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灵芝/给太师当药材后我死遁了 作者:无边客 内容简介 灵稚是世间千年罕见的一株珍稀灵芝,无意间修成小灵芝精,在山里晃晃荡荡采草吃时捡到一个从头到脚都破破烂烂的人。 小灵芝精将破烂人拖回自己新建的洞府内,化身小药人用山里的药草与村民们换吃的,慢慢将破烂人救回了一条命。 起初,灵稚望着破烂人俊美的面孔,割了自己的一点点皮肉,嘴里碎碎念:破烂人你一定要醒过来啊,不然浪费我这么珍贵的灵芝是非常可耻的。 后来破烂人醒了,灵稚又觉得自己割了一丁点皮肉救对方很值。 萧猊望着对他颐气指使的小药人,气得发笑,但始终都听这小药人的差遣,温温柔柔的,毕竟如今他寄人篱下,还身负极重的伤。 小药人会因为用药草与乡下人多换回半只鸡肉欣喜半天,高兴完捧着那只鸡到他面前,笑容无措腼腆:君迁,这只鸡你来烤吧。 会因为多卖出几捆药草攒够钱给他换料子滑软的衣裳,高兴地围着他转,笑得脸颊通红:好看好看。 有天小药人捧着一本话本子,神秘兮兮地说:君迁,我有比话本子上还价值连城的珍宝可以当做聘礼哦,你别不信,连死人都能救活的灵芝。 之后,小药人脸红红地捧着一束山花,目光含情,认真又害羞地说:君迁,你留下来给我当夫郎嘛。 后来,灵稚如愿和他捡回来的君迁成了亲,也知道了君迁唯一要的聘礼就是他这株灵芝。 小灵芝精生来只会笑,摆不出难过的表情。 他笑了笑:谁让你以前救过我呢,以后,以后你要爱惜自己啊,救命灵芝只有我这么一株了 小灵芝精慢慢割开皮肉,取完心血,用自己这株灵芝换回恩人的命。 燕国只手遮天的太师死而复生,全朝畏惧的萧太师没有急着肃清乱朝党羽,举国兵力,重金赏赐,只为了寻找一株没有伞盖灵芝的根茎。 无数为拿赏金的人将许多灵芝往太师府上送,太师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心腹询问太师要找一株具体什么模样的灵芝。 色泽有些灰白。 伞盖肉乎乎的。 心腹疑惑:太师,不是没有伞盖了吗? 萧猊压下微抿的薄唇,身形晃了晃。 温柔落魄切开是权倾朝野铁面冷血的太师攻X浑身是宝可爱小灵芝受 PS:偏种田风,朝堂内容少,文如文案,弱受。攻宠受,追受,心疼受篇幅很多很多很多,狗血出没,狗血文狗血文狗血文(怕有人看不清强调三遍不好这口慎入)有追灵芝火葬场。 第1章 雾清山常年云海奔腾缭绕,山脚绵延数里更有迷雾叠嶂,若非常年久居在此身怀丰富经验的山民,寻常人不会独自到雾清山的范围。 曾有不少没进过山的村民贸然到此,绕了整夜都寻不到雾林外的出路,又遭山中猛兽袭击丧命或断胳膊缺腿的,日子一久,山民都宁肯去其他山岭采集,绕到雾清山的人就很少了。 高岭绵长,偌大的山谷空寂无声。 仲秋才过,枯衰泛黄的林叶层层往山中各地铺叠。 深山中一处山涧下游地,盘旋许多林中白鸟。 它们成群绕翔扑飞,不一会儿落在冰凉的泉石上,爪子勾在石板前发出哒哒声响。 一群白鸟歪过头,圆眼盯着一个隆起的可疑物体。 它们伸长喙往那物叼啄,鸟儿们突然抖擞亢奋,扑棱白羽尖叫,嘎嘎桀桀。 直到山涧边传来沙沙的声响,惊扰了白鸟们。 成群结队的山鸟喙上叼起破烂的条物沿声音的源头飞走,振翅扑棱,震下许多枯黄林叶。 一双沾了泥,色泽白润的足踩在层层堆叠的枯林黄叶间,身量纤小的少年停下,微微启唇,仰目张望从头顶扑飞而过的鸟。 黄叶打着旋儿转悠着落在少年额边遮住双眸,盖住一双清凌凌如星子的眼,还有一片叶贴在润红的唇畔。 他伸手将嘴角的枯叶摘下,眉眼仿如弯月,笑眯眯的,充满好奇注视手心的叶子。 像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少年追逐飞去的洁白林鸟。 他沿路跑,越跑越快,脚下踩过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直至再也追不上鸟儿,望不见白花花的影子后才略有落寞的停下。 干燥温暖的日光从林枝间隙中穿透,少年盯着足背的光点,放下枯叶,抱紧用怀里大叶兜住的物什,继续朝山涧的方向前行。 少年停在水边,从大叶子里掏出一枚红果和一把青草。 草叶浸入水中,取出来抖抖,而后就着青叶上的水珠,一把将草叶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啃咬起来。 鲜甜中包含草木青涩的味道使得少年舔舔嘴角,美好甘甜的滋味使得他舒服地弯起眼眸,笑容烂漫。 他蹲在山涧旁边的石块上,小口小口而珍视的将一把青草吃干净后,拿起剩下两枚红果子认真洗净。 洗好果子,少年捧起红果揣在身前,眼神里流露不舍,显然有些舍不得立刻将它们啃咬入腹。 摘这两枚红果费去他好大的功夫,最终少年还是不忍将它们立刻吞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塞入衣袍的兜内藏好,继续沿水边摘一些青草进食。 少年就着山涧旁生长的草叶吃饱了,他专挑又嫩又甜的草吃,嘴巴里充满甘甜微涩的味道。 他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先坐在日光下的石板上晒晒日头小憩,听到水中传来的动静,即刻起身,悄悄蹲在水泉边,眼也不眨地出神望向水里头游来游去的鱼。 少年目光包含渴望与艳羡,他抓不住灵活的鱼儿们,还十分畏惧深水,过膝盖就怕得不行了,因而只好在水边看看。 许是蹲久了,少年看上去呆而无害,一只山间白鸟落在他身侧,和他大眼瞪小眼。 山鸟比他胆子还大似的,红喙上叼了根布条,细长的爪子抬起朝他靠近。 少年蹲着向后退开几步,山鸟桀桀大叫,抖落几根羽毛,布条都不要了,振翅飞走。 少年手心捧起山鸟落下的白色羽毛和一根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扭头张望方才还在水中嬉游的鱼,此刻早就不见踪影。 他手攥鸟毛和布条继续沿下游的方向前行。 少年喜欢漫无目的地在这座空旷绵长的山岭中晃晃荡荡,若遇到新鲜没有吃过的草叶,则会守在原地几日,守宝贝的似的吃够了再离开。 山中无日月,日复一日。 他停在下游一处岸边,双足踩在湿泥上,目光欣喜地落在成群冒头的鱼儿身上。 良久,弯腰和蹲下的姿势都使得少年腰酸腿麻。 他不得不离开此地,正依依不舍准备离开时,突然扭头对着左侧不远一处隆起的方向窥望。 少年抱紧怀里用大叶子兜好的叶子和鸟毛,迟疑地迈出几步。 步子越迈越小,最终还是扭头,朝隆起的不名物什靠近。 他有些拘谨地呆看眼前躺倒的人,那人侧身背对他,看不见脸,于是又慢吞吞挪到对方正面。 少年蹲下,神色纠结。 他伸手推了推,费了些劲才将对方翻到正面,从头到脚没一处好的,破破烂烂,衣物许是让林里的鸟叼坏了。 他唇瓣微动,小声叫唤一句:“人。” 破破烂烂的人没有丝毫反应,身上的衣物粘满泥泞的土,布条被山鸟们用喙啄烂了。 人的身体露出些许皮肉,隐隐有股腐烂血腥的味道涌进少年鼻腔。 少年蹲了许久,慢慢地又推了对方一下。 他的眼里有些许失落,脸木木的。 少年言辞生涩,喃喃自语:“人,你死了吗……” 半晌,一只长尾青羽的鸟落在他边上,桀桀鸣叫,好似在拟着人声叫唤灵芝。 灵稚偏过脸,和长尾青鸟对上眼睛。 他嗫嚅着:“我、我遇到个死人……” 但似乎又没有完全的死透。 灵稚拥有独特奇异的感知,他尚未从破烂人身上感到僵死之气。 迟疑片刻,灵稚将大叶子兜好洗干净的草叶珍果放在一旁,迈向水源。 他用大叶子盛了些许水,重新回到破烂人身边蹲好。 干净圆润的指腹贴在破烂人唇边,试图掰开对方的嘴巴喂进去一些水。 叶子上兜好的水大部分落进泥中,小部分喂进破烂人嘴里。 灵稚再次跑去装水,他古怪地盯着破烂人脸上沾染的乌黑泥渍,水哗啦啦的洒向这张黑脸。 灵稚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手指贴在树叶上朝破烂人的脸搓搓弄弄,还真把对方脸上混了血的脏泥搓洗下来。 他望着破烂人微微出神。 灵稚常年生长在山上,几乎接触不到人。 过去见过几次,都是山民们深入山内采药捕猎时,他抱着好奇心悄悄跟在山民四周藏在暗处窥视。 后来灵稚胆子大了一些,会小心跟在山民身后下山。 山脚远一点的地方有座村子,人很少,他把村民的每张面孔都悄悄打量过了,唯独没见过破烂人这般的。 破烂人是灵稚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虽然他看起来就快死了,眼睛也没睁开,但灵稚就是觉得对方好看。 他伸出手指摁在破烂人眼皮上,企图掀开对方的眼睛。 那双闭合的眼似乎睁开一丁点儿,灵稚吓得放手。 他又开口:“人?” 破烂人没有动静,灵稚呆呆盯了片刻,转身收拾他时下爱吃的叶子和草。 灵稚抱起怀里的草叶走走停停,走几步就会扭头观望。 他出来已有好多时日,在接下去的几场大雨降临之前,该准备多一点草叶和果子储备,回洞府内安稳躲好。 最终,步子没挪多远的灵稚转回破烂人身旁,他用藤条把采集好的草叶绑在身前,对破烂人无从下手。 干瞪眼半晌,伸手抓起破烂人的手开始艰难拖动。 暮色四起,倦鸟归巢后灵稚才将破烂人拖进自己修建的洞府内。 洞府位置隐蔽,不细心查探很难发现此地有入口。 因为好些时日没回来,洞口处杂草生长颇茂,灵稚稍作修整才将洞口打理干净。 他把好不容易拖回洞口的破烂人搬入洞内,破烂人虽浑身有伤,看起来就要死了,但分量于灵稚而言,也叫他一顿吃力。 灵稚拍了拍两条软麻的手臂,坐在干草铺叠的地方,从身前取下几根草叶慢慢吞咬。 吃完草,又将两枚果子掏出来。他自己先吃一枚,第二枚犹豫着是要自己吃还是分给破烂人吃。 灵稚懵里懵懂地盯了好一会儿,转去洞府后不远的地方用叶子接了些水回来。 他给破烂人重新洗脸,望着昏迷不醒的破烂人,灵稚擦了擦没舍得吃的那枚果子,送到对方嘴边。 “吃啊……” 破烂人不省人事,自然吃不了。 灵稚只好捏烂果子,蹲在破烂人面前掀开对方的唇让果汁沿唇缝缓慢渗入。 灵稚在洞府内睡了一夜,翌日,天黑沉沉的,胸腔闷窒,山谷内分外安寂,仿佛压抑着躁动,大雨就要到了。 赶在雨下之前,灵稚从四周又摘了些他已经吃腻但可以填腹的草和果实回来。 他望着躺在干草堆没动过的破烂人,抓起一把药草,撕碎后让汁水沿他的唇没入。 灵稚天生就会识别草木是否具有药性,他给破烂人勉强的喂进一点药汁,用盛在陶罐里的水洗手,才背过身专心享用剩下的果子。 正当灵稚沉浸在果子鲜甜的味道时,脚踝忽然一紧,他直往后跌,嘴里发出痛呼。 有一股重力直把灵稚向后扯去,细细的一截颈子被重力禁锢。 破烂人整个压在他身前,高大修长的身形完全照着灵稚纤小的身躯,他受惊地睁大眼眸,对上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孔。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文如文案,种田风的狗血~! 喜欢的求个收藏~谢谢大家! 第2章 雨势浩大,砸得山谷轰隆隆作响,黑沉沉的云倾压在山岭上,远目望不见几丝天光。 灵稚缩在洞口后,迎面扑来的风夹着泥混着雨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抓起几把周围的草藤往洞口堵塞,揉揉发痒的鼻尖返回山洞内边,紧了紧裹在身上薄薄的衣袍。 这身衣袍是灵稚当初下山后用一把药草跟其中一间农舍的主人换来的,那农户家中的老父夜里上山时被石块砸中,灵稚恰好经过,将受伤昏迷的老人拖出来。 他守在边上一夜,直到老人被家人救回去。 后来老人醒了,告诉家中长子说自己被山里的一名少年所救,农户就去了救治老人的地方足足等了几日,灵稚慢吞吞出现,拒绝了对方的报恩。 彼时他衣不蔽体,身上穿着用草藤编织的衣物。 虽然衣物狼狈,但农户却以为看到了山中的小仙灵。 农户要给他几身衣裳,灵稚眉眼笑弯弯的害羞推拒,只要了一身,还不是白白要的,送给对方一把自己摘的药草才拿了衣袍离开。 衣袍并不合身,宽大的罩在灵稚瘦小纤细的身子上,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吹跑。 灵稚穿了人的衣袍,过好些时日才习惯,袖口和裤子往上翻折一段,也能凑合了穿。 后来那农户带回去的药草用了以后说比村里大夫开的药方管用,往后再有村民受伤,就都拎了一些农户自家产种的东西上山,在遇到灵稚的地方摆放,说想换些好的药草。 灵稚有时看到后会把东西带走,将随手摘来的草留下。 平日里他拿来裹腹的草叶,在山民眼中全部成了极好的药物,吃了都不需要去邻村或赶去市集上找大夫看病了。 久而久之,灵稚的洞府内有山民们用来和他交换的鸡蛋腌肉,他不会煮食,依然吃着山中的草叶和浆果。 山谷内风雨势头大,湿凉凉的。 灵稚在洞中休憩,三日后雨才渐停。 他摸出最后一小撮草,吃了几口才去喂破烂人。 破烂人还在昏睡,不过已有吞咽的意识。 破烂人昏迷之后吃不了草,灵稚就把果子捏破了挤出汁水和果肉,囫囵的往对方嘴里塞,只能塞进些许。 灵稚摸摸自己微微瘪下去的肚子,心道破烂人昏迷了比他还能吃呢,把他储存起来的果子都吃见底了。 趁雨势减小,灵稚需要走出洞外采摘新鲜的草叶果实。 他扭头看着静静躺在干草上不动的破烂人,小声说:“我出去了。” 灵稚觅食的范围不远,雨后草叶新鲜,他边摘边吃,直到走到后山附近,空气里漂浮的气息令他微微不安。 他抱紧怀里用大叶子兜好的草叶果子随处晃了一圈,视线四处张望。 “你回来了吗?” 虎啸划空,山石似乎随之震了震。 一头黄黑斑纹的巨虎跃到灵稚面前不远的石块上盘卧,眼前的猛兽巨大,趴卧着目光淡淡望向灵稚。 灵稚抱紧怀里的草果后退几步,有点怵这只巨虎,尽管巨虎并不会伤他。 他的视线落在巨虎后腿,看到它腿后有伤。 灵稚跟巨虎第一次相遇,它那时候受的伤比此刻严重得多。 灵稚天生能分辨药草效用,当时不忍看到那么威风的一只大家伙死去,用手里的药草歪打正着地救回它一命。 又过不久,在山中晃荡多日的灵稚拥有了自己的洞府,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占去了巨虎的洞穴。 这只巨虎在此山称霸,洞穴不止一处。灵稚救了它,它便让这株灵芝一处洞穴,互不干扰。 灵稚蹲在巨虎腿后,轻声道:“你又受伤了啊……” 巨虎尾一甩,灵稚从怀里摸出几株药草,分给它一株,其他的用石头捣碎了捂在伤口处。 他见巨虎目不转睛盯着那株草,连忙解释:“可以治伤。” 老虎黑乎乎的鼻头嗅了嗅还沾雨水的药草,面无表情地啃进嘴巴吞咽。 灵稚羞赧笑了笑,不放心的追问:“你不会赶我出洞吧?” 继而补充:“我不会白白占你的洞府。”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灵稚请巨虎等他片刻。 灵稚抱起一叶子的草果回到洞府,瞥见破烂人还没醒,转去洞内更深的地方,从山民送给他的陶罐内取出几包腌制的腌肉。 老虎都吃肉,而这些腌肉的味道对灵稚而言闻起来实在太奇怪了。 他捂着鼻子拿起几包腌肉,跑到后山处,将腌肉送到巨虎面前。 “肉。” 灵稚说道:“下次山民若还送肉,我把肉都给你。” 巨虎挥动尾巴,算是应了灵稚的话。 和巨虎分别后,灵稚赶回洞府。 雨仍在下,天色灰蒙蒙的。 将要入夜,山内渐冷。他收拾几摞干柴,用一些干草生火。 灵稚搓搓暖和起来的手,从衣兜内摸出两枚果子小口地啃。 火星炸响,灵稚连忙扫开落在衣袍的木屑。他望着袍子上多出的一个洞,嘴一瘪,有点委屈。 灵稚忽然咦了声,走到破烂人身旁,伸手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轻轻一碰。 烫的。 灵稚意识到破烂人生了病,且上上下下看了这人碎成一条条的衣裳,嘴抿了抿,决定把破烂人的衣裳扒了。 他正要下手扒开衣物,手腕突然一紧。 干涩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灵稚动作一顿,欣喜道:“破烂人,你醒了啊~” 男子面容俊美,五官深邃,双目漆黑狭长,眼神幽幽淡淡的,只能依稀看到个灰扑扑的影子轮廓。 萧猊身受重伤,还中了剧毒。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武功尽失,也因中毒而失明。 他握紧掌心一截细滑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命脉上。 萧猊探出此人没有武功,就算自己重伤,丧失一身武力,可若要取走这毫无防备的人的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他听到对方小声胆怯的开口:“我没有要害你。” 灵稚又连忙说道:“你身子很烫,应该着凉了。” “衣裳都坏了。” 灵稚还怀疑破烂人身上有许多外伤,是他前几日疏忽。 萧猊闷着嗓子低咳,胸腔阵痛。 他身后的确有不少外伤,皮肉火辣辣的。 回忆起受伤时所遇,若萧猊没记错,自己中毒后又受到三掌,不曾有过刀枪破肉的外伤。 倒是被这人救走时,隐约拖了他一段路。 萧猊咳声更重,原本只有内伤,此刻内外伤夹在在身,倒是好气又无言。 那少年音一惊一乍:“啊,你好多外伤,出血了……” 萧猊皮笑肉不笑的:拜你所赐。 灵稚有点怕血,但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我拖出来的吧?” 想完,愈发愧疚。 倘若破烂人身有外伤还被他拖了一路,该有多疼呀。 灵稚避开眸子不敢去看对方,小声开口:“我、我给你敷些药草,”担心男子不相信,又道:“敷了以后恢复很快的。” 石洞内响起捣药的声音,萧猊中毒受伤后体力消耗大,精神不振。 他坐了半晌便撑不住,躺下时望见那道灰蒙蒙的影子朝他靠近。 灵稚软着声音:“上药。” 他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破烂人的脸孔,微微眩晕。 萧猊闭目,翻过身,侧对少年。 在少年敷药之前,皱眉开口:“等等。” 灵稚:“哎?” 萧猊重伤几日,泡在水里,又被人拖着走了一路。 伤口冒血,此刻更是浑身酸臭。 他哑声:“可有清水。” 灵稚摇摇头:“山后有水源。” 萧猊道:“打些水回来。” 灵稚似有所悟:“要擦身?” 萧猊:“嗯。” 灵稚乐颠颠地抱起最大的陶罐走去后山接水,还走远了些摘回几株皂叶,他见山下的村民都用这些叶子沐浴呢。 洞内的火小了,灵稚跑去加柴。加完柴火,重新跑回破烂人身侧的石头乖乖坐好,安静而好奇地看对方擦洗身子。 萧猊:…… 粗人就是粗人,连礼节都不知,也不会回避。 萧猊艰难擦完身体,背后的伤处反复渗出几丝血。 他像没痛觉一般,倒叫围观的灵稚看得直咬牙,嘴里轻轻吐出嘶嘶的声音,疼的仿佛是他。 灵稚把罐子里捣好的药草敷在男子皮肉破开的伤处,翻出的血痂使得他双手颤抖,硬着头皮敷完。 他顿了顿,嘟嘴轻轻吹一吹。 萧猊嘴角崩成紧紧一线。 灵稚抱着罐子坐在破烂人面前出神,片刻后呆呆地开口:“破烂人,你真好看。” 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萧猊眼皮一抽:“本……我有名字。” 灵稚啊了声,雀跃而小声的开口:“我也有名字,我叫灵稚。” 萧猊淡道:“萧君迁。” 灵稚:“哇。” 他生涩别扭地跟着念:“萧……君……迁?” 这真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了,人也是见过最好看的一个。 灵稚脸微微红的看着萧君迁,当日萧君迁醒了一回,虽掐得他脖子疼,但也被他打了一巴掌,重重磕在石头上。 萧猊轻抚隐隐发疼的后脑,摸到一个肿起来的血包。 男子长眉皱起,灵稚心虚地转过身。 萧猊哑声:“我脑后的伤——” 灵稚热着脸撒了一个谎:“你、你自己摔的。” 萧猊:“嗯。” 灵稚差点咬了舌头:“真的不是我推的。” 萧猊背过身,意识涣散。 灵稚扑向这人:“萧君迁?” 男子愈发苍白的脸色让他着急:“你还要晕吗?” 萧猊让这浑身充满药草味的少年晃得头晕,喉间一口血上不来,旋即又陷入昏迷。 “……”灵稚呆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4 17:37:37~2022-03-15 19: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肴肴肴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走寻常路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一夜相安无事,雨水落在石缝间,滴落声不绝。 天光微亮,洞内的火熄灭后周遭冷下不少。 灵稚打了几个哆嗦,他裹紧自己一身衣袍,好奇打量对面的男人。 萧君迁已经醒了,那双寒淡若冷星的狭长眼眸微微敛低,似乎在闭目养神。 男人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精瘦结实的腰腹若隐若现,满身病态,却丝毫没有因为雨后凝聚的寒气而畏缩半分。 灵稚没有多余的衣物,而萧君迁那身烂成条的衣服还被他扒了,因为布料很脏,他专门拿到后山水源边上用水混着皂叶洗了洗,晾在洞口通风的地方。 男人昏迷时,灵稚已经把对方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他拖长嗓子小声问:“萧君迁,你冷吗?” 没等萧君迁说话,灵稚跳下石床,跑到对方面前伸出手心隔着干草拍轻轻一拍。 萧君迁没有衣物穿,灵稚就将大部分干草都给他盖在身上取暖。 他刚拍了一记就被对方握住手腕子,灵稚犹豫一瞬:“萧君迁,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碰你啊?” 他道:“我不碰你了。” 萧君迁放开他。 灵稚观察萧君迁的面色依然泛着微白,从怀里掏出一枚果子,塞到对方掌心。 “你先吃一点东西,我出去把晒干净的衣裳拿回来。” 萧君迁垂眸不语。 灵稚挠挠头发:“不够吗?” 他从兜里取出几张嫩叶子,递给萧君迁。 萧君迁摸了一下叶子,隐约嗅出几分甘药味。 眼前的少年似乎将药草和药果当成饭食,随便从身上一摸都是药草,就像一个小药人。 灵稚捧着嫩叶子微微忐忑,萧君迁不喜欢吃叶子吗? 半晌,萧君迁问:“只有这些?” 灵稚看见对方皱起长眉,此举无损男人的俊美,倒让灵稚滋生几分羞赧和愧疚。 他收起的视线:“嗯。”将自己很喜欢吃的嫩叶子小心放回兜内。 忽然想起什么,灵稚连忙跑向储存东西的大竹筐里,从里面取出两个大红薯。 红薯是山民送给他的,灵稚不知道人们的吃法,自己吃过几口,味道虽然清脆,但口感的硬度让他不愿意咬,就把剩下的全部藏了起来。 他捧起红薯送到男人面前:“还有这个。” 萧猊在模糊晦暗的视野下拿过东西,放在鼻前微嗅。 “红薯。” 灵稚连忙点头,想起来对方似乎看不见,苦恼地说道:“它们咬下去太硬了。” 萧猊沉默,忽然把红薯递给灵稚:“把它放入火堆用木炭煨熟。” 灵稚哦一声,照做了。 萧猊算好时辰,道:“拿过来吧,”一顿,“当心烫手。” 灵稚上手捧烤红薯的动作停下,扭头朝曲起一条腿坐在干草堆的男人抿唇微笑,有点害羞,心想捡回来的萧君迁人很好。 他用叶子包好木炭煨得热烘烘的红薯,献宝一样碰到萧君迁面前。 “它的味道闻上去好奇怪。” 灵稚好奇又乖顺地等男人开口。 萧猊低声道:“剥开外表的一层皮,吃里面熟透的地方。” 灵稚捧着红薯吹气,吹凉了照男人的话剥皮。 他睁大眸子,惊声道:“好香……” 剥完整个红薯,灵稚将整一块送到萧君迁手里,目光巴巴地望着。 他还没吃过如此香的食物,红薯是萧君迁教他烤熟的,要吃也得对方先吃。 萧猊重伤,身子虚弱得厉害。虽然狼狈,但进食的仪态从容。 灵稚见过村民们大口大口吞咽,吃东西能吃这么好看的,萧君迁是头一个。 不是没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萧猊只不过在等。 他吃了会儿,撕开一部分红薯递出去,就像渔夫放出鱼饵钓着鱼,鱼自愿上钩。 灵稚欣喜接过,尝一口,双眸亮晶晶的。 两人分完一个红薯,灵稚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即使萧君迁没穿什么衣服,身躯遮在干草下,可他看萧君迁就和看神仙没两样。 灵稚笑眯眯地看了半晌,说道:“我出去了。” 灵稚收回晾在洞外的衣裳,洗干净的袍子虽然破烂,可能看清楚布料上绣制的纹形金边。 他看不明白衣服质地好坏,此刻却下意识认为萧君迁的衣裳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摸起来分外舒适,和山民们穿的衣物完全不同。 他又转去四周采集草叶和鲜果,赶在雨势变化前回到洞府。 几日的雨在石洞内积聚了不少水珠,水滴在石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穿梭石缝的风凉嗖嗖呼在脸上。 灵稚还未入洞,就叫:“萧君迁,猜猜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他看着安安静静躺在草垫的男人,放下东西朝对方走近。 “萧君迁?” 萧君迁没出声应他。 他抿唇,前一刻笑弯弯的双眸露出担忧,手心贴在男人面孔,滚烫。 灵稚晃了晃男人的肩膀。 昏迷不醒的人唇色灰白,紧接唇角溢出黑紫的血液。 萧君迁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灵稚双手穿过男人的颈后抱着,怔然无措。 他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要死了吗……” 又道:“你不要死。” 灵稚第一次把人捡回洞府,这人生得好看。 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一旁剥开后还没收拾的红薯皮上,还能嗅到空气中流动着烤熟的红薯香,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灵稚唇角往下一抿,抱紧萧君迁的脖子,低头,企图用手指掀开闭合的眼皮,这样那双深邃俊美的眼睛就能睁开了。 “你不要死。” 萧君迁是灵稚见过最好看的人,还会教他烤出香喷喷的红薯吃。 他把萧君迁脑袋撞出血包,对方还不怪他。 茫然失措间,灵稚不想看到萧君迁丧命。 灵稚轻轻笨拙地把人放回干草堆,跑去扒拉大竹筐。 竹筐内藏着山民们送他的所有东西,灵稚取出一个灰色的陶碗,用水洗干净后,又洗了片锋利的尖尖叶子。 锋利的叶子可以划破肌肤,灵稚过去采药时没注意就被割破过手指。 灵稚惧怕一切让他疼痛的东西,此刻他却想把萧君迁救回来。 他垂眸注视萧君迁俊美的面孔,又看了看旁边剥开还来得及收拾的烤红薯皮。 洁白如贝的小齿咬在唇边,灵稚用尖叶在手腕子细嫩的皮肉上轻轻一划,新鲜温热的血液渗出,滴滴答答落在进陶碗内。 他心里慌乱,嘴里碎碎念声:“破烂人你一定要醒过来啊,不然浪费我这么珍贵的灵芝是非常可耻的。” 灵稚很疼,眼尾一圈的红。 饶是如此,他做不出太伤心难过的表情。 他把碗内盛好的血捧到昏迷的男人面前:“萧君迁,起来喝……喝药。” 萧君迁昏迷之后听不到他的声音,可在灵稚喂他入药时,尚有一分残余的意识,慢慢把血吞咽。 灵稚擦干净萧君迁唇边残留的一丝鲜红,苍白的唇被血晕红了,他呆呆望着,翘起嘴角。 有他这么厉害的灵芝,萧君迁肯定能醒过来的。 抱着坚定的念头,灵稚吃了一些青草和果子,趴在干草旁等萧君迁醒过来。 一觉黑甜绵长,手腕传来的疼痛使得灵稚惊醒。 他惊魂未定看着手腕割开的地方被男人摁锢,嘴唇抿着闷闷出声:“萧君迁,你抓疼我了。” 萧猊攥紧掌心颤抖的手腕,视线昏暗模糊,微弱的光亮提示他还没丧命。 他掩唇低咳,溢出几声破碎的笑。 灵稚又疼又好奇:“你怎么啦?” 萧猊这几日断断续续醒来就知晓他中了什么毒,能用世间最后一味罕见的禅心飘雪对他下手,可见下毒的人就没想让他有丝毫活下来的机会。 他本也以为自己的性命就此了结,谁知…… 萧猊握紧小药人的手,溢出丝丝缕缕鲜红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是你救了我。” 灵稚支支吾吾的:“就、就是随便给你喂了一点药草。” 萧猊置若罔闻,衔在嘴边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分外温柔,犹如清风抚月,狭长深邃的俊目又如微波涟荡。 灵稚瞬间看呆了,先是脸慢慢泛红,接着耳朵也和脸一样变得红通通的。 萧猊低声:“此何地也,你师承何处。” “可有亲人。” 灵稚一问三不知。 “我、我在山里很久啦。”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相信的。 萧猊垂目。 小药人的声音听起来年岁甚小,若没有名师传授,怎会拥有一身妙手回春之术。 然世间医术高超的大夫他都颇有知悉,萧猊此刻的确想不到哪位医家收过这样一位弟子。 萧猊没有妄自尊大,世间奇人不穷,兴许小药人的师父或许是隐于山中的高人。 萧猊说道:“小药人,你看我看了很久。” 被点名道姓的灵稚浑身发热,他支吾其辞,心道萧君迁好厉害,明明看不清东西,却知道自己再偷偷打量他。 萧猊抬起深邃双目,尽管看不清东西,眸中流露的威仪叫灵稚惊悸不已。 但那双好看狭长的眼眸下一刻温柔似水。 “你喜欢看我,觉得我好看?” 被点明心思的灵稚嗓子溢出轻呼,他没立刻承认。 萧猊心内压下一丝笑,带了些许讥讽,暗道他这副皮囊居然在他丧命之际救了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攻前期特别“柔情蜜意”,绿茶白莲。。。 第4章 雨后潮湿,凉丝丝的风沿石洞入口灌进,灵稚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缩起脖子。 他回来匆忙,忘记用草把洞口堵严实了。 洞内正对着他的干草堆上趟着个人,灵稚上上下下稀罕地又看了看那人的脸,唇角翘了翘,小声道:“我去把洞口遮严实。” 萧君迁还在生病,灵稚生怕外头的风把人吹得病重。 他把收回来的衣裳递给萧君迁,手指勾住一条破碎的布带,迟疑问:“需……需要帮忙么?” 萧猊自然不用。 小药人的一双眼睛简直无时不刻不长在他的身上,放眼整个天下,有谁敢这般张望他。 萧猊眉眼轻扬:“我自己来。” 灵稚巴巴哦一声,朝外走还不时地扭头。 灵稚扶起东倒西歪的藤草堵好石洞,回去后把采摘回来的草叶和果子分给男人。 他把最嫩的叶子和最熟的果往萧君迁怀里推了推:“快吃吧!” 萧猊若有所思地慢抚一枚果子:“还有没有其他食物。” 萧猊身中剧毒,重伤和外伤皆具。 小药人虽然救他一命,但体内余毒顽固未消,何时能解尚未知晓。 萧猊艰难撑起残破的身躯,要恢复,粮食总不能怠慢,如何能日日吃草。 灵稚讪讪:“啊……” 他以为男人不喜欢吃草和果子,可这些都是他最爱吃的东西,愿意分给对方。 灵稚有些失落,自言自语的:“很好吃的,果子又甜又香。” 萧猊听出小药人语气里的失落,皱眉问:“除了这些,平日你不吃别的粮食?” 灵稚摇头:“不吃。” 萧猊心道难怪手腕子那么细,光吃药草,身子如何能长成同龄人那般。 灵稚涉世未深,可他不笨。 他看出来萧君迁不想吃草了,他垂眸注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鲜嫩青草,心内的欢喜就像漏出来的水一滴一滴流走。 灵稚起身,闷着声儿头也不回地走出洞外。 萧猊唇微微一紧,两刻钟后也不见小药人回来。 想起小药人的名字,唤道:“灵稚。” 无人回应。 小药人赌气离开了? 不容萧猊沉思,一阵虎啸使得他心绪回笼。 萧猊一颗心沉了沉,这座山居然有虎。 若在往时,遇到猛虎他自有方法对付,如今他功力皆散,重伤后连下床行走都成问题,如何应对林中猛兽。 那虎声盘旋,萧猊想起小药人,长眉轻敛。 正当此时,洞口的方向飘来轻轻的一声:“萧君迁,你是不是想吃肉啊?” 山民们会吃肉,灵稚窥见他们打猎,血腥残忍的场面不忍叫他多看,看完心惊胆寒。 去而复返的小药人使得萧猊微微走神,还没开口,听那小药人说“你等我”,听起来又是跑了出去。 萧猊轻抚眉宇,虎落平川,沦落到依附一个涉世不深的小药人身上,不知算不算他的孽报。 鸟鸣桀桀,灵稚小心珍惜地将兜里放的药草装在篓中,擦去脸上沾到的泥渍。 漂亮的脸蛋没有往时的神采,此刻他倍受打击,气馁地藏在布置好的一处陷阱里。 灵稚插在发间用作掩护的草叶呆呆晃动,下定决心后纤小的身子朝前一扑,对着那只连圆尾巴都碰不到的肥硕兔子干瞪眼。 “什么啊……” 灵稚的狩猎行动再次落空。 山鸡抓不到,还被啄了手指,兔子也摸不到,兔子那么胖,他还没一只兔子灵活。 再大一些的野物,灵稚尚且不敢招惹。他的目光委委屈屈地转向四周,心道草和果子多好吃啊,容易摘量又大。 灵稚空手而回,在洞口外停了会儿。 还没想好如何告诉萧君迁自己抓不住猎物,就听洞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萧猊:“灵稚。” 灵稚迷糊,心道萧君迁能把他的名字唤得那样好听。 他迈进洞府,对上萧君迁犹如月辉温柔的眼眸,心跳陡然漏了几拍。 灵稚愈发羞愧,小声道:“我没能把兔子抓回来。” 萧猊微微一笑:“无妨,你有恩于我,让你外出狩猎倒是我为难你了。” 灵稚摇摇头。 捡到萧君迁他很欣喜,在山里待了好长时间,灵稚和山下的村民鲜少接触,认识萧君迁,跟村民们的感觉不同。 他转身倒腾竹筐剩下的几个红薯,轻声道:“我们烤红薯吃。” 继而低头把最埋在泥里头的东西取出来,皱皱鼻子。 “山民给我送了鸡蛋,鸡蛋味道太腥了,不好吃。” 萧猊:…… 怕男人不相信,灵稚微微扬声:“真的,我都吃过了。” 萧猊无话。 半晌,他说道:“取一个陶罐,要大一点的。” 灵稚找出一个最大的陶罐,送到男人面前。 萧猊触摸陶罐:“有没有小它一半的罐子。” 山民给灵稚送过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还真找出男人要的。 他将山民送的东西全部让男人摸了一遍。 萧猊道:“洗干净,取一半清水盛进陶罐,升火烧热。” 他拿起一个小瓷罐,揭开木塞。 “这是盐巴,留着备用。” 灵稚不明白萧君迁要做什么,乖乖按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他蹲在起火的陶罐前,不死心的将一把鲜嫩滴水的草递给萧君迁。 萧猊此刻颇有几分无奈,接过草,并没有没吃。 他将草衔在指尖,漫不经意地拨玩。 简单几个动作,都叫灵稚移不开视线。 他挪到对方身旁坐下:“吃吗?” 萧猊双耳轻侧,指着陶罐方向:“可以下鸡蛋了。” 灵稚哦了声,萧猊掀起眼眸。 纵然明白男人看不见,也让灵稚有了被注视的错觉。 他脸色微红。 萧猊低沉开口:“敲开鸡蛋的外壳,将蛋内的东西倒入水中。” 灵稚敲了几个鸡蛋,依照吩咐洒进一点盐巴。 他的耳朵尖有点红,原来鸡蛋是这样吃的,他竟上嘴舔。 灵稚凑到陶罐前:“好香。” 萧猊算好时辰,说道:“把陶罐抬下来。” 灵稚照做,继而拿出两个陶碗,盛一碗递给男人,自己捧着另外一碗吹气。 他眯起双眸,舌尖舔了舔,奇妙新鲜的味道刺激味蕾,迅速低头小口的喝汤。 萧猊也在喝汤。 灵稚余光暗窥:连喝汤的姿势都好看。 他有样学样,怎么都学不来对方的仪态,最后傻傻笑了笑,和男人挨得更近了。 灵稚道:“竹筐里还剩十几个鸡蛋。” 萧猊问:“有没有米。” 灵稚摇头。 但他记住了萧君迁想要米,还有肉。 当夜,萧猊用石子在洞壁上刻下一道字痕,自他醒后,每过一日就记下一笔。 灵稚好奇观望:“萧君迁,你在写字吗?” 而他自己什么都不会,萧君迁会好多东西。 灵稚喃喃:“我不会写字……” 萧猊侧目:“给我一根木柴。” 灵稚撂起火堆旁的一根木柴递了出去,萧猊虽然看不清楚,但每一每笔一画都在他心中清明无比。 他写下“灵稚”二字:“这是你的名字。” 灵稚睁大双眸,饶是他大字不识几个,都觉得萧君迁写的字很好看,比村里家家户户门前贴上的字联还要好看。 灵稚不仅耳朵热,心跳逐渐加速。 他拿起木柴照着男人写的字歪歪扭扭模样,很丑,余光观察对方的眼睛,舒了口气。 灵稚抱起膝盖坐在干草堆上写写停停,突然伸出手肘往旁边碰了碰。 “你的名字怎么写呢?” 萧猊微顿,接过小药人递来的木柴,在地面写下“萧君迁”三个字。 灵稚:“……好难。” 他照着字迹写,眼花缭乱,字迹如鸡爬,奇形扭曲。 灵稚摇摇头,没眼看。 “萧君迁,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和你一样的字?” 小药人靠得近,开口时温热的鼻息夹杂一股浅淡青涩的药味萦绕在萧猊身侧。 他未回声,小药人靠得愈发近了。 萧猊道:“习字讲究日积月累,欲速则不达。” 灵稚摇头晃首,连连点头:“哦!” 他捂嘴打了个呵欠,用干草将萧君迁写的字围成一圈。 “那我明日还练。” 萧猊颔首。 灵稚:“咱们休息吧,时候不早呢。” 灵稚在洞府四周铺放一些药草,边铺边解释:“这样做就不会有蚊虫蛇鼠来洞里打扰。” 萧猊望着面前模糊的影子轮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灵稚害羞笑了笑。 萧猊又道:“周围有虎出没,或许我们该重新找个洞穴落脚。” 灵稚恍然:“它不会害我。” 萧猊挑眉,灵稚连忙开口:“这个洞府就是它的,给我了!” 萧猊小看了小药人,年纪小小,竟然还有与虎谋事的本领。 灵稚把自己和老虎的事情坦白,闻言,萧猊侧身而躺,语气却一惯温和:“人兽终归殊途,你不能总在山中和群兽为伍。” 灵稚问:“萧君迁,你会带我走吗?” 灵稚没听到声音,他转到男人面前蹲下,盯着对方沉静俊美的面容,好久才去睡觉。 作者有话说: 灵稚是个颜控,说不准可以喜欢萧猊,也可以喜欢其他好看的人,狗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6 19:33:45~2022-03-17 21:0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七 8瓶;樾萻、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雨期过后,迎来了炎热暑日。 灵稚的这处洞府虽然阴凉,时日一久,身子总会闷出汗。 距离萧猊中毒醒后,已经过去十二日。 萧猊在石壁上刻画下来的“正”,加之昏睡的日子,已有十五。 整整十五日,数起来短暂,却也漫长。 山中无岁月,萧猊困在洞府之内,外间于他而言,似乎随之隔绝。 他拿起木柴在地上看似随意的描摹,心内却将一部分人名过了一遍。 吱哇吱哇的蝉声聒噪地悬在洞外,萧猊放下木柴,似有若无的发出叹息。 叹息甫一落下,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药人清脆的声音飘着扬着荡了进来。 “君迁~~” 灵稚怀里抱了一大兜新鲜的野山梨,他回来时就尝过一个。 刚进洞,灵稚迫不及待地把最大的一个野山梨塞到萧猊掌心。 “山后结了好多梨,个头饱满汁水充沛,你快尝尝。” 灵稚欣喜道:“我都洗过了。” 萧猊低头浅尝一口,灵稚双手捧脸,清凌凌的眸子笑弯弯的。 “好吃吗?” 萧猊颔首,眉眼几分温柔流露:“味道很甜。” 萧猊受伤以后人清减了许多,俊美深邃的眉目愈发凌厉,偶尔静静看人具有摄人心魄的威仪。 灵稚彼时还不明白这种皇权威压,偶然碰到,只会缩缩脖子,胆怯而好奇的关怀:“君迁,你怎么啦?” 萧猊面含淡笑:“无事。” 今日萧猊却有事了。 别看萧猊成日坐在洞内跟个仪态清雅的神仙似的,暑热时节一连几日过,身子到底闷出汗来。 再经荡在山谷的风一吹,再如何神仙般的人,都免不得带些汗息。 萧猊告诉小药人自己想简单擦身,洞内没有沐浴的条件,用清水盥洗勉强度过。 灵稚时常因为贪图凉快在山后的泉涧下洗濯,他把凉凉的手贴在男人手背,笑呵呵的:“我洗过~” 小药人用皂叶洗浴,淡淡的芬香混着浅涩的药味,涌入鼻息使人醒神沁脾。 灵稚用最大的陶罐盛了大半的清水回洞,他力气不大,抱紧大陶罐走起来颠颠摇摇,进来时在石壁间磕碰一下。 萧猊就道:“当心脚下。” 灵稚看不到脚底,注意力全在怀里的大陶罐。半晌,才闷闷应一声。 灵稚抖了抖酸软的手臂:“水还没满,我用小点的陶罐再取些水回来。” 他起身要走,萧猊忽然开口:“无需跑多一趟。” 萧猊抬手:“过来。” 灵稚走到萧猊面前蹲下。 萧猊隐约看到个模糊的轮廓,蹲在眼前的影子小小的一团,他伸手,掌心准确地落在小药人脑门,一摸都是汗。 萧猊扯下衣袍的一条碎布替他擦了擦。 这身衣裳布料柔软清凉,制衣时还用千日香等药草香料浸染过,因此制成后衣上始终萦绕一股淡香。 萧猊替小药人擦去额头和脸颊的汗,虽看不清楚,却始终没有粗鲁的碰到其他地方。 灵稚吸了吸鼻子:“香~” 萧猊要沐浴,总有不便的时候。小药人特别殷勤雀跃地拿起皂叶为他擦背。 萧猊背上前些时日刮拖的外伤已经结痂恢复得差不多了,有点痒,小药人力道轻轻地擦拭,跟给萧猊挠痒痒似的。 灵稚以前独自在山里无人说话,如今话却不少,萧君迁也变成了君迁。 “君迁,这样可以吗?” “嗯。” 灵稚的手往下挪了挪,软软的指腹贴在肌理分明的肩背后。 还要再下探时,男人抓住他的细腕子。 萧猊道:“好了。” 灵稚收起手心,笑着慢吞吞应了一声。 萧猊沐浴,穿上破条的衣物。 灵稚的洞府内没有可以缝补的针和线,他不会狩猎,连用作穿补的野兽尖齿都没有。 灵稚看着男人身上破成条的衣裳,在对比自己不衬身的灰旧衣袍,头一次蒙生出什么叫磕碜和简陋。 他小声嗫嚅:“君迁,我出去一趟,会、会晚些时候回来。” 男人神色温柔地“望”着他,没有过问,叮嘱他注意安危。 灵稚点头:“嗯!” 正午时分,灵稚晃在山谷内采集药草。 他采集了头疼脑热的药草,驱寒止咳的,还有外伤敷治的。 灵稚颠了殿于他身形而言滑稽显大的竹筐,将药草洗干净后小心仔细的塞入筐内。 日头落到树梢之下,眼看晌午要过去了。 灵稚背起一筐略沉的药草往雾清山的下山窄道前行,走走停停,日头晒就折一片大树叶挡在头顶,渴了就从兜内拿两枚果子吃。 他有时候不记得路了,就蹲在石块上,等途径飞过的山鸟们停在他身旁,大眼对小眼,少顷,山鸟们咕咕桀桀声之后,灵稚才继续背起竹筐朝山下的路走。 暑热未消,村民都在树荫或者家中避暑。 灵稚走到距离雾清山最近的一座村子前,十余间屋舍坐落环绕,他到过此地,按着记忆,找到其中一户人家。 屋舍内老妇似乎正在教训小儿,灵稚站在篱笆门外听了半晌,飘飘的出声:“阿嫂,要不要药草呀?” 屋舍内教训孩童的声音停下,走出一名穿着浅灰粗衣的妇人。 妇人上下打量灵稚,摇摇头:“俺家不缺药草。” 其实她是看灵稚的模样,不太相信他能卖什么好的药草来。 灵稚点点头,模样漂亮乖巧。 妇人看少年又乖又俊,又见他穿不合身的粗衣,心下不免一软。 “你可以到村内道旁等等,晚些时候等大伙儿农作回来,有人想换自然会换。” 灵稚得了妇人的指路,背起一大竹筐药草跑到通往村子唯一的道边。 他卸下竹筐抱在身前,挑了块小石头坐好。 傍晚,从田地收活回家的山民看到路旁端正地做了个少年,凑近一看,和灵稚换过药草的都认得这个漂亮的少年。 灵稚同样认出和他换过药草的村民,抿唇笑了笑,略有腼腆。 “要换药草么?” 村民们时常上山下田,遇到突发的大雨或者烈日暴晒,身子免不得遭受内外伤病,且灵稚换的药草比城内药铺的便宜,便也乐意与他交换。 “娃娃今日要换甚呢?” 灵稚将竹筐内药草的功效说了一遍,强健山民们纷纷围着他,各自有想换的。 灵稚说道:“我想要一身衣裳,还有肉。” 灵稚带来的药草虽好,但山民舍不得用整只鸡鸭与他交换。 当然灵稚彼时尚且不知道这些,看到山民用切好的一块肉与他交换,脸顿时因为雀跃红扑扑的。 他用荷叶将肉块包好,还得了两身男子的衣物。 灵稚小心翼翼地收拾用药草与山民们交换的东西,年长的山民说道:“娃娃又回山上啦?” 灵稚将包起来的衣服背在身前,荷叶包好的肉则放在竹筐内背在身后,他点点头:“要回山里。” 山民们不太忍心看灵稚一个男娃孤零零的在山上生活,先说山上有野兽伤人啦,又道他自个儿遇到麻烦时没人搭手不方便。 不论山民如何七嘴八舌的劝告,少年始终笑眯眯地安静听着。 话音落,灵稚就道:“我先回去了、” 山民齐齐发声:“哎。” 灵稚这个娃娃是突然出现在村里的,附近几个村,就属他模样最俏,若谁家有这么俊的孩子,村邻定都知晓。 他突然出现,大伙儿起初还以为是山里头冒出来的小神仙,后来又以为是哪位贵族子弟流落至此。 灵稚在山上一待就是几年,行踪小心翼翼的,还偶尔为村里送比医馆还好的药草,山民们就渐渐习惯这位模样好,心地善良还有点奇怪的少年。 灵稚走时村里的一名年轻的皮肤黝黑的少年追上来,对上灵稚清凌凌带笑的眉眼,连忙挠了挠头发,笑容冒点傻气。 “灵稚,过几日就是十五,家里杀鸡杀鱼,俺爹问你来不来俺家吃顿热乎饭?” 村里少年还不敢看灵稚的眼睛,说话时眼睛望着天,听那脆生生的声音轻轻道谢,心里跟划了条柔软的羽毛似的。 村里少年笑不合嘴:“那就这么说定了,俺告诉俺爹,他肯定高兴!” 灵稚笑着和村民分别,继续朝雾清山的方向走。 下山容易上山难,灵稚身上还负着重量,山路走得东倒西歪。 月上穹顶,星子密集闪烁。灵稚杵着木棍行走在山谷小路,起雾时原地停下张望。 他分辨好方向,继续前行。 浓雾带有瘴气,却毒不倒灵稚,反而给他开出一条安静的道,有浓雾在,四周免除野兽的侵扰。 途中灵稚救下一只被瘴气毒倒的獐子,这是母獐子还怀有孕肚。 灵稚摸摸可怜的母獐子,用药草助它解毒后,又送它去了雾气蔓延不到的地方,才返回上山的路。 回到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往常这个时候灵稚和男人都睡下了。 灵稚悄悄走进洞内,黑漆漆的方向传来低沉的男声。 “回来了。” 灵稚:“嗯!”他压下心内雀跃,点了一支村民给他的蜡烛,“君迁,你怎么还没睡?” 他把身上的东西放下,转去男人身旁坐好,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和村民换了好多东西,你猜都有什么呢。” 萧猊唇边扬起浅笑,沿着模糊的人影,手碰了碰小药人的脑袋。 灵稚发边都是汗,略糙的指腹替他擦了擦,他抿唇,被摸过的耳朵有点红,话也不会说了,双眸亮如星子。 灵稚乖乖给男人擦了汗,闷声道:“我去村里换了衣裳和肉。” 萧猊“看”着他:“下次不用这么辛苦。” 灵稚连忙摇头:“不辛苦啊!” 他抓起男人的手,握紧了对方修长的手指,笑容腼腆,又满含期待。 “君迁,你快换新衣裳。” 萧猊没动,让小药人牵了片刻手指。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6章 洞内燃起的一簇火幽暗,并不明亮。 恰是这样的环境,让萧猊看起来稍有几分朦胧旖旎。 他没有避讳小药人悄悄打量的视线,背过身神色如常的将小药人和山民们换来的衣袍穿下。 即便目不能视,修长分明的手指依然有条不紊地穿系衣带。 朴素粗旧的衣袍穿在男人身上,掩不去他的清容修姿,仪态优雅从容,乌发散在背后犹如绸缎。 灵稚看得呆了一瞬,犹犹豫豫移开视线,面颊红扑扑的,顷刻间又悄悄转回去。 他抿紧的唇禁不住翘起,手心贴在脸蛋上拍了拍。 灵稚下山半日,自己吃些草叶果子就能填饱肚子,萧君迁就不一样了。 而且萧君迁是他捡回来的人,生得那样好看,灵稚看着心生雀跃,不愿怠慢了对方。 他动作轻快地从竹筐取出食物,每取一样都要和萧君迁说。 “这是土豆,土豆要怎么煮呢?” “村民给的猪肉,切了一块给我。” “村民还给我母鸡刚孵出来的鸡蛋,上山前摸在手里都是温的。” 除此以外,村民还给灵稚几罐油盐辣椒,他悄然揭开辣椒罐子,轻嗅,立刻捂嘴连打几个喷嚏。 灵稚转到素衣清贵的男人身旁坐下,幽暗的火光不及他眸子闪亮,宛若两颗晶莹剔透的玉石。 “萧君迁,这些怎么办?” 在洞内休养的时日,萧猊没吃过一顿好的,每日都跟着小药人吃草吃素。 此刻听闻有些荤腥,体内的力气似乎回复几许。 灵稚笑不合嘴的把换来的新鲜粮食堆放在石块上,宽大的袖子扫了扫,有罐子落了地。 萧猊猜测应当是油盐罐子落了地,小药人连油盐罐子都不会扶,洗手作羹怕是勉强他。 灵稚满腔热情,捧起一个巴掌大的土豆,放在男人掌心让对方摸了摸。 他轻声道:“村民说要将土豆削皮切块,和肉放在锅内炖就可以吃了。” 灵稚取出一把刀子,全神贯注地去土豆皮。 当他把削好皮的土豆重新放回男人掌心,饶是萧猊淡定从容,此刻也忍俊不禁,眉眼流转浅浅的笑意。 土豆还带皮时放在手上足有巴掌大小,给小药人去了皮,萧猊摸出个残缺的轮廓不少,个头还缩水了近乎一半。 灵稚盯着男人脸上的笑意,呆呆问:“怎么啦?” 萧猊微微摇头:“取两个没去皮的土豆洗干净,放在水里煮即可。” 灵稚哦一声,乖巧又按对方吩咐,切好一半肉,肉块置于水内升火熬汤,最后放入指甲盖分量的盐巴。 灵稚浅尝几口土豆泥,低头小口小口喝肉汤。 他从碗上抬眼,对面的萧君迁同他一样,吃土豆喝汤,不管横看竖看斜看,姿态都是他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萧猊道:“村民对你倒有几分热心。” 灵稚笑眯眯的,喝汤时喉咙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喝舒服了。 萧猊问道:“我因伤势无法动弹,在洞内闲来无趣,山下可发生什么趣闻。” 灵稚转了转眼眸,绞尽脑汁地想。 思来想去,他笑着开口:“下山时遇到两只黑狗打架。” “还有一群雀鸟争食。” 萧猊不疾不徐剥开土豆皮:“听上去倒有趣,山下的村子也如这般安宁吧。” 灵稚点点头,“嗯”一声。 小药人的反应并不像撒谎,萧猊将剥好的皮土豆递了出去。 “吃吧。” 灵稚赧然:“上山时我吃了好多果子和草,你身子不好,要多吃一点。” 萧猊道:“我还不饿。” 灵稚一听,不再推让,雀跃欣喜地从男人手中接过煮熟后剥去皮的土豆,咬一口,土豆泥绵软缠舌,尽管肚子摸起来有点撑了,仍然埋头吃。 灵稚心思单纯,轻而易举就能从他反应获知形势。 萧猊出事至今半月有余,官兵还没找到这个村子,可见地方的确隐蔽。 但萧猊心知并非长久之计,暗中要让他殒命的人,用稀世毒药禅心飘雪作为代价布下如此毒招,就算他死了,定要寻到他的尸首才肯罢休。 萧猊“注视”小药人:“村子距离县衙有多远可知。” 灵稚摇头,双手叠在膝盖,愈发靠近身旁的男人。 “县衙是什么?” 萧猊让灵稚吃土豆,灵稚乖乖低头咬几口,细嚼慢咽。 萧猊似有所思:“如若人在外找我,灵稚要替我保密。”他浅笑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无第三人知晓。” 灵稚吞完咀嚼的土豆泥:“为什么不可以说?”他没听到男人开口,又飞快地哦了一声答应。 毕竟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只有他和萧君迁才知道的。 洞内火光幽暗,只余下一簇微弱的火苗。 灵稚躺在石床翻来覆去,垫在身下的干草发出窸窣声响。 灵稚单手叠在脸颊,侧身面朝男人睡觉的方向张望。 “君迁,你睡了吗?” 未听到回应,灵稚有些失落,悄悄地又唤一声。 “君迁,我睡不着。” 另一头传来萧猊低沉磁哑的声音。 “为何辗转反侧。” 灵稚欣喜地从石床爬起,坐直了双手抱着肚子拍了拍。 他苦恼道:“肚子发胀。” 上下山的一路灵稚就吃了许多草果,回来还吃下两个巴掌大的土豆,喝大碗肉汤,肚子就那么小一个,撑得慌。 灵稚抿唇,翻来转去。 “萧君迁,我肚子胀。” 小药人不睡觉,对着昏暗的石洞干瞪眼,嘴巴里碎碎念叨,自言自语。 萧猊被那一阵阵的念叨念得无言相对,开口道:“过来。” 灵稚迷糊:“啊?” 萧猊又叫他:“过来。” 灵稚从石床一咕噜爬起,洁白如玉的双足踩过干草,在昏暗中摸索着走向对方。 男人身形高挑修长,为此,灵稚用干草为他铺的范围足够宽敞,就算将两人容纳进去都绰绰有余。 灵稚抱膝坐在一侧,眸子黑亮:“怎么了啊。” 萧猊道:“躺好。” 灵稚迷迷糊糊地躺在旁边,半晌,肚子上覆盖着男人的掌心。 萧猊受了伤,使不出太大力道,不轻不重的,揉得灵稚刚刚好。 灵稚舒服得直眯眼,隔着衣袍,从肚子蔓延的温热传递到手脚,手指微微弯曲,继而舒张。 半梦半醒中,灵稚恍惚听到男人开口说话。 萧猊道:“你一直生活在此地,不曾离开过?” 灵稚暖融融的手缩在肚皮,正好抱住了替他揉肚子的手掌。 他抓住男人修长的手指,轻声哼了哼,仿佛梦呓。 “没有出去过哦,灵稚生长在山上的……” 萧猊抽出小药人抓握的手,无言。 翌日,萧猊身体不适。 从心口连到掌心,五指不能弯曲并拢,僵硬发麻。 他耳听四方,洞内听不到小药人的动静。 一阵剧痛从前胸蔓延,喉咙涌出血腥。 萧猊面无改色地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血珠子滴滴落在干草上,顷刻,散落的发髻两旁皆是汗液。 灵稚捧一捆从外头收拾的木柴,目瞪口呆地傻站,柴火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他连忙跑进去,手足无措地扶在男人身后。 “萧君迁,你怎么在吐血……” 小药人的声音听上去就要哭了。 萧猊示意他自己无事,唇微张开,却有更多的血沫涌出。 灵稚伸手试图去抓那些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走,滴滴答答渗进干草,红了一片。 他心生茫然,抱紧人轻轻地喊:“萧君迁……” 萧君迁要死了吗? 男人已经昏了过去,俊美的面容苍白如雪。 他小心翼翼地将食指贴在萧君迁鼻翼上,温热的气息十分微弱。 灵稚把萧君迁缓慢放到没有血的草堆,揉揉干干的眼睛,二话不说颠颠倒倒地跑出洞外。 雾清山藏匿着数千个洞穴,其中一处极小的隐秘洞内,一株灰色泛着微白的灵芝,顶端的伞盖轻摇晃了晃。 灵稚狼狈趴在地面吐出嘴里的泥。 他扭头看着脚边的小灵芝,抿唇笑了笑,自己伸手碰一下,肩膀就痒痒得抖颤不止。 灵稚稀罕地摸了摸它,转去洞口四周。 洞府附近有千年灵芝福泽庇佑,同样滋养了好些珍灵药材。 灵稚趴在石崖边缘,和一株鲜嫩清脆的药草轻声细语,随后小心将它摘下,翻个身躺在石崖,藏进怀里。 日光越过粗结交错的树干,灵稚喘着气走回洞府,望见一动不动躺在干草上的人,将怀里的药草嚼碎了喂给对方, 其他几株药草如亦是如此。 喂完药草,灵稚双手环起萧君迁的颈子抱,等啊等,见那苍白的唇溢出细碎的血珠,越涌越多,弯弯的眉眼挤出一个生涩而难过的弧度。 “你、你别死啊。” 连能救村民性命的药草都不管用了,灵稚很难过。 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角,发现擦不出什么东西,就用袖口去接萧君迁嘴角的血。 鲜血渗在衣上,多了几许分量。 灵稚把人放平,扭头去摘了张锋利尖细的叶子,眼一闭,两根手指贴在那两片冰凉青白的唇,将血推挤进对方的嘴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8 21:02:30~2022-03-19 21: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黄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日头将洞口外的那一块石头平台晒得发烫,光点晃着眼球,经过的林间山鸟都不愿停留此地,烫爪。 气候炎热,灵稚寸步不离地守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旁,见他唇角干涩,才收起环在那人脖子后的发酸手臂,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出了洞外,站在平台上,灵稚忽然咧咧嘴,石台烫得他足心发红。 他出来匆忙,神智不集中,连草鞋子都忘了穿。 灵稚跑向山后水源处,用罐子接了水,回到洞内,扶起萧君迁的脸,慢慢喂他。 清水从萧君迁唇角溢出,灵稚连忙用手指堵着,便又从指缝溢出。 他伸手贴在那两片薄软的唇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蝉声起伏,灵稚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他捧起罐子连饮几口,缓解了口干舌燥之意,忽然呆呆望着萧君迁的嘴,若有所思。 他抿唇,脸颊微红。 接着自己喝了一口清水,唇内堵着水,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话。 清凌凌的眼眸微微一弯,少年面若春芙,怀着几分腼腆低头,轻轻捧起那人的脸,把唇印上去。 灵活柔软的舌尖堵着那两片青白的唇,灵稚憋气,起来时脖子红色惊人, 他舔舔舌尖,不敢去看男人的脸,再次低头喝水,用自己的舌头去堵那人的嘴。 灵稚虽然尚不明白此举包含之意,但唇贴着萧君迁冰凉柔软的唇,又伸舌尖去碰对方的,也叫纯情懵懂的他心脏骤紧,面颊绯红似火。 他喝一口清水就喂一口,小半罐下去,脸和脖子红成一个颜色。 灵稚抱紧萧君迁的脖子呆呆笑了笑,担惊受怕地守了大半日,此刻他倦了累了,眼皮禁不住耷拉,很快抱紧那人沉沉的一并入睡。 月上中天,清爽的夜风灌进洞内,在洞口传出呼呼声响。 萧猊意识回复,贴在颈边温热柔软的触感使得他浑身僵了僵,凭借模糊不清的黑暗视野,隐隐望见个纤小的轮廓贴在他怀里。 小药人睡得正熟,手也不知道搁哪儿放, 萧猊拿起他的手抽走,软嫩的手心覆了一层汗,触手发黏。 萧猊擦了擦腹前沾到的汗,昏暗中摸着衣带缓慢系好。 睡梦中的灵稚翻了个身,五指抓起握了握,手心虚空。 他吐出口齿不清的呓语,停顿的手指左右碰了碰,单手揉着眼爬坐起来。 “萧君迁!” 灵稚懵懂欣喜地看着眼前醒过来的男人,对方面色苍白无血,昏迷了一场,脸颊肉眼可见的更为消瘦,眉眼深邃凌厉,多了几分薄凉。 灵稚缓缓呆了呆,再定睛细看,男人长眉入鬓,深邃狭长的眸流转温柔,即使病得起不了身,素衣上带了血,犹然恍若神祗之姿。 他呐呐:“你醒了啊,身子还难受吗?” 萧猊温声:“别担心,我的身体还能撑。” 灵稚见他脸上如春风和煦的浅笑,愈是难过。 萧猊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灵稚轻摇脑袋:“我、我可以救好的,别怕。” 萧猊侧目,虚无模糊的视野将洞内看明些许。他微微敛眉,的确比原来看清楚了些许。 对上那小药人的面容,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比如他的眉眼、鼻子,身量纤细弱小,头发很长。 萧猊心中了然,小药人的确有医治他的药物,这药与平时里给他吞食的药草不同。 第一次让他清醒,第二次,使得他体内残留的余毒又清除些许。 灵稚靠近男人:“君迁?” 萧猊掌心摸了摸他的后脑,苍白无色的唇角牵扯出极浅的笑意:“嗯,我相信你。” 灵稚愧疚地埋下脸,怯声赔了个不是。 “君迁,我差点就将你害死……”他用了那株药草,明明药性极好,却致使男人吐了那么多的血。 灵稚压下弯弯的眉眼,努力露出难过的神色,抓起对方的一只手握紧,无措道:“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 萧猊的手冰凉,被小药人温软细嫩的手心尽力捂着,他不动声色地抽出,大约能想象对方脸上闪过的失落。 萧猊温声安慰:“不怪你,是我中毒太深,能活下来已经不易。” 灵稚呐呐,虽然男人不怪他,但他因为自己乱喂了药草致使对方吐血羞愧不已。 他揉弄酸涩的眼,体内的每一滴血都分外珍贵,失了血的灵稚身子还虚弱。 灵稚纤小的身躯摇摇欲坠,眼皮再睁不开,一脑袋直挺挺地栽进男人身前。 萧猊闷声一哼,贴在颈侧的脸蛋十分滑软,听那绵长起伏的气息,竟是直接将他当作枕垫,顷刻之间睡了。 萧猊掌心放在那细细的一截颈子,涣散地眸光微闪,手滑向小药人肩膀轻推。 没能将小药人推醒,倒与他贴得更近。 萧猊压下肺腑的闷痛之感,对当下形势重审。 他如今余毒未除,身子无法挪动,目不能视,只能依靠小药人的药物医治。 这小药人救他,有所保留,或许对他多留了一份心。好在人是笨的,脑袋比榆木还呆,尚不知他的身份。 萧猊心思百转,计划先将小药人哄得顺服顺贴的。 萧猊未曾哄过人,可哄这小药人,实在没有什么难度。 他轻揉酸疼的额,许是怀里的身躯太热太软,连带他都滋生出融融暖意。 良久,身上覆盖潮热的汗。 萧猊要将趴在身上的小药人挪开,热烘烘的身子却愈发地贴近。 若为常人,脖子早就被拧断了。可这具温热纤细的身躯,能救他的命。 萧猊无法,后又算作“哄”小药人服顺的手段,就也做罢。 日光隔着藤蔓晃进洞内,灵稚才幽幽睡醒。 他从萧君迁怀里抬头,正对上那双垂落的深邃眼眸,立刻乖顺,又羞赧。 “君迁,你的身子还好吗?”灵稚观察眼前这张俊美苍白的面孔,还没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怀里。 萧猊嘴角轻扯出细微的笑意,手臂松松搭在怀里小药人暖烘烘的背后。 他没有猜错,小药人的确有更好的药医治他,可却似乎又保留了一手,并非时时用那份药物为他治疗。 灵稚贴在微凉的肌肤上蹭蹭,觉察自己贴在男人颈边蹭后,立刻脑闹了个大红脸。 他连忙从萧君迁身上爬起来,头发一扯,垂首去梳理两人牵颤起来的发丝。 灵稚睡觉不老实,男人的衣袍都让他弄得松松垮垮的。 萧猊“看着”小药人理好头发,先弄他自己的衣裳,再替他整理,眼底浮现的笑意更重,有意为之的一个举动,小药人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山谷恢复了往时的热闹,灵稚外出采集也勤快许多。 他采集鲜嫩的药草也叶子,果实,送宝贝似的往洞里送,都是他自己很喜欢吃的,所以希望萧君迁也能多吃一点。 反复几次,灵稚意识到他往时对林中生病受伤的动物们所做的举动,放在萧君迁身上不管用。 而他知道村民们生病时就去看大夫,那大夫应当也能看看萧君迁的病呢。 灵稚望着病弱苍白靠在干草上的俊美男人,急得嘴巴里慢慢起了几个小火泡。 当日灵稚背着一筐原本要投喂给萧君迁的药草下了雾清山,到村子里和村民询问,来到新的一座村庄,见到此地仅有的一名村大夫。 灵稚在门外敲门静候,开门的是一命蓝衣斯文的青年。 青年低头梳理着手上晒干的几株药草,抬起眼,见到灵稚明显一愣。 灵稚轻声问道:“你是大夫吗?” 青年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在山后种药。” 灵稚哦一声,把竹筐递给蓝衣青年:“我来求诊,用这些药草换可不可以?” 蓝衣青年随手翻了翻药草,面露惊色。 “这些都是很好的药草,你如何获得?” 灵稚笑眯眯道:“自己采集回来的。” 灵稚面向虽小,但他目光干净真挚,倒不像在说谎。 蓝衣青年道:“这些药极有价值,既然要问诊,随我去后山见师傅吧。” 灵稚轻快地迈着步子跟在蓝衣青年身后,在山上见到胡子花白的村里大夫。 大夫接过徒弟递来的竹筐,先观再闻,抱着那一竹筐药草感慨:“都是宝贝。” 蓝衣青年向胡子花白的大夫说明灵稚的来意,老大夫看向灵稚:“娃娃,你要为什么人问诊。” 灵稚三五句把萧君迁的情况告知,但在身份上,只含糊地说对方是他家人。 老大夫一忖:“娃娃,我瞧你是个灵慧的,对药草所知恐怕不少,若连你用药物都没办法,老父还有一方。那方子需要一味珍稀药引,咱们百越之地长不出,燕地才有,百越境地只能从燕地买卖,城内最大的药铺有没有赤灵子还需去问问。” 灵稚茫然点头,乖乖道:“多谢大夫。” 那老大夫见灵稚送来那么多好药材,心里高兴,让徒弟送送灵稚。 蓝衣青年道:“你家人受了很严重的伤?” 灵稚低头看着鞋尖:“是吧……” 青年顺着灵稚的视线,见到露在草鞋外圆润白净沾了点泥巴的脚趾,连脚趾头都十分可爱。 便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那、那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问我、我师父。” 灵稚说好。 蓝衣青年做了一揖,道:“我叫蓝文宣。” 灵稚呆呆的:“哦……我叫灵稚。” 灵稚回了山上,萧猊醒时对他很温柔,没有血色的唇总是勾着浅浅笑意,灵稚等他昏昏沉沉的睡了,捧起脸蛋发愁。 他想让萧君迁难看的脸色好一点。 灵稚坐回石床,拿起尖叶,对准手指,眉眼纠结地没敢划下去。 灵稚最怕疼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19 21:03:58~2022-03-20 21:4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 5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日头正烈,悬在雾清山顶头,仿佛一只盘旋的金乌神鸟。 灵稚失了血,又碰上这么个毒辣的日子,人焉头耷脑的,比身中剧毒的萧猊还能昏睡,躺下就过几日。 此刻他迷迷瞪瞪转醒,身子乏累,很快重新闭起眼眸。 再睁眼已到西山日落,他的精神恢复几分,眸子的神采亮了不少。 灵稚起身,坐在洞内石块上汲取凉意,从身旁摸了摸,慢腾腾吃着积攒的青草。 他沉睡期间未出洞外采食,草放多日没有那么新鲜了。填过肚子,灵稚从石块起身,步子略有虚浮的朝外稍微走了走。 他越过自己睡的石床,望向靠坐在干草上的素衣黑发的男人。 “君迁,我睡好啦。” 灵稚嫌床热,睡时都钻进洞穴最深处的那块石板上睡觉。 衣袍在睡时被扯乱了,衣带松散,雪肩半露,自己没有丝毫的礼仪姿态。 萧猊在一侧的石壁记下今日的“正”字笔画,看到那模糊的纤小人影靠近,唇角浮起弧度。 “睡得可好。” 灵稚乖顺坐在男人身旁,抬起明亮清凌的眸子细细端详,抿唇,却忍不住咧咧嘴角笑,皓齿微露。 “睡得很好,”他摸了摸肚子,“还有点饿。” 他伸手想摸摸男人的腹部,却叫萧猊握起手腕。 萧猊面色犹若白雪,看不见几分血色,透着中毒后的虚青。 灵稚垂眸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小声道:“君迁饿吗,我看日头快落山了,出去寻些吃的回来。” 萧猊松开小药人:“别太晚。” 灵稚嗯一声,萧猊又道:“我会担心。” 灵稚脸和耳朵红了,本来直勾勾盯着人看的视线瞬间不敢多看。 他支支吾吾的嗯一声,慢吞吞道:“那我出去了。” 萧猊看着模糊的纤小人影,神色温柔敦厚:“衣带是不是松了。” 灵稚低头,巴巴说道:“哦……” 手指刚放到衣上,和男人伸来的手不经意间碰到。 萧猊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指:“系好衣裳再出去。” 灵稚魂不守舍地点头,系好之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洞府。 日暮将灭,山谷内兽声喧闹,猛兽都会在黑夜时分出没狩猎觅食。 灵稚就着附近的范围采集,他所建洞府乃雾清山绵延的岭地内最高一峰,实力雄厚的野兽在此极峰为了争地盘,斗争之事并不罕见。 灵稚也习惯在山内晃荡游走间遇到趴在河边,石块上休憩养伤的野兽,他随手能从怀里掏出平时填腹的草叶,遇到流血严重的,也会扔下几株药草给它们治伤。 时至今日,没有野兽为难他这株温和可爱的灵芝。 灵稚用大叶子兜好采集的草和果子,返回洞府时遇到几只鼻子和眼睛上都有伤痕的野猪。 几只块头不小黑乎乎的家伙用鼻子喷气,圆溜溜的眼齐齐看着灵稚。 灵稚抱紧叶子停下,扭头和它们对视。 片刻,他转身朝它们迈了几步,从怀里的叶子挑挑拣拣地摸出几株药草,用一旁的石头捣碎,弯腰将药汁涂抹到它们伤口周围。 给野猪们涂了药汁,灵稚转身如常的离开了。 洞府内储存了两大罐水,灵稚取了些熬土豆,把村民送给他剩下的一部分腌肉热一热。 灵稚靠在石块上汲取凉意,侧目去看躺在干草堆上的男人。 直到土豆熬软,灵稚凑过去摇摇男人的肩膀。 “君迁,醒醒。” 萧猊眉眼流转疲惫,唇上血色很少。 他睁开涣散的眼眸,看着蹲在面前的身影,虚弱的咳了声。 灵稚将他扶起,微凉柔软的手心贴在那张俊美苍白的脸孔上:“起来吃东西。” 萧猊道:“什么时辰。” 灵稚摇头:“月亮升到天上了。” 萧猊嗯一声,身后垫靠着干草堆,拿起灵稚递给他的陶碗。 灵稚炖了土豆泥和腌肉,肉在炎热的洞内储放多日,味道变得些许奇怪。他尝一口就皱眉。 灵稚一向闻不惯腌肉的气味,看男人面上没有异色,才挑出所有腌肉,自己吃一点土豆泥。 他摸出果子塞进嘴巴,大部分食物都让萧君迁吃了。 萧猊身上热出汗,土豆混腌肉乱炖滋味实在一般,他没得挑,吃完恢复了些许体力。 灵稚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发现是凉的,自己就跑去用另外一个罐子里的水站清洗身子。 他带了一身清凉的水汽靠近男人,将怀里抱的新鲜干草铺开,又在周围摆一圈驱除蚊虫的药草。 萧猊靠着未动,虚无模糊的视线随着走动的小药人轻轻偏向。 灵稚趴在干草上躺着翻了个身,觉得舒服了才扶起萧君迁躺下。 萧猊握了握那只软嫩的手,旋即放开。 “多谢。” 灵稚轻声道:“你快休息。” 他眼巴巴瞅着人,心想萧君迁的脸色一直都不好,他打算改天下山和村民们多换点肉回来。 翌日,灵稚收拾几捆药草,背起竹筐站在干草堆边上和萧君迁说自己要下山一趟。 灵稚脚程慢,等他到了山下,今日却没有往时那般顺利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村里年轻体壮的男人们大多都外出去了县城出集市,剩下的零星几户,倒不缺他的药草。 灵稚面露遗憾,抱紧比他还大的竹筐,巴巴望着村民:“真的不要交换东西吗?” 他的药草很好的。 村民笑道:“俺家不要了,俺们身子哪有那么金贵,磕磕碰碰的少不了,只要不是下不了床,忍忍几日就过去。” 灵稚背着药草空手而归,从山脚赶回,一身的汗。 他站在石洞外的平台上吹了片刻的凉风,又跑向山后的水源旁,揭开衣袍用水清洗。 灵稚将自己倒腾干净,脸蛋余热未消,红扑扑地走进洞府。 “君——”灵稚话音方落,黑凌凌的眸子紧缩,诧异地望着扶在石壁上站直身姿的男人。 “君迁,你能站起来啦?” 灵稚靠近男人,站起来的萧君迁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灰色的粗旧衣袍显短,男人身姿修长高挑,纵使身体病弱,气度却叫灵稚移不开眼睛,呆呆仰望,又腼腆的后退开。 萧猊笑道:“虽有点勉强,至少能站起来慢慢走动。” 萧猊脸上与颈间都是汗,他身形不稳晃了晃,灵稚连忙站到他身侧,小声道:“可以扶我。” 萧猊:“那便辛苦你了。” 灵稚止不住嘴角的笑意,男人温热的掌心扶在他腰上,隔了蹭薄薄衣袍,腰间的肌肤似乎更热。 灵稚撑着萧君迁沿石壁小范围的走了十余步,他轻声开口:“君迁好厉害,看不清楚东西还能走那么稳。” 萧猊忍耐胸腔的不适,短暂的喘息之后,哑声道:“并非完全看不见,只是看不清。” 灵稚:“啊……” 灵稚撑萧猊走的姿势从背后看,仿佛被对方从头罩进怀里,发旋贴在萧猊下颌处,抬头就能碰到萧猊微微汗湿的肌肤。 灵稚陪男人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说什么也不让人再继续走。 萧猊倒也听了他的话,他浑身的汗,眉眼始终饱含温温柔柔的笑意,灵稚手忙脚乱地为他拭去汗珠,送了一杯水到萧猊手上。 萧猊道:“多亏有你在我身边。” 灵稚抿唇,嘴角翘起老高。他摸出两枚果子,一枚递给对方。 萧猊安静吃着汁水丰沛的果,喟叹:“很甜。” 他面色虚白,不见血色,灵稚心感内疚。 他一株灵芝健健康康的,吃些草草果果没有大碍,但萧君迁生病虚弱,他没有照顾好人,下了山没能给交换到新鲜的肉。 灵稚扶萧君迁坐回草垫,小声道:“你在洞里等我。” 灵稚蹲在山后的水泉下游处,望着几尾偶尔浮现的鱼蠢蠢欲动。 在他尝试几次都失败后,气馁间,一只长尾青鸟落从高崖俯冲,猛地从水里啄起一尾肥鱼。 那鱼落在岸上扑腾,灵稚欢喜,青鸟用看呆子的目光和他交换了几个眼神,扑闪开华丽的青羽飞远。 灵稚用大叶子包起肥鱼跑回洞府,他不会处理鱼,束手无策之际,便按萧君迁的话把整条鱼放入石锅内,加几根葱条和姜根升火炖了。 萧猊望着模糊的火光,摸摸小药人的脑袋。 灵稚丧气道:“这么煮能吃吗。” 萧猊道:“你做得很好。” 萧猊赞美灵稚勇敢,能捕的一条鱼回来。 灵稚脸红,既享受又惭愧。 毕竟鱼不是他捉到的,然而面对男人温柔的赞美,他有点舍不得告诉对方真相,贪恋萧君迁给予的肯定。 灵稚实在脸红:“我、我很笨。” 萧猊不以为然:“无需妄自菲薄。” 灵稚:“可是……可是……”鱼不是他抓的呀。 萧猊给小药人说了个故事,灵稚约莫听得明白。 他轻声道:“别人都认为荀夫笨,但他其实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吗?” 萧猊淡笑:“灵稚心思清明,常人不一定能通彻的道理,你一点即通。” 灵稚禁不住赞美,双颊又热又红。 “我、我……”那句我不聪明默默的让灵稚咽回肚子。 萧君迁都把他夸害羞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0 21:47:36~2022-03-21 21: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EKOOK 50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三伏天正炎热,白日林中的野兽都疲于争夺底盘抢食,它们栖息在水源边,又或树荫下舔梳毛发。 灵稚抱起陶罐到山后取水,两只精壮的豹子正并排站在下游喝水。 听到动静,纷纷扭头盯着他看。 时常游走于山中采草吃的少年让豹子们放下警惕,继续低头若无其事的喝水。 这片区域是巨虎的地盘,鲜少有野兽涉足。 两头豹子一头看起来瘦弱,遇到这般小的兽,容易招欺负,大的那只不得已才带小的这只暂时进入巨虎的领地喝水。 野兽们的纷争不断,灵稚见过数次。 他用陶罐盛好水,那两头豹子朝他仰了仰鼻子,靠他走近蹭了蹭。 灵稚从兜里拿出两株药草,喝完水的豹子一头叼一株,再次蹭蹭他的手臂方才离开。 灵稚弯腰,将衣物都揭到手臂和膝盖上,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 他泼弄山泉清凉的水洗身子,像他这株灵芝,冷一点热一点都难受,用泉水浴身,缓解身子的热潮后才抬起盛水的陶罐朝洞府回去。 萧猊半昏半睡,有只冰凉柔软的手贴在他颈后扶他坐起。 清凉微甜的水渡入喉内,接着是一股苦涩发腥的味道,直涌天灵。 萧猊咽下药汁,待回复意识,逐渐徐缓地睁开眼睛。 萧猊肌肤偏凉,灵稚悄悄摸他的额头,软软的指腹微微戳了戳, 萧猊:…… 灵稚抱他抱紧了一点,萧猊偏过脸蹭到灵稚贪图凉快松散穿衣时露出的颈子嫩肉。 灵稚缩了缩脖子,颈子痒。 他难过地小声说道:“君迁,你的脸色还是很白。” 时节暑热,萧君迁的身子亦反反复复,不容人乐观。 萧猊唇角浮笑,低声道:“无事,我这条命能多活一日那都是老天对我的眷顾,若哪日我离去,你不必难过。” 灵稚连声打断:“不会死的。” 萧君迁要是死了,他这株灵芝就白长了。 他小声道:“你昨日明明还能走动了,才不会有事。” 萧猊苦笑,俊美脆弱的面容让灵稚移不开心神。 萧猊握住灵稚的一只手,不太用力,只要灵稚挣扎,随时都可以抽走,不过灵稚没有那么做。 他盯了眼,抿唇。 萧猊道:“我还想休息会儿。” 灵稚点头:“你睡吧,我、我在这儿陪你。” 直到萧猊再次沉睡,灵稚伸手描摹他眉眼,收回时意犹未尽。 翌日,天色阴凉。 灵稚收拾几捆药草,背起竹筐站在干草堆边上和萧君迁说自己要下山一趟。 他轻声道:“我下山了。” 灵稚带上洞内储存的药草,下了雾清山,到山脚附近的村子和村民用药草租来一辆牛车。 他不会赶牛车,对那只与自己齐平的牛农手足无措,又为自己和牛差不多高而胆怯。 农户看他站着和牛大眼瞪小眼,一乐,道:“李夫郎家的男人许冲,午时要到县城内一趟,小灵稚你再等等,让他稍一程即可。” 灵稚只能如此,虽没有骑上牛,但还是将药草给了农户,顺着对方的指点,寻到李夫郎家门外。 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开门,灵稚向对方说明来意,他想让李夫郎家里的男人许冲顺自己一趟去县城。 他道:“我找李夫郎家的男人许冲,你可以帮我找找他吗?” 男子失笑:“我就是李夫郎。” 县城有最大的药铺,如果能换到白胡子大夫说的药引子让萧君迁服用就好了。 他把身后的竹筐取下,目光真挚:“我可以给你们一些草药。” 李夫郎是村内少有识字的文人,有些穷讲究与清高。 李夫郎先婉转推脱,皓齿唇红的少年巴巴望着他,那表面推拒的话便咽了回去,承诺一定让他家男人安全的灵稚带去县城,再稍回来。 李夫郎道:“你先进来。” 灵稚坐在李夫郎家中的石井旁喝了碗驱热解暑的茶水,正午前李夫郎家的男人从山上回来,许冲背好几捆柴,见到灵稚,愣了愣。 李夫郎走到强壮的青年男子旁,替对方擦汗,目光转来转去的,道:“灵稚给村里送过药材,他要去县城,你顺带稍他一程。” 许冲寡言,点了点头,将背上的几捆柴添进灶旁,转去正屋吃饭。 许冲三两口将饭吃好,灵稚抱着竹筐坐在井旁用几枚果子填腹。 他见许冲要出门了,连忙跟在身后,李夫郎牵了辆马车出来:“快上车吧。” 灵稚自觉爬上车板,许冲和李夫郎说了几句话,拎走李夫郎用水囊装好的茶水,还有两包薯饼,方才驾驶马车前行。 道路碎石多,灵稚坐在马车后摇摇晃晃。 鸟声桀桀,悠远地荡在山谷之间。 他抱紧竹筐,环望周围绵延的高山峻岭,有些不安,却依旧安静地坐好。 去县城再快也需要一个时辰,灵稚刚到县城立刻被四周杂闹的喧嚣惊醒。 马车进入城门即是街集,商贩摆摊,行人挑担,还有女子游街,人们往来络绎不绝,和村里完全不同。 灵稚望着人潮出神,他连忙跳下车,走到许冲面前,仰头悄声问:“大哥,药铺怎么走呀?” 许冲道:“往前有个岔路,过去先右拐,沿巷子直走,左手边就能看到药铺的归元堂牌匾,门口有两只威风的石狮子。” 本来许冲想送灵稚到药铺门外,可家中夫郎不让他与灵稚多接触,最终只道:“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此地汇合回村。” 灵稚点头,迟疑一瞬,走了。 街上的人面色怪异地朝着灵稚看,灵稚拐进许冲说的巷子,行人才稀少。 他心惊肉跳地埋头一直走,浑身不自在。 不多时看到许冲口中所言的两尊石狮子,那狮子气派威严,门边飘着两串黄色油纸灯笼,牌匾上的三个字灵稚不认得。 应当就是许冲说的归元堂吧。 有步履蹒跚的老头儿从大门出来,灵稚站在石狮子后等,没人进出了方才走进药铺。 一边看火熬药一边扫地的药童见到他,嘴巴张开,很快摇摇头跑到他面前,问道:“公子来求药还是问诊啊?” 尽管灵稚衣袍粗旧,脚踩草鞋,药童看见那张脸,还是选择唤人家公子。 这人爹娘得长成什么模样,才能生出这般好看的人啊?连城内最有名的俊生都没有他好看呢。 灵稚抱紧竹筐:“我想买药。” 药童点头:“那公子请随我来吧,掌柜就在里头。” 灵稚入门见到药铺掌柜,与对方说自己想买一味名叫赤灵子的药材。 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动作:“赤灵子?” 他上上下下打量灵稚的衣着,毫不犹豫道:“没有。” 赤灵子在燕地产出稀有,在百越之地更是昂贵药材,灵稚看起来根本买不起。 灵稚失落:“掌柜,真的没有赤灵子吗?” 掌柜头也不抬:“小店地小,没有就是没有。” 灵稚看起来没钱,掌柜都懒得多费口舌。 灵稚虽呆,好在还没是块木头脑袋。 他似乎想到什么,抱起竹筐递给掌柜:“我可以用药草和掌柜换钱买赤灵子。” 掌柜抬眼瞅他,视线落在竹筐上。 掌柜正了正身,拨了几株药草放到面前端详,多看了灵稚几眼。 都是些价值不错的药草,但类似药性可以用便宜药物替代,只要吃不死人,便宜药草就会一直有普通百姓买账。 像这种药性上乘的药草,属于贵人有钱才买,穷人家不会买的东西。 掌柜开药铺二十年,见过的人比灵稚吃的米还多,灵稚一看就不是饱经世故的人,纯纯好骗。 于是掌柜用低了一半不止的价钱,向灵稚收买这些药草。 灵稚不知道自己被药铺掌柜占去便宜,他捧着钱袋子离开,药童送走他是欲言又止。 灵稚朝药童挥挥手,离开归元堂,街边满目琳琅的铺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灵稚一直想给萧君迁换身更好的衣袍,此刻他站在衣铺内,和掌柜要了两身他认为最好看的衣裳,还想再要一身时,掌柜摆摆手,道:“钱不够了。” 讹去灵稚一些钱的衣铺掌柜心道居然是个笨的,多送了他一双鞋子。 第一次进城花钱花得稀里糊涂,灵稚抱着两身新衣裳和鞋子笑呵呵的,半个时辰后在城门随许冲坐马车回村。 许冲将灵稚在村口放下,灵稚朝对方道谢,转头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邻村白胡子大夫的徒弟蓝文宣。 蓝衣青年道:“灵稚,你怎么在这?” 不等灵稚回来,蓝文宣与灵稚并肩行走,继续开口:“我替师父送些药给牛屠户,他前些日子伤了手,找我师父看过伤。” 灵稚点头,模样甚乖。 蓝文宣多看了一眼,失神笑道:“对了,前几日乡民送来不少长寿果,果实酥脆,对身子也有益处,你带点回去尝尝如何。” 蓝衣青年解开腰间的一个蓝色布囊,当场剥开一个长寿果递给灵稚。 灵稚犹豫,接过来咬进嘴里,多嚼几次。 长寿果酥脆可口,灵稚收下蓝文宣的好意,并且承诺下次一定给他回送药草。 灵稚回到洞府时雾清山已被夜色笼罩,他连忙点燃火种,扭头正对上安静坐在草垫的男人,心跳漏了几拍。 “我回来晚了。” 灵稚立刻收拾粮食炖煮,他揭开包袱,拿起新衣袍看了又看。 “君迁,我给你买了新衣裳。” 灵稚把新衣袍送到萧君迁手里,抱起膝盖注视燃烧的火堆。 粮食冒着热气,他向男人诉说自己今日第一次进城的喜悦和不安。 灵稚眸子亮闪闪的:“原来城内有那么多人。” 萧猊淡笑:“市集热闹,可有衙役盘问。” 灵稚迷惑,摇头道:“没有。” 萧猊道:“乖。” 灵稚笑眯眯的,掏出怀里蓝文宣送到一袋长寿果。 他捧到萧君迁面前:“蓝文宣送的长寿果,果壳虽然坚硬,但果实香酥脆口,我尝过,好吃才拿回来的。” 萧猊俊美的面孔正对灵稚,谈笑如常:“是吗。” 作者有话说: 表面谈笑如常,其实阴晴不定~ 谢谢大家! 第10章 倒映在石壁的火光影子跳了跳,犹如一把小钩子在灵稚心口轻微挠一把。 他抿唇,稍有不安而小心翼翼地窥望男人俊美的面庞。 灵稚细嚼慢咽地咬着嘴里的米饼,越吃越慢,吞吞吐吐地嗯了一声。 萧猊放下手里还剩一半的饼子,淡道:“时辰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灵稚看着剩下的半块饼,心想他一路回来吃的东西比萧君迁吃的半块饼子多得多,不由失落。 “不吃了吗?” 萧猊笑了笑:“奔波一天也累了,你早点休息。” 灵稚只好顺从萧君迁的话,自己接了水简单清洗,慢慢腾腾挪回他的石床。 今晚灵稚没在洞内最深处的那块冰凉的大石头上睡觉,他面朝萧君迁的方向侧躺,清亮的眸子总往男人的脸看。 直至眼皮撑不出地合拢,灵稚微启双唇,呼吸绵长起伏,往时睡前都会念叨几声和萧君迁说的话也没说。 天光乍亮,灵稚懵懵懂懂地从石床一咕噜爬起,回过些神,扭头就朝另一边张望。 男人还没醒。 灵稚挂着松松散散不合身的衣袍,白皙的双足伸进草鞋内,悄无声息地挪到男人身旁,目不转睛地打量。 漆黑如羽的长睫毫无预兆地掀开,萧猊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撑起身躯。 灵稚忙伸手搭了把,露在空气中的纤细手臂微凉,而不经意间扶着他的掌心很热。 灵稚担忧道:“君迁,你不舒服吗?” 萧猊眉心隐忍浅蹙,极轻地摇了摇头。 他收起手,虚无的目光落在前方。 “早晨山里清凉,先把衣裳穿好。” 灵稚垂眸,眸中映出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反观男人一夜睡醒,尽管没有束发,却清微淡远,素衣齐楚,与他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他呐呐地系好衣带,为了贪图凉快,袖口和裤腿还是翻折到臂上,露出的肌肤白净细嫩。 暑日让灵稚提不起精神,吃了两枚果子就收拾柴火准备用从县城买回来的米熬点粥。 他余光往男人窥去数次,对方神色浅淡,灵稚有些失落。 灵稚心不在焉地抓了一把米,悄悄挪到萧君迁身旁。 “君迁,这是米,我不会煮。” 对方简单教了他,灵稚还想多听几句。 灵稚的目光期期艾艾,萧猊却始终沉默,靠在草堆上闭目养神。 饱满糯香的粥熬好,灵稚带了些讨好的神色把一碗粥递进男人掌心。 萧猊将碗放好,道:“坐下吧。” 灵稚乖乖坐好。 萧猊问道:“把那袋长寿果拿过来。” 灵稚立刻坐立不安。 他虽然没有看人脸色的本事,可面对萧君迁淡下几分的神色,迷迷糊糊地想萧君迁是不是不喜欢蓝文宣送给他的长寿果。 灵稚嗫嚅:“我已经不想吃长寿果了。” 萧猊道:“把它给我。” 灵稚眉眼低垂,没有丝毫抵抗的意识:“哦……” 他将用纸袋包好的长寿果递给萧君迁,以为对方会把它扔了。 萧猊取出一枚长寿果,指尖慢慢剥开坚硬的果壳。 灵稚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眸,他用牙齿都难以咬开的果子,目不能视的萧君迁却能两三个动作掰开。 灵稚双手撑在膝盖碰脸,一呆一愣,直到长寿果被萧君迁剥出壳内的果实。 萧猊把手里剥好的长寿果内核递给小药人。 灵稚:“……” 清凌凌的眸子瞬间亮了亮,灵稚有些羞怯地问:“是剥给我吃的?” 萧猊面上神色淡淡,长寿果却递着没动。 灵稚眉眼展笑,男人给他剥了几个长寿果才喝粥,轮到灵稚自己剥,使了劲还是掰不开。 他攥着剩下的长寿果一下子不吭声。 灵稚小声道:“明日还给我剥么?” 男人淡淡嗯一声,灵稚按捺微小的雀跃,期待明日的萧君迁给他剥长寿果。 山谷内的野兽近来不太/安分,夺地盘,水源,食物的斗争时常发生,尤其在水源周边,总能嗅到一股林兽们打起来后受伤的血腥味。 巨虎山后那处水源偶尔有些动物来,前两日老虎在后山逡巡它的领地,做了标记又发出震慑的嘶吼,这座洞府四周才恢复往时的安宁寂静。 灵稚没走远,每日早晚他会到山后的泉边打水,余下的时间就留在洞府,多数时候都在默默发呆,又或窥望男人俊美的面容出神。 是夜,风清月明。 留夜的火烧好,灵稚坐回石床上,望着对面的人欲言又止。 这几日萧君迁虽然给他剥了长寿果吃,也会听他说话,但灵稚始终以为萧君迁是不高兴的。 萧君迁白天不和他说什么话,晚上也不讲故事,他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没有血色的脸孔看起来清冷而不易接近。 长寿果固然香脆可口,不过灵稚今后应该不会再吃它了。 灵稚心不在焉地拨弄火柴,萧君迁喝完药汤就坐在草垫上不动,他依旧没等到睡前的故事。 一簇火星溅到手背,灵稚疼呼,引得那人侧过双目。 灵稚抿唇,委屈和郁闷涌在胸口推挤。 “君迁,你……”在生我气吗还没说出口,却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抵唇轻咳,嘴角溢出的血液猩红,没进指缝。 灵稚腾地起身:“君迁!” 他像一只小鸟飞奔到萧君迁身旁,男人素衣清颜,长眉微蹙,似在极力隐忍。 萧猊微微扬起一抹笑:“别担心。”边安慰着,却边呕血。 灵稚双眸呆滞:“君迁。”话音有了哽意,眼角干涩发疼。 萧猊咳嗽,哑声开口:“我的身子我有数,余毒太深,如此拖下去也在连累你,哪怕此刻一命归去也情有可原。” 又道:“你本该在山中过清闲自在的日子,何苦摊上我这样的麻烦。” 萧猊喘了喘,苍白的唇笑意不减。 灵稚愈发慌乱,搂紧萧君迁的脖子不撒手。 “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灵稚擦去萧君迁唇角的血,把人小心放在草垫,慌不择路地跑出洞府。 今日那处隐秘洞内的灵芝伞盖上沾了泥巴,肉乎乎的,胖了些。 灵稚没功夫掸去伞盖边缘的泥巴,他沿四周搜寻,能摘的不能摘的许多药草都采集了不少,赶在入夜前回到洞府。 他扶起已经昏过去的男人,挑拣出几株药草,连忙升大火煎熬。 转头望见萧君迁倒下,又过去扶稳。 一来一回,灵稚额头都是汗。 汤药煎好,灵稚用尖叶子割破手指让血渗进药汁里,一连几日,没有间断。 萧猊昏沉半醒,意识还在,身躯沉重无法动弹。 禅心飘雪毒发时仿佛有钻心的寒冰挤进萧猊的血脉结冰封冻,直到一股暖融融的细流温吞徐缓的渗入,萧猊动了动手指。 小药人在救他,喂到唇边的药有股不同往时药汤的味道。 第三日,萧猊昏昏沉沉地服下药汤,怀里挤进柔软纤小的热源。 体内寒冰消融,暖烘烘的小药人在他身上不太老实。 萧猊醒在一个余晖散落在山谷的午后,还没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柴声刚落,反手就接住了扑向他的小药人。 浓郁的药味充斥鼻间,萧猊微微拉开小药人。 萧猊淡笑:“辛苦你了。” 山里的岁月在鸟兽的声鸣与灵稚的碎碎念中过去,灵稚每日都给萧猊煎药,萧猊低头细尝,味道与他昏迷时喝的有些不同。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灵稚,给你剥长寿果吃吧。” 灵稚没吃完的长寿果交给男人剥壳,可萧君迁仅仅给他剥果实,没说话,灵稚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夜里,点燃的火苗照得灵稚脸颊泛红,他偏过脸,萧君迁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灵稚抿了抿唇,盛好药汤后,背身拿起叶子往手指一戳,一边的手指头上都有口子。 萧猊嗅着药汤的气息,垂眸,若无其事地喝下。 灵稚坐在石块上望着男人安静喝药,舔了舔唇,想和对方说话。 一刻钟过去,始终没有出声。 火越然越盛,前几日犹如细流的热意在萧猊体内蔓延。 萧猊发髻两旁渗出细密的汗,汗珠滑至眼睫,他眨了眨眼,模糊不清的晕影在此刻突然逐渐清晰。 萧猊的身影映在石壁上,一旁是约莫比他小一半身量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懵曦 2瓶;不见秋月 1瓶; 第11章 轻微怔神之际,萧猊错开视线。 火光应在洞内的石壁上,久未接触光源的刺激使得萧猊稍感不适。 余光窥见旁边那道纤小的影子,一同倒映在石壁,小药人悄悄往他近了近。 灵稚远比他想象中的样子并无二致,却有差异。 十八九岁的模样,生着一张意想不到的脸,出尘脱俗的漂亮,眼眸犹如乌透清澈的宝石。 那道小影子又愈发近了,石壁上看,纤小的影子和萧猊的身影轻轻挨在一处,萧猊可以清晰嗅到小药人身上散发着微涩又清新的气息。 小药人眸子纯澈,若非常年与世隔绝,怎么会有如此干净的气质。 “君迁?” 灵稚看不见男人偏向一侧的面容,有些忐忑,拾起吹在脚踝的发尖,对着萧君迁的之间挠了挠。 萧猊将那小药人的动作收进眼底:“……” 灵稚失落:“君迁,你在生我的气吗?” 憋了几日的话迟疑出口,问出来他却忽然松了口气,于是一股脑的继续。 “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收村医徒弟的长寿果啊,下次灵稚不要了。” “也不给我说故事听了,上回那火神遭了小狐妖的戏耍烧去它一条尾巴,然后呢?” 萧猊沉默。 哪有然后,这些小故事,都是他当时随口一编,小药人却信以为真,夜夜缠着他说故事听。 萧猊两岁开蒙,五岁能诗。而寻常人家的子弟,在六岁时也都开蒙了,故事真假,或多或少也能熟知一二。 小药人却懵懂无知,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他随口编纂没有典故的故事,小药人从不曾怀疑。 萧猊没见过如此呆的人,可此刻看见小药人脱俗纯洁的模样,又觉得这似乎入情入理。 “君迁,你怎么不说话……” 灵稚难过,捧起脸蛋转到萧君迁面前蹲下。 清凌凌的黑眸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灵稚缓慢地眨眼,迟钝地发现萧君迁好像和平时的萧君迁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灵稚平时总望不见去的那双深邃涣散的眼眸,此刻……此刻居然在看着他。 灵稚睁大双眸,柔软的唇犹如开合的花瓣微启。 “君迁,你能看见我啦?” 灵稚捧起脸蛋就要凑到萧猊脸上,触及那幽深眼底的笑意,连忙往后一倒,好在男人伸手拉他一把,将他捞回干草垫上坐稳。 灵稚呆呆道:“我的头有些晕。” 萧猊很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去休息吧,照顾我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灵稚哦一声,声儿就像飘着起浮的叶。 他搓搓脸蛋,走到石床一扭头,和那道始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碰,身子软软地坐回床上,拉起薄薄的被褥盖好小肚子。 “君迁,我、我睡啦……” 他攥紧肚子上的被褥:“你也看快些休息吧。” 灵稚的脸都快烫熟了,萧君迁怎么老看他呢? 灵稚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如何,此刻漫无边际的想着,萧君迁会喜欢他的模样吗? 应该会喜欢吧,不然看这么久做什么? 灵稚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结果他就像吃过千日醉那般,晕晕沉沉的陷进梦中。 翌日,天色未亮时灵稚就早早的爬了起来,比他醒的更早的,则是靠在火堆旁静坐的身影。 对上那人投来的温柔视线,灵稚踉跄几步下了石床,靠近对方。 “君迁,你怎么醒那么早呢?” 萧猊道:“很长时间没见过东西,起来多看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灵稚身上,带有温度的,温柔脉脉的,仿佛包含情义,不容忽视。 灵稚埋下脸,耳朵已经烧了起来。 他犹从梦中醒来,恍然的想:萧君迁真的能看见自己了。 萧猊目光微闪,道:“衣裳。” 灵稚魂不守舍地低头,衣带散乱的落下,雪白的肩头路开一小截,他呐呐拉好衣带,企图给自己辩解几句。 “我怕热……” 小药人不记日子,伏暑旱热,雾清山的林兽们早就为了避暑寻好水源地,而他还守在洞府不走。 过去几年,其实灵稚不会一直留在洞内,今年却不同了,他有人要照顾。 灵稚仰望自己救回来的萧君迁,像一只快乐的燕雀绕在对方身旁打转。 “萧君迁,你为什么长得好高啊。” 宽大的灰色衣袍罩住了灵稚纤小的身子,他转的时候衣袍摇摇晃荡,乌黑清凌的眸子既羞怯,又掩饰不住欢喜地黏在萧君迁身上。 萧君迁在洞里四处走了走,回头见小药人还跟着,便停下,在升起的火堆旁坐好, 灵稚笑不合嘴地抱膝坐在一旁,黑凌水润的眸子倒映着陶锅内冒泡泡的米粥。 萧猊放入几许野生香菇,葱条,鸡蛋和切碎的肉沫,米粥沸腾,香气四溢,翻滚的米粒就像饱满的珍珠。 灵稚下意识咽了咽嗓子:“和我熬的粥怎么不一样呢。” 萧猊用清水过了一遍陶碗,先盛一碗递给灵稚。 “当心烫。” 灵稚捧碗,呆呆点头,心慌意乱地用嘴巴朝热腾腾的米粥吹气。 雾气氲得他眸子雾湿湿的,隔着朦胧白雾,灵稚悄悄往旁边挪,挨着男人的胳膊乖乖坐好。 萧猊嘴角始终擒着一抹笑意,目光温柔无声,却如潮水势不可挡,绵密地向灵稚蔓延。 三伏白天暑热,入夜后浩荡的山风一吹,等凉下来了人的身体便腻了一层汗。 萧猊在石壁上划了八个“正”,多数时候只能躺坐,小药人力气有限,搬不动他,用清水梳洗的次数少之又少。 山后有水源,萧猊要过去洗漱一番,灵稚担心他走不稳,立刻钻到他胳膊旁,自发让萧猊撑着他走。 萧猊笑笑,灵稚慢吞吞红了脸。 “君迁,你扶着我走……” 从洞府到山后水源,不远不近的路,却让萧猊费了一身汗。 天热,灵稚贪图凉快,手脚的袖子都翻上折了折,萧猊扶着他走,不免偶尔碰到裸露的手臂,或扶到衣袍下的细腰。 灵稚闷声不语,气息乱糟糟的。环在腰侧的手掌将他的腰一半包笼,男人走路不太稳,灵稚也没好到哪里。 他颠颠晃晃的想:萧君迁手指好长啊。 水泉石岸,萧猊揭开衣袍洗浴,月光应在石块上的倒影可见一抹鬼鬼祟祟的小影子。 灵稚想看又害羞,抱着膝盖看星星,再悄悄偏过脸去瞅背对他的身躯。 萧猊背后的上结痂后脱落的差不多了,虽然虚弱,但并不单薄。 灵稚从男人的肩膀看到手臂,再到腰,头发打湿后贴着肩背,他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两耳发热地数地上爬来爬去的小蚂蚁。 几日来萧猊都洞府四周练习行走,灵稚随身陪同。 夜色星芒闪烁,他们靠在洞府外的大石台上吹风,穹顶星子密集,萧猊给灵稚说一些星星的故事。 男人温和磁性的声音比千日醉还厉害,灵稚经常会靠在对方肩膀睡着。 当夜下过一场雨,洞内清爽。萧猊烤了肉,用灵稚采集的叶子和果做了一些酱,涂抹在烤肉之间味道鲜美香嫩。 火光下,灵稚咬着嘴边的肉块,暖热的气流从心口直涌。 他埋头小口进食,吃得急,肩膀被男人轻碰一记才抬头。 “啊?” 灵稚捧起空碗,乖巧的姿容,笑呵呵的:“君迁,我吃好了。” 萧猊道:“嘴角沾了东西。” 灵稚用手胡乱地擦,始终没弄好。 萧猊伸手,灵稚被碰到嘴唇,怔怔和萧猊对视,闹了个大红脸,火光都掩饰不住。 灵稚先低头,嗫嚅:“你、你别总看我啊。” 男人语气温柔,浅笑说道:“灵稚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 美男计,苦肉计,攻心计。