼狈爬起。发现黑森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又转向纪眠。 “我……我是不会向你道谢的！” 纪眠看也不看他，伞面转过一圈，径直离开。 就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叶添材：“……” “少爷，您没事吧？” 街道一头，几个刚刚出现的人匆匆赶来，给叶添材打伞，用自己的衣服为他擦去身上泥水。 见叶添材一直盯着前面离开的身影，有人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您吩咐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好，明天一早，就有人埋伏在学校的必经之路上。” 叶添材：“什么东西？” 那人摩挲手掌，嘿嘿一笑：“不是您说，要找人教训那个不懂规矩的老师吗？所以我们……” 叶添材：“蠢货！我什么时候说过了！让那些人滚，你们也滚！” 。 雨势渐小，楚时野收伞，顺便替纪眠拿过手里的伞：“黑森应该是其他星球的人。” 这颗星球大部分区域无法生存，不过数万人口，基本都聚集在城中。对于本地人来说，叶家自然是无人不知。 黑森不知道叶家，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认识黑森。所以，他肯定来自其他星球。 不过，这个C级能力者的确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是黑蛇的手下。 “那个黑蛇在招揽人手吗？”纪眠道，“不止从其他地方找人，还要找你。” 楚时野：“有可能。” 他之前并未往这方面想过，此刻被纪眠一语点破，若有所思起来。 之前，他和伯格对峙，伯格几次要对他动手却不成功，也许正因此才引来黑蛇注意。 黑蛇在这里本就势力不小，之前一直没什么动作，最近却忽然要招揽人手，似乎有些异常。 纪眠：“放心，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楚时野想说什么，纪眠又语带笑意：“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被欺负，因为你很厉害。” 楚时野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点点头：“嗯。” “刚才那个小孩，是叶添材？” 纪眠：“对。” 楚时野：“他的性格很糟糕，会经常顶撞你吗？” 纪眠：“当然不会。” “以前，我还以为我有个弟弟。”他随口道，“他们的性格倒是一样糟糕。” 楚时野眸光微动。 这是纪眠第一次……主动和他谈起自己的“家人”。 不过，为什么说是“以为有个弟弟”，而不是“有个弟弟”？ 楚时野犹豫一下，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纪眠浅淡一笑：“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不等楚时野说什么，他又慢悠悠地道：“当然，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弟弟。” 楚时野：“……我要说谢谢吗？” “不用，”纪眠笑吟吟，“你可以自己高兴一下。” 楚时野闷闷的。 两人来到凯恩的小店前，和之前一样，楚时野给纪眠拖来一张凳子，让他等等自己。 他进店后，凯恩从店里溜出来，顺手关上店门。 “苏先生最近去星际中学上课了吗？”凯恩也拖张凳子坐在纪眠旁边，“那个叶添材没对你做什么吧？” 纪眠：“他很听话。” 凯恩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叶添材会和“听话”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你真的是治愈系吗？” 纪眠摊开白皙五指：“如假包换，下次你可以让我给你治疗。” 凯恩：“……行叭。” 店门依然紧闭，纪眠想起什么，开口：“楚时野小时候，有受过什么重伤吗？” “或者，在他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一些事情？” 凯恩挠挠头：“这我可不清楚，我和他认识也就在这两年，生意往来而已。” “不过，很多人都知道这个被老约瑟收养的孩子，也有很多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以他现在的积蓄，完全可以搬到城里来住，之所以没搬过来，一是因为我刚刚说的，二是因为那间屋子是老约瑟留给他的，也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对于自己的东西一向很认死理，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他半点心思都不会起。是他的就是他的，咬死了也绝不放手。” “当然，他这个人也是很认死理的人，交易的时候从来不肯给我打折，可恶。” 纪眠：“最后一句才是你想说的吧。” 店门打开，楚时野看看依然坐着的纪眠，对凯恩示意。 凯恩：“好嘞，这就来收钱。” 昏暗的店内，楚时野与凯恩交付钱款，凯恩满意地数着账户上多出的数字，道：“多亏你上次搞来的货，最近收成不错，很快又会来一批新货。” “那批货里，有一个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件，也很贵。” 楚时野：“对我有用？” “谁知道呢。” 凯恩摊手。 “——那是抑制剂。” 楚时野的视线陡然锁住他。 “如果是Omega，应该很需要抑制剂吧。”凯恩摸摸下巴，“众所周知，只有Omega才有发.情期。虽然我们这从来没出现过Omega，不过万一哪天多了一个……啊，瞪我干嘛。我可没有特指谁，你不要多想。” “我只是随口一说，买不买随你。毕竟那个价格不菲，又是从黑市上流下来的东西，只此一支——当然，交易全程保密，除了卖家和你我，这个星球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情。” “你可以考虑一下，不买也行，反正我们这又没有Omega。” 凯恩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 “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抑制剂，一旦Omega陷入发.情期，就算平时再强大……不也如刀俎上的鱼肉，别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 。 “这位先生，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想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天父和救主……” 街道边缘，一个小卷毛抱着一叠传单，对纪眠露出标准微笑。 “上次我们见过，”纪眠道，“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小卷毛：“相逢即是缘，我相信一切都是吾主的指引，既然冥冥中注定我们重逢，不如——” 纪眠礼貌拒绝：“不用，谢谢。” 小卷毛失望地“哦”了一声，抱着传单转身。 没过多久，楚时野从店里出来，提着一袋东西回到纪眠身边：“回去吧。” 纪眠伸手：“我帮你提？” 楚时野：“不用。” 纪眠站起，和楚时野并肩而行。 回去的路上，楚时野面上没什么表情，和往常一样。 纪眠打量他几眼：“你有心事。” 楚时野脚步一停，很快又恢复：“没有。” “你有。”纪眠道，“你满脸都写着那两个字。” 楚时野：“我……” 纪眠：“不用狡辩，我看得出来。” 楚时野：“……” 他怎么什么都能看得出来。 有点郁闷。 楚时野略带一点委屈地看看纪眠，很快又转过视线，低声道：“没有，你真的看错了。” 纪眠：“是吗，你不擅长撒谎哦。” 楚时野无言地憋了几秒，勉勉强强开口—— 街头一角，上次遇到的肩挑竹筐的卖糖老人慢悠悠路过。 楚时野立刻调转话题：“要不要吃糖？” 纪眠：“不要，我不喜欢。” 楚时野停步，买下一袋糖，递给他。 纪眠：“谢谢。” 他接过糖，轻咬一块，眼尾微弯。 楚时野看着他，认真地强调：“我没有心事。” 含着糖的纪眠：“嗯嗯，你没有，刚刚是我看错了。” 楚时野明显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纪眠吃完最后一块糖，偏头转向楚时野。 “所以，你刚刚到底有什么心事？” 楚时野：“……” 第十八章 反正我不给你碰 楚时野向来沉稳如山岩的眸底，震惊、无措、上当受骗的委屈…… 纪眠没忍住轻笑出声：“好吧，不逗你了，毕竟你请我吃东西呢。” 既然楚时野确实不愿意和他说，那就算了。 反正……这只Alpha总会有一些他不能理解的小情绪，但很快就会消散。 楚时野闷声道：“哦。” 不太相信的样子，偷看纪眠。 没过一会，再偷看一眼。 纪眠：“干嘛？还是说你想告诉我了？” 楚时野立刻扭过视线，目不斜视。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耳边传来清悦的笑声，楚时野不易察觉地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而后才收回目光。 “今天晚上吃什么？”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他主动询问。 纪眠：“应该说你今天想学什么，或者，想吃什么？” 楚时野：“我都可以，看你。” 纪眠：“我也可以，看你。” 楚时野：“我——” “停，”纪眠抬手，“不要循环了，快想。” “……” 楚时野认真地想了一会：“牛奶……蘑菇汤？” 这是他的养父和他提过的一道菜，也是父亲之前很喜欢的菜。 只是，收养他之后，父亲的薪水光是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就很艰难，平时也就是嘴上说说，一直没能吃上。 纪眠：“这个很简单，走吧，我给你做。” —— 雨夜，城市熄灯，巷子尽头，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摇摇晃晃，歪倒在垃圾堆边。 垃圾堆臭气熏天，他却毫不在乎，拿起酒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酒。 哗啦—— 雨水倒灌进无人小巷，墙壁映出一道瘦长漆黑的影子。雨声掩盖下脚步声，披着斗篷的陌生人于黑夜中慢慢移动，停在醉汉面前。 醉汉眯起浑浊的眼睛，面对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打了个酒嗝：“你……” 斗篷掀开，一只枯瘦的手高高举起。 惊雷一闪而过，瞬间的白昼亮起，醉汉睁大的眼珠里，清晰映出那只手紧攥的东西。 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 暴雨倾盆，小屋内亮起温暖的灯火。 雨夜的温度偏低，热气腾腾的菜肴驱散寒意。纪眠坐在楚时野对面：“味道怎么样？” “很好喝，”楚时野执着汤匙，“牛奶的味道也很好。” 从没有尝过的味道，比他想象中更美味。 纪眠语调微扬：“那多喝点吧。” 楚时野轻轻搅动汤匙：“嗯。” 雪白绵绸的汤底点缀圆滚滚的蘑菇，沉沉浮浮，散发甜香。 桌角边，一盆黑漆漆的不可名状之物摊在那里，咕嘟咕嘟往外冒淤泥般的黑色泡泡。 那是他做的失败品。 楚时野余光扫过一眼，陷入沉默。 过去的数年里，他一直吃着这样的东西，居然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难怪第一天遇到苏澜的时候，对方那么躲避那碗粥。 ……苏澜真是个好人。 “没关系。” 大概是见楚时野的目光在那道失败品上停留得稍久，纪眠开口。 “明天我还会教你怎么做的，要是明天不行就后天，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楚时野筷子稍停：“嗯。” 吃过热腾腾的晚饭，楚时野收拾两人的碗筷，过去洗碗。 洗完，又给纪眠端来一碗熬好放温的药，药旁边放着两块糖。 然后坐在纪眠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纪眠：“不生气了？” 楚时野：“嗯？” 纪眠：“白天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生我气呢。” 楚时野立刻道：“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 “哦，那个时候，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纪眠道，“应该也不是因为我吧？” 楚时野当即摇头。 他当时……只是因为纪眠的话而有些难过。 只是后来，当他回到这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才意识到，纪眠可能只是无心一说，只是被他误解了。 可是很快，他又陷入迷茫。 为什么他会因为苏澜几句话而难过？ 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楚时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于是之后再去接纪眠的时候，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了。 楚时野眼底没什么情绪，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不再与纪眠对视。 纪眠：“咦，你怎么又有心事。” 楚时野：“……” 为什么又看得出来！ 纪眠：“什么为什么，明明很明显啊。” 楚时野：“……” 他面无表情，更想不通了。 开始郁闷。 纪眠：哎呀，又纠结起来了。 这只Alpha怎么总喜欢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纪眠伸手，拍拍楚时野脑袋。 安慰一下。 楚时野微微一僵，而后一动不动，乖乖被摸。 纪眠：真乖。 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拒绝他的精神疏导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睡前，纪眠和往常一样，对楚时野伸手：“过来一下。” 楚时野立刻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动作飞快地将自己的地铺拖得离床边远远的。 纪眠：“？” 纪眠：“你讨厌我？” 楚时野：“没有。” 纪眠：“那你干嘛？” 楚时野低头整理移到墙角的地铺：“AO授受不亲。” 纪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纪眠挑眉。 楚时野对上他的目光，表情不变：“我想暂停几天精神疏导，总之，你先好好休息。” 苏澜咳血晕厥的模样，还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无论如何，他不能因为自己，让苏澜涉险。 纪眠：果然，昨天就不应该那么心急，吓到这只Alpha。 可是，精神疏导明明是对楚时野有利的事情。 ……怎么会有人只想着别人，不想想自己？ 纪眠还想说什么：“我……” 楚时野打断，声音充满毫无回绝的坚定：“这不是商量，而是一个通知。” 纪眠默然。 一秒后道：“你凶我。” 楚时野：“对不起。” 他低头，语气放软几分：“反正，是个通知。” 说完抬手，“啪”一下关灯。 屋内陷入黑暗，楚时野飞快道：“睡觉。” 纪眠：“……” 楚时野躺下的动作迅速而毫不犹豫，纪眠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知道楚时野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做精神疏导了。 要是能召唤出精神体就好了。 这样的话，昨天也不至于遭到反噬，让这只Alpha那么担心。 这样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出，纪眠无声躺下，拉上被子。 眼睛很快适应屋内的黑暗，楚时野默默转过头。 纪眠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被子随意搭在腰间。 楚时野：为什么不好好盖被子？ 会不会冷？ 黑暗里，他轻声开口：“你不高兴吗？” 纪眠一动不动。 楚时野想了想：“不高兴的话……” 他的语气诚恳而严肃。 “我也不会让你碰我的。” 纪眠：“……” 楚时野：“你把被子拉上一点，夜里冷，会着凉。” 纪眠一声不吭。 楚时野：“如果你好好盖被子，那我——” 纪眠不易察觉地微动一下。 楚时野语气坚定：“还是不让你碰。” 纪眠：“……” “但你还是可能会着凉。”楚时野道，“着凉的话，我更不会让你碰了。” “所以，你要盖被子。”楚时野最后强调，“反正我不让你碰。” 纪眠：“…………” 纪眠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床，径直向楚时野走来。 楚时野：“！” 他立刻要躲闪，纪眠却一步跨至他身边，拽过他的被子。 扯起来，闷住他的脑袋，把他整个人闷在被子里。 趁他看不见拍他几下。 面无表情地回去了。 楚时野：“……” 第十九章 真是个好弟弟 清晨，楚时野和纪眠面对面吃早餐。 楚时野咬下一口面包，偷偷往对面瞄了一眼。 “你是不是不高兴？” 纪眠：“没有呀，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甚至对楚时野笑了一下。 楚时野：“……” 他莫名有点发麻。 闭嘴啃面包。 滴滴。 放在桌边的通讯器亮起，楚时野点开。数秒后，眉心微拧：“城里发生了伤人案。” 纪眠：“嗯？” “昨天晚上，一个居民被人持刀伤害，目前还在抢救。” 楚时野道。 “今天开始，放学后一定要等我过来接你。” 纪眠：“好，你也要小心。” 其实，他一个人往返也没有问题，毕竟这颗星球能伤他的并不多。 过去在首都星，很多人有求于他，觉得他强大而无所不能，所以什么都可以为他们做到。 楚时野和那些人不一样。 嗯……就是有时候有点倔，不愿意让他做精神疏导。 楚时野一声不吭地递过一个蜂蜜罐子，放在纪眠盘子边，又飞快将手收回来。 纪眠倒了一点蜂蜜出来，对楚时野笑笑。 楚时野：这个笑和刚才的不太一样。 他不着痕迹地放松下肩膀，心道，下次还是不要惹苏澜生气了。 。 因为伤人案的缘故，纪眠明显能感觉到，学校内的气氛不太一样。 办公室内，赛琳娜慢悠悠地往面包上抹黄油，聊起这件事：“听说那个遇袭的倒霉蛋已经被治愈系能力者救治过来，但是，他没有记住凶手的样子。” “马克还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件事吓破胆，索性不出门了。” 马克，这座学校第三个正式在职的老师。纪眠来这里之后，还从未见过他。 纪眠：“一直没见他，是身体不适吗？” “谁知道呢，”赛琳娜道，“昨天还给我回消息，说今天要来，结果还是没来。” “带薪休假，真是狡猾。” 这颗偏远星球的城市设施落后而破旧，因为之前的暴雨，案发当天的监控居然半数毁坏——也因此，伤人案的凶手迟迟没有抓到。 一片人心惶惶之中，纪眠在楚时野的陪伴下正常上班回家。一晃又是两天过去，凶手依然毫无线索，马上就是周末。 一周下来，纪眠和班上的学生对彼此都熟悉不少，在他的执教下，这个班级的面貌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发生改变——用肖樟的话来说，真是浪子回头见了鬼。 最后一节课即将结束，纪眠让学生们自由活动。有人出声：“老师，你讲得真好，很多都是我们从没听过的东西，课本上也从没提到。” “我不希望你们拘泥于薄薄的书页，”纪眠道，“宇宙那么大，你们应该望见更遥远的星河。” “可是，外面太远了。” 学生们叽叽喳喳。 “家里没钱，船票太贵，想去隔壁星球旅游都不行。” “我们只能待在这里，哪也去不了。” 纪眠对上一双双年轻的眼睛，温和道：“现在是这样，不代表以后也是这样。你们还年轻，未来也很广阔，有无限的可能。” “但是，这里是最破最小的星球。”角落里，有人嘀咕，“就算我们从这跑到外面去，也会被人嫌弃的吧……” “不一定哦，”纪眠道，“联邦的查尔斯首相，少年时从第六星系最偏远的星球中走出。亚特兰帝国的开国皇帝，生来就被遗弃在不知名的荒星。” “现在，他们一位执掌联邦最高的权力，一位长眠于自己所创立的帝国疆域。只是多年前，他们的故事也是从一颗小小的星球开始。” 一些学生的眼底，亮起星子般的光点。 “帝国好远啊，现在的联邦首相住在首都星吗？” “听说首都星是最最繁华的星球，遍地都是钻石和鲜花，弯个腰就能捡到金子，这是真的吗？” “废话，那可是首都星啊！我做梦都想去的黄金与钻石之都！” “想多了，那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老师，你去过首都星吗？” “没有，”纪眠轻笑，“不过我想，那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比起首都星，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真的吗老师，你是因为去不了才这么说的吧？” “老师没去过难道你就去过？闭嘴吧，我们谁也没有能耐去那里。” “要是我以后赚到大钱，就带所有人去首都星旅游！” “哇！真的吗？” 学生的笑声中，下课铃拉响一天结束的帷幕。 因为前几天的伤人案，不少家长都会来接送孩子。教学楼前，纪眠和每个路过的学生打招呼，目送他们被家长牵走。 几个学生擦肩而过，纪眠忽然回头。 他的背后，是属于校长和老师的办公室走廊。 刚才，又是一道隐约的、窥探般的视线黏留于他身上。视线的源头，就藏于这条本该无人的走廊某处。 纪眠还记得他来这里的第一天，也曾捕捉到这样的视线。 教学楼人声渐散，夕阳西沉于山，余晖没落阴影，偌大的走廊也如海上沉船，缓缓沉入阴影之中。 纪眠与这片庞大的阴影对峙，向那边抬步。 “咳咳咳！” 一阵彰显存在感的干咳，打断纪眠的动作。 叶添材从教学楼外踱步进来，外面两个叶家佣人正在等待。他背负双手，昂起脑袋。 “知道吗？今晚我家会举行一个超棒的宴会，班上所有同学都会去，你猜猜是谁没收到邀请？” 叶添材趾高气扬地道。 “要是你求求我，说几句好听的，或许我还会赏你一个资格，让你有幸参加。” 纪眠：“小孩子，你还是回家抱着玩偶睡觉吧。” 叶添材：“什么！你——” 一道修长的身影擦过叶添材身边，利落的脚步，隔绝他投向纪眠的视线。 叶添材探头：“你又是谁？” 在他眼中，那是一个贸然闯入的英俊青年，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精神力波动，一看就是个废物。 楚时野并未理会叶添材，径直来到纪眠面前：“他欺负你？” 叶添材：“？” 纪眠：“这倒没有。” 楚时野目光不含波澜地瞥了叶添材一眼，道：“回去吧。” 纪眠：“好。” 叶添材震惊看看纪眠，又看看楚时野。 回去什么？ 回去哪里？ 叶添材：“你们，你们……” 纪眠走过他身边，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晚上睡觉没有玩偶抱，不要哭鼻子。” 说完，丢下呆若木鸡的叶添材，和楚时野走了。 ——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小雨，楚时野和纪眠同撑一把伞。 纪眠想到课上的聊天，戳戳楚时野：“你有没有兴趣去外面看看？” 楚时野：“什么？” “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不会很无聊吗？”纪眠道，“宇宙那么大，外面还有很多个星系，不想去看看吗？” 楚时野想了想：“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也许之后会改变想法。” 纪眠语调稍扬：“我很期待那一天。” 楚时野看看他。 为什么会期待？ 难道……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这个想法刚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他就听见纪眠道：“明天放假，可以陪我看看房子吗？” “……” 楚时野的视线下落：“嗯。” 明天……苏澜就要走了。 他的伞面倾向纪眠，默然无言。 这一天终究还是会来的。 两人一起回到小屋，正常的晚饭、正常的交谈，一切和平时没什么变化。 只是睡前，纪眠抢先一步坐在楚时野的地铺边，对面前的人伸手。 楚时野：“……” 纪眠：“已经休息三天了哦。” 见楚时野想绕后，他早有准备地抱住被子，一副要不然大家今晚谁也别睡反正我无所谓的姿态。 楚时野：“……” 纪眠：“放心，这一次，我会小心一点的。” 他轻拽楚时野衣袖，楚时野犹豫一下，还是乖乖坐在纪眠身边，低头。 纪眠的意识深入楚时野的精神世界，来到沙漠尽头，那道截断整片沙漠的深渊前。 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坠入，而是沿着深渊边缘摸寻……深渊尽头遥不可及，永远也触不到彼岸。 纪眠收回精神力，睁开眼睛。 楚时野的精神世界，比他想象中还要广袤。 他之前接触过的其他能力者，都没有如楚时野般深广的精神世界。 然而，楚时野只有E级精神力，甚至精神世界都遭到损毁，出现大片吞噬沙漠的深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眠神情不变，轻咳一声。 楚时野立刻紧张地轻拍纪眠后背。 纪眠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思绪却有些游离。 经过这几次的精神疏导，他意识到一个关键。 就算他已经发现楚时野的问题，短时间内也无济于事。 或者说，问题并不在楚时野身上，而是在他身上。 ……因为他始终无法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所以，也始终无法真正地为楚时野进行精神疏导。 再这样下去，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是浪费时间。 就和……当年一样。 咳嗽声中，楚时野一下一下拍抚纪眠纤瘦的脊背，眉头紧蹙，心想：似乎又瘦了。 怎么样才能喂胖一点点？ 他起身想去熬药，纪眠却在这时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别走。 楚时野重新坐下来，目光不移地落在纪眠身上。 纪眠与他对视，楚时野放缓声音：“怎么了？” “……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个厉害的人。” 纪眠低声道。 “我总是困于过去，无法走出。” 楚时野微微一愣。 纪眠不再说话，别过视线。 楚时野安静地注视他。 ……原来，这是你心底所想吗？ 楚时野轻轻握住纪眠的手。 “没关系，还有人陪着你。” 他的眼眸如清澈的山湖，专注而认真。 “在这之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他们不会在乎你的过去，他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那个时候，过去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束缚，你的长路将一往无前。” 纪眠：“……”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原来被安慰的感觉，是这样的。 纪眠微微垂眼，再抬眸时，墨色眼底的黯淡已如昨日烟尘，一扫而空。 “我会记住你的话。” 纪眠望着楚时野的眼睛，语调又恢复往日的平和轻松。 “你真是个好——” 楚时野：“换个词。” 纪眠从善如流地改口：“真是个好弟弟。” 楚时野沉默。 纪眠轻笑，墨色眼眸流淌微光，落入楚时野眼底。 “谢谢，”他轻轻回握住楚时野的手，指尖相触，“我的救命恩人。” 含着笑意的清悦嗓音宛如一片轻羽，温柔地拂落耳畔，融化于心间。 楚时野：“……” 楚时野：“……” 楚时野低头。 楚时野转身。 楚时野跑了。 纪眠：“？” 这是你家。 你又跑什么？？ 第二十章 为什么你们要分开？ 纪眠拽着楚时野袖口，把人拉回来。 “你干嘛？” 楚时野面无表情：“没什么。” 纪眠观察他的神色，发现此时此刻，他居然看不出这只Alpha在想什么。 奇奇怪怪。 于是戳戳楚时野：“真的没什么吗？” 楚时野的视线擦过纪眠白皙指尖：“没什么。” 纪眠：“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跑？” 楚时野：“……” 楚时野干巴巴的：“没什么。” 纪眠沉默。 难道是他刚刚说的话太尴尬，这只Alpha不喜欢听？ 嗯……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纪眠道：“休息吧。” 楚时野立刻点头，抱住自己的被子。 纪眠：哎呀，果然让他尴尬了。 既然不喜欢，那他之后少说点。 纪眠回到床边，看看一声不吭直挺挺躺下的楚时野，道：“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楚时野沉默几秒，道：“房东未必会那么早醒来……十点吧。” 纪眠：“好。” 他的语调稍扬：“晚安。” 楚时野：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苏澜说晚安。 他低声道：“晚安。” 屋内的灯关上，唯有黯淡的月光。 不知过去多久，楚时野转过头，目光长久地停留于床畔，不曾移动分毫。 —— 清晨，咕嘟咕嘟的热气在屋内散开。 纪眠抱着被子起身，楚时野站在厨房前，动作无声用汤勺搅动砂锅。 纪眠眨眨眼：“你在做早饭吗？” “嗯，”楚时野道，“给你煮了粥。” 纪眠微微一默。 楚时野立刻道：“这次很正常……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纪眠微笑：“好吧。” 他洗漱完后，面前已经摆着一碗粥。 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 纪眠：进步真大，居然是白的。 楚时野期待地看着他。 纪眠抬起调羹，吹凉，入口。 嗯……有股糊味，还有点奇怪的涩味。 不过，至少能入口，和第一天的“粥”比起来，实在让人感动。 纪眠笑眯眯：“很好喝，你做得真好。” 楚时野：“因为老师教得好。” 纪眠：“哦——” “真是个好学生，嘴巴真甜。” 楚时野对上他眼底的笑意，一秒后，移开视线。 端起碗，浅尝一口。 ……味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好，至少，比苏澜做得差多了。 但是…… 楚时野直视前方，纪眠慢悠悠、一口一口喝着他炖的粥。 苏澜似乎很喜欢。 楚时野嘴角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又很快下去。 十点，两人准备出门，去看房子。 几乎一周都阴雨连绵的天空终于放晴，楚时野带上备用的伞，道：“城外的屋子不多，我先带你去城里看看。” 纪眠：“好。” 不过，他还是更倾向于城外的屋子，这样可以离楚时野近一点。 如果住在城里，又要给楚时野做精神疏导的话……按照楚时野的性格，肯定宁愿天天花费大把时间跑到城里来找他，也不愿意让他过来找自己。 走出一段路，楚时野似乎想起什么，转向纪眠：“你是看好房子就搬进去吗？” “差不多吧，”纪眠道，“本来我也没什么行李。” 楚时野：“嗯。” 他不再说什么。 一进城门，两人就碰见一个熟人。 “哟，今天出来逛街啊。” 凯恩坐在一个面摊边，大口嗦面。 纪眠：“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凯恩：“赚钱了，当然让人高兴啦。” “昨天晚上，叶家为他们的宝贝儿子举办了一场生日宴会。去的人不多，都是这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道，“我运气好，赶上给他们送货，还多拿了不少小费。” “你们呢，这么早来干什么？” 纪眠：“我打算租个房子。” 凯恩嗦面的叉子一顿，看看楚时野。 楚时野面色如常。 凯恩：“……我还以为你会多住一段时间呢，毕竟那个房子之前好几年都是楚时野一个人住，要再住下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事。” 纪眠：“那太麻烦他了，因为我，他还要天天打地铺。” 凯恩顿时用“啧啧啧”的眼神看楚时野。 楚时野：“？” 凯恩：“为什么你们不睡一张床呢？” 纪眠还没开口，楚时野已道：“不行。” 凯恩：“啧，行。慢走，不送。” 进城的第一条岔路口前，纪眠问楚时野：“去哪里？” 楚时野点开通讯器：“这边，有租房广告。” 两人去看了第一间待租的房子。 纪眠：“这个屋子好像有点潮。” 楚时野：“嗯，墙壁发霉，要是雨天，可能会难受。” 于是转道去第二间。 纪眠：“太小，也没有厨房和浴室。” 楚时野：“是不太方便。” 第三间。 纪眠：“有点远，位置也很偏僻。” 楚时野：“嗯，上班很麻烦。” 一连几间待租的房子，都不怎么让人满意。 纪眠：“要不然，还是去城外看看？” 楚时野：“好。” 于是他们原路返回，路过城门口面摊，凯恩正让老板再给他上一碗面。 纪眠：“这家面很好吃？” 凯恩：“刚刚是在吃早饭，现在是午饭。” “所以，你们的房子看好了？” 纪眠：“没有。” “哦，”凯恩看了楚时野一眼，“加油。” 城外的租房零乱散落，多是简陋的小土屋，很难找到干净的住所。 直到最后一家。 这里位于楚时野的屋子和城市中间处，面积不大，足够一人居住，虽然家具有些老旧，但也齐全。 纪眠转过一圈：“这间好像没什么问题。” 站在门口的楚时野：“你喜欢这里吗？” 纪眠：“你觉得怎么样？” 楚时野眼底不见什么情绪：“都可以。” 纪眠又转过一圈，站在门口。 只要租下这间屋子，马上就可以入住。 而且，位置和租金也是最合理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么…… 纪眠看向楚时野，青年微微低着头，没有和他对视。 数秒的无声之后，纪眠开口：“我不太喜欢窗帘和壁纸的颜色。” “……”楚时野抬头，“我也觉得，不好看。” 纪眠：“要不然再看看？” 楚时野：“好。” 城门口，凯恩蹲在面摊边：“老板，加一个鸡蛋和卤肉，多放辣。” 他的余光瞥见向这边走来的两人，毫不意外地拖过一张凳子。 纪眠：“要吃面吗？” 楚时野：“吃。” 片刻后，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面。 凯恩：“你们找到房子了？” 纪眠：“没有，暂时没有合适的，明天再来看看。” 老板端上来两碗面，随意放下。 纪眠把自己面前洒满红油辣子的面推向楚时野，楚时野则为纪眠端过一碗清汤牛肉面，顺便给他多夹几块卤肉。 纪眠给他拿来一小罐辣椒。 楚时野把自己碗里的卤蛋夹给他。 凯恩看看楚时野，再看看纪眠。 “有个问题。” 他道。 “为什么你们非得分开住？” 纪眠：“一直住下去的话，他就要一直打地铺了。” 凯恩挠挠脑袋：“那，为什么不多买一张床？” “那种折叠的，又方便，又不占位置。” 楚时野和纪眠沉默。 几秒后，纪眠声音轻轻：“只是，什么都不做就住在那里，好像也不太好。” 凯恩一指楚时野：“那你付他房租啊。” “这样不就等于你租他的房子，也省得再找了。” “……” 纪眠和楚时野再度沉默。 好像是个办法。 不对，似乎本来也可以这样！ 为什么……他们之前谁都没想到？ 第二十一章 苏澜嫌弃他 纪眠和楚时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几秒后，纪眠道：“可以吗，房东先生？” 楚时野：“……” 楚时野转过头。 “可以。” 纪眠眉眼弯弯：“真好。” “那，待会我们去挑一张床吧？” 楚时野：“嗯。” 然后默默地给纪眠夹几片卤肉。 纪眠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分给他。 凯恩：“……老板，再来一碗面，加两个蛋！” 。 几天前的伤人案迟迟没有找到凶手，也因为这个影响，夜晚的集市不再如之前热闹。 街道一角，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默默蹲在那里，眼角黑肿，身上有几块淤青。 夜晚温度低凉，他只穿着一件单衫，瑟缩着蜷在一起。 “纳托？” 熟悉的清悦嗓音响起，纳托一愣，慢慢抬头。 年轻男子弯腰，视线和他平对：“你怎么在这里？” 纳托：“……苏老师。” 纪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班上的学生纳托。 因为那场伤人案，最近没有家长会让自己的小孩随意跑到外面，连上学都要亲自接送……纳托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个夜晚的街头。 纪眠的视线停落于纳托受伤的脸庞，眉头微挑：“又是他们？” 纳托立刻摇头：“不是，不是其他同学。” “这次真的是我不小心摔的。” 纪眠：“是吗。” 纳托前半句话没有说谎，他听得出来。 纳托不想让人探究这些伤口的缘由，他也听得出来。 纪眠摸摸纳托脑袋，指尖溢出些微光点。 和上次一样，纳托只觉脸庞微微发热——那些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的伤口，已转眼痊愈。 纳托呆滞：“……治愈系真厉害。” 他记得苏老师说过，自己是治愈系。 纪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纳托听到那个“我们”，才注意到纪眠身边还站在一个青年，正沉默地陪着他。 他犹豫一会，讷讷地开口：“可以……可以送我到姨妈家吗？就在城西那边。” 纪眠：“当然可以。” 三人一同朝城西走去，纳托落在最后，不断偷瞄前面两人的身影。 苏先生旁边这个人，他见过几次。 在苏老师来上班或者回家的时候，这个人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苏老师身边。 看样子，是个很强大的Alpha。 没过一会，纳托忍不住小声道：“老师，你们是……亲戚吗？” 楚时野看看纪眠，纪眠冲他眨眨眼：“是我的房东。” 楚时野沉默。 纳托：“哦哦。” 他想了想，小声嘀咕：“房东还负责接人上下班吗？” 纪眠：“负责的，因为他是个好房东。” 楚时野再沉默。 纳托的姨妈家虽然在城西的居民区，却要绕过一条条黑暗狭窄的巷子，小巷弯曲似乎没有尽头，也难怪纳托不敢一个人在夜里过来。 大概走了半小时，纳托停下脚步：“老师，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前面就是我姨妈家了。” “她，她不太喜欢生人，所以……对不起。” “没关系，”纪眠道，“去吧。” 纳托转身要走，又听见纪眠温和的声音：“如果之后遇到什么麻烦，要和老师说。” 纳托愣怔一下，回首对上纪眠的目光，片刻后，用力地点点头。 他一路小跑到巷子尽头那间屋子前，轻敲大门，直到大门打开，从后面探出一个女人。 “纳托！” 开门的女人见到他，欢喜地惊叫一声，蹲下来抱住他。 “我的孩子，你怎么大晚上跑过来了？是不是……” 她摸摸纳托的脸，牵起他的手，关上大门。 深夜的小屋亮起灯火，窗前，女人和孩子的身影相互依偎。 纪眠沉默地驻足遥望几秒，神色如常地转向楚时野：“走吧。” 楚时野的目光同样短暂停留于那间小屋，再度落回纪眠身上：“嗯。”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小巷间刮过冷风，一张角落里的传单飞起，被纪眠从半空截住。 纪眠随意扫过一眼，他见过这样的传单，在那个两次找他传教的小卷毛手里。 传单被污水打湿，模糊不清，只剩下一部分浮夸的文字和图案，勉强拼出“吾主卢苏克”五个字。 纪眠：“你听过卢苏克吗？” 楚时野：“没有，那是谁？” “不知道，”纪眠随手把传单塞进巷子的垃圾箱，“也许，是谁随便编的。” 两人绕出巷子，来到集市，挑挑选选后，买下一张柔软适中的折叠床，附带运送到家的服务。 这颗星球似乎与星际时代脱轨，在首都星有一种广泛运用的便携式仪器，不过幼儿巴掌大小，点开之后就能构建出躺椅、餐桌、或是一张柔软的床 但是比起那个遥远星球的冰冷科技，纪眠还是更喜欢这间小屋里，这张由他亲自挑选的床。 折叠床铺开，纪眠笑吟吟转向楚时野：“房东先生，我的房租是多少？” 楚时野想了想，报出一个数字。 纪眠：“太少了，还不如一颗番茄。” 楚时野想了想，又报出一个数字。 纪眠：“哦，现在是两颗番茄。” “很多了，”楚时野道，“可以做番茄汤。” 纪眠轻笑出声，拿出通讯器，给楚时野转过去一笔钱。 提前预支第一个月薪水后，他买了一个简单的通讯器，用凯恩为他伪造的“苏澜”身份注册一个账号。 此时，他的通讯器好友列表里，躺着楚时野的名字。 通讯器微亮，楚时野扫了眼刚刚收到的金额。 是之前看过的最后一间房子的租金，加上折叠床的钱。 楚时野心想：给苏澜存起来。 ……等三个月后，他要走的时候再给他。 睡前，纪眠坐在折叠床边，拉着楚时野，为他做简单的精神疏导。 站在精神世界的那片深渊之前，纪眠再次试图召唤自己的精神体，结果依然毫无回应。 他收回手，神情不见怎么变化。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停滞不前。 就算为了现在的人，他也要…… 纪眠凝视自己的指尖，而后抬眼，看看楚时野。 楚时野安静地望着他。 纪眠笑笑：“那么，这张床就是我……” 楚时野立刻躺在折叠床上。 纪眠：“？” 纪眠戳戳楚时野：“起来。” 楚时野：“不要。” 纪眠：“这是我买的。” 楚时野：“我喜欢这张床。” 然后拉过被子，闭上眼睛。 纪眠：“……” 纪眠心想：明天一定要和他抢床。 他回到屋内的大床，再偏过头。 几步外的折叠小床，楚时野静静地躺在那里。 纪眠靠在枕上，想起今天晚上的事情。 纳托身上的伤，既然不是班上学生打的，那么……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父母。 短暂的安静中，纪眠轻声对楚时野道：“如果以后有机会，你会去找你的父母吗？” 楚时野：“不会。” 纪眠：“为什么？” 楚时野睁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无论如何，他们都抛下了我。离我而去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 纪眠：这样吗。 他笑意清浅：“有人不会抛下你的，房东先生。” 楚时野没吭声。 苏澜怎么总喜欢喊他一些奇奇怪怪的称呼。 但是……好像也还行。 楚时野悄悄转过头。 纪眠已经躺下，盖上被子。 楚时野没有收回目光。 今天苏澜为他做完精神疏导后，似乎心情不太好。 有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情…… 楚时野想了一会，道：“明天我来做饭吧，包括中饭和晚饭。” 语气还有点小期待。 纪眠陷入沉默。 今天的早餐是最简单的白粥，也许因为简单，所以只是“可以入口不会死”的水平。 楚时野上次做的午饭……似乎，还没到可以出师的时候呢。 楚时野见纪眠一下子不吭声，又耐心地询问一句：“有听见吗？” 纪眠：“啊你说什么我刚刚睡着了。” 随即温声道：“睡觉吧。” 转身，闭眼，拉过被子，当无事发生。 楚时野：“……” 苏澜嫌弃他。 ……苏澜嫌弃他。 楚时野面无表情地转过来。 睡不着了。 第二十二章 楚时野，出事了 无声于黑暗中流淌，楚时野转过头。 纪眠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只手垂在身侧，眉眼轻阖。 楚时野起身，慢吞吞探过去一点，动作很轻拉过被角，盖住纪眠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我一定会把菜做得好吃的。 他默默地想。 一定，绝对。 。 晨光照得被子暖烘烘的，纪眠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正在厨房忙碌的楚时野回身，给他端来一杯水：“城里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 纪眠接过那杯温水：“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有人在没有监控的巷子里遭到袭击。”楚时野道，“好在只是轻伤，不过，他依然没看清凶手的脸。” 纪眠：“上次也是这样，难道两次伤人案都是一人所为？” “不清楚，”楚时野道，“总之，这几天我没来接你的话，一定不要乱走。” 纪眠：“好哦，你也要小心。” 楚时野“嗯”了一声，看着他。 因为刚刚睡醒，纪眠的几缕墨发稍乱，见楚时野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清宁的墨色眼眸带点疑惑。 楚时野一声不吭地抬手，给他拨拨头发。 然后转身，飞快走开。 纪眠：真贴心，是个好人。 闲暇的周末很快过去，转眼又到周一。 纪眠和楚时野一起出门，路上楚时野的通讯器微亮，收到一条消息。 他扫过一眼，道：“今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来接你。” 纪眠：“怎么了？” 楚时野没吭声。 纪眠看看他的通讯器。 楚时野收起通讯器：“没什么，是点小事。” 纪眠：唔，总不能是自己在家偷偷做菜。 他道：“好，我会等你。” 两人来到学校前，纪眠走上台阶，对楚时野挥挥手示意再见。 楚时野开口：“等我下午回来……” 说到这里，他看着纪眠。 纪眠看着他。 楚时野依然看着纪眠。 一声不吭。 但是有点眼巴巴的。 纪眠：“……” 纪眠失笑：“好吧好吧，知道了，今天的晚饭你来做。” 楚时野：“哦。”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听说了吗？昨天又发生一起伤人案。”办公室内，赛琳娜往指甲上涂艳丽的指甲油，“偏偏我们这的护卫队效率低得要死，现在都没抓到凶手。” 指甲油一不留神涂歪，她叹息一声：“损坏的摄像头一直没有修好，他们也不派人来城中巡逻，这日子可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纪眠：“要是在你家附近注意到可疑的人，可以告诉我。” “谢谢，”赛琳娜笑眯眯，“我一回去就待家里了，这座城市那么小，现在谁敢轻易外出。” 纪眠：“另一位老师今天也不来吗？” 此时，办公室属于第三位老师马克的桌子依然空荡荡的。 “马克啊，他病了，向校长请了病假。”赛琳娜道，“也许是真病了，也许是被吓得不敢出门，谁知道呢。” “过几天有空，我再去看看他吧。” 上课铃声响起，纪眠和赛琳娜前往各自的教室。 “老师！” 教学楼门口，纳托匆匆跑过走廊，见到纪眠，一下子定住脚步。 “对不起，因为姨妈家离这很远，我迟到了……” “没关系，”纪眠看看他的脸庞，面色红润，没有伤口，“进去吧。” 教室门推开，一只吱吱喳喳的小松鼠蹿到纪眠脚下，扒住他的衣服往上爬。 纪眠弯腰，捧起这只小松鼠。 这是一只精神体。 精神体的主人、教室第一排的小短毛显然没想到自家精神体会跑到纪眠那去，脸庞红红：“快回来！” 小松鼠浑然不听主人的命令，在纪眠掌心转圈圈。 旁边的学生哈哈大笑：“比起你，你的精神体好像更喜欢老师诶！” “精神体最能反映主人的情绪，你是不是也偷偷喜欢老师？” 小短毛睁大眼睛说：“精神体的喜欢能叫喜欢吗，精神体的事……反，反正，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话音刚落，小松鼠抱住纪眠一根手指轻蹭。 小短毛：“……” 众人哄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纪眠：“好了，安静，上课了。” 他走到小短毛面前，轻轻放下小松鼠。 小短毛羞得满脸通红，一把抓起小松鼠，跑到最后一排去了。 “老师，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因为刚才的事情，一个学生好奇地问，“从来没见过。” 纪眠：“你觉得会是什么？” “兔子？” “孔雀？” “狐狸？” 其他学生叽叽喳喳，那个发问的学生道：“虽然想不出来，但是，肯定很漂亮！” 纪眠：“也许是哦。” “反正，总不会和那个废物一样没有精神体吧？” 幽幽的声音从教室中间传来，纪眠一言不发地转过视线。 叶添材双手抱胸，昂起脑袋：“不是吗？听说那个楚时野连精神体都召唤不出来，还是最低等的E级精神力，一个垃圾，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话还没说完，被纪眠打断：“他比你厉害。” 叶添材：“怎么可能！他才E级！” 纪眠：“道歉。” 叶添材：“我——” 纪眠眼眸冰冷：“道歉。” 叶添材：“……” 叶添材脸上惊惧，慢慢低下脑袋：“对不起。”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开始正常上课。 课桌间，有人窃窃私语。 “老师刚刚好凶。” “好可怕，第一天见他的时候，都没那么可怕……” “老师的精神体会不会是狮子？” “也可能是花纹很漂亮的蟒蛇！” 纪眠路过，指节轻敲一下他们桌面。 学生们立刻乖乖听课。 。 上午还晴朗的天空，下午又变得阴沉，风雨欲来。 因为楚时野说过会晚点来，所以纪眠直接到校门口等他。 既然楚时野说他来做饭，那今天晚上买点简单的菜好了。 纪眠心想。 那只Alpha喜欢水煮鱼，辣椒炸排骨……口味偏辣的菜，他都喜欢。 待会一起买一点，教他怎么做。 嗯……这次会翻车吗？ “哟，他今天没来接你？” 叶添材在旁边绕来绕去，见纪眠一直自顾自地想东西，根本不分给自己半点余光，憋不住地开口。 “我还以为他每次都会来呢。” 纪眠好像没听见这话，毫无反应。 叶添材：“……” 叶添材再道：“我承认，上午是我说话不对。可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介意啊？” 纪眠依然没理他。 叶添材：“喂，从小到大，我可从来没有和谁道过歉！” 纪眠语气不冷不淡：“那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叶添材：“你——” “苏先生！” 急促的声音打断叶添材话头，学校外，一个人神色慌张，仓促跑来。 是凯恩。 见到这样的凯恩，纪眠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攥住。 他快步上前：“楚时野呢？” 凯恩刹住脚步，对上纪眠的眼睛。 “……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所以苏先生，你要冷静。” 凯恩缓缓道。 “如果你现在和我走……也许，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第二十三章 苏澜走了 “今天上午, 楚时野接到一个活，和两位C级能力者一起去探查一个废弃矿洞。” “那个矿洞里，他们不知道遭到什么东西袭击, 另外两个能力者下落不明，只有楚时野从里面撤离。” “我当时在外面接应，楚时野出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严重，浑身是血，刚撑到出口就失去意识。” “我们第一时间把他送到医院但是, 情况还是比我们想象得更糟。连医生都说很难救治，必须求助更强的能力者……” 赶往医院的路上，凯恩的一句句话犹如利针, 刺入纪眠心脏。他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那个矿洞里到底有什么？” “不知道, ”凯恩道, “那明明是个废弃矿洞, 探测仪只探测到一些金属矿物。就算有野兽出没, 应该也是一些很低级的野兽。” 纪眠：“和他一起进去的人，现在都没消息？” 凯恩：“没有, 我们留了人在出口等着，但那两个能力者一直没出来。” 纪眠眉头紧锁。 楚时野可以打败C级的伯格，以他的性格，如果察觉到危险，绝不会贸然深入。 除非, 是危险发生得太快，甚至连他都毫无反应的时间。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那两个和他一起进入矿洞的C级能力者, 又做了什么？ 这几个念头一划而过, 纪眠加快脚步。 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情, 他只想确定楚时野的安危。 只要楚时野没事，其他东西，都可以之后再去探寻。 城区医院，空气中夹杂着消毒水以及各种乱糟糟的气味，没有首都星干净无暇的仪器，这里的设施比纪眠想象中还要简陋。 “你们是楚先生的亲友？” 医生从手术室里钻出来，手套沾血，面露难色：“抱歉，我们没有办法……” 纪眠：“我是治愈系，我可以进去。” “不是治愈系的问题。”医生道，“我们也有治愈系能力者，但是楚先生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他犹豫一秒，声音沉痛：“他的精神力暴走了。” 凯恩倒吸一口凉气。 精神力暴走，是指能力者的精神力严重失控。 一般而言，当能力者的精神力出现轻度失控时，情况就已很严重，必须要精神系能力者立刻进行安抚，才有可能恢复。 可是，精神系能力者极其稀少，这颗星球根本没有。 就算有，也救不回现在的楚时野。 因为他并不是轻度失控，而是精神力暴走，最严重的失控。 想要安抚一位精神力暴走的能力者，至少需要A级以上的精神系能力者。 这颗星球目前最强的能力者，不过B级。 如果没有精神系能力的安抚，那么精神力暴走对于一个能力者而言，犹如宣判死刑。 “怎么会这样？”凯恩不可置信，“到底是什么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医生：“总之……很抱歉，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凯恩默然片刻，转向纪眠：“虽然这样的话很难听，但是，也许我们可以开始为他准备后事……” “医生，”纪眠道，“让我进去吧。” 医生摇头：“没用的，要救他必须是精神系能力者，你只是治愈系……” “我知道，”纪眠直视他的眼睛，“请让我试一试。” “这……” 医生讶然无言，犹豫一下，还是让开身体：“好。” 纪眠推开手术室的门。 原本在手术室内的护士纷纷退出，最后走的治愈者拍拍纪眠肩膀：“你是他的朋友，还是恋人？别难过……至少，他走得并不算痛苦。” 纪眠：“他还没有走。” 治愈者叹气，只当是纪眠不愿意接受事实，并未再说什么。 他虽然是个C级治愈者，也是这颗星球数一数二的治愈系，却救不了这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年轻人。 没有精神系能力者的安抚，这个年轻人虽然还有气息，却已和死亡无异。 没人救得了他，他只能孤零零的、一点一点滑向死亡深渊。 真是可惜，明明只是个E级能力者，生前一点精神力都无法使用，却死于精神力暴走…… 治愈者遗憾地掩上手术室的门，隔绝最后一丝室外的光线。 纪眠走到手术台边，安静地垂下眼睫。 精神力失控会出现不同的症状，有些能力者会不分敌我地胡乱攻击，有些则是仿佛没有痛觉地自残。 而楚时野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衣衫染血，眉眼轻阖，仿佛陷入一场久远的梦。 的确如那个治愈者所说，他或许会在这样的长眠之中，毫无痛苦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甚至在那些人的眼中，幼年被父母抛弃，尚未成年养父又离世，自身只有E级精神力，连精神体都召唤不出来——这样灰暗的人生如果就这么结束，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 纪眠：“我不准你走。” “你的房租还没收完呢，房东先生。”他的声音平静，如落下的轻雪，“我答应你的，和你答应我的，都还未做到。所以，别想这么轻易地离开。” 他修长的手指覆在楚时野额间，一刹那，光星如雨，纷纷洒落。 手术室外，蹲在门口的凯恩愕然抬头：“好强的精神力波动！” 淡蓝的微光宛若海面倾覆的波澜，纪眠神思凝聚，不再有任何顾忌，毫无保留地倾泄自己的精神力。 光芒绽放，丝丝缕缕萦绕楚时野周身，仿佛悬崖之上垂下的一缕蛛丝，勾连坠落崖底之人。 纪眠眼眸沉凝。 两年前，他也曾为一人，不惜代价，倾尽所有。 但是那次，他失败了。 而这一次…… 冷汗自额间冒出，纪眠神色不变，眸底似有冰霜凝结。 那时的他和现在早已不一样，他已经失败过一次，绝不会失败第二次。 精神力如汪洋倾泄，奔流向前，注入楚时野的精神世界。 瀚海横穿峻岭，散为江河。坠下长渊，碎为溪流。 深渊不见底，任由瀚海奔涌，岿然不动。 纪眠已经竭尽全力，却依然无法触及面前之人。 他与楚时野的连接，似乎只剩下万丈悬崖之间，那一缕垂下的浅薄蛛丝。 纪眠扶住手术台边缘，指尖苍白，眼前微微发黑。 他知道，这是精神力即将耗尽的前兆。 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第二次失败的象征。 可是，他明明也知道，他不能再失败。 一旦失败，那么他生命中遇到的第二个人，也会再次离他而去。 汗水打湿眼睫，力气消散到无法站稳。纪眠靠在手术台边，再次凝聚起精神力——然而曾经如瀚海的精神力，此刻就像掌中流沙，他越是想要攥紧，沙砾越是从指间飞逝。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他似乎，再一次…… 纪眠的思绪微微涣散，不受控制地下坠，坠入往事的残流。 两年前的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快就开始吃力吗？ 不，并不是，他还记得那时…… 【怎么只有B级精神力？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个废物！】 【这么多年，纪家在你身上投入那么多资源，居然全都白费了！】 【还好，我还有另一个儿子，他比你强得多，他的母亲……哼，也比你的母亲讨人喜欢！】 冷汗浸染墨发，纪眠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 现在的他，难道真的不如两年之前的他？ ……或许真是如此。 精神力跌落为B级，无法再感应到自己的精神体——现在与那时，的确是天差地别。 如果能回到两年之前……如果他的精神体，能够再回应他一次…… 【在这之后，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他们不会在乎你的过去，他们会陪着你，一直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那个时候，过去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束缚，你的长路将一往无前。】 纪眠猛地攥紧五指。 两年前，曾经S级的他，也会像现在这样祈求毫无可能的事情，祈求精神体的回应吗？ ……答案是否。 这两年来，也许是因为那次失败，也许是因为那些人冰冷的眼睛，他仿佛坠入旋涡，不受控地沉沦在一个怪圈。 怀疑，痛苦，悲伤，自责——他清楚地记得，这两年间每一刻的滋味。 所以，为什么过去的他，总是如此迷茫？ 为什么要祈求明知不可能之事，为什么要祈求精神体的回应？ 为什么，要期待所谓的奇迹降临？ 他不需要奇迹，他所拥有的，他能够做到的…… 他必须做到。 纪眠嘴角渗出血迹，钻心的痛楚撕裂眼眶，视线模糊，他轻轻阖眼。 两行鲜红的血，自他眼角流下。 他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模糊的过去。他面向前方，所以能看清此时此刻，他的前路。 楚时野就在那里。 对他说过那些话的人，就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松开手，他将永坠崖底。 如果他不松手，也许他会和他一起坠落，也许…… 鲜血染红苍白的肌肤，滴落苍白指尖。 越来越多的血，绽放森然的花。 躯体仿佛被寸寸撕裂，纪眠浑身沐血，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精神力濒临彻底崩溃的极限，只差一丝，就会直接跨过失控的界限，坠入死亡的长渊。 但纪眠却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我不会再祈求，卑微如过往两年里的每一个日月。 那些曾经的怀疑，自责，痛苦，与悲伤，都已随着过往流逝，离我而去。 所以，再次出现吧。 这不是请求，不是祈祷。 而是命令。 纪眠仰首，那双冰冷的眼眸里，流淌冷蓝之海。 手术室外，在众人愕然的视线中，一直蹲守的C级治愈者猛然抬头。 “好恐怖的精神力波动！” 他惊恐地道。 “这不可能……难道刚才进去的人也精神力暴走了？！” 凯恩当即推开手术室门，冲了进去。 这一刻，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下一秒，凯恩意识到他其实看见了。 那是一抹光。 一抹耀眼如日月，璀璨如星辰的光。 犹如无法直视烈日，任何一双眼睛，都无法真切直视那样的光华。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本能地捂住眼睛。 “好了，不要吓到别人。” 清悦的嗓音响起，光芒收敛，如日出一瞬的盛大灿烂之后，归于晨昼初绽的宁和。 凯恩揉了揉酸痛到流泪的眼睛，又缓过数秒，视线才逐渐清晰。 然后，他再度一呆。 蝶翼蹁跹，光华烂漫，仿佛日光下碎金流淌的海面。 尾翼拖动流光，宛若闪烁的碎钻光泽，熠熠生辉。 银蓝之蝶翩翩落下，每一次轻振微光闪烁的蝶翼，都像蔚蓝晴空下，浩瀚海面卷起的浪花。 凯恩：“这……这是什么？从没见过的生物！” 但是好美，就像海上的星辰，自海洋诞生的光明女神。 纪眠笑了起来，一声轻叹：“好久不见。” 光明女神蝶优雅地翩飞一圈，尾翼碎光纷纷飘洒，宛若为纪眠落下一场星雨。 它停于纪眠肩头，美丽的蝶翼亲昵地蹭过他的脸庞，流连不走。 “现在，再帮我一次吧。” 纪眠微微偏头。 “就像两年之前，我们曾经携手并肩那样。” 光明女神蝶银丝般的触角微点，振翅飞起，蝶翼连缀光带，轻飘飘落在楚时野眉间。 纪眠微微阖眼。 这一刻，他的精神力，真正与楚时野连接。 刹那间，无数银蓝光点浮起，宛若垂覆的银河，星辰闪烁其中，浩瀚而无边际。 凯恩瞳孔震动。 这是……苏先生的精神世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精神世界，如此宽广，如此深邃，就像渺小之人身临庞大的宇宙，甚至……让他不受控制地恐惧战栗。 不过，凯恩并没有恐惧太久。 蝶翼振动，银河星海点点消散，光明女神蝶优雅地在楚时野上方绕过圈圈。 和刚才飞向楚时野时慢吞吞的速度相比，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纪眠身边，落在喜欢的肩头，用蝶翼轻蹭纪眠脸庞。 纪眠抬起眼帘。 楚时野的精神暴走，被安抚住了。 他总算是将这个人……从悬崖之下，拽回自己身边。 纪眠：“现在，你们可以为他治疗了。” “……苏先生。” 凯恩哑口无言许久，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你是精神系能力者？” “不，”纪眠平静地道，“我是辅助系。” 他是联邦最强大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被誉为最接近S级精神系的全能辅助者。 他是唯一的S级Omega，唯一的S级辅助者。 哪怕从S级跌落为B级，哪怕一度身陷囫囵两年，但他依然是他。 凯恩愕然。 辅助系……果然，苏先生一看就不像个正经的治愈系。 不过，辅助系居然也这么厉害。苏先生真不愧是苏先生。 凯恩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纪眠一眼：“那个，苏先生。” 纪眠坐在手术台边，微微闭着眼睛：“嗯？” 凯恩：“你看起来……好像挺糟糕的。” 纪眠：“是吗。” 说话间，两行刺目的血再次从他的眼角滑落。 凯恩：“……是的！！” 纪眠：“唔，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手指稍抬，光明女神蝶翩翩停留于鲜血浸染的指尖，化为光点消散。 “所以，再帮我一件事吧。” —— “我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有谁，在他身边轻声诉说？ 楚时野安静地躺着，意识仿佛一叶轻飘飘的扁舟，随水流沉浮。 那是个很遥远，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的女声。 “不要怪我，如果有一天，当你得知真相，也不必为我落泪。” “对不起，要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 “在那天来临的时候，我一定……” 石子落入水面，扁舟翻覆，激起层层波澜。 意识脱水而出，楚时野猛地睁开眼睛。 死寂，黑暗。没有尽头，没有一丝光。 地面一层薄薄的积水，冰冷刺骨。楚时野坐起，黑色的水流自指间溢出，淌向黑暗的地面。 这是……死后的世界？ 他死了？ 楚时野默然无言，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耗尽全力走出坑洞的那一刻。死里逃生，洞口外迎接他的并没有阳光，而是阴沉的天色。 那个时候，他想拿出通讯器，给苏澜发最后一条消息。 苏澜…… 楚时野站起。 他不能停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苏澜是否还在等他，但是，最后的分别的时候，他让苏澜等自己。 苏澜的回答是，好。 楚时野涉水向前，任由冰冷的黑水沾湿裤脚。 黑暗遮蔽视野，左右失去方向，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 最开始，他也是依靠直觉，从无法辨清方向的茫茫黄沙之中，背回奄奄一息的苏澜。 尽管这一次，他没有武器，没有同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但…… 楚时野目视前方，暗棕的眼眸如山崖磐石，毫无动摇。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一小时，两小时……也许是第三个小时。 黑暗，黑暗，还是黑暗。 他的直觉在无限的空间里是那么渺茫无力，他所能依凭的东西，是那么苍白。 寒水刺入骨髓，凝结血液，从最初的冰冷，到针扎般的刺痛。 仿佛千万根细针刺入骨缝，一点点撬开血肉。他的双腿麻木，就像两根吊在膝盖之下的骨头，只靠意念铸成的一根极细的丝线勾连。 楚时野忽然发觉，他的身体好像正在消散。埋入黑水中的双足，已被染为黑暗的颜色。 不仅如此，从他的指尖开始，漆黑无声蔓延。 他正在融入这片黑暗中，或者说，被这片黑暗、这片死亡所吞噬。 这一刻，楚时野并不觉得恐惧，而是微微有些怅然。 他曾经听说，一个人垂死之际，如果还有眷恋他的人呼唤自己，那么在生与死的交界之地，垂死之人就会听见那个声音，指引他走向生路。 可是他什么都没听见。 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啊……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孤零零挣扎的可怜人而已。】 【就这样吧。】 楚时野听见一个很小的声音对他说。 【反正，再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真的以为，会有人引领你走出这片死地？】 【你真的以为那个人会等你？怎么可能，他早就说过，他会离开的。】 【他对谁都很温柔，对谁都会那样笑。对你，并没有特殊。】 【况且，你也知道他很特殊，很不同寻常，不是吗？】 【那么耀眼的存在，怎么会留在这颗不见天日的荒星。怎么会甘愿像你一样，黯淡失色，做一个没用的垃圾？】 【你和他，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无数低弱而熟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四面八方，如潮水将人裹挟，喘不过气。 楚时野怔然片刻，突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片死地就像一面镜子，倒映出他从未听过的“心声”。 “……” 楚时野慢慢地、慢慢地停下脚步。 他已经竭尽全力，精疲力尽。 可是，他依然没等来念着他的名字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里，没等来一缕浅薄的光。 原本只到脚踝的黑水渐渐上升，一点一点，吞没身体。 楚时野垂首，墨发落下，遮住眉眼，表情于晦暗中难以分明。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那个声音仍然低低地对他说。 【抛弃不可能的幻想，接受现实。】 【反正从一开始，你就是孤身一……】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忽然不着痕迹地消散，如被随意抹去的墨迹。 楚时野只觉眼前一阵刺痛，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但很快，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手掌挡在眼前，抬头—— 灼眼的光，从指缝间穿过，直直射进他黯淡的眼眸。 光明犹如撕裂漆黑帷幕的长剑，自天而降。 这束光并没有为楚时野指引前路、指引生机的方向，因为它是如此的灿烂耀眼，光一诞生，黑暗便无处遁形，死亡亦无影消弭。 那些潜藏的晦暗，无处不在的污秽，阴暗中滋生的恶念私语，都在光明之下，化为虚无。 不需要指引，光明本身，就是救赎。 楚时野的眼睛因为直视光明而刺痛不已，尽管如此，他也不愿闭上双眼，哪怕一秒。 他长久地凝望光明，直至眼眶酸痛发红。 在那长久的黑暗里，他终于等来了一束只属于他的、只为他降临的光。 楚时野迎向那光明，如最虔诚的信徒，追逐自己的神明。 他融入光里，走向真实，走向…… 一张凑近的大脸，冲他嬉皮笑脸。 楚时野：“……？” “嗨，你醒啦，”凯恩挥手，“手术很成功，恭喜你，是个女孩。” 楚时野：“……？？” “开玩笑，有点幽默细胞好不好。” 凯恩叉腰。 “所以，重活一次的感觉怎么样？” 楚时野没有回答，而是强撑着坐起，环顾四周。 病房里，除了他和凯恩，没有第三个人。 楚时野迟疑一下，开口：“他呢？” 凯恩：“他走了。”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如兜头泼下的冰水，顷刻间，连血液都被凝结。 楚时野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澜，走了？ 所以，刚才救下他的，并不是苏澜？ 那到底是…… 楚时野想要询问，话到嘴边，又如失去力气般消散。 无所谓了。 他沉默地攥紧指尖。 那时的他只会成为苏澜的拖累，既然是拖累，苏澜也没理由因为他留下来。 所以，想要离开，也是……理所当然。 凯恩在这时道：“不过，他还有一句话留给你，要听吗？” 楚时野垂着脑袋，片刻后，轻轻摇头。 在凯恩诧异的目光中，他开口，嗓音低弱微哑：“他……去了哪里？” 凯恩：“哦，苏先生去隔壁，接受治疗了。” 楚时野猛地抬头：“……？” 凯恩一脸平常地和他对视。 楚时野：“……那为什么说他走了？” 凯恩：“没错啊，他是走过去的。” “有什么问题吗？” 楚时野：“？？？” 楚时野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口。 “你给我出去。” 第二十四章 为什么不放手？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舞, 蝶翼间闪烁蔚蓝光星，落入深渊。 深渊黑暗，却无法吞没它的光明。它如一盏长明之灯, 直坠而下，撕开深渊的黑幕。 越深入深渊，越是冰冷孤寂。 光明女神蝶不知畏惧，一路向前，直至来到深渊之底。 它轻飘飘地停落。 深渊至暗之处, 黑暗忽而向两边撕裂，露出深渊之下的真实—— 那是一双灿金如烈日的竖瞳。 纪眠惊醒。 知觉回笼，他嗅到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 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刚刚……是一场梦？ 纪眠轻按额角, 太阳穴如被钢针撕裂, 那是精神力耗损过度的后遗症。 这里的治愈者能够为他治疗外伤, 但损伤的精神力却不行。 纪眠并未在意身上的痛楚, 他的思绪游移。 刚才, 他好像误入了楚时野的精神世界。 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楚时野精神连接的缘故，所以在梦中, 他们两人的精神力也发生了联系。 只是，他刚刚看到的那双深渊之下的灿金瞳孔，是楚时野，还是他的精神体？ 黄金般的眼眸……无论是什么，都不寻常。 吱呀。 病房的门被小心地推开, 尽管声音很细微，依然被纪眠捕捉。 他偏过头, 一侧响起青年熟悉的、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嗓音：“你醒了？” “嗯。” 纪眠缓慢坐起。 楚时野立刻上前一步, 道：“别动, 躺着。” 他拿起枕头垫在纪眠身后，又拉过被子，仔仔细细地盖住这个人。 随即坐在病床边，定定地望着纪眠。 纪眠对他眨眨眼：“你现在怎么样？” 楚时野：“还好。” 他现在的状态，其实比纪眠还好一些。 尽管一度濒死，但纪眠对他的治疗远比医院的治疗有效。所以，他身上大部分的伤都已痊愈，暴动的精神力也被彻底安抚。 反而是纪眠……听说那个时候，为了救他，纪眠浑身是血，几乎耗尽精神力。 都是因为他。 楚时野眼眸黯淡，低头说了声“谢谢”。 动作很轻很轻地碰一下纪眠的手，又飞快收回。 像是为了确认这个人的温度，又像是害怕再把这个人弄伤。 纪眠不明所以：“怎么了？” 楚时野：“没什么。” 纪眠：哎呀，声音听起来好难过。 像只失落的大狗狗。 他想了想，道：“出来打个招呼吧。” 浅蓝的光辉自楚时野眼前绽放，光明女神蝶翅膀闪烁，矜贵地围着他飞过一圈，蝶翼微收，落在纪眠肩头。 楚时野惊讶：“一只蝴蝶。” 纪眠：“嗯。” 楚时野：“一只蓝色的蝴蝶。” 纪眠：“嗯。” 楚时野：“这是你的精神体吗？” “嗯，”纪眠道，“因为你，我才能重新召唤出它哦。” 楚时野：“这是……安慰吗？” 纪眠：“不，这是事实。” 楚时野并未言语。 但那双黯淡的眼睛，确实因为纪眠这句话而微微亮起光泽。 光明女神蝶耐不住寂寞，在纪眠肩头停留一会，又扇动翅膀，在屋内转圈圈。 淡蓝的光星如雨洒落，楚时野伸手去接，微光却穿过他的指间，闪烁着熄灭。 “很漂亮，”他道，“就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他并不知道这是哪种蝴蝶，但是，的确很美丽。 楚时野想了一会，道：“我小时候在乡间，也见过类似的扑棱蛾子。” 光明女神蝶：“？” 光明女神蝶冲到他面前，快速扇了一下翅膀。 嗖一下飞回纪眠身边。 楚时野：“……” 他好像被这只蝴蝶用翅膀扇了一下。 纪眠轻笑着道：“虽然很多人的情绪都和精神体连通，但它不一样，在我的情绪影响之外，它也有自己的思绪。” 言外之意，是它想打你，不关我的事哦。 楚时野沉默。 楚时野只好转移话题：“看起来，它很特殊。” “嗯，”纪眠抬指，光明女神蝶的触角黏着他的指尖蹭蹭，“它的确是特殊的。” 光明女神蝶，旧地球的美丽造物，早已随着地球时代的消亡，灭绝于迹。 他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为精神体而暴露，毕竟这个时代能认出光明女神蝶的人并不多，加上纪家多年来的“保护”，他的精神体对于外界而言，始终是个秘密。 就算纪家之后公开他的信息，一个并非S级的B级能力者，又能引起多少注意？ 况且，这颗星球的消息闭塞。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在这里听说过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纪眠”这个名字就像微不足道的尘埃，早已消散在茫茫宇宙之中。 光明女神蝶一会待在纪眠掌心，一会飞到他的肩头，又过一会，轻飘飘落在他柔软的发间。 楚时野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精神体对于很多能力者来说，是所有物，家宠，不会损坏的玩具。 尽管精神体遭到敌人重创之后，能力者也会感同身受。但如果是能力者主动伤害自己的精神体，作为主人，并不会感到疼痛。 况且，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精神体很快就能再度修复。因此有那么一些人对于自己的精神体，态度并不友善。 不过，对于苏澜来说，他的精神体更像他的好友，至亲，又或者精心养育的孩子。 ……苏澜会养孩子吗？ 光明女神蝶忽然又冲到楚时野面前，扇他。 楚时野：“？” “啊，忘记告诉你了。”纪眠道，“我的精神体能够读取别人的一部分思维，不多，只有一点点。” 楚时野：“……” 楚时野：“很厉害的精神体。” 纪眠笑眯眯：“你等等，我让它不要对你这么做。” 他轻点一下自己的精神体，光明女神蝶触角微蜷，乖乖巧巧地接受了这个指令。 楚时野：“这个能力还能关闭的吗？” “对呀，”纪眠道，“因为是我的精神体。” 楚时野讶然。 苏澜真的很厉害。 精神力暴动，只有A级以上的精神系能力者能够安抚，苏澜不过C级…… 这个想法划过心头，楚时野一顿。 等等，苏澜真的只有C级吗？ 之前，因为纪眠一直告诉他自己是C级能力者，所以他并未多想，只是猜测纪眠真正的实力可能是C级之上的B级。 但是，只有B级，是无法安抚精神力暴走的。 他到底是B级，还是……A级？ 纪眠见楚时野有段时间没有说话，道：“在想什么？” 楚时野：“在想你很厉害。” “很厉害很厉害。” “真会夸人。”纪眠语调稍扬，“不过，我有件事想问你。” 