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3 20:25:50~2022-03-24 19: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丝200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丝2009 16瓶;陌陌非离 2瓶;懵曦、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暑夏炎燥,灵稚夜里辗转,在萧君迁入睡不久后,悄悄挪到那团干草垫旁,睁着乌黑清凌的眸子,眼都不眨地望着闭目入眠的男人, 他伸手摸自己发热的脸蛋,而静止不动的萧君迁看起来浑身清爽,洁白不染一丝尘秽。 灵稚伸出指尖悄悄去碰萧君迁的脸,立刻收回来。 啊,果然触碰微凉,不像他,跟一株着了火的灵芝似的。 灵稚无声的伤神叹息,萧猊掀开眼睫,入目的就是小药人天真漂亮的脸蛋上闪过滑稽的愁思。 小药人天生一张笑脸,若这样的人生长在富贵门户,想必做长辈的不会舍得他为凡事所忧愁,一辈子笑呵呵的正好。 灵稚对上男人一双漆黑深邃的眼,“呀”一声,偷窥被当场捉包,手脚都不知往哪摆。 他声音弱弱的:“君迁,是我吵到你了吗?” 萧猊笑道:“在梦里见到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告诉我他睡不着,就起来看看。” 灵稚跟着男人的笑一起笑:“君迁,你的梦错啦,我想去睡觉了,” 灵稚一步三回头,虽然想和君迁贴身待久些,可病人得多休息,他不当一株胡搅蛮缠的灵芝。 灵稚躺下又想,君迁没对他生气,总是纵容他盯着他看,那是不是…… 是不是自己对他来说很特殊呢? 萧君迁会不会喜欢自己啊? 突然冒出的念头把灵稚吓了一跳,他伸手遮着半张脸张望,萧猊喜欢自己吗,喜欢他这株灵芝吗? 彼时灵稚还不太明白“喜欢”,可当这个念头萌生,足够让他心悸不已,口干舌燥。 他对萧君迁萌生的喜欢是非常独特的,跟他喜欢吃果子,吃草叶的那种喜欢不一样的。 灵芝心里为难,可雾清山方圆数里的林兽都喜欢他,萧君迁喜欢自己也没毛病。 唔,他再对萧君迁特别一点,很特殊的那种好,和给予林兽们药草的那种好不同。 一觉睡醒,灵稚浑身懒洋洋的,他在洞内找不着人,走去洞口,望见男人站在石台上。 石台风口舒爽,萧猊负身而立,素衣迎风,衣带翩舞,灰色粗旧的衣物掩不住他的英姿风度,无论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好。 萧猊转头,深邃漆黑的俊目瞬间对上了灵稚的视线,眸光柔和。 灵稚站在洞口,一下子迈不动步子,拍拍脸蛋笑了笑。 萧君迁很喜欢自己吧,不然怎么总对他笑成这般? 他挪到男人身旁,学对方做了个负手而立的姿势。 男人负手而立仪态修然,灵稚做起来不免有几分故作高深的老成。他放下手抓抓未束乱飞的头发,慢吞吞笑着。 “君迁,你在吹风吗?” 萧猊道:“山中景色绝伦,便想多看看。” 灵稚昂了昂胸口:“我对这一带可熟悉啦,等君迁身子好点,就带你四处逛逛。” 灵稚试图让自己的衣袍和萧君迁的那样飞风中飞舞起来,男人身姿修长,衣带飞得好看,而他的乱飘遮在脸上,跑进嘴巴。 灵稚呸呸几口,萧君迁伸手替他理好那几根胡乱贴在脸和脖子的衣带,灵稚抿唇,嘴角止不住上翘。 洞内储存的粮食见底,萧君迁的身子在恢复,需求的食量日益增大,灵稚抱着空荡荡的米陶发愁。 他背起竹筐坐在石块上将草鞋穿好:“君迁,我去附近采些药草下山换粮食,你在洞里等我哦。” 灵稚走了几步不放心,返身站在萧君迁面前,漂亮单纯的小脸蛋满脸郑重之色:“不要乱走,山里有老虎,很凶的。” 萧猊眸色温柔:“好,你也早去早回,路上当心。” 灵稚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洞府,萧猊敛下眉眼的笑意,神色莫测, 他将洞府四周的地势做了勘察,更远一点的范围,环绕终年不散的雾瘴。暗卫还没找到这里,加上他的身体内禅心飘雪的余毒顽存,谈离开,时候尚早。 雾清山群山绵长,灵稚今日走得远了些。 上次到村子,听闻吴三家总的老娘心脏不舒服,他知道哪里生长着滋补心肺的药材,只是深山内没有路,灵稚光是除草自己开一条容他钻挤的缝,也费去不少功夫。 灵稚采集到适合吴三老娘服用的滋补药材时,日头正如乌金鸟高坠在头顶,繁盛茂密的光线参差不齐地穿进林内,纵有群木阻隔,仍叫他双颊流汗。 他拍了拍酸疼的手脚,从怀里摸出几枚鲜红熟透的果子,用叶子擦了擦小口咬吞。 走到山脚周边的村子时,灵稚在村口外和一辆停放的马车碰上。 车帘揭开,露出蓝文宣斯文的面容。 “灵稚,今日你又来村子了?” 灵稚笑眯眯地点头,坐在车内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探头,说道:“娃娃带了什么药草过来,让老夫瞧瞧。” 灵稚微微垫脚,将竹筐送到马车的窗户外。 老大夫见他手指上有刮出的血痕,目光落在那一筐新鲜采集的药材上,心道都是好物。 老大夫道:“这些药我同你收了,你以后采的药草都卖给我如何?” 灵稚挑出几株药草:“这份留给吴三的阿娘,其他的可以卖给你们。” 老大夫道:“都是好药,你多少钱卖给吴三家呢?” 灵稚道:“他们拿一只鸡和我换。” 老大夫捋须:“小娃娃你可知若你这药草拿去卖给药铺,得来的钱可不止能买到十只八只鸡了,看你年纪小小,让人讹钱还蒙在鼓里。” 灵稚迟疑,摇头又点头。 老大夫笑着看他:“小小年纪,虽不谙世事,倒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善良心肠,但也要随时留颗心,别被人骗了去。” 灵稚抿唇,说了声“好”。 他的药草送给吴三家,吴三给他一只鸡,鸡已经杀死,又去了毛,告诉灵稚这鸡烤着吃特别香。 灵稚拎起鸡,用荷叶包裹放进竹筐,其余药草都卖给老大夫。 老大夫今日出诊,蓝文宣负责清点药草。 蓝文宣视线从药草移到灵稚的手指和草鞋露出的双足上,道:“这些药草一次卖的价钱足够用上好些时日,去买几身合适的衣裳和鞋子。” 得知灵稚原来采集的药草都和村民们换了东西,蓝文宣就知晓师父说的是对的。 就算灵稚活菩/萨心肠,村民们也不该用些东西给他换了打发。单单给吴三家的那几份药材,平常人一年的田收都买不到。 蓝文宣清点了灵稚带来药草,当面结账。 灵稚捧着半袋鼓鼓的钱袋,蓝文宣嘱咐:“可得收好了,财不外露,你性子单纯,若让有心人惦记,那就得不偿失,防人之心不可无的。” 灵稚小心将钱袋子收进衣兜。 蓝文宣又给他一袋东西。 “长寿果还有不少,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蓝文宣有些忐忑,这长寿果他每日都会带一包在身上,就为了再遇到灵稚的时候送给他。 灵稚迟疑,轻轻地摇头。 他叫萧君迁给他剥长寿果萧君迁都不高兴了。 蓝文宣脸上维持得体的微笑:“下次若还有好吃的小食,我再送你。” 灵稚点头。 傍晚时分,灵稚背着竹筐里的鸡和半袋碎银上了雾清山,和蓝文宣分别前,他特意看了几眼蓝文宣所穿的衣裳,心里惦记上了。 蓝文宣觉察灵稚的视线,喜悦道:“城内时下兴起的款式,料子和绣工都很精致。” 蓝文宣有意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给灵稚看。 灵稚道:“好看。” 他想下次去城里,也要给萧君迁买一身这样好看的衣裳。 月光浅探,灵稚回到洞府,人没进洞,声儿就飘了进去。 “君迁~” 洞里升火,萧猊坐在火堆旁削土豆皮。 灵稚雀跃地拿出竹筐内荷叶包裹的鸡,君迁君迁的喊几声,然后捧着那只鸡束手无措,急急忙忙送到萧君迁面前。 他扭扭捏捏一番,笑容无措腼腆:“君迁,这只鸡你来烤吧。” 灵稚意识到萧君迁喜欢自己后,羞怯中愈显活泼。 他鼻尖皱了皱:“我不会烤鸡,吴三说鸡烤了好吃。” 灵稚还有不少的话,继续开口:“城内时下兴起的衣裳真漂亮,以后君迁可以穿给我看么?” 他眸光闪烁如星:“君迁穿新衣裳肯定比他们都好看。” 萧猊简直都气乐了,神色却始终温风细雨。 小药人如今什么都想,还要自己打扮给他看。 萧猊柔声:“有机会就穿给你看。” 灵稚雀跃地欢呼一声,又连忙补充:“就算君迁不穿新衣裳也好看。” 还有一句:“不穿都好看的。” 灵稚彼时还没有歪心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萧猊将手里的土豆皮削得歪了,笑容愈发温柔。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4 19:57:01~2022-03-25 19:3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奂 4瓶;樾萻 3瓶;懵曦、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灵稚捧着鸡围在萧猊身边转,对萧猊亲近许多,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娇态。 他平时面对萧猊的时候,温顺绵软,多看他两眼就会羞怯地躲起来,此刻赖在萧猊身边转不达目的不肯退的模样,曾经倒没有发生过。 萧猊和灵稚进退的变化灵稚自己尚未察觉,萧猊却看得一清二楚。 萧猊把鸡接过,灵稚抱了块小石头坐在一旁,手肘支着下巴看萧猊处理这只鸡。 乌黑清凌的眸子一会儿看鸡,更多的时候却在看萧猊。 萧猊温声:“帮我取些水。” 灵稚回神,“哦哦”一声,连忙从大罐子内取出清水,对萧猊剖开举起来的那只鸡冲洗。 萧猊把鸡清理干净,置在陶上,从石台挑选佐料。 灵稚手捧脸蛋,眉眼皆是崇拜喜悦的光芒。 平时他自己整这些活儿,总会手忙脚乱,碰到油罐子不会扶,给土豆去皮让胖土豆变成瘦土豆。 萧君迁和他不同,素衣乌发的男人处理起鸡来,都仿佛一尘不染,动作利落而有条不紊。 萧猊将佐料洗净去水,塞进剖开处理干净的鸡肚子里,置入陶锅,用刀削了两个土豆切块一起炖。 灵稚帮忙升起大火,脸在火光下红扑扑的。 “君迁,你好厉害。” 烤鸡在火上煨着,萧猊双眸一转,不着痕迹的把小药人的手和双足看了一清二楚。 他问:“手怎么回事。” 灵稚亮出自己的两只手,细嫩白净的手指都是刮出的血痕,血丝止住后留下的痕迹浅淡。 他伸长手腕,今日蓝文宣发现他都没让蓝文宣细看,此刻巴不得叫男人多看几眼。 灵稚轻着声拖上音调:“疼。” 脚下踩的两只草鞋也叫他踢了去,露出的赤嫩双足路程途中沾了不少泥,脚背和脚踝处有草叶割划的细痕。 灵稚端出一副委屈模样,虽有些故作的成分在,倒没让人嫌恶,清凌凌的黑眸瞅人不放,可怜又可爱。 少年晃了晃十根手指头:“君迁,手疼。” 他本来想让男人帮自己呼一呼,萧君迁却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萧猊用木盆盛了些清水,取几株外伤药草。 他道:“灵稚平日里身上素来多药物,为何不带些药粉。” 灵稚低头,含糊其辞。 他能识药不不代表他会制药粉呀,灵稚装龇牙咧嘴的模样:“疼,疼。” 萧猊默不出声,应了小药人的把戏。替他洗了手,又挤出药汁搓在手指头上,碰到那脚踝握住刚要洗时,灵稚抓住萧猊的手腕微微推了推,方才准备翘到天上的嘴角变得无措腼腆。 “我、我自己洗,自己洗……” 灵稚的脚趾头圆润可爱,一直穿草鞋子。 萧猊拈起药汁在他脚踝轻轻涂抹,灵稚抖抖膝盖,亮如星子的眼眸飞快地看了看萧猊,比起起初的那份懵懂纯真,眼底浮动的情愫急骤摇晃。 灵稚迅速埋头下巴枕在膝盖,耳朵先红了。 萧猊看在眼底,手上抹药的动作轻柔无比。 小药人虽图他色,但对他却也真心,这反应别说出去骗人,没被别人骗去算他走了运气。 萧猊道:“留着钱自己买几身新衣裳和鞋子,草鞋不耐穿,若遇暴雨,在山间行路容易打滑,不安全。” 灵稚干干应了一声:“知道啦,我会给自己买衣裳和鞋子穿。” 大火逐渐转弱,煨在上面烤的鸡熟透,皮酥泛光,表面裹一层油脂,佐料渗进肉内,浓香四溢。 灵稚不断吞咽嗓子,巴巴望着流油的烤鸡,几乎与男人挨在一起。 萧猊用刀切了一块鸡腿,又将腿肉分割成几份小块,装在陶碗递给灵稚。 灵稚抱着碗轻嗅:“好香。” 他挑起一块鸡肉咬进嘴巴,被男人涂过药汁的双腿放在石块上横空晾着,烤鸡味美,连圆润可爱的脚趾都不禁微微蜷缩起来,只顾着埋头小口小口地进食。 灵稚吃完碗中的鸡块,萧君迁陆续给他切好添上。 润红的唇被油脂浸得润/滑光亮,灵稚从兜里摸出一枚果子放进嘴里,他吃烤鸡吃得香,却吃得少,把碗推开摇摇脑袋:“不吃啦,君迁你快点吃。” 灵稚开始啃他的叶子和果实,人一点一点地往萧君迁肩膀挨近。 分食了半只烤鸡,剩下的另外半只用荷叶包裹装好。萧猊到山后打水洗漱,灵稚亦步亦趋跟在一侧。 自从萧猊能恢复行走,清洗的频率便早晚各一次。灵稚学他那般,拎个小木盆到山后洗手洗脸,还会撩起衣袍擦身,用皂叶搓搓。 日光晒过一日的泉水温暖,萧猊泡在水中,灵稚不敢下水,裤子掀高了叠在膝盖,腿放进泉中,泡着泡着,朝萧君迁的方向挪了挪。 萧猊余光窥见身后摇头晃手的小影子,自己没察觉,唇角始终维持惬意轻松的弧度。 两人在山后的泉边洗浴干净,月光映在石头上的大小影子,一前一后朝洞府走。 洞口前的大平台,灵稚搬了块石头与男人并肩而坐。 男人眸中色彩莫测,观望天象,好似道行高深又寡言少语的高冷神仙。 灵稚与萧君迁一般,故作高深莫测地夜观星象,最后揉揉双眼,伸出手指悄悄在萧君迁的肩膀戳一戳。 萧猊见灵稚懵懂,许是心情不错,就道:“今夜还有故事说与你听。” 灵稚双眸顿时亮了起来:“我要听~” 萧猊便从这星象引出一个故事,灵稚自小长在山里,见识浅薄,每每从男人嘴里听到那些迷幻离奇的东西,总会心驰神往,追着男人问“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呢?”“君迁我不敢听了。”“君迁我还想听~” 诸如此类,萧猊从没接触过灵稚这般的小药人,抛开一些东西不谈,放小药人在身边倒挺有趣。 两刻钟过,灵稚止不住的点着下巴,靠在男人肩膀昏昏欲睡。 他揉揉迷离惺忪的眸子:“君迁,想睡觉了。” 灵稚摇摇晃晃起身,忽的扭过头去扯萧君迁的胳膊。 “我、我们一起睡也好的。” 灵稚说的一起睡的确是一起睡,他趁着倦意来袭将萧君迁推倒在自己的石床上,牵起一个意识模糊的笑,自个儿先滚进床里,拍拍身旁的位置。 “睡……睡这儿……” 灵稚偏过脸去勾萧猊的胳膊,等对方躺在身旁,他趴在那人颈边,热烘烘的气息拱来拱去。 灵稚发出几声呓语,多是要存钱给萧君迁买时下最漂亮的新衣裳啦,买新的被褥床榻一类,睡下了嘴边的话还在絮絮叨叨。 萧猊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碰,灵稚终于消停,安安稳稳地沉进黑甜梦乡。 日上三竿,洞府已不见灵稚纤小的身影。 萧猊沿洞府四周徐行,往时灵稚都要缠在身边陪他,这两日出去很早,午时捧一大捆柴火和药草回来,午后还会出去。 正午时分,灵稚顶着一身汗进洞。他虽在外辛勤采集,好在不忘犒劳自己,走一路吃一路,肚子填得圆圆滚滚,没饿着渴着。 灵稚朝萧君迁害羞微笑,埋头整理他采集的药草,先归类整理,再用清水洗去泥渍。 他采集药材从不拔除它们的根部,等到来年,就还能再重新长出来。 萧猊看着那一小堆药草几乎将灵稚的身影淹没,索性帮他整理。 这些药材的味道与灵稚给他煮的汤药不同,萧猊问他,这小药人故作神秘摇头晃脑,说先保存秘密。 灵稚的秘密早在梦呓时就与萧猊透底了,萧猊看破不说破。 小药人为三二两银钱奔走,殊不知若他想要,以后自己可以给他金山银山。 小药人救他一命,拿钱财珠宝赠与,于萧猊而言不过勾勾手指的事。 萧猊心念一转,道:“灵稚,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 灵稚疑惑,他脸上有点痒,手指脏,索性把脸蛋伸到男人面前。 “君迁,脸痒痒,帮我挠挠。” 萧猊给他挠了。 灵稚笑呵呵的:“不知道哦,灵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在山里年年如一日,每日有新鲜果子和草叶子吃就很开心了。 萧猊挑眉:“那你此刻想想。” 于是灵稚就认真地想了,最后挤出一句:“我……我想要一座全是果实和草叶子的山,这样就可以随时吃饱,躺在山头看星星,嗯……饿了就吃。” 萧猊无言以对。 灵稚说完,顿了顿。 “君迁,你会同我一起躺在山里吃草看星星吗?”他又道,“我会和村民换肉回来,到时候咱们建更大的洞府,好不好呢?” 灵稚想的少,他从未想过萧君迁从哪里来,还会不会回去。 但他想萧君迁和他留在山里是真的,就算没有一座山的果实和草叶子,他也会努力采集更多药草,攒更多的钱让萧君迁过得好。 作者有话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5 19:38:57~2022-03-26 21: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山内清闲,灵芝却不若往时闲静。 以前他一株灵芝过日子,生活的细节没有太讲究,想吃草就出门,吃够了就回洞府住一段时日,又或回到灵芝洞睡觉。 时至今日,灵稚的洞府依旧空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睡觉的石床,采集回来用作装饰的花草,萧君迁仍睡在草垫上,每逢下雨刮风,洞口都需要用从藤蔓堵起来挡风。 灵稚在雾清山附近的村子看过,农户们住得好一些,连庭带院的农舍宽敞整洁,院内还引入水井,造池子养鱼。 便是家境贫瘠的,一座房子四面墙,也能遮风挡雨有个清净的地方。 萧君迁虽然素衣旧裳,但这么个跟神仙一般的人,身子中毒了没痊愈不说,还要每日恬淡闲适的睡在草垫上。 灵稚坐在床尾,走过去呆呆地望着萧君迁看。 萧君迁醒了,摸摸他的脑袋。 灵稚道:“君迁,要不然……我们换个大一点的洞府住如何?” 灵稚脱口而出的话让萧君迁意外,这处洞府简陋一点,胜在隐蔽,山后取水方便,在暗卫找到此地前,这段日子用来恢复也不错, 萧猊道:“此地风水甚好。” 男人温静柔和,并无埋怨。 灵稚对上萧君迁柔和的目光愈是羞愧,他背了个更大的竹筐,告诫自己要勤勉努力。 山间树荫成群,凉风习习。 灵稚靠在石块休息,从怀里摸几片嫩叶子和果子进食。 那长尾青鸟振翅收起,顷刻间落在他脚边,对灵稚这幅模样似乎不解,圆溜的鸟眼闪过疑惑。 灵稚自言自语道:“你不了解啦,我想换洞府,还要再洞府内添好多家具。” 话虽如此,灵稚是一株懒散惯了的灵芝,要他短时间内勤恳刻苦,效果并不理想。 灵稚走累了在石块上小憩,眼皮支撑不住就会在原地无知无觉地睡上一觉,睁眼醒来,日落西山,他扭头望着空了一大半的竹筐,讪讪地朝洞府的方向赶回。 洞内烟火正明,浓郁的鲜菇汤在陶中熬滚。 灵稚踏进洞口,迎上一双深邃黑眸,顿时怔在原地,先呆一瞬,旋即犹如雀鸟般欢快地跑到素衣乌发的男人身旁。 “君迁,你——” 话慢慢咽进嗓子,灵稚无措地挠着头发,指尖碰到男人落下的手指。 灵稚的手指温热,与他不同的是男人手掌微凉的触感。 萧猊取下灵稚脑后挂着的几片树叶,替他理了理乱发。 灵稚笑呵呵的,露出洁白贝齿。 他羞赧道:“我今日……今日偷懒了,没有摘太多药草。” 萧猊道:“让你独自辛苦是我不好,等我身子再好些,我同你下山走走。” 灵稚摇头晃脑:“不苦不苦。” 夜里萧君迁还是给灵稚讲故事听,可惜灵稚实在太困倦了,抱了抱男人的胳膊,呼吸绵长的进入梦里。 翌日,灵稚睁眼醒在他的石床,而萧君迁则躺在草垫。 他踩着脚下的轻轻走到草垫一旁,蹑手蹑脚地收拾近日积攒的药草,还把萧君迁单独煎药的那份单独拎出来放好,小声道:“君迁,我下山啦。” 萧君迁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哑声道:“路上当心。” 灵稚温顺的嗯一声,不忘叮嘱:“记得喝药,喝药身子才能赶快好起来,” 直到洞内声音渐远,萧猊才合衣起身,对着那份药材蹙眉。 小药人给他留的药效果比起那几日昏迷所服,药效甚微,若非他呕血昏迷,灵稚就不会将那份药送上。 灵稚如今心系于他,一颗心清澈如水中明石,任何思绪都看得透透的,如此一来,那份药材对灵稚而言应当格外珍贵稀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取出。 想来也可笑,能解除禅心飘雪的毒,若世间有药石可医,断只会只有独一份了。 山脚,灵稚和一户人家借了牛车,摇摇晃晃地骑在牛背,慢吞吞驶向邻间的村子。 他虽衣衫粗旧,却面白唇红,眉眼笑意如水波荡漾,骑在牛上宛若小仙降世,途中看见的乡民都纷纷停下,驻足多看他几眼。 灵稚身下的牛儿听话得紧,起初灵稚还摇摇晃晃的,此刻牛步走得四平八稳,放在脑袋上的手轻轻拍一拍,它就知道朝哪边去了。 灵稚到花白胡子老大夫的门院外,敲一敲门,前来开门的蓝文宣见他,斯文的面容神色一愣,转而惊喜。 “灵稚,你今日过来了。” 灵稚点点头,牛太高大,他准备慢吞吞地爬下去,蓝文宣为他搭了把手,扶他稳稳当当地下牛。 “我拿药草过来。” 灵稚将背后的竹筐解下,蓝文宣看他纤小的身子负担那么大的竹筐,忙揽他进门,倒凉茶递给他。 灵稚抿几口茶水,目光亮亮的。 “是冰的。” 蓝文宣道:“前日从镇上运一些冰块置于地窖储存,暑日炎热,用作冰镇梅子酒师父他老人家爱喝。” 灵稚低头把一碗冰凉的茶水饮得干干净净,蓝文宣道:“进屋来说,再给你多续碗水。” 老大夫在堂屋配药包,见灵稚来了,朝他挥挥手:“娃娃又送什么药过来了。” 蓝文宣接话:“都是好药材。” 老大夫探个脖子,翻了翻,嚯一声:“这几株银串月,咱们找了几个月都没找着。” 银串月是珍贵药草,老大夫愿意用钱和灵稚收,可也收不了太多。 他道:“娃娃,老夫给你出个主意,银串月你分我两株,其余的卖给城内药铺,那药铺掌柜人精,文宣随你一同去城里办事,给你看着,保证分文不少的收回来,省得他看你单纯讹你,如何?” 灵稚点头说好,蓝文宣收整完毕,牵了马车到门外,提几包大大小小的药包放到车内。 蓝文宣此次进城给师父的故友送药,他先顺道带灵稚去归元堂,掌柜对灵稚有印象,毕竟讹过他一笔钱。 待掌柜见到少年旁边的斯文青年,知晓今日恐怕占不去便宜了。 灵稚所带的药草,除银串月外,其余的全部卖与老大夫。银串月稀贵,掌柜见了果然两眼发亮,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当场就买。 蓝文宣出面与掌柜探价钱,青年容貌斯文,对掌柜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却决不让步,一番好说好歹,拿货交钱,一包鼓囊囊的碎钱递给灵稚,灵稚揣在兜里,衣袍都鼓出一块。 灵稚微微启唇:“好多钱……” 原来蓝文宣和掌柜说那么久的话,居然能换到好多钱。 他仰视蓝文宣,目光满是崇拜。 蓝文宣清了清嗓子,脸微红,说道:“林伯伯喜欢临摹,我去买些文房笔墨,你且等我片刻。” 灵稚乖乖点头,蓝文宣驾车到书斋外,灵稚掀开车帘,见人进去了,视线环四周张望,忽然被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 他跳下车去追小贩,要了一串糖葫芦。小贩没有太多铜板找他,便多塞了好几串给他。 灵稚两只手抓一捆糖葫芦,在书斋门外徘徊。 蹲在书斋门前石柱后的一个男子对他神秘的晃手,灵稚不解,走过去和男人对视。 男人掩人耳目地问道:“小公子要不要买书啊?” 灵稚:“书?” 他想起君迁给自己说过好多故事,君迁应当看过许多书,于是点头,想买几本书回去让对方开心。 男子笑不拢嘴,立刻从袖口底下翻出几本,饶是灵稚大字不识几个,都觉书记封画精美。 男子道:“便宜卖给公子,做完这笔买卖今日就收工回去了。” 灵稚摸出几枚碎银,男子忙把书都塞给他:“公子拿去吧!” 话音路,人一溜烟的跑了。 灵稚将封画精致的书收好,咬一口手上其中的一串糖葫芦,迎面走来几名衙役装扮的人。 蓝文宣买好文房四宝,刚出来,立刻将灵稚牵到身后,对几名衙役斯文客气道:“几位官爷有何事,我弟弟年少不懂事,与我说即可。” 衙役虎目一瞪,见斯文青年不卑不吭的,冷哼一声,道:“有没有见过一名身高八尺容貌非凡的男子。” 八尺男儿并不多见,况且容貌非凡? 蓝文宣笑了笑:“这城内若真有官爷所说的人,定让人过目难忘。” 官爷皱眉,从腰侧解下一副画卷展开:“就是他,见过没有?” 蓝文宣细看,摇头:“不曾见过。” 官爷见他面色无异,才合起画来。 走之前看到藏在斯文青年身后的少年,模样漂亮,却呆头呆脑,莫不是个傻子。 蓝文宣让灵稚坐上马车,送药时感慨:“今日我观城内来往的官兵多了,想来最近不太平,灵稚要少出门为妙。” 半晌,才听车内少年轻轻应了一声。 灵稚用油纸小心裹好剩下的糖葫芦,隔着车帘问:“蓝文宣,他们找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要找他呀……” 那几个人看着一点都不面善,画卷上的人虽无真人悦目,灵稚却一眼就认出那就是自己捡回洞府的萧君迁。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这些官兵找君迁做什么呢? 灵稚懵懵懂懂的,一直回到洞府,那股心不在焉才被冲散。 他从城里买回新的被褥和衣鞋,大包小包的东西几乎淹没他的身子。 “君迁,我买了东西送你~” 萧猊看着灵稚展开的被褥,触及那双乌黑清凌的眼眸,将他拉到身边,擦去他额头的汗。 灵稚取出身前一包鼓囊囊的东西,笑呵呵的:“糖葫芦,你快尝尝。” 萧猊不喜这些酸甜的吃食,可小药人动作快,糖葫芦送到他嘴边,垂眸迎上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子,低头咬了一颗。 萧猊道:“很甜。” 灵稚面色赧红,热气过耳。 方才……方才萧君迁吃糖葫芦,都碰到他手指啦。 他手一抖,藏在袖中的书籍哗啦啦掉落一地。 萧猊挑眉,拾起那几本封画精美的书籍,随手翻开一页,入眼便是热火直白的“观/音坐莲” 萧猊要笑不笑的:“灵稚,这是何物。” 作者有话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6 21:30:09~2022-03-27 21: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杏 8瓶;谢卿安 7瓶;樾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男人的笑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暧昧神色,灵稚心脏漏去半拍,忙低头去看他买回来不曾细看的书籍。 封画精美的书籍内页全都是画,画师画功出色,那画中人面上亢奋的表情,泛红的脖颈,胳膊交缠泛出的汗渍水光,每一处细节描摹的栩栩如生,让人看得口干舌燥。 灵稚认不出几个字,自然不识得画上所标注的,诸如“老树盘根,”“二龙戏珠”等字样。 不过那逼真直白的画让他讪讪避开,目光飘忽不定,犹犹豫豫地问道:“他们……他们在做什么呢。” 灵稚还要细看,手指头哆嗦着翻,神色几乎痴呆,清凌凌的乌黑眸子透出傻气,脸蛋红扑扑的,热得能冒烟。 他连忙把书籍合上,饶是脑子再呆,此刻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许是买错了书,画上这些人纠缠在一块的动作,应当不能轻易地看。 灵稚抢回几本书籍,眸光对上萧君迁促狭深邃的视线,立即退后几步。 他羞声道:“买、买错了……” 灵稚悄声解释:“想给君迁买书看的,错了。” 灵稚抱紧那几本图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萧猊笑得倒是惬意。 洞口一角,灵稚刨出土坑,把那些面红耳赤的书籍一股脑扔进坑里,再填土埋好。 他一边埋怨卖书的人怎么这样子骗他,一边又禁不住去想萧君迁会不会认为他好色贪淫。 灵稚情窦初开,对男人的身躯免不得私下会多窥几眼。 彼时在水泉旁偷看萧君迁就会面红耳赤,遮遮掩掩的,既想看又不敢多看,避开了却还想再看。 但他最多借月色看那人的背影,其他的都没看过。哪想画卷把人们的动作勾勒的一清二楚。 画上暴露的,粗俗不堪的,强有力的,灵稚脑仁突突直跳。 灵稚忽然想:萧君迁没了衣物的遮挡,那、那些身子下的东西也与画里的一样么? 他浑浑噩噩,连萧君迁熬的菌菇汤都没尝出几分滋味。 萧猊见这小药人魂不守舍的,今夜早早把他打发上床睡觉,省去做那温柔说故事的人。 月没云层,山谷一片阴色。 深夜,灵稚辗转不得眠,身子贴在清凉的石块上,娇嫩的皮肤始终热滚滚的,好像一株着了火的灵芝。 身子变得十分陌生,他摸索着衣袍稀稀疏疏地散开,手脚和前身后背轮流贴在石面,翻滚半刻,脸热烘烘地爬起,纤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缩成半个圆欲哭无泪。 他合起散开的衣袍,重新躺回石床,通红的脸蛋犹带热气,合起双眸,浑浑噩噩的,许是睡了,又许是没有睡。 半晌,一个身躯扯着灵稚,将他颠来倒去的,定睛细看,却是那画中“老树盘根”的两人换了两张脸。 灵稚紧抿唇,咬起牙齿咿咿呜呜地发出声音,他翻了个面,从石床直直翻倒在地上,咕噜滚了半圈,细白的手臂垫在脸上。 灵稚抬起通红的脸,地面咯得他疼,此刻手足无措,就着直挺挺的模样,不得不把求助地目光转向萧君迁。 萧君迁睡姿沉静,洁白不染,灵稚看他束得整整齐齐的衣带,再看自己已经扯得七零八落不合身的宽大袍子,唇一抿,过去扯了扯萧君迁的手指。 他嗓子冒烟似的,轻轻哑哑地喊:“君迁,君迁……” 萧猊睁眼,入目的小药人衣衫凌乱,人紧挨着他,神色迷乱茫然。 握在指尖的手心潮湿温热,苦涩的药味浓郁了一些,夹杂微甜浓稠的气息。 萧猊受体内禅心飘雪的影响,体质一直偏寒,灵稚似乎爱极了这股微寒微凉的温度,裹紧他的手指不说,那具纤小的身子也贴了上来,眸子水蒙蒙的,笨拙焦乱地向他求救。 萧猊余光下落,平常男子都会的事,灵稚却任由自己直挺挺的,嘴巴光顾着喊难受,不知解法。 温软的身子不断沿他的颈拱,萧猊拍拍灵稚的肩头,小药人汗湿的发端裹着几分暧昧不清的香,混加苦涩的药味,既显得庄重又糜乱。 贴在他颈间和脸庞乱蹭的脸蛋,更是热烘烘的,仿佛涂上一层化不开的脂粉,湿润的黑眸迷离失焦,眼尾的红晕使他看起来清纯而香艳,可怜可爱。 灵稚嘴里哼出哭哭嘤嘤的声儿,像没有轻重章法的捣药杵。 任萧猊手段通天,此刻忽然不知如何应对。但让灵稚像支捣药杵似的往他身上杵也不对劲。 他道:“灵稚,你自己碰。” 可灵稚不会呀,继续抱着男人嘤嘤哼哼。 潮湿的汗珠滚在萧猊衣上,颈侧,连带他都被小药人的体温传染了。 他余毒虽然颇深,但还没把正常男人的一面毒废。当下吁了一口气,还算耐心道:“买回来的书你不是看过了,画里那人如何做的,你就照着学。” 灵稚意识混沌,哪里入得耳。 萧猊无法,微微拎起灵稚颈后的衣,将他提了起来。 山后,灵稚匍匐在水里抱紧了萧猊惊声大叫。 萧猊原本想放他进水里泡泡,不料灵稚对水的反应那么大,慌张地拖着抱着扯他入水。 萧猊满身狼狈,怀中还死死挂了紧抱他不放的人。 待萧猊怀里挂个人回到石岸,灵稚慌乱,既受了惊,身子也还难受着。 月色下那双乌黑清凌的眸子氲了水,可怜委屈,悸动焦躁的思绪聚在眼内,就和小药杵似的不停地往萧猊怀里杵。 清风吹散云层,皓月当空,萧猊对灵稚没有手段了,教也教不会,两人衣袍滴水湿湿地贴在一块,影子映在石板。 灵稚看不清萧猊的目光,喉间溢出绵长的声儿。 萧猊就和杵药似的慢慢让灵稚适应,重的轻的快的慢的都让怀里的人颤抖不已。 月色倾泄的石板犹如洒上了莹白细腻的珍珠粉,灵稚双手抱紧了萧猊,纤小的身子颤抖,好一阵才停下来,人软软的由萧猊接着,半扶半抱地带回洞府。 灵稚一觉黑甜,陌生的温度和悸动让他心惊肉跳,躁动难安。 天蒙蒙亮时他就睁眼,脑子瞬间跳入月色下的颤动画面。 灵稚在石床上翻了个滚儿,左一圈又一圈,衣袍和头发乱糟糟的。 他跑去洞外,萧猊站在洞外的平台上,手指拿了块石子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萧猊抬脸,目光准确地捕捉到藏在洞后的灵稚。他没出声,深邃的黑眸看起来高深莫测,捉摸不透。 灵稚捂了捂发烫的脸,踩着轻飘飘的虚软步子躲回洞里。 又过几日,灵稚时常为那夜魂不守舍,还偷偷把埋在土坑的画集挖出来去山上没人的地方看,对萧君迁欲言又止的。 一日,晴空正好,灵稚不知从哪拖回一张床榻。 他一见萧猊就笑,往床榻铺了层舒适柔软的被褥。 萧猊煎了药汤刚喝完,立刻被灵稚拖着手指跑进石洞。 灵稚伸手指了指面前宽大柔软的床榻,眸子期期艾艾的,开口就道:“君迁,我买了一张好大的床榻,以后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呢?” 他面如春芙,耳尖红了一块。 “你除了给我说故事,还能不能在像晚上那样给我弄弄啊。”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7 21:57:34~2022-03-28 21:1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天_十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一场磅礴的暴雨酣畅降临,滋润了日头烈晒之后的山谷。 干涸土地洒满水光,每一条山泉溪流都涨满了水,路面汇集大大小小的水坑,泥土松软,草叶湿鲜,许多山野林兽倾巢而出。 沿山间的每一处积水地盘踞而坐,喝水吃草,警惕放风,有的地方已经拉开了抢夺站,嗷嗷桀桀的兽鸣在山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灵稚和萧猊都在这场起伏不绝的兽声中睁眼,雨后水汽冲浸过的山洞凉爽湿润,灵稚舒服地展臂伸腰,见男人正在束发整衣,便跟着小心翼翼地合起自己敞得乱七八糟的衣袍,穿袜,把双脚规规矩矩地塞进鞋子里。 他跑出洞外,借石台汇集的水潭照照自己的模样,手指沾水,梳理翘起的头发,把一头乱发都理的服服帖帖了才进洞找人。 精心整理过的灵稚绕在男人身旁,萧猊瞥他,小药人心里绕绕弯弯的丝心思哪里逃得过萧猊的眼睛,唇角弯弯,道:“精神了不少。” 灵稚得了赞美,眉眼笑眯眯的,还带了点扭捏害羞。 “我去采些果子~” 他雀跃地跑出洞外,停在洞口特意回身,瞧见男人拾几捆柴出来,就知对方要在平台煮东西。 灵稚按捺不住,返身拿走萧君迁的两根柴火,还伸手肘去碰对方,撩一下就缩回来,反复几次的小动作,萧猊无言,圈起灵稚的胳膊,人才老老实实地待着。 萧猊在平台外找了块昨夜雨水打不到的地方生火起锅,灵稚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挠挠头发,傻笑着去周围采果。 周围无声寂静,忽的一声鹰鸣划破长空,仿佛从远处荡声而来。 萧猊抬眸,神色如常地摘下一片青叶,衔在嘴边,奇异的吹叶声远去。 通体黑羽的猛鸷盘旋上空,飞速直下,落在萧猊肩头。 锐利凶猛的黑鹰见到萧猊,待萧猊曲起手指,很快贴近脸蹭了蹭指尖,猛禽乖驯。 萧猊回洞府用纸笔写下几字,绑在鹰腿上,拍拍它的脑袋。 黑鹰再次眷恋地蹭蹭萧猊手指,虽留恋主人,却不多待。 黑鹰双翅震开,目光尖锐的冲上云霄。它腾空直上苍穹,忽的盘旋环绕,疑惑的看着一株“灵芝”走进一个窄小的洞口。 近日灵芝太贪玩啦,伞盖上总是落满泥土,灵稚弄干净了才离开自己的小洞府,出来时被头顶上空一只盘旋转圈的鹰吓了一跳。 唔,好威风的鹰,羽翅黑亮,勾爪尖利,目光如电,这么凶猛飞禽,是他第一次见到呢,以前在山中没见过黑鹰这般的猛鸷、 猛鹜虽然凶悍,但灵稚还是朝它友好的露出微笑,甚至挥挥手,毫无防备地往下山的小路走。 黑鹰定定看了片刻,方才头也不回地飞远。 雨后天晴,宛若金乌神鸟的烈日晒得山谷每一寸土叶都在发光发烫,灵稚小憩片刻,起身和萧猊说他要下山。 灵稚今日有事情下山。 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前些天灵稚用药草和他们交换物资时,人家就邀请灵稚要去喝他们家的喜酒。 灵稚梳理头发,他拿起发带束了束,对水面照着看,发现束歪了,于是手捧发带黏去男人身旁。 “君迁,可以不可以帮我束发~” 小药人一双水润黑凌的眸子闪烁着期待,萧猊接过发带,修长的手指穿过顺滑乌黑的发丝,垂眸,一语不发的为灵稚束起头发来。 弄完头发,灵稚伸手,还要男人帮他把衣带顺整齐了。 萧猊柔和笑了笑,灵稚沉迷在□□雨的笑意中,手指去勾对方的袖口。 “君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喝喜酒?” 他在萧君迁面前转一圈,比他手宽大的掌心绕过他的腰身,将素灰色腰带系稳系好,灰白的里衣仔细收进衣襟内,手指不经意碰到灵稚脖颈,他屏息凝神,细嫩的颈肉悄悄红了一片。 萧猊笑道:“村民不认识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灵稚乖乖哦一声,他定睛细看男人俊美温柔的面庞,私心里其实也不太愿意让太多人看到萧君迁的模样。 萧君迁说喝喜酒可以带一份小礼物送去聊表心意,灵稚蹲在他的药材堆前,摸摸索索地找出一株人参,用纸包好放进兜内。 灵稚扭头朝送他到洞府门口的男人摆了摆手,雀跃欢喜的下了山。 成亲的是许家村的许四郎,迎娶邻村的小娘子。 晨迎昏行,新郎官早早就骑马领花轿带了一行人到新娘子家接人去了。 雾清山方圆百里人烟稀少,每逢喜事,那都是大事,乡民们乐意捧场,自发组织迎亲队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用唢呐吹响《抬花轿》,热闹不减。 灵稚到了许家村正值傍晚,吉时将至,新郎和新娘子准备拜堂成亲。 他将带来的人参送出,见到蓝文宣朝他招手,便过去和他站在一块,没有去挤人多的地方。 蓝文宣道:“我代师父来参加许家的喜事。” 今日萧猊替灵稚将头发完全束起,露出一张漂亮精神的小脸蛋,衣袍朴素,却不掩浑身透出的那股子干净清纯,恍若山间精灵。 蓝文宣看得移不开眼睛,迎上灵稚疑惑的视线,连忙清了清嗓子。 “灵稚今日很精神。”那句漂亮被蓝文宣咽进肚子,怕灵稚听到自己夸他漂亮不高兴。 灵稚欣喜地朝蓝文宣转了个圈,心道:这是萧君迁帮他束的头发整得衣服,自然比平时好看嘛。 吉时到,大堂内祝贺的喧闹声连接不断,灵稚目不转睛地望着喜服红艳艳的新郎和新娘子入门,拜天地,拜父母,还要对拜。 大胆的村民吆喝新人亲一口,灵稚羞得不敢仔细看,他扯了扯蓝文宣的袖子,仰头问:“是不是互相喜欢的人就会成亲呀?” 灵稚涉世不深,可并非傻子。排场热闹的婚礼看一遍,很快福至心灵。 蓝文宣点头,温柔道:“自然是的。” 灵稚眉眼笑如弯月,这场婚礼许冲带他家的李夫郎也来了,两人手指相扣,牵手丝毫不避讳大伙儿。 这年头男人迎娶夫郎的甚少,村子有两户这样的人家,平常夫妻怎么过日子怎么恩爱的,家有夫郎的农户也如大伙儿一般。 村民并不嘴碎,对夫郎和和气气气。 灵稚入座,喜宴气氛浓,他随众人喝酒,脸蛋顿时酡红,就像涂胭脂水粉,漂亮的招人注目。 蓝文宣低声劝灵稚不喝酒了,灵稚脑子微微飘浮,点头,乖乖地答应。 蓝文宣替灵稚挡去一些荡漾的目光,待时间晚一点,索性劝他回家。 灵稚反应慢了几拍,点头。 蓝文宣扶灵稚离席,门外忽然一阵吵吵闹闹的动静传来。 十余个官兵将大门包围,村民惊慌,许家四郎忙迎身上前,问领头的官爷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的官兵展开一幅画卷,灵稚醉眼迷离的,模模糊糊地看到画中不太像萧君迁的画像。 他抿唇,把脸埋在蓝文宣肩膀,蓝文宣心下一荡一惊,环开胳膊轻轻抱他。 官兵虎目一扫,蓝文宣道:“官爷,我们近日来喝许家四郎的喜酒,都是本分老实的村民,没有人敢犯事。” 官兵问道:“见过此人不曾。” 蓝文宣摇头:“回官爷,没见过。” 官兵指着蓝文宣怀里的人:“让他抬头。” 蓝文宣叹息:“画中人身高八尺有余,我家小弟身量纤小,又喝醉了,还望官爷体谅。” 官兵怒视:“废话少说。” 蓝文宣稍稍抬起灵稚的小半张脸,不待官兵露出惊艳神色,就道:“小弟不胜酒力,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官兵皱眉,不耐地挥手。 月色皎洁,蓝文宣不知道灵稚具体住在雾清山何地,只好扶他暂且往自己居住的地方走。 灵稚走走停停,蓝文宣半抱着这副柔软的身子,斯文的面容红了一大半。 灵稚道:“我、我要上山。” 蓝文宣道:“山路难走,眼下你还醉酒,不若暂住我家中可好?” 灵稚身子虚软,的确走不动了。他不得不暂住蓝文宣家里,露水还挂在草叶时,忽然惊醒,话都没给蓝文宣留,急急忙忙地就跑出们,朝上山的方向去。 少年的衣袍沾着晨露回到洞府,洞内素衣乌发的男人静坐在火堆旁,熬的粥鲜香浓郁,瞥见灵稚,眸色淡淡。 灵稚迟疑地挪了两步:“君迁,我回来了……” 萧猊看着他:“喝酒误事。” 灵稚埋低脑袋,慢慢嗯一声。 他没问男人为何那么早就醒了,接过对方替他盛的粥,立刻舒展笑颜。 “君迁,你没生起气啊?” 萧猊温声:“我生什么气,先吃点东西。” 灵稚心里的石子落下,男人给他一点温柔,不消片刻就恢复了往时的模样。 他雀跃地和萧君迁分享喝喜酒的热闹,夸新娘子漂亮啦,又小声说新郎官没有萧君迁生的俊,说着说着,眼皮渐渐合起,脑袋一歪,靠在男人肩膀睡着了。 一道黑色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主人,属下来迟。” 萧猊抱起灵稚轻放上石床躺好,与那黑影微微颔首。 黑影视线略过太师放下的少年,一顿。 萧猊目光淡然:“我身中禅心飘雪,灵稚身上有解药,你跟他几日,看能不能找出解药放在何处。” 又道:“无需打草惊蛇,别干扰他。”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8 21:19:49~2022-03-29 21:0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灵稚喝不得酒,这小灵芝平日素来滴酒不沾,自那夜喝了一点喜酒回来,就在洞府呼呼大睡几日,偶然醒些神了,也只会抱紧萧猊的胳膊哼哼唧唧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就罢,手脚没停过地要往萧猊身上缠,一会儿说热,一会儿喊饿,萧猊不抱他就嘀咕个没完没了。 恰逢萧猊禅心飘雪的毒伤复发,不得不如这小药人的愿,环臂抱抱他,神色淡然,偏偏哄拍灵稚的力度轻柔得很,如此割裂的“伺候”,叫随身保护的黑衣暗卫背过身。 黑衣暗卫何时见过太师这般对待一个人,若非天生面瘫,实在有点绷不住脸上表情。 整整四日,灵稚醉酒后的那股劲才彻底消散。 彼时他睡眼朦胧的揉眼,一咕噜从石床爬起。 他身上衣袍整整齐齐地系着,连袜子都安分地裹在脚踝,足心乃至脚趾头都暖融融的。 灵稚何时穿过袜子,年年月月一双草鞋,冬日冷了就躲在洞府睡觉,开春暖和才外出觅食吃草叶子。 他新奇地摸着裹在双足上的袜子,制工素简,丝帛比衣袍还要贴身柔软。 这是萧君迁给他穿的袜子么? 灵稚穿好鞋,沿洞口往外寻,在山后水源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那只黄色斑纹的巨虎此刻盘卧在水边,另一头是素衣乌发俊美高洁的男人。 一人一虎似在无形较量,灵稚一来,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顿时柔和几分,巨虎仰头大啸,萧猊熟视无睹般地朝灵稚走近。 晨曦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唯独男人面色苍白如雪。 灵稚眸色忧心,扶上男人的胳膊,并不强健的肩膀搭在对方臂膀下让萧猊撑着。 “君迁,你又不舒服了吗?” 灵稚艰难撑起男人,扭头朝黄色斑纹的巨虎商量道:“大老虎,君迁是……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不要咬他好不好?” 巨虎不耐地嗷叫,尾巴甩在石板发出震响。 灵稚顾不得探究老虎为何烦躁,忙扶起男人回洞。 萧猊躺在床榻间,伸手拉了一下灵稚的手腕。 灵稚顺萧猊的力道坐好,思绪犹呆。 “君迁……” 少年面色呆滞,语气不加掩饰的难过告诉萧猊他已经想哭了。 萧猊指腹贴在灵稚干涩的眼角,柔声道:“灵稚为何不愿救我。” 灵稚呆了。 萧猊温柔的笑容中牵出一抹自嘲:“你平日里给我的药与我昏迷那几日所喂的药不同,”他哑声,“对不对。” 灵稚支支吾吾的,束得整齐的头发耷拉温顺地落在肩后,却一字不发。 他想救君迁呀,可是太疼了,灵稚也很懦弱的,怕疼。 灵稚不敢告诉男人这事,萧猊神色微动,握住少年泛白的细指:“是我不好,你别放心上。” 灵稚猛地抬眸,触到萧猊眼中的沉静的柔和,唇动了动,嗫嚅着:“我、我怕疼……” 小药人声音太小,萧猊没有听清。 他问:“什么?” 灵稚摇头,什么都没说。 灵稚喂男人服下药汤,心神不宁的,总往床榻那处看,生怕昏睡的人有个意外。 他焉头焉脑的小声叹气,背起药篓子下山,找白胡子老大夫。 灵稚把自己辛苦攒的钱全部掏出来,鼓囊囊的一袋,求老大夫找一找能卖赤灵子的药铺,多远他都愿意去买。 近日几个村子都不安宁,官兵不时找来,要找那位身中剧毒的男子。 老大夫自然知晓此事,他拉灵稚进屋,吩咐蓝文宣把门关好,严肃道:“娃娃,你老实交代,非要买赤灵子做什么?赤灵子是百毒之引,若不是中了奇毒的人,根本用不上这稀有昂贵的赤灵子。” “且这赤灵子并不能解任何奇毒,比如世间仅此一味的禅心飘雪,此毒无药石可医。要买赤灵子,没有雄厚的身家背景,你去求人家也有路无门。” 灵稚目光闪过一丝慌乱,抿唇不语。 老大夫叹息:“我老头儿一辈子没看走过眼,知道你是个好娃娃,所以不为难你。可你买药这事儿,万万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否则引来杀身之祸就不好了,明白吗?” 灵稚悄悄抬眸,很轻地点了点头。 老大夫道:“罢了,回去吧。” 蓝文宣候在门外,瞧见灵稚出来,立刻迎上前。 “没事吧,你的脸色不太好。” 灵稚垂头丧气的,没有买到赤灵子,萧君迁就会一直生病。 他对蓝文宣勉强露出笑意,蓝文宣道:“若不舒服,先休息吧。” 蓝文宣带灵稚到后院的一处凉亭,泡了甜茶,还有一叠凉凉的蒸米糕。 斯文的青年含笑道:“尝尝。” 灵稚拿起蒸米糕咬了一口。 蓝文宣道:“那夜醉酒身子可还好?你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了,我担心你出事,想上雾清山找你看看,但山上雾瘴太浓,我……” 灵稚吃下半块蒸米糕,蓝衣青年的话他听了一半一半没听。 “我想回去就走了……” 少年声音乖巧,听起来没什么力气。蓝文宣哪里还舍得质问他。 “你多吃点,别饿着。” 灵稚吃完一块蒸米糕,接过蓝衣青年递来的帕子擦手,想起身离开, 蓝文宣道:“灵稚,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我看你似乎独自住在山上,雾清山来往艰难,身边没个人照应总是不方便,不如你搬到村里来,有事情找我……们也快得多。” 步行到雾清山的山脚,灵稚才抬头。 对上蓝文宣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轻声道:“谢谢你蓝文宣。” “你快回去吧,我自己上山就好。” 灵稚想了想,忽然叫住对方。 “蓝文宣,你下次可不可以带我去城里的衣铺,我想买很好看的衣裳。” 蓝文宣欣然允诺,灵稚露齿一笑。 鸟桀声从雾清山的东一头荡道西一头,石洞内,萧猊面色低沉,指尖抚在两鬓,思绪破天荒的游离。 黑衣暗卫悄然进洞,将灵稚下山后所见的人以及全部动向细节一五一十详细汇报。 黑衣暗卫道:“太师,属下有一事不明。” 萧猊垂眸。 黑卫暗卫继续说道:“他既有解药,为何还要去求老大夫买赤灵子?” 萧猊唇角微弯,没有半点笑意。 黑衣暗卫低头:“穆江军不日就到,山下那群人要不要……” 萧猊在正上添下一笔。 黑衣暗卫领了萧猊的意思,没有打草惊蛇。 暗卫此次来,带了不少解药。但皇宫内珍稀的丹药,太师服用后效用甚微,更因服了药丹反噬。 当下能治愈太师的人,竟只有那名毫无威胁的少年。 萧猊道:“你下去吧。” 黑衣暗卫离开,不久之后洞外响起轻巧地脚步声。 “君迁,我回来了。” 灵稚忐忑走到男人身旁,观对方面色虽白,唇却不似昏迷时泛青,不由松了口气。 他小声道:“我会救你的。” 萧猊牵他的手:“坐。” 灵稚坐好,眸光呆呆。 “你不怪我么?” 萧猊似笑非笑的:“怪你什么,回来就好,我还担心你抛下我这个病人一去不返。” 灵稚急忙解释:“我不会抛下你不顾的。” 萧猊温声道:“有些倦了。” 两人靠得近,灵稚低头,盯着自己被萧君迁握住的手腕。 “那、那我陪你睡会儿?等你睡了我再给你煎药。” 灵稚除下鞋,朝裹在足上的袜子傻傻一笑。 “君迁,我的袜子是你替我穿的么,你从哪儿弄来的袜子呀,我从来没有穿过。” 萧猊的确疲倦,灵稚絮叨不断地声音让他微感头疼,想了想,就道:“用原来那身坏了的衣裳简单做的。” 灵稚躺在萧猊胳膊旁:“好厉害,我不会做袜子。” 他瞧男人面容倦累,乖乖闭了嘴巴。 灵稚合眼,半晌,悄悄去揭盖在萧君迁身上的被褥。 他见两人的袜子相似,笑出两条眼缝,小心翼翼地把腿贴了过去,盖好被褥安心地睡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29 21:04:14~2022-03-30 21: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EKOOK 20瓶;催更办 6瓶;清唐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雨声缠绵,雷鸣隐隐浮动在山谷间,足足一个时辰的雨将灵稚和男人困在洞内。 一高一稍矮的身影并肩,齐齐注视洞口落下如帘的雨水。 灵稚轻轻扭动发酸的脖子,郁闷地朝萧君迁悄悄瞥去一眼。 比起这般老神在在的观雨听风,他耐心不大,更乐意和萧君迁跑回床榻睡觉。 但萧君迁看雨能看入定,他有模有样的学,人站着都能闭上眼睛睡着了。 纤小的身子斜斜歪了歪,困得开始打飘的灵稚落进一双臂膀。 灵稚被男人接在身前,仰起睡意迷离的眸子,含糊小声道:“君迁,咱们回去睡觉不可以么。” 他歪过脸蛋贴在男人的肩膀蹭蹭,靠在萧君迁怀里丝毫不抵抗。 灵稚不反感和萧君迁靠近的贴着,甚至很喜欢这人抱他。 臂膀宽阔,身上有股很淡的气息,应当是它们这些菌菇花草树木都会喜欢的味道。 灵稚以前都是孤零零的一株,雨里长风里晃,从来都是它的福荫庇护周围的草林枝芽,像他这般有福气又珍贵的灵芝,都没遇到过福气能盖住自己的东西。 他迷迷糊糊地要萧君迁抱自己紧一点,恍惚中脑子闪过一点记忆。 好像以前得到过一个人的拂照,但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那时候还没能化形,伞盖还没有长得那么胖的时候。 但他如今遇到了萧君迁,萧君迁对他温柔体贴,什么都会,就是萧君迁身子不好,他要努力把对方医治好才行呀。 灵稚抱紧男人的胳膊咯咯直笑,仿佛撒梦呓似的,赖在人怀里站着睡觉不动了。 萧猊没见过像灵稚这般能睡的人,他扶起歪在颈侧的脸蛋,少年滑软的肌肤似乎会吸覆手指,呼吸温热,手脚特别缠人。 半扶半抱起灵稚躺回床榻,又抬起他的手脚规规矩矩摆好,萧猊坐在旁边没有立刻起来。 他眸色莫测地看了会人,走出洞外,让隐匿在附近的黑衣暗卫下山办事。 雨后稍霁,灵稚睡梦酣甜,正对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俊美苍白的脸孔。 他呆呆地看萧君迁,片刻后反应过来男人神色不对。 灵稚抿唇,双手无措,放在男人肩膀轻轻推动。 “君迁,你醒一醒。” “你做噩梦啦,快点睁眼睛。” 男人发髻两边渗出细密的汗珠,灵稚替他擦干净,坚持不懈地唤人。 乌黑清凌的眸子充满担忧,和萧猊睁开的深邃双眼对上,才弯了弯眉眼,仿佛做噩梦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灵稚瘪瘪嘴巴,嘟囔地说:“我好难过啊。” 他扑在枕旁,手指抓起袖子小心翼翼擦拭萧猊的发髻。 “君迁,你做什么噩梦了吗?” 微涩带着轻苦的药草味萦绕在鼻间,冲散了萧猊心内的沉郁。 他已连续两次梦到老师,时间太久了,久到萧猊几乎忘却。但有的遗憾永远刻在心上,纵使记忆剩下破旧的灰白,在不经意的时刻,忽然就想起了。 许是身子虚弱的缘故,萧猊多年不曾忆起的遗憾,此刻叫他心头涌起几分久违而陌生怅然。 萧猊侧目,小药人目光干净,以致于瞳眸里的真实的忧虑直荡眼底。 他收起思绪,短暂的低叹,温声道:“无事,别担心。” 灵稚显然不信:“可你流好多汗。” 灵稚展开他的袖子,让萧猊看布料沾染的汗迹,忧心忡忡地问:“是身子不舒服吗?” 萧猊无言。 灵稚不依不饶地转到男人面前,轻声叫唤:“君迁……” 萧猊掩唇,摇头低笑。 在这杳无人烟的山里,留下的时间长了,似乎净去人们心内的阴翳之处。 他注视小药人真挚单纯的面庞,思绪些许松动,这样的心境多年未曾出现过了。 “我……” 灵稚凑近了:“啊?” 萧猊拨开就要贴到自己脸上的少年:“的确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灵稚:“是什么呢?” 萧猊淡道:“我的恩师,当年他久病成疾,一心求死。” 而他那时候还太过年少,以致于看不出恩师求死的心,舍弃了仅存的一丝希望。 尽管那一丝希望让恩师存活的几率或许有等同无,但他终究没有做到尽力争取。 灵稚听着听着,意识逐渐迷糊,又再次清晰起来。 他小声道:“你、你种过一株烧坏的灵芝啊……” 萧猊难得扬起苦涩意味的一笑。 “那株灵芝,当年我想让老师服下,可老师说他这个身子啊,不是一天两天的病了。再瞧这株捡来的灵芝,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老师笑着说他身上不是没有药,何苦为难那株被烧得模糊都认不出轮廓的灵芝。” 灵稚抱紧膝盖,呆呆地盯着地板。 然后少年的萧猊就在山脚周围找了个地方将那株被地龙火烧得惨兮兮的灵芝埋进土壤,灵芝重新扎了根,慢慢生长起来。 灵稚抬眼看了又看,好多恍惚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子。 灵芝那个时候都快修出人形了,不巧的是天有异象,地龙火大喷,他这株灵芝逃不及时,裹着叶子被地龙火冲出好远的地方。 后来叶子都坏了,灵芝也被烧得模糊,没烫熟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尽管当时侥幸留下一命,却也奄奄一息,身子破破烂烂的,剩下几条根,黑漆漆布满灰尘残缺破烂的伞盖。 灵芝整个脑子都是飘的,明的暗的看了萧君迁好多眼。 他伸手去拨自己的脚踝,坐立不安。 萧猊说完此事心境宽畅几分,小药人心思单纯,往事不算秘密又成为彼此的秘密,够小药人欢喜好长一阵时间,且不会乱说出去。 萧猊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如何。” 灵稚抿唇,眉眼笑弯弯的。 他轻声道:“好啊。” 忍住不告诉萧君迁自己就是他埋下的小灵芝。 那天灵稚哪都没去,萧君迁身体不适,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洞里,像扎了根似的。 等男人睡下,他抱起陶罐到后山取水,从包袱找出好多小东西,又去摆弄萧猊已经放得整齐的小罐小瓶,弄乱了重新摆正,采集颜色鲜艳的野花置在洞府。 就像蚂蚁搬家,灵稚一点一点搬弄洞府的小物件,他自己一株灵芝住的时候没什么讲究,如今洞府添置的东西越来越多,每件都和他跟萧君迁有关系。 做完这些,灵稚方才跑到床榻的另一侧懒懒躺好,他左右翻动不能眠,用嫩叶子去撩萧君迁的眉眼轮廓,想碰却不敢碰。 他痴痴望着萧君迁的长眉,眼睫,直挺的鼻梁,停在唇边时,莫名自己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完成任务回来的黑衣暗卫隐匿在角落默默看了一眼,不忍直视那少年用草叶子悄悄摸摸的撩太师的脸。 放在以前,别说用草叶子撩太师,敢靠近太师如此近的人,脑袋都搬回老家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3-30 21:53:04~2022-03-31 23: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 5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晴空当头,和煦的金乌晒得整个山谷的树叶子都在闪烁着微光。 灵稚今日和萧君迁说好要下山一趟,此时他拍拍自己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筐,在山上几日积攒的新药草,连泥土都捂在根部,换个地找人小心照应就能种活。 上次白胡子老大夫说和他想要些新鲜存活的药草,灵稚在山内逛时看到水岸边滋生了不少药材,索性将每样都采集了几株,用湿泥裹在根须上,一株株草还精神的。 萧猊送他到洞口外的一段路,灵稚停步,仰头望着男人。 “外头晒,君迁你快回去吧。” 尽管灵稚在山洞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照顾对方,但情况仍不见太好。 萧猊杵在日头底下,久不见光,体内存有余毒,整个面色都是苍白中透露一股淡淡的虚青。 灵稚心里涌起细微陌生的难过,有些话想说,却不知要说什么该如何开口合适。 萧猊很轻地弯了弯唇角,修长的手指替灵稚理好头发。 日头虽晒,若非下雨,灵稚不喜欢拿伞,嫌麻烦。 于是萧猊递给他从山后水泉上折下的一大片荷叶,灵稚握着那跟细白的藕杆,叶子遮在头顶,纯净漂亮的眉眼在阴影下闪烁着波光。 灵稚欣喜道:“这个好,路上渴了乏了我可以吃一会儿藕杆。” 藏在某处随时准备跟在灵稚身后的黑衣暗卫嘴角崩不紧了。 捡回太师的这名少年,他算是见识了。整座山内,恐怕就没有他没吃过的花花草草。 下一瞬,他听见太师温声体贴地说道:“那就需要省几口别吃太快,否则还没下山就晒坏了。” 灵稚哦一声,面颊慢吞吞地红了,自己在那傻笑。 灵稚并非晒不坏的,有时脸蛋脖颈晒脱皮,随手扒拉叶子碾碎了涂药汁,没几天就能恢复,这些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柔情蜜意的两人叫黑衣暗卫不敢多看,无论是真情体贴还是逢场作戏,太师终归要离开此地。 灵稚和男人分别,自己下山。 雾清山通往村子没有特定的路,有时浅浅的一条路没多久就被茂密生长的杂草覆盖了,树冠犹如巨大的网盘旋高顶,黑衣暗卫沿途做好标记才往返此路,背着竹筐的少年却熟记此山任何一处那般,晃荡晃荡的就走到山脚下了。 蓝文宣一早就在等,见灵稚出现,斯文的脸上浮现愉悦笑意,伸手接走那一框对灵稚而言分量不轻的药草。 蓝文宣道:“辛苦你了。” 灵稚摇头,荷叶盖在发顶,摇头时晃了晃,藕杆已经被他吃得干净。 灵稚没有卖过现成存活的药草,这批采药虽没有以前卖的那些珍贵,可因为是存活的,老大夫就多开了一点钱给他,还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头儿我买你的药草自个儿种,也算断你一点财路。” 灵稚摸不着头脑。笨拙地念:“什么鱼什么鱼……” 蓝文宣笑了笑,细致耐心地与灵稚解释一遍“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卖完药草,灵稚在老大夫这儿吃了顿饭。 老大夫瞧灵稚虽熟知药物,却不会如大夫那般对症下药,不由好心教了他一些东西。 灵稚悟得不算慢,稍加点拨,学得有模有样。 少年那小模样既呆呆又神气,老头儿乐呵,说他有灵性。 灵稚抿唇,笑着晃头。 正午,蓝文宣驾马车带灵稚进一趟县城。 上次两人进城自由出入,今日过去,城门加了官兵严查,来往的人都要核对身份。 灵稚听到等在前头的人抱怨,不一会儿又说起当朝政变。 他们一会儿说皇帝和萧太师有嫌隙啦,又说萧太师被皇帝软禁没有消息。还有的宫里执政大权落在萧太师的一把手上,皇帝根本没和萧太师闹翻,此类小道传言,都是交头接耳的低语,不敢声张。 天子政权那等高贵的人和天大的事离小地方太遥远,大家不名真假,都是私下里说说,没谁会当真。 灵稚好奇问:“他们在说什么?” 蓝文宣道:“那些话咱们权当没听见,小老百姓过好本分日子就行,你听不明白也好。” 灵稚半知不解。 蓝文宣没忍住摸了摸灵稚柔软的后脑,动作轻且快,收手时有些不舍,还有些拘谨,怕灵稚恼羞成怒。 蓝文宣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所以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 何况老百姓们都隐隐听说当朝掌权的人是那位萧太师,那更妄加议论,管好自己的嘴巴才是。 灵稚近些日子存下不少钱,蓝文宣惦记他要买新衣裳的事情,今日就带他到城内最大的衣铺选衣裳。 衣铺掌柜见到蓝文宣眼都笑弯了,蓝文宣把藏在身后的灵稚带到身旁:“为我弟弟选几身时下漂亮的衣裳。” 衣铺掌柜眼睛一亮,热情地揽着灵稚的肩膀带他去试衣。 蓝文宣微微将灵稚牵出掌柜的胳膊,斯文笑道:“我弟弟性子害羞。” 掌柜恍然大悟,连忙点头。 灵稚试了好几身衣裳,蓝文宣看得眼前一亮。 一番试,最终灵稚只要了一身,掌柜微微变了脸色,在蓝文宣带灵稚去结账离开店铺时,脸色才黑下来。 蓝文宣观灵稚颇有疲意,心疼他试衣裳试累了,带他到不远的茶摊坐下,要了份茶水和包子。 “灵稚,我还要去书斋替师父买些书,你在此休息等我可好?” 灵稚乖乖点头,蓝文宣忍住摸他脑袋的冲动,驾车去往书斋。 目光送蓝文宣走远,灵稚悄悄溜回衣铺,眸子亮亮的迎上掌柜不悦的视线。 灵稚软声道:“掌柜,我要那两身衣裳,还有鞋子和发带也要了。” 掌柜哟呵一声,忙差人打包。 掌柜笑呵呵道:“送给蓝公子啊?” 但灵稚要的尺寸比蓝文宣的大一些。 灵稚羞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灵稚买好新衣裳,结账后跑回茶摊子安静的吃包子喝茶,看见蓝文宣从书斋赶来,两人一起回村。 蓝文宣驾车送灵稚到雾清山脚下,车身颠簸,灵稚跳下车时身子歪了歪,立即歪进扶他的蓝文宣怀里。 手臂揽着纤细柔软的身子,蓝文宣禁不住收了收力道。 灵稚抬脸,光洁的额头擦过蓝文宣扶他时不经意低垂的唇角,两人都愣了愣。 灵稚眨眼:“嗯?” 蓝文宣脸泛起热红。 最后还是蓝文宣察觉失礼,松开灵稚诚心道歉。 灵稚觉得他大惊小怪,不就是两个人不小心碰到脸嘛。 他笑着摆摆手:“我上山了,你快回去吧。” 蓝文宣见他没有恼火,心下安定。 石洞,黑衣暗卫将灵稚下山所做所为详细说明,连同灵稚和蓝文宣不经意触碰到的额头吻也说了。 太师要他跟踪灵稚,除非对方遇到生命危险,否则不用现身。 这事…… 他有些猜不透太师的心思,垂首静候,听太师淡声让他出去后,才松了口气离开。 萧猊很快看到灵稚下山为他特意买的衣裳。 灵稚献宝似的围在萧猊身边转,没去想自己买了一身,也没想空了的半个钱袋子。 “君迁君迁~”灵稚说话急,告诉男人他给白胡子老大夫多卖了好几株药草,攒够钱去城里买新衣裳了。 他巴巴仰视男人俊美淡然的脸孔:“你试试新衣裳。” 萧猊接过包袱,当真将小药人千方百计卖药草攒钱买的衣裳换上。 男人身穿素净浅色天青衣衫,云纹雅致的腰带一旁别了块水糯翠绿的玉佩,乌发半散着束起,眉眼深邃,犹如闲散出尘的谪仙,举手投足间却贵气不减,长身玉立,威仪浑然。 灵稚看得呆了,半晌吭不出半字。 萧猊淡淡瞥他,手指扣在那小药人额头弹了一记,力道不重不轻,扣出个红印子。 灵稚哎哟一声,围在男人身旁转。他双手捂脸,皓齿半露,笑得脸颊通红。 “好看好看~” 灵稚真当自己捡回个神仙,欢喜的抱住了萧猊的胳膊。 “君迁,你真好看。” 小药人不会夸,只会反复说好看,抱紧人的胳膊脸红。 夜里灵稚仍不能安分,靠着枕头辗转,目光落在萧君迁脸上。 他觉得有点热,抱紧萧君迁的胳膊闭眼,片刻又哼哼的睁眼。 磨着蹭着,久了就开始傻眼了。 他连忙轻轻摇醒萧君迁,有些难受,眸子水润湿亮。 “君迁,我又变成那样了……” 萧猊被灵稚摇晃半宿,早就醒了。 灵稚跟个小药杵似的往他怀里一下一下杵,发生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 灵稚知道这种事情比较害臊,可他的害羞只给萧君迁看到。 “君迁,君迁,你帮、帮……” 萧猊余光扫向别处,影子一般的暗卫早就飘远了。 晚风轻轻,洞内不间断飘出晃悠悠的声音。 灵稚闷着声儿,手指往男人今日才穿上的新衣裳抹。 他脸红颈子红,还不忘顾着这身衣裳。 “衣裳被我弄脏了……” 灵稚郁闷。 萧猊垂眸,看那小药人使劲擦的地方,道:“是挺脏的。” 作者有话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感谢在2022-03-31 23:00:03~2022-04-01 23:0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拇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丝2009 30瓶;llull 20瓶;樾萻 4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晨曦时分,一抹纤小的身影蹲在山后的水边,手往水里伸搓着什么。 昨日刚换的新衣裳,却弄脏了,灵稚自己脸红,趁还没完全天亮就躲到山后先洗干净,出来的时候还特意留意男人有没有醒。 萧君迁没有醒还是好的,他拍拍自己的脸,想起男人那一双修长手指帮他的神色,清风送到耳朵旁边的仿佛是那人潮热的呼吸。 灵稚连忙又用冰凉的泉水搓搓耳垂,搓红了才松手。 他抖开衣裳拧水,黑凌凌的眸子忽然朝灰蒙蒙的穹顶张望,一只黑影盘旋,还未细看,短促的鹰鸣响起就立刻不见了踪影。 如此威风的鹰鹜没有引得他去注意,雾清山一带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猛兽凶禽太多了,灵稚只当它是其中一只。 灵稚站起身,立在水旁凭借微弱的光线照自己的模样端详。 他紧抿的唇忍不住微笑,转几圈,摸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心想他这株灵芝生得应该还算好看,站在男人旁边没有太逊色吧? 从来不注意仪态的灵稚最近开始变得在意,以前出洞觅食,披发赤足是常有的事,如今睡醒了会用发带把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好,衣袍也按顺序叠穿。 他用水拍拍脸蛋,眸中笑意波动,却也害羞得很。 金乌露出半头,山谷穿梭的风还是凉的。 灵稚用给萧君迁熬汤的药草已经见了底,此时天色未明,他赶紧到山上采集。 几日不上来,环绕小灵芝的洞府四周,一簇簇药草生长的势头繁盛,还有几株人高的草物横过窄小的洞口。 灵稚呆站在外头,手指戳戳比他还高的叶子,小心将它们扒拉到一旁,方才进洞。 微白灰色的灵芝似乎又稍长了个头,灵稚摸摸肉乎乎的伞盖,饱满嫩滑,就是周身都洒落了些许泥土,不知道又怎么疯玩了。 灵稚用草叶子扫去它身上的泥土,扫一扫,自己跟着抖一抖,痒痒的又舒服。 和灵芝坐了会儿,灵稚一张脸蛋愈发红润细腻。他拍拍衣裳起身,沿四处采集给萧君迁煎药的药材。 灵稚怀里抱紧一捆药草往洞府走时,见到那只威风的猛鹜盘绕,不由抓了抓头发,对它笑着晃手。 雾清山周围坐落的村庄一如既往的安宁,殊不知一支军队犹如蛛网集结驻扎,穆将军带人按兵不动,太师几时回朝没有透露,所有人都在静候命令。 药草香浮散的洞府,黑衣暗卫擦了擦两鬓的汗。 穆将军带来了世间仅有的一颗还魂丸,还魂丸乃第一神医所制,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功效,这丹药太师服下,不消片刻,却见太师气血翻涌,苍白的唇角渗出几丝鲜血。 暗卫着急上前,萧猊眉头紧锁,轻轻摇头。 还是不行。 除了灵稚在他昏迷期间喂服的那剂汤药,就算是此等珍稀还魂丸,服用后叫萧猊浑身发寒,心口犹如冰针密集穿刺。 他呕了一会儿血,黑衣暗卫跪在地上,道:“太师,不若将那少年绑回太师府,金银财宝,倾国美人,总有他想要的东西不是?” 暗卫阴测道:“再不若,软硬兼施,他不要东西,咱们就要他的命。” 闻言,萧猊倒笑了声。 太师漫不经意的笑让暗卫噤声。 好像说错话了。 萧猊抬手挥了挥:“先下去。” 黑衣暗卫看着地面的血迹,太师没让他收拾,便乖乖退出去了。 萧猊吐血,没几分狼狈。但他需要让自己狼狈起来,叫那小药人心疼心软。 他扯散衣衫,拂乱落发,靠在榻边虚弱憔悴,出尘落拓,小药人看不得他这副模样。 暗卫说的话虽有些道理,可对付灵稚,却不见得能成功。 灵稚性子单纯,无亲缘羁绊,你与他讲血亲关系,他没法体会个中牵连,不懂世故人情,用威逼利诱的手段,他至多会懵懂茫然地看着你,指不定还要教他一番伦常情分。 那些金银钱财,都没有山里的一草一叶对他来的珍惜。 灵稚能图什么呢?那纯真青涩的小药人,的确心有所图。 萧猊哑声呛了呛,笑一声,耐心等图他的人回来。 “君迁——” 轻巧的步子才迈进石洞,那小药人立即掉了一地的药草,踉踉跄跄地围上床榻,无措望着萧君迁衣裳和石块的血迹。 灵稚双手环紧男人的脖颈,平日会温柔注视自己的深邃眼眸了无生机地紧闭,他有些心慌,小心放下人,连忙跑去捡落在洞口的药草。 他用还没熄灭的火种生火,煎好药扶起萧君迁慢慢喂,用尖叶子刺破手指,贴在他唇上挤了挤。 灵稚抱紧萧君迁的脖子,闷闷不乐的,困了才挨在床榻睡一觉。 黑衣暗卫观察背对他给太师喂药的少年,若有所思,想了想,没想通。 石洞的香气散去不少,灵稚寸步不离地守护,好在一剂药贴就让男人重新醒来。 萧猊一双深入寒潭的眼眸微弯:“你又救了我。” 灵稚愁闷不乐,抱紧男人的胳膊,脸蛋贴在对方肩膀没动。 “君迁,我不想你吐血……” 萧猊神念微动,又听怀里的小药人说道:“你不要生病。” 灵稚纯洁真实,嘴里所说一字一句没有虚假。 萧猊抬起埋在肩膀的那张脸,少年乌黑清凌的眼氤了一层湿润,没有哭,下抿的唇角预示着他的灰心与难过。 真实而漂亮的一张脸蛋,萧猊久违的有些迷惑,还有几分怜惜。 灵稚对他感情不假,为何有所保留,不肯与他透露只言片语。 “君迁……”灵稚轻声难过的唤声,忽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唇贴在他额头,再到鼻子。 然后……他就不太能喘气了。 灵稚不傻,他买的书籍有好多故事,书里有几个故事他就缠男人给他念几个。 所以他知道不能轻易亲人的,亲嘴巴更是不得了的。 温热的触感与他唇分开,灵稚迷迷糊糊地听到男人低笑:“快吸气。” 灵稚下意识赶紧吸气。 他脸色酡红,蒙蒙的黑眸像星子映在萧猊眼底。 萧猊低声道:“怎么亲一下就那么呆,夜里碰你也不见你这般。” 话音刚落,怀里的少年立即扭得像条什么似的。 灵稚扭扭捏捏,嘴里“你”了半天,只会笑。 原本还忧心男人的身子,此刻心思飘了,“哎”一声。 他小声:“君迁,你再亲一次……” 灵稚还没反应过来呢。 萧君迁都吐过血了,还要亲他哄他高兴,这得多喜欢他啊。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01 23:05:56~2022-04-02 22:4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丝200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卿安 2瓶;樾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烈日高灼,萧猊病几天,灵稚就守在洞里几天。 他们储存的余粮充足,只是食物不耐热,肉多放一天就要变了味道。 灵稚一心给男人养身子,每日熬的肉汤不可少,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子稍长,都会为鸡毛蒜皮的消失发愁。 说来很巧,灵稚当天早上看到鸡没了,预备拿些碎银到山下买一只回来,出了洞外没走太远,头顶一只肥硕的野鸡横空而落,醉奄奄的砸在他脚边。 灵稚吓一跳,左顾右盼,四下无人,才低头拎起野鸡爪子,胳膊使力把它带回洞府。 往时灵稚买的鸡,村们都会处理好让他带走。此刻他对那只没了气的野鸡瞪眼,提起刀,把它放在冒热气的沸水旁,愁眉苦脸地想着如何下手。 如果萧君迁只吃草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灵稚总不会让萧君迁真的和自己一样光吃草不吃肉。 对着鸡干瞪眼没多久,灵稚很快注意到洞口附近的蹲着一只脚有伤的兔子。 他一抓头发,回头看看呼吸平缓躺在床榻睡觉的男人,丢了鸡,跑去洞外抱起那只受伤的兔子,捣了药草给它涂伤,还送它离开。 等灵稚重新走进洞府,赫然发现那只野鸡浑身无毛,光秃秃一只放在石块上,洗洗下锅就好。 他呆在原地,下意识去看昏睡的男人。 藏在背光阴影的黑衣暗卫手上还沾着鸡毛,一身好功夫居然沦落到拔鸡毛的地步。 可太师中毒,身子正是需要调补的时候,少年除了吃草什么都不会,黑衣暗卫不得不出手。 灵稚用药材添在锅里熬了鸡汤,中途萧猊醒了片刻,灵稚喂他喝一点,直到男人脸色恢复些许气血,他才放了心,巴巴看着人没说话。 萧猊昏迷不过三日,灵稚比他先瘦一圈。 他恻隐之心微起,拍了拍灵稚的手臂。 “先睡会儿。” 灵稚揉揉眼睛,乖巧地在床榻空余的位置躺下,他有点不放心,手指勾上男人的小指,大眼睛先圆圆的睁着,没一盏茶的功夫,眼皮耷拉,很快靠在萧猊的肩膀入睡。 许是累了,灵稚睡时发出极小的鼾声,旁人做了是无礼,灵稚做起来只显得可爱。 萧猊的身子恢复需要多休息,他定定看了会儿身旁的小药人,微涩的药香萦绕鼻间,使得他浑身紧绷刺疼的地方得到缓解,渐渐地,收紧了垫在灵稚脖子下的手臂,环着这股药香的源头相继闭目。 到了灵稚下山给白胡子老大夫送药草的日子,他不得不暂时和萧猊分别。 所谓关心则乱,灵稚心系男人的身子,几日没有好好洗漱梳理,垂在身侧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袍染了药汁的水渍,不修边幅,灵稚看了都摇头。 他拾皂叶和巾布,潜在山后浅浅的水滩清洗。 水中一抹莹白如玉的纤细影子,黑衣暗卫虽然负责随时跟灵稚,但在这种情况,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毕竟灵稚是太师抱过的人,无论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少看少错,说又不能说太多了。 那日黑衣暗卫说要拿灵稚的命要挟,隐隐感觉太师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灵稚在浅水处沐浴干净,回头一看挂在树杈的衣物不翼而飞。 再见到那只神气站在石块的长尾青鸟,笑呵呵的,被鸟儿恶作剧叼去衣物也不与它生气,光身子走上河岸,把鸟儿叼远的衣袍捡起来慢慢穿好。 黑衣暗卫心道这等鸡毛小事不该告知太师的,可他鬼使神差下还是三言两语的说了。 什么灵稚在河里洗澡,光秃秃的跑上岸拿被青鸟叼走的衣服啦。 萧猊道:“你见到了?” 黑衣暗卫摇头:“什么都没看见。” 萧猊就让暗卫找机会把那鸟宰了。 黑衣暗卫自然不会自己出手宰鸟,而是让黑鹰把把它吃了得了。 别说杀一只鸟,就是杀人,太师有那个意思,他们就都照做不误。 灵稚不知道和自己闹着玩的长尾青鸟正在被一只猛鹜追击,他系好衣带就朝石洞跑,见萧君迁神仙似的坐在榻上看书,心都软和了。 “君迁,”他倒一杯还热的参汤放在石台,“你喝一杯,老大夫说养身体喝了好。” 萧猊接过温手的参汤,慢条斯理尝了几口。 宫里宫外明的暗的献给太师府的百年老参有好几株,可灵稚送来的参汤,滋味和献进府邸的百年参有不同。献到太师府的人参固然很好,比灵稚自己亲手采集的药参,到底还差一些。 灵稚从怀里摸出发带,捧到萧猊面前,小声而亲昵的说道:“君迁,你帮我束头发,整齐了我就下山一趟,天黑前回来。” 灵稚发端还有些水珠,萧猊用布替他擦干,灵稚绕的手指头发酸都没束好的头发在萧猊手里三两下就束得整整齐齐。 少年笑容害羞腼腆,眸子却直勾勾地黏在萧猊脸上不动。 萧猊放下灵稚柔顺的头发:“好了。” 灵稚慢吞吞哦一声,走去收拾竹筐扭捏得不行。他背好青色竹筐,左手被男人握在比他宽大的掌心里,徐步牵出山洞。 灵稚手心潮湿,裹在男人的掌心动了动。 他抬眸左顾右盼,不一会儿就靠近萧猊身前,含羞仰起脸。 “君迁,我走了。” 说完,灵稚故意等了片刻。 他有点遗憾,没等到想要的,心里空落落。 灵稚转身准备离开,胳膊由男人一牵。 萧猊手指贴在灵稚下巴那条浅浅的美人沟上,轻轻吻一下他的唇角。 灵稚呆呆睁着大眼睛,反应过来就笑弯了。 他脸蛋艳红:“我走啦……” 灵稚先去给几户农庄送药草,他这次不要物资,而是收了一点碎钱,然后才朝老大夫农院的方向走。 农院今日不若平时清净,灵稚还没走到门外,就听院子里头传来吵囔打杂的动静。 几个身形粗壮的官兵将农院内的药架推得满地都是,蓝文宣扶着老大夫躲在一旁,厉声制止,却无人听他的话。 带头的官兵指着老大夫问:“究竟有没有过中毒病重的男子向你寻医,若敢隐瞒——” 官兵亮出刀刃,整座院子被砸翻了天。 蓝文宣又急又怒,余光瞥见呆站在门外的少年,将老大夫拉进安全的位置,立刻跑出去接应。 官兵指着灵稚;“你是何人?” 蓝文宣道:“他是我弟弟。” 官兵怒目而视,眼睛扫向灵稚身后的竹筐。 “那么多草药,这些药草都是拿来治谁的?交代清楚!” 蓝文宣忍着怒火,挡在灵稚身前,说道:“官爷,咱们作为方圆数十里的唯一一家小医馆,馆内备了药草有何不可?你们要找人尽管搜屋子,大可不必咄咄逼人,没有人还能给你们变出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不成?!” 官兵哟呵一声,用力推蓝文宣一把,连带身后的灵稚踉跄几步。 这群官兵沿各村搜寻几日,找不到人心头正火,来了个没有武力嘴巴又犟的人,直接将蓝文宣当成出气筒。 蓝文宣为防止波及到灵稚,故意走开。 官兵以为他要逃,立刻差人按住他。 灵稚傻看着蓝文宣被几个官兵制住,几个拳头落下砸进肉里。 他吓一跳:“别、别打人,你们别打人……” 奈何在官兵的暴叫吆喝中,灵稚的呼声就跟蚊子声嘤嘤小小的。 带头的官兵指着画卷用脚碾在蓝文宣肩膀:“说,有没有见过此人来看诊?!” 灵稚看着被揍得脸青眼鼻子出血的蓝文宣,柔软如花的唇止不住颤抖,瞥过脸不去看画中丑化几倍的萧君迁。 远处隐藏在树丛的黑衣暗卫见官兵没碰少年就原地不动,灵稚和蓝文宣关系不错,能忍着看对方挨打对太师的下落闭口不提,还算衷心。 反正只要这群官兵没打到灵稚,其余人是死是活黑衣暗卫闭眼不管。 蓝文宣躺在地上只剩下手指头还能微微动时,出了气的官兵才放他。 老大夫推开压制他的官兵,抖着手去扶蓝文宣。 灵稚丢下竹筐,和老大夫一起扶起站不直的青年。 他抿唇,双眼垂低盯着地面,一直和蓝文宣说对不起。 蓝文宣躺在屋内的床上,咳出积血。 他轻轻扯动灵稚的袖子,还是平日里斯文得体的语气:“和你没有关系,不用自责。” 老大夫给蓝文宣上药,完事让灵稚和他出去。 大夫自己的徒弟遭人无缘无故的打到下不了床,做师父的于心不忍,气而无能为力。 老大夫看着灵稚:“娃娃,我不管你藏了谁医治,以后你莫要再和我们见面了,我不想这个小小的药园子出事。” 老大夫一顿,又道:“老头儿不怪你,可你若真的知情却什么都不说,文宣待你好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这是见死不救啊。” 灵稚脑袋低低,露出的雪白颈子脆弱无力。 老大夫叹息,摆手:“你快走吧,别再见我们了。” 上山途中灵稚彷徨迷茫,眼前一会儿是温柔对他的萧君迁,一会儿是挡在他身前跟官兵争辩,躺在地上被揍得吐血颤抖的蓝文宣。 他知道官兵找的人,只能紧咬牙齿不说。 灵稚脑子乱糟糟的,回到洞府见了男人,立刻跑过去,伸出胳膊环紧对方的脖子。 萧猊微微弯了腰身,垂眸看着在他怀里颤抖的纤小背影。 半晌,灵稚闷闷出声:“君迁,山下好多人找你,他们还打人。” “我没有告诉他们,蓝文宣挨了好严重的打,我不想他被打死的……” 灵稚脑子乱,话说的语无伦次。 萧猊问他:“我比蓝文宣重要?” 灵稚轻轻点头,抓紧他的手指。 “可是我不想蓝文宣被打……” 说到底,灵稚还是因为那群官兵的恶行受了惊吓。他惶惶不安,睡一会儿就睁眼。 萧猊见灵稚睁大黑凌凌的眸子,把他抱进怀里拍了拍后背。 等灵稚睡下,黑衣暗卫才说道:“太师,那老大夫知道灵稚藏了人医治。” 萧猊垂眸,没把灵稚放下来,而是让灵稚枕在手上。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02 22:48:48~2022-04-03 22:4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灵稚自那日从村子回来总有些闷闷不乐,偶尔会惦记老大夫院中的药草有没有收整好,蓝文宣的伤恢复了吗,可不可以下地走路。 可自己洞里的男人好不容易恢复得好点儿了,他走不开。 心事就像一点墨水闷在灵稚心上,痕迹干了,斑黑的点始终都在,会影响他偶尔出神。 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响起,灵稚扔下收拾的柴火,拍了拍衣袍的木屑赶紧进去。 灵稚应“哎”,那一刻微有飘荡不安的心,在被男人需要的瞬间,犹如叶子在空中打旋儿,飘啊飘啊落在实处,心稳了稳。 他抿唇含蓄又害羞的笑,刚把手伸出,很快被男人接在掌心。 洞内闷,任谁躺几日,身子到底有些汗。 灵稚握紧萧君迁干燥微起汗湿的掌心:“热了吗,我打些水给你擦吧。” 他说这些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最初萧君迁昏迷时他就为对方擦过身子,尽管那之后对方很快清醒,没叫灵稚再碰了。 像男人不时的给灵稚束发整衣,彼此之间的肢体小动作灵稚不会排斥,如今萧君迁身子不便,灵稚给他擦一擦显得天经地义。 小药人乖巧而眼巴巴的模样叫谁看到都会心软,萧猊方才露出一丝笑意,灵稚立刻领悟了这人的意思。 他就像小鱼冒泡一般,从喉咙发出轻巧欢呼的雀跃,抱起小木盆去山后打回一盆清水。 灵稚坐在石块上,伸出两手乖乖让萧君迁替他把袖子往手臂翻折,然后拿起布巾沾水,打湿稍拧。 他起身微微弯腰,一只手贴在萧君迁俊美的脸庞,一只手帮对方擦脸。 从眉骨到鼻梁,滑到唇角,只见压在指腹的弧度轻轻翘起,灵稚指尖滚烫的收手,低头沾水,再往男人的脖颈擦。 他掀开衣襟,还要继续往下。 一直碰到衣带,灵稚蹲在萧君迁身前,一仰头,落在身前的头发让男人修长的手指抓了去,替他梳理放在背后。 灵稚擦完了一轮,最后皱眉,迟疑地开口:“还有一处没有……” 他的目光摇晃不定地落下。 灵稚自己洗身子的时候都会洗得干干净净,他没往别处想,只认为像萧君迁神仙一般风光月霁的男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清雅绝尘。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所以他没多想,顺那落开的衣带继续扒拉. 萧猊也没料到小药人手脚动作在此刻出奇的利索快速,他方挑眉,与低头又抬头呆滞望着自己的眸子对视。 灵稚晕乎的想:怎么这样啊…… 他皱起精致的眉头,泛起嘀咕。 和他的不一样啊…… 太不一样了。 灵稚魂不守舍,还是拿起沾水的布巾,开始擦擦。 他蹲着忽然往后挪开几步,瞳孔震动。 萧猊从方才那短瞬间的意外回神,倒不若灵稚这般冒失慌张。 男人闲适淡定,尽管衣衫都让灵稚扒乱方便擦拭身子,可任人端详,都觉得他身上没有一处混乱。 灵稚支支吾吾的,想问怎么会起来了? 话到嘴边,嗓子跟着火似的,哑得开不了口。 他自己也起来过,有几夜还跟药杵那般往君迁身上杵,君迁温柔贴心,每一次都没有回绝。 灵稚体验过几回飘然若仙的滋味,自己畅快舒服了,都没往萧君迁身上想过。 原来君迁和他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灵稚乱转的眼珠子始终没敢转回去,两耳红通通的,火辣地从耳根烧到脸颊,蔓延至脖子。 他快把手里的布巾捏碎了。 半晌,灵稚蚊子嘤叫般挤出一句:“君迁,你,你快变回去呀。” 萧猊倒觉好笑。 最后萧猊不再为难那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的小药人,余下的自行清洗。 黑衣暗卫早在少年胆大包天地扒开太师衣衫前就飞遁着远离洞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同时暗卫的脸色更加古怪扭曲,几分崩裂隐忍。 太师权贯朝野,却极为注重养生之道,不若那些年纪轻轻就沉浸在酒池肉林中将身子弄得亏空的纨绔贵族。 这次却破天荒的容忍那少年近身,共枕同睡,伺候对方束发穿衣,如今衣裳都被扒了…… 黑衣暗卫心里打着弯儿,太师此番逢场作戏,牺牲会不会忒大了点儿? 暗卫没思考出个所以然,余光见少年梦魂颠倒的走出来,马上悄然跟随其后。 日头渐小,山谷的风大了些,吹得树梢叶子哗啦啦响动。 灵稚蹲在水岸一边,手捧脸蛋痴痴愣愣。 他伸手去勾清澈的水,水花洒了几道,湿润的手指继续贴在脸蛋捧着发呆。 面颊余温仍热,灵稚忽然低头掀了掀衣袍,脸红红的挪开,像干了件心虚的大坏事。 方才真是吓到他了,君迁忽然变成那样,他直接没能拿稳撒了手。 意识到萧君迁和自己的不同,灵稚害羞又扭捏,过几日和对方睡觉时,手脚规矩的放在身上,就是睡着以后就不听话了,每次睁眼不是贴在男人怀里,就是被对方抱着。 有时萧君迁看他睡醒时眼神呆呆的,就会俯下脸亲亲他,直至灵稚瞬间睁圆雾蒙蒙的黑眸子,才放开他,好整以暇的看着。 灵稚觉得,他好喜欢萧君迁了,相继从那日的震撼缓回心智,还因为抱得近了会碰到,知晓以后就会浑身发热,手脚软软。 灵稚和萧君迁在山谷相处度日,渐渐地,因为药舍那日的事产生的不安渐渐安宁下来。 等男人身子好许多了,灵稚悄悄又扎破手指将血液兑紧药汤,看对方服下,才道:“君迁,我得下山一趟。” 他抓了抓头发:“都过去好些日子,不知道蓝文宣身子有没有好。” 萧猊服下汤药,身体的舒适度又上一层,可见灵稚给他用了“那份药”。 他温声一笑:“我随你下山看看如何?” 灵稚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好多人找你的。” 他贴到萧君迁怀里,柔软的唇亲亲这人的下巴。 朝夕相对,两人亲的次数慢慢多了。 灵稚此刻虽然脸热,真要亲时,动作是很坚定的。 “我自己下去就好啦,你要快点恢复。” 萧猊单手收紧灵稚的腰身,亲昵地蹭蹭他的脸蛋,就像一个舍不得心上人出门的痴情男人,哑声道:“快去快回。” 灵稚背起药材,笑呵呵地下山。 从前他下山都觉轻快,走哪儿晃到哪儿,如今心里有牵绊,就加快了脚程,不浪费时间在途中摘叶子果子吃了。 药舍荒芜,短短时间门外竟然杂草丛生,阻拦灵稚敲门动作。 他面色诧异,在门外唤几声,未得回应。 灵稚连忙找到最近药舍的农户,一经询问,农户叹道:“老大夫病重,说是搬走去了远方治病啦。” 灵稚迷茫,抱紧怀里的药材:“为何突然病重呢……” 白胡子老大夫年岁颇高,身子骨好得很,精神矍铄,比不得年轻人,可的的确确不差。 农户摇头:“俺不知,七日前连夜离开的,当时俺婆娘身子不爽,找到药舍就不见人的踪影。” 灵稚向农户打探蓝文宣家住何处,想问问蓝文宣。 眼前院子门户紧闭,他叫几声,无人回应。 旁边的农户见他喊人,就道:“搬走好几日了,突然离开,奇奇怪怪的。” 灵稚心里不安:“蓝文宣身子有伤啊,为什么要走。” 农户纳闷:“对啊,他挨了官兵一顿打,回来第二天屋子就空了,说是搬去城里。” 灵稚蹲在紧锁门户的院子外,手指捏着药草的叶子。 农户道:“那群官兵搞得大伙儿都不安宁,真真晦气,好在他们几日都不过来了!” 农户见灵稚不吭声,自说自话一阵,很快被家里婆娘叫进屋干活。 灵稚找蓝文宣赔礼道歉的事就此不了了之,他在门口蹲坐至黑夜,确实没有人影,才加快脚程往雾清山赶。 灵稚又连续下山两趟,见不到老大夫和蓝文宣,至此才接受他们搬走的事实。 洞府,灵稚坐在灶旁的石墩煎药。 听到外头鹰鸣响彻天际,他放下蒲扇走去石台张望,没有看见鹰鹜的影子,倒是不远的地方飘着几根青色羽毛。 灵稚把落在地上的青羽捡起,没看见那只长尾青鸟,郁闷地回了洞府。 萧猊从山后洗浴,刚回来,清爽的气息荡去灵稚的愁闷。 他快步跑到男人面前,看着对方展开的手臂扑过去被微微抱得踮起脚尖。 萧猊笑道:“瞧你两日心不在焉,要不要给你念故事听。” 灵稚点头,黑凌凌的眸子闪着光:“听~” 灵稚从书斋买回好些书籍,萧猊抽出一本,都是些市井流传的俗话故事。 故事俗气,灵稚倒爱听它们,隐晦的那些他听完只会摇头晃脑。 男人温和磁性的声音就着轻翻书卷时的动作给灵稚说故事,灵稚起初抱膝坐在一旁,渐渐的,坐到男人腿上,脸蛋靠在宽阔的肩膀认真倾听。 他低垂眼睫,手心被男人握起。 萧猊说到侯王听取夫郎一幕,便有“十里红妆为聘,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只为博他小夫郎一笑”。 灵稚眨眨眸子,萧猊笑道:“侯王爱他的夫郎如命,弄如此昂贵珍稀的成亲礼,就是不愿让外人小瞧了小夫郎,担心他受委屈。” 灵稚迟缓地哦一声,故事说完了,他犹沉浸在恩爱缠绵的故事里,待神智清醒,忽然抬头看着男人。 灵稚捧起话本子,嘴唇微动。 萧猊侧目,忽然听到怀里的少年轻声神秘兮兮的开口:“君迁,我有比话本子上还要价值连城的珍宝可以当做聘礼哦。” “你别不信,连死人都能救活的灵芝。”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简子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逄白、沈老师的斩魂刀 10瓶;ABC、樾萻 5瓶; 第23章 光点穿落在林内,灵稚睡得迷迷糊糊,手脚暖融融的,仿佛被包裹在一片温泉中。 他下意识收起胳膊要抱紧些什么,怀里落空空的,下一瞬不由睁开双眸。 背对他坐在草垫上素衣乌发的男人回头,朝他轻晃手上的小玩意。 灵稚借着男人的肩膀懒洋洋地趴上去,潮热的气息吐在那人耳后,自兀自抿紧翘起的唇,自己偷着乐。 灵稚定神,从后抱住了萧君迁的手臂。 他们席地幕天,本该是萧君迁与他说故事,此时书卷落在一侧,夜里胡闹得多,要听故事的人倒先睡得沉。 灵稚揉揉发软的腰,垂眸含糊的问:“这是什么……” 片刻,萧猊将一只编好的小鹤递给他。 灵稚手捧草鹤,竟不知男人有如此精湛的手艺,随意用草编一只鹤,放在手心惟肖惟妙,仿佛会振翅飞走。 他小心将草鹤收进怀里,心还贪了点,软滑的脸蛋腻在男人肩膀蹭了蹭。 “君迁,可不可以编一只小灵芝送给我呢?” 萧猊偏过脸,若有所思,嘴角含笑问:“什么样的灵芝。” 灵芝神色几分害羞,用手大致比划了大小。 “长这般大小的,伞盖……要胖一点。” 灵稚连忙收手,怕把灵芝比划太胖了,他立刻补充:“没有那么胖,比刚才说的小一点点。” 怕对方不相信,灵稚小声又道:“真的不胖。” 他跟在男人身后去折需要编玩的草叶子,捧了一大捆,安安静静团坐在萧君迁腿边。 男人修长的手指编弄草叶子丝毫不费劲,灵稚目不转睛地看见一株与他方才比划差不多大小的灵芝逐渐显出轮廓。 鸦黑的长睫轻颤,灵稚笑不合嘴:“好像。” 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萧君迁不会的。 萧猊真给灵稚编出一株活神活现的灵芝,递给有些出神的少年,看他先一脸呆相,转而露出眉眼都闪光的笑意。 灵稚仿佛收到了不得了的宝贝,把灵芝捧在怀里,笑够了,才红着脸说道:“它怎么是绿色的呀……” 灵稚告诉萧君迁他想要一株灰色微微发白的灵芝,萧猊摸了摸他的后脑,眉眼天生包含温柔,说道:“改日下山,去书斋带几块赭石回来。” 灵稚眸光闪闪:“可以变颜色么?” 萧猊笑看他:“可以。” 一句微小甚至算不上允诺的话让灵稚高兴好半日。 灵稚胳膊环抱编玩的草灵芝,萧猊则一手揽他在怀,另一手翻起书页,温声徐缓地与他说余下的故事。 山谷的风干燥清爽,萧猊不像灵稚那般手热脚热,肌肤微凉,灵稚挨在他怀里坐十分舒适怡怡然。 他手心有汗,就将手塞进男人手里让对方裹着。 萧猊手凉,且比灵稚的手大,完全包着灵稚皮肤软嫩的手,不消片刻,对方手心的汗潮就退去了。 灵稚无所事事地从兜里摸出一枚果子,甜美的汁水溢满唇齿。他忽然想起那日吃过的荷叶烤鸡,舔了舔唇,开始发馋。 他的神色灵动,心里想什么脸上总是清清楚楚。 萧猊就问:“想吃什么?” 灵稚不假思索:“荷叶烤鸡。” 萧猊温柔一笑:“小馋虫挺会吃。” 又道:“洞内香料空了,要吃烤鸡需从山下带几罐食料回来。” 灵稚哦一声,嗓子黏得不行。 “君迁你真好~” 蹲在草丛喂蚊子的黑衣暗卫搓了搓耳朵。 听起来当真柔情蜜意浓,太师还愿意洗手作羹汤,啧啧。 灵稚在山里与萧猊厮混几日,这些日子比他过往独自一株灵芝在山里瞎逛荡甜蜜多了。 他有满腔的软言甜语时刻和男人说,一早刚讨得唇舌缠/绵的吻,灵芝被男人微微推开。 萧猊哑声道:“还画不画灵芝了?” 灵稚扭过脸去看摆在床榻一头已经干了的草编灵芝,露出皓白的齿害羞微笑。 “那我这会儿下山。” 也该到了灵稚补给粮食的时候,他快活惯了,都忘记屯粮投喂萧君迁。 灵稚收好几捆药草塞进竹筐,和男人手牵手到了下山路口,在那人含情温柔的目光下步子轻飘飘地下山。 萧猊三言两语轻易地打发走灵稚,回头让暗卫带人沿洞府里外仔细搜查,找灵芝。 * 村子的老大夫搬走后,无人看诊,人们就需多屯些药物。 灵稚曾经卖药草卖得便宜了,且多与村民们以物换物,如今他不收物想换钱,村民面上无异,到底有些不太愿意的。 村民一个两个都面带难色,说道:“灵稚啊,咱们日子过得都不容易,你上回还说俺家的米煮出来香,咱们用一筒米换成不成?” “俺家鸡蛋倒是多,鸡蛋补身,你多带几个,俺们不多要你的药草。” 说来说去,都只想着捂紧荷包用物品交换,见灵稚一张白脸憋得通红,都吃准他笨嘴拙舌的性子。 灵稚抱紧竹筐当真傻眼,好在人还不是太笨的,赶忙从人群堆弯下腰仗着身量纤小挤出来,一声不吭憋红整张脸跑远了。 他蹲在角落把筐里的菜叶子和鸡蛋慢慢清好,边走边摘下头发挂的菜叶。 灵稚要钱,可村民不肯用钱与他买药,唯有换地方卖。 他找到许冲家,开门的是那模样俊秀的李夫郎,见是灵稚,人堵在门外:“我们家不收药草。” 灵稚讪讪:“许冲今日进城么?” 他低头,抱紧怀里的竹筐,轻声好脾气地问:“能不能稍我一程,我想将药草卖去药铺。” 李夫郎细观灵稚,察觉他与第一次来时不一样了。 少年衣袍置了新软的面料,发带束起头发露出的整张小脸白润如玉,唇红眉秀,衣襟下…… 李夫郎目光毒辣的越过衣襟小半寸,发现雪白的肌肤上留了点衣裳没遮住的红色印子。 他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你有男人了?” 灵稚:“啊?” 李夫郎指指他的脖子,灵稚低头,瞬间闹了个红耳朵。 他吞吞吐吐地点头:“嗯……” 李夫郎松了一口气,他先前有些忌讳灵稚生得漂亮,虽然他家许冲不用管/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会儿听灵稚有了人,心松了口气。 李夫郎露出一抹文气的笑:“那你等等,我家男人去山后栓羔羊,今日要栓几只小羊卖去城里。” 灵稚:“哦哦。” 李夫郎将灵稚请进小前院,倒给他茶水,拿出一个米饼招待。 灵稚洗干净手才接,小声的说了句多谢。 此次进城,灵稚比上次机灵了。 蓝文宣与他说过药铺掌柜收药的一些门道,他口齿虽不利索灵活,可这次掌柜第一回 开出的价钱他听都没听直摇头,转身准备走。 掌柜叫停他,比了个第二个数。 灵稚脸泛难色,先说“掌柜,你容我想想。” 灵稚报出蓝文宣同他说过的一间药铺,告诉掌柜他想过去看看。 归元堂与那间药铺存在竞争关系,自然不愿送上门的货被对方买走。 听到掌柜第三次说价,灵稚知道差不多了,于是点头,当场成交。 灵稚拎着钱袋先去书斋买赭石,又到集市买食料罐子。 许冲来接他时马车被迎亲队伍堵在路上,灵稚白白看一回热闹。 车慢慢行远,依稀还能听见嘹亮的一句“新郎新娘夫妻对拜”。 灵稚数钱袋子里的碎银,笑呵呵地问:“许冲,你与李夫郎成亲时也是方才那般吗?” 许冲哈哈大笑:“咱们可没这等阔绰派头。” 许冲扭头,望见少年很想听的模样,就与他继续开口。 “人各有命,咱们小老百姓和心爱之人成亲,不求一时热闹,但求长相厮守。” 灵稚艳羡不已。 “成了亲就会可以长相厮守么?” 许冲咧嘴笑笑:“自然!” 听罢,灵稚心里起了几分向往。 成亲就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灵稚身后负着东西一路跑上雾清山,洞外的大平台上,淡色天青的人影似有所感。 