楚时野：“嗯，你说。” 纪眠：“那个矿洞里，你遭遇了什么？” 楚时野沉默一下，正要回答，纪眠忽然捂住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楚时野色变，当即起身扶住他，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纪眠咳得喉间干涩，苍白额角渗出冷汗，眼前一阵发黑。 光明女神蝶焦急地围着他转圈圈，翅膀挥洒一片片光星。 楚时野要去喊医生，才刚开口，就被纪眠阻止：“没事……” 他又咳嗽一声，总算是稍稍缓过来，道：“他们治不了我。” 精神力过度损耗，并不是普通的治疗就能有用的。 楚时野唇角抿成毫无起伏的直线，手掌覆在纪眠脊背间，低声道：“喝点水吧。” 纪眠并未接过那杯水，只是温和道：“谢谢，放床头就好。” 楚时野一言不发，盯着纪眠的眼睛。 从刚才起，他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尽管说话的时候，纪眠会看着他，但那双眼睛……似乎并没有完全落到他身上。 咚。 像是水杯放在桌上的声音，纪眠转过头，手指伸向床头的桌边—— 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截住。 因为虚弱，纪眠的五指冰凉。但此刻，那只手比他更冷。 楚时野依然端着水杯，一动不动站在病床边，表情难以分辨。 纪眠意识到什么：“啊，你诈我。” 楚时野：“……” “好吧，如你所想，”纪眠摊手，语气平静如聊家常，“我失明了。” “不过，是暂时的。”他道，“所以不要把我丢出去哦，房东先生。” 楚时野：“……” 晨光落入纪眠眼底，温润清和，如浅溪之下，美丽无暇的墨色宝石。 楚时野从里面望见自己的影子，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望见。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楚时野低头，轻轻拉过纪眠的手，把水杯递到他的手中。 纪眠喝水，楚时野动作很轻地坐在他身边，守着他，一言不发。 尽管看不见楚时野的表情，但纪眠能感受到，这只Alpha比以往都低沉很多的气场。 纪眠：又不说话了。 不会在偷偷哭吧？ 他正想开口，忽而听见Alpha微沉低落的声音： “有什么……可以让你高兴的事情吗？” 楚时野道。 “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做到。” 纪眠：哎呀，声音听起来更难过了。 他面向楚时野，略微思索一会，笑道：“给我摸摸脑袋，我就高兴。” 楚时野：“好。” 他毫不犹豫地乖乖蹲在床边，拉过纪眠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纪眠摸摸，再摸摸。 楚时野乖乖低着头，那只修长的手埋入他的发间，温暖而又轻缓。 楚时野垂着眼睛，遇到苏澜之前，他并不喜欢与人接触。但是现在……他不讨厌。 为什么？ 一顿摸摸下来，不知道楚时野的心情有没有变好，纪眠的心情倒是又变好一点。 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五指忽然被楚时野拉住，不放。 ——实际上，这只是楚时野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他就一愣，呆在原地。 纪眠：咦，他怎么不放手。 楚时野：……他怎么不收回去。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沉默。 过了一会。 纪眠：嗯……难道要我先收回去吗？这样会不会很尴尬？ 楚时野呆呆的：……他怎么还不收回去。 又过一会，楚时野依然拉着纪眠的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动。 僵住了。 第二十五章 我不理你了 一片尴尬得要死的气氛中, 光明女神蝶一无所知地飞来飞去，洒下一圈圈光星。 纷纷落下的光雨中，纪眠淡定地开口：“我困了。” 楚时野：“嗯。” 他顺台阶而下, 飞快松开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给躺下的纪眠掂掂被角。 纪眠确实累了，精神力损耗过度，现在的他, 需要更多的休息。 墨发落在柔软枕侧，纪眠偏过头：“我睡了哦。” 楚时野：“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纪眠：“像哄小孩子的话。” 楚时野面不改色：“快睡, 睡醒了, 坏人就被打跑了。” 纪眠轻笑出声。 “晚安, ”他道, “小孩子。” 阳光洒落窗畔, 一只光明女神蝶落下, 微微发光的触角一点一点，同样昏昏欲睡。 楚时野与这只蓝蝶大眼对小眼。 片刻后, 他抬手。 光明女神蝶嗖地飞走，融于纪眠指尖，消失不见。 病房内彻底安静下来，楚时野一眨不眨地注视纪眠，回想起自己刚刚走出的死地。 那样冰冷无光的地方, 哪怕是再强的意志力，也会被无边的黑暗一点点消磨, 不可挽回地吞没。 但是, 他最终没有留在死地, 而是等来了一束光。 那唯一的一束光，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是他的救赎，也是…… 楚时野的手向前伸出，犹豫一下，又慢慢收回。 他怕会吵醒沉睡的纪眠。 只要这么看着，就可以了。 楚时野的眼眸沉凝，静静地守在病床边，如风沙不化的山岩。 直到眼皮沉重得几乎无法睁开，还未完全痊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才将脸庞埋入双臂间，靠在床边，守着纪眠睡过去了。 。 纪眠醒来时，眼前依旧灰蒙蒙一片，世界黯淡不清。 因为短暂的失明，所以听力格外清晰。 枕侧的呼吸声清浅，应该是楚时野坐在床边睡着了。 两个人好像挨得很近的样子。 纪眠手指稍动，摸到楚时野的手臂，偷偷戳了一下。 楚时野毫无反应。 纪眠悄无声息地坐起，又往上摸摸，摸到楚时野的脸，手掌覆在他的眉眼之间。 他的精神力与楚时野相连接，深入对方的精神世界……没过多久，纪眠收回手。 冷汗染湿眼睫，微湿的额发落在苍白肌肤间，他靠在枕上，闭目修养。 这一次，在楚时野的精神世界中，他并没有遇到那双灿金的竖瞳。 是因为连接还不够深吗……可惜他的精神力还没完全恢复，不能为楚时野做精神疏导。 纪眠捂住嘴轻咳一声，手指摸到床头桌边，楚时野为他倒的水就放在那里。 他一小口一小口喝水，听见病房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哟，苏先生醒啦。” 凯恩注意到楚时野趴在纪眠床头睡觉，压低声音绕到另一边，轻轻放下什么东西。 水果的清香扑面，纪眠猜测凯恩给他们提了一个果篮，道：“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不过，有件事情。” 凯恩搓搓手指，冲纪眠挤了下眼睛。 “那个医药费我帮你们垫付了，什么时候能还一下？” 纪眠道：“多少钱？” 凯恩：“两万。” 两万。 对于以前的纪眠来说，这只是个眼睛都不用眨的小数字。 而现在，他冷静地思索一下，依然眼睛都不眨一下：“抱歉，我没钱。” 凯恩：“……啊。” “不过，我有东西在你那里吧。”纪眠道，“可以用它抵吗？” 他说的是自己之前委托楚时野售卖的红宝石袖扣。 凯恩摸摸下巴，那个东西楚时野嘱咐过要留给纪眠，不过既然正主都开口了，那当然无所谓。 反正楚时野这小子肯定也是听苏先生的。 他的脑子里转过这个想法，道：“当然可以，如果苏先生准备出售的话……最近倒是有人看中了那枚袖扣，而且出手很大方。” 他伸出一根手指，见纪眠毫无反应，犹豫一下，再加一根。 纪眠依然毫无反应。 凯恩：可，可恶！苏先生果然不好糊弄！ 他龇牙咧嘴，又加一根手指：“这是最多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哦，”虽然看不见，但光听凯恩的语气，纪眠就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吗？” 凯恩：居然还要再添一点！！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第三根手指：“三万五！真的真的不能再多了，好歹让我赚点中介费吧！” 三万五，减去还给凯恩的两万医疗费加中介费，应该还剩不少。 纪眠：“可以，剩下那笔钱，过几天打到他的账户上。” 凯恩长舒一口气，知道纪眠口中的“他”，当然是指楚时野。 你小子真是好运气。 他暗戳戳瞄了楚时野一眼，想到即将落入自己腰包的那笔钱，又嘿嘿一笑。 不行，苏先生就在这，不能笑得太大声。 凯恩满脸愉悦地走了。 纪眠慢慢喝完那杯水。 三万五，甚至抵不了袖扣上那颗红宝石价值的十分之一。 如果在其他星球，他可以很轻松地用更高的价格出手，不过，无所谓了。 纪眠的手摸到床边，触到楚时野冰凉的发丝。 趁他睡着，轻揪一下。 还再睡，再揪一下。 楚时野：“我醒了。” 纪眠：“……” 纪眠：“哦。” 纪眠默默地收回手。 过了几秒，他道：“你没醒。” 楚时野想了想：“好吧。” 他安静几秒，一本正经地道：“早安，我现在醒了。” 纪眠浅笑出声，戳戳他：“所以，刚刚是被我吵醒的吗？” “不是，”楚时野轻按发酸的手臂，注意到床头的果篮，“凯恩来过？” 纪眠：“嗯，他来看看我们。” 楚时野“哦”了一声，从果篮里挑出一颗水果，洗干净，削皮。 过了一会，楚时野：“张嘴。” 纪眠依言照做，被楚时野喂了一块削好的水果。 清润，甘甜，不大不小，入口刚好。 纪眠吃完，又被楚时野喂了一块。 纪眠：“我好像可以自己吃。” 楚时野：“这颗水果形状很奇怪，拿着不方便。” 纪眠：“是吗，可是它的味道吃起来像苹果。” “是的，”楚时野只停顿一秒，“这种水果的味道是很像苹果，但是长得不一样，而且会比普通的苹果甜一点。” 纪眠：真的吗，不会骗我吧？ ……不过这只Alpha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楚时野又喂给纪眠一块：“再尝尝。” 纪眠嚼嚼。 ……好像就是苹果。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确实感觉甜了一点点。 纪眠慢吞吞吃完一颗水果。 楚时野去洗手，回来道：“饿不饿，我去给你买饭。” 纪眠：“要紧吗？你的身体应该也不是很好……” 楚时野：“我很好。” 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要怀疑你的治愈能力，苏医生。” 纪眠：“哦——” “那你去吧。” 楚时野：“好。” 他起身，想了想，关上窗户，给纪眠掂掂被角，再倒一杯水。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纪眠。 纪眠安静地坐在床上，眸光落在他的方向。 楚时野：“我很快回来。” 纪眠：“嗯。” 楚时野轻轻关上房门。 刚出病房，口袋里的通讯器微亮，收到一条消息。 楚时野拿出通讯器，扫了一眼。 他停下脚步。 片刻后，眉头缓缓蹙起。 —— 只有一个人的病房有点无聊，纪眠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光明女神蝶飞过一圈，落在纪眠的被子上，触角微抬，似在和他交流。 纪眠：“不用担心，这几年我过得很好。” “……” 纪眠：“他啊，他是个很好的人。” “……” 纪眠：“才没有，你别多想。” “……” 纪眠：“……你真的想多了。” 光明女神蝶还要叽叽哇哇，纪眠拉过被子，盖住这只小蝴蝶。 病房的门被推开，纪眠闻到一阵饭香。 好像有枫糖排骨，和糖醋里脊。 他默默地想着，听见楚时野的声音：“吃饭吧。” 楚时野拉下病床自带的小桌，摆上一碟碟纪眠喜欢吃的菜。 纪眠：“你还没告诉我，你在矿洞里遭遇了什么。” 楚时野低头：“摔了一跤。” 纪眠：“嗯？” “在里面摔了一跤，”楚时野道，“从很高的地方掉下去了。” 纪眠：“……然后呢？” 楚时野：“然后醒来，挣扎着跑到洞口，又晕过去了。” 纪眠眉头微挑：“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精神力暴走。” 楚时野声音没有一点起伏：“矿洞很黑，我害怕。” 纪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纪眠转过头。 有的时候，楚时野的情绪其实很好分辨，他一眼就能看出。 但是，现在他瞎。 这只Alpha坐在他身边，就像一块封闭的山岩，冷冰冰，硬邦邦，一点也不好相处。 还睁眼说瞎话，还骗他。 楚时野夹起一块排骨，在纪眠面前晃晃。 纪眠面向一边，没有回头。 楚时野：“苏澜？” 纪眠一动不动。 楚时野沉默。 好像不想理他。 楚时野轻揪一下纪眠的衣角，晃晃。 纪眠无动于衷。 楚时野再沉默。 两秒后，楚时野小声地说：“哥哥，吃饭了。” 纪眠一顿，慢慢把脸转过来。 楚时野眼睛一亮。 纪眠飞快转了回去。 理你，但只理一下。 楚时野：“……” 第二十六章 这也算欺负吗？ 纪眠的背影冷酷又无情, 楚时野盯着看了几秒，慢慢低头。 他小声道：“哥哥。” “哥哥。” “哥哥……” 纪眠：“……” 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委屈。 有点小可怜。 ……等等，怎么还会装委屈的！ 这只Alpha是不是学坏了！ “哥……” 在楚时野念出不知道第几声“哥哥”的时候, 纪眠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精准地捂住他的嘴。 楚时野：“唔唔。” 纪眠松开手：“说什么？” 楚时野：“要不要枫糖排骨。” 纪眠：“不要。” 楚时野抬起筷子：“啊。” 纪眠轻咬一口。 “没有之前的好吃。” “换了一家，”楚时野道，“下次不买这家。” 他又夹起一块糖醋里脊。 纪眠：“我可以自己吃，帮我夹到碗里就行。” 楚时野沉默一秒, 道：“没有多余的碗。” 纪眠：“？” 楚时野：“这家店很小气，只送了一个碗。” 纪眠：“……真是很小气的店呢。” 里脊肉炸得酥软，裹上酸甜不腻的酱汁, 十分可口。 纪眠若有所思。 楚时野不肯告诉他矿洞的真相, 说明, 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 也许, 他得从其他地方找到答案。 楚时野：“尝一下这个。” 纪眠轻咬一口, 想到什么：“有没有多余的筷子？” 楚时野：“也没有。” 纪眠：“看来下次真的要换一家。” 楚时野：“嗯，再尝尝这个。” 因为身体的缘故, 纪眠并没有吃多少口，很快就表示不要了。 楚时野收拾碗筷，纪眠掀开一点被子。 楚时野立刻摁住他，满脸紧张。 察觉到他的情绪，纪眠温和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休息, ”楚时野道，“外面凉, 不要乱走。” 纪眠：“那, 只是去走廊上……” 楚时野：“人很多, 会撞到。” 纪眠：“我只能待在这里吗？” 楚时野：“嗯。” 他拉起被子，盖在纪眠腰间，又将他背后的枕头拍得松软，一切保持妥当。 纪眠歪头看他。 楚时野：“怎么了？” 纪眠：“我只是短暂失明哦，房东先生。” 说完，他就拉着被子，躺下了。 楚时野：“……” 他听出纪眠话里的意思，一时之间愣在原地，抬起的手也不知该往哪里落。 他并不想关着苏澜，只是……苏澜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他害怕苏澜再碰到哪里、伤到哪里。他只想让苏澜待在安全的地方，待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不要再受到一点伤害。 他想……让苏澜听他的。 完完全全，只听他一个人的。 楚时野骤然松手。 他怎么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楚时野一下起身，因为动作过大，还碰到身后的椅子。 纪眠不明所以地抬眼：“嗯？” “……没什么，”楚时野声音闷闷的，别过头不与他对视，“我出去走走。” 纪眠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楚时野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这间病房，刚打开门，就见走廊上的凯恩匆匆过来：“你也收到……” 楚时野立刻压低声音：“出去说。” 他关上病房的门，两人来到走廊一角。 凯恩打量他的表情：“你怎么回事，和苏先生吵架没吵过，还被他凶了？” 楚时野：“……没有。” 凯恩：“哦。” “总之，你收到消息了吧。”他道，“护卫队要调查那个矿洞所有相关人等，凡知情者一律接受查问。” 楚时野：“嗯。” 凯恩：“不管怎么样，矿洞失事明明是个意外……” 楚时野：“那不是意外。” 凯恩一愣：“什么？” “没错，的确不是意外。” 平平稳稳的男声插进两人的谈话中，楚时野眼眸一扫。 走廊尽头，一个衣着笔挺的中年男人对他们微笑，身后站着两个保镖。 凯恩：“你是谁？” “我是这个城市的负责人。”中年男人道，“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傅……傅先生？！” 凯恩原本松垮的腰背一下挺直，满脸愕然。 傅泽仁背负双手：“没错，是我。” 凯恩：“傅先生是来找我们的吗？我们可是安分守己的好市民，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那个无关紧要，我来这里只为一件事。” 傅泽仁的视线落在楚时野身上。 “另外两个和你一起进入矿洞的C级能力者，死了。” 凯恩大惊，楚时野面色不变：“与我无关。” “的确不是你杀的他们。”傅泽仁道，“他们被野兽袭击致死，尸体抛弃在离矿洞出口不过数米的地方，其中一个还被啃掉半个身体，啧啧，真是可怜。” “出现这样的威胁，身为负责人的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决定组织这颗星球的能力者，去解决那个矿洞里的野兽。” 楚时野：“这里没人能对付那些野兽，最好立刻封死入口。” 傅泽仁：“你只是一个E级能力者，当然会这么说。这一次我们请来了黑蛇，有他协助，想必不会有任何问题。” 黑蛇，这里最大的地头蛇势力，也是最强的B级能力者。 凯恩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哆嗦：“我，我应该不用去吧。” 傅泽仁：“你不用。”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从楚时野身上移开过：“你是唯一的幸存者，理应为我们带路。” 凯恩：“可是傅先生，他才刚刚抢救回来，你瞧这……额，面如土色，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看就很，额，虚弱。” 傅泽仁笑道：“听说有一位苏先生治好了你，有空的话，我倒是想见一见他。” 楚时野眼眸瞬间冰冷，他听出傅泽仁话中的意思。 傅泽仁：“不知道那位苏先生此刻在……” “我会去，”楚时野打断，“说个时间。” 傅泽仁微笑：“四天后，早上九点，那个矿洞入口集合。” 楚时野：“那里很危险，需要多派点人支援。” 傅泽仁：“放心吧，这些小事，不需要你一个E级担心。” 他用手帕擦擦手，转身离开。 “……如果他真是为了城市安危，倒也还行。”等人走后，凯恩小声道，“但是看那样子，别是有其他心思啊……” 楚时野：“连你都能看出来，说明他根本没打算掩饰。” 凯恩：“草。” 凯恩：“不过，有黑蛇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楚时野一言不发。 凯恩：“难道黑蛇都对付不了？不可能吧，哪有那么强的野兽！” 楚时野依然一言不发，凯恩有点慌：“要不然，去拜托苏先生……” 楚时野打断：“这件事情和他无关。” 他和凯恩告别，回到纪眠的病房。 病房前，楚时野犹豫一下，动作很轻很轻地推开一点门缝。 纪眠坐在床上，光明女神蝶围着他飞来飞去。 “回来了？” 听见纪眠的话，楚时野点点头，停在离病床两步外的地方：“你刚刚……有听见什么吗？” 纪眠：“刚才外面是不是有对夫妻在吵架，声音好大。” 楚时野浅松一口气，道：“的确。” 他悄悄挨着病床坐下，目光只落在床尾。 纪眠：“我打算出院了。” 楚时野抬头：“你的眼睛……” 纪眠：“他们治不了我的眼睛，待在这里也很无聊。” 见楚时野一时无声，他又补充一句：“不用担心，等我的精神力再恢复一些，眼睛也会好的。” 楚时野：“好。” 他喊来医生，办理完出院手续，一切准备妥当，回到纪眠身边：“我带你出去。” 纪眠抬手。 楚时野盯着他苍白的指尖看了几秒，默默地将手落在他的手腕间。 想了想又往上移一点，隔着衣服，轻轻拉住他的手臂。 又想了想，还是揪着纪眠袖口，尽量不碰到他。 纪眠奇怪：“这样的姿势会更轻松吗？” 小心翼翼为他领路的楚时野：“……好像是。” 纪眠：“哦。” 医院门口，楚时野雇来一辆车，扶着纪眠坐在后座。 原本他打算坐在纪眠身边，想了想，一声不吭地往旁边挪挪。 两个人之间隔开一个座位。 纪眠：“？” 没过多久，车子停在目的地。 楚时野用刚才的姿势，带纪眠回到屋内。 坐下来的时候，纪眠戳戳楚时野。 楚时野似乎吓了一跳，飞快躲开。 纪眠：“……” 不对劲。 纪眠思忖。 虽然之前楚时野对他也很小心翼翼，可是现在，好像小心翼翼得有些过头了。 这只Alpha甚至不敢碰他，不敢过多地有一些明明很正常的身体接触。 换句话说……好像在刻意地躲避他？ 纪眠没有说话，坐在床边，听着楚时野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哒。 有什么东西放在纪眠面前，楚时野小声道：“糖，还有水果。” 纪眠：“在哪里？” 楚时野给他指：“这——” 纪眠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楚时野：“！” 纪眠：“坐下。” 楚时野：“……” 楚时野坐下。 低着头，一声不吭。 虽然看不见，但纪眠感觉这只Alpha的头顶飘着小乌云。 好委屈的样子。 他心道。 我又没有欺负你。 如果这也算欺负的话…… 纪眠拍拍楚时野脑袋。 楚时野：“！” 纪眠揉揉他的头发。 楚时野：“！” 纪眠捏捏他的脸。 楚时野：“……” 纪眠摸完一通，心满意足地撒手：“好了，你走吧。” 楚时野：“…………” 楚时野呆呆地坐在原地。 ……更委屈了。 第二十七章 不要摸我翅膀！ 楚时野委屈巴巴地坐在纪眠身边。 他不敢轻易触碰的人, 却能毫不在乎地随便碰他。 他的纠结，他的小心翼翼，苏澜根本看不见。 ……苏澜现在好像也确实看不见。 楚时野更郁闷了。 纪眠听不见楚时野的心声, 发现他木头似的一动不动，笑道：“不躲着我啦？” 楚时野依然一动不动。 但确实没再躲开。 纪眠心想：果然，有时候逗一逗这只Alpha，也许能起到一点意想不到的效果。 笑着摸摸楚时野脑袋。 楚时野：“……” 他慢吞吞地低下头。 过了一会起身，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开始收拾屋子。 纪眠指尖微抬，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光明女神蝶优雅振翅，在屋内飞来飞去, 好奇地观察这个新环境。 它的尾翼落下点点星光, 正在拖地的楚时野抬头：“掉粉。” 光明女神蝶：“？” 纪眠：“它骂你。” 楚时野默然一秒：“精神体也会骂人吗？” “会哦, 它很凶的。”纪眠笑道, “等你召唤出精神体后, 说不定它们两个还会吵起来。” 楚时野看着他。 苏澜的语气是那么自然, 笃定地相信，他一定能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 从一开始, 苏澜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星光落于地面，闪烁数秒后消失，楚时野继续拖地。 光明女神蝶开始跟着他后面飞。 楚时野：“……” 纪眠：“别掉粉了别掉粉了，快回来。” 光明女神蝶：“？” 在楚时野眼中，这只气愤的小蝴蝶大概是骂骂咧咧地飞到窗口去了。 。 夜间温度低凉, 纪眠轻咳一声，工作台边的楚时野立刻放下手上东西, 过来轻拍他的后背。 纪眠：“有个问题。” 楚时野：“嗯？” 纪眠：“我怎么洗澡？” 楚时野：“……” 这确实是个问题。 纪眠：“如果你肯帮我洗的话, 我倒是不怎么介意。” 楚时野：“……” 楚时野：“你等一等。” 纪眠听见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 大概半小时后，楚时野道：“好了。” 纪眠：“什么？” 楚时野：“浴缸。” 纪眠：唔，真是心灵手巧。 刚刚造好的浴缸被楚时野搬到浴室，慢慢放满热水。 纪眠坐在浴缸内，温热的水流漫及锁骨之下，墨发被楚时野撩起的水打湿。 楚时野目不斜视，非常专心地落在落在纪眠湿润的发丝间，倒上洗发露。 纪眠：“我小时候，有一次因为雨天贪玩，摔了一跤，妈妈也是这么给我洗澡的。” 他还记得那一次，他害怕母亲骂他，躲在花园里不肯出来。最后被找来的母亲摸摸脑袋，笑眯眯地牵走了。 楚时野：“你的母亲……” “去世了。”纪眠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在两年前。” “不过，她走的时候，倒是很平静。” 楚时野默然一秒，认真地道：“你的母亲肯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纪眠浅笑：“是啊。” 楚时野的手指埋入纪眠墨发间，温柔的力度，轻轻安抚。 温暖的水流浸湿发丝，周身被热腾腾的水汽包裹，像枕在轻飘飘的梦中。 几分钟后，楚时野开口：“要不要……” 他收声。 纪眠眼帘轻阖，安静无声。 睡着了。 楚时野：“……” 苏澜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确实需要休息。 楚时野在浴缸边坐了几秒，起身，从外面取来一件外衣。 宽大的外衣披落，他弯腰，轻轻地将纪眠从浴缸里抱出。 纪眠枕在他的怀中，被他的外衣包裹，纤长眼睫沾湿晶莹水珠，几缕湿润的墨发散在他的衣间。 楚时野目视前方，并未低头，径直走到床边。 柔软的被子盖在纪眠身上，楚时野默默地拉高一点。 然后坐在床边，垂着眼睛，安静地守着这个人。 —— 身下柔软的被褥，好像和记忆中最后待的地方不太一样。 纪眠抬起眼睫，思绪还有些模糊。 他不是还躺在浴缸里吗？ ……啊。 他想起来了。 纪眠起身，摸到一只手，转过头。 尽管没有声音，但他知道，楚时野正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旁边。 谁也没说话。 几秒后，纪眠若无其事地道：“谢谢。” 楚时野：“不用。” 纪眠摸摸身上的衣服，是一套柔软的睡衣。 大概也是楚时野给他换的。 ……算了，随便吧。 纪眠默默拉起被子。 因为要在家修养，所以纪眠给肖樟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身体不适，请假两天。 结果当天下午，肖樟就带着几个学生过来看他。 “老师，你感冒了吗？这是我家的感冒药剂。” “老师，多喝热水，我给你带了一壶热水……” 轮到纳托时，他不太好意思地递给纪眠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写着“希望老师能早点好起来”的贺卡，虽然纪眠看不见，但依然能猜出是什么，微笑道：“谢谢。” 纳托看着他，好像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老师，你的眼睛……” 纪眠：“嗯，我现在看不见。”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纪眠又道：“不过，只是暂时的哦。” 学生震惊：“感冒会变瞎吗？” “会啊，”纪眠一本正经地道，“所以要好好读书，不要感冒。” 学生们：“哦哦哦，老师说得对。” 本就不大的屋子因为陡然增加的人数而变得有些狭窄，楚时野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旁边的肖樟感慨道：“自从苏老师来了以后，这个班上的学生都变了很多呢。” 楚时野一言不发，目光尽头，纪眠被学生们围在中间，那一双双少年的眼睛在望向纪眠时，都带着不一样的光彩。 尽管不清楚纪眠的家庭和过去，但楚时野总觉得纪眠应该是这样的，生来即站在光环之下，被众人拥簇。 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么一间简陋的小屋中，和他…… 楚时野微微低头。 这一刻，纪眠转过视线。 眼前似有热流淌过，他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刚好将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神色收入眼底。 世界明晰，他的精神力恢复了。 纪眠眨眨眼睛。 刚才，这只Alpha似乎有点小失落？ 学生们不愿意多打扰纪眠，看望完就一起回去。楚时野关上屋门，转身。 纪眠对他伸手：“过来。” 他的眼底光泽流转，楚时野微微一怔，快步走来：“你的眼睛……” “嗯，好了。”纪眠道，“我就说好得很快。” 楚时野轻舒一口气，挨着他坐下。 看起来有点高兴。 纪眠趁他不备，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光明女神蝶嗖一下出现，消融于楚时野的眉眼之间。 楚时野：“……” 纪眠微笑：“乖乖的，不要动。” 这是一次精神疏导。 他的意识再次深入楚时野的精神世界，光明女神蝶翩翩降落，绽放的光芒照亮深渊。 楚时野微微一僵。 明明才刚进行精神连接，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这次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每次精神疏导，他都觉得有股暖流淌过经脉，汇聚于心脏，如不断积水的堤坝，明明已经蓄满，却迟迟突破不了那道边界。 而现在，他的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壳萌芽。 他一直沉寂着的精神力，正在回应他，与他发生共鸣。 那样的感觉很短暂，才持续几秒，在他尚未完全熟悉过来的时候就已消失——尽管短暂，却是真实。 是过去二十年里，他从未触碰到的真实。 纪眠收回手，楚时野睁开眼睛：“我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这是真的吗？” 光明女神蝶落在纪眠肩头，纪眠声音温和：“当然是真的。” 精神体的强弱，由能力者精神力的强弱直接决定。他的精神力正在渐渐恢复，因此，光明女神蝶也会比几天前刚刚召唤出来时更强。 他说过，他会帮助楚时野重新召唤精神体，这并不是一句假话。 可惜这一次，他依然没在楚时野的精神世界里遇到那双特殊的灿金眼眸。 也许，只有当楚时野真正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时，他才能再次看到那双黄金般的眼眸。 楚时野没有说话，暗棕眼底如雪融风吹的湖面，泛起阵阵波澜。 这就是苏澜真正的、全部的力量吗？ 就像救世主一般……可以让一个人彻底地，起死回生。 楚时野拉住纪眠的手，定定地望着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眸。 这是他的医者，也是他的…… 楚时野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纪眠心想：瞧把孩子高兴的。 他道：“问你一件事情。” 楚时野目光专注不移：“嗯，你说。” “上次在医院吃的水果，”纪眠嘴角微扬，“还有吗？” 楚时野：“……” 楚时野道：“过季了。” 纪眠眨眨眼：“不是才过几天吗？” 楚时野：“……季节变化得很快。” 纪眠：“哦——真是可惜呢。” 他眼底的笑意促狭，楚时野面无表情，飞快拿起一颗苹果：“吃这个吧，我给你削。” 纪眠：“好吧，这个也行。” 话音落下，楚时野转身跑开，去厨房那边洗水果。 明明只是洗个水果，这只Alpha的身影却莫名有些僵硬，纪眠含笑戳戳光明女神蝶。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舞，围着纪眠轻转一圈，飞到厨房那边。 在楚时野面前晃来晃去，光明正大地偷窥他的表情。 楚时野：“……” 他没忍住抬手。 轻轻捏了一下这只小蝴蝶的翅膀。 与此同时，纪眠的指尖一颤。 纪眠：“……” 纪眠道：“我不要理你了。” 楚时野：“？” 他略有些茫然地回头。 纪眠拉起被子，躺在床上。 干巴巴地道：“你不要理我，反正，我也不理你了。” 楚时野：“……？？” 第二十八章 好久不见 光明女神蝶转眼消散, 楚时野呆滞一秒，慢慢走到床边。 纪眠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楚时野轻戳一下纪眠。 纪眠一动不动。 楚时野想了想：“所以，你的精神体只能看不能碰吗？” 纪眠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嗯。” 楚时野又想了想：“但它可以到处飞来飞去？” 纪眠：“嗯。” 楚时野开始思索。 他知道, 精神力高的能力者，和精神体之间的联系也越深。 那只小蝴蝶之所以不能碰，难道是因为碰了，等于直接触碰到苏澜的…… 楚时野：“……” 楚时野脸上微烫，小声道：“对不起, 我知道了。” 纪眠一声不吭地把被子拉下来，看看他。 楚时野维持着面色的冷静。 纪眠：“好吧，原谅你。” 他再度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光明女神蝶一无所知地围着他飞来飞去。 纪眠：“你可以戳戳它, 但不要摸它, 也不要捏它翅膀。” 楚时野：“它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 ”纪眠面无表情, “不舒服的只有我。” 楚时野：“哦——” 苏澜和精神体之间的连接的确很深, 对于光明女神蝶而言正常的接触，落到苏澜那边, 却是…… 这样看来，似乎有些弊端 楚时野：“如果在战斗中……” 纪眠：“那它会变成另一种没有形体的虚幻状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实体状态。” 话音刚落，光明女神蝶身上闪过一阵光芒，点点圆形的光球浮于虚幻透明的翅膀间, 飘忽闪烁，如梦幻的精灵。 纪眠抬手, 微光之蝶从他掌间穿过, 无法触碰, 却是真实。 楚时野哑然。 苏澜的精神体，居然有两种形态，还可以自由切换。 ……简直从所未闻。 楚时野真心地道：“你真的很厉害。” 纪眠笑吟吟。 因为精神力恢复，第二天，纪眠正常上班。 几天没有出来，街上的气氛似乎又比之前热闹一些，偶尔还有身着制服的能力者穿过人群。 纪眠道：“之前的伤人案，还没找到凶手吗？” “没有，”楚时野道，“不过这几天，护卫队开始派人巡逻，暂时没有发生伤人案。” 街边，一个小卷毛正在往角落墙壁上贴传单，传单用鲜红颜色绘出特殊诡异的图案，“天父与救主卢苏克”几个大字无比醒目。 察觉到纪眠的视线，小卷毛对他笑笑：“先生，又是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没有，”纪眠道，“谢谢。” “没关系，你是唯一一个每次拒绝我后都会说谢谢的人，”小卷毛的传单盖在胸口前，“真感动啊，我记住你了。”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挡住纪眠。小卷毛也对他笑笑，抱着剩下的传单转入隔壁小巷深处。 纪眠：“他是这里的居民吗？” “不认识，”楚时野道，“他很可疑，我会向护卫队报备。”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之后，楚时野陪纪眠来到学校门口。 纪眠：“这次记得准时来接我哦。” 楚时野：“好。” 他目送纪眠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内，看了眼通讯器，转身离开。 教师办公室门口，纪眠推门而入，之前空荡荡的办公室桌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哟，”男人闻声抬头，“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老师啊。” 他的语气带着莫名的不善，纪眠微微颔首。 这应该就是之前一直没来的第三位老师，马克。 马克从上而下打量他一圈，啧啧一声：“这张脸哭起来肯定很好看。” “你可别被班上的学生欺负哭啊。”他轻蔑一笑，“要是欺负哭的话，我一定拍下来，反复观看……” “省省吧，要你在这里说风凉话。” 一道女声毫不客气地打断马克的话，赛琳娜从纪眠身后走出。 “苏老师现在可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他班上的学生可乖可听话了。” 马克：“什么，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赛琳娜捂嘴轻笑，“当然，你这种从来没受过欢迎的人，也不能体会这样的感觉吧。” 马克：“……那又怎么样！你只是个临时员工，等之前那个回来就得收拾东西滚蛋，得意什么！”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肖樟走了进来。 马克一下起身：“校长。” “哦，马克老师今天终于来了啊。” 肖樟淡淡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老是旷工的老师并没有什么好态度。 随即转向纪眠，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苏老师啊，你之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不等纪眠回答，他又热情地道：“如果没有其他打算的话，不如留在我们这，当个正式的老师？” 马克：“？” 纪眠：“之前的老师……” 肖樟：“让他去教其他班吧，我们学校也好久没添新老师了。”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可以再签一份合同，正式的工资是临聘的两倍，除此以外还有额外的年假。”肖樟摩擦手掌，“怎么样，福利很多哦。” 纪眠沉吟道：“可以给我点时间吗，我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肖樟道，“要是考虑好了，记得来办公室找我。” 马克：“……” 赛琳娜对他摊手：“所以？” 马克：“……” 上课铃声即将响起，马克远远跟在纪眠身后。 那个班上的学生他见过，都是一群烂人，废物，怎么可能乖乖地听话？ 他才不信！ 纪眠早就察觉后面那个身影，只是没有在意。 他站在教室门口，一个学生走过。 马克：对，就是他！那个班上的刺头，一个根本教不好的混账！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那个学生仰起脸：“老师好。” “老师好。” “老师好！” 学生们热情地打过招呼，乖乖地走进教室。 马克：“？？？” 怎么回事？这群学生怎么，怎么…… 活见鬼了！ 最后一个学生终于赶到，纪眠无视背后震惊的目光，走进教室。 “哇，这个好漂亮！看起来就很贵。” 教师中间，几个学生围在一起，连连发出惊叹。 被他们包围着的叶添材洋洋得意：“当然，我妈花五万块钱买的！” “五万！好多钱！” 旁边的学生惊叹，伸手：“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叶添材：“别乱摸！摸坏了怎么办！” 他余光瞥见纪眠过来，摊开手，掌心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烁光泽。 那是一枚纪眠很眼熟的，红宝石袖扣。 叶添材挑起眼角：“要不要给你戴戴？” 纪眠：“不用。” 叶添材：“切。” 他“切”完，偷瞄一眼纪眠的反应。 纪眠根本没理他，而是拿起通讯器，似乎在给谁发消息。 叶添材：“……” 纪眠从通讯录里，找到不久前刚加上的凯恩。 原来凯恩说的好买家，是叶家。 早知道应该卖贵点。 他给凯恩发去一条消息：【楚时野的位置】 凯恩秒回：【什么？这我怎么知道！】 纪眠：【你那个袖扣卖了五万】 凯恩：【……】 纪眠：【你当时和我说，买家出价三万五？】 凯恩：【……】 纪眠：【楚时野的位置】 。 废弃的矿洞入口，零零散散聚着几个人。 楚时野出现时，坐在遮阳伞下的傅泽仁懒洋洋地喝了口茶：“来得很准时嘛。” “不过，我们要再等一等。” 楚时野环顾四周，除了傅泽仁的下属之外，伯格带着几个手下站在一旁，瞪他。 楚时野直接无视伯格的目光。 黑蛇并没有出现，这颗星球最强的B级能力者迟到了。 其他的能力者，包括城市的负责人，都在等待他一人。 楚时野的通讯器微震，他低头一看，账户多了一笔钱。 一万五，凯恩发来的。 楚时野：【这是什么】 凯恩：【你们之前的医疗费是我垫付的，苏先生卖掉了袖扣，这是去掉医药费后剩下的钱】 楚时野沉默，苏澜没有告诉他。 ……苏澜又不和他说。 ……算了，这笔钱先给苏澜存起来。 楚时野把这笔钱转入一个单独的账户，又给凯恩发去一条消息。 【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凯恩：【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会出卖兄弟的人吗！！】 一旁响起脚步声，似乎有人靠近。楚时野没说什么，关闭通讯器。 抬头。 纪眠对他微笑。 “好久不见，房东先生。” 楚时野：“……” 第二十九章 一看就没有坏心眼 楚时野沉默地望着纪眠, 一时间，没有说话。 苏澜怎么会过来。 苏澜知道他骗他了？ ……苏澜会不会他的生气？ 有点心虚。 楚时野不敢吭声，而纪眠和楚时野打过招呼就不再说话, 也没看他。 傅泽仁的目光划过纪眠脸庞：“这位是？” 楚时野正想说什么，纪眠已经开口：“苏澜。” “哦，苏先生。”傅泽仁脸上浮出一点笑意，但不多，“听说苏先生是很强的治愈系, 和楚先生的关系很好。” “所以，你是为他而来？” 纪眠：“对，我想加入你们。” 傅泽仁：“可以, 多一个治愈系也无所谓。” 一旁的伯格听到这些话, 睁大眼睛。 治愈系？？ 打败了他好几个手下, 光一个眼神就能震住他, 你管这叫治愈系？？ 伯格诧异而不敢言, 一个劲地冲纪眠使眼色, 不过纪眠并没有理会他。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他安抚好楚时野, “交待”过那些医生隐瞒楚时野精神暴走的消息，不准对外泄露。 尽管后来傅泽仁询问过医院，但医院依然遵守承诺，只告诉傅泽仁，楚时野身受致命重伤, 普通的治愈者无法救治，是一个叫“苏澜”的治愈系救了他。 所以, 傅泽仁并不清楚他的真实实力, 这里也只有楚时野知道。 楚时野此时还在一眨不眨地望着纪眠。 纪眠的目光平视前方, 半点也不分给他。 楚时野：“……” 为什么不看我？ 楚时野闷闷的。 傅泽仁忽然起身。 远方尘土滚滚，一辆钢铁浇筑的改装铁甲车疾驰而来，一个尖锐的急刹，扬起烟尘。 车门被踹开，高大的男人从车里跳出，他的脸上有一道贯穿鼻梁的伤疤，正是之前闯入楚时野家中的疤脸男——C级能力者，黑森。 伯格脸色微变，显然从黑森身上感受到威胁，意识到，这是一个和他同级的能力者。 而黑森仅仅是黑蛇的手下之一。 他恭敬地站在车门边，低头。 一双靴子，踩在尘土弥漫的大地上。 黑色皮制风衣敞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身形瘦高，面颊削瘦，眼眸灰暗如黑夜里的蛇瞳。 这颗星球的最强者，黑蛇。 不过一个照面，他身上的气场就已压制得伯格等数位能力者不敢出声。 “又是你们两个！” 短暂的寂静之中，黑森猛然发声，矛头直指不远处的纪眠和楚时野。 傅泽仁环顾左右：“看样子，你们认识？” 黑森冷笑：“我当然认识！” 也许是因为自家老大就在旁边，他莫名有了底气，气势汹汹地一指纪眠：“楚时野！你小子的好日子今天可到头了！” 其他人：“……” 楚时野无言地往前走了几步，挡在纪眠之前。 黑森：“？” 他的眼珠子在楚时野和纪眠之前游走一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你们果然在骗我！” “谁让你这么好骗，”纪眠的语气淡淡，“一看就不太聪明。” 黑森：“？？？” 他大怒上前，却又被一句话止住脚步。 “楚先生。” 黑蛇开口，他的声音低凉尖细，就像毒蛇嘶嘶吐信。 “初次见面，幸会。” 黑森僵硬着退回黑蛇身后，楚时野目光透不出情绪：“幸会。” 黑蛇：“不知道楚先生有没有兴趣，到我手下做事？” 这话说得很直接，楚时野的回答同样直接：“没有。” “哦？”黑蛇道，“真是可惜，我还以为楚先生是识时务的人呢。” “喂！” 伯格站了出来。 “他是我那片的人！” 他并不是要护着楚时野，只是觉得黑蛇无视他而拉拢楚时野的行为，让他有点丢脸。 黑蛇眼皮不抬：“你也可以加入我们，没有关系。” 伯格气愤：“你——” “好了，大家目的一致，何必争吵。”傅泽仁在此时出声，和善地打圆场，“既然到齐，我们就准备出发吧。” 伯格不知是忌惮他城市负责人的身份，还是忌惮黑蛇的实力，总之，没再出声。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各种器械装备齐全。作为带路者的楚时野腰间只别着一把漆黑无光的短刀，站在矿洞门口。 “区区E级，”伯格在后面冷笑，“你可要小心点，别被里面的东西吓得屁滚尿流。” 楚时野还没说话，身边的纪眠不紧不慢地道：“你是想提醒大家，你不久前才输给他吗？” 黑森：“哈哈哈！” 伯格：“……” 楚时野看看纪眠。 纪眠依然没看他。 楚时野眼眸微暗。 与此同时，他的通讯器微亮，收到一条消息。 【之前说过的那个抑制剂的卖家，决定出手了】 【如果你确定要拿下来，我就给你取货，只是价格不会太便宜】 消息是凯恩发来的，楚时野回了一个字：【嗯】 楚时野：【他在我旁边】 凯恩：【……】 凯恩：【好兄弟，不说了，通讯器还剩下90的电，我去充电了】 楚时野无言，关掉通讯器，再看一旁。 纪眠依然目不斜视，看天看云，就是不看他。 “……” 楚时野深吸一口气，凑近一点，戳戳纪眠。 纪眠一动不动。 楚时野轻揪他的袖口，晃晃。 纪眠一动不动。 楚时野低头，小声道：“哥哥。” 表情委屈巴巴的。 像个小可怜。 纪眠：“……” 这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你以前不都是面无表情的吗。 纪眠木然地转过头，木然地开口：“你干嘛瞒着我。” 他的声音压低，只有楚时野听得到。 楚时野同样小声道：“这里很危险。” “所以，你要再次涉险，”纪眠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却一点都不告诉我？” 楚时野：“……这一次和上次不同，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能保证全身而退。” 纪眠：“真的吗，我不信。” 楚时野：“……” 纪眠：“如果没有危险，你肯定会和我说。你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你摆脱不了那些人，也知道这里很危险，所以，你不想让我来这里。” “我猜，他们有拿我威胁你吧。” 楚时野；“……” 他怎么什么都瞒不过苏澜。 纪眠：“你应该也知道，这里没人能威胁得了我。” 楚时野蔫蔫的：“嗯。” 纪眠：“那你为什么还答应他们？” 楚时野：“……” 片刻的沉默后，他抬眼：“我想保护你。” “那些人，我不想让他们接触到你。”他道，“无论他们是好是坏，都没有资格沾染你分毫。”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纪眠：“……” 这个人怎么这样。 因为别人，就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了吗？ 明明自己的状况也不好，就因为这种事情，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纪眠墨色的眼底倒映出楚时野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而无杂质的眼眸。 不，应该说楚时野就是这样的人。 只有楚时野，是这样的人。 “……” 纪眠收回视线，轻叹一声。 楚时野顿时有点紧张。 但随即，纪眠就对他微微一笑。 “好吧，原谅你。”纪眠道，“就这一次。”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亮色。 纪眠：“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就……” 他想了想。 再对楚时野微微一笑：“你猜猜。” 楚时野：“……” 好恐怖的笑。 有点麻。 楚时野呆住不动。 实际上的纪眠：好像想不到能拿什么吓唬他，算了，随便吧。 楚时野默默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偷瞄纪眠。 纪眠再对他笑笑。 楚时野：苏澜不生气了。 他抬起头，有点小高兴。 没过多久，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楚时野和纪眠在最前方，作为探路者。后面跟着伯格和他的手下，傅泽仁以及下属在中间，殿后的是黑森与黑蛇。 一行人深入矿洞，光线隔绝于外，封闭的空间里，傅泽仁的下属掏出便捷的照明设备，光线射出，一下照亮狭窄的四周 纪眠的目光落在幽邃的矿洞前方。 他并不担心会在这里面遭遇什么。 两年前，他耗尽精神力，从此跌落为B级，再也无法感应到自己的精神体。 而现在，他重新召唤出精神体，至于跌落的精神力…… 纪眠若有所思。 尽管那是很细微的变化，但他的精神力，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回涨。 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纪眠戳戳楚时野。 楚时野转首。 纪眠依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开口：“所以，你之前说的在矿洞摔了一跤摔成重伤，也是骗我的？” 楚时野：“……” 楚时野非常熟练地乖乖低头：“对不起。” 纪眠：“你——” 话音未落，他趔趄一下。 楚时野立刻拉住他的手。 矿洞的地面并不平坦，而是坑坑洼洼，时不时有一些绊脚的石子或凹洞。 纪眠：“谢谢。” 楚时野：“路不好走，小心点。” 纪眠：“嗯。” 两人继续向前走。 几秒后，纪眠低头。 楚时野依然牵着他的手。 纪眠：……他好像在帮我，因为不想让我摔跤？ 我要是松开，会不会显得不太礼貌？ 纪眠再瞄了眼楚时野的脸。 楚时野目不斜视，表情正直无比。 一看就是个没有坏心眼的好弟弟。 纪眠：“……” 纪眠一声不吭，视线落回前方，决定当做无事发生。 两人依旧手牵着手走在最前面。 后面的人：“……” 怎么能这样！ 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第三十章 恐怖如斯！ 幽邃的矿洞, 黑暗无边。 爬下一段废弃的楼梯，底部有一个通往两个新矿洞的平台，原本狭窄的空间也变得稍微开阔一些。 傅泽仁：“往哪走？” 楚时野：“左边。” 纪眠在这时拉着楚时野的手, 停下脚步。 “有东西来了。” 简单的一句话，令其他几个有些无聊的能力者一下提起精神。 左边的矿洞入口，几头野兽嘶吼着走出。 “我来！” 伯格大喝一声。 “区区弱者，当为我臣服！” 纪眠淡定地站在后方，作为一位“治愈系”, 他当然没打算出手。 顺便拉住楚时野，让他也别动。 楚时野一声不吭地待在纪眠身边，非常听他的话。 伯格和他的手下很快解决掉那几头野兽, 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他瞥了楚时野一眼：“当初你就是输给了这些货色？” 楚时野：“这不是我遇到的野兽。” 伯格勾起嘴角：“无所谓！” “只要是挡在我面前的, 就是算神, 也杀给你们看！” 楚时野：“……” 伯格旁边的小弟啪啪鼓掌：“大哥好帅！” 傅泽仁轻咳一声：“走吧, 看样子,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 一行人继续深入, 之后又断断续续遇到几堆野兽，但根本不需要黑蛇出手, 光是伯格和黑森几位C级能力者就足以一路碾压过去。 “没劲，太没劲了！”伯格直摇头，“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呵，真是高处不胜寒！” “你之前遇到的野兽, 难道都是这种水平？” 后半句话依然是对楚时野说的，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不是。” 众人再往前走, 没过多久, 伯格身边的一个小弟忍不住出声： “大哥, 还要走多久？” 他的脸上略有些忧愁。 “我们已经很走了很久，一直绕来绕去的。说实话，我早就忘记回去的路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能走出去吗？” 听到他的话，另外几个小弟也微微色变，显然，他们有同样的顾虑。 不进不知道，一进才发现，这个废弃矿洞内部的复杂程度远超出他们想象。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个岔路口，新的矿洞一个套一个……宛如没有尽头的迷宫。 单凭他们的记忆，哪怕对着地图都无法摸清来路，更何况，这里根本没有地图。 伯格哑然无言间，楚时野开口：“我记得路。” 黑森：“你真的记得？” 楚时野神情不变：“如果我不记得，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 黑森一噎。 “不用怀疑，继续走吧。”傅泽仁道，“哪怕是矿洞里低下而不起眼的石子，也总有些用处。” 话音未落，他的身上微微发寒。 傅泽仁诧异抬首，前方的纪眠回眸，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傅泽仁：“……” 黑蛇抬了下眼皮，抽出一根电子烟，叼在嘴里。 一行人继续深入矿洞，过了一会，纪眠轻声对楚时野道：“我已经熟悉这段路了，可以自己走。” 楚时野：“哦。” 一秒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手。 纪眠观察楚时野的神色。 奇怪，这次怎么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片刻后，纪眠抬手，轻轻揪住楚时野的衣袖，没有松开。 楚时野动作一顿，神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纪眠：唔，看出来了。 还是高兴的。 后面的人：“……” 大概半小时后，楚时野停下脚步。 他的脚下，一段楼梯通往更深的地下。 “我建议封死这个入口。”楚时野道，“不要再深入。” 傅泽仁：“为什么？” 楚时野：“里面很危险。” “这样的话，我在医院的时候已经听过一次。”傅泽仁道，“而我现在依然站在这里，所以楚先生，你应该知趣地清楚我的答案。” “厉害的家伙就在下面？”伯格上前，“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群能力者精神振奋，楚时野不再多说什么，转向纪眠，低声道：“你先回……” “不回，”纪眠道，“我记不得路。” 楚时野：“……” “走吧，”纪眠温和道，“事已至此，你也不能脱身，我会陪着你的。” 楚时野望着他的眼睛，几秒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段楼梯比之前的都要陡峭难爬，楚时野第一个落地，对上面的纪眠伸出双臂。 纪眠：“不用。” 他稳稳落地，毫无难度。 伯格：“喂喂！接我一把！” 楚时野转身就走。 伯格：“淦！” 楼梯末端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他慢慢探下一只腿，略微哆嗦地踩上地面，艰难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挪了下来。 伯格才落地，上面的人还没下来，矿洞深处，一声突如其来的狼啸贯穿黑暗。 伯格和其他能力者微微色变。 他们能感受到这声狼啸里，澎湃而危险的精神力。 伯格：“快下来！别磨蹭了！” 他的手下赶紧跳下，就地翻滚一圈，摆出警戒的姿态。 黑暗之中，一头野兽不紧不慢地踏出。 那是一头皮毛雪白、身形壮硕的孤狼。它的左眼紧闭，一道清晰的刀伤贯穿眼睛。 牙齿碾碎肉块的声音响起，它的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人手。 死在这个矿洞里的两个C级能力者，正少了一只手臂、半具身体。 伯格等人：“……” 此时，一个E级能力者和一个治愈系正非常淡定地站在众人后方。 纪眠的目光落在孤狼瞎掉的左眼，对楚时野道：“那是你伤的吗？” 楚时野：“嗯。” 当时，有两个C级能力者找上他，告诉他探测到一个废弃矿洞内有特殊能源，希望能够和他合作，深入矿洞探索。 之所以找他，是因为那个矿洞内部如迷宫环绕，寻常人一旦踏入，就无法轻易走出。 但于他而言，无论多复杂的地形，只要走过一遍，都能清晰地记住。 并且，他有种天生的直觉，能够预知到将要发生的危险。这份与生俱来的直觉也在过去帮助过他很多次，让他躲过死神挥下的镰刀。 之后，他们三人深入矿洞。来到这里时，他察觉到不对劲，提醒另外两人要立刻离开——只是那两人并未听从，执意往前，最终遭遇这头强大的野兽。 野兽夺命而来，他想帮忙，却被那两人作为诱饵抛下，甚至断去他的后路。 他拼尽全力，最终刺瞎这头孤狼的眼睛，成功逼退对方。 然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依靠记忆，支撑着爬回矿洞入口。 至于另外两个C级能力者……他们也许是迷失在黑暗迷宫般的矿洞里，也许是不幸地再次遭遇那头瞎眼的孤狼，亦或者，两种糟糕的情况都被他们遇上。 最后，他们死了，死在离出口不过数米的地方。 纪眠摸摸楚时野的脑袋。 楚时野抬眼。 纪眠：“安慰你。” 楚时野乖乖地垂眼。 另一边，伯格带着他的手下，依然在与那头孤狼对峙。 孤狼冷冷地盯视前方，伯格手下声音微颤：“大哥，这头野兽……好像真的和之前不一样……” 他不过D级能力者，光是躲在伯格身后，都觉得双腿发抖，难以站立。 伯格：“闭嘴！” 他表面凶悍，实际上，额间已经冒出细微的冷汗。 这是一头很强大的，甚至有可能在他之上的野兽。 难道是C级巅峰？ ……该死！黑蛇的人不会就这么干看着吧！ 伯格一咬牙：“动手！” “留活口！”傅泽仁赶紧喊道，“这是非同寻常的野兽，要抓回去研究！” 伯格简直想大骂，但那头孤狼似乎听懂傅泽仁的话，长啸一声猛地冲来，尖牙直直咬向伯格咽喉！ 伯格当即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豪猪，大叫道：“快！防御！” 豪猪背上尖刺根根竖起，转向孤狼。然而孤狼毫无畏惧，一掌拍下！ 矿洞内掀起小型飓风，豪猪被直接拍飞，连带伯格的身躯也重重撞在石壁上。 他吐出一口血：“操！” 黑森看向黑蛇，见对方漫不经心地一点头，立刻加入战斗之中。 他的藏獒和伯格的豪猪，都是善斗的精神体。 之前死在矿洞里的两个C级能力者并不算强，都是战斗力稍弱的辅助系。反观黑森与伯格，这两位C级战斗系，在同级中已经算是强大的能力者一起联手……对上孤狼居然完全没有胜算！ 不过几个来回，一起参战的几个能力者就已伤痕累累，难以支撑。 “黑蛇！”傅泽仁急道，“还不动手吗！” 在他的连声催促下，黑蛇才懒洋洋地开口：“知道了。” 他取出嘴里的烟，瞳孔忽然收缩如针，宛若竖起的蛇瞳。 阴冷的风卷起，黑蛇的精神体于风中现出身形。 那是一条长达数米的森蚺，庞大的身躯，是那头瞎眼孤狼的数倍。 孤狼似乎察觉到危险，谨慎地想要后退，然而森蚺看着体积庞大，速度却异常之快，水桶般的蛇身只一晃，就将孤狼缠缚得动弹不得。 伯格暗惊：好强！这是秒杀了？！ 这就是B级能力者的实力吗……可恶，我和他真是差太多了！ 他咬牙不语，旁边的傅泽仁快步上前：“留活口！带回去研究！” 黑蛇：“吃人的畜生，必须杀了。” 咔嚓，咔嚓。 森蚺收紧缠绕的蛇身，骨裂之声清脆贯耳，孤狼四肢抽搐，发出声声凄厉的哀鸣。 在场的其他能力者无不震惊于黑蛇的强大，这一刻，他们仿佛成了那头垂死的孤狼，不寒而栗。 然而下一秒，异变突生。 孤狼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森蚺束缚，高高扬起头颅，眼中爆出精光！ 它的利齿骤然蹿长，一口咬下，狼牙直接贯穿森蚺躯干！ 森蚺颤抖着退去，孤狼落地，呲开尖牙，再度仰天长啸，浑身气焰暴涨。 其他能力者齐齐色变，甚至有几个跌坐在地，面色惨白，浑身发怵。 那是何等恐怖的精神力威压！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惊觉，这头孤狼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C级巅峰……而是在那之上，真真正正的B级！ 和这颗星球的最强者，黑蛇同级！ 森蚺盘旋于脚边，黑蛇眯起眼睛：“有点意思。” 此刻，除他以外，其他能力者都身负重伤，又被刚才的狼啸震住，一时之间，难以动弹。 情况不容乐观，但是，总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孤狼浑身冒出猩红光芒，原本被森蚺重创的身体，伤口正缓慢地愈合。 它昂首，那只充满嘲弄的眼睛像是在说：怎样，再来啊？ 伤痕累累的众人：“……” 下一秒，光明，自黑暗的矿洞亮起。 楚时野循着那光，转过视线。 纪眠摊开修长五指，洒落微光，光芒飘散至众人周围，他们身上的伤口瞬间痊愈。 伯格和黑森状态良好。 伯格和黑森感觉自己被加强了！ 伯格：卧槽！治愈强者，恐怖如斯！ 黑森：？？？我之前居然被一个治愈系打跑了？！ ……不对，就算是治愈系，他的治愈能力怎会如此强大，只在瞬间，就能治愈他们的伤口？！ 众人惊愕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纪眠毫无波澜地对上孤狼的眼睛。 他说：“再来。” 孤狼：“……” 第三十一章 我真正的名字，是…… 也许是意识到纪眠的存在是这里最大的麻烦, 孤狼龇开尖牙。 楚时野站在纪眠身前。 黑森活动着胳膊爬起：“它能够自愈！没那么好对付！” 纪眠：“它无法治愈严重的伤，就像它的眼睛。” 否则，这头孤狼也不会瞎掉一只眼。 周围的能力者一愣, 脸上立刻浮出醒悟的表情。 孤狼显然也能听懂纪眠这句话，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仅剩的那只眼睛阴冷地盯住纪眠的方向。 纪眠打了个响指。 蝴蝶般虚幻的淡蓝光点翩翩飞舞，如一场飞雪飘落，卷过众人身侧。 所有能力者再度一振。 他们感觉自己又被强化了！ 身上充满了力量！ 能力者们自信满满地一拥而上, 黑蛇瞥了纪眠一眼，单手抚摸森蚺脑袋。 楚时野暗棕的眼眸被矿洞内的光芒照亮：“这是什么？” 纪眠：“一点小能力。” 他的声音只有楚时野能听到。 楚时野目光不移地落在纪眠身上。 他知道，苏澜是辅助系能力者。 辅助系, 介于战斗系和治愈系之间。没有战斗系那样出色的战斗力, 也没有治愈系那样有用的治愈能力。 因此, 很多人都觉得, 辅助系是鸡肋般的存在。 然而, 苏澜不同。 他拥有不逊于战斗系的战力, 也拥有治愈系独有的治愈力。 他是特殊而强大的辅助系，楚时野毫不怀疑, 如果让完全状态下的苏澜出现在战场之上，仅靠他一人，只手就可以扭转战局。 而事实也是如此。 原本，除黑蛇之外的其他能力者加在一起都无法与孤狼抗衡，而现在, 沐浴在不断持续的淡蓝微光之下，这些能力者有如神助, 居然联手, 一次又一次地逼退了孤狼。 孤狼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鲜血浸染皮毛。它用愤恨的眼神死死盯住纪眠，数次冲过来想要咬死这个最令他憎恶的敌人，却始终无法靠近纪眠半步。 最终，不需要黑蛇出手，仅仅是在一众能力者的围攻之下，这头杀死过两个C级能力者的B级野兽倒下了。 孤狼倒地之前，发出一声凄厉哀嚎，贯穿漆黑的矿洞。 楚时野微微蹙眉。 伯格：“哈哈！我们几个真厉害！” 傅泽仁：“可惜，没抓到活的。” 他挥手，示意自己的下属上前。 孤狼身后的区域众人尚未涉足，傅泽仁的下属用探射灯一照，强光之下，数米外隐有什么东西闪烁。 那是一排排生在石壁间的灰色晶体，加在一起的面积大概有一辆铁甲车的大小。 “灰晶！” 傅泽仁眼睛发直。 “没想到在这个矿洞里，居然有灰晶！” 灰晶，在纪眠的认知里，那是一种首都星十分常见的资源，多用于给小型私人飞艇补充动能。而在这颗星球，却是少见的珍稀资源。 傅泽仁当即指挥下属开凿灰晶，楚时野却在此时上前：“立刻离开这里！” 傅泽仁诧异：“你说什么？” 楚时野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灰晶之后的石壁之间，有一道狭长幽深的缝隙。 那是他最初的危险预感指向。 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那头孤狼，而是…… 楚时野沉声道：“再不离开，所有人都会死。” “胡言乱语，”傅泽仁道，“野兽已经被打倒，这里没有任何危险。” 说话间，他的下属已经凿开一小块灰晶，装进袋子里。 “喂！这是我们共同发现的！”伯格上前，“我也有份！” 傅泽仁轻咳一声：“这是星球公有领地，所以……” 咔嚓。 黑蛇灰暗的眼睛从他身上扫过，把玩手里一根可以折叠的电子烟。 傅泽仁：“……” “好吧，”他整理一下衣领，“既然这样，我们来商量一下分成。” 他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却不约而同地将一个外人，以及一个E级能力者排除在外。 楚时野不再犹豫，拉住纪眠的手：“我带你离开这里。” 纪眠：“好哦。” 咔嚓。 石壁之间，一丝裂缝悄然冒出。 咔嚓，咔嚓。 裂缝飞快向四周扩张，密密麻麻犹如蛛网铺开。傅泽仁的一个下属好奇地凑前：“这是……” 轰隆！ 撕裂耳膜的爆破，犹如雷霆劈开山脉。 矿洞震动，山壁颤抖，石子簌簌滚落，众人瞪大的眼睛里，那个最靠近裂缝的下属，此时已经变成倒塌的石块之下、一只抽搐的残肢。 鲜血，溪流般向四面八方蔓延。 灰晶之后的石壁被撞开一个大洞，从漆黑森然的洞口中冒出粗重的野兽喘.息，以及，逼近的沉重脚步声。 咚，咚，咚。 每走一步，地面就颤动一下，此时，众人的心脏仿佛也变成了那可怜的地面。 他们面前，一头皮毛漆黑，根根如针的野狼露出小臂粗的獠牙。 它庞大的身躯，如一座厚沉的小山。 黑森：又是一头B级野兽？！ 他下意识想冲上去，可是下一秒，他刹住脚步。 他的身体不再轻盈，不再充满力量，不再能够肆意而无负担地挥霍精神力。 他忘记了，或者说他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下意识“忘记”了。 刚才，他们战胜那头B级白狼的力量，并不来源于他们。 而是…… 黑森抬起头颅，离开这里的楼梯之上，纪眠垂眼，墨色眼眸没有一丝情绪。 众人的沉默之中，黑蛇叼着烟，不紧不慢地上前。 黑森眼睛一亮：对啊！老大还在这里，他可是这颗星球最强的能力者！ 就算是刚才，如果没有那个治愈系帮忙，光靠老大一个人也能解决那头B级野兽！ 森蚺卷起旋风，如黑夜的幽灵，迅速逼近黑狼。 黑狼一巴掌拍下。 两头庞然大物相撞，石壁崩裂，恐怖的气场几乎将在场众人掀翻。 黑森站立不稳，但是内心狂喜：太好了！老大果然很强—— 一团黑色的东西，像被丢出的垃圾，飞速擦过他的身侧。 随后，重重撞在石壁间。 黑森呆滞地拧过脑袋。 森蚺消散于空中，黑蛇捂住胸口，一口一口吐血。 众人：“……” 黑蛇，输了。 这颗星球的最强者，对上那头黑狼，居然没撑过三个回合。 仿佛冬日里失足坠入冰湖，一刹那间，所有人遍体冰凉，肢体发麻，甚至僵立在原地，失去逃跑的力气。 傅泽仁：“不，不会吧……” 难道这头黑狼不止B级，而是B级巅峰？！ 或者…… 震惊之余，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浮上心头，周围温度很低，傅泽仁却当即流下冷汗。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A级野兽何其少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颗星球？！ 如果真的是A级……这个地方，这颗星球又有谁能阻止这头怪物？！ 傅泽仁瞳孔颤抖，傅泽仁的大脑也在颤抖。 他错了。 他不该来的。 早知道，早知道…… 傅泽仁双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没人敢去扶他。 黑狼的逼视如此恐怖，就像在挑选一个新猎物。他们甚至不敢动弹，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 那个让傅泽仁昏厥过去的恐怖猜想，同样如噩梦一般萦绕在所有人心头，掐住他们的咽喉，令他们无法呼吸。 崩裂的石壁下，黑蛇染血的手摸到衣服内侧，掏出一根玻璃管。 没人发现的角度，他飞快撬开玻璃管，咽下里面的粉色液体，然后再闭眼，彻底失去意识。 与此同时，黑狼像是终于丢失耐心，张开血盆大口。 它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狼嚎。 声波如掀起的海啸，层层汹涌而来。明明并无实体，却像刮骨割髓的刀雨——剩下的能力者甚至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都在惨叫声中，一个接一个颤抖地晕厥过去。 在黑狼面前，他们是如此的弱小，如同蝼蚁。 倒下的众人之中，只有两人依然站立。 纪眠，和楚时野。 楚时野挡在纪眠身前，正面撞上黑狼的威压，按住额头，弯下了腰。 大脑剧痛，目眦欲裂，浑身的筋骨仿佛被一寸寸碾碎。 然而，他的眼眸深处，隐有晦暗的光泽流动。 过去的数年里，楚时野的精神力始终封死，就像一个被包在壳里的人，坚硬的外壳桎梏着他，而他陷在内部，根本无力打破。 但现在，他仿佛被丢入瀑布之底，外力的猛烈冲刷之下，原本覆盖着的坚硬外壳……似乎正在一点点碎裂。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剧痛之中，楚时野竭力保持最后一丝冷静，他想要护住身后的人，同时，艰难维持的仅剩意识正在思考当下的处境。 明明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几天前，独自在这里对上那头B级孤狼的时候，他已经踩在生死的一线之上。然而，他的精神力依然如死寂之水，毫无反应。 可是现在…… 冷汗落下，楚时野因为痛苦而黯淡的眼眸里，却陡然划过一丝清明。 他知道为什么了。 是因为苏澜对他的精神疏导。 苏澜的精神力恢复之后，重新召唤出精神体，再次与他建立精神连接——也是那一次，他终于感应到了自己的精神力。 苏澜…… 楚时野扭头。 纪眠正安静地注视他，那样的目光，像是早已预知到将会发生的这一切。 “强烈的外力冲击，也许会让封死的精神力有所松动，但并不足以彻底打破精神桎梏。” 纪眠的指尖落在楚时野额角，光点溢出，不多，却足够安抚楚时野的痛苦。 “我会帮你，当然，不是现在。” 楚时野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神色猝变，抓住他的手：“别去，我带你走。” “如果是为我自己，我会离开。”纪眠平静地道，“不过，为了你，我想留下。” 这里的每个人，都和楚时野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 不说其他人，单是一位城市负责人的死，就绝非楚时野能承担的。 楚时野眼眸震动：“那是A级——” 纪眠：“我没有和你提过，关于我真正的名字吧。” 楚时野伸出的手指一顿。 “这个时候应该说，‘如果我平安回来，就告诉你’。”纪眠眼睛轻眨一下，“不过那太老套了，我不喜欢。” “所以，就算我待会回来，也不告诉你。” 楚时野：“……” 黑狼收起声波攻击，庞大的身躯一下子立起，昂起的头颅越过楼梯，直勾勾盯住在场唯一有意识的两个人。 纪眠对楚时野笑了笑，墨黑的眼眸深处，瀚海般的冰蓝如出鞘刀锋，寒光乍起。 “如果待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他的声音温和。 “快跑，别回头。” 第三十二章 不撒手，就不撒 “如果待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快跑, 别回头。” 清悦温柔的嗓音落下，楚时野的心脏骤然沉至谷底。 他猛地抬手，想要拉住眼前的人, 指腹却只擦过一片衣角，像擦过无法捕捉的蝶翼。 纪眠纵身跃下楼梯，半空之中, 冰蓝锐利的眼眸撞上黑狼虎视眈眈的兽瞳。 精神力震慑！ 黑狼庞大的身躯一僵, 猝然放大的瞳孔中闪烁无数翩跹的蓝色光点，宛若一场幻梦, 它微微晃神。 ——下一秒, 淡蓝光星于修长指间凝为利刃, 如劈开长夜的雷霆，穿透黑狼瞳孔。 鲜血四溅，一声凄厉的狼嚎。 纪眠落地, 脸上沾染温热的血。 “哦, 忘记说了。” 他漫不经心地擦去血迹, 仰首转向楚时野，冰蓝的眼眸, 笑意于黑暗中分明。 “那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 楚时野：“……” 剧痛令黑狼从刚才莫名其妙的恍惚中惊醒, 它的左眼，一道贯穿的刀伤深可见骨。 黑狼愤怒不已，黑狼再度咆哮。 声波层层推开, 足以震晕在场所有人的威压之前, 纪眠却面不改色。 “你只会这一招吗？” 他抬起指尖, 停落的光明女神蝶翅膀微振, 飞扬的尾翼宛若洒下星河。 黑狼再度恍神, 利刃的寒光, 在此刻破开昏沉。 惨叫贯穿耳膜，楚时野的视线追随那道身影，尽管大脑依然疼痛欲裂，却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这是第一次，苏澜在他面前完全展示自己的能力。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舞，洒落光海，迷离飘洒的光芒交叠，宛若一场勾魂诱神的梦境。 哪怕是身在战斗之外的楚时野，视线接触那片银蓝光海时都有些轻微的恍惚，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沉溺进去。 勾人入梦，惑人心神。洞穿躯体，直接扭曲精神。 黑狼无力反抗，它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每次因为伤痛而清醒，下一秒，又会坠入那场幻梦之中。 它如一头溺水之兽，庞大的身躯被无边的水域吞没，一次次挣扎着冒出水面，却只能获得片刻的喘.息，而后又凄惨地沉于水下，被夺去呼吸。 无法挣扎，不得解脱。 这头强大的A级野兽将在绝望之中，彻底溺死于这片美丽而冰冷的精神之海。 而这一切，都被楚时野收在眼底。 很可怕的能力。 他按住剧痛的额角，心想。 苏澜不像一个辅助系。 他更像是……全能的精神系能力者。 楚时野的眼眸倒映出那片蔚蓝光海，完完全全定格于那人身上，容纳不下其他事物。 如逐光之人，他不受控制地踏出一步。 和暴怒而绝望的黑狼相比，纪眠在战斗中，思绪依然冷静。 同等级的能力者之间也有差距，初等，中等，巅峰——这个更详细的等级划分只用于A级之上的能力者，或者野兽。 因为B级以下，同等级之间的差距还不算特别分明。但A级之上，每差一等，便是隔断的天堑。 这是一头A级之中稍弱的野兽，不过初等。 和他曾经遇到的相比，不值一提。 纪眠眼眸冰蓝冷冽，如风暴将至的海面。 忽然，他咳出一口血。 楚时野第一时间想冲过去，却被光海温柔地隔绝。 精神力突破阈值。 精神力严重过载。 精神力损耗过度，超出负担。 如果这里有一台精神力测试仪，也许此刻，正在尖叫预警。 然而，纪眠面无表情，苍白唇角血迹未干，眸中冷蓝光泽暴涨，一步一步，踏至奄奄一息的黑狼身前。 他一脚踩上黑狼头颅。 银蓝光星萦绕于修长指间，化为锋锐的刀刃，悍然斩落。 黑狼临死前的惨叫与哀嚎，都随着生命的流逝，化为冰冷流淌于地的鲜血。 光星自指间消散，纪眠闭了闭眼。 他听见飞快靠近的脚步声，转身—— 这一刻，原本“死去”的黑狼，骤然支起头颅，龇开尖牙！ 它居然还有最后一口气！ 它要拖着这最后一口气，拉眼前这个人陪葬！ 可以轻易刺穿躯体的尖牙卷起腥臭的热气瞬间逼近，几乎不给反应的时间——然而，纪眠尚未转身，手臂已被一只手抓紧。 他的身体失重，跌入一个人的怀中，被那人死死护住。 短刀自无光的刀鞘内脱出，寒芒割裂黑暗，刺入黑狼仅剩的眼睛。 刀锋从眼睛没入，捅入头颅深处。 鲜血，溅落。 黑狼尚未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已抽搐着倒在地上。 楚时野拔出染血短刀，面无表情，刀锋抬起，一下，又一下。 直到确定黑狼彻底失去气息，绝无伪装的可能，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言不发地转向纪眠。 短刀脱手，楚时野抓住纪眠肩膀。 差一点，这个人就要…… 黑狼倒下时的尖牙割破楚时野手臂，鲜血染红衣服。他却浑然不觉得疼痛，眼睛死死凝住纪眠的身影，尾音不易察觉地微颤：“你刚才说，那样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 也许是因为楚时野的表情太吓人，和以往都不一样，纪眠微怔一下。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嗯，你就是那十分之一。” 无论发生什么，他知道，楚时野会在他身后。 楚时野：“……” 纪眠摸摸他的脑袋，没说什么，开始给他治疗。 黑狼的尖牙何其锋利，才蹭过楚时野手臂，就留下一道几可见骨的伤口。 纪眠刚才还没想到伤口会这么严重，眉心紧蹙，掌间捧起微光，轻而小心地抚上楚时野手臂。 不过两三个眨眼间，那道伤口无声痊愈，连疤痕都没留下。 纪眠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检查几遍，道：“还疼吗？” 楚时野没说话。 光明女神蝶落在纪眠肩头，弯弯的触角稍抬，又跳到楚时野肩上。 纪眠：“它和你说谢谢。” 楚时野依然没说话。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定格于纪眠脸庞，好像世界只剩下这一个人，其他事物，都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注意。 