萧猊收起神色,才转温柔,那纤小身子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兴冲冲地抬脸看他。 萧猊用帕子给少年擦去发髻的汗:“怎么跑上来了。” 灵稚压着胸口急促的气息,脸热,止不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长相厮守哎。 他有句话呼之欲出。 灵稚想问…… 想问萧君迁能不能和自己成亲,能不能当他的夫郎。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04 23:19:22~2022-04-05 23:3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 8瓶;应数学渣 6瓶;43290631、不见秋月、陌陌非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火光晃悠悠的,晃得灵稚眼底闪烁的两簇光波动不止。 他有话想说,可话憋在嘴里,不时地望向男人欲言又止。 少年脸上藏不住事,萧猊并不着急。 他有条不紊地用烧沸的水将鸡肉滚烫一遍,剥除杂毛,弄得鸡肉滑溜,颇开了修整内里,添加食材,涂抹料油,用荷叶包裹,麻绳系绑,置入土窑中。 灵稚蹲在小石块上,盯着荷叶烤鸡的目光早早就落在男人身上。 直到烤鸡出窑,萧猊剥开层层荷叶,香酥嫩滑的烤鸡顿时吸引了灵稚心神。 萧猊不急进食,他用刀子切开肉块,晾放凉一些了,修长的手指缓慢撕开,将烤鸡的肉递到灵稚嘴边。 黑衣暗卫缩在角落望天望地,愣是没敢多看两人的动静半眼。 太师贵为燕朝之尊,连当今皇帝都要礼让几分。朝内品阶大些的官员需看太师脸色做事,品阶再往小一点来说,只能在太师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何时见过太师洗手羹汤,还温柔体贴的喂食。 关键是太师做这些细杂照顾人的活儿,当真游刃有余有模有样,眼神温柔得能腻死人。 灵稚吃东西的动静极为小心,就着男人投喂的动作,小口小口的咬,舌尖偶然碰到男人的指尖,便会呆呆地停顿。 也不知该继续咬一下,还是舔一舔。 灵稚不在状态,软滑的舌尖叫那指尖不经意蹭了一蹭才脸红耳热的低下头,发后露出的颈子又白又细,脆弱的仿佛伸手折弄就会断了。 灵稚自顾脸红,虽然害羞,却维持乖乖张嘴接受投喂的姿势,都没舍得让男人不喂他。 萧猊心觉有趣,和逗弄着喂小猫似的,撕开一点一点的烤鸡肉条送到小药人嘴里。 烧大的火焰逐渐熄灭减弱,灵稚双手贴在圆滚鼓起的肚子上,精致的眉头皱起,苦着一张小脸看男人。 他对萧君迁来之不拒,喂到嘴边的全部吃下,此刻就快将自己撑坏。 “君迁,我不能再吃了……” 喂到这般地步,萧猊颇有几分忍俊不禁。 山间月色,虫兽声窸窣,仿佛在各处一边晒月光一边说悄悄话。 两人沿四周散步消食。灵稚捂着难受的肚子,小眉头皱得不停。 他在路上摘几枚酸果,甜甜酸酸的汁水稍微缓解腹中饱胀的不适。细软的手指与男人修长的五指交握纠缠,灵稚慢吞吞走不动时身旁的男人就会牵一牵他。 灵稚要耍赖时,身前男人就会微微蹲下,沐浴在月色下的目光比水还柔,被对方多看两眼,心魂都会颠来倒去的。 灵稚颠来倒去的由男人牵行,两人踱步至山后清泉,他们盘腿坐在下游,一轮莹白的圆月落在水面晃晃悠悠。 身上汗意少许,就是谪仙一样清雅绝尘的男人都鞠起水梳洗。 石板散发微少烫意,灵稚卷起裤腿到膝盖,两条白生生的细腿探进清澈的浅水滩。 和他不同的是,萧君迁在距离他几个身位的地方入了水。 这一带的山泉清冽,水波柔软,肌骨泡在泉中滋生难言的舒适。 萧猊身上外伤结痂的疤脱落时,有几次痒痛不已,用泉水清泡后缓解甚多,也难怪有些山泉可用作药引。 此山珍贵药材遍地,连山泉都有奇效。 萧猊于月色水波下静默而坐,一串水花忽从脸侧袭来。 男人侧目而视,灵稚泼水的小动作无处可逃。 少年挠了挠脸,黑凌清澈的眸子在月下碎光流转。 他乖乖地叫:“君迁~” 温驯讨俏的姿态,使点坏性子都不会让人厌嫌。 萧猊莞尔:“灵稚,过来。” 灵稚晃头摇脑。 他才不想下水,坐在岸边把脚伸进水中泡泡就很好啦。 萧猊有意低下声:“灵稚。” 灵稚耳朵痒痒,犹如情人呢喃的口吻使得他心旌摇曳。 月下泉中的男人清贵如谪仙,而他此刻却赤身露背,出尘洁雅中透露着蛊人心智的风流旖/旎。 就……一下子阻断灵稚的迟疑。 他连衣袍都忘了解,展开胳膊放低身,伏在浅浅水面朝男人的方向靠近。 走着走着,灵稚凭借水的浮力,踩在石块的双足轻轻浮了起来。 他心里慌乱,抬头急于向男人求助。 灵稚手脚扑动,很快落进一个怀抱,腰身由男人的掌心接着。 他死死抱紧对方的脖颈,脸也贴在那宽阔肩头上。 僵硬少刻,抱在腰间的掌心放在灵稚背后轻轻地拍了拍,涟漪散开,水波徐缓,垂眸就能看清楚月色水面中,倒映的两个身影。 纤小的影子几乎卡坐在大的那人怀里,湿透的衣袍紧贴身子,愈发显得他瘦弱,和抱着他的男人天差地别。 灵稚盯入了神,觉得画面好看,泉水清凉,他的脸蛋热烘烘。 他悄悄将脸挪得更贴近对方,暗自窃喜。 水中倒映的俊美男人忽然也在水里看他,灵稚“啊”一声,抬头和萧君迁对视。 柔软的唇动了动:“君迁……” 萧猊单手包在灵稚脑后,揉弄着贴近自己。 两人姿态亲昵,宛若叠抱戏水的鸳鸯。 灵稚挂在男人颈后的手起初还安分,抱着抱着,忍不住去揪一揪那盘落在身侧的乌发,指腹贴在湿凉的皮肤,触感奇异,还有些许从心口蔓延、说不出的燥/热感。 萧猊声微哑:“怕水?” 灵稚失神点头。 他一株灵芝要修出人形可不容易,往几次严重的天灾回忆,经历过地龙火的炽烤,山河喷涌的淹没浸泡,若非福泽庇佑,哪有今日的他。 灵稚还在忆往昔,双唇贴在男人颈边,水波轻软荡漾,不由抿唇,无意识的啜一小口。 就如鱼儿冒头露在水面张嘴呼吸,灵稚吸着气啜啜几口,按在身后的手臂施了力道,借水浮力轻松托起灵稚。 原本水中纤小身影的腿脚卡在那人膝侧,这会儿往上一托,便卡在腰处。 灵稚哎哎轻呼,漂浮不定的虚空使得他不敢晃动,腿立刻合起,像一个小挂饰。 萧猊抬起灵稚的下巴,拇指按在那道浅浅的美人沟上。 少年肤质细腻,此刻又潮湿滑嫩,不由再捏一捏。 他道:“你的嘴巴往哪里啜。” 灵稚抿紧湿润的唇,眼神飘忽,听到男人一句“看我”,就定定的与这人对视。 “……君迁。” 少年声音软和,乖乖地不敢再乱造。 灵稚老实道:“我怕水。” 说罢手脚并用,他往前托身,人贴挂在男人怀里。覆在腰侧的掌心逐渐变了温度,泡在清凉的泉水中,触感奇妙。 灵稚轻声:“没有故意咬君迁。” 他用了咬,是因为真没有起某种私心。 不过此刻灵稚歪过脑袋,扭头想朝身后下方探寻。 “水里有东西……” 灵稚越要扭头看清楚,裹在身后的力道就越重。 他渐渐吸不上气,突然被男人拉着坐下。 灵稚:“……”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黑眸,瞬间知道自己坐在何处。 “!” 萧猊抱着人笑:“还说不是故意的?” 灵稚眼神虚晃,泡在水里的身子热腾腾的。 萧猊掌心鞠水往灵稚肩上洒,双目紧锁:“还怕吗。” 灵稚支支吾吾:“不、不怕呀……” 他是真的不害怕了,环在萧君迁颈后的手一撑,想扶对方的肩膀站起。 灵稚忘记自己置身深水处,勉强站直即刻双足腾空,继而稳稳地坐了回去。 萧猊神色高深莫测,嘴角含笑:“我倒觉得灵稚有意为之。” 话音未落,萧猊稍一使力,握住灵稚的手腕将他拉好坐下,单手捧起那潮湿滑手的脸蛋,两唇抵贴,没有轻柔触碰,直接施力碾了舌吻亲。 徐缓波荡的水面飘浮着灵稚爱惜的衣袍,灵稚落在水中的手挥啊挥,乱了身旁亲密无缝的一对身影。 影子落在月色水间晃摇,灵稚好不容易浮出深水处,银白月色掩饰不住嘴唇的嫣红泛肿,眸子润了水般朦胧。 足上的红印让随后而来的掌心覆盖,冰凉的石板让灵稚身子颤抖,黑凌的眸子溢满潮湿。 灵稚两手乱挥,没什么力气推人,又扯住男人落在他颈侧的乌发。 灵稚皱眉,声都没出来,嫣红的唇渗出白,抖得厉害。 岸上凉风吹拂,萧猊迷乱的心智稳了稳。 他垂眸注视,蓦地松开对灵稚的禁锢。 只差一点。 灵稚真是乖得不行,明明疼得颤抖,又怕又惊,却像一条白生生的鱼贴在石块不动,萧猊若没有停,他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萧猊背对身后的人坐了会儿,下水捞起灵稚飘在水面的衣袍。 宛若一条鱼贴在石头上的灵稚接到男人干燥的外衣,他混乱地套在身上,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旋即扭过脸不敢再看。 萧猊的衣衫宽大,灵稚穿起来松垮,露出的颈肉一片梅红。 萧猊看他呆,一时间无言以对。捡回衣袍,在周围摘了些花花草草,捆成一捧和那湿润的袍子递回给灵稚。 少年乖乖跟在男人身后走,月光下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忽然碰在一起。 灵稚呆呆抬头,脸颊热意未消。 他虽然不聪明,但知道自己方才和萧君迁差点就做了画籍里的那些事。 萧猊沉默,半晌才道:“回去休息吧。” 灵稚“哦”一声,忽然牵住对方的手。 “君迁,我知道方才的事,两个人不可以轻易做的。” 萧猊:……人还不算太笨,能醒悟过来。 灵稚双手快把湿透的袍子捏碎了。 他捧高那束山花,遮在红润的脸上。 “君迁……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做我的夫郎呢?” “我会对你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灵稚在害羞中倍感不安,没听到男人出声,就在对方刚点了一下头表示愿意,灵稚浑身火烧一般滚过,连忙挣开被握住的手,捂着脑袋头也不回地往山洞跑。 灵稚躲在被褥,心惊肉跳。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也不知怎么,这儿冒出一朵小小的菌菇,一点都不可爱。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下一章入V了,码字好难,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谢谢辽呜呜!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绘 3瓶;樾萻 2瓶;不见秋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喜服 灵稚一宿无眠, 天不亮,热腾腾的身子就从被褥钻出,红着脸撑在床榻一头细细端详睡容沉静的男人, 痴迷短瞬,才合好衣袍,袖子遮着脑袋,悄无声息地溜下床榻。 无边的微白天色寂静笼罩整座山谷, 灵稚蹲在水泉边, 对昨夜自己白花花手脚缠在萧君迁身上的画面记忆犹新, 心跳扑腾,又急急忙忙探身,照在水面观察脑后。 一株极小极小的灰色小菇迎着风, 颤颤悠悠地冒出他的发顶, 生嫩的,透出微微白色。 他拨了拨这株小菇,心觉它不漂亮,却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株小菇是因为君迁才探出来的,他痴痴一笑,欢喜盈溢心脏, 摸了又摸才松手。 灵稚将发带抽出,犹如绸缎的乌发遮住那灰色小菇,看不见了,才端着身子规矩拘谨地靠在石块前出神。 一声虎啸扰乱他恍惚的神情, 灵稚惊喜地望着趴在身后大石块上的黄/色斑纹巨虎, 小声问:“你怎么回来啦?” 灵稚围巨虎转圈, 见它并无外伤, 松了口气。 “没有受伤哦。” 他靠在虎尾一旁空余的位置, 黑凌凌的眸子波光闪烁,笑着露出洁白如贝的齿。 “大老虎,我要成亲了。” 他与老虎诉说自己内心涌动的情愫,因为欢喜,脸越说越红。 “君迁答应做我的夫郎,人们成了亲,是要一辈子长相厮守的,以后君迁都会永远在山里陪我哦。” 斑纹巨虎伏低脑袋贴在他肩头蹭了蹭,长尾巴却不耐地甩拍在石块,俨然一副情绪不佳的姿态。 灵稚自己开心,没顾上巨虎的暴/躁,细声的与它碎声叨念,黎明破晓,方才跳下石块,对巨虎摆摆手:“我先回去了~” 洞内的男人起身洗漱,束起的乌发露出整张俊美清隽的脸孔,眉眼深邃,淡然的眸光在看到那抹纤小的身影,便露温柔。 灵稚钻进男人怀里,嗓子黏着声叫:“君迁~” 萧猊摸到怀里的少年一身朝露凉意,遂问:“怎么醒那么早。” 修长的手指穿过灵稚的落发,欲为他束起,灵稚却忽然从萧猊怀抱脱离,手心贴在发顶顺了顺,摇摇头。 “不束发。” 萧猊意外,平日小药人总会自觉捧一把木梳要自己给他梳头束发,这还是头一回。 灵稚呆笑,张开胳膊往萧猊怀里一扑,被对方如愿接住后重新分开,乐此不疲的再扑过去。 洞内,两人靠坐在榻下。 两团绣了鸳鸯的软垫,一人盘坐一只。 起先灵稚觉得两只鸳鸯不像鸳鸯,像鸭子,呆头呆脑,不情愿坐。 后来萧猊与他提起“鸳鸯戏水”的美好意蕴。 说是鸳鸯分雄雌两鸟,“止则相耦,飞则成双”,不动时是一对,飞起来亦是成双。 多数成了亲的人家,都用鸳鸯绣纹的枕头套褥,夫妻两和睦相处,恩爱白头。 灵稚听得痴迷:“恩爱白头……不就是长相厮守么?” 灵稚识字少,逮着一个知道又喜欢的东西,总要翻来覆去的说。 男人听他又执拗的往那话头去提,不觉掩口失声,极轻颔首。 还与怀中满目依恋的少年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萧猊一手执书,一手侧揽在灵稚腰间与他说故事。 低沉磁性的声音柔和刮扫灵稚的耳朵,宛若最动听的情人呢语。 他将脸贴在男人肩膀,环抱对方的胳膊尤其黏人。 灵稚抬起下巴,唇微微启开,男人就如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低头吮着他的唇亲吻。 唇软滑,仿佛再用些力气,就能咬碎了咽进腹中。 灵稚浑身热乎,亲一会儿就软绵绵的了。双手规矩地微并在一处,收在身前,抵在男人怀里。 萧猊凉,不像灵稚。 彼此不同的温度使得他们碰到一起就轻缓颤抖,如胶似漆,舌吮着舌,唇不离腮。 耳鬓厮磨,灵稚掀开湿润的眼睫,视野迷离,人都看不清。 他舔了舔潮湿的唇瓣,十分迷恋这般吞骨噬魂的滋味。 灵稚并起膝盖,整个人蜷坐在男人怀里。 他伸手和那修长五指教扣,猫儿一样的细声道:“君迁,我想快点和你成亲了。” 萧猊眼底的失控转瞬间烟消云散,他神色高深,含笑开口:“要成亲,可得先收聘礼。” 灵稚从嗓子轻轻嗯一声。 少年像猫,喜欢贴在他怀里用脸蛋或者脑袋蹭人。 萧猊目光落在灵稚发顶后一处,见那乌黑如缎的发丝间露出一截细小的灰色,便问:“头发怎么了。” 灵稚赶在萧猊上手摸前,连忙自己先捂好,如同一只炸毛的猫钻了出去, 他垂眸:“没什么呀……” 哎,若是告诉君迁自己是一株灵芝,会不会吓坏他呀? 灵稚没敢立刻与萧君迁说明实情。 等……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等他和君迁“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再挑清楚自己是株灵芝,君迁也不能撒手不要自己吧? 灵稚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神态温软乖俏,故作神秘:“下次再告诉君迁。” 萧猊对他执起掌心,也故意端起姿态。 “小东西,过来。” 灵稚笑眯眯地跑远了,他坐在捆起来的药材前捧脸,面容姣美天真。 要多卖些药材啦,赶紧置办喜礼和君迁拜天地。 天光晴好,灵稚头戴帷帽,皂纱遮住脑袋,那一株小菇犯不着担心让人见到。 他手脚灵活地收拾起一捆捆的药材往竹筐里塞,直到塞得满满当当,往身后一背,站起时颇有几分摇摇欲坠。 沉甸甸的药材能换许多钱,灵稚带着满心期待,和男人挥了挥手,嘴里哼着奇怪的调下了山。 李夫郎得了病,灵稚背那么多药材到他家门,当真是雪中送炭。 灵稚先挑了些能熬成汤药给李夫郎服用的药草出来,乖乖坐在天井旁等许冲煎好药喂李夫郎喝下,人睡了,许冲就牵了马车带灵稚去城里。 许冲从灵稚的闲话中得知他要成亲,意外一笑,很快送上恭贺。 少年莹白的面庞爬上浅淡红晕,笑得矜持害羞,白齿未露。 灵稚在雾清山四周十里八乡的地,也是有点名声的。 毕竟模样漂亮,还送了许多药草,日子一久,村里的农户对他还算熟悉。 许冲道:“是哪家娘子,大伙儿可见过?” 灵稚抓抓头发,害羞却坚定地说道:“不是娘子,是夫郎。” 许冲诧异,察觉失态,连忙以笑掩饰。 灵稚途中心情好,和许冲话就多了起来。 一会儿说自家夫郎形貌俊美高挑啦,一会儿又说自家夫郎温柔体贴。 许冲讪笑。 灵稚怕他不信,眸子亮晶晶的:“他……他还会好多学识,能讲故事给我听,教我写字,有一手好厨艺,他什么都会的!” 许冲笑不出了。 “你说的这夫郎当真那么好?他怕不是神仙下凡变出来的吧。” 灵稚昂首:“就是神仙嘛。” 许冲说不出话来。 他道:“这般慈善美好的人,俺只见过几个,那就是供在庙里的如来佛,观世音。” 许冲心知灵稚善良,这时候不由劝他:“你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人。” 灵稚有些不高兴,满腔欢喜闷在嘴边,片刻,才点点头。 为了自己和萧君迁的这门亲事,灵稚所备药材比以往采集的更为珍惜,他捂紧钱袋,掌柜想多讹半串钱他都不愿意。 那归元堂的掌柜只收一半,剩下的一半将他打发,灵稚转去卖给另一间药铺,价钱虽没有归元堂给的多,但他还是当面结账成交了。 灵稚去衣铺挑看新郎官的喜服,掌柜拿出册子给他看了几种样式,向他保证过两日就能做好。 灵稚这时候有点当家做主的派头,他面嫩,认认真真为婚事操劳的模样,叫人看了既好笑又想讨好他。 掌柜按灵稚喜欢的点子让瞧一套喜服,红艳艳的袍子喜庆柔软,灵稚喜欢,和掌柜当面定下。 他交一部分碎银,掌柜送他到门外亲自指路,告诉灵稚哪间铺子卖有喜烛,在哪里能买到佳酿喜酒。 人逢喜事,灵稚连跑几地,浑身来劲。 这股劲一直延续至回到洞府,他放下包袱内大大小小的喜礼,扑向天青衫素衣乌发男人的怀里。 灵稚声儿绵绵软软:“君迁,好想你了。” **** 灵稚上下山来回如风,叠穿的衣袍下有些细汗。 萧猊摘去他的帷帽,露出一双乌黑清凌的眸子。 这双眼,深处只容下萧猊的模样。 少年眉眼四周有些微弱的汗光,萧猊轻柔拂去,几个简单的动作,已叫灵稚耳尖悄红。 萧猊轻拂在灵稚脸颊的手替他梳理头发,摸到后脑时,奇妙的触感使得他挑眉,不及察看,灵稚哎呀一声,脸红扑扑的跳出几步。 萧猊含笑:“不让我碰?” 灵稚摇头晃脑。 他捂紧脑勺,那株小菇似乎又长大些许。 灵稚眼眸羞意难掩,好像是因为自己又喜欢了君迁不少,小灰菇才渐渐长大了呢。 他的一颦一笑,眉眼神态,本就对萧君迁喜欢的心意藏不住,这下小灰菇的生长更是直白地向所有人宣告,他好喜欢萧君迁啊。 灵稚笑不合嘴,眉梢流转羞怯情意,眸子光芒闪烁:“等成亲,成亲就让君迁摸摸。” 萧猊嘴角的笑意不减,心底却有思绪逐渐冷却。 小药人喜欢他喜欢得不行,这副温柔俊美,体贴细致的面具戴上,换作谁都无法抵抗他的示好。 到了这般地步,小药人却还没有对他松口,告诉他灵芝的下落。 萧猊隐忍不言。 火光另一阴影处藏匿的黑衣暗卫对太师这副姿态最熟悉不过。 太师已有不耐,耐性将要告罄。 想想也对,他找遍山洞及四周不见能解除禅心飘絮的灵芝,真要太师娶一个来历不明的毛小子,这份牺牲也忒大了。 救命灵芝没找到,喜礼倒买回来不少。 灵芝盘坐在鸳鸯垫子上,打开包袱,嗓音甜出水。 “君迁,这对喜烛大不大?” 灵芝摇摇两只手腕大小的红色喜烛,小心放上烛台。 接着掏出用油纸包好的几个袋子:“里头装有瓜子和花生米。” 灵芝埋头从包袱挖出许多杂小的物件,仿佛包袱是个无底洞。 红色绳子啦,新鞋子新袜子,衣饰首饰,杂物满满的摆了一桌。 萧猊无言,灵芝最后拿出一本算命小册子,含蓄害羞地问:“君迁,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呢?” 他要找个良辰吉日好拜堂成亲,嗯……就算不找也没关系。 萧猊拿过算命小册子翻了翻,这小药人,大抵被喜悦冲昏头脑,听街上那些人胡言乱语,才买回一堆没什么用的杂货。 当然,灵稚不止买回这些小玩意。 他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锦盒,当着萧猊的面打开,露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鸳鸯。 灵稚捧起两只小鸳鸯,用红绳串好一只绑在萧猊的手腕。 他眸光亮晶晶地看着男人:“鸳鸯手串。” 鸳鸯翡翠质地算不上多好,刀工一般,更显得一对鸳鸯呆头呆脑,怕只怕灵稚叫人讹去一笔。 灵稚自己系好另外一只翡翠鸳鸯戴在手腕子上,与萧猊十指相扣,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君迁,我好欢喜。” 萧猊抱着灵稚腰身,无端蔓延几分烦躁。 怎么会有灵稚这般蠢笨的人,几句甜言蜜语,几分细致入微的照顾就沦陷至此。 假若不是遇到自己,换成另外的人这样对他,灵稚是否会心动,会用尽心思讨好对方? 会与那人长相厮守? 微微苦涩的药香盈满鼻端,萧猊抱着这股药香没有言语,难得烦闷的心绪缓慢安宁。 翌日,雨水蒙蒙,山谷仿佛在雨雾的氤染下添增数笔翠色。 灵稚坐在洞口观雨,噘着嘴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明日去城里要取喜服,咱们成亲时不会还要下雨吧。” 萧猊瞧少年那副不乐意的小模样,哂笑。 灵稚听到笑声,回头抱住站在身后男人的腰,娴熟地将脸蛋埋着不停蹭动。 雨时山里没有玩意儿供灵稚解乏,他听书易倦,总在睡前才腻在萧猊怀里让他念故事。 此刻闲暇无事,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雨里的山谷好半天,灵稚揉去眼角泪花,抱紧了萧猊说想睡觉。 萧猊弯下身温柔地亲了亲他:“回床上睡会儿。” 又道:“我陪你。” 灵稚牵着萧猊的手,身子刚沾床榻,立刻就贴进随他一起躺下的男人怀里,手脚并拢地缠人,嘟起软软的唇想要男人亲一亲他。 萧猊俯首吻了会儿,怀里绵软的身子很快变得热手,黑凌凌的眼眸比山谷外缭绕的雨雾还要朦胧湿润。 他心念微动,加深了这个吻。 热潮的气息渗进彼此肺腑,灵稚花费功夫叠好穿整齐的袍子经萧猊几手拨解,有的落在塌边,有的挂在肩膀。 他红了脸蛋呼吸不稳,萧猊轻柔握起掌心,指腹收并。 灵稚轻声闷叫,任人执掌拿捏。 少年软绵绵的姿态,催发萧猊轻微古怪的念头。 萧猊想,若灵稚随他走,带着他放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虽然呆一点,但放在身边至少不会容人欺负,他要什么,自己什么不能给? 也许他没有付出与灵稚一样对等的心思,他没有那么喜欢怀里任他掌捏的小药人,更甚至起初的目的本就不单纯。 可经历这段时间以后,放一个纯洁天真的灵稚在身旁,心情的确不错。 萧猊失控的加重了掌心的力道。 此刻的灵稚就像一条急着张大嘴巴呼吸的鱼,在他掌心,在他怀里急促地汲取空气。 萧猊拿起一旁濡湿的被褥扔开,灵稚眉眼霞红涌动,小巧的喉结翕动不已。 他失神叫:“君迁……” 萧猊搂紧少年,目光越过床榻看着那脏了的被褥,嘴角浮起几分奇异的笑来。 他轻柔捏了捏灵稚下巴浅浅的美人沟。 “乖,灵芝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给下篇打个广告,感兴趣的求个收藏啦~ 《那个alpha上位了》 素有联邦四大古装美男之称,颜值与演技并存的影帝封璟,早在五年前就和程秋声私下结了婚。 程秋声漂亮,内敛,可太过内敛就变得无趣呆闷。 封璟看着程秋声拎起一把小锄头在后院里自说自乐的种菜,对他说:“现在种植果蔬的技术虽然提高了,但是催化剂使用太多的蔬菜总没有原生态长出来的安全好吃。” 封璟神色温和,可类似的话从程秋声嘴里反复听了五年早已厌倦。 ① 程秋声在自己稳妥安分的生活中,慢慢计划着跟封璟的每一天。 封璟会给予他亲吻,温热的抚碰,唯独很少在他的腺体上标下印记。 那天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封璟温柔地将他抱在腿上轻嗅,说:“我的信息素太多粉丝都知道它的味道,抱歉,等以后时机合适了我就会公开,我们结婚五年了,声声你还不相信我吗?” 程秋声望着与自己相握的手,张了张嘴,想说可你今天又没戴戒指。 他没问,再后来他就知道了。 程秋声成为自治州第一位提出离婚的Omege。 ② 离婚当天,程秋声独自去往医院消除标记。 一场大雨,停在面前的轿车里走出一个眉深目阔的男人,男人向程秋声递出一把伞。 彼时的竹马已成了权高位重的人物,程秋声早已褪去少年时懵懂悸动的眼神,他似乎已经不认得这个男人,瘦弱的身躯在雨雾中犹如随时折断的花枝。 瞥见沈意山目光里包含的淡漠怜惜,程秋声只是很轻的点了点头:“你好,谢谢。” ③ 最近给学生上课的程秋声发现学生的这位“家长”似乎不太对劲。 楼起出生在优秀的世家,才华斐然,待程秋声这个“老师”总是温和得体,两人在相同的兴趣面前交流也总会止步在适宜的状态下,至少像楼起这样温雅稳重的人从不会出格的事。 程秋声却发现得体端正的楼先生忽然做了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彼时楼起郑重温和的解释:“在你拥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时我选择尊重你,不会干涉。如今你已经离婚,我对你的怜惜和情感已经不需要隐藏。” ④ 离婚后的封璟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抛弃的独狼,他在煎熬中认知到狼一生只认一个伴侣。 他早就沉陷在程秋声从前规划的美好平静的婚姻生活中,没有了婚姻,没有了程秋声,他就不再是他。 “声声,我们复婚好吗?”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后来封璟在一家公馆门前看到传说中神秘的大人物为车里走出来的程秋声撑着伞。 隔天,封璟又从某个行业新闻版块上瞥见一行瞩目的标题。 “著名音乐家现身紫荆剧院疑似与秘密恋人暗中幽会。” 新闻图片中被楼起微微揽在身侧护着的背影赫然是他无法忘记的。 感谢在2022-04-06 23:50:17~2022-04-07 16: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昊然是老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色 10瓶;不见秋月、婷婷 5瓶;樾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射杀 苦涩药香混加了几丝诡异细微的香熏的灵稚头脑昏涨, 他意识涣散,濡湿的眼睫怎么都揭不开。 可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恍如梦幻般落在耳旁,他没听清楚, 又或者听了个大概。 萧猊掌心垫在灵稚那一截细白如雪的颈子后,指腹还带着滑腻轻柔徐缓的按摩,好像某种无形的诱蛊和催促。 灵稚痴茫的目光呆呆落在萧猊眼中,见怀里这小药人没反应, 隐有一声喟叹。 萧猊俯下脸孔, 神态似乎放低, 若有若无地吻了吻灵稚两片软红湿润的唇。 “小小一个,性子如何那么犟。” 男人温声:“告诉我灵芝在哪里,我想要它。” 萧猊紧了紧手臂, 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当是我提前收了聘礼, 如何?” 灵稚睁大无神的黑眸,往时清澈透亮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迷雾。 光洁细腻的额头发髻不断有汗珠渗出,萧猊为他擦拭片刻,灵稚身上的汗都带着一股浅淡药味。 面红唇红的少年终究没抵住飘散的倦意,脸蛋乖顺地贴在萧猊怀里睡下。 从始至终,无论萧猊怎么诱引, 灵稚都没告诉他关于灵芝的下落。 萧猊把人放下,黑衣暗卫送来两张干净轻柔的被褥,他接到手里,裹在了灵稚身上。 暗卫掏出一封信递出, 萧猊一目几行, 看完便烧成了灰。 燕朝皇帝年少, 朝政大权多数收揽在萧猊手里。 此次离都两月, 虽有得力心腹在各处斡旋, 可还是被人隐约泄露出一点萧太师毙命的消息、 此事无关真假,只要萧猊不现身,这两个月就叫燕都翻了个天,有几只老狐狸差点就没把夺权挂在脑门上,就是欺负那小皇帝没了萧猊这个大靠山。 黑衣暗卫难得话多了几句:“老狐狸们没多少耐心,等了那么久,好像这次分外笃信太师离逝,非要小皇帝将太师的权瓜分出去。” 信中写了小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见那些逼权的老狐狸,不过只能糊弄老狐狸们十天半月。 老狐狸心急,等不了多长时间,直接闯进殿里要求拟旨分权了。 黑衣暗卫又道:“小皇帝起初还在装病,如今是的生病,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宫里御医都看过了,说没什么问题,可小皇帝愣是没了意识,昏昏沉沉又热又冷的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那些老狐狸强闯进宫,见小皇帝的确没办法拟旨,才不甘心的等到现在。 暗卫谨慎道:“太师,咱们是不是该回燕都了?” 左右看这小药人细皮嫩肉的,金银珍宝,加上太师的美□□惑不了他,干脆让他吃些皮肉苦头得了,屈打成招不是什么好方式,但不失为一种办法,试过才知道。 萧猊轻笑:“打他?” 话音落下,摇了摇头:“还犯不着使这些手段。” 黑衣暗卫干干“哦”了一声,心觉自己好像乱出法子了。 雨水连连,连绵的山谷笼罩在这片墨灰湿蒙的湿雾当中,洞内岩壁都因渗水而发起潮意。 萧猊体内余毒未除,又有一段时间没喝过灵稚特别熬制的汤药,他掩唇低咳,寒冷之意从心脏沿四肢百骸发散,尽管没有了最初千万冰刃由内刀刀割裂的冰痛之感,但这细密绵绵针刺般的在潮湿的雨天下并不好受。 一开始萧猊只是忍,在梦中睡着都要勾着他手指的软软指尖十分温暖,丁点儿暖意无形化开一丝寒毒。 萧猊垂眸,目光由审视转而露出轻少的迷惑。 他合衣躺下,没怎么动灵稚,隔一层被褥将少年抱在怀里,暖意从胸怀沿周身驱散。 半晌,萧猊又嫌捂不够这团暖,被褥松松掀开,从里面贴紧肌肤抱稳了。 他有些疲倦,想着睡一会儿还不错。 一觉睡醒,萧猊精神恢复大半。 灵稚红扑扑的脸蛋贴在他身前,姿势实在太乖了,没变过,一边脸颊都压出了一片深红。 他把怀里的少年转了个角度,吸入迷迭香的灵稚睡得昏昏沉沉,额发间都是汗,眉心轻拧,似乎不太高兴。 迷迭香由医仙梅若白所制,人吸入后意识涣散,身躯发麻,哪怕用来对付一头凶猛野熊,在羽箭涂抹小圈即可见效,为了让灵稚半昏半睡,萧猊有心加了点剂量。 小药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抗药,迷迭香多用了两份才昏沉至此。 萧猊就像最温柔的情人,掌心抚碰少年滑嫩的面颊。 他希望灵稚能听话一点,他把他留在身边,毕竟不反感,留着就留着了。 带灵稚回燕都放在府邸,不做一身破烂在山里乱晃由那些村民乱讹的小药人,去当个太师府的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不是更好。 穆将军已带兵入山从这座洞府向周围搜查,兵如密网,上天入地都要把那株灵芝找到。 萧猊心想自己对灵稚应当存有几分情意,与他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存了心思在,已经浪费不必要的时间,该启程回燕都,会会那些坐不住的老狐狸了。 雷声轰响,山内的林兽因为这支入侵搜山的军队狂乱的躁动。 灵稚睁眼时洞内光线阴暗,潮湿的水汽氤的他看不清四周物景。 他摇晃懵茫的脑袋,手脚软乏,下床时差点一脸往脚底栽。 灵稚轻唤:“君迁?” 洞内几处贴有喜字,还落了几幅字画未贴。 本该充满喜庆之感,灵稚瞧着那贴一半还有一半没粘的大红囍字,洞口湿潮的风一吹,他莫名缩了缩脖子,有些阴冷。 ***** 山谷幽静,湿凉的雨丝飘进洞口。 雨不算大,天色灰阴,看不出几时。 灵稚那身脏了的衣袍不见踪影,他裹紧干净袍子站在洞口出了会儿神,扭头张望沉浸在一半阴色的洞府,没有找见男人的身影。 他好像更冷了,手揣在袖内,怕冷。 “君迁,”灵稚沿洞外呼唤,“君迁,你去了哪里?” 生长在附近的树梢丛叶挲挲轻响,四周寂静。 灵稚寻不见男人,转身走回洞中。 烧窑上的陶罐冰凉,没有升火热着饭食。 灵稚搓了搓指尖的凉意,神不守舍地拿起浆糊,准备把还没贴好的喜字贴画在空余的位置都贴上。 浆糊刷在岩壁,一声短促的鸟桀响在耳畔,听起来诡异,歇斯底里。 只有一声奇怪急促的鸟鸣,灵稚瞬间听出这是长尾青鸟的声音。 他涌起少许不安,随手从洞里拿起一片叶子遮在发顶,寻那鸟声踉跄地跑进雨雾,一直到了水泉旁的大石块后停下。 石块多且杂乱,灵稚知道长尾青鸟喜欢停留的其中一块,就在那块石子后看见缩在缝里狼狈的青鸟。 长尾鸟一身华丽青羽,贵气英美。 此刻它却半身秃毛,露在空气的肉混着雨水结出了薄薄的血痂,不知被什么猛禽啄去身上的肉。 灵稚心脏一跳,蹲在石缝和没什么精神的长尾鸟对视。 “你怎么受伤了?” 看起来伤得并不轻,有神的圆眼睛一掀一合的张动。 听见灵稚说话,长尾鸟反应剧烈,灵稚从它眼里读出惊慌凶锐的情绪。 灵稚小心把长尾鸟从石缝捧出,被啄咬烂掉的小半个身子,一动就开始流血。 他唇一抖:“你别动,我去拿些药草给你。” 长尾鸟桀桀急叫,平时它最会也唯一会的一句话就是拟声叫他“灵芝”。 那时语气骄傲,还会捉弄他,不像此时,清脆的鸟嗓嘶哑,灵稚担心它嗓子坏了,忙把它笼进怀里,让它先休息别出声。 长尾鸟黑圆的眼睛滴溜溜望着灵稚,眼底隐有湿润。 可它口不能言,一句嘶哑的“灵芝”翻来复去叫喊,抱着它的少年并没能知晓它的意思。 长尾鸟从灵稚怀里挣扎落地,趁灵稚不防,连忙颠颠倒倒连跑带飞地深入草丛。 灵稚“哎”一声,追着长尾鸟,湿淋淋的草叶刮过手腕脚踝,他没顾上,胡乱拨开草叶寻找。 眼前蓦然一片死寂阴森,灵稚如同闯错地方,他愕然停在原地,脚边是累得瘫倒不动的长尾鸟。 密集的林后有雨水土腥混着血液的味道,几只野生小兽被箭羽射亡,尸首堆在树根,往时有野兽老死的地方定有其他鸟禽落在周围啄食,这带却空空荡荡的。 灵稚抱起长尾鸟,向后退开几步。 他的余光落在泥地,依稀看到湿润的土上留有杂乱的脚印子,雨水刷过后已经浅了不少。 有人来过,他们射杀了周围出没的山兽。 雾清山长久的安宁平静忽然被打乱,灵稚抱紧长尾鸟连忙往洞府的方向跑,水珠沾湿了他的睫毛,素白色的衣袍半湿不驶入的贴在身子上,灵稚在洞口差点摔一跤。 男人温柔的声音传来。 “怎么刚醒就出去了,外头在下雨。” 灵稚呆呆的:“哦……” 他往里走,长尾鸟突然从喉咙冒出嘶哑古怪的叫声。 萧猊迎身,靠近灵稚,将他双手收拢在怀,给予他身体的热度。 长尾鸟自然落在地上,颤抖动弹。 萧猊低笑:“手很凉,多穿一点。” 男人眉眼温柔依旧,灵稚连忙低头,想收起手蹲下抱长尾鸟,对方却不让。 他疑惑,带点不安道:“君迁?” 萧猊道:“一只畜生,死了就死了,你手都脏了。” 灵稚猛地挣出手,藏在袍子里,摇摇头。 他抿唇不语,抱起长尾鸟,埋头蹲在竹筐前找取药草。 萧猊环视洞府:“囍字还没贴完。” 灵稚闷闷点头,没有像平日那般雀跃欣喜地抢着要做这份活儿。 细小的雨悄无声息地变大了,灵稚给长尾鸟捂好药草,抬头去看男人的背影。 他看不见萧君迁的脸,所以不知道对方说话时是什么语气。 “灵稚,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灵稚呐呐:“没想过啊……” 内心的不安就像变大的雨势扩散,灵稚慌忙问:“君迁,你要离开吗?” 萧猊遥看山谷远处,成片阴灰色。 他皱眉,缠丝般刺冷的疼密集地渗透在骨头。 “雨停了就该启程了。” 灵稚:“……” 他垂眸,长尾鸟被他抱回洞府时还好好的,进来后总在颤抖,圆溜的鸟眼是他这株灵芝都能看出来的恐惧惊慌。 他小声问:“君迁,你去哪里?不和我成亲了么?” 萧猊回头,没有靠近。 长身玉立的男人对灵稚呵护备至,柔情甜蜜,往往这时候他看过来,灵稚就扑过去了。 可不知为何,灵稚和那双微弯却淡然的眼睛对视,此刻没有动作,方才被握住手一点一点闷出湿汗,浮起冷意。 鹰鸣破空,威风凛冽的猛鹜从洞外直冲进洞,尖钩收起,轻巧落在萧猊轻抬的左手上,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指腹。 长尾鸟僵着双腿,假死那般歪在灵稚怀里没有了任何动静。 灵稚去看那只黑鹰,与它对视,凶锐冷漠的眼神只有嗜血才会如此。 灵稚猛地藏起长尾鸟,他本来还想再说“萧君迁我们还成亲吗”,话在唇边,细长的脖子低下,晃了晃。 万物皆有灵,猛鹜的凶残暴戾,长尾鸟的僵硬假死,上次飘在洞外的青羽。 这颇有灵气的小青鸟从黑鹰的追杀下九死一生,今天它颠颠倒倒地跑过来,是叫他快点逃命。 萧猊看着不算太笨,已经有所醒悟的小药人,叹息。 “灵稚,你和我走,灵芝得给我。” 萧猊走到灵稚身前,屈膝半蹲。 “我时间不多了,那株灵芝你不得也得给,否则,死的就不止一只鸟和老虎那么简单。” 灵稚缩在素白色衣袍下的身子抖了抖。 萧猊道:“我掘地三尺,将这座山翻了都要找到它。” 灵稚用袖子笼好长尾鸟,挤出一句:“山里面的林兽都是你……” 萧猊深邃的眉眼温和沉静,此刻有万钧雷霆之势。 比水柔和,却压得灵稚快喘不上气了。 这个素衣乌发的男人,轻描淡写的承认那些林兽都是他杀的。 山中游荡的野兽,凡是有过伤,灵稚几乎都给它们送去药草。 它们见他一株小小的灵芝温和善良,任他在山里游来荡去的采药吃果,从没有动过伤害它的念头。 灵稚摇头。 萧君迁要灵芝,可灵芝是他的命。 萧猊好笑:“你与我成亲,我拿走这份聘礼都不可以吗?” 灵稚低头良久,脖子很酸了,方才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萧猊手指掀开灵稚发端露出的一点灰白,碰了碰。 “这是什么。” 灵稚舔舔被自己咬疼的唇。 这是喜欢你才长出来的小蕈菇。 他挤出一句:“君迁,你、你是因为想要灵芝,才想同我成亲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了哄我才答应和我长相厮守啊……” 萧猊握起灵稚颤抖的手,包在掌心紧了紧。 男人笑若春风细雨,比山谷外的雨还缠绵。 “我不想为难你,禅心飘雪的毒需要灵芝才可解,灵芝我要,你我也要。” 作者有话说: 给新文预收打个广告~ 《在远古时代被毛绒绒宠爱的日子》 江烟一朝穿越,竟回到远古世界。 在以兽人为强的时代,而他偏偏穿成了最弱的需要被好好保护起来的珍惜雌性。 部落新救回来小雌性有一双漂亮的弯弯眉眼,朱唇粉面,肤如羊脂,全部落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好看的雌性。 各类兽人们窃窃私语。 “听说这小雌性丧了兽夫,还怪可怜。” “住的山洞漏水漏风的。” “你们对他是不是太好了,我看他一个雌性给那么多兽梳毛,不知检点!” 后来,江烟的生活条件变得越来越好,众兽人口中无人陪伴的小雌性时常坐在洞口给各类狮子老虎豹子梳毛。 部落里的兽人们对江烟手边捋的各类狮子老虎豹子瞪眼。 江烟笑容无辜温柔:怎么大惊小怪呢,不就是撸的毛绒绒多了一点? PS:受有前兽夫(穿越时已经意外事故噶了) 受不止有过一段感情(你们懂的),好多雄兽喜欢受并且示好 受开心最重要,结局1V1 第27章 诀别 湿潮的雨水经久不绝, 天光灰青阴蒙,好似从天上破了个口子,雨下越大, 窟窿便破得愈大。 黑衣暗卫披雨蓑出现在洞口,他命人遮好朝洞内灌进的风,抖抖水,太师好洁, 浑身上下迅速简单收整后, 不至于太狼狈地步行进入洞府内。 风大, 贴在石壁四周的几处囍字被吹得歪歪斜斜的飘着,摇摇欲坠,本该喜庆的玩意儿, 此刻看起来约莫有些可怜。 黑衣暗卫停在适步的距离外, 抬头看了眼床榻的方向,垂首,姿态恭敬,还显几分犯难。 “太师,属下带人几乎挖遍了这座山,没有搜到疑似灵芝有关的药材。” 他斗胆地问:“会不会是这小药人在撒谎?” 被黑衣暗卫指责有可能撒谎的小药人, 此时正昏昏沉沉地睡在榻内。 不只是病了还是怎么,半个时辰前灵稚拢紧怀里的长尾鸟,脸又白又红,一脑袋栽进萧猊怀里后就这般深睡不醒。 萧猊掌心探他额头, 余光扫向黑衣暗卫。 “你来看看, 他是不是在发烧。” 萧猊的手很凉, 指尖冰冷, 摸什么都热。 灵稚脸蛋方才白, 此刻连带颈肉都红了。 黑衣暗卫先忙应声,用衣裳擦擦手,小心地背过手,放在少年额头和一碰即分。 他肯定地点头:“太师,他在发烧,身子滚烫呢。” 太师隐有低叹,眸色极淡。 黑衣暗卫飞速揣测,说道:“这小药人随手一摸都是药,不若从他身上找找?” 他谨慎小心地补充:“……找退热的药,兴许还有灵芝?” 萧猊握起灵稚的一只手,软滑无力,手心都是潮湿的汗。 而他侧怀,那只被敷了药的长尾鸟缩在他怀里轻颤,黑鹜几口的事,倒让它明白死死窝在灵稚怀里寻求生机。 萧猊道:“他不会骗我。” 所以灵芝是有的,就是找不到。 压力给到黑衣暗卫那头,暗卫低头,继续出去找了。 又过半时辰,暗卫送进一个包袱,从城内衣铺取来的。 萧猊道:“放那吧。” 黑衣暗卫听话,东西送到就出去了。 萧猊露出点笑意,紧了些掌心的力气。 “醒了,就睁眼。” 灵稚掀开濡湿的眼睫,眸子涣散,意识回来几分,才渐渐聚起光。 他下意识摸着袖子,碰到长尾鸟,才松了口气。 萧猊注视他:“我没有杀它,可你在雨停之前再不松口,就不好说了。” 萧猊指了指那包袱:“喜服刚送到,要不要看看。” 灵稚身子一哆嗦,垂眸回避男人的视线。 他想抽出被握住的手,无论如何也拿不开。 萧猊好似与少年谈论常事:“这场雨下了挺久。” 无言。 灵稚动了一下手指,嗫嚅着:“他们……叫你太师。” 他的嗓子很哑。 萧猊扶灵稚起来喂了半杯水。 灵稚抬起晕染湿意的眸子,这双眼睛看起来依旧纯洁无瑕,如黑宝石,却虚空漂浮,不像昔日里总闪着光黏在萧猊身上。 那种全身心依附的感觉正在被一点一点的抽离。 明明这人眉眼温柔依旧,他却似乎不太认得他了。 萧猊无声和他对视,半晌,才道:“灵稚,我是当朝太师,萧猊。” 灵稚不知道什么当朝不当朝的,他眨了眨眼睛,里面干涩,酸疼。 他轻轻开口:“名字也是假的吗,根本没有君迁这个人……” 萧猊低笑:“倒没有作假,君迁是我的小字,除了恩师和兄长,无外人知晓。” 灵稚失落地点头,压根没有去看那日他兴冲冲进城定买的喜服。 萧猊偏过脸:“不看喜服了?” 灵稚恹恹地垂下脑袋。 长尾鸟爪子颤颤悠悠地想往灵稚怀里爬,他脑子昏沉,烧不过半日,本就单薄纤小的身子,似乎愈发瘦弱。 少年一张脸蛋因烧热起的红褪得干干净净,像是突然之间生病了,与萧猊看起来不相上下。 萧猊宛若深情目光停在灵稚脸上。 “你放宽心,给我灵芝,雨停了我们就启程回燕都。” 灵稚牵了牵嘴角,少年有了人形后就是一双笑眼,轻轻一弯眉眼,十分漂亮。 此刻萧猊却抬手,遮在灵稚眉眼上。 “不愿意笑就别笑了。” 他又问:“你头上的这东西是什么,我瞧它像一株小蕈菇。” 灰溜溜的,头上怎么会生出这些玩意。 灵稚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天生只会笑,从来摆不出难过的神态,连眼泪都没流过。 因为喜欢萧君迁才生长出来的小蕈菇,摸起来已经摇摇欲坠,好像要从他脑袋上落下来似的。 灵稚闷着嗓子咳几声,洞口响起的动静惊吓了他。 四周有许多脚步声,这些声音围绕洞府停下,穆将军带来的军队将灵稚这方小小隐蔽的洞府围得密不透风。 他用来遮在洞口的草藤,被人清得干干净净。 灵稚静静看了会儿,他修建几年的洞府,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和萧君迁相识后布置添放的东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几处脱落的囍字,经渗进石壁的雨水浸湿,红而发黑的落在地里,看起来十分阴冷。 灵稚眩晕地靠回床榻,眼眸逐渐涣散。 他看见有几道笔直的影子走进他的洞府,站在萧猊面前不远的距离,对他态度恭敬,说一些听起来时远时近的话。 他们……还在找灵芝。 就在那几道影子退出洞府不久,灵稚浑身巨痛无比,身子仿佛有什么东西撕咬开。 他倒在床榻抽颤,萧猊抱起他。 灵稚曾经最爱贴贴的微凉怀抱让他倍感刺冷,精气神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 灵稚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意识到有东西从身上剥落,纵使在萧猊怀里抽颤不止,也要奋力挣脱。 他要上去看看,要看看…… 蓦然间,灵稚看到那只凶锐的猛鹜落在洞内,雨水沿它华丽威风的黑羽滴落,意气高昂,仿佛在向他示威,尖利的黑喙叼着一株轮廓残缺的……菌盖。 是他的灵芝。 黑衣暗卫不久随后赶来,见到黑色雄鹰与太师邀功。 萧猊已从黑鹰传递的讯息得知它找到了灵芝所在的位置,微微一笑,命黑衣暗卫带人上去整株取走。 说来也是奇怪,这方圆数里的山中,翻遍了,竟只见那唯独的一株灵芝。 那株小灵芝啊,生在一方极高窄小的洞里,根柄十分顽固地扎在土下。 凶猛的鹰鹜盘旋在天上见过灵芝出入那小洞几次,它闯进洞内,无论怎么叼啄,最后堪堪啄下半个菌盖,凶戾神武地向它的主人邀功去了。 萧猊拿起半边灵芝的菌盖,饱满滑嫩,看起来有些胖,许是生长得不错。 一只细白的手腕抖着颤着握住他的手。 灵稚不停摇头,眼眶酸涨,全身哪里都疼。 萧猊注视少年苍白的脸:“找到了。” 他把灵芝放在床榻,拉起被褥盖好。 “等取了灵芝雨停后就带你离开。” 灵稚怔怔望着萧猊。 他身子抽空了直不起来,颤痛流窜全身,此时和彼时割裂一般的记忆击得他脑子昏痛。 如若没有意外,今日…… 今日本该是他和君迁成亲的时候。 他的君迁温柔细致,是他想要长相厮守,和他“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男人。 他想和对方做一对小鸳鸯的男人,会在昏黄的烛光里给他说故事,在晨曦破晓时为他束发整衣,在他唤一声“君迁”时,素衣乌发的男人舒展柔和的眉眼,张开手臂抱起往他怀里扑的自己。 他有事没事就会唤“君迁”,而他的萧君迁不厌其烦地浅笑回应,有时只有几句话,又或几个缠/绵潮热的亲吻。 他们的洞府修建得像个小小的喜堂,是他打算用来与君迁长相厮守的地方。 灵稚竭力睁大濡湿的眼眸。 他恍惚瞧见自己往洞府添加的小玩意七零八散地掉在看不见的角落,连同那株萧君迁他给编好的灵芝,他当宝贝一样捧了好久,也被风吹走了滚在角落里,经进来的人踩了几脚。 君迁的眉眼在模糊的视野下一点一点消散远去。 灵稚目光飘忽,轻轻落在摔在角落被踩烂的草编灵芝上。 他也被萧猊在心上踩了好几脚。 想起这人席天慕地时给他专注编做灵芝的画面,灵稚缩了缩脖子,滚烫的热意烧得他脑子快要裂开了。 君迁是假的,但君迁和他处过的日子真实存在过。 所以,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他想最后一次同他说一遍。 灵稚忽然来了力气,握紧萧猊的手。 他摇头,看着萧猊小声开口:“不能吃的。” 灵芝不能吃。 洞里的火堆煨有一罐萧猊平时喝的药汤,萧猊观雨,再过些许时辰,雨应该将要停了。 他回头看躺在床榻脸色发白的少年,伸手轻拍灵稚轻颤的肩膀:“先睡一觉。” 萧猊取下灵芝菌盖的一小部分,放进煨热的药汤。 灵稚摇摇头,他试图爬起来,最终只能徒劳无力地看着萧猊喝下加了灵芝的汤药。 灵稚有些茫然。 急促蔓延的疼痛让他反应迟钝,等到眼前的男人在喝下混了灵芝的汤药后,他望着陷入半昏半睡的人,半晌缓过神来。 灵稚滚落下床榻,无力地爬到萧猊身旁。 “君……” 他渐渐咽声。 “都说了不可以吃,为什么不信我啊……” 萧猊面色虚白,体内一股股炽热与寒冷挤压他的五脏六腑,似要割破血脉。 灵稚哆嗦抱起萧猊的脖子,神情生涩,实在做不出难过的神情。 他摸了一下发顶,摸下那株细小的蕈菇。 灵稚弯出一抹奇怪的浅笑,脸颊一歪,软软地贴在男人耳侧。 潮冷的气息微弱,他小声道:“喜欢君迁才会生长的小蕈菇掉了。” 萧猊微微睁大渐渐失焦的双眼。 灵稚把那株小蕈菇收好,唇抽颤地翘起,真疼啊,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重新长好呢。 他吸了吸鼻子,说一些萧猊此刻也许听不明白的话。 萧猊恍惚中好像抓住什么,他张了张唇,却发现身子僵得无法动弹。 灵稚低低垂眸,注视陷入昏迷的男人,喃喃道:“你真会讨礼物,一讨就要了最珍贵的聘礼,哪里能找到我这么一株灵芝呢。” 亲没有结成,他的君迁也没有了。 少年显得不是很高兴,却弯起嘴角笑了笑。 他脸色苍白,专注认真地看着萧猊。 “谁让你以前救过我,以后……以后你要爱惜自己,毕竟救命灵芝只有我这么一株,用了就没有了……” 他这株灵芝不能服食,真正能解奇毒,活死骨的,只有涌动在灵稚心口的血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02884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樾萻 6瓶;不见秋月 5瓶;仰慕沙、谷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原点 燕都今年早秋冷得早, 才入秋未久,万木逐渐萧梳,寒霜覆盖, 人们早早就裹穿了一层御寒的秋袄。 前些月里,燕都总没有那么太平,山雨欲来,官兵成日出动, 整个都城的百姓隐约察觉到什么, 以为这座都城乃至整个燕朝要大变天。 不过人们总归多虑, 燕朝的那位人物据说又回来了,将要涌起的骤雨变成毛毛雨,形势无形中扭转归位。 燕都政权上的这场毛毛雨没下多久就停了, 别说皇庭都城, 如今连市井内,百姓在茶余饭后都开始私下闲谈八卦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道几场雨水寒意洗涤之后,燕城东街的太师府邸,在萧瑟湿潮的寂静中迎来些许热闹。 宫里的小皇帝才病愈不久,这日人不在殿内安分调养身子, 上完早朝批完奏折,就命身边的太监备上贵礼,急哄哄地出宫往太师府邸赶去。 御用皇辇停进太师府邸,越了门厅, 穿过天井, 往常都需太监亲自在接旨厅等候传旨的地方也未作停留。 此刻皇帝微微喘息站在古典富丽的正厅内, 微微板着脸, 和刘总管大眼瞪小眼。 皇帝道:“太师当真不见朕?” 刘总管点头。 按理来说, 皇帝要见谁,若那人抗旨,直接提头来见了。 可刘总管对这小皇帝,还是稍稍拦了一拦。 刘管事衷心打理太师府多年,燕朝局势摆在那,有背后的主子,就算皇帝来了,也要坚定站在主子的立场上。 萧太师回燕都已有月余,除早朝外,对外谁想登门拜访都不见。 先前太师现身破除谣言,时局一稳,想在私下悄悄拜见太师表明衷心的权贵一茬接一茬。 只可惜除了小皇帝,余下的都被回绝在府邸门外,只能和萧瑟秋雨下的长街干瞪眼呢。 小皇帝年岁十四,举止有几分萧太师教出来的影子。 不过小皇帝的这般行事拿来震慑旁人还成,在太师面前,就打回原形,贵为九五之尊,权势多由萧太师掌控,也有他的部分原因。 青瓦高墙,回廊几处花脊正有下人安静小心地扶起雨水打焉了的七八尺高的夹竹桃。 下人气不敢多喘一声,更不敢朝正厅的方向看,谁能想到,燕朝皇帝在太师府邸吃了个瘪。 小皇帝杵在厅内,回头找来太监,示意他奉上手里捧的东西。 红檀木雕制的锦盒内置放了几株灵芝,皇帝说道:“太师不是在寻灵芝,朕从宫里带了独有的几株来,兴许他有兴趣瞧呢?” 刘总管双手接过锦盒,先替太师代为道谢。 又道:“太师吩咐过,陛下龙体贵重,时下秋雨频发,还请陛下好好休养,切莫让寒气伤了龙体。” 言下之意就是不见皇帝,让皇帝回宫好好待着。 皇帝叹息:“罢了,那朕回宫。今年秋霜异常,刘总管可要好生照顾太师,这满朝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呢。” 刘总管恭敬地应了皇帝,送走皇帝后,才转去静思院和太师说明此事。 静思园,时下正秋,却满眼青绿。 刘总管穿过秋波轻荡的观赏池,立在正厢门外,空气隐有檀木香浮绕。 刘总管清了清嗓子,把方才皇帝过来的事情隔着门说了。 片刻,屋内传来主子淡然的声音,纵使在太师府侍奉多年,此刻刘总管也捉摸不出太师是个什么样的口吻。 他把话带到,见没吩咐,才又下去。 至于皇帝送来的几株灵芝,刘总管摇摇头,暗道这又是白送过来呢,不是太师想找的那一株。 府内小奴从后院跑来找刘总管,说今日又有许多人送来灵芝,需要总管亲自去瞧瞧。 刘总管点头,脚不沾地不敢耽误片刻的赶去。 后院专门设了个闲置的屋子,送来的灵芝全都整齐码放在内。 是了,自太师回燕都,整日闭门不见,却从府邸向全天下传出一则震惊世人的告示。 太师府重金寻找一株灵芝,那株灵芝模样还甚为独特,说是没有菌盖的。 至于为什么是没有菌盖的灵芝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也许天生长那样,又或人为,还极有可能是太师的癖性。 刘总管往这些送来的灵芝上逐一细瞧,脸色终究有点绷不住。 太师府的告示一出,光是重赏的千万黄金就叫人心潮澎湃,莫说燕朝上下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攀上太师府的关系。 一时间,下至贩夫走卒,上至达官贵人,纷纷把手头的灵芝送往太师府。 灵芝没缺菌盖? 倒也无事,索性人为将菌盖除去,造一个天生缺残的轮廓,祈祷送去的灵芝是太师要的那一株。 刘总管看了好些天的灵芝,究竟属人为损坏或者天生残缺,而今能辨出个真假。 李总管挑挑拣拣,在满屋子没了菌盖的灵芝里,找出几株像模像样的,让下人装进锦盒,亲自送去静思院。 秋雨潇潇,刘总管走到静思院正房。 他先立在廊柱后抖去衣上沾到的些许水珠,待干净整洁,让小奴等候在门外,自己端起锦盒,敲门,得太师应声才轻缓入内。 太师所居院子清幽雅致,不似外头传言那般穷奢极侈。 早年皇帝赐了几座华贵气派的府邸,太师看都没看,婉言回绝。 太师在这座清雅古典的院子一住直到今日,连同府内的奴才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做事轻巧利索,不搞虚张声势的东西。 屋内檀香浮动,镂空雕花的窗旁落下一本古朴简旧的书籍,翻了一半,被主人随手搁在香案上。 炉烟轻绕,刘总管目光从屏风上的雪夜拥灯图错开,隔着银绡帘幔小心望向倚在里头的人影。 “太师,今日的灵芝送过来了,请您过目。” 绡帘内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刘总管忙把锦盒递送到那人掌心。 不过眨眼的功夫,锦盒掷摔在地,盒内躺的几株破损灵芝沿软绒长毯滚落。 刘总管忙跪地磕头,小心翼翼地收起几株灵芝,气都不敢出一声。 秋意凉薄,萧猊只穿一身素雅的墨青绸衫,乌发落背,深邃俊美的面容隐忍了几分倦怠。 香炉里燃烧的木料有宁神效果,对萧猊却作用甚微,心浮气热,时常头疼。 他久夜无眠,数次合起眼睛,总会看到一双乌黑清凌的眸子,睫毛濡湿,眸色饱含难过委屈。 那人轻声说了句“用了就没有了”。 灵芝,灵稚…… 萧猊屏退刘总管,起身拿起香案上的那本万物志,深若冷渊的双眸落在灵芝精怪那一行字墨褪色泛旧的卷页上。 **** 秋雨不绝,犹若线弦,断了续,续了断,偶有停歇的时候,天色都是蒙了层沉调的灰阴。 温度骤降,风大。 静思院的内阁起了几处炉子,刘总管拿着刚从梅园送来的药,穿过回廊避风的纱幔,在书房外静候。 和太师通报的人离开,刘总管方才敲门入内。 “太师,梅大夫送的药到了。” 萧猊中毒的事知情人极少,他身骨生下时有损,从娘胎带出的病缠身多年,自小被恩师用药养大,实属不易。 萧猊很注重养生之道,这几年身体靠药疗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却因中了禅心飘雪,勾起不少病苦。 禅心飘雪已解,萧猊的身体没有如预期那般恢复如常。 那株救了他一命的灵芝,是解药,同时也在他体内种下难以根除的遗症。 萧猊从案头微微抬首,单手以指尖挑开白瓷小瓶,直接吞了一粒苦腥的药丸。 刘总管见太师面有疲色,垂头担忧道:“太师乃贵重之躯,还望多多保重身体,切勿劳神。” 萧猊轻哂:“得了,我心里有数,叫贺柒进来。” 贺柒正是跟在萧猊身边的黑衣暗卫,收到传召,不过半盏茶水的功夫,直接运了轻功飞上书阁。 萧猊神色浅淡:“可有找到。” 贺柒摇头:“回主人,还没有消息。” 萧猊放下狼毫笔,眼神一冷,连素来最爱的一只笔都甩在黑衣暗卫的脸上。 贺柒低头:“请主人责罚。” 萧猊冷道:“罚你有何用,给你的命令没有完成,今后不必留在太师府。” 贺柒焉着脑袋,俯首跪在地上没动。 贺柒随萧猊回燕都不久,又去雾清山那处洞府留了一段时日。 太师让他找回灵芝,可自那日起,贺柒再也见过灵芝了。 山上里里外外都翻寻几回,遍地生长的药草不少,唯独那生长的一株灵芝没了踪影。 且贺柒清楚记得那日他随黑鹰带领的路找到高处的一方窄洞,洞口周边药草丛生,长势十分茂密。 当他再回去时,洞口四周的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枯萎,焉头焉脑的朝灵芝生长的地方枯落。 贺柒在地上跪得老老实实,从头到尾无所遗漏地叙说他见到的奇闻异象。 萧猊神色淡淡,直视贺柒的脸:“再与我说一次当时发生的事情。” 贺柒点头。 他们要启程回燕都的那日,雾清山上雨下得格外大。 贺柒见黑鹰在高空上绕一处盘旋,事有蹊跷,他借轻功爬了上去,方才发现高山深处有一个很小的洞口。 贺柒走进洞里看见生长在里面的一株灵芝,说起来古怪,洞府四周药草横生,那株落了菌盖的灵芝却一眼就能吸引他的心神。 他扯碎衣上布料包了一些土,而后将灵芝连柄带根的挖出来包裹在土里,正欲下山,凭空忽然高跃出一头斑纹巨虎。 高山地势险峻,雨天更甚。巨虎撞倒贺柒后没有伤他,迅速叼起灵芝就跑。 贺柒没有及时反应,回过神立即追虎,在暴雨的高山上全身运起轻功,却难以追上。 贺柒道:“属下同时射出三支袖箭,有一支正中巨虎的后腿,雨下得太大,山里路险湿滑,那只巨虎不要命一般叼着灵芝跑,属下无能,跟丢了。” 贺柒跟丢巨虎,满身狼狈回洞府复命,却看见独自昏迷在火堆旁边的主子。 洞口有人把守,那眉眼纯洁的漂亮少年,凭空不见了踪影。 在雾清山发生的一切诡诞离奇,可事情的确发生过。 萧猊一声短笑,天生温柔的眉眼,本该含情脉脉,此刻直叫贺柒缩了缩脖子。 主人在山上跟那小药人笑时,看起来温柔许多,连他都分不清真假虚伪,不像此刻,主人一笑,他遍体生寒,阴冷得紧。 且主人向来不爱浅色服饰,往日除了朝服,便都穿墨灰一色的素净常服。 贺柒悄悄看一眼,迅速低头,等候主子发落。 主子回到府邸的这些日子,常服换做了轻软的制式,多为烟青月白偏色,也不知道是自己喜欢,还是…… 贺柒不敢揣测,专心等罚。 萧猊如贺柒所愿,罚他到疆西之地种半年棉花。 贺柒先是苦了一张脸,对上太师阴晴不定的神色,连忙磕头谢恩,准备收拾收拾行囊去疆西地界种棉花去了。 黑衣暗卫离开后萧猊才掩唇低咳,李总管候在书阁外,眼疾手快,赶紧端进还温热的养身茶。 萧猊面色微白,不疾不徐饮下温茶。 他问:“刘总管,你可否相信世间有精怪传闻。” 刘总管思忖片刻,道:“恕老奴坦言,立身行事,可以不信鬼神,但需敬畏鬼神。” 萧猊失笑,低叹一声。 刘总管欲言又止。 萧猊看着他,温声言语:“总管说得在理,可本官断不能信,若恶事做绝,找本官寻仇的厉鬼该有多少。” 李总管垂首作礼:“太师慎言,为官之道,善恶本就难辩。” 这位老管家忧心:“望太师保重身体。” 萧猊拂袖:“罢了,退下吧。” 是夜,深寂漆黑,太师府邸的静思院内幽幽亮起明火。 在门外执灯守夜的小奴才轻声询问,太师没有吩咐才继续安静守着。 萧猊揉了揉眉心,眼眸微散,几分失神的自言自语。 “你这小药人,还没与我说明白就走了,存心让我惦记对么。” 静思院空寂无声,习惯冷清的萧猊,回来后已经不止第一次,在恍惚的梦境中总会下意识抱紧怀里温热纤小的身子。 他什么都没抓到,睁眼就是那双濡湿难过的眸子,以及翻涌在喉咙的血腥味。 太师半夜未眠,李管事早晨还要看灵芝,因此忧心太师身体的老管家天不亮就乘坐马车去往梅园,找梅大夫重新开几味宁神的香药。 梅园地处燕都幽静一地,位置虽然偏静,却比太师府邸热闹许多。 — 梅园,后院的柴房,负责分整柴火的小厮好奇地蹲在前不久新置的柴后,对着柴堆角落的一簇青丛,百思不得其解。 梅园用作煎药的柴火十分讲究,产自何地,什么品种,细粗小大,表皮纹理,都有讲究。 小厮负责将各地运送来的柴木分类归整,这批柴堆运来有些时间了,他今日才进行收拾,却在里头瞧见几簇茂盛丛生的青嫩药草。 秋霜寒冷,这时节还有药草生长出来没有冻死也算独特。 更叫他开眼的是,青嫩药草长势围成一圈,仿佛形成保护圈,被圈在中间的,是……是一株灰色,微白奇怪的菌柄。 状若灵芝,它看上去灰扑扑的,柄柱干瘪,像极了营养不良,焉头焉脑生长的小可怜。 柴房定时有人清扫,这株灵芝什么时候孤零零扎根在柴堆的角落里,压根没人知道。 小厮抓了抓头发,伸手试图把灵芝拔起来。 他小心试探,发现居然拔不动。 梅园药物珍惜,他不敢妄自施太大的力气,便出去寻了人,管事来了。 管事瞧见柴堆里孤零零生长的东西,深思,点头。 “是灵芝。” 只不过是株没有菌盖的灵芝。 管事上手,任他再当心施力,跟小厮一样拔不出灵芝。 两人齐齐犯难,这灵芝菌柄看起来瘪了许多,谁想韧性特大,扎在地里,多想活下来才这般顽强生根呀。 管事一合计,上报这座梅园的主人去了。 一刻钟后,管事推着轮椅进门。 轮椅上有一男子,男子身披羽白鹤氅,虽坐在轮椅当中,却难掩其清骨风姿,正是梅园的主人,当世医仙梅若白。 小厮见到来人,连忙行礼,又道:“公子,灵芝就长在这儿呢。” 梅若白目光扫去,一株灰白干瘪的灵芝菌柄被圈在几簇青绿之间。 管事道:“这株灵芝根扎得深,拔不动呢。” 梅若白来了兴趣“是么。” 他微俯身,只觉这株没有菌盖的灵芝有些奇异。 常年在药房的梅若白指腹上都是药味,他在那可怜的柄上挠了挠,心念微动,等小厮和管事回过神时,他们拔不动的灵芝已经连根带土的被公子捧在掌心了。 管事:“这……” 小厮忽然出声道:“对了,奴才听闻太师府出了一则告示呢,万两黄金寻灵芝,找的就是残缺的,好像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嘿嘿,这株灵芝要不要送去太师府看看,万一碰上了……” 梅若白温和看着小厮:“送什么,长在此地的灵芝就是梅园的。” 小厮讪讪,瞬间噤声。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养灵芝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萍萍321698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octorWh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栖竹 2个;猫、伊织娜邪、寻绘、时过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满西楼凭阑久 72瓶;花瓷旻、萍萍321698 20瓶;苍烟落照、浅色、吴子欧月 10瓶;芝麻馅汤圆 7瓶;栖竹、樾萻 6瓶;陌祭毓、不见秋月、刘昊然是老公 5瓶;催更办、50538054、三月清风、雅汐 3瓶;谢卿安、44539587、懵曦 2瓶;听说名字起的长的人很、殷馨雅、42112956、知花 1瓶; 第29章 灵稚灵芝 梅园一改往日清静, 跟在梅公子身后的两个小厮,难得遇上一件世间奇闻,加上平日里公子对他们的管束不会太严格, 年纪小小的少年们对太师府出来的告示显得十分热心好奇。 他们的窃声议论陆续传进梅若白耳朵里。 声音活泼一点的那个说道:“太师当真用万两黄金寻一株灵芝啊?” 另一个少年期声音粗噶的道:“当真,我听闻前些日子,太师府后院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送上府的灵芝就没断过。” “找那么多日还没找到么?太师要一株什么样的灵芝?” “方才不是说了, 好的灵芝不要, 就要破的, 缺个盖的,这样的灵芝瞧着已经死了吧,花那么大价钱买一株死的灵芝作甚?” “哎, 若我能得太师府赏赐的万两黄金就好了, 院子都填不满吧,还得想想这辈子该如何花得完。” “嘁,你就做梦吧,万两黄金没有,你该把西房的药草趁今日无雨全部搬出去晾干了,否则公子罚你!” “还说我, 你昨日偷了懒当我没瞧见?公子就在面前,我要当面告诉公子!” 梅若白回头看着两个小厮斗嘴打闹,笑着摇头。 管事急匆匆走来,与梅若白道:“公子, 太师府的刘总管来了。” 梅若白散去笑意, 将手里用泥土裹着的灵芝递给其中一个小厮, 道:“到后山找处好地方, 当心点别磕碰坏了。” 小厮赶忙接过, 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公子吩咐的我哪件事没做好,放心吧。” 梅若白目光停在残缺灵芝上稍瞬,拢了拢鹤氅,对管事道:“快些推我过去,别怠慢了贵客。” 对太师的身体状况梅若白应当是最了解的人,他自七年前就一直为太师做调养。 太师此次虽有幸解了禅心飘雪的毒,但摇动了好不容易稳固的根基。他不清楚禅心飘雪的解药吃何物,可给太师解去禅心飘雪的药物,是解除生命威胁的良药,同样还有与太师相斥的毒性。 是药三分毒,如今太师的身体状况不能轻易服药了。 刘总管面露忧心,太师的饮食与睡眠每下愈况,用来宁神的香料他不敢多放,看着静思院每日彻夜亮明的灯盏,这位衷心的老管家来与梅若白讨可以让太师尽量安眠的法子。 梅若白静声,道:“产自青海的鲛香是世间最有宁神效果的香料,上次给太师府送去的安神香若无效用,我猜测太师多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刘总管从梅园空手而返,梅若白开不出的药不会开。 萧猊在燕势倾朝野,他对这位手段遮天的太师能避则避,夤缘攀附最惧反噬,少与太师府往来,就少沾一身腥。 如此过了两天,梅若白在药园子翻理药草时,小厮急急忙忙地跑来,苦着脸道:“公子,不好了,我好像将您的那株灵芝养死了。” 梅若白眉心一跳,这才想起被他疏忽后遗忘的那株残损灵芝。 梅若白推起轮椅两侧的扶手:“为何就死了。” 小厮有口难言:“哎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公子您去瞧瞧吧。” 主仆二人出了药园子,在后山一处看到那株灵芝。 小厮按梅若白吩咐,找了个适合养灵芝的地方。 后山有背光昏暗的种植地,且土质湿润,他挑了颗还算粗壮的腐树,靠着根部,仔细将这株灵芝移种下去了。 此地湿润,灰阴,成片的腐树供养大量养分,周围的腐木边沿生长了多少灵芝菌菇啊,唯独这灵芝,才种不到两日,直瘪直瘪的灵芝顿时歪倒了,扶着软塌塌的。 灵芝明明根靠腐树,周围还没有其他灵芝和他抢腐树供应的养分,它却好像完全不会吸收,前日还会在柴房角落里顽强扎根呢,此刻焉巴巴的,眼看着就要死了。 小厮愁眉苦脸:“不会给我养死了吧。” 梅若白此时还未多想,只当灵芝不易存活。 翌日,小厮白着脸跑进药园,不一会儿刘总管都亲自推起梅若白的轮椅飞快地赶去山后。 用作种养灵芝菌菇的后山,一夜之间竟然枯萎了成片的灵芝。 几人看着山后奇异的景象无言相对,这些灵芝原本生长得好好的,在适应的时节就由他们采下。 如今还没到采摘灵芝的时节,往年种的灵芝从没发生过此种异象。 他们的目光越过成片枯萎的灵芝,在周围最中心的那一株,犹软塌塌的焉着,整片的灵芝种植地就独活了它一株残破的,看起来孤零零又分外诡异。 小厮不由往管家身后靠了靠,喃喃道:“这太渗人了吧。” 管事道:“公子,要不把它移走吧。” 事有蹊跷,可一片突然枯萎的灵芝围绕着一株只剩菌柄的灵芝死去,实在太离奇荒诞了。 梅若白沉默,道:“再看看。” 又过一日,梅若白早早就来后山查探。 后山那一片枯萎的灵芝地看上去了无生机,唯独一株只剩菌柄的灵芝软塌塌地生长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吹断它脆弱干瘪,已经弯曲了的细细的菌柄。 也不知为何,梅若白端看这这株奇异的灵芝,莫名觉得它似乎很疼的模样。 ——— “君迁,我疼……” 少年黏软的嗓子犹如怨声幽咽,仿佛疼得十分厉害,乌黑清澈眸子蓄满了水,泪光湿润,始终没落下来。 他又喊了一遍疼。 疼痛从萧猊心口的位置细密蔓延,搂在怀里纤小温热的身子被空气取而代之,他在昏暗中陡然掀开眼睫,长眉蹙紧的眉心隐忍几分痛楚。 萧猊捂着前心的位置曲起左膝靠坐在床榻,眉眼和鼻梁上沁出密汗,从心口引发的疼就像他刚才听到的那声疼一样,细绵绵的,一阵一阵。 烟灰的薄衣有些松散,微许凌乱的乌发落在清隽俊美的脸孔旁,萧猊比从洞府回来时清减几分。 合起衣,就在方才,他还以为被自己捂在怀里睡觉的少年突然淘气,趁他睡觉给他解开了。 萧猊捏了捏眉心,心口上的痛意犹然清晰存在。 朦胧中似乎真的拥了灵芝纤小温软的身子睡觉,短短的睡眠在因为失去这个梦境后,再次清醒。 他垂眸,余光越过银绡帘幔,虚无落点的在室内环视,清清冷冷,哪有什么人。 可萧猊确实听到了灵稚在喊疼,那道声音不会错。 当夜无雨,萧瑟秋风吹得静思院的树枝摇颤。 守在门口执灯的奴才点着脑袋靠在雕柱上小憩打盹,恍惚中浑身一颤,惊得立刻睁眼。 再抬头,隔着窗纱,屋内亮起昏黄的光线。 打更声响,奴才心道太师今夜醒得比往时还要早一点呢。 静思院的灯亮了几十个夜晚,天明才熄。 奴才感慨,按太师的话吩咐,无论夜里有何动静,只要太师不吩咐,他就安静地守门,不允发声惊扰了屋内的主子。 小奴强忍着精神站稳,紧闭的房门忽然在此时打开,迷离模糊的光线拉出一道烟灰修长的身影。 出现的男人乌发浅衣,眸光宛若冷渊。 小奴才立即端正,结结巴巴的开口:“太、太师有何吩咐?” 萧猊居高临下地望着谨慎小心的奴才,道:“你可否听见什么说话的声音。” 小奴傻眼,目瞪口呆的:“啊?” 惊觉失态,忙将脑袋放得更低,唯唯诺诺道:“回太师,周围无人经过。” 门合起,小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抖擞地继续守夜。 他猛地转头朝四周看,确定没有人后才稍稍放下心。 太师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声音啊,听完太师的话他心里毛毛的。 萧猊心里烦闷,他确信自己没有在梦中被魇住。 那个小药人平日里乖巧又听话,近来总和他喊疼,该有多疼才忍不住和他喊。 若无意外,灵稚已经和他来到燕都进了太师府,那个小药人很多小食没有吃过,让后厨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准备吃的,会很高兴吧。 他立在镂空的雕花窗旁微微出神,扯开厚沉的窗纱,风吹得案头上的《万物志》书页翻动。 那日他体内的禅心飘雪因何而解,为什么灵稚凭空不见,而他的嗓子却在昏沉时涌进那么多腥鲜浓郁的血液味道。 萧猊脸色苍白,有些模糊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丝丝缕缕的串起,任他再不信精怪杂闻,不一样从宫里头找来这本古籍《万物志》,跟魇住了似的翻来覆去的看。 他将心底的怀疑推翻,再着魔似的看《万物志》,继而建立某种联想,再推翻,重新建立,如此拉扯许久。 刘总管白日给房里送水,看见主子苍白的脸色,心下一惊,直接让小厮立刻备马车,去梅园请梅大夫过来。 萧猊淡道:“总管无需自作主张,我心里有数。” 总管叹息,默不作声地伺候主子洗漱,又为他换好朝服,束起玉冠,苍白无血的面容在深色朝服的衬托下,更胜白雪。 着了朝服的萧猊淡去几分雅洁冷漠,眉目凛冽威仪,余光横扫,高深莫名的眼神顿叫人心惊胆战。 刘总管站在太师府邸大门,六匹并列的踏雪乌骓高大骏挺,通体乌亮,气质拔然。 他扶着自家主人上了马车,车舆华贵典雅,镶嵌的宝石珠白玉翠,纱幔以薄绡丝制,浅淡宁神的熏香萦绕流动,宝马香车,无一处不价值连城,更莫说与天子并列的御马驾六,地位自是拔然尊贵。 刘总管目送马车离去,他收起目光,到后厨吩咐人今日要给太师精心备至的食点。 按朝堂时辰来推,早朝没一个时辰结束不了。今日不过半时辰,刘总管就迎回太师。 萧猊嘴角噙笑,熟知他的人知晓这并非真的笑意。 刘总管此时也不敢多抬头,直视了主子的目光脊背阴冷。 萧猊朝服都没换,径直上了书阁,连续召见几名心腹。 萧猊叫来候在门外的总管,吩咐道:“宫里稍来一份天罗仙兰,你把它带去师兄那边。” 刘总管领了事出去,萧猊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他忽然伸手捂在前心位置,嘴角缓慢渗出几丝鲜血。 今日在朝堂与几只老狐狸斡旋,全面的压制不可谓不快,几只老狐狸被他激得当场让人搀扶退朝。 几只老狐狸看似退的是早朝,实际往后连朝堂都不用上了,乖乖等着被发配出燕都,永无回来之日。 小皇帝特别会看眼色,知道萧猊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今天突然找老狐狸秋后算账,怕他一下子把那些老狐狸的尾巴全部掀了,连忙宣告提前退朝。 小皇帝私下想见一见他,萧猊直接上了马车回府,不见皇帝,没有打算给那些老狐狸留些底。 余下的几个,改日在找时间全部掀了。 萧猊借强权手段,对几个外人几乎在无情无理地宣泄心内的窒闷焦躁。 而他早该这样做,想起停留在雾清山的几月,不过白白浪费了些时候,让这群老狐狸多了点日子快活。 刘总管亲自差人送出天罗仙兰,今晨一早他已经把送到后院的灵芝筛选好,此刻停在书阁,曲指敲声。 “太师,今日的灵芝已经选好了,您要过目吗?” 萧猊从昏沉的状态下睁眼。 刘总管没听主子开口,等了又等,以为主子不看了,正要端走它们,就听主子出声。 “送进来吧。” 刘总管揭开锦盒,几株躺在软绸上的破损灵芝胖乎乎的。 萧猊看一眼就不愿再看:“拿走。” 刘总管退到门外,听见主子叫了暗卫进去。 萧猊找来几个暗卫,让他门跑一趟雾清山。 “把洞府的东西全部都带过来,留几日,再沿山里找找。” 这几个暗卫与贺柒一样,是跟在萧猊身边的得力心腹。他们上次留在燕都执行任务,还是头一回到山里搜太师重金寻了月余的灵芝。 几日后,派出去的心腹将洞府所有的杂碎玩意儿全部带回太师府,可惜他们寻遍山野,没见到什么缺个盖的灵芝。 萧猊听完心腹上报,似有所料,脸上看不出神色。 洞府带回的东西都置放在静思院的一间空房,萧猊从书阁去了那间屋子,推门而入,静静放在桌上的一个包袱让他轻微出神。 包袱已经脏了,印有些霉渍。 他记得这应当是那天下属从城里取回来的喜服,本来想让小药人当场打开。 可不知为何,明明高兴得像只小雀鸟一样下山置办喜服的少年,那日连包袱似乎都没多看几眼,别提打开它看里面的喜服。 萧猊走近,揭开包袱,露出红艳艳的布料。 他展开其中一件稍小的,喜服堪堪到他小腿位置。 那小药人身量不太高,骨架子小,轻易就能完全的抱在怀里,穿的衣服尺寸并不大。 喂他多吃一点肉,却净吃果子树叶,如何能长? 可身量纤小的小药人抱起来舒服,吃草叶子不算什么罪过。 萧猊恍然不觉自己柔和下来的眉眼,喜服制式不错,成亲是件喜事,若被掌柜讹些钱,心情好的话权当不计较了。 包袱一旁用大竹筐放置了许多陶罐瓢盆,洞内浸水,木质的器皿都发了霉,透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十余本书籍,泡发了水,模糊得看不清字迹。 被褥这些也都脏了,用草藤绑到一处,上层摆了个黑乎乎瞧不出形状瘪了的玩意儿。 仔细端看,萧猊才确定它是自己给灵稚编过的那个草编灵芝。 灵稚把它当成什么稀世宝贝一样捧了好些日子,连睡觉都要放在床榻一头。 小药人如此宝贝的东西,当时好像被进来的暗卫踩过几脚。 这小灵芝…… 萧猊身形有些不稳,恍惚中又听到那轻软带着哭腔的声音。 灵稚说他疼,还说…… 萧猊闭眼,攥紧掌心黑成一团看不出形状的灵芝。 这草编灵芝,莫不是他当日照着灵稚的模样编出来的。 小药人不会掩饰表情,因为编得极像,他才会傻乎乎地当成宝贝捧了那么久。 他蠢呆又直白,连名字都没有化名遮掩。 灵芝,灵稚…… 灵稚对他的爱意从里到外都盈满了,他几次索要灵芝,任他予取予求的灵稚为什么不愿意给。 答案再清晰不过。 当时也是他沉迷在自以为是的计谋中,忽略了个中用脑子想就能想得通的细节。 回到燕都在太师府若无其事的沉寂了数十个日子,将所有清晰可证的猜测打破再重组,反复数次。 纵使荒唐,可萧猊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好像要走了灵稚的性命。 萧猊嘴唇虚白,前心位置隐痛感袭来。 灵稚不给他灵芝,情有可原,蝼蚁尚且偷生,谁愿意将自己的命拱手相让。 他用一腔温柔强势的拿走了灵稚的生命,听到自己要以他做为药引,那个乖巧天真的少年会怎么想? 萧猊望着两身喜服,而此刻,他还有些想他了。 或许不仅仅只是有些想。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争取每天写差不多五千字,更新会比较晚一点。 感谢在2022-04-10 22:43:30~2022-04-11 23: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皞、袁小三毛儿、糖醋排骨 20瓶;阿泽、、雨时曦顾 10瓶;青春的味道 6瓶;卖男孩的小火柴、不见秋月、CoCo、小竹马 5瓶;三月清风 3瓶;芝麻馅汤圆 2瓶;谭青和、菜菜萌萌心、谷蕊、藏杉、40862369、为止、知花、伊织娜邪、楼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问心有愧 时节阴干, 秋时燕都萧瑟,天穹一片望不见的灰尘。 梅园,负责每日在后山修枝剪药的小厮, 拎了个小木桶和水舀仔细检查各处药材生长的情况。 后山专门空出地养种灵芝菌菇一类的药材,因而小厮必须保证这一大片区域的泥土湿壤,巨树成群,根端底部摇曳着许多圆圆的小伞帽。 这些树都是给冒出脑袋的小灵芝小菌菇供应养分的大营养包, 小厮走完一圈, 又给几株大树剪了长枝。 最后小厮走到一片没有生机的树根群下, 附近一圈的灵芝都死成片了,唯独一株细小干瘪的菌柄安安静静立在最里头。 它移植生在在偏背风一面,又有巨木遮挡庇护, 可干瑟的西风一吹, 就算只是一阵轻微的风,都叫那细小的菌柄瞬间摇摇坠坠。 实在太脆弱了。 而就是这么一株看起来风晃就倒的菌柄,居然存活了这么久。 小厮几次以为它就要随那些枯萎的灵芝去了,每每一看,哪怕它的菌柄塌在湿润的土里,隔几日都会缓慢生长起来, 再弯塌,继而重新长起来,顽强程度让小厮感慨。 梅园的人几乎都知道后山上有一柱奇怪脆弱,但又顽强生长的小灵芝。 一时间梅园各地方的人啊, 负责打理后山的, 在其他药园干活儿的, 连扫柴屋的, 都慕名小心翼翼地到后山观望一圈。 独自屹立在空地, 连小拇指大小粗细都没有菌柄,占据了一大圈的树木作为它的营养包,可惜就是不长个儿。 小厮打理完后山的灵芝地,又转去摆弄其他。 秋末冬初,燕都城内发生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市井小事闲谈几日就散了,而朝中流传到集市茶楼的秘闻八卦,倒成为众人取暖喝茶磕瓜子时挂在嘴边的趣闻。 毕竟达官贵人距离普通百姓遥不可及,嘴巴碎声窃议这些大官,仿佛小老百姓也参与了其中一件国家大事似的。 好比明日在燕都城郊区后山猎场进行的一场皇室围猎,据说当今皇帝,各室王侯将相,以及那位权势凌驾于皇帝的萧太师都会去。 萧太师收揽的权势太大,皇室围猎到场多位贵戚权门,多少人畏惧太师,又有多少人私下恨怨他,场面定十分热闹。 一心想看此盛况的老百姓,天微微灰亮,就陆续往城郊的街道边沿挤。 天子出都城,百姓难得能见上一面真龙容颜,自然不要命的聚集,何况还能见到权势凌驾在皇帝,在整个燕朝只手遮天的太师。 人们想着这位萧太师是不是虎目浓眉,威风雄武,或许太师稍一振臂,就能将常人挥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后来百姓们发现他们想错了。 去往城郊后山的路早就有护卫军沿边把守,众多贵戚权门威风凛凛的骑在马背上出行。 王公贵族们皆身穿华丽猎装,还有的带了数十名随侍仆从,看此势头,知情的晓得这些权门贵族去打猎,不知道的,以为他们要到城郊游春呢。 直至一道少年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仪势压迫,有将军严护,百姓纷纷跪地,直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长街各地跪满人群,如此盛况,实乃罕见。 目送燕朝天子入了围猎场地,百姓们依然没走。 正当等了很久的百姓以为看不到传闻中的萧太师,却被最后出现的男子瞬间引去心神。 男人骑行的赫然燕朝仅有的一匹赤兔,马身似火焰,健壮雄伟,高八尺,宛若九天而下的火焰神骑。 而赤兔马身上的人,雪色猎衣,绒氅裹着修长身姿,俊美非凡,一双深若寒潭的眉眼冷淡,叫人不敢直视。 男人身边不若前头出行的权贵弄出些大阵仗,他不带任一侍随,只身骑着火焰神马,犹如天山高雪,又堪比雷霆千钧之势。 此时无需言语,所有人心里默契,皆知赤兔马上的男人就是他们燕朝的萧太师。 萧猊只身进入围猎内场,花海飘满街。 都城长街外,跪地的百姓恍惚回神。 他们纷纷从花海中抬头,闺阁少女们面色娇羞,俨然没想到众人口中惧怕的萧太师,生的并非虎目熊腰,也并非一条粗臂就能挥死人,相反,太师是他们见过最有气度,看起来温柔如雪又冷漠威仪的男人。 燕都主城人潮汹涌,这日起多了许多飘荡的春心。 萧猊进入围场,在座的天潢贵胄无一不迎笑攀谈。 萧太师神色始终淡若雪霜,传进耳中的话连续不停,只看心情回应。 秋时山中出没的林兽增多,都在为入冬屯粮。 小皇帝笑着宣告今日拔得头筹者的奖赏,众官迎笑,彼此心照不宣。 围猎是假,站队是真。 先前传言太师被身边的人暗算,回燕都后自是开始一番洗牌。 朝廷以萧猊为首的势力独大,其他王侯,武将,相士几派,有的默不作声看不清阵营,有的收起爪子隐忍,有的表面中立实则早就纳进太师手里。 起初小皇帝年幼登位,想要架空他瓜分去势力的派系联合施压。 萧猊已一人之力压制那些曾经鼓动过的王室,又让他们缩回尾巴,手段和权势无人可挡。 萧猊回燕都后闭门不见,那些被拒之太师府邸门外的权贵今日汇集,就为借此时机以表立场。 小皇帝设下秋猎,也不过是要声张萧太师的势力,巩固他的地位。 小皇帝还是挺能认清朝廷形势和自己的实力的,他没本事权衡管束一群想夺他权的人,刚好有个手段厉害的人物。 虽然大部分权势都不在自己手里,但皇帝无需做那傀儡皇帝,萧猊还给他保江山,小皇帝何乐不为,权当自己背后有个稳固的大靠山也罢。 秋猎不仅是燕朝官员向萧猊示好的时机,同时也是小皇帝向萧猊示好的表现。 此场狩猎萧猊参与兴致不高,武将一派的新贵子弟拔得头筹。 秋色灰暗,万物萧疏,他有些气闷头痛。 众人只觉太师面若寒雪,以为他不耐了,因此萧猊离场时无人再去攀谈,小皇帝差了护卫军送行,无人出声阻拦,怕惹萧猊不快。 —————— 太师府清冷惯了,静思院更甚。 萧猊自秋猎后再次闭门不见,刘总管心思敏锐,直觉主子心情不好。 除了吩咐后厨时刻备些养胃调身的食粮点心,吩咐人干活时所有动作放到最轻,不许打扰到主子。 几个太师府的心腹短短两日内在出府中书阁出入过几次,深秋寒冷,书阁里浅烟萦绕,暖气融融,萧猊靠在太师椅上。 自萧猊离都的两月,朝内跳出了几只急着向小皇帝逼权的老狐狸。 萧猊把朝内看得见的,急不可耐亮出爪子的老狐狸支配出燕都,人虽然走了,但远在边城接应的人还没停歇动静。 那几个都是早年在皇帝幼时被萧猊以权势强硬赶走的,如今走的几个,还算保留了一点体面。 当初发配去边城的,是萧猊当着全朝官员的面儿让护卫军撵走,可谓颜面尽失,对萧猊自然记恨多年。 他们走得早,心里的仇恨足,再贫瘠的地方,因边境偏远,朝廷放管,那仅留下的一点官位也比当地的人高。 十余年过来,竟在暗中盘踞了边城沿带的经济脉络,而今成为燕朝为数不多难啃的寡头。 缭绕的烟雾朦胧,心腹们看不清萧猊的神色。 现下边沿一带的所有城邑以此寡头为首,老赖似的拖欠朝廷两年赋税。 萧猊离燕都中毒期间正值三夏,他不在都城,城里动静大。 入了孟秋,那头的所有城邑拖缴赋税就罢,连同进献到宫里的贡奉,经由清查,悉数皆是假货。 趁萧猊这尊镇朝老虎不在,他们借此耀武扬威,想拔去小皇帝的毛。 小皇帝为此向萧猊求助过几次,时下未颁圣诏,此闻已在朝中私下传遍,想表忠心的,有野心的,纷纷主动请求皇帝派遣。 皇帝的旨意迟迟没出,在等萧猊推举人过去。 萧猊过滤一番名册,最后以表归心的,想大展手脚的他都没用,提笔飘逸,落下一个名字。 给小皇帝举荐了人,他把名册丢给心腹,让他们没事就离开。 心腹接了册子,迟疑。 萧猊瞥他:“还有何事。” 心腹讪讪:“太师,秋猎一事结束,燕都满朝多了不少青睐您的小娘子,朝臣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念您如今尚未娶妻纳妾,纷纷向皇帝起了奏折,想往您身边送人。” 若萧猊枕边有他们府中的人,跟太师府关系可就不一般了。 这两日,引荐府中闺女的,送嫡堂千金的,应有尽有,一刻都没消停。 小皇帝怕消息传给萧猊惹他不悦,就一直揽着没让人说。 心腹谨慎地观察主子脸色,轻声道:“还、还有人念您是否不喜欢女子,给您送夫郎的都有。” …… 萧猊轻笑,俊美眉眼看似柔和,不懂的人估计会为此迷花了眼睛。 几个心腹缩了缩脖子,早知不说,把太师惹得不悦了。 萧猊似无心,却有意说道:“谁说本官没有婚配,放点消息出去,让他们死了那份心。” 心腹:“啊?” 太师何时婚配,他们长年跟在太师身边,闻所未闻。 察觉失态,便又连忙低头,没敢问。 行吧,太师说有那就有,没有他们也会凭空编排出来。 萧猊笑意温和:“你们不信?” 心腹面面觊觎,点头:“信!” 萧猊垂眸,似有感慨,叫人听不出语气。 “若无意外,你们本该能见到他。” 心腹陷入疑惑,太师真有婚配了啊? 胆大的心腹忍不住好奇,问道:“主子,敢问主子婚配的小娘子,何许人也,是、是和模样啊……” 话音方落,寂静无声。 几个犹如做错事的心腹不安忐忑,以为准备落得个像贺柒那般被主子发配去疆西种棉花的下场,却听主子低声说了一句。 “仙姿玉色,举世无双。” 心腹齐齐呆住。 萧猊抬眼,眉间隐忍几分阴郁:“都下去。” 刘总管杵在静思院外,忧心。 太师从书阁出来,心情就不好了,他还听到几次闷低的咳嗽。 刘总管知晓太师夜里偶有咳血,他请来梅大夫看诊,太师见都没见,直接让他将人原地送返回去。 他苦口婆心的劝,太师朝他笑笑,那笑刘总管看不明白。 夜色环罩,静思院的回廊悄然寂静,风吹得廊道纱幔飘飞。 守在门口的小奴才跑到院子的石拱门外看门去了,太师不让人出现在院子里。 门开,靡黄的光线下走出一道烟青色的影子,男人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萧猊走到锁起来的小楼前,用钥匙打开,入目的赫然是一处布置好的喜堂。 他将红烛燃烧,眸光虚空地落在两件支展起来,一大一小的喜服上。 萧猊已经适应并且习惯了心脏涌起的一阵阵细密疼痛,每一次的痛楚都会让他想起在雾清山上要与他成亲的小药人。 他拿起放在一旁晾干的草叶,垂眸,神色平静地照着记忆中编过的灵芝编弄。 约莫一刻钟,伞盖饱满,模样憨掬,有点胖的灵芝静静躺在萧猊的掌心。 像这样的灵芝他已经编了不止一个,萧猊捧着看了片刻,将它置进堂内一处柜中,里面摆着十余个形态肖似的草编灵芝。 萧猊自言自语道:“今日不疼了吗。” 他睡了一段时辰,专门等入睡。 可惜没能如愿,怀里没有拥满那人纤小温热的身子的感觉,更没听到那阵委屈难过的声音。 萧猊无眠,索性就在这方小小的喜堂坐会儿,俊美深邃的眉眼在映着嫣红的喜堂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森冷的柔和。 太师府一连几日闭门不开,连同那些要给他身边送人的消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猊的身体看似好转,可总有疼痛断断续续地伴随着,他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拿了那株灵芝的命的报应,把一个那么单纯的人欺负得那样狠。 是报应吧,萧猊无声放任这样的报应,讲不出缘由。 但他确实会很想他,尤其到了夜里。 入冬时,萧猊病了一场。 小雪刚过,静思院外覆盖着一层薄白的雪花。 萧猊苍白的面色浮起几分浅淡的红,刘总管早起送灵芝给太师看时,多心问了一句,萧猊没怎么理会。 深夜,烧热高了起来,平日仿佛被压制的绵密痛楚格外清晰。 萧猊面无改色地用绸帕擦去嘴角的血渍,余光落在跪在门外不起的刘总管以及一众奴才,隐去眉间厌色,冷道:“起来。” 刘总管一把老骨头跪地不起,难得犟起脾气:“太师,您还是让梅大夫为您看诊吧。” 老总管到了如今,还是有些疑惑的。 他拳拳之忱:“您一向惜命,比谁都爱惜身体,为何……为何自回燕都,却任由恶态不管不顾,主子,您是燕朝的萧太师啊……” 凌驾于九五之尊的太师,如何能这般罔顾自己的身子。 让老总管最忧心的是,太师病时一日不落的服药,可也就仅是喝了那些药汤,除此以外,绝无半点康复的姿态。 已经年过六旬的刘总管长跪不起。 萧猊神色莫测。 他让刘总管退走所有下人,单独看着这位侍奉在府多年的老人。 萧猊鲜少与人敞心,忆起在雾清山,一切虽然简陋,他攻于心计,可那个时候少有的,真正拥有过一段清闲舒适的日子。 温柔乡,英雄冢。 他自诩不是什么英雄,对柔情蜜意的东西,未曾有过留恋。 萧猊低叹:“刘总管,我掌权多年,扪心自问,无论对错,哪怕为了不漏杀一人而错杀,做了就是做了,我都担着,从未放在心里。” “可有一人,我始终觉得对不住他,想起他心口会疼,我对他……问心有愧。” 刘总管诧异。 主子回来后对中毒一事绝口不谈,当他以为有些什么,主子冷面铁血的朝政手腕又让他闭了声。 仿佛只要萧太师在朝上冷面强权,那就还是他们正常的主子。 刘总管思忖:“可是因为那人……主子才日夜不停地找灵芝?” 萧猊:“嗯。” 刘总管心里感慨,说道:“若主子实在惦记,老奴明日起定当竭尽全力的找,普天之下,就不信找不到太师要的东西。” 萧猊轻微颔首。 老总管心神微定,他们太师府一日不能无主,都怕主子有个什么事。 此刻太师愿意对他说,而非压在心上,是件好事。 刘总管到后厨取来温热的药汤,萧猊面无神色,推了推。 “心病,药石如何能医,总管你莫在自欺欺人了。” “那……老奴请梅大夫……” 老管家的话被萧猊打断。 “改日再看吧。” 管家沉默。 夜里小雪飘扬,细碎的雪花落在厚重的窗纱外,有轻微悉数的声响。 萧猊夜里浅眠,醒得早,眼底浮着淡淡青黑。 刘总管伺候洗漱时萧猊轻轻咳了一阵。 刘总管不忍去看主子手里带有些许血渍绸帕。 萧猊洗漱完毕,罩上灰雾浅色的轻软外衫,俊美出尘,仿若谪仙。 刘总管端起水盆,走到门外时顿了顿。 他回头望向衣着风貌都变了的主子,问道:“老奴有一问……太师如何愧对了那人,那人……身家如何?” 能让太师问心有愧的,究竟是哪家人物? 萧猊没有问责刘总管。 眼前浮现起灵稚纯洁乌黑的眸子,被那双如此干净漂亮的眼睛全身心依赖地注视,要他承认,一时间竟有些难于启齿。 他道:“我……” “我欺负了一株小灵芝。”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明天让太师见见灵芝~准备写到十万字了,虐太师说什么也要再虐个十万字吧,对不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大仙 20瓶;吴子欧月 10瓶;沐阳、陌祭毓 5瓶;三人行必有我(狗子)、白猫奶茶 2瓶;伊织娜邪、‐诺/Y。、知花 1瓶; 第31章 寻觅 梅园。 今日梅园的主人正在后山检视药材, 山路修整得不若院子内平滑顺畅,园子的主人,梅若白双腿有疾。 梅若白没让身边的小厮推动轮椅, 双手扶在特制的轮椅两侧,轮椅滑行得倒是平稳。 有些人饶是坐在轮椅上,丝毫不会影响他文雅俊秀的气质。 梅若白经行的地方,皆有一阵常年泡在药房中苦涩清淡的药香。 走在一旁的小厮脸上毫无不安神色, 小厮专程打理后山的种植园好几年, 所有过程, 工序,要注意的细节皆铭记于心。 他们公子爱惜梅园中的任意一草一木,药材虽然最后的目的都拿来用药, 可对此十分珍惜, 不论种何种药物都专注照养。 冬冷,充当灵芝菌菇养分包的巨树大多枯萎了。 后山树枝横生,展开交错的枯枝仿佛罩在高处的密网。 梅若白沿山间小路滑看,最后停在早些天枯死一片,如今周围却生出一些青嫩药物的地方,微微诧异。 小厮笑道:“公子, 你说稀不稀罕,这灵芝种下后周围的灵芝死了一片,后山不种药草,这些野生发芽的药草在冬日长势良好, 还是头一回瞧见呢。” 新生的嫩青药草朝中央那独一株的残缺灵芝聚拢, 好似将它包围起来呵护, 画面让人忍俊不禁, 心生怜爱之意。 梅若白觉得新奇, 还有些莫名的感慨。 他的目光落在灵芝上,今日细细的一截菌柄生得直了些,不若平时歪斜斜地塌在土里。 梅若白笑道:“怎得种了些日子都不见长个。” 细小的菌柄迎风微微摇晃,模样可怜,非常让人担心它枯了死了。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道:“公子,这灵芝会不会是什么奇珍异宝,话本子里头不是说过么,稀世宝贝生长时都会显怪相,它一根细细的菌柄就挺奇怪的。” 梅若白轻斥:“休要胡言乱语。” 小厮乖乖闭上嘴巴,见他们公子俯身梳理了小灵芝周围的一圈野生药草,省得药草将它埋了。 梅若白手指贴在那菌柄上摸了摸,它实在很软,怕将它碰断了,即刻收手。 “好好照看它,当心别让它的根烂了。” 小厮听话地点头。 主仆离开后山时,小厮忍不住多嘴问:“公子,万一灵芝真的变成妖怪怎么办,我看它实在太特别了。” 梅若白对小厮的奇闻异象感到无言,说道:“就算它是个妖怪,你想一个小灵芝精能有多吓人。” 常年和药材打交道的小厮挠挠头,傻笑:“公子所言有理……灵芝嘛,吓人倒不吓人。” 梅若白摇头,从后山出来,就见管事正在接待赶来的李总管。 李总管见了他,忙道:“梅大夫,太师卧病在床,劳烦您过去看看。” 梅若白用清水净手,笑道:“今日不会刚到太师府上就被遣送回来吧。” 李总管摇头:“不会,已经得太师同意。” 梅若白始终浅笑,没再多问,叫小厮带上他出诊时拿的药箱子,由李总管亲自接去太师府。 萧猊生病也就是昨天夜里的事情。 他先前总会听到灵稚说他很疼,梦里一直抱紧那具纤小温软的身子。 可就在昨儿,萧猊见到了灵稚满眼泪痕的模样,他哭起来的样子极为生涩,却让人清楚的感知到浓郁的伤感和难过。 灵稚落眼泪时并不出声,往时与他说话会微微翘起软软的唇抿得紧紧。 画面是当时灵稚欢喜雀跃布置的喜堂,他乖乖躺在萧猊怀里,望着煨在火上冒热气的汤药出神。 灵稚抱紧了萧猊的脖子,柔软的嘴唇贴在他耳朵旁边悄悄地小声说话。 灵稚跟萧猊说自己最怕疼啦,又说以后都不能与他成亲了。 他还转身去摸那只秃了一半毛被鹰鹜咬去一半肉的长尾鸟,小声祈萧猊不要害它。 少年黑凌凌的眸子静静望着昏迷的男人,眼底涌动了无言诉说的伤感。 灵稚觉得难过,泪水温顺安静地落在腮边,唇软软地亲了一下萧猊的嘴角,和他小声说了谢谢。 谢谢萧猊在他被地龙火烧得快要烂掉的时候找了块好地方把它重新埋好,谢谢萧猊留在山里陪他度过一段很快乐的日子。 虽然知道萧猊不是君迁,要的只是自己这株灵芝,成亲更未必是真的。 但萧猊在山里为他做的,给他带来的快乐是真。 如果当年萧猊不把它重新埋进土里,灵芝早就死了。 所以……把自己给他也没什么。 灵稚抱紧萧猊的脖子,湿漉漉的腮贴在萧猊脸颊上。 泪水打湿的眼睫有些黏在一块,蹭一蹭,掉下的粘在萧猊鼻梁,唇角。 灵稚抿唇,嘴角轻轻翘了翘,伸手轻轻地帮萧猊把自己落在他脸上的睫毛拿走。 少年回头,拿起一旁锋利的刀子,小心揭开他很珍视的袍子。 尖细的刀刃陷进灵他的心口前,灵稚抖了抖,指尖捂在流血的地方,看着鲜血一点点渗进指缝。 他给萧猊喂自己心头的血液,脸蛋褪去红润,变得与萧猊一样苍白。 就像一株失了水慢慢焉掉的花,灵稚不敢看自己流血的地方,小声的告诉萧猊:“君迁,我好疼。” 灵稚最怕疼了。 但他没有停下动作。 梦境至此,画面犹如真实的存在过。 灵稚声音微弱地喊着疼,温热的呼吸渐渐远离了萧猊。 最后抱在萧猊脖子上的胳膊也不见了,萧猊喉间蔓延着血液的味道,温热而浓郁。 汗水浸湿了一身烟灰色的素衫。 衣衫贴在萧猊背后,他紧捂住发疼的心口,刚坐起来,就朝床榻外涌出一口血。 剖心之疼在这一刻清晰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萧猊俊美柔和的脸孔此时在昏暗光影的照明下有些扭曲阴恐,他手捂心脏久久不语。 当天清早,刘总管候在门外等了一刻钟,老管家有些不安,准备找人来破门入内,才听到太师沙哑的声音。 老管家进去,看见太师素色的衣袂上沾了一片已经干涸的血渍。 ***** 萧猊卧床,清隽俊美的面容一夜间白得失去血色,乌黑发端湿润凌乱的落在身后,不似往日高洁尘雅,眉心紧蹙,仿佛被什么东西魇住。 刘总管心惊惧怕,赶忙用软帕沾了水替主子清洗擦拭,又找了身干净衣物换好。 六旬老管家此时不禁泪眼模糊,手一直颤抖。 