纪眠：……糟糕，疼傻了？ 他的手掌在楚时野面前晃晃，才晃一下，被楚时野动作飞快地抓住。 就这么紧紧抓在掌中，不肯放开。 纪眠动动手指。 楚时野抓得更紧。 纪眠：嗯…… 好吧，随你。 光明女神蝶跳到楚时野的头顶，蹦跶两下，又翩翩飞回纪眠身边。 黑狼已死，剩下的人也在不久之后，缓慢恢复意识。 最先醒来的黑蛇，尽管他是受伤最重的人，但苏醒时，他的精神状态却是最好的。 他扶着山壁站起，环顾一圈，看到黑狼僵硬的尸体时，瞳孔明显收缩一下。 看到黑狼不远处还安然地坐着两个人，瞳孔又收缩一下。 因为发现楚时野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自己的手，所以，纪眠把楚时野领到角落里休息。 他没有理会黑蛇的注视，而是看着楚时野。 这只Alpha从刚才开始，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还不爱说话。 闷闷的，像块不高兴的石头。 纪眠开口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声惨叫。 刚刚醒来的黑森：“嗷！好痛！操操操！” ——那是因为战斗之中，黑狼踩了他几脚。 旁边的伯格发出虚弱的声音：“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治疗一下……” 这个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人，努力地发出求助的信号。 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坐在那里，明明面对楚时野时眼底还含着笑意，察觉他们的视线转过来后，墨色眸底却笼上寒霜。 他冰冷的目光像是在说，不是还活着吗？ 要什么治疗。 黑森和伯格：“……” “啊！” 一声惊叫，从傅泽仁那边发出。 他从地上坐起，指着前方倒地的黑狼：“这……这……” 直到这时，黑森和伯格才注意到那头庞大的尸体，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脸庞一瞬间扭曲。 等等，发生了什么？！ 他们怎么还活着？！ 发生了什么？！！ 傅泽仁浑身哆嗦，一点体面也没有：“那是……那是……” 在他颤抖的话语中，纪眠不冷不热地开口：“那是一头B级野兽。” 傅泽仁：“谁……谁……” 纪眠：“我和楚时野合力杀死。” 傅泽仁：“……” 一时之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事实。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刻，所有人看纪眠和楚时野的眼神都变了。 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是，那头可以轻松击败黑蛇的B级野兽，死了。 虽然不能确定这头黑狼到底是不是B级……但这个时候，又有谁敢发问？ 毕竟杀死黑狼的不是他们，而是眼前这两个人。 楚时野是个E级能力者，但他曾经打败过C级的伯格。 那个叫“苏澜”的人来自于其他星球，身份不明，却拥有格外强大的治愈力…… 伯格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你……您到底是什么系？” 纪眠：“治愈系。” 伯格：“……” 伯格脸上表情扭曲地变换一通，最后挤出一个灿烂笑容：“治愈系就是厉害，真不愧是三系之首！” 黑森：“对对对！我就说治愈系特别厉害！我从小就很崇拜治愈系！” 纪眠没理他们的话，起身。 楚时野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站起。 纪眠一步步向傅泽仁走去，傅泽仁惊恐地往后缩：“要，要干什么？” “傅先生，”纪眠弯腰，眼尾微扬，“你刚才说，灰晶要怎么分配？” 傅泽仁：“……” —— 数小时后，一行人终于从矿洞中绕出，重见光明。 熟悉的荒野景色再次出现在眼前，所有能力者脱力地瘫在地上，恍如隔世。 他们从未觉得这片早已看惯的景色如此美好，如此美丽。 众人几米外，纪眠拎起一袋子灰晶，对楚时野道：“喏，拿去卖。” 楚时野看着他，过了几秒，才冒出一句话：“这是你的。” “没区别，”纪眠笑吟吟，“我们有钱啦。” 楚时野一顿，眼眸清晰映出他的影子：“嗯，我们有钱了。” 纪眠向前走。 楚时野抓着他的手，紧紧跟着他。 纪眠停步。 楚时野抓着他的手，停下脚步。 纪眠低头，看着两个人的手。 楚时野也低头。 但是不松手。 纪眠：嗯…… 他道：“怎么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 楚时野不吭声。 纪眠：“AO授受不亲哦。” 楚时野：“……” 不管。 他抓得更紧。 纪眠：“有点疼。” 楚时野：“！”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当即想要松手。 但是下一秒，又有一种本能阻止了他。 他怕松开手，苏澜就会走到离他很远的地方，遇到危险。 像刚才那样。 ……不能让苏澜走。 楚时野面无表情，楚时野郁郁闷闷，楚时野思来想去。 最后抱住纪眠的手臂，闷闷地看着他。 就不撒手。 纪眠：“……” 第三十三章 他对苏澜…… 一只很大的Alpha就这么黏着自己, 纪眠陷入沉默。 戳戳楚时野。 楚时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纪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黏人。 果然，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说实话，纪眠有点意外。 尽管刚才的情况很危险, 但最终，他也没有出事。 现在的他不是依然好好地站在楚时野面前吗？所以，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和后怕？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纪眠看着楚时野, 那双暗棕的眼眸中, 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过去的他，哪怕流血受伤, 首都星的那些人都不会露出更多的表情。 而现在, 哪怕他还没有受伤, 只是差点陷入危险的境地，这只Alpha就紧张得不愿意离开他寸步。 明明楚时野知道，他并不弱小。 明明楚时野也知道, 自己和那头A级野兽的实力有多悬殊。 但那个时候, 这只Alpha依然冲过来, 护在他的身前。 纪眠眼底露出一点笑意，温声道：“我没事, 以后也会小心一点的。” 楚时野并未言语。 纪眠晃晃他的手。 楚时野默默地看了他一会, 慢吞吞、慢吞吞地松开他的手臂。 下一秒，一只手，轻轻勾住纪眠手指。 没有用力, 但也没有放开。 纪眠：好叭。 反正……他不也讨厌这样。 纪眠往旁边走了两步。 楚时野乖乖地跟着走了两步, 眼眸安静地凝住纪眠的身影。 他不想放手。 指尖触碰到纪眠, 也触碰到这个人真实的、依然存在的体温。 有一句话, 楚时野不会说出口。 ——当那头黑狼一口咬向纪眠时, 他的大脑其实一片空白。 尽管如此, 身体还是比意识先动，冲了出去。 如果，只是如果——假如那一刻他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苏澜……会怎么样？ 楚时野不敢回想，直到现在，他的心脏仿佛依然被一只手紧紧攥住，难以呼吸。 然而，哪怕他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于他而言如同噩梦的场景，始终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重现，落下滚烫的烙印。 与之而来的，是各种延伸而出的，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苏澜走了…… 如果苏澜离开他…… 如果，再也见不到苏澜。 楚时野忽然发现，他不能忍受这种可能。 光是在脑海里闪过，就不能忍受。 楚时野往前走了一步。 又走一步。 身边的Alpha忽然一声不吭地靠近自己，和自己挨得很近。 纪眠回头，楚时野微微垂眼，凝望着他。 纪眠：唔，他好高。 之前都没留意过，直到这么近的距离，他才发现，其实楚时野比他还高小半个头。 明明比他还小一岁，怎么长的？ 纪眠拍拍楚时野脑袋。 楚时野身形一顿，低头，小声而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纪眠只听到前面两个字。 “如果……” 之后的话，如水珠落入雪地，于含混中消融无声。 纪眠：“？” 他道：“什么？” 楚时野紧紧地闭上嘴巴，嘴角抿成一道直线。 不吭声了。 纪眠：“？” 这只Alpha刚刚在叭叭什么？ 难道是在骂他？ 纪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楚时野一副我不说我不说的样子，他知道自己问了肯定也是白问。 这只Alpha今天怪怪的。 算了，先领回家再说。 纪眠拉着楚时野向前走。 楚时野乖乖地跟着他走。 “苏先生，留步。” 没走出多远，一道声音打断纪眠的脚步。 黑蛇站在两人身后，尽管之前受到重伤，又没有治疗，但他此刻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比其他能力者要好很多。 他道：“我很好奇，苏先生来自哪里？” 纪眠：“第七星系。” 他在来之前就想过这些人可能会调查他的身份，所以，也早就想好答案。 这颗星球的消息闭塞，哪怕是这座城市的负责人，消息的情报网，最多也只能延伸到他们所在的第七星系。 黑蛇没说话。 虽然这是一个很模糊的答案，但是第七星系…… 他所知道的C12星球确实有个苏家，听说那个家族，有数位B级能力者。 难道，果真如他所想？ 黑蛇面上不见波澜，再次开口：“这一次，多谢你们。” “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黑蛇转身离开，几步外的黑森赶紧跟上，默默地走了。 在他之后，一旁等待的傅泽仁也靠近：“苏先生……” “事情已了，”纪眠道，“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瓜葛了。” 傅泽仁无言一会，放低声音：“苏先生毕竟是外来人。” “所以，最近还是小心一点吧。” 这句话并不是威胁，而是一个提醒。 说完，傅泽仁对纪眠微微一鞠躬，带着自己的下属走了。 最后过来的伯格：“我也欠你们一个人情，下次遇到什么麻烦，报我的名字——” 纪眠：“好像还是我们自己解决更快一点。” 伯格脸庞扭曲一下，道：“不管怎么样，你是个强者，我确实认可了！” 然后他就喊自己的小弟把自己抗走，因为实在走不动路了。 一行人就此散去，只是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快了结。 回去的路上，楚时野的通讯器微震，他点开，一连串的消息弹了出来。 这些消息并非全都是新发的，之前已经有人给他发过好几条，只是现在才弹出。 矿洞深处，没有信号。 楚时野简单地扫过一眼那些消息，冒出一句：“暂时不要回城。” 纪眠：“哎呀，会说话啦。” 楚时野：“……” “好吧，不逗你了。”纪眠道，“为什么不要回城？” 楚时野：“那边出事了。” “城里再次发生伤人案，而且，荒野上的野兽袭击了城市。”他道，“目前城门已经封锁，暂时进不去。” 纪眠眉头稍抬：“这么巧，偏偏是在负责人离开，城中缺乏能力者的时候？” 楚时野：“的确，不过傅泽仁会处理，无需担心。” 现在的他只想带苏澜早点回去。 回到安全的，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熟悉的小屋很快出现在眼前，进门时，纪眠身体小幅度摇晃一下。 楚时野当即靠前：“怎么了？” 纪眠：“没什么，被门槛绊到了。” 他只是精神力损耗过度，眼前有点发晕。 不过，现在的他精神力回复的速度比之前快很多，所以，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两人在床边坐下，楚时野眼睛微闭一下。 纪眠偏头：“怎么了？” 楚时野：“没什么。” 从矿洞出来，他的太阳穴，一直隐隐作痛。 仿佛被一根细针刺入大脑，此刻回到屋内，那痛楚愈发明晰。 纪眠微微蹙眉，抬手，想要为他精神疏导。 楚时野却拉住他的手，说：“我没关系。” 纪眠还想抬手，楚时野摁住。 纪眠：“……” 好吧，倔强鬼。 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我之前说，关于我真正的名字……” 楚时野：“无所谓。” 纪眠：“嗯？” “无所谓，”楚时野定定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就好。” 名字，身份，都无关紧要。 他眼前的人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纪眠：“……” 他望着楚时野那双专注沉凝的眼眸，一时间，想说的话都沉寂下来。 无端之间，他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想法。 如果有天，自己真的要离开这里，这只Alpha应该会很伤心吧。 纪眠微微垂眼，短暂避开楚时野的视线，但是下一秒，他又抬头，对楚时野笑了笑。 “先休息一下吧。” 温柔的话语，像是有种安抚的魔力。 楚时野闭了闭眼。 直接倒了下去。 纪眠接住他，青年的身体沉沉压在他身上，因为不适，眉头微微蹙起。 纪眠叹气。 都说不要逞强了。 他的指尖轻触楚时野额间。 精神力连接。 —— 无人之地，楚时野的意识直线下坠，坠入茫茫的黑暗。 黑暗之底，一双黄金般的眼瞳睁开，无声地注视他。 楚时野低头，金色如火焰，于他眼底灼烧。 火焰烧尽之时，他清醒过来。 “……” 意识还有些模糊，楚时野安静地躺着，没有睁眼。 头……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他枕着一只很舒适柔软的枕头……是苏澜新买的吗？ 不对，那根本不是枕头。 楚时野猝然睁眼。 “你醒啦，”漂亮的年轻男子对他微笑，“睡得怎么样？” 楚时野：“……” 纪眠戳戳他：“可不可以起来一下，我的腿麻了。” 楚时野：“……” 他躺在苏澜腿上。 他躺在苏澜身上。 他对苏澜…… 纪眠：“喂喂，听见了吗？” “……” 在纪眠疑惑的目光中，面前这只Alpha呆呆地坐起，呆呆地与他对视几秒。 转过身去，抱住被子。 ……自闭了。 纪眠：“？” 第三十四章 你是Omega？ 一只自闭的Alpha坐在床边, 闷闷的，满脸写着不高兴。 纪眠：哎呀，怎么了？ 他凑近一点，刚想询问, 楚时野就受惊一般, 猛地躲开。 纪眠：“？” 纪眠：“我长得很吓人？” 楚时野立刻摇头。 纪眠：“那你干嘛？” 楚时野：“我……我……” 他看着纪眠，憋了半天, 闷闷地冒出一句：“我占你便宜。” 纪眠：“……哦。” 原来是因为这个。 还挺可爱。 纪眠笑眯眯：“这就叫占便宜啦？” 然后凑近楚时野, 捏捏他的脸：“那这样呢？” 楚时野：“！” 他一下子抓住纪眠的手。 纪眠：真好逗。 他心情愉悦地收回手。 楚时野有点委屈地独自坐了一会, 见纪眠满眼笑意，好像根本不在乎刚才“占便宜”的事情。 犹豫一下, 慢吞吞往他旁边挪了挪。 挨着他坐。 纪眠：“今天晚上吃什么？” 楚时野：“城里进不去，买不了菜。但是, 家里还有一点菜。” 纪眠：“好哦。” 然后漫不经心、非常随意地在后面接了一句：“现在还头疼吗？” 楚时野下意识道：“不疼了。” 纪眠：“哦——” 楚时野：“……” 楚时野：“不对, 我没有不舒服。” 纪眠：“没事，小孩子总是不喜欢看病。” 楚时野：“……” 楚时野道：“那你也是小孩子。” 纪眠：“我才不是，我比你大。” 楚时野无言。 大一岁也算大吗？ 纪眠：“算的, 谢谢。” 楚时野：“……” 为什么苏澜总是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纪眠：“因为很明显哦。” 楚时野：“…………” 他转过身去，更郁闷了。 纪眠轻笑出声。 刚刚楚时野沉睡的时候, 他给他做了简单的精神疏导。 楚时野的精神力就像冰封万年的寒湖, 厚重的冰面封锁之下，生机寥寥，如一座死湖。 这种情况可以依靠强烈的外力冲击, 令冰面强行崩裂——就像不久前，楚时野对上那头A级野兽的情况。 只是, 这个方法很危险, 成功率也极低。毕竟面对一头A级野兽, 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那里。 而且，楚时野并没有成功冲破原本的桎梏，甚至险遭重创，可见这个方法效果不大，只是治标不治本——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用处。 哪怕只是冰面上的一丝裂缝，也为冰湖的瓦解，增添那么一丝的可能。 既然冰面无法继续崩裂，那就让冰峰解冻，雪融为水。 他会为楚时野做持续的精神疏导，直到冰雪彻底消融的那天。 纪眠温声道：“要是还难受，记得告诉我。” 楚时野乖乖点头：“嗯。” 因为城门封锁，城内的交通也受到管制，纪眠收到肖樟放假几天的消息。之后两天，楚时野和纪眠都在家中修养，而矿洞一事似乎也没有传开——也许是傅泽仁压下消息，总之，这段时间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两天后的清晨，纪眠听见轻微的开门声，睁眼，偏过头。 “要去城里吗？” 正准备推门而出的楚时野闻言动作一顿：“嗯。” 纪眠坐起：“带上我吧。” 他还有点困的样子，楚时野道：“不用，你先休息……” “不要。”纪眠道，“我怕你会迷路。” 楚时野：“……？” 纪眠：“你等一下，我很快。” 其实，他知道楚时野这两天状态不太好。 也许是因为精神力的桎梏被打破，也许是因为精神状态动摇，最近的楚时野总是会犯头疼，但不肯和他说。 洗漱之后，纪眠披上外衣，走到门前。楚时野默默给他系上外衣的扣子，又拢了拢衣领。 两人并肩出门，城市已经解开封锁，不过在城门口，出现了一幕之前从未发生过的景象。 城门之外排起长队，一人身披黑袍，站在搭起的高台上，亲手给排队的居民发放什么东西。 是纪眠之前见过的小卷毛。 几天之前，他还在街边发放传单。而现在，却被一众居民拥簇在中间，如众星捧月。 “约书亚大人，谢谢您！” “您的救济会治好了我的孩子，您真是个圣人！” 居民的话语满是感激，对此，小卷毛——居民口中的约书亚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声音和煦如春风。 “我并不是圣人。” 他道。 “我们救济会追随吾主的脚步，倾听万民的心声。” “你们的痛苦、你们的哀求，都为吾主所听，由吾主为我们传达下圣音。” 一位身上带伤的居民激动地说道：“您说的卢苏克，真的存在吗？” 约书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当然，祂就在这里。” 人群之外，纪眠道：“走吧。” 楚时野：“嗯。” 他带纪眠绕过人群，来到城中，凯恩的小店。 “哟，回来啦。”凯恩道，“听说你们这次很顺利啊？” 楚时野沉默，纪眠道：“你听谁说的？” 凯恩：“伯格的人，他们说这次运气很好，啥也没发生。” 纪眠颔首，知道伯格应该是被傅泽仁封口了。 他又好奇地问道：“你知道城门那边是怎么回事吗？” “哦，你们看到那什么救济会了吧。”凯恩道，“那群人神神叨叨的，奇怪的很。” “不过，他们确实做了些好事。你们不在的时候，伤人案和野兽的袭击频发，虽然没人死亡，却有不少受伤的人，其中很多还是没钱去医院的穷人。” “是救济会免费给他们发放治疗药剂，治好了他们。” 纪眠：“看来，那些被治好的人也加入了救济会。” 凯恩：“不少是这样，所以最近街上总是很多救济会的人。” 纪眠：“那么，伤人案和野兽袭击的事情，负责人有查清原因吗？” 凯恩：“暂时没有，一切还在调查，你也知道，他们的效率慢得要死。” 他说完，冲楚时野挤挤眼睛：“你要的货到了。” 楚时野对纪眠道：“等我一下。” 纪眠：“唔。” 他看着凯恩神秘兮兮地带楚时野进店，又笑嘻嘻地开门，送楚时野出来。 纪眠：“这次怎么这么快。” 他再看了眼楚时野手里：“东西也很少。” 楚时野拎着一个很小的袋子：“嗯，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买了一些菜，被楚时野一个人大包小包地拎回家。 纪眠：“真的不要我帮忙提吗？” 楚时野：“不要。” 纪眠：哎呀，人真好。 两人很快回到家中，楚时野放下几个袋子，看看纪眠。 然后慢慢地掏出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纪眠垂眼，目光微凝。 那是一支抑制剂。 “啊，真贴心。”他有些惊讶，又微微笑道，“不过，我没有发.情期哦。” 楚时野微微一怔，眼底浮出一点疑惑。 “成年的时候，我做过一场手术，”纪眠掀起墨发，后颈之间，隐约有道细长的伤疤，“本来想直接摘除腺体，但那个时候我的身体不太好，直接摘除可能会死。” “所以，那场手术只针对腺体改造了一下，让我不会陷入发.情期，也就不用被标记。”纪眠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这样就不用让你破费了。” 楚时野：“啊。” 他的第一反应是：“很疼吧？” 纪眠：“忘记了，应该不是很疼。” 楚时野沉默几秒，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纪眠低头。 楚时野抬手。 他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纪眠后颈，薄茧蹭过皮肤，留下微微的酥痒。 因为力度很轻，所以这样的举动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让纪眠的思绪略微游走。 那个手术是有期限的，十年间，他需要再做过一次。 也许得想想办法…… 楚时野收回手：“当时肯定很疼。” “这个，你先留着。”他把抑制剂放到纪眠手里，“也许之后会有用。” 纪眠弯起眼睛：“谢谢。” 楚时野的目光从纪眠白皙后颈间掠过，并没有因为自己买的抑制剂没派上用场而失落。 苏澜没有发.情期。 那么……苏澜也不会被其他Alpha标记。 楚时野脑海里无端冒出这个想法，他微愣一下，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迅速转身。 只是刚刚站起，他的身体忽而晃了一下。 纪眠立刻抓住他的衣袖：“怎么了？” 楚时野：“……没什么。” ……又头疼了。 这几天总是这样。 额角如被尖锥穿透，楚时野的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纪眠眉心微蹙，放缓声音：“躺下来休息一会吧。” 楚时野没说话，乖乖地被他拉到床边，几乎是躺下的片刻，就昏昏沉沉地失去意识。 纪眠的手指落在楚时野额间，微光浮出，他在心底叹气：看来是真的很难受。 精神力重新复苏，对于这只Alpha来说，并不是轻松的事情。 到底他年幼时经历过什么，精神力才会受损如此严重…… 沉思之间，敲门声响起，笃笃笃三声，不轻不重。 纪眠刚好做完精神疏导，还以为是凯恩，道：“进来吧。” 吱呀。 并未上锁的屋门被轻轻推开，出现在门口的却不是凯恩，而是三个陌生的黑衣人。 “是苏先生吗？” 那几位黑衣人彬彬有礼，开门见山。 “我们是城主的人，城主得知您救了这座城市，希望能请您一聚，当面感谢您。” “城主？”纪眠心道这座小城市真多人，“和负责人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很有礼貌地道：“城主是这里的实际掌权者，傅泽仁先生也听命于他。” 纪眠没从他们身上发现恶意，看看床上的楚时野：“我可以之后再去吗？” 黑衣人迟疑道：“这个恐怕不行，城主的吩咐是，希望能够立刻见到您。” 纪眠淡淡道：“如果我不去呢。” 黑衣人色变：“那么……城主会杀了我们。” 纪眠微微挑眉。 —— 这座城市的城主名叫坦森，一位B级辅助系能力者。 纪眠和坦森见面的地方在城中心的一栋高楼顶层，他曾有几次路过这栋城市最高楼，却不知道里面住着谁。 “苏先生，您救了我们这座城市，是这里的大恩人。” 坦森是个精瘦长条的男人，明明还没入冬，却披着厚重的貂毛，十指之间，戴满闪烁的钻戒。 “请喝茶。” 他说话轻声细语，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 纪眠端起那杯茶，垂眼凝视茶水，数秒后，在坦森的目光中轻抿一口。 随即抬眼：“找我有什么事吗？” 坦森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抬起双臂，完全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坦白说，我没什么好意。” 他的声音忽然变化，高挑着眉头，笑容满是不善的洋洋得意。 “刚刚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Omega。” 纪眠神色未变，听见坦森的下一句话： “所以你猜猜——那杯水里放了什么？” 第三十五章 他们欺负我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 并未惊醒昏迷中的人。 屋门很快被撞开，一个人冲进来，拽起床上的楚时野。 “快醒醒，快醒醒！” 凯恩一个劲地晃楚时野, 大声呼喊。 楚时野双目紧闭, 眉心紧蹙，似乎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被凯恩呼喊半天, 才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凯恩凑近一听, 大惊：“还睡呢！你梦里喊着的人都要被别人拐走了！” 楚时野依然没有反应。 凯恩“啧”地一声，凑到他的耳边, 猛然拔高声量：“苏澜和人跑了！！” 与此同时，楚时野猛地睁开眼睛, 一把抓住凯恩的手臂。 他的手指用力到几乎掐入凯恩肉里, 凯恩脸庞当即扭曲：“草！好疼，给我松手！” 楚时野没有说话。 刚刚醒来，他的眼底仿佛被雾霾笼罩, 混沌而不清晰。凯恩的话语落在他耳边，也像是隔了一层世界, 模糊且朦胧。 能让他起反应的, 似乎只有“苏澜”那两个字。 如果纪眠在这里，就会发现，楚时野的精神力又隐有失控的预兆。 这很危险, 必须要立刻进行精神疏导，不然可能会彻底失控……然而, 数秒之后, 楚时野似乎是硬生生靠着自己, 将濒临失控的意识一点一点拽了回来。 他黯淡的眼底浮出正常的光泽，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 凯恩：“你那么大力气干嘛，我又不是奸夫……呸呸呸，哪来这种东西！” 楚时野：“……对不起。” 他像是没有什么力气，声音沙哑疲惫，略微失焦的视线环顾一圈：“苏澜呢？” 凯恩：“苏先生早被人拐跑了！看这里！” 他掏出通讯器，上面是纪眠不久前给他发的消息。 【城主找我，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楚时野】 也许是因为状态很差，楚时野的大脑迟钝，接收一切事物都要延迟几秒……然而，当他一眼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神色骤然变化。 他当即要起身，只是动作太大，才刚离开床，就一头栽倒下去。 凯恩：“卧槽！” 他吓了一跳，好悬没拉住楚时野，道：“你不会真生病了吧？怎么状态这么差？！” 楚时野没有回答。 疼，很疼，大脑如被钝斧一下下劈开，尖锐的疼痛碾过全身，好像将他置于磨盘之下，一寸寸碾碎。 冷汗泠泠落下，不过片刻就已湿透衣衫。楚时野眼眸紧闭，数秒后，强行睁开。 “……带路。”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凯恩却没有动：“不，等等，你得休息一下，你的状态不对，是不是又精神力暴走了？” “苏先生让我照顾你，你可别在他回来之前先死了。你等等，我去给你叫医生……” 话还没有说完，他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楚时野抬眼，眼底血丝密布，瞳孔深处，流淌不祥的血光。 “带路。” —— “你猜猜，这杯水里放了什么？” 坦森洋洋得意的声音中，纪眠墨色的眼眸依然风轻云淡：“精神力压制剂。” 精神力压制剂，一种针对能力者的昂贵药剂，能在短期内压制能力者的精神力——只是，最多不超过三个小时。 纪眠的反应让坦森挑起眉头，他道：“你既然知道，还是喝了下去，看来脑子也不是很聪明。” “又或者，你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坦森摩挲下巴，“那样的话，我会多怜爱你一点的。” “我只是好奇，”纪眠道，“我和你似乎并无瓜葛。” 坦森哈哈一笑：“我没有别的兴趣，就是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 他十指的钻石戒指闪烁发亮。 “谁叫你刚好撞进我的眼里，又是件漂亮的东西呢？——这也是你的荣幸。” 坦森的视线如黏肉的钩子，直勾勾从纪眠墨发之下的白皙后颈间蹭过：“我看，你是个还没被标记过的Omega吧。” “傅泽仁那小子说你很强，不过一个精神力被彻底压制住的Omega，再强又有什么用？” “说到底，你也就是个Omega，离不开Alpha的东西。” 坦森充满恶意的挑衅到了纪眠这里，犹如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落入无边的湖：“我不知道你那无端的猜想从何而过，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坦森嗤笑：“装什么装，你和我之前玩过的Omega没什么两样，表面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到了床上……” 他起身，披着厚重貂毛的庞大的身躯一步步逼近纪眠，绕到纪眠身后。 茶杯的水底映出男人充满邪意的脸庞，纪眠垂眼：“你不摸清我的身份，就敢对我下手？” 坦森咧嘴：“这只是一座偏僻的小星球，是我封锁了对外界的交流，中断往来的飞船。在这里，我就是王。” 他的声音充满傲慢和放肆：“一个连消息都透不出去的地方，少了一个Omega，又有谁会在意？” 纪眠：“原来如此。” 坦森弯腰，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光之下的肌肤薄白，如风中摇曳的莬丝花，可以让他随意采撷。 他的双手轻轻落在纪眠肩上，声音又变得轻声细语：“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在药效结束之前，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纪眠抬眼。 “有一点，你确实说错了。” 他修长的手指抓住坦森手腕，墨色眸底，冰蓝如潮汐涌动，寒光出鞘。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种压制剂对我有用？” —— 高楼之下，几个保镖守在门口，昏昏欲睡。 忽然，其中一个矮个子的保镖出声：“谁？” 光线照不到的门口，黑发棕瞳的青年鬼魅般出现在那里，眼眸深如寒渊。 矮个保镖面露警惕：“你是谁？怎么闯进来的？” “哦，我知道他，楚时野，那个E级废物。”旁边的高个保镖慢悠悠上前，“他大概是来找刚刚那个美人的。” 这句话说完，就是一阵哄笑。 “那个美人早就上了城主大人的床，你是什么东西，赶紧回去吧！” “就是，你那个小美人，怕不是这几天都下不来床了，哈哈哈！” 嘲讽和嬉笑如针刺入耳里，楚时野一言不发地拔出短刀，血丝密布的眼底如一滩死水，却涌动可怖的暗流。 高个保镖：“呦呵，还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给我上！” “等等！”矮个保镖拉住他，“他可是打败过伯格的，不要大意！” 高个保镖：“不过是靠运气而已！再怎么样他也是个E级废物，怎么，你怕了？” 矮个保镖眼睛不断瞄向楚时野那边：“不不，你没发现他的状态好像不对吗，好像，好像……” 好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人。 而是某种丧失本能的危险野兽。 光是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令他心底发憷。 高个保镖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你怂什么！如果我们让他过去，城主会放过我们吗？！” “给我上，往死里打！” —— “人呢！来人！给我拦住他！！” 高层之上，凌乱的脚步声中，一个仓促逃窜的身影格外狼狈。 楼层间的守卫闻讯而动，又毫无例外的，一个接一个倒下。 坦森拖着血淋淋的身躯冲到电梯前，骨头尽断的手指疯狂捶打电梯按键，时不时扭头回望，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写满惊恐。 惨叫声就在身后，电梯缓缓上行，对应的楼层按键逐一亮起，坦森急得五官狰狞：“快！快啊！” 叮。 电梯门打开。 坦森眼底浮出光彩，如垂死之人得见天堂——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肩上。 坦森一僵。 他惊恐的目光中，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阻断最后一丝希望。 坦森颤抖地扭头，那个脸上沾血的年轻男子，正在对他微笑。 咚！ 庞大的身躯整个摔在墙角，坦森疼得“嗷”地一声，浑身抖如筛糠。 阴影再度逼近，他当即双手合十地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连连磕头求饶：“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找你麻烦了，真的！！” 脑袋一下一下重重叩在地上，鲜血迸射，很快弄脏一小块地面。 “关于我的存在，你最好不要往外面说。” 清悦微冷的声线，听得人心底如结寒霜。 坦森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在他面前，那个背对着光线，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眼尾微弯，笑意如冬日冰冷的晨光。 “毕竟，一座连消息都透不出的偏远星球，少了一个所谓的城主，又能怎么样呢？” 坦森骤然睁大眼睛。 。 “怪物！” “这tm是什么怪物？！” 不过数分钟，一楼大厅，惨叫，呼喊，一片混乱。 东倒西歪的人群中间，黑发青年站立如出鞘的利刃，浑身浴血，眼眸涌动血光。 离他最近的高个保镖哆哆嗦嗦地往外爬，被他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住，声音冰冷而无起伏：“他在哪里。” 高个保镖痛哭流涕：“他在，他在……” 叮。 电梯门打开，年轻男子闲庭信步地走出，望见眼前一幕，脚步微微一顿。 楚时野瞬间扭头，血色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那道身影如此清晰。 如一束光打入黑暗，他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几分。 苏澜。 完完整整的苏澜。 他有没有受伤？ 纪眠出现的那一刻，楚时野就再也看不进其他人一眼，定定地向他走去。 只是才刚抬步，他又顿了一顿。 刚才，这些人说他是怪物。 那现在的他……会不会吓到苏澜？ 楚时野再低头。 双手，身上，全都是血。 很脏，也很吓人。 “……” 楚时野有点蔫蔫的。 苏澜很爱干净。 苏澜会不会讨厌他？ 保镖们惊恐的视线中，刚刚还凶神恶煞、浑身血气的青年慢吞吞、慢吞吞地走到纪眠面前，如一头被驯服的危险野兽，乖乖地低下脑袋。 不等纪眠开口，楚时野小声地说：“头疼。” 纪眠眉心蹙起：“他们……” 楚时野有点委屈：“他们欺负我。” 东倒西歪的保镖们：“？？？” 你怎么敢说的啊！ 纪眠眼眸瞬间冰冷：“是吗。” 他锐利的视线，刀锋般从其他人身上刮过：“我知道了。” 衣服破烂的保镖们：“？？？！” 你怎么就信了啊！！ 第三十六章 楚时野的精神体 坦森满身是血、踉踉跄跄地从电梯里爬出。一楼大厅, 他的手下都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呻.吟。 坦森哆嗦一下，只见倒了一地保镖的大厅中间, 站着两个人。 刚刚还冰冷如杀神的年轻男子, 此时正笑着摸摸一个青年脑袋, 嗓音温柔又清悦：“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青年垂着眼睛, 温顺内敛, 一副“我很乖, 我很听话”的模样：“嗯。” ——然而, 他的身上沾满鲜血, 手里还握着一柄染血的短刀。 其他保镖都惊恐不已地盯着他。 坦森：“……” 原本只是想爬下来求助的坦森颤抖地往后缩, 根本不敢出声。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站在纪眠身边。 落在头顶的手很温暖，是让人喜欢的温度。 连原本的疼痛，都消散几分。 楚时野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血色模糊的视野里，那道熟悉的身影依然在他面前。 身边的Alpha很安静，纪眠回头，冰冷的视线扫过颤栗的坦森。 他的声线清冷而无起伏：“刚刚城主答应我的话，不会反悔吧。” 坦森又是一抖，恐惧得话都说不连贯：“不……不会不会, 绝对不会！” “苏, 苏先生慢走！” 纪眠头也不回地走出。 楚时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两人离开大楼, 才开口：“他答应了你什么？” “隐瞒今天的事情, 不再找我们麻烦。”纪眠道, “我发现对付这种人，果然还是应该凶一点。” 他断了坦森全身的骨头，哪怕有治愈者医治，短时间内也很难痊愈。 楚时野盯着纪眠白皙的指尖：“嗯。” 他悄悄伸手。 注意到自己沾染鲜血的手指，迟疑一下，又慢慢缩回。 纪眠牵住他的手。 楚时野：“！” 纪眠声音和缓：“你现在怎么样，会不会不舒服？” 楚时野：“……不会。” 纪眠轻叹：“其实，你没必要跑过来，我不会受伤的。” 楚时野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嗯。” 模糊的视线里，他的手指很脏，满是血污。但是，依然被纪眠毫不在乎地牵着，一点也不嫌弃他。 纪眠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只是下一次，我希望你能多顾及一下自己。” 楚时野盯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嗯。” 纪眠：“不过你很厉害呢，打倒了好多人，那里面还有几个C级能力者，他们都打不过你，真棒。” 楚时野盯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嗯。” 纪眠停步。 楚时野也停步。 纪眠侧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只Alpha，心想：怎么呆呆的。 有没有发烧？ 他摸摸楚时野额头。 楚时野一动不动，十分乖巧地被他摸摸。 掌心触碰到的温度并不烫，反而有些过于冰凉。 ……这只Alpha肯定不舒服。 纪眠想到自己出门前楚时野的状态，不免有些担心，道：“我背你回去吧。” 楚时野一动不动地看了纪眠几秒。 在他面前蹲下。 背你。 纪眠：“……” 坏了，真的呆呆的。 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赶紧带楚时野回去了。 一进门，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回到安全的地方，楚时野身体晃了晃，向纪眠这边倒去。 纪眠第一时间接住他，把这只Alpha扶到床边，温声道：“头很疼吗？” 楚时野垂着脑袋，低低地回了一个“嗯”字。 的确很疼，疼到这个时候，他几乎说不出话。 纪眠薄白的指尖轻碰楚时野脸颊，捧起他的脸。 楚时野：“……” 楚时野原本就迟缓的神情凝滞不动，身体陷入短暂的僵硬。不过，纪眠并没有注意。 他在观察楚时野的眼睛。 原本暗棕如山岩的眼睛，此刻被若隐若现的血光吞没，宛若末日之下的岩浆浪潮。 很危险，也很奇怪。 楚时野的精神力已经濒临失控，却又被他的意志力硬生生攥住，如悬崖垂下的一线蛛丝，将坠未坠。 一线是死亡，一线是生机。 有把握吗？ 纪眠在心底询问自己。 不过片刻，他就得到答案。 不管怎样，绝不能失败。 “我会立刻为你进行精神疏导，”纪眠认真地道，“过程可能很痛苦，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撑过去。” “只要撑过去，这一次，你将打破过去以往的桎梏，重新唤醒属于你的精神体。” 楚时野抬眼，已经失神而模糊的眼底，依然映出纪眠的影子。 纪眠轻声道：“相信我，好吗？” 回应他的是楚时野简短的、从未犹豫过的“嗯”。 纪眠微微一笑。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出，纪眠的指尖流溢光点，他阖眼，额头轻轻抵上楚时野眉心。 精神力连接。 楚时野的精神世界，那片广袤的沙漠边缘，是更加浩瀚黑暗的深渊。 纪眠踩在深渊一线之上，抬手，光明女神蝶落在指尖。 他纵身跃下深渊。 这一刻，他主动坠下山崖，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那一根依靠楚时野艰难维持的微薄蛛丝之上。 现实之中，楚时野咬紧牙关，弯下的脊背剧烈颤抖。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仿佛以钝刀一寸寸凌迟，撕裂血肉后再重铸，用血淋淋的皮骨堆砌出一个新的他。 如果换做旁人陷入这样地狱般的痛苦之中，恐怕没过多久，就会咬舌自尽。 但楚时野没有。 他咽下血腥，依然维持着一线清明。 他不能失去意识，必须地清醒忍受这不知尽头的酷刑。 如果失去意识，他的精神力将彻底失控，而正在与他精神连接的纪眠也会…… 世界模糊不清，满目猩红之中，楚时野耳畔回荡一个清晰的声音。 苏澜…… 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如同深深烙印于心脏之间，滴落的血迹。 苏澜。 与此同时，纪眠完全放开自己的意识，彻底坠入楚时野精神的深渊。 光明女神蝶落下蓝色光星，宛若织成的羽翼，护在他的身侧。 深渊黑暗而无尽头，纪眠闭目凝神。 精神力完全释放。 刹那间，璀璨而闪烁的浅蓝光辉映照偌大的深渊，宛若整条银河倾覆，哪怕寒渊深不可测，星河银海亦源源而无断绝。 皓日明月般的光辉穿透层层黑暗，深渊之底，一双眼睛如被揭开遮掩的黑纱，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黄金般的瞳孔。 一瞬间，纪眠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碾碎般的痛楚贯穿全身。 在这样的剧痛中，他的眼眸坚定如亘古不化的冰雪，光明女神蝶飞扬于微颤的指尖，光星直指那双灿金眼眸。 楚时野按住额头。 过往的岁月，他的精神力就像被冰封的湖面，厚厚寒冰之下，寂寥而无生机。 而现在，一束温暖的光照落湖面，这束光是如此的温暖，就像数日之前，他濒死徘徊于死地之时，那束为他驱散一切的光。 再坚硬的寒冰，也会消融于温暖的光下。 封冻的冰面无声消融，泛起丝丝裂缝。裂缝密布于冰面之上——然而，冰湖依然没有瓦解。 纪眠收回手，冷汗湿润眼睫，他安静地注视楚时野。 楚时野眼睛紧闭，光明似乎消散，冰层依然厚重……只是，裂缝之下，已有新的生机悄然出现。 纪眠将他送到转折之地，他艰难地逆流而上，依靠自己，终于触及那一丝微弱的、却依然真实的精神力。 这一刻，楚时野如被长久困在冰湖之下的囚徒，不顾遍体鳞伤，不顾一切地撞破冰面，伸手，竭力迎接那束光明——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手中。 那是一条浑身雪白，软软趴趴的……小小蛇。 它和一般的蛇好像有些细微的差别，并非完全一样。但不怎么仔细看的话，确实很像一条小白蛇。 而且很小，真的很小，细细一条，只有手指粗细。 楚时野：“……？” 纪眠：“……啊。” 小白蛇犹如新生的幼儿，睁开湿漉漉的暗棕蛇瞳，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面前的纪眠。 这条小蛇歪着脑袋，盯着纪眠看了几秒，眨巴眨巴眼睛。 随即欢快地缠上纪眠指尖，要往他袖口里钻。 楚时野：“？？？” 第三十七章 不认识，不熟 楚时野面无表情地捏着小白蛇的尾巴, 把它拖回来。 小白蛇不高兴地龇牙。 楚时野：“？” “哎呀，好有个性的精神体。”纪眠轻笑出声，“和我的一样, 也有自我意识吗？” 楚时野没有说话。 一般来说，精神体随着主人的意识而动, 并不会有额外的思想。 但纪眠之前说过, 他的精神体是特殊的。那只光明女神蝶不仅是纪眠精神力的延展，也拥有一部分自己的意识。 而他的精神体…… 楚时野面无表情。 如果回答没有，那就等于承认, 小白蛇刚才的行为完全出自他这个主人的想法。 如果回答有……他根本不知道有没有。 毕竟，普通能力者的精神体在觉醒的那一刻就会诞生，而他的精神体，迟来了二十多年。 这是一只刚刚召唤出来的、新生的精神体，与他的精神连接还不够强烈, 也缺少磨合。 所以, 他无法感知到更多东西。 楚时野更加面无表情。 片刻后, 他决定转移话题：“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纪眠摊手：“如你所见，一点事都没有。” “——你呢？” 楚时野抬手摸摸纪眠额头, 触碰到的温度刚刚好，他才略微放心，道：“我也很好。” 之前几天, 他的精神力一直不稳定, 整个人处于一种混乱难受的状态。 而现在，他的眼前, 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看得出来, ”纪眠笑道, “精神力恢复之后，人也变聪明了一点。” 之前精神力紊乱的时候，这只Alpha一副呆呆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楚时野：“……” 那个时候，他确实无力多想，一切只能根据自己的本心行动。 好在……苏澜还在这里。 苏澜一直在他身边。 小白蛇勉强乖巧地待在楚时野掌心里，和他同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时不时往纪眠那边偷瞄一下。 纪眠：好眼熟的小动作。 和它的主人不能说是十分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他弯起眼睛，心想：真可爱。 一大一小都很可爱。 纪眠轻轻伸手：“可以摸摸吗？” 楚时野还没动作，小白蛇就开始往纪眠那边爬。 楚时野：“？” 他按住小白蛇的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让纪眠摸摸。 纪眠指尖轻点一下这条小蛇的脑袋，软软的。 光明女神蝶好奇地飞过来，停在楚时野头顶，从上往下地打量那条小白蛇。 楚时野抬眼。 纪眠：“不准捏它翅膀！” 楚时野：“……哦。” 他低头。 纪眠还在摸摸他的小白蛇，兴致盎然。 那含着笑意的眼眸刚刚还落在他身上，现在全给了这条小蛇。 楚时野：“……”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收回小蛇。 纪眠看他。 楚时野捂住。 纪眠：……哎呀，好小气。 他之所以不让楚时野碰他的蝴蝶，是因为他和自己的精神体连接很深，不能乱碰。 但他刚刚摸小白蛇的时候，楚时野明明没什么大反应。 好小气。 小白蛇努力地从楚时野指间钻出一个脑袋，纪眠留意它的瞳孔。 和楚时野一样的暗棕瞳色，并非他在楚时野精神世界里见到的，那双灿烂如日的金瞳。 纪眠再凑近楚时野，盯着他的眼睛。 说起来，这只Alpha的眼睛其实也带了一点暗金，只是比精神世界里的那双金色眼瞳黯淡一些。 不过再仔细看看，这两双眼睛，似乎有点相似…… 楚时野：“……” 苏澜看他。 苏澜为什么这么看他。 几秒后，楚时野默默移开视线。 又移回来，偷瞄一眼。 纪眠依然盯着他。 楚时野：“！” 就在这只Alpha要变成木头的时候，纪眠开口：“你的精神体有特别的能力吗？” 楚时野：“什么？” 纪眠：“闭眼感受一下。” 楚时野依言照做。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好像没有。” 纪眠：“唔，估计是刚刚诞生的原因，加上你的精神力也还没完全恢复。” 楚时野视线低垂，小白蛇无辜地和他对视，在他掌心里扭来扭去。 楚时野：“……它看起来没什么用。” 纪眠：“但是很可爱呀。” 他微微一笑：“而且，我觉得它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很特殊，也很厉害的存在。” “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成长的时间。” 精神体的强弱无关体积大小，而是由能力者的强弱决定。 楚时野的精神力越强大，精神体也越强大。此时他的精神力才刚刚恢复，他和自己的精神体，都还有成长的空间。 楚时野看着纪眠。 无论什么时候，苏澜都是这么坚定地相信他，温柔地告诉他，他很厉害。 楚时野没有说话。 但是暗色的眼眸，悄悄亮起一丝光泽。 他再低头。 小白蛇趴在他手里，尽管没有言语，他却能读懂这条小蛇的情绪。 他的体内涌动着微小的力量，只要闭眼，就能感受到。 精神力与精神体——这些，都是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未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奇迹。 他如同新生的枯木，终于从荒芜的土地上，生出一株新芽。 是因为苏澜。 苏澜为他带来了光，现在，又赐予他新生。 纪眠的手被轻轻拉住，他抬起眼帘，那双暗棕的眼眸，深深地映出他的影子。 楚时野轻声道：“谢谢。” 他一向冷静沉稳的眼底此刻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 然而，快要涌到嘴边的话，又犹豫着滞涩下来 纪眠眨眨眼，目光不移地看着他。 楚时野：“……” 说不出来。 最后，他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只变成一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你。” 纪眠笑笑：“照这么说的话，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 如果没有楚时野将他从逃生舱中背回来，也许他早已如那些人所愿，死在那片荒野上。 所以，无论是精神力还是精神体，他都希望这只Alpha能够得偿所愿。 纪眠说的是真心话，落在楚时野耳边，却让他微微一怔。 纪眠的笑容温柔轻浅，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一场幻梦被打破，楚时野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苏澜……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才留下的。 现在，他恢复了精神力，也重新召唤出精神体。 那么，苏澜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颗星球？ ……再过两个月，外来的商船就会经过码头，苏澜也会离开。 只剩下两个月了。 楚时野眼底原本亮起的星火，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 纪眠发现面前的Alpha一下子蔫哒哒的。 难过兮兮地抬头，想对他说什么，犹豫一下，又难过兮兮地低下脑袋，一声不吭。 纪眠：咦，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他再垂眼。 没有自我思绪的精神体和主人的心意一向相通，不过，这只小白蛇好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扭来扭去。 纪眠戳戳小白蛇，刚想开口—— 小白蛇“啪”一下，黏在纪眠手上。 尾巴圈住他的手腕，整条小蛇缠着他修长手指，脑袋趴在他的指尖。 光明女神蝶：“？” 那是它的位置！！ 光明女神蝶一下子冲过来，围着小白蛇飞来飞去，光星乱洒，好像在叭叭叭叭。 小白蛇无动于衷，小脑袋埋在纪眠指间蹭来蹭去，黏糊糊的。 纪眠再看楚时野。 楚时野：“……” 他木然地开口：“我不认识它。” 第三十八章 这个哥哥好怪 纪眠轻晃手指, 一条小白蛇黏糊糊地蹭着他。 楚时野面无表情，再次把小白蛇揪回来。 小白蛇紧紧黏在纪眠指间，还不愿意离开, 试图黏紧一点。 被楚时野毫不留情地提起，整条带走。 光明女神蝶嗖一下飞过去, 稳稳停落纪眠指尖。 纪眠眨眨眼睛, 看看楚时野，又看看小白蛇。 楚时野：“……” 楚时野生硬地转移话题：“睡觉吧。” 纪眠瞄了眼窗外。 天光大亮，中午都还没到。 而且他们还没吃饭。 楚时野：“……我去做饭。” “等等, ”纪眠立刻起身，“我来。” 楚时野道：“我和你学。” 纪眠：“好哦。” 楚时野把小白蛇放进衣兜里。 清洗蔬菜的时候，小白蛇不安生地爬出来，好奇地打量那颗蔬菜。 楚时野捏一下小白蛇的脑袋。 回去。 小白蛇在他手腕游过一圈，无动于衷。 楚时野：“……” 他甚至不能正常收放自己的精神体。 有这种事情吗？ “有的。” 纪眠的声音不紧不慢。 “最开始的时候, 我也不能很好地控制精神体。总是放出去、收不回来, 又或者不想放出去, 结果自己冒出来了。” 楚时野呆呆地转头。 他还什么都没说。 纪眠：“很明显哦。” 楚时野：“……” 楚时野道：“那，这是正常的吗？” “当然，”纪眠笑道, “反正我就是这样的。” 楚时野没再说什么，点点头。 他和苏澜一样。 被安慰到了一些。 光明女神蝶落在楚时野头顶，往前跳了跳, 打量小白蛇。 小白蛇扭过脑袋, 和它对视。 这一刻，楚时野心绪微动, 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个精神体之间, 似乎在无声地交流。 片刻后, 小白蛇又开始沿着楚时野的手臂往上爬，似乎想爬到小蝴蝶那里。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走了。 纪眠：“哎呀，没有打起来，真好。” 他见小白蛇失落地趴在楚时野的手臂上，轻点一下这只小蛇的脑袋。 小白蛇一下子支愣起来，高兴地转圈圈。 楚时野：“……” 楚时野把它丢进衣兜里了。 —— 在这之后，坦森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没有来找过纪眠。 城市的封锁已经解除，第二天，星际中学就恢复正常上课。 清晨，城门口依然排起长队，是救济会的人在免费发放治疗药剂。 楚时野和纪眠绕过人群，被一道声音喊住。 “这位先生，留步。” 一个人不疾不徐地走向他们，看清对方后，楚时野挡在纪眠面前。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身披黑袍的小卷毛微笑——他是之前几次想给纪眠发传单的人，也是如今的救济会首领。 “两位先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救济会？” 纪眠：“抱歉，还是没有。” 约书亚“哦”了一声：“好吧。” “也许过段时间，你会改变心意。” 他转身离去，楚时野看看纪眠。 纪眠摊手：“我和他不熟。” 楚时野：“嗯。” 进入城市，不少人往城门涌动，只为去救济会那里领取物资。 纪眠道：“之前的伤人案，还没找到凶手吗？” 楚时野：“没有。” 纪眠：“趁我们离开袭击城市的野兽，也没有再出现？” 楚时野：“嗯。” 纪眠：“那可真巧。” 两人一路走到学校门口，纪眠踏上第一道台阶，回身。 楚时野和他对视。 纪眠：“不要到处乱跑哦，也不要进黑漆漆的矿洞。” 楚时野：“……” 他想了想：“如果有坏人，记得告诉我。” 纪眠：“好。” 教室里，放了几天假的学生们兴致高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纳托独自坐在安静的角落，低着脑袋。 “怎么回事？” 清悦的嗓音落在耳畔，纳托一愣，第一反应是把头埋进手臂里。 纪眠：“我看见了。” 纳托一呆。 僵硬数秒后，他慢吞吞地抬起脑袋。 少年稚嫩的脸庞上，赫然有几道青紫深黑的伤口。 他穿的衣服很厚，但是袖子之间，细瘦的手臂上，隐约露出鞭打的红痕。 纪眠眉心轻拧，余光扫过教室中间：“他们做的？” 纳托立刻摇摇头。 纪眠观察他的神色：“那么，是你的家里人？” 话音刚落，纳托色变，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 答案已经明晰，纪眠沉默几秒，道：“今天放学，我送你回家。” 纳托又是一呆。 纪眠抬手，微光落下，纳托身上的伤口转眼痊愈。 不等纳托说什么，他转身走了。 教室中间，叶添材抱着胸口冷眼旁观这一幕，等到纪眠走过自己身边时，忽然出声：“管他干嘛？他没权没势，能给你什么好处？” 纪眠没有理会他。 叶添材声调拔高：“为什么你总是对其他人那么好，到我这里就区别对待？” 纪眠停步，垂眼：“你和他们一样吗？” 他的眼眸平静清宁，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让叶添材拳头紧攥。 “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叶添材道，“我比他们更好，更强！” 纪眠：“哦，这样。” 他继续往前走。 叶添材：“……” “难道我没有努力？”他在纪眠身后道，“我都已经在变好了！就算之前得罪过你，我也向你道过歉了！还要怎么样！” 纪眠闻言回眸，波澜不起的目光扫过叶添材脸庞。 他道：“你要道歉的，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叶添材一愣，听见纪眠下一句话：“之前的老师，你还没对他说过一声对不起吧。” 他从赛琳娜口中了解到，叶添材来到这个班级之前，这里并不是什么问题班。 一切是叶添材来到之后才改变的，他仗着自己的家世收了一批跟班，班上只要有不服从他的学生，都会被他的跟班排挤欺负。 之前的授课老师只是因为想要教好他，被他三次打进医院，最后一次伤得最重，出院后就不再愿意回到学校。 叶添材：“……”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叶添材没有再说话。 之后他的跟班再来找他，他也臭着一张脸，不吭一声。 一天的课程结束，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涌出校外。 纳托磨磨蹭蹭来到教学楼门口，瞄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原本想绕着走开，躲在人群里混过去。 ——忽然，他的衣领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一提，提到自己身边。 纪眠：“再等一个人，他很快就会过来。” 纳托：“……哦。” 两人在教学楼门口等了没多久，一个黑发青年逆着人流快步走来。 纳托：啊，是苏老师的房东先生。 和上次见面相比，这个房东先生好像又变厉害了一点？ 楚时野远远就发现苏澜身边有个和他挨得很近的少年，是上次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学生。 他的目光从纳托身上扫过，只停留很短暂的时间，又落回纪眠身上。 纪眠：“走吧，先送他回去。” 楚时野：“嗯。” 他走到纪眠和纳托中间。 纳托不明所以，往旁边让让，心道：为什么不去另一边？ 刚刚放学的校园人流拥挤，纪眠对纳托道：“来这边。” 纳托：“哦。” 背着书包，乖乖走到纪眠左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房东先生好像看了他一眼。 三人走在街上，楚时野道：“晚上吃什么？” “都可以，”纪眠余光扫过一家餐馆，对纳托道，“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纳托：“不，不用了……” 这次不是错觉，那个房东先生又看了他一眼。 纳托小声道：“要是回去晚了，我爸会说我的。” 纪眠淡淡道：“你爸经常说你吗？” “也没有，”纳托躲开他的视线，“就是有的时候，他的心情会不太好。” 纪眠：“原来如此。” 纳托的家，在一片弯弯绕绕的巷落之中。 无人的巷子里，一条小白蛇从楚时野袖口里钻了出来。 楚时野：“？” 怎么忽然冒出来了。 快回去。 他想收回自己的精神体，但是很可惜，根本没用。 小白蛇瞄到旁边的纪眠，开始哼哧哼哧往那边爬。 楚时野立刻按住这条小蛇。 小白蛇在他手里扭动。 “你干嘛欺负它，”纪眠道，“给我玩……给我碰一下。” 楚时野：“不行。” 纪眠冲他眨眨眼睛。 给一下嘛。 楚时野：“……” 楚时野递过去：“只能一下。” 小白蛇欢快地纪眠掌心里疯狂乱扭。 楚时野：“？” 楚时野抬手。 纪眠捂住：“一下还没到呢。” 小白蛇缠住他的手指，一不小心，把自己缠成麻花。 楚时野：“……” 纳托在一边旁观了这一幕，眼底忽然浮出几分疑惑。 他道：“老师，可以问个问题吗？” 纪眠：“嗯，你说。” 纳托指着小白蛇：“这是这个哥哥的精神体吗？” 纪眠：“是呀，很好看，和他一样好看。” 楚时野脚步一顿。 苏澜夸他。 “……” 楚时野悄悄别过脸，没看纪眠那边，心想：苏澜夸他。 纳托更加疑惑地挠挠脑袋。 在他的印象里，精神体都是随着能力者的意识行动，也就是说，能力者心里想什么，精神体就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 他再抬头。 小白蛇依然在纪眠掌心里扭来扭去，蹭来蹭去，一不留神，又想往他袖子里钻。 纳托：“……” 纳托很小声地对纪眠道：“这个哥哥好怪。” “好像……不太正经的样子。” 纪眠：“……” 楚时野：“…………” 第三十九章 不关我的事 纳托的眼神, 没有恶意，满是纯粹的疑惑。 为了避免被楚时野听见，他还很贴心地把声音压到最低。 纪眠：“……咳。” 他捂住嘴, 别过脸，肩膀微微颤动。 楚时野：“……” 纳托：糟糕，是不是被听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偷瞄楚时野一眼。 那位房东先生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和刚才一样。 纳托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听到。 但是, 真的很怪。 没见过谁的精神体会这么……这么黏别人的。 纪眠笑够了，回头再看楚时野。 楚时野满脸郁闷。 纪眠：“……噗。” 他又笑了起来。 楚时野：“…………” 楚时野一声不吭地伸手。 纪眠：“好吧好吧，还给你。” 他把指间缠成一根麻花的小白蛇轻轻揪下来, 放到楚时野手心。 楚时野不顾小白蛇的扭动，塞进衣兜里。 依然面无表情。 纪眠：哎呀，好委屈, 好不开心的样子。 他笑着拍拍楚时野的脑袋。 安慰一下。 楚时野看看他，垂下视线。 纪眠：唔, 不那么委屈了。 纳托的视线从这两个人身上游走一圈，略微呆滞。 再拐过一条小巷, 就是纳托的家。 小院生锈的铁门半敞，院子里堆满垃圾。 “……我一周没回来了, ”纳托不小心踩到一袋垃圾，红着脸向纪眠解释, “没，没人打扫这里。” 纪眠：“没关系。” 三人绕过院子, 来到正门前。 砰！ 还没靠近家门，里面就传出一阵响动, 像是有谁把酒瓶重重砸在地上。 纳托猛地一哆嗦。 纪眠示意他躲到楚时野身后, 上前轻叩屋门。 “tm的！这么晚才回来！” 大门被甩开, 一股酒气扑鼻而至，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楚时野上前一步。 这是一个头发数日不曾打理、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也是纳托的父亲，厄仁。 他的脸庞被酒气熏得通红，手里拎着一个快见底的酒瓶，连连打着酒嗝。 “呃，这，这是谁？” 浸泡在酒精里的大脑让厄仁整个人不太清醒，发现面前的脸庞有些陌生，拎着酒瓶，晃悠着凑近。 “哪来的东西……哦！你在这！” 厄仁胡乱漂移的视线忽然扫到楚时野身后的纳托，纳托身体一僵，厄仁当即要撞开楚时野，向纳托冲过来。 然而，他撞不开。 楚时野就站在那里，如不动的山岩。 厄仁一愣，浑浊的眼底陡然涌出一丝戾气：“什么东西，也敢挡我！” 他猛地抬起酒瓶，冲楚时野的脑袋砸下。 咚！ 酒瓶咕嘟嘟摔在地上，连带着一个人倒地。 厄仁嗷嗷惨叫着翻滚，衣兜里掉出一枚勋章。 木头刻的勋章，上面画着一只长眼的星星。 纪眠见过这枚徽章，在城门口，许多排队的居民身上，都戴着这枚徽章。 这是救济会的标志。 这个厄仁，居然是救济会的成员。 纪眠站在楚时野身侧：“纳托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厄仁并没有怎么受伤，此刻却嗷嗷嚎了一通，好像很疼似的：“我是他爸！爸爸打儿子，有什么问题！” 他说完，又对纳托怒目而视，摸到一个空酒瓶丢过去：“你这个混账！看着我被打，还不过来帮忙！” 嘭！ 酒瓶在地上碎裂成渣，纳托色变，颤抖着后退一步。 厄仁：“还想跑！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你死掉的妈一样……” 他的嘴里蹦出一堆不堪入耳的污秽骂词，歪歪扭扭地爬起来，要往纳托那边扑。 下一秒，他的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整个人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下的力度不轻，厄仁叫得如同杀猪，半天爬不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愤怒地抬起脑袋—— 楚时野漠然垂眼，暗棕眸底深处，如夜染般的冰冷漆黑。 厄仁对上他的眼睛，猛地一哆嗦。 屋内气氛凝固，纪眠跨过门槛，向前走了几步。 厄仁身上浓烈的酒气之下，似乎还有另一种味道。 那是……某种东西腐烂的气味。 纪眠的目光扫过厄仁身后，环顾四周。 屋内一片狼藉，除了破碎的酒瓶外，还有几个丢在地上的玻璃管，底部残留着一点粉色液体。 那似乎是某种药剂。 纪眠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厄仁身上，开口：“他是我的学生。” 厄仁：“那……那又怎么样！我还是他老子！” “如果下次，我的学生再莫名其妙地受伤，”纪眠道，“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厄仁：“……” 尽管纪眠的声音轻和，但这一刻，厄仁却感受到了比楚时野带给他的更深的恐惧。 他甚至有种直觉，搞不好面前这个看着文雅的年轻男子，真的会对他做出什么很恐怖的事情…… 厄仁瑟缩着往后退去，原本嚣张的气焰被彻底浇灭。 纪眠不再理会他，和缓地对纳托道：“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带你走？” 纳托：“……我，我想走。” 纪眠：“好。” 他们转身，厄仁没有出声，而是在背后一直盯着纪眠身影。 三人刚出院门，屋子里又是一阵响动，像是好几个酒瓶被一起砸碎。 纳托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动静，如果今天不是老师和房东先生送他回家，等待他的，肯定又是一顿毒打。 纪眠：“要不要送你去姨妈家？” 纳托：“姨妈……姨妈最近生病了。” 所以他才不得不搬出来，回到这里的“家”。 纪眠：“刚好，带我去看看吧。” —— 纳托的姨妈家，在城市另一头。 上次他们送纳托来过这里，而这一次，是纳托的姨妈亲自为他们开的门。 “是苏老师吗？” 纳托的姨妈名叫娜莎，是个声音温柔轻细的女人。 “我听纳托提起过你，他说你是个很好的老师。” “真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没来得及换衣服……” 她穿着厚厚的睡衣，长发被包起，额头上贴着一块热毛巾。 纪眠：“没关系，你发烧了吗？” 娜莎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小病而已，没什么要紧。” 纳托扶着娜莎，对纪眠和楚时野解释：“姨妈前几天去医院看过了，医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能让她回家静养。” 纪眠观察娜莎的神色，抬手。 微光落下，娜莎怔了一怔，只觉多日来的病气一扫而空，整个人从所未有的精神。 楚时野看着纪眠。 纳托惊讶不已：“姨妈，你，你是不是……” 娜莎摸摸自己的脸庞，滚烫缓缓消散，已经是正常的体温。 “……啊，发生了什么？”娜莎不可置信，“这是神迹吗？” 纳托：“是苏老师，他是治愈系。” 娜莎感激地看向纪眠：“您一定是很厉害的治愈系。” “请进，坐下来喝杯茶吧。” 温馨的小屋里，纳托就像回到自己家中，非常活跃地跟着娜莎走来走去，端来两杯茶，和一碟茶点。 “苏老师，你们送纳托过来，是不是因为那个混账又打他了？” 得到纪眠肯定的答复后，娜莎脸上浮出怒色：“我希望能成为纳托的监护人，但是该死的厄仁不同意。” “上次，上次他差点就进监狱了，只要他一进监狱，我就能拿到纳托的监护权，让他彻底远离那个鬼地方。” 纪眠：“他经常打纳托吗？” “何止是经常，简直是家常便饭。”娜莎冷笑，“之前是我姐姐，现在是纳托。真不知道那个魔鬼什么时候能下地狱去。” 纪眠略微沉吟，道：“那么，这段时间能否请你照顾一下纳托？” 娜莎抱住纳托：“当然可以，我没有孩子，纳托就是我的孩子。” 纪眠和楚时野起身道别，快要走到门口时，纪眠余光瞥见娜莎家中一张桌子上，用小盒子装着几根玻璃管。 玻璃管里，盛满淡粉色的液体。 和厄仁家快要喝空的药剂颜色一样。 纪眠：“这是什么？” “救济会派发的药剂，”娜莎道，“我这几天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喝一剂，虽然持续效果很短，但也能让我好受一点。” 纪眠：“可以给我一支吗？” 娜莎：“当然可以，您拿吧。” 纪眠接过药剂，和楚时野在娜莎两人的告别声中离开。 小巷间，纪眠打开玻璃管，先试探着闻了闻味道，再递给楚时野。 楚时野检查一下：“是正常的治疗药剂，没有问题。” 这是他们这里最普通、也最常见的一种药剂。 纪眠：“或许，是我多心了。” 两人一路向外走去。 夜色沉沉，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段时间，没人开口。 “……” 楚时野忽然停下脚步，偏头。 纪眠也偏过头。 两人对视几秒，楚时野冒出一句：“不关我的事。” 纪眠：“嗯？” 楚时野闷闷地道：“我没有让它这么做。” 纪眠秒懂：“嗯嗯。” 楚时野：“我控制不了它。” 纪眠：“嗯嗯。” 他继续向前走，楚时野继续道：“我不知道它为什么那样，但……就是不关我的事。” 纪眠：“嗯嗯。” 楚时野：“……” 苏澜是不是在敷衍他。 纪眠见楚时野不说话了，目光转过去。 这只Alpha站在原地，满脸写着委屈。 纪眠：“……噗。” 他一个没忍住，被楚时野的小表情逗笑了。 楚时野：“…………” 他更委屈了。 第四十章 他想对苏澜…… 一只Alpha站在那里, 不走了。 委屈巴巴，满脸写着“高兴”。 “咳……我不是笑你。” 纪眠捂住嘴，强忍笑意。 “我只是……刚刚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楚时野：“……” 他脸上的文字变成了“你看我信吗”。 纪眠笑够了, 神色稍正。 “总之，我知道了。”他道，“你的精神体之所以喜欢对我亲亲热热，和你没关系, 全是它自己的想法，对吧？” 楚时野：“……嗯。” 纪眠：“那么，它和我的精神体一样特殊，有自我的思绪咯？” 楚时野：“……嗯。” 其实，他也不确定这件事。 纪眠：“好，我知道了。” 然后继续向前走。 楚时野跟着纪眠脚步, 观察他的神色。 他已经解释了自己精神体的问题。 苏澜……是高兴, 还是不高兴？ 楚时野盯着纪眠看了几秒，动作幅度很小地轻碰一下纪眠, 揪揪他的袖口。 纪眠侧首。 楚时野眼巴巴地看着他。 纪眠：哎呀，真可爱。 他笑吟吟地道：“不用在意，我又不讨厌那条小蛇。” 楚时野眼睛一眨不眨。 真的吗？ “真的呀，”纪眠道，“我觉得它很可爱，和你一样可爱。” 楚时野：“……” 苏澜夸他。 苏澜今天夸了他两次。 楚时野默默地别过脸。 纪眠：哎呀, 高兴起来了。 所以那条小白蛇这么黏他，到底是因为拥有自身的思绪, 还是因为…… 不过, 纪眠并不打算那么快弄清这个问题。 不然这只Alpha可能会委屈地跑掉。 两人走出小巷, 夜晚的集市很热闹, 远远飘来一阵面香。 纪眠：“吃不吃面？” 楚时野：“吃。” 他们走进面摊，发现凯恩也坐在那里，很豪横地冲面摊老板喊：“一碗面，加两份肉，四个卤蛋！” 纪眠：“看起来，你最近生意不错。” 凯恩：“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很不错。” 纪眠和楚时野在他对面坐下，听见凯恩喜气洋洋地道：“城门口的救济会你们知道吧？我从隔壁星球低价收购了一批治疗药剂，救济会最近都从我这里拿货，他们也不在乎我报的价钱，有货就拿。一来二去，我可是赚发了。” 纪眠：“那些药剂都是你提供的？” 凯恩：“对啊……你们看我干嘛？我提供的药剂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治疗药剂，绝没有假冒伪劣产品。那种损人的黑心事我才不干呢。” 纪眠：“嗯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楚时野：“……” 纪眠又道：“你和救济会打过交道，觉得他们怎么样？” 凯恩：“有钱就是大爷，谁会背后说大爷？不过，我和他们的交流仅限于拿货，他们话不多，却很有钱的样子，应该是从哪个发达星球过来做慈善的吧。” 做慈善吗？ 纪眠和楚时野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凯恩放在桌上的通讯器震动一下，他低头一看：“嘿嘿，又一笔货款到账了。” “这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了，等我再攒一点钱，就可以开一家分店了。” 凯恩眉飞色舞，挥动手中的筷子。 “有了第一家分店，然后就是第二家，第三家……总有一天，我要开一家这里最大的店，再开到隔壁星球，开遍第七星系！” 纪眠笑道：“那么，提前恭喜你。” 面摊老板端着两碗面过来，洒满辣子的那碗放在楚时野面前，清汤牛肉面放在纪眠面前，还有一碗分开装的卤肉。 楚时野给纪眠夹卤肉。 纪眠给他夹卤鸡蛋。 楚时野把鸡蛋夹回去。 纪眠把自己的面夹给他。 凯恩：“……老板，我也要一碗卤肉！” 吃过晚饭，回到家中，一条小白蛇又慢吞吞从楚时野衣兜里爬了出来。 楚时野：回去。 小白蛇无动于衷，懒洋洋张大嘴巴，好像在打哈欠。 楚时野：“……” 为什么他的精神体总是不听话。 纪眠看看这条小蛇，指尖稍抬，光点汇聚，光明女神蝶沐光出现。 小白蛇被光芒吸引，盯住那只小蝴蝶。 光明女神蝶轻振翅膀，小白蛇又开始想往纪眠那边爬。 楚时野更加面无表情地按住。 习惯了。 麻木了。 纪眠轻笑着道：“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它还是不听你的话吗？” 楚时野低着脑袋：“嗯。” 纪眠想了想：“那么，我来教你吧。” 他把这只Alpha拉到床边坐下，道：“闭上眼睛，意识凝聚，想象你和你的精神体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楚时野依言照做，闭目凝神。 纪眠指尖轻按楚时野眉心，细微光点涌入他的体内，再次构建起精神连接。 楚时野身形微动，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柔的力量引领着他，就像茫茫寒夜里，一盏温暖的灯光。 纪眠悦耳的嗓音落在他的耳畔：“不要怀疑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你的精神体源于你自身，正视自己的精神世界，找到它，掌握它。” 楚时野眼睛紧闭，如幼儿学步般一点点向前摸索。他的精神世界掀起波澜，化为汪洋大海，而他纵身跃入海中，心道：这是我的力量。 我是这里的主宰。 于是，大海为他分开一条道路。无边的海面，再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他触碰到了。 他感受到了。 楚时野的身上浮出淡金光星，与此同时，小白蛇似有所觉，紧紧蜷缩成一团。 金色光芒落在小白蛇身上，将它包裹，又很快消散，像是被它吸收。 纪眠和楚时野同时睁眼，楚时野似有所觉地低头。 他手中的小白蛇微微发抖，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莫名的喜悦和激动。楚时野和它心意相通，拥有同样的感受。 但是，这种感受并不是他的精神体带给他的，而是他带给他的精神体的。 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掌握自己的精神力，成为自己精神体的主人。 像是蛇的蜕皮，重获一场新生。小白蛇不断翻滚，身形几度变化——一会长大，一会缩小，然后，慢慢地恢复为原来的模样。 最终，它的变化定格下来。 没有变大，没有缩小。 而是长出了……四只细细的小爪子。 成功地学会爬走，开始在楚时野掌心里乱爬。 楚时野：“……？” 纪眠：“……？” 精神体成长了，真是好事。 不过，原来这只Alpha的精神体不是蛇，而是……蜥蜴吗？ 纪眠抬头看看楚时野。 楚时野满脸郁闷。 