萧猊双眸犹如隔了黑雾,看着慌乱的老管家,极轻地摇了摇头,哑声道:“让梅若白过来。” 又道:“你先出去。” 刘总管连连点头,吩咐小奴才在门外候,有太师的吩咐才能入内。 他很快架着马车去梅园请来梅大夫,梅若白的轮椅被刘总管推得飞快,几片落叶在轮子压过后带到空中打转飘了几个旋儿,幽幽落在观赏池上,身后扬起更多飞起的叶子。 梅若白道:“刘总管,关心则乱,稳重些。” 刘总管犟道:“冷静不了,梅大夫快去看看吧。” 刘总管没让随梅若白来的小厮跟进静思院,有什么需求都由他这个老管家亲手打理。 隔着银绡帘幔,梅若白先为萧猊诊脉。 宁神轻烟淡去了几分血腥,梅若白望着银绡帘后卧在床榻的人:“太师近期频繁咳血,耽误了些日子,伤及内里。” 梅若白抬眼和刘总管说道:“还请总管取我的针包过来,先为太师施针半个时辰。” 刘总管将绣有几朵冬日雅梅的针包递给梅若白,梅若白展开针包放在膝前,微笑道:“劳烦总管。” 刘总管掀开银绡帘幔,卧在床榻的男人俊目微阖,梅若白娴熟地抬手施针,榻上的萧猊没动静,眼都不睁一睁。 梅若白很快施好针,又叫刘总管取纸笔,他开了两副药剂帖子,熬制的方法和时辰日子都一一做了标注。 刘总管马不解鞍地将梅大夫从梅园送来,见他施完针还把药方写好,一双带疾的双腿无法站立行走,心里微叹,余光不见太师有吩咐,想着也不能太怠慢了人家。 “梅大夫喜欢喝什么茶,老奴去备些茶水过来。” 梅若白笑若清风:“来得匆忙,确实有些口渴,麻烦刘总管了。” 又道:“给我倒杯水即可。” 刘总管差小奴才去后山取清泉的水烧一些送来,回头见梅若白坐在前厅,望着侧方的几处花脊,似乎在欣赏那处精致巧妙的匠工。 梅园的这位大夫纵使身有残缺,在这座外人都敬仰畏惧的太师府内,不卑不亢,难能可贵。 正安静时,室内银绡帘幔后的主人有了动作。 萧猊抬手掀帘,漆黑冷淡的眸光直视梅若白。 “梅大夫,你碰过什么东西。” 梅若白诧异:“太师何出此言?” 萧猊从床榻坐起,深邃眉眼带着冷漠审视的意味。 “梅大夫只管交待去了哪里,做过何事。” 萧太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梅若白对此略有耳闻。他也不想惹事,于是将今日做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我一直在梅园中,晨起洗漱用过早饭,就去东边的几处药园子打理药草。” “后来又到后山,后山专门养种灵芝此类药材,我与随身小厮看完一圈,刚下山,刘总管就将我送到太师府邸。” 萧猊眸光锐利:“梅大夫还种了灵芝。” 梅若白点头:“自然,园内种植药材不下百种,除了正院和一处偏院住了人,其他地方都用来养种药物了。” 萧猊不语,饶是他生性多疑,然而此时心里也知晓自己在难为这名双腿有疾的大夫。 灵稚远在雾清山消失,如何会出现在燕都一地。 他隐去眉心的阴骘,施完针后就让刘总管把梅若白送回梅园。 萧猊自从梦里见到灵稚挖心头血给自己喂食解毒的画面,心思比从前更重了。 冬时下了一场大雪,观赏池覆盖着厚厚的冰面,犹如鹅毛的雪花轻轻柔柔地从窗檐落下积在地面,静思院内葱绿的树枝被包裹得展不出枝芽,唯有几处寒梅盛放,暗香浮动。 刘总管昨日从灵明寺求了一张护身符,他家中小孙儿自入冬后总生病,断断续续不见好。 老人心里惦记,天还黑就乘马车到城郊远处,步行数百层险峻的石阶,登上灵明寺诚心求来这一张符。 萧猊看见时问了一句,刘总管如实回话,瞥见主子若有所思。 那天梅若白来太师府为萧猊施了几次针,便止住咳血症状。 但萧猊却梦不到灵稚了,自回燕都后总在夜里纠缠他的梦境,蓦然间消散,就仿佛灵稚已经死去那般,再回不来。 虽是一个梦境,而萧猊百般确信,总是呆呆笨笨的小药人,取了他的心头血替自己解毒。 至于深陷梦魇臆想中的执念,随着梦淡去。 萧猊不得不信,灵稚因救自己而死。 纯洁漂亮的小药人,死得委屈,很疼,却还是一副乖乖的模样,腮边都是泪痕。 萧猊心中堵塞,向刘总管问了灵明寺所在的地方。 至少……想让那个乖巧漂亮的少年走得舒心一点。 天不亮,寒气冷肃,冰天雪地间赤兔马周身犹如火焰燃烧,萧猊身披月白狐氅骑在马背,带了几名暗卫从太师府出发。 灵明寺是一座百年古刹,隐没在深山,路途难行。途中有不少去拜庙的人走走停停,累了歇,歇了继续走。 晨曦刚从云层浮现,萧猊已跃上数百层石阶。 暗卫出示玉牌,萧猊见到了灵明寺的主持空无大师。 空无大师超然一笑,看见萧猊并不惊讶。 萧猊挑眉:“空无大师知道本官今日会来。” 空无点头:“太师身上有因缘之果,找到灵明寺,亦是为此。” 萧猊道:“有个人因我而死,我想让他走得安心,至少……不那么疼,还请大师指点。” 空无叹息:“当日种下的因果,应由太师自己了结。” 空无大师看着他道:“太师若心有指引,找去即可。” 萧猊沉默。 仿若九天而下的火焰战马一路疾行至燕都偏郊的梅园外。 空无大师话头隐晦,萧猊却一点即通。 那日自梅若白给他看诊施针,谈及后山有片灵芝地,萧猊偶尔会想起。 送到府上的灵芝每日不减,他看过以后总心不在焉。 虽然知道雾清山和燕都隔了如此远的距离,但就算不可能,萧猊仍有几分微弱的牵挂。 萧猊带领暗卫进入梅园,还不等人传报,暗卫直接拎起园内的一名小厮,提小鸡一般,恶劣笑道:“给太师带路,去后山的灵芝地。” 小厮年纪不大,抖着腾空的腿,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哆哆嗦嗦伸手指路。 山后有积雪,白茫茫的一片。 负责每日进后山铲除积雪的小厮正准备干活,撞见走进后山的几人,为首的俊美男子犹如谪仙出尘,却透着股诡异威严的阴冷,他抖了抖。 “你、你们……” 小厮话没说完,亦叫另一个暗卫轻松拎起来。 “见到太师还不下跪,你你你你在发抽呢?” 满山的灵芝遍布生长在腐木根部,灰色的,红色的,伞盖圆滚,模样甚为可爱,但萧猊看都没看一眼。 梅若白与随从小厮赶来,皱眉问:“太师这是何意?” 身旁的暗卫阻拦梅若白前去的路,笑嘻嘻道:“梅大夫腿脚不便,还请安分些。” 梅若白看着他们:“我进自家后山的灵芝园都不行?” 暗卫摇头:“普天之下,皆是太师囊中之物,何况梅大夫一座小小的后山。” 又道:“梅园有灵芝不送去太师府邸,也不怕得罪了主子。” 梅若白神色一冷。 暗卫道:“好心劝告梅大夫,别说话了。我瞧主子今日心情不悦,不论找没找到灵芝,梅园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梅若白捏紧了衣袍,坐在轮椅上,朝后山灵芝园深处远望。 萧猊沿后山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无视大片大片生长的灵芝,直至一片与灵芝毫不相干,叶子上覆盖着薄雪的盎然青绿闯进眼帘,脚步一顿。 萧猊拨开长至小腿的药草,他一直走到最深处的中央。 层层草叶子的中心,包裹着一株矮小纤细,有些弯曲的菌柄。它斜斜塌在泥土里,和其他胖乎乎的灵芝不同,它没有菌盖。 菌柄色泽灰白,连小拇指的大小都不及。 若非萧猊拨开这片草叶,都不会有人看见它。 它微小脆弱,看起来似乎轻易就会折断。 萧猊压下心脏汹涌而起的疼痛,脸色似地面附盖的积雪苍白。 他找了那么久的小灵芝,安安静静,孤零零地生长在偏远的角落里。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 10瓶;宫亦冕 6瓶;不见秋月、婷婷、小竹马 5瓶;○暂无昵称 4瓶;50538054 3瓶;煤老板、刘昊然是老公 2瓶;稚绯、伊织娜邪、谷蕊 1瓶; 第32章 枯萎 冷冬萧肃, 灰厚的云层露出微光,几乎被淹没在药草之间的小灵芝也随之亮堂许多。 萧猊掌心微弯,护着这株小灵芝久久不言, 沉默地感受着心脏传递出来真实又清晰的痛楚。 冰天雪地里,萧猊因承受这份痛,身体密集的渗出汗液,鸦黑的羽睫带一点湿意。 直到涌起的阵痛犹如潮水退散, 萧猊注视掌心里的小灵芝, 哑声问:“你……是不是很疼。” 这份疼会彼此密切的相连, 所以灵芝疼,他就会疼。 微微歪曲塌在泥土的菌柄安安静静的,萧猊有些不忍看它。 记得那小药人神色雀跃地比划着叫他编灵芝时, 萧猊编出来的灵芝合他的心意。 草编灵芝伞盖饱满, 胖实,菌柄一握,有他半个掌心充实,憨态可掬。 哪像眼前这株,菌柄已不及小指粗细,微微干瘪, 软塌塌的,可怜得他不敢多看一眼。 拨开的云雾逐渐合拢,小雪飞舞。 被太师府暗卫拦在后山的众人,看见那权势横贯朝野的太师, 半蹲在一簇草丛间, 掌心合在泥土上, 仿佛在护着什么。 雪花缓慢落在他的发端, 积聚在狐氅上。 其中一名黑衣暗卫火速拿了把杏花白的油纸伞, 走到萧猊身后撑开。 他看见他们主子竟在呵护一株……奇怪的菌柄? 这几月送往太师府的灵芝不可胜数,虽然奇形怪状,形状残缺,但株株饱满圆润。 若非眼前的菌柄栽种在灵芝山,暗卫看一眼都不看确认这是一株灵芝的菌柄呢,和其他灵芝差得实在太多了。 暗卫忍不住出声:“太师,风大雪大,您要不找个地方暂时回避,这儿我来看着。” 萧猊神色稍有恍惚。 他抬头环望四周山上的皑皑白雪,一时间竟不知道拿它如何是好。 是需即刻松土帮它换个地方,还是…… 不由萧猊多想,被暗卫阻挡在远处的梅若白扬声说道:“太师,那株灵芝生长极其不易,它好不容易生根扎稳,若您执意将它移走,是死是活便无人知晓了!” 萧猊走出伞底,吩咐暗卫留在原地给灵芝遮风挡雪。 他神色如冰雪冷寒,步行间带起狐氅上的雪花飘飞。 萧猊站在梅若白面前:“梅大夫,念你为本官看病七年,本官只问你一句,为何私藏灵芝。” 梅若白唇角紧抿。 他知太师府的人做事无需讲理,眼前的男子,只言片语,一个动作或者眼神,都能轻而易举地掌控一个人的性命,可他此刻不知为何,竟有些气得想笑。 “太师,梅园种养灵芝种数年,若趋权附势,您见到的就不是今日的我。” 梅若白坐在轮椅上,迎视萧猊的目光:“如果我没记错,太师府只发了告示重金寻赏灵芝,可没有强求将全天下的灵芝收归太师府。” 他一顿,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灵芝犯了什么滔天罪孽,太师府宁可错拿不肯漏余。” 梅若白掷地有声,目光直视前方,宛若雪中屹立的修竹。 他深知自己说的这番话会触萧猊怒火,但他这些年为对方调养身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假若萧猊不分形势善恶,这与佞臣有何不同。 梅若白一番话触犯了萧猊,却激得他有些失神。 灵芝…… 灵芝哪里有罪,他如此急忙的寻它,怎么舍得对它不好。 萧猊收起神色,微微哂然:“梅大夫所言不无道理,既然如此,念在梅园为我太师府做事几年,从今日起,这园子就封了吧。” 梅园封锁,园内上下人心惶惶。 后山有这么一株让萧猊心心念念找了那么久的灵芝,他拿它不知如何是好。 想把它带回太师府,梅若白的话却叫他心有顾忌。 因此萧猊只得将灵芝留在原地,他暂留在梅园。 萧猊留在梅园没想好要怎么做,只是找了许久的灵芝终于找到,便依着心思,先留在梅园,至少想看它一眼时,能即刻看到。 萧猊不喜府内人多,因此梅园原有的药童小厮都叫人遣散出去了。 整座梅园由暗卫严密把守,太师府来了几名日常伺候萧猊的奴才,刘总管当夜也带了不少东西乘马车赶到梅园。 萧猊暂时居住偏院的一间屋内,正院房子更好,可视野范围看不见后山。 偏院有几处房子恰好正对后山灵芝园的方向。 萧猊要住偏院,刘总管当场就亲自带人重新收拾房间,许多从太师府带来的家什重新一一添置,怕屋子太小闷着他们主子,刘总管命工匠将可以观看到后山的几处屋子打通相连。 一番赶工,深夜院子掌起明灯,宽敞的居室纱幔漂浮,屋内温暖,厚重毛绒的兽毯延至床榻,浅淡的安神香袅袅浮动。 案头摆置几本萧猊平日喜欢看的书籍,室内隔有厅,茶间,书房,视野最宽敞高阔的一处,正对那后山灵芝园,皑皑白雪,寒风呼啸。 萧猊从后山回到院子,刘总管替他取下已湿润大半的狐氅,抖去雪花,连忙招人把热水热食备好。 简单浴洗完毕,萧猊往胃里垫了些小食,喝药汤。 他走到可以观望到灵芝园的位置,眸光越过轩窗,灵芝园内安排了护卫随时把守,立起几盏灯,光线温暖昏暗,静谧地笼罩着小灵芝生长的范围。 短短一夜,梅园的主人强行换成了太师府的主子,梅若白连同他随身的小厮,都被封在正院里,没有萧猊的示意,无人出入这座园子。 ******** 正对梅园后山灵芝园的院子,早早就掌灯点明。 沉重的纱幔掀向两侧,广阔的窗外可清晰瞧见灵芝园那一簇温暖的光线。 萧猊站在榻前,小奴才伺候他宽衣洗漱,垂落的乌发只用一根玉色般的发带束起。 男人长身玉立,品貌非凡,宛若九天神祗,丝毫看不出是那位满朝惧怕,轻而易举就落下生杀大权的萧太师。 萧猊走到窗檐后,静静注视灵芝园,饮过刘总管端来的参汤,便步行至门外。 小奴才手脚利索地给主子披上金丝云纹相间的大氅,萧猊没叫奴才跟行,自己拿了把遮雪的伞,背影逐渐没入后山的方向。 负责看守灵芝的暗卫将地方保护得很好,周围的积雪都被除得干干净净,架了个敞棚,护卫在敞棚外,保棚里生长的灵芝不受风雪侵扰。 萧猊走进敞棚,蹲下看着眼前这株细小,模样惹人心怜的小灵芝。 他低声自语:“怎么小了那么多。” 色泽也有几分变化。 彼时灵芝颜色偏灰,带些许微白,圆润有光。 而只剩菌柄的小灵芝,菌柄灰沉,黯淡无光。 萧猊碰了碰菌柄:“快些长好。” 若他还有机会化出人形,萧猊愿意让这株灵芝责罚自己,而非长在土里没有回应。 梅园封闭,萧猊在园中留了几日,连早朝都没去,以身体抱恙为由推了。 小皇帝及部分权候差人私下往太师府送药送礼,萧猊不予理会,暂居在梅园内看灵芝。 日子一久,堆积的公务就多了不少。 这日萧猊坐在案头前批写公文,面前正对后山灵芝园,眼乏时便抬头望向园子小灵芝那处。 刘总管端热茶点心进屋侍奉,瞥见主子起色不错,心安许多。 自太师找到灵芝住进梅园后,夜里睡眠的时间多了些,还安稳不少。 后山那株细细小小的菌柄,当真比任何珍奇药材,稀世宁神香料管用得多,他们主子的心药,竟是这么一株小小的灵芝啊。 “太师,温成几人在厅外候着,想见您。” 萧猊轻饮一口雪山银针,眉心几分疏懒倦色。 “让他们等着。” 几个心腹等待期间,萧猊撇下案头上的公务文书,迤迤然走向后山。 今日无雪,微晴,风比较大。 灵芝园包围起来的那处,虽有敞篷遮风,小灵芝仍轻轻地摇晃,非得萧猊用掌心护在它周身挡护,才停止晃动细小菌柄。 萧猊看着没什么变化的菌柄,极低的叹了声。 他其实不知如何才能将灵芝养好,能做的,该做的,都尽量满足了,小灵芝却无任何变化。 它总静止不动,哪怕漏进极小极轻的风,都能吹得它摇摇欲坠。 萧猊担心它的菌柄会榻在土里,随四周的腐树那般枯萎腐化。 萧猊说道:“灵稚,你还记不记得洞府里的什物,我都带回燕都了,在太师府内置出一间阁楼,放了许多东西。” 他没提喜服,没提编了许多个灵芝藏在柜子,怕惹得它难过与不快。 萧猊在后山和小灵芝坐了会儿,回到书阁,几名心腹等候半日,早急得不行,忙将这些日子朝堂内的形势变化仔细汇报。 边城寡头一事,萧猊当日给小皇帝推了个名叫孟玉的人过去。 孟玉官衔不高,但背靠武将一派,文武兼具,品行正直,脑子转得不错。 且孟玉出身寒门,自幼经历过丧门之痛,灾疫之苦,对土豪劣绅疾之若仇,可莽可退,对付地方一霸的无赖脸皮,有仇恨激他行事不用做太多顾虑。 武将一派去年起就在观望,萧猊回到燕都后处理了几个老狐狸,他们对萧猊有了靠拢之意。 边城赋税拖缴两年,欠下朝廷重金,很多人都想跟小皇帝拿权处理这事。 事情若解决好,那可立下大功劳,奖赏事小,升官巩固地位是真。 这肥差虽不好做,但争得人多。萧猊这次顺水退舟,让他们承自己的一个情,做了个表示。 孟玉有萧猊推举,惹朝中多人眼红嫉妒。明面上不敢指明萧猊结党营私,私下有意无意的传出去一些小道言语,好让对抗萧猊的势力趁此结成一股绳。 小皇帝对反对萧猊的暗话视而不见,太师权重,可帮他把江山保得好好的呀,得过且过的皇帝才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萧猊以病为由不去上朝,同样招来不少风言风语。 看不惯萧猊的,有人借拜访名义登门太师府,想看看萧猊究竟真病还是装病。 他们自然不知道萧猊在梅园此地日日看灵芝,到太师府上见不到人,或者蹲几日蹲了个空,对萧猊更是恨得牙痒,却不敢公然挑衅。 年旦将至,每年来自四方各国的使臣都会到燕都进贡参拜皇帝,萧猊权势摆在那,不出面是不可能的,满朝都推举萧猊与皇帝出面。 心腹道:“这帮老狗想借各国进朝参拜的时机暗中拱火让太师压小皇帝一头,若太师遂他们的愿,莫不是对外落个欺君反国的恶名。” 几个心腹各执一词,萧猊余光扫过他们的脸,笑意疏懒。 “争什么,我自会出面,” 心腹一呆,齐齐失语。 温成胆子大点,说道:“太师心情看起来很好。” 萧猊靠在太师椅上:“是吗。” 或许吧。 他回头望向后山的灵芝园,抛下几个心腹,道:“退下吧,本官去养会儿灵芝。” 心腹们:“……” ** 岁旦当日,燕都城热闹非凡。 各国使臣进朝参拜,萧猊早早就沐浴更衣,着了深色朝服,戴华丽玉冠,心情不错,与几个平日看他不对眼的元老级别的官员打了些趣话。 参拜礼节繁多,整整一日过去,夜宴开启,萧猊被小皇帝请到身旁的位置坐下。 萧猊懒散的倚在背靠,敛下目光随性恣意地饮了几口梅酒。虽收敛了气势,坐在燕朝皇帝一旁,威仪却与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歌姬乐伶陆续登台表演,此时飘起小雪,寒风隔绝在大殿外,众多朝国官员聚在一起饮小酒,赏舞乐,看似融洽无间,相处甚欢。 除了皇帝,萧猊是在场唯一一个坐在首位的人,自是接到许多阿谀奉承。 萧猊三言两语将话头让到皇帝身上,似笑非笑的,在皇帝面前谦顺温良,一副义士贤臣的模样。 小皇帝对萧猊的做派十分配合,一时间君圣臣贤的画面叫有心做坏的人暗咬银牙。 夜宴进行到中半场,萧猊托着酒杯,手指微颤,酒水洒出些许。 他抬起漆黑眉眼,赶来的暗卫悄悄出现,在他耳旁传话。 话音音刚落,萧猊已是一副不胜酒力的姿态,从夜宴离场赶回梅园。 梅园清幽,鹅毛般的雪落满了萧猊的朝服。 他步履匆忙,不等奴才撑伞,便疾步走进后山。 后山一角,萧猊屈膝半蹲在敞篷里,看着灵芝枯萎落下的一小截菌柄,近日柔和的眉眼似冰雪阴冷。 “你们怎么照顾它的?!” 敞篷外的雪地跪了一地暗卫。 萧猊看着掉了菌柄的灵芝,喉咙哽重,竟感到几分不知所措。 要怎么做才能把它养起来…… 萧猊不敢碰将要枯死的灵芝,他捏了捏眉心:“带梅若白过来。” 暗卫飞一般推着轮椅上的男子送到后山,萧猊头也不回,道:“梅大夫,本官要怎么做才能把它养回来。” 萧猊话一顿:“你来看看,它……它是不是要……” 萧猊后面的话没说,梅若白看一眼菌柄,皱眉,将他的话续接下去。 “太师,这株灵芝就要枯萎了。” 萧猊冷笑:“不可能。” 梅若白道:“这株灵芝,它无法从腐木根部汲取养分。” 萧猊盯着软软塌在泥土的菌柄,面色泛白,似乎想起什么,忽然起身。 赤兔马犹如火焰迅猛的在雪夜里疾行,萧猊飞奔至明令寺,夜闯大殿,空无大师一人正坐在佛堂下敲着木鱼。 萧猊向空无大师合掌作礼。 “大师,我找到了它,可无法救它。” 空无大师转头,朝他淡然一笑。 萧猊皱眉:“它要死了。” 空无叹道:“太师天资聪慧,此时却一叶障目。老僧已说过,太师与他因果循环,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若反过来,亦是如此。” 萧猊蓦然睁大双眼,朝服上的积雪还没落下,迅速转身离去。 “多谢空无大师。” 空无抚须一笑,继续敲木鱼。 这往后的年头啊,灵明寺的香火钱只多不少了。 梅园有些热闹。 萧猊满身积雪,睫毛都串了冰。 身怀高超武艺的暗卫拿伞的拿伞,端热水的端热水,心急得跟在主子身后。 萧猊置若罔闻,他从园子取了个精致的玉瓷花盆,寒雪冻红的手掌慢慢把那株细弱得就要枯萎的菌柄连根带土的挖出,种进盆内。 玉瓷花盆不及萧猊掌心大小,他将瓷盆拢在袖口内,径直回屋,不许任何人跟着。 朦胧光线下的菌柄可怜无比,萧猊呵出一口寒气,对它笑了笑。 笑意极其温柔,是萧君迁才会露出的笑。 找不见它时一直找,好不容易寻到,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它枯萎至死。 萧猊取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他褪去朝服,解开一层层衣衫,锐利的刀剑对准心口,徐缓地挑破肌肤,朝里割进。 因果循环,他种下的因,只有他能结束。 萧猊的心头血,才是灵芝能汲取吸收的养分。 作者有话说: 咱们小灵芝那么大的一个血包出现,割,使劲地割,割多了不伤身,狗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兔纸的耳朵、渡叶舟 10瓶;阿泽、、51651538 5瓶;concert 2瓶;杜若、微笑向暖、谷蕊、沈老师的斩魂刀、伊织娜邪、。。。 1瓶; 第33章 小伞盖 室内烛火光影晃在墙上, 萧猊担心将小灵芝吹冷了,将厚重的纱幔落下,隔去轩窗外的冷风和冬景。 他尚未处理心口前的伤, 血液凝在刀划破的口子,缓慢地沿苍白的肌肤流,火光照亮胸前渗血的地方,竟有几许诡异。 萧猊低头看了眼, 噙在嘴角的笑意不减。 他从药箱里取出止血膏, 按压在伤口涂了一遍, 血开始止住了,才慢条斯理地拢起凌乱的衣衫。 男人发冠两侧的玉带顺直的垂落在乌发一旁,脸孔俊美温柔, 目光化成温风细雨, 分明就是雾清山上的萧君迁。 但又似乎并非完全是雾清山的那个萧君迁。 萧猊站在灯下,静视瓷盆中的小灵芝。 鲜红的血液在泥土上凝聚成殷红色珍珠粒大小的血珠子,有些奇怪。 他低声开口:“要喝一点。” 于是便不多言。 萧猊掌心托起瓷盆,玉瓷极小,焉头焉脑的菌柄栽进此盆看起来精致几分。 他道:“等你个头长大一点,再换个更漂亮珍贵的花盆好不好。” 萧猊在脑海搜寻了一遍。 太师府内有座藏宝阁, 藏宝阁年年纳进珍品。 每半年刘总管会将藏宝阁收编的宝物名册呈上书阁给他过目,他思来想去,一时间竟挑不出一个最好的盆。 于是说道:“我记得府内有块南海送来的千年金丝梨花木,用它给你造一个盆好不好。” 萧猊一想, 继续道:“还有一块婀婆国的千年白玉石, 玉质温和, 比羊脂还细腻, 多造一个玉器盆, 你在哪个盆待腻了就换到其他盆种着。” 灰瘪的菌柄没有回应,萧猊托起瓷盆低叹。 刘总管候在门外:“太师可需沐浴?” 萧猊从宫里急忙赶回,朝服已让雪水湿了一片,濡湿的发梢贴在脸庞,纵使只有轻微的狼狈凌乱,他也要收拾干净了, 下人送进热水,萧猊屋内不留人。 他浴身后只着一件轻软竹青的长衫,制式素雅,细节纹理的做工无一处不古典精致。 萧猊高洁出尘,微湿的乌发垂落,此刻他心里柔和,静静望着置在案头上的小灵芝。 半晌,萧猊说道:“你喜欢看我这样,对不对。” 若在往时,灵稚早就看他看呆了,还会笑得脸蛋红扑扑地扑进他怀里,纤小温热的身子足以让萧猊抱个满怀。 萧猊合衣而睡,房里的灯始终没有熄灭。 昏黄的烛光罩着案头小盆里的灵芝,半夜烛泪燃尽,萧猊久违的有个好眠。 翌日早,萧猊站在轩窗前,外头飘起细碎的雪花,室内炉子正燃,即便只着一身衣,仍然温暖如春。 萧猊眉间浮现阴郁之色,目光却柔和注视灵芝细小的菌柄,以及诡异地凝固在土壤上的血珠。 他低声问:“为何不喝我的血。” 许久,萧猊露出轻柔的笑意。 “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又道:“就算不愿理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多少都喝一点,好不好?” 梅园后山上白雪皑皑,萧猊定睛观望,托起瓷盆,无心赏雪看山。 “若不喜欢梅园,今日就带你回太师府。” 萧猊的动作极快,当日就带了灵稚打道回太师府。 至于梅园,没有他的话还得封着,护卫看守。 什么时候放人出行,需等太师一句话。 只是太师近日沉迷养灵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梅园这边的事。 轿辇进入太师府邸,幔帘外雪花飘絮不断纷飞,院子早时差人清扫过,此刻已积了好些。 萧猊将小灵芝拢进衣袖,没将它放去别处,而是径直带回自己的静思院,与自己同居一室。 他把花盆放在轩窗后的案头上,轩窗外正对观赏池,池面结霜冰,几处盛开的梅花灿烂高雅,白梅与红梅衬映,暗香浮动。 风似乎都静止了,唯独鹅雪直落,没进地面覆盖,万赖俱寂,冬雪梅景清冷温柔。 萧猊坐在案头一侧,手托着下颌,眉眼几分疏懒。 他似乎在一同与小灵芝赏雪,就像彼时一高一矮的两人站在洞口,手牵手观着洞檐上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一般。 萧猊从回忆恍神,温柔注视灵芝:“喜欢吗,静思院安静,晚些时候我叫人带张卧榻进来,很软的那种,你爱滚在上面玩,早点恢复的话,就能早点玩了。” 小灵芝似乎还不愿理他,萧猊碰了碰探在土外的菌柄。 “晚点时候再回来看你。” 萧猊回了太师府后,就进了书阁处理一批公务。 府内明灯刚起,雪仍然下,寒风凛冽,今日的雪夜肃然。 刘总管送热食走进书阁,萧猊吃的不多,雪夜深重,时辰很晚了才从案头起身。 他赶回静思院,瞥见盆里的菌柄,一扫白日忙碌的倦色,此刻仿佛是一个家中有人惦记着,早早回家的男人。 当萧猊走近灵芝,看见没有被它吸收的血珠,隐去眉眼浮起的笑意。 他半晌不语,倏地一笑。 “血液不新鲜了,给你换份热的。” 萧猊用绸布沾去盆里的血渍,取出薄如蝉翼的匕首,当着它的面解去衣衫,一滑,鲜红温热的血沿着男人修长的指尖滴在菌柄四周。 萧猊道:“多少喝一点吧,省得全部浪费了,但凡不喝,我会每日给你放一点进来。” 菌柄似乎抖了抖。 萧猊莞尔。 萧猊当夜仍然好眠,衣衫乱开些许。 他睡醒,慵懒地将一旁的瓷盆收进掌心,见到血液都被吸收了,唇边即刻展露一抹笑意。 他摸了摸菌柄:“乖。” ****** 萧猊每日会空出一段闲暇时间,什么都不坐,与小灵芝静静地单独相处。 他与灵芝或观落雪,或赏梅,又或萧猊拿出一本市井上时下最受欢迎的话本子念故事,温声轻语,柔情四溢。 他们似乎回到雾清山,男人正如洞府里的萧君迁那样温柔体贴。 此刻萧猊目光怜爱,似乎真的从只剩菌柄的小灵芝身上看出几分乖巧之意。 他心情甚悦,衣衫未系,索性取出刀刃,无视上面的未合愈的伤痕,又下了一刀,权当给小灵芝加餐。 刘总管在门外候着送水,进来时发现太师衣前渗出的些许血渍,又瞧见小灵芝瓷盆里浮起的血珠,心下骇然。 “太师!” 萧猊唇角扬起:“无妨,它能喝我就多喂一点。” 刘总管双膝跪地,垂首贴在地上,热泪不已。 “您、您这是何苦,为何要这般做……” 萧猊目光淡淡,似乎不为所动。 他看见一滴血珠渐渐被吸收了,方才开口。 “不必大惊小怪,灵稚当日救我,便是取了心头血解除我体内禅心飘雪的余毒,刘总管,你觉得为何。” 刘总管摇摇头。 无论太师对谁,至少不该以命还命的。 他不明白太师对这株灵芝有何种意思,可取心头血养它,总归让人担心。 常人性命于太师而言不过如此,小灵芝,又或者那个人,对太师当真有如此重要吗? 萧猊奇怪地注视身边的老管家,说道:“我并非一命还一命,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长好,你去吩咐厨房,每日备好滋补养血的汤药来。” 萧猊惊觉自己话竟是有些多了,微微一哂,不予理会管家忧心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洗漱更衣,上早朝时脸上始终挂着浅淡愉悦的笑意。 如此已过月余,萧猊每隔三两日就会给小灵芝喂食些许新鲜血液,哪怕用了上好的肌骨珍珠膏,在他频繁割伤心口的位置上,依然留下十余道伤痕, 若是这两日割的,颜色便呈出深几分的红,早几日割的,痕迹就淡去了不少,条条交错,有长有短,有深有浅。 腊尽春来,清早春寒料峭,阴绵不绝的雾雨朦胧。 静思院室内宁神香料燃烧一夜,天不亮就几乎散尽了。 萧猊方才从床榻睁眼,一边合衣一边伸手把旁边的瓷盆托到掌心。 瓷白的小盆里,用他心头血滋养了半个深冬的菌柄圆润许多,从小指头大小长至食指大小,色泽不再黯淡无光。 让萧猊惊喜的是,菌柄上冒出不若指甲盖一半大小半伞状的伞盖,虽然小巧,模样看似不错,菌盖微微肉乎软嫩,想来在昨日夜里悄悄探出来的。 他忍俊不禁,是因为害羞才不让他看到么。 不论如何,小灵芝重新生出菌盖了。 今日早朝,朝堂上的小皇帝及权臣都察觉到太师似乎心情甚好。 有心靠拢巴结的臣子在下朝后赶过去跟在萧猊身后打招呼,殿外寒风凛冽,迎上太师的眸光,倒觉如沐春风,几个臣子身子齐齐一抖,竟是感到几分呆滞。 萧太师相貌本就生得极好,可他的权势手段远驾于容颜之上,旁人来不及欣赏太师容貌,便震慑于他的强权威仪。 因此无人敢近萧太师身侧,更无人敢抬头去欣赏太师的俊美脸庞。 萧猊乘上华丽的玉辇,几个隔着距离跟在一旁的臣子,趁此良机,纷纷鼓起胆子与太师说了些好话。 欲与萧太师结交的臣子,不顾揭开车帘飘进的春雨,脖子朝车帘外伸得老长,对今年南边的形势一顿分析,起初结结巴巴的讲,后来演变为卖弄口才的款款而谈。 可惜,华丽玉辇内的太师没有理会他。 另一旁的官员摇头,像这种擅自搬弄是非的行径哪能入太师的眼。 他选了燕都内时下兴起的几处游玩胜地,譬如登长仙山赏春雨观燕归,梨花巷的范记烤鸡铺,朱雀桥旁的甜水糯糕铺备受游人喜爱等。 玉辇垂落的环佩轻响,声声悦耳,愈发显得辇外那几个官员聒噪。 跟随在玉辇外的奴才是顶有眼力见的,立刻朝身后几个从轿子里探身叨叨的官员横去一眼。 “太师嫌你们吵。” 官员便齐齐噤声,回避在城墙两侧,待太师府的玉辇驾远了,方才从皇宫离去。 春雨轻柔地落在玉辇外,挲挲回响。 行人见太师府的标识,都会本分避开。湿润的街道宽敞,从宫里回往太师府中途,萧猊让车夫调个方向。 车夫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太师要去何处?” 萧猊目光越过纱幔,淡道:“梨花巷,朱雀桥。” 小奴机灵,补充道:“就去范记烤鸡铺,甜水糯糕铺。” 玉辇调了个方向,路过的平民百姓只见太师府那架华丽的玉辇停在朱雀桥头。 小奴恭敬道:“太师稍候,奴才即刻过去买甜水米糕。” 萧猊淡然:“不必。” 轿辇走出来的男人着了身贵气威严的朝服。 百姓余光窥见油纸伞下的萧太师容貌俊美非凡,步行在湿润的街巷,似乎连雨水都避开他,恍若尘埃不染。 周围的百姓纷纷跪了一地,萧猊站在铺子的招牌底下,取了甜水糯糕。 他亲自拎油纸包,连动作都与常人不同,优雅贵气。 太师府的玉辇又停在范记烤鸡铺前,小奴唯恐油脂沾到主子的衣上,伸手欲接,萧猊瞥奴才一眼。 沿四周跪地的百姓,微抬头,不少人悄悄看见俊美非凡的太师拎了包香喷喷的范记烤鸡走了。 后来在燕都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范记烤鸡和甜水糯糕卖得极好。 …… 太师府内,刘总管看到主子手里拎的烤鸡和小食,震得胡子都翘了翘。 府内有御厨,还有各地厨艺高超的师傅,就是天南地北难见的小食,只要叫得出名字,就没有厨子做不到的。 萧猊步履带着春风,刘总管小跑跟在主子身后,思忖半刻,欲言又止道:“太师今日为何……” 萧猊眉梢浮动起笑意:“我瞧它们烟火气足,灵稚平日很喜欢这些东西。” 小灵芝今早生出了伞盖,萧猊竟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它有没有再长一些。 他停在门外,隐去嘴角的笑意,略做从容淡然地推门。 室内袅袅轻烟漂浮,小瓷盆里的灵芝顶了个小巧脆嫩的菌盖,看起来乖巧至极。 萧猊心里一软,托起小瓷盆,仿佛捧着极其珍惜易碎的珍品。 他慢条斯理地揭开油纸包,香酥脆嫩的烤鸡味道香浓,纸包包裹的甜水米糕,形状可爱,颜色鲜嫩,看起来甚是可口开胃。 “灵稚,府内虽有不少厨子,可这些小食我瞧它们烟火气比府上的足,若你早点恢复,就能尝一尝它们了,你喜欢这些不是吗。” 言罢,萧猊端起滋补的药汤服用,湿润的唇微微泛白。 饶是每日取血有限,日子一久,滋补的速度便有些慢了。 他拿起一枚精致可爱的甜水糯糕放到嘴边,如同故意当着小灵芝的面,吃相斯文俊雅,点头称赞。 “甜度适中,有梅花的淡香。” 小灵芝嫩小的伞盖微微颤抖,萧猊眼尖,自然捕捉到了。 他吃了两块便不再食用,起身换了件飘逸的常服,端起小灵芝放在书案一旁,执笔蘸墨,在宣纸上落笔,描出瓷盆,再勾勒出小灵芝的模样。 萧猊不时地看它,笔走龙蛇,着色,提字,收笔,一气呵成,画中的小灵芝惟妙惟肖。 小灵芝生长的变化都叫萧猊画过,收叠在书柜,已有一捆。 当日夜里,萧猊久违的做了个梦。 恍惚间他似乎觉察身边有人,睁眼看去,少年纤小的背影竟坐在榻前。 他低声叫:“灵稚。” 灵稚抬起眉眼,乌发垂顺的落在身侧,姿态乖巧,但那双乌黑纯洁的眼睛却不若以往那般依赖眷恋的看着自己。 他伸手去抓对方,灵稚像只受惊的小鸟,眸光点缀着惊慌与茫然。 灵稚找了个角落坐好,依然乖乖的,可脸色雪白,脸颊的肉感下去了,下巴尖明显。 萧猊叫他,灵稚也没理会,叫得频繁了,乌漆漆的眸子终于看他一眼,便又茫然空虚的低下去。 萧猊掀开汗水濡湿的睫毛,他看着案头那端静谧在灯下生长的小灵芝,心不在焉地扬起一抹笑。 梦罢了。 小药人怎么会不理他,又怎么会用生疏茫然,好像他什么都不是的目光看自己。 萧猊揉了揉眉心,走到小灵芝面前,细细端详。 “改日给你换个盆吧。” 又道:“给你喂点血。” 萧猊取刀,面无改色地朝心口划破, 心脏前的旧伤好了割,割了再好,这块地方看不出有哪里是完好的了。 萧猊指尖最后一滴血珠渗进土里,完完全全地被小灵芝吸收了,探出的菌盖经过血液的滋润,似乎生长得愈发饱满鲜嫩。 他低叹道:“真是馋嘴的小东西。” 话虽如此,萧猊没有责备小灵芝的意思。 他温声言语:“我这么大一个血包,不会让你没吃没喝的,要好好长,继续长大些好吗。” “若是长好了……能不能出来见一见我。”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24瓶;稚绯 20瓶;陆九北 10瓶;云边火、没有兔纸的耳朵 5瓶;22438568 3瓶;‐诺/Y。、幻无琚、伊织娜邪、。。。、Au and Cu 1瓶; 第34章 拥抱 静思院内观赏池上的冰破了, 水面升涨,加之近些时日开始倒春寒,春雨绵多, 偌大的景池漫出数条锦鲤。 天色蒙蒙泛灰时,院子里来了几名小奴才。 奴才们轻手轻脚地收拾从池中溢出来的锦鲤,微小的动静宛若鸿鸟轻掠,没给院子的主人带去一丝惊扰。 萧猊掀开轩窗后的纱幔, 窗外一派融融春景。 他垂眸, 注视瓷盆里安静生长地小灵芝, 指腹碰了碰它又长大些许的菌盖。 小灵芝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萧猊每日睡前都会剖新鲜的血液浇灌,吸取了心头血的灵芝, 灰白的色泽仿佛透露几分微红, 饱满湿润,丝毫看不出菌柄早时干瘪枯萎的模样。 萧猊淡笑,说道:“今日给你换盆,它已经配不上你了。” 不久,刘总管就送来了两个精致花盆。 产自南海的千年金丝梨花木与婀婆国的千年白玉石已被巧匠造成两个精致古典的花盆,萧猊好心情的拿起其中一个, 比对之后,将瓷盆松土,动作轻缓地把小灵芝的根连带包裹的泥土移植到金丝梨花木的花盆当中。 他托起花盆,忍不住又碰了碰小灵芝的菌盖, 眼眸流转几分喜爱之意。 刘总管清了清嗓子, 适时出声:“太师, 楚公子想见您。” 萧猊嘴角笑意隐去:“让他等。” 刘总管领了话离开, 萧猊爱怜地摸着灵芝饱满鲜嫩的菌盖, 喃喃说道:“若都像你这般听话就好了,小灵芝,你说背叛过的人,该不该死。” 萧猊午时后才迤迤然地去了燕郊一地。 山地僻静,四周遍布五行奇阵,驶入的华丽轿辇很快消失在朦胧的烟雨青雾当中。 轿辇停在一处幽深的园子内,小奴才掀开玉帘,恭恭敬敬地迎接主子。 雾蓝素衫的人影徐缓下车,萧猊步入内阁,厅内的男子似乎已等候他多时,连忙迎到跟前。 “师弟,终于把你盼来了。” 男人面容周正,看出来最近消瘦不少,脸骨都凸了出来。 萧猊不着痕迹地避开男人的触碰。 “近日忙。” 萧楚看着落空的手,讪讪一笑。 “师弟忙到和为兄都变得生份了。” 萧猊盘膝慵懒而坐,窗外小雨,室内炉火正烧陈酒,酒香清冽,还未入喉就知此乃佳酿。 他拿起白瓷酒杯放在指腹把玩,目光似笑非笑,看着萧楚也没说话。 萧楚坐在另一侧,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前。 萧猊从不缺耐性。 一炷香过去了,萧楚发髻渗汗。 萧猊将酒倒了两杯,一杯慢慢推给萧楚。 “师兄先请。” 萧楚干笑着回拒:“师弟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自当由我这个做兄长的先敬你一杯。” 萧猊垂眸,摇头笑了笑,抬头毫不犹豫地饮尽杯中酒。 阁内置瓷白盆器,栽植的正是萧猊回来不久后差人送到萧楚手里的天罗仙兰。 天罗仙兰由域国进贡,花叶圣洁,宛若天山白雪,品种珍贵。 宫里头太后那有一株,剩下的这株,萧猊送给萧楚。 他晃了晃杯子里的酒,说道:“师兄将这株天罗仙兰养得不错。” 萧楚笑道:“它比后院的那些花草容易栽种多了,虽然名贵漂亮,却不娇气。” 萧猊轻抬手,杯中酒一饮而尽,余光瞥见萧楚闪避的视线。 他懒懒靠在椅背,酒水洇湿了萧猊因长久取血而显得微微发白的唇。 他将杯之置在虎口把玩,漆黑深邃的眼眸细光流转,高深莫测。 “酒是好酒,就连这青玉仙琉杯,也是独一份。” 炉子内的火炭一声炸响,萧猊温和地将青玉仙琉杯轻放,笑着说道:“师兄该不会以为我还会着第二次道吧。” 萧楚低头,如无其事道:“师弟何意?莫非是就不合你的心意,还是……” 萧猊嘴角一弯:“怎么,莫非师兄还没有想明白?” 他撑起下颌:“师兄可是没想好如何找借口,以此糊弄我禅心飘雪不是你抹在酒杯上的?” 萧楚猛地抬头。 萧猊手指抵在下颌前,眼波含笑,却叫人毛骨阴悚。 “我没死,师兄很失望吧。” 萧楚勉强牵出一抹笑,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 “师弟说的什么话,我请你来喝酒,师弟却说什么禅心飘雪,此话何意?还有……我、我没对你下过毒!” 萧猊目光怜悯,却无丝毫情分。 他看着萧楚慌乱的脸色,口吻平淡:“我中毒醒后不久就有了证据,师兄可知……为什么我回到燕都第一时间差人把你送走,” 萧猊笑笑:“还不是怕控制不住自己。” “此地虽然幽僻,但只要师兄乖乖永远地留在这里,我保你一生锦衣玉食,悠闲安逸。” 他恍若叹息般一顿:“可师兄为何要急着见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萧楚脸色惊变,嘴边欲出的话全部哽在喉咙。 萧猊眉眼柔和,俊美的脸孔在飘起的纱帘下显出几分阴冷沉静。 萧楚脊背冰凉,他一退再退,直到整个人抵在红鼓敲面,浑身脱力般撑着鼓槌勉强稳住身形。 他舔了舔唇,宽袖下的手指捏得泛白:“师弟的意思是……是要杀了我?” 萧猊微微弯起唇角,指尖把玩的青玉仙琉杯似无意手滑般落在地上。 他目光悲悯,素衣配簪,若仙高洁,手段却如地狱修罗,杀人不眨眼。 “师兄自幼愚笨,这一次恭喜你终于猜对了。” 萧楚厉声打断:“不可以!” 萧猊挑眉,来了兴致:“为何呢。” 萧楚手脚哆嗦,竭力寻求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师父于我们……亲如骨肉,恩同再造,他临终前嘱托过你要一生护我……” 萧楚喃喃自语,像是找到一剂定心丸,连连点头:“对,你要一生护我,这是师父要求的,你是师父的得意门生,莫非想违抗师命?!” 萧猊忍俊不禁,轻拂宽袖。 他悠闲道:“我念师父独身一人在底下寂寞,早些送师兄过去陪伴,也算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萧楚手臂一抖,浑身汗如雨下。 他再支撑不住,整个人挨着鼓面直往下滑。 溜进小楼的风将雾蓝衣衫吹得微微飘拂,萧猊犹若俊美谪仙,居高临下,既悲悯又冷漠地看着萧楚。 萧楚颤抖地擦去眼皮沾的汗,咽了咽嗓子。 求饶的话说的再多都无济于事,他破口大骂。 “你、你不得好死,从小就是如此,师父夸你就罢了,而你无论做什么事事都要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若没有你就好了,我变成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萧猊你为什么没有被毒死,为什么没有死——” 萧猊嘴角一扯:“若没有我,师兄以为自己就会成为萧太师么?” 萧楚有些呆滞,听到这话,立即点头,目光狂乱。 消瘦的面容使得萧楚瞪大的眼眶更凸,他眉头紧皱,神情痛苦难过。 萧楚对萧猊的情感,从早年幼时的兄弟感情,在两人截然不同的仕途背景下日渐变得扭曲,又经那些个暗中对萧猊有怨的老狐狸暗示,对萧猊的怨恨愈是加深,恨不得他马上死了。 只要萧猊死,萧楚就可以将他取而代之。 “都怪你,都怪你事事压我一头师父才不愿意教我,没有你,我就是这满朝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太师!” 萧猊目光讥笑而悲悯:“师兄,准备准备去陪师父吧。” 萧楚遭有心人利用对他下了禅心飘雪,第一次萧猊可以念及师父旧情饶他不死,终生囚禁在这方偏僻幽静的雅院。 他保萧楚一生无忧,锦衣玉食还不够仁慈么? 萧猊面无表情地踩过落在地上的青玉仙琉杯。 萧楚愚蠢,同样的阴招居然来第二次。 这青玉仙琉杯的杯面涂了无色无味的毒药,可惜毒性比起禅心飘雪远远不及,世间最后一味奇毒都没取走他的命,何况灵稚将心血取出喂食给他后,萧猊无意中发现自己百毒不侵。 黑衣暗卫带了白绫入内,擒住想要爬走的萧楚。! “得罪了,大公子。” 他们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送萧楚上路,强制压起萧楚挂上白绫,目光平静。 萧猊徐缓走出阁楼,听到萧楚死前含恨喊了一句:“萧猊你连兄长都杀,这辈子定不得善终,注定孤独!” 萧猊行至门外,潮湿的雾气洇着偌大的竹林,青烟四起,雨丝缠绵。 暗卫在一旁撑开油纸伞:“太师,风寒雨冷,当心着凉了。” 萧猊笑笑,难得与身边的暗卫说起闲话。 “你听到了吗,兄长愿我此生不得善终,一生孤独。” 暗卫低头,胳膊稳妥举伞,始终和主子维持距离护送。 暗卫道:“主子多虑了,死人的话做不得真。” 萧猊叹息:“本官手里白骨无数,多他一具何妨。” 他坐进轿辇,衣衫微湿,皱眉拂了拂。 ******* 华丽轿辇徐缓穿行在青烟弥漫,潮气雾湿的竹林里。 小炉子燃烧着安神香,香气浅淡,萧猊单手抚额,阖下眼帘,似乎是睡着了。 自师父病逝,萧猊掌权后就极少忆起往昔。 萧楚的话在他半梦半醒间似小槌子般在他耳旁敲打出声,一阵一阵的,少时的画面不由零零碎碎地从脑海浮现。 萧楚说他不如自己,确实如此。 萧猊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师父得了一件稀世蛛丝软甲,此甲刀枪不入,又可变化用做利器套于手上,撕断刀柄,刺穿巨兽皮肉。 萧楚极想要这件蛛丝软甲,师父为求公平,让他们师兄弟两个比试几场,三局两胜。 他们比文武双斗,遁甲奇门,天文地理,战术谋略。 萧猊见萧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干脆对师兄礼让几分,放了水,让对方选自以为拿手的项目比试。 他一再推让,第一场好不容易能故意输掉后,师父将他单独叫进书房,罚他跪下,以鞭笞打,严厉斥责他的放水行为。 而后师父当着两人的面指出萧楚的无赖行径,萧楚当场就闹红了整张脸,哭着向萧猊嚷嚷不许他看轻自己。 萧楚在萧猊眼里实在太蠢了,后来他轻松的完胜几场,获得蛛丝软甲。 当夜他就将那件软甲作为赔礼送给萧楚,不料第二天萧楚亲自带着软甲退给他,还恶狠狠地瞪他才走。 萧猊当初年少,以为那只是气恼的一瞪,如今细想,那个年少的萧楚,对他露出的目光里就有了怨气。 萧猊仕途高顺,权倾朝野。 萧楚未能步入官途,一直活在师弟的阴影下。 他自认没有亏待萧楚,金屋美人哪样不送到他手里。 可惜萧楚年少蠢笨至此,只能下去由师父亲自管/教了。 梦境中止。 轿辇停下,暗卫低声道:“太师,回到府中了。” 萧猊展开宽袖,下轿辇时迎面的风吹得雾蓝的素衫扬了扬。 萧猊目光落在静思院的方向,心里忽然涌动出愉悦的情绪来。 他没上书阁,返身回了静思院,方一推门,视线便锁在轩窗后那一株静静生长的小灵芝身上。 萧猊走近,将精致典雅的花盆托进掌心,看到土壤上层的血珠子都叫灵芝吸收干净了,不由弯了弯唇角。 “小东西,今日你又救我一命,想要什么奖赏?” 萧猊的话无人回应,他笑着自言自语:“早些出来吧,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允你。” 小灵芝的伞盖生得越来越胖了,憨态可掬。 萧猊看它愈发喜欢,话便多了些。 “我记得你想要一座有果子和叶子的山,等你出来就会看到,好么?” 小灵芝毫无回应,萧猊低叹,又道:“罢了,先喂喂你这馋嘴的灵芝。” 萧猊取出心头血,刀子入口由浅极深,取的血一久,渐渐的,血液出不来了,刀尖只能越刺越深。 他压下胸口麻木冰冷的刺痛,止血后叫来刘总管,让他端杯药汤进来。 萧猊看着灵稚圆润乖巧的模样,心念微动。 “他们都说我注定孤独,刚好你也是一株灵芝。” “等你出来了,就陪在我身边吧。” 萧楚说他一世孤独,若让萧楚知道有这么一株灵芝待他如此,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身后纵有白骨累堆又如何,有灵芝真心待他,萧猊只觉有它这么一株灵芝就够了。 萧猊摸了摸小灵芝的伞盖,和萧楚分别后的沉郁一扫而空,心里皆是被小灵芝填满的愉悦。 又过半月,燕朝无大事,小皇帝派下几件差事,都让萧猊推的人接手处理去了。 边沿一带城邑迟缴赋税的事情叫孟玉处理得很好,起初还有些棘手,但孟玉敢和那头的老狐狸叫嚣,更顶着压力无惧权威大刀阔斧的改革。 恶霸碰上硬刺头,孟玉在边城停留两月有余,渐渐的将那边被寡头垄断的财权替朝廷收了回来。 经此一役,小皇帝龙颜大悦,孟玉升官重赏,连带他都亲信都沾了光。 孟玉收服边邑寡头在朝廷轰动了半月,地位和威望提升了,又是萧猊举书推荐的,自然成为小皇帝信赖的左膀右臂。 武派愈发靠拢太师府,连续半月都有人往太师府上送礼。 当日孟玉着朝服,携珍礼郑重地登门到太师府,诚心拜访萧猊。 萧猊接见这些朝中官员也不讲究,时常还在房里逗灵芝,接到上报,就让人等,等到他和灵芝待够了,方才迤迤然的去会客厅见一见拜访他的官员。 春时雨水多,打发走孟玉,萧猊越过长廊去了书阁。 夜里取了心头血喂灵芝,夜里惊雷声响,觉浅,萧猊睡得不太安顺。 他伏在案头批写了几份公文,瞥见雕花镂窗外一景,春雨打花枝潮湿垂落,焉头焉脑,惹人滋生倦怠之意。 萧猊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由放下笔,顺从直觉踩着昏暗的春色往静思院走。 想和小灵芝单独相处片刻。 萧猊将花盆置在案头一侧,倚在轩窗后由黄花梨打制的罗汉榻中。 男人修长的指尖逗玩似的蹭了蹭灵芝饱满圆润的伞盖,窗檐落下的雨声夹着室内浮动的宁神香,倦意一来,便阖眼休憩。 入夜色时一道春雷炸响,惊得轩窗外盛开的瑞花香颤了颤。 浅淡湿润的花香似乎夹着苦涩的药味涌入鼻间,萧猊梦中轻蹙长眉,蓦然间掀开双眸。 他下意识收起臂弯间这处苦涩药味的源头,侧目望着毫无意识贴在他颈边的脸蛋。 少年唇色殷红,脸却白得很。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呼吸之间的苦香在湿潮的气息下嗅起来清凉无比,萧猊有些转不过神,双手收得更紧了一点,将这具纤小微微冰凉的身子完全纳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15 23:26:57~2022-04-16 23:2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季小季 50瓶;是乌不是鸟 18瓶;逄白 10瓶;51651538 9瓶;沈老师的斩魂刀 5瓶;听说名字起的长的人很、‐诺/Y。、白猫奶茶、。。。、51880874、557727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没血了(补加一小段内容了) 风一吹, 轩窗外的花枝都颤了颤,飘进些许细腻绵延的雨丝, 萧猊微散的眸光若有几分眷恋的望着空落落的怀里, 从轩窗飘进的细雨将他鬓发濡湿些许。 萧猊一双涣散的眼渐渐深邃,他紧盯案头一侧静静生长的小灵芝,问道:“是你么?” 怀里包裹的药涩苦香还残留在鼻端,指尖似乎还抱紧了那份微凉。 像一场空无的梦, 却又真实得不像梦境。 萧猊曲起食指, 指尖朝小灵芝饱满圆润的伞盖挠了挠。 即使只有一场短暂空茫的虚梦, 当怀里抱紧那具纤小身躯时仍让萧猊心悸不已。 “小东西,再给我托个梦吧。” 小灵芝生长的模样乖巧安静,萧猊摇头失笑, 心道它和从前比起来都不太乖了, 养了好几个月,就给他托来方才的一个梦。 春雨的夜晚潮湿,人乏梦多再正常不过。 可说它是虚幻梦象,萧猊到底为这个有气息与温度的梦境变得心不在焉。 当天用膳,萧猊缓慢地喝完杯子里的参汤就没碰其他几道菜。 候在一侧的刘总管和奴才面面相觑,刘总管试探询问:“太师, 可是菜色不合胃口?老奴再去厨房吩咐厨子重新布几道菜。” 话音落下,厅内雅雀无声。 刘总管和奴才低头静候,半晌,刘总管接着抬头, 看到他们主子居然握着杯子把玩, 很显然心不在焉, 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话。 刘总管喉咙微微一滚:“太师……” 萧猊漆黑深邃的眼眸闪了闪, 放下汤杯, 淡声开口:“菜都撤了吧,本官去外面走走。” 刘总管忙紧随其后。 “太师,外头春寒雨重,当心别着凉了。” 萧猊神情冷淡,注视厅外雾蒙蒙的天,让奴才伺候着披了件深色大氅。 “本官今日心情甚好,你别跟过来了。” 刘总管摸不透主子心思,心情好还不吃饭的? 可他瞥见主子眼底闪烁的笑意,便点头。 萧猊谁也没让跟,他周身附近布满暗卫,奴才随身不过是走个排场。 墨青色的修长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春雨下。 太师府邸西北方圈起来一座不小的山,萧猊前些时日就吩咐了刘总管,要将后山种满果子,打理好青嫩的草叶子。 树冠也要照雾清山上树群的修枝打理,山上还造有观星台,赏雨亭,楼宇屋舍往小了不太占地方的弄。 那小药人平日素来喜欢躺在石头上数星星看月亮,最好旁边草果茂盛,他伸手就能摘到嘴边吃了。 后山支起灯笼,立在雨下仿佛隔了层濛濛轻纱。 山上还有工人动土,他们转头看见雨雾中信步而来的男子,男人容颜俊美,尊姿威仪,全部工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有的还拎着把斧头砍柴呢,见到太师当场直直跪下。 工人们脑袋一头磕进浸泡在连绵春雨的泥水中,整整齐齐地给太师府邸的主子行礼。 萧猊微颔首:“都起来,你们做你们的活儿。” 他绕过正在动工的地方,朝已经修建好的范围走去。 萧猊沿后山修建的地方走了一圈才,他吩咐工人尽量还原雾清山各处,连洞府也叫工匠凿建俄了一个。 夜里风大,回到府内后,萧猊裹在身外的大氅都叫雨水洇湿了。 刘总管利索地叫奴才去备水,萧猊解去大氅扔给奴才接着,说道:“今日去温泉泡会儿。” 府内修建有一处温泉阁,萧猊回来后专心养灵芝,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 刘总管忙点头,旁边的奴才立刻差人到温泉阁里准备什物。 萧猊越过几处蜿蜒的长廊,一直到最深处坐立在半山高出的内阁停步。 阁楼外墙朱红,内设金碧辉煌,连脚下踩的每一块砖都由价值千金的玉石打造。 萧猊徐缓步行上玉阶,柔软温香的暖风萦绕周身,阁楼外春寒雨湿,进来不过片刻,指尖就已裹上一层融融暖意。 两名常年伺候主子的奴才轻手轻脚地为萧猊除去衣物,他们垂头端着玉盘,跪在温泉台的玉阶下,连呼吸都是极轻的,随时听候主子命令。 温泉浸泡每一处皮肤,萧猊感到久违的惬意慵懒,他闭目仰脸靠在汤泉内。 今日总有些散漫恍惚,一不留神,就会想起怀里抱过的温度。 萧猊拉起柔软的脸巾盖在额上,水珠没进湿润的发端,头热乎乎的,他昏昏沉沉,似乎再次被拉进那个让他心不在焉的梦境当中。 萧猊真的不止有一点想念小灵芝了。 当初在雾清山自以为是的一场虚情假意,前一刻逢场作戏,后一时便有些沉迷那份温软的药香。 此刻他连在梦中稍微癔想一下,醒时身躯都僵得不行,就像一块石头。 萧猊就像一个渴死的人,漆黑深邃的眉眼泛出细细的红晕。 柔软的脸巾此刻变得略微粗糙,掌心时而放松了时而紧握,高挺的鼻梁落下几滴汗水混着汤泉的水滴,他脖颈蔓延出一片深红,脉络明显地剧烈抽动,随后,萧猊的眉间,发髻,下颌皆滚落了许多汗珠。 萧猊将脸巾随手一扔,喉结上下滑动。 待气息平稳,才心道自己想那小灵芝是不是想得太疯魔了点。 他在雾清山时常与灵稚耳鬓厮磨柔情蜜意。 萧猊从不吝啬的亲吻灵稚,但没有真正的抱过他。 然而此刻如此一想,萧猊方才松缓下的思绪不由再次起伏。 他捏了捏眉心,注重养身之道的自己竟会因为一个虚幻还没发生什么的梦境而显得血燥冲动。 说到底,他还只是一株小灵芝啊。 ******** 室内静谧,落在窗檐下的春雨听起来淅淅沥沥的,轻柔而梦幻。 刘总管将府内近期比较重要的事宜上报给主子,说完了低头等,等到轩窗外的花枝不堪雨水敲打落下一截,声音清晰可闻。 刘总管抬头看主子,发现主子又在走神了。 主子近些日子走神的频率高了点。 每每意识回来,神态似乎有些感慨,还有失落。 刘总管不敢细看。 静静等到主子回神,刘总管继续将方才的话说下去。 萧楚“自缢”后,已经有人安葬好,还是按照萧猊的吩咐,就葬在萧猊恩师的陵墓旁边。 人也葬了,墓碑立好,时间来到每年萧猊祭师的日子。 老总管事无巨细地把祭墓的事宜逐一安排妥当,时辰已经找人算过。 刘总管展开记录日子时辰的小册子,低声询问主子选在哪天过去。 萧猊看完,说道:“三日后。” 萧猊祭拜恩师当日,天阴无雨,风吹得回廊外的纱幔猎猎飞响。 他着素净白色的常服,乌发后别了一支木簪,淳朴洁雅,体态修长,仿佛回到彼时自己还算年幼的岁月,那会儿萧猊尚不知朝廷的险恶。 萧猊垂眸,思绪纷杂。 他如今已算真正的孤家寡人,恩师病逝后,这世间唯一一个,亦是最后一个对他关怀的人就离开了。 师兄于他,可以想起的相关回忆见不得有多好。 他都不见得有什么好的回忆,可想而知师兄对他的怨恨更甚。 萧猊收起恍惚的神志,弯起唇角,指尖点了点小灵芝饱满润泽的伞盖。 “若你想我的话,可能早些出来见见我。” 走前萧猊割了心头血给灵芝喂了一点,伞盖灰中偏红的那一部分愈发显红,萧猊甚至认为这是他用心头血浇灌所致。 萧猊在小灵芝身上留下自己的东西,如同将它印了个属于自己的标记。 潜藏在萧猊心内的占有欲滋长蔓延。 素白色的身影进入轿辇,萧猊今日出行低调,轿辇换成了素净典雅的车厢,从燕都繁华的城中心一路驶向都城郊外,在青山浓雾间逐渐隐没远去。 天色阴沉沉的,轿辇平稳地停在墓园外,车夫还没出声,一只修长的手指便揭帘而出, 萧猊观望眼前葱翠幽静的墓园,吩咐道:“今日从简,无需行礼。” 萧猊的恩师不喜时不时就要下人磕头跪下的礼节,而萧猊如今排场是极为华丽隆重的,遇上太师出街,沿燕都大大小小的街巷行礼跪头的人遍布半城都不夸张,他自然不会在祭拜师父这日给对方徒增不快。 随身跟来的黑衣暗卫隐匿在墓园各处,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萧猊执一把素伞,左手拎了个竹篮,远远就望见独一座屹立园内中央的墓碑,一旁不远,有方略小的墓碑立着。 偌大的墓园修建得清幽古朴,萧猊立在最大的碑前,掀开绸布,将竹篮里的什物取出,有条不紊地整齐摆放。 他点了白烛,抽出三支香置在白蜡上静静燃烧,朝墓碑俯身,虔诚祭拜。 起初恩师离开的头两年,萧猊对恩师说的话还有不少。 后来随着位置越高,渐渐地,话也不说了。 萧猊来祭拜恩师的半日,更多时候则是无声地看着墓碑,千言万语,唯剩他只身一人沉静的陪伴。 师父评价过年幼的萧猊,天资聪慧,心思缜密,善于谋略。 师父对他精于计谋的心思不嫌恶,可看不惯他时时计谋,事事都要谋略,担心长此一来他会迷失了内心唯一的真。 萧猊不愿让师父知道自己在祭拜时还惦记着其他计谋的念头,因此权势越高,他已经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不过今日萧猊却与恩师有话想说。 或许情思萌动,和师父提起那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灵芝,萧猊心里有几分陌生而悸动的思绪缠绕。 他低低一笑:“师父,若您见过他,一定喜欢他。” “小灵芝乖巧懂事,擅长识药,您说过纯洁的心灵是世间最宝贵的珍物,他有您说过的那份珍贵的纯洁内心。” 萧猊已经没有了世间的珍贵之心,所以他想呵护好灵芝的这颗心。 说完师徒之间的闲谈,萧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碑。 萧楚的墓碑。 萧猊低声:“师父,我让师兄下去陪您,您离开早,这些年也该寂寞。师兄虽顽固不灵,脑子蠢笨,但他早时照顾您还算贴心得当。” 又道:“当日师父临终前吩咐我要好生照顾师兄,我做到了。如今时辰已过,让他下来陪您,师父应当不会责怪我吧。” 白蜡的火苗在灰暗的园林中幽幽飘曳,远处随风摇动的树枝阴影阴沉森然。 萧猊与师父闲谈结束,方才看了萧楚的墓碑一眼,慢条斯理地给萧楚墓前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陈酒。 他将陈酒洒在墓前,算敬了萧楚一杯。 萧猊对他名义上的师兄无话可说,连虚情假意那一套都省去了功夫。 毕竟萧楚是要他性命的人,萧猊没有什么菩萨般的怜悯心肠。 人欺他,他就拿对方的命。 萧猊哂笑一声,道:“师兄,您别怪我心狠,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在的位置,你不喜欢我替你安排的一切,那就在师父身边安心待着吧。” 又道:“我的小灵芝长得极好,待他出来,便会与我恩爱白首,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萧猊在墓园停留半日,夜色四合,墓园周围升起一层潮湿雾气。 萧猊掸了掸衣上沾的水珠,注视恩师的墓碑,温声道:“徒儿告退了。” 过去每年来祭拜恩师时,萧猊往后的几日总有些抗拒不了的消沉思绪。 因为拥有过被人真心对待的日子,失去以后,在一些时间总会格外想念。 他失去这种滋味太久了,掌权以后更不会将背后交付给任何人,久到忘记他曾经自己也依恋过这样的感觉。 但今日不同了。 萧猊步履如春风吹拂,他不似往日消沉低郁,还吩咐车夫驾驶快些。 早时他喂给灵芝的心头血有点少,这时候它约莫该饿了吧。 萧猊昏昏沉沉,脑海隐约依次晃过几次年幼时师徒三人相处的画面。 最后一晃,是抵在眼前那双望着自己的眸子,纯洁乌黑,亮如星子。 风声静止。 隐秘藏在林间的暗卫犹如蜘蛛布下密集的网一般,冷漠地将出现的刺客团团包围。 太师今日出行低调,有些个老狐狸看轿辇外随身的护卫不多,虽然明白也许有陷阱,但耐不住心思蠢蠢欲动啊。 萧猊从恍惚的画面醒来,指尖挑开帘幔一角,淡道:“不识好歹。” 他撑起下颌,吩咐外头的暗卫。 “本官赶着回去养灵芝。” 意思便是让暗卫留个活口即可,其他的杀快点。 还有一点,不要弄脏轿辇,萧太师生性好洁,若让半点血腥沫子弄脏了轿辇,这群暗卫也是要罚一罚的。 静思院,萧猊慢条斯理地浴身,淡香萦绕。 他随意披上雾青色轻衫,襟带松垮,玉簪半落,微湿的乌发顺顺在脊背,清雅又疏懒,漆黑如墨的眸子眼也不眨地注视掌心逗弄的小灵芝。 灵芝伞盖红的部分愈红,似乎又长大一圈。 “馋嘴。” 他轻哂,眼底闪过自豪满足的色彩。 萧猊取出薄如蝉翼的刀刃,刀刺进心口时薄唇渐渐苍白。 他目光柔和,依然停在灵芝饱满的伞盖上,手腕注入刀柄的力道更深。 乌发侧落在脸庞,萧猊轻抿弯起的唇角,温柔的目色闪烁着几分不耐与恍惚。 他已经没有太多血喂给小灵芝了,刀尖几乎就要碰到心脏,渗出的血液不若最初那般温热汹涌。 萧猊白着脸将凝聚在指尖的血液慢慢朝灵芝菌柄的边缘滴入,望见血珠都渗进土里让它吸收了,方才挑开止血粉的瓷罐,往疤痕遍布的心口抖上粉末。 萧猊等待血止,和灵芝静静相处片刻,最后拿起一旁温凉的滋补药汤服下。 长久累积的失血使得萧猊今夜反应甚重,身上的虚汗不止。 他睡得早些,半梦半醒间,心口叠加的数道刀伤,似乎在此刻要报复他一般,传来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忽略。 萧猊眼睫上布满虚汗,看什么都是朦胧虚幻的。 隐约中似乎飘来一阵苦涩的药香,萧猊脸色苍白伸手抓住。 他怀里盈满了那股气息,似乎抱到气息的源头,于是更紧了紧手臂。 汗湿的睫毛合起,沉浸在梦境中的萧猊睫毛根微微刺疼,有什么东西正轻轻的,试图揭开他的眼睫。 曾经有个少年喜欢趁他睡觉时,趴在床头用手指头揪他的眼睫毛。 萧猊长睫震开,药香在虚幻的梦里逐渐与此刻重叠。 他发紧的喉咙咽了咽,对上一双纯洁若星的眸子。 …… …… 萧猊手臂一圈,掌心嵌在那人腰侧合起。 他把这份犹如鸿毛的重量微微往怀里一提,生怕这个梦又溜走。 “本官这次抱紧你了,小灵芝。”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最后太师的那句话,自称在本官和我之间,俺纠结了好久! 感谢在2022-04-16 23:25:09~2022-04-17 23:2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meone 66瓶;Dawn 24瓶;棠寻、53125830、糖咩、逄白、云边火 10瓶;是乌不是鸟 8瓶;冰舞 6瓶;19661316、刹那生灭、腐君 5瓶;CoCo、三月清风 3瓶;白猫奶茶 2瓶;煤老板、知花、沈老师的斩魂刀、伊织娜邪、。。。、谷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茫然 春时雨水多, 梦就多了起来。 萧猊浅眠,但他的梦境变得断断续续。 最初灵稚不见时,他频繁的在梦里听到灵稚喊疼, 一声声的,猫儿叫般柔软,难过而委屈。 那声音里蕴藏的极致伤感他听不得,于是抱紧了, 梦就散了。 萧猊从虚无的梦影醒来时浑身轻飘飘的, 睁眼企图找到声音的源头, 结果每次都寻觅无影。 后来养了灵芝,萧猊的视线便极少能离开。 他要时刻看见小灵芝,因而房内每到夜里都会留一盏微弱暗淡的灯火。轻轻地, 很温柔, 灵稚喜欢这些温柔的东西。 萧猊养灵芝后,那个灵稚反复喊疼的梦变得很少了。 他甚至梦不到灵稚。 但他想念灵稚的时候,总想做回那个梦。 此刻房中的光线极为昏暗朦胧, 萧猊给灵芝喂心头血喂到枯竭,精神有些恍惚。 就算是曾经做过的梦,都不敢想它真的变回了人形。 萧猊往前凑了凑, 隐约嗅到少年发间的药香,以及微弱的气息。 他猛然握紧怀里那截细小柔软的腰身,屏息凝神,和少年乌黑纯净的眸子对视。 当萧猊喂养小灵芝时, 每每托起花盆都会格外珍视小心, 生怕将它摔倒, 当成易碎品呵护。 此刻抱到了真正的灵稚, 却又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揉进骨血。 良久, 萧猊发出叹息。 “不是梦。” 春雨淅沥缠绵,萧猊的怀里被少年的柔软填满。 这与在雾清山上两人拥在一块睡觉时的画面重叠吻合,萧猊没有哪一刻能此时充满了柔情蜜意,愉悦简直要从他弯起的眼眸里溢出来了。 萧猊抱得愈发紧,药香此刻似乎成为催发欲/海的药剂。 他完全拥住灵稚,与灵稚耳鬓厮磨,唇边呼出滚热的气息,贴在对方柔嫩细腻的脸庞上。 正当萧猊要吻上灵稚的唇,只见那两片柔软如花的殷红唇瓣咬得死紧,黑凌凌的眸子虚无茫然。 萧猊抱得愈紧,灵稚就抖得愈发厉害,面颊上淡淡的血色悉数退尽。 灵稚呆呆望着萧猊,似乎在看他,又仿佛没看见他。 少年的空茫的目光恍若越过萧猊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贝齿咬在唇上,那么软的唇瓣很快就咬破了。 鲜红的血液沿着灵稚嘴角滑落,落在下巴那道浅浅的美人沟上。 当时萧猊爱极了这条美人沟,指腹贴在上面摩挲几次,少年就会闹个大红脸。 萧猊从温柔甜蜜的癔症从回神,连忙用指腹擦去灵稚美人沟上的血渍。 “灵稚,灵稚你怎么了?” 萧猊抱起怀里的少年起身,少年双腿绵软,没什么力气似的折在他身上。 对上灵稚空茫的眸子,萧猊心内震了震。 萧猊甚至忘记使唤屋外的奴才,他起身欲将灯火添亮,却无法对怀里的人松手。 萧猊索性抱起灵稚纤小的身子,燃灯火,室内明亮时,他可以将灵稚的眉眼与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灵稚,是我。” 萧猊坐在床榻,抱起灵稚将人放在怀里坐好。 少年身子软得不可思议,意识似乎涣散了。 他不假思索地抬起灵稚下巴,变瘦了,往时摸起来肉感圆润的脸蛋尖了许多,黑凌凌的眼睛更显大,迷茫涣散的。 萧猊又出声呼唤几次,灵稚方才呆滞地看他,比起懵懂,更像迷茫无知。 萧猊心里一紧,握住灵稚细白的手腕,拉起丝滑软和的被褥将他裹紧,重新拥好。 他低沉徐缓的开口:“我是君迁,你最喜欢的萧君迁。” 灵稚眼睫垂落,眸光无神。长至脚踝的黑发柔顺地落着,他看起来很乖巧安静,但也古怪异常,似乎认不得萧猊了。 萧猊不由握紧灵稚的手腕:“我是君迁,抬眼看我。” 灵稚听到“君迁”二字,眼睫颤抖。 他整个人发抖得厉害,濡湿的眼睫掀开又再次紧紧合起。 灵稚吸紧促,被握住的手腕开始拼了劲的挣扎。 少年虚弱的声音像幼猫叫唤。 “疼、疼……好疼,放开我……放开我……” 颤抖的唇不断咬紧,灵稚的唇角很快渗出细碎的血珠,雪白的手腕子更叫萧猊握红痕,肤色苍白,红得就更红,触目惊心,看起来就像被人用力活活勒出来的。 萧猊松开对灵稚的禁锢,手臂隔着被褥轻搂他。 两人严丝无缝地抱在一起,若在往时,灵稚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时时刻刻塞进萧猊怀里,而非像此时这般。 灵稚虽然没有用力抗拒,但没有正眼看人,对萧猊的拥抱没有给任何反应。 萧猊微怔。 不,灵稚有反应的。 灵稚在颤抖, 少年的手脚和身子虽然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可整个人都僵硬着,显然没有因为看到萧猊而放松,他瞳孔紧缩,进入了戒备警惕的状态。 “灵稚,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萧猊几乎以诱哄的口吻和灵稚说话,希望灵稚能给他一点反应。 “我是萧君迁,你最喜欢的萧君迁,还记得吗?” 灵稚濡湿的眼睫飞快颤动,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孔。 灵稚翘起嘴角笑了笑,随即很快抿紧,咬唇摇头。 “不、不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轻飘飘开口:“君、君迁已经死了……” 灵稚大而无神的眸子望着萧猊,始终流露不出半分清醒、欢喜的色彩。 萧猊哑声,并且试图解释。 灵稚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他摇了摇浑浑噩噩的脑子,对上萧猊深邃的目光,眸中显然充满了对他恐惧。 他、他不是君迁。 灵稚皱起细致的眉,脸色苍白,脑子混乱的闪过许多画面。 雾清山,他的洞府……他的洞府…… 对,对啊,他没记错的。 他的君迁在准备和自己成亲的那天,君迁……君迁他已经死了。 ********** 春末的这场雨再次变得绵密起来,夜色很深了,太师府邸灯火通明。 本该宁谧的静思院,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惶惶不安。 雨水绵延,风吹得满院子的花枝乱颤摇动。从门外延至长廊,跪了一地的奴才以及宫里赶来的御医。 跪在门外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发出的轻微动静惹怒太师,连累自己挨几十个板子。 室内炉火正旺,暖气融融,空气中浮动一股清雅宁神的香。 萧猊面色森凉地立在厅外,目光从每一位御医的脸上扫过。 他的视线一转,越过屏风,直视从银绡帘幔无力探出的那只手腕。 灵稚的手腕子细白瘦弱,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断了。 里头的太医诊完脉,擦着额头的汗小跑出来,甫一对上太师的眉眼,犹如喉咙有索命钩紧紧勾住似的,浑身哆嗦。 “禀太师,这位小公子脉象奇异,还时有隐脉之相,探似虚火,畏寒,身躯虚软无力,神思不定……” 萧猊冷声打断:“有没有办法救他。” 他冷眸半眯,委婉提示:“至少让他没那么难受。” 这已算是萧猊最委婉的威胁了。 萧猊尽量压抑怒火不迁怒这帮看个病都看不出缘由的御医,治不好灵稚他可以不计较,可至少得想办法缓解灵稚的痛苦。 御医连忙点头:“老臣立刻开药方。” 萧猊脸色稍微好转,走到银绡帘幔外坐下,握紧那只虚软无力的手,试图让对方热一些。 太医写好方子,刘总管连忙接过匆匆赶去后厨。 香料有助眠的效果,显然对床榻里的少年无用。 灵稚紧抿的唇动了动,吐出含糊不清的梦呓。 他声音沙哑,根本说不出什么准确的话来。 萧猊时刻盯着灵稚的脸,见他皱眉想要说什么,立即揭开银绡帘幔,几乎贴在那张苍白无血的脸颊一旁,低声问:“要说什么。” 裹在厚重被褥里的少年似乎十分畏寒,萧猊手臂拥紧,连同方才露出的一截手腕都放进去被中好好捂着。 灵稚嗯一声,濡湿的眼睫微微掀开,乌黑的眸子失焦地和眼前的人对视。 男人恍若神祗的俊美脸孔曾经叫灵稚满身满心的追逐依恋,此刻眸子一动,却充满惊慌不安。 他咬紧的唇又渗出了血,连同下颌都被染红了。 萧猊内心又凉又惊,他低沉道:“冷静些,我不看你。” 眸光惶恐的少年将被褥当成了他的溺水浮木,整张脸蛋死死埋紧被褥当中,仅露出丁点儿被乌发遮住的细长后颈。 他浑浑噩噩的,顾不上嘴唇要出来的血弄脏了被褥,只想藏起来,不让……不让…… 灵稚身子一抖,不让眼前的人看到。 萧猊揉了揉眉心,话是对外头说的:“有没有办法止住他唇角的血。” 灵稚出来后变得极为脆弱,唇轻轻一咬就会破皮渗血。就连他方才握住的手腕子,分明没用几分力气,腕子的肌肤就红得触目惊心,灵稚还会喊疼。 萧猊哪里还敢再碰他,只好隔着被褥轻轻地拥了拥。 时辰过了不久,刘总管端着煎熬的药汤进来。 乌木漆润的端盘上,除去汤药,还放一个圆圆的白瓷玉碟。 碟子内摆着精致可口的水晶云片糕,万一小公子汤药怕苦,能含一片水晶云片糕缓解症状。 刘总管做事稳妥,已用凉水浸在药杯子下,此刻温度适宜,正好入口。 萧猊试图扶起灵稚,想喂他喝汤药。 灵稚不合作,反倒朝里头钻得更深。 刘总管两耳不闻任何事,专心托举药盘。 饶是如此,不免听到他们主子,太师府随便一句话就能定下任何人生死的主子,正柔声地哄少年出来。 刘总管耳朵抖了抖,面色绷紧。 萧猊见少年不肯出来,只好稍微强势而温柔地将人从被褥里挖出。 他双手环起这具颤抖不已的身子,近乎伏低姿态:“灵稚,喝一点,喝完药就不会难受了,喝一点好不好?” 他又道:“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 片刻后,无法从萧猊怀里逃脱的灵稚没有抖得太厉害了,萧猊见状,伸手接过羹匙。 汤药喂到灵稚凝了血液的唇边,灵稚慌忙抓紧,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萧猊的一条胳膊。 萧猊半强迫半诱哄的,给少年喝进一口汤药。 药苦涩,灵稚当场皱起苍白的脸,脑袋不停摇晃,无论萧猊怎么喂都不肯喝第二口。 萧猊单手制住他的动作,接着羹匙的手半强迫地撬开灵稚柔软的唇,将药汤抵进去。 “听话,咽下去身子就会好了。” 男人声色温柔,灵稚听到时,先恍惚几分,紧接浑身僵硬,剧烈颤抖。 萧猊喂第三口汤药,再拖延下去,这些汤都要凉了。 “乖,多喝几口。” 灵稚压抑身子的抖动,没有挣扎,垂眸乖乖地张嘴,小心咽下萧猊喂来的汤药。 春寒湿冷,室内虽烧着火炉取暖,热度却不会让人冒汗。 而少年脸色雪白,衬得柔顺垂在脸庞的乌发越黑。 汗水濡湿了他的发梢,手脚虚绵无力,握起来却冰凉。 萧猊喂一口,灵稚就喝一口。 少年双眸紧闭,鸦黑的睫毛乱颤,他呼吸一紧,苍白的脸色因为憋久了,一瞬间涨红。 随即,灵稚将萧猊好不容易喂进半杯的汤药全部吐出,咬破的唇角再次渗血。 他喊冷,喊疼,一副痛疼难忍的脆弱模样,对萧猊避之不及。 萧猊搂住灵稚身子的手臂僵硬,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间,房内寂静无声,灵稚的声音委屈可怜,就和……就和萧猊在梦里听到过的声音完全重合。 刘总管怀里抱来新置的被褥,烘暖了,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跑进来的一名小奴才手脚轻快地拿去床榻的被褥,刘总管迅速铺放,萧猊沉默无声,动作轻柔地把灵稚放回床里,用被褥裹好他。 萧猊没有回头看将自己从头到脚埋进被褥的少年,他放下银绡帘幔,平静地退出这方空间,暂时让这株迷茫惧怕小灵芝独自待会儿。 刘总管紧随在主子身后跟上,才到正厅,萧猊转手拿起托盘剩下的半杯药汤,脸色阴森地朝门口掷去。 瓷白玉杯碎了一地,汤汁飞溅,惊坏沉默的跪了一地的太医及奴才。 萧猊冷道:“一群庸医,每人五十大板。” 宫内的太医们纷纷磕头求饶,毕竟他们年岁颇高,年轻人挨完五十大板都要几十天下不了地,他们一把老骨头,挨完板子怕只怕命都要丢了。 “太师息怒——” “太师饶命啊……饶命啊……” 萧猊神色阴冷,刘总管瞧眼前死死磕头的御医们,叹气,试图和主子求点情。 一个时辰前,主子怀里抱一名瘦弱苍白的美丽少年出现,要他将宫里所有的御医带到府上。 少年病症还没缓解,主子发怒,平日要杀谁他一个总管也管不着,可如今宫里所有的御医都跪在静思院内,这一个个五十打板打下去,依暗卫们的功夫力道,怕只怕没一个能活命的。 宫里头的御医一夜之间暴毙在太师府内叫什么事? 就算主子会压下来让那些朝臣们哑口无声,或许老总管心软吧,看着年岁与自己无异的老头子,也不愿他们晚年落得个挨板子毙命的悲惨下场。 萧猊听完刘总管的求情,淡道:“你倒喜欢发起菩萨心肠。” 刘总管俯身作礼:“老奴不敢。”就此一次,多了他没出过声。 萧猊看也不看地上的御医:“一人十五板。” 刑罚减量,可上手的都是暗卫,纵使十五个板子没要走这帮御医的命,也叫他们数十天卧床休养了。 深夜的太师府内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奴才们跪在地上发抖,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希望太师绕过他们。 萧猊侧目略过床榻的反向,无心理会剩下的奴才。 刘总管识得主子脸色,忙道:“都赶紧下去,别手忙脚乱的。” 跪在院子里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奴才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他们紧闭嘴巴,生怕呵出的寒气发出惊扰到太师的动静。 大门合起,萧猊站在厅内,半晌朝床榻靠近。 藏在被褥里的灵稚已经不抖了,他静静在旁边坐下,没露出半点响动。 明亮的灯火照得萧猊脸色微白,他目光深幽,此刻只坐着安静注视床上微微隆起的地方,还没想好要拿灵稚如何是好。 灵稚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下意识避开一切事物。 他若强硬得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哪怕用温柔来诱哄也不管用了。 灵稚在怕他…… 只要他一个眼神,随意张开手臂,就会扑进他怀里完全将自己交付给他的少年,居然会怕他。 萧猊从嘴角牵出温柔蜜意的笑,他告诉自己灵稚此刻很脆弱,不要让他受惊才能好好地继续相处。 他在被褥上轻轻拍了拍,哑声道:“灵稚。” 被子一颤。 萧猊静声等待。 直到被褥露出一双濡湿乌黑的眼眸,对上萧猊柔和至极的眉眼,瞳孔摇晃。 萧猊紧了紧嗓子,心口的伤开始隐隐做疼。 他瞥过脸,手也从被褥上收回。 “我是君迁……你别怕我。”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在线看太师发疯又要克制发疯,愤怒还要克制愤怒,吃醋还得克制吃醋,受伤也得假装不受伤~ 感谢在2022-04-17 23:24:26~2022-04-18 23:2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绯 57瓶;_胡桃特 36瓶;伊织娜邪、‐诺/Y。、鹤白枝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他惧怕我 太师府灯火如昼, 通宵达旦。 这一夜府内所有的下人们都忐忑惶恐,宿夜无眠。 太师抱回来的那位公子据说御医没治好,太师发了好大的火。 太师一怒, 底下的人就难以度日了。 先是御医们挨板子不说,连大半的奴才都在春寒雨夜中跪上许久。 几乎无眠的下人们气都不敢喘,偌大而典雅的太师府邸,气氛竟惨淡死寂。 天蒙蒙灰亮, 刘总管正伺候主子洗漱更衣。 本以为今日太师会找缘由将早朝推了, 脸色阴了一晚上的萧猊却如常上朝。 萧猊眼下还有几分红丝, 在灵稚面前那副俊美柔和的姿态此刻看上去有几分妖冶凌乱。 刘总管为主子着换朝服,束发冠。 不消片刻,将近失控了一晚的主子, 又恢复到他们熟悉的样子。 俊美威仪, 优雅贵气。 送来的汤药还温着,萧猊神色冷淡的喝完,想起什么,脸色便有些不悦。 刘总管在太师府侍奉多年,动脑子一想,很快知晓其中原因。 昨日为那位小公子搞得府内上下人仰马翻, 此刻冷静下来,老管家滋生几分猜想。 刘总管想起小公子生得冰雕玉琢似的,漂亮纯洁,碰一碰都要会碎了。 如此虚弱娇贵, 断然喝不下苦涩药汤。 刘总管微提几句, 萧猊淡道:“是么。” 旁人不知, 他又怎会不知。 灵稚在山中就喜欢吃花花草草, 药草不知被他尝过多少回。 常人对苦味难忍, 或避之不及,灵稚却能笑呵呵的下嘴,比吃山珍海味还香。 念头如此,萧猊上朝前,冷声给刘总管留了吩咐。 今后给灵稚煎的汤药按大夫医嘱加适量的蜂蜜,水晶云片糕要时刻备着,或者有其他灵稚愿意吃的点心,全部都得随时备好。 阴雨不绝,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唯独风暴中心的萧太师气定神闲,难得来了兴致,耐心地听好些个老狐狸联合起来跟小皇帝弹劾自己。 昨夜太师在府内杖责宫内御医的事情已经传开,起初传的是一人杖罚十五板子的版本,后来陆续经数张嘴巴相传,变成杖罚三十,又到杖罚五十。 最后一个版本,传的是太师在府内命人将太医当场杖毙。 谣言版本虽然传得有些夸张,但不失为老狐狸拿来做萧猊文章的一个豁口。 他们就死咬萧猊把御医们打到重伤暴毙的话头,摆那么大的架势,打的还是手无寸铁的宫中御医,难以服众,更是蔑视天子之威。 以一些个老狐狸为首的派系说的群情激昂,议事大殿一时间竟比市井还囔乱。 萧猊笑容绝伦,小皇帝则挂了满头黑线。 小皇帝背靠萧太师,等这帮老狐狸唾沫子飞完,才佯装公道的说话。 小皇帝先让身边的公公带人到太医院看看今日是否没有御医工作,且情况是否和老臣们所说的一样。 公公领了人离开,不久便赶回,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宣告太医院今日情况如常,该轮值的御医都在院里头做事呢。 只是近来春雨绵延,湿气阴寒,御医们年纪偏长,此等时节总会关节疼痛,走路有些不便,可也没严重到卧病在床不能当值的地步。 议事大殿鸦雀无声,小皇帝事情没完呢。 小皇帝又说听闻太师近日身子不适,若宣去太师府的御医都不能看好太师的病情,有些人理应受罚。 太师身份尊贵,病情如此拖延下去是整个燕朝的损失,适量的惩罚是应该的,省得有些人没将分内之事做好,正好借此事以儆效尤。 反对派老臣哑口无言。 皇帝明面敲打御医本职工作不当,实则在警示他们守好本分。 这小皇帝还颠倒是非。 传闻御医们给其看病的是个太师养的小宠,可皇帝金口玉言,皇帝怎么说,说了什么,那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的,他们敢质疑,便对皇帝大不敬。 萧猊将议事大殿的这场戏看得差不多了,于是笑了笑,道:“臣近来身子不适,还迁怒御医们,方才听王相一番话,颇感自谴。” 小皇帝惊讶,道:“太师不必引咎自责。” 与萧猊一派的官员适时附和,萧猊叹道:“臣羞愧,望陛下责罚,就罚臣禁早朝,闭门思过吧,臣甘愿受罚。” 方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一派官员无言以对。 全朝谁不知宫内遍布萧太师的眼线,罚他闭门思过,禁他早朝? 逢场作戏罢了。 满朝内就没有萧猊不知道的事情。 小皇帝眼珠一转,也是个心思巧慧的。 接到太师话里的意思,便做天子之威,顺从萧猊的意,禁萧猊早朝数日,勒令他闭门思过,最后一句还叮嘱太师闭门思过的同时不忘好好养病。 萧猊光明正大得了“病假”,闭门思过可以在府内处理送到手里的公务,当然重心依然放在养灵芝上。 他下了早朝,雾雨绵绵。 跟在皇帝身边的公公从殿内拐了道,连忙小跑到太师府的玉辇旁,俯首敬畏:“太师,皇上想见见您。” 萧猊并非时时都见皇帝,眼下也有月余了,见一次无妨。 于是玉辇随着公公抵达皇帝的宫殿,小皇帝等候片刻,见到萧猊有些高兴。 小皇帝与萧猊寒暄一番,见萧猊脸色有点白以外,精神不似生病的样子,便知晓太师闭门应当有他的谋略,不再多问。 小皇帝幼年便孤身一人,朝局动乱,群狼环伺,幼小的他是被太师护着登基上位的。 因此萧猊虽然年纪不像那些老臣一般大,但手段雷霆,势力滔天,为他巩江山,小皇帝对萧猊有孺慕敬畏之情,隔三差五的送宝物到太师府孝敬太师。 此番小皇帝请太师来一叙,就是要孝敬他的。 萧猊似笑非笑,不点破小皇帝将他当成爹的心思。 小皇帝命人抬进几箱从外域进贡到皇宫的奇珍异宝,有价值连城的药材,名贵稀少的布匹等等,还有一件独特的西洋玩意儿。 小皇帝神态怀念道:“这件玩意儿父皇曾经得过一件,朕年幼懵懂,但当时已经记事了。那时母后对父皇置气好久,父皇使了百般法子都讨好不了母后,就是得了这件洋玩意儿,送给母后她一眼就极其喜欢。” 那洋玩意儿已随母后陪葬,小皇帝有些失落,笑了笑:“朕想把它送给太师。” 萧猊揭开精致的锦盒,盒内置有一个以拳头大小般蓝色宝石雕砌而成的圆球,宝石晶莹剔透,绚丽璀璨。 拳头大的蓝宝石,世间少有。 小皇帝捧起此件珍宝,给萧猊展示底座的托儿。 皇帝拨了一下底托上被珍珠环绕包围的金片,只见清莹剔透的宝石内闪烁着梦幻的晶光,细碎雪白的珠粉沿宝石内飘散旋转,耳旁流泄一阵从蓝宝石内响起的乐声,动听轻灵。 小皇帝道:“怪不得母后极为喜欢,这件洋玩意儿精致宝贵,比起寻常玩意儿新奇,且有心思。” 当日,太师府又送进一批皇帝赏赐的宝物,宝物除了布料,其他全部入库了,还有一件,是萧猊亲自拿走的。 萧猊回府后先浴身,朝服肃穆深沉,便着烟青色的清雅常服,乌发后别了白玉簪,俊美若仙,清逸绝伦。 他左手捧宝盒前往静思院的主阁,今日早朝前叮嘱刘总管要好好照顾灵稚,不知有没有将他的命令办妥。 同一时刻,刘总管捏了把汗。 怎么说呢,他一个老头儿,岁数也不小了,哄小孩没哄过,但跟灵稚小公子说话,句句轻声言语,人一开始还不理他呢。 ************* 灵稚本就面貌极好,冰雕玉砌似的,乖乖时非常招人疼。 如今他醒来,精神总恍惚,身子也不太好,像一件脆弱易碎的琉璃,更招人心疼了,刘总管连呼吸都不怎么用力,怕惊扰到灵稚。 灵稚有一双黑凌凌纯透的眸子,这样的眼睛笑起来定十分好看。 可叫刘总管为难的是,他今晨按主子吩咐来伺候小公子,掀开银绡帘幔,对上小公子迷茫空洞的眼睛,话都忘了说。 小公子似乎被天大的难过掩埋,刘总管轻声叫他起来穿件衣服,直直卧在被褥里的灵稚一动不动,顷刻间,眼眸涌出许多泪水,淌得脸颊腮边湿/漉/漉的。 无论刘总管怎么劝,少年的泪水永无止境,枕芯都湿透了。 他哭了很久,是闷声的那种哭法,喉咙没发出半点哼哼嘤嘤的声音。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刘总管心惊不已,同时不知道拿闷声泪流不止的小公子如何是好。 灵稚哭得双眼湿红,他醒来只觉茫然痛苦,曾经不会哭,不会难过,此刻眼一睁,要把过往所有的难过全部用泪水挤出来。 所以泪水就止不住了,一串串的贴着湿润的脸颊淌,哭到手脚都开始抽搐。 刘总管没辙,一个老头儿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听得他准备想跟小公子一起流泪。 灵稚最后哭抽了,哭得精疲力竭,红肿的眼无力合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刘总管在一旁等候,灵稚觉浅,睡不安稳,一个半时辰就清醒,睁开无神的眸子呆呆望床榻旁的银绡。 灵稚昨夜喝过的药吐得干干净净,之后一直没有进食。 只一夜半天的功夫,下巴似乎更瘦更尖,老总管的小孙儿与灵稚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大,见此并不好受。 断断续续的春雨又下得绵绵不绝,轩窗外淅沥的雨声入耳,发呆的灵稚稍微侧过脸,水泡过一般的黑眸眨了眨,失神地盯着轩窗。 他苍白柔软的唇动了动,刘总管还没反应来,少年已艰难起身,软塌塌的两条腿从床榻垂下,像幼兽走路,踩着厚重毛绒的毯子站直前行。 灵稚颠颠倒倒地往轩窗走,瘦弱的身子就像一片飘起来的叶子,轻轻飘到窗后。 他拉开保暖遮风的纱幔,坠落的珠帘打在指尖,灵稚惊慌收起手指,注意力很快被轩窗外的雨雾引去。 透过轩窗可以看见一片很大的观赏池,池子涟漪一圈接一圈,葱绿的水生植都被雨水打得东摇西晃。 再近一点,有青绿的树木,树梢结满繁密的花,花枝横生,很漂亮,可惜也被雨水打蔫了一片。 静思院绿植繁茂,清雅幽静,雨雾浓一些,便显得清冷凄静。 没有鸟兽的声音,和雾清山的雨是不一样的。 雾清山下再大的雨,使人静心宁神的同时,鸟兽万物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不让他心里孤独寂寞。 风一吹,雨飘进窗内。 灵稚只身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刘总管担心他受凉,很快拎来一身保暖漂亮的狐氅。 灵稚瞥见刘总管手中毛绒绒保暖的雪白狐氅,摇摇头,还往后退了几步。 单薄如纸的身子抵在轩窗前,他太瘦了,脸色雪白,惶然落寞的神色让刘总管的心瞬间提起,生怕他往窗外跳下去。 “公子不愿穿,咱们就不穿。” 刘总管离开几步,商量道:“公子回来些可好?” 春雨湿寒,打在灵稚虚弱的身子骨上,叫他一阵难受。 他正准备从轩窗退开一些距离,门外响起冷斥。 “你在干什么?!” 灵稚惊慌,头刚抬起,身子蓦然一轻,落进淡香温暖的怀抱。 曾几何时,灵稚总热乎乎的,身子像个小火炉似的被萧猊抱在怀里。 如今两人却反过来,灵稚身子冰凉,以致于有了对比,萧猊的体温竟堪称温暖。 萧猊抱紧灵稚,将少年虚弱纤小的身子置于怀里。他本想动作轻柔,却因为方才看见的画面控制不住力气。 俊美的眉目露出愠怒,萧猊厉声道:“本官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居然要轻生?” 灵稚紧抿的唇咬了咬,正好咬在渗血结痂的地方。脸上的血色因萧猊这一句训斥,退了个干干净净,白得像纸。 刘总管瞥见小公子眼角涌起细碎闪烁的晶莹,连忙开口解释:“主子,小公子适才只是在轩窗旁看雨,老奴忧公子着凉,正劝他回来穿身衣裳,并非轻生之举。” 总管话音一落,灵稚眼睫濡湿,泪痕遍布腮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红肿的眼睛不要命一般涌出来,依旧是闷声将自己哭得抽抽的哭法,老总管瞧着瞧着,叹气,自己都觉得眼酸难过。 萧猊怒气散去,回过神注视怀里颤抖流泪的少年,长眉轻蹙,喃喃道:“是吗。” “那……那就是我错怪你了。” 萧猊取了条软绸擦去灵稚的眼泪,越擦越多,他不免挫败。 “别哭了,是我方才做错,有没有攥疼你了?” 室内火炉虽旺,灵稚手脚握起来冰凉。 萧猊掀开灵稚里衣的袖子,细腕果然有一圈红痕,腰间估计也红了。 他生出几分懊恼,抱住灵稚的力道放得更轻。 萧猊接过刘总管递来的狐氅,抖开后完全把怀里的少年从脖子到双足包裹得严严实实。 灵稚个子小,重新化形后除了比原来更瘦,个子没有变化,伞盖都养胖了,个儿不见长。 少年被萧猊环抱,欲挣扎跳开,却无论如何都推不了男人圈在他身前的手。 灵稚蹬了蹬虚软的双足,他被男人固在怀中,足心碰不到地,乱踢甚至只能踢到这人的小腿。 萧猊不语,随灵稚踢,或者推打。 灵稚醒后未进食,身子虚弱,没有剩余的体力抵抗。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微弱地喘着气,无力靠在萧猊身前。 萧猊无奈,擦干灵稚暂时消停的眼泪,见他双眸红肿,面颊尖尖,唇上沾了些血渍,心里疼惜。 “为何变得那么会哭了,从前兜里都是能吃的果子,如今什么都不愿意吃。” 又道:“你身子不好,乖一点,恢复以后想怎么都行。” 刘总管适时端来一碗粥,口味清淡,灵稚久不进食,不能吃味道太浓的食物。 萧猊拿起羹匙,吹凉了,送到灵稚嘴边,哄人。 “吃一口?” 萧猊举了很久,窗外的风吹得纱幔猎猎飞起,惊动灵稚。 他回过神,毫无意识地张嘴吃了一口喂来的清粥。 萧猊愉悦:“真乖。” 又开始喂第二口。 灵稚喝粥喝到第五口时就不对劲了,努力推开萧猊没推动,脸一歪,喂什么吐什么。 萧猊清雅的衣衫上落了灵稚吐的粥,还没开口,却见灵稚先变了脸色。 少年眸光混乱,趴在萧猊怀里犹如一片轻颤的叶子。 萧猊无言。 他哑声道:“不怪你,别怕。” 可萧猊愈是温柔,掌心拍哄灵稚的力气越轻,灵稚看着他,就如同看到洪水猛兽。 灵稚迷茫慌乱地摇头,丝毫认不出人。 萧猊心口发紧,他抬起灵稚的尖瘦的下巴,吻了吻湿漉漉的脸蛋,满唇的冰凉和苦涩。 挣扎的灵稚手脚变得僵硬,他呆呆望着萧猊俊美隐忍的脸庞,细长的颈子无力一歪,轻软软地塌着,垂下濡湿乌黑的睫。 饶是萧猊此刻没猜透灵稚为何那么惧怕自己,也看出灵稚做出的这副模样,俨然是舍弃所有等死的姿势。 他干涩的喉咙滚了滚:“灵稚……你不记得君迁了吗……” …… …… 无声压抑。 萧猊将少年连氅带人的抱回床榻放好,他的目光爱怜又阴冷,俊逸清隽的背影走到轩窗后,烟青的身影修长,像一抹雨下青竹,压制着亟待爆发的心绪。 这个燕朝轻易就能掌控风云的男人,此刻带着迷惑与无措,转头问老管家:“他从前做什么都非我不可,但如今却惧我怕我,我该……怎么做……” 萧猊亲手带来的那件洋人玩意儿,本想拿来讨灵稚欢心,东西没送出,灵稚一见他就露出等死的模样。 萧猊没有办法了,灵稚下意识的惶恐简直像在用刀子贴在他心头上一刀刀刺着。 作者有话说: 送的是八音盒。 俺最近狗血上头,对这种受虚弱,攻心疼得要死想尽办法又没办法的好想发疯又没法疯的情节没法抗拒………… 感谢在2022-04-18 23:26:16~2022-04-19 23:2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老师的斩魂刀 5瓶;ABC 3瓶;云边火、谷蕊、47399317、‐诺/Y。、三金三金三斤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还我君迁 刘总管在太师府做事很长时间了, 见惯主子果决雷厉的手段,眼前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屋内的小公子太虚弱,用以往那种强硬办法根本对付不了, 温声软语的哄吧,人呆呆的,对谁说的话都没反应。 主仆二人正苦思冥想如何应对,屋里响起一声闷闷的动静。 萧猊立刻越进室内, 少年许是靠着床榻边沿出神, 他思绪飘散, 一个不留意就往后从床榻翻倒,整个人趴在厚重柔软的毛毯子上,摔倒后并不出声。 灵稚裹在雪白的狐氅内, 试图自己爬出来。 但方才萧猊担心冷到他, 狐氅把他从脖子到脚裹得十分严实,灵稚手上没几分剩余的力气,挣着挣着,竟是没有半点进展。 他似乎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问题,茫然盯着脖颈上一圈围起来的绒毛,闷闷打了个喷嚏。 见此情形, 萧猊一扫方才的阴骘,忍俊不禁地走到灵稚面前,将他打横抱起。 灵稚睁着湿润的眼瞪他,双腿跟着蹬了蹬。 萧猊道:“别紧张, 我不碰你。” 萧猊放灵稚回床榻坐好, 灵稚哭得眼睛红, 鼻尖红, 唇上的咬伤带了痂, 今日的血痂才结薄薄的一层,刚才就又被他咬破了,血丝渗在口边,可怜又乖巧。 灵稚伸腿朝萧猊轻轻踢了一记,萧猊知道这是不愿意自己靠近他,于是起身,吩咐刘总管取身小点的衣物进来,又道:“拿皇宫刚运进府内的布料,做几身适合他的衣物。” 那些布匹价格昂贵,就是商贾富户,掏完家产都买不起一匹。 刘总管回头看了眼垂着脸像个木偶般静静坐在床头的少年,专心去做主子吩咐的事情。 灵稚身形纤小瘦弱,刘总管拿来府上男子最小款式的衣袍,与他比对,勉强能穿,就是灵稚太瘦了,仍有些松垮。 萧猊候在屏风外,隔着眼前的雪夜拥灯图朝里看着朦朦胧胧的人影,不知道灵稚能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此刻刘总管捧了衣物,动作轻巧的放到灵稚手边。 “小公子,春寒湿冷,多穿几身衣物可好?” 灵稚手脚藏在狐氅里没动。 刘总管转头朝屏风外看了看,灵稚便也顺着刘总管的视线,落在那道影子上。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拿出一只手。 衣物布料轻软,又暖和,里面有层细软的绒毛,触着手心轻轻刷过,分外舒服。 灵稚想起对它很凶,却将洞穴让给它,为了救它还中箭的斑纹巨虎,刷过手心的兽绒就像绵密的针刺刺着他的手指,他浑身一震,抓起轻软精致的衣袍往外一丢。 袍子制式太轻了,丢不出多远的地方,轻摇慢晃地落在屏风底下。 刘总管惊呼:“哎,不穿也罢,公子为何要丢了呢?” 他话才出头,捡个袍子的功夫,扭头就见灵稚脸颊上两行清泪落下。 刘总管无奈,正要和主子通报,萧猊已绕过屏风,望着灵稚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取出绸帕要替他擦去。 灵稚推开萧猊的手,红通通的眸子隔着泪雾根本看不清人。 他浑身来了一股劲,整个人朝萧猊的怀里扑倒,两只胳膊用力按住萧猊的一只胳膊,张嘴就咬。 灵稚嘴上用了全身能使出的力气咬,不一会儿,萧猊手腕就见血了。 刘总管惊讶,欲把灵稚拖走。 萧猊摇头,示意刘总管别动。 刘总管担心:“可主子受伤了……” 萧猊淡道:“让他咬吧。” 他话一顿,灵稚眼底的泪雾散去,眨了眨眼,热烫的泪水便滚落在萧猊手背后,就和窗外的春雨一样不停歇地滚落。 灵稚咬住萧猊的手臂没松口,他是为了大老虎咬的。 大老虎为了救它,中箭后依然顶着暴雨带它躲避追杀,老虎死了吗? 灵稚痴然,大老虎有没有因为救它被人射死了呢…… 他当灵芝寂寞,同类的灵芝和它养在一起只会被它吸收了养分,所以灵稚身边从来没有同类靠近,数不清的时间里,只有它一株灵芝。 能和它做朋友的,只有山里的鸟兽们。 可面前这个人,对他的朋友们说杀就杀。 他是灵稚认识过最坏的人,偏偏这个最坏的人,是他捡回洞府的。 如果他没有捡回这个人,山兽们就不会死,它们的尸首不会被丢在树根丛林里。 长尾鸟不会被鹰啄去半身肉,斑纹巨虎不会因为救它被人追杀。 滚滚滑落的热泪将萧猊手背打湿透了,灵稚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他要自己这株灵芝活命,他听话地给他了。 如今为什么还要养他,为什么要带他回来。, 如果这个人不把他养回来,他就可以和君迁永远留在雾清山了。 他的君迁只活在雾清山上,如今却什么都没有。 灵稚凄然难过,抬起遍布泪痕的脸颊,眼一闭,竟是又倒了过去。 萧猊忙接着灵稚,一条手臂垫在他颈后,另一只揽起他半个虚软的身子。 灵稚气息微弱,红通通的鼻尖翕动,他急促的呼吸,看似又要昏迷。 萧猊指腹按在灵稚人中上,见他没有完全昏迷,尚保留着一丝虚弱的意识,便搂紧他。 “先喝几口汤好不好?” 萧猊担心灵稚再次晕倒,他醒后体虚,未进食补充体力,这么长久的伤神晕倒,只怕会将身子拖出事。 ******* 萧猊吩咐刘总管把屋内的宁神香撤了,到药房抓几把采摘不久的安然药草支在花瓶就行。 灵稚面颊红,触手热,可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有恐惧的颤动,还有畏冷的抖。 室内的火炉子已经加到最大,再往多的分量添加会对身子有害。 萧猊发髻热出些细密的汗珠,口干舌燥,但效果对灵稚并不明显。 他垂眸,修长的指尖灵活解去衣衫,将灵稚贴近自己的身前,又扯散一些落发,遮起心脏位置的伤痕。 灵稚半昏半醒,姿势乖巧,没有乱动。 萧猊半手搂紧他,亲自尝一口刚送来的温补食汤,味道细腻清甜,加了极为少量的肉骨熬制,适合病人喝了滋补,又不似清汤满嘴寡淡无味。 他没有出声,灵稚听到他的声音会生出抵抗的心态。 因而只将羹匙贴在灵稚唇边,等灵稚主动开口了,慢慢喂他。 灵稚昏昏沉沉,却又没有完全陷入昏迷状态。他虚无地落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身子绵软,亟待滋养。 唇边的香味使得他张开嘴,汤汁入喉,又送来第二口。 萧猊没有多喂食汤,花几个时辰才熬出来的一小蛊汤水,喂到第六口就停下来了。 灵稚先前喝了一点药汁就吐,他没有延长灵稚接收的限度,对刘总管吩咐:“收起来吧。” 刘总管见主子怀里的小公子没吐,乖乖枕在主子颈侧的脸蛋红扑扑的,便也安心多了。 “小公子没吐,老奴要不要再送点药汤来?” 萧猊两只手掌伸进狐氅内,掌心包裹着灵稚的两只手。 “他一下子喝不了太多,能喝几口食汤补充体力即可。” 灵稚的胃口比猫还小,加上抗拒,最好循序渐进的让他接受,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刘总管又道:“那衣裳……” 萧猊瞥他,老管家连忙低头:“老奴出去了。” 刘总管方才没识眼色,小公子此刻哪里需要添什么衣裳呢,他们主子抱着亲自用身子取暖,是最合适不过的办法。 屋内仅能听到轩窗飘来轻密的雨声,贴在萧猊颈边的呼吸微小,带着浅淡的余温,犹如一根根羽毛落在皮肤上。 萧猊将托盘剩下的两碟精致点心吃完,随后拥紧了昏睡的灵稚躺进床榻,他想将灵稚的脸抬起看看,可只要稍有动作,灵稚就会不安,便作罢。 此刻仿佛再次回到雾清山的洞府,萧猊和怀里的少年朝夕相处,入夜拥抱共眠。 他松开包住灵稚双手的一只掌心,探进相较灵稚瘦弱纤小的身子而显宽大的衣物内,轻柔徐缓,蝴蝶骨被一层薄薄的肌肤覆盖,再往下,连肋骨都轻而易举地摸到。 灵稚实在太瘦弱了,比路边狼狈受饿的野猫还要瘦。 幸运的是,他此刻能把这份轻弱的分量抱在怀里。 萧猊眼沉,自灵稚化形后一直没有休息。 此刻都安静了,他拥紧怀中的少年,与对方一起沉沉的睡去。 静思院的下人正轻轻地扫去雨后积下的落叶,刘总管候在门外,早时他敲过一次门,太师让他等,于是就等到了此时。 早饭结束,他们主子还是头一次睡那么久呢。 刘总管都快站成跟木头了,才得主子允声,将重新换好几盆的温水送进屋内。 萧猊素衣落发,洗漱期间回头看几次床榻内微微隆起的被褥。 他走向正堂:“吩咐人把食物和衣裳备好,不要打扰他。” 更好衣物又简单的束发之后,萧猊再次走回床榻,少年昏睡也不忘将脸蛋藏得严实,他俯身想把对方的脸挖出来一些透气,才碰到,人就开始抖。 萧猊叹息,没再碰了。 太师因病杖罚御医,又被皇帝勒令在府邸闭门思过的事情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早朝刚结束不久,就来了两位尚书秘密拜访太师府。 刘总管汇报完等待主子回话,萧猊笑了笑:“本官正在闭门思过,不见。” 又道:“叫他们回去等。” 萧猊的心腹对朝廷任何的动静都布置了眼线,因此他不去宫里,但每日有什么事情都会传到他手上。 见不见这帮老官员随心情,且这些老官员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文绉绉的,萧猊懒得费多余的心思和他们说话。 萧猊上了书阁,传召几名心腹,着手处理公务。 与此同时,刘总管臂弯捧着熨得温暖的衣袍,他哄不来醒后就呆呆维持一个姿势坐在被褥里的少年,话一转,道:“太师不在,公子……别怕。” 灵稚睫毛轻颤,果然有了些抗拒的意识。 刘总管心底长叹,为了伺候灵稚让他穿衣,只能胡编好些话给这位小公子听。 “太师外出,做什么他都不会看见的。” 衣袍柔软,还十分温暖。 灵稚尖瘦的下巴搭在膝盖前,半晌,才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拉了一下静静躺在脚边的袍子。 刘总管见状,连忙走到屏风后背身,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见灵稚愿意穿衣物了,心里终于有些宽慰。 但刘总管高兴得太早,笑不过顷刻,那阵闷声能把人听得难过不已的抽泣又来了, “公子……公子……” 灵稚睁开泪雾朦胧的眼,嘴边溢出断断续续地一个名字。 “君、君迁。” 灵稚会穿衣裳,是君迁教他如何穿衣裳的。 可他总不会穿好,所以君迁时时都会替他温柔地将衣裳理得整齐干净了,还会帮他束发。 他一天懒的穿,君迁就会每日替他穿好,待他乖乖穿完,还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和嘴唇。 他那么好的萧君迁已经死了。 管家束手无策,同时想不明白。 为何小公子对主子避之不及,心惊惧怕,却在这种时刻唤了主子的小名。 刘总管试探地开口:“小公子,老奴替你叫主子过来?” 灵稚猛然抬起苍白的下脸,目光惶恐。 刘总管忙道:“不叫他,老奴不叫主子过来,你别怕。” 又道:“肚子饿了吧,小食都送进屋里头呢,要不要尝几口?” 灵稚目光扫过桌面的几道菜,双唇微微动了动。 他艰涩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要、要果子……”还有草叶子。 他睁大满是泪雾的眼,管家赶忙出去吩咐奴才把府内的果子都送一份过来,要尽快。 片刻之后,满桌的白瓷玉碟上出现各式各样的鲜美果实,灵稚恍惚看着它们,在刘总管包含期待的眼神下,迟疑地伸手,只拿几个小巧鲜红的莺桃。 莺桃果肉小,不用怎么张嘴就能闷一个,填不饱肚子。 刘总管欲言又止,然而小公子愿意主动进食比什么都好。 轩窗外飘了细小的雨丝,灵稚卧在坐塌里,像只虚弱地小猫蜷缩着,看看窗外,出神发呆,等回了神,就会那一枚小莺桃用袖子擦一下,放进嘴巴里细嚼慢咽。 这个果子雾清山里也有,虽然不及手上的味甜,但他更喜欢吃山里那些酸酸甜甜的果子。 灵稚咬一口,泪珠便滚落一颗,刘总管心疼不已,就差没仰天长叹。 一直翅膀受了伤的雀鸟抖着雨水落在阁楼的回廊,翅膀扑棱的声响惊动了灵稚。 灵稚呆呆的和那只恰好歪着脑袋看它的雀鸟对视,嘴唇微启,连忙转身就朝屋外跑。 他双足暴露空气里,踩在阴凉潮湿的长廊上,飘起的纱幔差点绊倒他。 刘总管和几个小奴才在身后紧张地跟随,又不敢大喊大叫惊扰他。 “小公子你去哪里?” “公子您跑慢点当心别摔倒……” 灵稚跑上阁楼在阶梯上磕了一跤,膝盖牵起细密的疼,他咬唇忍了忍,看见那只翅膀有伤的雀鸟似乎在等自己,小心翼翼地捂着膝盖朝它走近。 刘总管和奴才们站在一头,齐齐发愣地看见灵稚撕开衣袍的布,手指轻巧地给雀鸟受伤的翅膀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灵稚手一松,雀鸟立刻高高的飞起来,盘旋在空中对他啾啾叫,飞远,再回头啾啾叫。 灵稚眼眸大睁,立刻跑下楼,沿那只雀鸟的方向追逐奔跑。 无人敢阻拦灵稚,全部跟在他身后追。 可他的身体虚弱,没有体力跑出多远。 才从后门出了半条街不到,灵稚再也追不到雀鸟的影子,他傻傻张望,周围有人见他摔倒,正要扶一扶,却被一群人围起。 刘总管差奴才去通报太师,自己带人追上。 他见灵稚趴在地上不动,像一只被遗弃的落水野猫,脑袋低垂,肩膀微微抽动。 刘总管道:“公子随老奴回去休息吧,地上湿凉。” 青石板铺开的路润着水光,赶来的萧猊无视周围瞬间齐齐跪下的奴才和百姓,双手穿过灵稚后膝把他抱起来,怀里的少年半个身子都街上的水浸湿了。 “灵稚,你要做什么——” 萧猊心惊,没想到灵稚竟然会撑起这副虚弱地身子不顾一切地跑出太师府。 少年抬起苍白湿润的脸,眸子犹如烧起两簇小火苗。 他茫然地看见四周跪满了一地的人,他们畏惧,敬仰地匍匐着,给这个人磕头不起。 灵稚轻轻扭过脸,只觉眼前的男人陌生。 他喃喃:“我要回雾清山、回雾清山……君迁还在等我……” 萧猊心一痛,哑声道:“君迁就在这里,看看我好吗?” 灵稚眸光一抖,小火苗越烧越亮。 他盯着男人俊美的脸孔,喉咙呜的一声,拼命用手推打,张嘴撕咬。 “你害了我的长尾鸟……伤我的大老虎……” “是你杀了君迁,你是坏人,你把君迁还给我,把老虎和鸟还给我,坏人、坏人……” 灵稚推打的位置恰好落在萧猊的心脏前,虽然他不再需要取血,可长久的刀伤没有完全恢复的那么快。 伴随灵稚一声声虚弱的哭泣与控诉,萧猊所有的话无法开口,心痛难忍。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灵稚喜欢“萧君迁”的温柔,但是惧怕“萧猊”要杀什么就杀的手段。 感谢在2022-04-19 23:23:08~2022-04-20 23:2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绯 62瓶;错藕 5瓶;催更办 3瓶;谷蕊、42112956、48073110、47399317、沈老师的斩魂刀 1瓶; 第39章 温床 青石街一片死寂, 百姓和太师府跟来的奴才们几乎将脸叠在地上跪得死死的,他们不安, 太师抱起来的那名少年抽泣, 哭声沿这条青石街巷散开,仿佛蕴藏了许多难过,幽幽不止,闻者伤心, 尽管百姓们并不知晓少年经历了何等的伤心事。 石板上积了一层水, 水光微泛, 水面浮映出太师的影子。 他们余光落在巷路泛起的水光上,太师的影子一动不动,那名少年被太师珍视轻柔的呵护在怀中抱起。 百姓们又想, 能被太师这等尊贵人物如此当街珍视抱在怀的人, 该受到多大的荣宠啊。 备受荣宠的人再如何伤心,应当没有普通老百姓难过吧,毕竟上层人物的悲喜与小老百姓们的悲喜并不相通,此刻的事也许不过是太师府上的一场小打小闹罢了。 灵稚滚落的热泪渗进萧猊的衣襟,不久,衣襟便濡湿了一块。 灵稚仍在喃喃:“放我回去, 我要回雾清山……” “这里不是我的洞府,君迁还在山上等我……” 少年脸色苍白,眼睫了无生气地低垂着,萧猊此刻看明白了。 灵稚在怨他, 恨他。 怨他命人伤害雾清山上的那些林兽, 恨他的这层身份。 对灵稚而言, 他是萧猊, 萧猊夺走了萧君迁, 他再怎么告诉灵稚自己就是君迁,灵稚都不会接受的,因为灵稚想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君迁,在他那日行动时,在取灵芝的那一刻就已经从灵稚的心里死去了。 萧猊抱着灵稚从街上走回太师府,直到府邸威严的大门关起来,跪满长长一街的人才抬头起身,恍然若梦。 刘总管吩咐奴才立刻送热水到静思院,又差人去药房取些金疮药来。 他满头是汗的望着主子和小公子,自己的活儿也没落,找两身适合主子和公子的衣物去了。 室内火炉子添置新炭,奴才们手脚利索迅速,将东西齐齐准备好送往静思院,赶在太师抱小公子进门前,一切物品置放整齐。 萧猊坐在椅上,把灵稚从怀里调了个位置,让他稍微靠得舒服点。 他哑声道:“身上的衣物都是湿的,先换件干净的可好。” 灵稚眼睫濡湿,他呆滞安静地坐着,没有给萧猊半分回应。 萧猊点头:“那本官便当你应允了。” 灵稚浑身轻轻发抖,萧猊瞥过视线,忍了忍,回头揭开灵稚的衣袍。 袍子解除一半,灵稚忽然伸手推开萧猊。 少年踉跄地从萧猊怀里跃下,他腿脚都是虚绵无力的,脚才触地,膝盖一软,整个人便直直的朝下磕倒摔去。 厚实的毯子发出咚的一声,灵稚的膝盖在不久前跑上阁楼追雀鸟时就磕到阶梯受了伤,此刻伤口重新磕一次,血丝便渗在雪白细腻的肌肤上,灵稚太脆弱了,这点伤使得他的膝盖看上去犹为惊心。 灵稚接触地毯不过一瞬,背后男人低叹,屈膝半蹲在他身侧,一条臂圈起他的腰,低头检查灵稚的膝盖。 灵稚的伤口出血,萧猊没有迅速抱他起来,防止地毯上的绒毛牵扯到出血口。 且灵稚膝盖上的渗血口子不干净,他摔倒在湿水泥巴混迹的街巷里,伤口让渗进的泥沙弄脏了。 萧猊先动作轻柔地扶起灵稚膝盖,圈在腰侧的手臂在配合这个动作施力,抱起灵稚放在坐塌里,推高衣袍,叠在他膝上。 灵稚伤口疼,刺痛的膝盖使得他无法弯曲腿脚将自己蜷缩起来。 两条纤细匀称的小腿只得从半高的坐塌垂直放下,姿势落寞又乖巧,萧猊方才被灵稚伤到的那股失落,愤怒,无奈,此时统统化作一声叹息。 他对这般的灵稚无可奈何,灵稚声声泣诉,虽然没有严厉怨恨的指责他,可就是这样虚弱的姿态更让萧猊心疼难忍,不舍地呵斥半句,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激得他惧怕,又或浑身抽颤不止。 萧猊拿灵稚束手无策,没敢妄动他的腿脚。 “膝盖的伤急需处理,你先坐着等会儿,大夫立刻就到。” 灵稚叠在腿前的指尖捏了捏衣角,低头不语。 萧猊见他头发还湿润,取下刘总管差奴才送来的浴巾,为灵稚抚起湿发擦拭,观他咬唇,面色虚白,动作又轻又快,几乎在少年又要将自己咬出血前,连忙结束擦拭的举动。 萧猊绕到屏风后,目光隔一副雪夜拥灯图等灵稚安静下来。 灵稚一见他就浑身激颤,萧猊抚了抚眉心,片刻后起身,绕过屏风,站在灵稚面前微微屈膝,说道:“先用热水泡干净脚,大夫马上就到。” 灵稚往坐塌后的软垫瑟缩,萧猊后退:“我不碰你。” 他背过身:“你先自己泡一泡。” 大夫很快赶来静思院,灵稚见大夫来了,连忙把热水泡红的两只脚从水盆抽出,膝盖伤口牵起的疼让他脸色又白几分。 他整个人身子一轻,竟又被萧猊打横抱起。 在灵稚推开前,萧猊把他轻放在床榻,退到几步之外,隔着银绡帘满,看不见灵稚的神色。 大夫放好太师府内上好的金疮药备用,先给灵稚清理伤口的沙泥。 萧猊道:“动作轻些,他很怕疼。” 大夫连连点头,尽管动作很轻了,可有些沙子陷得深,弄出来时灵稚咬唇,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萧猊冷着脸把就要倒进床榻的少年扶进怀里,眼色阴骘地盯着大夫颤颤巍巍上完药,欲叫下属将这手脚不知轻重的大夫拖下去罚一顿。 灵稚垂在腿上的手指紧紧捏起,萧猊话锋一转,道:“都退下去。” 大夫忙磕头跪谢,殊不知正是少年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救了他。 萧猊敛起眸色,望着桌上的热食和汤药,低声道:“你吃会儿东西,稍后喝药就歇下吧。” 他话一顿:“灵稚……你不想见我对吗?” 此刻萧猊不走,灵稚就不愿动一下,更妄谈进食。 除非他用强硬的手段喂给他,可这么做,充其量只会让灵稚刚吃的东西悉数吐干净。 萧猊进退两难,但他只能选择暂退。 **** 雨雾潮湿,绵绵小雨一到夜里又浓密起来。 萧猊将卧室让给了灵稚,他则搬到一侧的阁楼上,视线正对轩窗,若灵稚想坐在窗后观雨,他就能看到灵稚了。 自灵稚醒来,萧猊看见轩窗内灯火明亮,便也无眠。 可自今日起,方入夜不久,对面屋内的火光很快熄灭,一片漆黑。 萧猊问奴才怎么回事,奴才犯难道:“小公子自己吹灭的。” 萧猊道:“那他是不是没有休息。” 奴才点头:“回太师,是的……” 萧猊微微扯了扯唇角:“他连灯火都不愿点明让我看一眼。” 是有多么厌恶他,或者恨他? 春雨淅淅沥沥,轩窗飘进的水珠冰凉地贴着肌肤。 灵稚裹在衣袍下的身子微微颤抖,却执意没从轩窗离开,而是望着外面这场绵延不停的雨,脑子一幕幕的回放许多画面。 醒后,他的记忆便住在雾清山那日之前,无论萧猊如何说,那些都不是他的回忆。 他知道黑夜里有一双眼睛时刻地盯着他看,那个人拘着他,不让他回雾清山和君迁在一起。 灵稚想起那人俊美阴骘的脸孔,不由瑟缩。 他说他是君迁,这分明在撒谎。 他的君迁就像天上的明月,才不会滥杀无辜,不会露出让他畏惧的神色。 灵稚嘴角悄悄牵起一抹虚弱的笑,他不知靠在窗上多久,隐约听到有人正在门外轻扣门扉。 他吓一跳,外面的小奴才小声道:“小公子您睡了吗?近些日子倒春寒容易凉着身子,望小公子早些休息哦。” 奴才忐忑,这是太师阴着脸命令他过来对小公子说的,太师说小公子一定靠在轩窗外吹风,叫他务必请小公子回床榻里休息。 灵稚静静望着门口的方向,整个人被夜色淹没,垂首不语。 半晌,奴才露出哭腔,听那稚嫩的声音年纪尚小。 “公子,奴才求您尽快歇息吧,若……若您不歇息,明日奴才就要受罚了呜。” …… 灵稚拖起软绵绵的步子回到床榻。 他好想君迁,他的君迁被这个逼他的坏人杀死了。 滚滚的热泪落进枕芯,灵稚再次陷入浑浑噩噩的虚无迷茫的梦境里。 一连三日,灵稚都没有再见到萧猊。 刘总管每日会亲自为他准备热水洗漱,吃食丰富,有许多果子。 灵稚吃的东西依旧少得可怜,药汤也喝得极少,实在饿了就拿几枚果子吃,吃相斯文缓慢,一枚拇指大小的果子能安安静静的咬上许久,刘总管看见都着急。 灵稚其实不是特别想吃东西,他吃果子是因为太想雾清山的一切了,吃果子是为了雾清山的回忆。 因此灵稚本就虚弱的身子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环境静养而恢复,他变得愈发消瘦,黑凌凌的眸子失去神采,脸蛋瘦尖,更显的眼睛大而可怜。 这一切萧猊都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 他希望灵稚看不见自己时至少能安心将身子休养起来,若他真的想回雾清山…… 若真的想回去,萧猊可以派人安全送他上山。 可如今灵稚拖着这副身体如何能走,萧猊百般忍耐藏匿,尽量不出现在灵稚的视野内,却万万不会放手让他离开。 这副虚弱的姿态,怕走不出半个燕都城就会昏迷不醒,他怎么能顺了灵稚的心思。 灵稚恨他已经不止一点,若能让他留在太师府先将身子养好,别的暂且日后再看吧。 萧猊想是如此,但在白天时窥见灵稚愈发消瘦的姿态,心中隐忍的阴骘和愠怒也随之渐深。 太师怒,府中的下人们日子都不好过,战战兢兢,唯恐呼吸重了点儿吵到太师被罚板子。 府内上下人人自危,这根紧绷的弦在灵稚睡不醒那日彻底断裂。 ** 最先发现小公子醒不来的人,是那日夜里劝慰小公子歇息的小奴才。 小奴才按刘总管的吩咐,每日都要给小公子送三次点心,后厨做的点心愈发精致,任何果子样式的点心都有,就是不许做小动物模样的,说公子不忍心吃。 他给小公子送去点心,没有瞧见公子纤细虚弱的身影在窗后观雨,银绡帘幔后并无动静,他凑近细看,才发现微微隆起的被褥中,小公子脸色通红,唇色白得惊人。 小奴才吓得跑去告诉刘总管,刘总管赶忙叫人去书阁请太师。 萧猊赶回静思院时心跳都停了几拍,散开的银绡帘幔里,少年睡姿依旧安静乖顺,却没有半分生气。 他狠厉地瞥着刘总管,刘总管忙道:“已经请大夫赶来了。” 萧猊冷声:“去梅园,绑也要把梅若白火速绑过来。” 梅园还未得到解封,被关在院子的人尚未反应,太师府的暗卫就架起他们公子的轮椅,眨眼之间,公子消失不见。 药童们纷纷对视,反应过来后结结巴巴地喊:“绑、绑人啦——救命啊——” 连人带轮椅被“绑”走的梅若白气定神闲,梅园封闭的日子他索性在院子里看书,往时忙于医药不得闲,虽被迫清闲了一段时日,倒没亏待自己,把曾经想看的书逐一看了。 暗卫功夫深厚,纵使梅若白的轮椅置空飞起,竟也平七平八稳。 他道:“若太师此举想要草民到府上看诊,还请各位将草民的药箱拿来。” 梅若白看诊也不是白看的,自然会与萧猊谈条件。 梅家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因而偌大的梅园百余年安宁无忧,唯有这次受萧猊刁难。 而萧猊的确聪明,只是封锁了梅园让人足不出户,没有威胁他们的性命,更未伤人,此事若追究,梅园从太师府上讨不到好处,还树立敌人。 暗卫迅速将梅若白送至静思院,连同他的药箱,一并完好地放到他身边。 梅若白视线扫入室内,只见萧太师坐在床榻一旁,掌心握紧一双纤细玉白的手。 那手腕极细,虚绵无力,一看便知身体底子极度虚弱。 萧猊将注意力转到梅若白身上,方才从书阁过来时萧猊身若谪仙,此刻眉眼洇着薄红,似乎在竭力压制体内的混乱狂躁。 他哑声:“劳烦梅大夫,务必救他。” 梅若白身形未动,萧猊转会脸注视少年,口吻恢复平淡,道:“本官该允诺梅园的,自然不会少。” 他没指名梅若白,而是梅园。 萧猊心知梅若白在乎的不是一个自己,而是整个药园,所以他知道该给对方什么。 梅若白微微一笑:“如此,谢过太师。” 主动威胁萧猊不如让萧猊给自己一个承诺,梅若白牵着药箱推起轮椅靠近床榻,视线落在被褥包裹的人影,目光不由顿了顿。 梅若白面色如常地为少年搭脉,又将手背贴在少年通红滚烫的额头,轻轻掀开他的眼睛。 片刻之后,梅若白开口:“太师是否有话单独要与草民谈谈。” 萧猊盯着梅若白,淡声让所有人退出静思院。 梅若白神色不改,说道:“太师前些日子有血虚之象,莫不是取血喂了他。” 萧猊深邃的眼眸微眯。 梅若白道:“他脉象虽与常人相似,却有一处极其微小的差异,且身上气息与那株奇怪灵芝散发的味道属独有的一种……” “草民虽苦读医籍,却没读傻脑子,那些奇闻怪志也略有耳闻。” 萧猊看着他:‘就算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若本官私下取你命,无人能查。’ 梅若白拂袖:“太师不会。” 萧猊瞥过脸:“救他。” 梅若白道:“常人的法子难救,原先太师如何喂养它,亦可那样喂养。” 萧猊眸光微闪:“本官这就取血喂他。” 梅若白道:“且慢,小公子当时是如此喝下太师的血。” 萧猊注视灵稚:“当时他还是一株灵芝。” 梅若白:“那就让他回去,若草民没有诊错,灵芝是他的温床,太师的血便是养料,缺一不可。” 萧猊摸了摸灵稚泛红滚烫的脸颊,哑声道:“我要如何让你回去?” 灵稚出来后就没有再回到灵芝里,萧猊俯身,倾在少年薄软润红的耳旁,低声请求:“回去好不好,变成小灵芝把身子养好。” 半刻钟过,少年依然安静躺在被褥中,没有回到灵芝内。 萧猊沉默。 而后竭力弯起一个温柔的眉眼。 他猜测灵稚或许根本不愿意活下来,又或着只想回到雾清山。 他柔和地牵起嘴角笑意:“灵稚,君迁他……他被本官杀死前,给你留了东西,你不愿意养好身体以后跟本官拿吗?” 梅若白回避的目光微微一顿。 于此同时,灵稚颤抖着掀开雾蒙蒙的眼睫。 他恍惚望着眼前的男人,唇断断续续地动了动。 “……把、把君迁的东西还给我。” 说完,灵稚整个人从萧猊的面前消失,而案头摆置的花盆上,灵芝抖了抖伞盖。 萧猊松了口气,收起眉眼惨淡的笑意。 如此一来,就算承认自己是杀死萧君迁的凶手又何妨,若灵稚恨他……那就恨吧……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太师连喂灵芝都不会喂,太笨噜。 大(V)眼仔仔仔放了一副盆养灵稚的图,封面是不完整版~ 感谢在2022-04-20 23:25:08~2022-04-21 23:1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42112956、‐诺/Y。、谷蕊、47399317、沈老师的斩魂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嫉妒 夜色深重, 小灵芝由一团昏暗朦胧的光笼罩,泥层上渗着些许血珠,直至一整夜, 小灵芝才将那些血珠消化的差不多。 一早灵稚就变回人形,他晚上在灵芝这处温床里休养,白天在室内调养,梅若白会过来为他看诊。 萧猊除了夜里来喂过一次血就不曾出现, 他何时取的血灵稚亦不懂。 但萧猊答应他的, 自己若不想见他, 他就不会主动现身。 梅若白来时,灵稚正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坐塌内无神望着轩窗外的池子。 少年乌发垂落在脚踝上,未经打理, 脸色素白, 透露着一股最原始真挚的纯洁漂亮。 灵稚察觉门外来人,飘忽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年轻白衣男子身上,不吭一声。 梅若白笑道:“春潮湿冷,还是莫要吹太久冷风好。” 又问:“我可以为你看诊吗。” 梅若白常年泡在药房中,又生得俊逸斯文,若春风明月。 他身上的药味隐约勾起了灵稚的一些回忆, 黑凌凌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望着梅若白的眼神顿时收起几分戒备。 他……他记得这股味道,好像就是眼前的人救了他。 且灵稚对药物的味道天生就有种亲近感,因此, 对梅若白也是独有一份特殊的亲近之情。 在灵稚失去菌盖, 最丑也最难的那段日子, 这个人把它种养在灵芝园里, 来看过他几次。 虽然这个人并不是很会种他这样的灵芝。 灵稚抿唇, 梅若白瞧见少年眸中微光复燃,就知灵稚应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和他有关的。 他调整轮椅滑到灵稚面前,灵稚盯着两个转动的轮子,梅若白轻声与他说:“要转它并不难,开始运作会有些生疏,慢慢地就习惯了。” 灵稚话都没问出口呢,白衣大夫温和的告诉他转轮椅不是很难,他听得明白,很轻地点了点头。 灵稚身上盖了条保暖温柔的毯子,他将自己完全裹在里面,鸦黑的眼睫低垂,乖乖伸手让大夫给他诊脉。 梅若白安静诊脉,又轻声询问他身子的病况。 灵稚十分配合地说了,梅若白叹道:“不按时吃饭如何能有体力消耗,多少都要吃一些。” 刘总管一直注意房内动静的,见小公子与梅大夫说话乖得要命,立刻安排奴才把吃食送进屋。 早时送来的食物灵稚只拿走两个小果子,问他要什么他也不说,对府内所有人都客气戒备,整整一天可以连位置都不挪一下的卧在坐塌里。 此刻小公子愿意听梅大夫的话,刘总管朝大夫暗暗使去几个求助的眼神,梅若白见灵稚不为所动,抬臂拂袖,说道:“不知小公子可否赏脸,陪草民吃点东西。” 梅若白道:“草民早上还未进食,方才饿得连轮椅都险些推不动了。” 灵稚:“……” 他分明瞧见梅大夫推轮椅推得挺好的。 灵稚将桌上的精致食碟全部往对方的面前推了推。 梅若白没再强迫灵稚。 只是当他每食用一道点心菜色时,就闲谈似的与灵稚说明这些菜肴的来历。 太师府的厨子会做各地吃食,厨艺精湛,再配合梅若白清正温和的讲解,灵稚原本抱膝扭着头看窗外,此刻下意识的侧身倾听。 梅若白微笑,看着专注聆听的少年,拿起新的银筷夹了一块素点送到灵稚嘴边:“尝尝如何。” 灵稚:“……” 他呆呆地吃了一口。 惊觉自己就着别人的手吃,灵稚不自在地避开脸,耳朵有点红。 除了君迁,他未与旁人有过如此亲近的行径。 梅若白道:“草民本有个异母同父的弟弟。” 灵稚支了支耳朵。 梅若白声音徐缓:“他自幼与我相依为命,还同我说他能看到世间奇闻,譬如覆在草木上的生灵,冤枉而死不肯离去的鬼。” 灵稚没听过这些,但他知晓万物有灵,否则也不会滋养出像他这样的灵芝,虽然他是最特别的那一株。 梅若白自嘲:“年少的我苦读医籍,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学医上,那时候听弟说起此事,只当他身子虚病神志不清,为他开了药剂让他服下后就专注医籍去了。” “等到后来发现,为时已晚。幼弟离世时,脸上带着一抹超然解脱的笑意。” 梅若白叹息:“那一刻起我就知是我错怪了他,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因为我的不在意,才让他走了。” “我初见你如此顽强的在角落里扎根生长,就觉得你并非一般的灵芝,或许真如幼弟所言,便对你生出几分亲切来。” 梅若白道:“公子莫要怕我。” 灵稚抿唇,自己拿起一块点心吃了。 他吃相温吞缓慢,又格外专注,仿佛做什么都给人传递一种他很认真的感觉。 灵稚吃完三块点心就摇了摇头,神色茫然地靠回坐塌,只盯那一处观赏池,瞳孔有时会随从池面掠过的飞鸟微微摇晃。 直至天又飘起了雨,灵稚方才揉了揉眼睛,涩声道:“……我想回雾清山。” 梅若白兴致问道:“雾清山里都有些什么?” 又道:“我的双腿残缺数年,许多地方都不方便去,若小公子有心,可否同我说一说?” 他感慨:“我的见闻太少了。” 候在门外蹲墙角的小奴犯迷糊。 听闻梅大夫饱读诗书,若他没记错,梅大夫在舞象之年时高中状元,后来不知因何缘由没有步上仕途之路。 如此聪慧的梅大夫,竟哄骗小公子给他说见闻? 灵稚断断续续地讲起雾清山,说那只威风凛冽的斑纹巨虎,说华贵漂亮的长尾青鸟,说许多包容他的山间林兽,还有君迁。 他说到君迁,神态微有变化,最后看着梅若白,含羞小声的笑了笑,道:“我要回去和君迁在一起的。” ********** 灵稚身子虚弱,仅仅和梅若白说一小会儿的话,人就蔫了,陷进卧榻中睡得昏昏沉沉。 塌上的垫子柔软保暖,与灵稚身上盖的毛毯将他整个人完全裹在厚实的暖意当中。 梅若白观他苍白的面色在休息后渐渐浮起几分薄红,方才伸手替他关好轩窗,同时阻挡了从不远处射来的一到冷淡视线。 梅若白刚出大门,就被刘总管“请”去书阁。 坐席上的主人,目若寒雪,对梅若白的冷意,大部分来自灵稚对梅若白的松懈。 梅若白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看见皑皑雪山上屹立的一匹头狼,这头狼正在捍卫他的独有物。 他摇头失笑:“见过太师,恕草民腿脚不便,无法行礼。” 萧猊直视他,深邃的眉眼温柔时溢满柔情,若盛着怒火,却又阴骘渗人。 他冷声:“梅大夫何意。” 梅若白谦道:“太师在四周布置了那么多道眼线监察草民,想必知晓房内所有的言行举动,草民自当心如明镜,所言绝非虚假。” 萧猊嘲笑:“你不会愚笨到以为用这种借口就能糊弄过本官,幼弟?” 梅若白扬眉:“太师何意?” 萧猊望着他,低声道:“世间哪有纯洁的同胞手足之情。” “若真的有,梅大夫当初何苦看见幼弟身亡后才幡然醒悟,痛彻心扉。” 梅若白反唇相讥:“那太师又何苦在伤了那人之后,如今想尽一切办法弥补?” 他道:“此份感情,于太师而言,是真的存在?” 萧猊挑梅若白幼年痛处,梅若白何不是也在挑萧猊此刻的痛处。 萧猊眉眼的阴骘之色更甚。 “你好大胆子。” 梅若白道:“草民不敢。” 梅若白犹如清风霁月,行事磊落,自然没有欺骗人。 半晌,萧猊哑声开口。 “你说……他会不会恨极了本官。” 梅若白笑了笑:“他不恨。” 萧猊抬眼:“何意,他当真不恨我,可他不愿见我。” 梅若白道:“他只当太师不存在。” 萧猊脸色阴白。 却又听梅若白说道:“太师,你可曾注意,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雾清山的往时,只留在于他而言最快乐的时刻,不曾前行,亦不后退。” “他生病了。” 梅若白曲起食指指着心脏的位置:“这里生病,”又指了指脑子,“所以这里会选择性的遗忘或者回避一些让他畏惧,让他潜意识害怕的人和事。” 萧猊追问:“灵稚失忆了?” 梅若白摇头:“不能单单用失忆来断定他的病症。” 萧猊冷道:“本官要求你治好他。” 梅若白:“救死扶伤,乃医者本职,只是……还望太师莫要再吃些无须有干醋了。” 萧猊:“……” 萧猊难得无话。 喜欢,他真的喜欢灵稚吗? 若最初只是想将这份纤细的温软留在怀里,到后来伤了他将他留在身边弥补照顾,甚至不惜以心头血浇灌种养。 直至今日,百般心绪因灵稚而牵动,见不到他时焦躁,见到了,却在接触到对方惧怕而茫然的目光后,选择沉默的藏在一旁隐忍。 像个瘾君子一般,无时不刻掌握他的动向与言行。 知灵稚喜欢看雨,便是他看雨自己看他。 可在见到灵稚后的那份满足来不及细尝,又担心他受寒后虚弱的身子倒下,不得不让奴才去劝慰他关窗回屋休息。 灵稚休息后本该合了萧猊心意的,然而合起的窗户阻隔了萧猊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不免心思黯然,要暗卫时刻汇报他的情况。 这会是喜欢吗…… 一连七日,灵稚隔两三个夜晚都能喝到新鲜的血液。 他抗拒这份血,然而之前适应了萧猊以心头血浇灌,如今想要拒绝很难。 而这七日内,他未在见过萧猊一面。 又过半月,初夏来临,葱绿的枝头迎来喧闹的蝉鸣,鸣声扰人。 萧猊生怕这些吱吱乱叫的东西惊扰了灵稚的休眠,早早就命奴才将枝头上的金蝉从枝头扫落,留静思院一片清净。 当日天清气爽,灵稚从灵芝这片温床睡醒,他神色茫然,掀开纱幔望着绿柳垂髫的观赏池,而后走到门口。 他小声问奴才:“怎么没有蝉声了?” 灵稚很少出门,他几乎将自己圈在这座屋子内,尽管萧猊没有禁止他到外头走动,可灵稚宁愿姿势都不变一下的缩在轩窗后看着,都不出门半步。 今日他难得出来,纵然只走出门口,也叫奴才开心不已。 小奴才笑恍回了神,轻声道:“主……刘总管怕那些金蝉扰了公子睡眠,特意让奴才们都扫干净了。” 灵稚小声“哦”一声,没说什么就回了房。 小奴才讪讪停在原地,没等他汇报给刘总管,萧猊已在阁楼望见灵稚脸上难掩的落寞之色。 他收起千里镜,叫来刘总管。 “院子的蝉放它们留下吧。” 灵稚喜欢蝉声,偏偏今早奴才们把蝉都扫空了,如此一来,刘总管又让奴才捉几只放回静思院。 待那桀桀不停的蝉声回响,萧猊望见坐在轩窗后撑着脑袋出神的人影,姿势乖得不行,下意识弯起唇角。 很快,萧猊就笑不出来了。 梅若白日常给灵稚看诊。 灵稚今日着一身精致月白的夏衣,梅若白亦穿了件绣有白梅的飘逸长衫。 两道白影靠近着坐,梅若白当真不是故意穿白衣? 萧猊不想给自己找不快,收起千里镜,暂时不去看了。 他端起滋补养血的汤药,俊美若仙的眉眼此刻略显几分落寞。 此时的灵稚已被滋养得恢复了些许红润,脸蛋圆了一点,平日喜欢发呆或者睡觉,只有梅大夫来看诊时,给他说些趣闻会认真听。 灵稚专注倾听梅若白说话的神态叫他嫉妒不已,曾几何时,灵稚只将这样的目光悉数放在他身上。 萧猊隐去脸上阴郁之色,唤了一名暗卫进阁。 “将贺柒召回。” 在疆西之地种了半年多棉花的贺柒隔两日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太师府,青年风尘仆仆,精神倒很足,没有因为种棉花荒废练功。 贺柒激动:“主子,您终于把下属叫回来了——” 萧猊道:“你当日有没有射死那只斑纹巨虎。” 贺柒一顿,皱眉:“这……属下也不确定,那只虎忒能跑了,山势险峻又下了大雨,属下未能追赶到它。” 老虎叼着灵芝逃脱他的视线,射出去的那支箭头,的确牢牢扎进巨虎的后腿上,沿路的血水被雨水冲散了一地。 就算没射死,大量出血很难活下来吧。 萧猊看着贺柒:“本官命你去找它,死要见尸,没找到尸首就找活的回来。” 遗憾的是那日灵稚昏迷前都要保护的长尾鸟,萧猊醒后它就和灵稚一样消失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 贺柒:“主子……这……” 天下茫茫之大,要他寻一头巨虎,几率渺茫啊。 萧猊淡道:“还是你想继续回去种棉花。” 贺柒立刻摇头:“多谢主子召回,属下这就收拾收拾马上出发。” 萧猊靠回梨花木制的太师椅上,批完几份公文,再次拿起千里镜,朝静思院窥望。 梅若白不知说了什么,灵稚眉眼弯弯,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般笑过了。 萧猊捏紧千里镜,指节泛白。 想破坏,想把灵稚夺回怀里,想独占灵稚的笑容。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要不是他……灵稚和旁人就能如此放松地相处么? 刘总管候在书阁外,主子这架势,想必又要将所有闷气置在心中消化了。 他幽幽叹息,天下之物尽揽在手的主子,何时变得像此刻这般。 深夜,夏风清凉。 案头的灵芝随风微微晃动,饱满圆润的伞盖已有常人半个手掌大小,几只闪烁青光的流萤从轩窗飞进,绕着灵芝舞动。 后半夜,灵稚应当睡下了。 每次萧猊只能挑这个时辰过来,银白的衣衫迎风轻动,乌发落在背后,素净洁白,面容俊美清隽。 他立在门外,静静听了片刻室内的动静,方才悄声推门,月色拉长地面的影子。 萧猊取出一些心头血,转头竟见原本安安静静待在盆里的灵稚出来了。 少年靠在坐塌上沉睡,约莫连自己为何突然跑出来了也不知。 萧猊注视,不知不觉痴然。 不能见灵稚时告诫自己远远瞧一眼就好,此刻见到了,满腔滚烫的思念随心口未熄的热血涌动。 他本该给灵稚喂血立即离开,可萧猊手脚僵硬,他动不了,不愿动。 深邃狭长的黑眸微微阖了阖,萧猊俯身,起初只是很轻地拥了一下灵稚的肩膀。 当那股苦涩微香的药息荡进肺腑,萧猊再忍不住,用力抱住了人。 沉睡的灵稚梦呓般申吟,他恍惚睁开迷离的眸子,当即颤抖。 “不……你走开,快放开我……” 萧猊手指的血珠沾在灵稚脸庞,柔软细嫩的脸蛋沾了温热鲜红的心头血液,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占了萧猊的大脑。 灵稚推咬萧猊:“走开、走开,你答应我的——” 萧猊控制着面容神态,露出温柔至极的笑意。 “灵稚别怕,别怕。” 他尽力忍耐此刻因为拥抱灵稚浑身激起的颤抖,忍到骨头都痛了。 “若没有当初的你就没有今日的我,所以这些血是你的,不要拒绝好吗……” 一直抗拒挣扎的灵稚停下动作。 萧猊目光款款深情。 半晌,灵稚扬手给了萧猊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21 23:17:00~2022-04-22 23:2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ating 5瓶;三金三金三斤斤 2瓶;‐诺/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假冒君迁 灵稚是一株喜好和平纯良的灵芝, 平日里说话都轻声细气的,做任何事都乖巧,从来没对什么野/兽或者人动过手脚。 打完萧猊时他自己先吓了一跳, 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巴掌他出于本能挥打到对方脸上,力度不重,却足以让两个人哑口无声。 灵稚乌黑清凌的眸子睁得很圆, 呆呆望着萧猊, 眸子迅速蔓延起一层朦胧的泪雾。 萧猊喉咙一紧, 先开口。 他哑声道:“我还没说话,你别哭。” 又解释:“不怪你,若没有发泄心里的火气, 可以继续照另外一边脸打。” 虽然灵稚甩出的巴掌就和小猫在萧猊脸上挠痒痒无异, 可这也是相当于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趁灵稚出神之际,萧猊顺从心内私欲,搂在少年身后的双臂没有松开,而是又紧了紧,仿佛怎么抱都没法将这份温暖柔软的身子充盈的置在怀里, 他实在太想灵稚了。 原以为见到灵稚能将此种陌生紧/窒的情绪缓解, 不料如愿了私念更甚,嫌抱不紧抱不满,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等萧猊沉浸在此种滋味纷杂的思绪当中,另一边脸当真迎来一巴掌。 灵稚给萧猊甩了两巴掌便浑身颤抖, 纤小温软的身子被萧猊裹得很紧, 就像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 …… 萧猊眼角微微压出些许弧度, 柔声道:“若还不够解气, 那就继续。” “莫要害怕。” 灵稚:“……” 对上萧猊温柔的眉眼, 他憋红一张脸:“走、走开。” 灵稚如今是一株很虚弱的灵芝了,若情绪激动一点,就会不舒服。 萧猊静静注视着少年的脸色从薄红转而苍白,再如何不舍都要强迫自己松手,但他依旧没有从灵稚身上起开。 萧猊道:“脸上有血,先擦一擦。” 灵稚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摸出来的帕子,动作珍视地在他脸上擦拭,他红着眼道:“……我自己来。” 萧猊莞尔,轻柔徐缓的力度在灵稚倍感不适的那一刻不着痕迹地退开。 萧猊说道:“先回灵芝里吧,我再取些血给你。” 话音刚落,灵芝垂眸,未有动静。 他自己私下里悄悄喝已经需要破除很大的心理防线了,萧猊这般坦荡直接的说出来,他不安,烦躁,更厌恶自己为何要讨这人的血来喝。 萧猊知灵稚心思,缓声问:“不愿意喝?” 深邃中包含温柔的眉眼在少年厌弃苍白的神色下渐渐冷却,萧猊忽然咬破唇角,指腹贴在灵稚下巴的那道美人沟上,趁对方不备,撬开柔软的唇舌。 萧猊抵着叫他心悸怀念的柔软,将涌出的血液推了进去。 萧猊做完此举,都不免觉得自己疯了。 灵稚震撼,惧怕,血珠渗在喉咙,他很快趴在卧榻的扶手上干呕不止,微微散乱的乌发从瘦弱的脊背落至面颊,身子停不住的颤抖。 萧猊后退几步,知道这些天他用沉默和退出换来的平静关系,再次被他自己搅合。 萧猊哑声,欲靠近几步,却见从灵稚面颊滑落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生生止住脚步。 “我……我不过去。” 他道:“灵稚,你别怕喝这份血,这是欠你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因为抗拒它伤害自己。” 萧猊话到即止。 “我先出去。” 萧猊狼狈地合门离开,素衣修长的身影孤零零的立在门外,月色罩在他身上,背对月光的脸孔陷在灰暗阴影当中,看不清神色。 他沉默的等待灵稚平息情绪,等他回到灵芝里休息。 晨曦微至,小奴才端热水来时,见到门外立的身影,瞌睡虫立刻跑个精光,战战兢兢地举稳木盆下跪,磕头行礼。 “奴才见过太师。” 萧猊揉了揉眉眼,整宿无眠。 “都下去吧,他一夜没睡,等梅若白来了送点吃的到屋里。” 被他失控的这么一闹,灵稚大概连早饭都没有胃口了。 灵稚他如今又听梅若白的话,若梅若白陪他一起吃,总好过自己出面吧。 萧猊惨淡一笑,心魂已然不在一半。 赶来的刘总管约莫明白主子在门外守了一夜,不敢妄言,忙伺候主子洗漱。 今日太师上朝,排场一如既往的奢靡华贵,刚入殿就遭到一些老官非议。 他们向小皇帝控诉萧太师铺张扬厉,大肆挥霍的行径,又哭诉自开春以来,南边数座以农为务的城邑因春汛期延长,水患使得百姓颗粒无收,无食裹腹。 “民间苦不聊生,而太师却大肆铺张,此举置天下苍生何地?” 小皇帝盼太师来朝盼了很久了,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正欲为其说两句,萧猊却笑了一声,偌大华丽的宝殿内,顷刻间鸦雀无闻。 萧猊称赞这群老官员说得好,言辞温和,连抛几问。 一问为何春汛爆发时负责此事的官员没能在最佳时期疏散百姓,维修水利。 二问为何朝廷发放出一批专门赈济灾民的银子没有如数送到百姓手里,从而致使流民速增。 三问某位官员,水患后疫情出现为何没有及时通报朝廷,反见官兵在守城驱赶大量避难百姓,导致瘟疫在人群蔓延,如今五座城邑已沦为疫病温床。 萧猊闭门思过期间,虽不问政事,但公务奏折日日往太师府送。 萧猊的老对头何相,回避了萧猊的目光。 萧猊把方才指向自己的矛头转到他身上:“何相,你怎么看呢?” 他望着方才厉声控诉的老官员,慢条斯理道:“徐老有何高见?” 南边城邑水患兹事体大,且又蔓延疫情,负责此事的何相有先皇后与先皇太后的势力撑着,如今忍气吞声被萧猊压了一头,但手里也收揽了不少的旧势力,被萧猊削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对萧猊可谓恨之入骨。 萧猊笑意温煦,官员不敢当着小皇帝明捅的事,萧猊三言两语便挑明白。 剩余的爪子要一只一只剔除。 ******* 天清气朗,风和日暖。 往时早早就卧在轩窗后看天看池子的灵稚无精打采地枕在床榻里,目光茫然,脸色雪白。 刘总管送来两次厨房新做的点心,玉碟内果实剔透,还有摆放漂亮的果盘。 平日灵稚胃口再不好,也会摸两枚果子吃一点,此刻看都不看。 刘总管宽劝他:“小公子,太师一早便不在府上,多少都吃一点吧。” 刘总管不知晓深夜主子和小公子发生何事,但见小公子魂不附体,主子今早嘴角都是破的,不由联想到些不好的事情,连连叹息。 灵稚仿佛听不见刘总管的话,意识昏昏沉沉的,他时而睁眼时而闭目,睡得不安稳,醒来亦恍然。 刘总管只好去请了梅大夫。 梅若白来后灵稚仍在昏睡,神色不安,眉心都是皱起来的。 他替灵稚诊脉,开了副松缓心绪,宁神镇静的汤药,刘总管差奴才带去药房抓药,低声问:“小公子没什么大碍吧。” 梅若白道:“他受了惊吓。” 刘总管无言。 梅若白问:“昨夜太师和他见过了?” 刘总管点头。 梅若白叹息:“等他睡醒需叫他吃些东西,空腹喝药容易致使呕吐头晕。” 床榻的少年脸色如雪,眉眼,鼻梁,嘴唇,处处漂亮纯洁。 冰雕玉砌一般,性子虽安静,也有少年人的活跃跳脱,而今却因萧猊惶恐抑郁,只一夜,脸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似乎又消瘦下去了。 梅若白道:“我们都出去吧,别惊扰他的睡眠。” 梅若白欲推动轮椅,搭在扶手的手背忽然贴来一只柔软微凉,略潮的手。 他侧目,对上灵稚幽幽掀开的眸子,眼神瞬间柔和数分。 灵稚黑眸一闪,嘴唇嗫嚅。 声音很轻,梅若白便俯身倾听,温声哄他:“再说一遍。” 这次听清楚了,灵稚的嗓音依旧轻轻的,跟羽毛落在耳朵似的。 灵稚问:“今日还讲故事吗?” 少年蔫头耷脑,纤细的手指却固执的牵住梅若白的一角袖摆。 黑凌凌的眸子看着人:“还说吗……” 刘总管看那只牵住梅大夫的手,欲言又止。 “梅大夫,咱们还是让小公子安静休息吧。” 梅若白道:“刘总管,小公子想听故事那就给他说几个,此刻要他睡,只会心怀遗憾,说不定故事没有说完他就睡着了,至少还算开怀入睡不是。” “你们总不许他这个不许他那个,让他如何宽心养身子?” 他拍了拍灵稚的手背:“安心躺好,容我想想今日给你说什么。” 灵稚轻轻翘了翘嘴角,点头,小声地“嗯”。 刘总管迟疑,梅若白语气平静:“刘总管,他心愿甚微,为何你们不愿顺他的一点意思?” 刘总管顷刻板起脸:“主子要老奴做什么,老奴就怎么做。” 可老总管对上灵稚虚无失落的目光,心里一软,便点了点头。 梅若白笑道:“我知道说什么故事了。” 男子嗓音清正,放缓了犹如清风过耳,给人舒适顺心的愉悦之感。 灵稚先垂眸倾听,而后抬眼,濡湿的长睫抖了抖,视线变得恍惚起来, 他手指一勾,忽然牵住梅若白的袖口。 梅若白声音未停,灵稚迷迷糊糊的,嘴角翘起的弧度却没有消去, 眼前的青衫俊逸的男子渐渐隐去,他恍惚的见到另一个人。 那人的轮廓深邃,俊美绝伦,素衣乌发,与他说故事时总有数不完的耐心,他头发乱了,男人就会牵他坐到身前,温柔低沉的嗓音伴着替他梳理头发的长指,轻缓温柔,体贴入微。 灵稚眨了眨酸涩的眼眸,轻声叫他:“君迁。” 灵稚牵紧了男子的袖口,眸光湿亮。 “君迁,我、我好想你。” 梅若白声音微顿,言笑自如的继续嘴里的故事。 灵稚见君迁没有回应自己,有点委屈。但他自己会主动靠近,犹如幼猫一般,慢慢将睡在枕芯上的脑袋挪了挪,柔软的脸蛋贴在君迁手边。 入鼻的苦涩药味交杂温柔说故事的声音让灵稚迷恋地闭上眼睛,他好困了,想要君迁亲一下自己就乖乖的睡觉。 彼时萧君迁日日被他喂食汤药,身上有股挥散不去的药味。 此刻他嗅着熟悉的味道,温声言语入耳,瞬间回到雾清山最快乐的时候。 他嘴角含着笑意入眠,梅若白等灵稚彻底睡下,才轻手推动轮椅离开房间。 刘总管质问:“梅大夫何意?” 梅若白道:“他起了癔症,将我当成君迁,心疾严重。” 斥责的话咽在嘴边,梅若白低叹:“让他睡吧,兴许一场美梦比成日困在这座院子来得自在快乐。” 刘总管冷道:“梅大夫慎言,若太师在,是要受罚的。” 梅若白轻笑:“草民两袖清风,孑然一身,若园里的那些人都保护不了,便自行了断下去给他们赔罪就罢。” 刘总管不语。 萧猊下朝后上了书阁处理公务,天色阴了,克制了半日的视线不由转向静思院,他忍了忍,拿起千里镜,轩窗半敞,却不见那抹卧在坐塌的身影。 刘总管道:“公子睡下了。” 萧猊拿起软布擦拭千里镜,漫不经意问:“梅若白与他说过什么。” 刘总管只好将小公子听梅大夫说故事的经过与主子禀明,触及主子冷淡的目光,连忙补充:“梅大夫说公子生病了,心疾严重,才会误认错人。” 萧猊自言自语:“是吗。” 他百般隐忍,事事温柔,一心想顺灵稚的意,可谁对灵稚温柔都行,唯独将他的柔情视作洪水猛兽, 如今,灵稚竟把梅若白认成君迁。 萧猊神色惨然,讥讽地自嘲:“你说可不可笑,真正的萧君迁在他面前他不要,反倒宁愿对着一个冒牌的君迁。” 纵使是他算计了人心做错事在先,灵稚竟不愿给他赎过的机会,一次将他打进地狱。 他们当中究竟是谁更狠心? 刘总管窥见主子神态阴骘痴狂,恐其急火攻心,及时出声打断。 “主子莫要伤怀,依老奴看,过去的事既然无法改变,自当从如今起慢慢挽回,公子将梅大夫错认成主子,并非有意,皆因他生病了。” “小公子体虚病弱,心智变得模糊。主子何苦与小公子置气,对待病人需用更多的时间包容与等待。” “且小公子一颗心系在君迁身上,无论如何,君迁就是主子,无人能替代,小公子早晚会认清这一点的。” 刘总管不忍道:“小公子想回雾清山,他身子不便行动,可主子不是命人造了座山?” “主子做了什么就对小公子敞开心怀,一个忍一个避,长此以往,要何时才能将心结说清楚?” 萧太师做事果决,手段狠厉,何曾变得这般畏首畏尾,犹豫不决, 老总管鼓励道:“主子当日从宫里带回的宝石盒,还未送给公子吧?” 萧猊垂眸,勉强的牵了牵嘴角。 那份礼物他一直放在案头上,可灵稚不曾打开看过一眼。 刘总管叹息。 往后的几日,灵稚的癔症似乎更严重了。 只要梅若白那身素净的背影出现,他就眩晕不已,听故事时,乖巧安静地躺在床上,又或卧在坐塌里,梅若白喂他东西他也吃,吃完后什么也不做,只要“君迁”给他说故事。 当日夜色恰好,星子闪烁,月明天清。 灵稚自傍晚时就一直坐在轩窗前,手肘半支脑袋,摇摇晃晃的。 他的“君迁”每日给他说会儿故事就离开了,到了夜里,没有君迁抱他,亲亲他的额头和眼睛。 灵稚趴在案头,迷糊之间,似乎嗅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 他茫然抬起脸,撞进一双温柔隐忍的眼睛里。 …… 萧猊低声道:“怎么不回床上睡。” 他又有七日不见灵稚了。 很想他。 萧猊一身灰旧素衣,乌发落下,简朴素净,是萧君迁的模样。 梅若白都能被认成假冒的“君迁”,他这正牌的,为何不能做得更像? 灵稚呆呆望着简朴素净的男人,唇都忘了合起。 萧猊温声笑了笑:“我抱你回去。” 萧君迁是温柔又强势的,灵稚痴傻被他抱起,虚空的目光晃动,眼睫濡湿。 “君迁……” “累了就睡吧。” 灵稚摇头,双手乖乖搂在萧猊颈后,安静靠着对方的肩膀。 萧猊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抱起灵稚的手臂泛起青筋,却不敢用力,唯恐惊扰灵稚。 灵稚喃喃:“我想回雾清山,不想留在这里了……” 萧猊哑声:“好,我带你回去。” 萧猊抽出一件月白的披风裹好怀里的人,他抱灵稚走出静思院,往后山的方向前行。 月色如水,山上草木繁盛,随处可见的药草,足足有人那么高。 灵稚怔怔望着头顶的月,接到男人递来的一小捆药草时,捧花似的捧在怀里,微微张嘴,咬了一口。 萧猊看着灵稚小心翼翼啃咬草叶子,心下酸涩,却悄悄涌出欢喜。 两道身影叠着拥抱,萧猊在月色下行至大平台,呼呼吹过的山风凉爽,虫声此起彼伏。 这座山每一寸细节都照着雾清山复刻,连平台上他们拿来升火的石灶都在,因主人未归久置,落满灰土。 萧猊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看见了那道纤小的身影总绕着洞内和平台来回忙碌,风口处摆有一张草编的垫子。 夜里山洞热,少年就会懒懒躺在草垫上不动,还要君迁坐在旁边,最好将他的脑袋抱在腿上,给他梳理清风吹乱的头发,还要君迁讲故事。 灵稚什么都要,君迁什么都给。 纵然用了心计在算,那份惬意轻松,却从未如此真实的存在于萧猊的内心。 这个复刻的梦,此时竟不知是送给灵稚,还是送给萧猊自己的。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22 23:20:09~2022-04-23 23:1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奴家与太太比命长 27瓶;53125830 20瓶;月亮晚安安 10瓶;阿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醋意 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倒映在石板上,亲密无缝。 灵稚晃了晃腾空的腿,示意萧猊自己要下去。 萧猊轻柔放下怀里的人, 风大,他牵紧了灵稚的手,哑声道:“头发乱了,替你理一理。” 灵稚眉眼弯弯, 似天上皎月。 他乖乖在萧猊面前扬起头, 月色照映的雪白脸蛋泛起轻微红晕, 乖巧憨掬,眸子清凌凌的。 灵稚无忧烂漫,眸中的阴郁和虚弱一扫而空, 就仿佛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算计与隐瞒, 更未隔着性命。 萧猊弯起手指穿过少年乌黑如缎的发丝,被这么一双眼睛仰视,积压在心脏的喜悦和满足瞬间溢满身躯,沿四肢百骸流动。 萧猊喉结滑了滑,才从怀里放下的人顷刻间立即想重新拥紧怀里,揉进身体, 忍得手背浮现青筋,骨头刺疼。 灵稚狐疑,因个子不及男人,只得将脸仰得更高, 呼吸之间微涩的药草气息包裹了温热, 柔柔地吹在萧猊脸上。 “君迁, 你怎么了啊?” 萧猊松开灵稚的发丝, 狼狈地移开眼睛。 “无碍。” 灵稚“哦”一声, 觉得君迁把他的头发顺漂亮了,立刻扭头跑去石灶旁,掀开灰尘遍布的陶罐。 他捧起脸蛋做唏嘘模样,小声抱怨:“咱们太久不回洞府啦。” 石板上长的那道影子靠近稍微矮一点的那一道,萧猊应声:“嗯,”又说一句,“下次换新的吧。” 灵稚点点头,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摘几枚果子拿到山后的水泉下清洗。 少年一手碰果子咬,另一只手被萧猊稳稳当当的牵在掌心朝洞府走。 他给萧猊喂去一个果子,惊叹:“山上的果子何时都生得那么好了。” 山中“野果”都是暗卫从各地运回燕都的优质树种,所结果实皆味美汁甜,要运一批优质果树种在山里,耗费的财力与人力非常人所想,太师府数百名的精英暗卫这些日子光运树木去了。 夜风灌进洞内,清凉舒爽。 灵稚沿自己的洞府转几圈,还算满意。 他添置的东西都还好好地待在洞内,比如当宝贝一样的草灵芝啦,完好无损地放在叠好的被褥上,只是颜色褪得很旧了,饱满的灵芝变得干瘪。 其余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有的被风吹落在地上,他蹲下拾起几件重新放好,洞府一切如初。 萧猊静静注视不停走动拾捡东西的少年,眉眼间的笑意愈深。 灵芝突然一拍额头:“啊——” 他转身,无助而迷惑地望着萧猊,细白的手指指向壁岩的一处位置。 “君迁,这里似乎还缺了件东西,为何找不到了呢?” 他顺从本能和模糊的记忆在洞里翻找,萧猊心脏一紧,薄唇抿紧不语。 灵稚指的地方,少的东西正是那日他布置喜堂时贴上去的大红色囍字, 灵稚生了病,抗拒回忆那日,萧猊又何尝希望对方想起无法挽回的那一刻。 所以他隐去两人成亲当时所布置的喜堂的痕迹,将一切停留在最惬意舒适的时候。 灵稚皱眉,自言自语:“少了什么呢?” 萧猊牵住他的手腕,笑容温柔:“没少任何东西,是你记错了。” 灵稚再三确认:“真的么?可是……” 他伸手乱糟糟地比划着,却不知比划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 似乎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少年垂头丧脑,一下子扑进了萧猊的怀里,胳膊搂着男人修劲的腰身蹭啊蹭的,笑不合嘴。 “算了,应当是我糊涂啦,君迁说我记错了,那就是记错了。” 萧猊轻搂灵稚贴在颈侧亲昵撒娇的脑袋,低声应道:“嗯,下次我们一起看看往那里添什么合适,好么?” 灵稚连忙点头。 他身子还虚弱,掩唇打了个呵欠。 萧猊转身收拾好被褥,这是唯一一件来时叫人提前新置的,褥子柔软。 他拍了拍枕芯,如同灯下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神仙,高洁出尘,和灵稚说道:“时候不早,先来休息。” 灵稚乖乖点头,靠近萧猊与他腿贴着腿坐好。 萧猊道:“我烧些热水给你洗洗手脚。” 灵稚摇晃脑袋,抱住萧猊腰身,滑嫩的脸蛋贴在他的颈侧继续蹭。 意思是要偷懒不想洗。 但洗一洗之后再睡总会舒服点。 萧猊扣下灯罩,拥紧灵稚躺下。 “闭眼睡觉,陪你睡了我再烧点水给你擦,不妨碍你。” 昏暗的火光幽幽照着石壁,灵稚困倦,唇微微动了动,吐字含糊不清。 他才不愿意让君迁那么晚了还要忙活,可实在太累了,面颊一歪,唇微启,挨在萧猊的肩头睡意沉沉。 月光落进洞口,一道影子轻巧无声地进来。 暗卫手端木盆,萧猊半倾身,取绸巾沾水打湿,细致缓慢地为灵稚擦一擦脸,再到手脚。 灵稚睡着以后就一个姿势,过去总被萧猊乖乖的抱在水里睡一夜,翌日睁眼依然维持同一个姿势。 萧猊轻轻调整了枕芯让灵稚垫得舒服,等暗卫退离,便合衣躺在少年身侧,拥着他,舍不得入眠,就这般看着人。 他给灵稚造了一个梦,但这梦更像给他的。 方才看灵稚在山洞里忙碌,他连呼吸都不敢有半点起伏,怕只怕打破了心脏这份来之不易的相处,心脏沉甸甸跳着。 少年发端有一股好闻的药香,萧猊抵在对方发顶,又嫌看不见人,微微俯下脸,与灵稚额头互抵,拥抱这份纤小柔软的身躯,何时入睡竟毫无知觉。 他希望黑夜延长得更久。 ****** 烛火燃烧,天不亮萧猊清醒。 他平缓的气息微微一提,观察灵稚乖巧睡在怀中的面容,这口气息才悄然松开。 只一夜,萧猊与灵稚身上的味道便混在一起。 略微苦涩的药味混杂一股清淡的冷香,就如大兽给小兽舔/舐标记上自己的气味。 一切都刚刚好,柔情四溢,温软在怀,若让冲动焦躁的欲念打破,对此都是一种亵/渎。 萧猊不得不从这场虚幻甘甜的梦影清醒。 他合衣起身,温暖的指腹贴在灵稚面颊细腻摩/挲,而后轻轻点上他的睡穴。 萧猊单手穿过灵稚的后膝打横抱起他,灰暗的人影平稳地朝山下徐步而行,清风拂衣,月色疏浅,过不久就会迎来拂晓。 刘总管一早就到后山静候,瞧见素衣乌发的主子抱着少年出现,山路漫长,老奴伸手想把少年接过来让主子休息片刻。 萧猊一哂,舍不得松开怀里暖融融的身子。 抱了一夜,手指就跟长在灵稚身上似的,不觉乏累,神清气爽。 合该就要走哪抱哪,想把怀里的灵稚抱来抱去的带在身边。 他道:“刘总管,你在想什么。” 刘总管讪讪,一张老脸难得发热。 静思院,蝉声飘起,轩窗正对的池子青荷正盛,粉白的苞尖就要绽放了。 萧猊闻此桀桀喳喳的蝉鸣只觉吵闹,但灵稚喜欢,多听几次,此种扰人的叫声也能听出几分可爱来。 萧猊小心把灵稚放回床榻,叹息这场梦太短,又恼昼日漫长。 他解开灵稚的睡穴,没有停留太久,该到灵稚起来洗漱的时辰了。 小奴才来送水时不敢往门外背着身窥听墙角的太师瞄去半分,少年睡眼惺忪地捂着被褥坐在床榻出神,见小奴才进来,竟露齿一笑。 犹如窗外含苞待放的荷花苞,含羞透粉。 小奴才置好盆,抬头立刻呆住了。 他结结巴巴开口:“公、公子……” 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公子笑呢,真好看,他字认得少,心道若要形容公子笑起来好看的程度,定是摘星星摘月亮都要哄他笑一笑的程度。 小奴才随公子的笑容呆呆一笑,想起门外太师正看呢,连忙拘谨的打湿脸巾,递给公子擦脸。 灵稚恍惚,夜里他做了个眷恋温暖的梦。 君迁与他回到雾清山,自己还被君迁抱在怀里睡觉了。 他揉揉酸涩的眼眶,来不及收起的欣喜在余光窥见门外的一角素衫顿时消散,垂首沉默。 梅若白来给灵稚检查身子,发现他气色和精神都不错,早食都多吃了几口。 他心绪清明,没有如过去几日将白衣温雅的大夫错认成萧君迁。 梅若白心念几转,道:“池子里的荷花就要开了,不妨到屋外走一走。” 灵稚抬头望一眼轩窗外的景色,闷声避开视线,没说出去也没说不出去。 若只在这座院子,不管去哪都一样的。 少年失神落寞的神态使得梅若白于心不忍,便从怀里取出一包小食,来时经过朱雀桥,跟商贩买来的龙须糖。 灵芝形状的。 灵芝落寞地瞅了瞅,黑凌凌的眸子瞬间睁大。 他接过灵芝模样的龙须糖,脸有些红。 “好漂亮啊。” 好像把他自己变成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捧在手心似的。 灵稚鞋子都没穿,光着玉白的双足跑去案头一旁,用灵芝龙须糖和他自己这株灵芝比对。 他面容害羞,扭头和梅若白说道:“我太胖啦。” 而且没有这支龙须糖的灵芝长得精致。 梅若白忍不住笑出声来,掩唇道:“好看的龙须糖各有千秋,龙须糖可以再做,这株灵芝世间独有一份。” 灵稚“哦”一声。 他本来觉得灵芝龙须糖精致舍不得吃,想找个花瓶把它支起来放到融化。一听梅大夫说还可以做许多支,就往糖块轻轻地舔一口。 满嘴甜腻的糖丝,他眯了眯眼,尝试着又舔了几口。 梅若白道:“朱雀桥上仅此这家龙须糖做得出名,传言字号已有五十余年,燕都城内的小孩都喜欢到那里买糖吃。” 灵稚眸光闪烁:“朱雀桥是卖糖的吗?” 梅若白道:“朱雀桥是燕都城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往来的行人络绎纷纷,桥下江波粼粼,游人乘船听曲,到了夜里,尤其开灯会时,许多行人会在江边放河灯,河灯堪比夜幕星辰。” 灵稚听过这些,他黯然地垂下脑袋,抬眸时眼眶微微湿润。 君迁也给他说过江水河灯夜景,就如星子倒灌进河水,长河灯芒波澜。 可惜君迁不能带他去看河灯了。 他伤怀片刻,扭扭捏捏地开口:“梅大夫,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河灯呢?” 灵稚急忙问:“我是不是为难你了。” 他隐约明白关着他的萧猊似乎有很大的权势,这座院子的所有人都怕他,只会听他的话。 上次他跑出去过一回,整条街的人都给那个人下跪。 他难过地低头:“我为难你了……” 可他还清楚记得君迁说过的那些话,想看就像星辰倒灌进河里的灯。 灵稚小声问:“梅大夫你住在哪里呢。” 或许他可以悄悄地跑出去,找梅大夫带他到朱雀桥。 灵稚想悄悄跑出太师府的想法还没行动就落进而萧猊的耳中。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我和他说的河灯夜景,他却想悄悄跟别人出去看。” 可一想起夜里灵稚乖巧安分睡在怀中的姿态,萧猊便忍了这股无名的火气,转动千里镜,目光透过千里镜落在静思院。 少年此时有些魂不守舍地趴在案头上发呆,倦了就阖眼睡一会儿。 他手边摆有一碟果盘和点心,比猫的胃口还小,不知是不是心里藏事的原因,果子没吃几个。 小奴才等他睡醒送来一碗冰镇绿豆蜂蜜糖水,灵稚心不在焉,喝了几口摇摇脑袋,说不喝了。 萧猊置在心里的气无奈散得干干净净,他拂袖起身,乌发用檀木簪简单的微微别起,玉带缠腰,烟青色的云衫迎风飘逸,行至静思院,桀桀起伏的蝉声也不可爱了,聒噪恼人。 萧猊吩咐奴才去后厨送一杯梨汁来,他端梨汁入内,珠帘轻碰,灵稚迷迷糊糊地抬头,望见帘后朝他走来逐渐清晰的翩然青影,人一哆嗦,扭头盯着坐塌上的一块垫子,显然不想看见这人。 萧猊微顿,神色自若地放下白瓷汤杯,低声道:“尝一口。” 灵稚开始玩自己的手指,根根细白,似乎要把手指玩出一朵花。 萧猊瞧着,突然间哑然失笑,心怀豁然。 灵稚此刻与他置闷气闹别扭的模样,比这段时间用虚无渺茫的眼神无视他好得太多。 他柔声道:“朝国进贡来的天山雪梨,汁水清甜,尝一尝吧。” 又随意般提起朱雀桥,说着:“为迎贺邻国来往,燕城内这几日不设宵禁,桥下举办了灯会,戌时即可看到行人在江面点燃成片的河灯。” 灵稚听入神,不知不觉喝了口梨汁。 萧猊没有问味道如何,怕一出口灵稚就不喝了。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那支精致的宝盒上,低声问:“盒子不打开看看吗?” 灵稚不会乱碰屋内的东西,他拘起手脚,对萧猊的话充耳不闻。 萧猊拿过锦盒,揭盖,取出蓝色的宝石。 轻灵动听的乐声流转倾泄,萧猊将这颗宝石洋盒放在灵稚面前。 他缓声道:“若你想出府我不阻拦。” 萧猊垂眸,注视始终不愿抬头看自己的少年,低叹:“早点回来。” 直到萧猊离开很久,灵稚从膝盖抬脸,望着绚丽精致的宝石,恍然怔神。 他拿起锦盒盖好宝石,乐声犹在,便小声地奴才替他关起来,别让它响了。 萧猊送的宝石漂亮昂贵,但他更喜欢君迁编给他的灵芝。 午后灵稚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他在梦里听见君迁抱着他说话,说起燕都朱雀桥下的河灯,醒时已经痴然。 他穿好鞋袜,从瓷碟拿起几枚果子收进怀里,对小奴才轻声道:“我要去梅园。” 灵稚身子虚弱,出行时奴才给他添了衣物,车厢置备舒适。 他出现在梅园外,梅若白看见他吓了一跳。 灵稚眼眸亮晶晶的:“金乌都快落山了,梅大夫,你能不能带我去朱雀桥看看河灯。” 梅若白瞧灵稚难得欢喜,下巴细尖,模样可怜可爱,不忍扰他兴致,点头答应。 此刻萧猊刚打发走几名心腹,暗卫匆忙来报。 “主子,小公子去了一趟梅园,两人同车共游,看方向,似乎要去朱雀桥。” 萧猊拿起千里镜,静思院空落落的,放在案头上的果子就少了几枚。 他隐忍不言,少顷嗤笑。 自己将人送出去已然愚蠢至极,莫非还要亲眼去看那人跟别的男子亲密游行,夜赏河灯,蠢钝的往自己心口戳刀子不成? 刘总管前来跟主子通报晚膳已经备好,话音方落,却见主子起身,命人备好马车。 马车朴素,与往时太师出行华丽贵气的排面不同,低调素净,方便跟踪查探。 朱雀桥,延长的河岸站满许多将放河灯的行人。 灵稚捧着一盏漂亮斑斓的长尾巴鸟河灯。 只见少年坐在河边笑了笑,不知想起何事,有些寂寞,揉揉眼睛后才开始低头写字。 灵稚会的字不多,还要梅大夫教着写。 白影成双,萧猊坐在江岸茶楼的雅间,唇齿酸涩。 河灯如星辰倒灌,明明是他说给灵稚听的。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知道、让我来! 10瓶;沈老师的斩魂刀、‐诺/Y。 1瓶; 第43章 能不能看看我 河灯闪烁, 绚丽璀璨,簇拥成群的河灯一朵接一朵沿江水而流,光芒照亮河岸。 灵稚的长尾巴鸟河灯很快就淹没在成片的河灯里, 他买的河灯精致多彩,梅大夫还临场挥墨替他把河灯稍以修饰,因此他的长尾巴鸟河灯是最漂亮,色彩最特别的那一个。 特别绿, 和长尾青鸟一样的。 灵稚望着河灯慢慢飘远, 情不自禁跟随它沿江岸走了一段路, 直到前后夹来的河灯把长尾巴鸟河灯夹在中间,灯太多了,眼花缭乱。 灵稚揉揉酸涩的眼睛, 直到在绚丽耀眼的灯海中找不见自己的那一盏了, 方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梅若白在人群里眉眼含笑地等待,尽管坐在轮椅上,气质却与旁人截然不同、 也有人认出轮椅上文雅俊逸的公子正是梅园的主人,梅园救治过的病人遍布满朝,声望是极好的,若遇到人上前问候, 梅若白都会简单的应上一句。 灵稚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外,等围着梅若白和他招呼的公子小姐们都散开,他凑到旁边,微微抿起的唇翘了翘, 唏嘘道:“梅大夫, 好多人都喜欢你啊。” 他还要再说, 和梅若白出来的随从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手上拎了一盏胖圆精致的灵芝花灯。 灵稚眼睛都圆了:“啊!” 随从将灵芝花灯递给灵稚, 笑呵呵道:“方才我家公子临时起意,画了份图纸交给灯铺掌柜,小的等掌柜做好花灯就带它赶回来了呢。” 花灯很大,拎起来颇有分量。 灵稚提灯杆,忍不住捧它入怀盯着看。他从胖灵芝花灯上抬头,黑凌凌的眸子闪烁光芒,笑不合嘴。 “梅大夫,你怎么送我这个灵芝灯呀。” 梅若白笑问:“可还喜欢?” 灵稚连忙点头:“好喜欢,”他又商量,“这一盏灵芝灯我可以不放进河里吗?” 随从忍不住开口:“自然可以,这是花灯,在河上不能像河灯那般飘起来,小公子拎它回府上挂着就好啦。” 梅若白瞥随从一眼,随从挠了挠脑袋,傻笑着给自家公子推轮椅了。 梅若白道:“送给你的自然随你处置,若喜欢就留下。” 朱雀桥延长的街巷热闹繁华,游人如潮,灵稚提着花灯走得慢吞吞。 江面风大,少年束起的乌发都吹乱了,一会儿遮着眉眼,一会儿贴在唇上。 灵稚走走停停,单只胳膊抱紧花灯,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理好头发。 梅若白静静看他,温声道:“若逛累了咱们找间茶楼休息。” 江岸茶楼临立,花灯如海,听曲声说书声不绝于耳。 灵稚腼腆地摇了摇脑袋:“我还想再走一走。” 这般繁华的燕城夜景,就是君迁说过的吧,他想认真仔细地走一遍看一遍君迁说的地方。 灵稚脸上有些落寞,他很快振作起来,打起精神慢悠悠地随人潮挤着走。 可惜他身单力薄,挤不过人家,且灵稚很担心那么多人把自己的灵芝花灯挤坏了。 梅若白忍着笑意:“不与他们挤,我带你从其他地方逛起。” 灵稚闷闷点头,燕都城人太多了,君迁出来游玩时也会被人这么挤吗? 茶楼一角,夜风吹起帘幔。 萧猊的目光从灵稚牵着梅若白那一处衣角敛回,只顾饮茶,一品雪松竟只尝出苦涩的滋味。 他手一甩,杯盏碎在地上。 候在厢房外的掌柜吓一跳,踟蹰着要不要询问,抬头看见黑衣暗卫抱了一盏花里胡哨的长尾巴鸟河灯上楼。 暗卫从江水里捞起灵稚放的河灯,恭敬道:“主子,东西拿到了。” 萧猊定睛望着这盏长尾巴鸟河灯,神情阴郁。 灵稚喜欢的东西不起眼,却似乎都让他一日之内毁完了。 长尾巴鸟河灯上有一张卷好的小纸条,那是灵稚方才写的。 萧猊拿起纸条,反复在指尖转了几圈,却始终没有打开。 若让灵稚知晓他写在这张小小纸条上的心愿都叫萧猊看了去,对他的厌恶指不定又多几分。 萧猊重新把纸条放回河灯内,吩咐暗卫取纸笔和做河灯的用具进来。 在雾清山时“萧君迁”给灵稚做过不少件小玩意儿,灵稚将它们当宝贝摆在洞里,一直舍不得花钱买,用草药换的钱都攒起来给“萧君迁”买衣裳买肉了,最大的一笔花销应当是用来成亲的那笔。 一盏精致栩栩如生的灵芝河灯展现在萧猊手上,他取墨描色,丹青功底了得,与养在静思院里的唯一一株灵芝像极了,圆润胖乎乎的。 萧猊做完这盏河灯,目光平静。片刻后,在小纸条提下一行小字,放入灯内。 没有写盼望灵稚回心转意原谅自己云云,白纸黑字,就写了一句:愿灵稚平安康顺。 最后萧猊沿江边把长尾巴鸟河灯跟自己做的这盏灵芝河灯一块放了,风吹起烟灰轻衫,有些女子经过,以为是哪家达官贵人正在江边放河灯,瞧见那修长翩然的身影,放河灯却形单影只的,欲上前结实,暗卫一脸冷漠地伸手拦下。 萧猊放完河灯,径直上了马车。 车夫问:“太师,还跟小公子吗?” 萧猊道:“跟上。” ******* 灯火如昼,梅若白领着灵稚从繁华喧闹的朱雀桥下来,往其他巷陌走。 燕城十街九陌,待人潮疏散,适合灵稚自己走着玩了,梅若白方才示意他慢慢看。 巷陌商贩吆喝不断,灵稚时走时停,扭头望见梅若白与随从静静陪在他身后,唇抿了一下,小声问梅若白能不能给他一点钱。 出太师府时刘总管都为灵稚打点好了,可他出来后宁肯自己挤在人堆里慢慢走,看见喜欢的玩意儿,问梅若白可不可以给他一点钱买,都不用太师府为他准备的轿子和银子。 梅若白微笑,接过随从递来的钱袋子,取出一些碎银塞进灵稚手心。 碎银不多,但足够灵稚买好几件东西,也不会添加他愧疚负担的心理。 灵稚很容易满足,拿着碎钱跑去买糖葫芦。他拿了三串,自己留一串,另外再给梅若白和随从一串。 买了汤包,自己吃一个,其余两个还是分给身后的两人。 灵稚曾经去过县城的集市,见到许多吃食,可他很少买,此刻看到想吃的就会买一点,然后分给梅大夫和他的随从。 灵稚小口咬着粉糯的藕片,望着怀里漂亮的灵芝灯,轻声道:“君迁你别生气哦。” 他把买给君迁的那份分给梅大夫吃了,梅大夫给他银子,总不能白白吃人家的。 不在雾清山上,灵稚连摘药草送给梅大夫都做不到。 灵稚知道梅大夫是梅园的主人,园子里种了许多药草,如果自己送给他药材,肯定会非常高兴吧。 灵稚真想雾清山上的一切,可他此刻也很喜欢君迁与他说过的燕都繁华街景。 月白的身影走得极慢,主仆二人看见灵稚蹲下来给一个卖艺的老人打赏,把剩余的碎钱全部给出了出去。 随从低声道:“公子,身后的马车还跟着咱们呢。” 梅若白微微摇头:“不用理会。” 灵稚停留过的摊铺,暗卫都照着灵稚买的小食买了一份,打包送进车厢里。 萧猊面前撂了一小堆吃食,甜的辣的都有。 他对这些吃食没什么胃口,透过纱帘看见少年慢吞吞地游街,时而小口咬一咬手边的吃食,随后才剥开看起来没那么甜的东西,浅尝一口,放在边上不动了,而是静静注视那道身影。 萧猊看见灵稚忽然停在一株岸边的柳树下,微微弯了腰。 身后的梅若白很快赶赶到灵稚身旁,掌心沿着他的背轻轻拍抚,似乎有些无奈的自责。 萧猊皱眉:“发生何事。” 灵稚吐完了,晚上吃的小食一点都没剩在肚子里。 他皱起小脸,唇色发白。 梅若白自责,打开随从携带的水囊让灵稚先漱口,又道:“是我疏忽了,看你难得尽兴就没有制止你。” 灵稚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还在调养,平日饮食清淡营养,见到味重一点的吃食,自然胃口被调起来。 他虽然吃得少,但一份一份的吃,东西杂了,胃口即刻承受不了。 梅若白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就送你回太师府。” 灵稚脸一白,抓紧梅若白的手,小声道:“我、我可不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梅大夫,今夜带灵稚游街你辛苦了,本官差人送你回梅园早些休息。” 灵稚抱紧他的灵芝花灯蹲在地上,脸都没抬,像只虚弱的猫儿,还是富贵人家里养得精致毛顺的那种,自己悄悄溜出来玩,主人一个没护着就把自己碰得灰头土脸,可怜兮兮。 梅若白从怀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珍重的放进灵稚手心,说道:“里面有药,睡前记得服下。” 又笑了笑:“今日游朱雀桥,放河灯,逛市集,玩得很尽兴,你也累了,回去后要好好休息。” 暗卫将梅若白送走,灵稚还蹲着身子抱紧花灯,就着这个姿势,他整个身子瞬间腾空起来,周围都叫暗卫围守,外头的人纷纷跪下磕头呢。 萧猊低声道:“时辰不早,身子不舒服就回府休息吧。” 灵稚抬脸,眼睫迅速起了一层濡湿。 “你跟踪我……” 萧猊道:“我不放心你自己出来。” 又继续说:“你不坐轿子我没拦你,和梅若白放河灯游街没拦你,花他的银子买东西也没拦着。” 每指一句便让萧猊心里沉一分。 他脸上笑容始终温柔:“你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没有拦着对不对?” 方才灵稚和梅若白游街时喜溢眉梢,玩得应当十分尽兴吧。而不像此刻,被他抱在怀里,就如一片颤抖的轻飘飘的叶子。 萧猊道:“今日你也高兴了,随我回府好好休息,可好?” 一顿,又道:“若不然,你还想再逛,我就抱你一条一条街的走,我自然乐意之至。” 灵稚脸色又白几分,抿唇不语。 他知道萧猊说到做到,有几次府里下人伺候他没伺候周到,就让人带出去打了板子。 灵稚瞧见过一次,还没说情,刘总管就责罚没看好他的人,那名没看好他的奴才受罚,拒刘总管说是因为让他看见不该看的受到了惊吓。 太师府的人只听萧猊的,萧猊越温柔,灵稚就越怕他。 修长的人影立在街下,夜色渐深,风也大了许多。 萧猊拢好灵稚的披风,目光落在这盏比起他做的灵芝灯显得不怎么样的花灯上。 灵稚轻声开口:“回去吧。” 他恹恹地埋下脸,脸贴在花灯上不靠在萧猊肩膀,少顷,那人掌心偏偏将他的脸朝肩膀拨了拨。 花灯熏得灵稚下巴有些烫红,萧猊自是气的,恨不得夺走这灯丢掉。 回到车厢,萧猊扫开一桌的吃食,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清甜滋养的梨汁,舀一口喂到灵稚嘴边。 “喝一点润润胃口。” 灵稚试图推挤萧猊,想从他怀里下去。 萧猊却不放手,单手圈在灵稚腰身上,还把他抱到腿上放好坐着。 “喝一口吧。” 两人僵持,灵稚厌弃地抿一口梨汁,清甜的汁水从舌尖蔓延,他忽然有些恍惚,萧猊就又喂了一口。 这梨汁是萧猊出府前亲手做的,在雾清山上条件简陋,“萧君迁”在暑热时节没少给灵稚削梨做成汤汁喝。 喂了灵稚小半碗梨汁,萧猊用绸怕擦了擦他的嘴角,放他到一旁坐好。 “别生气。” 灵稚眸光闪动,悄悄看了一眼萧猊,转头不去看人,眼睛却瞬间红了。 眼前的画面好像一场梦,有他熟悉的味道和温柔,却也有强势而压迫他的惊惧。 灵稚出门游玩许久,吐了一阵身子虚弱,还没太师府就靠在垫子上睡了。 车厢平稳,萧猊安静看着灵稚的睡颜,回到太师府后轻轻抱他回了静思院,小奴才打来热水要给灵稚擦擦手脚,萧猊道:“都下去。” 萧猊照顾灵稚得心应手,起初为了讨好这个能解除自己身上剧毒的少年,而今这些事做起来都有记忆,刻在手上和脑子的记忆,碰一下灵稚就知他舒不舒服,这样碰会不会弄醒他。 少年呼吸平稳,脸蛋被萧猊刚才抱在怀里捂得微微泛红。 萧猊像剥开笋子一样轻轻剥去灵稚衣衫,肌肤就像包裹在笋皮里最嫩滑的那根尖尖小笋,萧猊目光高深,片刻后才拿起一身淡青色的纱衣,为灵稚轻柔穿好。 他觉得青色就不错,衬得灵稚生嫩雪白,丝毫不逊色穿白色衣裳。 灵稚乖得很,萧猊越看越喜欢,挑开瓷瓶,取出一枚药丸,指尖没施几分小力,就撬开了灵稚的唇齿把药丸子抵进去,柔软濡湿的舌尖把他的手指弄湿了。 和灵稚有过许多亲密,萧猊自然不是圣人,更不会在抱他的时候没有念想。 他倾身,拢起丝制被褥盖在灵稚身上,走去另一间房浴身。 夏时暴雨多,灵稚那日呕吐后又腹泻几日,等慢悠悠地养好了,窗外的雨便又没停过。 暴雨滂沱,满池的荷叶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锦鲤顺着暴涨的水溢出边缘,待雨势弱了,灵稚看见下人们都在捉鱼往观赏池里放。 雨气湿重,灵稚受了点风寒,来给他诊脉的大夫不是梅若白。 他乖乖由老大夫诊脉,叫来门外的小奴才,轻声问:“梅大夫不来吗?” 奴才唏嘘:“听闻前几日山洪爆发,梅大夫带人到矿场内顶着暴雨救治百余伤患,回到梅园没两天就撑不住病了。” 灵稚忧心:“生病了?” 他下床,自己穿好鞋袜,说道:“我想去看望梅大夫。” 小奴才哎一声:“可公子的风寒还没完全痊愈……” 灵稚找了件保暖的衣衫,嫩青嫩青的,裹着他整个人,就像一支春笋。 他皱眉头看了会儿,自言自语,也不知何时起奴才给他送的衣物多了许多件青色的。 “我穿暖和了。” 萧猊连续在矿场督查几日,今儿才回府早些。 此刻他朝服未换,发端仍然潮湿。 他本想在门外看看灵稚有没有好好休养,却见那嫩得跟春笋似的少年,执意要去梅园看生病的梅大夫。 萧猊沉声:“要去梅园?” 灵稚望见门外英俊贵气的男人,偏过脸,点了点头。 身着朝服的萧猊凌厉冷然,灵稚觉得陌生,还有点惧怕。 萧猊步步逼近,他站在灵稚面前,哑声说道:“若我说我也病了,你能不能留在府里看看我。”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4-24 23:31:11~2022-04-25 22: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鸡大腿肉、陌祭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留下来 萧猊所言绝非虚假, 他的确生了病。 矿场因暴雨塌方,许多矿工遇难,更有数百人被困。 此矿是燕朝有史以来开采过的最大的一个矿洞, 资源极其丰盛,关乎国财运脉。 小皇帝对矿洞十分看重,将此重任交付给工部的文尚书。 工部与刑部往来甚密,这次派发去挖矿的工人多从牢房内调过去的死刑犯以及重刑犯。 这些犯人身份低微, 多又被判除死刑, 在矿洞干最苦最重的活, 遭遇暴雨围困两日后更无人施援。 听文尚书原话传出去的执令是:不救,死了便死了,困死一批继续从牢房调一批过去。 谁料困在矿场的刑犯从被困矿洞逃脱, 他们泡在全是水的矿洞里整整三日, 又冷又饿,朝廷不派人救援他们引起暴怒,从矿洞出来后联合重新调来的刑犯闹事,在矿场中夺了利器打砸伤人,胁迫了一众朝中官员。 兵部调遣兵将到矿洞镇压,刑犯数百人当场反抗, 不要命的刑犯和兵将打在一起,死伤无数。 又逢暴雨泼天,黑云雷鸣翻涌。 先是聚集了数百刑犯和官兵的矿洞整个面积全部坍塌了,接着发生山洪, 冲下来的洪水将矿洞淹没, 山石滚落如雨, 天昏地暗, 偌大的矿洞俨然成为一座埋葬活死人的巨型墓地。 事故发生不过短短三日, 关乎燕朝财运命脉的矿场竟成为掩埋数百人的大型墓地,几名官臣参奏,视为厄运与不详。 小皇帝震怒,先骂了一顿文尚书居然在事发三天后才通报到宫里,对其责罚减俸降职,又与在场大臣商议该如何挽救事故场地。 这份关乎国运的烂摊子,此时该由谁有那么大的魄力接手。 矿洞没有遇到天灾与人祸成为大型墓地前,无论谁接手,办好了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是皇帝分发的香饽饽,仕途锦上添花。 此时却摊上人为都无法制止的天灾劫难,加上数百条人命的葬送,事发至此,无论谁接手,除非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否则天子之怒不熄,臣子费力不讨好,还要担心自己触怒皇帝,影响官职。 众官员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默契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一是何相,二是萧太师。 何相有先皇后与先皇太后的势力照拂,且有老一批旧臣势力亲附,若真出什么事,能明哲保身不说,小皇帝审时度势,不会对何相如何。 而萧太师更不用说,当初萧猊血溅议事大殿保小皇帝上位继任,这份雷霆森恐的手段全朝无人能及。 虽朝中数年未曾停止过对萧太师的参奏,比如奏他过度集权,结党营私,冷血无情枉顾人命,但奏折送达皇帝手上反响不大。 一是没有实在的证据证明,二则是小皇帝靠萧太师靠得紧得很,老臣们心知肚明。 更有一次老臣们知晓这些参奏过萧猊的折子会送到太师府让萧猊看过后,就愈发不敢有人私下参萧猊本子,哪怕萧猊真的要对付谁,小皇帝估计都不会说什么。 递过折子的官员,要么归萧一派,要么就被调遣出燕城了。 因此矿洞的事又搁置一天,最后这份重任落在了萧猊手里。 若矿难没有发生,何相接此重任无妨,可经查探之后形势比预估中的还要严重,加上兵部和萧猊走得近,他们不想惹一身腥,此任不接便还是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萧猊接了矿洞坍塌一事,刚下朝就带人过去了。 前往矿洞的路全部被洪水淹没,山体落石堵住先前唯一打通的一条入口。 萧猊观察山形地势,估算雨期,当场亲手绘制设计工图,命工部的人与他的暗卫互相配合,顶着暴雨修建营地。 夏时雨水频繁,如此浩大磅礴续期持久的雨势多年不遇。 萧猊亲临阵地,自己指导,短短两天重新开挖出一条安全的通道入口,彼时已联系好数十命宫医,又请来梅园的人到场救治。 谁都想不到一向杀伐果决的萧太师,此次矿洞坍塌事件,竟让医者一视同仁救治伤患,为医者安置休息营地,诊金丰厚。 萧猊一连忙了几日,几乎和下属们不眠不休,他们的营地在暴雨连续的浇灌下浸了水,所有人身体都是潮湿的,袖子一拧能拧出厚重的水来。 待新的营地再建好,萧猊检视矿洞坍塌实况记录,伤患详情。 他眉眼深邃,眸中布有红色血丝,心腹竭力劝主子休息,萧猊看心腹满眼通红,这才想起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眠不休多时。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可将帅能力太强,主心不休息,下边的人哪敢休息。 萧猊声音嘶哑,低低笑了笑。 “本官歇会儿,按照进展将计划部署下去,你们该休息的也都轮流歇会儿。” 侍从送来热茶,萧猊靠在椅上闭目,轻轻吹开茶水上漂浮的青山松针,抿一口,整个人缓慢静下来了,心潮起伏,不由想起自己的院子里还有个纤小虚弱的人。 下属每日都会将静思院的动向汇报给萧猊,萧猊知道灵稚受寒生了病,盼他能好好休养。 而自己不再府内,灵稚看不见自己,定会轻松万分吧。 想起当日他在车厢内悄悄跟随,看他和梅若白含笑同游,茶水在杯中凉下,萧猊没有喝完,高度集中的思绪不由有些黯然失落。 这次矿洞救治他请来梅园的人,原本没要求梅若白亲自出面,但不过两日,这梅园主人毅然带了人出现在矿洞灾情场地。 梅若白尽管双腿有疾,坐在轮椅上行动不若旁人自如,可施救手段的确高明,一边救治一边指挥其他医者,顶着暴雨面对一具具泥水泡烂的尸首神色自若,镇定凛然的施救,也算个人物。 矿洞一事忙了八天将情况稳定下来后,萧猊方才回府。 他心里惦记灵稚,朝服未换,没来得及洗去身上的泥渍雨水,本想远远地看一眼灵稚就好,却见青嫩得跟小笋儿似的少年要去梅园看梅若白。 只一瞬间,萧猊压在心口的那股情绪就如被外头的雨水浇得潮湿不已。 *********** 萧猊在暴雨中度过整整八日,他熬红的眉眼此刻落寞,眼瞳泛出红色的血丝,面容清减不少,凌厉的气场因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请求,竟让人觉得此刻的萧猊是脆弱的。 萧猊挡在灵稚身前,少年着了嫩青的衣衫尤为灵动,若与他往时着常服站在一处,应当很像脆青的修竹一旁立了个嫩嫩小青笋。 他不喜灵稚穿白色与梅若白站在一处,便私下重新为他量身定制了衣裳。 此刻看来,似乎可笑幼稚。 萧猊掩声低低一咳:“我也病了,不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么。” 他在灵稚身前矮下身段,深邃的眼眸几乎攫住了灵稚闪避的目光。 “灵稚,不可以吗?” 少年垂眸不语,乌黑的头发柔软的垂顺在两颊,明明姿态如此乖巧,乖到惹人想顷刻间抱进怀里爱他疼他,灵稚却依然无情扭过脸,对萧猊看都不看一眼。 萧猊压抑着嗓子又咳几声,躲在门外的刘总管不忍心,说道:“小公子,主子在外头日夜不休的忙了整整八日,他时刻惦记你的身子,公子能不能……” 萧猊冷道:“刘总管。” 刘总管叹气,主子嫌他多事了。 “灵稚,”萧猊牵出手,修长的指尖轻轻牵住一截青嫩的袖口,少年不及他高,他便微微弯了身,注视灵稚躲避的黑眸,“留在府里好吗?” 燕朝满臣忌惮的萧太师,却牵着个子堪堪到他下颌少年的衣袖,一连几次哑声请求。 刘总管听不下去,挑了个远一些的距离等候。 萧猊薄唇紧合,唇色苍白。 他垂眸,看见灵稚一点一点从他掌心抽出袖子,即刻明白,无力地笑了笑。 萧猊温凉潮湿的气息夹杂一股浅淡冷香涌进灵稚的鼻子,他茫然无措,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揪住袖口,怕是惊扰了面前的人动怒,慢慢将袖口抽离。 少年如花瓣一般的唇嗫嚅,还没出声,肩膀一沉,灵稚人傻了。 他手臂僵硬地横在半空,艰难撑着倒在他面前的男人,尝试推开,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动。 “萧、萧猊……” 灵稚笨拙生涩地喊这个人的名字,他朝门外的刘总管求助。 “萧……萧他晕倒了。” 刘总管叹息:“糟糕哟。” 嘴里叹气,却没把主子从灵稚手上接过去,似乎有意让灵稚帮忙搀扶。 灵稚憋得脸红,他呆呆站在原地,吹在颈边的气息滚烫不已。 “刘总管,这该怎么办呢?” 刘总管道:“劳烦小公子把主子扶到床上躺下。” 又道:“主子不愿惊扰到公子,还请公子把主子往一旁的雅阁扶去才好呢。” 静思院的主楼如今是灵稚居住,房子不是他的,可要扶萧猊躺在他睡了那么久的床榻,他心里有点别扭。 “好吧,我扶他过去,刘总管你快去请大夫过来。” 刘总管嘴上应声,暗暗观察,发现主子的确晕了,内心着急,但也知道主子很少有和人贴身那么近的时候。 特别是身子虚弱时,这相当于将弱点暴露给旁人。 也不管有意无意,刘总管跟了主子多年,哪能领会不到其中意思。 反正……让灵稚能多慢就多慢,慢慢将主子送回房里就是了。 灵稚原以为萧猊的房间那么近,应该没几步距离就能送到了。 不料短短几步路都让他行走困难,萧猊又高又重,压得他脖子都抬不起来,像背着一只巨大的皮毛华丽的野/兽。 雅阁距离主楼仅隔一条回廊,平日走几步路就到的地方,灵稚身子还虚,走一会儿就晕,摇摇晃晃的,怕萧猊倒下,胳膊都伸到这人腰后抱紧了,怕一撒手这人就拖着自己摔倒。 说来奇怪,平日对萧猊唯命是从的奴才们都不见了,连个给他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灵稚疑惑,一边艰难地扶着萧猊回房,一边拖长了嗓子叫:“有人吗?” …… 最后还是由灵稚自己将萧猊扶回雅阁,他把萧猊这个烫手山芋扔下,回头就见刘总管刚好带着奴才和大夫过来了。 灵稚:“……”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理了理微微散乱的头发:“刘总管,那我去一趟梅园了。” 刘总管这边伸长脖子与大夫查探主子的病况,一听灵稚要出去,立刻说道:“公子,您身子还虚弱,且方才又做了重活儿,外头潮气重呢,大夫就在屋内,等大夫给主子看完,再给你把脉,看适不适合外出吧,若身子再病,在房中又躺上几日可不值当。” 灵稚黑凌凌的眸子闪了闪:“可是……” 刘总管道:“梅大夫尽心为公子医治,如若拖着一副不适的身子登门拜访,梅大夫指不定会生气,他自个儿还生病,若公子也生病,梅大夫可不得费神为公子看诊啦。” 灵稚:“……哦。” 刘总管说的也有道理,他可以等一等大夫为他诊脉看看吧。 灵稚乖乖坐在梨花木制的凳子上,双手叠放在膝盖,嫩白的颈肉上一阵一阵的发热。 他伸手擦了擦,方才萧猊压他脖子压得沉,脸几乎紧贴着肌肤,太热了。 刘总管给大夫使去几个眼色,早早给太师诊完脉象的大夫开了药方子后没立即给灵稚检查,他有意耽搁片刻,灵稚收起叠在膝盖的手,轻声说:“刘总管,我房里有梅大夫留的药丸,还是不用大夫看了吧。” 他说完就要离开,大夫连忙追上:“公子等等。” 灵稚定定看着大夫:“我自己会吃药,” 他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眸:“您是不是和刘总管合起伙来骗我了。” 灵稚虽然反应慢,但并非傻子。他多看一会儿就能看出刘总管在故意拖延时间。 他们不希望自己出太师府。 萧猊睡了两个时辰,夜色和雨水交加,潮气笼罩整座太师府。 他起身靠在床榻,半晌后问:“灵稚呢。” 刘总管支吾,说道:“公子出了一趟门,说是晚些时候回来。” 萧猊脸上没什么血色,亦看不出神情。 他低声浅笑:“还是出去了。” ** 梅园。 院内除了打理后勤事务的小厮,其余人都累瘫了。 灵稚到梅园时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小厮说包括他们公子在内的所有人,从矿场回来后就都回房歇下了,伤寒严重的,喝完药一直昏睡。 梅若白救过灵稚,且对灵稚一直如同兄长,他想去看看梅若白。 小厮为难道:“小公子,我家公子说了,若你来访,需得拦着,等他病愈之后再见。” 灵稚:“我没事。” 小厮摇摇头:“风寒之症有感染的几率,小公子还是莫要为难奴才了,公子若动起怒气,罚奴才扫半年后山都不够的。” 灵稚来梅园一趟没见到梅若白,他不想太早回太师府,便叫车夫在城里四处逛逛,直到马车周围出现几辆太师府标识的马车跟随,才垂下眼睫,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再不回太师府,这些太师府的人就会下车恭敬地请他回去。 淅沥的雨声连续不绝,奴才小心撑伞跟在灵稚身后,衣衫嫩青的少年成为府邸鲜亮的一抹颜色。 他穿过一道道纱幔飘飞的回廊,刚入正厅,就见那端坐着男人修长清雅的身影。 偌大古典的厅室死寂冷清,唯有灯火摇曳。 萧猊雾青色的衣衫在灯下显出几分清冷柔和,深邃眸光静静望着灵稚,说道:“回来了,可用晚膳,坐下一起吃吧。” 灵稚没吃东西,他摸了摸肚子。 往时他都在房内吃,奴才也都习惯了把膳食送进房中。 他正摇头,萧猊站起,轻轻揽了灵稚入厅,在灵稚跳走前不着痕迹的收手。 萧猊道:“前几天不是想吃素汤鸡蛋面。” 这种简单寡淡的面府内从来不做来供主人做膳食,灵稚第一尝时,还是因为他的作为一株灵芝生活简陋,洞府内没有什么食材,萧君迁只能时常做素汤鸡蛋面。 灵稚出神地坐在椅子上,他张了张嘴。 萧猊笑道:“来尝一口。” 灵稚移开面前瓷白的小碗,夹起一道金珠玉片。 口感绵糯的藕片化在唇齿间,灵稚安安静静吃了一会儿,然后放下碗筷,小声说:“我吃好了。” 嫩得跟青色小笋似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跑出正厅,萧猊隐去眉眼浮现的笑意,看着那一小碗没有动过的素汤鸡蛋面,久久不语。 萧猊将面端到手边缓慢地吃了。 他自嘲:“我做的面你都不愿意再尝一口。”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太师惨吗?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逄白 19瓶;TAEKOOK 5瓶;沈老师的斩魂刀 1瓶; 第45章 休想 正厅清净, 萧猊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素汤鸡蛋面,其他的就也没了胃口,让下人把剩下的东西都收拾了。 刘总管瞧主子眉间一闪而逝的清冷落寞, 心里不是滋味。 他如今宁愿见到以前冷血强势的主子,虽让人畏惧,总被人传出去说不近人情,但好歹不会让人担心。 主子对小公子着了心思, 有人情味儿了, 知冷知热的, 体贴细致,可小公子不愿理会主子,这单方面的付出, 难免让人黯然伤神, 主子都不能幸免。 刘总管心里头唉声叹气,想劝主子多吃一点。 萧猊几分流露的情绪转瞬消散,此刻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 他低声道:“宫里今日送来几盒边域的糖食,拿些到静思院里。” 灵稚喜欢甜食,萧猊一顿, 又道:“别送太多,隔几日送半份即可,他吃糖点没有分寸,若无节制又会吃得牙疼。若他问起来, 就说后厨做的。” 刘总管把话吩咐到近身伺候灵稚的小奴才身上去了。 静思院。 灵稚刚回屋, 小奴才就送了热水进来, 干净衣裳已经备好, 他外出一趟, 虽途中坐在马车里,可衣裳免不得沾上些许潮气。 小奴才细心道:“先伺候公子浴身吧,若身子着凉再感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灵稚点点头,伸手让小奴才将他罩在身外的纱衣剥了,剩下的便自己捂住衣带子,有些赧然:“剩下的我自己来。” 小奴才退到一旁悄悄捂嘴笑,接过公子解下来的里衫,质地薄软舒适,轻飘飘的,带有一股小公子身上的味道。 小奴才深深呼吸,是一股苦涩的药香,起初闻到还觉得有些奇怪,日子一久,尤其在炎炎夏日时,嗅到小公子的气息浮躁的心思都会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也是奇妙呢。 温热的水泡了洗浴的花瓣,脂膏打上水弄湿后沿肌肤涂抹,便起香浓的泡泡。 灵稚蜷起膝盖在浴盆内一边搓洗手脚一边玩水面的泡泡和花瓣,门外有人敲门,小奴才和来人悄声说了些话,进来时双手端着一盒精致的糖点。 小奴才绕过屏风,将糖点送到灵稚面前。 “小公子要吃么?” 灵稚方才和萧猊吃东西时很克制的,此刻还有点饿。 他摸了摸肚子,微微启唇。 小奴才夹起一块软糯的糖点送进公子嫣红的唇边,眼睛溜溜睁着。 灵稚道:“好吃。” 小奴才就又夹一块给他。 等浴身的水凉了,那一盒精致的糖食悉数进了灵稚的肚子,竟丝毫不觉甜腻,还有想再吃的念头。 灵稚揭开糖盒盖,想看看里头还有没有。 “这糖平日怎么没吃过,今日买的么?” 小奴才笑道:“是后厨做的。” 灵稚慢慢眨眼:“哦……” 他虽涉世不深,但在太师府好吃好住一阵,无论做任何事都是精养的。 逐渐的,哪些衣裳料子好,他一穿就能感知,哪些食物精致珍贵,进了嘴巴同样很快能品出来。 灵稚在府里尝过的点心并不少,却没尝过方才的糖点。 他穿上贴身清凉的里衣,刚要躺下,小奴才见他头发潮湿,立刻取来干燥的软布擦拭。 “公子别躺,头发湿了睡觉容易头疼。” 灵稚爬起来“哦”一声,他趴在床上百般无聊,光着脚去案头给灵芝浇淋一点水。 他拿起花盆摆在窗后,轩窗外夜色迷离,他摸着灵芝的伞盖玩了会儿,下巴枕在手臂上,目光朝某个方向望了望。 那处阁楼今夜没有亮灯。 刘总管在门外轻轻一敲,往屋里头送了点东西。 送完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望着灵稚欲言又止。 灵稚趴在案头昏昏欲睡,唇齿还残留糖食清甜的滋味。 他模糊地问:“刘总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刘总管一个眼色打发小奴才到外头回避,躬身说道:“小公子,主子病了,若您有空闲……可以去看看主子吗?看一眼就好,无需和主子说话,主子若知道小公子去看过,心里定会宽慰许多。” 灵稚垂眸,细长的手指搅在一起。 刘总管道:“公子。” 灵稚轻声道:“你们叫大夫过来他看病就好了,不用我……” 刘总管正起脸色:“公子不知主子最想看到的人是你吗?” 又道:“主子待您如何,相信这些日子您自己能感受到,府内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 “主子怕公子冷怕公子热,担心您生病,凡事只要送到公子手上的,都会经主子亲自过目查看,就怕您不喜欢。公子一病,他就恨不得将公子揣在怀里随身带上呵护,不论公子和主子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情,主子如今待您的心绝无虚假。” 