无他，只因为原本的小白蛇还算可爱，而现在，莫名其妙长了四只脚，身体却还是原来的蛇身。 好像有点丑。 小白蜥蜴沿着楚时野的手臂爬爬，完全没有顾及自己主人的心情。 爬到一半，还想往纪眠那边爬。 楚时野还没动作，纪眠就伸手，轻轻接住它。 小白蜥蜴开心地在他掌中转圈圈。 楚时野默然。 纪眠笑了起来：“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楚时野依旧没吭声。 “别郁闷嘛，就算是精神体，也可以有不同的形态。” 纪眠说话时，光明女神蝶优雅飞舞，一会是实态的蝴蝶，一会是梦幻的淡蓝光晕。 “你再试一试，看看能否主动改变它的形态。” 楚时野非常听话地阖眼。 他与自己的精神体再度建立联系，这一次，比刚才要容易很多。 小白蜥蜴身上浮出淡金光芒，又变回之前的小白蛇模样。 纪眠：“哎呀，变回来了。” 楚时野伸手拿回小白蛇，道：“可是，有什么用？” 苏澜的精神体，可以依据战斗化为最适合的形态。而他这个……长脚或不长脚好像没什么区别。 “不要急，这种事情之后就会知道。”纪眠笑道，“也许你的精神体并不只限于此，还会有更多形态。” 楚时野默然几秒：“比如变成一只大蜥蜴？” 纪眠轻咳一声：“说不定会和我的一样，长出翅膀什么的呢。” 四只爪子，有翅膀，楚时野想了想：“很奇怪的生物。” 纪眠：“旧地球的传说里出现过这种生物哦，只是在今天早已绝迹。” 他还记得自己在楚时野的精神世界深处，见到的那双灿金眼眸。 楚时野本身，以及他的精神体，或许都是特殊的存在。 “总之，不用担心。”纪眠笑道，“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保证。” 楚时野望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点了点头：“嗯。” 苏澜笑起来真好看 。 光明女神蝶优哉游哉地飞过来，落在楚时野头顶。小白蛇一见到这只漂亮的小蝴蝶，又想追逐。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走。 小白蛇顿时蔫了。 楚时野沉默地看着它。 纪眠戳戳这条小蛇的脑袋。 小白蛇一下子兴奋，脑袋挨着纪眠指尖，尾巴甩来甩去。 楚时野：“……”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精神体，为什么还是和之前一样？ 楚时野命令自己的精神体：停下。 小白蛇毫无反应。 软趴趴地缠住纪眠的手指，一如既往地乱蹭，还想往他那边爬。 楚时野：“？？” 他明明已经能控制自己的精神体了，为什么还是阻止不了这只小白蛇？ 等等，难道说…… 不是他的精神体想对苏澜怎么样，而是他…… ……不会吧…… 怎么可能……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楚时野神色大变，瞳孔地震。 惊恐地看了纪眠一眼。 抓起小白蛇，扭头就跑。 纪眠：“……？” 跑就跑，为什么还要惊恐地看看他再跑？ 他是什么魔鬼吗？ ……好过分！ 第四十一章 难道是他自恋？ 片刻后, 纪眠把一只Alpha拽了回来。 楚时野闷闷地坐在床边。 别过脑袋，躲避纪眠目光。 纪眠：“干嘛，我很难看吗？” 楚时野：“没有。” 纪眠：“那你为什么扭着脑袋？” 楚时野：“……落枕了。” 纪眠挑眉：“真是新奇，原来说着说着话就会落枕。” 楚时野：“嗯。” 说完又动作幅度很小地想往外面挪。 纪眠一把抓住他。 楚时野：“！” 他僵着不动了。 纪眠心道：奇奇怪怪的。 干脆捧住楚时野的脸, 掰过来, 凑近, 与他四目相对。 楚时野：“……” 楚时野：“…………” 面前的Alpha一下子变成一块木头。 纪眠戳戳这块木头，还挺硬。 他道：“所以，你刚才为什么跑？” 木头没有说话, 木头不会说话。 纪眠：啧。 好倔强一块木头。 他松手。 楚时野飞也似地跑走, 跑回自己的床边，钻进被子里。 纪眠：“……” 被子内一片黑暗，看不见身边的人。 但楚时野知道, 那个人就在那里。 苏澜。 他低下头, 小白蛇已经被他成功收回。 ……果然, 现在的他, 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精神体的。 可是, 刚刚，他的精神体却对苏澜做出那样的事情…… 或者说，从诞生之后, 他的精神体就一直对苏澜…… 到底是之前的精神体不受他控制, 还是……那就是他的本意…… “……” 楚时野更麻了。 想不通。 ……不敢想。 就这么麻了一会, 他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想法：我躲着不说话，苏澜会不会生气？ 悄悄从被子底下冒出来。 纪眠安静地躺在床上, 盖着被子, 背对着他。 似乎是察觉到他偷窥的小眼神, 伸出一只手, “啪”地把灯关上。 屋内一片黑暗。 楚时野：“……” 楚时野慢吞吞躺下，被子拉过头顶，蒙住脑袋。 过了一会，他小声道：“你生气了吗？” 纪眠没理他。 楚时野更小声了：“对不起。” 纪眠没理他。 楚时野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想碰碰这个人，犹豫一下，又慢慢缩回来。 如果，他的精神体真是出自他的意愿…… 那是不是就说明，在他的心底深处，对苏澜…… 楚时野于黑暗中微微睁大眼睛，这一刻，他好像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被人封在一口狭窄的棺材里，动弹不得，连思绪都被封死。 不知过去多久，僵硬滞涩的思维，才终于艰难地运转回来。 ……苏澜有察觉到吗？ 如果让苏澜发现，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楚时野慢吞吞、慢吞吞地扭过脑袋。 纪眠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楚时野又慢吞吞、慢吞吞地扭回来。 他干睁着眼睛，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睡不着了。 “……” 实际上，纪眠现在也没睡。 他在思考那只Alpha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明明已经和精神体的连接加深，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纪眠陷入回忆。 今天晚上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那只小白蛇和往常一样…… 等等。 纪眠目光一凝。 之前，他对于小白蛇黏着自己的行为并没多想，只当是楚时野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体。 而刚才，似乎，大概，楚时野已经能控制自己的精神体了。 那只小白蛇如果和他的小蝴蝶一样有自己的思绪还好说，但如果没有，而是全由楚时野控制的话…… 难道…… 纪眠沉默。 所以，刚才那只Alpha才会是那种反应吗？ 不，等等，会不会是他自己想多了？ 纪眠沉默地翻了个身。 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失眠了。 ——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楚时野慢吞吞起身。 偷看一眼旁边的纪眠。 还躺在被窝里的纪眠对上他的眼睛。 楚时野：“……” 他飞快转身，因为下床动作太急，还一个踉跄。 纪眠无言。 吃早饭的时候，纪眠想拿调味罐，楚时野想拿汤勺。 两个人的手在空中不小心碰撞，纪眠还未做什么反应，楚时野已嗖一下收回。 纪眠抬眼，楚时野飞快低头。 纪眠：“……” 楚时野面上毫无表情，心底却有点慌。 苏澜是不是察觉到了？ ……苏澜会不会讨厌我？ 纪眠慢吞吞喝了一口粥。 这只Alpha刚才是在……躲避他吗？ 昨晚的猜想，或许是他多心？ ……总之，不要太自恋，他也没什么好的，这只Alpha的眼光不会那么差吧？ 一顿彼此无声的早餐后，两个人有点纠结地出门。 纠结地走了一路，又纠结地来到学校，全程没怎么说过话。 教学楼前，纪眠再看楚时野。 楚时野的目光到处漂移。 纪眠：“……” 他道：“那，我走了？” 楚时野垂下视线，避开那道目光：“嗯。” 等到纪眠转身，他的目光悄悄扭转，一眨不眨地定格于纪眠背影，目送他走进教学楼。 又在教学楼前站了一会，慢慢回去了。 。 凯恩今天迎来一位心情低落的客人。 楚时野沉默地坐在他的店门前，一言不发。 凯恩：惊了，这块一直没有表情的石头居然好像有点表情。 很失落的样子。 凯恩：“干嘛，你又和苏先生吵架没吵过还被骂了？” 楚时野：“……没有被骂。” 凯恩：“哦，那就是吵架了。” 说完拍拍楚时野肩膀：“小老弟，生活是很美好的，不要轻生。” 楚时野：“……也没有吵架。” 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没有那种想法。” 凯恩：“那你是怎么回事？被苏先生打了？” 楚时野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对苏澜到底抱有怎样的情感。 或者说，他的心底已经隐约有个答案，只是…… 数分钟的沉默后，楚时野慢慢抬眼。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凯恩：“嗯？？？” 。 学校办公室内，赛琳娜看着纪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纪眠：“没什么。” 他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 赛琳娜在他面前托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苏老师，好像没有往日那么平静沉稳了。 在她好奇的注视下，纪眠无言一会，抬眼，声线没什么起伏： “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赛琳娜：“嗯？？？” 第四十二章 苏澜不要他了 “啥？” 凯恩挠挠脑袋：“你脑子坏了？忽然问这种问题？” 楚时野面无表情, 嘴巴紧闭。 “至于你这长相嘛，”凯恩摸了摸下巴, “还成, 看起来挺讨苏先生喜欢。” 楚时野：“……我问的不是他。” 凯恩：“哦，知道了。” “苏先生不喜欢你这长相，放弃吧，等死吧。” 楚时野：“……” 楚时野起身就走。 —— “太过分了！” 办公室里, 赛琳娜一脸不可置信。 “你就像一个身价千亿天天开飞艇的混蛋说自己没钱好痛苦, 真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纪眠：“……是吗？” 他陷入沉思。 如果, 只是如果——假如真的不是他多想……那只Alpha喜欢他什么？ 嗯……脸吗？这似乎是他为数不多、勉强可以拿出手的优点。 纪眠若有所思：“喜欢脸的是不是都是渣男。” 赛琳娜：“未必哦。” 她轻撩一下微卷的长发, 眨眨眼：“我就很喜欢你的脸，但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A。” “所以, 今天下班去喝一杯吗？” 纪眠：“不了，谢谢。” 赛琳娜：“呵，男人。” 说话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走进来，胳膊下夹着一叠书。 赛琳娜起身：“啊，真是意外，你回来了？” 男人点点头：“校长说, 我和你一个班。” 赛琳娜笑了起来：“好耶，这样我可清闲多了。” 她转向纪眠：“介绍一下, 这就是你的班之前的老师，林俊。” 纪眠伸手：“林老师好。” 林俊与他握手，露出一个微笑：“你就是苏老师？我听校长夸过你, 他说你是个很优秀的老师, 温柔又好相处, 也把学生们教得很好。” 纪眠笑着摇摇头，道：“林老师身体还好吗？” “已经康复一段时间了。” 林俊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再次开口：“昨天，叶添材来向我道歉了。” 赛琳娜睁大眼睛，纪眠并不意外：“是吗，他没有为难林老师吧。” “没有，”林俊道，“相反的，他的态度还很好。” “说实话，我很意外，那样的小孩居然学会了什么叫低头认错。看来哪怕是朽木，也有发芽的那一天。” 赛琳娜：“所以，你原谅他了？” 林俊：“是的，毕竟他给得太多了。” 赛琳娜：“……” “不过，我还是不想和他打什么交道，”林俊笑笑，“所以要麻烦苏老师继续带那个班了。” 纪眠：“没关系，不算麻烦。” 林俊点点头：“我一看苏老师，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 几人又聊了几句，办公室内始终有一张桌子空缺。 赛琳娜：“奇了怪了，马克怎么又不来，他这个月都请了多少天的假了。” 林俊：“校长说，如果他不来，让我也暂时接替他的班。” 赛琳娜：“啧，行吧，不过他要是再不来，校长肯定会开除他。” “——反正他走了，苏老师也会留在这里的，对吧？” 赛琳娜面带期待地看向纪眠，纪眠却没有回答。 留在这里吗？ 肖樟之前和他提过几次，想要与他签订长期的合同，让他留下来当个正式的老师。 然而，他很清楚，这里并非他要一直停留之地。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重新回到首都星，重新面对那群人。 不过…… 纪眠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划过一个念头。 如果他走了，楚时野会怎么样？ 或者……这只Alpha愿意和他离开吗？ 楚时野是个恋家的人，而那间小屋，就是他的家。 “……” 纪眠沉默无言，赛琳娜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响起。 三位老师回到各自的教室。 今天一早，纳托提前到了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老师好！” 听见满是喜悦的声音，纪眠停在他身边：“在姨妈家过得怎么样？” 纳托笑容灿烂：“姨妈给我做了早饭，有两个荷包蛋。” 纪眠：“那就好。” 随即他道：“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父亲吗？” 纳托一愣，犹豫一下，还是点头：“老师想知道什么？” “比如，他的工作。”纪眠道，“还有他平时常去什么地方？” 纳托：“他……他之前是酒吧保安，但因为酗酒过度，被赶出来了。” “不过，就算被赶出来，他每天还是会喝很多很多酒，总是傍晚出去，深夜才回来……” 纳托的声音渐低。 回来之后，厄仁就要自己的儿子当牛做马地伺候他，稍有不满，就是一顿毫不留情地痛打。 纳托的记忆里，那个酒臭熏天、根本不算家的地方，总是充满伤痕累累的疼痛。 姨妈想收留他，但总会被他的父亲抢回去，只是为了让他继续伺候自己、更好地随手打骂。 “最近这段时间，他出去的次数更频繁，还经常一去就是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天亮才回来……” 然后，将自己还没睡醒的儿子从被窝里拽到地上，又是一轮新的打骂。 阳光洒在身上，回忆起那段经历，纳托却打了个哆嗦。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的头顶，很温暖，像今天出门时，姨妈怀抱的温度。 纪眠：“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纳托望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嗯。” 纪眠收回手，走向教室前面。 路过教室中间时，座位上的叶添材一下子昂起脑袋：“我道歉了！” 纪眠落下视线，叶添材又道：“以前那些事，我再也不会做了。” 纪眠：“希望这不只是对我一个人的承诺。” 叶添材哼哼一声。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放学时分，纪眠走下台阶，与台阶前的楚时野对上视线。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秒后，楚时野飞快移开目光。 纪眠：“……” 为什么还是这种反应。 这只Alpha是木头做的吗？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校外，谁也没说话。 纪眠几次转向楚时野那边，楚时野只是目不斜视，向前走去。 纪眠：不理我。 ……看起来，这只Alpha对他不像是那种意思。 果然，真的是他想岔了？ ……果然，做人不要太自恋。 纪眠收回目光，眼底没什么情绪。 楚时野在这时很小幅度地偷瞄他一眼。 ……苏澜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在偷看他吧？ 从刚才开始，苏澜就没有说话。 是不是……讨厌他？ 楚时野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一下，又蔫蔫地闭上。 他害怕自己一开口，纪眠就会询问他的精神体——然后发现更多事情。 当他那些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心思暴露在光下时，苏澜会是什么反应？ 万一真的讨厌他了，怎么办？ 楚时野的胸口沉沉如坠重石，他有很多话想说……却都说不出口。 他想触碰纪眠，也不敢伸手，怕自己随便的一个举动，都会让对方反感。 只能闷闷地跟在纪眠身边，整个人蔫蔫的。 岔路口，按照往常的路线，应该向左拐。 楚时野正要抬步，却见纪眠一声不吭地转向右边。 楚时野立刻跟上：“你要去哪里？” 不和他回去吗？ 纪眠没有说话，甚至加快脚步。 楚时野：“！” 楚时野赶紧再跟上，抓住纪眠衣袖：“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次纪眠终于回答了：“去和别人喝酒。” 楚时野脚步停顿，手指一下子攥紧：“和谁？” “随便，”纪眠道，“反正不和你。” 楚时野：“……” 苏澜要去和别人喝酒。 苏澜说不和他一起。 ……苏澜不要他。 这些念头一下下捶在心脏上，尖锐的疼。 楚时野抓紧纪眠的袖口，却止不住他的脚步。垂着脑袋，声音低落无力：“不行……不能喝酒。” 纪眠挑眉：“为什么？” 在他的目光中，楚时野半天憋出一句：“喝酒对身体不好。” 纪眠：“……” 楚时野一想到苏澜要去和别人喝酒，就不由得满心失落，凄凄惨惨戚戚。 委屈巴巴地道：“你，你可以喝果汁。” 纪眠：“……” 楚时野眼巴巴地看着他。 可不可以不要去？ 纪眠：“…………” 算了。 这真的是一块……不太聪明的木头！ 第四十三章 我不是好人 纪眠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身后跟着一只委屈巴巴的Alpha。 当然，别人眼中，这只Alpha依然面无表情, 眼底没有一点波澜。 实际上委屈死了。 纪眠回头。 楚时野蔫巴巴地抬头。 纪眠：“……” 纪眠停下脚步：“好吧，我不和别人喝酒。” 楚时野黯淡的眼底顿时一亮。 纪眠：“不过, 本来也是你先不理我的, 所以我也不要理你。” 说完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楚时野一怔，抓着纪眠的衣角跟他走了两步, 终于迟缓地反应过来。 ……的确，今天一天, 他都不怎么敢和苏澜对视，更别提说话。 虽然他只是怕苏澜会发现自己的心思，从而讨厌他——但在那之前，苏澜恐怕就会因为这份“忽视”而讨厌他了。 楚时野立刻道：“对不起。” 纪眠再回头。 楚时野老老实实地低头，又重复一遍：“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我只是……”他微微一顿，道, “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 纪眠沉默几秒：“哦。” “那你现在还是不高兴吗？” 楚时野摇摇头。 纪眠又“哦”了一声。 看着楚时野几秒：“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楚时野再摇摇头。 纪眠：“……好吧。” 他转过去，眼底没什么情绪。 果然, 是他多想了。 这只Alpha就像块木头，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心思。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楚时野又跟着纪眠走了几步, 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去哪里？” 纪眠：“喝酒。” 楚时野：“！” 纪眠：“和你喝酒。” 楚时野：“！！” 苏澜要和他喝酒。 不是和别人，而是和他。 楚时野心底原本的黯淡苦涩被一扫而空, 就像一杯刚刚开盖的冰镇啤酒, 泛起咕嘟咕嘟的泡泡。 只是过了几秒, 他又小声地道：“能不能喝果汁？” 纪眠：“因为你是小孩子，喝不了酒吗？” 楚时野：“不是，喝酒对身体不好。” 纪眠回头。 楚时野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纪眠无言。 ……这只Alpha就是这样，总是会为别人着想。 所以，之前的一切，果然是他多想吧。 这个想法被确定，纪眠本以为自己会释然，就像心中一块石头轻轻落地……只是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情绪。 过了几秒，他语气平常地开口：“那你之前还熬夜呢，熬夜对身体也不好。” 楚时野沉默。 纪眠笑了笑：“只喝一点，行不行？” 楚时野：“……行。” 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之前的气氛，没有奇奇怪怪，只有平平常常。 不过，在楚时野发现不了的角度，纪眠偶尔会向他投来一道短暂的目光。 在纪眠看不到的地方，楚时野偷偷瞄他。 热闹的酒吧，纪眠出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就有数双眼睛转向了他。 楚时野微微蹙眉，向前走了一步，为纪眠挡下大部分视线。 他道：“一定要待在这里吗？” 纪眠轻描淡写：“不在这里，怎么钓到鱼呢？” 楚时野动作一顿。 ……原来如此。 ……原来苏澜来这里，不是要特意和他喝酒。 纪眠忽然发现面前的Alpha蔫蔫的。 不过只蔫了一下子，很快就恢复正常。 楚时野没说什么，纪眠也没问，拉着这只Alpha来到酒吧角落，点了两杯酒。 浅色的酒汁在杯中荡漾，是用这颗星球特有的果子酿成。 楚时野道：“这个度数很高。” 纪眠单手托着侧脸：“我很能喝酒哦。” 楚时野盯着酒杯，没吭声。 纪眠：“这是你第一次喝酒吗？” 楚时野点点头。 纪眠：“啊，那你不能喝。” 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过来，喊服务员：“来杯果汁。” 楚时野沉默几秒，道：“我——” 纪眠：“小孩子不能喝酒。” 楚时野：“……” 楚时野无奈：“那，你也少喝一点。” 。 深夜，纪眠一个人从酒吧走出。 这条街上有数个酒吧，哪怕受到之前伤人案的影响，此时的街道两侧，依然有一些喝醉的酒鬼。 纪眠独自慢行一会，转入左边的街道。 这条街道靠近居民区，夜色已深，空无一人。 黯淡的月光照在泥泞的路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开始，一道斗篷如同夜晚的幽灵，贴着墙根，悄悄跟在纪眠身后。 纪眠恍然无觉，也许是因为醉酒，他的身形晃了晃，按住额头，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那道斗篷在阴影里微微停顿，一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紧握一把匕首。 下一秒，斗篷举起匕首，向纪眠冲来！ 与此同时，长椅左侧的巷口里，一道身影如守株待兔一般，出现在那里。 咚！ 人体坠地，而后是一声惨叫。 纪眠转首，毫无悬念的，斗篷男被楚时野制服在地，剧烈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走过去，扯开斗篷。下面的那张脸被摁在地上，沾满泥污。 这是一张他和楚时野都见过的脸。 纳托的父亲，厄仁。 “放开我！放开我！” 厄仁一张口，就是一股浓烈的酒臭味。 纪眠没理他，对楚时野道：“护卫队还没赶来吗？” 楚时野：“快了。” 他们两个人的话让厄仁色变，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却依然挣不开楚时野的手。 “我什么也没干！你们凭什么抓我！” 纪眠“哦”了一声：“你不是伤人案的凶手吗？” 厄仁脸色一变，原本底气十足的嚷嚷莫名萎了几分：“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因为你很弱。”纪眠淡淡道，“带刀袭击他人好几次，却都被对方挣脱。而被你袭击的人，大多又是酒徒。” 一个底子虚弱，混迹于酒馆，充满暴力行径的人。 第一眼见到厄仁，他就有所怀疑。 厄仁：“就算如此……你也没有证据！” 纪眠轻笑：“你出现在这里，就是证据。” 厄仁脸庞扭曲。 没过多久，楚时野联系的护卫队匆匆赶来。 街道的动静惊醒两侧居民区，有人打开窗户看热闹，有人直接从屋子里出来围观。 众多视线之下，厄仁犹在挣扎：“你们谁敢动我！我可是——”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衣兜里掉出。 那是一枚木质徽章，绘着星星中长了一只眼睛的图案。 旁边有居民眼尖地瞄到那枚徽章，喊了一声：“那不是救济会的标志吗？” “他是救济会成员？” “天呐！这样的人，怎么能加入救济会？”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护卫队的队员交换了个眼神，对楚时野道：“请将他交给我们……” “等一下。” 温和的声音响起，有人穿过人群，不疾不徐地走来。 纪眠偏过视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啊！是约书亚大人！” “您怎么会在这里？” 救济会的首领约书亚对周围的居民回以微笑，道：“听说伤人案的凶手被抓住，我过来看看。” “约书亚大人！”地上的厄仁眼睛一亮，脸上登时浮出喜色，“快，快救我！” 约书亚没有分给厄仁半点余光，他的视线在半空中和纪眠交汇，再度对他一笑。 楚时野微微蹙眉。 纪眠道：“这个凶手，似乎是你们的人。” 约书亚：“每个加入救济会的成员都会由我亲自接引，但我并没有见过他。” 纪眠：“他身上有你们救济会的徽章。” 约书亚：“这不是救济会的徽章，而是假的。” 他并未理会厄仁的呼喊，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枚徽章。 “各位请看，真正的救济会徽章，背面雕刻暗纹。” 约书亚摘下自己胸前的徽章，展现给众人。 “而假的徽章，伪造不出这种暗纹。” 其他居民凑过去，果然，约书亚的徽章背面刻有一道道弯曲如触手的纹路，而厄仁的徽章是木制，背面只有粗糙的木屑。 在场的居民也有几个加入了救济会，他们当即取来自己的徽章一对比，道：“果然，真正的徽章精致很多呢！” 约书亚道：“所以，这只是一个劣质的假冒品而已。” “您在说什么啊约书亚大人！”另一边，厄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叫声尖利，“这明明是您亲手交给我的！您还说——呃！” 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的身体忽然剧烈抽搐起来。 楚时野松手起身，厄仁在地上不断翻滚，口吐白沫，直翻白眼。 其他居民震惊地往后退：“他怎么了？” “不会患上某种传染病了吧？！” 纪眠上前。 楚时野看向他，纪眠读懂他的目光，道：“没事。”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弱的精神力变动，而那源头，来自厄仁。 厄仁是个E级能力者，而现在，他的精神力毫无征兆地失控了。 纪眠在厄仁身边蹲下，抬手，微光自指尖溢出，融入厄仁体内。 因为距离拉近，他能嗅到厄仁身上浓烈的酒气……还有酒气之下，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 可是厄仁身上并没有伤口。 此时，在居民和护卫队眼中，纪眠只是在给这个突然发病的犯人治疗。 约书亚的眸光却微微一动，随即开口：“他可是伤人案的凶手，苏先生也要救他吗？” 纪眠没有理会。 约书亚：“多么善良啊，如果他是恶贯满盈的杀人犯，只要稍一示弱，苏先生也会毫不犹豫地施以援手吧。” 他的一句话，让周围的居民议论纷纷。 “这是圣母吧？” “这种人也救，真是虚伪……” 纪眠依然没有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楚时野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前。 青年的眸光寒凉如冰，一下子让周围的居民止住话语。 直到微光完全消融，厄仁抽搐的身体平息、闭眼晕死过去，纪眠才站起，直对约书亚的眼睛。 “他是该受到惩罚，但不是在这里。” 清悦淡漠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出。 “法庭之上，等他供出一切之后，他必须给他的孩子，还有那些受害者一个交代。” 约书亚并未言语，旁边有些居民出声：“对啊，还没审问他呢，连他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都不知道。” “让他就这么死去真是太便宜他了，必须好好地审问！” “说起来，多亏这两位先生抓到了凶手，一切可算是结束了……” 护卫队将昏迷的厄仁拖走，围观的居民也逐渐散去。 约书亚停在原地，直到纪眠和楚时野走过身边，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知道苏先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纪眠还未回答，楚时野已斩钉截铁地开口：“没有。” 约书亚瞥了他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待楚时野，也就是这一眼，让他的目光停顿数秒。 “你很面熟啊，”约书亚道，“这张脸，让我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楚时野没有理会他，拉着纪眠径直走开。 约书亚并未阻拦，依然微笑着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中。 。 回家的路上，纪眠垂眼。 楚时野拉着他的手。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拉着。 “不要理那个人。” 楚时野好像根本没察觉到纪眠的目光，直视前方。 “更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纪眠：“为什么？” 楚时野：“他不是好人。” 纪眠：“哦——” “他是坏人，那你是好人吗？” 他提起楚时野牵着他的手，晃一晃。 楚时野：“……” 楚时野：“我不是。” 说完，将纪眠的五指拢在掌心里，牵得更紧了。 纪眠：“……” 第四十四章 你爱人呢 纪眠盯着楚时野牵着他的手, 沉默。 光明女神蝶尾翼洒落光星，飞到楚时野头顶。 在他头上蹦来蹦去，踩来踩去。 楚时野仰起脑袋。 虽然这只小蝴蝶是有自己思绪的, 但现在……显然是纪眠的想法。 楚时野转首。 纪眠目不斜视，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时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稍久, 光明女神蝶开始用翅膀扇楚时野。 楚时野：“……” 他扭过脸，肩膀微微颤抖一下。 纪眠：“？” 怎么还笑？ 这只Alpha再也不是一只好Alpha了！ 纪眠面无表情，试图把自己的手指从楚时野掌中抽出来。 楚时野收敛笑意, 非常正经地向前走。 但还是不放手。 直到两人回到家里，楚时野才轻轻松开五指。 纪眠立刻快步走开, 到床边坐下。 楚时野看看他，毫无科学依据地解释道：“外面很危险，所以不能随便松手。” 纪眠：“哦。” 说得好像他会信一样。 楚时野坐在离床边一步远的凳子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一条小白蛇慢吞吞冒出来，小脑袋往纪眠那边瞄瞄, 试图爬过去。 楚时野迅速而精准无误地按住这条小白蛇，非常小弧度地偷瞄一眼纪眠。 纪眠正在逗自己的光明女神蝶, 根本没看他。 楚时野轻松一口气，戳戳自己的精神体：“不知道以后, 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纪眠幽幽地道：“肯定没有我的小蝴蝶好看。” 楚时野看看飞来飞去的光明女神蝶：“的确。” 纪眠：“肯定丑丑的，像蜥蜴。” 楚时野：“的确。” 纪眠：“长得和你一样。” 楚时野：“嗯。” 苏澜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眠嘴角微扬，心情变好一点。 “好吧, ”他道，“你还是挺好看的。” 楚时野眸光微微一动。 光明女神蝶轻灵落下, 停在楚时野手臂间, 与小白蛇对视。 小白蛇开始往它那边扭。 快要挨到这只漂亮的小蝴蝶的时候, 小蝴蝶一个振翅，慢悠悠飞走了。 小白蛇顿时失落不已，蔫哒哒的。 楚时野：“……” 纪眠抬手。 楚时野立刻捂住小白蛇。 纪眠：“戳戳都不可以吗？” 楚时野：“……不可以。” 他匆匆起身，走到屋子一边。 这段时间，不能让苏澜碰到他的精神体。 不然，好不容易改变的气氛，又会变得和之前一样…… 楚时野偷瞄纪眠一眼。 纪眠正好看着他。 楚时野：“！” 他又扭过脑袋。 纪眠微微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屋门被人敲响。 床上的纪眠还没有醒，楚时野迅速起身，脚步快而无声，在第三道敲门声响起之前，打开房门。 来访者是几日不见的傅泽仁，分别之后再见，他变得客气很多。 “楚先生。”傅泽仁的视线短暂投向屋内，被楚时野不着痕迹地隔断，于是重新落回他身上，“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楚时野并未言语，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昨天抓到的厄仁……”傅泽仁停顿一下，“出了一点意外，变成了植物人。” 楚时野：“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傅泽仁道，“从今往后，他都会作为一个没有知觉的植物人，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我们把他交给护卫队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清悦无澜的声音响起，纪眠从楚时野身后走出。 傅泽仁发现这两个人居然待在一间屋子里，意料之中的同时又惊讶一下，道：“是的。” “在我们手上的时候，他也确实很好，但是后来……” 傅泽仁犹豫一下。 “城主派人过来，说要审问他，就把他给带走了。” “也许是城主的人用刑重了一点，也许他本就心理压力很大……总之，再交还给我们手上的时候，他已经丧失知觉，精神力全废，变成一个彻底的植物人。” 城主坦森，不久之前，还被纪眠和楚时野“关照”过。 纪眠淡淡地道：“那么，他们是否审问出什么东西。” 傅泽仁：“……没有，听说厄仁的嘴很硬，他们什么也没审问出来。” 到底是没有审问出来，还是根本没有审问，这就是两回事了。 纪眠：“厄仁身上的救济会徽章呢？” 傅泽仁：“救济会来了人，证明那枚徽章是假的，厄仁根本不是他们的成员。” 他提到“救济会”的时候，神情难免落寞。 曾经，他是这座城市的负责人，也是备受城主信任的二把手。可是自从那个救济会出现，他的地位就不断下滑，被救济会首领约书亚取代。 最近的城主对约书亚言听计从，他已经很久没有被召见过了 傅泽仁想到这里，又道：“不要动救济会，他们并非这颗星球的势力，而且，他们和城主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纪眠：“坦森很护着他们？” 傅泽仁：“是的，救济会一切行为都被城主允许，我想……城主可能是想通过约书亚，搭上救济会在外星的总部。” 听说，救济会在外星是个庞大的商会，所以来到这里之后出手才如此豪横，不断派发各种免费物资，赢取居民好感。 他认为，就算眼前这位身份未明的苏先生不惧怕城主，多少也要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外星势力忌惮一下。 纪眠平静地道：“这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 傅泽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纪眠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件事。” 傅泽仁面色一紧：“您说。” “当初你们离开城市前往矿洞，城内伤人案和野兽袭击频发，”纪眠道，“现在伤人案凶手已经落网，那么，野兽袭击城市的原因呢？” “还有，矿洞里的那头野兽，又从何而来。” 矿洞里的野兽，正是傅泽仁带领一批强大能力者离开城市的原因。也就是这段时间，城内护卫力量薄弱，又毫无缘由地频频遇袭。人心涣散之下，救济会正式走到众人面前。 傅泽仁面露愧色：“目前……目前还没有查到。” 他确实没查到。 被约书亚夺权之后，他也意识到不对劲，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人调查周围的野兽……只是，一直到现在，都毫无进展。 就连矿洞里为什么会出现那头强大的野兽，他都弄不清原因。不过好在，城主也不在乎这个，并没有为此训斥他。 纪眠与楚时野交换了个眼神，知道傅泽仁没有说谎，从这个人身上，他们也询问不出什么。 纪眠：“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傅泽仁：“好的，那我这就告辞了。” 经历过矿洞和城主事件后，他早已不敢对面前两人有任何冒犯的心思，说完这些情况，就准备离开。 纪眠想起什么：“再等一下。” 傅泽仁脚步一顿。 纪眠：“既然厄仁进了监狱，那他对自己孩子的监护权，也该落在更合适的人身上。” 傅泽仁一听就明白，道：“苏先生放心，我会办妥的。” 屋门关上，楚时野在纪眠身边坐下，纪眠道：“看来，一切到此终止了。” 城内的伤人案结束，凶手落网。尽管不清楚厄仁的目的和动机，但现在确实无法再查下去。 不过，这本来就是和他无关的事情。如果不是楚时野在这里，他根本不会关心。 纪眠想到这里，拍拍楚时野。 楚时野乖乖地看他。 纪眠：“去学校吧，纳托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楚时野：“嗯。” 伤人案凶手落网的消息在一夜间传开，不过，护卫队并未公开凶手身份，只是对外宣布，凶手遭遇抓捕时头部受到重击，丧失知觉，变成一个植物人。 学校无人的角落，纪眠将隐瞒的实情告知纳托。 纳托听完纪眠的讲述，脸上并不见悲伤，而是道：“我以后可以和姨妈一起住了吗？” 纪眠：“是的。” 纳托如释重负。 长久以来的噩梦，终于结束。 只是……那个噩梦终究还是有个名字，叫“父亲”。 纳托默然无言，纪眠摸摸他的脑袋，道：“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纳托点了点头：“嗯。” 纪眠：“回去吧。” 他带纳托向教室那边走去，忽然，走廊前方一阵喧闹，伴随着一道刺耳的尖叫。 纪眠当即让纳托躲在自己后面，过去探查前方的情况—— 一道人影，向他冲来。 。 楚时野送纪眠到学校后，并没有回去，而是转向另一条街道。 他打算去买一些苏澜喜欢吃的菜。 因为伤人案的凶手落网，街区又恢复以往的热闹。肩挑竹筐的卖糖老人坐在街边休息，楚时野路过，买下一袋糖。 老人打量他几眼：“你爱人呢，这次怎么没和你一起逛街？” 楚时野：“……” 老人：“哦，还没结婚啊。你恋人呢？” 楚时野：“……” 老人：“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没——” 楚时野：“不用找零。” 他飞快放下一叠钱，转身就走。 “让开让开！” 十字路口，一个护卫队队员握着联络器冲出人群，与楚时野擦肩而过，往学校的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和联络器里的其他队友大声交流：“不好！星际中学出事了，有个歹徒挟持了老师做人质！申请支援！” 星际中学，苏澜待的学校。 楚时野脸色骤变，当即往那边赶去。 只是，前面的护卫队队员还没跑出几步，又停下来，对联络器道：“哦，歹徒被做人质的老师当场解决，没事了。” 说完就转身回去了。 楚时野：“……” 第四十五章 这颗星球，完了 攻击学生的歹徒, 是学校第三个老师马克。 他几天没来学校，这次过来，衣服里揣了一把刀。 赛琳娜的班级在走廊第一间, 马克撞开教室的门，一言不发地闯了进来。 赛琳娜刚想质问, 对上马克血丝密布的眼睛, 直觉不好。 马克对离门口最近的学生举刀，赛琳娜想也不想，一头冲了上去。 学生的尖叫中, 赛琳娜只有一个想法。 疼，真tm疼！ 然后她反手紧抱住马克的腰, 扭头怒吼一声：“快跑！” 学生们惊慌失措地逃跑，马克红着眼睛踹开赛琳娜，追了出去。 走廊上，纪眠闻讯第一时间赶到，马克一见到他, 立刻放弃之前的学生，举刀嗷嗷叫着向他冲来。 纪眠面无表情地抓住马克举刀的手, 咔嚓一声，手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马克发出一声惨叫, 纪眠抓着他往前一拉，抬膝重重顶在他的腹部。 这一下狠得连五脏六腑都要呕出，马克惨叫不出声了, 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解决他, 甚至连精神力都不用。 纪眠像丢垃圾一般把马克丢在地上, 对匆匆赶来的林俊道：“找根绳子, 捆住他。” 林俊正守在流血不已的赛琳娜旁边，手忙脚乱地拿出通讯器：“等等，是不是应该叫医生！” 纪眠：“不用。” 他快步走到赛琳娜身边。 赛琳娜面朝天躺在地上，微卷的长发沾染鲜血，脸庞因为失血过多而灰暗下去，像一朵萎靡的花。 视线里多出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神逐渐放空：“咳，咳咳……快拿笔记下来，我的遗言……” 纪眠：“你没有遗言。” 然后反手治好了她。 赛琳娜：“……” 赛琳娜呆呆地起身，摸摸刚才还被捅穿的腹部：“诶？” 林俊：“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楚时野已经赶了过来。 地上的鲜血，刺得他心脏一颤。 但是很快，他就捕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纪眠还没怎么眨眼，一只Alpha已经冲到自己面前。 楚时野抬起双手，环过纪眠……又僵硬地扭转一下，在碰到他之前，手掌落在他的肩上。 于是变成了摁着他的肩膀的动作。 纪眠：……他刚刚不会想抱我吧？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楚时野一眨不眨，眼眸紧紧锁住纪眠。 纪眠：“我很好，没有受伤。” 楚时野：“……嗯。” 他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依然定定地看着纪眠。像是要用眼神一寸寸确认，这个人果真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纪眠：每次这种时候，这只Alpha都格外担心他。 他对楚时野笑笑。 楚时野眸光微动。 一旁，赛琳娜拍拍灰尘站起来：“哇哦。” 林俊呆滞地背过身。 楚时野好像才发觉旁边有其他人存在，后退一步，慢慢松开手。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糖。” 纪眠：“我才不喜欢糖呢。” 说完飞快接过，轻咬一口。 迟到的肖樟万万没想到自己学校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和几个老师一起安抚学生情绪，等待护卫队过来调查。 失去意识的马克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纪眠坐在旁边。 楚时野挨着他坐下，想了想，又挨得近一点。 纪眠分他一块糖。 楚时野下意识就想说不要，他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 但是，是苏澜给的。 楚时野冷静地想了想，张嘴。 纪眠：“……” 纪眠放到楚时野手心里。 楚时野接过那颗糖，好像有点小郁闷。 再挨得离纪眠近一点。 赛琳娜远远看着那边的两个人：“啊，我鱼塘里最漂亮的鱼跑掉了。” 林俊：“……本来也不在你的鱼塘里。” 十几钟后，护卫队才姗姗来迟。 和护卫队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纪眠和楚时野并不陌生的人。 “苏先生，楚先生，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 是傅泽仁。 被约书亚夺权之后，他开始负责城中治安，听到星际中学有伤人者，想起自己之前调查过苏澜星际中学老师的身份，便赶了过来。 果然，伤人者已经被制服，不过并不是护卫队报告的那样被杀死，而是被打晕绑起来了。 纪眠：“你来了，正好。” “去搜他的家里，看看有没有救济会发的治疗药剂。” 傅泽仁：“什么？ 纪眠不再多做解释。 他还记得自己在厄仁家中，找到不少从救济会领取的治疗药剂。 昨天抓捕厄仁的时候，厄仁满身的酒气之下，有一种腐烂肉类般的气味。 而刚才，马克身上，也有同样的气味。 他和厄仁都没有受伤，却有同样奇怪的味道，也都干了一件相同的事情，持刀伤人。 傅泽仁思忖几秒，挥手：“把他带下去，再来一队人，和我去搜查他的家。” 护卫队要带走马克，赛琳娜出声：“等等。” 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过去，一脚踹在马克身上，又狠狠地踩几下。 护卫队惊愕的目光中，她拍拍手，长舒一口气：“好了，拖下去吧。” 昏死的马克被带走，傅泽仁环顾一圈，尽管地上有血迹，但并没有人受伤——想来，也被纪眠治愈好了。 他拿出手帕擦擦汗：“还好有苏先生，不然……” 今天早上他们刚刚宣布抓住伤人案的凶手，星际中学就又发生一起伤人案，还在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是活活打他们的脸。 好在，目前可以算是无人受伤，他们还能对外面交代。 纪眠：“如果没有治疗药剂，就去找救济会的徽章。” 指向性如此明显，傅泽仁意识到什么，脸上一喜：“好，我这就去。” 他很快带人离开，纪眠转向肖樟：“校长，今天还上课吗？” 肖樟：“唉，发生这样的情况……还是让孩子们先回去吧。” 他显然是害怕伤人事件再次发生，索性放假一天，让学生家长领他们回去。 一时间学校人来人往，纳托的姨妈牵着纳托的手，道：“对苏老师说再见。” 纳托：“苏老师再见！” 纪眠：“拜拜。” 他和楚时野守在教学楼门口，目送一个个学生被自己的家长牵走。 直到最后一个学生回去，纪眠转向楚时野：“走吧。” 楚时野：“嗯。” 垂眼，偷偷盯着纪眠白皙的指尖。 悄咪咪伸手勾了一下。 纪眠目视前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楚时野眼睛微亮，牵住他的手。 两个人就这么走了。 —— 另一边，傅泽仁很快有了重大发现。 马克的家里确实救济会派发的治疗药剂，而且是整整一箱。 尽管救济会一直免费派发治疗药剂，但普通居民家里不过备着几支，而马克家里居然如此之多，并且已经被喝空大半。 没有受伤，没有病痛，为什么要喝治疗药剂？ 傅泽仁后知后觉，又去派人调查厄仁家里。结果居然一样——厄仁家里，也有超出一般数量的治疗药剂，并且被喝空大半。 这些治疗药剂，可都是通过救济会派发的。 傅泽仁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道：“我要去见城主。” 一行人当即返程，走出厄仁家门。 护卫队末尾，一个队员抽搐一下。 旁边的队员察觉到什么，扭头：“你怎么了……” 砰！ 血花绽放，队员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颤抖地倒下。 傅泽仁愕然扭头，抽搐的队员眼睛通红，目眦欲裂，举起手中的枪。 。 街道上，热闹的人群中，一个正常行走的人忽然倒地。 “啊，这有人晕倒了！” “怎么了怎么了？” 很快有人围过来查看情况，凑近那个倒地的人—— 倒地的人睁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抱住围观的人的脖子，一口啃下去！ “啊！！” 数声尖叫同时响起，街边忽然有人毫无缘由地袭击自己的同伴，没有武器就用双手和牙齿，或者从店里抢来刀枪。 有人攻击，有人逃跑，有人受伤。无可遏制的混乱，一瞬间爆发。 城市中心的高楼顶层，喧嚣与噪音都被隔绝在外。最下方城市居民的挣扎与痛苦清晰可见，却像电影幕布之上，一出取悦他人的好戏。 身披黑袍的年轻人站在落地窗前，旁边的下属恭敬地端来一杯红酒。 酒汁鲜红，宛若凝结的血液。 “实验进展很顺利嘛。” 约书亚举起酒杯，透过深红的杯壁俯瞰这座混乱的城市，微微一笑。 “这颗星球，完了。” 第四十六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灾难来临时, 纪眠和楚时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第一道尖叫响起，纪眠循声望去，楚时野抬臂护住他。 就像炸药的引信被点燃, 不过短短数秒, 混乱如散落的炸弹在街道各角爆开，城市于眨眼之间，天翻地覆。 纪眠：“怎么回事？” 一个失控的人撞向纪眠，楚时野瞬间拔出腰间的短刀。 “等等。” 纪眠轻轻按住楚时野的手臂。 “别杀他, 控制住他。” 楚时野：“好。” 短刀入鞘, 失控的人跌跌撞撞扑过来, 被楚时野反手摁住。 这个人并非能力者，也没有武器, 相反的，底子还很虚, 楚时野根本没花费什么力气, 轻而易举就制服住了他。 纪眠：“去那边。” 因为街上还很混乱，他们把这个失控者拖到角落的巷子里。期间失控者还通红着眼睛不断挣扎, 但都无济于事。 纪眠微微蹙眉。 这样的状况，简直和之前的厄仁、马克一模一样。 楚时野将失控者摁在地上, 纪眠蹲在他身边, 五指悬于失控者的额头上方。 光明女神蝶振翅飞扬, 尾翼的光星悠然洒落，失控者如沉没于璀璨的星河中，被光芒覆盖。 他挣动的身体微微一僵，通红的眼底, 血丝一点点褪去。 蔚蓝的星海流淌, 楚时野目不转睛地望着星海中间的纪眠, 暗棕眸底，倒映出闪烁的微光。 他觉得这一刻的苏澜……很好看。 没过多久，纪眠收回手。 失控者昏迷过去，但在失去意识前，他已经不再挣扎，而是安静地躺在地上。 纪眠若有所思。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居然精神力失控了。 一般而言，精神力觉醒的最晚期限在十八岁成年之前。也就是说，如果到十八岁都未曾觉醒，之后一生都不会再有觉醒的机会。 这个失控者已经年过三十，纪眠为他进行精神疏导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丝很浅薄的精神力。 ——但当疏导结束，那一丝微薄的精神力就从这个人身上消散，再也不被纪眠感知。 这只有一种可能——失控之前，这个人就是个精神力未曾觉醒的普通人。 纪眠起身：“去找凯恩。” 如果他猜测得没错，这些人的失控和救济会的药剂有关——也就是说，那些特殊的药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人的精神力。 这样一来，喝下药剂的部分人将觉醒精神力。但因为是借助药物强行觉醒的精神力，所以他们会直接陷入精神力失控。 如果是能力者喝下这种药剂，他们的精神力也会被二次激发，或许短时间内可以变强，但最终，还是会走向失控。 这就是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原因。 纪眠有些诧异，他在首都星的时候都从未听闻过这种药剂——但既然已经发生，就必须想办法解决。 药剂由救济会派发给城市居民，在这之前，这些药剂大多都是救济会从凯恩手里购买的。 无论如何，现在凯恩的处境都很危险。 纪眠又道：“联系护卫队，让他们把失控的人关起来，之后由我治疗。” 楚时野眉心微蹙：“可是……” 这里失控的人，太多了。 他明白苏澜这么做的理由，但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为苏澜做不了。 纪眠：“别担心，我不要紧。” 他说到这里，对楚时野微微一笑：“而且，不是还有你吗？” “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会陪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对吧？” 楚时野望着他含笑的眼睛，眸光微亮：“嗯。” 他会好好地保护苏澜，不让苏澜受到一点伤害。 两人穿过乱糟糟的街道，往凯恩的小店赶去。 街上失控的大多是普通人，最开始的混乱之后，也有不少依然正常的人反应过来，联手制服了几个失控者。 只是，真正麻烦的是，有些能力者和拥有武器的护卫队也失控了。 鲜血与伤亡，终究无法避免。 一路上，纪眠和楚时野帮忙制服不少失控者，并告诉那些正常人，将失控者送到城内的护卫所。 傅泽仁的回信姗姗来迟，他的护卫队也出现失控者，好在很快就被控制住。纪眠用通讯器和他联络，让他派出更多人来维持秩序，同时，将送到护卫所的失控者集中关押，由他治疗。 苏先生……真的能治疗这些失控者？ 傅泽仁在接到消息后十分惊讶，转头询问身边的人：“城主呢？城主还没有消息吗？” 护卫队队员道：“没有。” 傅泽仁面色沉重，思考数秒后，最终还是做出决定：“再带几队人，和我出去！” —— 混乱的街角，凯恩紧锁店门，缩在柜台的角落里。 咚咚咚。 店门被人敲响，他一个哆嗦，抱紧怀里的电子枪。 砰砰砰！ 发现店内没有回应后，敲门声果断变成踹门，一下一下，好像直接踹在凯恩身上。 凯恩的手指抖如筛糠，摸到电子枪的扳机。 砰！ 店门很快被踹开，凯恩从柜台冒出一个脑袋，枪口直对大门：“滚出去！滚——” 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因为他看清了那两个闯入者的脸。 纪眠径直走到凯恩面前，没有废话：“那些药剂哪来的。” 凯恩：“什、什么？” 纪眠：“救济会从你这里购买的治疗药剂，哪来的。” 凯恩色变，当即意识到什么，支支吾吾起来：“我，我……” 楚时野双手按在柜台上：“说。” 凯恩抱住脑袋：“那么吓人干什么！我又没做坏事！” “那些药剂都是从走私飞船里搬下来的！虽然便宜，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药啊！”他道，“我发誓，我根本没碰过那些药剂，更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这颗星球没有自己的星际飞船，外来商船三个月才路过一次。但是，一直有小型的走私飞船会悄悄停在黑港口上，那也是凯恩的货源。 “我和走私老板是多年的老相识了，那些治疗药剂卖给我的时候绝对没问题。我刚拿到手，检查一下就卖给救济会了！” 凯恩呜呜呜：“我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怎么会想着害人，我是清白的……” 纪眠：“我相信你。” 那种可以刺激精神力的药物在首都星都未曾出现过，绝非凯恩能够拥有的。 凯恩顿时热泪盈眶：“苏先生……” 纪眠：“但是，你得先和我们走。” “什么？”凯恩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我不走！外面那么恐怖，我要待在这里！” “如果一切真是救济会所为，事发之后，他们必定会找一个替罪羊。”纪眠不紧不慢地道，“你猜，谁会是那个幸运儿？” 凯恩：“……” 纪眠：“所以，和我们走，至少我们会保护你。” 凯恩：“这，那，我……” 楚时野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出来。 凯恩：“……行行行！走就走！苏先生你可要保护我啊呜呜呜！” 他往纪眠身边一扑，楚时野面无表情地抬手，挡住。 纪眠：“走吧。” 三人掉头，再次赶往城市护卫所。 城内依然乱糟糟一片，傅泽仁的护卫队还没来得及覆盖整座城市，于是出发的路上，纪眠顺手治疗了几个失控者。 凯恩看得直瞪眼。 治愈系……也可以这样用吗？ 在他的印象里，治愈系都是治疗治疗伤口什么的，没有特别多的用处。 哦等等，苏先生好像说过，他是辅助系。 辅助系……也可以这样用吗？ 楚时野瞥了凯恩一眼。 凯恩：“？” 我不就是盯着苏先生看得久了一点！ 你这小子真小气！ 楚时野一声不吭地上前一步，彻底隔绝他投向纪眠的最后一点视线。 。 高楼下方的街道，最初的混乱似乎有所遏制。 一个失控者冲进人群里，又被几个人合力摁住。 街头一角，年轻男子和青年并肩走出，前者在那个失控者身边蹲下。 高楼顶层，约书亚的视线落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开口：“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彩。” 他的下属道：“首领放心，这种药剂是无解的。就算是精神系能力者来了都没用——况且这颗星球根本没有精神系，最强的能力者，不过是个废物B级。” “所以，这颗星球已经完了。” 话音刚落，下方的街道似有人群欢呼，那个失控者被纪眠治愈，站起来原地蹦跶了两下。 下属：“？？？” 开什么玩笑！怎么有人能治愈这些实验品？！ 一旁的约书亚微笑：“无解。” “都没用。” “完了。” 下属：“……” 第四十七章 很难受吗？ 家门紧锁, 门后抵着一张柜子，牢牢地堵住门口。 纳托挨着自己的姨妈坐在椅子上，紧张地盯着房门。 不久前, 街上发生混乱, 好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快到家，匆匆赶了回来。 外面不知发生什么情况，娜莎发出去的求救信息也都石沉大海。纳托抱着自己的通讯器，犹豫一下, 给备注里的“老师”发出一条询问消息。 没过多久, 苏老师就回复了。 纳托看完, 愣愣地抬头：“老师说……外面那些人是因为喝了救济会的治疗药剂，才会忽然失控伤人的。” 娜莎色变。 纳托：“老师又说, 只有大量服用救济会药剂的人才有可能失控。” “姨妈，你之前喝得多吗？” 娜莎不太好意思地道：“挺, 挺多的。”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那种治疗药剂有股甜甜的味道，让她喝了还想喝。 不过这几天, 因为成为纳托监护人，她忙着给纳托添置各种东西, 也没喝过了。 纳托呆住, 好在这时, 他又收到一条纪眠的消息，看了一眼，磕磕巴巴地道：“老师还说，如果刚才没有失控, 之后也不会有事的。” 娜莎顿时长舒一口气, 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疑惑：“救济会明明是好人啊, 怎么会做那种事情？” 难道是有坏人在那些治疗药剂里动了手脚？ 纳托：“……老师让我们不要相信救济会。” 娜莎：“是吗……” 无论如何，她很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 不过，难道这只是运气吗？ 娜莎开始思索。 她还记得不久前，她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那个时候就有点难受，是苏老师给她治疗，才让她好起来。 难道，就是那一次？ 娜莎思及此，立刻开口：“我们还是听苏老师的话，乖乖待在这里，等一切结束后再出去吧。” 纳托点了点头。 —— 在不知安抚好第几个失控者后，纪眠起身，眼前忽地有些眩晕，身形晃了一下。 楚时野神色微变：“我背你。” 纪眠：“不用，我……” 话音未落，他的腰间环过一只手臂。楚时野一言不发，打算直接抱起他。 纪眠：“？” 他摁住楚时野的手臂，表示拒绝。 大街上被这只Alpha抱着走，怎么想都感觉很社死。 楚时野没抱成，有点委屈地看着纪眠。 纪眠：“……” 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他温声道：“我没事。” 楚时野闷闷地道：“每次你说这个的时候，都有事。” 纪眠：哎，是吗？ “不管，”他道，“反正我没事。” 楚时野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纪眠：“……” 纪眠：“好吧。” 他轻轻勾住楚时野的手指，道：“你牵着我走，这样总行了吧。” 楚时野握紧他的手指，勉勉强强点了下头。 纪眠摸摸他的脑袋：“乖乖的哦。” 旁边的凯恩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之后，为了养精蓄锐，纪眠没有再为街上遇到的失控者治疗，而是直接和楚时野制服他们，让旁边的人送到护卫所。 高楼顶层，街道上的年轻男子和青年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约书亚旁边的下属哆哆嗦嗦：“据我们调查，他是星际中学的老师，并非这颗星球的人，所用的也是一个虚假身份。” “他对外说自己是治愈系，但根据他的表现，我们推测他应该是个战斗系，或者偏战斗系的辅助系。” 约书亚不紧不慢地打断：“不是战斗系，也不是辅助系。” 他的下属：“那么，是特殊的治愈系？” 精神系能力者何其稀少，其他系的B级多如垃圾，但到了精神系，就是例外。 因此，B级以上的精神系大多都有名有姓，他们没可能调查不出来——所以从一开始，这个叫“苏澜”的人就被排除在精神系之外。 约书亚听到下属的话，却微微笑了起来。 “他的确是特殊的。” 他像是感慨，又像是遗憾。 “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 —— 颇费一番波折，纪眠和楚时野总算赶到护卫所。 傅泽仁刚刚带着一支抓捕失控者的护卫队回来，此刻护卫所连带周围的建筑都被腾空出来，用以关押这些失控者。 只是，这些人的数量远比他想象得多，令傅泽仁暗暗心惊。 “苏先生，”他转向旁边的纪眠，“您真的能治好这些失控者吗？” 纪眠：“我会尽力。” 傅泽仁语气恭敬：“那么，您就是这颗星球的恩人。” 尽管如此，护卫所里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哪怕已经被制服，那些失控者还在不断挣动，如同发狂且永远不知疲惫的野兽，不放过任何一个袭击人的机会。 如果无法治好这些人，那么等待他们的，恐怕只有死亡——必须由他们护卫队亲手解决的死亡。 只是，这些人在城里，还有不少亲人、朋友。 到那时，光是累积的仇恨，就足以毁掉这颗星球。 这样绝对不行，必须尽快找到罪魁祸首，将仇恨的源头引到那边。 傅泽仁扭头对身边的下属道：“去把救济会首领约书亚关押……” “把这些人都带到我那边去。” 尖细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身披大氅的瘦高男人孤身闯入护卫所，阴冷的视线直直落在傅泽仁身上。 傅泽仁惊讶：“城主？您怎么……” “没听到我说的吗？”城主坦森毫不客气地打断，“把这些人都带到我那里去，赶紧！” 他指的是关押在护卫所的失控者们。 傅泽仁愕然，道：“这些人都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抓过来的，极其不好控制，如果要全部搬送到您哪里，难免路上会出什么岔子……” “废话什么！”坦森道，“要是出现意外，那就是你做事不力！” 傅泽仁额头冒出冷汗：“那么……能否允许我暂时关押约书亚？这次暴.乱，救济会有很大嫌疑。” 坦森眯起眼睛，眼底没有一丝光泽：“我说，把这些人带到我那里去，没听到吗？” 傅泽仁：居然是要保下约书亚！！ 如果约书亚被保下，那么谁是背锅的那个？！ ……没有人，只能是他们护卫队。 傅泽仁的心越来越凉，他站在原地，哪怕顶着城主的压力，也没有移动寸步。 在坦森毫不客气地再三催促下，傅泽仁攥紧拳头，很小幅度地移动脑袋，向纪眠投去求助的眼神。 实际上，纪眠一直在观察坦森。 上次见面，坦森已经被他和楚时野打怕。然而刚才，他们两人就站在这里，坦森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说坦森是个硬气的人，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 纪眠的目光定格于坦森的眼睛。 楚时野同样直视坦森的眼睛，和纪眠一样，他也意识到什么。 这个人，不对劲。 那双黯淡的眼睛，麻木无神，就像一个提线傀儡。 纪眠用只有自己和楚时野听得到的声音道：“首都星有种控制人的手段，在眼球里装入一种精神控制器，除非毁掉眼球，否则无法摘除。” 楚时野目光微动，这一刻，他的注意力更多是在前半句话。 苏澜提到了首都星。 ……他是首都星过来的人？ 尽管早就猜到苏澜可能来自某个大星球，但此时得知的这个答案，还是超出了楚时野之前的预想。 首都星，听说是最璀璨光华之都，任何繁华星球都无法媲美的光辉……和这颗灰扑扑的破落荒星相比，犹如最无暇的云端、与最肮脏的淤泥之底的差距。 楚时野微微垂下眼睛，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 但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有一道清晰的声音。 苏澜可能真的不会停留在这颗星球。 没人能让他留下。 楚时野眸底黯淡，但这份情绪很短暂，短暂到纪眠都未曾察觉。 他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微微抬眼，楚时野神色如常地和他对视。 ……是错觉吗？ 总之，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傅泽仁眼中的求助越来越明显，纪眠上前一步。 楚时野轻轻拦住他。 “我来。” 他没有看纪眠，而是径直走到傅泽仁和坦森的中间。 傅泽仁当即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 坦森个头高大，居高临下地俯瞰楚时野，这一刻，他好像真的不记得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心理阴影的人：“你是什么东西。” 楚时野毫无回避，直直对上坦森的眼睛。 他暗棕的眸底，陡然划过一丝锐利如烈日的金芒。 精神力震慑！ ——这是和纪眠学的。 其他人的视线里，只见坦森惨叫一声，高大的身躯如塌落的山崖，颤颤巍巍地倒下。 楚时野拔出短刀，抓起坦森头发，如提起一颗微不足道的头颅。 刀锋清冽的寒芒，没入眼眶。鲜血溅落楚时野脸庞，而他始终面不改色。 短刀拔出，刀尖挑起一个米粒大小的仪器。 坦森嘴巴大张，迸出撕裂嗓子般的叫声。捂住左眼，在地上疯狂翻滚，留下一道道血痕。 楚时野回头。 一双双看向他的眼睛，写满惊惧、恐慌。 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恶鬼，一个怪物。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毕竟从童年开始，就是这样。 但这次不同。 一双墨色眼眸，含着清宁笑意。 纪眠冲他眨眨眼。 真厉害。 楚时野看着那双眼，没有动。 傅泽仁还在惊愕，纪眠淡淡道：“把他带下去，给他找个治愈者。” 傅泽仁：“是……是！” 护卫队里当然不缺治愈者，他一挥手，几个人把坦森扛走了。 楚时野依然没有动，一眨不眨望着纪眠。 纪眠走上前，刚想为他擦去脸上的血，就见楚时野晃了晃，往自己身上一倒。 纪眠下意识接住他，道：“怎么了？” 这只Alpha倒在他身上，沉沉地压着他，像是累极了，脸庞默默埋进他的肩膀。 片刻后，才听见楚时野闷闷的声音：“……脑袋疼。” 纪眠：“啊，是第一次用精神力震慑，不太舒服吗？” 楚时野的脸庞依然埋在他肩膀里，低声回应：“嗯。” 纪眠顿时有点心疼。 这只Alpha从来不喊疼，现在说不舒服，必然是真的不舒服。 毕竟是第一次动用精神力，多少会有点不适应。 纪眠温声道：“那，我扶你去房间里休息吧？” 楚时野一动不动，整个人依然压在他身上，脸庞依然埋在他的肩膀里。 纪眠：……糟糕，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肯定是真的真的很不舒服了！ 第四十八章 抱一下 一只Alpha不舒服怎么办？那肯定要治。 纪眠抬手, 五指埋入楚时野发丝间，指尖溢出细微光点。 楚时野一下子抓住纪眠的手腕。 纪眠转过视线，这只Alpha依然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里, 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 纪眠声音轻柔：“你不是难受吗？我给你治疗。” 楚时野沉默片刻, 慢吞吞抬起脑袋：“我好了。” 纪眠：嗯？ 刚刚还难受得说不出话，怎么现在就好了？ 纪眠盯着楚时野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楚时野声音很低：“不用因为我浪费精神力, 我真的好了。” 纪眠：啊, 真贴心。 不过, 看楚时野的神色，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这只Alpha恢复得很快吗？ 纪眠揉揉楚时野的头发, 拉他坐下：“要是又不舒服，记得和我说。” 楚时野挨着纪眠身边, 乖乖地“嗯”了一声。 纪眠又好奇地道：“刚才的精神力震慑, 你是怎么用出来的？” 楚时野：“学着你的样子。” 他记得纪眠战斗的样子，精神力毫无忌惮地释放, 眼中流淌蔚蓝光泽。 刚刚，他就是想着纪眠那个样子, 精神力凝结, 很顺利地释放了出来。 纪眠闻言轻笑：“我还没教过你呢, 真是个好学生。” 楚时野将他的笑意收入眼底：“那，老师之后可以多教教我吗？” 纪眠：“当然，只要是你想学的，我都会教你。”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浅光：“好。” 悄咪咪又凑近纪眠一点。 纪眠没有发觉, 他在想事情, 过了几秒道：“等这些事情结束后, 你可以重新检测一下精神力等级了。” 尽管大部分人的精神力在觉醒的那一刻就已定格，但依然有少部分能力者的精神力，可以随着自身成长而增涨。 楚时野的精神力才恢复没多久，就能够使用精神力震慑，并且效果如此明显，说明他的精神力绝对不会低。 或许，他的精神力本来就不止E级，只是在幼年遭到过什么创伤，才跌落为E级。 想到这里，纪眠又夸夸这只Alpha：“真厉害，我就知道你很厉害。” 楚时野看起来很高兴。 不远处，缩在角落里的凯恩目瞪口呆。 自从有了苏先生之后，楚时野这小子……真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表情都那么丰富多样！ 傅泽仁还没有回来，纪眠喊来一个护卫队队员，交代了几句话。 队员毕恭毕敬地领命而去，凯恩趁这时冒出来：“苏先生，我怎么办？” 刚刚又是城主又是负责人的，他根本不敢吭声，只能躲在角落里。 纪眠：“你跟着我们。” 凯恩：“好的好的。” 傅泽仁还在坦森那边，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纪眠让护卫队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将那些失控者一个个押进来。 在外人眼里，这些失控者得了奇怪的病，只有苏先生这个强大的治愈系能力者才能治好。 实际上，纪眠并非给他们治疗，而是进行精神疏导，安抚他们被药剂强制激发的紊乱精神力。 这样的疏导只能一对一进行，毕竟牵连着精神力，稍有不慎，这些失控者就会遭到永久的创伤，精神瘫痪，变成一个植物人。 因此，纪眠很谨慎。 按照他的吩咐，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神志不清的马克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纪眠就几次察觉到偷窥的视线，他猜测，那些视线正来源于马克。 马克对他有敌意，后来在学校伤人时，见他出现，也第一时间攻击了他。 他现在为马克进行精神疏导，当然不是为了让这个人好过，而是要挖出他身上藏着的一些东西，再让他清醒地进监狱，接受惩罚。 “带下去吧。”数分钟后，纪眠淡淡地道，“等他醒来，好好地审问一下。” 护卫队应声，毫不客气地把马克拖走。 匆匆离开的傅泽仁又匆匆返回，恭敬地敲门进来：“苏先生，城主已经接受治疗，现在还在昏迷中。” “我们检查了他眼睛里的仪器，居然真的是一种精神控制器。” 正在为第五个失控者做精神疏导的纪眠颔首。 他身边的楚时野上前，后面跟着凯恩。 傅泽仁猜测他们两个有话要和自己说，当即退了出去。 房间外，楚时野道：“他是向救济会提供药剂的人，但那些药剂在他手上的时候，并没有问题。” 傅泽仁的视线扫过凯恩，犹疑着道：“尽管如此，不能排除他和救济会勾结的可能……” 凯恩：“我我我，我真的是个好人！” 傅泽仁再看楚时野。 “救济会在药剂里添加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这颗星球没有，也不是凯恩能弄到手的。”楚时野记着纪眠给他说过的话，“你们应该先调查救济会。” 傅泽仁：“我正准备派人调查，放心，他们绝对逃不出去。” 封城的权力在城主手上，而在刚刚，趁着坦森被带去治疗的时候，他已经下令封锁城市，不准任何人出入。 现在听到楚时野这番话，傅泽仁当即决定，带人去抓捕约书亚。 楚时野交代完，又回到房间里，拖张小凳子坐在纪眠身边。 第五个失控者刚好被治疗完，光明女神蝶的蔚蓝光海里，纪眠微微偏转视线。 楚时野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不知道是不是纪眠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只Alpha……好像变得黏人很多。 等等，黏人可以用在他身上吗？ 纪眠想到前段时间，因为精神体小白蛇，楚时野种种不对劲的情况，陷入沉默。 决定想点其他事情：“傅泽仁那边准备出动了吗？” 楚时野：“嗯，他已经封锁了城市。” 纪眠：“好。” 想了想，又看着楚时野。 楚时野与他对视，几秒后道：“我要一起过去吗？” 纪眠：“可以吗？” 楚时野沉默。 只要是苏澜说的，当然都可以。 可是……现在的他想守着苏澜。 “不用担心我。” 纪眠看出他的想法，微微一笑。 “如果只让他们去，我不放心。这里的失控者还有很多，短时间内，我也走不开。” “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去帮忙看着。” 楚时野看着纪眠，知道如果他不去，纪眠肯定会去。 ……苏澜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 楚时野最终还是点头：“好。” 纪眠：“如果遇到什么事情，立刻联系我。” 楚时野：“嗯。” 他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 纪眠感觉这只Alpha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于是走过去。 楚时野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一会，低声道：“等我回来……” 纪眠捂住他的嘴：“停。” 楚时野：“？” 纪眠：“别立奇奇怪怪的flag。” 楚时野：“……哦。”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纪眠。 几秒后，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抬手。 纪眠的身后落下一双手臂，轻微的力度，带着他向前一步，脸庞几乎抵上青年胸膛。 纪眠微微一怔。 他被楚时野拥入怀中，抱了一下。 下一秒，楚时野飞快松手。 飞快瞄了面前的人一眼。 扭头就跑。 纪眠：“……” 第四十九章 我再也不要离开了 混乱之后, 街道一片狼藉，户户家门紧闭。 护卫队穿过街道，傅泽仁走在最前面, 态度恭敬地和楚时野说些什么。 楚时野安静地听着, 话语很少，就算偶尔开口，也只是简单的一个“嗯”字。 纪眠不在身边的时候，他的眸底就像冰封的寒湖, 霜雪冰层之下, 是窥不见丝毫情绪的幽邃。 或者说, 这才是他原本的性格。 傅泽仁并不觉得冒犯，相反的, 他觉得很正常。 毕竟这个Alpha和苏先生关系匪浅，而且, 他很强。 仅仅一个照面, 就击败了城主坦森。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想到这里, 傅泽仁心情又有些复杂。 楚时野，从小失去父母, 不过E级精神力, 甚至连精神体都召唤不出来。 第一次见到楚时野时, 他还不以为意，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废物。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太敢直视这个人了。 哪怕没有说话, 楚时野身上冰冷的气场, 也足以令他心底打怵。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 左边是城主坦森居住的高楼，右边的街道尽头，救济会在城中的总部正位于此。 傅泽仁正准备带领护卫队右转，却见楚时野已经向左边走去。 傅泽仁赶紧提醒：“楚先生，走错方向了，那边才是救济会总部。” “没错，”楚时野道，“走这边。” 