刘总管低眉鞠起一躬:“主子从矿场回来后身子就不适了,你去见梅大夫都不愿看他一眼,主子心里落寞却不言。前几天公子生病梦中喃喃了一句素汤面,主子在您去梅园后自己到后厨做了碗素汤面,可那面公子却一口都没有尝。” “主子没说,可老奴才还是想让小公子知晓,主子洗手作羹,煮了面后一直空腹等公子回来用膳。” 灵稚:“……” 刘总管叹道:“今夜这些话都是老奴自作主张说给公子听的,若公子不喜欢就当没听过,还请小公子莫要责怪主子,老奴退下了。” 灵稚趴在案头,刘总管退出卧房后仍在发呆。 小奴才进来将香炉里燃烧的宁神料取出换了新的,雨水潮湿,又把屋内的吸水包都重新置换上。 小奴才望着蜷缩在卧榻中精致漂亮恍若仙灵的公子,他过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毯子,轻手轻脚地盖回灵稚腿上,说道:“奴才到门外守着了,公子早些休息。” 灵稚黑睫一颤,慢吞吞“哦”一声。 等房内只剩灵稚一人,他望着眼前被养得很胖色泽莹润的灵芝,脸色闪过迷茫和恍惚。 萧猊为什么要给他做素汤面,那是他最喜欢缠着君迁做的面食。 他不是瞎子,只要长眼睛,不难看出萧猊做了君迁的衣着穿扮,连脸上笑时的弧度都与君迁扬眉翘唇时的弧度一模一样。 他们有相同的面孔,可萧猊始终不是君迁,君迁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萧猊是唯一没有资格取代君迁的那个人。 灵稚恍恍惚惚的,梦影颠倒。 他看到君迁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彼此手指交握,温和低沉的声音耐心包容的给他说故事。 他又看到萧猊神色隐忍,脸上落寞交杂着痛苦愠怒抱他入怀,力道很重,似乎恨不得把他揉碎了,却始终对他轻抱轻放,萧猊告诉他他就是君迁。 灵稚惊起一头湿汗,双腿软软地朝床下垂放,眸光乱飘。 窗外雨已经停了,湿润清凉得风从收的不是那么严实的纱幔里渗进几缕。 他穿好鞋子下床,悄悄揭开轩窗后的纱幔,某处方向漆黑无光。 灵稚落下帘子,忽然听到守门的小奴才轻声说话,立刻钻回床榻躺好。 温暖香柔的室内进来一个人影,银绡帘满轻摇晃动,灵稚脸一扭,埋在丝被上,感受到身后安静地坐了一个人。 浅淡的冷香逐渐清晰可闻,灵稚忍住颤抖,不知道那人下一步想做什么? 人影俯下,与灵稚的脸相距不到半寸。 只要萧猊低头,就能亲一亲少年的耳廓。 这白玉般莹润薄软的耳肉曾让他吮在唇舌中,不须多时,就能让它泛起害羞的红,濡湿不已。 若他再低一点,就可如愿亲到。 萧猊起身,在床榻前只停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离开后掩唇轻轻咳了几声。 虽然被灵稚避之不及的态度伤到,可思及灵稚为了躲自己连鞋子都忘记脱了,只顾着藏脑袋却忘记藏脚,迷糊可爱,让他又痛又欢喜。 遗憾自己居然舍得算计这个犹如水晶纯洁般的少年,又庆幸灵稚不愿接受自己恨自己就罢,好在对方没有因为被伤害过变得萎靡不振。 灵稚还是那个憨掬可爱的山间精灵。 *** 灵稚夜里没睡好,为萧猊闯进房间的事恼得慌。 今日他本想再去梅园看望梅大夫,可若用这般脸色登门拜访,和梅大夫见了面定会被对方责备。 小奴才送来一碟果子,灵稚恹恹地趴在案头,忽然问:“昨夜的糖点还有吗?” 他话刚出口,双脚立刻沾着地,自己朝后厨的方向走。 小奴才端着果碟连忙去追,结结巴巴道:“公、公子……还是莫要去后厨了,找不到的……” 奴才悄声说道:“那糖点是宫里的贡品,太师说公子喜欢吃,却不吃太师送的东西,就让奴才谎称说是后厨做的糖点……” 灵稚停下步子,盯着回廊两侧的花盆。 “我知道了。” 小奴才问:“公子还吃吗?奴才过去拿一份来。” 灵稚摇头,声音轻轻的:“今后都不吃了。” 小奴才一个哆嗦,连忙跪下:“公子……奴才做错了,您别置气。” 若让太师知晓话从他嘴巴里漏出来,定要罚他板子。 话有没有传到太师耳边小奴才不知道,他战战兢兢地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好在接下去的几日太师忙于朝事,连静思院都很少踏足。 小奴才松了一口气,公子被他体贴精心的伺候,脸色润红不少,他还瞧见公子手往脸蛋一捏,已经能捏出一点肉来。 ** 暴雨之后便迎来暑热,燕都不比雾清山,山上植木繁盛,地势高,纵使在暑夏也没那么热。 日光灼灼,燕都城热闹繁华。 灵稚一早就闷出了汗,府里有冰块置凉,可因他身子虚,受不得又凉又潮的环境,刘总管就没让人往卧室里放冰块。 他跑去太师府最高的观景楼上纳凉吹风,阁楼高立,能望见大半的燕都繁城。 灵稚静静坐在椅子里吹风吃果,余光忽然望见临街上许多人纷纷跪地虔拜,六匹烈马并驾齐驱,华辇上坐着谁不言而喻。 他思绪飘忽。 这个凌驾于皇权上的男人,怎么会是君迁呢? 他高高在上,受万众敬仰畏惧,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可轻松定人生死。 日光落在华丽的轿辇中,光辉绚丽,璀璨耀眼。 君迁才不是这样的。 灵稚垂眸,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低头专注地吃果子不再张望。 过片刻,还在街上望见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 萧猊已褪去朝服着了常服,湖青长衫翩然,犹若林中竹仙,清凉柔和,他这身衣衫与灵稚嫩得跟小笋似的青衣,倒也相得益彰。 灵稚抱起怀里的一碟果转身背了过去,他束起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散乱,吃果子时会咬到几根。 萧猊坐在另一侧,望向燕城繁华的街景。 半晌,说道:“若闷乏可以去外头玩一玩。” 灵稚不言不语,严肃地咬了一口莺桃。 风从脸上吹过,灵稚发带都散了,乌黑顺长的头发直往一旁的萧猊身上扫。 “……” 他挪了挪身,避免自己的头发扫到萧猊,嫣红湿润的唇抿紧,方向一转,就要下楼。 萧猊道:“糖点合你口味,为什么不吃了?” 他低低冷哼:“那小奴才嘴碎,好不容易寻到个让你喜欢的糖食,竟因他嘴碎坏了本官的心意。” 灵稚倏地背回身,撞进萧猊那双含笑深邃的眼。 他紧了紧嗓子:“……你别打他。” 萧猊笑意不减:“伺候主子是他的职责,没守好奴才的本分胡乱嘴碎是大罪,我姑且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次。” 灵稚怔然。 他见这人谈笑之间定下结论,似乎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小奴才是一件天大的恩赐似的。 灵稚摇摇头,把怀中还剩的半碟果子放下。 他轻轻开口:“萧猊,我想回雾清山了。” “太师府不是我的家,你也不是……君迁。” “我在太师府留下的日子很长了,好想回雾清山。” 灵稚软声细语,他没看萧猊。 少年神色有眷恋,可这份眷恋不是留给萧猊的。 萧猊眉眼的笑意渐渐凝固。 他低声道:“是吗,你想回雾清山。” 灵稚头发飘飘散散的,他小心抓好,把吹到萧猊脖子的头发捂得严实。 萧猊看着他:“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灵稚垂首。 萧猊哑声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又道:“休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抱紧我嫩得跟小青笋似的灵芝亲一口。 感谢在2022-04-26 23:22:45~2022-04-27 22:5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俞承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EKOOK 10瓶;皿夕足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留在身边(加了一点) 燕都繁城的喧闹从耳边隐去, 唯独剩下萧猊一句冷然决断的“休想”,没有丝毫转圜商量的余地。 炎热暑夏,前一刻身子还微微发汗的灵稚顿感手脚发凉。 他紧了紧嗓子, 往后退走几步,直到腰身抵在阁栏,闷声不语。 萧猊眸色高深,伸手将灵稚轻轻扯到一旁。 “站这么远做什么。” 观景阁筑楼高, 纵使造台严密安全, 可他方才还是紧张了一瞬, 生怕灵稚从阁楼掉下去。 萧猊垂眸,嫩青衣衫的少年似乎长高微许,肉眼看不出的差距, 可萧猊还是察觉到了这份变化。 灵稚往时尖细的下巴依然小巧精致, 仅仅长了丝毫的肉,那道美人沟因他抿紧唇而显得深了一些。 此刻无声。 萧猊自知他在威胁灵稚不许离开,他一贯自私,手段强势,对待灵稚,柔和得不行, 再强势一点,对上灵稚这副闷不吭声的模样却也无可奈何。 他倒宁愿灵稚对他动怒,甚至骂他打他。 但萧猊所想的反应统统没有。 模样乖顺的漂亮少年,在用他无声的沉默对自己表露抗拒。 萧猊注视着不愿看自己一眼, 不说一句话的人, 神色晦深, 牵住少年腰后衣裳的手指却没松开。 一番轻扯推拉, 灵稚抬眸, 把衣裳从萧猊手指揪出来,抱紧怀里的半碟果子走下观景阁。 萧猊不紧不慢地跟在灵稚身后,绷得有点紧的思绪因为彼此的一番小拉扯,无端的又松缓许多。 少年发带落了,垂直腰下的长发随风飞卷。 萧猊见他一手抱果,一手不时地梳理飘到脸前的头发,嘴角的浅弧始终没有下去,跟在青衣少年身后就这么走着,以防他摔了自己能伸手接一接。 和灵稚相处有如此奇幻的秒果。 他因灵稚愠怒,无奈,隐忍,下一刻又化为担忧,关怀,此刻又因对方的一些小小举动的变化而感到惬意舒适,思绪百转,皆系在这个如此纤小瘦弱的少年身上。 所以萧猊不会放手。 对灵稚,已经无关他能否原谅自己,或能否对那件事情释然,萧猊只要灵稚留在身边,其余的,便也无所求,只要把人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午饭是在静思院用的,刘总管来请灵稚到正厅用膳,说主子在等他,灵稚轻轻说了一句不去,刘总管没有为难,就这么跟主子回报去了。 灵稚极少在正厅用过膳食,萧猊次次等待落空,今日亦是如此。 他不动声色,吩咐人往静思院送些解暑的冰镇点心,用完就去了书阁,往常这个时辰,灵稚吃完膳食又尝了饭后点心后,就会歇半个时辰。 萧猊坐在阁楼上,拿起千里镜对准静思院的方向。 灵稚坐在轩窗后,胳膊垫着小巧精致的下巴,任由风轻轻吹拂脸颊。 他眯了眯眼,把手里的发带递给小奴才,叫他帮自己将头发束好。 灵稚思来想去,依然打算去梅园一趟。 他上次登门梅园没能见到梅大夫,时下炎热,对方的寒症应该都恢复了吧。 小奴才轻手轻脚地梳着小公子如云密集,柔软乌黑的发丝,待他束好,灵稚就起了身,走之前朝某个方向看了看,头也不回地离府了。 没有人阻拦灵稚,连他要去梅园,刘总管都贴心的为他准备一份登门礼。 灵稚不想收太师府为他准备的东西,刘总管眯着眼一笑,和蔼可亲地说道:“这份天山莲燕朝少有,且还是存活下来的唯一一株,若梅大夫收到此等药材培植,定会喜欢。” “公子收下吧,就当帮梅大夫从太师府讹去一点好处不是?” 最后灵稚默默抱起这盆天山莲,他心知这盆莲是极少的好药,且他不在山上,采集不到药材送给梅大夫。 萧猊为他的身子为难过多少大夫灵稚是知晓的,他给梅若白从萧猊手里挣点好药,想来也不心虚。 灵稚抱着怀里的这盆天山莲小心翼翼坐上车厢,刘总管目送马车驶出视野范围后,前往书阁跟主子回报。 “主子,小公子去梅园看望梅大夫了。” 萧猊批完一份公文帖,神色波澜不兴。 刘总管揣摩稍刻,有点理解了主子的意思。 萧猊起初不愿灵稚去梅园跟梅若白见面,无非因为占有心作祟,醋意所致。 但他不能日日将灵稚拘禁在府中不允他见人。 灵稚纯善,虽然性子内敛,但从不拒绝交朋友,且所交之人绝大部分心地友善,唯独碰到萧猊,纯良透明的心被他轻易地算计了一道。 萧猊一味拘着他,只会磨去他活泼灵动的本性,而萧猊不愿见到病恹恹毫无生气躺在床榻上养病的灵稚。 所以他转换另一种方式,允灵稚和梅若白往来。 灵稚要去看望生病的梅若白,萧猊非但不能生气,还要以灵稚的名义给梅园送礼。 如此一来,他就与灵稚无形中绑在一起,灵稚送的礼是萧猊准备的,他们才是一道登门送礼的客,而梅若白只是和灵稚往来甚好的梅园主人。 如今萧猊就算无法走近灵稚的心,但他绝不会让人对灵稚抱有别的念头,不管梅若白对灵稚怀有什么念想,早早绝了就是。 ********** 梅园,正在门外打扫的小厮还记得灵稚,见到他刚要行礼,灵稚连忙对他摇了摇脑袋,笑容微有腼腆,问:“梅大夫身子好了么?” 他小心翼翼抱了那盆天山莲下车,马车有太师府的标志,梅园的人见到灵稚虽没有跪下行夸张的礼,但都对他点头示意,以表对太师府的尊敬。 小厮手里还拿着扫帚为灵稚引路,说道:“公子身体已无大碍,还需静养几日。” 灵稚瞧小厮拎着扫帚引路说话都斯斯文文的,于是有模有样的学着,慢慢吞吞地点了个头。 小厮道:“灵公子把这盆莲递给小的吧。” 灵稚紧了紧盆,准备开口,他随小厮走进一处竹园,越过石门就看到林下纳凉饮茶的白衣大夫。 梅若白望见灵稚,清瘦了些许的面容浮现笑意。 “日头晒,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光走一小段路,灵稚发髻就渗出碎小的汗珠。 他抿唇,而后笑着露出雪白的齿。 “你生病了我想来看望你。” 他举起怀里的盆:“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梅若白目光落在洁白如雪的莲上,在此炎热暑夏中,光是看着天山莲,就给人清凉去燥之感。 白衣大夫目光几转,看着显然毫不知情的纯洁少年,叹息。 “这盆天山莲我收下了,你送的礼物很喜欢,礼重情更重,多谢。” 萧猊借灵稚的面送礼,一举两得。既表示太师府对他的谢意,借了灵稚的手,向他宣告灵稚背后有人。 梅若白静静注视坐在一旁安分乖巧的少年,让小厮到后厨带些冰镇解暑的点心来, 他温声询问:“身子可还好,前些日子听闻你感染风寒,我病了没能去太师府替你看看。” 灵稚道:“都恢复好了,梅大夫呢?” 梅若白点头,“我常年用药水泡身,普通的病症伤不到我,就是苦了那些矿场的工人。” 清风拂林,竹子摇响。 灵稚这身青嫩衣衫坐在林下,犹如竹子精灵化身,乖俏安静地将手端在膝盖专注认真地听梅若白说话。 梅若白话一顿,目光从灵稚脸上移开,小厮送来冰镇甜点后,从容轻缓地亲手给他施放点心。 “尝尝吧。” 灵稚伸手接过梅若白递来的青瓷小碗,小口地抿了一下。 晶莹剔透的雪莲子入口即化,甜爽沁喉,他舒服得直眯眼,默默喝完了一小碗。 梅若白给他又盛一碗,叫他吃些茶糕。 灵稚咬一口绵糯的绿色差点,细声催促:“还有呢,梅大夫还没说完矿场如何了。” 男子面容儒雅清俊,谈吐清正温和,说话时的神色温柔不失悲悯。 虽与记忆中那人不同,但灵稚每每听梅若白温声言语的说故事,恍惚中就好像回到雾清山,他听君迁说故事时亦如此刻这般。 梅若白并不瞒灵稚,继续谈起矿场。 “矿场坍塌,遇洪水,情况危难,三五步便挖出一具尸首。世间称我一声神医,可任我竭尽所能,也无法用药石挽救上百条性命。” “他们身受重伤,又泡在冰寒的泥水中数日,喉管口鼻乃至胸肺,皆被泥浆严严实实的堵着,许多旷工被挖出来时,浑身抖泡烂了,面目全非。” 梅若白看着呆呆的少年,温和一笑:“医者,救死扶伤,对谁都如此。旷工虽然大多数都是死刑囚犯,固然都要死,然我并不希望看到他们是这种死法。” 他笑了笑:“哪怕等我将他们都医治好,最后再亲眼看官兵送他们上法场处死刑,都不会滋生这般的遗憾与无力。” 灵稚不太明白话中道理,可又似乎明白了。 嫣红如花瓣的唇微微一动:“我……” 梅若白夹起一块茶糕给少年:“只是同你随口一说,并非要传授大道理。” 灵稚捧起茶糕,细嚼慢咽后才点点头:“哦……” 他补了一句:“我好像听得明白的。” 梅若白失笑,自己也拿起茶糕吃了一点。 “太师救治伤患的法子与我不谋而合,原本我以为他会同那位文尚书一般枉顾他人性命,他却封重赏组织近百名医者到矿场救援,此举倒令我意外。太师虽然手段通天,可似乎与传闻中的冷血无情有些出入。” 灵稚闷闷咬了一口茶糕,对此不发表意见。 梅若白忽然道:“原先我将你种在后山的灵芝园,你所在的那块地长出许多药草,品种虽并非特别珍贵,但药性也算少有,有几味治疗顽疾的方子正缺它们做引子。” 梅若白道:“灵芝园常年长不出此等药草,与你有关系对不对?” 灵稚低头,玩起手指。 梅若白道:“若不愿说我不勉强,可这事除了你我,或许还有太师知晓,今后就莫让任何人知道了,太师虽然护你,但……” 但有谁能保证萧猊会永远护着灵稚呢? 连梅若白都看不出萧猊对灵稚究竟有多少分情义,这份情义掺杂了真心又有几许,有没有纯粹的占有欲作祟。 梅若白摸了摸灵稚的发顶:“你要多留几分心眼。” 灵稚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是一株有福气的灵芝,连君迁都没说过,都没有机会说…… 少年抿唇,笑容含蓄。 梅若白道:“种植园新生了一批药材,傍晚时我会过去打理,要不要去看看。” 灵稚欣然应邀,他和梅若白坐在竹林吹风说闲话,肩膀抵着肩膀,他话少爱听,梅若白就给他说。 温和清正的梅园主人,款款闲谈时并不叫灵稚感到心烦絮叨,他专注听得着迷,不久,日落金辉,黄昏而至。 白衣大夫领了嫩青衣衫的少年去往药园,葱绿的药草足足有人高,浓郁涩然的植物气息扑鼻入喉,灵稚颤抖地眯起黑眸,仿佛回到满是药物的雾清山上。 梅若白巡视药林,检查每一株草物的生长。灵稚瞧得比他还快,若遇到长得不好的,缺了阳光还是少水,一眼就知。 梅若白惊讶:“你这天赋异禀的本领连我都自叹不如,虽不习医术,却通晓每一株药物习性生长。” 一顿,又道:“且考考你,你看此株药草属性为何?” 灵稚生来就知晓药草的效用,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梅若白的问题,还告诉对方若遇到哪种病症可以吃这株药草。 梅若白倒又小瞧了灵稚,顺着少年的话继续抛出几个问题。 他很快发现灵芝知悉药草功效,知晓对病症施用单种药材。 可若将几种不同效用的药材配成药方,灵稚就被难住了。 灵稚抓了抓落在肩膀的长发,害羞地摇头:“我不知道。” 梅若白莞尔:“罢了,我看你有天赋但没接触过具体完整的医学知识,若闲着有心,想学的话可以找我。” 灵稚眸子闪闪生辉,可他很快垂眸。 “以后再看吧。” 夜色笼罩,灵稚难得在梅园做客,晚上自然又被邀请留在梅园饱食一餐。 梅若白送他离开时灵稚都有点走不动路了,他想一会儿进了马车后应该要松一松衣带,把吃撑的肚子稍微放出来轻松点。 戍时将过,梅园大门外,静静地停了一辆华辇。 四周有护卫军把守,梅园几里外连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 灵稚看着宝石垂坠的纱帘,灯笼昏黄,华辇依然折射绚丽璀璨的光辉,而他来时乘坐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梅若白面上笑意不变:“看来有人等不及亲自来接你回去,路上小心。” 梅园主人扬声,隔着车帘对华辇上的主人进行友好问候。 萧猊理都未理,等灵稚慢吞吞地坐上华辇,深黑的眼眸似笑非笑,情绪几转,归为平静柔和。 “在梅园玩得应该还算尽兴,连膳食都不回府上吃了。” 萧猊反话讥讽,包含妒火。 灵稚撑着圆滚的肚子,垂眸看手指头。 萧猊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装大度的放灵稚到梅园找梅若白,公务结束后就坐在书阁上干等,从傍晚等到该用晚膳的时候,等了又等。 他听暗卫传报,灵稚先在竹林喝午后茶,又和梅若白逛药园,最后晚膳干脆留在那边吃。 平常人戍时过都准备入睡了,灵稚才从梅园慢悠悠的出来。 萧猊真是想把这一点都不惦记他的少年抓回静思院锁好。 萧猊问:“好玩吗?” 灵稚把左手手指头穿到右手手指上,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闷闷地打了一声饱嗝。 饿了半天专门等灵稚回府用膳的萧猊微微一笑,灵稚往后稍挪,还没挪远,腰身一紧,顿时被萧猊掐着腰抱在怀里。 他试图挣脱,萧猊掌心在他微微鼓起的肚子上一摸。 犹带愠怒的长眉微蹙:“怎么吃那么多,亏梅若白还是个大夫,他不知道看着点?” 灵稚抓住萧猊的手臂一掐,胳膊拧不过对方,没把萧猊掐疼到松手。 萧猊修长的手指一挑,揭开玉白的衣带。 他能轻松地将灵稚严丝无缝的抱在怀里,察觉纤小的身子颤抖,便低声道:“不动你,若你乖乖地坐在这,我就不用力。” 轿辇平稳驱行,萧猊等怀里的人没那么颤抖了,才继续开口:“你看你吃得那么撑,我却半天一口水都没喝,光顾着等你。” “你可以来找梅若白玩,可到了时辰就回府好不好,和我一起用膳,其他的我不勉强你。” 萧猊轻轻抵着灵稚的发顶:“我不要你的原谅,也无需你接受我什么,只要你按时回来,留在太师府,留在我身边就好,这样你都不愿意吗?” 灵稚抿唇,眼微微泛红。 “我想回雾清山。” “只想回去,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我走啊……” 萧猊握住不断推他捏他的手指头,强势地握紧,宽大的掌心将那柔软的手拢起包住。 他哑声道:“除非我死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错字,谢谢大家! 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不被喜欢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嗯,他就是狗! 感谢在2022-04-27 22:51:39~2022-04-28 23:2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661316 3瓶;寻绘 2瓶;读者身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喜堂 萧猊的手不似灵稚的手那般摸起来都是软绵绵。 萧猊的手指有力修长, 起初包裹着灵稚的手心,又觉得不够似的,以不容忽视的姿态与灵稚五指交缠, 指缝间穿插着指缝。 灵稚衣衫前解开的白玉带子松松垮垮地落在一侧,吃撑的肚子松缓了,背后却严密无缝地靠在萧猊怀里。 此时被男人抱着坐在怀里的姿势让灵稚抿唇绷紧了小脸。 浅凉的冷香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子和肺腑,萧猊并不说话, 温热的呼吸缓缓落在灵稚耳廓后, 灵稚敏/感, 不一会儿半只左耳就像一块润红的玉。 萧猊垂眸静视,忍着笑意没有点破。 灵稚面皮薄,又抗拒他, 若笑了他, 定不会像此刻这般半推半就,乖乖地坐在他怀里。 萧猊享受此时难得宁静下来的惬意时刻,掌心想给少年揉揉肚子,然怀里的身躯紧绷,终究作罢。 灵稚约莫真是撑得狠了,饭食消化慢, 人蔫头蔫脑的,没几分精神。 萧猊看距离太师府还剩一段不远的距离,手指轻巧地为灵稚系好衣带,少年睁开湿润迷茫的眸子, 呆呆地和他对视。 半晌, 灵稚才伸手连忙捂好萧猊替他系好的衣带, 不明白萧猊要干什么。 萧猊叫人停了马车, 含笑道:“此地离府邸不远, 下车走一段路回去吧,且当消食,否则今夜你会因积食难以睡眠。” 灵稚坐着不动,萧猊率先出了华辇。 男人修长手指揭开珠帘,一只手朝他的方向递,很有耐心包容的神色。 灵稚扭过脸,隔着飘起的纱幔盯着静谧的长街,马车不走,他干等片刻,最后只好慢吞吞地从辇上爬下,没碰萧猊递来的手掌。 夜色如水,四周除了零星摆着几处的小摊点,没有行人途经。 红色的灯笼沿街头巷尾悬在檐下,红色喜庆,隔着远去的繁华喧嚣,飘荡出几分宁静朦胧的美。 灵稚走得慢,他低头不看走在前面的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萧猊目光落在月色照映的青石长街,比他矮一道的影子在高的那一道后犹犹豫豫地跟着。 他停下,灵稚也没看人,矮一道的影子直直撞在高一道的影子上。 …… 灵稚:“……”不明白萧猊走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停下来。 少年抿唇,默默地绕过萧猊自己往前走了。 萧猊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也没说话,就这么彼此一前一后安静地踩着月色铺满的青石街,直到走回太师府。 刘总管看着闷声不语踏入静思院的小公子,再看主子嘴角始终浮现的笑意,心情似乎不错。 主子去接小公子时脸色还阴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刚回来就好了。 刘总管忙问:“主子可否还要和小公子用膳?膳食都热好了。” 萧猊淡笑:“不必扰他。” * 静思院,灵稚前脚刚进屋,小奴才就端了热水跟上。 “公子可要浴身?” 灵稚手指玩了一下玉白色的衣带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除掉轻软的外衣,手指头绕着衣带的结解了解,半晌,鼻尖渗了细汗。 灵稚揪起衣带上的结,抿紧的唇微微一咬,傻眼了。 萧猊方才不知道拿他的衣带打了个什么结,和往日小奴才替他缠穿的结不同。 他急的要把衣带扯散,不料这条衣带虽用薄轻柔软的珍丝制成,但韧性极高,光靠他的力气根本扯不坏衣带。 灵稚缩在坐塌里专注严肃地和衣带打的结较上劲了,小奴才端水盆进屋,忙放下浴身的用具,小跑到坐塌前半跪,轻声道:“让奴才来吧。” 灵稚郁闷,盯着小奴才的手指呆看。 又过片刻,少年黑凌凌的眸子狐疑的望着小奴才,小奴才讪笑,汗也落了不少。 两人面面相觑,小奴才支吾道:“这……衣带的结是谁打的,和奴才今晨打的结不一样啊……” 灵稚垂下眼睫,没说是萧猊打的。 浴桶上有温热的水汽飘散,熏香浮动,灵稚有些走神。 小奴才轻声道:“奴才去问问刘总管。” 不等灵稚回神阻止,小奴才找到刘总管,说了公子衣带解不开的事。 刘总管揉揉耳朵,像没听清似的。 “衣带解不开啊……” 莫名的,这个老总管眼神颇有几分高深莫测。 他思忖:“你先等等,我和主子说去。” 小奴才茫然,为何小公子衣带的结解不开,都要上报给太师了?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奴才,总管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便也乖乖等候。 于是灵稚没有等到小奴才或刘总管过来,他听到动静,掀开睡意朦胧的眼,茫然和走进来到男人对视。 为什么是萧猊过来了? 萧猊已经浴身,烟灰的轻衫带着一股冷香和清爽的气息将灵稚兜头笼罩,一双修长的手指落在已经被灵稚打死了的衣带结上,试了试,还挺紧。 灵稚看着在他面前曲膝半蹲的男人,他卧在坐塌不动,尽管坐在榻里,却也只与半蹲下来的男人视线堪堪齐平。 …… …… 抿紧的唇动了动,灵稚道:“你故意帮我打了个死结。” 听不出怨气,言辞幽幽的。 萧猊解释:“这个结漂亮,打起来复杂了些,却并非死结。” 灵稚又不说话了。 萧猊笑道:“先帮你解开,再过一会儿水就要凉了。” 最后衣带打的死结被萧猊从容不迫地解了,他见灵稚兔子似的跳下坐塌,便不多停留。 灵稚泡在温热的水里,看着那身换下来的衣裳,方才还像只急眼的兔子回避萧猊,此刻又再次蔫了,软绵绵的趴在浴桶边缘,打不起半分精神。 ************ 翌日天晴,灵稚未能如往时那般起早。 小奴才端了水,静等,没有打扰他睡觉。 刘总管来了两趟,见灵稚睡觉,按主子的叮嘱没惊扰。只是主子都快下朝了,灵稚都还没有清醒的势头。 不知情的,还以为主子和小公子昨日夜里发生什么呢。 主子一早上朝时神采奕奕,眉眼流转着明亮的光彩,和过去的主子看起来完全不同。 议事大殿,几名老臣观萧太师今日气色和心情甚好,各个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便把话头转到萧猊身上, 萧猊此前当街抱了一名少年的事已在朝中传开,因而众人心知萧太师并非个面冷心冷的,在此方面想来也如普通男子一般,喜好美色,也会怜爱佳人, 于是趁此势头,又往萧猊的亲事上说去了。 老臣先力荐了某位尚书之女,将尚书千金与萧猊夸得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且门当户对,若能结成一门亲事,于公于私都极好。 还有老臣干脆敞开了脸,引荐自家未出阁的闺女。 议事大殿仿佛成了大型说亲现场,萧猊脸上笑意不改,小皇帝大致琢磨了会儿太师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出声将老臣们说亲的念头制止了。 朝堂上议论过就罢了,等下了朝,几名老臣纷纷抓着机会围上萧猊,对结亲一事并未死心。 说到底,还是萧猊当街抱了佳人的事让他们信心振奋,他们对萧猊本就有靠拢之意,亲事一旦结上,那便得萧猊势力的庇佑,在朝中横着走都没什么问题。 萧猊见这帮老臣一人一嘴地接话,他坐上华辇,悠闲适意地挥了挥手。 “本官内人性格泼蛮,占有心极高,若知晓本官要纳妾,怕会黯然伤怀,徒惹本官心疼罢了。” 几个老臣齐齐噎声。 萧猊道:“本官怜他惜他,还望各位阁老莫要再提此事。” “……” 等到萧猊的驾辇回到太师府时,他此番态度和言语竟在朝中传了出去,短短时间,燕城内的百姓都听闻太师有个性格泼蛮,占有心高,太师又怜他爱他的“内人”了。 伺候灵稚的小奴才同样听闻此事,他看着众人口中“性格泼蛮”“占有心高”的小公子,此刻小公子漂亮得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仙灵一般,坐在观赏池边的亭子内看画籍。 公子眉眼清凌柔顺,仿佛沐浴在圣光下,翻动书籍都没发出丝毫声响,乖静的模样跟“性格泼蛮”哪里沾边了? 小奴才为公子愤愤不平。 灵稚觉察到小奴才的异常,把画籍放在膝盖上,轻轻问:“你怎么了?” 小奴才心直口快,忍不住说道:“公子,外头的人都在胡言乱语。” 灵稚:“啊?” 小奴才虽惧怕遭太师责罚,但自他伺候公子起,便被公子折服,这是他伺候过最温善好看的主子,奴才心性亦纯良,看不惯公子遭人诽谤。 他道:“外头的人,都传您性格泼蛮,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灵稚:“啊……” 小奴才犹自愤怒,灵稚倒笑得眉眼弯弯。 奴才道:“公子,您不生气么?” 灵稚翻着画籍摇头:“为何生气呢,他们又害不到我。” 且他在雾清山生活久了,对一些人情世故微有心得。 那些总被人称做老好人老实人的,有时容易遭人欺负,占去便宜。倒是那些身怀恶名的人,往往都没人敢在背后嚼他舌根,更不敢当面挑衅欺辱。 可他们似乎也不见得真是恶人,至少灵稚不曾在村里听过他们做过为人诟病不齿的事,至于那些关于他们的恶声,如何传出去的并不知晓。 那些“恶人”染病受了外伤,灵稚给他们送药草时,谁见了灵稚都是客气的模样。 灵稚安静乖顺地望着小奴才:“所以有恶名不一定都是坏人,但这份恶名说不定可以保护那个人。” 小奴才呐呐不语,坐在小凳子上微微仰视公子的目光忽然有些湿润,脸却悄悄地红了。 公子平日安静,还时常发呆,仿佛仙子下凡不懂常人疾苦,可公子居然会对他说了如此深奥的道理, 小奴才红着脸,神色仰慕:“公子,你好厉害。” 灵稚抿唇一笑,他才不厉害。这些道理他曾经半知不解,后来心里懵懂,与君迁说了,君迁搂着他声色温柔地教给他的。 想起君迁,灵稚有些恍惚。他没有心思再翻画籍,眼前坐在小凳上的奴才忽然恭敬谨慎的退了出去。 灵稚扭头,身后的男人一身暗紫色华贵的朝服,乌黑如墨的头发束在九旒冕下,珠帘后长眉轻挑,目光深深攫着他的脸。 萧猊眼唇皆含笑意,从容闲适地走到他身后,隔着亭栏,双臂扶在灵稚背后的栏杆,远远看去,灵稚仿佛坐着被萧猊从身后拥在怀里。 男人的冷香幽幽散到灵稚面前,灵稚微微挪开,不和萧猊靠上。 萧猊问道:“那灵稚以为我是不是完全的恶人?” 以灵稚对他所怨,萧猊问了亦是白问,他在灵稚心里,肯定是一个无恶不作,强人所难的坏人。 这些都是灵稚亲口说过的。 可方才听灵稚对小奴才说的那句话,忽叫他萌生了不该有的念想。 萧猊从不以好人自诩,要稳固小皇帝的江山,没有他在暗处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哪里换来明面上众人高歌称颂的太平盛世。 小皇帝干干净净的江山都是他用手沾血拿回来的,这么多年萧猊早就习惯所有人畏他怕他,他不需要人理解,只是在适应了这份寂寥和冷血时,心里还没完全消失的柔软被灵稚轻轻拨动了一下,便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萧猊对灵稚的答案心知肚明。 灵稚扭过脸,萧猊目光落在正对自己的后脑勺上,幽幽叹息,失笑道:“我算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灵稚鞋都没穿,抱着怀里的画籍跑远了, 萧猊双手撑在亭栏,微微垂下脸。 俊美的脸孔一半落在阴影之中,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朝灵稚跑远的方向笑了一声,拾起对方落下的鞋子跟了上去。 灵稚心情烦闷地蜷在坐塌,柔软的垫子被他揪出皱痕。 他刚才想叫萧猊坏人,却生生地止住了。 若是最初的灵稚,但凡萧猊伤了山中林兽,伤了大老虎,还要去害长尾青鸟,他都会气得浑身发抖地毫不犹豫骂他坏。 自他来到燕都城,逛街时见过一些人家养的宠物。 灵稚才意识到自己的相处之道,不可以全部套在人们身上。 说到底,他作为一株灵芝,万物都是他的朋友。可看见人们对宠物,并非时时珍爱。 那些富家子弟,高兴了会逗它们,若烦了厌了,不搭理就罢,有时连口饭都不给。 城里流浪的野狗,还会遭人驱逐,用木棍石子追赶着打。 并非所有人都会如他这株灵芝善待小兽动物。 它们和自己的朋友,然而在许多人眼里,兴许只是不足挂齿的一只野狗野猫罢了,人畜始终有别。 杀一只乃至一群野兽对人来说不足为奇,灵稚生来与他们的观念就完全不一样。 灵稚参悟类似的道理时,有几日总会觉得难过与疲倦。 后来他又从梅若白嘴里听说萧猊救治旷工的事,还知道萧猊此前废除了祸连九族的法例,渐渐的不想吭声。 萧猊做了与他观念违背的坏事,还欺骗他,可若站在平常的人立场,又似乎不值得多么伤心。 没有完全的黑白两色,灵稚不想知道这些,可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下渐渐地悟出各种隐晦的道理。 所以他不吭声,不想与萧猊说话。 理智上如此,每当他回想起来,依旧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灵稚一下午没出房门,午后睡了一觉,醒时天色阴暗。 傍晚已过,小奴才端了晚膳进屋,敞开窗户让外头凉爽的风灌进室内。 “公子,用膳吧,今儿厨子熬了一道清珍八宝汤,奴才还没走进后厨就闻到味儿呢。” 灵稚情绪不高,有些魂不守舍地用了晚膳。 入夜后灵稚坐在轩窗后乘凉吹风,他趴在案头昏昏欲睡,时梦时醒,再醒时,某个方向仍是漆黑无光。 灵稚衣衫内闷出薄薄的汗,他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出房门,想去池子边玩会水。 此刻静思院空无一人,他心神飘散,沿回廊拐反了方向。 抬头时,一间小阁楼出现在眼前,红色灯笼静静闪烁幽光,门口并没有上锁。 隔着朦胧的纱窗,他似乎瞧见什么。 灵稚迟疑着想转身离开,晚风忽然吹得厉害,吹开的门缝咿呀一响。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推了推,一间红色温馨的喜堂静静地出现在他面前。 灵稚飘忽不定的眸光落在一大一小的两件喜服上,脸色微白,扭头欲走。 身后走来的男人很轻却不容灵稚挣脱的牵住了他细细的手腕子, 萧猊笑道:“你终于看见这里了,不进去看看吗,里面都是我帮你留下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刚赶完,很乱!!先发上来,然后慢慢改!! 本来想把喜堂写出鬼新娘屋子的氛围………… 感谢在2022-04-28 23:20:54~2022-04-29 23:3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锦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喵 39瓶;TAEKOOK 8瓶;皿夕足各 5瓶;催更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成亲礼 小阁楼的位置并不隐蔽, 兴许因为主人的命令,鲜少有下人经过。 灵稚在静思院习惯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近些日子气候炎热, 才多跑去池边纳凉吹风,此地未曾踏足。 屋内有红烛燃烧,火光飘曳,照得这间喜堂影影绰绰, 连带满屋的喜红之色都看起来幽深寂静。 灵稚僵在原地, 睁圆的眼眸仰视俯身对他微笑的男人。 萧猊缓声, 好似抛下一个诱饵:“随我进屋看看吧。” 继而低声道:“我等这一刻真的等了很久。” 灵稚手腕软绵绵的,萧猊握的力道紧,几乎将他一条胳膊牵起, 带他走进屋内。 满目红色, 的确是一个喜堂。 喜堂没有布置完,桌面放了几张囍字,还有鸳鸯戏水的剪纸。 灵稚盯着那两身挂起来的喜服,一大一小,虽然日子隔得点久了,记不太清楚, 但和他曾经在县城店铺中添置的那两套喜服样式渐渐吻合。 千工床上喜被整整齐齐叠摆,枕套和被褥都是一套的鸳鸯戏水。 因为萧君迁对灵稚说过“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典故,所以灵稚只对小鸳鸯情有独钟, 置办所有的成亲喜物都与鸳鸯有关, 那些并蒂莲生, 鸾凤和鸣他都没有要。 除了这张千工床之外, 屋内就没有再置办其他东西了。 灵稚挣开萧猊的手, 站在角落里,纱幔遮去了小半张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萧猊拿起桌面的几张红色囍字,对他说道:“剪纸和囍字未贴,要来试试吗。” 灵稚看着男人指尖里拿着那张囍字朝他走近,眼前不由浮现阴暗的石洞内,贴在石壁的囍字看起来黑森泛红,风一吹,就摇摇晃晃的,掉了一半,剩下一半贴在岩壁。 那日说要成亲,到头来他连喜堂都没能布置好。 灵稚看着大红囍字仓皇茫然,却不接萧猊的话,两只手藏在袖子底下,说什么都不肯碰它们。 萧猊低叹:“不来贴字吗。” 他有点遗憾,想认真地和灵稚将这间喜堂装扮起来。 少年一动不动,隔了纱幔看不清他侧过的脸,约莫不太开心。 萧猊眸色闪了闪:“你看着我贴。” 萧猊找来浆糊,动作有条不紊。 他先贴正对门的红色大囍字,灵稚呆滞地看了一眼萧猊的动作,一阵风吹起千工床上的喜帐,灵稚受惊后回神,便转身欲跑。 萧猊身形轻快,犹如鬼魅之影在门口将灵稚牵紧。 只及他下巴的少年不动,萧猊耐性很多,他牵紧灵稚慢慢往屋内拉,再把门反扣起来关好。 小阁楼周围四下无人,此时亦不会来人。 灵稚踩着飘忽绵软的步子被萧猊带着走了几步,停滞的眸光晃了晃,对眼前的萧猊露出惊惧和怨怒。 萧猊把灵稚带到千工床上坐好,点了他的穴道。 灵稚身上穴道被封,浑身虚软地坐在床上,双腿垂放在地,脚边摆有一双红色精致的锦鞋。 几乎很少有人在发呆时姿态乖巧得令人心疼。 萧猊道:“你别恨我。” 少年大睁着濡湿乌黑的双眼,虚无难过又包含怨气的目光让萧猊微微回避。 他不愿灵稚对他再无情绪,甚至希望让他恨着自己。 然而被灵稚一颗赤诚纯洁的心充满依赖和眷恋地对待过,再被这人用这样的一颗心怨恨,天地云泥的落差,萧猊心里波澜万分,以致于他不忍去看灵稚的眼睛。 他非常自私,希望灵稚恨他,又不想灵稚恨他恨到一辈子毫无瓜葛纠缠。 萧猊哑声道:“我还欠你一场成亲礼。” 他专注地望着灵稚的双足,拿起旁边这双精致的红色锦鞋,放在灵稚脚边稍微比对了一下。 男人低沉笑了笑:“正好合适。” 灵稚虽抽长了轻微的个子,其他部位的尺寸变化几乎没有。 在雾清山时,灵稚一年四季总穿草鞋,后来买了常人穿的鞋袜,他散漫随性惯了,鞋子买回经常忘了穿。 萧君迁便时常给灵稚穿好袜子,再帮他把鞋穿上。 *** 此刻亦然,萧猊摘去灵稚的鞋袜,掌心完全裹着一双白净的足,忍不住用手再一次量尺寸。 “为何不与我说话?” 男人眸色深黑,涌动着迷离诡谲的色彩。 萧猊没有点灵稚的哑穴,但灵稚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迷茫惧怕,细碎的泪珠连接从睁大空洞的眼睛里涌出来。 萧猊心微微一软,却低头不再看他。 再看灵稚,他会又因心里的怜惜和愧疚,疼痛,不舍,种种他数不明白的思绪将灵稚放走。 他本可以用强行的手段把灵稚带到这间喜堂,私心想了许久,还是想让灵稚自己发现它。 只是他等不及了,今日才用一些手段将灵稚引到此处。 灵稚眼睫湿润,望着萧猊俊美温柔的脸孔,许多话哽在嘴边说不出来,呼吸愈发急促。 少年雪白的脸颊渐渐闷出热汗,颈子和脸侧红了一片。 萧猊似乎略过灵稚的反常,牵起唇角。 “屋内有些热,我替你擦汗,再换这身喜服好不好?” …… 灵稚呆呆挤出一句:“你疯了……” 灵稚的念想在萧君迁身上,他依恋眷恋那人的心随着成亲那日变得空空茫茫。 萧君迁死了,他把萧猊和萧君迁分开的明明白白,不愿听从萧猊说过的萧君迁就是他的此类话。 和他相反的是,萧猊对灵稚的执念已经随时间根深蒂固地扎在他心里,成亲当日若变成灵稚回避的魔咒,则成为萧猊的癔症。 萧猊对灵稚的执着之深,想要完成他和灵稚的成亲礼。 萧猊轻轻解开灵稚的衣衫,用香软干净的绸帕擦去少年身上的汗。 “别怕。”男人低声感慨,仿佛正在擦拭上好的白玉,每过一寸,珍视流连。 灵稚就像一根被剥了壳,让萧猊擦得干干净净的嫩笋。 萧猊见他呼吸越发急促,微有不解。 “真的很热吗?” 于是萧猊走出喜堂,清凉的风将千工床的大红喜帐吹到少年莹白纤细的身躯上,纯洁而香靡。 少顷,萧猊端了一盆清水进屋。 他合上门,用水打湿绸巾后先隔着红色的薄纱喜帐给灵稚擦拭,渐渐地,嗓子有些发紧,他难得失神地笑了笑。 晶莹剔透的泪落在手背,萧猊始终垂眸,格外专注地为灵稚擦拭身子的每一寸,他不想抬头,怕看见灵稚那双眼睛。 他哑声重复了前不久的话。 “你别怕,也别怪我……” 萧猊忽然隔着红纱喜帐,双手穿过灵稚的肩背和腰身,拥紧他,吮了吮那白嫩充血的耳垂。 “别怕,我们成亲吧。” 萧猊拿起落在一侧的小几寸的喜服,从最里面的一件为灵稚穿起。 喜服层层叠叠地穿了一身,再系上腰带,少年的一截腰收在好几层衣衫下,抱起来依旧纤细。 萧猊低声道:“太瘦了。” 他将抱紧的少年微微松开,俯身拿起柔软的丝质凉袜套在灵稚双足上,又给他穿好锦鞋。 萧猊满意地端详面前的少年,手指绕到灵稚脑后,指尖穿插着如瀑的乌黑锻发,掌心贴扣在后脑轻轻揉/弄,俊美含笑的脸孔微微往前抵了抵。 萧猊就要亲上了少年柔软的唇。 他手指贴在灵稚身后,解开被封的穴/道。 萧猊恳求:“想亲一亲你。” 灵稚着喜服,坐在喜塌上,红烛燃烧,只要他们对天地做拜,就当完成了成亲礼。 萧猊的唇没能如愿落在灵稚柔软涩香的唇上。 他避开脸,手始终抱在少年身后,堪堪躲过,却又没想完全躲开。 鲜红的血珠落在灵稚虎口上,他如梦初醒,颤抖濡湿的眼睫望着自己的手心紧握着的一根带血的玉簪。 他后知后觉地拔走了萧猊束发的玉簪。 灵稚咽了咽嗓子,血仍然滴,渗进嫣红的喜服,晕出一片微微深色的点。 他将手横在面前,用簪子对准萧猊,唇嗫嚅:“放开我……” 萧猊望进灵稚黑凌凌的一双眼。 “若我不放呢,你要杀了我?” 萧猊不甚在意的抹了一下颈边被簪子划上的地方,他倾身几乎将灵稚往千工床内压近,“我不放,你会杀了我吗?” 灵稚抿唇,手腕一紧,忽被萧猊握住往前一送。 带血的玉簪抵在萧猊渗血的伤前,他依旧压制灵稚的身躯,长睫低垂,欲将这个吻落下。 灵稚手里的簪子一寸一寸刺进萧猊颈内,血沿着玉簪渗进他的指缝,打湿了手心,沿手腕滑在手臂之间。 萧猊静静注视颤抖不已的灵稚,掌心地在他背后轻轻拍抚。 “别怕。” 不是别担心,而是别害怕。 灵稚对他总是畏惧多于其他,萧猊宁可他的恨意多一点。 “我不伤你。” 萧猊低哑咳一声,唇角因为源源不断的失血开始泛白。 “你看,没有责怪你对吗,”他叹息,“只是在行婚礼这日见血似乎不太吉利。” 灵稚骂他:“疯子。” 他松开刺进了萧猊颈内的玉簪,凭借一股力气竟然瞬间把萧猊推开了。 少年红色的身影踉跄地跑进夜色里,他浑身虚软颤抖,头也不回地拼命从红色的喜堂里逃离。 ********** 静思院平日下人少,唯一侍候在灵稚身边的小奴才不知去了哪。 偌大空寂的院子犹如一座牢笼,这里一草一木珍贵,回廊画壁典雅古朴,却囚着灵稚使得他喘不过气。 他摘掉了脚下的鞋子,花脊落下的沙砾咯在足心,很快将细嫩的肌肤划破了, 他胡乱解开腰带,边跑边除去层层叠穿在身上的喜服。 灵稚回到屋内时,披头散发,仅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小奴才听到动静迷糊地揉着眼睛进屋,对上灵稚濡湿迷茫的眼眸,瞬间睁大眼,浑身一个激灵。 “公子!” 小奴才心疼地扶起灵稚回房,嘴里叨叨念:“您方才去了哪里,为何会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府里进贼了吗?” 小奴才拉起一条被褥裹紧灵稚,赶忙跑到门口大喊,说是府里糟了贼。 院子静悄悄的,连刘总管都没喊来。 小奴才缩了缩肩膀,咕哝道:“人都去哪里了?” 府上遍布暗卫,为何公子这样走回来,此刻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担心小公子,抬手欲将门关好去看看里面的人,一抬头,却见月下走来的修长人影,如谪仙,却带了几分令人颤抖的森然冷意。 萧猊左侧臂弯挂着灵稚跑回来时脱掉的喜服,轻柔的红纱犹如血色花丝缠绕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摇曳,左手拎有一双精致的红色锦鞋。 他的右手,则托着一个灰色的草编灵芝。 “太、太师……” 奴才话都不利索了,胳膊软成面条般,整个人趴在地上:“小的见过太师。” 萧猊没看地上的奴才,进屋后淡然的吩咐小奴才把门关好。 于是小奴才蹑手蹑脚地合上门,守在门外忐忑恍然的等候。 灵稚裹在被褥里喘气发抖,瞥见银绡帘幔后徐步靠近的人影,他下意识抓起枕头,凭借本能反应,将枕头朝那人砸去。 可惜他没几分力气,往萧猊身上砸的枕芯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萧猊俯身拾起枕头,递出拿着灰色草编灵芝的那只右手。 灵稚缩在床榻角落,萧猊站在帘后定定望着他。 半晌,说道:“抱歉。” 他还是没有控住心底的那股阴暗的执念,把灵稚吓到了。 天下人谁都可以怕他,萧猊最不愿做让灵稚畏惧的人,可他变成让灵稚唯一一个惧怕的人。 他紧了紧喉咙:“方才……我有点失控。” 又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灵稚用被褥遮着脸,萧猊依然站在帘后。 “上次给你编过一个灵芝,你很喜欢。后来没找到你时,我就编了许多个。” 插进萧猊颈上的簪子拔了,血却没有止住。 浅色的衣衫渐渐染了一片血色红梅,萧猊对此毫无察觉一般,递出灵芝,掌心托着它微微施力,灰扑扑的灵芝沿床榻滚到灵稚脚边。 萧猊道:“我走了,来这里只是想让你看看它。” 萧猊说要走,步子却迟迟不肯迈。 眼前的少年似乎将他完全隔绝,抱紧被褥缩在角落里,像一只颤抖受惊的小兽。 他哑声道:“方才不是有意吓到你,灵稚,和你成亲我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欺骗和算计。” 连同第一次,萧猊也没想过要算计和灵稚的这场成亲礼。 他操控权贵,善弄人心,怎会将自己也算进去。 若要夺取灵芝,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向灵稚把它哄骗到手,却偏偏用攻于真心的那一条,哪怕把灵稚的心和身子都骗到了,何尝又要承诺一场多此一举的婚礼。 萧猊千算万算,未尝料到最后把自己的心也算了进去。 灵稚轻轻挤出几个字。 “……你走开。” 萧猊偏过脸:“一会儿让奴才盛碗安神汤来,喝了好好休息。” 说话间牵动颈部,连带着血又渗了出来。 萧猊捂着出血口,避免被灵稚看到受了惊吓。 “还有一事,在城里传开关于我要成亲的传闻,明日起就不会再有了。” …… 他问:“灵稚,你会想让我与其他人成亲吗.” 少年垂首不语,萧猊自问自话。 萧猊静静站了一会儿,半晌背过身,道:“你别怕我。” 萧猊也觉得自己仿佛要疯了,比起灵稚恨他怨他无视他,他最怕灵稚见到他露出颤抖茫然的恐惧。 小奴才进屋时,半字不敢吭。 灵稚被小奴才伺候着洗漱更衣,脸上神色虚晃恍惚,君迁的一张脸,被萧猊活生生分割出两个人。 一个让他留恋心悸,一个让他恐惧心惊。 翌日,灵稚卧在床榻未醒,昏昏沉沉的,传了大夫来,说是病了。 萧猊还没上朝,立在珠帘外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吩咐刘总管即刻把梅若白请到府上。 他坐在帘后,隔银绡珠帘凝视灵稚的睡颜。他昨夜带来的草编灵芝,落在他推进的床榻角落里,灵稚连动都没动它一下。 梅若白来时,观灵稚状态与神色,斥声。 “太师,若你不会疼惜人就罢,能否别吓他。” 萧猊的满腔真心对灵稚而言只剩畏惧,他哑声,问:“他为何没醒,可否像原来那般给他喂血。” 梅若白看着萧猊缠了纱布的脖颈,淡道:“若太师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灵稚当日用心头血彻底解除萧猊身上的余毒,这血液虽然稀释了,却不失为一副好的药引。 萧猊勉强牵起一笑。 灵稚怕他……此生却与他有了密不可分的牵连。 作者有话说: 太师正在因为灵稚反复的进化中…… 感谢在2022-04-29 23:33:12~2022-04-30 23:1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再见、乔羽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皮皮方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仓惶 灵稚梦中呓语, 喊冷。 光洁莹润的额头不断渗出汗珠,梅若白伸手摸过去,全是冷汗。 他这一碰, 立即惊醒陷在梦魇中的人,条件反射般浑身僵硬用力地颤抖了一下。 灵稚昏昏沉沉,濡湿的眼睫掀开一条小缝,恍惚中看见的人是梅若白, 吊起的心顿时落下, 唇微微动了动, 欲言又止,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好像松了一口气。 灵稚抿起苍白的唇无力朝梅若白笑了笑, 无神恍惚的眼眸再次阖上。 梅若白轻声叫他:“灵稚。” 少年清秀的眉皱起, 不剩几分血色的脸蛋下意识往被褥更深的埋了埋,想把自己藏好。 梅若白对灵稚的反应若有所思,萧猊坐在帘幔外,自然把灵稚的动作收进眼底。 俊美苍白的脸孔黯然失色,转过细微的角度避免让灵稚察觉他坐在帘外。 梅若白对萧猊不好指责什么,方才那种话, 若再来一次,等萧猊回了神,就算他不遭殃,别人或多或少都会因此遭受牵连。 常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错误, 可萧猊没有顾虑, 燕朝太师万事只要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算什么, 萧猊才是主导的法则。 几个奴才在门外齐齐站着, 怀里皆抱了日光晒得暖和的被褥。 伺候灵稚的小奴才将被褥一层一层裹住灵稚,盖了三层,梅若白温和出声,制止了奴才的动作。 “褥子再轻盖多了也会显分量。” 小奴才诺声,替灵稚公子裹好被褥后蹲在床榻角落的矮凳前,不知道还能为小公子做什么,索性蹲着随时听候吩咐。 灵稚被几层被褥裹身,汗珠密集滚落,仍冷得发颤。 萧猊哑声道:“往屋里添上火炉。” 梅若白摇头:“不可,炉火干燥,时下炎热,烧炉火容易燥火攻心,让他再多捂些时辰。” 萧猊眼里只有帘后的少年:“他很冷。” 梅若白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紧了紧,低声道:“若太师有怜香惜玉的心,早些时候都做什么了。” 灵稚那日与他在竹林吹风闲谈,又去药园逛了许久。 灵稚虽安静内敛些,却不失少年人的心性,纯洁活泼,教他对症搭配药方,他就算说错被梅若白指出后也笑得脸颊红红,没有丝毫羞恼之意。 品行气性如此纯善美好的人,因为萧猊变成此刻这般模样。 萧猊沉默,梅若白亦不语。 刘总管候在门外,曲手轻扣,低声道:“主子,马车候在门外多时。” 萧猊今日需上早朝,若在平时他随意拉一个缘由推了即可。 他捏了捏眉宇,离开前又隔着帘幔看了几眼灵稚,吩咐刘总管时刻注意静思院的动向。 梅若白等萧猊离开,才倾身靠近昏睡的少年。 小奴才不久前才为灵稚擦过脸上的汗,被褥一捂,过不了一刻钟汗又跑了出来。 梅若白取出一块白色丝质的绸布,认真从灵稚的眉眼沿着脸颊擦拭。 小奴才见状,忙从小凳旁爬起来:“梅大夫,伺候公子的事让小的来吧。” 梅若白抬手拦了拦:“无妨,我与他虽无血缘,却一见如故,亲如兄弟,你没瞧见他方才见了我,脸色都轻松了许多。” 小奴才哪里敢听这些话,更不敢胡乱接话。 府内到处都有主子的眼线,若乱嚼了舌根传到主子耳旁,十条命都不够他用的。 两人围在床榻边守着灵稚哪都没去,中间刘总管亲自端来米粥和汤药,小奴才试图给灵稚喂一点米粥,结果喂不进去。 刘总管见此情形,重复小奴才的动作给灵稚喂些东西,一样喂不了。 梅若白道:“还是我来吧。” 刘总管神色不变:“梅大夫是客人,岂能让客人伺候咱们府上的公子。” 小奴才嘴巴笨,不会和梅若白这样的人打交道,管家却不同。 就算小公子病了,又或只认梅若白,可说到底小公子都是他们主子带回来的,无论好坏对错,听从主子的吩咐做便是,轮不到梅若白一个外人来插手。 小奴才几乎将脑袋垂到肩膀,声音小小的:“总管,公子生病,能吃点东西多少都对身子恢复有好处……” 他不明白,只要为了公子好,谁来喂不都一样?公子能吃一点东西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计较呢。 刘总管冷道:“主子虽安排你在公子身边伺候,但府上的主子只有一个,希望你这奴才心里清醒一点。” 梅若白轻叹一声,摇头失笑。 小奴才喏喏,半晌不敢吭一字。 刘总管有工作安排,不可能时时都守在静思院里。待人离开,小奴才跑向门口左右张望,轻轻把门合起,将托盘上的一小碗粥递给梅若白。 “梅大夫,你喂喂公子吧。” 梅若白颔首,并不指责奴才胆小怕事。 为人做奴,万事谨慎细心,连他都因身后的梅园有时不能不置身事外,因此并不奚落为难小奴才。 *********** 灵稚断断续续昏睡几日,病情时好时坏。 他偶尔醒在夜里,偶尔天蒙蒙亮时睁一会儿眼睛,胃口依然小得连猫儿都不如,小奴才守到他睁开眼睛,能喂进的食物一小碗里灵稚能吃一半的一半半就不错了。 暑夏依然炙热,黎明时分涌进院子的风是最清凉舒适的。 小奴才以站立的姿势闭眼睡觉,床榻后稍有动静,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精神了。 裹在被褥的灵稚脸颊起了一点汗,半个时辰前小奴才已经替他擦过一次。 梅大夫吩咐过,要时刻保持公子身体的清爽干净。 小奴才趴在床边,熬了几个通宵,眼睛红肿。 此时见公子睁开的眼睛不似病得最严重的那几日迷离茫然,宛若从云雾露出的弯月,不由欢喜,扬起嘴角轻声道:“公子,你终于清醒了,身子还难受么?” 灵稚抿紧的唇微微一动,小奴才立刻拿起水杯,用棉花沾水沿公子的唇小心擦拭,让唇滋润起来。 灵稚眸光落在小奴才的脸上,房内没有其他人。 小奴才问:“公子要喝水么?奴才扶公子起来喝一点水吧,你睡了好久,现在一定渴了饿了。” 灵稚几乎全身脱力,绵软的身子只能依靠小奴才扶起来,半倚在软垫上。 他试图抬起软塌塌垂在两侧的胳膊,却连手指都无力,弯曲不了。 小奴才瞧见公子脸上闪过仓皇无助的神色,心疼道:“公子别紧张,梅大夫日日都来看您。” 小奴才打起精神,说话有模有样的:“梅大夫说呀,公子就是累了需要多睡觉休息,所以吃的饭少了身子才会无力,现在可好,公子已经醒过来,吃饱饭后手脚就有力气了。” 灵稚虚弱的牵起嘴角,小奴才傻傻挠了挠脑袋,说道:“公子笑起来真好看,以后不要再生病躺在床上啦,梅大夫和奴才都很担心公子。” 灵稚极轻地点头,他半个身子躺在软垫里,就着小奴才的手喝一点水滋润嗓子。 一杯水见底,小奴才陪灵稚坐了会儿,说道:“公子饿不饿,后厨已经把早膳做好了,奴才去端一份过来。” 灵稚摇摇头,牵住小奴才的袖子,姿态安静,没叫他走,却也没开口说话。 灵稚身上没多少体力,起来靠在垫子上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又开始昏昏欲睡。 小奴才扶他躺回被褥里,等人躺下了,小跑出门,赶去后厨拿了早膳匆匆回静思院。 灵稚的膳食是厨子听萧猊吩咐特别做的,小奴才小跑着赶回静思院,忽然停在门外,规规矩矩的朝立在门后的主子行礼。 萧猊没说话,眼神淡淡的示意小奴才进屋伺候,他来只是看一看灵稚,见人醒了就离开了。 灵稚虽然虚弱,但人有些警觉。 奴才不在屋里伺候,他醒时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似乎察觉萧猊就在门后,目光里包含戒备,萧猊望着那双眼眸里充满的警戒,无法再进一步。 米粥软糯,肉沫和菌菇熬得香浓,灵稚喝了一半,剩下的用手推开,对小奴才摇头。 小奴才放下碗,拿起碟子,是剥了壳洗净的桂圆,饱满鲜嫩,一咬就能爆出甜美的汁水。 灵稚喜欢吃果子,他吃了好几颗桂圆,然继续轻轻摇头,示意不吃了。 梅若白来时灵稚还没睡下,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榻边,看见靠近的白衣影子,眸中水雾微微散去,清醒几分。 梅若白问旁边的奴才:“何时醒的。” 小奴才立刻把灵稚几时清醒,又用了哪些膳食和水果告诉梅若白。 梅若白手指搭在灵稚脉搏上:“能吃东西就表示身子有好转,”他看着少年雪白的脸庞露出笑意,“此刻若无睡意也算正常,晚些时候给你念点书,晌午前醒来再吃点东西。” 灵稚黑凌凌的眸子缓慢眨了眨,他醒后一直没有开口与小奴才说话,此时小声生涩地说道:“又不是养猪……” 雾清山下的村民养有不少猪,只有猪才会吃了睡睡醒了继续吃。 梅若白笑容和煦,目光抱含体贴和怜惜。 他道:“会与我说玩笑话就好,若在院子里闷得慌,把身子养好后随时来梅园玩。” 灵稚缩了缩埋在被褥的脸颊,他的病又不是在院子里闷坏的。 想起方才门后的那双眼睛,虽然灵稚什么都没看到,却能感知到那人的视线就在门后看着自己。 灵稚抿唇,梅若白给他念书后他的脑子就转不动了,恍恍惚惚的,仿佛沉在梦中。 清正温和的声音跟萧君迁温柔低沉的声音叠合,他躺在枕上不安地动了动,生怕君迁被另外一张相同面孔下不同的人取代。 傍晚刚过,暑热的余温慢慢散在风里。 灵稚这次醒来身子相较之前多了几分力气,他自己爬起来坐好,两条腿软软地从塌边垂下。 他弯腰将鞋子穿好,掀开帘幔,走向轩窗。 案头上放着一碗在他半梦半睡时小奴才喂给他的汤药,灵稚抿一口杯子里剩下的清水,喉咙里的腥意仿佛淡去不少。 他割血喂过君迁,又被萧猊以血养灵芝养了一段时日,对血的味道十分敏感,一闻便知。 灵稚手扶桐树,对着盥盆将手指伸进嗓子扣挤,干呕了一阵,吐不出东西。 那些血喝了便是喝了,与他融成一体。 他有些难过,呆呆坐在椅子上,直到小奴才回来,连忙给他系上斗篷。 “公子,梅大夫说您现在一点儿都不能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灵稚轻声道:“都是热风。” 哪里会把他吹着凉呢。 小奴才摇头:“梅大夫说热风也不能吹。” 奴才目光闪了闪,极小声地说:“公子,这世上没有谁比梅大夫关心您,所以您不要难过伤心。” 主子对公子虽然好,可奴才看了这么久,忽然明白公子是怕主子的,主子即便对公子好,那副温柔体贴的脸色他看着都觉得害怕。 灵稚垂眸不语,风轻柔吹起他的头发,不知道那座阁楼上,此刻是不是有一双眼睛,如早上那样隔了一扇门无时不刻地看着他。 萧猊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却又时时在他身边。 深夜,灵稚睡得早醒得也早,屋内留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屏风外小奴才正靠在椅子上。 他病的那几日奴才一直不合眼的照顾他,灵稚已经醒了,奴才的精神松懈下来,眼睛闭上后顿时睡得极沉。 灵稚坐在床上,他悄悄下了床,绕过屏风另一处,隔着门,迟疑地伸手将门打开。 月色落在园中的花脊,幽香散在风里,灵稚一头乌黑迎着风轻摇摆动。 他有些冷,眸子不似白日醒时仓惶懵懂。 灵稚清醒地拐进另一道回廊,那日去时不认路,懵懵懂懂,回来时亦受了惊吓,浑浑噩噩,此刻按捺内心的恐惧,他一路寻到那座小阁楼外。 回廊四周长灯明亮,唯独阁楼一盏灯都没点,他朝里走近,门已经落上一把大锁。 灵稚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过来,阁楼内的喜堂让他惧怕,里面像一个红色的牢笼,他看一眼就喘不过气。 旁人的喜堂喜庆热闹,唯独这间,阴森死寂,燃烧的红烛犹如泪痕。 他立在风中出神,恍惚想起石洞里被风吹得摇摇欲落的红色囍字,还有他小心收藏,落在地上遭人踩扁的草编灵芝。 萧猊给他布置喜堂贴囍字,给他编灵芝? 他虽然做了这些,和君迁却还是不一样的。 静思院树木葱郁,花叶繁茂,无论走到哪儿,总会有一股幽香随身。 这股幽香此刻裹了些冷意,香味和不同于花香的淡,灵稚从神游的状态抽离回来,僵硬地停在原地,紧了紧衣襟。 他没扭头,而那人似乎在等灵稚适应这股浅淡的冷香。 适时,萧猊才出声。 “是我。” 萧猊已经克制了自己没有立刻上前,先让灵稚嗅到这股冷淡的香意,尽量不让自己的出现吓到对方。 他没有再靠近,而是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灵稚的背影,低声询问:“为何过来这里?” 又自言自语道:“你怕它……怕我,不是么……” 所以萧猊将这座小阁楼锁了起来,喜堂的东西全部撤走,让灵稚惧怕的一切,不应该再存在。 但里面的东西全是他从雾清山带回来的,有两人的回忆,他不舍得就这么丢下或者摧毁。 灵稚没回来前他只要想起灵稚,就会来喜堂坐一坐,有时累了也会在那张千工床上养一会儿神。 可他用作精神支柱的东西,他依恋留存的执念,却变成灵稚恐惧的梦魇。 他以为灵稚会与他一样眷恋雾清山的日子,但他似乎好像想错了…… 灵稚想的分明也是他,为何还要怕他?他是君迁,君迁是他,从始至终萧君迁和萧猊就是活在一副面孔下的人。 眼前的少年背对着他仍未动弹,萧猊紧了紧干涩的嗓子,说道:“回去吧,若你害怕这座阁楼,明日我就叫人过来把它拆了。” 灵稚始终没有回头看萧猊,也不与他说话,绕过他径直离开。 纤小瘦弱的身躯拢在衣下看起来轻飘飘的,灵稚走得很慢,萧猊便隔着不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在灵稚身子撞到石桌前,萧猊眼疾手快地将他轻柔抱起,发现灵稚眼眸眯起,发髻和颈边都是汗,手心握在掌上很冷。 “灵稚。”萧猊倾在少年耳旁。 他权势皆控掌心,万物唾手可得。 唯独灵稚,他小心谨慎的一句话,连接触都没有,仅仅因为他的出现,就让他珍视的人心惊惧怕。 萧猊怀里抱着灵稚坐在石凳上,俊美清隽的面容阴沉而失落。 难道真的要把灵稚送回雾清山,只有离开自己,他的一切才会变好吗? 作者有话说: 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陷在回忆里,对雾清山念念不舍了……两个人心里好像都有病,俺写着写着也不对劲了。 但是太师的字典里永远不会出现放手两个字。 感谢在2022-04-30 23:13:08~2022-05-01 23:2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锦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会拿走我的命吗 月色倾落在整个院子内, 银芒闪烁,树梢挲响。 偌大的院子寂静清冷,唯有萧猊怀里紧抱的少年, 双眸紧闭,眼睫似羽扇,泪水渍在眼角,脆弱纤细, 却始终没有落下。 萧猊的心沉了沉, 灵稚隐忍着细微的抽泣声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朝他心口里扎, 他放在灵稚背后的掌心僵硬轻缓的拍抚,企图给对方一点安慰。 灵稚的呼吸渐渐地开始变得不顺畅。 萧猊抱着灵稚不动,披散的落发垂在灵稚颈侧, 他拢起双臂, 脸庞一偏,几乎抵在灵稚的脸颊上,哑声道:“别哭。” 萧猊的心跟着灵稚砸下的泪珠掉进了一个望不尽的黑暗深渊里。 他机械地擦去少年脸庞的泪水,记忆中灵稚从不会哭,甚至连苦脸都没摆过。 少年总是习惯弯起一双纯透黑凌的眼睛,做什么都笑呵呵的, 问他为什么总是如此开心,灵稚笑得脸都红了,说他不会难过,天生就会这么笑。 灵稚在他身边不知掉过多少泪珠, 曾经眉眼弯弯说自己天生不会难过的人, 时常对着空气出神, 面容安静忧郁。 “灵稚, 莫要哭了, 莫要再哭了……” 萧猊一会儿掌心贴在灵稚背后宛若拍抚稚嫩的婴儿般安慰拍一拍,一会儿又握上那截细白哭得抽动的后颈安抚,过不久还嫌不够,将他的脸托到颈侧依靠。 灵稚被抱着坐在萧猊怀里,他赤足出来,白玉般的足心沾染些许泥渍,无力柔软的抵在萧猊小腿前,脚踝纤细,仿佛稍微施力一握,就将它堪堪折断。 灵稚落了会儿泪,似乎将萧猊这个人隔绝了。 他体力虚弱,静静地哭了会儿便靠在萧猊肩膀悄无声息地闭起湿润的长睫,手很凉,萧猊将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又坐片刻,才抱起人慢慢送回房间。 从睡梦中惊醒的小奴才发现床榻上的公子不见踪影后,急忙地跑出去寻人。 月色下徐步轻缓走来的主子怀里正抱着他要去寻的公子,小奴才跪地,既担心公子,又惴惴不安。 萧猊道:“去打些水过来。” 小奴才喏喏应声,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开。, 萧猊将灵稚放在坐塌,拉起一旁的毯子在他的腿上。 少年的两只手被萧猊握在掌心捂了捂,塞进毯中,他坐在凳上,无言地注视灵稚垂睫半睡的容颜。 灵稚皱着眉心不安地朝塌内缩了缩,萧猊点了他的睡穴,怕他垂下悬空的腿不舒服,便小心抬起放在膝上,心脏微微抽疼,想抚平灵稚半梦半醒时轻皱的眉心, 男人始终无声,小奴才蹑手蹑脚地将热水送到灵稚脚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萧猊等灵稚睡下了,方才将澡巾用水打湿,细致体贴地给灵稚擦拭足心。 灵稚的双足软嫩,在山上时因为经常穿草鞋的缘故,容易被草叶子刮伤。 萧猊自那个时候起就给他穿袜子,虽戴了副萧君迁的温柔面具,可照顾起灵稚却也是十分体贴入微的。 此刻这双白足干净,细小的刮痕已经没有了,指甲上有可爱的月牙状。 送往太师府的人并不少,萧猊连样子都无需做,眼光高傲,哪里送过来的都差人原路送回去。 比灵稚漂亮艳丽的尤物不是没有,但萧猊也不曾看过一眼,时间长了,清心寡欲的名头渐渐在私下里传开。 世人所求,不过权势与美色。 萧猊已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对美色无动于衷,所以没有人能用这两者作为他的弱点奈何得他。 如今却不同了, 萧猊动了心,还起了色。 他只觉捧在掌心的两只白足好看可爱,甚至想俯下身,虔诚地从这双白足开始亲吻。 萧猊克制着神情流露的眷恋之色。 他很想念与灵稚在山洞耳鬓厮磨的时光,灵稚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轮廓,无一不再触动他贪恋美色的念头。 简单的洗漱很快,萧猊流连不舍地抱灵稚放回床榻,解开他的睡穴。 只一瞬,灵稚就睁了眼,乌黑湿润的眼瞳倒映着萧猊来不及收回的温柔虔诚的神态。 灵稚眼睫一闪,面色戒备。 萧猊颇为狼狈地避开眼。 “我准备走了,你别紧张。” 灵稚蜷起双腿,萧猊闭目,说道:“总之你有不怕我的权利,对我,你做什么都可以。” 灵稚目光有点空。 萧猊道:“那个院子……若你实在怕,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明日有人将它以及里面的东西都清除了。” 顿了顿:“灵稚……真的不留一点东西给我么,洞府的东西都是你用辛苦攒下的药材钱换回来的。” 灵稚虚空迷茫的眸子突然迸发处奇异的光彩,他紧盯萧猊那张脸,轻声道:“你不配。” 萧猊错开视线,脸上血色全无。 他想让灵稚认清他。 他和灵稚,一个眷恋萧君迁,一个将萧君迁比作自己。萧猊甚至把萧君迁的那副面具与如今的他“融为”一体,他有萧君迁的温柔细致,也有萧猊的冷面决断。 他温柔的一面先给了灵稚,如今因灵稚滋长出执念疯狂,灵稚为什么要分那么清楚,为什么非得要回那个萧君迁? 萧猊取下发上的玉簪,别在灵稚头上,笑意温煦。 “你莫要置气,若实在气不过,你可以用它往我这里,”萧猊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颈边缠绕的纱布,“或这里来,把它刺到深处。” “我会不怪你,灵稚你看,我的命是不是攥在你手里?” “别怕我,真的,也别不认我。” ************ 灵稚卧病在床,静思院安静两日,除了小奴才和静悄悄地出入房间照顾灵稚,剩下的只有梅若白来给他看诊,其余人不会打扰到此。 一早小奴才进屋,似乎发现什么稀奇的事。 “奴才瞧见刘总管领着一群工人到另一处方向呢,那儿好像是间阁楼。” 灵稚靠在垫子上,微微侧目朝窗户望了望。 小奴才在他面前蹲下:“主子,给您洗脸。” 灵稚对小奴才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脸颊,任由对方力度轻柔地给他擦拭。 接着又漱口,姿态乖静柔和地把手伸出来,手心手背挨面翻让小奴才精心梳洗。 小奴才用熏香哄过的绸布仔细地裹着灵稚的每一根手指和指甲,手指青嫩如葱,犹如对待上好的美玉护养。 灵稚浑身酥懒地靠在坐塌里,像只猫儿蜷缩身子,胳膊环在膝盖,偶尔扭头看一眼窗外。 奴才将早膳摆放在架起来的小桌前,熬得香糯糯的小米菜菇粥,包子皮薄馅多,果水清甜透亮,还有给他做零嘴的形状小巧可爱的点心。 灵稚胃口小,近日难得馋了些,因此准备的膳食分量并不多,每一盘都精致小巧,样式口味日日不同,都是厨子按照吩咐花了心思准备的。 少年吃香斯文,咬一个玲珑小巧的包子都细嚼慢咽的,若是常人早就一口吞一了。。 小奴才守在一旁,伺候公子用膳就跟神仙用膳似的,连吃相都讨人怜惜。 灵稚用过早膳,喝了点漱口茶,便静静坐在轩窗旁吹风,时常看着观赏池满园红翠相交的荷花与叶子。 自进了小阁楼后,灵稚又开始变得足不出户。小奴才告诉他池子里的红锦鲤产了鱼卵,过不久就会有许多幼嫩的鱼崽破了卵壳。 灵稚听完蠢蠢欲动,他在山上时很爱看水中游动的鱼,羡慕它们自由自在,可他怕水,只能时常坐在岸边对水里的鱼露出艳羡的目光,闲时抱一堆果子和叶子,能坐在河岸看半天的鱼不带动一动的。 此刻听完他掩下眸子,只是摇头,没有对小奴才表露出他有兴致的意思。 小奴才张了张嘴,也变成哑巴了。 这是刘总管吩咐他与公子说的,既然是刘总管特意叮嘱的,那上头定然就代表了太师的意思。 奴才喏喏,小声道:“那奴才为公子束发吧。” 灵稚抿唇,笑着露出颊边的酒窝。 小奴才拿起金丝紫檀木梳,轻慢地梳理灵稚一头柔软乌黑的头发,用太师留下的玉簪给灵稚戴上。 这支玉簪太师时常用来束发,太师留下来的东西,小奴才不敢不从命,初次给公子束发时面色不安心怯,灵稚没说什么,才逐渐稳下心来。 小奴才羞愧,觉得对不住小公子,但他无法违抗太师的命令。 “公子,束好头发了……” 灵稚专注凝视铜镜里的自己,拿起案头上前几日梅若白带来的一本画集,置在膝上安静地翻看。 梅若白来时灵稚才露出一点喜色。 梅若白笑道:“今日起色不错,想来有好好用膳。” 灵稚点点头,他苦恼地皱了皱鼻子:“我不想喝药了,可以吃药草么?” 梅若白否决了他的念头:“自然不能,你那土法子自己在山里用用还行,到了我手上,怎能生了病只吃草,置我这第一神医的名头何地?” 梅若白说的是玩笑话,灵稚憨笑。 梅若白又询问:“身子可还不适?” 灵稚如实相告,他虽按医嘱好好休养,进食,喝药,但此时身子依然充满绵软无力之感。 梅若白皱眉,说道:“那得替你施一次针才好,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我听闻府上有处温泉,若能兼之温泉滋养身子,疗效更甚。” 话落不久,刘总管进屋,告诉灵稚温泉阁已准备好,可以随时和梅大夫去阁楼施针治疗。 灵稚轻轻咬了咬唇珠,梅若白宽劝:“只为治病,别想太多。” 他知晓灵稚介意他们两人在房中谈话的信息一字不落的传到萧猊耳边,萧猊处处显得包容退让,却又无处不在。 梅若白笑道:“你与我一同留在温泉阁,我为你施针,别置闷气?” 梅若白话里圈指的“你”和“我”触动了灵稚,他慢吞吞点头,小奴才搀扶他起身,在刘总管的引路下与梅若白一起去往温泉阁。 立在半山处的朱红色楼阁古雅素简,入内却别有天堂。 温泉阁金碧辉映,每一石一柱皆由玉石精巧铸造,空气中暖融融的幽香在水汽中浮动,越过飘扬的雾薄轻纱,温汤在深处犹如舒适的水床。 炉香静燃,下人将泡泉的用具备好放整,一侧的卧榻铺放的舒适柔软,供灵稚施针灸时在上面休息。 梅若白道:“先进去泡一炷香的时间,随后再为你施针。” 当萧猊得知灵稚施针时需裸/背脸色便有些阴沉。 灵稚从温泉出来,披了件月白轻软的纱衣,他趴在卧榻上,手指头都泡得润红可爱,胳膊泛出一层细腻粉色。 少年像一只乖巧慵懒的猫,胳膊放松着朝肩侧两边摊开,完全露出后半面上身,湿发垂在一侧,很乖的趴着。 梅若白揭开针匣,抬头就看见进来的男人。 萧猊始终不愿放任灵稚让梅若白施针,所以他进来了,目光隔着珠帘落在乖巧趴在卧榻的背影,收敛了气息,冷淡地盯着梅若白的一举一动。 梅若白专注施针,片刻后,灵稚纤细的肩背和手臂皆布有银针,珠帘外萧猊就如一个守门人,他默不出声的守候,目光充满审视。 他相信梅若白有医德之道,却不得不防梅若白作为男人的心思。 虽无血亲却情如兄弟,这话梅若白对谁承诺都可以,唯独对灵稚,萧猊却是不信的,而他也不能接受梅若白施针时露出越界的神色,轻微的动容都不允许,他会克制不了想做点什么。 比如涉及无辜对他却无关紧要的人,那会使得灵稚更加惧怕,所以他要亲自盯紧了梅若白。 梅若白千万要控制好他的神态。 萧猊冷漠地审视他。 施完针,灵稚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梅若白含笑对上萧猊高深隐晦的眸色,轻声道:“让他睡会儿,泡过温泉又施了针,身子正是最慵懒疏散的时候。” 梅若白收回银针就推了轮椅离开,萧猊坐在床榻旁侧,拉起衣衫将灵稚露出的肩背遮好。 他抱起沉睡的少年,梅若白说道:“过几日若他仍有体寒畏冷症状,每日带他来泡一炷香的温汤。” 萧猊眼帘低垂,不冷不热地应了梅若白,吩咐刘总管送他安全离开。 又几日,灵稚身子的软乏症状痊减轻许多,可到了夜里手脚仍然易凉。 萧猊在入夜后出现在静思院里,点了灵稚的睡穴将他抱去温泉阁按时放在温泉里泡一炷香,到了时辰便知悄无声息的抱他回房。 今夜一如既往。 灵稚穿着嫩青色的里衣,犹如白生生的一颗小笋,萧猊抱起他往温泉阁去,方才将臂弯的少年放进温汤里,垂眼便对上一双水汽熏湿,宛若黑宝石的眸子。 萧猊:“……” 他已经点了灵稚的睡穴。 灵稚脸色迷茫,面颊熏得泛红。他恹恹避开脸,白日就察觉夜里似乎总会有人抱他,此刻噩梦成真,是他不想接触的人。 萧猊只来得及除去灵稚的里衣,他自己也踩在温汤内,衣裳湿透, 灵稚推了一把萧猊的胳膊,他昏睡时是很安静地躺在温汤里,此刻施力挣扎,池壁湿滑,足心踩偏了一步,人就往水里跌去。 灵稚怕水,他惨白着脸色直直栽进水中,喉咙发出闷闷的咕噜声响,怕得心慌。却不吭一字。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整个人被萧猊捞进怀里,就像安抚一直落水受惊的小猫。 萧猊将灵稚抱起来放在池边坐好,抓起一块棉巾将他裹上。 短短一瞬间的拉扯,灵稚湿漉漉地裹在大棉巾下,萧猊浑身湿润,衣衫透明的贴着身, 灵稚转身,他不顾狼狈地爬了起来,脚踝一紧,却被萧猊握住。 “灵稚,我并非有意欺负你。” 灵稚眼睛湿红,萧猊道:“梅若白说带你多泡温汤对寒症有驱除效用,我才点了你的睡穴,带你每日来泡一会儿。” “我没有伤你……” 萧猊话语低沉,语速徐缓。 “以后也不会伤你。” 灵稚蹲下,用力地掰开握在脚踝的手指。 萧猊手指拢紧那截两脚踝纹丝不动,定定看着灵稚憋红的脸庞,道:“过去造成的伤害,我不会逃避,也不求你原谅,你再等等,我会尽量帮你找回它们,只是……” 他歉意一笑:“只是那些杀死的林兽我无法挽回。” 灵稚觉得冷。 他愣愣望着萧猊,忽然问了一个很久以前就想知道的问题。 “如果你知道我是灵芝,还会拿走我的命吗。” 他一顿,忽然小声问:“你……是不是把蓝文宣他们给……杀了?” 萧猊面容平静。 作者有话说: 送命题。 感谢在2022-05-01 23:22:18~2022-05-02 23:3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君迁会要你的命 温泉飘绕的水汽熏得灵稚眼都快睁不开了, 他再次试图掰开握在脚踝上的手指。 沾了水的指尖滑腻湿润,萧猊平日皮肤的温度泛冷,此刻连指节和指尖都微微透着红, 掌心温暖,好像被灵稚碰着碰着传染了一般。 萧猊的目光落在灵稚根根泡的暖融融色泽红得很可爱的手指上,心里一软,不忍心再让灵稚为难, 把掌心微微松开。 灵稚向后挪了几步。 萧猊的视线仍落在少年手指上, 想不明白为什么灵稚连根泡了热泉的手指头都尤为可爱。 他低头窥望自己的手指,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但指尖红了以后看起来很蠢。 灵稚顺着萧猊的视线, 也看着对方的手。 他没有马上离开, 而是在等萧猊开口。 灵稚起初根本没有往过这方面去想,他单纯的以为蓝文宣和白胡子老大夫只是搬家了。 可蓝文宣斯文有礼,行事前都会细心准备。 他们离开的时机太过凑巧匆忙,连道别都不与任何人留,说是搬家,倒不如更像从村子里凭空消失了一半。 灵稚坚信蓝文宣若要离开, 定会和自己道别。 而萧猊的手段又厉害,薄情冷血,萧猊能杀山里的动物,想起那些躺了一地的尸体, 灵稚按捺颤抖和恐惧。 在萧猊眼中, 人的性命怕只怕与那些动物一般微不足道, 杀了便是杀了。 他在此刻将这份压在心里的怀疑问出口。 萧猊从温泉的水下徐步走上玉石阶台。 “在你心里, 我从来就是个恶人对不对?” 灵稚不由再次退开, 唇角紧抿。 男人微微弯了弯唇角,语气带了阴冷,颔首说道:“你这么想其实没错,我手里沾过的血远比你想的还要多,连稚儿孩童,妇孺老弱都不曾放过。” 灵稚脸一偏,像幼小的动物在强大的野兽面前缩了缩身子,萧猊笑若谪仙,行事的手段却宛若修罗。 这些萧猊都不否认,他本不是善人,连同中立的立场都算不上,为达到自身立场的利益,萧猊做过许多事,染过许多血。 灵稚的心一点一点冷透了,他避开萧猊含笑的眉眼,沉重的压迫感使得他喘不上气,浑身湿冷,转身欲走。 萧猊缓声说道:“但我没有让人动他们,你相信吗。” 灵稚扭头,黑凌凌的眼亮若星子,沾着湿润的光,脸色迷惑。 萧猊垂眸,定定迎视灵稚的眼睛。 “本官要一个人的命易如反掌,可坐到这个权势的位置上,并非遇事都只会通过一种手段达成。” 萧猊神色冷然:“我既能轻易地要他死,也可以叫他永远活着发不出声音。” 灵稚唇动了动:“……你把他们怎么了。” 萧猊微笑:“只是让人带他们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当初萧猊带走那对师徒大夫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为了防止他们泄露自己行踪。 本该可以直接杀人灭口,或者让暗卫割去他们的舌头,挑断手脚经脉,让他们永远不会出声。 但当时萧猊忽然想起了灵稚,他送灵稚下山,少年背着药框满脸依恋欢喜地看着自己,转念只在一瞬间,临时起意,差人把这对师父留下来送到其他地方了。 如今萧猊已经回了燕都,他们去向如何便无从在意。 萧猊走到灵稚面前,低声说道:“那日我送你下山,临时转了念头。我本该要他们的命,又或差暗卫拔去他们的舌头,挑断手筋脚筋,如此一来,他们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灵稚一脸骇色,萧猊道:“我向你坦诚,我所做之事的确残忍,从始至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微微观察灵稚的神情,又道:“虽然我要取谁的命从不犹豫,可那一次的确没有命人杀害他们。” “蓝文宣和大夫没有死,你可以相信我吗。” 灵稚的发梢落了水珠,萧猊想伸手帮他擦一擦,灵稚避开。 裹着身子的棉巾堪堪只到灵稚腿前,腿下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落满水珠,暑夏的深夜,他手脚拢进棉巾,愈发冷得哆嗦。 灵稚可以相信萧猊没有把蓝文宣和白胡子老大夫杀了,可……可还有剩下的一个问题呢。 他眨动眼睫,将瞳孔里的湿雾淡去。 灵稚极轻地问:“还剩下的另一个问题呢?” 他会杀了他么? 萧猊挡在灵稚身前,望着少年无力低垂的发顶。 灵稚十分小声:“莫要骗我……” 萧猊还未出声,却见灵稚急忙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你别说,别说……” 少年苍白的脸色隐忍着几分悲伤,他竟然试图用人性衡量自己想要的取舍,答案……答案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有了。 他不想打破曾经眷恋过的美好。 他不想听了。 灵稚踩在玉石上的双腿微微挪动,想逃离,萧猊偏过半尺挡了他。 成亲当日的事情已经成为灵稚心里的一个死结,他至今没有忘怀,放不下那个“萧君迁”。 此刻,萧猊想让灵稚放下了。 萧猊低声道:“若是从前的君迁,为了解毒,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依旧选择那样做。” 那个戴着萧君迁面具的萧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对灵稚的确藏有几分喜欢,但这份喜欢始终留有限度。 他对灵稚有所保留,攻心为上,这点喜欢或许会让萧君迁滋生怜悯之意,可无法撼动他的决心。 萧君迁是最温柔,却也是为达目的最不择手段的。 萧猊注视灵稚捏紧的手指,指尖的粉红褪去,留下苍白。 就连他自己,也一叶障目地陷在“萧君迁”模式的认知里许久,以为做回萧君迁,灵稚就会看到他。 可那个萧君迁再温柔,对灵稚始终存了一份计算的心,灵稚如何重新接受他? …… …… 灵稚抖了抖,嗓子酸涩,有东西似乎要从眼底蔓延出来。 他点点头,嗓子腥哑,慢慢挤出一句:“嗯……”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取了心头血后会有性命危险,可若叫他再经历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如了君迁的愿望。 同时了结内心的一份固执。 所以灵稚眷恋,但若在面对那个温柔的“君迁”,他不会再认,更无法接受。 他跟萧君迁那份时间浅薄,但却快乐温柔的情意,已经两清了。 对方救他一次,他还对方一次。 萧猊手臂展开,做出一个虚环的手势,担心灵稚薄得像一片叶子的身子滑倒了。 他哑声道:“若是如今的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那样做。” 他想给灵稚的东西太多了,想得心口疼,让灵稚害怕的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连同他自己曾经留恋的雾清山的一切。 这其中包括萧君迁。 所以萧君迁也随雾清山上的一切,该到消失的时候了。 萧猊稳了稳身形,脑中神经开始混乱的撕裂。 萧猊其实已经不愿意一味做回那个萧君迁,那副温柔的假面具不知何为情爱,更不会像他这般,光是想一想灵稚…… 灵稚隐忍惧怕的神色,灵稚颤抖单薄的身子,所有让灵稚感到疼的,他恨不能以身替之。 萧猊轻柔握上灵稚纤细的手腕:“忘记他吧,把他连同雾清山相处的日子都忘记。” 他恳求灵稚抬眼看一看自己。 “我是萧猊,今后请记住我,好吗。” “萧猊的命,萧猊的一切,都任你所取。” “萧猊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今后不会再算计你半分。” 话音转落,萧猊种种因灵稚滋生的纷杂思绪豁然开朗。 他微微掀开湿透的衣衫,露出心口前已经淡去,却仍然能看见上面遍布交错的伤痕。 萧猊握起灵稚的指尖贴在心口上,那颗心正在温热的,急促地跳动。 他微微低笑:“这里因为想你会跳得十分剧烈。” 萧猊可以对灵稚毫不犹豫地承认,他说:“我心悦你,爱你,想要将你留在身边呵护照顾。” 俊美清隽的面容此时竟有几分薄红,连同耳垂,都暖融融的,很热,大抵也变红了吧。 萧猊道:“你若有怨,随时用刀子刺进来做个了结就罢。可我又担心自己的命不够硬,想尽量让你割得久一些。我如今怕死,怕万一哪日养灵芝需要心头血喂时,我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取心头血给你灌养怎么办。” 萧猊握紧灵稚的指尖,用力地摁在心口上,好似要将整颗心放进灵稚的手心里,任他把玩摸索。 “别怕,上次不是有过一次经验。若不敢下手,你虚虚拿起刀尖,由我自己用力刺进来便是了。” 萧猊神色若常的教灵稚如何捏拿他的性命,就如野兽将肚皮留给让他心甘情愿露出的人。 他专注谨慎,深邃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他虔诚无比,向灵稚吐露杀死自己的方式。 灵稚收回被萧猊那阵心跳震地酥/麻的指尖。 萧猊的笑容温柔而阴骘,他对灵稚的私心是存有两面性的。 想把自己的一切给灵稚,温柔不失包容,又要将自己给他,阴骘自私。 他想给灵稚很多,可惜灵稚对他畏惧回避,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宛若古琴的最后一声余韵。 “晚上风凉,我先带你回去吧。” 灵稚如梦初醒,连忙抽出被萧猊握紧的手指。 萧猊跟在他一旁,望着棉巾下包裹的身子,想替灵稚再拢紧一点儿。 走出温泉阁后,萧猊便不让灵稚再走了。 少年未着鞋袜,他先将人横空抱了起来。 “地面有石子,会硌伤肌肤。” 萧猊像抱着一块僵硬而柔软的木头,他俯下脸庞,凝视灵稚错开的双眼,说道:“若不愿抱着,我换个姿势。” 拥抱的姿势亲密,灵稚的双手并不愿意环他。 很快,萧猊又背起灵稚。 灵稚始终犹如一块纤细柔软,却绷得又紧又僵的木头。 回到静思院,萧猊叫小奴才取了盆水。 他屈膝蹲在地上,将灵稚的双足放在小凳子,用水打湿浴巾细致耐心地给他擦了擦。 最后萧猊连灵稚脚心的水珠都没来得及擦干,灵稚蹭的一下把两条腿缩进被褥。 萧猊双手落空,有点遗憾自己动作太快:“好好睡一觉吧,我……就不留下来打扰你了。” …… 灵稚自然不与他说话,更未抬头看他。 走到门外的萧猊回头。 月色下他半湿的衣衫贴紧修长挺括的身躯,微微滴水的乌发沾着后背飘不起来,少了往时谪仙翩然的味,却有几分狼狈的真实。 他笑了笑:“灵稚,记住我,我是萧猊。”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加更了,捋一下要过度的下个阶段。 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萧君迁时期的萧猊对灵稚温柔,可他是戴着面具,用心算计的,所以他温柔也狠心。 这个时期开始觉醒的萧猊,主动打破他一直想延续的、想要灵稚承认他和“萧君迁”就是一个人的行为幻想,打破灵稚心里存有的眷恋,击碎那份过去的美好。 虽然灵稚也不喜欢他这个萧猊,但是他还是把这些都破了。 萧猊是个“两面人” 这章定完了第二个阶段情绪的点。 然后萧猊自己说了,无关好坏对错,他只从自己的立场做事,他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黑的。 俺不找理由给他洗白,会一直顺着写下去= =。。 以后也许还会出现第三个萧猊,无限进化中emm也许写到后面,他始终留有一份“黑”也说不定。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02 23:33:39~2022-05-03 22:3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EKOOK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离开 暑夏最热的那段时节过去, 静思院中一池的荷花犹然烂漫盛开。 偌大的池子宛若点缀了浓郁的红粉胭脂,花叶层层叠叠覆满水面,藕根长至手臂粗, 莲果足有巴掌大。 小奴才站在偌大的池畔,手臂一横,很快摘了一朵比他巴掌还大的藕蓬,莲子看起来十分饱满圆润。 他朝趴在轩窗后微微歪着脑袋吹风的公子扬了扬手上的莲子, 又飞快地往屋内跑。 灵稚身子好了半月有余, 起初每隔两日, 会在深夜上温泉阁泡上一会儿,病愈之后就不再过去。 他蔫蔫地趴在案头上阖眼,浑身轻飘飘的, 听到小奴才的惊喜吆喝, 静静掀开眼帘,小奴才摘了一朵藕蓬进屋。 小奴才将洗干净的莲子慢慢剥开,装在色泽莹润的瓷碟中,递给灵稚。 “公子尝尝,这些莲子清甜可口,奴才刚刚尝过一颗了。” 灵稚拿起莲子, 入口清甜,很快又拿起第二颗。 吃不到一半他就摇摇头。 小奴才收起剩余的莲子,拿起蒲扇为灵稚扇风。 半晌,奴才问道:“公子要回床上睡一会儿么?” 灵稚将软软的两条腿从卧榻绷直了放到小凳子上拉伸, 像一只蜷缩睡觉的小猫忽然伸长四肢绷直了做伸懒腰的姿态。 小奴才看得一呆, 憨笑道:“公子伸懒腰都那么好看。” 灵稚伸完腰身和双腿, 继续换了副软骨头卧回坐塌。 他轻声道:“我坐在这儿吹风就好。” 小奴才接着摇动蒲扇, 公子身上飘来微涩柔软的药香, 是他闻过最舒服的味道。 过不久,刘总管来了屋内,双手端锦盒,打开一看,是个精致古朴的花盆。 阁楼一侧有间屋子,专门置放大大小小各式珍稀珍贵的花盆。 这些用于养灵芝的盆,材质多样,诸如玉器黄金琉璃宝石檀木,皆由工匠大师打造,或各国送来的奇珍贡品。 萧猊搜罗许多花盆,灵稚一件都没用上。 今日也一样,他看了眼花盆没有什么表示。 小奴才和刘总管对视一眼,他跟在总管身后,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 小奴才蹲在坐塌底下,说道:“公子,前几日府邸后院跑来一只怀有身孕的野猫,那只猫已经产下小猫儿,听人说足足有五只,连半个巴掌大都没有,要去看看么?” 灵稚侧过脸,脸色闪过细微的茫然。 他撑起胳膊,从坐塌里倾起前身,轻声问:“有小猫?” 小奴才连忙点头,伸手比划。 “只有那么小一丁点,后厨的老头儿说活不了呢,太瘦了,野猫也很瘦。” 灵稚打起几分精神,垫在小凳上的腿动了动。 他从塌上站起,绕过屏风走向门口,嫩青的夏衫带起一阵浅浅的药香。 小奴才欣喜地跟上:“小公子要去看猫儿吗?” 灵稚停在门侧,迟疑地点了点头。 自身子恢复,虽然府上无人限制,可灵稚不曾出过房门半步。 他好像对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刘总管不知往屋内送来多少玩意儿,始终都极少让灵稚多瞧几眼。 连小奴才撺掇着外头有什么好看好玩的,亦是徒劳,灵稚哪都不愿去,要么静静地卧在轩窗后吹风,要么就睡觉。 他病愈后,梅若白来太师府的次数就很少了,灵稚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有问萧猊。 半个月来,萧猊似乎很识趣,不想惹他眼烦,没有出现在灵稚面前,只是送来的东西一件没少就是了,虽然灵稚没有表示出欢喜的意思。 连漂亮讨喜的宠物也送过不少,波斯国猫咪,金毛温犬,模样乖顺的白兔,灵稚碰都不碰,甚至见到它们后情绪飘忽不定,萧猊便不敢再送这些小宠物到他面前。 连小奴才都听从主子吩咐,想方设法讨灵稚高兴点,若能让他出门走走就好了,哪怕在门口绕一圈走也好。 往时最喜欢在山里晃荡的灵稚,一连数日闷在屋内闭门不出,并非什么好事。 前几日府里来了只大肚子的野猫,驱赶野猫的小事本不该通报管事的,偏偏刘总管当天看到,就让人把猫留下观察,等猫崽子出来,亲自和主子说了。 萧猊让刘总管留下野猫,灵稚心善,应当会喜欢它们。 *** 灵稚出了门,小奴才带他去往后院,在墙角的木箱子上见到野猫,带了五只小猫儿。 他蹲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五只极小的猫咪,再看大猫,瘦骨嶙峋,旁边放了一晚剁碎的肉糜。 灵稚抱着膝盖观察六只猫,抬脸和小奴才轻声说道:“真的好瘦。” 灵稚蹲在后院看猫,一处阁楼上,萧猊用千里镜观望蹲下来乖巧安静看猫咪的少年,心道他也没比小猫多几两肉。 在萧猊眼里,灵稚就和那瘦弱的小猫咪没多大区别。 因为担心后院的六只猫咪会死,灵稚每日都有了出房门的念想。 他还把自己的口粮留了一碗,每天端一碗肉和水去看猫。 过几日他再去看,猫不见了,连带小猫一同不见踪影。 这六只猫有了主子的示意府上没人动它们,小奴才猜想:“兴许它们搬了家,小猫儿各个有劲抢着喝奶/水,它们定会活得好好的。” 灵稚轻轻嗯一声。 他蹲在猫儿们平日睡觉的木箱子前,抬头望见从墙外探进后院的一树青叶,忽然萌生出去的念头。 灵稚走到后院的门口,看门的守卫恭敬有礼,没有阻止他。 于是灵稚在后院的门外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什么都没做,光站着,又回去了。 灵稚一连几日都绕去后院的门口,没有人阻拦他,而他亦没见过萧猊。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空,突然想着,自己似乎应该回雾清山了。 ******* 灵稚开始收拾行李。 但他发现自己原本就没有东西,连同他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府上的。 最后他决定把行李压缩到只剩下一株灵芝。 灵稚前几日才被浇灌过,萧猊这次喂血都喂得静悄悄,他没有惊扰到灵稚。 灵芝如今长得很好,菌盖饱满莹润,摸起来软滑鲜嫩,但萧猊依然会隔一段日子给它喂点心头血,继续往屋里送花盆。 灵稚伸出手指贴在菌盖下挠了挠,肩膀跟着微微一抖,小声道:“回雾清山吧……” 他的行李便只有一株灵芝,用木盒装好收拾进包袱内,临走前,又顺走两个精致漂亮的花盆。 …… 赶回雾清山的路途需要花银钱,他没有钱,只好带上两个盆抵着。 灵稚带走多出来的两个花盆时心情有点沉重,毕竟这些东西不属于他。 第一次离开太师府,灵稚没看时辰和天色。 在后院门口看守的护卫见到灵稚,依旧一副沉默寡言的神态,恭恭敬敬的,就如今晨他到门外四处走了半圈,无人上前干扰他。 灵稚抱紧怀里的小包袱,越过门槛时心跳忽然开始加快。 他的脑子这一刻飞快地转了一下,脱离迟缓与游离,想道:他自由了,他真的要回雾清山了。 太师府门外延伸的一段路,清净无人,灵稚慢吞吞地走,心绪波澜,渐渐地恢复风平浪静。 视野后退,四周开始喧闹起来。 街巷人潮如水,耳边传来许多吆喝声,贩卖声,许多奇妙纷杂的声音混在一起。 灵稚仅有过的少次离府的经验,出了门就坐在轿辇内,有随从侍候打点。 轿辇给他足够的安全空间,隔绝外物的干扰。 他面对满街的繁华,眼前楼宇临立,更远的高楼巍峨庄严,燕都城华贵肃然。 过往的行人似乎都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理会。 灵稚紧了紧怀里的小包袱,紧张得不知所措。 他的反应一切都是生涩的。 灵稚接触过最多的人都在雾清山周围的村子内。 雾清山山岭绵长,方圆数里,一个村能有几十人已经算是规模最大的村庄了。 