傅泽仁微微一愣，意识到什么，当即派出队里的几人去救济会总部，而他们这一拨跟着楚时野走。 坦森居住的高楼之下，护卫队开始一层一层搜索。 楚时野径直来到顶楼，落地窗前，一杯红酒被喝了一半，静静地置在桌上。 酒杯边上，一枚精致的徽章在阳光底下微微闪烁。 楚时野拿起那枚徽章，上面刻着星星和眼睛的图案。 这是一枚被故意留下的救济会徽章。 楚时野的神情并不见意外。 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没打算隐瞒。 “大人，查过了，城主这里并没有救济会的人。” “大人，救济会总部那边一个人都不在，所有东西也都被搬走了。” 护卫队空手而归，傅泽仁色变：“什么！我已经封锁了城市，他们怎么出去的？！” 护卫队队员无言，傅泽仁背着手徘徊两圈，面色凝重。 他们还是封锁得太晚了。 伤人案的凶手厄仁昨晚莫名变成植物人，今早就是马克伤人。他根据苏先生的指引翻查这两人的家中，刚刚确定救济会的嫌疑，全城失控便已爆发。 城主坦森早就被救济会控制，这座城市对于那些人而言，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现在看来，全城失控必然也是他们引起的，眼见东窗事发，索性直接掀桌，以此来掩护自己的逃离。 傅泽仁懊恼：“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了。” 护卫所，纪眠接到楚时野的消息，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都在预料之中。 旁边的凯恩诧异：“什么结果？这座城市乱糟糟的，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纪眠：“没错。” 救济会信奉的卢苏克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编造出一个名字，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教会。 从一开始，他们想要的就并非声望与名利，而是混乱，由那些治疗药剂所引发的混乱。 矿洞里的野兽是他们放进去的，目的是为了引开城市负责人和城中强大的能力者。 伤人案与野兽袭击也是他们做的，目的是动摇民心，让救济会走到台前。 在那之后，救济会以卢苏克之名大量发放治疗药剂，大量收纳成员——这些都不是为了增长自己的势力，而是想让更多人喝下那些特殊的药剂。 这是一场实验，这颗星球的所有人都被当做实验品，只是为了今天的结果。 凯恩不寒而栗，尽管他没有为救济会做任何事情，但那些最开始的普通药剂，有不少都是救济会从他手里买的。 “我……我……” “与你无关，”纪眠道，“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会从其他人手里买下那些药剂。” “蓄意制造这场混乱的并不是你，而是他们。” 救济会，虚假的名字之下是一个强大的星际组织，他们随手挑了一个偏僻的星球，随手做了一场实验，就像漫不经心地在自家花园里摘下一株花。 纪眠试图从自己的回忆里找出这样的组织，可惜，他没有任何印象。 这是一个连他都没听过的星际组织，研发出了一种连他都未曾见过的药剂。 不过好在，一切都没那么糟糕。 因为那些失控者，正在痊愈。 下一个失控者被治疗好带走，凯恩给纪眠端来一杯水。 “苏先生，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纪眠：“还有多少人？” 一旁的护卫队队员数了下手里的名单：“还剩下……三十二个。” 他的语气惊讶而敬重。 目前为止，这位苏先生已经不间断地治疗了三十位失控者。 这是个很惊人的数字，他们星球最强大的治愈者，不间断的情况下，一天最多也只能治疗十余人。 护卫队队员不清楚的是，纪眠并非纯粹的治疗，而是任何一个治愈者都无法做到的精神疏导。 这远比普通的治疗更难，也更加耗费精神力。 纪眠轻按额头：“知道了，我休息一下。” 他起身，忽然微晃一下，向后倒去。 “苏先生！” 惊呼乍起，凯恩和护卫队队员一下子冲过去扶住他。 “……没事。” 纪眠跌坐在椅子上，太阳穴针扎般刺痛，眼前短暂被黑暗笼罩。 凯恩：“苏先生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楚时野那小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护卫队队员：“苏先生，我给你找个房间休息一下吧。这些人都在这里，我们可以慢慢来。” 纪眠其实听不太清他们的声音，他阖眼片刻，低声道：“我可能要睡一会。” 另外两个人连忙应好，扶着他站起。 纪眠摆手示意不用他们扶，自己慢慢走出房间。 咔哒。 房间门打开。 砰！ 一个人重重飞出，砸在大厅地板上。 异变一瞬间发生，惨叫与混乱之中，纪眠抬眼。 模糊的视野里，护卫所入口，倒了一地的护卫队员之中，一个黑色风衣的男人一步步踏进。 纪眠微微闭眼，再睁开时，视线清晰几分，映出男人的脸。 黑蛇。 在城市的混乱中都未曾露面的B级能力者，此刻，出现在了这里。 他灰暗的眼珠子毫无光泽，就和之前的坦森一样。 “怎么回事？！” 凯恩探出头，发现闯入者是黑蛇，再发现门口的护卫队都被打倒，心里登时警铃大作。 来者不善！ 偏偏苏先生现在的状态不好……该死，难道他是专门挑这个时候来的？！ 他是救济会的人？！ “苏先生！” 房间里护卫队队员冲上去，举起手里的枪。 “快跑！我给你们争取时间！” 纪眠一言不发，只是抬手，轻轻搭上那个队员肩膀，示意他退后。 黑蛇跨过护卫队大门，脚步停顿，没有焦点的眼睛转向纪眠。 阴风刮起，数米长的森蚺于风中现形，张开血盆大口。 凯恩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扭头。但他看着前面的纪眠，终究没有逃跑，而是掏出通讯器，飞快地打出一串消息。 森蚺缓缓抬高头颅，蛇身弓起，一双蛇瞳死死盯住纪眠，虎视眈眈。 冰蓝光泽如出鞘的刀刃寒光，自纪眠眼眸涌动。 下一秒，他按住额角，眼底的光泽也闪烁黯淡。 他的精神力……损耗过度了。 精神疏导的损耗，远远超过一场战斗。更别提，他接连治疗了三十个人。 与此同时，黑蛇动了。 阴风瞬间逼至身前，纪眠嘴角渗出血迹，眸底冰蓝如海面掀起的暴风雨，再度闪烁—— 楚时野冲到护卫所门口时，就见那头巨大的森蚺，呼啸着朝纪眠张开巨口。 这一刻，他看不见纪眠的状况，瞳孔骤然收缩。 下意识的，他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飓风狂卷，小白蛇落地，蛇身一扫，体积瞬间暴涨，居然和森蚺不相上下。 但和森蚺不同的是，它长有四肢，指爪锋利如淬毒的刀尖。蛇身间遍布钢甲般的鳞片，和楚时野同色的暗棕瞳孔隐有浅金光泽闪烁。 这是一只似蛇非蛇、模样有些奇怪的精神体。 但是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它奇怪。 因为就在刚才，这头庞大的精神体出现的一瞬间，已然将B级精神体的森蚺压制！ 钢刀般的利爪轻而易举穿透森蚺身躯，白蛇居高临下地俯瞰它，如同苍鹰俯瞰一只蝼蚁。 下一秒，它的利爪，撕裂森蚺。 精神体折损，黑蛇喷出一大口血，血丝密布的眼角一侧，短刀出鞘，冰冷的刀光如死神斩落的镰刀， 鲜血，飞溅。 纪眠阖上眼睛，不是因为不忍看，而是精神力濒临耗尽，眼眶撕裂般的疼。 再睁眼时，黑发青年浑身浴血，站在血泊中间。 他定定地看着纪眠，直到纪眠回以注视，才微动一下，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纪眠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他。 楚时野停在纪眠的一步之前。 手臂微抬，轻轻拉住纪眠的手。 然后，把他整个人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 纪眠闻到血腥味，还有属于楚时野的味道。 这只Alpha抱住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低头贴在他的耳畔，嗓音沙哑，满是难过和委屈：“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纪眠默然数秒，眼尾轻轻弯起。。 他一下一下轻拍楚时野紧绷的肩脊，声音温和，含着悦耳的笑意：“好哦，知道了。” 第五十章 为什么不摸他？ 温柔的话语落下, 纪眠轻轻靠在楚时野身上。 他阖眼，失去了意识。 楚时野：“……” 纪眠枕在他的肩侧，墨发散落, 轻轻拂过他的脖颈, 落下微微的酥痒。 楚时野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数秒后，慢慢低下头，抵住纪眠柔软的墨发。 他抱紧怀中的人, 像山洞里的恶龙, 占据着自己的珍宝。 傅泽仁匆匆赶过来, 扫到护卫所门前倒了一地的护卫队队员，眼皮一跳。 黑蛇奄奄一息倒在门口, 短刀刺穿他的眼球。一地的鲜血中，有一枚米粒大小的控制器。 傅泽仁冷冷地道：“把他带下去, 给他治疗。有些话, 还要从他的嘴里撬。” 他身后的护卫队员分出两人把黑蛇抗走，其他的去扶自己倒地的队友。 短靴踏过满地鲜血, 楚时野抱着纪眠，从门口走出。 傅泽仁一愣：“楚先生, 苏先生他……” 楚时野没分给他半点目光, 径直走过。 傅泽仁赶紧道：“我们可以为苏先生治疗！” 楚时野的眸底没有一丝情绪：“你们没用。” 傅泽仁对上他冰冷的眼睛, 莫名一哆嗦，不敢再说什么。 凯恩跟在楚时野身后，等到离开护卫所，向左边一拐, 溜走了。 他知道, 现在的楚时野并不需要多余的人在旁边。 咔哒。 城外的小屋, 屋门被推开，楚时野快步赶到床边。 他原本想将怀中的纪眠放下，想了想，依然抱着他，坐在床边。 过了一会，才轻轻扶住纪眠脊背，让他躺下，给他换上一身柔软的睡衣。 从头到尾，楚时野都很小心翼翼，不敢用太多力气，害怕哪里碰疼了眼前的人。 最后，小心地给纪眠盖上被子，不让他着凉。 屋内安静下来，纪眠眉眼轻阖，陷在梦境之中。 楚时野低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想了想，一只手慢慢伸进被子里，将纪眠冰凉纤长的手指笼在掌中。 指尖相触，他心里的阴霾，也被扫去几分。 …… 纪眠醒来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手指轻动，想要摸摸这只Alpha，结果发现自己的手就被对方笼在掌中。 纪眠：咦，趁我睡着对我做小动作。 他往那边侧过头。 对上一双专注的眼眸。 纪眠看了几秒，道：“过来一点。” 楚时野乖乖地凑过来。 纪眠支着胳膊坐起，捧住楚时野的脸。 楚时野呆住。 纪眠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一会，道：“你的瞳色，好像变了一点。” 楚时野呆呆的。 纪眠戳戳他。 楚时野好像才反应过来，道：“什么？” “眼睛，”纪眠道，“变亮了一点点。” 楚时野之前的瞳色，都是暗沉的棕色。 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眸明亮几分，有点接近暗金的颜色。 这让纪眠想起在楚时野的精神世界里见过的那双灿金眼眸。 楚时野现在的眼睛，和那双灿金眼眸其实还有些差距。 不过，正在一点点接近。 楚时野：“噢。” 他并不在乎这些事情，而是用手背贴贴纪眠额头，道：“还会难受吗？” 纪眠：“不会哦。” 又凑近一点楚时野：“真的变了。” 距离忽然拉进，楚时野又是一呆滞，几秒后才道：“会很难看吗？” 纪眠摇摇头。 楚时野没再说什么，给纪眠端来一杯水。 纪眠接过水杯，若有所思：“那些失控者……” “他们还在护卫所，没有跑。”楚时野按住被角，“你需要休息。” 纪眠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放心，我现在不出去。” 他损耗的精神力还没完全恢复，就算强行对那些人精神疏导，效率也很低。 楚时野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往床边挪挪，再次拉住纪眠的手。 偷偷压住纪眠被角。 纪眠瞄了眼自己被这只Alpha握在掌心里的手，没吭声。 过了一会，他语气如常地开口：“外面怎么样了？” 楚时野：“已经稳定下来了。” 黑蛇是救济会埋的暗线，在救济会刚刚来到这颗星球时，就投靠了那边。 不过现在，他也被救济会当成一颗棋子，轻易抛下。 从黑蛇的口中，众人得知真相。一切和纪眠猜想的一样，救济会来到这颗星球不过是为了一场实验——他们在那些普通的治疗药剂里加入一种特殊的药，投放到这颗星球，以此来检测那种药的效果。 只是，黑蛇并不清楚那种药剂的名字，也不清楚救济会背后真正的势力。 他想要依附于救济会，却对这个外星势力知之甚少。唯一知道的是，救济会对这次的实验结果并不满意，所以他们离开了，抛下他这颗废棋。 在这之后，黑蛇被关入监狱，坦森依然“神志不清”。傅泽仁火速接手城市的控制权，对外宣布救济会的真相。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失控者散落在城市各处，傅泽仁联系了伯格在内的其他能力者，和护卫队一起出动，总算将所有失控者抓了回来。 纪眠听完楚时野的讲述，陷入沉思。 可以轻易放出A级野兽，又能研究出如此特殊的药剂——救济会真正的面目绝不简单，甚至，可能是某个隐秘而庞大的黑暗组织。 这颗星球在这样的组织面前毫无自保能力。好在目前来看，这个组织已经离开，并没有后续举动。 他道：“现在一共有多少失控者？” 楚时野报出一个数字。 纪眠道：“如果按照之前的速度，那么一天下来，我可以治疗……” 楚时野直接打断：“不行。” 他的声音微冷：“不准你为别人损伤自己。” 纪眠与他对视：“你凶我。” 楚时野：“对不起。” 他低下脑袋，乖乖地放软声音：“失控者不会跑掉，不需要那么急。我不想让你的精神力再损耗过度，我只想你能好好的。” 纪眠眼尾微弯：“好吧，那我一天治疗几个，慢慢来。” 楚时野点点头，又强调一句：“今天不准出去。” 纪眠看他。 楚时野又放软声音：“再休息一下，好不好？” 纪眠：“好哦。” 楚时野给纪眠掂掂被角。 要哄着苏澜。 不能让苏澜再乱跑，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折损自己的精神力。 楚时野拍拍纪眠身后的枕头，又起身，去给他洗水果，拿他喜欢吃的糖。 纪眠含着一块甜甜的糖，道：“看看你的精神体。” 正在削水果的楚时野闻言放出了一条小白蛇。 小白蛇欢快地沿着楚时野手臂爬爬，爬向纪眠那边。 纪眠接住，小白蛇在他掌心里扭来扭去。 纪眠抬眼。 楚时野面色不变地削水果。 纪眠再低头，仔细观察这条小白蛇。 小白蛇的瞳色和他的主人一样，都发生了变化，更接近暗金色。 纪眠戳戳这条小蛇：“它还能变大吗？” 楚时野击败黑蛇时，他的精神体就是另一种形态。 蛇身四足，遍体鳞片……如果说是蜥蜴，又不太像。 但是，很强。 而且好大一只！ 楚时野：“我试试。” 他盯着小白蛇。 小白蛇在纪眠的指间缠过几圈，懒洋洋将小脑袋搁在一根手指上，与楚时野对视。 几秒后，什么都没发生。 楚时野：“……不行。” 当时，他见苏澜遇险，大脑空白，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他要保护苏澜。 而现在，苏澜就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无论他怎么凝聚精神力，小白蛇都变不成大白蛇。 最多只能长出四只小小的脚，变成一条小白蜥蜴。 小白蜥蜴开始在纪眠手上乱爬。 纪眠：“哎呀，要不然还是变回去吧。” 楚时野一声不吭。 小白蜥蜴又变回小白蛇，继续在纪眠掌心里乱爬。 纪眠捏捏这条小蛇，看着面前有点郁闷的Alpha，笑道：“没关系。” “至少你已经做到了，等再熟悉一段时间，肯定还能做到的。” 楚时野：“真的吗？” 纪眠：“当然，要不然我现在给你精神疏……” 楚时野一下子摁住他的手：“不用。” 他想了想：“这几天我多召唤一下它，多试一试。” 纪眠：“好。” 当时，楚时野的精神体秒杀了黑蛇的森蚺。 也就是说，这只Alpha绝对不再是E级，至少有B级以上……至于上限在哪里，没有经过精神力检测，暂时无法确定。 无论如何，从E级到B级之上，都是个非常大的跨越。 他就说这只Alpha很厉害。 纪眠笑吟吟地抬手。 楚时野微微低头。 纪眠捏捏小白蛇。 楚时野：“……” 为什么不是摸他脑袋。 以前苏澜都会摸他。 楚时野盯住小白蛇。 小白蛇一无所觉，继续在纪眠指尖缠来缠去。 楚时野：啧。 他伸手—— 纪眠在这时放出自己的光明女神蝶。 他的精神力还没有恢复，所以这只小蝴蝶也蔫巴巴的，没太大精神。 慢吞吞地飞了一圈，落在纪眠掌心，银丝般的触角耷拉下来。 小白蛇立刻扭过脑袋，暗金色的小眼睛盯着光明女神蝶看了几秒，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支起脑袋碰碰它的翅膀。 光明女神蝶一动不动，没有飞走，也没有搭理它。 小白蛇顿时很高兴的样子，开始围着这只小蝴蝶转圈圈。 没过一会，这条小蛇的脑袋搁在自己的尾巴尖尖上，把小蝴蝶圈起来。 高兴得翻起了肚皮。 楚时野：“……” 第五十一章 要和我走吗 楚时野把小白蛇拎走。 小白蛇在他指间扭来扭去, 纪眠笑眯眯：“它还是很可爱的。” 楚时野不吭声，一眨不眨地看着纪眠。 纪眠昏迷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想清了一些事情, 也想清了自己的心。 他……不想苏澜离开他。 他对苏澜…… 压抑的情愫不受控制地破土萌芽, 楚时野心脏砰砰跳动，忽然有些不敢对上纪眠的眼睛。 纪眠意识到什么，轻眨眼睛：“有话要和我说吗？” 楚时野再沉默几秒。 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勇气, 开口：“我——”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 打断楚时野的话语。 楚时野：“…………” 咚咚咚。 又是三下敲门声, 屋门打开，露出门后青年冷淡的脸庞。 上门拜访的傅泽仁被楚时野眼底的寒霜吓到了。 他他他哪里又得罪了这个人？ 还是说他来得不是时候？ 楚时野没有丝毫欢迎的意思, 傅泽仁僵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 屋内传来纪眠悦耳的嗓音：“傅先生。” 楚时野闻声回头, 向那边走去。 傅泽仁顿感得救，长舒一口气, 脸上浮出一个笑容：“苏先生醒啦？”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纪眠：“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傅泽仁上前, 神色一正, “苏先生, 楚先生，我是来道谢的。” “感谢你们救了这座城市，这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他微微弯腰, 递上一张星际银行的黑卡, 还有两张薄薄的电子磁卡。 纪眠对那张黑卡倒不是很在意, 令他关注的是另外两张电子磁卡。 “这是星际船票？” 楚时野闻言，身形无端一顿。 傅泽仁：“没错，这是不限时间的VIP往返船票。我重新开放了星际航道，再过不久，我们这里的星际飞船就正式通航了。” “希望到时候我有那个荣幸，能邀请苏先生和楚先生搭乘我们的飞船。” 这颗星球虽然落后，但还是有自己的星际飞船的。只是多年前城主坦森掌权之后，为了满足自己的享乐和权势，切断这里的星际航道，也切断这颗星球与外界的交流——目的只是为了让这里的人都服从于他。 而现在，听傅泽仁的语气，他似乎已经拥有了城主的权力。 纪眠：“你当了城主？” 傅泽仁笑眯眯：“我怎么有资格当城主呢，只是前城主目前神志不清，还在接受治疗，我暂时接管他的职权而已。” 至于这个“暂时”，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纪眠接过船票，说了声“谢谢”，傅泽仁当即摆手，连说“不用不用”。 纪眠道：“救济会已经走了？” 傅泽仁正色：“我派人上上下下地搜过，任何有可能的藏身之地都没有他们的足迹。再结合黑蛇的话，他们确实是离开了。” 这对他来说，其实算个好消息。 毕竟救济会能够轻易放出一头A级野兽，又随手制造了一城的混乱。对上那样的组织，他们这个小小的星球，毫无胜算。 既然惹不起，那么能摆脱对方，也值得庆幸。 至少，有苏先生在，他们的损失并没有多大。 傅泽仁恭敬地离开，并未提及护卫所里那些失控者的事情。 在他眼里，苏先生愿意帮助他们已经很令人感激了，至于那些失控者……就算苏先生不愿意，他们也没有理由多说什么。 反正，现在一切都在变好。 纪眠转向楚时野：“你刚刚要说什么？” 楚时野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落下——纪眠手中，有两张星际船票。 原本苏澜会留下来，只是因为每隔三个月，这里才有一趟路过的星际飞船。 而现在，航线重新开通，那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苏澜要走了。 楚时野眼眸黯淡，原本所有想说的话语，都如风吹过的灰烬熄灭。 这两天，他几乎快忘记这件事情。 又或者……这样的事实，被他刻意忽略了。 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苏澜来自首都星，联邦最璀璨繁华的星球。 而这里只是一个荒芜落后、黯淡如垃圾的星球，他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理由能让苏澜留下。 胸口闷涩，仿佛咽下生锈的铁钉，满目晦暗。 这一刻，楚时野甚至忍不住想要发问。 如果……如果一定要离开，为什么一开始，要留下来？ 如果之后留给他的是长久的黑暗，为什么要让他短暂地拥有光明？ 这些念头如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割过他的心脏，直至鲜血淋漓，疼痛到麻木。 纪眠忽然发现面前的楚时野好像很伤心很伤心的样子。 ……以前任何时候，都没有见过这只Alpha那么难过。 纪眠察觉到什么，正想开口，楚时野已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纪眠一把抓住楚时野衣角。 “不准走，”他道，“回来。” 数秒的停顿后，楚时野又慢慢地坐下，但没有和纪眠对视。 纪眠：“你不想说话了吗？” 楚时野脑袋埋得很低，黑发落下，遮住眉眼，依然一言不发。 纪眠：……居然难过成这样。 可怜巴巴的。 他的心微软，再度开口：“不想说，那我要说了。”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楚时野：“……” 他陡然抬头：“什么？” “我之前不是问过你，愿不愿意去外面看看吗？”纪眠声线和煦，如林间拂落的微风，“你当时和我说，暂时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之后，也许会改变心意。” 他轻笑伸手，修长手指摊开，是一个等待接受的姿势。 “那么，如果我现在邀请你的话，你愿意改变心意吗，房东先生？” “……” 沉默，长久的沉默。 楚时野呆在原地，也许是被意想不到转折镇住，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总之，他呆住了。 纪眠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他的回应。 不知过去多久，楚时野才像终于学会说话那般，艰难地蹦出一个字：“我……” 纪眠：“我们可以先去其他星球转转，玩几天再回来，就当是一次旅游。” 楚时野：“你……” 纪眠：“去外面的那段时间，我会和你讲一些事情，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我这个人。” “因为一些原因，我确实不能在这颗星球待太久。但是……”纪眠轻轻勾住楚时野的指尖，“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楚时野：“……所以，你还是会离开这颗星球。” 纪眠点点头。 楚时野：“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 纪眠又点点头：“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反正最终，我还是会回到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 楚时野知道，此刻他的面前，铺开了两条路。 停留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等到不知什么时候，苏澜回来。 又或者，如逐光之人，追逐苏澜的脚步，直到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而行。 ……这里是他被抛弃之地，也是他成长的星球。 埋葬了父亲，埋葬了黯淡的童年，也埋葬了过往、他作为无用之人的岁月。 苏澜为他带来了新生，为他带来了光明。 往事如积疴，终有一日，他要向前。 楚时野一言不发，抓紧纪眠的手。 像是茫茫黑夜的旅人，抓紧唯一的灯火。 纪眠笑了起来：“可能会很危险哦，也可能没什么好事情发生。” “无所谓，”楚时野道，“你在就好。” 纪眠对上楚时野的眼睛。 真好。 这一次，终于有人，愿意站在他身边。 “那么，”纪眠的语气不紧不慢，“你刚刚憋着的话，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 楚时野：“……” 纪眠冲他眨眨眼。 快说。 楚时野：“…………” 在纪眠的注视下，楚时野慢吞吞、慢吞吞别过脸，低声开口： “我……” 第五十二章 分别 “我……” 才刚刚吐出一个字, 楚时野似乎想到什么，闭上了嘴。 他看着纪眠。 纪眠看着他。 楚时野沉默几秒。 僵硬地起身。 “我给你做饭吧。” 纪眠：“？” 楚时野飞快跑走。 纪眠：“？？” 厨房边，楚时野僵硬地低着头, 回避纪眠的视线。 既然, 既然已经要和苏澜走，那么他想说的话……可以再等一等。 楚时野一声不吭地想。 他们很快就要去其他星球旅游，所以，应该在一个好一点的地方说出来。 他以前看过的书里, 说那种话的时候, 都是要有一点仪式感的。 ……说不定能让苏澜高兴一些。 一只Alpha默默地躲远, 纪眠：彳亍。 倔强鬼，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他起身。 楚时野当即回头, 想让他继续躺在床上休息。 纪眠却摇摇头：“我教你。” 随即小声补充一句：“不然我怕中午没饭吃。” 楚时野：“……哦。” 闷闷地站在纪眠旁边。 也许在说出那些话之前……要先学会做一顿正常的饭。 这样，他就可以一边给苏澜做饭, 一边对他说那些话。 纪眠慢悠悠洗一颗番茄, 道：“出发之前，去买点东西吧。” 旁边切菜的楚时野：“嗯。” 纪眠把番茄递给他：“你有喜欢的星球吗？” 楚时野：“都可以, 你决定。” 纪眠：“好哦，那我先看看。” 话虽然这么说, 他们并没有着急着旅游。 之后的几天, 纪眠的精神力恢复过来, 继续有条不紊地为那些失控者进行精神疏导。 楚时野一直陪着他，当感觉纪眠可能会累的时候，就把他拉走，不准他过度耗费精神力。 大概一周后, 最后一个失控者, 被纪眠成功治愈。 他在感谢声中走出护卫所, 发现大门口，不知何时挤满了人。 那些被他治愈的失控者，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过来感谢纪眠。 “苏先生，谢谢您！是您救了我的孩子！” “苏先生，要不是有您……” “苏先生，您一定要收下这个！” “还有我的，我的谢礼！” “苏先生……诶？苏先生人呢！” ——人太多，纪眠拉着楚时野跑了。 跑出来的时候，他什么谢礼都没收。直到两人站在安静的街角，才从衣兜里拿出两颗糖。 是一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放到他手心里的。 纪眠非常大方地分了楚时野一颗：“你一颗，我一颗。” 楚时野盯着掌心里的糖，和纪眠的那颗一样的口味。 拆开糖纸，吃掉。 ……甜腻腻的味道。 虽然不是很喜欢，但，苏澜喜欢。 楚时野牵着纪眠的手，和他走在一条街上，吃同样的糖。 “听说枫糖星球的风景很好，”纪眠道，“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枫糖星，第七星系的中心星球，以落满星球的枫叶和美食出名，也是第七星系的居民最先选择的旅游胜地。 楚时野：“好。” 苏澜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两人没有回家，而是逛了一趟商场，买下不少旅游要用的东西。 之前的灰晶卖了不少钱，加上傅泽仁给的黑卡，他们现在的资金颇丰，根本不缺钱。 商场里有不少人，他们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嘴里是各种各种的旅游计划。 毕竟，经过一周的维修和护理，封闭已久的星际航道终于要重新开放了。 这颗星球的所有居民都在期待这一天。 “哟，又来约会啊。” 热闹的商场一角，纪眠牵着楚时野的手，和凯恩碰面。 凯恩的精神不错，尽管在救济会那里遭到打击，担惊受怕了一段时间，但他很快又重整旗鼓，跑出来浪了。 “明天星际航道就开放了，我要去隔壁星球进货！”凯恩眉飞色舞，“等我回来，我的店面肯定又能扩大一个规模！” “到时候我要开个分店，你们记得来捧场啊。” 纪眠：“好，一定捧场。” 凯恩乐呵呵地走了。 两人再往前走，碰到肖樟和赛琳娜。 “苏老师，听说你这几天在为那些失控者治疗，所以我没打扰你。”肖樟乐呵呵地道，“明天我们中学要组织一场旅游，你一起过来呗？” 纪眠看看身边的楚时野：“抱歉，已经有约了。” 赛琳娜叹气：“我就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肖樟说着，又凑近纪眠一点，“苏老师，关于之前说的正式聘用……” 纪眠想了想：“我再考虑一下，等旅游回来，就给你答复。” 肖樟：“好好好，那我可等着你的消息了。” 赛琳娜探头：“你们是去哪个星球？” 纪眠：“枫糖星。” 赛琳娜：“哎呀，我们也是。” 她冲纪眠眨眨眼：“枫糖星见咯，苏老师。” 赛琳娜一走，楚时野立刻看向纪眠。 纪眠：“干嘛？” 楚时野：“……没什么。” 他又瞥了眼前面赛琳娜的背影。 闷闷的。 纪眠：咦，还有点小不高兴。 他轻笑一声：“我们又不会和他们一起走，就算到时候碰面，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楚时野：“嗯。” 纪眠：看起来又高兴了。 真好哄。 两人买了七七八八一堆东西，纪眠想起什么：“对了，精神力检测……” 楚时野：“过段时间再说吧。” 等他的精神力再稳定一些，能够彻底控制自己的精神体后，也许测试的结果会准确一点。 纪眠：“也好。” 随即晃晃楚时野的手：“走咯，回家。” 楚时野望向他，眼睛微亮：“嗯，回家。” —— 星级航道开放的这天，港口热闹异常。 凯恩一个人拖着几个空箱子跑来跑去，肖樟赛琳娜和林俊带着三个班的学生，大声维持秩序。 叶添材身后站着两个跟班，仰头对面前的贵妇人道：“妈，知道啦，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 贵妇人：“要是不够钱了就和妈要，乖乖的，啊。” 第一艘飞艇停落港口，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纳托和他的姨妈站在即将登艇的队伍里，捕捉到人群里的纪眠和楚时野，笑容灿烂，一个劲地冲他们挥手。 纪眠微笑着回应。 他和楚时野要搭乘的并不是这艘飞艇，而是VIP通道的尽头，一艘小型的私人飞艇。 傅泽仁于舷梯外等待：“苏先生，楚先生，祝你们这趟旅途愉快。” 纪眠：“你不去外面看看吗？” 傅泽仁微笑：“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还没到休假的时候。” 纪眠颔首：“看来，你会做得比坦森更好。” 傅泽仁：“那是当然。” 他目送楚时野和纪眠坐上飞艇，询问旁边的下属：“我什么时候才有空出来的行程？” 下属：“额……您的行程已经被排到了三个月之后，今天还有四个会议。” 傅泽仁：“唉，真想休假啊。” ——与此同时，这颗星系荒野深处，一艘冰冷的银白飞艇幽灵般停落。 飞艇落下舷梯，身披黑袍的约书亚在数人拥簇中缓缓走来。 “那些‘病人’，都被医好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问，却令旁边下属的头几乎不敢抬起：“……是的。” 约书亚轻笑：“这里有个好医生啊。” 舷梯边，灰暗的土壤里，一朵洁白的小花迎风飘扬。 约书亚随意瞥了一眼，居然为之停下脚步：“原来废土之上，也可以绽放美丽的花。” 下属神色微动：“您喜欢这里的花吗？” 约书亚弯腰，指腹珍惜地抚摸纤尘不染的花瓣，目光悠远，似乎透过指间的小花，看见了谁。 随即，他的手指稍一用力。 美丽的花朵被轻易掐断，花瓣残落，只剩下断为两截的细细枝干，流淌血一般的汁液。 约书亚微笑：“你看，花真是一种脆弱而徒有美丽的东西。” 下属不敢说话，片刻后才谨慎地道：“那位想见您，询问这次的实验结果。” 约书亚起身，解下身上的黑袍，轻飘飘一丢。 “无聊的扮演游戏已经结束，走吧，去见那位大人。” “顺便，记得清扫垃圾。” 他的下属低头：“是。” 随即转身，对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 那几人领命而去。 飞船驶出星球表层，明净的舷窗外，倒映出宇宙星河。 这是楚时野第一次坐上飞艇，也是他第一次离开E-13星球。 他坐在窗边，透过舷窗，看见宇宙漆黑无边的帷幕之下，第七星系其他遥远的星球如王冠间散落的碎钻，散发渺茫而微弱的光泽——于宇宙这颗硕大的主钻而言，这样的微光仅仅是轻描淡写的点缀。 而那颗E-13星球，甚至连碎钻都算不上，只是一点沙粒，沉寂于浩瀚之海。 楚时野哑然。 原来他成长的这颗星球如此渺小，在茫茫的宇宙中，几乎微不足道。 就像苏澜说的，宇宙真的很大，无边无际。他能够停留的地方，绝不止那么一颗小小的E-13星球。 那颗遥远的首都星，不知道又是什么模样？ “我们还会去很多地方呢，”纪眠在旁边托着下颌，语调悠扬，“每颗星球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星球终年冰雪，有的星球是蔚蓝的大海……E-13星球没有海，下次带你去看看。” 楚时野：“好。”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 只要苏澜在，哪里都很好。 楚时野瞄了眼纪眠落在座椅扶手上的修长五指，偷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拉住。 纪眠很自然地回握住。 楚时野眼底亮了亮，有点高兴。 高兴之中，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到了那颗星球，如果要住酒店的话……他和苏澜是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如果是一间房，那是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楚时野开始纠结。 只是，还没等纠结完，他突然有种直觉。 ——某种致命的危险即将到来的直觉。 楚时野骤然扭头的同时，纪眠坐直身体：“那是什么？” 两人第一时间转向舷窗外。 漆黑的宇宙，第七星系的星球如此渺小，本没有灿烂的光。 但是这一刻，他们看见了光。 炽热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光。 第五十三章 弟弟 一艘豪华飞艇漂浮于偏僻的星际航道之中, 漆黑的飞艇外表光洁，如流光的黑曜石。 舷窗之内，晶莹的酒杯倒入清澈酒液, 酒汁是琥珀般的淡金色, 带着微醺的甜香。 天鹅绒地毯整齐铺开，考究的真皮沙发上，衣着精致的老人举止优雅，浅尝一口杯中的酒。 随即, 他稀疏的眉毛纠在一起：“他妈的, 甜死了。” “这可是麦玖庄园的珍藏, 一共不过十瓶。”老人对面，一位衣着同样考究的男人轻晃手中的酒杯, 细嗅那丝甜香，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真是酒香沁人, 未尝先醉。” 他看起来不过中年，两鬓的头发却已花白。而和他相比, 老人虽然面容苍老，却还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黑发。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 老人不屑一顾：“这种甜腻腻的饮料也配叫酒？也就你这种不着调的人喜欢。” 中年男人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 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凯瑟琳也喜欢。” 老人闭上了嘴。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再过不久，就是凯瑟琳当初离开的日子吧。” 老人沉默无言。 男人喃喃念着“凯瑟琳”的名字，眼神放空：“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老人脸庞无端抖动, 数秒后, 挤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哼, 谁叫我们的陛下宽厚慈悲，知恩图报，是一等一的大善人。” 仿佛触及一段伤怀的往事，两人一时无言。 忽然，中年男人余光瞥见什么，转向舷窗之外。 “那是什么？” —— 爆炸，火焰，滚滚的烟尘。 视线被烧灼，剧痛穿透全身，意识沉沉坠入深渊，一道模糊的声音如垂落的一缕蛛丝，艰难而缥缈地牵连着他。 “苏澜……” “苏澜……” “苏澜，活下去。” 低沉微哑的嗓音清晰地回响于脑海，仿佛古钟嗡鸣，瞬间驱散大脑的混沌。 荒星之上，黑烟滚滚的逃生舱嵌入龟裂的地面，坚硬的外壳直接凹陷大半，舱门迸裂，碎片飞溅。 片刻后，一只修长染血的手伸出，扒住破碎的舱门。 舱门尖锐的碎片刺破手掌，那只手却毫无动摇，苍白指节筋骨暴起，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带动着里面的人逃离出去。 纪眠从逃生舱内爬出，倒在地上。 鲜血浸透衣衫，和冷汗混合在一起，他竭力睁眼，湿淋淋的眼睫之下，世界天旋地转，晦暗不清。 耳边爆炸般嗡鸣震动，这一刻，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楚时野…… 一个名字，如心脏间刚刚烙下的滚烫痕印，清晰而又疼痛钻心。 楚时野……现在还好吗？ 纪眠捂住喉咙，张嘴想要喊出那个名字，但是喉间嘶哑生涩，充斥着撕裂般的血腥味。 尽管如此，他依然竭尽全力地想要出声，想要确认那个人的存在——最终却只是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喉咙如被灌入生铁般剧痛，无力爬起，脊背微微颤抖。 仿佛要呕出心肺的咳声之中，纪眠的手指紧攥，深深没入地面。 私人飞艇遇袭，但那场袭击并不只针对一艘飞艇，而是针对……整个星际港口。 楚时野…… 凯恩，纳托，肖樟，赛琳娜……那些E-13星球的人…… 他们都在袭击的覆盖之下。 纪眠目眦欲裂，吐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液在地面滴落刺目的血花，而后，越来越多。 纪眠眼睛紧闭，几欲晕厥。但摇摇欲坠的意识依然强行绷紧，脑海中，一幕幕画面清晰闪过。 袭击他们的人，是救济会。 一切发生的那一刻，私人飞艇启动最高级警戒模式，座椅瞬间改造为小型的逃生舱，想要护送他们逃离。 只是，这艘私人飞艇的防御力太低，甚至不如他当初离开首都星所搭乘的那艘。逃生舱尚未脱离，飞艇已然于白光中湮灭。 纪眠知道那种白光是什么。 星际武器，达摩克利斯光束，军队和星盗最常用的对飞艇武器。 炽烈的光束引起星际乱流，撕裂开一个随机跃迁点，他和楚时野都被卷入其中，仅仅一瞬，就再也见不到彼此。 他们甚至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 唯一留下的……只有逃生舱不受控制地封锁的那一刻，楚时野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对他说，苏澜，活下去。 大片大片的血从纪眠嘴里咳出，鲜血浸润指间，鲜红刺目，仿佛心头之血。 纪眠勉强睁开的眼底，赤红一片，偶尔闪烁紊乱的银蓝微光。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楚时野……他真正的名字。 他所答应他的，都未曾实现。 纪眠踉跄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又重重跌回泥泞中。 他的伤太重，不知多少骨头断裂，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渗血……如果换成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恐怕在逃生舱坠地的那一刻，就当场死亡。 只是此刻，他的状态也不会比那样的普通人好多少。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上很冷，寒凉一点一点渗进骨髓，冻结血液，麻木神经与四肢。 纪眠的眼皮沉重，仿佛坠着千斤的重量。意识沉沉坠下，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又在恍惚中意识到，如果真的闭上眼睛，也许，再也不会睁开。 维持清醒……冷静下来。 纪眠咬紧牙关，颤抖的手指没入地面，强撑着支起身体。 他还没找到楚时野，不能被困在这里。 一切还有希望，他能从随机跃迁点中活下来，说明楚时野也能。 也许，楚时野和他一起坠落在了这颗星球上，也许，是附近的其他星球。 他要去找他。 他要去找回他。 纪眠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拖着沉重的身躯，疲惫地靠在逃生舱上。 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不知是血还是冷汗浸湿眼前的视野，湿润的墨发贴在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肌肤间，纪眠阖眼，沉默地忍受身上犹如被钝刀一刀一刀刮过的痛苦。 治愈能力，无法使用。 他只能等待自己的身体缓慢自愈，精神力一点一点地恢复。 这是个并不短暂的过程，至少现在的他，根本无法释放自己的精神体。 但是，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不知过去多久，吹来的风，裹挟一丝凉意。 太阳逐渐西沉，天要黑了。 不能待在这里……至少，要找个有掩体的地方。 纪眠咬紧牙关，尝到嘴里的血腥，发抖的手臂再次支撑着自己站起。 破损的逃生舱，碎片四溅。 纪眠拾起其中一枚尖锐狭长的碎片，用来防身，又捡起一根逃生舱里掉落的铁管，作为支撑。 铁管很长，一头因为重力而被压瘪，勉强算是个拐杖的形状。 他撑着这根“拐杖”，环顾一圈。 视野被笼上一层模糊的血光，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纪眠耐心地凝神远眺，数秒后，终于隐约望见荒野前方，有一片绵延的森林。 也许森林里面同样危险，但是……总比这片没有躲避物的荒野好。 纪眠向前走了一步。 双腿像是被割掉血肉，只剩两根细瘦的骨架。才一步，他差点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好在，还有拐杖支撑住了他。 纪眠依附着拐杖，轻吸一口气——立刻，胸腔如被烈火灼烧，几乎令他无法喘.息。 他已经习惯了，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默默地撑着拐杖停在原地，默默地忍受。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坐下。 一旦坐下……也许他就站不起来了。 数分钟后，纪眠以拐杖作为支点，再度踏出一步。 尽管这一步很缓慢，却依然稳稳地踩在了地面。 他睁开眼，墨色眸底如冰封的寒湖，坚定而无波澜。 就这样，纪眠开始慢慢地、慢慢地向那片森林移动。 视线一直很模糊，他全神贯注地观察四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注意力从身上的疼痛中稍稍移开些许。 铁管被压扁的边角尖锐，扎得手掌生疼，似乎还割破了皮肤。 纪眠没有去管，反正，也不在乎多这么一点伤。 从坠落的荒野到那片森林，并不远。 普通人可能二十分钟就能跑过去，但纪眠却走了整整两个小时。 摸到森林边缘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无边绵延的皓夜长空，星光微弱闪烁。 纪眠知道，自己还不能休息。 夜间的温度低凉，要想个办法生火，否则，他可能熬不过这个晚上。 纪眠没有停留，没入森林之中。 高大的树木撑开林叶，树冠遮蔽夜空。四周的温度，好像一瞬间低了不少。 寒意如附骨之疽，徘徊不去。尽管纪眠一直在活动，身上却越来越凉，手指仿佛结满冰霜，指尖生冷的疼。 这时，他又听见了什么声音。 啪嗒，啪嗒。 下雨了。 一滴，两滴。 一开始的雨还很小，轻薄的雨丝洒落，都被林叶遮挡。 但是很快，雨变大了。 仿佛泼天的珍珠滚落，噼里啪啦打在林叶上，叶片被压弯，狂风灌进，卷动倾盆的雨水。 枝叶晃动，狂风呼啸。 这是一场暴雨。 不过数秒，纪眠身上已然湿透，整个人像刚刚从河里捞出来，衣衫浸透了水，混着血液，湿淋淋地往下滴。 然而，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笔直地落在前方，毫无动摇。 森林宽广无边，暴雨呼啸之中，纪眠捕捉到什么声音。 咔嚓。 像是某种重物踩在地上，踩断了一根树枝。 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还是…… 声音从背后传来，纪眠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他冰凉的手指，摸到那枚尖锐的碎片。 咔嚓。 声音一点一点靠近，越来越近，直到…… 纪眠骤然回身，手中碎片如利刃横斩—— 如果是平时的他，这一刀下去，必然见血。 可惜现在，这一下并没有中。 “啊！” 一声惊叫，那人为了躲开攻击而狼狈地摔在地上，吃痛仰起脸，气愤的骂词已经涌到嘴边。 “你——” 忽然间，他的话音一滞，仿佛被堵住了嘴，再也说不出半个词。 纪眠早在发现对方是人的时候就收了手，刚刚那一下爆发几乎耗尽他积攒的全部力气，此刻依靠在树干间，轻轻喘.息。 然后，他听见对面那人颤抖地吐出一个字：“……哥？” “哥！” 轰隆—— 惊雷劈落，一瞬间的白昼之间，纪眠看清那人的脸。 ……纪橙。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纪橙。 第五十四章 有病就去治 哗啦—— 暴雨如注, 泥泞横流，却灌不进亮起火光的山洞。 宽大的叶片挡在山洞门口，因为收集了很多, 厚厚地叠在一起, 形成一堵挡风墙。 纪橙依然不太放心，凑过去检查一下，确保没有风漏进山洞里面。 山洞左侧的角落里，纪眠安静地垂着眼睫, 湿透的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 火光下的脸庞毫无血色, 一言不发。 滴答，滴答。 湿淋淋的墨发落下水滴, 尽管靠近篝火，但要烤干, 似乎也要等待一段时间。 纪橙盘腿坐在篝火边, 小心翼翼地道：“哥，你再坐近一点吧, 烤着火会暖和很多。” 纪眠没有说话。 纪橙讪讪地闭嘴，拿起一根木棍, 将篝火往纪眠那边拨了拨。 山洞是纪橙找到的, 他之前就待在这里, 似乎已经有段时间。山洞内侧用柔软的草叶铺成一张床，还有一些干燥的木头。 至于怎么生的火——他身上带着一根指节粗细的金属细管，按动开关，火焰喷出, 凝聚成一米长的火刃。 当然, 也可以调节模式, 放出强烈电流，变成电击器。 这是一种防身的小道具，结果到这里，变成了好用的生火道具。 篝火噼啪作响，纪橙偷瞄纪眠。 刚才一片混乱，他只是觉得他哥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现在偷偷观察，才惊觉哪里不对。 纪橙：“哥！你的手！” 之前，纪眠是撑着拐杖一路过来的。 作为拐杖的铁管一头被压扁，边缘锋利。而纪眠的手掌，已经被那锋利的边缘割破，鲜血淋漓。 鲜血染红苍白指尖，一滴一滴，溅开森然的血花。 纪橙冲过去，在自己身上左掏右掏，掏出一个小方盒。 那是一种简单的治疗仪。 防身道具、治疗仪，他身上只剩下这两样东西。 纪橙将治疗仪放在纪眠面前，小方盒自动打开，滴溜溜浮在半空，向四方射出光束。 微光照落纪眠身上，纪橙一眨不眨地观察纪眠脸色。 啪嗒。 几秒后，治疗仪失去光芒，掉在地上。 纪眠的脸庞依然苍白，毫无好转迹象。只有手掌间的伤，勉强止血。 纪橙一悚，这说明他哥身上的伤很严重，仅靠这个简易治疗仪，根本没什么效果。 他当即凑过去，想检查纪眠的伤势，却被那只修长染血的手，轻轻挡开。 动作很轻，因为纪眠根本没什么力气。 但那样的姿态，却是毫无回转的拒绝。 纪橙僵住。 纪眠眼睛轻阖，闭目养神。 却从未看纪橙一眼。 纪橙忽然想起来，重逢之后，纪眠只对他说过一句话。 “你的通讯器呢？” “碎，碎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哥甚至没多问一句怎么碎的，更没问他为什么不在家里，而是沦落到了这里。 ……他哥根本不想理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纪橙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垂头丧气。 几秒后，他小声地开口：“我……我本来是出来找你的，谁知道在第三星系遇到了星暴，飞船坏了，被迫降落在这里。” 星暴，穿梭在各大星系间的乱流，类似于旧地球时代的沙尘暴。 他驾驶的是一艘单人小型飞艇，造价昂贵，速度一流，本来可以逃过星暴……但是，他出发前忘记检查燃料了。 缺乏燃料，失去动能的飞艇迷失在星暴里，被卷到这颗星球。 这是第三星系一颗无人荒星，没有信号，通讯器也在迫降时摔碎，只能等待外界支援。 他从飞艇里搬了些食物，不到一天就吃完了。 因为出发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现在，他的身上也只剩下那个防身道具，和治疗仪。 纪橙说完，又偷瞄纪眠反应。 纪眠依然毫无反应。 纪橙更垂头丧气了。 实际上，纪眠知道纪橙在说话，但现在的他耳边嗡鸣，根本听不清楚。 他在想楚时野。 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楚时野把他从荒野背回家中，或许他真的会死在荒野上。 不知道楚时野现在怎么样了。 和他一样流落荒野，还是…… ……无论如何，楚时野绝不会出事。 他相信他。 纪橙蹲在纪眠旁边，他不清楚纪眠此刻的想法，只是越蹲越难受。 完了，哥肯定不想理他了。 不过……这也是他活该。 纪橙抱住脑袋，思绪飘走，想起一些往事。 多年前，他被父亲带回家里的时候，只有父亲一人清楚他的身份，对外只称他为家里的佣人。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也曾委屈地询问过很多次，父亲只是让他耐心一点，再忍耐一段时间。 那时，纪家的很多人真的以为他只是个新来的佣人，总是欺负他，暗地里各种排挤。 也是在那里，他见到了他的哥哥，纪眠。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生来即是S级精神力的天才，就连母亲也是显赫家族的长女……是他和他的母亲，完全无法比拟的存在。 但是，这样优秀的哥哥，却被他们共同的父亲蒙在鼓里。 这是他作为佣人、作为纪家家主的儿子却要向纪家其他人低头时，心底唯一的安慰。 就算你比我优秀很多很多，我也和你一样，是父亲的孩子。 甚至，父亲瞒着你，不告诉你……所以，我和你不一样。 这样的念头总能给他带来一些说不出的快意，可是没多久，这些快意就消散了。 因为他发现，纪家唯一对他报有善意的，竟然是他的哥哥纪眠。 那些人欺负他的时候，是纪眠护着他，照顾他，不许其他人动他。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那个偌大的纪家，纪眠是唯一给予他善意和温暖的人——哪怕当时，纪眠并不知道他是自己弟弟。 这样的温暖，甚至连父亲都不曾给过他。 这让他几乎不敢面对哥哥，他甚至有想过，要不然就一直做个佣人，反正哥哥会对他很好。 但是一切，最终还是在某个节点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那一天，父亲牵着他的手，在纪家当众宣称，他是自己的儿子。 周围人一瞬间奉承和讨好的眼神让他喜不自胜，好像一下子，他也和他的哥哥一样，光环加身，高高居于云端。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哥哥的神情，猜测自己会看到惊讶、愤怒、还是难过……然而，从哥哥的眼底，他窥探不见任何情绪。 那是一片幽深的寒潭，深不见底，还没触碰到潭水，便已觉冰冷刺骨。 他像是被刺伤一般，下意识躲开了那样的眼神。 再后来，哥哥的母亲，那位温柔美丽的女人一病不起。父亲也将他的母亲正式接到家里，和他们一起生活。 他成为了纪家真正的儿子，他的母亲，也真正成为纪家的“二夫人”。 而他的哥哥，却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母亲到来之后，和他说过很多很多。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并不喜欢哥哥的母亲，父亲真正深爱的，只有他和他的母亲。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话语，也许是父亲的态度……之后的数年里，他也刻意地针对过纪眠，将对方视为争夺父亲的仇人，与之针锋相对。 那些曾经由纪眠给予他的善意、温暖，好像在一夕之间，都被他抛在脑后。 或者说，因为已经拥有得够多，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 又或者说，因为纪眠从S级跌落为B级，他们之间的差距不再如同天堑，他也终于不用从心底卑微地仰视对方，而是可以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 父爱，母爱，纪家，都会是他的，纪眠再也无法与他相争。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抱有这样的想法，如同魔障一般，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后来有一天，纪眠走了。 他听到佣人的话，推开纪眠的房间，屋子里空荡荡的，一切都在，却什么都不在。 那个时候他还心想，反正那个人总会回来的，没关系。 ——然而，也就是那一天，飞艇无端坠毁的消息从他母亲的口中轻描淡写地飘出，落在他和父亲的餐桌上。 他捏着刀叉的手顿在半空，耳边轰鸣，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直到那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正失去了什么。 …… 不知不觉间，纪橙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这些想法原本都憋在他的心里，可是，也许是为了给自己辩解，也许只是想单纯地澄清什么，总之，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哪怕纪眠再听不清，那些话语也一阵阵钻进他的耳中，搅得大脑昏沉混乱。 他只好留心听了一会，发现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 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冷冷开口：“你有病吗？有病就去治。” “我和你没关系，也不想有关系。” 纪橙：“……” 纪橙被这两句话说得眼睛刷一下红了，眼泪汪汪。 纪眠在这时撑着山壁，踉跄着站起。 纪橙：“哥！哥你要去哪里？！” 纪眠一言不发，眼眸冰冷，径直向外走去。 看那样子，居然是打算不留在这里了。 纪橙顿时就慌了，一下子扑上去抱住纪眠手臂：“哥！我错了哥！你别走，你别抛下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然而，因为过于惊慌，一心只想拽着他哥回来，纪橙几乎忽视了纪眠的身体状况，忘记现在的他根本经不起折腾。 纪眠被纪橙扯了两下，眼前一阵昏黑眩晕，暗道不好。 “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纪眠身体失衡，视野彻底被黑暗吞没。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骂人。 第五十五章 哥，我们回家吧 纪眠再恢复意识时, 是第二天清晨。 下了一夜的暴雨，停了。 细微的晨光洒落山洞门口，风吹林叶, 鸟鸣清脆。 纪眠躺在草叶堆成的床上, 安静地倾听，直到一个脚步声从山洞外飞快靠近。 “哥！你醒啦？” 纪橙捧着什么东西，发现纪眠醒来，脸上当即浮出一个笑容。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宽大的叶片里, 装着十几颗圆嘟嘟的果子。 “这种野果很甜, 还耐饱, 我昨天都是靠这种果子撑过来的。” 纪橙说着，拿起一颗：“你尝尝？” 纪眠并未说话。 纪橙：“没有毒, 你看，我现在还是好好的！” 他为了证明这点, 往嘴里塞了一颗果子。 清甜的汁水溢出, 他当即一脸满足。 纪眠：“……” 纪橙又把果子往前推推。 纪眠：“我没胃口。” 纪橙还想说什么，对上纪眠毫无情绪的眼眸, 犹豫一下：“哦……哦，好吧。” “那我放在这里, 哥你待会记得吃啊。” 纪橙退开一点, 纪眠支撑着坐起, 胸腔如被烈火烧灼，就连呼吸都隐隐作痛。 一夜过去，他的伤势似乎并没有好转些许。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令他眼前天旋地转, 数秒说不出话。 纪眠靠在冰冷的山壁间, 冷汗浸湿衣衫。 尽管很想早点动身, 但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走太久。 恐怕还没走出森林，就会死在半路上。 这个事实清晰地刺透心脏，纪眠眉头紧锁，按住额角。 没有通讯器，也无法联系到楚时野。 楚时野…… 纪眠轻吸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一颗果子。 旁边的纪橙眼睛顿时一亮。 果子的味道并不难吃，只是当纪眠下咽的时候，喉咙撕裂般疼痛，如咽下一块生铁。 他面无表情，又拿起一颗。 慢慢地吃完三颗果子，胃部的不适感减轻些许。纪眠再度靠在山壁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转向纪橙：“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纪橙立刻道：“我是昨天早上落在这里的。” 他的飞艇就坠落在森林边缘，想着这颗星球可能有野兽，荒野上不好跑，所以先进森林里躲躲。 也许是运气好，进了森林没走多久，他就找到这个山洞。 纪眠一言不发。 也就是说，他们是同一天到达这颗星球，只是早晚的差别。 ……居然有这样的巧合。 纪眠余光扫过身下草叶搭成的床，还有床角一堆用来生火的干燥木头：“这些，是你弄的？” 纪橙摇头：“不是，我来的时候就有这些东西了。” 纪眠目光微动，落在山洞之外。 看来，这片森林还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是这颗星球的居民？ 如果真是那样，说明这颗星球并非完全无人的荒星——只要能找到这里的居民，或许，就可以联系上外界。 纪眠：“你之前说，这是第三星系？” 纪橙一个劲地点头，似乎能为纪眠解惑，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纪眠的神情却再度沉凝。 随机跃迁点的出口同样随机，就像他当初在第一星系遇袭，却坠落于第七星系。 而现在的第三星系，距离第七星系又何其遥远。 楚时野未必会在第七星系，也未必会在第三星系。 纪眠的指尖微微攥紧。 他现在只希望楚时野的处境安全……而且，不要离他太远。 无论如何，他坚信，他们总能重逢。 纪橙观察不出纪眠的神色，只是见他一直不说话，主动询问：“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纪眠语气不带情绪：“你可以自己走，没必要带着我这个拖累。” 纪橙：“那怎么行！我……我怕我出去以后迷路，因为什么都不会干，饿死在这里。”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目前的处境，也不知道是过于乐观，还是心大。 纪眠扫了他一眼：“你身上没有其他联系外界的东西？” 纪橙想了想：“没有了，飞艇坠落，通讯器也碎了……现在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就听见他哥清悦而无波澜的嗓音：“你救了我，我会尽力把你带出这里。但是之后，我们再无关联。” 纪橙色变：“哥……” “别这么喊我，”纪眠眼眸冷淡，“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喊能让你心安，能将过去一笔勾销？” 纪橙：“……” 纪眠的一句话戳破纪橙的心思，令他哑口无言。 的确……在那段针锋相对的日子里，他从未喊过纪眠一声“哥哥”。 而现在，当他再次说出那两个字，他总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过去，回到纪眠依然对他好的那段时光。 可是他很清楚，过去是无法回溯的。 有时候仅仅是道歉，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更别提，他现在口中的“哥哥”，被他施以不知从而来的恶意、刻意针对了那么多年。 山洞内，空气仿佛被凝结。 纪眠阖眼入眠，他需要休息，尽快养好身体，去找楚时野。 他睡着的时候，纪橙又打开那个治疗仪，在纪眠身上扫扫，试图给他做效果轻微的治疗。 之后，纪眠在山洞里躺了两天，中间只用了一点清水，和一些野果。 尽管如此，两天过去，他已经能自主地站起、走动。 尽管身上的疼痛依然难以忽视，伤势并未彻底痊愈……但他总算是撑过了最艰难的阶段。 纪橙惊讶不已，他知道他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就算是同级的战斗系能力者也不太能伤到他——可那都是S级的时候了，现在他哥不是才B级吗？ 说起来，这样的伤换成是他，没有治愈者的情况下，恐怕要一个多月都不能沾地。 纪橙看着脸色依然苍白的纪眠，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眠没有说话，只是向山洞外走去。 纪橙赶紧抱起地上的果子，道：“我们这就走了？不等人来救我们吗？” 纪眠停步。 他们面前是广袤无边的森林，林叶起伏，一眼望不见尽头。 尽管纪眠没有说话，但纪橙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纪橙：“……也，也是。” 森林这么大，真要等人来找他们，恐怕要等到凉透。 纪橙乖乖地跟在纪眠身后，两人开始向森林外跋涉。 纪眠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每走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而且……精神力迟迟未恢复，精神体暂时也召唤不出来。 实际上，就算能够召唤出精神体，他也不打算在纪橙面前展露出来。 纪橙，终归是纪家人。 当能够联系上外界、确保两人安全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离开纪橙。 咕嘟。 走着走着，纪橙的肚子叫了一声。 果子吃完了。 那种果子是在山洞附近的灌木丛采摘的，离开那块地方，他也没再找到那片灌木丛。 纪橙眼巴巴地把脸转向纪眠，纪眠没理他，只是抬起手中的尖锐碎片，斩下一截树枝。 纪橙吓了一跳，还以为那是一个警告，当即捂住肚子，不敢吭声。 不过很快他就看见，他哥走出几米，从地上拔了些奇形怪状的草，堆放在一边。 那种草叶他见过，但是说不出名字，更不知道有什么用。 纪眠靠在树干上，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那些树枝捆扎成形。 这是他向楚时野学的。 有一次聊天的时候，楚时野告诉他，自己的养父曾教自己如何捕捉荒野上的小兽。 纪眠丢给纪橙一块石头，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草叶：“砸。” 纪橙：“哦哦。” 听话地蹲在旁边，用石头砸草。 草叶很快渗出浅绿的汁液，滴滴答答往下流。纪橙拿手在树干上抹了抹，好奇道：“这有什么用吗？” 纪眠没有回答，只是耐心地用柔韧的枝条加固手上的东西。 这种草叫守株草，因为生命力顽强，广泛生长于各个星球。 他也是听楚时野说过才知道，守株草的汁液有种特殊的气味，能够吸引来一些小型兽类。 纪橙没得到回应也并未泄气，蹲在纪眠旁边，看着看着，忽然睁大眼睛：“我知道了，这是捕猎的陷阱！” “哥，你什么时候会这种东西了？好厉害！” 纪眠依然没有回答。 他举目观察四周，向前方走去。 纪橙捧着那些草紧跟着他，只见他哥在附近一片徘徊一会，最终选择一个地方，停步。 陷阱放下，环圈里摆满流淌汁液的守株草，遮住陷阱。 纪眠无声无息，带纪橙隐入旁边的草丛之中。 纪橙趴在一个小土堆后，没过多久就惊讶地发现陷阱不远处，泥土耸动，很快凹陷下去，从里面爬出一只皮毛雪白、耳朵长长竖起的小兽。 那居然是一个兽窝。 小兽蹦跶到陷阱边，面前就是流汁的守株草，他左右嗅嗅。 在纪橙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小兽跳进了陷阱。 机关触发，一瞬间绷紧，小兽被困在陷阱中，双腿拼命扑腾。 不用纪眠说，纪橙已经冲了出去，扑住那头小兽。 “抓住了抓住了！” 纪橙兴奋地嗷嗷乱叫，纪眠一言不发。 制造陷阱，捕捉野兽，也是楚时野教他的。 那只Alpha什么都会……所以，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咔嚓。 森林的小溪边升起一堆篝火，纪橙看着怀中的雪白小兽：“哥，它好可爱啊。” 纪眠：“你可以放了它。” 纪橙：“……还是算了。” 小兽还在没心没肺地吃草，纪橙摸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今天会吃草，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人，太危险了，绝不能留。” 纪眠：“……” 纪橙闭着眼睛，手起刀落，小兽被嘎了。 哗啦—— 溪水流淌，纪橙蹲在溪边，按照纪眠的指示给小兽去毛褪皮、清洗干净。 洗着洗着，纪橙忽然出声：“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吧。” 纪眠：“不去。” 纪橙：“可是，可是……那终究是你的家啊。” 纪眠：“那不是我的家。” 纪橙一下子扭过脑袋：“那怎么不是你的家，那个家里还有我啊！” 纪眠闻言，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更不想回去了。” 纪橙：“……” 第五十六章 时代变了 意识到纪眠可能真的很嫌弃自己, 纪橙呆了一会，冰凉的溪水哗啦啦淌过手心。 首都星那边，他的哥哥已经被宣布死亡, 只是还没举行葬礼。 虽然不清楚当初搭载哥哥的那艘飞艇为什么会坠毁, 这段时间哥哥又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哥不在的这段时间，纪家的气氛其实也不太好。 既然已经重逢，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呢？ 回到纪家, 父亲会重新接纳他, 纪家会再次庇护他, 哪怕不再是S级，之后的路也都会顺畅很多。 纪橙再次开口：“哥, 如果你是怕有人会因为你是B级而欺负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是A级能力者——虽然是个没有战斗力的辅助系, 但也是A级, 应该会比他哥强一点。 实际上，哥哥的精神力两年前就已经跌落, 只是纪家一直瞒着这个消息，对外只说他哥生病, 所以那两年里, 哥哥都没怎么在外界露面。 后来, 似乎是他哥主动对外泄露这个消息，逼得纪家被外界的“大人”们施压，不得不让他哥当众重新检测精神力——所有的事情才彻底掩盖不住，爆发出来。 那段时间里, 虽然父亲在家大动肝火, 可也没有要将哥哥赶出家门的意思……是哥哥自己想要离开的。 纪橙想到这里, 忽然一愣。 对啊，他都快忘记了——当初哥哥根本不是像母亲说的那样，被父亲赶出了纪家。 他是自己离开的。 ……所以在那之前，哥哥就想和纪家断开关系了吗？ ……所以，哥哥现在才不愿意回去。 纪橙看着纪眠，虽然想通了这点，但他却更加困惑了。 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小声地道：“哥……就算你不回去，你还能去哪里呢？” 离开纪家，你能去哪里，能做什么？ 这样的话语，纪眠听过很多次。 当初，他执意要离开纪家、离开首都星的时候，纪庭严质问过他，很多人或是不解、或是嘲讽地询问过他。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回应。 而现在，他平静地道：“还有人在等我。” 这是一个毫不犹豫的回答。 纪橙却再次呆在原地。 什么？ 那是谁？ 是哥哥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认识的人吗？是普通朋友……还是某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纪橙的心情莫名坏了起来，憋了几秒，瓮声瓮气地道：“他……他对你肯定也不是很好，如果真的很好，怎么会……” 怎么会让你沦落成现在这样。 这句话还没说完，纪橙话头就僵住了。 纪眠向他投来的视线，森寒，锐利，没有一丝温度。 ……过去的数年里，他的哥哥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哪怕被他刻意挑衅，也只是漠然的无视。 林叶沙沙作响，森林里卷起一阵风，很冷。 纪橙的手依然浸在溪水中，也很冷，冷得刺骨。 ……直到纪眠收回目光，纪橙的身体才像一堆倒塌的零件般，瘫在地上。 他忽然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 噼啪。 处理干净的野兽被架在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没过一会，飘出阵阵肉香。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纪橙闻到这肉香，咽了口口水，带着点讨好的意思道：“哥，你先吃。” 纪眠一言不发，用尖锐的碎片割下一只烤好的兽腿，剩下的丢给纪橙。 纪橙：“我不用那么多，哥你吃你吃。” 纪眠依然没说话，轻咬一口兽腿。 纪橙知道这个意思是别废话快吃，顿时十分感动，刚才被他哥瞪的那点伤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接过，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 “烫！好烫！” 很快，纪橙又小心翼翼地啃了第二口。 虽然没有调料，但肉质本身细嫩鲜美，吃得纪橙满嘴是油，眼泪汪汪。 吃了两天的果子，终于，终于能混上一顿肉了。 还好有哥在。 他一边啃肉，一边往纪眠那边偷瞄。 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从纪眠这里受到打击，但纪橙并没有气馁，而是在暗地里自己加油打气。 一定要把哥劝回去。 不能再让哥哥接触到他口中的“那个人”，那个害得哥哥身受重伤的人。 。 饱餐一顿，两人继续前进。 不过才走一个上午，纪眠的眼前又开始发晕，疼痛难以忽视，几乎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扶着一棵树，缓缓坐下。 纪橙：“哥你怎么样了！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背你，哥……” 纪眠：“闭嘴。” 他被吵得更晕了。 纪橙当即收声，从身上掏出治疗仪，放到纪眠身边。 纪眠阖眼，冷汗染湿墨发，脸庞苍白如纸。 纪橙左顾右盼，想着给他哥找一片水源……忽然，他发现附近有一片熟悉的矮木，眼睛一亮：“哥，那有果子……” 话音未落，纪眠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树后。 纪橙不解的目光中，纪眠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借着树木的遮掩，两人视线一端，几个陌生人从森林深处钻了出来。 他们的脸和身上涂抹厚重油彩，身穿兽皮制成的简单衣服，手拿木质长矛，穿行在地形复杂的森林里，如履平地。 显然，他们是这颗星球的居民。 尽管如此，纪眠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冷静地观察那几人。 纪橙：好怪的服装，像小说里写的原始部落。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那几个当地居民就朝着他和纪眠藏身的方向走来。 纪眠神情未变，纪橙却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咔嚓。 他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 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当地居民：“谁？！” 纪眠：“……” 事已至此，他直接从树后绕出。 那几个当地居民只见森林中出现一个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纪眠脸上，停顿了数秒。 随即，其中一个高个子开口：“又是外来者？” 又是？ 纪眠留意这个词，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飞艇不小心坠落在了这里。” 旁边的当地居民嘀咕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他们本地的语言。 高个子道：“你是Beta，还是Omega？” “问这个干嘛？”纪橙跑到纪眠面前，“我是Alpha。” 高个子瞥了他一眼，又转向纪眠：“你好像受伤了，还挺严重。” “跟我们走，回部落。” 见纪眠不动，他又道：“你们是部落的客人，我们不会为难你们。” 纪橙犹豫着转向纪眠。 纪眠淡淡地道：“好。” 高个子走到纪眠面前：“我背你。” 纪眠：“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高个子：“随便。” 在他们的带领下，纪眠和纪橙前往森林深处。 纪橙紧贴着纪眠，小声道：“哥，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纪眠抬手，止住他。 前方的三个人正用本地的语言交流着，时不时回头，确认纪眠的状况。 大概半小时后，茂密的森林，出现一片开阔地带。 木头搭建的屋子，大概有数十间。各种狩猎的工具和野兽骨头，装饰般挂在屋外。 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穿着简单的兽皮衣服，全身涂着或深或浅的油彩。纪眠和纪橙一出现，不知多少双油彩眼睛转向他们。 纪橙脸上浮出紧张的神色，身体绷紧。 纪眠平静地对上那些视线。 他之前听说过，一些偏远的荒星依然生活着未接受星际文明的部落，继承旧地球时代的习俗，以捕鱼打猎为生。 显然，这就是其中一个部落。 高个子喊来一个老婆婆：“给他治疗。” 老婆婆打量纪眠几眼，皱如树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拉住纪眠的手，示意他和自己走。 一间矮屋里，老婆婆熟练地捣碎草药，倒入一个木头杯子里，又熬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杯中的草药混在一起，放到纪眠面前。 咕嘟，咕嘟。 杯中堆着一滩粘稠而辨不出颜色的液体，冒着诡异的泡泡，散发难以形容的味道。 纪橙睁大眼睛。 纪眠与老婆婆对视，面不改色，端起杯子就要喝。 “哥！” 纪橙急得一下子拦住他。 “别喝这个！你不怕……” 纪眠：“如果他们想动手，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纪橙瞄了眼那个杯子，不忍直视：“可是，可是……” 这也太不像人能喝的东西了。 纪眠没说什么，在老婆婆乐呵呵的目光中，喝下那杯液体。 ……味道可以忍耐。 数分钟后。 一股暖流，沿着咽下草药的位置，向身体四肢蔓延而开。 疼痛消散些许，他的伤势……似乎有所减轻。 纪眠：“谢谢。” 老婆婆笑眯眯地吐出一句部落语言，掀开矮屋门前的帘子，走了。 屋内只剩下纪眠两人，纪橙小心翼翼地观察纪眠脸色：“哥，你现在怎么样？” 纪眠正要开口，矮屋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光是站在那里，就遮挡所有光线。 纪眠抬眼，高大黝黑的男人和他对上视线。 垂落的门帘被绳子束起，屋门敞开，几个部落居民守在门口。 刚才的高个子钻进来，道：“这是我们的首领，兽凌大人。” 纪眠：“你好。” 兽凌大马金刀地坐下，指着纪橙询问纪眠：“这是你的谁？” 纪眠：“路上遇到的人。” 纪橙一愣，神情暗淡。 高个子用部落语言对兽凌嘀咕了一句什么。 兽凌：“哦，他是你弟弟。” 然后挥手，道：“把他带下去。” 当即有几个部落的人围过来，拉住纪橙的手，要把他往外面拖。 情况猝变，纪橙：“等等！你们干什么？放手！” 纪眠起身，走到纪橙身边。 在他的冰冷注视下，那几个部落居民慢慢松手。 兽凌：“放心，我无意伤害你们。” 纪眠：“那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兽凌盯着他的脸，咧嘴一笑：“我要你留下来，做我的Omega。” 纪橙顿时睁大眼睛：“去你的！那是我哥！” 兽凌：“很好，你可以改口喊我……” 他想了想，很自然地道：“嫂子。” 纪橙：“去你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即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一只巨大的八爪鱼，喷出墨汁般厚重的黑烟。 黑烟顷刻间笼罩大片部落，部落里的居民失去视野，顿时惊慌一片。 “不好！这是什么？难道是毒烟？！” “快跑！” “有没有出事！有没有中毒？！” “我！我……好像没有。” “我也没有。” “咦，大家好像都没事。” 一阵风吹来，很快吹散黑烟。 部落居民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纪眠：“……” 纪橙：“…………” QAQ。 他，他是辅助系能力者，又不是战斗系，哪有战斗力。 兽凌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哈！” 笑完，他一抹眼泪，道：“解决掉你，甚至不用我出手。” 他一挥手，部落中间的一道屋门“砰”地打开，一阵红光闪烁 那是三个身披钢甲，半人高的机器人。 纪橙瞪大眼睛，他认出那是一种战斗型机器人。 “什么玩意！你们这不是原始部落吗？怎么会有这东西！” 兽凌：“时代变了，小屁孩，现在谁还用冷兵器。” 战斗机器人眼冒红光地冲过来，纪橙尖叫：“哥！哥！！” 真是魔音灌耳，纪眠面沉如水，眼眸冷蓝光泽暴涨，手起刀落就是一个机器人头坠地。 兽凌：“嗯？？” 部落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不过片刻之间，三个战斗机器人就被那个苍白冷漠的年轻男子直接肢解。 他的武器，仅仅是一枚尖锐如刀的碎片。 电子零件碎乱一地，纪眠面无表情，踩过机器人电流乱蹿的残躯。 部落众人大惊失色，纪眠转首，冰蓝锐利的眸光直直锁住兽凌。 兽凌：“……” 第五十七章 重回纪家 数分钟后, 之前的矮屋里。 高个子默默端来两杯绿色液体，是他们这里招待客人的饮品。 纪眠闻到淡淡的草药味，面无表情地喝下。 兽凌跪坐在一边, 低着脑袋：“对不起, 我错了，有眼无珠冒犯了尊贵的客人。” 纪眠并未说话，放下杯子，高个子立马又倒满一杯。 兽凌见纪眠没有回应, 悄悄抬头, 对上纪眠毫无温度的目光, 下意识脱口：“实在是抱歉！” 屋内，其他居民都默不作声, 没人敢说什么。 毕竟，这个年轻男子不过几个眨眼间就拆了他们部落最强的武器, 现在依然气场冰冷、游刃有余地坐在那里, 一看就是他们不能触怒的强大存在。 他们畏惧的视线中，纪眠表情淡漠地拿起杯子。 胸口很疼, 如被钝刀捣入碎裂。喝下那杯草药汁后，才稍微好转一些。 ——尽管身上的疼痛剧烈, 但纪眠的面色始终漠然不变, 没有流露出丝毫。 机器人年久失修, 不过三个残次品。 以他现在的状态，精神力根本无法支撑过两分钟，就连使用精神力震慑都很勉强。 所以，他要么不出手, 要么一出手就震住所有人。否则, 他和纪橙别想好好离开这里。 旁边的纪橙此刻也震惊不已。 不是说……不是说他哥的精神力跌落到了B级吗？为什么还是这么强！ 如果换成他, 根本无法击败那几个战斗型机器人。因为他是辅助系，辅助系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等等，他哥也是辅助系。 ……难道不是他哥太强，而是，而是他太弱了？ 所以，所以才根本打不过那几个机器人…… 纪橙哑然，纪橙麻木，呆滞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绿油油的液体。 草，好苦，好涩，好难喝！ 纪橙龇牙咧嘴，扭头看了一眼纪眠。 纪眠喝下第二杯草药汁，表情不变地开口：“那几个机器人，哪来的。” 他的声音清冷如落下的霜雪，兽凌一个哆嗦，老老实实地道：“捡的。” “开什么玩笑，”纪橙震惊，“那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东西吗？” “是啊，”兽凌满脸无辜，“从森林外捡的。隔三差五就能捡到一些，应该是其他外来者丢在那里的。” 纪眠：“去看看。” 这句话是对纪橙说的，他听完，却是呆呆地坐在原地。 去哪里？看什么？ 纪眠：“……去看看那三个机器人上有没有军方标记。” 纪橙：“哦哦哦！” 不知道为什么，他哥投向他的目光好像变得更嫌弃了。 嘤嘤嘤。 纪橙跑过去，蹲在那些机器残骸间，翻来翻去。 过了一会，他的脸色微变，飞快跑回来：“哥……上面没有标记，不是军方的。” 纪眠并不意外，对兽凌道：“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城镇吗？” 兽凌：“没有，这是一颗很小的星球，大部分都是森林，只有几个部落生活在这里。” 纪眠一言不发。 没有建立起来的城镇，也没有文明，造不出那些机器。 训练有素的军队不会随意丢弃自己的设备，而且，上面没有军方编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星盗做的。 星际间的劫掠者、刽子手。这颗没有文明的星球被他们当成了垃圾场，以处理那些残次品。 纪眠：“你们见过那些丢弃设备的人吗。” 兽凌：“在森林外见过几次，他们看起来不是很好惹，但是，也没拿我们怎么样。” “如果你们想联系他们的话……他们每次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一个月来一次。前一周刚刚来过，估计要再等一段时间。” 不对当地的人动手，似乎可以交流，并不是滥杀的星盗。 纪眠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里有没有可以通往外界的地方。” 兽凌：“有的，森林外他们建了一个信号站，那里可以联系到其他星球。他们不来的话，平时也没什么人在。” 纪眠一饮而尽第三杯草药汁，起身。 纪橙也赶紧跟着起身，道：“哥，我们是不是要去那？” 兽凌闻言开口：“你们应该不知道怎么去，我派人……我亲自带你们过去吧。” 纪眠：“多谢。” 兽凌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多……啊不是，不用谢不用谢。” 收拾妥当后，兽凌喊上高个子，两人手握长矛，带领纪眠和纪橙朝着森林外出发。 “这是最短的路线，大概半小时后就能走出这片森林。” 兽凌边走边解释，纪橙有点担心纪眠的身体状况，小声地对他道：“哥，你还好吧？” 纪眠淡淡道：“没事。” 那些草药，的确有用。 他的伤势有所减轻，精神力也恢复了一些。 “你们是从大星球来的吗？” 穿行在森林间，兽凌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句。 纪橙哼哼一声：“当然，我和我哥都是……” 纪眠扫了他一眼。 纪橙立刻改口：“额……不是。” 兽凌：“好吧。” 走出森林，又不知过了多久，兽凌忽然伸手：“就是那里，看。” 他指向不远处的山坡之下，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基站。 纪眠：“谢谢，送到这里就可以，我们自己过去。” 兽凌：“好。” 他的目光落在纪眠脸庞，停顿几秒，说了声“再见”。 纪眠：“再见。” 兽凌不再停留，带着高个子原路返回。 两人慢慢地回到森林，走着走着，兽凌忽然想起什么，迟疑地停下来。 “等等，”他道，“是不是每年有段时间，那些人会一个月之内来两次？” 高个子努力地回想一下：“好像，好像是……” 他的声音渐低：“而且……就在最近。” 兽凌陡然色变。 ——与此同时，纪眠和纪橙正躲在隐蔽的地方，观察不远处的信号站情况。 信号站似乎没有人，纪眠正准备动身，听见旁边的纪橙小心翼翼地道：“哥，你会和我回去的吧？” 纪眠并未开口。 纪橙还想说什么：“哥……”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哥哥，”纪眠语气没什么波澜地打断，“不要将我的存在，告诉纪家。” 纪橙一愣：“什么？” 纪眠没再说话，只是侧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纪橙：“……” 对上那样的目光，他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数十秒后，才像是没有力气般，缓缓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我，我不会说的。我一定答应你。” 纪橙声如蚊呐。 “但是哥，你打算去哪里……” 话音未落，纪眠猛地拽过他，带他向后退去。 一道白光扫在他们刚才的位置，又迅速定格于他们现在的位置，紧紧跟随他们移动。 信号定位仪！ 纪橙惊诧不已，下意识抬头—— 一艘小型飞船破开云层，漆黑的船身，刻有一个巨大而惨白的骷髅头。 星盗！ 纪橙睁大眼睛。 不是说星盗刚走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无论如何，星盗飞船已经锁定他们，纪眠没有动。 这个时候他们就是活靶子，稍一动弹，也许就会被射成筛子。 飞船缓缓落下，悬浮于两米高的地面。 几个星盗从飞船里跳下，抱着枪，一见到纪眠的脸，就吹了声口哨。 “哟，哪来的美人。” “看起来不像森林里的人，抓回去，送给老大。” 他们嬉笑着向纪眠走来，根本没有询问纪眠身份和来历的意思，显然，笃定了这个人无法逃出他们掌心。 纪橙脸色几番变化：“哥，哥……”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星盗，直面这群星际间臭名昭著的劫掠者。 说不害怕是假的，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一上来就要带走他们，完全不给交涉的机会。 纪眠并未言语，只是当那些人快走到自己面前时平静地开口：“你们的首领是谁。” 走在最前面的星盗小头目笑嘻嘻地道：“他不在这里，不过不用担心，美人，你很快就能……” 话音未落，纪眠眼底陡然掀起冰蓝海潮！ 精神力震慑！ 刹那间，那个小头目只觉瀚海倾覆，山峦坍塌。恐怖的威压之下，他惨叫一声，高大的身躯俯倒在地。 形势瞬息万变，另外两个星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纪眠的利刃，已经悬在小头目的脖颈动脉之前。 “别动！” 冷汗泠泠落下，纪眠头痛欲裂，眸底却依然森寒如冰雪。 另外两个星盗当场愣住，被纪眠挟持的小头目更是不可置信：“你，你……” 纪眠声音冰冷：“闭嘴，滚开。” 后半句话是对那两个星盗说的，他们才刚刚犹豫一下，纪眠手中的尖锐碎片，已经在小头目脖颈之间划过一道极浅的血痕。 小头目当场就急了：“快滚！给他让路！难道真的要看着我死吗？！” 另外两个星盗当即退开，让出一条通往飞船的路。 纪眠挟持着小头目向前走去，纪橙目瞪口呆，赶紧跟上。 另外两个星盗不敢贸然动作，其中一个死死盯着纪眠，面目狰狞：“你等着……” 砰！ 血花，从他的胸口迸开。 纪眠骤然转首，眼前瞬间被掀起的火光吞没。 轰鸣震响，炮火连发，不过数秒，星盗飞船已重重坠落。 冲击就在面前爆发，纪眠的眼眸如被烈火烧灼，尖锐的疼痛贯穿全身，手中的利刃再也无法握住，当哐坠地。 那个星盗小头目撒腿要跑，又是“砰”的一声，从天而降的一束射线，贯穿他的胸口。 冲天的火光烧灼天幕，一艘钢甲覆盖的飞艇缓缓落下，舱门打开，一道身影站立，面容于火光中辨认不清。 “闹了那么久，也该回去了。” 熟悉的声音刺入纪眠耳边，他的大脑嗡的一声，喉间涌起腥涩，捂住嘴，咳出一大口血。 纪庭严。 那个男人站在舱门前，窥不出情绪的视线穿透火光，直直落在纪眠身上。 纪橙的表情惊愕：“爸，你怎么会……” 说到一半，他好像听见什么声音，颤抖着手，从衣服夹层里掏出一个闪烁发亮、滴滴作响的仪器。 ——那是一枚信号定位器。 “……哥，”纪橙僵在原地，声音像是要哭出来，“对不起，我……” ——这是纪眠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五十八章 纪家 明媚的阳光洒落花园, 流光溢彩的蝴蝶翩翩飞舞，蝶翼停落的每一株鲜花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花瓣如璀璨的钻石, 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道落地窗隔断长廊与花园, 窗外花团锦簇，鲜妍盛放。只是，落地窗前的两人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头发乌黑的老人和两鬓苍白的中年男人沉默而立，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 老人语气试探：“他……还是那样？” 中年男人：“还是那样, 不想留在这里。” 老人纠起眉毛：“他说的那个人, 查到了吗？” “没有。起那个名字的很多，但没一个符合。”中年男人道, “不过，他也说过, 那个人的名字应该不是这个。” 老人的眉头纠得更深：“什么意思？在这里玩猜谜游戏吗？” “如果不看名字的话, 强大的辅助系能力者，Omega, B级之上，可能是A级……”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道, “辅助系就没几个够看的, 联邦那边倒有一个很符合——哦不对, 应该是曾经符合，现在就不一定了。” 他还没指名道姓，老人就已明白是谁，神色冷淡下来：“不必查了, 联邦的人, 不该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中年男人摩挲下巴, 话题依然没停：“提到他，倒真是可惜。他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辅助系能力者。如果现在还在，不知道能不能招揽到我们这边。” 老人：“算了吧，再怎么样Omega也是娇生惯养的，成不了气候。” 中年男人：“话不能这么说，父亲……”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快靠近。 “家主！那位，那位不见了！” “什么？！” 老人勃然大怒：“我就知道！小兔崽子伤都没好就到处乱跑，简直和他妈一模一样！” “封锁庄园！他肯定还没跑出多远！我亲自——” 老人刚要往外走，身边的中年男人已轻轻拉住了他。 “何必呢，父亲。你知道，我们关不住他。” 老人：“你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找回来，难道就这么让他跑了？！” 中年男人平静地道：“哪怕是羽翼未丰的雏鹰，也不屑于蜷缩在鸟笼里。更何况，他早已是振翅的雄鹰。” “让他去吧，雄鹰就该振翅长空。如果他做不到，也没有资格继承伯伦家族的血脉。” —— 医院顶层，雪白冰冷的墙壁之下，层层电子扫描，记录每一个来往的人。 纪庭严踏过走廊，来到这层楼唯一的病房前。 “他还没醒？” 医生低声答复：“今天早上的时候醒过一次，不过很快就睡过去了。” “需要叫醒他吗？” 纪庭严的视线穿过玻璃窗，看见病床上的年轻男子眉眼轻阖，墨发落在苍白的肌肤之间，沉睡的脸庞虚弱而无血色。 纪庭严：“不用。” “等他醒了，再通知我。” 医生：“是。” 纪庭严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访客。 纪橙提着果篮站在病房外，犹豫一下，道：“我进去看看我哥。” 医生默许之下，纪橙的手掌按在病房门前，电子扫描确认身后之后，紧闭的病房门无声打开。 纪橙走进病房，身后的电子门又严丝合缝地关上。 消毒水的气味，飘散在无声的空气中。 纪橙暗自腹诽，都什么年代了，消毒水的气味还是这么不好闻。 就不能做个水果味道的，也许他哥闻着会心情好一点。 这么想着，悄无声息地挪到病床边，坐下，拆开果篮。 纪眠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的。 他的睡眠很浅，哪怕是细微的声音，也像针扎般刺入大脑。 身上的疼痛消散大半，只有太阳穴如被重物碾压，一阵阵钝痛。 ——精神力损耗过度的副作用。 “哥！你醒啦？” 惊喜的叫声，刺得耳朵生疼。 纪眠眼眸紧闭，声音毫无温度：“闭嘴。” 纪橙当即噤声，过了几秒，小声地道：“哥，我给你削了个水果。” 他的手往前递了递，那是一种价格昂贵的水果，E-13星球根本见不到的东西，但在他带来的果篮里，还有很多。 纪眠没有理他，于无声中忍耐太阳穴难以忽视的钝痛。 纪橙感觉他的脸色不太好，放下水果，准备起身：“我叫医生进来……” 纪眠：“你敢。” 简单的两个字，又令纪橙一下子不敢动弹。 只好呆愣愣地坐在床边，过了几秒，小声地道：“哥，对不起。” 纪眠睁眼，一言不发地转向他。 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刺得纪橙心底一个劲地发怵，又见他哥一直不说话，只能战战兢兢道：“哥，你在想什么？” 纪眠：“在想怎么揍你一顿。” 纪橙：“！” 纪橙赶紧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离开的时候，他们在我身上装了那个东西。要是我知道，我肯定——” 他的衣服里藏着一枚定位器，附带监听功能。 正是靠着那个定位器，当他们靠近信号站时，本就在第三星系搜寻的纪庭严瞬间发现了他们。 纪橙越想越沮丧，难怪当初他走的时候，没人阻拦他。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而且，和他的哥哥一起。 纪橙带着点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道：“哥，既然留下来，就别走了，好不好？” “你回来之后，爸也很高兴呢。” 纪眠淡淡道：“他是高兴我回来，还是高兴又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纪橙赶紧道：“爸不是这样的人！哥，我想你们之间应该是有误会……” 纪眠失去耐心，直接打断：“把你的通讯器给我。” 纪橙一听当即摇头：“不行不行。” “爸说了，不准你用通讯器。而且……而且这个病房里是有监控的。” 纪橙的声音放低。 “哥，对不起。” 纪眠并不意外：“是吗。” “那么，你出去后，帮我联系一个地方。” 纪橙：“可是——” 纪眠：“我没用通讯器，是你用。” 纪橙：“……”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纪橙：“那，哥你要联系哪里？” 纪眠：“第七星系，E-13星球。” —— 纪庭严匆匆回家一趟，换了身衣服就要往外走。 主卧里，一个女人追出来，浓妆艳抹，鱼尾红裙卷起浓烈的香水味、 她是这个家目前的女主人，纪橙母亲，柳菁。 柳菁追上正在下楼的纪庭严：“不在家吃饭吗？我为你炖了……” 纪庭严：“不了。” 不过，感受到身后女人的体温，他还是回头，定定地盯着柳菁看了几秒——手指落在她的脸庞，缓缓抚摸，仿佛在触碰什么珍惜的东西。 柳菁闻到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清素淡雅，并不是她常用的香水。 尽管如此，她还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甜美而迎合的笑容。 纪庭严却骤然收回手，后退一步，凝神，视线上上下下地扫过她。 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 柳菁愣在原地，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想到纪庭严刚刚的神情……她微微咬牙，扭头去了书房。 二楼的书房，是纪庭严的私人领地。柳菁往常并不允许进入这里，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拿备用磁卡刷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装修，奢华、冷硬，一如她印象里的纪庭严。 宽敞的办公桌上堆满各种文件，柳菁走近，发现一个相框。 一个在办公桌前坐下之后，十分贴近右手边的相框。 相框是个不大不小的银色方块，柳菁轻碰一下，小方块悬空，滴滴旋转一圈，投出一道虚幻的影像。 影像里，一个和柳菁三分相似，却比她美丽很多的女人，对镜头温柔地笑。 柳菁似乎毫不意外这个相框会出现在这里，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眼中浮出几分清晰的嫉恨。 第五十九章 你总归是纪家人 滴。 病房电子门打开,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纪小少爷，您该离开了。” “什么？”纪橙道，“我才来没多久！” 医生：“是的, 但是您的探视时间已经到了。” 纪橙：“什么玩意, 你们要赶我走？” 医生：“这是纪先生的命令，探视病人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 纪橙原本想发作，听到这话，一下子熄火了。 只好讷讷地道：“哥, 我明天再来看你。” 纪眠没有说话, 纪橙走出病房, 医生站在病床边。 “纪少爷，接下来我们再为您检查一下身体, 请配合治疗。” 纪眠：“嗯。” 医生的眼神微动，这位纪家长子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 也愿意配合了。 这是一件好事。 他按下纪眠床头的按钮, 空中浮出冰冷的电子数据流，堆积构建间, 病床自动改造为检测舱。 检测光束缓缓扫过纪眠身体，医生手中多了一块光屏, 一串串数据在光屏中流走。 医生暗暗惊讶。 被带回来的时候, 这位纪少爷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甚至很难想象, 对方是怎么撑过来的。 当然，他们医院有非常优秀的治愈者和医疗设备，不过，这位纪少爷的恢复程度还是超出他的预估。 该说真不愧是曾经的S级吗？ 检查很快结束, 医生道：“请您好好休息, 如果需要什么, 随时吩咐我们。” 纪眠平静地应了一声。 医生转身，快走到门口时，病房的电子门自动打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 “纪先生。” 医生低头打过招呼，匆匆退出。 “醒了？” 纪庭严手臂搭着一件风衣，不紧不慢地开口。 纪眠在医生离开时就阖上眼睛，此刻听到这句话，毫无反应，仿佛旁边的人只是空气。 纪庭严并不生气。 也许是因为年少进过军校的缘故，他的站姿笔挺，此刻只是微微垂下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纪眠。 “既然回来了，就待在这里吧。” 他道。 “袭击你的飞艇应该是哪个星盗势力，那些星盗流蹿在各大星系，行踪不定，轨迹难寻，再加上过去这么一段时间，已经没什么线索了。” 他的言外之意，找不到那些人，既然纪眠已经回来，也没必要浪费资源去找。 纪眠依然没有回答，垂覆的眼睫在苍白肌肤上落下浅浅阴影。 纪庭严安静地等待一会，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耐心，不过，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过段时间，等你身体养好一点，再做一次精神力检测。”纪庭严指节轻敲手肘，“这一次，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 背后忽地传来纪眠清悦无澜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你不如现在让我走，否则，你注定要失望。” 纪庭严微微停步，回头：“你总归还是纪家人，是我的儿子。作为父亲，我不会不管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纪橙偷偷从家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张望一圈，发现客厅里一个人没有，于是放心地走进来。 “又跑到哪里玩了？” 楼梯上的声音，令他的脚步瞬间止住。 “……妈，你在家啊？” 柳菁从二楼走下来，幽幽地道：“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纪橙心想怎么连个脚步声都没听见，嘴上磕磕巴巴地道：“我……额，去朋友家了。” 柳菁：“哪个朋友？和你关系好吗？说来妈听听。” 纪橙：“就……就，兰德家的那个小儿子，我和他去，额，逛了一会。” 柳菁不再说话，而是审视地盯着纪橙。 那样的目光令纪橙直心虚，刚想找借口溜走，就听见柳菁温声细语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妈？” “说吧，要是在外面闯祸了也没关系，告诉妈，等你爸骂你的时候，妈帮你拦着。” 纪橙一下子感动不已，心想妈妈真好。 不过，他还是记得纪庭严对他的吩咐，道：“真没闯祸，我真是去找朋友了，妈你别多想……” 话音还没落下，柳菁像是终于耗尽最后一点耐心，冷声道：“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回来了？” 纪橙一呆。 柳菁：“快说！是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还没死？！” 纪橙只觉这个称呼有些难听，弱弱地道：“妈，你说什么，那是我哥……” “他不是你哥！”柳菁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是我儿子，不是那个女人的！” 她的面目有那么一瞬间的狰狞，纪橙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菁的表情又变脸似的柔和下来：“告诉妈，是不是他没死，自己跑回来找你爸了？” 纪橙于震惊下意识道：“没有，哥不是自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惊恐地闭上嘴巴。 柳菁却冷笑一声：“哥哥哥，一口一个哥！他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被蒙了心眼？！” “都说了他不是你哥！你是纪家的继承人，他算什么东西？一个B级的废物，也配和你——” “妈！”纪橙听不下去了，“我在外面的时候遇到危险，是哥救了我！” 柳菁：“那也是因为他你才会遇险的，如果你不发疯跑出去，而是乖乖待在家里，怎么会出事？说到底都是他带坏了你！” 纪橙张嘴想要辩解，柳菁又道：“闭嘴！你老是为他说话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你知不知道你爸最近——” 话头戛然而止，柳菁没有再说下去。 纪橙眼神疑惑：“爸怎么了？妈，你和爸吵架了？” 柳菁脸色难看，胸口起伏，显然憋着一股气。 过了一会，她道：“没事了，你回房间吧。” 纪橙：“？” 柳菁：“这几天不准再出门，更不准见那个人！” 纪橙：“妈——” 柳菁：“快回房间！” 她冷着脸将纪橙赶回房间，自己在走廊外徘徊几圈，脑中思绪翻转，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她一咬牙，按下通讯器。 “喂？我有一个消息……对，是你感兴趣的。” 第六十章 订婚 数天后的清晨, 隐约的喧嚣与吵闹，穿透原本隔音的病房。 纪眠闭目养神，对外面的声音全然不在意。 不知过去多久, 吵闹散去, 紧闭的病房门打开，医生匆匆走进。 “抱歉纪少爷，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这就为您开始今天的治疗……” 纪眠淡淡开口：“我回来的消息, 传出去了？” 医生表情一变,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纪眠轻嗤：“纪庭严这就隐瞒不下去了。” 医生：“……您放心,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打扰到您。”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现在为您进行日常治疗, 请您配合。” 纪眠：“嗯。” 他没再说什么，医生松了一口气。 果然。 这位纪少爷对于他们的态度确实和缓不少, 也许是已经接受自己的处境, 也许是知道他们并无恶意，总之, 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排斥他们的治疗了。 治疗过后，纪眠道：“我还有多久能出院？” 医生沉默一秒, 道：“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还是再观察几周更稳妥。” 其实, 按照他的恢复速度，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虽然损耗的精神力还无法恢复，至少身体上的伤已经痊愈。 只是纪先生吩咐过，要他们“安排”这位纪少爷在医院里多待一段时间。至于是多久, 那就不得而知了。 纪眠不再询问, 靠在枕上, 闭目养神。 医生悄悄退出，在门口撞见纪橙。 纪橙对这个之前赶走自己的医生没什么好脸色，道：“让开。” 医生退让一步，目送纪橙大摇大摆地走进病房。 前天和昨天来过，今天又来，纪家两位的少爷，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水火不容？ ……算了，不要八卦。这种家族的事情，还是不牵扯为好。 医生走远了。 。 “哥，你前几天要我调查的事情，我查到了。” 病床边，纪橙一边给纪眠削水果，一边说道。 纪眠抬起眼帘。 得到他的注视，纪橙顿时有些高兴，道：“E-13星球被路过的星盗攻击了港口，听说损失不小，港口的一艘飞艇也在遇袭中不知所踪。” 纪眠指尖一下攥紧：“攻击他们的星盗，有查出来吗？” 纪橙：“额……这就不知道了。” E-13星球不过是第七星系一个小星球，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星盗四处劫掠更是常事，因此，这样一个小星球遇袭，根本得不到太多关注。 他也是花费好一番功夫，才从星网一个非常小的边缘板块里找到关于这件事的报道——说是报道，其实也只有寥寥数句。 实际上，这样渺小如尘埃的星球，就算无缘无故毁灭，也不会引起多大关注。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纪眠听完，却是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浑身冰凉。 救济会。 那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星盗，而是一个连他都未曾听过的组织，神秘却恐怖。 ……和当初在首都星外袭击他的势力，是否有关联？ 就算没有关联……袭击E-13星球的，都是救济会。 纪眠神色沉凝，心乱如麻。 纪橙还从未见过他哥脸色这么难看，吓了一跳，刚想询问，纪眠却缓缓闭上眼睛。 “……你先回去吧。” 他靠在枕上，声音低凉，像是失去所有的力气。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纪橙：“……好，哥你记得吃这个，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慢慢放下手中削好的水果，一步三回头地挪出病房。 纪橙回到家中，刚刚走进玄关，就听见楼梯那边剧烈的争吵。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是你的妻子！是你先瞒着我的！” 啪！ 像是一声重重的巴掌，尖锐的女声戛然而止，数秒的停顿后，才颤抖地响起：“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的儿子打我？” 纪橙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冰冷得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你还不如她。” 而后再无人说话，楼梯人影晃动，纪庭严一脸厌恶地走下来，身后是摔倒在楼梯转角的柳菁。 纪橙震惊，刚想跑过去，望见纪庭严铁青的脸色，一个哆嗦，下意识缩到边上。 纪庭严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纪橙赶紧去扶柳菁，道：“妈！怎么回事？！爸为什么会打你？！” 柳菁头发凌乱散落，捂住半张红肿的脸，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盯着纪庭严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她呵呵笑了起来。 “不要紧，反正，你爸已经做出选择了。” 柳菁笑得散落的发丝微微颤动。 “这次还是我赢了，那个女人，总是赢不过我。” 纪橙起先一脸懵逼，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变化：“妈……你对哥做了什么？” —— “你回来的消息，外面都知道了。” 医院里，纪庭严站在病床边，声音毫无起伏。 ——下一句话的内容，却是突然的转折。 “索亚家族看中了你，想要你和他们的长女订婚。” 纪眠眼睛轻阖，似乎对于纪庭严、包括他所说的话都视为不存在，甚至眼帘都没抬一下。 纪庭严眉心不易察觉地蹙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纪眠好像对于他此行的目的，早有预料。 不过，他还是继续道：“奥德莉，B级战斗系Beta，她的舅舅是何塞，你知道的，一个S级战斗系。” 纪眠曾是S级的时候，索亚家族就发来联姻的意向，不过对象并不是现在的奥德莉，而是她那个S级的舅舅。 当时纪庭严拒绝了，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回绝。而现在……纪眠不再是S级，纪家的底气，也随之失去。 纪庭严：“纪家的处境已经不如当初，虽然你还是B级，但索亚家族依然选择了你，说明他们至少有几分真心。” “你和他们联姻，不会太糟。”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从头到尾，都不打算给纪眠回绝的选择。 说完，纪庭严凝视纪眠的脸，等待他的反应。 纪眠依然眼帘不抬，只是淡淡地回了个“嗯”字。 没有反对，没有愤怒，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应。 他答应了，纪庭严的眉头却一下子蹙得更紧。 这个孩子，很像他的母亲。 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就连这样漠然的姿态，都如此相像。 曾经，他极其不喜欢这样的相似。因为透过纪眠，他总是能看见她。 可是后来…… 纪庭严的声音冷淡几度：“我想，你还不能理解我刚才那番话的含义。你是要嫁到索亚家族，履行一个Omega的本分。” 这次纪眠有了回应，他睁开眼，眸底幽深，如刺骨的寒潭。 “可以。” 纪眠嗓音清冷，毫无波澜。 “订婚的地点，选在芙兰星。” 芙兰星。 纪庭严猝然后退一步，睁大的瞳孔深处，如石子砸入湖面，泛起阵阵波澜。 纪眠直视他的眼睛，神情毫无变化。 纪庭严嘴巴微动几下，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就在芙兰星。” 抛下这句话，他扭过头，脚步匆匆，如逃跑般消失在病房门外。 病房寂静下来，纪眠的脸上，浮出一丝嘲意。 尽管纪庭严没说，但他知道，泄露他行踪的人，必然是柳菁。 果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纪眠轻舒一口气，心底闪过一个人的模样。 楚时野还好吗？ 无论如何，终于……到离开的时候了。 第六十一章 重逢 纪眠答应联姻的第二天, 纪庭严在医院里为他安排了一场精神力检测。 众目睽睽之下，检测很快得出结果——纪眠依然是B级精神力，毫无变化。 纪庭严：“果然。” 他的脸上不见喜怒, 道：“订婚仪式在三天后, 做好准备。” 抛下这句话，一堆人撤出病房。 检测仪被收走，无人发现的角度，纪眠指尖的微光淡去。 他的手放在被子里, 光明女神蝶落在他的指间, 银丝般的触角微微弯垂。 纪眠轻声道：“没关系, 再等等。” 他并不着急，不过, 有人却急了。 “哥！” 当天下午，纪橙不顾医生的阻拦, 闯进病房。 “你知道吗？爸要让你和索亚家族——” “你来晚了。”纪眠端起杯子, 里面是半透明的治疗药剂，“已经尘埃落定。” 纪橙气愤不已：“是不是他逼你了？爸怎么能这样！我们和索亚家族根本不熟, 你连那个奥德莉的面都没见过，怎么能在一起！” 纪眠：“有什么要紧, 我们这种家族的婚姻不就是这样。” 纪橙话头一噎, 感觉这些话从他哥嘴里说出多少有些奇怪……不过现在, 他的脑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分散给另一件事，并不足以支撑他多思考这点细节。 纪眠慢慢喝下治疗药剂，纪橙望着他安静而苍白的侧颜，在病床边徘徊几圈, 攥紧拳头。 “哥, 我带你逃跑吧！” 他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纪眠听完，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算了吧。” 纪橙急道：“哥！难道你真的要留在这里，等几天后他们把你捆去订婚？” 纪眠平静地打断：“我不过是个B级能力者，你也只是辅助系，我们两个，能跑去哪里？” 纪橙：“可是，可是……总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纪眠道，“其实，索亚家族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一定的势力，也足够有钱。” “我和他们联姻，不会吃亏。” 纪橙目瞪口呆：“哥……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纪眠语气淡淡：“人总要认命。” 纪橙：“……” 病房门打开，纪橙一脸呆滞地从里面晃出，依然没从刚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他抱住脑袋，在病房门口蹲下。 他的哥哥……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那些话是如此的陌生，从他哥嘴里说出，更是无比的突兀和诡异。 为什么哥哥会放弃，自暴自弃成那样？ ……肯定是爸逼的！ 难怪哥哥不愿意回到这里，爸，妈…… 纪橙忽然发现，曾经熟悉的两个至亲，此刻如此陌生。 病房门关上，纪眠安静地靠在床头。 房间一侧，隐形摄像头悄悄记录下这一切。 ——纪庭严通知他联姻的消息后，病房里就安装了这个正对病床的摄像头。 他们以为纪眠并不知情，实际上，纪眠也是这么伪装的。 订婚典礼在三天后，很紧急的时间，不知道索亚家族是迫不及待、还是根本不在乎这场联姻。 在这期间，订婚事项忙碌地筹备着。也许是因为那段和纪橙的对话，医院对纪眠的看管放松了些许。 纪眠耐心地等待着，转眼就到了三天之后。 豪华飞艇停落在星球雪白的表面，不远处是蔚蓝的心形湖泊，日光照落，湖面闪烁灿金碎星。 索亚家族派来数人，出发之前就“陪同”着纪眠。纪眠在他们的紧跟下走出飞艇，眸光落在星球远方。 芙兰星，浪漫和爱情之星，数十年前……母亲和纪庭严在这里交换婚戒，走向婚姻的殿堂。 今天参加这场订婚的人并不多，没有客人，只有索亚家族与纪家的人。 订婚宴会的另一个主角，索亚家族的长女奥德莉，正一言不发地等在飞艇旋梯之下。 纪眠走下旋梯，他身穿白色礼服，苍白不掩漂亮的容貌。周围的人脸上都浮出惊艳之色，而奥德莉只是默默地投来一点目光，很快又收回。 纪庭严站在两米外，身边是奥德莉的家人。他面带满意地看着纪眠走到奥德莉面前——按照程序，接下来应该由Alpha亲自接引与自己订婚的Omega。 纪眠却在离奥德莉两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的家族为什么会选择我了。” 奥德莉：“什么？” 纪眠放轻声音：“她很伤心。” 奥德莉一愣，下意识扭头。 她从小到大的朋友海柔尔站在人群里，眼眶通红，白皙的双手攥出红印。 奥德莉身形凝固。 就是这么一个晃神，她听见纪眠低声道：“抱歉。” 骤然之间，那双墨色如寒湖的眸底，掀起瀚海般的冰蓝！ 精神力震慑！ 纪眠身边的看守惨叫一声倒下，他冲出人群！ 纪庭严大惊：“奥德莉！拦住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奥德莉和他的距离不远，能够清楚地听见他这句话……但她并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原地，遥望纪眠离开的方向。 纪庭严暗道一声该死，扭头发现身边索亚家族的人脸色难看至极，再度出声：“拦住他！弄伤也无所谓，只要活着就行！” 这个命令是对那些守在订婚现场的士兵下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开枪。 砰！ 电子光束穿透空气，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这一枪射歪了，但是，并不是意外。 光明女神蝶翩翩飞舞，尾翼洒落闪烁的光星，交织凝结为璀璨光海。 身陷光海的一众士兵顿住脚步，意识恍惚，如在梦中。 光海之外，索亚家的家主，奥德莉的父亲微微眯起眼睛：“不是听说，他召唤不出精神体，精神力也依然是B级吗？” 纪庭严没有发声，他的额上冒出冷汗，眼中有对索亚家主的畏惧，也有愤怒与不可置信。 奥德莉的父亲再道：“既然这样，不能让他跑了。” 他随即按下通讯器。 纪眠脚步不停，直直冲向一个地方——这颗星球的港口。 追逐与混乱都被甩在身后，他听见纪庭严愤怒的喊声：“你要把我们纪家置于何等地步！你要害死我们吗——” 纪眠回头：“那么，你要把我置于何等地步。” 纪庭严脚步蓦地一僵，不过他只犹豫了一秒，再度开口：“动手！” 一批新的士兵涌入，刹那间，光明女神蝶化为无数蝶状光点散开，如落下的漫天星子，绵延广袤无边的光海。 蔚蓝璀璨的光海向四方延伸，宛若银河倾覆，浸没大半订婚现场，织成庞大的幻境。 不过短短数秒，参加订婚仪式的大部分人都陷于幻境之中，无法挣脱。 港口近在眼前，纪眠额上落下冷汗，视野微微发晕，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尚未恢复的精神力被再度撕裂，就像原本快要干涸的井被硬生生挖空。他仿佛听见一道声音，在耳边尖叫着预警。 可是，他还不能停下。 港口，只有一步之遥—— 轰隆！ 仿佛重物落地，紧随而后的，是一声厚重的雄狮怒吼。 声波刺穿耳膜，本就濒临极限的纪眠猛遭重击，吐出一口血。 一个男人从港口一艘飞艇中走出，身边的精神体，一头庞大的成年雄狮闲庭散步。 ——奥德莉的舅舅何塞，S级攻击系能力者，索亚家族的排面。 一个照面，雄狮再度仰首咆哮。 声波掀翻山峦，大脑如被坠落的千斤重石瞬间碾碎，剧烈的痛楚贯穿全身，纪眠一个踉跄，仅剩的意识彻底溃散，黑暗缓缓笼罩视线。 不行……绝不能倒在这里…… 纪眠单膝跪倒在地，眼睫颤抖，已经失神的眼眸依然强行睁开，没有阖上。 何塞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微微诧异。 该说真不愧是曾经的S级吗？明明精神力已经虚耗成这样，却依然能挡下他的全力一击。 那么…… 何塞缓缓抬手，雄狮露出尖牙。 忽然之间，他扭过头：“嗯？” “……” 何塞的压制，似乎消散了。 混沌之中，一双手环过纪眠腰间，手臂不知为何微微发抖，却依然如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将纪眠轻而小心地拥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包裹孱弱的身体，令纪眠生不出丝毫抗拒的想法。 ……是他？ 苦苦支撑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溃散，昏迷之前，纪眠听见耳畔一道低沉沙哑、微微颤抖的嗓音。 “终于找到你了。” “……阿眠。” 第六十二章 阿眠，我的 一艘飞船, 漫无目的地漂泊在星际之间。 驾驶室内，一个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女人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地靠在驾驶座上抽烟。 滴。 驾驶室的门打开, 女人头也不回：“老大还没出来？” 走进来的雀斑少年嬉皮笑脸：“没有，守着他的那位，寸步不离呢。” “说起来, 那个人真是好看，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Omega……” “哦哟，你这话可别被老大听见，”金发女人笑着吐出一个烟圈, “不然, 他肯定把你从舷窗外丢出去。” 雀斑少年耸肩：“老大才不会那么做呢，要是把我丢出去，可没人修飞船了。” 他又一脸兴奋地道：“你看到老大击败那个S级的样子吗？简直太帅了，那个人一开始还很神气, 结果没撑多久就倒下了。区区S级, 也不过如此嘛！” 金发女人：“什么区区S级，那是我们老大更厉害, 一下子就镇住了他们。” 少年还要说什么，忽然注意到驾驶室正前方的屏幕左下角出现数个红点, 正在飞快逼近。 少年：“不好！似乎是他们的追兵！” “靠, 都跑出这么远了, 怎么还阴魂不散！”女人霍地坐直，“前进四，加速进入边际跃迁点, 甩掉他们！” 。 飞船忽然加速, 放在床头的通讯器微亮, 弹出一条消息。 楚时野余光非常短暂地扫过，只停留不到一秒，又定定地落回前方。 在他前面，苍白漂亮的年轻男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被角仔仔细细地压好，不漏一点缝隙。 房间的温度经过调控，飞船舷窗闭合，温暖无风。 尽管如此，楚时野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时不时给纪眠掂掂被角，目光紧锁在这个人身上，不肯移开分毫。 瘦了。 之前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点，又瘦回去了。 而且，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也憔悴了。 楚时野眼眸黯淡，越想越难过。 想抱抱他。 楚时野几次伸手，想把纪眠拥入怀中，宝贝似地揣着……又怕打扰纪眠的沉睡，强忍着收回手。 只能安静地守在床边，守着这个人。 ……纪眠醒来时，身上柔软的衣服和舒适的床铺，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伤势被治愈，只有精神力耗损过度的隐痛仍然残留，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他才刚一睁眼，就感觉有人靠过来，紧紧地抱住自己。 身上压着沉沉的重量……还有熟悉的气息。 那个人抱住他，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肩膀里，手臂修长有力，却在微微颤抖。 纪眠察觉到楚时野的颤抖，缓缓抬手，摸到这只Alpha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好久不见，”他的眼尾微弯，“我回来了。” 清悦的嗓音落在耳畔，恍惚之间，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 楚时野缓缓抬头，对上纪眠含笑的眼眸。 ……真好看。 这个人，在他身边。 楚时野忍不住靠近一点，轻轻抵上纪眠额头，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凝望他。 看了一会，轻蹭一下纪眠，又蹭一下。 他很珍惜这份温度，就像在外流浪多日的兽终于拥有自己的小窝，高兴和欢喜之中，还带了点委屈。 纪眠：有点可怜兮兮。 像只被抛弃过的大狗狗。 他抬手，摸摸楚时野的脑袋。 楚时野身形一顿，低头，垂下眼睛。 他喜欢这个动作。 这会让他意识到，纪眠确确实实地，回到了他身边。 纪眠一边摸摸这只Alpha，一边观察他的情况，试探着开口：“你还好吗？” “当初分别之后……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没有，”楚时野立刻道，“我运气很好……没受什么伤。” “你呢？” 纪眠摊手：“如你所见，我也很好。” 就算不好，遇到这只Alpha，现在也好了。 楚时野其实不太相信。 他能看出，纪眠和他分开之后，肯定落入了很困难的处境，否则，不会现在都养不好。 ……他应该来得早一点，再早一点。 楚时野慢慢低下脑袋。 忽然又想起什么，有些局促地道：“饿不饿，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 “不要，我现在什么都不要。”纪眠拉住楚时野的手，“你别走，让我看看你。” 楚时野立刻乖乖地不动。 抱着纪眠。 纪眠望向他的眼睛。 刚刚醒来，他发现楚时野身上的气息变了。 曾经，这只Alpha就像未出鞘的短刀，危险隐藏于无光的刀鞘之下，不露分毫。 而现在，仅仅是一段时间的分别，楚时野已经变成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那双暗棕的眼眸，不知为何，也变成淡金的颜色。 浅淡的金色凝固于他的眼底，仿若初升的晨曦，第一抹流露的光泽。 纪眠抬手，指尖落于楚时野的眉眼之间，轻缓地抚摸。 楚时野身体微微一震，忍不住开口：“阿眠。” 纪眠：“嗯。” 应完，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楚时野定定地看着他：“猜到的。” 纪眠告诉过他，也只告诉过他一个人，自己真正的名字并不是“苏澜”。 纪眠还告诉过他，自己来自首都星。 联邦的首都星，辅助系，和曾经的家族决裂……刚好那个时候，首都星有一个名字掀起轩然大波，也传到他的耳边。 纪眠。 曾经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因为不知情的原因跌落为B级，之后与纪家决裂，在离开首都星时遇袭死亡…… 而现在，忽然被找回，将要与索亚家族联姻…… 联姻。 楚时野低头，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纪眠的发间。 差一点，他怀中的人，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纪眠察觉到这只Alpha的心情低落，继续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道：“那么，你怎么救下的我？” “我在赶来的路上，遇到一支星际佣兵的队伍。”楚时野闷闷地道，“他们被星盗袭击，刚好我路过，出手救下他们。” “所以，他们愿意追随我。” 他有想过，要从索亚或纪家手底下抢人，光靠他一个人，似乎不行。 所以，至少要有一艘飞船，可以让他在抢回纪眠之后，安全地带着纪眠离开那里。 纪眠：“哎呀，真厉害，都有自己的势力了。” 不等楚时野说什么，他如释重负地轻笑：“我知道，你会好好的。” “而且，也会找到我的。”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浅光：“嗯。” 纪眠再道：“你救走我之后，纪家和索亚家族的态度如何？” 楚时野略微一默：“不知道。” “把你救走之后，我们就跑了。” 说是跑，其实是逃。 他当众击败何塞之后，星球上的人无一敢动。于是他抱起纪眠回到飞船，从始至终没有在那里停留太久。 毕竟他只有这么一艘飞船，而且当务之急是带着纪眠离开，不让那些人再抓到纪眠。 还好，那些人没有得逞。 楚时野环在纪眠的腰间的手臂收紧。 纪眠拍拍这只Alpha，他知道，此刻的纪庭严恐怕早已焦头烂额。 他公然撕破脸面，毁掉订婚。索亚家族被当众打脸，找不到他，自然会将矛头调转纪庭严。 以现在纪家的地位，一旦被索亚家族刻意打压，绝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那个家族的艰难处境，已经和他毫无关系。 纪眠抬头，问出一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E-13星球……怎么样了？” 楚时野无言几秒，开口：“港口没有受损，攻击是针对我们的。” “其他的飞艇受到波及坠落，有一部分的伤亡。”楚时野停顿一下，“不过，大多数人活了下来。” 纪眠听完，心中的石头并未落地，声音微微低落：“抱歉，也许是我连累了你们。” 话音还没落下，楚时野已经出声：“不准你说这种话。” 纪眠抬眼看他。 楚时野放软声音：“不关你的事，不要自责，你什么都没做错。” 纪眠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轻轻笑了一下：“谢谢。” 停顿一秒，纪眠又道：“必须找出救济会，否则同样的事情还会上演。” 楚时野：“嗯。” 纪眠：“暂时不用担心纪家，他们还要应付索亚家族，不会好过。” 提到“纪家”，楚时野眼眸冷了几度：“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纪眠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时野看着他。 “……那，”数秒后，他小心翼翼地道，“可以和我走吗？” 纪眠与他对视：“去哪里？” 楚时野想了想：“我现在也不知道，目前我所拥有的，只有这艘飞船，还有……” 他偷瞄一眼纪眠。 纪眠却误会了这个眼神，笑道：“你是想做星际佣兵？” 星际佣兵，指的是漂流在宇宙中、居无定所的能力者，他们依靠自己的能力去接一些星际间的委托，以此来换取报酬、名望，亦或者权力。 多年来，星际佣兵已形成一定的规模，甚至有自己的佣兵协会，在联邦与帝国之间处于中立的势力。 当初离开首都星的时候，纪眠其实有考虑过是否要加入佣兵协会。只是还没等他作出决定，就已遇袭，坠落E-13星球。 楚时野：“也可以。” “你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样吗？”纪眠淡淡一笑，“可是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哦。” “我要让纪庭严付出代价，要找出当初攻击我的凶手，也要揪出救济会背后的势力。” 楚时野：“好。” 他并不在乎那些事有多艰难，而是毫不犹豫地道：“都听你的。” 纪眠眼睛微弯，拍拍这只Alpha。 楚时野默默地低下脑袋，脸庞挨着纪眠缓慢磨蹭。 贴贴。 纪眠微微垂下眼睫。 楚时野的一只手绕过他的腰，另一只手按上他的脊背，是个将他固定在自己怀中的姿势。 重逢之后，这只Alpha对他，好像比以前更…… 察觉到纪眠的视线，正在轻蹭他的楚时野有了点其他动作。 他抱得更紧了。 紧紧地、严丝合缝地抱住，像恶龙霸占自己最心爱的珍宝，一点都不肯松。 纪眠眨眨眼睛。 楚时野与他对视，心道：会不会着凉？ 他扯过被子，动作很小心地、一点点将纪眠包起来，柔软的被子蒙住小半张脸。 然后把这一团纪眠抱在怀里，低头，继续挨着他的脸庞轻蹭。 我的。 贴贴。 第六十三章 不准哥哥走 砰！ 杯子重重砸碎在地板上, 这已经是这两天来，纪橙不知第几次听见这样的动静。 紧闭的书房内，争吵仍在持续。 “如果不是他从订婚宴上逃跑，索亚家族怎么会针对我们！而且最开始, 我也是为纪家着想……” 低低哭泣的女声, 很快被一道愤怒的男声掩盖。 “还在这里推卸责任！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向外界泄露了他的消息, 索亚家族何至于找上我们！” “他的精神力分明已经恢复了！他是个S级！” “都是你让纪家蒙受如此损失，从今天开始, 你给我待在房间里不准出去！等我处理完索亚家族的麻烦再来解决你的事情！” “在这期间你要是敢踏出房间半步, 我打断你的腿！” “来人，把她给我关起来！” “不……等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为了那个女人的孩子——” “滚出去！你不配提她！” 尖锐的哭声与混乱之中, 纪橙表情麻木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 飞船的房间里, 纪眠看着一只黏着自己不肯撒手的Alpha, 没说话。 楚时野低头蹭了一会, 发现纪眠依然在注视自己, 抬眼。 两人对视几秒，楚时野又一声不吭地低下脑袋, 额头抵住纪眠肩膀。 “我不会放手的。”他低声道，“一放手, 我就再也抓不住阿眠了。” 纪眠语气温柔：“我不会走的。” 楚时野：“嗯。” 依然抱着纪眠, 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纪眠：嗯…… 好叭。 至少被子暖乎乎的, 也很舒服。 纪眠拍拍身上这只Alpha，听见一道敲门声，随后是“滴”的一声。 房间的电子门向一侧打开, 一个染着满头红发的年轻女生往里面探头。 “咦！纪先生醒了！” 年轻女生眼底亮晶晶地凑过来。 “我是这艘船上的治愈者, 李只鱼！来给你日常检查哒！” 纪眠笑道：“这段时间都是你为我治疗吗？谢谢。” 说完看看楚时野。 楚时野慢吞吞、慢吞吞放开一只手, 不再将纪眠紧抱在怀中。 不过另一只手依然落在纪眠腰间，环过他的腰，将他桎梏在自己身边，充满宣誓主权的意味。 李只鱼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动作，不太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只是为你治疗了一点小伤啦。” 她知道，纪眠的精神力严重损耗，但作为治愈者的她只能治疗伤口，无法为纪眠做精神疏导。 而且，她也知道，纪眠本身就是拥有治愈力的辅助系能力者，曾经还是个S级，治愈能力恐怕并不会比她这个A级差。 S级！ 简单的治愈检查后，李只鱼“嗖”地掏出一个小平板，点开。 “纪先生，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她满眼期待地把小平板往前一递，“我可崇拜你了！” 纪眠失笑，接过小平板：“当然可以。” 李只鱼：“好耶！” 楚时野看着纪眠。 阿眠……好像很有名。 当这里的人听到他要去救阿眠的时候，都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纪眠用电子笔签完自己的名字，顺口问道：“现在是在哪里？” 李只鱼刚要回答，楚时野开口：“不知道，也许是联邦某个荒星附近。” 随即又对李只鱼道：“告诉琳达，转道去最近的星际佣兵协会。” 李只鱼：“要去协会吗？好啊好啊。” 他们在跟随楚时野之前本就是流浪的星际佣兵，回佣兵协会就跟回家一样，当即抱着小平板，跑出去了。 纪眠转向楚时野。 刚刚，楚时野提到“联邦”两个字的时候，李只鱼的表情疑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难道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联邦，又或者…… 纪眠像是闲聊一般开口：“说起来，这里的人也都是联邦人吗？” 楚时野：“嗯。” 他的回答没有停顿，神色也未曾改变。 纪眠：“那，你在遇到他们之前，是怎么得救的？” 楚时野似乎早就想好类似的说辞，开口：“我落在一个还算发达的星球，在那边的医院躺了几天，出来找你的时候，就遇到了他们。” 纪眠看着楚时野，忽然捧住他的脸，凑近。 楚时野：“！”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挨得很近，楚时野能感受到纪眠冰凉的指尖落在他脸庞的柔软触感，还有，那清浅的气息…… 楚时野僵住不动。 纪眠表情没什么变化地打量他一会，松开手。 笑吟吟地拍拍楚时野脑袋：“知道了。” 楚时野：“……” 阿眠是不是看出来了。 ……以前他的任何情绪，都瞒不过阿眠。 楚时野偷偷摸摸地瞄了纪眠几眼，决定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之前也听说过你。” 纪眠：“嗯？” “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我在荒野上捡到一个收音机。”楚时野道，“收音机播放着关于你的新闻。” 纪眠：“哦——肯定没说好话。” 楚时野立刻道：“你很好。” 纪眠微笑：“我知道。” 他掀开一点被子，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话音未落，楚时野按住被角，抱住他。 纪眠与他对视。 楚时野：“……你身体还没好，需要休息。” 纪眠看看自己：“我现在很好哦。” 楚时野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 眼巴巴地看着纪眠。 纪眠：“……” 又撒娇。 好吧，这只Alpha也是担心他。 他没再说什么，之后的时间，也一直和楚时野待在房间里。 楚时野给他端茶倒水，削水果喂零食，照顾得妥妥贴贴……只是从始至终，都不会让纪眠离开自己的视线。 而且动不动就要过来抱着纪眠，不肯撒手。 纪眠：黏人兮兮。 中午时分，房间门被敲响，两个脑袋从后面探了出来。 “咳咳，我是这艘飞船的驾驶员，琳达。” “我是维修员帕克，来送饭的！” 金发女子和雀斑少年也许是从李只鱼那里听说纪眠醒来，在房间里转过一圈，笑嘻嘻地露了个面。 房间里的小桌摆上今天的午饭，因为顾忌着纪眠的身体，大多都是清淡的菜。 楚时野紧挨在纪眠身边，偏过头。 ……只是简单地吃顿饭，却好像隔了很漫长很漫长的时光，这个人才终于又能坐在他身边。 纪眠给他夹了一块炖牛肉。 楚时野给他盛了一碗汤，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其实，纪眠有点点挑食。 在E-13星球的时候，他大概知道自己挑食，但又不想给楚时野添麻烦，所以一般不会表现出来。 楚时野也是偷偷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纪眠遇到不喜欢的食物，会不动声色、假装自己并不是不喜欢，慢吞吞把那个菜挑到边上，磨磨蹭蹭，最后才吃掉。 如果楚时野中途夹走，他就会很小弧度地松一口气，大概是心想太好了。 楚时野觉得这样的纪眠很可爱。 不过今天的菜虽然清淡，但都很合纪眠口味。他知道，楚时野肯定用心嘱咐过。 只是，因为太阳穴一直隐隐作痛，纪眠没吃多少，很快放下筷子。 “那么，饭后消食，我出去——” 楚时野抱住纪眠。 把他抱到床边，坐下。 纪眠：“……” 纪眠戳戳楚时野，楚时野搂住他，与他对视。 但是一动不动。 纪眠眼睛轻眨：“我不能出去吗？” 楚时野的脑袋压在他肩膀上：“嗯。” 又开始挨着纪眠轻蹭，嗅嗅他发间的气息，贴贴他的脸庞。 纪眠：哎呀。 果然，他的怀疑并不是错觉，这只Alpha就是想关着他。 也许是他的离开仍然让楚时野心有余悸，重逢之后，楚时野对他有了极为强烈的占有和控制欲。 纪眠再戳戳这只压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Alpha，楚时野不为所动。 于是纪眠道：“你不是我的好弟弟了。” 楚时野闻言抬眼：“如果我喊你很多声哥哥，你会乖乖留在这里吗？” 不等纪眠回应，他抱紧纪眠，低声道：“不准哥哥走。” “哥哥就待在这里，哪也别去。” 纪眠：“……” 糟糕。 变成一个坏弟弟了！ 第六十四章 不要不高兴哦 一只坏弟弟霸着自己, 纪眠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抬手。 他似乎想做什么动作，楚时野则轻轻拉过他的手, 放在自己脸庞边, 一下下磨蹭温暖的掌心。 纪眠：哎呀。 像只大狗狗撒娇。 他的眼底微微软和,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要一直关着我吗？” 楚时野低声道：“我不想关着哥哥。” “我只是要哥哥留在我身边, 仅此而已。” 纪眠：做着过分的事情，还喊我哥哥……不就是想让我心软。 坏弟弟。 “可是，你关着我的话, 我会不高兴哦。”纪眠声音平静, “然后就不喜欢你了。” 楚时野：“！！！” 后半句话显然对楚时野杀伤力极大，这只Alpha当即呆在原地，满脸受伤、委屈、不可置信。 阿眠说不喜欢他。 ……阿眠不喜欢他。 楚时野蔫蔫地埋下脑袋，抵住纪眠肩膀, 一动不动。 纪眠修长五指摊开：“牵个手。” 楚时野蔫蔫地勾住他的手指, 满眼灰暗, 生无可恋。 像被雨淋湿、又无家可归的兽。 可怜兮兮。 “干嘛这么难过，”纪眠失笑, “如果你不关着我，我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楚时野眼帘稍抬，蔫蔫地看着他。 纪眠轻轻与他额头相抵：“曾经, 纪家就关了我很久。” “你也要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吗？” 这句话落下, 楚时野一震, 缓缓松开手，退开一些。 阿眠很讨厌纪家。 ……他宁可阿眠不喜欢自己, 也不要被阿眠讨厌。 ……阿眠会不会现在已经有点讨厌他了？ 楚时野无措地看着纪眠, 想碰碰他, 又不太敢，似乎一个简单的触碰，都会平添纪眠对自己的厌恶。 最后只能难过兮兮地低垂脑袋，低低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纪眠本来只是想和楚时野讲讲道理，完全没想到这只Alpha的反应会这么大，好像一副要被自己抛弃的样子。 当即又有点心疼，主动拉住楚时野的手，道：“放心，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讨厌你的。” 楚时野稍稍抬头：“真的吗？” 纪眠：“真的。” 摸摸这只Alpha的脑袋。 楚时野眼底的晦暗淡去一点，与纪眠对视几秒，凑过来一点。 “我……不关着哥哥了。”楚时野道，“哥哥想去哪就去哪。” 说完，他又认真地补充一句：“但是，要我在身边陪着。” 纪眠笑道：“好哦，待会带我去看看这艘飞船吧。” 楚时野将他的笑意收在眼底，点点头，抬手。 犹豫一下，见纪眠没什么反应，又像刚才一样抱住他。 纪眠依然没什么反应，楚时野顿时满足地抱紧了。 有点小开心。 纪眠看着这只会因为自己简单的几句话而情绪变动的Alpha。 实际上，楚时野会变成这样，他能够理解。 毕竟，他从这只Alpha面前消失时，两人都是同样的心情。 但是不能变坏。 不能变成一只偏执的坏弟弟。 纪眠戳戳楚时野，楚时野还以为他这就要走，起身。 “等一下，不急。”纪眠道，“先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体。” 他还记得，楚时野将他带走之前，拦住他们的敌人是索亚家族的何塞，S级战斗系能力者。 A级之上，同等级的能力者，有更加细致的等级划分。 初等，中等，巅峰——哪怕同为A级或者S级，每差一等，就是天堑般的差距。 何塞，初等S级能力者，纪眠还是S级的时候，何塞的精神力就不如他。 尽管如此，何塞依然是个S级。 却没能拦住楚时野。 楚时野依言照做。 分别之前，他的精神体还是一条小白蛇，而现在，已经变成一条大白蛇。 白蛇足有数米之长，庞大到占满半个房间，暗金的蛇瞳隐有光泽流淌，雪白的鳞片覆盖蛇身，钢甲般坚不可摧。 见到纪眠，这条大白蛇明显很兴奋，往他这边爬爬，想趴在他身上。 不过，它估计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小一只，就这么一趴，差点没把纪眠趴倒。 楚时野：“？” 楚时野立刻道：“走开。” 白蛇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挪开一点。 脑袋搁在纪眠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纪眠的手落在白蛇头顶，凉凉的触感：“哎呀，它会听你的话啦。” 楚时野不吭声，抱紧他。 我的。 不给其他东西碰。 纪眠眨眨眼：这是……吃自己精神体的醋？ 他转移话题：“记得以前，他还会长爪子。” 楚时野点点头：“它可以变成那样。” 话音刚落，白蛇生出四足，指爪钢刀般锋利，一看便能轻易地断铁劈石。 因为刚刚被纪眠摸了脑袋，白蛇还很高兴的样子，一个劲要往纪眠怀里钻。 可惜纪眠已经被它的主人霸占，不分给它半点位置。 白蛇只好依然趴在纪眠身边，紧紧挨着他。 纪眠看看楚时野，再看看白蛇，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光明女神蝶于光星中浮现，虽然因为纪眠精神力尚未恢复而有些蔫哒哒的，但见到楚时野还是很高兴的样子，欢快地围着他转了几圈，收敛翅膀，落在他的脑袋上。 楚时野微微抬头：“可以捏它的翅膀吗？” 纪眠微笑：“不可以。” 楚时野乖乖地“哦”了一声。 另一边，白蛇紧紧盯住这只漂亮的小蝴蝶。 小蝴蝶趴在楚时野头顶，居高临下地与这只大白蛇对视几秒，振翅飞走了。 白蛇开始满屋子追蝴蝶。 纪眠视线追随两只精神体，笑着对楚时野道：“你做精神力测试了吗？” 楚时野：“还没有。” 纪眠：“或许，你是个S级战斗系哦。” 楚时野：“嗯。”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精神力如何，他只在乎纪眠。 曾经，还在E-13星球的时候，他不过是个E级精神力的废人，连精神体都召唤不出来。 是纪眠来到他身边，为他疏导精神力，指引他召唤出精神体，给他带来光明。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纪眠给的。 楚时野定定地望着纪眠，纪眠道：“好啦，带我出去转转吧。” 楚时野：“好。” 这艘飞船其实并不大，被楚时野救下、决定追随他的星际佣兵一共有四人。 除了已经碰面的治愈者李只鱼、驾驶员琳达、维修员帕克之外，还有厨师高兰，正在后厨忙活。 “如果不是老大，我们早就死了。” 驾驶室内，在纪眠的询问下，帕克绘声绘色地向他讲述当初他们和楚时野的相遇。 “当时我们倒了大霉，遭遇剥皮者的星盗舰队，打不过又逃不了，都在想要不要自爆了，结果旁边忽然杀出来一个人，就是老大！” 一些臭名昭著的星盗也会有特别的绰号，“剥皮者”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真名如何已经无人在意，但游荡星际的佣兵都知道他是个强大的A级战斗系，杀人如麻，以活剥人皮为乐，手段极其残忍——一旦遭遇，如果无法逃脱，就是惨死。 帕克还在描述楚时野如何大杀四方，纪眠认真地听完，微微笑道：“听你的口音，不像联邦人。” 他只是随口一诈，其实并没有什么口音不口音的。 帕克却身躯一震，龇牙咧嘴地扭向楚时野。 楚时野：“……” “纪先生纪先生，能不能和我合个影！”李只鱼冲过来，“我从小就是你的粉丝！！” 琳达：“我也想合影！一直听说纪先生的名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帕克立刻开口：“等一下，带我一个！” 他们说出这些话并不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有一部分也是出自真心。 从一开始他们就很欢迎纪眠，不仅因为纪眠和楚时野的关系，还因为他本身就是曾经的S级能力者、唯一的S级辅助系，也是唯一站在这个等级之上的Omega。 E-13星球消息闭塞，楚时野待在那里的时候还对于“纪眠”这个名字毫无概念，但是看着现在围在纪眠身边的人，他忽然又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的阿眠是多么引人关注。 ……但是，阿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面对这些人时不一样。 阿眠对他的笑，对他的温柔，也和这些人不一样。 想要阿眠只对他一个人笑。 ……想要阿眠只看着他一个人。 楚时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帕克美滋滋地保存照片，余光瞄了楚时野一眼。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的老大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暗金眸底如幽邃的寒潭，映不出半点情绪。 不过，这样的楚时野，却令他们不是很敢靠近。 和楚时野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尽管他们明白楚时野是个好人，但总是有些畏惧于他冰冷的气场，也畏惧于那双始终无法看透的暗金眼眸。 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强大而危险。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纪眠回头，一看楚时野的表情，开口：“哎呀，你干嘛又郁闷了？” 其他人：什么，谁郁闷了？ 纪眠：“不要不高兴哦，给你牵牵手。” 他冲楚时野伸手，楚时野盯着他的指尖，微微低下脑袋：“嗯。” 拉住。 乖乖地被纪眠牵走了。 其他人：“……？” 第六十五章 我喜欢你 李只鱼几人站在原地, 看着纪眠和楚时野走远，期间纪眠的脸庞转向楚时野，楚时野立刻低下头和他说话。 李只鱼忽然冒出一句：“纪先生愿意和我们走吗？” 帕克：“不是说他已经和自己的家族决裂了？那个家族真不做人事, 要我我也决裂。” “就算和家族决裂, 以他的立场，会站在我们这边吗？”李只鱼道, “不知道老大的美人计管不管用。” 琳达：“我怎么觉得, 纪先生的美人计可能更管用一点，说不定老大就被拐跑了。” 三人陷入沉默。 另一边, 纪眠牵着楚时野的手, 在飞船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过了一会, 楚时野小声道：“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要不要回去休息？” 纪眠摇摇头, 下一秒，平静地出声：“已经越过帝国边疆了吧。” 联邦与帝国，曾经一度对峙。不过数十年前已经达成和平协议，现在算是互不干涉的友好阶段。 楚时野脚步一顿。 纪眠语气轻淡：“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打算离开带我去帝国那边？” 楚时野：“……” 楚时野身体僵硬，第一反应是, 阿眠发现了。 阿眠会不会生气？ 他的神情紧张起来，不过很快, 他发现纪眠好像没有要生气的样子……沉默地靠近一点, 搂住他。 “联邦的人一直在追我们。”楚时野低声道, “我不想你被他们抓回去, 和其他人联姻。” 纪眠：“嗯, 这应该是理由之一。” “救下你的人, 是帝国那边的吧。” 他的这句话, 令楚时野再度一僵。 纪眠继续道：“我猜，也许你被救下后，发现了和你的身世有关的东西？” “比如，你的父母，其实是帝国人？” 楚时野：“……” 纪眠从凯恩口中得知楚时野被遗弃的过去后，当时他就猜测过，遗弃楚时野的人要么来自联邦的第七星系，要么，来自第七星系之外的帝国。 此刻，被纪眠一句话说中，楚时野顿时沉默下来。 阿眠好聪明。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楚时野偷瞄纪眠的脸庞，听见纪眠依然平和地道：“你回到帝国，是因为你觉得在这里能更好地保护我，对吗？” 楚时野立刻点头。 这的确是他的想法。 纪眠：“那么，你打算加入帝国吗？” 楚时野立刻摇头。 “收养我的父亲生活在联邦，那里也是我成长的地方。”他道，“而且……” 帝国的亲人，虽然救下他，也对他很好。但他们更想以“保护”之名，将他困在那个庄园里。 他无法接受这种做法。 “我想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楚时野道，“然后，和你一起加入佣兵协会，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纪眠道：“其实，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也可以陪你。” 楚时野闻言微讶：“我以为……你会很讨厌帝国。” 所以，他之前才不敢告诉纪眠。 纪眠轻笑一声：“我来过这里几次，对这边的印象并不差。” 更何况，联邦那边……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楚时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如果真要待在一个地方，我更喜欢第七星系。” 第七星系，那颗小小的E-13星球，在他心底，是如同故乡一般的存在。 纪眠没什么意见，轻晃一下楚时野的手：“等一切结束后，回E-13星球看看吧。” 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去，身后的麻烦尚未甩开，贸然回去，只会引起更多麻烦。 