他跟李夫郎的男人赶过几次市集,可一处小小城邑的街市又如何与繁华巍峨的燕都城相比。 灵稚有点不安,人太多了,主城一眼似乎望不到头,楼宇四起,高墙雄伟,哪里才是城门的方向呢。 他神色无措地朝周围留心张望,看到一位面目和善的面摊老伯,才拖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往面摊靠近。 灵稚向面摊老伯问路,他声音轻细,街上又闹,说话时老伯听了两遍都没听清楚。 灵稚扯着嗓子用力问:“您知道雾清山怎么走吗——” 喊完就觉得喉咙有点不太对劲了,他咽了咽嗓子,专注地望着老伯。 老伯勉强听清楚了,皱眉,摇摇头:“雾清山?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灵稚眉眼充满失落。 很快,他揉了揉肚子,视线落在面摊上。 灵稚胃口一直很小,白天在府里就吃了点果子。 许是他出府后太过紧张所致,此刻竟觉肚子空空,手脚虚软,饿得慌。 老伯顺着他那双黑凌凌的眸子一看,乐呵一笑,问道:“要不要来碗阳春面?” 灵稚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哦……” 又乖顺地道谢:“多谢伯伯。” 他拎起小包袱坐在面摊前支起的帐子底下,摊子小,就放了两张方桌,四条长凳。 灵稚将小包袱放在桌面,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 他睁大眼睛,观望街边往来的行人,等老伯伯端来煮好的阳春面,他又乖巧地说了声谢谢, 老伯从没见过如此有礼温顺的孩子,且还生了一张漂亮的脸,从衣着举止上看,应当时哪位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公子。 灵稚吃面条的动作斯文,小口小口地吞嚼,太烫了还要吹凉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旁边的方桌坐下一位男客,吃相爽快利落,哗啦啦吞完一大碗面,结账走人时,灵稚面前的一碗阳春面还剩下一大半呢,看起来都没吃多少口。 面摊老伯方才见灵稚乖巧有礼,还特意多下了面条,多打两个鸡蛋给他。 于是灵稚吃得格外缓慢。 他在太师府用的膳食讲究精致多样,因食量小,每种食物都是一小份一小份的放在精美昂贵的瓷碟中,若吃不下了,会有下人进屋收拾。 此刻没人给灵稚收拾,他不忍心浪费老伯煮的那么多面,努力一点一点把面条往肚子里咽。 灵稚一旁空余的方桌换了几次客人,唯独他静静坐了许久。 一大碗面愣是让灵稚从午后吃到傍晚。 晚霞的余晖从巍峨的高墙上沿很长的街道落满,石板仿佛盛着晃悠悠的光,人影走动,就晃得愈发厉害。 灵稚揉了揉眼睛。 他已经吃完一碗阳春面了,肚子撑得圆滚,食物仿佛随时会从嗓子倒流出来。 面摊老伯松了口气,心想这位小公子总算吃完了,只是他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清秀精致的眉头皱在一起,手放在肚子上不时地揉。 老伯并不心急催灵稚结账,这位小公子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呵护着精贵养的,断然不会赖他的钱。 再退后一步想,若人家没钱付不起账,老伯愿意请他吃这碗面。 有礼又温柔的孩子,相貌是老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看。 若这少年囊中羞涩,老伯分文不收他的就是了。 给这样的少年一碗面,都跟给自己积福似的。 灵稚把撑得圆滚的肚子揉得没那么难受了,才发现街头已经亮起灯笼,夜色灰暗,掩不住街城的繁华。 他有点傻眼,喃喃道:“天色暗了。” 吃阳春面用了灵稚很长的时间,体力似乎回来了,精力又反之泄了去。 他从包袱摸出一个金色的小花盆,递给面摊老伯。 “我没带钱,能不能用它抵一碗面呢?” 老伯接过颇有分量的花盆,摸索着上面精致的工匠手艺,再往底部一翻,刻有太师府的字号让他两眼一黑,起身去寻灵稚时,少年的背影慢吞吞的没入人潮当中。 老伯脸上都是汗,太师府的东西他哪敢收,立刻收摊赶去太师府将这花盆上交了。 与此同时,灵稚并未走远。他从吃阳春的街走到临街,今日没睡午觉,此刻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垂。 他困了。 灵稚走到一处干净无人的屋檐下,也不知是哪家宅院的后墙,他本想靠在树下休息片刻,等养足精神再出城回雾清山。 少年一合眼,跟在四周的暗卫也找角落蹲着守好。 消息已经传到主子耳边,他们这些个常年在外执行危险任务的高手,今日已经围着小公子蹲了整整半日。 灵稚本是靠在树下坐着闭目养神,他脑袋一歪,后脑正要磕向树根,一只手横过,掌心包裹他的后脑避免他整个人睡倒。 萧猊半蹲,凝视已经睡得极沉,呼吸有些重的少年,轻巧地将人抱起。 男人抱灵稚坐回轿辇,把他怀里的小包袱放到一旁,再摸摸肚子,仍有些撑。 **** 静思院,小奴才守在院门等了半日,从刘总管口中得知公子出府后便心里不安。 但主子吩咐,不让他们跟随,小公子想出门是件好事,让公子多走走。 小奴才没想到的他们公子才走了距离太师府不远的两条街就被太师抱回来了。 少年乌黑柔软的头发从萧猊的臂弯倾泄,月色落在这张静谧乖巧的睡颜上,萧猊内心一片宁静。 灵稚今日走的路程比过去都要多,且消耗了不少精神,睡得很沉。 房内,萧猊握起灵稚的胳膊为他擦手,连同其他地方都擦了一遍,灵稚始终没什么动静。 做完这些,萧猊倾身坐下,深邃的目光隔空描绘灵稚的睡容。 自那日他说完一番话起,已有十余天不见灵稚。 刻意不见。 萧猊袒露了许多心意,担心一下子被灵稚想也不想的拒绝,因此他竟第一次生出听不到就没有发生的逃避之意。 他白日会暗中窥视,夜里要等灵稚睡得沉了才进来坐一会儿。 灵稚离府那一刻他心知对方执意要走,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想阻止他离开,看见他小心无措地站在街头,顿生不舍。 那就让他多走走吧。 岂料半日过去,灵稚竟才走出与太师府相隔两条街的距离。 萧猊紧张之余松了口气,又心疼着。 接回靠在树下睡着的少年,心里已经软得不成样子了。 灵稚身子弱,纵使恢复了,体力已不比以往。 他总闷在屋内,只和小奴才与梅若白往来,见到生人,站在繁华热闹的街陌中,像只不敢迈出步子的家猫。 萧猊用绵条沾了水仔细滋润灵稚的唇,掌心轻握这只柔软的手安静地坐了片刻。 灵稚想走他不阻拦,可只要灵稚没回到雾清山,萧猊就会像今日这般将他稳妥地带回太师府。 作者有话说: 待修,谢谢大家! 第53章 尾随 灵稚一觉睡至天亮, 黑眸惺忪地睁开,跟小奴才正对了个巴巴的眼神。 安神舒适的熏香萦绕鼻间,大抵是窗后的纱幔都掀开了, 送进屋内的风清凉温柔,沁在肺腑间的香气使人愈发慵懒昏睡。 灵稚动了动裹在丝被里的手脚,身子干爽,丝滑贴身的里衣柔软地裹在肌肤上。 他先舒服地眯了眯眼眸, 脸颊捂在丝被蹭蹭, 半晌, 脑子迟缓地闪过一个念头。 小奴才笑不合嘴:“公子睡好了吗,早膳送进来多时啦。” 灵稚一摸肚子,已不像吃阳春面时那般圆滚。 他捂着丝被从软塌间坐起身子, 余光望见放在案头上长得精神饱满的灵芝, 灵芝一旁还有两个精致珍贵的小花盆,还有个小包袱…… 灵稚这才恍惚的意识到:他第一次回雾清山的计划似乎失败了。 他用来抵面条的盆还在。 …… 小奴才拿着沾水打湿的脸巾替灵稚擦了擦,灵稚双眸闭上,十分配合对方的动作,乖静地让人把脸洗好。 小奴才手脚麻利,伺候好灵稚洗漱, 又端来食盒。 “早膳热过了,不烫,公子尝尝。” 昨日灵稚在面馆吃了很大一碗阳春面,他并不饿, 拿起一片切好的果肉, 汁水鲜甜, 多吃几块后就推了推。 这是灵稚的小习惯。 他不会一下子将食物吃完, 在雾清山生活的时候, 他身上的衣兜可以屯藏许多叶子和果子,想吃了就摸出一些填腹解馋,吃的少,屯得多。 他在静思院用膳,吃够了也不说不吃,更不会出声让小奴才囤起来。 奴才伺候久了才琢磨出小公子是喜欢在身边,手边轻易能够得着的地方放一些东西吃的。 小奴才道:“先放一旁,等公子有胃口了再吃。” 灵稚清秀精致的眉眼弯弯一笑,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卧房,不用猜都知道他应该被萧猊带回来了。 午后灵稚走到后院转了转,守门的护卫对他依旧恭敬,他越出后门并不阻拦。 于是灵稚没有气馁,自己再次离开太师府回雾清山还是有机会的,至于第一次的失败…… 就当积累出府的经验,说到底他第一次来到燕都这般气派繁华的城邑,没有经验很正常。 灵稚打算在静思院休养两天再走,而且这次他多留了一份心,存好了一点碎银当盘缠。 这份碎银就放在钱袋里,摆在柜中。 灵稚不知道钱袋何时摆在柜中的,没敢多拿,拿一点当盘缠都叫他心情沉重,毕竟都不是自己的东西。 至于他吃面给出去又被送回来的花盆,灵稚忽然有点担心,太师府的人会为难面馆老伯伯么? 灵稚不知道的是,因为面馆老伯的一个小小善举,他一家老少今后锦衣玉食,前途无忧,此福或可庇佑往下两代至三代。 就如老伯伯想过的那般,给灵稚这样温顺有礼,又漂亮懂事的人一些帮助,就当给自己积福。 萧猊…… 虽然他没有善恶中立之分,行事一贯趋利。 可遇到灵稚把他带到身边大概用尽了萧猊所有的福气,他竟然担心自己做尽世人眼中的恶事,以致于会把这些福气提前用完了,如今破天荒的滋生几分积福的念想。 萧猊下了早朝回府,静思院闹了些动静。 护卫上前匆忙传话,萧猊沉默,说道:“先留下。” 原来那日在后院产下五只小猫的野猫今日突然回来,而且还直奔静思院的方向。 护卫通常都会驱逐流窜进府的野猫,因为这只猫被灵稚照养过几日,护卫一时拿不定主意。此刻得了主子的话,就暂时不管那只野猫了。 蹿到静思院的野猫蹲在房门外,咪咪叫了几声。 小奴才开门,忙对里头蜷在坐塌的灵稚呼喊。 “公子,猫、猫回来了,还带了东西!” 定睛一看,嗬,一只很大的田鼠。 田鼠黑溜溜的,肥硕的身躯无力地在野猫嘴里挣扎。 灵稚走到门前,野猫仰头看见他,尾巴一摇,将嘴里的田鼠放到他脚边,仰起脑袋“喵”一声。 灵稚在山里用草药救治受伤的动物时,会收到它们的报恩,野猫此举,同样是给他报恩来了。 他对野猫轻轻点头,野猫翘起尾巴蹭了蹭他的腿,然后迅速地跃上高墙离开府邸。 灵稚弯腰,伸手要去捡起田鼠的尾巴,小奴才急忙制止,在灵稚拿起田鼠前自己先拎起来。 “公子要如何处置这只田鼠?” 田鼠已被猫咬断脖子,命不久矣,灵稚让奴才把它拿去埋好。 猫的报恩对常人而言无关紧要,萧猊站在高楼上观望静思院的动静,神色柔软。 一切发生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旦与灵稚有了关联,就无端变得鲜活灵动,可爱纯善。 ********* 灵稚回雾清山的计划依然在进行。 府里的护卫对他已经没有了管束,在一个日丽风和的晌午,灵稚带上用盒子装好的灵芝,还有一点当盘缠的碎银,将它们放进小包袱里绑好,从后院的大门悄悄离开。 他不像要远行的人,仿佛只是出门随意随心的逛一逛。 毕竟那么小那么瘪的包袱,寻常人用来都装不了什么东西。 但归于灵稚的行李仅有这么一丁点儿,连同包袱,装灵芝的盒子都是他顺手稍的,不稍没办法很好的把灵芝拿走。 自上次灵稚出太师府走到街上已经过去了四日,今日他出门比上次早,头一仰,金乌仍明晃晃地悬在天上,日清风燥,石板街踩了踩,隔着一双短至脚踝的凉靴,还挺烫脚的。 灵稚埋头走,落在石板的影子与他一起晃。 晃着晃着,影子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灵稚刚走到转角道上,发现他似乎又挑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时辰出门。 晌午刚过,日头还是最晒的时候。 他伸手揉去额头沿眼睫落下的汗珠,迎面拂在脸颊的风把他的脸都蒸红了,红得透透的,继续走一段路,薄嫩的耳垂与颈子一同红得惊人。 太热了。 他在雾清山住了那么长的时间,最热的时节都没此刻热。 行人通常都不挑这个时辰出门,街边渐渐热闹了一点,沿摊的小贩都在自家摊铺下吹风喝凉茶。 他们看见一位年纪轻轻,容貌俊俏,朱唇粉面的小公子站在街口,不停地用袖子擦汗。 顶着晌午最烈的日头出街,真是个能人,这位公子怎么不叫辆马车送送呢? …… 偶有姑娘经过,人都撑着伞。 见状,姑娘不由出声,还好心给灵稚指了指路。 姑娘的声音脆声声的,说道:“公子,前边有家陈记伞铺,要不你去买把伞遮遮日头吧。” 灵稚反应过来,他与陌生人打交道时腼腆内敛,却依然有礼温顺地与好心指路的姑娘道了谢。 姑娘笑眯眯的:“小事一桩,你快过去吧,老板今日新请来一位画师,画的新伞都十分漂亮呢。” 街边一角,朴素轿辇里的男人纤尘不染,炎炎灼日下,萧猊看起来给人一股清凉舒爽之意。 他的目光自灵稚离府就没有离开过这道纤小的身影,几乎不加思索,等反应回来时已经不近不远地跟在其后一段路。 暗卫询问:“要不要给公子送把伞?” 萧猊颔首:“去吧,”又道,“事情办漂亮些,让城西的班子准备准备。” 暗卫喏声,光天化日之下犹若一道影子迅速飘散。 萧猊静静望着继续沿街走的少年,心思起伏。 灵稚极少接触外界,除了山上山下的野兽和村/民,出来有段时间了,不曾见过外世的繁华热闹。 如今他出来走动,萧猊把能让他看得见的东西送到面前让他多看几眼,欲将这些美好送到灵稚面前。 说不定……他看着看着就喜欢上燕都不同于雾清山的世俗景色,愿意留下来不走了呢? 灵稚走到姑娘说的陈记伞铺,晒得嫣红干涩的唇微张,有点呆。 伞铺都如眼前的这般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经新画师描绘的纸伞鲜艳夺目,仿佛一朵一朵盛开的花,五彩斑斓,争妍斗艳。 伞铺老板竟在半条街上都摆满他铺子的油纸伞,灵稚站在阴影下,仰望悬在两侧和头顶上颜色鲜亮的伞,眼花缭乱的。 真绚丽漂亮啊…… 伞铺掌柜见到嫩青衣衫的公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轻手轻脚地上前招待。 “公子,需要买伞么?本店的伞最好看最耐用的伞都在这儿,您走走看看?挑中合意的,便宜送……卖给您。” 灵稚抱紧怀里的小包袱,点了点头。 他笑得眉眼弯弯,一笑,脸上的神采竟比斑斓鲜艳的纸伞还要亮丽。 “我要买伞的。” 他心跳得有些厉害,悄声感慨:“这街上的伞都是掌柜的么?” 伞铺掌柜点头:“自然,店铺内还有一些,若您看不够,可以进去再挑挑。” 灵稚看伞都快要看晕眼了,立刻制止掌柜的好意。 “不用不用,我随意挑一把就好,多谢掌柜。” 灵稚嘴上说着随意挑一把,可他走在街上看来看去,愣是下不了决心从里头挑一把。 每一把伞都十分漂亮,画师的画工果然了得,加之每一把伞的材质和做工都精致讲究,灵稚前一刻看这把喜欢,后一刻看到那把也喜欢。 …… 他只有一双手,还要抱小包袱,撑不了太多伞呀。 灵稚实在挑不出了,难以选择,最后站在原地,对掌柜轻声商量道:“我闭眼睛,心里默数五声,手指转到哪个方向,就挑那一把伞可以吗?” 伞铺掌柜笑道:“可以,还是公子聪明!” 被夸的灵稚笑得脸蛋红红,他想燕都城的人真不错啊。 面摊老伯伯是个友善的人,给他指路的姑娘人美心善,眼前伞铺的掌柜亦是热心纯善的好人。 他合上眼睫,手指虚空晃了一圈指,默数五下过,灵稚睁眼看去,掌柜老板顺着他的指尖一望,嗬地笑乐啦。 掌柜热忱道:“红色的伞好看啊。” 油纸伞上画了一朵接一朵的大红色牡丹,牡丹花娇艳华贵的簇拥绽放,远远地看一眼,跟伞上生长着一簇簇的红牡丹似的。 掌柜将红色牡丹的伞递给灵稚,没说收多少钱,灵稚递出一枚碎银,掌柜接下就笑眯眯地目送少年离去了。 灵稚一身轻衣颜色染得鲜嫩,他有许多身青色的衣衫,每一件颜色的深浅程度都不一样。 今日穿出门的这身,莫名的衬映伞上的红牡丹。 他身形纤细,立在伞下宛若牡丹花的根茎,撑伞走动时,远看好似一株会移动的牡丹花。红得惹眼,绿的可爱。 街上行人不由驻足凝视,灵稚和他们对视,一双纯透清凌的眼睛直直看着你,倒叫与他对视的人不好意思再直视他了。 萧猊揭开帘幔一角,望着红牡丹伞下的嫩青背影,眼底浮现笑意,淡了一路的脸色此刻也忍俊不禁。 灵稚走出第一条街,换了个方向,越过一条巷子,进入一条十分宽敞整洁的街面。 喧闹的锣鼓声震入耳,灵稚好奇地朝声音源头的方向张望,迟疑一下,撑伞步行过去了。 眼前立着一块很大的招牌,是个在街边搭台表演的戏班。 戏班子的人正招揽游人观看表演,见到红伞青衣的公子,热情上前,为他引路到台子底下的座椅上。 “公子看表演么?今日戏班连唱两场戏,若有空闲,坐下饮茶听听罢?” 灵稚还没拿定主意呢,毕竟他要出城回雾清山,被人邀请到座椅上喝茶时,他迷迷糊糊的,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桌上有凉茶瓜子和点心,灵稚摸着杯子,舔舔干涩的唇,抿了一口。 茶水甘甜,入喉清冽回味,于是再抿一口,一杯茶见底,灵稚自己又倒一杯。 灵稚没听过戏,今日戏班选的曲调子轻快,朗朗入口。 他虽不知欣赏,默默听了片刻,竟也被带动起来,跟着周围坐席的戏客打拍,还有样学样的叫好。 灵稚的叫好声起初有些小,听欢快了,情绪起来了,人放松下来胆子就壮大许多。 两场戏落幕,日头偏移了一大半。 灵稚从戏客欢呼的叫好声中回神,想起自己还要出城一事。 他心道自己走路似乎太慢了,应该用钱买一匹马,可他不会骑马,那就再雇一辆马车吧,最后找位车夫送他走。 灵稚走走停停,和街边的行人打听,得知雇马车要去驿站。 他拐个弯准备往驿站的方向走,迎面驶来的一辆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白衣大夫斯文的面容。 梅若白诧异:“灵稚?” 灵稚单手抱紧小包袱:“啊……梅大夫。” 梅若白左右不见有随从跟在灵稚身边,便询问:“你一个人出府,遇到何事了?” 好些日子不见灵稚,梅若白观他面容有些恍惚紧张,气色好在不错。 而对方怀里似乎带了个包袱? 梅若白眉心轻拧,灵稚有事隐瞒,为何太师府的那位会让灵稚独自在燕城乱走? 他接触灵稚一段时间,知晓灵稚极少出门,假若遭人骗去如何是好。 梅若白耐心等候。 灵稚捏着红牡丹的油纸伞低头,他本想告诉梅若白自己要去驿站坐马车回雾清山,就听梅若白说道:“我正要到城西的安平侯府出诊,若你出行不便,我顺路送送你。” 灵稚稍有犹豫,梅若白拍了拍一侧空余的位置:“外头热,先进来坐会儿吧。” 梅若白待灵稚总是很好,所以灵稚犹豫不过片刻,上了梅园的马车随梅若白先去言府出诊了。 好像回雾清山的计划又要耽搁了。 灵稚思绪飘浮,梅大夫是他出来后结交的好朋友,回山里可以缓缓,那便明日再离开燕都城吧。 …… 另一角,轿辇里的人默然不语,今日来的好心情因为梅若白半途带走灵稚而有些阴沉。 暗卫谨慎询问:“主子,是否要跟上小公子的马车?” 萧猊道:“嗯。” 暗卫点头,又开口:“听他们说要到安平侯府出诊。” 暗卫武功极高,耳力非凡,运功听些悄悄话的本事还是有的。 萧猊淡声:“那就顺路去过去一趟,拜访安平侯。” 安平候素来对主子能避就避,跟老鼠见了老虎似的。满朝官臣,大半归附萧派,小半顽固的守着何相,另一小半则勉强坚持“中立”态度。 萧猊待这群“中立”一派,心情来了就会逗一逗。 暗卫擦了擦炎热夏日渗出的冷汗,心道主子吃醋忒渗人了,愿安平侯见到主子,莫要受到惊吓为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这个阶段的开始想让灵稚感受接触世间美好热闹的一面,出来这么久都没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先轻缓一点,治愈一点,让灵稚慢慢看世界,让攻好好追他,再慢慢噶一刀。 第54章 弄砸 安平侯府建在城西, 梅若白从驿站顺路稍走灵稚,约莫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停在府邸门外。 府邸大门外两座石狮临立,朱漆黑匾, 安平侯府四字提得端正,看起来中规中矩,就与这安平侯在朝堂里保持中立的做派一般,中规中矩, 低调收敛。 梅若白借助随从的帮助倾身转换到轮椅上, 随从将轮椅搬下马车, 然后接灵稚下来。 灵稚第一次与梅若白共乘马车,先是一愣,才呆呆地反应回来, 搭上随从的一只手抱紧他的小包袱下了车, 还不忘拿绘制着大红牡丹的油纸伞。 红配绿,娇花配少年,倒别有一番精致贵气的美。 灵稚乖乖跟在梅若白身后。 少年望着白衣男子的背影,吞吞吐吐的,没说出个所以然。 梅若白对他文雅一笑,道:“进去后在大厅里坐着休息, 我给侯夫人看完诊就送你回去。” 又道:“安平侯待人一向友善,不必紧张。” 梅若白登门为侯夫人看诊,亲自接见他的正是安平侯。 如梅若白所言,这位年过五旬的侯爷为人友善, 不因梅若白没有官爵身份而另眼相待, 对梅若白简直客气有礼, 连同他带来的少年都差人热心招待。 梅若白要去侯夫人的院子看诊, 除了贴身的婢女下人, 外人一律不得入内院。 因此灵稚被安排在前厅等待。 安平侯府有些朴素,不似一般有地位的官员那般将府宅各处修缮得贵气完美。 灵稚进来时还打着他的红牡丹伞遮日头,他在前厅大门收伞,对上下人好奇的目光,抿唇,有些拘谨地抱着包袱和伞,挑了个最靠门口的位置端正坐下。 下人给灵稚送了茶水和点心,目光仍控制不住地转到他脸上。 灵稚摸了摸面颊,下人脸微微泛红,说了句公子请慢用后很快跑远。 侯府内有两间正厅,一间是灵稚此时坐下的小厅,陈设简约素净,除了桌椅便什么也不剩了,还有一间会客大厅,修建陈设相较府邸而言已经显得十分气派庄重的,此刻大厅的主位上坐着一尊大神。 “大神”淡然舒适地抿了口西海龙舌,此等贡茶安平侯素来都舍不得喝,此刻一听萧太师驾临府上,连忙差总管立即去招待。 萧猊饮半杯茶,杯盏刚放,重新着了身华服的安平侯已经迎到大厅外,人未进声先入,对正位上的那位人物恭候寒暄。 “不知太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萧猊笑意温和,自是慢条斯理地与安平侯客套两句。 谈及为何突然到访,萧猊的视线落在院子里被日光晒得光芒闪闪的树梢上,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今日气候不错,本官途径贵府忽然想起近来听闻侯夫人身子不适,便来登门拜访。” 安平侯一下子接不上话。 萧太师并非善男信女,暗中被他处理过的人数不胜数,如此一尊煞血阎罗,平日对安平侯不问不闻,临时起意拜访他生病的夫人? 莫不是要探究他的立场,想着要不要处理他? 安平侯皱眉,打着官话与萧猊一番周旋,句句不离他安平侯中立的立场,绝不偏倚朝中任意一派。 会客大厅坐了位当朝大人物的消息悄悄在安平侯府下传开。 会客小厅内,灵稚已经吃了三片云糕,茶水方才在听戏班子唱戏时喝够了,肚子有点撑,于是不多喝。 他搂紧小包袱,目不斜视,乖巧安静地端坐在椅子上等。 坐在院子外打理杂活的下人交头接耳,灵稚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那位人物,什么正大厅里坐着。 他抓了抓柔顺垂在身前的落发,眼眸微微阖起,有些困倦了。 灵稚晌午离开太师府,走了两条街一条巷,又耗精神听两场戏。 时辰已从晌午过了日暮时分,他身子本就不如从前,此刻喝了茶吃过点心坐在阴凉的环境,渐渐地,身体一点点软化松懈。 灵稚向后一靠,仰起精致漂亮的脸,唇微启,没什么防备的睡着了。 梅若白替侯夫人看完诊,回到小前厅时就见青色衣衫的少年仰脸睡在椅上沉睡,脸蛋绯红。 他平静地看了会儿,嘴角浅浅扬起笑意,不出声,不惊扰,等了约莫一刻钟,灵稚肩膀微微哆嗦,睡眼惺忪地睁开眸子。 他呆呆地与梅若白对视,视线随梅若白俯身的动作落下,看着那白净修长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伞。 暮色已至,温暖昏黄的光线衬得灵稚分外温软,这股柔软似乎就要融化成一团团的,梅若白嗓音都轻了几分。 “可是累了?” 灵稚内敛羞赧地点头又摇头,他望着外头暗下来的天色,喃喃自语:“都那么晚了。” 梅若白看着他:“我送你回太师府。” 灵稚垂首不语,双手将小包袱和油纸伞攥得紧紧的。 两人未在安平侯的府邸多留,上马车时梅若白神色坦然,灵稚见状,却是避过视线。 梅若白所有所思,说道:“往时我出行乘坐的马车今日送去维护了,”白衣大夫清正的嗓音难得带了几分玩笑口吻,“并非时时都需随从将我从马车上搬来搬去的,平日里都自个儿推着轮椅上下,今日才难得享一次福。” 灵稚连忙摇头,也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涩。 梅大夫什么都好,偏偏一双腿落下残疾。 看见眼前骨秀文雅的人因坐在轮椅上不能自如的上下马车,总有些唏嘘伤怀。 马车驶进热闹的街巷,梅若白不多讲双腿的事,省得看到灵稚忧愁的目光。 他含笑,指了指灵稚的小包袱:“今日这是要离府出走了?” 灵稚:“……” 他很快摇头,有点脸红:“我想回雾清山。” 梅若白不语,又道:“所以你是自己离府,没有告诉任何人。” 话音落时,梅若白已经皱起眉头,显然不赞同灵稚的做法。 “胡闹,若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灵稚搅着手指头,摸摸怀里的伞。 梅若白叹息:“罢了,并非要呵斥你,只是这样做会令许多人担心。” 转念一想,太师府的那位断然不同意灵稚离开,梅若白耐心询问,从灵稚口中得知他离府两次,每次都没走成功,又把自己在街上遇到的事与梅若白说了。 梅若白目光撞进灵稚那双纯净清透的眼,失语片刻。 灵稚连被萧猊算计了也不知道,可正也因为不忍心用强硬的手段阻拦,这位太师的算计手段居然会如此温和婉转。 梅若白心知车后此时应有人跟随,或许那位亲自跟来了也说不定。 他没有掀开车帘往后看,而是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府?” 马车绕了都城半圈,不等灵稚说话,他们的车就被人拦了。 灵稚似有感悟,手指揭开车帘,脑袋朝前方望去。 夜色笼罩的街头因守卫的包围显得冷清安静。 前方的轿辇静静地停放,似乎在等他过去。 灵稚放下车帘,眼帘半垂,看不出神态。他忽然抿唇,朝梅若白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应该过去了。” 不然会给梅园带去一点麻烦。 萧猊已有十余天没出现在灵稚面前,他吊起的心落下没几天,此刻有点心不在焉的。 梅若白道:“如果不想过去,那就别下马车。” 灵稚迟疑:“可是……” 他别过脸,轻声道:“会给梅大夫带来麻烦呀。” 纤小的身子抱起他仅有两件行李慢吞吞下了马车,风扬起他有些散乱的头发,灵稚朝梅若白晃了晃手,做道别动作后,才往那辆等他的轿辇过去。 *** 暗卫对灵稚笑嘻嘻道:“小公子可算来了,主子等您等了许久。” 灵稚轻轻点头,他闷声不吭上轿,刚入半身,手腕一紧,顿时被里面的人环在腰后,微微腾空直接抱了进去。 灵稚的小包袱和伞掉在柔软的毛毯里,他肩膀一沉,浅淡的冷香顷刻间涌进肺腑,他屏住呼吸,身子却下意识的开始轻颤。 萧猊按在灵稚颈后手指一僵,转而温柔克制地摩挲着。 犹如摩挲一只猫咪温软毛绒绒的后颈,需要耐心与柔和的力度。 萧猊愈想克制,得到的效果与他期望设想的相反。 他渐渐停下动作,神色隐忍着焦躁和落寞。 萧猊高估了他的容忍度,纵使心里已经做出妥协,左右不过二十天,放灵稚出来尚可,可今日灵稚不过与梅若白顺道遇见,又一同乘车去了安平侯府,加之方才梅若白的马车故意绕城转圈,他便心烦意闷。 在萧猊准备做点让别人不痛快的事前,他只好将跟了一路的马车拦下,把灵稚带回身边。 萧猊紧了紧嗓子,想说的话有很多,最后化为一句:“今日玩得可否高兴。” 他不问灵稚为何要出府,也不问他和梅若白在车厢绕燕都城转了那么久都在里面说过什么,甚至不去想梅若白有没有碰到灵稚。 他不敢想,只要稍微想到有人碰了灵稚,就忍不住滋生去折/腾别人的念头。 二十天压抑的克制,已积累成此时的躁/动。 灵稚听了萧猊的话,他心思转得慢,却并非不长脑子。 平日无论他无哪儿,小奴才都如影随形的跟随,一旦离府,护卫就将整条街都围起。 短短几日,他就像一只从鱼缸放入池子的鱼,池子很大,而鱼太虚弱,任它挥动尾巴游,也游不出多少距离。 灵稚还傻傻的因为自己走了一两条街高兴,常人走完这样的距离,根本不费什么脚程。 萧猊就像一张网,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他几次试探,得到的自由,不过是萧猊将风筝的线放长了,他飞出的距离不及风筝线的一截,轻轻一扯,他就落了回去。 灵稚想拉开身后的手。 “放开我……” 萧猊这次抱灵稚抱得很轻,不再像方才抱他上车时用力道箍紧了。 萧猊低声:“嗯,我轻轻地抱,你……你别拒绝好么。” 回到太师府,萧猊没有马上带灵稚走出轿辇,而是照着环抱的姿势,用彼此间算不得严丝合缝的拥抱,以慰隐忍了数十日的思念。 明明每日都会在暗中窥视这个人,却不如一次触碰来得让他喟然而叹。 灵稚的小包袱落在脚边的毛毯上,他此时有些失神,偏过脸,看着男人俊美隐忍的面孔, 他咽了咽嗓子,轻声道:“萧猊,你还是放开我吧。” 灵稚脑子还算清醒,手脚也没那么颤抖了,甚至觉得……其实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冷冷清清的香,跟银丹草的气味有点相似,却没有那么浓烈,很浅淡,沁入心肺。 灵稚嘴笨,不会说太多大道理,但这次他想出了一点道理要与萧猊说。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始终不如男人的低沉磁性,有些清亮,柔柔的,给人很乖的样子。 “我之后想过你那日的说的话,萧猊,我、我可以接受你是萧猊了。” 说起这些,灵稚话音又一顿,尽量不让自己恍惚。 “而且我已经慢慢地忘记君迁,但是忘记君迁不代表我对你就有其他的心意。” 灵稚把脑子里组织的话一句一句捋好,他自认为把意思说很明白了,而且很讲道理。 “我可以记住你是萧猊,那……那你可不可以放我回雾清山呢?” 萧猊闭眼,静静地嗅着灵稚身上的药香。 四周寂静,灵稚能听到越来越急的心跳。 萧猊似乎抱他抱很久了,他想推开人,对方却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萧猊哑声问;“你与梅若白坐了那么久的马车,会一直对他说你要回雾清山的事情么?” 萧猊又自问自答:“不会是不是?” “他若靠近你碰你,你会因为惧怕颤抖么?” “不会的是不是?” 萧猊想告诉灵稚,他今天跟了他一整日。 想问灵稚喜不喜欢那条绚丽斑斓的伞街,喜不喜欢城西班子唱的戏。 但他都没选择说出口,因为一旦说了,灵稚今日露出的欢喜,会化为对他的惧意。 他的讨好似乎会让灵稚一直这么害怕着。 萧猊松开对灵稚的禁锢,动作迅速,抬起灵稚微启的唇将舌抵入,微微吮上温软的舌尖。 在灵稚睁大眼推开前,他松了手。 萧猊目光落在少年下巴上那道被他捏红的美人沟。 “梅若白……梅若白没有这样亲你吧,若他……” 灵稚下意识抓起油纸伞往萧猊身上砸。 萧猊没躲。 他看着少年涨红愤怒的脸色:“抱歉,我……” 萧猊想去拉灵稚的手,灵稚转身就跑向静思院的方向,连他的小包袱都忘了带上。 萧猊捡起装在盒子的灵芝。 明明想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送到灵稚手上,却不知为何,又被他弄砸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5 22:58:48~2022-05-06 23:4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俞承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店不开了 10瓶;是乌不是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送他满是果子的山 静思院灯火通明, 小奴才在门外绕着门柱走了几圈,余光盼见踉跄跑进来的身影,连忙小跑着上前迎接。 “公子, 您没事吧?” 瞧见灵稚魂不守舍,小奴才即刻将人搀扶进屋。 桌上备有温热的清水和食物,灵稚软绵绵地靠在黄花梨木的背椅上,两只手分别轮流被小奴才伺候着用打湿的布巾擦拭。 小奴才忧心忡忡:“公子……” 灵稚收回虚晃飘忽的视线, 支支吾吾道:“没、没事。” 他抿唇, 拿起茶水杯倒了满满的一杯水, 没有喝,而是润着唇洗,似乎要洗掉什么东西。 小奴才看迷糊了, 说道:“公子, 您的唇都洗红了,奴才仔细瞧着也瞧不出有哪里脏了呀。” 灵稚轻轻点头,唇舌被吮/吻的异常感犹在,他坐在椅上只顾出神。 奴才摆好碗筷:“公子要尝点晚膳么?” 灵稚不饿,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饭,喝下半碗汤后, 摇摇头,小声道:“想自己待一会儿。” 小奴才便一字不问,维持好该有的本分拂身作礼静悄悄地退出屋内。 夜色如水,小奴才候在门外, 视线一转, 在院子里望见静静立月影下的身影, 被主子不经意投来的视线一瞥, 连忙打了个哆嗦, 直接退到静思院的石拱大门外了。 室内,灵稚从黄花梨木的座椅起身,轻飘飘地跑到坐塌边。 他弯腰摘除鞋子,整个人往塌里卧,连带两条腿都缩在身前,胳膊环着膝盖,安静地将下巴搭在膝盖,指尖贴在唇上摸了摸。 灵稚今日出门早,逛了许久,就如一只在水里快乐扑腾的鱼,分明是快乐的。 但这份快乐远不及此刻的惶然无措,白日在街上买过的伞,看过的戏班表演,沿途的商铺,行人,在他脑子里格外不真实地闪过。 他见到的一切,会是萧猊安排的吗? 灵稚猜不出来,可却下意识的想着,或许是跟萧猊有关的。 这人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伞铺的掌柜,热情的戏班子,还有那位心善的面馆伯伯,说不定就是萧猊一手安排的。 灵稚双手贴在脑门上拍了拍,心潮起伏,对自己的猜想游移不定。 他不想连同这些他认为的美好,都是萧猊替他虚构编排的…… 灵稚细长的颈子一歪,全身软软地紧靠着身后的垫子。 因为他喜欢随便找个地方蜷缩的缘故,屋内每处椅子,睡坐塌,角落里都放了几层棉垫。 兴许棉垫子太软了,灵稚思潮波动得厉害,过不了多久他心身俱累,困乏地合上眼皮。 混混沌沌间,灵稚浑身打了个哆嗦,眸光迷离地落在案头幽幽燃烧的烛火上。 烛泪很少,他似是睡了一个极其疲累的长觉,醒来其实不过半刻钟。 沁爽的夜风透进纱幔柔和的吹着肌肤,灵稚揉揉眼睛,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连忙在案头搜寻。他把屋内翻找一遍,想起来灵芝似乎遗落在轿辇上了。 他叫了一声小奴才,对方不知去了哪里,灵稚走到门外,低头看着自己光露的双脚,预备先回屋穿好鞋子再出去找他的灵芝。 院中有人出声:“灵芝在这里。” 萧猊的声音。 灵稚的视线向院子的中庭望去,男人的身影坐在石凳下,月色很好,银光倾泄,亮堂堂的石板都泛出了人影。 他方才睡醒糊涂,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树下坐的人。 萧猊又出声:“盒子在我这。” 没有明指灵稚去拿,但萧猊偏没有自己送进屋,或者让奴才带进去,而是就一直坐在树下等。 灵稚悟了萧猊的意思,有些不愿意,可他看见了装灵芝的盒子。 盒子本放在石桌上,他眼睁睁地望见萧猊将盒子置在怀里放着。 …… 萧猊依旧身形不动,坐在树下静静地等他。 萧猊不说威逼利诱,但他温和的只留给灵稚一种选择,除了靠近他,别无办法。 灵稚慢吞吞挪过去。 月色盈满庭院,少年的两只白足莹白光润,萧猊目光一顿,移开。喉咙滚了滚,把想说话的咽在嘴边。 灵稚站在萧猊面前,伸手去拿盒子。 一扯,没拿动。 他睁大眼睛欲言又止,萧猊道:“早些休息,下次出门记得把鞋子穿上。” 至于那个吻,萧猊承认他有点失控,此时当着灵稚的面再提并非明智之举,会把灵稚推得更远。 萧猊想起灵稚总不太喜欢穿鞋子,在雾清山他出于假意不厌其烦地为他穿好,扪心自问,纵使假意,又为何做到次次妥帖,各中心绪,再探究没有意义。 如今灵稚的习惯没变,却不会再让他给他穿好鞋袜。 …… 灵稚不自在的缩了缩脚趾,他习惯听从旁人善意的意见,此刻忍着下意识点头的动作,不希望让自己看起来太乖,默不作声地从萧猊手上顺利接过盒子。 他想他应该再冷漠一些,于是灵稚抿唇,绷着神色很冷酷的离开。 不要给萧猊希望了。 灵稚猜不到的是,往时他总是温顺安静,冷起脸的模样在萧猊看起来挺新奇的,于是灵稚对他故意摆出来的冷脸非但没让萧猊受到什么伤害,心情甚至轻快几分。 比起冷漠,灵稚对他恐惧颤抖的反应让他心痛难忍。 萧猊送完灵芝,离开时让候在静思院大门的奴才回去伺候人。 夜色悄寂,时辰很晚了。 灵稚给灵芝浇了少量的清水,把它放在窗檐旁,月色安谧地洒在它的菌盖上,他盯着看了许久,恍惚听到小奴才说话。 “公子,该休息了。” 奴才低唤几声,灵稚身子乏累,他白日在街上走了不少路程,悲喜的情绪明显交替,人是累的,偏偏抱了灵芝回屋后,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把灵芝放在窗檐下晒月亮,嘴上说“再等等”。 天色灰亮时,灵稚浑浑噩噩地躺回床上,这一觉睡不踏实。 晌午已过,静思院赶来了拎着药箱的御医。 小奴才在约莫半炷香前发现灵稚没睡醒是因为生病了。 往时灵稚最多睡到晌午就会起来,奴才侯在门外越等越是不安,听不到动静,当机立断地推门进屋。 小奴才忙让护卫向主子通报,自己则片刻不耽误,飞快地请御医去了。 萧猊从书阁过来的,看不出几分脸色。 每次灵稚生病,他的气压便低沉森冷。 刘总管最会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呵斥让小奴才出去,其余的由他跟御医谈。 灵稚睁眼时,胳膊还扎着银针。 他舔了舔唇,颈后一暖,有人微微托起他,将半杯水送到唇边慢慢喂。 萦绕的冷香让他意识到托着自己的人是萧猊,他目光在屋内找了一圈,没看到小奴才。 他不看萧猊,轻声说道:“不要罚人,是我晚上不睡觉,不关他的事。” 得不到萧猊回应,灵稚不得不掀开眼睫。 迎上他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萧猊才“嗯”一声。 萧猊托了托灵稚后颈,等他喝完水,似乎有所克制。 不过萧猊在灵稚他发出抗拒前就退到一旁。 灵稚抬头,视线向萧猊投去一眼。 他抿唇,低头专注安静地看胳膊上的银针,显然没有说话的意图。 一旦灵稚生病,静思院总会格外安静,府上的奴才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主子心情不好。 萧猊每天夜里会出现静思院,他立在门外朝屋里看一会儿,隔着门没人出声。 *********** 静养三日,灵稚觉得身子恢复了许多。 他示意跟在身后的小奴才找副纸笔过来,为自己先为诊了诊脉,见纸笔都拿来了,严肃思索,半晌后提笔。 灵稚病了以后总蔫蔫地闷在屋里,往时他生病了来给他看病的梅大夫没有出现,应该是萧猊不让人过来。 想起那日萧猊问他的那些话,灵稚置着闷气,对着写好的药方发呆。 他也不知道这副药方开得好不好,只穿了袜子跑到书柜前,拉开其中一层,把梅若白带给他的医书取出,自己琢磨这副药方子。 待精神倦乏,灵稚抓着药方卧在坐塌入睡。他睡觉没有规律可言,时常觉得累了就阖眼,最喜欢卧在柔软对着窗户的地方睡觉。 好像从窗户向外望,人就自在轻松了许多。 灵稚做了个梦,他置身雾清山,洞府散乱,落满灰尘。 他时常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山里游荡,遇到好吃的草和果子,可以守在树下吃几日。 暑夏的夜里天为被地为席,无论在哪睡觉都很舒适,高峰上还有几处石台,躺在石台将手一扬,似乎就能摸到漫天闪烁的星子。 灵稚心跳微快,睁眼迷茫,一时不知自己究竟在雾清山上还是何处。 指尖因为攥了许久的药方变得僵硬,他眸光一转,望见背对自己的身影,身子一僵,呼吸轻不可闻。 萧猊合起烟灰色的衣衫,转头对上灵稚收起的视线,微微一笑。 他右手上的刀尖沁着些许鲜红的血泽,不动声色地用绸布擦干净刀尖的血痕。 萧猊静息不动,视线往灵稚脸上多投了两眼,背身朝门外走。 灵稚忽然出声。 “你、你以后别给灵芝喂血了。” 以前这人救他一次,后来他救这人一次,应当是扯平的。 灵稚很少有怨恨的情绪,在灵芝失去菌盖,就要活不成时,他对萧猊也没太明显强烈的恨意。 萧猊找到他,用血把他养回来已经足够了,以后灵芝长成什么样都是他自己负责的。 像萧猊这般三朝五日的给灵芝喂一次血,让本该没什么牵扯的两人又多了几分不清不楚的关系。 灵稚烦闷道:“不要再给灵芝喂血了。” 萧猊对他的怨气置若罔闻,侧身望着他,温和道:“方才是不是做了梦?” 灵稚一觉睡够足足两个时辰,从傍晚至星夜,萧猊能感知灵稚应当做了个不错的梦。 灵稚细颈低垂,瓮声道:“我梦到自己回了雾清山。” 他抬首和萧猊对视,眼眸饱含渴望。 “萧猊,你让我回去吧。” 灵稚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燕都城很繁华,可它终究不是雾清山,我……我不能生活在这里的。” 他只是一株小灵芝而已,生在山上,活在山上,等以后死了,大抵也会死在山中的某一处角落,化在泥中,滋养一些花花草草,回归万物。 他想起那日站在观景楼,望见萧猊坐在华辇上受满街的行人行礼跪拜,就知道自己跟这人终究是不同的。 灵稚站在那么高的楼台,却与楼下受无数人敬畏跪拜的萧猊隔出好远的距离。 他够不到这人的高度,就如普通百姓一样,无论站在多高的地方,看着萧猊始终需要仰望。 萧猊没有露出愤怒或失落的神色,只是问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灵稚慢慢挤出一句:“我和你不一样……” 所以他不能喜欢这人,更不想恨。 有时恨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灵稚只想回山里,做个成日游荡,不需要动脑子想很多道理的灵芝就好了。 萧猊勉强牵起嘴角,哑声道:“是么……” 于是两人面对着彼此又同时陷入沉默。 萧猊望着少年落寞安静的面容,忽然开口:“你……你与我相处一个月,不要避开我,若到时还想回雾清山,我亲自送你回去。” 灵稚眨眼:“啊……” 萧猊看着他,脸色如常,温声说道:“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始终比较危险,再留下来一个月,等秋天了我就送你回雾清山,好吗?” 萧猊没有要求灵稚立刻答应,他走到门外,月色温柔似水,他的心此刻居然异常平静,在与灵稚说出与他相处一个月的条件后。 他道:“灵稚,你想不想出门看一看雾清山。” 灵稚蜷在塌上不动。 萧猊对他露出笑意:“就在后山。” 灵稚把腿从塌上垂下时,弯腰穿上鞋子,不紧不慢地跟在萧猊身后的一段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萧猊右手执着的匕首,藏在袖口下,有月光微微流动。 灵稚想起这人前不久用刀子割了心口,思绪迟疑。 他停在原地:“我不想过去了。” 萧猊回头,指尖向前指了指:“就在前面不远,能看到吗。” 灵稚目光越过前方,隐约望见入口。 那山道入口勾起他熟悉的回忆。 于是他越过萧猊,站在山脚下一阵出神。 灵稚加速迈开步子,月色将四周草木照得明亮,青葱的树群在晚风里发出柔和的声响。 耳边愈发热闹,虫兽桀桀的叫声隐没在山林深处。 灵稚不用寻路,因为往上雾清山的那条路他走过许多遍,闭上眼睛都能走。 他越走越急,喘着气小步沿山路跑。 这座山是照着雾清山复刻出来的,却又远比雾清山多了些东西。 灵稚随手一摸,树下落有许多成熟的果子,一簇簇茂盛团在一起生长的草叶青鲜,其中点缀了许多嫩红的小果。 少年的身影定在树下久久没动。 灵稚揉了揉眼睛,他其实都快想不起来了。 那时君迁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于是灵稚就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他想了很久,最后告诉对方自己想要一座全是果实和草叶子的山,因为这样就可以随时吃饱,到了夏夜躺在山头看星星时,手随便一伸,就能摘到东西吃了。 他最希望可以实现的心愿是君迁留在山上陪他一起看星星。 君迁已经不在了,萧猊却送给他这样的一座山。 灵稚扭头,看着徐步跟他走的男人。 萧猊……萧猊这种人注定不会停留在山上,他跟自己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说: 帮大家回忆第13章的内容: 灵稚的秘密早在梦呓时就与萧猊透底了,萧猊看破不说破。 小药人为三二两银钱奔走,殊不知若他想要,以后自己可以给他金山银山。 小药人救他一命,拿钱财珠宝赠与,于萧猊而言不过勾勾手指的事。 萧猊心念一转,道:“灵稚,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 灵稚疑惑,他脸上有点痒,手指脏,索性把脸蛋伸到男人面前。 “君迁,脸痒痒,帮我挠挠。” 萧猊给他挠了。 灵稚笑呵呵的:“不知道哦,灵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在山里年年如一日,每日有新鲜果子和草叶子吃就很开心了。 萧猊挑眉:“那你此刻想想。” 于是灵稚就认真地想了,最后挤出一句:“我……我想要一座全是果实和草叶子的山,这样就可以随时吃饱,躺在山头看星星,嗯……饿了就吃。” 萧猊无言以对。 灵稚说完,顿了顿。 “君迁,你会同我一起躺在山里吃草看星星吗?”他又道,“我会和村民换肉回来,到时候咱们建更大的洞府,好不好呢?” 灵稚想的少,他从未想过萧君迁从哪里来,还会不会回去。 但他想萧君迁和他留在山里是真的,就算没有一座山的果实和草叶子,他也会努力采集更多药草,攒更多的钱让萧君迁过得好。 第56章 看星星 月色下的两道影子一直徐步移动, 纤小的那一道没有停下,但也没有再跑起来。 灵稚走得极慢,他太久没有回到雾清山了, 因而目光对一草一木眷恋流连,纵使这只是一座复刻出来的雾清山,却不妨碍他压抑着微小的雀跃走在熟悉的山道里,心头一阵鼓动。 身后那一道修长俊逸的身影没有紧跟着他, 彼此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灵稚只要回头, 就能和那人对上视线。 灵稚没有扭头去看萧猊,最多余光落在小道上悄悄窥一眼,然后继续朝上山的方向走。 这座复刻的雾清山少了瘴气的阻碍, 往时至少一个时辰起的脚程, 至多半个时辰就到了灵稚修建的洞府。 眼前同样有一座与他在雾清山相似的洞府。 洞口外的大平台上有落满灰土的石灶,堆叠摆置的陶碗。 他立在洞外观察四周,神色飘忽,似乎梦里来过一般。 灵稚不确定是不是梦,但他对此地有几分熟悉。 此时恰逢极好的星夜,深空无云, 星子密布,丛林内的桀桀声似催眠调。 灵稚转到平台的风口处,铺放的草垫子厚实柔软,时间有点久, 已经褪去些许颜色, 说不清是以假乱真或是以真乱假。 他衣衫轻软宽松, 风轻轻一吹, 衣袂随风翻飞起来。风稍微再大一点, 灵稚的头发也被吹乱了。 他手指捋着贴在面颊的几绺发丝,转身,差点撞向迎面走来的男人。 灵稚绕过萧猊,走进石洞的入口。 洞府出入口修缮得比他在雾清山的洞府还要好,他的洞府门口因他懒散,总会杂草丛生,此这个山洞应当有人定时打理过。 洞口处新生的草不及脚踝,就如踩了一层柔软的草甸。洞内黑漆漆的,从顶端石缝渗进的月色宛若玉带,借助微弱的光,灵稚打量这个洞府,神情几分恍惚,几分留恋。 灵稚绕向石台拿起一个瓷罐,而后放下。 他故作轻松,轻声喃喃:“我的洞府可不会收拾得这般整齐。” 灵稚连油罐子倒了都不会扶,大多都是萧君迁看不下去每天收整的。 灵稚静静观望洞府,许久,他侧过面庞,终于看向萧猊。 “你是不是带我来过这儿……” 他有过一次异常真实的梦境,此刻他已经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梦了,毕竟萧猊手段高明,许多事都能做出来。 萧猊说是。 又道:“这座山早前就修缮完毕,等果子成熟花了些时间。” 萧猊要在短期间送灵稚一座与雾清山无异,且随处都长满果子的山,当中的耗费人力物力难以想象。 山上每棵树种无一不经过精挑细选,所结果实鲜甜多汁,翻遍整座山,大抵都没有机会找到“长歪”的果子。 灵稚似有所料,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他小声“嗯”一声,未在洞内多做停留。 他洞府里的东西都叫萧猊让人带走了,如今恐怕野草遍布整个山洞,若要回雾清山,也需时间好一顿收拾。 萧猊走在灵稚身后,低声询问:“不留下来多看看?” 灵稚摇头,他走出石洞,站在大平台上吹风。 许是熟悉的环境让他感到放松,灵稚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双腿垂荡着晃了晃,脑子放空了,任何事都不用想。 他忽然有些高兴起来。 灵稚伸手朝身侧一抓,当真摘了个果子。 他从兜里摸出一条小奴才给他随身塞的软绸,将手心的果子仔细擦了擦,叼着果子咬破,鲜甜的汁水渗进唇齿,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安静地吃。 灵稚宽松的衣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衣下灌着风,像一根忽然膨胀的青笋。 他捂了会儿衣裳发现捂不住,索性不捂了,身子向后一倒,仰躺在清凉的石块,视线所望,唯有漫天穹顶的星子。 灵稚轻抿的唇控制不住地翘起,他又摘了果子,边吃边看星星,一切都变得梦幻,不像真实的。 直到一股浅淡的冷香混在风的气息涌来,石块宽敞,容纳两名男子绰绰有余,于是萧猊也照着灵稚的姿势躺下了,与他相隔几臂的距离,偏过脸就能看清。 灵稚不自在地扭过头,默默咬了一口果肉。 萧猊不说话,灵稚更不会与对方主动开口。 星夜,山林,风声。 虫鸣在这时候隐匿了,灵稚吞嚼果子的声响窸窸窣窣,他停下吃果子的动作,对着一望无垠的星夜破天荒地发了呆。 少顷,另一侧传来窸窣的动静。 灵稚悄悄扭头,竟然看见萧猊摘了一旁的果子吃。 他脸色古怪,闷闷地又转回脸,正对着星空。 灵稚很久没有躺在山上的石头看星星了,他没想到萧猊会造一座都是果子和叶子的山给他,也没想到,当初最想实现的心愿就在眼前,可陪他看星星的人竟然是萧猊。 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灵稚分了会儿神,不久又继续望着浩瀚如海的星空。 此地后方有一块石柱,恰恰遮去大半朝风口灌入的风力,石块正在石柱的背风处,减弱的风清凉而温柔。 灵稚躺在石块上又荡了荡腿,在山里他觉得自在轻松,哪怕和萧猊靠那么近的位置都不觉不适。 渐渐地,灵稚甚至睁不开眼皮,他顺从自己的心意,想以地为席天做被好好睡一觉,他实在太怀念这样的感觉了。 直至灵稚的呼吸起伏趋于平稳,萧猊才倾起半身,视线落在他身上。 萧猊没有过去打扰,此地就像灵稚的安乐园,他好不容易卸除防备安然微笑地睡在自己身侧,萧猊并不忍心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馨静谧。 他只看了灵稚一会儿,便也重新躺回去,余光窥见少年那双垂在石块下的腿,沉默地失笑一瞬。 灵稚个子不是很高,两条腿悬空垂放久了难免会引起不适,萧猊手臂穿过他的后膝,施了轻微的力道,同时注意他的睡容。 灵稚睡得很沉,连萧猊将他的腿放上石台,稍微调整了姿势都无知觉。 做完这些,萧猊重新回到与灵稚几臂之隔的位置,再次躺下。 萧猊深邃的眉眼柔和许多,望着如海星幕,心神安宁,涌动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他珍稀心口有温暖充斥的感觉,源于灵稚身上的药味使他平静又上瘾。 良久,萧猊闭目,神思渐恍,同灵稚一样以天地做席被睡着了。 ****************** 只不过半个时辰,灵稚转醒。 此觉绵长温柔,他醒时浑身舒适,犹如一只睡醒的猫,身子展开,绷紧了腰身与手腿,直直地拉伸。 漫天星子,光河似银带。 灵稚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收起手脚,一咕噜爬起,胳膊环在膝上,侧目,视线转向在石块另一旁沉睡的男人。 他自己何时睡了并不知晓,更不知道萧猊竟然与他躺在石块上吹风睡觉。 灵稚抿唇,余光落在锦鞋上,神色古怪别扭。 他方才躺下后分明将腿垂在石块下,此刻醒时睡姿舒适,便又侧过脸去看萧猊,是这人将他抱上石块。 灵稚窥见萧猊睡颜俊美平静,嘴角似乎含了极浅的笑意,带着看不分明的朦胧之美。 或许受月色影响,又因心理作用,灵稚多看萧猊几眼,环在膝盖的双手捂在肚子上摸了摸。 步行上山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腹部空空。 身旁有现成的果子和叶子,灵稚摸了几枚果子,把草叶子放在鼻前嗅了嗅,含入嘴里轻轻咀嚼。 他进食的动静微弱,生怕惊醒了一旁睡觉的男人。 灵稚吃完果子和草叶子,胳膊撑在石块,身子后仰,脸颊面对着星幕,垂在石块的两条腿来回摆荡。 这一刻他感到自在。 有只小虫子忽然飞过,灵稚拂起衣袖挥了挥,飞虫变本加厉,直朝灵稚的面门袭。 他转了个身避开虫子,这一转恰好正对着萧猊,若非他堪堪折回胳膊撑在石头上,恐怕手肘就直直往对方身前抵撑了。 手肘一下子与石块相磕,刹那间传递的痛楚让灵稚咧咧嘴角。 灵稚缓慢眨眼等待手肘的痛意隐去,飞虫从面前飘过,他有些羞恼,扇起手心驱赶它。 宽松轻软的袖摆从萧猊脸庞来回扫动,灵稚盯着那只飞远的虫子,抬起胳膊,目光落下,袖摆收起时正露出萧猊的面孔。 萧猊脸色有些苍白,有别于月光倾泄下来的白。 灵稚想起这人来前在他房间割了心头血喂灵芝,他才取过一次心头血,那样的痛是他害怕的,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萧猊取那么多回心头血,他不怕疼么? 灵稚与这道深邃的眸光怔怔对视,觉察自己失态,忙别过脸。 …… 萧猊什么也没问,没问为何灵稚都要趴在他怀里,没问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神态望着自己。 萧猊敛了敛目光,很好的克制拥抱灵稚的念头。 鼻间充斥裹着凉意的药味,灵稚与他靠得实在太近了,萧猊微微抬手一收,就能把这具纤小的身体拢在怀里, 可他什么都没做,目光一样避开灵稚清澈茫然的眼神,唇边含笑,问:“发生何事?” 灵稚眨眼,眸光恢复清明,小声道:“有虫子飞到脸上了。” 他咽了咽嗓子,这才发现话音有些沙哑。 灵稚连忙收回撑在石块的手肘,他挥赶飞虫动作太急,此刻回神,手肘磕到的痛意密密麻麻地从手臂往身体的四处钻。 白净漂亮的一张小脸忍得扭曲,萧猊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低声问:“哪里疼?” 话是如此问,却几乎猜到灵稚疼痛的位置。 灵稚痛得身子颤抖,萧猊愣了一瞬,掩声道:“你发抖,是因为疼,而不是害怕我。” 夏季衣衫制式轻软宽松,萧猊不费力气,沿着灵稚的袖摆往胳膊上轻轻一掀,凭借月色大致看清了手肘磕红的地方。 灵稚皮肤白,红的地方明显。 灵稚抿唇,手腕动了动,没能成功地从萧猊的掌心挣脱。 萧猊道:“先别动,看看有没有破皮渗血,若伤到筋骨,需养百日。” 曾经有一回灵稚摔倒,阶梯隔着衣物将他膝盖磕出两片青紫渗血的口子,像膝盖和手肘这些关节部位一旦有大面积的范围摔出血,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的。 萧猊脸色严肃森凉,灵稚是很轻易就能被唬住的性子。 他手腕被萧猊依次握住,衣袖掀到肩膀,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 萧猊从腰间解开一物。 是一个用银金丝线缠制而成的配囊。 灵稚看着对方从配囊里取出一颗荧光闪烁的夜明珠,放在囊里丝毫光彩不见,将它取出,能照清两人面容,再凑近些,连眼睫都能根根数得分明。 萧猊把夜明珠塞进灵稚手心,原本还想动的灵稚瞬间不动了。 他捧着珠子,感受到温热又夹着清凉的气息像羽毛那般从胳膊蹭过,连脖子上隐隐跳动的筋脉都绷紧了。 萧猊眉宇轻锁:“渗了些血丝。” 却没听灵稚喊疼。 灵稚手肘上的疼已经蔓延了,从隐痛变成钻心的痛,手肘后两处泛红渗血的地方火辣辣的。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手肘那处微微弯曲疼痛更甚。 萧猊也察觉到,缓慢抬着灵稚的胳膊让他垂下,取出拇指大小的瓷瓶,将药膏细细沿伤处涂抹。 灵稚细声呵着气,萧猊为他抹完药膏,说道:“先下山,找御医来检查可否伤到筋骨。” 灵稚一听下山,手指捏着圆润的夜明珠,没吭声。 萧猊忍声不笑,淡道:“身子重要,这座山不会凭空跑了。” 灵稚仰起脖颈,目光不舍地沿四周环视一圈。他欲伸手够一枚果子,因手肘弯曲不了,什么都没摸到。 萧猊温声:“先下山吧,改日再来。” 又道:“你也不必同我隔得太远,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了……会好好与我相处一个月,这个条件已经生效了。” 下山时萧猊便不让灵稚自己走了,灵稚杵在原地,神色不自然地扭过脸。 “我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脚,为何不能自己走呢。” 月色下两道身影颇显几分拉拉扯扯的意味,灵稚执意要自己走,下山时月已偏斜,深夜召来的御医就候在静思院门外。 灵稚胳膊有伤,袖口揭到肩膀,两条白生生的手晃了一路。 回到府邸,值夜的护卫和下人都低着脑袋,灵稚心道奇怪,回到卧房让御医第一时间检查手上的伤。 经御医检查,灵稚磕在手肘的伤触到关节,伤筋动骨一百日,需好好静养调理。 灵稚想着一百日,那他岂不是要拖着两条行动不便的胳膊回雾清山了? 萧猊听御医交待完,心想似乎有理由将灵稚挽留的时间长一点,也许可以在秋末冬初时再送他离开。 灵稚卧在床榻乖乖让小奴才擦了脸和手脚,他见座椅上的男人还没走,便开口:“我要休息了。” 萧猊起身:“你好好睡吧。” 他们似在有意回避彼此的视线,就在萧猊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抬了抬眼,正好撞见灵稚投来的目光。 灵稚低头,盯着他的手指看。 萧猊温声一笑:“往后几日会比较忙,你身子不便,若闷着就到山上走走。” 灵稚胡乱地点头,望见萧猊的背影行至门外,忽然说道:“这座山造得再像,它始终不是雾清山,所以我还是会离开的。” 门外如轻烟雾灰的身影微微一顿,萧猊道:“我不会骗你,到了时候一定送你回去。” 他又道:“这些日子,无需有意告诉我这件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萧猊在赌,有句话叫做赌狗一无所有。 第57章 看这个人 就如萧猊所言, 往后的几日灵稚没有见到他,偶尔听后院专门送柴火进来的下人休息喝水时窃窃私语。 比如萧太师陪同天子会见来朝贡拜的使臣啦,朝堂又发生什么政变啦, 某某尚书的千金要嫁给谁谁联姻,圣上将迎及冠之礼,届时普天同庆,燕都城内据说要连设五日大宴。 灵稚坐在亭下吹风, 他面前摆了一本医书典籍, 上次梅若白交给他的那本已经看完了。 因手伤行动不便, 闲在府中无事,梅若白又差人送来一本,都是配合灵稚能接受的理解范围所编写, 每页每字每一副讲解的图皆有梅若白亲手提笔着墨。 小奴才凑到跟前看了一眼, 唏嘘不已。 “梅大夫真有心,连医书都专门给公子定制呢。” 灵稚起初翻页不便,小奴才等他看完就手动帮他翻一翻,昨日能将胳膊弯曲了,就不用小奴才为他翻页了。 小奴才笑眯眯的,不一会儿, 捧来一碗剥去皮壳的荔枝。 荔枝果肉晶莹剔透,汁水充沛,饱满鲜嫩,核极小, 已经去过核, 入口味佳。 小奴才道:“专门从南城快马运上都城的状元香, 都还冰鲜着呢, 公子快尝尝。” 荔枝是达官贵人才能品尝到的珍果, 而状元香更甚,运送上燕都的状元香分两部分送,一份送往皇宫,另一份则直接送进太师府。 灵稚尝了一颗,冰甜可口,唇齿皆是蔓延四溢的汁水。 “好吃吗?” 灵稚眉眼弯弯:“好吃,你也尝尝。” 小奴才连连摇头,找了借口推辞,说道:“奴才在后厨喝了许多凉茶,肚子撑,什么都吃不下呢。” 灵稚或许不知荔枝的珍贵,更不知状元香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上的,这些荔枝对主子而言可能并不重要,但都是主子为了让公子舒心高兴的心意,纵使小公子松了口,奴才断然不敢逾越规矩。 灵稚“哦”一声,又尝了几颗荔枝。 自从萧猊答应一个月后将他送回雾清山,在静思院修养的几日,他觉得日子似乎快了起来,人轻松了许多,便也疏懒许多。 晌午之后院子里起了凉风,屋内窗户都敞着,室内涌动阵阵清爽之意。 几日来每到此时,灵稚都会回房小憩半个时辰,今日亦是如此。 他由小奴才用凉水擦了擦手脚,换上丝质凉软的里衣,身子懒懒地蜷在轻柔凉薄的被褥中,若小猫般用脸蛋蹭了蹭。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上摆的宝石音盒,心念微动,下了床榻,将它捧到床头,盒子打开,轻柔动听的乐声如流水徐缓倾泄。 灵稚盯着眼前这颗如他拳头大小一般的蓝色宝石,它被送进房中几个月,时至今日,灵稚才正眼仔细的观察它。 宝石精致美丽,有细碎如白雪的粉末洋洋洒洒地绕着它飞舞,他指尖一勾,将金属拨片拨往反面,乐声骤停。 再一拨动,声音继响。 灵稚安静地注视这个被他有意忽视了很久的宝石音盒,心绪亦如流水,逐渐阖眼入睡。 傍晚,天边的霞光犹如层层脂粉。 灵稚打着盹站在轩窗后吹风,神智清醒后将脸洗了,自己用发带将头发松散的束起,有些散漫随意。 他赧然望着镜中束发束得不规矩的自己,只好叫小奴才进屋重新再为他束一次整齐的发。 小奴才笑吟吟道:“公子的发质真好,黑亮垂顺,还有浅浅的药香。” 灵稚卷起落在身前的一绺头发,他左右细看,觉得自己的头发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小奴才抿唇偷笑,并未点破。 公子发质本就极好,在府上他们依照太师的吩咐精心伺候,在替公子浴身时都需仔细将这头乌黑的长发护养。 别提公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日日都用香粉珠膏涂抹,细腻柔软,白净发光,处处都显细致珍贵。 小奴才为灵稚束好发,这次用的是太师的那支玉簪,更衬少年唇红面白,莹润温软。 灵稚因受伤卧床几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脸上和腰上的肉多了一圈,捏起来很软。 灵稚无端想起萧猊那俊美却不失英气棱角的面庞轮廓,生出轻微的气馁。 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成年大男子的模样。 奴才轻声道:“膳食已在前厅备好,公子过去吧。” 萧猊几日不在,灵稚用膳的地方就从房内转到前厅。 这段时间只有灵稚独自坐在前厅用膳,他胃口小,许是有了萧猊的吩咐,后厨为他做的膳食量不多,一份少许,每餐做出几种花样,除灵稚尤其喜欢的,每一顿菜色与点心竟未有过重复。 灵稚不挑食,什么都能吃。所以他不会说这份好吃那份不好吃此类的话,小奴才通过观察他进食的频率,偏好及相关变化,揣测出灵稚的胃口。 像灵稚多尝了几口的点心,小奴才都会吩咐后厨日常多做几份。 又过三日,灵稚的手能适度弯曲活动了。 灵芝闲久了就会发霉,他将休养时看的药方子自己用药草搭配,为此,院子内的一处阁楼送进许多药具,什么药除药皿,皆按他的手心尺寸定制,比常人用的都小上一寸。 灵稚起初以为只是巧合,那日给他检查的御医见他拿着小药杵捣鼓药草,不由微笑,灵稚询问之后,才明白这些应当是萧猊找人给他做的。 乖乖让御医看完手肘的伤,灵稚将几份分好的药材用纸包好,此时手里闲着无事,便什么都不做了。 他倚在正对池子的窗后,风柔柔吹拂,黄昏将至,药室的一切东西在这片余晖下烘得暖融融的。 灵稚其实很少想起萧猊,可他今日忽然想起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虽然对方不在,但他为自己安排的事情处处妥协细致,便显得他无处不在。 他只觉心闷,迎着晚风深深吸了几口气。 用过晚膳,灵稚将自己装好的药包送到刘总管手上,请他把这些药送到梅园,这算是他看了梅大夫亲自攥写的医书后主动上交的功课。 刘总管当即就差人送去梅园,还带回了梅若白留给他的指导。 灵稚起初配药分量不对,如今有了很大的进步,听完下人替梅若白带的话,心下自是欣喜不已。 于是当天夜里灵稚浴身后没有如往时那般入塌休息,他转身去了药屋,兴致勃勃地整理其余药材,配制方子。 小奴才多添了几盏灯,整座药房透亮通明,照着少年那道忙碌的身影。 月上中天,已经过了灵稚睡觉的时辰。小奴才轻声催促,灵稚用小秤砣称了几味药,目不转睛地说道:“再等等。” 他扭头朝小奴才露齿微笑:“今夜不困,就让我多待一会儿吧。” 小奴才心软,点了点头。 半晌,又问:“公子,要吃点心么?” 灵稚应了对方:“吃吧,还想喝杯果水。” 小奴才笑呵呵地连忙去为他准备夜宵。 待奴才离开,灵稚拿起晒干的药草塞进药包,羞愧扭捏地笑了笑。 他好像有点学坏了,故意找件事情打发走小奴才。 灵稚专心将药包好,为了弥补心里的愧疚,他决定一会儿将小奴才送来的夜宵全部吃干净。 深夜,灵稚在床榻辗转。他双手捂在肚子上揉,吃多了撑,比白日还要精神。 屋内留有一盏油灯,绣制着锦纹的靛蓝罩子套在灯上,光线昏暗许多。 他轻轻下了床,穿鞋,绕过趴在前厅角落睡着的小奴才,推门走出房间。 弯月偏斜,云层顺着风从月边飘过。 灵稚走到院子找了张石凳坐下,树梢随风影摇动,簌簌落下几片。 他拿起落在手边的一张叶子,出神间窥见一道影子映在石板,抬眸,跟来人撞了个正面。 云层散尽,月色皎洁,瞬间照亮男人的面容。 萧猊浴身不久,着月白浅色的轻衫,乌发披落,眉眼清淡,若九天下凡的谪仙。见到灵稚,萧猊亦明显一怔,目光多了几分柔和。 他深夜才回到府邸,浴身后没有睡意,便来庭院坐坐。 这座院子正对灵稚的房间,要以纳凉赏月为由,倒也不必隔了几个院子来到此地,欲盖弥彰。 灵稚原本舒适地将两条腿岔开摆直了放,此情此景,很快收回双腿拢起并膝,手指捏着衣角,低头看地上的影子。 萧猊坐在另一侧石凳,先开口。 “时至深夜,为何不睡。” 说话温柔娴熟,关心自然而然地流露。 灵稚起初还微微拘着,萧猊笑道:“不是答应了我,要与我好好相处一个月?” 他似乎无奈:“灵稚。” 灵稚方才抬头看人,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我夜里吃撑了,睡不着……” 萧猊低低沉沉地说了句“你啊”,灵稚本就面薄,他忽地耳热,心想他这么大了还因为吃撑肚子睡不着的确羞愧。 萧猊侧目,望着灵稚润圆一些的脸庞轻微出神。 他想起灵稚在雾清山吃东西吃到撑了,就会黏进他怀里找他揉肚子。 萧猊哑声问:“近来过得可好?” 灵稚心不在焉地点头,又“嗯”一声。 他此时虽与萧猊还算平和地相处,人却下意识地拘着。 萧猊像看不见灵稚的拘束,笑道:“状元红可还合胃口,改日我命人多送些到院里。” 食用状元红最佳的日期在摘取后的三日内,要将这些果实从南城短时间送到京都,需将士骑行战马日夜不停地赶着路程,为的就是让京都的高权人物尝个鲜。 萧猊自言自语道:“我是有些想你了。” 声音低哑,丝毫没有回避他的心意。 他外出几日忙于朝务,心是空了,等回来见到身旁的这个少年,纷杂的思绪顷刻间在胸口涌动。 萧猊并非痴于感情的人,无论是亲情或其他,薄情对于高位者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对美色,更无迷恋之意,专于养身其道。 像此刻这般,与灵稚坐在月下,他便觉得很好。 温暖柔和的情绪从心上的闸口倾泄蔓延,人轻松了,嘴角不似平日绷着,或虚情假意的笑。 萧猊愉悦道:“今夜月色很美。” 灵稚抬眸望了望月亮,扭头瞥见萧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转开。 “你别看我,我要回屋睡觉了。” 灵稚从遇到萧猊起,一直惧他怕他躲他。 应是此刻月色温柔,风很安静,又或受到“好好相处一个月送他回雾清山”承诺的影响,他的心安静许多,能正面地端详萧猊整个人。 萧猊天生一双深邃温柔的眉眼,包含隐隐的强势。 灵稚浑身忽然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跑回屋内。 他关门前又朝院子投去视线,那道月白飘然的身影立在庭院中,似有感应,朝他的方向望来。 灵稚有点不想直视这个人,索性关好门。 案头的灵芝菌盖圆润饱满,比上月又长一圈。 他把花盆捧到床头,摸了摸它,自己跟着舒适地眯起眼睛。 不管如何,灵芝还是在长在山里自由清闲,过完一个月,他最后要离开的。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今天不加更,过渡一下,待修,谢谢大家。 灵稚遇到萧猊起,从没正面好好地,静下心来看过这个人,所以有了一个月的承诺。 第58章 心计 早时天色有点阴, 吹进屋内的风清凉舒适,若一只手柔和的轻抚灵稚的面庞。 他混沌的脑袋渐渐清醒,双手捂在脸蛋两旁, 肌肤暖烘烘的热着手,从脸至脖子,此刻大抵是红色的。 灵稚浑身冒着热气,神态别扭古怪地掀起丝质被褥瞧了瞧, 又赶忙合起。 怎么会出现这般情况?莫不是他夜里吃多了撑着…… 灵稚捂紧发烫的脸, 两条腿盘在一起绷直了, 脚趾头都缩着。 小奴才听到屋内的动静,忙探头在门外张望,惊讶道:“公子今日醒得早, 奴才马上去送水来。” 灵稚没看小奴才, 待人飞快的小跑离开,他重新掀开丝质被褥,目光呆茫而直勾勾地盯着湿稠的一处看。 他伸手朝衣带扯了扯,神思回来后,脑子也开始转了。 他在医书上看过,知晓此种为男子正常的情况。 且……在雾清山时, 君迁亦弄过,他当时很舒服,跟此刻一样的。 只是当初是君迁给他碰的,而今他一觉睡醒便如此。 灵稚将腿从被褥伸出, 微微勾着垂下床榻。 他目光扫过置放衣物的一面墙柜, 趿拉着穿好鞋, 蹑手蹑脚地过去找了身干净衣裳。 小奴才端了洗漱的用具进屋, 发现灵稚早就换了一件锦鲤色的彩丝锦袍, 神色似恍惚又严肃地端坐在黄花梨木凳上,乌发落在身后,柔顺乖巧地垂在脸侧。 奴才心中疑惑,往日小公子都着素净青色或其他浅色衣裳,锦鲤彩丝袍色泽鲜丽,衬得公子若神童下凡,眉眼明艳。 他没见过这样的小公子,笑呵呵地说道:“公子这身衣真好看。” 灵稚抬眸,视线落在奴才脸上。 小奴才将脸巾沾了水打湿,动作轻巧地为灵稚擦拭。 伺候灵稚洗漱完毕,奴才躬身,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寻东西。 “公子,您换下来的衣裳呢,奴才带出去洗了。” 灵稚喉咙咕噜一声,头一次含糊其辞。 他方才将里衣藏得好好的,想自己拿出去洗。 小奴才翻了翻被褥,郁闷地“咦”一声。 灵稚偏过脸:“怎么啦。” 小奴才摇头,趴在地上朝床榻底下瞅,找到灵稚故意塞在里面的衣裳。 小奴才道:“衣裳为何都掉下那么深的地方了……” 灵稚颈子僵着一个角度,勾了勾手指头。 是他自己丢进去的。 小奴才收起灵稚换下的衣裳不曾多想:“奴才先下去,早膳还未备好,公子您先休息会儿。” 灵稚“哦”的应了,视线追随小奴才挂在臂弯的已经脏了的里衣,面色闷闷,心有羞耻。 走出屋外的小奴才正将公子的衣裳送到井边,他随手展开置进衣盆,忽然蹲下翻了翻,若有所思。 小奴才送茶水到静思院后,望着公子温顺安静的面容,想了想,转身出去找刘总管汇报此事。 刘总管面色一僵,不久返身去了主子的院子,与刚起身的主子说了此事。 萧猊拢了拢朝服,听完管家的话,嘴角衔起一抹淡笑,面色高深。 刘总管心里猜测主子应该挺高兴。 这日萧猊下了早朝便很快回府,恰逢用早膳的时辰。 前厅坐了一道犹如金彩锦鲤的背影,萧猊信步入厅,与喝粥喝了一半抬头的灵稚正对上脸。 灵稚面前的瓷碟上有吃了一小半的汤包,点心还未吃。 他捧起熬得香稠的枸杞山药粥喝了小几口,唇色润得嫣红,黑眸熏得濡湿朦胧。 灵稚瞧见男人穿着朝服进厅,脑子迟钝地转了个弯,低头不语,专注地喝剩下的粥。 他第一次与萧猊平静地共处在一个地方用早膳,坐立不安,埋头安静地喝粥。 萧猊坐在主位,食无声,灵稚喝口粥的功夫再次掀起眼皮一瞅,比起这人优雅闲适的姿态,他舔了舔碗沿,将碗放下,用木匙舀着粥送进嘴里。 灵稚吃完早膳就走了,萧猊目送少年背影离去,看着面前干净的碗具,心情甚好,连同在朝上听那几个狐狸的迂腐酸话都抛之脑后。 他净手,回院换了软灰色清致的常服。 而后又上书阁,披阅几分公文后,转动手边的千里镜,方向正对静思院。 静思院,灵稚坐在树下吹风乘凉。 几片叶子簌簌落在石桌,他捡起来,许是无聊,便拿起叶子一片叠在一片上。 小奴才送来果水和点心,灵稚摸了一下肚子,他的手伤已经不会严重妨碍日常活动,若不施加重力按压拉扯,就不会对手肘造成影响。 他道:“我的手已经恢复很好了。” 小奴才点头赞同:“御医说过,伤筋动骨一百日,公子的手伤就算恢复了,余下的日子都要注意好好护养。” 灵稚抿了半杯果水,点心是一小块一小块用纸彩包好的。 他拿起两小块放进衣兜内,先转去药房捣鼓了几味药,又将线绳绑好的药包交给小奴才叫他找人送去梅园,迟疑一瞬,心想如若不然自己去一趟梅园就好了。 小奴才说道:“今日听闻梅大夫要去城郊出诊,公子若去梅园,指不定会扑空呢。” 灵稚怔住:“是么……” 又说:“那你叫人替我送去就好了,梅大夫忙就不方便打扰他。” 灵稚重回药房捣鼓药材,晌午过时,他瞧天色还阴着,在房中待久心闷,便离开院子朝后山走。 他对萧猊造的这座山虽然心感别扭,可总归还是比较喜欢的。 灵稚往上山的小道前行,四周空寂,他饿了渴了就摘一摘随处都是的果子,到了山上,捣鼓起洞口外的灶台,将陶陶罐罐的都搬到山后的水泉边清洗。 虫鸟声桀桀,灵稚愈发欣喜。 他找了干草铺在洞外的垫子上,独自躺在风口处静静地吹风睡觉。 再醒时,天幕晚霞绚烂,他竟在山上的洞外睡了半日。 灵稚呆呆望着高山之外的远方,扭头朝洞府的方向看了会儿,蓦然心生几分落寞之意。 他将堆在石灶的罐陶简单收拾了一遍,独自朝下山走。 步行至一半,跟来人碰了个正着。 山路寂静,一条道就那么小,人遇着人,肩膀就这么挨着碰到了。 萧猊先出声,说道:“未见你下山,上来寻你。” 灵稚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更焦灼。 他索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露在萧猊视野下的后颈白皙细长。 萧猊低声,温和道:“一起下山吧。” 灵稚闷声点头,他走路心不在焉,萧猊又有意走慢,于是两人总时不时的碰一下。 灵稚身轻纤细,加之眼睛没往路面看。 与萧猊不经意之间又“碰”到一次后,他脚下踩到石子,人往茂密的草堆一倒,一双手堪堪将他往路边捞回。 草叶子方才刮了一下灵稚的脸,细致嫩滑的脸颊顿时生出火辣辣的感觉。 他使劲眨眼,叶子尖尖不光刮了他的脸,眼睛也刮到了。 眼底的异物感迫使他不得不上眼睛,一股温凉的冷香绕在他面前。 灵稚什么都看不清,下巴微微一紧,被人抬了起来。 萧猊俯身,与灵稚靠得十分近,端详这张如玉莹润的脸庞,心绪如潮起。 他迫使自己远离少年几步的距离:“刮到眼睛了?” 灵稚想后退避开这人的气息,萧猊却拉着他的胳膊朝里带了带。 “莫要再动,前面还有几块石子。” 灵稚停止挪动的脚,萧猊似在叹息,低声道:“你啊。” 灵稚扭过脸,另一只没被攥住的胳膊推了推萧猊。 “我自己走……” 萧猊道:“瞧你有些魂不守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灵稚摇头。 他执意自己走,但闭眼摸空实在不好受,总觉得走着走着下一步就会跌倒,且灵稚方向感生来就不太好,他每每偏离方向,身后那人就将他轻轻拨回正面,遇到石子,萧猊亦会出声提示。 萧猊如了灵稚的愿,没有碰他一下。 若在往时,萧猊早就忍不住抱起他,又或背他,怎舍看着灵稚磕磕碰碰。 可此时难得,是他与灵稚独处的时候。 他不扶灵稚,灵稚自己摸索走路。 少年失去安全着落感,走得极慢,萧猊便也慢慢跟随,滋生出煎熬的甜蜜来。 这份甜蜜兴许有些不合时宜,还掺杂几分心计,但总归比萧猊远远的看灵稚一眼好上太多。 待灵稚因手肘的伤没有完全恢复而酸累时,他整个人忽然腾空,仿佛一条落进萧猊怀中的锦鲤。 萧猊注视着灵稚的一举一动,察觉他胳膊的僵硬,便知应是不舒服了。 哪还能再因享受此份隐秘的柔情甜意而忍耐,将人抱起,满怀纤细柔软,他的心为之震了震。 萧猊很喜欢拥抱灵稚,这份喜欢,在他与灵稚逢场作戏时,已毫不自知的深陷其中,只要他展怀,灵稚便扑进怀里的充实叫他每次都悸动不已。 灵稚蹬了蹬腿:“放我下去。” 萧猊温柔地与他讲道理:“天色阴暗,时辰再耽搁就要下雨了。” 吹在脸上的风清爽中夹加湿意,灵稚抿唇,说不清楚心里是不高兴还是什么。 萧猊道:“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 ********** 萧猊一路抱着灵稚,刚进院子,灵稚就推着他要下去。 萧猊将他放下,灵稚头也不回地走,胳膊一紧,却是萧猊拉起他的手,笑道:“方向反了。” 小奴才出来接了灵稚回屋,用清水沾洗眼睛,吹去眼底的异物。 良久,灵稚忍着眼里的酸痛感,能睁眼了。 小奴才忧心道:“有些充血,奴才去找御医来看看。” 灵稚抓住奴才的手,小声开口:“不用麻烦御医,只是眼睛进了东西所致,过会儿就会恢复。” 他近日仗着自己从医书所学,神态自信,有些欣喜道:“相信我。” 小奴才犹豫不决,接到太师的目光,才诺声不动。 灵稚静坐半晌,眼睛的不适缓解后,朝门外瞥去视线,与男人对了个眼神。 灵稚心道萧猊今日真闲啊,总跟着自己。像萧猊这般人物,不该忙得没有时间过来么? 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隐声, 他和萧猊没什么话可说的,他们做不成朋友,而且时间一到他就会走。 再抬头时,门外的人影不在。灵稚收回视线,抿唇笑了笑,放在膝上的手指玩了会儿。 夜里太医来静思院为灵稚检查胳膊,确定无碍方才离开。 院中有些热闹,灵稚坐在黄花梨木凳上绷直双腿,旋即放松。 他好奇问:“外头怎么有些热闹呢?” 小奴才笑着跑进屋:“公子,太师吩咐今夜不在前厅用膳,去院里烤肉吃,东西摆得满满当当。” 庭院中央置着烤架,肉菜齐全,酱料飘香。 刘总管带着下人将场地布置好,烤架上起了炭火,遂又带人陆续离开院子。 月升中庭,灵稚立在门边,另一处院门走出男人修长身影。 萧猊侧目,对站在门后的灵稚微微一笑,说道:“过来。” 灵稚原地不动,萧猊不紧不慢地拿起一串羊肉,一句“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即刻将灵稚拿捏。 灵稚慢吞吞挪到庭院中央,萧猊许是浴身不久,散开的落发微微濡湿,眉眼还有水珠滴着。 萧猊翻动羊肉,炭火烤着肉发出滋滋声响,他含笑地看了眼灵稚,低声询问:“想吃什么菜,我来烤。” 灵稚坐在凳上,眸光止不住的飘向萧猊。 他觉得萧猊很奇怪,明明是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人,此时却做着普通百姓的事,染了几分烟火气,让他似乎真实了几分。 灵稚拿起两根串好的素菜,思绪游离。 他知道,像这样的事情萧猊会的不止一件,他简直无所不能。 萧猊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似带笑意:“只吃两串素的?” 话音落,自然而然地接过灵稚松松拿在手上的素菜木串。 灵稚的视线下意识随男人的动作一转,萧猊用剪刀将素菜剪松散了,架在炭火上烤。 灵稚盯着素菜串,又看这人微微摆动的袖口。 他有些扭捏,轻声开口:“今日多谢你带我下山。” 灵稚心地纯良,知恩图报,萧猊对他做过的事已经都还给他自己了,在灵稚看来两清的人应该不愿再有纠缠。 萧猊今日带他下山,灵稚一句话都没与对方说过。 萧猊不以为意,将涂好酱料烤熟的素菜串递给他。 “尝尝。” 口味偏淡,咸度适中,灵稚吃完一串,默默地接过萧猊递来的第二串。 萧猊问:“如何?” 他的视线从灵稚露出的一截细白手腕转至油光润得鲜红软亮的唇上,喉结紧了紧,微微移开视线。 灵稚轻轻点头。 萧猊道:“烤些肉给你,光吃素可不长个子。” 灵稚被戳了痛点,闷闷“嗯”一声,萧猊侧身,忽然面露难色。 男人低声对灵稚开口:“袖子碍事,替我整一整。” 萧猊着了软青的长衫,与灵稚的衣裳制式出自同一套,唯独尺寸不同。 骨节修长的两只手在灵稚面前展开,灵稚傻眼,对上萧猊淡然高深的神色,他捏了捏手指。 萧猊道:“再耽搁肉就烤糊了。” “灵稚?” 灵稚垂下眼睫,用指尖捏着袖口往上折了折,萧猊含笑看他,继续专心地烤肉。 萧猊烤肉,灵稚吃肉,两人言语甚少。 半个时辰后,萧猊忽然望着灵稚已经懵懂的眼睛,专注道:“明日燕都城举办庙会,可否愿意同我一起出去走走。” 又说:“过不久你就离开了,此后……我们或许不会再见,明日同游庙会,可以吗?” 灵稚“……” 萧猊温柔的目色里流露请求。 灵稚看着这人修长的指尖染了些许酱料的油渍,许久,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虽甜但有心计。 全章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09 23:12:34~2022-05-10 23:2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uilldren 3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很欢喜 小皇帝及冠之礼, 普天同庆,燕都城全城范围设宴五日。 天不亮燕城就十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 舞狮游街。 灵稚夜里睡得迟,醒时精神不济,抱着被褥坐在床榻出了会儿神。 小奴才端着水进屋,面上笑颜绽放, 说道:“今儿起城里就热闹了, 天子及冠, 咱们跟着沾喜气,公子用完早膳要不要出去走几圈?” 小奴才一脸期待,公子出游, 他这个做贴身奴才的也能随行, 毕竟年纪小,对这等天下同庆的喜事难免抱有好奇心和参与心。 灵稚用清凉的水在胳膊上轻轻一拍,汲取一阵舒适凉意。 他迟疑道:“今夜我和萧猊出去逛庙会。” 小奴才惊讶,很快笑得见牙不见眼。 府上下对小公子与主子的关系多少有几分猜测,特是留在静思院伺候的下人,从未见过小公子与他们主子亲近过。 尤其是小奴才, 他心知像主子这等地位高贵的人,若宠爱一个人可以极尽手段,可如若不爱一个人,之后的下场已经在许多高门贵户里发生过。 主子等一个人的耐心会有多久呢? 无人知晓。 可小奴才知道那些失宠后的人的结局, 无外乎就那几种。 那些过程受宠结局凄惨的话本在茶楼里很受茶客叫好, 百姓对这些狗血凄惨的故事听得可算津津有味, 不少话本里的小故事都是根据私下流传的高门秘闻或皇宫秘史编纂的。 小奴才知晓公子的好, 因此很担心公子日后会不会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如今一听公子要与主子游庙会, 还以为公子接受了主子的心意,一早就开始准备公子夜游庙会的衣裳。 灵稚用了早膳看小奴才拿着衣服为他比划,他不知奴才误会了,但也不恼对方鼓着十足的兴奋劲折/腾。 灵稚甚至乖乖坐在凳上,让小奴才为他梳了几种发式,妆台的簪子发带发冠几乎都试了个遍。 灵稚的唇不点自红,小奴才仅用少量的胭脂替他抹了些许,常人看不出这些打扮,可细看就发现灵稚的唇异常润红,眼尾也透出点点轻微的红晕。 灵稚的眼型本就偏圆,静静看人不说话时,像一株娇/嫩洁白的花蕊,显得无辜又纯情。 小奴才细细端详公子,半晌傻笑地连连点头。 “好看好看!” 灵稚侧过眼,铜镜中的自己与往时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有轻微的不同。 小奴才笑着为他披上一件绣有银丝云纹湖青色的软衫,又用妆笔勾沿他的眉眼轮廓勾勾画画,衣衫颜色不若往日素净精致,湖水清深一点的颜色配合灵稚面上的妆容,衬得他光艳几分。 奴才惊叹:“真好看……” 灵稚随意拉着落在身前的一绺乌发,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下巴轻抬,若隐若现美人沟便清晰无比。 不久,连刘总管都急步走来,对上灵稚的着衣装扮,向来板正严肃的面孔破天荒的一愣。 刘总管露出赞许的目光:“公子无双。” 又欣慰道:“今日天子出街巡城,太师随驾,快要走到前街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刘总管继而皱眉:“此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如若不然,公子可去观景楼一看。” 迎上刘总管和小奴才急切的目光,灵稚轻缓点头,手指提起飘逸宽大的衣摆前往府内的观景楼。 如刘总管所言,街上人潮汹涌,百姓的头颅黑压压望不到边。 喜庆的街道上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地呼喊,灵稚望见远处而来的皇宫驾辇。 威武英姿的禁卫军围在前头,金煌煌的龙辇上立着明黄龙袍的身影。 万民对皇帝朝拜,灵稚的目光越过渐渐离开的龙辇,落在随后徐行的驾辇上。 萧猊着暗紫色朝服,身姿颀长挺括,如墨的乌发束在九旒冕下,珠帘后的那双眉眼散漫却不失威仪,与在府内翩然修逸的姿态不同。 灵稚定睛看了会儿,双手下意识扶在围栏,身子微微朝前倾去。 观景楼风大,他伸手捋顺散贴在面颊的发丝,视线再朝街上投去时,驾辇上的男人竟隔着宽敞人潮涌动的街道与他遥遥相望。 灵稚一下子将手收回,指尖藏在宽松的袖口下紧了紧。 那人似乎露出浅淡的笑意,街道熙攘的人群皆在欢呼。 灵稚呆呆地看着驾辇驶出视野,他垂下眼帘,心头闷堵,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下观景楼。 白日灵稚只在药房捣鼓了一会儿草药包,静不下心。 燕都城连续设宴五日,街外喧嚣,太师府内同样热闹不已。 一帮小奴才比平时活跃许多,休憩时纷纷聚在一起闲聊,那些角落里的闲话偶尔钻到灵稚耳边。 好比奴才们说主子会留在皇宫里参加晚宴,灵稚不由去想,若萧猊晚上留在皇宫,他们约在夜里共游庙会的约定应该不作数了吧? 灵稚侧身,正对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晨时小奴才给他更换的新衣裳,脸上的妆容勾勒出眉眼轮廓的精致明艳。 他压下心里的别扭,眼帘低垂垂的。 傍晚过,灵稚在前厅用的膳食,食量小,依旧像只小猫进食,尝几口就不吃了。 他回房坐在案头前望着灵芝发呆,此刻没有看医书或者玩其他闲趣的玩意儿打发时间,灵稚早早浴身,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吹了会儿风,很早就入睡了。 小奴才转头望着暗了一片静思院,心道公子今夜不是还要和主子一同去游庙会么? 这是……不去了? ********* 静思院灯火影影绰绰,值夜的小奴才趴在桌上打旽。 此刻大门有人推开,小奴才浑身一个哆嗦,抬头见是主子,立刻俯首跪地,做了礼后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萧猊行至床榻前,站在银绡帘幔注视如只小猫蜷缩在被褥的少年。 他微微意动,隔着被褥想展开灵稚的身子。 灵稚越缩越紧,倒把萧猊的手连同被褥一般卷在怀里,贴在枕芯的脸蛋压出红扑扑的印子,肌肤软滑细腻,唇嫣红,睡前许是喝过果水,唇齿吐息间的气息加夹一股清甜。 幽暗的烛火动了动,萧猊轻微恍神。 灵稚的睡姿总是如此,在山洞他纠正过几次,后来灵稚只要与他共枕睡在一张床榻,身子就不会如此刻这般卷成一团,而是柔软地舒展开,直直贴在他怀里由他捂着睡觉。 萧猊曲起修长的指尖挠在灵稚肚皮上,夏时的丝被软薄,纵使隔了一张被褥,萧猊碰到的少年触感极妙。 指尖留恋与灵稚触碰,想贴着再动一会儿,又恐灵稚醒后他就无法再有如此的触碰。 萧猊终究没忍住继续挠了挠,像挠一只小猫的肚皮,软软的,很温暖。 灵稚虽然瘦弱纤细,但是像脸啊,腰身等长了肉的地方都异常软滑,肉不多,薄薄均匀的一层,吸附着萧猊的手指轻挠,灵稚蜷缩的身子发痒地颤抖。 萧猊眼底笑意未散,立刻对上湿润蒙蒙的一双眼睛。 灵稚怀里还抱着萧猊的手,他反应迟缓地和萧猊对视,还低头看怀里被自己抱起来的手。 …… 灵稚松开萧猊的手腕,背过身翻了个面,带着丝被卷进床榻内角。 萧猊低声道:“从宫里赶回,沐浴后就过来了。” 又开口说:“怎么睡那么早,既与我约好共游庙会,今夜就晚些再睡可好。” 萧猊自私,好不容易得来一次与灵稚共游的机会,绝不想错过。 他静等半晌,才听埋在被褥里的灵稚闷声说道:“我以为你参加宫里的晚宴不会来了。” 萧猊喉结微滚,哑声道:“我不会违背与你的承诺。” 灵稚“哦”一声。 又问:“你做什么挠我肚子……” 灵稚在梦里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皮毛油亮光滑的猫,有只手在给他顺毛,挠肚皮上,给他舒服得一直发抖。 哪料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没变成猫,但的确有一只手被他抱在怀里捂着,手的主人还给他挠肚皮。 灵稚面皮薄,耳根子滚热。 “我……”萧猊目光定格在少年泛红的耳廓,并不拿此事打趣,“抱歉。” 得了台阶下的灵稚磨磨蹭蹭地从床榻坐起,纤细的小腿露在被褥外,睡了一觉,浑身温暖,修剪得圆润干净的脚趾都泛着浅淡的粉色。 灵稚偏头看萧猊:“那我们此时要出门逛庙会么?” 萧猊沐浴之后就过来了,身上散着清凉湿润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冷香,有股沁凉之意,瞬间让灵稚清醒。 他掀开被褥,弯腰将鞋子穿好。 “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萧猊含笑地点头,又道:“今日望见你在观景楼,是不是描了妆。” 灵稚别扭地背身,从柜子翻出一件软蓝色的纱制绸衫。 “你、你连这个都看得那么清楚啊……” 衣带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身,单手可握。 萧猊垂眸,掩去晦暗视线。 …… 长街灯如昼,燕都城大设五日宴席,处处热闹。 街头游行的小娘子们手提花灯笑语连连,桥头立着行人,河面游船连接不断。 街上还有花车缓行,花车上的小娘子妆容明艳,手里皆有一捧花,若对围观的公子中意了,就抛一支出去,每抛一支,人群即刻爆出哄笑声。 燕都城这五日不设宵禁,游人通宵彻夜的玩,店铺摊贩亦都吆喝着开张至天明。 灵稚走在萧猊身侧,两人因容貌出众,出来时顺手买了一对面具戴在脸上。 灵稚纯粹是喜欢,他戴了半截的兔子面具。 而萧猊仅仅因为想陪灵稚走,他的身份不方便在街头露面,就用半边的人偶面具遮掩,露出俊挺鼻梁,薄唇优美。 虽然有了面具的遮掩,两人出众的气质,尤其是萧猊引来不少目光注视流连。 灵稚夜里没吃几口膳食,他饿了,萧猊沿街边给他买了一小份糖炒栗子,喂猫似的一小份一小份投喂。 燕都城热闹繁华的烟火气息让灵稚兴奋不已,他跟着人群蹿,有时跑远了,或者遭人挤了,身后就有一只手牵上他的袖口,将他慢慢带回。 说来奇怪,满大街人挤人,唯独萧猊周身空出位置,人们似乎迫于他的气场不敢近身。 灵稚没吃饱,萧猊又带他在某间馆子坐下,点了份河蟹。 灵稚咬下满满一口蟹肉,肉质细腻,唇齿鲜香,蟹黄流油。 他舔了舔唇角的油渍,萧猊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绸帕,专注地给他擦拭。 灵稚出太师府后就一直吃东西,他见萧猊似乎都没吃过什么,神情羞愧,将还剩一半的河蟹推给对方。 “你也吃一点。” 萧猊并不拒绝,唇角含笑,就着灵稚吃过的半份河蟹吃他剩下的。 灵稚适才反应过来,放在膝上的手指捏紧,他看着萧猊说:“我帮你重新点一份吧……” 这份被他吃过的河蟹,上面兴许都沾有他的涎水。 萧猊淡笑不语,灵稚要撤走这份河蟹时,才抬手轻轻地挡开。 “我吃这份就很好。” 灵稚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目光不敢看萧猊了,转向四处张望。 两人吃完河蟹,就到庙会周围观赏。 庙会人多,灵稚挤不进人潮,萧猊圈着他的腰身微微一拎,将他拎到空地上的一块台阶,低声建议去河边走走。 灵稚点头,河边风凉,沿河岸游逛也不错。 他发髻都是汗,萧猊在他耳边说话,气息清凉,还挺舒服。 就是有些奇怪…… 灵稚抿唇移开一点,站在台阶上才勉强与萧猊的视线齐平了。 发现两人靠得很近,他下意识后退,萧猊手掌扶在他身后紧了紧,说道:“当心别摔倒。” 灵稚又干干的“哦”一声,拉开萧猊的手掌:“去河边逛逛吧。” 他们步行上桥,河岸的风清爽凉快。 灵稚望见桥边的另一头有人举办花灯活动,不由靠近了凑热闹。 活动以对诗比试,引来许多文人公子围观。 灵稚听这些文人公子以诗比划颇感有趣,抿唇微笑,目光落在最大最高的那盏花灯上,微微张了张唇。 萧猊在他身边忽然出声,接了上一位公子的诗。 灵稚诧异,萧猊没有看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萧猊拔得头筹,把那盏最大最亮,色彩斑斓的花灯递给灵稚。 灵稚抱着有他小半个身子大的花灯傻眼,胳膊颠了颠花灯,而后提在手上踉踉跄跄地去追萧猊。 “你、你怎么送我花灯呢……” 萧猊停在河岸,问老板拿来纸笔,在洁白的河灯上绘制图案。 两盏灵芝图案的河灯在他手里显形,萧猊递给灵稚一盏,立在河边:“一起放河灯如何。” 灵稚接过河灯,呆呆看着灯上栩栩如生的灵芝。 河面水波粼粼,陆续飘过的河灯样式各异,多为小动物和花草为主,没有像他手上拿的河灯是灵芝图案的。 萧猊笑道:“来写心愿。” 灵稚低头,目光一直落在灵芝河灯上。 他放下手上漂亮斑斓的大花灯,提笔在纸条落字,然后小心卷好塞入灯内。 萧猊与灵稚一起放开手里的河灯,两盏灵芝灯互相依偎着顺水飘走。 萧猊忽然问:“你还怕我吗。” 灵稚不解,不明白萧猊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他摇头,此刻,他的确对萧猊没有畏惧,更甚至连回避的心都减弱了许多。 萧猊唇边笑意深深,河岸风大,宽松飘逸的袖摆与灵稚飘起的衣摆卷在一起。 灵稚盯着萧猊嘴角的笑,后退几步,回头拿起花灯。 “……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府吧。” 萧猊走在灵稚身后,低声说道:“我今夜很欢喜。” 作者有话说: 灵稚和梅若白放河灯让萧猊耿耿于怀,他也要。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FA嘀嗒 1瓶; 第60章 月下影 青石街上月光晃着两道并行的影子。 灵稚和萧猊是走回去的, 两人戴着面具,步行徐缓。 灵稚纯粹是因为吃撑了,一路走回太师府算作消食。且街灯如海, 各式各样的手艺人在各个街陌里表演,这一路并不闷乏无趣。 少年走走停停,未曾见过如此多的表演活动,看入神后站的时间久一些了, 旁边那人就扯一扯他的袖子, 灵稚方才继续提起他色彩斑斓的大花灯走。 花灯颇有些分量, 灵稚的胳膊提累了便抱在怀里,映得兔子面具下的半张脸蛋白若发光,颈子润泽。 灵稚发现萧猊手中多了一盏小花灯, 他转头多看了两眼对方, 唇动了动,没说话,露出轻快的笑容埋头前行。 灯海点亮整座燕都城,连天上的月色星芒都隐了去。 直至喧闹吆喝声从身后远退,灵稚和萧猊回到太师府,守门的护卫队恭敬行礼, 一高一矮的人往静思院的方向回。 静思院内除了灵稚睡的主楼,还坐落着几处大小不一的楼房和小院。 萧猊将主楼让出给灵稚休息,他自己则睡在另一座院中。 两屋门口正对,平日萧猊有意回避, 加上灵稚足不出户, 因此才造成彼此总见不到面的情形。 今夜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两人的关系似乎因这一次共游庙会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至少灵稚可以心平气和的跟萧猊相处, 出府时落在地面的影子还维持一前一后的距离, 回来的途中已经并肩而行。 