楚时野：“好。” 逛完飞船，两人原路返回，纪眠道：“你见到了你的家人吗？” 楚时野：“也许，如果他们没有骗我的话。” 纪眠听着他的语气，道：“怎么了，他们不好相处？” 楚时野沉默几秒，道：“有点。” 纪眠“唔”了一声：“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楚时野眼底浮现一点笑意：“好。” 两人回到房间，白蛇趴在床边，脑袋上停着一只漂亮的光明女神蝶，银丝般的触角一垂一垂，昏昏欲睡。 白蛇暗金的蛇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只困兮兮的小蝴蝶，尾巴很愉悦地甩来甩去。 楚时野看看两个人的精神体，再看看纪眠。 纪眠冲他眨眨眼：“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楚时野：“……有。” 他轻轻拉着纪眠的手，两人在床边坐下。 一眨不眨地看着纪眠，莫名有点紧张。 纪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回望他。 阿眠在等着他。 楚时野的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阿眠一直在等着他。 这样的想法，还有纪眠的目光都带给楚时野莫大的勇气，他握紧纪眠的手，轻轻开口：“我——” 滴—— 尖锐的警报声刺破平静的空气，红光覆盖整艘飞船，琳达的声音从广播里响起：“老大！不好！我们被一支不知哪来的舰队包围了！” 纪眠：“……” 楚时野：“…………” 琳达继续道：“啊！最前面的飞艇上面有族徽……好像是伯伦家族！” 楚时野眉心拧起。 纪眠听过伯伦家族的名字，帝国最老派的家族之一，在如今的帝国建立之前，就已存在。 那个家族，是来接楚时野的。 原来这只Alpha是伯伦家族的人。 纪眠神情不变，道：“他们恐怕有备而来，既然躲不过，那就去看看吧。” 他并不意外，只是有点可惜。 这只Alpha想说的话，他还是没能听见。 纪眠带楚时野起身，楚时野却一下抓住他的手臂，道：“阿眠。” 纪眠：“嗯？” 楚时野：“我喜欢你。” 纪眠：“……” 纪眠：“……啊。” 楚时野沉默。 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阿眠不高兴吗？ 警报声四起，走廊间红光闪烁，纪眠看出楚时野的想法，眨眨眼睛：“我只是觉得……这个环境好像不太搭。” 楚时野顿时蔫蔫的。 早知道，他就应该早点说。 应该再早一点，在E-13星球的时候…… 纪眠勾住楚时野的手指，嘴角微扬：“走吧，去见见你的家里人。” 楚时野：“……”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为什么阿眠没有回应他刚刚那句话。 阿眠是不是不想答应他。 ……阿眠是不是不喜欢他。 仿佛冬日的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寒意穿透骨髓，冻结四肢。 楚时野一动不动，纪眠回头，看看这只Alpha。 楚时野眼巴巴地看着他，难过兮兮，又有点委屈。 真的不答应吗？ 纪眠：哎呀。 好吧，这是一只呆兮兮的Alpha，要把事情说清楚，他才能明白。 于是凑过来，在楚时野的脸上亲了一口。 楚时野：“！！！” 脸庞落下温热的触感，是纪眠。 阿眠亲他。 阿眠对他…… 纪眠眼睛弯弯：“走不走？” 楚时野：“……” 楚时野如在梦中，纪眠晃晃他的袖口。 楚时野当即抱住纪眠，不肯撒手了。 纪眠：“……” 坏了，高兴傻了。 不太聪明的样子。 再晃晃楚时野袖口。 楚时野一声不吭，抱紧一点。 纪眠：“……” 好叭。 于是拖着这只呆呆的Alpha一步一挪，就这么走了。 第六十六章 楚时野的身世 三艘飞艇如宇宙幽灵, 拦截于飞船之前，显然是等待多时。 滋滋。 短暂的电流声响起，在琳达的操作下, 驾驶室的终端屏幕，连接上对面的主飞艇频道。 一道虚幻的身影连带他所处的场景被投射出来, 起先有些模糊, 而后很快清晰, 仿佛真人降临。 两鬓发白的中年男人坐在装修豪华的飞艇内部, 目光投射向前方, 并肩而立的纪眠和楚时野。 他为楚时野而来，对纪眠的存在也不意外，率先开口：“他是你的Omega？” 楚时野：“是。” 中年男人：“不向我介绍一下他吗？” “纪眠，我的恋人。”楚时野一脸平静地说完，转向纪眠, “这是我舅舅。” 实际上, 第一眼见到这个人时，纪眠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伯伦家族的家主德克里年迈, 而这个眉眼之间和楚时野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伯伦家族下一任继承人, 德克里的幼子贾格。 因为是楚时野的舅舅, 纪眠态度尊重而不失礼：“伯伦先生。” 贾格微微一笑：“我听说过你。” 话音刚落, 他立刻道：“没有时间了，和我们走。陛下已经察觉到你的存在, 我会送你去斯里兰星，那是伯伦家族的所属星球, 待在那里, 他们暂时找不到你。” 这句话是对楚时野说的, 他并未回应，神情冰冷，显然不太相信贾格的话。 “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关于你的母亲的事情。”贾格放缓声音，“等你听完，就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听到自己的母亲，楚时野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变化。 贾格趁热打铁：“再拖下去，说不定陛下的舰队真的会找到我们。你们一起过来，我们现在就出发。” 楚时野看向纪眠。 纪眠知道，如果自己拒绝，那么楚时野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贾格。 不过此刻，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会陪着你的。” 楚时野：“……好。” 片刻的思考后，他同意了。 飞艇和飞船交接，琳达等人依然留在飞船上，跟在伯伦家族的舰队后方。 楚时野和纪眠一来到贾格的飞艇，就听见他下令：“启动隐蔽模式，全速前往斯卡兰星球。” 命令刚一下达，飞艇立刻投出一道白光，虚幻的光幕遮盖整个舰队，连带着琳达等人所在的飞船，一起隐形于茫茫太空之中。 贾格：“坐吧。” 飞艇的人工智能挪过来，端着倒好的红酒，以及热气缥缈的茶。 纪眠选了两杯茶，一杯给楚时野。 贾格准备开口，想到什么，目光偏向纪眠。 楚时野猜出他的意思，放下茶杯，拉住纪眠的手：“他不回避，不然，我也不听。” 贾格：哦，小情侣。 他道：“也可以，但你要想好，这些隐秘一旦被他得知，就注定他也会被牵连在一起。到时候有多少麻烦找上你，就有多少麻烦一起找上他。” 纪眠：“没关系。” 贾格：哦，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他不再多说什么，端起一杯红酒，开门见山：“你的生父，是亚特兰帝国如今的皇帝，诺斯陛下。” 杯中红酒微微荡漾，贾格饶有兴趣地期待这两个年轻人震惊、不可置信、或者欣喜若狂的反应。 然而他面前的两个人居然神色未变，毫不意外，像是早有预料。 贾格：“？” 现在的年轻人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实际上，刚刚见面听到贾格提起“陛下在找他”时，楚时野就隐约有种直觉——仿佛那一刻，他已经从贾格眼中，洞穿自己的身世。 而现在，直觉得到应验，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皇帝之子而高兴——他的第一反应是，阿眠会怎么想他？ ……阿眠会不会嫌弃他。 纪眠则是若有所思。 他早该想到的。 楚时野的精神体，与其说是白蛇，倒不如说，有些“龙”的特征。 旧地球时代的传说物种，关于真假的辩驳早已湮灭于时间长流。但是，亚特兰帝国的开国皇帝，那位曾站在一个时代顶峰的最强S级能力者，精神体就是一头黑龙。 正因如此，亚特兰帝国皇室一直有“蕴含龙的神圣血脉”的说法，只是自从那位开国皇帝寿终正寝后，他的后人再未觉醒过可以化为龙的精神体，最多也只是类龙的“蛇”。 不过……就算楚时野的父亲是帝国皇帝，又怎么样呢？ 这只Alpha还是他的Alpha。 而且，看贾格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让楚时野和生父相认。 楚时野见纪眠一直没说话，握紧他的手。纪眠安抚地轻挠一下他的掌心，开口：“诺斯抛弃了他？” 贾格：“也可以这么说。” 他讲起了一件往事。 楚时野的母亲，是伯伦家族的女儿，凯瑟琳。 虽然生为Omega，但凯瑟琳却是一位强大的A级战斗系能力者，出色的战士，伯伦家族的骄傲，帝国的璀璨之星。 而如今的皇帝诺斯，当年不过是个不受重用的皇子。前任皇帝的皇后早逝，情妇和子女众多，诺斯夹在中间，并不出挑。 一次出游，凯瑟琳和诺斯相遇。也许是原本就有心接近，也许是年少的确深情，总之，一次次的相处中，诺斯最终得到了凯瑟琳的欢心。 “老套的情节，或许你们在很多小说里见过。”贾格道，“在我们家族的帮助下，诺斯很快上位，成为前皇帝最器重的皇子之一。也许在他心里，自己离皇位只差一步之遥。” 尽管如此，当年的皇位竞争依旧极为激烈。虽然伯伦是根深蒂固的老派家族，也成功扶持起了诺斯，却依然无法保证他就是最终的胜者。 诺斯是个A级能力者，伯伦家族最强的能力者、家主德克里同样是A级。 而当时，诺斯最有力的竞争者，二皇子忽然宣布订婚，他将要迎娶的未婚妻家族，有一位强大的S级能力者。 因为这桩婚事，二皇子风头强盛，一度压过诺斯——也许那个时候开始，诺斯就意识到，伯伦家族对他的助力，止步于此了。 “当时，前任皇帝病重在床，凯瑟琳即将和诺斯订婚。”贾格的表情变得冰冷，显然依旧芥蒂于那段往事，“结果前皇帝忽然当众宣布诺斯为帝国的太子，而他将要迎娶的妻子……是多恩的女儿。” 多恩，极其稀少的精神系能力者，鼎鼎大名，帝国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是星际唯一一位S级精神系能力者，最强大的精神系，帝国地位最高的能力者。 他的女儿继承他的血脉，同样是一位A级精神系能力者。 谁也不知道诺斯是如何搭上多恩的女儿，又如何获得了那位大小姐的芳心，但当多恩选择他的时候，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他倾斜。 纪眠目光微动。 曾经，他作为联邦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到访过帝国。也就在那里，他见到了多恩。 那次见面并不愉快，因为多恩对他表现出了觊觎。 贾格：“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能猜到了。” 前皇帝宣布诺斯为太子之后没几天，病重去世。诺斯坐上梦寐以求的皇位，登基当天就是一场盛大的婚礼，迎娶多恩的女儿为自己的皇后。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伯伦家族对他的扶持，也忘记了曾对凯瑟琳许下的海誓山盟。凯瑟琳受伤离开帝都星，却很快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这个消息不知为何走漏到诺斯耳边，也许是依然对凯瑟琳心怀爱意，也许仅仅是为了保住皇室血脉，总之，诺斯派出一支舰队，要带回凯瑟琳。 “诺斯那小子，居然给凯瑟琳手写了一封信，说他可以让凯瑟琳当自己最钟爱的情妇，只要她能回来。”贾格冷笑，“凯瑟琳那样的性格怎样接受。于是她逃了，为了不连累我们，甚至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系。” “我们也是很久之后才再次找到她，发现她居然跑到帝国边境，还在数月前生下了你。” “我们想要隐秘地接回她，却在即将汇合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外。” 贾格说到这里，停顿许久，才再次开口：“也许你们听过，索格拉星爆。” 索格拉，帝国边境最大的一颗星球，二十多年前，忽然无端爆炸。 星球的毁灭掀起剧烈的星爆乱流，很长一段时间，索格拉附近都是一片死地。 “星爆发生的时候，凯瑟琳就在隔壁星球。”贾格道，“她已经登上离开的飞船，但是……星爆之后，她失联了。”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找不到她。” 楚时野手指攥紧，纪眠蹙眉：“是诺斯做的？” “应该不是，”贾格摇头，“尽管我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但几番调查后才确定，当时的诺斯并不清楚凯瑟琳行踪，想要对凯瑟琳下手，也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况且，要毁灭一个星球却不留下痕迹，根本不可能。我们派人查过，索格拉的确是自行毁灭的。” “尽管如此，凯瑟琳之所以离开帝都星，是因为诺斯对她的背叛。说他害死了凯瑟琳，根本不为过。” 贾格最后一番话语略有些激动，楚时野则陷入长久的沉默。 原来，这就是母亲的过往。 原来……他并不是被自己父母抛弃的孩子。 至少那个时候，他的母亲，依然深爱着他。 因为他从那场星爆中活了下来，他的存在，就是母亲对他深爱的证明。 纪眠偏头看着楚时野，尽管楚时野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这只Alpha现在很难过。 贾格：“也许你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这件事，不过，因为几天前你在联邦的芙兰星大闹一通，精神体被很多人看见，诺斯已经察觉到你的存在，猜出了什么。” “我们不会让他再带走你，去休息一下吧，几个小时后，我们就能到达斯卡兰星。” 他打了个响指，一侧的隐形门打开，露出后方走廊尽头，一个可以休息的房间。 纪眠知道楚时野不想待在这里，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向那边。 房门关上之前，贾格端起酒杯：“里面没有监控。” 纪眠沉默。 房间内确实没有监控，他拉着楚时野在柔软的床边坐下，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汇。 楚时野依然一言不发，只是眸光黯淡，气场低沉。 纪眠伸手：“要抱抱吗？” 话音未落，楚时野抱住他，脑袋埋进他的肩膀，整只Alpha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阿眠。” 楚时野的声音低哑，纪眠的手落在他的背上，顺毛般一下下抚摸：“嗯。” “阿眠。” 纪眠：“嗯。” “阿眠。” 纪眠不再说话，低头，在楚时野的发间落下一吻。 楚时野：“……” 纪眠拍拍楚时野的脑袋，温柔道：“要睡一会吗？” 楚时野摇摇头，依然紧紧地抱着他。 “那么，”纪眠微笑，“想听听我的过去吗？” 第六十七章 你是我的 “想听听我的过去吗？” 纪眠说完, 原本埋在他身上的楚时野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这是一个认真倾听的姿势。 纪眠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不过那点笑意很快散去, 他陷入一段往事。 “我的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时野心想：的确。 伯母肯定是个很温柔知礼的女性，不然, 不会教养出这样的阿眠。 “她是苏家的独女，优秀的A级辅助系能力者。”纪眠说到这里, 停顿一下, “十八岁那年，遇到了还是军校生的纪庭严。” 楚时野：纪庭严, 阿眠的父亲……一个坏人。 “一开始的时候, 纪庭严对母亲还是很好的。”纪眠道，“他本就是个虚伪而擅长伪装的人, 因为母亲的家世靠近她, 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从军校毕业之后，就和母亲订了婚。” 苏家的掌上明珠苏鸣叶, 和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英俊军校生。 最开始，苏家家主还极力反对, 见自己的女儿如此坚持，也只好点头。 象征爱情的美丽芙兰星，苏家为苏鸣叶和纪庭严举办一场盛大的订婚典礼。不久之后, 也是在这里, 苏鸣叶嫁给纪庭严, 与自己的恋人交换誓约的婚戒。 夫妻恩爱, 依靠苏家, 纪庭严很快得到了地位的提升，也就是那段期间，他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苏家为他带来的资源，扶持纪家。 无论如何，婚后的几年也许是苏鸣叶和纪庭严相遇之后最幸福的时光。丈夫对她温柔缱绻，千依百顺。在这之后，她还有了两个人的孩子。 但是，怀孕的喜讯尚未持续多久，苏家就出事了。 首都星的形势本就多变，他们不慎被席卷进一场斗争之中，尽管苏家是无辜的，但最终，等待他们的结果是无法遏制地倒塌。 苏家一夕落难，苏鸣叶第一时间想要去寻求丈夫的帮助。但她很快就发现，纪庭严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曾经温柔深情的丈夫，没有安慰，没有相助，而是冷漠以对。 随着苏家一点点倒台，纪庭严开始夜不归宿，他的身上衣间总是沾染难闻的酒气、刺鼻的香水、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口红唇印。 直到此时，苏鸣叶终于看清纪庭严的面目。她没有时间伤心，而是想要依靠自己去拯救家人……只是，苏家自己尚且无法自救，以她一人之力，根本难以与想要苏家倒台的背后势力相抗衡。 最终，苏家被逐出首都星，流放第七星系，终生不得再返回。苏鸣叶的父亲，苏家家主耗尽最后的力量，换得他怀孕的女儿能够留下。 苏鸣叶拖着怀孕多月的身体想要去见家人最后一面，却在星际港口得知苏家乘坐的飞船坠毁，起飞没多久就遇难的消息。 那一刻，苏鸣叶的人生也随之崩塌了。 她昏死在地，身下的鲜血染红白裙。立刻有人将她送到医院。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腹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挣扎之中苏鸣叶生下自己的孩子——继承了她Omega的血脉，生来即是S级，百年难遇的天才。 闻讯而来的纪庭严冲进病房，围在病房边高兴得不能自已。望着曾经深爱之人欣喜若狂的面庞，苏鸣叶只有一双冷漠的眼睛。 她抱紧怀中的小小幼儿，这是她的孩子，是这世间唯一能与她相伴的家人。 只是，S级的存在太过耀眼，惊动了外界的人。苏鸣叶很快被接出医院调养，回到曾经的家。 家里依然没有改变，四周却仿佛筑起无形的高墙，无形的视线，无形的监视，也是无形的软禁。 苏鸣叶并不在乎，心死之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满目的灰暗，和怀中这个依赖她、需要她的孩子。 因为纪眠的存在，纪家不但没有因为苏家的倒台而受到波及，反而正式走上台前，很快就越过苏家，获得了一个超然的地位。 权力，荣光，奉承，财富，纪庭严从“苏家的女婿”变成“纪家家主”，他享受于这一切，认为这都是自己苦尽甘来的回报。 也许是怀孕时遭受打击过大，也许是早已心死。随着纪眠的长大，苏鸣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纪庭严也曾费过心思给她调养，可是毫无作用，因为苏鸣叶拒绝了他——自从苏家离开、生下纪眠那天起，苏鸣叶再也没向纪庭严投去半点余光。 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也许是她清楚，离开这里之后，除了纪庭严，外面的那些人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掠夺她的孩子。 她是为了孩子留下的。 再后来，纪眠长大，十八岁那年，苏鸣叶彻底重病，卧床不起……也就是那段时间，纪庭严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只比纪眠小几岁的少年，还有一个与苏鸣叶的容貌有三分相似的女人。 纪橙，纪眠同父异母的弟弟。柳菁，纪庭严养在外面多年的情妇。 很难说纪庭严是什么时候有了柳菁的，如果按纪橙的年龄推算，很可能就是苏鸣叶生下纪眠、对纪庭严冷眼相待的那些年。 不过那个时候，苏鸣叶已经不在乎了。她的孩子即将成年，面对这个灰暗的世界，她终于有了放手的理由。 又过几年，苏鸣叶去世的那天，纪眠为了救她，为了将她从死神手底抢回一点生机，耗尽全力，昏死在病床前。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从S级的天才，跌为B级的凡尘。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得知纪眠跌落为B级时，纪庭严并没有暴怒，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也许那个时候他也在悲伤，在为自己妻子的离去而痛苦……也许，他只是在冷静地算计着之后的得失。 之后，他以修养的名义，让纪眠留在纪家，不要去外面露面。 两年，表面是修养，实际上却是更加彻底的囚禁。这段时间里，纪家依旧享受纪眠为他们带来的荣光。 纪眠并不打算如这些人所愿，他找到机会，对外传出自己精神力跌落的消息。 再之后，他真正与纪家决裂，离开，遇袭，坠落到一个偏远星球。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只Alpha。他的人生，也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光。 …… 楚时野安静地倾听纪眠的话，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 果然，阿眠和他一样。 他们都有相似的境遇，但是两个孤单的人，还是遇到了一起。 还好，上天把阿眠给了他。 楚时野轻轻低头，抵住纪眠柔软的墨发：“不要难过。” 纪眠笑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楚时野搂住他：“我觉得两年前，你的精神力跌落有蹊跷。” 纪眠：“嗯，我事后也有怀疑过。不过那个时候，我的心思都不在那里，之后再反应过来，也无从查起。” 而现在，他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大半。 往事如墙角的阴霾，阳光洒落，微风吹过，总会散去。 楚时野轻蹭一下纪眠，暗金眼眸映出他的影子：“我不会背叛你。” 纪眠：“嗯。” 楚时野：“你是我的。” 纪眠：“嗯。” 楚时野眼底微微划过浅光，没说什么，就这么安静地陪着纪眠。 过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什么，犹豫一下，慢吞吞、动作幅度很小地靠近一点纪眠。 再靠近一点。 纪眠眼睛轻眨。 这只Alpha是不是想亲他？ 胆子这么大啦？ 楚时野还有些犹豫，贴贴纪眠的脸庞，磨磨蹭蹭中，试探着向他投来视线。 可以吗？ 纪眠：嗯…… 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的手指轻轻勾住楚时野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拉。 楚时野：“！” 楚时野将纪眠拥在怀里，低头—— 刹那间，警报狂鸣，红光闪烁，飞艇毫无缘由地震动一下。 与此同时，贾格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间门外响起，似乎从一开始，他就站在那里： “该死，是帝国舰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纪眠：“……” 楚时野：“…………” 第六十八章 太子妃 突如其来的帝国舰队打断屋内的两人, 纪眠拖着一只气场低沉的Alpha，推开房间的门。 “怎么了？” 听见纪眠的询问，门口的贾格脸色不是很好：“抱歉，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帝国舰队发现了。” 舷窗之外, 浩瀚的宇宙中, 一排银白闪烁的舰队阵列, 宛如一柄柄出鞘的钢刀，刀锋对准伯伦家族。 “这也是意料之中, ”纪眠的表情毫无变化，“皇帝毕竟是皇帝，帝国的实权者。” 二十多年前，刚刚登基的诺斯势力尚未稳固，所以难以找到离开的凯瑟琳。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他的权力，恐怕早已渗进帝国每一寸疆域。 尽管伯伦家族有心要护着楚时野，也憎恶于皇帝诺斯，但是，仅仅依靠一个家族之力, 根本无法与帝国抗衡。 这个家族终究是帝国这棵盘根错节的巨树之上的一条枝桠。 “现在还有一个办法。”贾格道, “你们乘坐逃生艇, 偷偷地从——”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楚时野道，“如果找不到我，只会立刻展开搜索。” 纪眠：“而且, 诺斯恐怕也不会放过你们。” 贾格冷笑：“他已经不放过我们几十年了。” 话虽如此, 他也没有再提出让楚时野和纪眠趁机溜走的话, 显然意识到, 这根本行不通。 帝国的舰队按兵不动，似乎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纪眠再道：“如果阿野回去，诺斯会对他做什么？” 楚时野神色一动，转向纪眠。 贾格：“……很难说。” “如今诺斯还没有子女，尽管他正值壮年，却好像患上了某种特殊的病，身体每况愈下。” 贾格道。 “他急需一个皇位继承人，但是，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名正言顺。 尽管楚时野的母亲凯瑟琳是诺斯最初的恋人，也是诺斯曾经许下真挚承诺的未婚妻……但是多年之后，她却并不是诺斯名正言顺的妻子。 何其讽刺，诺斯曾经抛弃了她，在那之后，却依然苦苦追寻她和她的孩子。 纪眠对上楚时野的视线：“那么，你想去见他吗？” 不等楚时野回答，他再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楚时野沉默几秒，开口：“不想，但是，我会去。” 他不是为了见一面所谓的生父，而是为了伯伦家族的安危。 那终究是母亲的家族。 纪眠颔首：“好。” 虽然他们已经做出决定，贾格却眉心紧锁，来回踱步几圈，最终还是出声：“走吧。” 飞艇掉头，驶向帝国舰队。帝国舰队似乎早有预料，沉默地调整队形，将伯伦家族的舰队包围其中，“护送”他们前往帝都星。 星河落入舷窗之外，房间里，楚时野坐在纪眠身边，低头：“对不起。” 纪眠看他，楚时野的脸上写满歉意。 纪眠微微一笑：“不用内疚，这并不是你的错。” “而且，之前在联邦，你是为了救我，才暴露自己的精神体……” 话音未落，又被楚时野打断：“那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要逼你联姻。” 纪眠：“嗯，你说得对。” “所以都是坏人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纪眠的声音温柔，楚时野沉默地抱紧他。 他喜欢这样抱着阿眠。 这会让他清楚地意识到，阿眠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而且，阿眠从来不会拒绝他。 一只Alpha沉沉地压着自己，纪眠抬手摸摸：“不过，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看着楚时野，微笑：“在此之前，先让我们做一个小小的计划。” —— 帝都星外，停着一艘深红飞艇，上面刻有伯伦家族的家徽。 贾格乘坐的飞艇停下，与那艘深红飞艇对接，帝国舰队并未阻止。 一位头发乌黑茂密的老人正等在深红飞艇上，他就是伯伦家族的家主，贾格的父亲，德里克。 德克里对楚时野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当看见楚时野紧紧牵着纪眠的手时，他稀疏的眉毛无端抖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也许是贾格已经和他说过纪眠的事情，也许是他知道，纪眠能够陪楚时野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我们连累了你。” 德里克对纪眠致意，纪眠摇摇头：“并不是连累。” 德克里颔首，走到楚时野面前，抬起手臂，似乎想给他一个拥抱——只是手臂落下的时候，却只落在楚时野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三下。 “去吧，一切当心。” “伯伦家族的舰队，停在帝都星外。” 贾格似乎从这句话中意识到什么，脸上微微讶异：“父亲？”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德里克语气淡淡。 “当初的事情，我绝不会让它再次重演。” —— 帝都星，亚特兰王宫。 纪眠和楚时野在侍官的引领下，穿过华丽冰冷的宫殿群，来到王宫中心，诺斯皇帝所在的最庞大的宫殿。 引领他们的侍官除了最开始见面时都未曾说话，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多也都缄默无言，整座王宫的气氛沉寂，如一滩死水。 诺斯皇帝所在的宫殿居然没有一个士兵守卫，台阶之下，侍官顿住脚步，回身：“抱歉，陛下只见殿下一人，请这位随我……” 纪眠早就猜到他们不会让自己进去，刚要说什么，身边的楚时野已冰冷地开口：“不行。” 侍官表情不变：“这是陛下的命令，请殿下谅解。” 楚时野：“我说，不行。” 仿佛触碰到他的禁忌，楚时野暗金的眼眸，一瞬间流淌森寒的冷光。 侍官虽然称呼楚时野为“殿下”，但这一路却并没有怎么流露过尊重的意思，此刻对上楚时野的眼睛，被这危险的气场震慑，顿时心生惧意，禁不住后退一步。 “抱……抱歉……”惊惧之下，侍官的声音带了几分颤音，“但是陛下的命令，我实在……” “虽然是陛下的命令，但我想，他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悠悠的声音从侍官身后的宫殿传出，一个高瘦的身影随之出现，“你又何必为难陛下尊贵的客人呢，约翰。” 名叫约翰的侍官惊呼：“公爵大人！” “公爵”一出现，纪眠就认出了他。 多恩。 星际唯一一位S级精神系能力者，帝国公爵，皇帝诺斯的岳父。 他的实际年龄已过七十，外貌看着却还是三十出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 数年前，纪眠初次来到帝国，多恩就是这番模样，似乎一直没变过。 “纪小先生。”多恩同样注意到纪眠，目光流连于他的脸庞，微笑着道，“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的……” 话音未落，楚时野上前一步，隔断多恩投向纪眠的视线。 多恩眼珠子稍动，又笑了笑：“哦，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小殿下。” “向您问好。” 他动作很轻微地一鞠躬，没再停留。 多恩的身影很快消失，侍官头埋得很低：“殿下，请恕罪。” 楚时野一言不发，纪眠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侍官诚惶诚恐：“是的。” 他退开一步，不敢再看这两人。 台阶很长，要进入宫殿，还要经过一道浮雕长廊。 长廊无人，楚时野看着纪眠，眼底血光未退，气场寒冷如冰。 刚刚，那些人居然让阿眠离开他。 谁也不能让阿眠离开，谁也不能将这个人从他身边抢走。 纪眠轻声安抚：“我不走，我不走。” 他温暖的指尖拂上楚时野眉眼，楚时野眼底的冰冷一点点退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拉住纪眠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庞上摩挲一下。 长廊尽头，一道紧闭的大门雕刻繁复的纹路，门后就是亚特兰帝国的皇帝，楚时野血脉上的“父亲”。 楚时野与纪眠对视一眼，在纪眠的目光中抬手——还没碰到宫殿的门，那道大门已经打开，冰冷的宫殿随之展现。 明明还是白天，宫殿内部却漆黑无光，暗沉沉一片。 纪眠：唔，帝国的经济已经坏到没钱开灯了？ 这个想法随意划过，他和楚时野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来。 “这就是……你为自己选的太子妃？” 第六十九章 标记他的omega 宫殿内昏暗一片, 只有那么几道细微的光线投落在宫殿深处——那里坐着这座宫殿的主人，帝国皇帝诺斯。 他身穿华丽奢靡的皇帝礼服，多年的保养使得他虽然人过五十，却依然显着年轻。只是, 他果真如德克里所言的那样久病缠身, 保养良好的脸庞蒙上一层灰暗之色, 宽大的礼服撑不住他消瘦的身体，整个人垮坐在华丽的椅子上, 就像逐渐衰迈枯死的老树。 至于他刚才说的话，纪眠和楚时野都没有回应。 诺斯拳头抵在嘴边，咳嗽几声，道：“怎么，高兴过头，都不会说话了？” 楚时野：“我不认识你。” 诺斯：“我是你的父亲，” 楚时野：“那么，你又对我的母亲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冷淡，诺斯听完却并不生气，而是短暂地沉寂一会, 很快又再度开口：“我会补偿你, 从今天开始, 你就是亚特兰帝国的太子，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诺斯不疾不徐地说道。 “但是，你身边的人来自联邦，不过是个B级能力者, 更没有家室背景, 还不够资格嫁入皇室。” 他身边的人显然已经调查过纪眠, 也没有给楚时野开口的机会。 “我会为你重新挑选一位太子妃, 拥有高贵的血脉和强大的精神力，你们结合，一定能诞下更加优秀的皇室后裔。” 楚时野一下握紧纪眠的手。 纪眠安抚地拍拍楚时野手背，他的神情没怎么变化，并不生气，只是微微有些意外。 就算诺斯没有子嗣，但如此突然地宣布这个消息，还是过于反常。 纪眠的眼睛已经适应宫殿内的昏暗，借助微弱的光线，他冷静地观察诺斯。 也许是因为多年的病痛，诺斯的眼睛浑浊黯淡，早已没有昔日的光彩。 这样还发现不出什么，纪眠眼底微微划过一丝银蓝光泽。 很快，他轻轻蹙了下眉。 楚时野感觉纪眠晃了下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道：“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我不会成为太子，我和你也毫无关系。” 说完，他拉着纪眠就要离开这里。 诺斯显然没想到楚时野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他，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脸色不动，而是重重一砸椅子扶手。 “拦住他。” 话音刚落，不止宫殿无光的两侧，还有宫殿之外，一瞬间涌入数位士兵。 他们都是能力者，而且等级不低，大概是顾忌诺斯在这里，并没有动用星际武器，一出手就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齐齐攻向纪眠和楚时野。 一时之间，各种精神体眼花缭乱，又如一场掀起的海啸。 暗金浅芒自楚时野眼底绽放，飓风卷起，庞大的白蛇落地，蛇身横扫，数只精神体倒地，钢刀般的指爪一划，就将眼前一头黑熊精神体开膛破肚。 数个士兵倒下，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填补进来。白蛇毫无畏惧地冲进人群，如暴虐的白色沙暴，所到之处，皆是撕裂与吞噬。 尽管如此，士兵们依然毫无畏惧，接连不断涌入。与此同时，一丝梦幻的淡蓝光泽，如落下的星子闪烁。 虚幻的光明女神蝶轻振蝶翼，瞬间化为无数蹁跹的银蓝光点，光星汇聚为浩瀚的银河星海，倾覆千米，一眼望不到尽头。 刹那间，宫殿内外的士兵都不受控制地陷入似真似假的幻梦之中，清醒地沉溺，却无法挣扎，无一例外，无一逃脱。 他们只能惊恐地睁大着眼睛，目睹自己沦为瀚海之中微不足道的鱼肉，落入刀俎，任人宰割。 楚时野被蔚蓝光海温柔地包裹，丝毫不觉浑噩昏沉，反而思绪清明无比，耗费精神力的疲惫一扫而空，体内充斥着澎湃无比的力量，仿佛奔流的长河，永无止境。 围攻他们的敌人瞬间丧失战斗力，而他的力量，却源源不断地盈溢而上。 楚时野转过头，美丽的光海中，纪眠安静地凝望着他。 这就是他的阿眠，真正的S级辅助系强者。 “看来，你的精神力恢复了。” 笑声从一侧响起，纪眠当即转过视线。 高瘦的身影随意拨开昏沉的人群，微笑着负手而立。 他同样身陷光海，却丝毫不受影响。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王宫之内只有一人—— 星际最强的精神系能力者，多恩！ 危险的预感浮上心头，楚时野毫不犹豫地挡在纪眠面前，白蛇卷动飓风冲去，多恩却只是淡淡地道：“要跑到哪里去呢，小殿下。” 话音刚落，他的眼底，墨染般的漆黑吞噬眼白，如黑夜将临。 精神力震慑！ 猛然之间，仿佛一座座高山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楚时野脊背之上，他吐出一口血，居然难以承受，单膝跪倒在地。 白蛇剧颤，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楚时野头痛欲裂，S级精神系能力者的强压之下，他居然连精神体都难以维持。 一只手轻轻落在楚时野肩上，尽管纪眠同样被压制得单膝跪倒在地，冰冷的眼底却掀起蔚蓝的瀚海风暴，与倾覆的山峦相抗。 只是这么一眼，纪眠的嘴角就渗出血迹，覆盖千米的光海黯淡散去。 但是，楚时野的头疼却减轻些许，如山般的威压也消弭部分，令他终于不再动弹不得。 多恩“哦”了一声，看着纪眠饶有兴致地道：“所以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一挥手：“动手。” 因为光海散去，原本陷入幻境的士兵恢复意识。不仅如此，又有数十个能力者到场，他们的实力比士兵还高一等。 数个强大的能力者冲入，转眼将被压制的楚时野和纪眠分隔。原本紧挨在一起的距离被撕裂，不可遏制地扩大。楚时野伸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他的人。 他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眠被那些人挟持，离他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这一刻，多日以来折磨他的噩梦重现，梦魇吞噬心神，肝胆俱裂。楚时野再度吐出一口血，抬起的眸底，猝然烧灼金色的火焰。 烈烈金芒于白蛇眼中绽放，白蛇轰然一声，躯体暴涨，钢甲鳞片覆盖其上，四肢粗壮弯钩，一双铮然的骨翼破开脊背，撕裂长空！ 这头背生骨翼、美丽而庞大的生物仰天长啸，吟啸之声穿透云层，一扫阴霾暗沉的天空，洒下灿金光芒。 “龙！” “天哪，帝国的神物！” 纪眠骤然回首，沐浴金芒的白龙骨翼振开，轻而易举地在不知多少能力者堆积的人群中撕开巨口，以锐不可当的势头，直冲他而来！ 纪眠下意识迎上去，白龙重重落在他身前，狂风呼啸之中，他被拥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刹那间，四周寂静。纪眠能感觉到楚时野抱紧自己的手臂颤抖，浑身冰凉像浸入冬日的寒湖。 他的心底一颤，当即出声安抚这只Alpha，轻拍他的脊背：“我就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楚时野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紧紧地抱着纪眠，脸庞深深地埋进他的肩膀，手臂如箍紧的钢铁，力度大到甚至令纪眠有点疼。 纪眠稍一动弹，那双手臂就收得更紧，似乎想将他嵌进自己的血肉里，再也不分离。 楚时野冰冷的吐息落在颈侧，微微的痒。纪眠只觉这只Alpha哪里不太对劲，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咔嚓”一声。 砰！ 王宫的地面，崩裂了。 纪眠：“……” 他就说帝国的经济很糟糕，连地面质量都这么糟糕。 不过，坠落的那一刻，纪眠第一时间护住楚时野——却被楚时野摁进胸口，自己在半空中调转姿势，背朝下地护住他。 坠落的时间不过数秒，但纪眠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光线被隔绝了。 他嗅到浓烈的香味，两人重重坠地，被一片花海淹没。 帝国的王宫之下，居然藏着一片花海。 而且，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坠入这里，刚才的帝国士兵、包括多恩都不见了。 不过，现在的纪眠并不关心这些，他急着要检查楚时野的情况，才刚刚起身——视野天旋地转，他被楚时野摁在花海之中。 花瓣飘散，纷纷落在两人之间。楚时野压在纪眠身上，桎梏着他的双手，埋首在他后颈处轻嗅，不得章法地乱蹭。 黑发遮住眉眼，纪眠看不见楚时野的表情，只是觉得这只Alpha像一头危险而急切的野兽，失去意识，红了眼睛，嘶吼着在他身上叫嚣，想要从他这里索取一切。 纪眠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啊。 这只Alpha……想标记他？ 第七十章 给你咬一口 纪眠记得自己和楚时野说过, 自己曾经做过腺体手术，是无法被标记的。 不过现在……显然，此刻的楚时野并不在乎这种事情。 纪眠轻喊楚时野几声, 这只Alpha都毫无反应, 只是居高临下地压制着他，不许他逃脱, 也不许他挣扎。 低着脑袋, 在他身上粗暴地乱蹭，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 于是纪眠确定：这只Alpha可能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种失控状态。 是被摔傻了，还是…… 纪眠想起楚时野的精神体, 那头美丽的白龙。 显然, 楚时野的精神力, 再一次觉醒了。 他年幼时遭遇索格拉星暴，也许就在那时, 他遭到重创，虽然活了下来, 精神力却有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而现在……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多恩和帝国士兵都不在这里。纪眠修长手指埋入楚时野发间, 指尖溢出细微光点, 想要为他精神疏导。 楚时野却一下抓住纪眠的手腕, 抬眼, 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原本暗金的眼眸, 此刻流淌烈日般的金芒——与纪眠曾在楚时野的精神世界里望见的那双灿金眼眸一模一样。 只是，楚时野的眼底深处, 冰冷、麻木、空洞, 如无波的古井, 没有一丝神采。 他只是这么漠然而直勾勾地盯着纪眠。 纪眠顿时有些心疼，温声道：“我不走，也不动……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时野没有回答，就这么盯着纪眠看了一会，确定身下的人确实不动了，才慢吞吞地俯下.身，和刚才一样紧紧抱住纪眠，像霸占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让他沉迷，如罂粟般，让他欲罢不能。 他的心脏被暴虐吞噬，只想将自己的猎物吞吃入腹，但是，又有一丝本能如枷锁牵扯着他，告诉他，这个人是他的珍宝，是不能伤害的唯一。 他就像一头即将脱笼的野兽，赤红着眼睛叫嚣着毁灭，眼看就要冲破牢笼，脖颈上的枷锁却始终连接着牢笼，挣扎之间越陷越深，铁链没入血肉，鲜血淋漓。 他挣脱不得，只能又凶又委屈地看着纪眠。 纪眠：“……” 明明是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的楚时野肯定很不好受，必须早点让他清醒过来。 不让自己动，又不让自己精神疏导……要不要把这只Alpha打晕？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秒，纪眠动作幅度很轻地揪了一下楚时野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 楚时野对于这个动作倒是不抗拒，甚至有些听话地乖乖凑过来。 纪眠的手落在楚时野头顶，轻轻摁向自己的脖颈一侧。 “给你咬一口，”他低声道，“就一小口。” 也许是因为他动作的暗示，也许是因为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总之，楚时野做出了回应。 他埋首在纪眠白皙纤细的后颈蹭蹭，眼眸流淌暗色光泽，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 纪眠：“……！” 太深了。 尖锐的牙齿刺破后颈的皮肤，伴随着疼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来自Alpha充满侵占性的信息素丝丝密密包裹纪眠，如烈酒令人醺醉。纪眠指尖微颤，抓紧楚时野衣袖，漂亮的眼角微微泛红。 明明……应该没什么感觉的。 纪眠垂眼，鸦羽般的纤长眼睫轻微颤动。他现在只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 “……” 楚时野嗅到清冷的气味，像寒冽的冬日里，不染纤尘的雪。 霜雪般的气息镇住混乱的尘嚣，他的意识清醒几分，眼底浮现微光，感官回笼。 发现自己……正在标记纪眠。 楚时野：“……” 压在身上的Alpha一瞬间变得僵硬，纪眠迟缓几秒才意识到什么，开口：“清醒过来了？” 楚时野：“……” 楚时野：“…………” 楚时野缓缓抬头。 他发现纪眠的声音不再如往日般清悦和雅，而是微微的沙哑，像是刚刚哭过。 尽管楚时野清楚，他的阿眠并没有哭。 不过现在，他还是说不出话来。 片刻的僵硬后，楚时野抱住纪眠的腰，低头：“哥哥，对不起。” 纪眠：哦，咬完人的时候想起来喊哥哥撒娇装无辜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就当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轻拍一下楚时野：“让我起来。” 楚时野依然压着他，没动。 阿眠身上很香，像冬日里清冽的雪，他很喜欢。 想要更多。 ……但是，现在不行。 深深地吸了一口纪眠身上好闻的气息，楚时野才稍稍放手。 纪眠从地上坐起，修长的手指微微捂住后颈。 楚时野盯着那个地方，低头和他说话：“很疼吗？” 纪眠：“……不疼。” 他随即松手。 楚时野的目光流连于纪眠好看的后颈，薄白的肌肤微红，他的牙印森然，不知道有没有咬疼纪眠。 他记得阿眠和他说过，因为做了腺体手术，所以阿眠并不像其他Omega那样，可以被Alpha标记。 ……不能标记阿眠，有点遗憾。 但是，阿眠是他的。 虽然不能标记，他还是能拥有阿眠。也能用别的方式向其他人宣誓，阿眠是他的。 纪眠站起，楚时野才发现两人身处一片花海，他们的脚下一片零乱。 楚时野：“我刚刚……” “停，”纪眠道，“什么都别说。” 楚时野乖乖闭嘴。 纪眠上下观察他几眼，道：“还难受吗？” 楚时野立刻摇头。 当时，他见纪眠被那些人抢走，大脑嗡地一声，意识一瞬间被涌出的暴虐和杀意吞噬……然后就失控了。 而现在，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他都感觉很好。 从未有过的好。 楚时野轻轻勾住纪眠的指尖，见纪眠没什么反应，立刻紧紧握住，将他修长的手指包笼在掌心里。 “走吧。”纪眠目光落在一边，“先弄清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再想个办法，离开这里。” 楚时野点点头，又有些在意纪眠现在的状况：“你的身体会不会难受，要不要我抱着……” 纪眠：“不要，我很好。” 楚时野再度闭嘴。 纪眠环顾四周。 头顶的苍穹是漆黑的人造天幕，他们掉下来的缺口已经不见。花海绵延，却并非缤纷的色彩，这里只有一种花。 一种颜色深粉、外表平平无奇的小花。 刚才，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折腾，花海被压倒一片，不少小粉花拦腰折断，渗出深粉色的汁液。 纪眠弯腰，拾起一朵断花，指尖沾染花汁，他低头轻嗅，神色忽地一凝。 “这种花的汁液……可以压抑人的精神力。” 星际间有一种名叫“黄泉”的药剂，同样可以抑制精神力，但时间很短，最多不过三个小时。 纪眠接触过“黄泉”，他清楚地记得，“黄泉”从未添加过什么花的汁液，制作原料也和这种未见过的花无关。 更重要的是，“黄泉”对纪眠毫无作用，而这种粉色的花却是例外——仅仅是沾染一点粉花的汁液，他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被轻微地压制了。 尽管那是很轻微的效果，就像一片羽毛落在绒毯上，但，也令他无法忽视。 而且，这令纪眠想到了一个他十分厌恶的存在。 救济会。 救济会所研发的药物，呈现出来的，就是淡粉色的治疗药剂。 粉花的汁液能够压抑精神力，救济会的药剂能够强制激发精神力……都是针对精神力的研究。 为什么亚特兰帝国的王宫之下，会有这种东西？ 纪眠沉吟不语，楚时野给他擦去手上的花汁，拿出通讯器，记录下周围的一切。 纪眠：“再向前走走吧，看看花海深处有什么。” 也许这种地方藏着特殊的研究机构，也藏着出去的路。 楚时野：“好。” 两人一起向前走去，避免再踩到那种粉色的小花。 楚时野似乎想起什么，道：“阿眠。” 纪眠：“嗯？” 楚时野：“我觉得你更像精神系。” 纪眠想了想，摇摇头：“我接受过几次精神力测试，每一次都判定我是辅助系。” “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和真正的精神系能力者，还有不小的差距。” 多恩是真正的精神系能力者，他的能力，就是直接针对精神力的打压。 这是最恐怖的能力，S级精神系能力者的精神碾压之下，再强大的对手，也会直接丧失战斗能力。 楚时野却认真地道：“我觉得你比他更强，迟早会超过他。” 纪眠：唔，真会说话。 他微微一笑，道：“你呢？是不是已经达到了S级？” 楚时野：“好像是。” 尽管还没有接受精神力检测，但是，就在他的精神体蜕变为白龙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跨过了一条线。 但是，还不够。 他还想变得更强，强到任何人都无法将阿眠从他身边夺走，任何人都不敢觊觎或染指他的阿眠。 毕竟刚才，差一点，那些人就要抢走阿眠。 还好，他抢了回来。 楚时野安静地望着纪眠，想要和他喜欢的人贴近一点。 两人说话间，纪眠忽然发现楚时野凑得离自己很近。 挨着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纪眠：“……” 他感觉这只Alpha又想咬他。 不行，不给。 捂住楚时野的嘴。 楚时野：“……？” 第七十一章 帝国的新皇 楚时野有点无辜地看着纪眠, 表示自己什么也不想做，最多只是想贴贴。 纪眠不为所动，表示贴贴都不行, 你会咬人。 楚时野瞄了一眼纪眠后颈：“要是疼的话, 我给你揉一揉。” 纪眠：“不疼，不要。” 楚时野还想说什么, 被纪眠打断：“AO授受不亲哦。” 楚时野：“……” 这是他的Omega, 又不是别人的Omega。 不过，阿眠有点怕疼。 下次要轻一点。 两人继续向前走，纪眠道：“你对这里，有什么想法？” 他想问的是楚时野对于帝国, 对于自己生父诺斯的态度。 楚时野：“没什么想法, 我讨厌这里。” 他进而向纪眠解释：“他不是真的想让我当太子, 我看得出来，他只是想利用我。” 恶意与善意, 他一眼就能够分辨出来。 纪眠微微颔首，拍拍楚时野的脑袋：“你很好, 不要在意那些人，都是他们的问题。” 楚时野：“嗯。” 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拂过花海, 浓郁的花香之中, 纪眠停下脚步, 眸光微凝, 楚时野的神情也随之冰冷下来。 两人前方不远处, 花海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哦, 可算找到你们了。” ——多恩。 “没想到居然让你们跑到了这里, ”多恩微笑, “不过没关系，毕竟陛下原本就是打算将小殿下你带到这里。” 楚时野漠然回视，多恩的目光稍稍偏移到纪眠那边：“真是遗憾啊，如果纪小先生没和小殿下一起出现在这，我还能放你走。” 楚时野当即护在纪眠身前，纪眠轻轻拉住他的手，微微挑眉：“因为这里是帝国不能见光的秘密？” “也可以说，是陛下不能见光的秘密。”多恩道，“毕竟这都是他一人所为，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他这么一说，纪眠反而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这片王宫下的花海和诺斯绝对脱不了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诺斯大力促成的。 但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反而不是诺斯，而是多恩。 甚至多恩的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存在。 “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现在，还能给你们一个选择。”多恩道，“小殿下，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继续回去当你的太子殿下。至于纪小先生……拜托你留在这里，配合我们，做个小小的实验。” 楚时野眼眸瞬间寒凉如冰：“不可能。” 多恩叹息：“那就没办法了……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 “这片花海，是用能力者的血染成的。” “如今，你们的血也可以为这里增添一抹颜色。”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完全落下，悠长的龙吟，震荡长空。 白龙如神明降世，多恩感慨：“原来皇室一系，真的蕴含龙的血脉。” “杀了你有点可惜，不过你的尸体，也是不错的研究材料。” 光明女神蝶轻振翅膀，落在白龙头顶，纪眠的声音冷淡而无温度：“死在这里的，只会是你。” 多恩：“是吗，我很期待。” 他的眼底，墨黑吞噬眼白，如滴落浓稠的墨汁。 精神力震慑！ 楚时野眼前剧震，如被撕裂。纪眠感同身受，但他立刻咬破舌尖，尖锐的疼贯穿意识，令精神一振。 银蓝光泽自他眼底涌动，时明时灭，宛若起伏的潮汐。 光明女神蝶尾翼散落美丽的光星，虚幻的光海淹没花海，只是比起之前，略有些黯淡。 尽管如此，楚时野依然觉得身上的压制再度减轻，眼前恢复几分清明。 多恩：“蚍蜉撼大树，可怜又可笑。” 一声尖啼，巨大如小山的夜枭俯冲直下，白龙骨翼振开飓风，如一枚炮弹发射，重重撞上夜枭。 夜枭是多恩的精神体，过去数年来，他很少将自己的精神体现于他人眼前。 这是纪眠和楚时野第一次真正与这位S级精神系能力者交战，尽管早已预料，但多恩的强大，依然超出他们的预料。 白龙沐浴光明女神蝶的蔚蓝光海，与夜枭交锋之下，居然无法占据优势。 纪眠眼底银蓝的光泽黯淡，却如摇曳的烛火，狂风吹动，依然不灭。 精神力是精神系能力者最强力的武器，也是他的。 然而现在，他无法从精神力上克制巅峰状态的多恩，楚时野亦然。 尽管多恩也已负伤，但被逼到绝境的，依然是他和楚时野。 不知过去多久，战局似乎已经分明，多恩叹息着摇头：“真可惜，你只是一条小龙而已。” 他再对纪眠微笑。 “而你，甚至无法认清自己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 夜枭尖啼，多恩眼中的墨色更加浓稠，精神力毫无忌惮地挥霍而出！ 这是他的全力一击，也是最后一击。尽管面上风轻云淡，但他也意识到，再拖延下去，自己未必会如愿取胜。 恐怖的精神力威压之下，楚时野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挤压，吐出一大口血。 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拂上他的脸庞。 楚时野低头，鲜血染红纪眠唇角，他轻声道：“别动。” “还记得你的精神体刚刚觉醒的那一次吗？” “可能很疼，忍一下。” 楚时野意识到纪眠想做什么，白龙再度振开骨翼，挡在两人身前。 多恩微微眯眼，夜枭自高空盘旋而下，白龙毫无畏惧，嘶吼着冲上去。 光明女神蝶在两人身边绕着圈圈，纪眠与楚时野精神力连接，再次深入他的精神世界。 广袤的沙漠边缘，那片截断沙漠的深渊依然没有消失。 纪眠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将自己的精神力分给楚时野，只是那很危险，稍有不慎，他可能就迷失在楚时野的精神世界，永远回不来。 当然，他并不会告诉楚时野这点。 他踩在一线深渊之上，毫不犹豫，纵身坠入深渊。 萦绕在身边的光明女神蝶化为蔚蓝光星消融于他体内，这一刻，他仿佛就是那散落的光，锐利地划开漆黑长幕。 银蓝璀璨的光芒绽放，如漫布宇宙的星河，落入深渊，丝丝缕缕连接，似要以光海填平这无底的长渊。 深渊剧动，裂开的巨缝缓缓合拢，现实之中，楚时野痛苦地弯腰，承受着像被活生生抽出脊椎的剧痛，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白龙因为主人的精神力波动，身影模糊不清，夜枭乘胜追击，居然将这头白龙压在利爪之下，尖利的喙如断头刀斩落—— 下一刻，楚时野猛地抬起头，眼底绽放灼目的金芒。 白龙骨翼生出血肉，金芒覆盖寸寸鳞甲，龙瞳烧灼烈日般的焰火。 瞬息之间，夜枭庞大如小山般的身躯重重倒地，被白龙龙爪穿透，撕裂为碎片。 多恩猝遭变故，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血，眼睛涌出两行狰狞的血泪。 白龙沐浴金芒，仰首长啸，龙吟穿透天空。这一刻，它似乎成了一头真正的，黄金之龙。 然后，楚时野转首，那双灿金的眼眸，冰冷地锁住多恩。 这一刻，多恩引以为傲的精神力压制，对他毫无作用。 多恩眼底浮出愕然，一直戴着的微笑假面破碎，他的自信也随之溃散。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会输给这两个在他眼中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不可能！” 两眼流下血泪的多恩怒吼。 “我绝不会死在这里，绝不——” 话音戛然而止，这是星际间唯一一位S级精神系能力者，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鲜血溅在楚时野面无表情的脸上，他手中的短刀，没入多恩心脏。 这是他所遇到的最难缠、最强大的敌人。 不过，多恩的死，远比他活着更有价值。 只是，刚才的反击也几乎耗尽楚时野全部的力气，他踉跄着起身，回头。 纪眠就站在花海里，微笑着对他伸出双手。 楚时野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住他的Omega。 然后，他听见纪眠轻轻地说：“有点累，我睡一会。” “不准咬我。” 楚时野：“……” 纪眠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去，楚时野抱紧这个人，无声凝视他苍白漂亮的眉眼。 慢慢地低头，在纪眠唇角，落下一个轻柔而珍惜的吻。 微风卷起花瓣，干涸的血渗入花根扎驻的土壤。楚时野轻轻抱起昏迷的纪眠，在多恩最开始出现的位置后方，找到一条暗道。 暗道连接地面，当他抱着纪眠重新返回王宫时，发现这里早已乱作一团。 ——就在刚才，亚特兰帝国皇帝诺斯，驾崩了。 这个消息如此突兀地撞入耳畔，就算是楚时野，都有那么数秒的怔然。 哭声四起，混乱的人群中，楚时野仔细地护住怀中的纪眠，见到德里克和贾格。 他们向他赶来，却在半路撞见什么，刹住脚步。 “死了就死了，你们从天亮哭到天黑，还能将他哭活不成。” 清脆婉转的女声在哭声之中如此突出，数位侍女拥簇之下，一位高挑的黑发女人出现，一袭红裙曳地，艳丽如鲜红的玫瑰。 不用任何人介绍，楚时野就知道她是谁。 诺斯的皇后，多恩的女儿，海伦娜。 海伦娜点缀红色眼影的美目流转，定格楚时野身上，似乎只要这么一眼，她就认出了楚时野的身份。 随即，她微微扬起下颌。 “陛下当众立下过遗嘱，他唯一的子嗣，将会继承他的皇位。” 海伦娜掷地有声。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帝国的新皇。” 第七十二章 亲一口 “从今天开始, 你就是帝国的新皇。” 海伦娜铿锵有力的一句话，令周围的空气都陷入短暂的死寂。 楚时野表情冷淡：“我没有兴趣。” 海伦娜眉毛诧异地抬起，显然意外于他这个毫不犹豫的答案。 楚时野转身就要走, 海伦娜再度开口：“等等，你难道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说了, ”楚时野的语气不变, “我没有兴趣。” 海伦娜：“？” 开什么玩笑, 怎么会有人对那样的位置不感兴趣？ 海伦娜只觉不能理解，但见楚时野真的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即上前：“再等等。” 不等楚时再拒绝，她直接道：“你的Omega需要治疗，而且不是身体上的伤，是精神力受损。” “虽然父亲死了，但是，我也是一个精神系能力者。” 提到自己的父亲多恩，海伦娜声音毫无起伏, 像是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甚至于, 她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去——死于眼前这两个人之手。 而现在, 她只是平静地对楚时野道：“跟我走, 我能为他治疗。” 楚时野转首，不远处的德克里和贾格对他微微点头，意思是，海伦娜可以信任。 楚时野再垂眼, 他怀中的纪眠脸色苍白, 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 眉心微微蹙起。 楚时野面色微沉, 这一次, 他终于松口：“好。” 海伦娜：“那么，走吧。” 她转身，身边的侍女拥簇而上，恭敬地跟随。 转角的走廊，一位贵妇眼睛红红地迎上来，向海伦娜微微一鞠躬：“殿下，节哀……” “节什么哀。” 海伦娜道。 “快去给母亲报喜，我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公，她肯定为我高兴。” 贵妇：“……” 贵妇愣怔一下，很快点头应是。 海伦娜微微偏头，身后的楚时野面色不变，毫不疑惑，也毫不意外。 海伦娜：年纪轻轻，却情绪不露，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我不是介入你母亲和诺斯的第三者。”也许是为了解释什么，她率先开口，“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母亲的存在，因为父亲很少允许我走出家门，而且，他和诺斯都向我隐瞒了你的母亲。” “他一开始还人模狗样的，我也就上了当。没想到结婚那天，他一副疯魔的样子，说什么凯瑟琳离开了他，他要去找回凯瑟琳——那天起，我才知道一切。”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宫殿的一间空置的房间里，虽然身穿华丽的裙子，举止优雅，但海伦娜此时却做了个欲呕的动作。 “抛弃别人还要装情深，晦气东西，我最讨厌这种玩意。” 楚时野无言，轻轻将纪眠放在雪白的床上，拉过被子，为他仔细地掂好被角，又温柔地拨开纪眠微乱的几缕墨发，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 这一连续的动作都很自然，像是做过无数遍，海伦娜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想到那个晦气的死人，只觉更加晦气。 她上前，纤白的手悬于纪眠额前，一团白光浮出，缓缓融入纪眠体内。 这样的过程很短暂，不过持续数分钟，海伦娜收回手。 她陷入沉默。 这个人，很强大。 明明那么年轻，但那样滂湃的精神力……根本不是她可以比拟的。 哪怕她是A级精神系能力者，但她居然无法完全为这个人进行完全的精神疏导。 就像一个人，面对浩瀚无边的海面。 不过，海伦娜已经尽力，只好道：“让他再休息一会。” “我要先去处理一些人，这段时间，你们不要乱走。” 楚时野并没有和她提过王宫之下的那片花海，但他看得出来，海伦娜是知情的，她将要去处理的人，或许也和那里有关。 于是，他只是道：“多谢。” 海伦娜：“我的帮助可不是无偿的，待会回来再和你说清楚。” 她提起裙摆，旋身离开房间。 楚时野安静地坐在床边，手掌落下，很珍惜地抚摸纪眠脸庞。 也许是因为感知到他的气息，纪眠微蹙的眉心缓缓平复些许。 楚时野：想抱。 他正打算调整姿势，再将纪眠拥入怀中，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楚时野立刻起身，无声而迅速地打开房门。门外是他的舅舅，贾格。 “伯伦家族并不讨厌皇后殿下，她也不过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这是贾格进来，说的第一句话。 楚时野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通讯器，给贾格发去一条消息：知道。 贾格余光瞥见他身后沉睡的纪眠，心道：小情侣。 于是也拿起通讯器，给楚时野回了一句：诺斯是病死的，毕竟谁都知道，他重病缠身多年。 楚时野：我和阿眠杀了多恩。 贾格：无所谓。 贾格：一个死去的S级精神系，和两个活着的强大S级能力者，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思考。 贾格：况且杀了他，就证明你们比他更强。 一连串的消息弹出，楚时野似乎猜到贾格接下来要说什么，放下通讯器，直视他的眼睛。 贾格轻声道：“你的精神体是白龙，皇室多年未出现的神圣血脉，所有人都会认可你。” 楚时野：“所以，你和外公希望我能留下来。” 贾格：“理性来说，我们需要你坐上那个位置，为伯伦家族增添荣光。” “感性来说……那并不是一个好坐的位置。”贾格道，“诺斯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你比他更强大，但是你还太年轻。” “所以，我们不会逼你，一切由你决定。” 楚时野摇摇头：“我不做决定。” 他的视线停在纪眠身上，一寸不移：“我听他的。” 贾格：“……哦。” 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他思忖数秒，再道：“虽然纪小先生来自联邦，但是，他很强。” “唯一的S级辅助系Omega，他有足够的资格，成为帝国新皇的皇后。” “如果和他结合，你们肯定能诞下非常优秀的孩子……” 楚时野：“他做过手术，不会有孩子。” 不等贾格说什么，他又重重地道：“我也不想有孩子。” 还在E-13星球的时候，阿眠就对星际中学那些年纪小的孩子有所偏爱。 ……他不喜欢阿眠把本该给他的关注，分到别的什么人身上，一点点都不行。 贾格：“……” 贾格退而求其次：“诺斯的父亲还有其他子女，他们生过不少孩子，总归也是皇室血脉，你可以接过来抚养。” “总而言之……帝国需要你，我们也是。” 楚时野沉默。 帝国，现实而冰冷。这里的人似乎只看未来，不看过去。 哪怕是皇帝诺斯病逝，多恩被杀死，他们也只在乎，接下来是谁？ 谁能接任这两人的位置？ 贾格轻拍楚时野肩膀，楚时野依然无言，只是拿起通讯器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王宫下方有一片花海，那里的花可以抑制能力者的精神力，我们就是在那里杀死的多恩。 贾格：什么？我可从未听说过王宫下面还有什么。 贾格：……不太对劲，我去找父亲。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神色凝重起来，匆匆出去了。 楚时野低头，纪眠仍然沉睡。 楚时野：想抱。 这个想法刚刚浮出，房间的门又被敲响了。 楚时野：“……” 这次来的人是海伦娜，她去而复返，轻舒一口气：“多恩真的死了，我很感谢你。” “在我心里，他并不算我的父亲，也不算我母亲的丈夫。” 楚时野道：“诺斯怎么死的？” 海伦娜脸上浮出一点嘲讽的笑意：“多恩死了，他也就死了。” “也许你会疑惑，但是这些隐秘，我还不能告诉你。”对上楚时野的目光，海伦娜道，“除非，你成为帝国的新皇。” 楚时野再度沉默。 海伦娜：“帝国需要你。” 楚时野：“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两次。” “因为那是事实。”海伦娜道，“帝国不能没有继任者，而你——不知有多少人目睹你的精神体，那是皇室多年未曾现世的龙血，帝国的神圣证明。现在在外面，你的呼声最高。” “况且，坐上那个位置有什么不好？” 海伦娜微微偏头，目光掠过楚时野，望向他身后的纪眠。 “你的恋人，他那么优秀，如果回到联邦，首相查尔斯必定会想尽办法拉拢他——更何况他还是个Omega，明面上的拉拢不成，有的是其他不能见光的手段。” “就算无法让他本人为己所用，也可以和他生下孩子，一个不够就两个、三个，总有一个，能够继承他的力量吧？”海伦娜用平静的口吻，说着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样的手段，你见过吗？” 楚时野眼眸骤然冰寒。 海伦娜：“你很强大，可是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光靠力量远远不够。” 楚时野直视她的眼睛：“为什么选择我，难道你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 海伦娜微笑：“我已经足够厌恶这里了。” 她留下这番话，说是要给楚时野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没有再打扰他。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楚时野坐在纪眠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孤零零的。 ……想听阿眠喊他的名字，想看阿眠对他笑起来的样子。 他无法忍受纪眠和他分开，而现在，他也无法忍受得不到纪眠的回应。 他渴求纪眠，如同渴求罂粟之花，无法自控，自甘沉沦。 楚时野微微低头，单手支撑在纪眠枕侧，沉默地凝望这个人。 阿眠的眉眼，很好看。 阿眠的唇……也很好看。 楚时野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两人的气息交缠，距离被一点点拉近，只差一线之隔…… 纪眠睁开眼睛。 两人对上视线，楚时野身体一僵。 刚刚醒来，纪眠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以为这只Alpha又要咬自己，迷迷糊糊地询问：“你干嘛？” 楚时野：“……” 楚时野心想：不管。 于是捧住纪眠的脸，俯身，吻上他的唇。 纪眠：“……” 第七十三章 可以成为我的皇后吗？ 轻薄床帏落下, 日光细密地铺织于上，织成流光之锦。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接吻，楚时野有些生疏, 又有些急切，在这之中, 纪眠还察觉到了几分不安。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纪眠的手掌摸到楚时野脊背，一下一下抚摸，像是在给他顺毛。 楚时野身体一顿，也许是纪眠的安抚带给他安定的力量，总之，他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 松开对纪眠的桎梏, 撑起上身, 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那双灿金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纪眠, 太过深了，似乎想将纪眠、连带着他自己一同吞噬、融合、再也不分彼此。 纪眠的喘.息略微凌乱,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楚时野就慢慢靠过来, 一声不吭地抱住他。 又开始黏糊糊地挨着他轻蹭, 像在撒娇。 纪眠戳戳这只Alpha：“你趁我睡着亲我。” 楚时野：“……嗯。” 他的气息落在纪眠颈侧，声音低低的：“哥哥会不会怪我？” 纪眠：哎呀，感觉自己做错事情就喊哥哥。 不过，他的声线还是温和几度：“为什么会怪你？” 楚时野：“刚刚……我有些失控了。” 他确实控制不住自己。 纪眠的气息, 纪眠的温暖，如罂粟般令他沉迷, 令他深陷其中, 无法自拔。 接吻的时候, 他发现纪眠没有拒绝自己，除了满心的欢喜之外，他的心底还不断涌出一些污秽的念头。 想要更多，更多…… 想要这个人，彻彻底底地变成他的。 只是……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对阿眠做什么更过分的事情？ ——实际上，楚时野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结果，心知肚明。 然而，他同样清楚，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 绝对不会放开他的阿眠。 纪眠修长的手指埋入楚时野发间，对于这只Alpha的心思，他同样心知肚明。 而现在，他揉揉楚时野的头发，轻笑着道：“没关系。”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微光。 阿眠说没关系。 阿眠喜欢他。 那…… 楚时野盯着纪眠的唇。 纪眠捂住他的嘴。 楚时野：“……” 唇上还有些微微的疼，都是刚才这只Alpha不得章法地咬了他几口。 纪眠察觉到楚时野有点小幽怨的目光，别过视线，忍笑转移话题：“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提到这些，楚时野的心情又笼上一层阴霾，沉默几秒，将那些事情一一说出。 海伦娜，贾格，帝国……纪眠安静地听完，道：“所以，他们都想让你做出决定。” 楚时野颔首：“我听阿眠的。” 纪眠对上楚时野的目光，知道这只Alpha的顾虑，知道他担心，自己会因为他做出的决定而离开他。 “诺斯去世，如果第一时间没有新皇继位，那么帝国的未来，恐怕会陷入一片震荡。”纪眠沉吟道，“所以，那些人才会那么着急想要推你上位。” “但同时，他们又畏惧于你，因为你杀死了多恩，取代他成为帝国的最强者……” 楚时野道：“是你和我一起打败的他，如果没有你，我是做不到的。” 纪眠微微一笑：“好哦，所以他们是害怕我们两个。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我们要走，他们未必能留住我们。” 他拍拍楚时野，示意他别压着自己，而后坐起身，与楚时野视线交汇。 “在你心里，这是你母亲的家，对吗？”纪眠温和地道，“这里还有你的舅舅，你的外公，和你母亲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想一起保护他们。” 楚时野看着他。 纪眠道：“你很强大，足够决定所有事情。” “做你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 楚时野的眼眸泛起波澜：“如果你不在我身边，那么一切事情，都毫无意义。” 纪眠：“嗯，我知道。” 他了解这只Alpha对他的依赖，对他的占有，以及……对他的渴求。 他知道，他们的心早已融入彼此的血肉之中，不可分割。 纪眠的回应如同一道强心剂，镇住楚时野所有的仿徨与不安，让他终于可以不再有所顾虑。 海伦娜、德克里还有贾格面前，楚时野最终做出决定：“我会坐上那个位置。” 海伦娜持着一把精致的扇子微微一笑，德里克和贾格沉默地点点头。 “但是，我不愿意一生都停留于此。”楚时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等到局势稳定，帝国重新走上正轨，我会从皇室中挑选一位继承人，当他成长到足够担起这份责任时，这个位置，将会是他的。” 星际时代，正常人的寿命远远超过旧地球时代。更别提强大的S级能力者，他们的容貌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衰老，也拥有更为漫长的寿命。 只要楚时野愿意，他可以执掌这个强大帝国百年、甚至数百年。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诺斯还有不少兄弟姐妹，他们的后代，同样属于皇室。 海伦娜手中的扇子一下一下轻敲手背：“你真是……” 该说特殊吗？掌控帝国的滔天权势于他面前，也动摇不了他的心。 海伦娜无法看透这个年轻人，这是她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面对一片毫无波澜的深海。 她提起裙摆，优雅行礼：“遵命，陛下。” 德克里、贾格：“遵命，陛下。” 陛下。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帝国般沉重。 然而，楚时野并无畏惧。他和纪眠相视而望，两人的眼里只有对方。 于是海伦娜心想：他们的新皇，很快就有一位皇后了。 按照帝国的流程，登基典礼，会在三个月之后。 不过，从今天开始，楚时野这个名字就将响彻星际。帝国与遥远的联邦都会知道，他是皇室龙血最神圣的证明，也是帝国的新皇。 “曾经，我以为皇室的龙血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言，而现在……” 海伦娜顿了一顿，微微扬起下颌。 “开国皇帝的精神体，是一头强大到似乎可以毁灭一切的黑龙。”她道，“我认为，你的未来，必定不会输给他。” 也许是祝福，也许是预言，楚时野道：“多谢。” 海伦娜再道：“我希望能向陛下求一份恩典。” 楚时野：“你说。” 海伦娜：“放我离开王宫，让我和我的家族，都不要再参与到帝国的政治之中。” 楚时野：“好。” “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你知道的。” 他指的是王宫之下的花海，以及相关的隐秘。 海伦娜的扇子轻轻打开，道：“父亲瞒着我，从不会告诉我任何事情。我所知道的，其实也只比您多那么一点点。” “给我几天时间，也许我能从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一些线索。” 楚时野：“可以，但要尽快。” 海伦娜再行礼，退出宫殿。 楚时野转向德里克：“外公，请帮我调查一些事情。” 德克里鞠躬：“遵命，陛下。” 楚时野：“……” 德克里微笑：“这是应有的礼节，陛下。” 楚时野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德克里去调查三件事。 王宫之下的花海，当初攻击E-13星球的救济会，以及，纪眠最开始离开联邦时，袭击他的势力。 第一件事德克里可以立刻开始调查，但后两件事涉及联邦，所以由贾格出面，他在联邦有一些“朋友”。 最后，楚时野道：“我想将母亲的坟墓迁回这里，葬入伯伦家族的墓地。” 伯伦家族，母亲的家。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凯瑟琳依然会想念远在故土的家人，就如同德克里和贾格那般想念她。 德克里和贾格一震，眼中带了几分感激：“遵命。” 曾经诺斯在位的时候，就算他们得知凯瑟琳的死讯，也只能偷偷地在那颗遥远的星球附近，为她设立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接凯瑟琳回家。 德克里和贾格恭敬地离去，同时，在纪眠的提醒下，楚时野联系上依然停留在帝都星外的琳达等人——他想以私人的名义，给E-13星球一些援助。 琳达几人大为震撼，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似乎只是一夕之间，他们的老大，就变成了帝国的新皇。 无论楚时野说什么，他们都诚惶诚恐地应下，甚至在楚时野和纪眠道别时，不太熟练地行了一礼。 通讯关闭，楚时野沉默。 万人之上，似乎也是一个冰冷至极的位置。 纪眠捏捏他的脸。 不高兴，再捏一下。 楚时野垂眼。 从E-13星球到帝国，从一个E级精神力的废人到如今，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只有阿眠对他的态度从未变过。 不对，也是变过的。 阿眠喜欢他。 “最多十年、二十年，我们会培养出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楚时野抱住纪眠的腰，脸庞轻轻贴着他磨蹭，“然后，我们再去很多很多地方，阿眠想去哪里去哪里。” 纪眠：“好哦。” “所以……”楚时野小心翼翼地询问，“在那之前，你会成为我的皇后吗？” 纪眠与他对视。 轻轻捏住楚时野下颌。 “亲一下。” 第七十四章 可不可以…… 联邦, 首都星。 首都星最近有一个笑柄，那就是近来一直愁云惨淡的纪家。 此刻，纪庭严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 星网不断闪过一条条讯息，都和帝国有关。 帝国年轻的新皇，多年未曾出现过的神圣龙血，强大的S级战斗系…… 以及，他的爱人，一位同样强大的，S级辅助系Omega。 纪庭严面沉如水，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 两年前, 纪眠跌落为B级, 对于依靠“S级能力者”这份荣光的纪家是一个重创。不过人还在, 就有恢复的希望。 他当初同意纪眠离开首都星, 不过是想着纪眠在外面根本待不了多久，最终还是要求着他回来……没想到在那之后, 纪眠的飞艇居然坠毁, 从此杳无音信。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纪眠经历了什么，当纪眠再回来时也没有询问, 觉得不过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可他没想到, 纪眠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精神力, 而且在订婚宴上, 他跑了。 索亚家族的指责与打压，于纪家而言又是一个重创。纪庭严最近已经在开始变卖纪家的部分产业, 只是为了凑齐更多资金, 以弥补自己的损伤。 捉襟见肘, 纪庭严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了。 说不迁怒纪眠是假的, 毕竟如果他不逃跑，而是老老实实地嫁给索亚家族，纪家必定能得到更多扶持。 只是，纪庭严根本没想到，纪眠不但恢复了S级精神力，甚至还勾搭上了另一个强大的S级战斗系，帝国的新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个楚时野简直就像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样，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样强大的存在，纪眠又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纪庭严百思不得其解，手指暴躁地插.入头发之中，胡乱地抓了几下。 一朝得势，纪眠会怎么做？会不会报复纪家？！ 不过，纪眠毕竟远在帝国，想要借那位还没坐稳位置的新皇之手打压纪家，还是有些异想天开。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担心联邦首相查尔斯，会对纪家做什么。 两年前，纪眠仍是S级的时候，查尔斯就对他颇为关注。 而现在……纪眠不仅恢复了S级，甚至和帝国的新皇一起，杀死了意图谋反的帝国最强能力者，多恩。 精神系，最稀少而特殊的能力。S级精神系，意味着星际根本没有能克制多恩的存在。 尽管S级的战斗系与辅助系也很强大，但两个连精神系都不是S级能力者要杀死多恩，根本是天方夜谭——这是之前，帝国和联邦公认的一件事。 但是，偏偏有那么两个人做到了，他们如此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潜力。 纪庭严甚至怀疑，纪眠……恐怕一直在成长，甚至已经比两年前的他更强。 他能够想到的事情，其他人当然也能想到。 通讯器忽然来电，上面的名字，让纪庭严眼皮陡然一跳。 查尔斯首相的秘书，他的传话人。 纪庭严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按下接通键。 光屏展开，并没有虚幻的人像浮出，这只是一个语音通讯。 “查尔斯首相询问您，只有一句话。” “当初，为什么要将您的儿子逐出家门？” 滴。 通讯被那边单方面结束了。 纪庭严霎时间脸色惨白如纸。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通讯，这是……对纪家的警告。 查尔斯责怪纪家，为什么将一位一直成长的强大S级辅助系，逐出家门。 甚至逼得对方离开联邦，去了帝国。 再这样下去，纪家…… 纪庭严霍然起身，道：“来人！” “把柳菁给我赶出去！”他的额头青筋暴跳，嘶吼着，全然没有往日的淡定和体面，“不准她带任何首饰，只准她收拾一些贴身衣服，给我送到第六星系，最偏远的星球去！” 匆匆的脚步声远去，女人的尖叫很快响起：“你们干什么！我可是纪家的夫人！他的妻子！” “滚开！不要碰我！” 书房外，纪橙惊恐地拍门：“爸！你干什么！为什么要赶走妈？” 外面的混乱，好像和纪庭严毫无关系。 他攥紧一个相框，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的那个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相框里的女人听不到纪庭严的话，只是温柔地微笑。 纪庭严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 帝国的王宫，处于热闹的忙碌之中。 尽管新皇登基的仪式在三个月后，但各种事项已经开始准备，其中就包括登基的礼服。 星际时代，虽然服装制作已经完全依靠电子科技，不过皇帝登基的礼服依然是昂贵的手工裁剪，哪怕是一寸衣角，都要人工仔细打磨。 王宫专用的裁缝今天特意过来为楚时野测量尺寸：“陛下，您喜欢什么颜色？” 楚时野：“黑色。” 他问过阿眠，阿眠觉得他穿黑色好看。 裁缝：“遵命。那么……” 他又恭敬地问了几个问题，楚时野想征求纪眠意见，扭头。 他的身后，刚刚还坐在那里的纪眠已经不见，只有宫殿门空荡荡地敞开。 楚时野心头一跳。 实际上，纪眠只是好奇花园里的花，绕出走廊看了几眼，很快就回来，中间不超过一分钟。 他还没进门，匆匆的脚步声逼近。黑发青年的影子如阴霾覆落，一言不发地俯身，抱住纪眠，沉默地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一个脑袋挤进自己颈侧，纪眠微微偏头：“阿野？” 楚时野声音低低的：“嗯。” 纪眠摸摸他的脑袋：“我不走，哪也不去。” 楚时野：“……嗯。” 纪眠和他解释了一下自己出去干嘛。 王宫的花园种着一种美丽的花，因为水土问题，只在帝都星绽放。 生在联邦的纪眠很少见过这种花，花瓣层层晕染，颜色从清素到灿烂，日光下格外美丽。 “阿眠要是喜欢，我让他们多种一些。”楚时野道，“每天摘下新鲜的花，放到房间的花瓶里。” 纪眠：“好哦。” 几秒后，戳戳依然抱着自己的楚时野。 楚时野慢吞吞、慢吞吞地松开手。 宫殿里的裁缝和侍官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一点也没停下手上的工作。 裁缝为楚时野量完尺寸，轮到纪眠。 楚时野却不准别人碰他的阿眠，拿过裁缝手中的测量工具：“我来。” 裁缝和其他侍官已经习惯了，依然什么都没说。 新陛下极为宠爱他的Omega，甚至不准别人多看一眼，多碰一下——这是王宫的共识。 当然，新陛下的Omega并不是普通人，他很强大，或许和他们的陛下一样强大——这也是王宫的共识。 不过，尽管那位纪先生如此强大，也并不像其他Omega那般身娇体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陛下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Omega轻轻咳嗽一声，几米外的陛下都会紧张，想把人抱回去。 就像现在这样。 楚时野抱着自己的阿眠，大步踏过长廊。 纪眠的双手搭在楚时野肩上：“我可以自己走路哦。” 楚时野：“噢。” 继续抱着他走来走去。 宽敞而华丽的房间里，一头白龙满屋子追着光明女神蝶跑。 明明白龙背后生有一对宽广有力的龙翼，但它却并没有飞起来，而是像走地龙那样，哼哧哼哧地跑来跑去，追逐小蝴蝶落下的光星。 光明女神蝶似乎是飞累了，收敛闪烁的翅膀，轻灵地落在白龙脑袋间，蹦跶两下。 白龙头顶这只漂亮的小蝴蝶，一动不动趴在地毯上，尖而长的尾巴晃来晃去。 楚时野跨过白龙的尾巴，将怀中的纪眠轻轻放在床上。 柔软如云的大床凹陷，楚时野再坐在纪眠身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好像要用目光，将自己的人牢牢锁住。 纪眠：只是一下子没见到自己，这只Alpha就这样的反应。 当初分别时的心理阴影，怎么才能消散一点点呢？ 他这么想着，下意识揪住楚时野衣角，不紧不慢地在指尖绕来绕去。 楚时野低头。 纪眠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干净又漂亮。 他喜欢这只手触碰自己的温度、气息、还有…… 楚时野垂下眼睛：“哥哥。” 纪眠：“唔？” 又撒娇啦？想干嘛？ 楚时野手背覆上纪眠的五指，想了想。 再想了想。 最后，他决定不想了。 于是黏糊糊地挨着纪眠，黏糊糊地道：“哥哥。” “今天晚上，可不可以……” 楚时野的声音很轻，后半句话模糊地落于纪眠耳畔，像甜腻腻的棉花糖，轻咬一口，很快就消融于甜意之中。 纪眠听见了。 “……” 纪眠沉默了。 第七十五章 前兆 纪眠沉默, 纪眠没有说话。 楚时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神有期待，有小心翼翼，还有眼巴巴。 但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纪眠再默然几秒, 道：“你好直接。” 楚时野低着脑袋, 闷闷的。 不直接一点，他怕他的阿眠会跑掉。 就像当初, 他在E-13星球, 没有来得及对阿眠说出那番话一样。 那时,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和纪眠好好的, 在一个漂亮的地方, 精心布置一番, 再对纪眠告白。 可是没想到, 他们两人被迫分别。他被舅舅和外公救下，从剧痛之中清醒，转而又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阿眠不在他身边, 哪里都找不到了。 他无法保护阿眠，甚至来不及说出那番话。 那个时候, 世界一片昏暗, 尽管他相信纪眠依然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和自己一样追寻着对方……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念头, 于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划过。 如果，纪眠真的遭遇不测…… 如果，只差那么一点点……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疼如刀绞。 而现在, 虽然已经和他的阿眠重逢, 说出了迟来的那番话, 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但那份痛苦，依然清晰地铭刻于心。 所以，他无法放开纪眠，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这个人。 纪眠发现身边这只Alpha忽然蔫蔫的，似乎被某段不好的回忆笼罩。 他知道楚时野在想什么，眼底微微软和，道：“我……” 话音未落，一位侍官轻敲房门。 “陛下，海伦娜殿下想见您。” 楚时野：“…………” 为什么每次都有人打断。 纪眠：“咳。” 他轻咳一声，压下上扬的嘴角，坐直身体，道：“请她进来。” 诺斯去世不久，王宫虽然即将迎来新皇，却也象征性地挂上黑纱。不过，海伦娜依然一袭艳丽的红裙，明艳逼人。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她的扇柄轻叩：“我来的不是时候？” 纪眠：“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楚时野：“……” 纪眠：哎呀，越想越郁闷，可怜巴巴。 他轻轻拉住楚时野袖子。 然后他就看见这只Alpha好像被安抚到一点点，不再那么郁闷了。 不过，在海伦娜眼中，从她进来后楚时野的表情就没有怎么变化过，是一贯的平静无澜。 她微提裙摆，优雅地坐下：“陛下，您要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楚时野：“嗯。” 他并不担心海伦娜会说谎，因为他派了人和海伦娜一起调查。 海伦娜：“不过，我父亲是个谨慎至极的人，有些秘密他并没有记录在外，而是装在他的脑子里，和他一起死掉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是调查出了一些东西，但不多。 这一点，也和楚时野得到的结果一样。 “我父亲背后确实另有势力，似乎，他还是那个势力的首脑。” 海伦娜的脸上浮出淡淡的嘲讽，因为这是她和她的母亲过去数十年来从未得知的事情，那个男人一直死死地瞒着他们。 “王宫之下的花海就是那个势力的手笔，那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实验，研究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掌控人的精神力。” 精神力是能力者的力量之源，一旦被控制了精神力，那么，无论多强大的能力者，都等于在脖颈套上无法挣脱的项圈。 海伦娜：“不久前，多年的实验终于得到一部分进展，他们开始大面积种植那种花，从一块小小的花田，很快变成整片花海。” 纪眠：“也就是说，那种花有很强的繁殖能力。” 海伦娜：“当然，如果你挖开花海，会得到更有意思的发现。” 纪眠和楚时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海伦娜在书房调查多恩时，楚时野便同步派人，调查那片花海。 他派去的人挖开土壤，发现花海之下，都是尸体。 ——那种控制精神力的花，它们的花肥是能力者的身躯，浇灌它们的，是能力者的鲜血。 多恩背后的势力之所以能制造出那种花，是因为他们在长达数十年的研究之后，最终跨过为人的底线，以能力者为实验对象。 所以，当初他们在花海与多恩交战，多恩正准备将他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一起留下，作为研究对象。 至于研究对象最后的结局，就是变成那些死亡之花的肥料。 只是，那片花海并没有留下任何研究资料与器材，多恩背后的势力足够谨慎，似乎早就预料过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也提前抹去了一切有关的线索。 他们只留下了那一片普通的“花田”。 “我的父亲，死于自己的傲慢与自大。”海伦娜道，“他太过自信，觉得仅靠他一人，就能处理掉你们。” 实际上，两个年轻的S级战斗系能力者和S级辅助系能力者，想要战胜一个数十年都位于顶峰的S级精神系，本就是可能性极低的事情。 但是，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楚时野，一个是纪眠。 所以，多恩失算了。这或许是他多年来唯一一次失算，代价就是死亡。 楚时野道：“为什么多恩死了，诺斯也会死。” 海伦娜：“似乎是他们做了一场实验，将诺斯的生命与多恩连接。如果说多恩是一棵千年不死的老树，那么，诺斯就是依附老树而生的丑陋藤蔓。” 也就是说，过去多年来，帝国实际在多恩的掌控之下，诺斯不过是个傀儡。 只是，关于多恩背后的势力，他生前死后都没有泄露出半点。 如此隐秘而庞大的势力，牵扯到帝国最强的能力者，与前任皇帝。 纪眠若有所思。 花海之中，那种深粉色的花可以抑制人的精神力，而救济会研究的药物，可以强制激发精神力。 多恩背后的势力，和救济会…… 纪眠眉心微微蹙起，他似乎已经捕捉一缕丝线，很浅淡，却隐约牵连着这两个同样未知的势力。 楚时野看着纪眠，这一刻，他显然和纪眠有同样的想法。 海伦娜：“那片花田，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楚时野：“烧了，那些死去的能力者妥善安葬。” 花海已经毫无线索，这种沐浴人血而生的东西，不该存在于世上。 海伦娜没什么意见，她说完自己知道的，起身告别。 房间短暂安静，纪眠想到什么：“让伯伦先生回来吧，不要再调查了。” 这淌水太深，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涉入。 楚时野：“好。” 往常，他的命令下去，很快就能得到回应。 但这次除外。 “陛下。” 一位侍官低着头出现，他的手中，拿着一份血红的信函。 “德克里伯爵，还有贾格子爵，他们从飞艇上失踪了。” “我们在飞艇内部找到一封手写信函，是给您的。” 第七十六章 实验品 帝国边境, 有一颗小小的星球，面积不到帝都星的十分之一。 这里或许是帝国最偏远的地方，终年荒凉, 杳无人烟, 因此，这颗星球连以字母命名的名字都没有，是一颗被遗忘的无人荒星。 荒星寂寥了不知多少年月，今天, 却有数人踏足。 星球的土地坚硬如冰，踩在上面，有丝丝凉意隔着衣物渗入体内。 楚时野牵紧纪眠的手, 道：“冷不冷？我把外套给你。” “不冷。” 纪眠说着, 顺手把楚时野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 楚时野：“！” 不久前, 他们两人收到的那份血红的信函，落款就是这个坐标。 上面要求，楚时野和纪眠一同前来，不准带任何士兵, 否则，德里克和贾格都会死。 收到信函的那一刻，纪眠和楚时野就明白, 多恩背后的势力, 按捺不住了。 他们终于不再潜伏于暗处, 而是像阴沟里的毒蛇，出其不意地蹿出, 试图给人以致命一击。 他们也确实成功了一半, 在帝都星外, 悄无声息地劫走了德里克和贾格。 哪怕失去多恩, 依然有如此的力量。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濒死前拼尽一切的挣扎。 星球气温很低，纪眠呼出一口白汽，想到什么。 “之前说过要带你去看雪山和海洋的星球，现在都还没去过。” 楚时野盯着自己被纪眠揣进衣兜里的手：“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纪眠微笑：“也是。” 此时，帝国的舰队，正在数个星球之外等待。 而踏上这颗星球的，只有纪眠和楚时野两人。 纪眠有种预感，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多恩背后的势力、救济会……一切的恩怨与纠葛，都会在此终结。 “欢迎，好久不见的客人。” 带着笑意的话语，被荒星的冷风吹至角落。 星球的阴暗之地，一位身披黑袍、头发微卷的年轻人慢步走出，姿态悠闲，宛若行走于自家花园。 那是一张纪眠和楚时野都不会忘记的脸。 约书亚。 ——E-13星球，救济会的首领。 纪眠声音微冷：“果然是你。” 他们的猜想得到验证，制造E-13星球的混乱、袭击港口的救济会——和多恩背后的势力，是同一个存在。 “何必这么凶巴巴的。”对上纪眠和楚时野的目光，约书亚仍然微笑，“故友重逢，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楚时野：“我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约书亚叹气：“唉，说话这么冲，真是让人难过。想想之前，那个小小的星球还是给我留下了不少愉快回忆的。” 楚时野神情冰冷：“我的外公和舅舅呢？” 约书亚：“他们会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放心，我可是很讲道德的，暂时不会撕票。” 楚时野不着痕迹地轻按衣兜里的通讯器，发出一条讯息。纪眠淡漠地道：“多恩已死，你又一个人出现，主动暴露自己——想必，多恩正是你们组织的核心。” “现在，失去核心，你们的势力也溃散大半，只剩下你来做拼死一搏。” 约书亚笑意不减：“或许你说对了，不过，我不在乎。” “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邀请过你。只可惜，你一次都没回应过我。” 他悠悠地道。 “更可惜的是，我没有预言的能力，不然当初就应该将你带走——毕竟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小的B级。” 楚时野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挡在纪眠身前。 约书亚不紧不慢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目光依然落在纪眠身上：“其实，多恩死掉之后我有想过，要不要用你当人质。” “不过，没有下手的机会。”约书亚摊手，“听说帝国的新皇和他的Omega形影不离，到哪都带着，就像现在一样。” “所以，说不定你们会一起死在这里，就像小说里，感人又无用的殉情。” 纪眠声音毫无波澜：“说不定，死的人会是你。” 约书亚微笑：“那样的话，我很期待。” 话音刚落，轰鸣之声响起，星球内核仿佛有一台巨大的仪器开始运转，星球表面寸寸崩裂，从内部投射出冲天的光束，瞬间将这颗星球切割得四分五裂。 楚时野和纪眠神情一变，光束笼罩于他们周身，仿佛有山峦崩塌于眼前。 精神力压制！ 他们的精神力在这一刻……完全感应不到了！ “苏鸣叶的孩子，唯一一位S级Omega，却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辅助系……” 沐浴在光芒之中，约书亚对纪眠微笑。 “知道吗，你可是我们珍贵的，第一个实验品啊。” 第七十七章 我们回家 光束从星球内部冲破土地, 星球表面四分五裂，宛若岩浆肆意流淌，楚时野护住纪眠, 在光束的间隙中勉强立足。 这颗星球显然已经被救济会彻底改造, 成为他们最出色的实验品。 楚时野面色冰冷，他的精神力如被冰封，厚重的冰层之下，是一片死寂。 但这也坚定了他的决心——这颗星球，还有整个救济会势力, 必须要被连根拔起。 一只手轻轻按在楚时野的手臂间，楚时野扭头, 对上纪眠冰蓝的眼眸。 纪眠眸底的光泽若隐若现，光明女神蝶于黯淡的光芒中浮现, 尽管身形模糊，依然围着楚时野绕了一圈，轻振的蝶翼洒落点点光星。 仿佛尖锥砸入冰层，撬开一丝微弱的缝隙，尽管那只是很微弱的松动, 但楚时野依然捕捉到了它。 纪眠轻轻地道：“去吧。” 话音刚落, 楚时野眼底金芒璀璨，白龙振开龙翼，发出清啸的龙鸣。 强行突破被压制的精神力，楚时野眼眶撕裂般疼痛。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后退一步。 他的身后，是纪眠。 白龙以排山倒海的气势, 一往无前, 冲开层层光束。 约书亚对这一幕并不意外, 只是微笑着对纪眠开口： “你的父亲，在此之前就和我们有过合作。他或许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过于出色而被某个神秘组织盯上，实际上，我们在意的根本不是他。” 纪眠眼帘一跳。 约书亚：“可以说，你是在我们的注视中诞生的。” 白龙已至眼前，凛冽的风卷起约书亚衣角，他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轻飘飘一挥手。 光束自楚时野和纪眠脚下蹿出，仿佛冰湖之上又压下一块巨石，楚时野和纪眠神情微变，白龙身影一下模糊，空气般轻飘飘穿过约书亚的身体，对他产生不到任何影响。 约书亚的语调不变：“其实一开始，我们根本不知道你是天才还是废物，不过实验就是充满未知性，我们在你的母亲身上用了一点小小的药剂，那是最初的成功实验，很快，你就诞生了。” 纪眠声音瞬间冰寒：“是你们……” 所以，他的母亲才会在生下他后，身体每况愈下。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S级Omega，而且经过我们的检测，是个极为难得的精神系。”约书亚没有回应纪眠那句话，而是啧啧摇头，“多恩觉得，这个世上不需要第二个S级精神系，所以我们给你下了新的药物。” “但你的天赋太强了，哪怕有药物的压制，依然是S级——不过，至少是让多恩勉强可以容忍的辅助系。” 纪眠记得母亲和他说过，当初他诞生时，医院只是初步检测了他的精神力，因为幼儿出生脆弱，所以并没有进一步检测他到底属于哪一系。 当他满月之后，鉴定机构才再度为他进行精神力检测，确定了他是S级辅助系能力者。 救济会，还有纪庭严…… 纪眠眼底涌动时明时灭的冰蓝光泽，紧紧盯着约书亚：“所以，当初我离开首都星时，是你们攻击了我。” 约书亚微笑：“这可不是我下的命令，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 纪眠：“让我精神力跌落为B级，也是你们的手笔。” 约书亚：“哦，这你要怪你的父亲了。谁让他当时想甩开我们、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 想要让一个S级能力者精神力跌落，很难。 不过碰巧，当时的纪眠为救母亲，精神力严重受创，本就处于最虚弱的时候，而他们也刚好研发出全新的药剂，无声无息，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约书亚承认得很坦然，他摊开手臂：“多么伟大的实验啊，再强的能力者，都能被我们掌握其中。你们为什么要阻止呢，为什么不选择加入我们？” “你们的进展并没有那么顺利，否则这么多年，整个星际都会在你们的掌控之下。”开口的是楚时野，“而你，只是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 约书亚微笑：“没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看看你们，不还是拿我没有一点办法……”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他看见前方，原本被光束压制得无法站立的纪眠和楚时野，仿若没事人一样站起。 约书亚的眼底略微划过一丝疑惑。 “多谢你为我们解疑。”纪眠平静地与他对视，“果然，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 约书亚：“等等，你怎么……” 纪眠的眼底，原本明灭闪烁的冰蓝绽放，不再是变化不定的瀚海，而是广袤、深寂、不可直视的宇宙星海。 这并不是精神力震慑，仅仅单纯的精神力释放。 这一刻，约书亚就像一人面临整片宇宙，如此平静的深邃庞大，让他大脑空白，再说不出半句话、半个字。 纪眠和楚时野的神情毫无变化。 多恩的确没有留下太多线索，不过，他将自己平生做过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写进了日记里。 毁掉一个和他一样的S级精神系能力者，让这世间再也没人能夺走他的光芒。 这本日记藏在他的一间私人府邸的最深处，是海伦娜炸房子的发现的。 “我父亲生前最喜欢这栋房子，所以我要炸了它，推翻重建。” ——没想到房子炸到一半，炸出一个保险箱，里面就装着这本日记。 而当初他们毁掉那个S级精神系的手段，就是利用手术，在纪眠大脑安装了一个隐蔽的、精神力压制器。 所以来之前，纪眠动过一场手术，摘除了那个仪器。 尽管精神力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反而是因为这颗星球对于他的精神力压制，让他犹如破茧之蝶，就在刚才，终于冲破最后一道界限。 这一刻，他不再是S级辅助系能力者，他是唯一的S级精神系。救济会耗费数十年研究的一切压制精神力的药剂，甚至这颗星球，都再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他和楚时野之所以还伪装出被困的样子，只是想要得知最后的真相，仅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约书亚口中流出鲜血，是他咬破自己的舌头，强行刺激自己清醒。 “多恩那个混账，自己死了，还要摆我一道！哈哈哈！” 不过，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约书亚并没有任何恐惧抑或愤怒，他张开手臂，脸上是疯狂而愉悦的笑容。 “来吧，杀了我！死在自己最初的实验品手里，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归宿！” 纪眠微笑：“我才不。” 约书亚脸上的笑容凝滞一秒，楚时野的短刀，已然出鞘。 清寒的刀光，伴随鲜血飞溅。 约书亚倒下，直到生命结束的这一刻，他的脸上才浮出不甘的神情。 至于为什么不甘，已经没人在意了。 纪眠阖眼，眸底光泽褪去，他的身形踉跄一下。 楚时野立刻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纪眠靠在他的肩上：“先去找找你的舅舅和外公，然后……” 纪眠还没说话，楚时野就接过来：“然后，我们回家。” 纪眠轻笑：“嗯，我们回家。”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休息一会…… 纪眠轻扯一下楚时野肩上的衣服，拍平一点，靠着阖上眼睛。 楚时野低头，脸庞轻蹭纪眠柔软的墨发。 精神力被压制多年，他的阿眠要彻底地恢复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帝国的舰队登上星球，楚时野解下外套披在纪眠身上，小心地抱着他站起。 一缕温暖的光芒洒落，他知道，黎明结束了。 白昼，已经到来。 第七十八章 这个哥哥和那个 温暖的晨光, 铺满柔软如云的被子。 纪眠把自己埋进软乎乎的的被窝里，暖烘烘的温度包裹着他，他的腰间搂着一只手臂, 察觉到他醒来, 立刻紧紧地抱住他。 沉沉的重量压上来，纪眠没有回头，手摸到后面，轻拍一下：“你压我。” 楚时野：“嗯。” 嘴上这么说，他依然没有动, 而是抱紧眼前的人，脸庞埋进纪眠颈侧轻蹭。 然后纪眠就感觉自己后颈某处被轻咬一口。 “……” 他立刻扭头。 楚时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小心的。 纪眠默然。 再拍一下这只Alpha。 楚时野拉过纪眠的手, 贴着自己脸庞轻轻摩挲。 他喜欢阿眠的温度。 蹭蹭。 纪眠：哎呀，黏人兮兮。 他被楚时野压在柔软的床上, 抱住这只Alpha：“一切结束了？外公和舅舅他们还好吗？” 楚时野：“他们现在很好。” 德克里和贾格是在隔壁星球被发现的，虽然陷入昏迷，却并没有什么大碍。 失去多恩，失去约书亚，救济会只是一盘散沙, 纪眠因为修养精神力而沉睡的这段时间, 楚时野已经隐秘地解决掉了一切——那些容易滋生罪恶的秘密，也并未流到外界。 纪眠听完，轻笑一声：“真厉害，看来你已经适应这个位置了。” 楚时野道：“没有。” 他压低的声音落在纪眠耳畔：“如果没有阿眠，我什么都不想做。” 纪眠：唔，真会说话。 他笑道：“奖励你一颗糖, 后面给。” 楚时野立刻道：“可以奖励亲亲吗？” 纪眠：“？” 楚时野声音又低又软：“哥哥, 哥——” 纪眠捂住他的嘴。 楚时野眼巴巴地看着他。 纪眠：“……” 就知道撒娇。 ……好吧。 纪眠松开手, 道：“不准咬我。” 楚时野乖乖地道：“不咬。” 然后纪眠就发现了。 这只Alpha一点也不乖。 —— 披上修身妥帖的外衣，纪眠起身，回头对楚时野道：“我想回首都星一趟。” 楚时野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颔首：“好，我们一起去。” 纪眠眼睛轻眨：“你现在的身份……” 楚时野：“可以偷偷地去。” 不等纪眠说什么，他又盯着纪眠：“哥哥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吗？” 纪眠弯起眉眼：“不丢，你是只乖乖的Alpha。” 楚时野勾住他的指尖，与他十指交扣。 如果是登上皇位之后，楚时野要前往联邦并不容易。但现在，两人的出行很隐秘，并未泄露行踪，就这么顺利地抵达联邦的首都星。 首都星的清晨微冷，纪眠来到母亲长眠的墓园，和楚时野一起献上一束美丽而洁白的花。 纪眠：“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楚时野道：“很温柔的花，难怪她会喜欢。” 纪眠微微笑了一下，那点笑意很快在他说出后半句话时消散：“走吧，去纪家。” 纪家，曾经热闹的权势之地，此刻说不出的寥落。 佣人早已被遣散，门口的花草缺乏打理，乱糟糟地生长。 门没有上锁，纪眠和楚时野推门而入，在二楼书房，见到纪庭严。 这还是纪眠第一次见到纪庭严如此落魄的模样，胡茬满面，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似乎几天没换——看来这段时间，他的确很不好过。 对于纪眠的突然到来，纪庭严似乎毫不意外，只是当目光扫到纪眠身边的楚时野时，才略有些变化。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听到纪庭严的话，纪眠平静地在他面前坐下：“来见你最后一面。” 纪庭严勾结救济会的证据，已经以楚时野的名义，送到联邦首相查尔斯的桌前。 纪庭严最好的结局，也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从此不见天日。 得知这一切的纪庭严神情陡然狰狞，如果不是顾忌纪眠身边的楚时野，或许他会一下冲上去：“我是你的父亲！” “在我心里，你从未做过我的父亲。”纪眠道，“同样，也从未做过我母亲的丈夫。” 提到苏鸣叶，纪庭严仿佛身上被重重刺了一剑，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你不知道……你们根本不知道！” 纪庭严道。 “我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保护她啊！” 纪眠微微挑眉，一副“你说，我看你能说多少”的模样。 纪庭严脸庞微微抽搐：“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苏家的倒台已经是不可扭转的事实，那么多人想趁机踩一脚，光靠我一个人，又怎能对抗得了他们？” “况且，那时的我正崭露头角，不少人把我当成苏家最后的希望，如果我稍微做点什么，就会被他们认为我和苏家仍有关系，从而连累到她！” “而且，如果他们知道我对她的感情，知道她还有我这一个依靠，那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她……到那时，他们甚至会为了断绝苏家再起的可能，对她铲草除根！” 纪庭严掩面。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痛苦吗！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不敢对她好，不敢安慰她，只能把所有想说的话都憋在心里……只有连她都看不出我对她的感情，外面那些人才会相信，我已经抛弃了她。” “我不保护她，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只有这样，她才能安稳地活下来！” 纪庭严的话语激动，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背负着自己的苦衷，身不由己。为了保护爱人而不得已推开她，在失去爱人之后，多少个日夜独自心痛，却不敢表露分毫…… 纪庭严很痛苦，虽然过去的数十年里，他作为纪家家主享受了无比的权力与地位。声望、财富、情人，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但这一刻，他依然觉得自己无比痛苦，精神饱受折磨。 纪眠：“……” 纪眠：“你在开玩笑吗？” “伤害了母亲，还自诩为保护，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懦弱无耻的行为找借口。” 纪眠一把拽过纪庭严的衣领，冰冷地直视他惊恐的眼睛。 “你的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真令人恶心。” 或许他这个“父亲”的确吐露了一部分真心，但纪眠再清楚不过，那只是三分真七分假的劣质品。 多年来，纪家依靠他S级的荣光不断获得更高的地位，纪庭严却始终对他和母亲冷淡相对。 柳菁和纪橙的存在根本没有必要，但他们还是出现了。 哪怕纪庭严真的有为苏鸣叶着想、哪怕一点点，他就不会有柳菁和纪橙，更不会将他们堂而皇之地带到纪家，让苏鸣叶目睹自己的丈夫拥有别的女人和孩子。 这是明目张胆的背叛，更别提在此之前，纪庭严就已经背叛过她数次。 但凡纪庭严真的有一点后悔、有一点想要挽回自己的妻子与家庭，那么所有人，都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纪眠的神情漠然，甩开纪庭严，似乎是觉得碰到他一点衣服，都会脏了自己的手。 纪庭严再度瘫倒在椅子上，纪眠的话太过直接，撕开了他血淋淋的假面，让他再也维持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所以呢？你现在飞黄腾达了，就反过来看我的笑话？！” “你以为就能一直得意吗！”也许是知道自己下场已定，纪庭严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把矛头调转楚时野，“他很快就会成为帝国的皇帝，就算你现在攀附上了他，又能如何？！” “你离不开他，但他可未必。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他会有很多的选择，你根本抓不住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迫止住了。 或者说，是纪庭严不敢再说下去了。 楚时野护在纪眠身前，眼眸森寒，锐利，如一柄利剑，要刺穿纪庭严的心脏。 尽管那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刻，纪庭严好像真的被刺穿了胸口，心脏被撕裂，根本说不出半个字。 在极度的惊恐之中，纪庭严听见那位令人战栗的帝国新皇低沉开口： “你说错了。” “是我离不开他，是我想要紧紧地抓住他。” 楚时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他要离开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如果有谁要从我这里抢走他，我会杀了那个人。” 纪庭严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他有一种直觉。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是纪眠血缘上的父亲，如果不是还有那么一层血脉的牵连，就凭他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位帝国的新皇，恐怕真的会当场杀死他。 怎么可能…… 纪庭严眼神愕然。 这个人，对纪眠……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拉住楚时野手腕。 楚时野回头，对上纪眠温柔的眼眸。那些令纪庭严恐惧不已的暴戾和杀意在一瞬间，被纪眠轻而易举地安抚下来。 楚时野温顺地垂眼，如一头被驯服的兽，只为纪眠一人低头。 纪眠：“走吧。” 楚时野：“嗯。” 纪眠牵着楚时野的手离开这里，没有回头，没有再看纪庭严一眼。 纪家门口，一道魂不守舍的身影徘徊，发现纪眠和楚时野，很快赶过来。 是纪橙。 一段时间不见，纪橙的状态同样不是很好，脸庞憔悴，像是很久没有合过眼。 纪眠停步，纪橙直直地看着他：“哥……” 楚时野忽然出声：“哥哥。” 纪眠偏头看他：“嗯？” 纪橙：“？” 楚时野：“哥哥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纪眠：“？” 你想对我干嘛？ 纪眠与楚时野对视，几秒后意识到什么，点头：“好哦。” 纪橙：“？？” 纪橙按捺不住了：“哥，他是……” “哥哥，”楚时野再面无表情地道，“风大，小心着凉。哥哥可以靠着我，我给哥哥挡风。” 说完抬手，一只手拦在纪眠腰间，理直气壮地宣誓主权。 纪橙：“？？？” 这个人……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第七十九章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纪橙龇牙咧嘴地瞪着楚时野, 楚时野不为所动，只是轻轻贴近纪眠。 纪眠拍拍这只Alpha的脑袋，心想这也要吃醋。 然后转向纪橙：“你想说什么？” 他对着楚时野时还很温和, 而现在，只剩下平静的语气。 纪橙欲言又止，犹豫一会，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我想……我想加入军校。” “之前, 我一直都依靠爸……依靠纪家。” 纪橙低着脑袋。 “而现在, 我想靠自己, 走出一片路。” 纪家倒了, 母亲被赶走, 再也无法回到首都星。 好像一夜之间, 他从天堂跌回原来的泥潭，失去纪家幼子的身份，失去高高在上的光环，他又成了一个无人关注、无人在乎的可怜虫。 但是这一切……他的哥哥纪眠在两年之前就经历过了。 是报应？还是循环？纪橙想不清楚。 他只能接受现实。 纪眠：“可以。” “我会送你去联邦军校。” 纪橙如释重负：“谢谢哥。” 他知道, 这是他的哥哥答应他的最后一件事。 在这之后, 除非他足够努力, 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哥哥面前……否则此生, 他和哥哥都不会再相见。 纪眠和楚时野的背影在纪橙眼中逐渐远去，直到离开，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都牵着他的哥哥的手。 听说……哥哥的恋人，是帝国的新皇。 明明是帝国举足轻重的人, 却敢和哥哥一起来这里，来到联邦的首都星……就这么喜欢他的哥哥吗？ 纪橙心情复杂, 转身, 想进屋子。 就在这时, 他听到脚步声，又有人来了。 那是两个陌生人，纪橙从未见过。但是本能的，他的心头浮出不好的预感。 纪橙：“你们是谁？” 那两个陌生人看看他，其中一个微笑着开口：“请问，纪家主在吗？” —— 飞艇离开首都星，纪眠的通讯器微震，收到一条消息。 “纪庭严被抓了。”他的语气平静，“看来查尔斯首相的动作，比我想得更快。” 在这之后，等待纪庭严的结局，将是永远没有尽头的监狱。 楚时野按住纪眠的手：“不用去管无关紧要的人。” 纪眠笑笑：“好。” 楚时野看着他。 纪眠回望过去。 片刻后，楚时野面无表情：“哥哥。” 纪眠与他对视几秒，别过脸，肩膀微微颤动。 楚时野：“？” 纪眠笑了一段时间，再转过头：“哎呀，不高兴啦？” 楚时野郁郁闷闷。 难怪他第一次喊阿眠“哥哥”的时候，阿眠若有所思，似乎陷入一段回忆之中。 原来那个时候，阿眠确实在想别人。 “没有哦，不要多想。”纪眠一眼看出这只Alpha的想法，道，“从始至终，我想的都只有你一个人。” 楚时野抬眼：“真的吗？” 纪眠眉眼弯弯：“真的。” 楚时野：“……嗯。” 他是一只好哄的Alpha——仅限于哄他的对象是纪眠。 不过，楚时野还是要补充一句：“他们对你不好，我不喜欢他们。” 纪眠：“嗯，不过，不用去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楚时野：“好。” 他只要在乎眼前这一个就行了。 飞艇来到联邦的边界，第七星系。再往前，就是帝国的疆域。 不过在那之前，楚时野和纪眠回了一趟E-13星球。 之前，楚时野通过琳达等人，援助了E-13星球一笔资金和物资。 而现在，他们经过港口，目睹曾经被摧毁的港口已经修复，劫后余生的人们，穿梭于数艘崭新的飞船之间。 这颗小小的星球还是那么落后偏远，但是，已经有新的希望绽放。 楚时野和纪眠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们隐秘地见了一些故友，比如，凯恩。 凯恩从那场袭击事故中生还，依然待在自己的小店，而且，正准备开第二间分店。 故人重逢，凯恩经历了震惊、不可思议、差一点大喊大叫之后……终于冷静下来，能和眼前这两个人正常交流。 纪眠：“你想换个地方做生意吗？比如，帝都星？” 凯恩先是愕然，而后果断地摇摇头。 “不用了，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小地方，虽然比不上大星球，但我熟悉的一切都在这里。” 凯恩嘿嘿一笑。 “而且，我的梦想很小，只要把店开遍这颗星球，再开遍整个第七星系就够了。” 纪眠颔首：“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过了一会，店门关上，两杯茶已经见底。 凯恩一个人坐在店内，喃喃着道：“原来我真的见过S级啊。” “靠，赚到了。” E-13星球，楚时野曾经的小屋。 这是他幼年的家，和纪眠相遇的地方。 尽管他们离开多日，但小屋依然是之前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些灰尘。 两人重新打扫干净小屋，坐在之前的床上。 很小的一张床，但在过去，纪眠躺在上面的时候，却觉得很温暖。 “还记得你以前给我做饭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想要躲进被子里。”纪眠笑眯眯，“因为那些饭菜闻起来真的很香，很香。” 楚时野：“……” 一定要学会做饭。 本来之前就想学会的，但是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才一拖再拖。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学会。 帝国未来的新皇暗下决心，这或许是他登基之后，所要努力掌握的第一件要事。 两人来到楚时野养父的墓前，献上一束花，离开这颗小小的星球。 登上飞艇前，纪眠注意到楚时野的神情，摸摸他的脑袋：“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楚时野：“嗯，我们会的。” E-13星球很快消失于飞艇舷窗之外，再向前，他们就将离开联邦，回到帝国。 楚时野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他思考一下，什么也没说。 纪眠在这时冲他眨眨眼睛。 “来都来了，”纪眠语带笑意，“要不要，去其他地方逛一逛？” 楚时野眼底划过一丝浅光：“好。” 于是飞艇调转方向，驶向联邦的星河。 楚时野和纪眠去了很多地方，有的星球海洋覆盖，蔚蓝无垠，有的星球终年大雪，冰川晶洁，还有的星球，是潮湿多雨的茫茫绿林。 他们看了很多很多风景，楚时野曾经没见过的，如今都见到了。 和他的纪眠一起。 飞艇最终开往遥远的帝都星，不过楚时野知道，在这之后，他和他的阿眠还会有很多很多时间。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所以……”星海倒映于舷窗之外，楚时野搂住纪眠，“可以吗？” 纪眠看着他：“嗯……” 然后他就不吭声了。 楚时野眼睛一眨不眨。 为什么阿眠不说话？ 纪眠：“我在想，会不会发生一些突发事件，来打断我们。” 楚时野：“……” 楚时野面无表情：“不会，不可能。” 纪眠轻笑出声：“好吧。” “那……” 他轻轻勾住楚时野衣领。 “可以。” 第八十章 平行世界（一） 新星历3223年, 帝国太子的婚礼即将举行。 这位太子年幼时因为一些变故流落在外，成年之后才被皇室接回。尽管顶着皇室继承人的身份，但他依然保留之前的名字，并没有接受诺斯陛下为他赐的新名。 这也许是很不敬的行为, 但诺斯陛下依然容许了——不仅因为帝国如今的皇帝没有其他子嗣, 还因为年轻的太子殿下是强大的S级战斗系能力者, 而他的精神体，是一头无可匹敌的白龙。 皇室的神圣龙血, 自开国皇帝去世之后, 再无真龙现世。 如今，帝国拥有了第二条“龙”。 因此，年轻的太子一被皇室接回, 就确认了他帝国继承人的身份。不过, 作为帝国的太子妃，却并非帝国的人。 他来自联邦。 星际唯一一位S级辅助系能力者, 也是唯一一位S级Omega。 这是联邦与帝国的一场联姻，最光明正大的利益交换。 婚礼前一天，帝国太子的婚约对象才抵达帝都星。出于礼节，年轻的太子提前一刻到港口等待。 飞艇落下舷梯，晨间的微光，落在那位苍白的年轻男子身上。 太子身后的侍官都流露出惊艳之色。 那是个很漂亮的Omega, 或许, 是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Omega。 他身着修身的白色礼服, 尽管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但依然不掩那如青竹霜雪的气质。 数道视线汇聚于身, 纪眠站在舷梯上, 垂下视线。 楚时野, 那位帝国的太子殿下，哪怕没有旁人刻意凸显，都是人群的中心，鹤立鸡群般醒目。 不过，楚时野的目光只在他的脸庞停留数秒，就转向别处。 纪眠：哦，看来我的婚约对象对我并不满意。 真是个好消息。 他抬步，走下舷梯。 楚时野站定于原地，看着自己将要联姻的Omega一步步走向自己，他的眼眸平静，不知道想什么，只是冲纪眠伸出一只手。 纪眠以为他是要和自己握手，只短暂地接触一下，就松开。 “太子殿下。” 纪眠微笑，充满礼节的笑容挑不出一丝问题。 楚时野：“……” 楚时野似乎很短暂地沉默一下，“嗯”了一声。 “你应该累了，”他道，“我送你去休息的地方。” 纪眠：“还好，不是很累。不过，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 他的嗓音清雅悦耳，含着微微的笑意时，如拨动的上好琴弦。 话音刚落，纪眠就感觉这位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似乎又看了自己一眼。 不过，因为他冷冰冰的，所以那个眼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纪眠：唔，难道他也不喜欢我的声音？ 那我多说一点。 之后的路上，纪眠变得稍微健谈了一点。 太子身边的侍官只觉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温柔有礼，对待任何人都十分友善，长得又好看，还那么强大——简直是十分完美的太子妃人选。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对这位太子妃的态度也热切不少。 纪眠正和楚时野的一个侍官交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感觉，身边那位太子殿下向他这边投来一道冰冷的注视。 纪眠不着痕迹地偏过头，视线之中的楚时野却没有看他，而是在漫不经心地观赏风景。 果然是错觉吗？ 纪眠收回注意力，只是，刚刚还和他热情交谈的侍官却如哑了一般，再不肯出声了。 纪眠：他被太子警告了？果然，太子不喜欢我。 于是他转过头，开始和另一个侍官交谈。 楚时野：“……” 飞艇到达王宫的时候，楚时野身边的侍官已经没有一个敢说话了。 纪眠对此好像一无所觉，他跟着楚时野进入王宫。 楚时野：“休息一下，婚礼明早六点举行。” 纪眠：“不需要先去拜访你的父亲吗？” “你先休息，”楚时野看着他的眼睛，“今天晚一点，我再带你过去。” 纪眠：“好。” 他微微一顿，又道：“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过去。” 楚时野好像没听见这句话，带着一众侍官转身离开。 豪华的房间，两位侍女站在角落，如摆设的花瓶。 纪眠微笑着对其中一个侍女道：“过来。” 那位侍女立刻上前。 纪眠：“你们的太子，有没有什么白月光？” 侍女：“？” 纪眠：“或者，有没有什么一直倾慕于他、又来自大家族的人？” 侍女：“？” 纪眠：“我的意思是，这里就没有什么人想针对我吗？” 侍女一脸天真地回答：“当然没有啦，您可是很强大的Omega呢，身份又贵重，谁也不敢冒犯您。” 纪眠沉默。 这么说来，他确实很不好惹。 纪眠指节轻叩桌面：“真可惜，就没有一个痴恋他多年，对他爱而不得，进而憎恨于我，想要对我下手的……” “没有。” 低沉的嗓音响起，纪眠回头。 刚刚还走了的楚时野此刻就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纪眠：“……” 纪眠：“你怎么在这？” 楚时野：“我的房间就在隔壁。” 纪眠：“……哦。” 第八十一章 平行世界（二） 纪眠和楚时野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纪眠先开口：“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 楚时野：“一起用餐。” 一起用餐，很正常的一件事, 纪眠颔首：“好。” 他起身, 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侍女偷偷睁大眼睛。 房间外的脚步声渐远，角落里，侍女表情诧异, 和同伴窃窃私语。 “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向别人发出邀请诶。” “太子殿下居然愿意主动接触别人了！因为对方是太子妃，出于礼节才这么做的吗？” “我可不觉得殿下会在乎这些礼节。” “嗯……算了, 反正，我们一向看不透殿下。” 走廊上, 纪眠和楚时野并肩而行, 身边并没有其他跟随的侍官。 楚时野忽然冒出一句：“你不想和我结婚？” 纪眠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非常自然地回答：“哪里, 这个婚姻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很有利，不是吗？” 楚时野没再说话。 纪眠偏头看他。 帝国的太子, 出了名的性情冷淡, 不为外物所动。 纪眠和他见面到现在，这位年轻的太子都没什么表情, 对待他，和对待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这似乎是个好信号。 纪眠本以为楚时野会带自己去见皇帝诺斯, 没想到用餐的地方, 依然只有他们两人。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流水式地端上，纪眠知道帝国的菜式风味和联邦不太相同, 不过, 此刻餐桌上的菜肴都是偏向联邦的口味, 是他熟悉的味道。 他微微意外, 知道肯定是楚时野特别吩咐过。 于是向对面的太子殿下投以一个微笑。 楚时野持刀叉的手不易察觉地微顿一下，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一顿令人愉快的午餐用完，纪眠见楚时野依然没有要带他去见诺斯皇帝的意思，于是道：“我能去附近转一转吗？” 楚时野：“我陪你。” 纪眠扭头。 帝国的太子一脸冷冰冰的，哪怕待在明媚的花园，周围也会变成冰窟。 纪眠微笑：“我有点累了，还是回房间休息吧。” 楚时野看看他，一秒后，说了一个“好”。 傍晚时分，房间里的纪眠终于等到楚时野，带他去见自己的父亲。 帝国现任的皇帝诺斯，按照星际时代的平均寿命，正值盛年。 不过，他却好像已经步入暮年，尽管身着华丽的皇帝礼服，却被沉沉的腐朽气息包裹。 一套流程化的问候过后，诺斯道：“听说，你是拥有治愈能力的辅助系。” 纪眠：“是的。” 诺斯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很好，我最近正觉得身上不太舒服，等婚礼之后，或许你可以为我治疗……”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楚时野已经开口：“父亲，我带他去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纪眠感觉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冰冷了几度。 诺斯没有阻拦：“去吧。” 楚时野隔着衣服拉住纪眠手臂，带他快步离开冰冷的皇帝宫殿。 无人的浮雕长廊上，纪眠道：“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楚时野：“没有。” 说完停步，回头，定定地看着纪眠。 纪眠与他对视。 数秒后，楚时野道：“明天就是婚礼，好好休息。” 纪眠：“嗯。” 楚时野将纪眠送到房间，又看了看他，这才转身，走向隔壁自己的房间。 纪眠：为什么他老是看我？ 是不是已经有点讨厌我了？ 他的房间门打开，过来迎接的侍女微笑着道：“太子殿下很喜欢您。” 纪眠：“？” 侍女：“您没发现，面对您的时候，殿下的话都比平时多了嘛？” 纪眠冷静地回忆一下。 “完全没有。” 那位年轻太子的话很多吗？ 嗯……根本看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太子殿下都很喜欢您。”侍女眼底亮晶晶的，“我们还是第一次看他那样温柔地对待一个人呢。” 纪眠：“……” 那可真是不怎么样。 深夜，侍女没有打扰纪眠休息，无声退下。纪眠阖眼，也许是陌生的房间，让他有些失眠。 第二天的婚礼，场面奢华而繁重，繁琐的程序，盛大的热闹，从白天持续到夜晚。 晚上的宴会，联邦首相查尔斯带着自己的亲信出席，不过，楚时野并没有见到一个纪家人。 他的视线无声偏向身边，他的太子妃。 纪眠正若有所思，察觉到楚时野的注视，向他回望过来。 楚时野抬手。 纪眠下意识后退一步。 楚时野：“……” 楚时野面无表情，手轻轻落下，为纪眠整理肩上礼服的流苏。 纪眠：“谢谢。” 楚时野：“嗯。” 婚礼的宴会结束，纪眠和楚时野回到房间。 这是他们的婚房。 卸下繁重的礼服，纪眠泡了个澡，换上柔软的睡袍。 他走出浴室，把自己埋进温暖的被窝里，安静地躺着。 几秒后，纪眠忽然想起什么，扭头。 楚时野站在大床一侧，从刚才起，他就站在那里。 不知是不是纪眠的错觉，这位帝国太子的眼眸似乎比白天更深邃一些，目光紧紧地锁住他，如鹰隼锐利地锁住自己的猎物。 发现纪眠终于注意到自己，楚时野单膝压在床沿，解开领带，微微弯腰—— 纪眠立刻坐起：“等一下。” 楚时野垂眼，眼眸安静地映出纪眠的影子。 “在这之前，你派人调查过我，不是吗？” 纪眠道。 “你知道我动过腺体手术，无法被标记，也不能生育。” 楚时野没有回答，纪眠微微一笑：“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不会生出你们想要的孩子。” 楚时野：“没关系。” 纪眠：“在意的话……等等，你说什么？” 楚时野没有再回答。 他端起红酒喝了一口，俯身，吻上纪眠。 第八十二章 平行世界（三） 窗外的花园婉转的鸟鸣, 打破清晨的寂静。 楚时野无声地走过去，关上窗户，再回到床边, 躺下。 凌乱的被子被他抚平，盖在怀中的人身上, 大概是怕这个人着凉，他还仔细地掂好被角。 然后抱着依然沉睡的纪眠, 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纪眠醒来时，感觉自己陷在一个人的怀抱中，很温暖, 也很熟悉。 ……令人糟心的熟悉。 他抬眼。 那双暗金的眼眸, 正安静地凝望他。 不过, 楚时野只是这么看着, 并没有开口。 纪眠：难道要我说早上好吗？ 他手臂稍抬，一动才觉得身上酸痛得不行, 不过，他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慢吞吞扯过被子，蒙住自己。 一副不怎么想搭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楚时野：“……？” 楚时野慢慢地低下头, 隔着被子抵住纪眠, 道：“早。” 纪眠隔了几秒才回了一个“嗯”。 楚时野声音放低：“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纪眠又隔了几秒, 回了一个“没有”。 楚时野不再吭声。 纪眠感觉这只Alpha依然抱着自己，过了一会，似乎用脸庞挨着他蹭了几下。 纪眠：“？” 他立刻从被子里冒出头。 楚时野依然安静地注视他。 见纪眠不说话，凑过来轻轻抵住他的额头, 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 纪眠：“……” 糟糕, 这只Alpha怎么有点怪怪的。 好像一夜过去, 变得……黏人了起来？ 纪眠尝试轻推一下楚时野, 楚时野一动不动。 于是纪眠道：“我要起床了。” 楚时野：“好。” 房间内传来动静，清早就守在外面的侍女知道是里面的人醒了，想要进来。 楚时野：“退下。” 然后纪眠就看着这位太子殿下拿起衣服，亲手为他穿。 “等一下，”纪眠道，“我可以自己穿。” 楚时野不为所动，为他整理袖口，扣衬衫的扣子。 纪眠：嗯…… 还挺体贴。 穿好衣服，楚时野道：“早上想吃什么？” 纪眠：“随便，都可以。” 楚时野一言不发地看看他。 转身走了。 纪眠眼中疑惑。 怎么忽然走了？ 难道他刚才的话不小心冒犯了对方？ 不过，对于让年轻的太子讨厌这种事情，纪眠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他想要出去走走——只是才刚刚下床，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就令他的动作稍微一顿。 然后又沉默地回到床上。 我讨厌这个Alpha。 纪眠心想。 非常讨厌。 楚时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纪眠暗搓搓记了一笔，他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半小时后，又回来了。 “吃早餐吧。” 一进房间，楚时野就这么说。 纪眠抬眼，他似乎从楚时野这句话里听出什么，或者说，楚时野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明明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纪眠莫名其妙就看出了一点……紧张，还有期待？ 这只Alpha也开始有情绪变化了？ 想到这里，纪眠道：“是什么特殊的早餐吗？” 楚时野：“我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纪眠眼里，这只Alpha脸上的小紧张似乎又多了一点点。 ……有点可爱。 纪眠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好。” 他起身，楚时野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能走吗？要不要我把早餐端过来？” 问这话的时候，楚时野的声音还有点小心翼翼。 纪眠：“……不要。” 他到底是S级体质，休息得差不多了，身上的不适也消散大半。 门口的侍女就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表情没什么变化地拉着太子妃的手走了。 其中一个侍女眼底亮晶晶：“听说太子殿下特意为太子妃做了早餐呢！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殿下亲自下厨！” 另一个侍女则满脸担忧：“唉，殿下刚刚和太子妃说话的时候还是一脸冷冰冰的，什么表情都没有，这样怎么才能得到太子妃欢心呢。” 另一边，楚时野已经带纪眠来到餐厅。 他长大的星球有一个传统，新婚过后，要给自己的伴侣做一顿爱心早餐。 楚时野安静的目光落在纪眠身上。 这是他的Omega。 虽然他的Omega好像似乎可能不太喜欢他，但是……这还是他的Omega。 早餐很简单，甚至简单到和这个王宫的气质不太相符——一碗面条，上面摊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 纪眠拿起筷子，听说楚时野年幼时曾流落偏远星球，也许，这是那时候他常吃的东西？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在楚时野的目光中，纪眠轻咬一口煎蛋。 纪眠：“……” 纪眠：“…………” 他再抬眼。 楚时野依然看着他。 怎么样？ 好吃吗？ 对上年轻太子表面平静、实则暗含期待的眼神，纪眠知道，出于礼貌，自己应该微笑着说一句味道不错。 所以他微笑着说：“很难吃，下次别做了。” 楚时野：“……” 楚时野：“…………哦。” 第八十三章 平行世界（四） 楚时野提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盯着面前这碗面。 很难吃吗？ 明明待在过去的星球的时候，他给自己做过很多次，味道都……没什么问题。 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他的Omega不喜欢。 还说很难吃。 “……” 纪眠发现面前这只Alpha一下子蔫了起来。 蔫巴巴的, 头顶好像飘着小乌云。 纪眠：“……？” 他怎么有点愧疚。 要不要……夸一下对方？ 纪眠斟酌着，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 他想再尝一口，说点话夸夸这只Alpha。 楚时野却按住他的手：“算了，我让他们给你换个早餐。” 说这话的时候，这只Alpha更蔫了，声音都低低的。 纪眠：“……” 可怜兮兮。 但是, 有点可爱。 他的眼睛轻眨：“要不要, 我给你做份早餐？” 楚时野看着他。 纪眠笑笑：“厨房在哪边？” 一开始, 纪眠说出“下次别做了”那句话的时候，餐桌周围的侍者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 很快他们就发现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生气，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喜怒不形于色，似乎任何外物都影响不了他，太子妃也一样。 只有纪眠知道，自己面前坐着一只蔫蔫的Alpha, 还有点小伤心。 他一说要给楚时野做早餐，这只刚刚还有点伤心的Alpha就乖乖跟着自己走了。 餐桌周围的侍者又开始面面相觑。 纪眠做的早餐也很简单，同样是一碗面条, 上面卧着一颗金灿灿的、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溏心蛋——他猜测，楚时野应该是喜欢吃面条, 所以又做了一碗。 “尝尝。” 纪眠把那碗面条推到楚时野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 楚时野觉得这碗面条看起来就比自己做的更美味一些。 他尝了一口。 “……” 何止是美味一些, 简直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楚时野又尝了一口，面无表情。 难怪他的Omega不喜欢吃他做的。 现在，他也不太喜欢了。 纪眠：“好吃吗？” “很好吃，”楚时野认真地道，“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纪眠轻笑：“我才不信呢，我的手艺还是比不上王宫厨师的。” 楚时野：是真的。 他闷不吭声，把那碗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不剩。 纪眠：瞧把孩子饿的。 吃完早餐，两人回去。 无人的长廊上，楚时野道：“你喜欢王宫吗？” 刚巧两人路过花园，纪眠道：“还好，这里的花很好看。” 楚时野沉默几秒，开口：“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纪眠心想，这是度蜜月吗？ 他本想拒绝，但是楚时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眼巴巴的。 纪眠：“……” 纪眠发现楚时野其实一点也不冷冰冰，他的情感还挺丰富的。 就像现在这样。 于是纪眠就跟着这只因为他的答应而有点小高兴的Alpha走了。 帝国太子和太子妃婚后的蜜月，并没有去什么风景优美、热闹繁华的大星球。 飞艇穿梭几个跃迁点，最终来到帝国边境，一个纪眠从未听过的偏远区域。 这里有一颗很小的星球。 入目是茫茫的黄沙，绿植稀少，拂面吹来干燥的空气。 飞艇停在黄沙之上，一间小屋旁。 楚时野推开小屋，这里像是多日未曾居住，不过，也许是有人定期打扫，依然很干净的样子。 “这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纪眠猜到了。 小屋旁边有个山坡，纪眠爬上山坡，发现从这里可以眺望远方一座小小的城市，石块堆起的城墙，于风沙之中模糊不清。 他坐在山坡上，迎面的风，温暖如年幼时、母亲抚摸脸庞的手。 联邦的首都星多雨，他登上飞艇离开那里时，身边的风潮湿而冰冷，像冬日里被泼了水的被褥。 楚时野沉默着在纪眠身边坐下。 纪眠偏头，楚时野的目光遥望远处的城市，又仿佛是落在遥远的记忆尽头。 帝国太子，年幼时流落在外，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出偏远的边疆，被皇室发现，带回。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繁华的帝都星，纪眠觉得，也许自己和楚时野都更喜欢这颗小小的星球。 他抬手，摸摸楚时野脑袋。 楚时野动作一顿。 纪眠：“不要难过，安慰一下。” 楚时野一动不动，并未拉开纪眠的手：“我没有难过。” “你有，”纪眠道，“看得出来。” 楚时野：“……” 为什么能看出来？ “有什么好意外的，”纪眠道，“情绪都写在你的脸上呢。” 楚时野再度一顿，复而面无表情。 纪眠：“哎呀，又开始郁闷啦？” “不要郁闷哦，拍拍脑袋。” 楚时野：“……” 为什么这也看得出来？ ……更郁闷了。 第八十四章 平行世界（五） 偏远的星球, 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热闹集会。 几乎与黄沙融为一体的城墙下，欢声笑语的居民, 都戴着特殊的面具。 楚时野和纪眠同样戴着遮掩容貌的面具, 散步于热闹的集会之中。 路过一个小摊时，纪眠多看了两眼。 小摊上挂满琳琅满目的挂饰，大多都是各种各种的小动物模样。 有点可爱。 也许是察觉到纪眠的注意力落在这边, 楚时野停步：“你喜欢哪个？” 纪眠摇摇头：“不用, 我……” 话还没说完，楚时野已经挑了一个，放到他的手心里。 纪眠低头。 是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 纪眠眉眼微弯：“谢谢。” 楚时野看着他的眼睛, 没说什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 纪眠指尖勾着那个挂饰, 慢悠悠在半空中晃荡。 他想到城外的小屋，对楚时野道：“你小时候似乎并不住在城里。” 楚时野：“嗯，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当然是指城里的人。 那也许是一段并不愉快的记忆, 但是楚时野现在说起来却很平静，并没有难过的意思。 纪眠抬手。 楚时野微微一怔, 他还以为纪眠要摸自己的脑袋，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垂下眼睛。 纪眠什么也没做, 收回手，继续晃那个挂饰。 楚时野：“……” 逛完热闹的集会，两人告别这颗星球, 回到飞艇上。 楚时野看着纪眠，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他的通讯器收到一条消息。 楚时野扫了一眼那条消息, 片刻后开口：“回去吧。” 纪眠：“好。” 楚时野又看看他。 纪眠微笑：“没关系，反正以后还有时间出来。” 楚时野：“……” 为什么又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楚时野闷闷地坐在纪眠旁边。 飞艇抵达王宫之外，侍官过来迎接，低声道：“殿下，陛下召见您。” 楚时野神色淡淡：“知道了。” 然后转向纪眠：“你先回去休息。” 纪眠：“好。” 又有侍官过来迎接纪眠，纪眠和他说了两句话，就感觉一道视线投射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偏过脸，只看到楚时野面无表情绷着的一张侧脸。 纪眠：哦，不高兴，不想我和其他人讲话。 他对楚时野眨眨眼睛，走了。 自己的Omega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楚时野收回视线，向另一边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察觉到衣袋里有什么东西，手伸进去。 是只黑色的军犬挂饰。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 楚时野：“……” 纪眠刚在房间坐下没多久，房间门就被推开，年轻的太子一言不发地走进来。 纪眠：“？” 纪眠：“你来干嘛？” 楚时野：“这也是我的房间。” 纪眠：“？” 纪眠：“这是我的。” “是我的，”楚时野一脸冷静，“我现在和你结婚了。” 纪眠：“……” 纪眠只好转移话题：“你父亲不是在找你吗？” 楚时野：“谈完了。” 他走过来，挨着纪眠身边坐下。 纪眠环顾四周。 明明有那么多椅子，干嘛要坐这里？ 不过…… 他的目光再落回楚时野身上，这只Alpha正安静地看着他。 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高兴？ 纪眠余光瞥见楚时野衣角的一只熟悉的军犬挂饰，微微默了一下。 随即，他开口：“这里有监控吗？” 楚时野：“没有。” 房间内也没有侍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数秒后，纪眠微微一笑：“我们谈谈吧。” 楚时野：“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谈谈吗？”纪眠道，“毕竟在这里，或许只有我和你是站在同一条利益链上的。” 楚时野闻言，神色似乎有所变化，微微靠近纪眠。 这是一个倾听的姿态。 纪眠：“我来这里有个目的，我想，你应该也有一个目的。” 他笑着看着楚时野的眼睛：“所以，坦诚相见，我们都来说说吧。” 楚时野：“好。” 两人对视一秒。 “我想杀死父皇。” “我想让我的父亲付出代价。” “……” 几乎同样的话语落下，两人沉默相对。 又过了数分钟，纪眠微笑伸手。 “那么，我们达成协议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