月色偏斜,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灵稚停在院中,他抱着怀里的大花灯仰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终究把话咽进肚子,默默地回屋。 小奴才寸步不离地伺候,解去灵稚的外衫,跪下为他脱鞋除袜,又用绸巾沾水打湿后擦脸擦手,脚也快速地洗了一遍。 “公子,快休息吧,天就要亮了呢。” 小奴才欣喜公子和主子的关系进展,不忘担忧公子游街玩到那么晚伤身子。 灵稚把花灯里的灯芯吹灭,放在案头和灵芝并排放着,他定睛看了会儿,方才走到床榻躺下,双手收在腰腹前,很乖的闭眼等待睡意。 可惜并未能如灵稚所愿。 或许他今夜睡得早,又或在燕都的夜城游玩使得他兴致高涨。 灵稚贴在枕芯上辗转数次,屋内的窗户半敞,纱幔落下,淡淡的熏香混着专驱蚊虫的香囊气息,缓心宁神,他却无端滋生焦躁闷热。 卷着丝质被褥的双腿踢开,灵稚纤细的四肢展开瘫在塌上。 他直直望着榻顶,眸光水似的晃了晃,去看里衣被撑起的地方。 灵稚满眼绯红,小巧的喉结来回吞咽。 深夜俱寂,灵稚倒没有了白日醒时的羞耻,也不想遮掩着可以讨好身子舒服的方式。 他索性放开动作,嗓子不断咽下猫儿叫似的咕噜声。 细小的汗珠沿他的颈子和额头滚落,不消片刻,灵稚松开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握成颤抖的拳头,展开后再次紧了紧。 他发出猫儿般的声响,嫣红的唇抿紧,隐漏出些闷闷的动静。 颈肉与发髻让汗水润湿了一片水光,里衣安安静静的贴在身上,他眨了眨失神涣散的眼眸,看着手指顿生羞耻。 室内的熏香混着一股浓郁的微涩药香,灵稚再熟悉不过自己的味道,没容他羞耻太久,立手软脚软地爬起身。 灵稚这下连鞋子都没穿,着了袜子轻轻地去衣柜找其他干净的里衣换好,至于脏了的这身,挂在他臂弯上。 他想着反正睡不着,不如自己去院里的天井打水把它洗干净晾了。 小奴才今夜等他回来一直熬到半夜未阖眼,此时倒在角落的毯子上睡得昏天暗地,灵稚看他几次,捂紧怀里的衣物,连忙小心的开门出去。 月色隐去,星芒微弱,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明。 灵稚跑出房门,扭头刚进院子,脚踩在清凉的石板上,对那坐在树下独自酌饮的男人默然不语。 他胳膊一转,将里衣藏在身后,突然间心跳得厉害,犹如做了件坏事遭他最不想看见的人逮住。 萧猊慢慢饮下剩余的半杯清酒,黑眸低垂,遮去的目光犹如鹰钩钩在灵稚的双足。 灵稚下意识缩起脚,与萧猊一起看着石板。 他道:“我穿了袜子才出来……” 萧猊不问灵稚为何半夜溜出房门,更假意没看见对方悄悄藏在胳膊后的衣物。 他专注饮酒,嗓音温和低沉:“你随意。” 灵稚站在门外踟蹰不定,他与萧猊关系的有所缓和,再避开就显得心虚刻意。 萧猊似乎对他真没特别的关注,灵稚宛如一只松下警惕的猫,一边观察萧猊,一边悄悄跑到院子后边的井口旁,拎起木盆打了盆水上来。 石台上置有洗衣的皂子,他尽量不发出动静的反复搓洗里衣一处湿润的地方。 清亮的夜风拂在背后,随时而来的是一股冷香夹杂的浅淡的酒气。 灵稚受惊地扭头,却见萧猊居然蹲在他身旁,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手里搓洗的衣物。 灵稚:“……” 萧猊转过脸,深邃的黑眸闪过几分迷离与柔和。 他道:“下次不要光脚出来。” 萧猊的眼睛总显得深邃莫测,令人不敢直视,他一个眼神就仿佛能把人心看穿,所以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更妄论直视他。 此刻灵稚不确定的问:“你喝醉了吗?” 萧猊笑而不语,飘逸如仙的身姿却应了他的话那般向后微微一晃,灵稚伸出满是泡泡的胳膊虚虚一挡,还没碰到人,就立刻缩回来。 萧猊真的喝醉了啊。 喝醉的萧猊又使得灵稚没有太受惊吓。 他见过喝醉的人,每个人都神志不清的,大多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等一觉睡醒,更是脑子空白。 他把萧猊想成这种醉酒的人,整个人立即轻松许多。 手上搓衣服的动作更加卖力,萧猊瞧着一双纤细的胳膊晃悠晃悠地洗一件小小的里衣,不由低笑。 灵稚用清水冲过两次衣物,洗干净了便带到衣杆处展开晾好。 院里灯影幢幢,灵稚晾好衣裳,转身差点撞到跟在后边的男人。 他暗想萧猊真是醉得不行,怎的还像一只狗儿似的,他前脚走去哪儿,这人就后脚跟哪儿。 男人一副谪仙洁雅的形象在灵稚眼底又掉了几分,他甚至给出好心的建议,轻声道:“就要天亮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萧猊拉住灵稚的手腕,目光幽幽地望着他。 “我睡不着。” 灵稚他自己也睡不着,没办法教对方如何入睡。 他听到萧猊低声叹息,没有由来的,感到些许不知所措。 萧猊不走,灵稚没办法动。 再后来,两人坐在石阶上,萧猊此刻看起来很放松,熏熏然的酒气随他开口说话时变得浓郁。 萧猊道:“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灵稚喜欢听故事,于是点头。 他戳了戳萧猊的手臂,对方松开握住他胳膊的手指。 “从前有位大人,这位大人带着两位小徒弟在山里生活,虽无血亲之缘,但大人于小徒弟而言超越生育之恩。古有三顾茅庐,大人心怀天下,足智多谋,亦被当世圣上三顾草庐敦请。” 萧猊声音低沉缥缈:“大人不负圣上之托,辅世长民,济世经邦。” “大人厚德传承,在民众当中的声望越来越高。他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亦知君心难测,到那时已难全身告退。大人身后不仅只有两位亲如爱子的小徒,更站着百余名追随的忠士。” “大人悔,却也不悔,追随他的忠士有的被剐了,有的流放至偏壤异乡病死于途中,满庭凄落,无几人生还。大人心有抱负,却无退路,他无力面对满庭无处安葬的尸首,郁疾成患,久病缠身,流放的途中在病逝前对小徒弟泣血立下箴言。” 萧猊话顿,沉默无语。 灵稚起初懵懂,后来似乎参悟了一点儿。 萧猊不说话,他也没吭声。 两道背影挨得近了些坐在一起,萧猊似哼出醉话:“世间有何黑白善恶之分,大家不过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维护利益罢了。” 灵稚看着地上的两道人影,半晌才开口:“你喝醉了,快回屋休息吧。” 萧猊笑了笑,起身时居高临下地看着灵稚。 他似叹息,悠长道:“你可知,我火气也挺大的。” ************ 灵稚天光灰亮时才睡,两个时辰后清醒。 小奴才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公子要到前厅用膳吗,主子今日不上早朝,刚过去不久。” 灵稚摸了摸空空软软的肚子,点头。 想起夜里他与萧猊逛庙会,萧猊请他吃东西,游街,还赢了一盏大花灯送给他。 后来……他还跟喝醉的萧猊坐在石阶上吹风,听萧猊讲故事,此类种种,他心绪平静,对萧猊似乎没有了太深的感觉,是可以跟对方心平静气地相处的。 灵稚让小奴才为他束发更衣,奴才茫然道:“小的好像昨夜熬糊涂了,竟然不记得何时为公子洗过里衣晾在外头。” 灵稚抿唇,平缓的心跳得飞快。 他道:“我有时也会记事记糊涂,不打紧的。” 奴才道:“公子今后可别玩太晚啦,您身子不比常人,还需按时睡觉静养才好。” 灵稚严肃点头。 前厅,萧猊等灵稚入座才一起用膳。 一人吃相从容,一人若小猫进食。 早膳结束,萧猊拿起湿帕擦了擦手指,笑着问灵稚:“白日可有空闲。” 灵稚狐疑,萧猊道:“丘山的果园熟了,果香飘山,有许多你应当喜欢的果子。” 灵稚喜欢吃果子,闻言,下意识咽了咽嗓子。 萧猊目光似水:“难得空闲几日,可否同我去丘山走走。” 他叹息:“眼下就要入秋了,等到丰收的时节,想必会让你错过。” 萧猊在暗示灵稚一个月之期将到,秋天到时就会照承诺送他离开。 于是灵稚应了萧猊的邀约。 两人着同色轻软雾灰色的夏衫,萧猊飘逸俊美,灵稚灵动若仙,并肩走在一起仿佛浅淡墨画中的仙影天姿,叫送行的刘总管和奴才们看晃了眼。 从太师府去往丘山需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车夫将马车架得四平八稳,到丘山时,萧猊在府内说的话还是轻了。 丘山分明满山飘着果香,风一吹,香味迎面灌进喉咙,叫灵稚心神震荡,几乎想在果子上躺着翻滚几圈。 灵稚掩饰不住眼中的雀跃,黑眸若宝石莹亮,无需萧猊开口说话,身子灵活地钻进山道里。 他头也不扭,收敛着激动的情绪问萧猊他可不可以摘山上的果子,萧猊应允,灵稚便摘了果子,擦干净送进嘴里。 果香绵甜,汁水润着嗓子,他舒服得直眯眼,半日都耗在山上采果。 待情绪冷静下来时,回头望见几名护卫抬的竹筐,有些心虚。 他看着跟他走了一路并不说话的萧猊,轻声道:“我好像摘太多了……” 萧猊笑意不减:“剩余的果子可做果酱,或晾晒风干,还可以压成汁拿去冰镇,再不济赏给院里的下人,你摘的果子自然让你分配。” 灵稚抓了抓头发,点头“嗯”了一声。 他神色欢喜:“丘山果子好多,以后等我回雾清山,也想在山上种这么多的果实。” 萧猊收敛笑意,说道:“想法不错。” *** 灵稚摘的几筐果子都放在另一辆空余的马车内,在丘山摘果耽误了些时辰,返回太师府的路程经过一处竹林时,黄昏将过,起风了。 翠绿的竹叶似雨飘落,声响挲挲,灵稚手心还揣了两个黄橙橙的果,正要揭开车帘朝外看看,却被萧猊牵住胳膊,往怀里一带。 竹叶落声异常的响,灵稚心道奇怪,准备开口,萧猊掌心捂在他的耳朵上,生了薄茧指腹贴在颈后微微按压摩挲。 萧猊掌心微微松开,对着缝隙开口:“别动,乖乖等会儿。” 灵稚眼前灰黑,萧猊将他脑袋按在身前,耳朵重新被捂好了。 他有些不安,手心攥紧果子。 果实的鲜香忽然夹入细微的腥味,灵稚扭了扭身子,风混着竹叶的气息带有血的味道。 他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似乎等了很久,或许只有不到半刻钟,他恍惚听见萧猊说“没事了”。 暗卫守车厢外:“主子,留了两个活口。” 萧猊让灵稚在车里待上片刻,他下了马车。 人声幽隐,灵稚听不清外头的人在说什么,他想掀开车帘,守在一旁的暗卫似乎算到他的动作,说道:“车外没有清理干净,公子莫要看到的好。” 灵稚捏着果子,他默数二十声,萧猊没有回来,于是就将车帘掀开了。 墨绿苍翠的竹叶蔓延着鲜红的积血,暗卫检查黑衣刺客的尸首,将尸首堆在一处,像一座座小山包。 山包后不远是一道水墨般的身影,暗卫请他回去,灵稚平复加速的心跳,有些腿软的跃下马车,小心翼翼绕过积在地上和竹叶上的血,绕过堆成山包的尸首,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忽然走不动了,呆呆看着萧猊的方向。 萧猊审问完活口便叫暗卫把人杀了,他转头望见灵稚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尸堆与血液与他格格不入。 少年纤尘不染地站在林下,脏的越脏,他与这些脏就像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 萧猊自昨夜起嘴上笑意总是没有下来过,此刻有些冷淡的走到灵稚面前,俯视他。 “你都看到了。” 萧猊不欲说太多,只想带灵稚早点回府。 灵稚抓了抓脸侧的一绺头发,他跟在萧猊身后,到了车上也不知道说什么。 萧猊忽然道:“这样的刺杀在我护小皇帝登位的头两年,一日能遇到无数次。” 灵稚语塞。 最后他把手心握的一个果子塞给萧猊,生涩地说:“如果他们不死,我们这些人全部都会死了。” 灵稚昨日夜里微微混沌的脑子,在此刻才意识到萧猊若不坚定自己的立场,他以及他身后的人,府里所有人,应该就跟故事里的大人一样,早就死完了。 他疑惑而小声的开口:“大人是不是你呀?” 突如其来的话让萧猊露出微笑,萧猊知道灵稚在问什么。 他摇头,笑意不达眼底:“我才没大人那么蠢。” 灵稚慢悠悠地眨眼;“哦……” 最后的最后,灵稚把手上另外一个果子也给了萧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念头起来就给出去了。 萧猊掌心握着两个果子,灵稚一直捂在手上,很暖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俺们灵芝的身子最近火气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瓷旻、鸡大腿肉、TAEKOOK 10瓶;棠寻 5瓶;寻绘 2瓶;不评不论 1瓶; 第61章 离去 返回太师府的途中所有人都恢复了常态, 见惯不惯,仿佛只将这场刺杀当做一次无足轻重的意外。 灵稚坐在车厢内,正对坐的萧猊一副闲适疏懒的姿态, 若非他自己刚才亲身经历,都恍惚的认为刺杀只是一场梦。 萧猊翻书,唇角点缀着笑意,似乎觉察灵稚在看自己, 脸微微一偏, 侧面看书的脸孔十分美好, 也不知有意无意,引得灵稚多看他几眼。 此时的萧猊没有了刚才审问刺客的阴冷森然,倒是灵稚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已经很好的把萧猊和萧君迁区分开了。 灵稚那时候总是惧怕萧猊的, 分不清楚他和萧君迁, 又或者正因为分得太清楚了。 可那些认知并非全面的,他也许连萧君迁都没认清太多。 萧猊……萧猊更是惧怕。 但就在此刻,即使萧猊方才杀了人,灵稚已经对他没有了畏惧感。 他安静地端详面前这个淡然若仙的男人,瞧着瞧着还瞧出了神。 所有好坏善恶与生命突然在他脑海里化作了浮沉。 万物生命就像尘埃一样,沿各自的轨道运转。灵稚在山里生活, 见惯了每一只林兽争斗厮打,轻一点时最多两方受伤,严重的,一方活一方死。 他不会为任何林兽劝架, 因为他明白这些是它们生长的轨迹, 无论斗殴咬杀还是死亡。 至多他会给受伤的兽送去药草, 余下的, 并不能做更多的事了, 他没能力,没有立场。 包括在争斗中死去的野兽的尸首,它们的尸首于荒山中遇到其他禽兽啃食,他只能看着,连为它们找个地方埋起来下葬都做不到。 因为山林里发生的一切有一套属于它们的生存法则,是活着的轨迹,灵稚无法批判哪一只野兽是好是坏。 此刻灵稚看萧猊也是这样看的,他看着萧猊,脑海有细碎的东西慢慢串联。 又想起萧猊乃说过的故事,以及竹林里那一波来刺杀却反被杀的刺客。 灵稚没有道理准确的指责他们哪一方是好是坏,但人为了活命坚定自己的立场,这同样是人的生存法则。 他甚至忽略了萧猊身份背后牵涉的权贵利益,灵稚无法做出判断。 他好像看见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萧猊,他不能指责他的好坏善恶。 萧猊变得愈发真实清晰,他看到了许多。 萧猊杀人,但他同样救过人,也不能用他杀过的人和救过的人数来对比,或用畏惧他的人与他守护的燕朝利益来对比。 萧猊放下书卷,修长的指尖在灵稚面前一晃:“看我看那么入神?” 话虽如此,萧猊倒乐意灵稚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他饶有兴致地问:“可否看出什么名堂来。” 灵稚呐呐,收回目光,同样停止了方才在脑海里酝酿的一场风暴。 萧猊这次却没有包容地放过灵稚,转而又问:“我好看吗?” 灵稚:“……” 月色无垠,灵稚和萧猊回到太师府,两人净手去了前厅用晚膳,那一车的果子正在院后由刘总管带着奴才卸下,一筐一筐的送往后厨。 在丘山摘了半日果子,返程途中又遭遇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灵稚放松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紧绷状态后,身子比往时容易疲乏。 他用完膳在院子里坐着吹了会儿风,趴在石桌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萧猊从书阁处理完几件事出来,瞧见灯下的灵稚像只累极了的小猫趴在石桌睡着,不由浮起笑意,静望许久。 他拿起一件披风走下书阁,进了院子将披风盖在灵稚身后。 萧猊坐在石桌另一侧,月夜无云,他无心赏月,目光落在少年的发顶。 灵稚睡不久,半刻钟过悠悠睁眼。 他从胳膊抬起脸,正对逆着月色的男人,合起微微张开的唇。 萧猊神色柔和,温声说道:“若今日累了就早些回屋休息。” 灵稚搓了搓脸蛋,微微别扭。 他捂着胳膊不动,本以为做的不动声色,萧猊手指一揪,牵了牵他的袖摆。 “胳膊可是麻了。” 灵稚点头又摇头,他把袖摆从萧猊手指里小心抽出,声音混在风里轻轻地飘到萧猊耳旁。 “我回屋了。” 灵稚走进屋内,胳膊酸麻的感觉犹在。 小奴才迎上前伺候,盯着公子的耳朵,狐疑道:“公子,您耳朵怎么那么红,可是让蚊虫咬着了?” 灵稚耳朵滚热,他“唔”一声,跑到铜镜前看自己的耳朵,当真充血似的红了一片耳垂。 他含糊道:“院子里头有蚊子。” 小奴才迷茫挠头。 他们在院子栽植了不少驱逐蚊虫的药草,哪怕护卫打着赤膊值夜看守,都鲜少有人受着蚊虫叮咬的苦头。 奴才道:“自从七年前年峄城因蚊虫叮咬在满城内传播了一场严重的疟疾,太师就同陛下参奏了防治疟疾的折子。后来燕都城家家户户都少不了驱逐蚊虫的草药,这些药草不收咱们百姓分钱钱财,只要去城中几家大药铺拿药草时登记就好了,药铺将名单向官府报备,这部分钱都是从国库分发出来的呢。” 灵稚专注听完,摸着发热发红的耳垂垂首不语。 小奴才找出药膏为公子涂抹泛红的耳朵:“公子快睡吧。” 灵稚乖乖在床榻躺好,小奴才为他摇了会儿风,屋内用冰块提前降过温,等他进屋了才撤去冰块。 整座屋子凉快清爽,盖着被褥睡十分舒适。灵稚闭眼侧身,脸贴在枕芯安然闭眼。 小奴才观察公子呼吸平缓,停下摇扇的动作退到门外守。 灵稚听奴才走出屋子,他重新睁开眼睛,望了会儿帘幔上的珠子出神。 他未着鞋袜,赤足走到窗后,从纱幔掀开一条缝朝院子的方向看。 那道人影仍在树下安静地坐着,不知在酌酒还是饮茶,月色落在他软灰的衣衫,有他艳羡的绝美之姿,看起来清冷落寞。 萧猊做事很少会让人近身或者打扰,灵稚想起这个人时,回忆里最多的画面大抵都只有他独处的样子,连刘总管都不会跟着。 灵稚看了会儿,实在乏了才回床上躺下。 ******* 燕都城连续五日的大宴结束后,萧猊按时上了几次早朝。 灵稚极少外出,他总在药房捣鼓他的医书和药草包,配好的药包亲自坐马车送去梅园。 梅若白还带他到燕郊的城区出过几次诊,灵稚开始实践梅若白教给他的学识。 他亲手为受伤的病患清理伤口,消毒,上药,包缠纱布。 当日燕郊的一座旧庙,梅若白招了招手,灵稚连忙小跑过去,接替了梅若白的工作。 他将细白的手指搭在僧人的脉搏上,诊完脉推着梅若白的轮椅停在一处安静的角落,与他说起僧人的病症,又仔细谨慎地罗列自己配的药方。 听罢,梅若白不急与灵稚探讨此事,而是拿起一张干净的发散药香的帕子,递给他,说道:“擦一擦脸上汗,别紧张。” 灵稚接过那张绣有冬雪白梅的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汗珠,羞赧地笑了笑。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梅大夫一样能面不改色的给人看病呢。” 灵稚给村民送药草时不曾有过类似的心理负担,但自从梅若白告诉他一些因为大夫诊错或开错的药方导致病患重症或丧命的例子,他每次给病人看诊都需问一问梅若白,谨慎细微,颇有几分端正的模样。 他对药物天生熟知药性,梅若白针对他的天赋用不同寻常的办法教他,灵稚接受和实践起来意外的顺利。 梅若白从不吝啬赞赏他:“今日表现不错,照着开出来的那副药方熬一次药,余下的时间就回屋内休息。” 又道:“你身子不好,凡事量力而为,切勿逞强。” 灵稚面颊微红,对梅若白露出感激之色。 他拎了张小凳子到灶台上煎药,其余的患病僧人都叫梅园来的大夫看了。 隔着药炉飘起的烟雾,病患得到救治后舒展的面容在灵稚脑海里清晰地印下。 医者,救死扶伤。 他一下子就明白为何梅若白腿脚不便却坚持出诊,明白这一句话对梅若白的分量有多重。 日落将至,梅园的一行人受到这群僧人的款待,吃过晚饭才离开。 梅园的车停在旧庙门外,灵稚正要找来时的那辆坐上,却见标有太师府旗帜的马车静静等在另一处。 车内探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灵稚盯着那手,回头对梅若白说了几句话。 他轻声道:“初秋就要到了,过几日我可能就不出来跟着梅大夫出诊,萧猊答应在秋天来时送我离开,梅大夫,我……我要回雾清山了。” 此话是道别,灵稚有些失落。 他虽然一心想回雾清山,面对离别时,难免不舍。 他结交的朋友寥寥无几,梅若白是他来到燕都城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了。 梅若白救过他,开导他,传授他医术,这份感情亦师亦友亦兄长,道不明说不清。 他舍不得分别。 然而这份取舍若要与雾清山比起来,他还是想回去的。 守在马车旁的暗卫低声把灵稚的话传递到主子耳边,萧猊听了心里既是痛快又是阴沉。 灵稚不再有机会和梅若白往来正合他意,可若灵稚执意回雾清山,其实连同将他也归在舍掉的那一部分,那他与梅若白……有何区别? 萧猊望着车帘外的背影,手指一紧一捏。 他神色晦暗难辨。 萧猊笑了笑,他与梅若白终究会有不同的。 ****** 余下的几日,萧猊似乎清闲起来。 灵稚想着过几日需要经历一段长途赶路,他不再出门,听御医的话多休息,尽量调养好身子的状态。 两人都不出门,便时时在院里碰面。 秋鱼肉质鲜美肥硕,萧猊拿了金钩鱼线垂钓,招来灵稚一起看。 凉风徐徐,灵稚陪萧猊坐了半日,不见一条鱼儿上钩。 他抿唇,萧猊难得沉默。 萧猊垂钓空手而归,次日又找了工具在院子做纸鸢。 秋风干燥清爽,太师府后山出来有一片广阔平缓的地带,风大,坡缓,适合放纸鸢。 萧猊教灵稚做纸鸢,这些杂小细腻的活儿灵稚笨手笨脚,萧猊却能从手里变化出漂亮精致的玩意儿,灵稚一会儿看萧猊手上成型的纸鸢,更多的时候会把目光停在对方专注的脸上。 他从萧猊手里接过灵芝纸鸢,去后山跑了一会儿。 纸鸢飞得很高,灵稚仰头看得脖子都酸了,眸子里闪烁的笑意不减,收回纸鸢时与萧猊的视线碰了碰。 夏末,灵稚度过了惬意轻松最后几日,初秋起,那天一早灵稚就背上他早早收拾的小包袱,坐在院子等萧猊。 萧猊比他提早坐在院里,似乎在等他。 萧猊问:“真的不愿意留在府里吗。” 灵稚捏紧包袱的布带子。 “我的手已经恢复了,而且你都答应我的。” 灵稚低声道:“这段时日我也与你好好的相处了,不是么……” 萧猊喟叹。 “罢了,既然留不住,那就送你走。先去前厅用早膳,吃饱了我就送你回去。” 用膳时格外沉默,灵稚吃了一点东西就没有胃口了。 萧猊问:“不吃了?” 灵稚摇头。 萧猊也不逼他。 启程出发的马车和护卫已在门外等候,灵稚多带了些果子放在身边,他借着萧猊的手爬上马车。 车厢内收拾出宽敞柔软的地方,灵稚和萧猊面对面坐着。 马车驾驶的那一刻,灵稚认真看着萧猊的眉眼,说了一声“多谢”。 萧猊淡笑,两人恩怨化解,他似乎真的要放灵稚回归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不算计就不是萧猊,认真起来他连自己都算计进去。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930358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15瓶;ABC 3瓶; 第62章 伤 万物入秋, 从燕都去往雾清山的路途并不若灵稚想象中的简单轻松。 出府时轻快惬意的少年此刻精神蔫蔫地侧卧在软塌内,山路九转八弯,尽管车夫已尽量将马车驱使平稳, 却免不了道路带来的颠簸。 灵稚迷糊浑噩地在软榻翻了个身,车厢一抖,他顺着惯力整个人就要朝下摔倒。 冷香包裹,一双手环在他腰间施力一收, 把灵稚送回软榻。 萧猊环在灵稚腰上的手似蜻蜓点水般碰了就收回, 当真有极显君子姿态, 仿佛要与灵稚隔开界限,尊重灵稚。 萧猊倒了杯暖茶递给灵稚:“喝一点润嗓子。” 秋季干冷,在入秋前下过几场淅沥连绵的雨, 雨水过后许多城邑便都急骤降了气温, 他们不曾停下赶路的车程。 多变的时节与途径不同的环境,使得灵稚本就虚弱的身子受了伤寒病症,加之水土不服,他成日如只虚弱的病猫蜷在软榻,从脖子到脚都裹了一层厚褥,偏偏鼻尖依然冻得红润, 一张漂亮的脸蛋像一株失去水份的花蕊。 车厢内四面车板皆严丝合缝地布置了一层厚褥遮风保暖,饶是如此,对灵稚起不到太大的保暖作用。 他吸了吸鼻尖,细白的手指接过温热的茶杯小口的抿了抿, 半杯饮下, 唇色方才润得红些许。 灵稚乌黑的眸子微微涣散, 他侧头掀开车帘一角, 四周依旧是崇山峻岭。 萧猊目光停在少年消瘦了一些的脸上, 待灵稚扭头看他,便不着痕迹地收起。 灵稚将脖子埋进厚褥,自己看着萧猊先笑了一声。 “我的身子太弱啦,启程之前都白养了。” 萧猊道:“我们在路上已走六日,”话音一顿,“若身子实在不适,下一站停虞城整顿,在当地官驿落脚,找名大夫替你看病,病好以后继续启程。” 灵稚小半张脸埋进厚褥,发出的声音闷闷。 “这样得耽误日子。” 医者难自医,且灵稚还不算一名正当合格的医者。 他从随身的包袱扒拉几根晒干的药草嚼,不似生鲜的药草汁水鲜嫩,干涩的味道使得灵稚娇嫩的口腔并不好受。 于是他再不拿晾干药草折/腾自己,服下几次药丸效果甚微后,如同认命般裹着厚重的被褥睡觉,试图让自己用睡眠的状态自愈。 马车在峻岭山路中又晃荡了两日,灵稚的病症没有如他所愿消退。 他躺在软榻最靠里的位置,车轮一个咕噜,人顿时连同被褥朝外滑。 萧猊伸手接他,长眉紧蹙。 “如此这般不是个办法,日落后我们进虞城修整。” 他的手背轻轻贴在灵稚面颊探温,灵稚没有起烧,畏寒的症状不减。 此刻显得萧猊怀里非常温暖,灵稚下意识往萧猊怀里捂了捂脸,反应迟缓几拍,抬头去观察萧猊的反应。 他其实犯过迷糊。 萧猊对他总是体贴细致,这趟路程却好像跟往时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亦知道。 在太师府,若他倦了累了,萧猊不会丝毫避嫌地为他按揉胳膊发酸的地方,扶他走几步路回房。 类似的照顾在出府后就没有了,萧猊的举止言情稳妥得当,灵稚和他本就没有过深的关系,对方如此对他,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 可……灵稚起初病时就感到别扭了,他压下陌生的不适与不安,受寒症所致实在没精神,才分不出心思去想此事。 然而如今萧猊抱着他放在怀里,还没松开,灵稚就因贪恋温暖把脸往对方怀里蹭,举止不妥,他微微红了耳朵,犹豫地想后退。 萧猊柔声问:“如若冷得难受,就在我怀中休息半日。” 日落时能抵达虞城的官驿,灵稚贪恋又迟疑,但这份迟疑默默被只有半日淹没。 他想,半日的时间不算长,在萧猊怀里汲取半日的温度不算得太越界吧…… 灵稚微微点头,动作小心地把被褥裹紧的身子靠近萧猊怀里。 他偏过脸近近看着萧猊,赧然道:“倘若胳膊被我压麻,就把我放下来好了。” 萧猊抱起灵稚入怀,心道轻得和瘦猫似的。 他克制着想要用力拥抱的姿势,温煦有礼,像个和蔼温厚的兄长,掌心隔一层被褥放在灵稚肩背拍了拍,以做安慰。 灵稚被萧猊得体关怀的姿态弄得脸色浮起脂红,他愈发羞愧,明明是自己要求萧猊照顾一下他的。 且萧猊能送他回雾清山让他倍加感动,灵稚原先太天真了,以为走出太师府随便雇一辆马车找位车夫就能回去。 一连数日在路途奔波,他才知道回程的过程艰难。若没有萧猊充足的准备,若非车夫有十分严谨娴熟的经验,常人赶这趟路,根本不会像他们这般顺利的走到今日。 他羞愧无比,露在厚褥外的指尖被包裹得暖融融的,指甲粉润,手指根根如细葱。 萧猊移开目光,他想将自己的手插/进灵稚的指缝中十指紧密连扣,但他此刻除了保持“君子”所为,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 日落时马车停在虞城的官驿内,萧猊低头看着闷在怀里沉睡的少年,手臂环在对方膝盖后,将他抱起走下马车。 凛冽萧瑟的秋风吹得人又冷又干,仿佛干刀子似的朝耳朵刮。 灵稚有被褥从脖子到脚严密包裹,脸颊也正对萧猊的怀里一埋,只剩一头稠密俄乌发从他臂弯垂落。 前来接见的虞城安抚使对萧猊毕恭毕敬,萧猊目光平淡:“本官此行低调,切莫声张。” 虞城安抚使连忙应声,命人快速收拾好房间让太师休息。 不到半刻钟,萧猊抱起灵稚走进宽敞素雅的房间,他环视一圈,还算满意,动作轻柔地把怀里的少年往床里安置。 灵稚甫一躺下,立刻就醒了。 他睁着涣散湿润的眼睛呆呆朝萧猊脸上看,手指无意识软软地揪着他的衣摆。 萧猊低声道:“已经到了官驿,大夫一会儿就来。” 灵稚轻轻“嗯”一声。 屋内很快有人送来浴桶热水以及热食。 萧猊再次探了探灵稚的额头,没有起烧,他面容温和,隐有几分焦躁。 灵稚浴身泡了半炷香的热水,裹在被褥下接受萧猊的喂食。 半碗汤下腹,大夫赶到。 萧猊让灵稚靠在怀里,目光平静,大夫却一身冷汗。 大夫十分谨慎地为灵稚诊脉,随后开药。 灵稚得的是普通风寒之症,由于体弱和水土不服的原因,才导致他缠绵病榻。 安静守在一旁的虞城安抚使立刻说道:“下官马上命人送药包过来。” 萧猊揽着怀里阖眼半睡的少年,让房内所有人都离开。 虞城安抚使今夜没回府邸,虽然萧太师没有接见他,但他十分懂事的留在官驿帮忙,直到楼上那位公子的药汤煎好,他亲自带人往楼上送,萧猊看他烦了,虞城安抚使这才真的离开了。 药汤温度正好,灵稚闻着味道睁眼,唇一抿,道:“好苦啊。” 萧猊打开一个锦盒,盒内装有若干蜜枣,用蜂蜜汁裹在枣上形成一层膜,灵稚咽了咽嗓子,一看就知这蜂蜜裹的蜜枣会很甜。 萧猊笑道:“喝完就吃几颗解苦。” 灵稚为了吃几颗蜂蜜枣糖过瘾,捏着鼻子把整碗药汤喝了。 萧猊盯着他通红的鼻尖看,哑然失笑,手指拿起一颗蜂蜜枣糖送到灵稚唇边。 “吃。” 他的嗓子不自觉压低,灵稚病迷糊了没听清楚,舌尖一卷,蹭到萧猊指腹把蜂蜜枣糖含进嘴里。 萧猊目光如电地盯着濡湿的指尖,喉咙滚了滚。 灵稚含着蜂蜜枣糖吃舔,不时露出丁点儿湿润殷红的舌尖,他迷茫地抬起眼睫,撞进萧猊未收敛的视线。 萧猊一双黑眸深沉难辨,灵稚突然生出几分不安,而且环在腰后的手臂紧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萧猊虽没有表露什么,却让灵稚感到某种被侵略的心慌。 “……萧猊?” 萧猊松开对灵稚腰身的禁锢,如乌云沉压压翻涌在眼底的情绪收起,他哑声道:“无事。” 灵稚自己拿起第二颗蜂蜜枣糖,他这次吃得缓慢,把锦盒推向萧猊。 “你要不要尝一点?” 萧猊笑道:“我素来少吃甜食。” 灵稚把锦盒收起。 在热水里泡过又喝了碗大夫开的药,灵稚身子开始发汗,人不似在车上赶路时沉重了。 萧猊见他发髻两边渗出细密的汗珠,用干净的帕子给他擦了擦。 灵稚想自己动手,手指扯着软帕,谁料萧猊非但没松手,还捂紧了。 于是灵稚抓着萧猊的手指没动。 那股怪异的感觉自他脊背再次冒了出来,他眨了眨眼,萧猊放开他,低沉喟叹。 灵稚自己将帕子捂在脑袋上,轻声问:“你怎么了呢?” 萧猊目光落在别处:“忽然想起早年的一件事。” 灵稚一听有故事,人都精神几分。 萧猊道:“虞城当年地方官僚之风盛行,私下与一派山匪合作,放任匪徒劫辱虞城方圆数里的村庄。这些地方官僚对匪徒提供情报,从匪窝里获取劫来的钱财。他们上对朝廷瞒报,下至欺压当地百姓,虞城百姓苦不堪言。” 灵稚皱起眉头,神色愤怒。 萧猊道:“当时圣上年纪尚小,我代圣上南巡到虞城,用了严厉的手段端了这帮官僚,又追灭山匪,实行了连诛制,命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挂在城门三日三夜,以当警示。” 灵稚缩了缩脖子。 萧猊又道:“此举虽然快速严办了官和匪,却尚未全部肃清恶势力。早几年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话,说这群匪徒在暗地集结了人马,要找时机寻我复仇。” 灵稚唇瓣嗫嚅,萧猊笑着看他:“不过这些年我遇到的刺杀没有千次也有百余回,其中指不定就包括虞城这群要寻我复仇的山匪。” 灵稚五指握在萧猊手背后:“……不会出事的。” 少年仰脸迎视萧猊的目光,宛若黑宝石的眸子纯洁无瑕,盈满了依赖与信任。 眼前的灵稚逐渐与那个在雾清山对他百依百顺,还会时而昂着小脸笑吟吟指使他做事的少年重合交叠。 如此单纯的美好真叫人想守护,又叫人忍不住去破坏。 萧猊目光闪动,掌心一转,反将灵稚的手腕握紧扣在腿上。 灵稚抿唇:“你……” 他蓦然间睁大双眼,微张的唇缝钻进一条炽热的舌头,照着他的舌尖啃咬,似乎要将他吞掉般重重一吮。 灵稚脸腾地红了,耳朵烧火烫着了那般。 他另外一只手压在萧猊的肩膀推扯,慌乱间还朝萧猊的脸打了打。 萧猊松开他,深邃的眼眸因烧着热烈的欲念泛起红色的血丝,整个人看起来阴骘而炽热。 萧猊背过身,指节紧捏。 他忍耐翻滚的心绪,脸色有些惨淡,哑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方才失控了,我去隔壁的房间坐会儿。” 萧猊走得极快,灵稚抿唇,舌尖抵在上颌冒出隐隐的疼。 ******** 隔日,灵稚寒症退后就和萧猊提出想继续启程的念头。 他垂首说话,不看人,显然萧猊亲他让他刻意回避了。 萧猊冷然应允。 出行的守卫,车夫,马匹在官驿停留两日都得到了很好的恢复。 灵稚爬上车厢就不看萧猊了,要么装睡背过身躺在软榻里,要么低头折/腾他的药草包,几副药不厌其烦地反复搭配。 离开虞城,三日内途径两座比较小的城邑。 马车进入迦山地界,迦山一带路程不长,马车驾驶一个时辰便可走出,过了此地界就到了雾清山所在的城邑管辖范围。 天色阴沉,起了一阵大风,山路从平稳变得愈发颠簸。 四周静谧得诡异,马匹躁/动。 车夫忽然发出“吁”的一声,护卫亮出兵器将马车包围。 “主子,有刺客——” 山头两道,出现了埋伏的匪徒。 只听山间怒呵声起,匪徒震鼓,鼓声似雷。 士气一起,两面山头上顿有巨石冲着马车停摆的方向滚落,弓箭上点燃了火,密密麻麻地沿车厢射出。 短时间内刀枪碰击的声音充斥着山谷,风中流动一股血腥味道,变化只在瞬间。 灵稚脸色发白,萧猊一手攥紧他,另一手则拿千机匣对准往马车靠近的匪徒射出。 萧猊皱眉,望着从山上涌下的山匪,此行他低调出门只带了百名护卫,而山匪却足有千人。 灵稚颤声:“好多人……” 萧猊冷声:“求援信号已经发出,你待在车里别发出任何动静。” 见萧猊要跳下马车,灵稚连忙扯紧他的手腕,摇头。 萧猊回头笑了笑:“别担心,我能应对。” 灵稚趴在车上,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萧猊与几名匪徒缠打。 一名浑身是血倒在马车下的匪头忽然站起,从腿上拔出一把刀冲进车内。 壮硕的匪头浑身一震,萧猊及时上车拦截,给了他一刀。 岂料匪头实在可怖,背后扎着刀依然能不要命的朝着萧猊拼杀。 其余几名山匪见状,全部不要命的扑上马车对萧猊发起攻击,有人眼尖,看出萧猊护着少年,立刻将刀刃一转。 灵稚被挤在车内缠斗的人吓得浑身僵硬,他病愈不久,身子最是虚弱时,此刻连腿都冷得发虚。 冰冷的刀刃对准他落下,他抬手欲挡,头上忽然兜下一片冷香,耳边响起隐忍的闷哼,紧接着是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 萧猊先被划伤胳膊,那刀子又扎进他的肋骨。 赶来救援的官兵连忙将车上的土匪当场劫下格杀,灵稚浑身虚软地靠在榻里,他完好无损,而护在他身上的萧猊身体在流血。 这刀刺进萧猊身体的位置离肺仅差了一点。 灵稚伸出冰凉软软的指尖想擦干净萧猊脸上的血,萧猊满是血水的掌心握在他手腕上,苍白的唇微微一动。 灵稚听不清,眼前模糊,心脏似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手心一片血染的湿滑,浓郁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 灵稚面色呆滞,他身上的男人不动。 全部是萧猊的血 萧猊哑声低叹:“别害怕,”又断断续续道,“别置气……” 灵稚抖着身子,想说他不生气了。 他的唇连同身子虚软颤抖,发不出声。 不料被握住的手腕让萧猊送到身后的刀柄上,萧猊看着他,呛声咳出血水。 “替、替我拔//出来……” 灵稚抖着声,浑身湿冷,涩然道:“不。” 萧猊捏了捏他的手,红色的血液顿时沿灵稚细白的手腕子淌。 萧猊微微一笑,忽然恶劣地握紧灵稚的胳膊压下。 灵稚手心软软握住的刀柄又向下刺入几分,他惊恐万分地看着萧猊,萧猊却是又呛声咳出血来。 他似乎极累,趴在灵稚身上,气息也弱了。 “那日……那日是我不对。” 他并不如外人所想无坚不摧,此刻,虚弱的命门就在灵稚手里,是他自己送上去的。 灵稚,你感受到了吗? 萧猊的呼吸缓慢低沉。 “过了此地就到雾清山,一会儿会有人送你出去。” “灵稚,你回去吧……” 萧猊闭目,在灵稚恐惧的惊声下唇角却微微勾起。 两人泡在血水里,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停止打斗的声音。 一切都变得梦幻猩红。 过量的失血让萧猊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眼睫血水打得又湿又糊,看不真切怀里的灵稚。 他咽下喉咙的血沫,满是血水的掌心感受到少年那柔软细滑的指尖忽然有力握紧自己。 萧猊想:这样,纵使离开了,他也有办法将灵稚的心填满不是? 无论过程好坏,结果是灵稚会一直记得他。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是谁,这么狗血又这么土!! 是我啊,没事了。。 感谢在2022-05-13 23:24:22~2022-05-14 23:4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77404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亖月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归还复位 天高气清, 一辆马车低调安静地驶进八云村的边境内。 越过农田与稀疏错落的农庄,过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雾清山脚下。 负责护送马车的暗卫贺柒, 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说道:“公子,咱们到地方了。” 车内无人应答,贺柒面容冷漠。 暗卫身姿笔直地守在马车外,半晌, 才见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掀开车帘, 探出一张雪白漂亮的脸。 灵稚神色恍然, 睁大眼朝四周张望。 山岭成群,隐约听到秋时野兽出巢狩猎时嘶吼的声音。 他喃喃:“已经回到雾清山了吗……” 灵稚一双乌黑纯净的眸子此刻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他直愣愣地望着黑衣暗卫, 唇抖了抖。 暗卫贺柒道:“还请公子下车。” 又说:“属下按主子吩咐, 山上已有归还公子的东西。” 灵稚听什么都是恍惚的,暗卫又重述一遍。 灵稚这才听进耳,萧猊……萧猊他还在山上给他留了东西么? 会是什么呢,他都没有对自己说过。 他细声问:“……是什么东西呢?” 暗卫一顿,说道:“还需公子亲自上山看。” 灵稚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他越出车帘,身子一晃, 暗卫立刻抬起手臂扶他,将他稳稳地撑下车。 灵稚手脚虚软无力,险些没站稳。 他脸色苍白,浑身发冷, 不由裹紧身上的披风。 灵稚的胳膊一直发抖, 是萧猊按着他的压在刀柄上的那只胳膊。 手上的血水已经叫人洗干净, 是用香皂膏沿一根根手指清洗的, 水洗后又用香料熏香的绸布仔细擦过。 就算如此, 灵稚依然能从指缝嗅到血液的气息。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望着暗卫欲言又止。 灵稚不明白萧猊为何那么强硬地差人把他送回雾清山,连他受伤了都不让自己看到了。 生病的几日,萧猊对他照顾有加,体贴温柔。 劫匪袭击,萧猊不顾一切将他护在身下。 那批山匪被绑后,萧猊甚至还虚弱无力的泡在满是血水的车厢里,浑身狼狈不堪,却叫暗卫将他带到另一辆马车,吩咐人立刻送他走。 分别时,萧猊没怎么看他,只叮嘱了一句叫他别担心。 …… 为什么突然就不管他了…… 灵稚垂下颈子,后怕而疲倦地问:“萧猊会没事的对吗?” 暗卫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莫要担心。” 灵稚惶然点头。 “我……”灵稚还有话想问,可对上暗卫冷冰冰的面孔,到了嘴边的话又无力沉默地咽进肚子,似乎说什么都变成空白的。 他眨眼,挤了挤酸胀的眼睛。 实际上从遭遇山匪袭击到他被送至雾清山脚下,灵稚整个人都是稀里糊涂的。 暗卫道:“公子一路小心。” 于是灵稚没有从暗卫嘴里问出任何关于萧猊的信息,对方姿态冷淡而恭敬,抬臂做出互送的姿势。 迎面袭来的秋风吹得灵稚几乎睁不开眼,他胳膊发软的背上他的小包袱,怀里抱了个装灵芝的木盒,步子轻飘飘,仿佛踩在棉花上虚浮地朝山路上晃。 暗卫目送公子的背影,悄悄将自己隐没在群山树林之间,直到公子走到山洞外,方才离开。 时隔近乎一年,灵稚回来了。 雾清山的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凛风呼啸,回荡于山谷的风声幽咽。 灵稚裹紧披风,视线落在石台上打的灶头,一旁的陶罐碗碟积累的落尘并不多,灶下叠放了一处柴堆。 他定定看了会儿,猛地听到一阵虎啸入林,身后的石台似乎都随之震了震。 灵稚不可置信地转身,一只黄色斑纹的巨虎正绕着他嗅了嗅,结实有力的尾巴击打拍响石块,须臾间扬起无数细碎的粉尘。 清脆的鸟鸣自山头响起,盘旋的青鸟俯冲而下,青鸟落在石块上,爪子蹦蹦跶跶地跳着,拖起一条青色长长的尾巴。 灵稚险些抱不紧怀里的木盒,他看看巨虎,又看看长尾青鸟,脑海浮现暗卫在山下对他说的那句话。 暗卫告诉他山上有萧猊归还给他的东西。 灵稚眩晕不已,虚浮的身子向后一倒,正撞在巨虎背后。 虎身撑着他,虎头探到他面前低低吼了一声,依旧是记忆里那只暴躁耐性不太好的老虎。 灵稚紧抿的唇张开了深呼吸,他觉得身边的一切就如梦境般,不真实。 片刻,灵稚靠在巨虎盘坐的怀里,嗓子闷响,双眸半阖着无声落泪, 他真的回到了雾清山,老虎没有死,长尾青鸟还在。 他似乎没有下过山,没遇到什么人,更没经历过任何事。 他生在山上,长在山上,只是山里一株平凡安静的小灵芝。 萧猊……萧猊把一切都还给了他。 ********* 雾清山树群绵延,四季分明。 枯黄衰败的叶子堆落在地面叠了一层又一层,天不亮林兽鸟虫声便桀桀叫响,山中万物都开始早出晚归的屯粮,以备入冬。 一方山洞,顶层石缝渗进的光幽幽落在少年身上,几片落叶打着飘儿旋转落下,恰恰掉在睡榻里。 灵稚躺在榻上,目光还是恍惚迷离的。 片刻,他才似真正清醒一般,胳膊撑在身侧弯腰坐起,双腿垂下睡榻,动作慢吞吞地自己将鞋袜穿好。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沿洞府扫了一圈,许多木具井然有序的摆放,寻常人家该添置的东西,在他的洞府内一应俱全。 他梦游那般走近衣柜,柜子里置办有数件于普通百姓而言布料不错的衣物。 虽远不及太师府上穿的好,但灵稚独自生活在山中,还与山下的村民偶有交集,穿得平凡朴素些是比较安全的。 灵稚的目光从衣物上一一掠过,那些较村民而言显得很好的衣袍他没拿,只穿了最朴素粗旧的农衣。 农衣看似简旧,衣内却蓄满棉花。 时下值秋,灵稚回到雾清山后钻进洞府混混沌沌地躺了一段时间,具体过了几日他都数不明白,睡了醒醒了睡,今日又冷又饿,方才撑着虚软的身子起来。 这一醒,比上山前后才是多了几分真正的意识。 他闷闷吸着冰凉的鼻子,双手揣进衣兜内,双腿踩在棉花般轻飘飘地走出洞外。 秋风干而冷,灵稚缩起肩膀一个哆嗦。 农衣夹层盈满的棉花充实地裹着他的身子,待暖意环裹周身,灵稚缓回一口热气,脸蛋浮起几分润红之色。 他腹中空空,沿洞府四周散步般走了走,很快,用大叶子包了数颗熟透得就要爆汁的浆果,又摘几片还算鲜嫩的青叶,朝山后的水边走。 灵稚蹲在石块上认真仔细的清洗浆果,洗干净一颗就往嘴里送,尽管饿得厉害,吃相依旧斯文,进食吞嚼的动作小口小口。 虎啸划空,巨虎跃于一块大石上。 灵稚闻声扭头,唇角抿起内敛羞涩的笑意。 巨虎许是为了屯食在山里与其他野/兽撕咬,虎躯和鼻子周围陈列着几道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两道还在渗血。 灵稚把怀里没来得及洗的叶子挑挑拣拣拿出两株,用水浸过草叶子后撕碎碾出药汁,娴熟地给老虎受伤的地方捂上。 灵稚混混沌沌躺在洞府时老虎并未扰过他,四周得了它的庇护,亦没有其他野兽在洞口四周出没。 给老虎敷好伤药,灵稚坐在石块上靠着老虎安安静静地吃怀里余下的果子,吃完坐了会儿,望着潺潺溪水出神,或对着树冠围成一圈的天空发呆。 繁华尘嚣远去,他独自静守在山上,时间过得越来越缓慢。 他将灵芝重新种在山里,前几日去看,菌盖胖圆,他一摸自己,仅有的几两肉已经消失。 灵稚回来以后总提不上劲,他不似以往那般喜欢在漫山遍野中晃荡着采草捡果子吃,时常独自坐在洞口,或寻一处干燥温暖的地方吹风,一坐就是一日。 等到山谷内的落叶堆出厚厚的一层,他才惊觉深秋已至,许多林兽归巢将要冬眠,万籁无声,偌大绵延的山岭愈发凄冷安静。 直到此时,灵稚终于生出几分无措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这般惶惶度日。 他在一块高石上躺了半日,胳膊一撑,腿脚贴紧石壁慢慢往下滑,冬衣夹的棉花厚实,更显他手脚笨拙。 山里风大,灵稚找了顶毛绒绒的白色兜帽罩在脑袋上,从脸颊两侧留出一缕柔软乖巧的乌发。 若没有下山,没遇到过萧猊,没有和人们在一起生活,灵稚兴许还会如曾经一般摘草捡果子吃,日复一日。 但他终究变得不同了,因此不能再随意只用草叶浆果填腹。 灵稚捡起几个陶罐陶罐,坐在水岸的石块上清洗。 山谷的清水冰凉,洗干净这些器具,灵稚搓了搓通红的指尖,回去用石灶升火,双手晾在火上取暖。 洞内专门置出一处存放粮食的空间,灵稚在里面找到鸡蛋,肉干,以及比他脑袋还要大的十几包蔬菜和瓜果。 这些粮食应该在他上山前有人放进来储存的,能嗅到一股比较新鲜的味道。 想起那日暗卫送他上山说过的话,灵稚神色一恍。 也不知萧猊的伤势如何…… 眼前又浮现那人泡在血水里虚弱含笑的模样,那人果断将他的手压在刀上,似乎无畏的把命交给他,只差一点儿,刀子就在灵稚手里刺穿萧猊的身躯。 灵稚浑身打了个抖,按着一边开始颤抖的胳膊,迫使自己不再去想。 又过几日,灵稚从山中采集许多果实搬进洞府。 他在太师府做什么都有人伺候,每日膳食没有重样的,虽然见过萧猊下厨,但自己煮出来的食物,根本就难以下咽。 米饭不是生的就是煎糊了,按照记忆中萧猊做饭的步骤把水烧沸腾后将鸡蛋打散扔进水里,煮出来的汤水一股浓重的腥鲜味道。 萧猊叫人提前为他储存的粮食经灵稚下厨后浪费了许多,当天风大,他在石灶上起了火,风一吹一刮,火星子落到灵稚的农衣上,他连忙跑去取水灭了衣上的火星子,再回去时,对着被火烧黑一半的石灶干瞪眼。 灵稚老实了,再也不去折/腾余下的一半粮食。 他从山里采集搬回大半筐果子藏在洞里,灵稚的食量变得很少,不需要吃太多东西裹腹,大半筐的果子足够他至少撑过冬季的两个月。 十五日后。 灵稚背上一筐药草下了一趟山。 萧猊曾经说过他不应留在山里与兽为伍,若那时候的他没有下过山,的确可以避在山间永不涉世。 可他已经接触过常人的生活,混沌地度过数日,灵稚方才决心下山,不能成日留在洞府一呆就是一整天,他想用药草到山下换点钱,买几本书回去。 洞府里有萧猊留给他的银子,灵稚没有动过半分。除了要穿的衣物,他将萧猊为他重新置办的东西全部好好存放起来了。 就算要买书籍,灵稚只想用他自己挣来的钱。 萧猊……已经为他准备的足够多了,他不能上山后还依赖这个人做的一切。 灵稚去了八云村,在田地收割的农户看见他,惊讶。 “娃娃,你前些日子到哪儿去了,都不见你下山哩!” 灵稚还认得农户,听着农户热情的关怀,面色含羞,含糊其辞地告诉对方自己回了一趟老家。 农户道:“回老家啊,老家好,娃娃老家在哪儿哩?” 灵稚脑子空白,吞吞吐吐道:“燕、燕都……” 农户睁大眼,八云村的村民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出面,走过最远的地方大抵只有县城。 “燕都——” 又道:“是圣上所在的燕都?那要好远好远……” 灵稚撒了谎,不敢低头看人,便看自己的手指。 农户一阵唏嘘感慨,说道:“娃娃不在以后村里的人生病了都不好买到药草哩,赶县城一趟要花许多钱!” 又道:“幸好老大夫带他的徒弟回来了,方圆数里的村地,没个大夫真过不下日子。” 灵稚蓦然间睁大眼,在他出声询问之际,身后有人叫他:“灵稚?” 灵稚转头,见到身着蓝衣的青年提着两筐药草。 两人相望,蓝文宣先笑了,面容依旧斯文,却清瘦了许多。 蓝文宣道:“你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 灵稚脑子空白发蒙,连忙低头紧盯他抱紧的竹筐。 半晌,一串细碎的泪珠闷闷地砸在草叶子上。 他哽着嗓子,不敢看蓝文宣,话全堵在喉咙。 萧猊……萧猊真的将他原来的生活归还复位了,这一切全都不是梦。 雾清山的一切什么都没变,可他又恍然觉得似乎都变了。 作者有话说: 过度一章,谢谢大家! 辟谣:老大夫和蓝文宣自己回村的,太师可没有那么大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930358、段修远的树枝、小喜鱼、快乐吸猫 1个; 第64章 燕都秘闻 灵稚的泪水砸落不绝, 哭得专注认真,是极其伤身子的哭法,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似要将所有的心惊惧怕哭尽。 村民傻眼,呆愣愣望着泪流不止的少年,不明白发生什么情况。 蓝文宣走到灵稚身侧用身形替他挡去村民的视线,斯文温声说道:“灵稚有些不舒服, 我带他回药舍看看。” 村民连忙附和:“赶快去吧, 瞧这哭的伤心样真揪心, 要俺说啊,人要看开了,心思豁达就会百病不侵, 娃娃你也别太伤心难过哩, 人一辈子,没什么槛过不去!” 蓝文宣低叹,对村民笑了笑,将其中一个药筐背在身后,空出的手虚虚揽上灵稚:“先跟我走吧。” 灵稚抽噎不止,人都在抖, 却乖乖抱着怀里的药筐跟蓝文宣走了。 八云村地方不大,农舍错落而建,邻里之间并非都紧紧挨着。且时下值秋,村民大多都去自家的田地里忙着收粮食, 蓝文宣带灵稚回农舍的路上没遇到其他人。 蓝文宣打开药舍大门, 先将手里和背后的药筐放好, 转身去揽灵稚进门, 将他安置在院中的凳子上坐下。 蓝文宣半俯着身, 细细打量灵稚。 灵稚此时不哭了,只是方才泪水落得狠,眼角极红,像受到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被蓝文宣瞧得不好意思,脸皮薄,做什么都容易知羞。濡湿的眼睫缓缓一眨,却没回避蓝文宣的视线,同样在静静地看着对方。 良久,灵稚胳膊紧了紧怀里的药筐,唇抿起一条浅浅的弧度,发自内心诚挚的欢喜。 “真好,你和老大夫都回来了,你们没有出事。” 灵稚话咽在嗓子,微微哽咽:“我以为你们都……” 蓝文宣笑道:“我与师父无事,只不过回来的途中奔波,师父受累,身子需要安静调养一段时日。” 灵稚安静地听蓝文宣说话,听完很乖地点头。 他朝房屋内张望:“大夫在屋里睡觉吗?” 蓝文宣应了他,听灵稚声哑,转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灵稚裹着一身棉絮盈满的农衣走下山,先前身子还暖融融的,杵在外头木头似的哭了阵,鼻尖和手指冻得通红。 他捂紧茶杯,对蓝文宣小声道谢。 两人坐在木亭下,亭子三面挂上了帘布遮风。灵稚捂紧茶杯,等水变温之后才喝,渐渐地,身子暖和起来。 他缓回神智,和蓝文宣轻声说了会儿话。 灵稚不敢问蓝文宣他们被萧猊带去何处,专注地询问对方生活近况,得知一切都好,悬在心里的石块直至此刻才落下来。 无论蓝文宣因为什么原因被带走,都和萧猊脱不了干系。灵稚无法心安理得地见到这对师徒,如果不是他把萧猊捡回洞府,师徒二人就不会碰上这种事情了。 他望着蓝文宣清瘦的面容傻傻一笑:“你们平安真好。” 蓝文宣被他的笑意感染,说道:“你也平安真好。” 两人对视,灵稚依旧是少年模样,却不若最初下山时单纯懵懂,曾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彼此庆幸都安全地回到此地,却也同时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蓝文宣转移话题,目光落在灵稚怀里的药筐,打趣道:“又做起贩卖药材的生意了?” 灵稚窘迫,点头承认。 他身无分文,说道:“想换些钱买书。” 蓝文宣说道:“不如把药草卖给我们,我与师父回来不过半月,农舍荒废多日,以前积攒落下的药物全都泡水发了霉。” 灵稚轻声称好,他把药筐交给蓝文宣,与他当面清点。 蓝文宣大致梳理一遍,叹道:“你送来的药草都是及时雨,有些我还没来得及到深山采集,先坐着等等,容我进屋给你取钱。” 灵稚忽然叫他:“我能进去探望大夫吗?” 蓝文宣走了几步回头,亭下的少年身子端正,浑身裹着棉绒的农衣,像只灰白蓬松的兔子。 他一阵心软,声音柔和,说道:“师父寒症严重,待他病好些才适合探望,若寒症传染给你,师父亦会良心难安。” 灵稚乖乖应了一声好,蓝文宣回屋不久,农舍门外走进一位猎户。 灵稚好奇地看着猎户踏入院子,猎户瞧见他,挤进亭子遮风。 “是你啊,好长时间没见你送药下山哩!” 灵稚含糊地告诉对方自己回了躺老家,猎户本还想兴致勃勃地与他再说几句,身体一动,粗糙的面孔立刻挤成一团,疼得龇牙咧嘴。 猎户咧咧嘴,说道:“前些时日进山里狩猎想屯些肉过冬,谁料踩到捕兽夹差点去了一条腿,这伤养了几乎一个月,前日碰到水,伤口居然开始化脓了嘶———” 猎户极痛,灵稚目不转睛看着对方揭开裤子,露出腿脚受伤的部位。 他在猎户面前蹲下,像只温顺漂亮的兔子,因农衣绵绒,蓬松得异常可爱。 漏进亭子的风一吹,灵稚脑袋上毛绒绒的兜帽跟着晃了晃。 猎户抽着气笑道:“你这衣和兜帽真暖和……” 灵稚面色赧红:“可以让我替你看看吗?” 猎户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看吧看吧。” 也没指望灵稚能看出啥名堂。 于是灵稚仔细端详猎户的伤口,轻声询问对方身体近日的症状。 他话音轻小,眼神宁静乖顺,连猎户这等大老粗此刻与他说话都下意识的自觉放轻了声音,怕嗓门一大吼着灵稚了。 还别说,莫看少年小,这一轮看诊的步骤下来,有模有样的。 猎户惊道:“学医啦?” 灵稚在心里罗列了两副药方,一副外敷,一副内服。 背后的风有人挡住,灵稚扭头,仰视来人低垂的视线,唇角不自在的抿起。 蓝文宣颇感兴趣,问道:“可瞧出什么来了?” 于是灵稚把自己检查出来的问题以及药方子告诉蓝文宣。 蓝文宣诧异:“你的方子没有开错,有两味药材药性与我所想的药方相当,但在价钱上更便宜。” 猎户听了会儿听明白了,望着灵稚呵呵笑道:“娃娃出息了!” 于是按灵稚配的两副药方子从蓝文宣的药舍拿了几包药离开。 蓝文宣把钱分给灵稚一半,灵稚推拒。 蓝文宣道:“他的病是你看的,我只收药钱,看诊收来的钱该你拿的,再推就是与我客气了。” 话说到这般地步,灵稚只好双手收下蓝文宣递给的钱,从腰上解开空荡荡的钱袋,铜板碰响,他不由抿唇,眼底溢出笑意。 第一次看诊挣了钱,心跳都是快的,脸色润了淡淡的脂红。 蓝文宣把药草钱交给灵稚,两人坐在亭下你一句我一句又说了会儿话,门外传来李夫郎的声音。 蓝文宣道:“应是许冲从城里买货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蓝文宣师徒二人回到八云村后,因药舍荒置将近一年,需重新置办东西。 他要照顾老大夫,还得收整药舍,抽不出身,只能委托李夫郎的男人许冲进城时给他稍一些东西回来。 灵稚跟在后头,蓝文宣正将剩下的钱交给李夫郎。 收钱的李夫郎和卸货许冲目光齐齐落在出来的少年身上,李夫郎惊道:“你回来了?” 八云村很小,人口拢共几十。 家家户户虽然都不挨着,可灵稚往村里送药草送久了,自村民去年没见过他后,起初还会惦念几句,有人想去城里报官寻人。后来此事被压下,日子一久,大伙儿才逐渐淡忘灵稚这么一号人。 灵稚对李夫郎搬出自己回老家的那一套话含糊过去,李夫郎合掌一拍,笑道:“真好啊,大夫回了村里,你也回来了,大伙儿都惦记你的药草,比城里拿的不知便宜多少!” 蓝文宣笑而不语,村里人的心思他都知晓,但灵稚好心归好心,这药草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愿意出市价向灵稚收购药草,合理获取,也存有私心想让灵稚多拿点钱。 许冲将货全部卸下搬进药舍后就带着李夫郎离开,蓝文宣留在院子整理货物,灵稚坐在亭下吹了会儿风,不久便凑过去帮蓝文宣收拾。 忙碌半日,蓝文宣晌午杀了一只鸡,留灵稚一起用饭。 午后灵稚离开药舍,他沿田边一直走,遇到在树下休息的农户,以及从县城回来的几名货郎。 一伙儿人聚在树下饮米酒闲聊,每每货郎出城出来,都会与村民吹嘘一番城中见闻。 比如城中某某商户的千金跟某富家子弟不愿联姻,又比如官老爷新纳了几门妾室。 最后货郎话停在嘴边,朝四周张望,声音小了,说道:“听闻咱们大燕朝的萧太师,自上月迦山剿匪时中了刀子,那把刀刺穿肺部,这还不得了,刀上说是有毒,太师受伤中毒至今,前几日才醒呢。” 山高皇帝远,村民们仗着官差管不到这座小村庄才围绕萧太师剿匪中刀中毒一事唠扯许久。 这群一辈子都没去过什么地方的乡里村民,说起燕朝那些权臣贵胄的秘闻皆唾沫齐飞,比话本上还会编故事。 不久,一群粗老汉发现他们人群当中蹲着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少年像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抱膝蹲坐在空余的石块上,似乎受了谁欺负,眼角红抽抽的。 村民认出他,说道:“娃娃也好听这一口啊!” 灵稚认真问:“萧……萧太师中刀后那把刀真的有毒吗,他一直昏迷不醒?” 货郎点头,又往他从城内听到的传闻添了几把火,灵稚听到萧猊命已经没了时,农衣包裹的身子一晃,险些从石块上一脑袋朝泥里栽倒。 *** 远离八云村的燕都城,茶楼酒馆时下都在热议太师迦山剿匪一事。 两千余名恶匪被太师带人悉数肃清,百姓称颂太师的英武威仪,又对太师受伤卧床深感关怀。 太师府,静思院。 不似燕城热闹,素雅古典的院子冷清,满园秋瑟,花池枯败。 刘总管带着奴才从后厨端着药膳,他们步履匆忙,神色忧虑。 刘总管进屋后静息屏气,生怕惊扰了主子的休息。 “太师,药汤煎好了。” 刘总管心里伤怀。 如城内所传,他们主子刀伤中毒后毒性入肺,的确在前几日才醒,过去昏迷的一个月全靠梅大夫到府上为主子吊了一口气。 他看着主子苍白修长的手指探出银绡帘幔,接过瓷白汤碗,浓稠的苦味散开。 起初刘总管不明白太师为何会受伤,时至今日,他瞧见主子清减病白的面容,虽然虚弱,但眉眼深邃晦暗,眸子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或在等待什么。 萧猊饮完汤药,声音嘶哑道:“叫贺柒进来。”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15 23:22:34~2022-05-16 23:1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瓷旻、莳渊 10瓶;落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记得他 静思院秋色满园, 贺柒急匆匆地赶进院中,肩膀带去一片枯落之叶。 主子病容憔悴,他抬头只看一眼很快低头, 不敢直视。 萧猊虽面带虚病之色,却瞳如墨点,深邃逼人,丝毫无损他的气场。 贺柒只觉周身空气都压迫着自己, 冷漠的面孔绷紧如木。 自从那位小公子留居府上, 他很少见过主子这般。 如今小公子回了雾清山, 主子仍旧是原来的主子,贺柒倒没有心觉不适,只是…… 在见过主子柔和的一面后, 多多少少会滋生些许幻觉。 毕竟常年为主子办事, 若主子时刻都让人惧怕,对他们这群下属是件考验心志的事情。 萧猊目光攫在贺柒脸上:“他如何了。” 贺柒道:“小公子一切安好,约莫刚回山上不太适应,在洞里睡了数日,如今已经出洞觅食裹腹,”贺柒话音停顿, “……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不久前下了一趟山。” 贺柒等小公子彻底安顿好才回来复命,他听从主子的吩咐,若非小公子遇险, 绝不出现在对方面前打扰他的生活。 话到此处, 贺柒不明白。 主子分明不想放开小公子, 却又为何让人回了山里? 主子叫他暗中保护小公子, 但事事不能插/手, 如今等小公子安顿下来,似乎又冷了那份情绪,把安/插的人叫了回来。 他猜不出主子真要放手还是假放手,假放手为何要布置,要顺着迦山匪徒算计了那么多,还将自己算计进去。 要知道主子算尽别人,但从来都置身事外。暗卫是主子的影子,主子去哪,影子就在哪,若暗卫出手,那群山匪早就被拿下。 可主子却顺着匪徒的刺杀阴谋,规划了后续的的发展,刀伤是真的,刀上的毒亦是真的,如若不是他们遵照主子的命令忍耐不动,真要以为主子会丧命在匪头手里。 若主子连命悬一线都算在心里…… 贺柒背后一身冷汗。不知晓究竟有什么赌注值得主子走如此惊险的招数。 萧猊汲取床榻的气息。 灵稚离开一个月,榻上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他如一个宽和包容的长者,灵稚要做什么他都成全对方,然而又像一个阴骘顽固的疯子,他就算要死,都不允许灵稚忘记他,要灵稚记得自己“死”在他手里的模样。 萧猊道:“撤走所有人,无需跟着他。” 再等等吧。 萧猊苍白的手指敲了敲,忽然问:“他刚出洞时,面上神色如何?” 贺柒回忆,道:“小公子似乎神情惶惶,走路都不在状态。” 萧猊颔首:“下去吧。” 贺柒走后刘总管端着托盘进屋,主子苍白的病容上透着寥落,却又含着极浅的笑意,他心里无端一寒,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窗外起了一阵萧瑟寒冷的秋风。 ** 风沿着山洞顶层的石缝灌进些许,冻得灵稚紧捂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又红又痒的鼻尖,裹紧被褥,偏头去看榻边底下的木炭。 柴炭从夜里烧至白天,小火熄了,还剩几块被灰覆盖着隐隐发亮的火炭。 山上四季与昼夜的温差十分大,灵稚又比从前畏冷。 他将穿着白袜的两只脚伸出被褥,适应被褥外的冷意后,方才慢吞吞下榻,蹲下/身子翻了翻火炭,转去抱来一堆木柴,用还有热温火光的炭重新点燃一把火。 灵稚坐在榻边烤火,从床头摸出几枚果子擦了擦送进嘴里。 曾经最爱吃的果子如今似乎变了个滋味,灵稚吃了两个就不再吃,抱起膝盖,瞳孔倒映着两簇火焰出神。 他克制不住地去想村民说过的话,想萧猊想得魂不守舍。 他取出自己的心头血给了萧猊,按常理而言,萧猊应该可以避免许多毒药入侵身体。 可萧猊偏偏昏迷数十日,意味着他的伤的确严重,如今醒了,有没有恢复一点呢? 灵稚又想,如果那日土匪用刀子扎的是他,兴许自己抗毒比萧猊厉害。 他不着边际地想了许多,看着半熄的火,又下榻重新添一把柴。 灵稚在洞里闭门不出,又过几日,想起要看书了,才惊觉他没拿回下山时蓝文宣送给他的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灵稚用清水拍了拍脸,他裹紧厚衣走出洞口。 灵稚遥望碧蓝广阔的秋空,山谷犹如被一片苍黄的海水覆盖淹没,万物枯败萧瑟,秋天将过,冬天真的要来了。 这个冬季不如从前那样好过,光是秋季就让灵稚冷得不行。 柴火不耐烧,夜里烧空了得自己下榻添。 灵稚听说八云村的村民每年入冬都用煤炭烤火,他将自己收拾一遍,在腰间系好钱袋,准备下山和村民买些煤炭回来存放,顺便把蓝文宣送给他的书一并带回。 山风如干冷的刀子,灵稚兜紧帷帽,虽值秋末,但刮的风已经是北风,和入冬无异。 他走到八云村时,四周的田地几乎已经被农民收空,往时沿阡陌小道啄食吃虫的鸡鸭家畜不见踪影,田野周围的路上连只小虫子都没有。 灵稚裹紧厚衣,视野可见的农舍大门紧闭,烟囱白烟袅袅,偶见老人在门外洒米喂鸡,喂完又躲进屋子,天一冷,所有村民都不愿出门了。 灵稚抽了抽鼻子,他思忖着该向哪户人家买煤炭,一番考虑,最后停在药舍门外,摸着冰冷的铜锁扣了扣。 蓝文宣着了件绵衫,见到门外的人,面容露出柔和一笑,嘴边与灵稚一样呵出白茫茫的气来。 蓝文宣笑道:“前几日你落下来的书还没拿走,本想给你送去,却不知你……” 青年的话想说却没说完。 蓝文宣请灵稚进入屋内,拿出用布包好的书籍交给他。 “灵稚,你独自在山上居住多有不便,当真不考虑搬到村里住吗?” 灵稚把书接到怀里,听完蓝文宣的话露出迟疑的神色。 他吞吞吐吐道:“我、我在山里住得还算不错。” 蓝文宣笑道:“恕我冒昧。” 灵稚摇头。 四目对视,两人皆有话想说。 蓝文宣道:“你先说。” 灵稚方才把自己的诉求交代清楚。 “我想和你买些煤炭,冬日山上冷,柴火不能彻夜烧着。” 蓝文宣道:“巧了,今日我欲进城买煤炭回来存放,此次回来匆忙,一切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待天一冷才想起还有炭没准备。” 于是灵稚与蓝文宣一起进城添置煤炭,煤行的老板嘴皮子功夫了得,买煤炭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因此不说半点便宜都不愿让人沾,还想抬升煤炭价钱,从中获利。 毕竟一方县城就这么大,煤行的商铺拢共只有几家,冬天需求的客户一多,物资在他们手里,只要官府不出声,价钱都由他们说了算。 商铺中你讨价我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灵稚有些怯场,蓝文宣示意他别紧张,挡在他身前。 前头的客人离开,等到他们选购煤炭。别看蓝文宣文质彬彬的,对上嘴皮功夫麻溜的商铺老板,丝毫不落下风。 灵稚听得眼都瞪大了,攥紧袖口,第一次知道蓝文宣不光斯文有礼,唇枪舌战起来居然这么厉害。 最后两人买了足够冬日取暖的煤炭,没在价钱上吃多少亏。 灵稚看着蓝文宣与工人搬炭上车,他撩起袖子跃跃欲试,蓝文宣抬手阻拦,说道:“煤炭脏,你先别碰。” 灵稚道:“可是……” 蓝文宣指了指车上的位置:“上去坐好,等着即可。” 灵稚只好乖乖爬上车坐好。 车上大半位置都放了煤炭,留给人坐的空间不多。 一会儿蓝文宣也要上车,灵稚将自己坐的小板凳朝角落推了推,尽量待在角落里不占空间,好让蓝文宣坐进来舒服点。 他看着蓝文宣忙上忙下,而自己细胳膊细腿的,穿的衣物还异常厚实,动作笨拙,真要去帮他们搬东西,指不定还会拖后腿。 灵稚坐在板凳出了会儿神,蓝文宣把工钱结算给工人后,才翻身上了马车,坐在空余的位置。 蓝文宣好笑道:“怎么坐在角落里,不怕闷着?坐出来些,挤不到我的。” 灵稚慢慢把小板凳朝外一挪,不自在地笑道:“谢谢你哦。” 蓝文宣摇头:“举手之劳。” 许是知道此次回到八云村不易,灵稚不提他救回的人,蓝文宣也没提他被带走后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而言,似乎回到生长的地方,就像叶子生根落地那般自然安心。 马车徐行,石板路哒哒踏响。 街边有小贩正在炒栗子,糖炒栗子的香味钻进鼻腔,蓝文宣道:“出来有些时辰,回到村也要过了傍晚。” 于是蓝文宣停下马车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他将纸袋放进灵稚怀里。 “吃些填腹。” 灵稚摸着热手的纸袋,袋里一个个栗子被炒得油香四溢,恍惚中他记起他吃过这样的糖炒栗子。 夜里和萧猊出游庙会那会儿,萧猊同样买了一袋糖炒栗子给他。 灵稚剥开一颗放进嘴巴,咬着咬着忽然停下,想用沾了油渍的手指揉一揉酸涩的眼睛。 蓝文宣一边赶车一边看他,出了城,不得不把车停在小道旁,静静等灵稚落够了泪,从怀里递出一张充满药香的帕子。 “擦擦眼睛。” 灵稚哽咽,慌乱地点着头接过帕子。 他胡乱擦拭,胳膊发抖,始终没擦到边上。 灵稚咽了咽嗓子,盯着怀里的糖炒栗子,视线湿润模糊。 “蓝文宣,我、我心里有些难过……因为不知道他伤得那么重,他的伤……他的伤和我有关系的……” 若萧猊没有护他,若萧猊没有抓住他的手压下刀子。 灵稚捂紧发颤的胳膊,满手温热湿黏的血水从他手心沿腕子流淌,都是萧猊的血。 他口齿不清,言辞含糊,发髻落满了汗。 从迦山回来,他的心没有过一刻真正的安宁。 每当他好不容易不去想那些事,然而就像此刻,一包糖炒栗子就能轻而易举地唤醒脑子记住的画面。 他并没有因为回到雾清山就如从前那般自在的做一株快乐的小灵芝。 雾清山没有变化,山下的村民也没变,只有他,是他心境变了。 蓝文宣将整包糖炒栗子拿走,从袖中取出一个药囊置在灵稚鼻下让他嗅、 清凉的药味逐渐使得灵稚恢复平静,蓝文宣望着他,心中怜惜,目光幽幽。 他道:“皇权贵胄,那人与你、与我们并非一道的,无论曾经发生何事,既然平安回来,那便足够。” “往事皆如云烟消散,灵稚,把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事情都忘了,重新生活吧。”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前面加更更了几十天累了,这几天日三恢复一下精力条。 太师虽然真的想对灵稚好但也黑,私心的保留了黑的一面= =。。 感谢在2022-05-16 23:17:06~2022-05-17 23:0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喜鱼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重新开始 冬日炉火烧得正旺, 萧猊倚在榻上,享受着暖阁里熏香温暖的气息,手执一卷文书, 目光偶尔落在轩窗外正对的池子。 萧太师卧病在床休养,亲自登门拜访的门客每日不绝,但都遭到贴身伺候太师的管事一一回绝了。 他沉心养病,连自己的心腹干将也没见, 有的消息只托暗卫送到对方手里, 而这朝堂, 少了太师数十日的参政,小皇帝处理得有模有样。 向萧猊这样的狼,纵使小皇帝被他压制, 但始终由他一手教出来的, 能无害到哪里去呢? 萧猊阅完文书,将它放在炉火上燃烧。 刘总管扫除烟灰,萧猊淡声:“小皇帝做得不错,一头血性为泯的小狼,知道亮爪子了。” 刘总管胆颤不言。 天威难测,即使此次迦山匪徒劫杀一事与圣上有关, 主子却没有发什么怒火,反倒借在府卧病休养的名义数十日没参朝政,闲适悠然扶植了几处势力,同时暗中看着小皇帝的动作。 小皇帝及冠之后, 想揽回一些权势了。 纵使萧猊当初用铁血手段拥护了小皇帝登位, 为他巩固江山又如何?师父走过的路已经告诉他, 天子之心永远都不要完全信赖。 他要防的人很多很多。 不能信天子是个温顺听话安于享乐的傀儡, 更不能信这小皇帝能掀多大的浪。 不过小皇帝暗中想收回一些权, 还得问萧猊此刻同不同意的。 朝中大半都是他的势力,这些归附萧派的人虽然不会永远衷心,但只要萧猊把肉亮出来,再适时敲打敲打,小皇帝想在二十年内乱了他布置的局面可谓难如登天。 他扶植的几处不归萧派的势力也在暗中窥视,小皇帝连为他诚心办事的人都得防,朝局虽乱但稳固,萧猊看着他们明的暗的较劲自然娱心悦目。 萧猊说道:“过几日,将文淮远安排过来,我见他一面。” 文淮远是何相颇受重用的幕僚之一,他不似何相最重用的幕僚风光无限,多数沉默隐忍,但萧猊注意他多年。 小皇帝已经有了动作,虽然微小,却牵起各势暗中的动作。 这位文淮远包藏了数年野心,萧猊打算顺手帮何相推一推身边的人。 毕竟“对头”可不能落于他扶植的那几方势力,萧猊不嫌棋局上人多,人多才热闹,哪一方落后太多,他不介意私下好心地帮忙敲打一番。 刘总管听从主子的吩咐退出静思院找人安排,处理完朝务,萧猊饮几口手边降温的茶水,顶好的嫩尖,回味干洌,微涩的苦香萦绕舌尖,味道闻起来像灵稚身上的气息。 如墨点缀的黑眸有些失神,萧猊倚在榻里,腰后连灵稚往日最喜欢靠的软垫都没撤,只是这屋内熏燃的香料恼他心烦。 萧猊嫌这些味盖住属于另一个人所剩无几的气息,使唤奴才把香全熄了。 刘总管亲自端进参汤,萧猊神色平静地喝下。 自萧猊醒后,滋补调养的汤药不要钱似的往体内灌,尽快把身子养好。 虽然顺着皇帝的小计一连给自己谋算了三条路,但受的伤亦是真的,他的刀伤不真,小皇帝怎敢趁他病危放手去博。 只是萧猊不愿自己一身重伤经由他人之手,他微微一笑,可将自己伤到这般重的人,只能有一个。 他甘愿由灵稚杀他,同时也无法控制的滋生着不合时宜的念头。 灵稚总该不会忘记他了。 ****** 入冬以来,灵稚再次下了两趟山。 他将自己闲时窝在洞府配好的药包送到药舍,蓝文宣付给他碎钱。 蓝文宣笑道:“天冷,进来烤烤火吃些热食裹腹。” 灵稚在山里储存的粮食多为素果草叶,他厨艺不佳,且嫌冬日冻手,那火灶自从上次被烧黑过一次,便没再靠近。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这株灵芝也远庖厨,四舍五入……灵稚也算半个君子吧。 灵稚捂着蓝文宣帮他烤好的红薯,待凉了才剥开皮小口啃着香绵金灿的红薯。 每次灵稚来到药舍都能吃上蓝文宣准备的食物,他在山上虽然不嫌弃吃果子,但曾经度过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胃口自然随之打开。 比起果实,香浓温热的食物在冬日对他愈发的有诱/惑力。 蓝文宣将火上煨热的茶水递给灵稚,他双手捧起,张唇朝茶水呵气吹凉。 他下山早,吃完一个红薯,老大夫方才起身。 老人虽劳病一场,但身子还算健壮。 蓝文宣打算伺候对方,老大夫不耐烦地把人赶走,自己拎起木盆到院子的井口边打水洗漱,过程还不忘回头隔着小院跟坐在屋内烤火的灵稚说说话。 老头儿吃完早食就到后山捣/腾了,蓝文宣还有事情忙,灵稚不便叨扰太久。 草木萧瑟,八云村没什么动静,村民都各自留在自家烤火过冬。 灵稚踢了踢脚边枯瑟的杂草,抬头看着蓝文宣的脸,说道:“你别送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蓝文宣道:“送你过前面那条河。” 灵稚重新低头:“麻烦你啦。” 蓝文宣手上还拎了些用纸包好的糖糕,水煮的鸡蛋。过河后他将一篮子食物交给灵稚,灵稚推拒不过,扭捏地接下了。 蓝文宣道:“你自己不会下厨,大家过冬都在积肉,唯独你瘦一圈,该吃的别省,像鸡蛋红薯糕点我们都能在家中自己做,不值几个钱,你莫要往心里介怀。” 灵稚攥紧篮子:“那谢谢你。” 蓝文宣仔细端详灵稚面容,忽然问他:“心情可还好?” 蓝文宣指的是上次一事,他知灵稚对那人抱有愧疚,希望灵稚能早点忘记,专心过自己的日子。 灵稚嗫嚅:“还……还好……” 他逃不过蓝文宣安静温和的视线,皱眉轻声道:“就是前几日梦见他,醒时胳膊仍有些颤抖。” 灵稚与蓝文宣稍微回忆过一些当日的细节,蓝文宣跟着灵稚皱眉,说道:“无需想太多,你胳膊之所以颤抖,是因为心有愧疚。” 又道:“何必愧疚?只当用刀子割了一块猪肉。” 灵稚:“……” 还能这样想的吗。 灵稚拎着一篮子食物回到洞府,蓝文宣怕他饿着,每次他下山都会给他救济许多粮食。 冬日愈冷,月下旬飘起第一场雪。 山上白雪皑皑,树枝都结成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枝。 灵稚像只虫子裹在厚重的被褥中睡觉,透不过气了才钻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鼻翼翕动,不停呼吸着空气。 夜里烧的煤炭还在烤着,他在床榻无所事事地躺了半日,肚子饿了才慢吞吞起来更衣,水结冰,放在陶罐里用火烧化方能洗漱。 灵稚心思游离,热水泡得指节泛红。 他双手捂在脸颊拍了拍,轻声念叨“是猪肉是猪肉”,如此这般潜移默化地暗示之后,渐渐地关于那人的梦少了,很少再想起那人。 灵稚郑重的留下最后一句“是猪肉”,然后跑回床榻,用被褥裹着腿开始进食。 元月后愈发寒冷,时常雨雪交加,灵稚用几块布帘遮在洞口,风依旧从细小的缝隙中呼呼钻进。 蓝文宣送给他的一篮子粮食被他吃空,而囤积的果子还剩大半。 果子冰凉,到处天寒地冻,灵稚咬着嘴里的果没尝出什么滋味。 入冬后大老虎和长尾青鸟都不来看他了,万物皆在自己的洞府度过这个冬季,四周悄寂,静得灵稚开始数自己的心跳度日。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那人告诉他人与兽始终是不同的,他不该留在山里与野兽为伍。 灵稚抿唇,赌气一般念叨:“是猪肉。” 心平气和,他去翻还没看完的书籍。 灵稚平静的日子过不久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 那是元月中旬的一场大雨,山上积了水。 积水倾泄而出,冲坍了许多树木,连带灵稚的洞府都遭殃。 源源不断的泥水渗进他的洞中,木具,床榻都被泥水泡脏泡湿了。 雨还在下,灵稚不停地用木盆铲泥水往洞外泼。 他浑身湿润,农衣泡在泥水中变得越来越沉,四肢冻得刺骨。 灵稚逐渐放弃抢救,他艰难地在过膝的泥水拔出一个一个脚印,捡起钱袋抱上灵芝朝洞外跑。 时值半夜,灵稚蹲在洞外的高台上,看着从洞口源源不断渗出的泥浆,知道这座洞府已经被泡淹了。 他摊开手心,雨水将手冲得干干净净。 洞里的东西转瞬消失,灵稚绷起的小脸从茫然麻木渐渐缓和。 其实没有也好。 洞府大部分家具都是萧猊为他置办的,既然他忘记这个人,不要他的东西理所应当,断了就要舍得。 他抱紧怀里的灵芝,在雨雾中朝下山的路步行。 深夜,浑身湿淋淋的灵稚敲开农舍的大门,蓝文宣见他很是惊讶,虽然灵稚从头到脚都是湿的,但蓝文宣依然将伞打在灵稚头顶,护他进屋。 蓝文宣收拾出一大块的干净棉布让灵稚脱下衣裳擦一擦,灶上煨有防寒的姜汤,迅速盛了一碗递给灵稚。 暗黄朦胧的油灯下,灵稚裹在棉布里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见状,蓝文宣忙把置放煤炭的烧盆摆在他脚边,灵稚胳膊冻僵了,蓝文宣便亲手喂他喝姜汤。 少年就着蓝文宣的手一口一口喝下姜汤,腹中有了暖意,脸蛋这才恢复些许红润。 蓝文宣看着灵稚湿润的长发柔顺乖巧地贴在脸颊两侧,像一株暴雨浇灌的可怜白花,惹人怜惜,一时心头滋味纷乱。 灵稚老老实实地说道:“下雨,泥水把山洞全堵着了。” 蓝文宣低叹:“人没出事就好,身外之物比起性命算不得什么。” 灵稚点头,赞同对方的话。 “都是身外之物。” 再默默的补一句:都是猪肉。 屋外暴雨如注,寒风肆虐。 灵稚方才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蓝文宣不舍惊吓他,收拾好一间空余的客房让他先进去睡觉。 这一晚受了惊吓的灵稚意外睡得香沉,许是太累了,此觉睡到晌午,蓝文宣居然没叫他起身。 灵稚从床榻坐起,他抬起胳膊望着过手腕的衣袖,想起他的衣裳在夜里被泥水泡得又湿又脏,这身衣物是蓝文宣的。 他撩起裤腿和袖口,推开窗户。 院子静悄悄的,除了微小的雨声,没听到蓝文宣或老大夫说话的声音。 此刻院子大门有人推门而进,灵稚看见蓝文宣,连忙出去迎接。 他有些局促,想和蓝文宣道谢。 蓝文宣瞥见灵稚一身单衣就跑出屋子,话未多说就揽他回屋,边走边开口:“我向会纺织的人家买来两身衣物,你试试合不合身。” 灵稚身量较寻常男子纤细,蓝文宣清瘦斯文,可他的衣裳穿在灵稚身上依然显得飘飘荡荡的。 灵稚没系好纽扣,衣襟宽,他动一会儿衣襟就朝肩骨滑落一点,露出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蓝文宣移开视线,到屋外等灵稚更衣。 灵稚更换上新的衣物,料子虽不及他原来穿的好,甚至有些磨皮肤,但在农户里这样的料子已经属于较好的质量了。 他原来穿的都是萧猊准备的衣物,总归不能穿太久的,不合适。 灵稚轻声道:“我换好了。” 于是蓝文宣重新进屋,上下打量。 他道:“裤腿稍长。” 话音刚落,蓝衣青年蹲下,修长的指尖掀起灵稚的裤腿,替他往脚踝卷了一部分。 灵稚后退半步,蓝文宣就着半蹲的姿势仰起脸。 斯文的青年忽然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询问道:“灵稚,你我皆孤身一人,今后让我照顾你可好?”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17 23:07:46~2022-05-18 23:1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鸡大腿肉 20瓶;浆糊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卑劣 蓝文宣目光专注, 他为人处事的手段总是温和委婉的,话已出口,却显得有些唐突。 说出口的话无法收回, 于是蓝文宣愈发端正姿态,谨慎庄重地征询灵稚的同意。 “可以吗?” 灵稚对上蓝文宣清正的眼神,内心惊诧。 他后退了几步,只觉脚下起火, 连带着垂眸回避蓝文宣的视线。 蓝文宣站起, 顺手收拾了一下灵稚起身后还未整理的床榻被褥。 灵稚睡姿自由, 最乖的时候……大抵只有在……在那谁怀里时。 他孤身睡在洞府,从榻上掉到地底下的情况用一只手约莫数不完。 所以他的被褥时常会被自己折磨得相当凌乱,灵稚保留一点颜面, 连忙跑到榻边慌乱地抢回被褥。 “我自己来, 我叠就好,你别忙活啦。” 他叠不整齐被褥,叠好了就像一块不规则的水豆腐。 蓝文宣知他怕羞,于是背身不看床榻,而是耐心地等灵稚的回应。 少时后蓝文宣又问:“灵稚心里是否存有顾虑?” 灵稚左右摇头。 蓝文宣微笑:“坐下说吧。” 于是蓝文宣坐在一侧,灵稚隔几个手臂的距离坐在另外一侧。 蓝文宣看着故意远离自己的少年, 不由感慨:“莫要与我生疏,若我方才的话让你不安,便当我没有说过吧,可我想照顾你的念头绝非虚言。” 灵稚沉默, 好半晌才扭头, 乌黑湿润的眸子直视蓝文宣。 他两只手握在一起叠放在膝上, 神态乖顺却异常认真。 灵稚轻声道:“只有结伴了, 成了亲的人才能在一起厮守终身, 互相照顾呀。” 他下山以后看过的话本,听过的故事拢共几十个,只有成亲的人才会携手相伴终身。 蓝文宣目光涌起怜惜的意味,他心知灵稚对自己少了一份眷恋依赖,于是说道:“其实有的夫妻成了亲,不一定对彼此都心存爱慕依恋,但这辈子他们亦能互相尊重,彼此照顾,相敬如宾。” 此话冲击了灵稚建立的观念,他心绪恍惚,喃喃道:“是么……” 若无两心相悦,若没有结成连理,这样的两个人也可以在一起吗? 蓝文宣点头:“你我孑然独身,且……且我也想照顾你。” 灵稚垂眸,放在膝盖的手指紧了松,松了紧。他开始神思游离,兀自捏起手指。 蓝文宣做事妥当细致,性格体贴柔和,对他颇有照顾,依照往时的相处,灵稚肯定会无条件的信任并且答应对方。 而他确实听信蓝文宣所言,知晓世上的夫妻并非只有两心相悦的喜欢才能成连理彼此陪伴照应。 可…… 思来想去,灵稚轻轻摇头,认为此举不太妥当。 他不能答应的。 “我……不能答应啊。” 蓝文宣叹息:“好吧,恕我唐突。” 又道:“方才我说的话永远有效,只要……” 只要灵稚没有去想那个人,或者去找那个人,若他们维持独身现状,蓝文宣总有耐心等。 灵稚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他看着蓝文宣,在心内措辞一番,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灵稚对蓝文宣抒发自己的想法:“我、我认为,若两个人要长久相伴,还是两情相悦时比较妥当。” 而他对蓝文宣没有滋生那样的感情,所以不能轻易耽误对方的终身大事。 蓝文宣笑着点头,不与灵稚在此话题多纠缠。 “接下来有何打算?” 提及此事,灵稚陷入茫然。 蓝文宣拂袖而起:“若没想清楚先出来吃些东西,你昨夜受寒,吃饱了才有心力调理好身子。” 灵稚急忙跟在蓝文宣身后出去,他先吃早饭,又喝了一碗还在灶上煨热的姜汤。 火辣辣的味道呛进鼻腔,灵稚双眸润湿,一身的寒气都被这碗姜汤驱散得干干净净。 汤足饭饱,灵稚坐在长条凳子上翻了会儿书,雨水顺着屋檐落在青石地板上,他撑着脸蛋望了会儿,跑去药房看蓝文宣在整理前些日子晾干的药草。 冬日寒冷,蓝文宣会多备一些通用的药草放在药舍,大多是治疗风寒、烧热及咳嗽之症的常用药包,以备患病的村民方便买到。 灵稚如今也会整理药草配置药包了,蓝文宣见他蠢蠢欲动,便摇头失笑,分他两个药包让他玩。 不料灵稚当真将药包装得严严实实,蓝文宣重新打开药包检查其中的药草配量,放在掌心掂了掂,欣慰的目光落在灵稚润红光滑的脸上,话音微顿,丝毫不吝啬地赞赏:“配得很好。” 灵稚原先送到药舍卖给他的药包亦是经手蓝文宣亲自检查过的,本以为灵稚会花上许多功夫,未曾想到灵稚动作迅速,更没有闹出什么差错。 蓝文宣兴致一起,索性又分出几份不同症状的药草让灵稚装好药包。 每一份药包方子所配的药量皆有不同,灵稚先拿起每份药包的每种药草分别放在鼻前轻嗅,他侧目与蓝文宣对视,有模有样的仿照蓝文宣将药草放在手心掂了掂,随后分装药包,麻绳末尾打了个漂亮的小结。 蓝文宣瞧灵稚心思巧妙的姿态,忍不住笑道:“莫不是在外拜了师父?” 灵稚绑好几个药包交给蓝文宣,将话据实相告。 “我在燕都认识一位心地很好的大夫,这些都是跟他学的。” 蓝文宣道:“有一门手艺傍身,日后无论遇到何事总不会饿着肚子。” 灵稚下意识摸自己的肚子,他道:“我食量很小。” 蓝文宣哑然失笑:“知道你食量小,比猫还容易养活。” 可惜没有给他一个照顾饲养的机会呢。 蓝文宣望着眼前兴致盎然兀自配药包的少年,心下遗憾很快被喜悦取代。 只要灵稚在他身边,多等亦无妨。 灵稚配装了许多药草,因他喜欢,蓝文宣倒不抢他的活儿做。 晌午后两人坐在门后捧热茶对饮,盆中的煤炭烧得正旺,烘得灵稚手脚暖融融的,脸庞连带耳朵都透着热意熏起的红潮。 灵稚抿了几口茶,又拈起一块米糕送进嘴里。 他忽然开口:“蓝文宣,我、我可能想搬到村子里住了。” 八云村的农舍并非紧密相连,灵稚若在偏远一点的地方修建房子,村民也不会专门跑一趟到家里围观。 他恍惚的记起那人的话,突然觉得对方说的没有错。 他虽长在山里,可始终做了人,不能长久的和兽为伍。 此次山洞坍塌遭遇泥水淹没,若非有蓝文宣帮助他,恐怕此刻的灵稚还浑浑噩噩地冒雨在山里游荡,漂浮不定。 蓝文宣宽慰:“如此也好,起居搬迁事宜交给我办,附近村子有几名手艺不错的工匠师傅,价钱还算厚道,等日子合适了我与他们见一面谈谈。” 又道:“你且放心住在药舍,无需操劳。” 灵稚手指捏着茶杯口转了几圈,他不愿意事事都要麻烦蓝文宣,索性把想法坦诚告之。 蓝文宣自饮半杯热茶:“下次我带你过去跟师傅们见一面,”看着灵稚握紧在杯口的手指忽然捏紧,他柔声一笑,“不必担心,我陪你。” 灵稚不善与人交道,连卖给村民的药草一向都是村民怎么定价钱他就怎么卖。 说好听点心地纯良,往难听的一面说,那便是毫无主张,遇到心思不正的人容易遭受欺骗。 他抿唇绷紧了脸,片刻又道:“谢谢你啊,蓝文宣。” 蓝文宣道:“若听到我和师傅们商讨价钱,可以留心注意我如何与他们说话。” 灵稚乖乖点头:“好。” 雨停后湿润寒冷。 蓝文宣挑了个日色不阴的日子,拎了几壶白酒,让灵稚拿几串腊肉,带他去往邻村跟几位工匠师傅见面。 灵稚按照顺序和他们的面貌特征将人一个个记在心里,留八字胡的是陈师傅,眉骨有旧伤疤痕的是沈师傅,嗓门浑厚力大无比的是张师傅。 蓝文宣斯文有礼,又是方圆数里村内少有的大夫,面容清俊,在村民眼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后生,对他一向客气。 此时蓝文宣带灵稚登门拜访,工匠师傅们都是体格强健的粗人,极少生病拿药,第一次知道八云村居然有这么一位长得又仙又俏的少年。 灵稚嘴巴乖甜,加上有蓝文宣为他说话,逐一给工匠师傅送礼后大伙儿心思都乐呵了,蓝文宣跟师傅们商量建屋子的事宜,你来我往的,最后定下。 工匠师傅要的价钱还算公道,价钱是其次,蓝文宣找的几位师傅都有不下二十年的建造经验,一来能缩减建房的时间,二来质量上还有保证。 如蓝文宣预期想的相差无几,从几名师傅定好图纸到找来工人搭建房子,完工的时限前后不过十日。 灵稚去验房当天心情喜悦无比,他只要了一间小院,院中/共有三间房子,独自居住虽不显宽敞,却足够容他一人自在舒适。 他拍了拍空瘪的钱袋,建完房子,钱袋空了不说,还跟蓝文宣借钱。 灵稚答应留在药舍做活儿,等他将欠药舍的钱还清,以后再慢慢攒钱吧。 他选了个吉时搬家,请来蓝文宣跟老大夫在家中用饭。因囊中羞涩,置办的家具极少,朴素简陋之余,显得有些清冷。 灵稚浑然不在意,笑不合嘴地跟着蓝文宣在灶房里忙了一阵,他第一次意识到拥有自己的屋子跟睡在山洞里是不同的。 室内温暖,有人气,半夜听到雨水从窗檐砸下的声响,灵稚只觉内心安宁,卷好身上的被褥,半张脸埋进枕芯里,床榻旁燃烧的煤炭将他的耳朵都烤热了。 或许真如那人所言一般,他应该从山里搬出来,而非孤零零的留在山上。 灵稚认真地从脑海描绘出萧猊的模样,这次没有再因遭土匪劫杀那日发生的意外而颤抖。 他轻声喃喃:“萧猊,谢谢你当时护我,我如今过得很好了,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不怪你也不会想起你……祝你平安健康,今后不要再受伤了吧……” *** 今夜燕都城也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 前日冬雪才过,雨水一来,顿时又潮又冷。 李管事带人添了静思院暖阁内的炉子,隔着帘幔望见主子的身影,便低声询问:“主子可要熏些宁神香?” 萧猊此刻内心滋生了几分不愉快,雨水夹着沁冷的气息钻进没有关严实的窗缝里,他淡声道:“不必。” 刘总管不知主子因方才一个短暂的梦境心烦意乱。 萧猊梦见灵稚了,他一向少梦,仅有的梦境一直都顺从心意来。 唯独方才,灵稚说要离开。 梦里的少年笑容乖顺,与往时相同,似乎又有所不同。他还告诉自己他都忘记了,不怨他。 萧猊心里发紧,掌心使劲地攥,却握不住那截细腻光滑的手腕,眼睁睁看着灵稚背对他一蹦一跳地跑远。 萧猊下了床,走到灵稚最爱蜷缩的坐塌上,揭开纱幔将窗户完全打开。 他叫来贺柒,让人去一趟雾清山。 想了想又觉不够,让贺柒在当地发散一点关于萧太师受伤的事迹,说得越严重越好。 灵稚心地纯善,性子不记仇,但容易愧疚。 他故意让灵稚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又伤自己一成,为的就是让灵稚对他抱有愧疚,他不想让灵稚忘了他。 他私心重,可灵稚希望他能做个“大度”的人,他要成全灵稚。 虽然手段不光彩,甚至卑劣,但他既要成全灵稚的“自由”,又想时刻占据对方的心,只能用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来成全自己。 总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灵稚不见他,那他就制造一切可以见面的缘由。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想给灵稚学会享受和人们生活的快乐。 第68章 见到他 冬早严寒, 南城一带虽极少下雪,可因雨水频发,湿冷刺骨。 八云村一座新修的小院内, 灰墙墨瓦,瓦檐上落着细碎的雨珠,庭院内铺开的石板洇着一片水渍,照出朦朦胧胧的光亮来。 正屋大门露出一道缝隙, 烛火的微光落在石板洇开的水上, 接着走出一抹身影。 灵稚拎了小盆小跑至院中井口旁, 他搓了搓指尖,嘴里嘶嘶地吐出白茫茫的气。 少年着了单件棉衣,衣袖裹着细白的手腕。从屋内探出头跑至井口不过须臾之间, 灵稚露在空气外的手指和一截手腕便已冻红, 鼻尖吸入一口冷气,冻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灵稚弯下身,将绳系在木盆的手柄上,再放入井口内。 居家度日,什么都需讲究。 打水亦是门技术,灵稚最初没有掌握, 绳子系好木盆扔进井水内,时常打了个空盆上来,或等他将绳颤颤悠悠地摇上井时,盆内已经晃落半盆水。 灵稚如今能很好地打起一盆水, 他施力端起木盆往正屋走, 室内置了几盆炭, 暖意裹上冻红的指尖泛起微微刺痛。 灵稚坐在板凳上双手放在炭盆边两面翻着烘烤, 直至热意通身, 方才去收拾东西。 他的早饭是一块面饼,置在炭上烤软了就能入口。再烧一壶清水,水搭配面饼入腹,吃一点就能饱。 灵稚瞧见天色亮了,连忙往身上添衣。 棉絮制成的衣罩去他纤细的身量,寒气冻耳朵,将一顶灰扑扑毛绒绒的帷帽兜在脑袋上戴好。 灵稚全身裹得像个棉花后,拎起蓝白色布纹相间的医药包背在身上,踩着洇湿灰蒙的天色,往药舍的方向出发。 沿途白雾浮绕,墨白点缀着灰青的色调将山岭渲染成一幅江南山水画。 此时还未开春农忙,灵稚听蓝文宣说等过春年之后,村里的农户才会忙起来。 灵稚虽才入住不久,可村长已为他登记进户,于是他也分到了一块小田地。 土地荒废已久,等开了春,还需灵稚自己将田开垦出来。 灵稚途径自己的那片荒田,定睛看了会儿,因耽误了一些时候,立刻飞快地沿着田间小路小跑起来。 少年冬衣穿得厚实,跑起来姿态憨掬,甚为可爱。 天亮时灵稚赶到药舍,蓝文宣开门瞧见他,皱眉问:“怎么跑得那么喘,先进来喝口水顺顺气。” 灵稚坐在凳上,抿了几口温茶,眸光莹润,宛若黑曜石的眼睛亮着光。 蓝文宣笑问:“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说着,递给灵稚一块干净的布巾,让他擦一擦衣上沾的水珠。 灵稚摇头,他把杯子的水喝光了,才说道:“我来时瞧见自己的田,田地虽荒废已久,但一想开春后就能自己下地,心里就欢喜了。” 灵稚的喜欢来得快,对常人而言极小的一件事情,可在灵稚眼中往往会欣赏到另一面的美好。 蓝文宣收拾药草,对上他无忧快乐眼神,没忍住开口:“下田做活儿十分辛苦劳累。” 倒不是要打击灵稚,而是他细胳膊细腿的,一身皮肉天生就比别人的细。 起初灵稚为省钱,找人新填棉衣时没要好些的料子,打好的棉衣穿在身上,没多久浑身皮肉就开始泛痒。 灵稚大抵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娇气的,他想改一改这个毛病,闷声不吭忍了两日。 后来还是蓝文宣发现灵稚从颈下蔓延到下颌的红疹,经他一番检查又板起脸严肃的问明缘由后,听到灵稚为了省钱打算治治这身娇气毛病,顿时哭笑不得。 蓝文宣面容无奈地宽劝,好歹好说,灵稚再次和蓝文宣借了些钱,找村里擅长女红的妇人重新换了布料填一身棉衣。 灵稚不是个受苦的体质,蓝文宣暗示对方,灵稚把茶杯放好,准备做今日的活儿。 灵稚听得明白蓝文宣话里的意思,不过他第一次分得田地,还是想把它种好。 蓝文宣见少年故意回避话题,暂时不再劝说。 药舍来了病患,多是较为年迈的老人。 时节雨水多,湿潮,又冷,老一辈的人每逢这种气候,身上的关节便会泛起酸疼,情况严重的连起身行走都困难。 对这些关节疼到无法起身的病患,蓝文宣会出诊为其医治,而灵稚白日守着药舍,蓝文宣不在,药舍内的病人就由他接诊了。 最开始村民还不相信呢,虽然收过灵稚的药草,但这与看病相比是两码事。 灵稚接诊的头几日蓝文宣在他身边坐镇,等病患病愈后,灵稚的名气就在村子里慢慢传开了。 如今方圆数里的几个村都听说药舍多了一名会看病的少年,蓝大夫已经够俊的了,不料少年更俊。 为此,不少村民借着生病的缘由纷纷到药舍看病,一传十,十传百,灵稚如今在几个村里小有名气,生得好看又年纪轻轻,一时成为村民居家过冬挂在嘴边闲聊的最多的人。 比如哪家的孩子淘气不干大人认为的正事,大伙儿就会说“你看药舍的小大夫长得好还有本事,再瞧瞧你黑得跟块碳似的只会玩,除了玩和吃饭还会干啥”,诸如此类的话,大人在路上遇到灵稚就笑,孩童见了灵稚就跑。 村民们热热闹闹地将灵稚挂在嘴边议论过一阵后,今日换了个人物。 蓝文宣一早就出诊了,灵稚留在药舍接诊其他病人。 他坐在亭中,余下的几个村民坐在另一处等,聊起燕都那位大官的事情。 他们嗓子大,灵稚便也听得清清楚楚。 “都听说了吧,萧太师剿匪时受的伤还没痊愈。” “宫里头不是有御医,莫非御医的医术连咱们村的大夫都不如?” “俺家老三从城里回来,城里消息多,大伙儿说宫里头的御医可能被人收买了,故意不治好太师哩。” 萧太师在朝堂上的手段如何百姓不知晓,百姓只知道萧太师官威极大,几年前国库拨银救灾案轰动全朝。当时从国库往下拨的银子没让地方官吏贪成,因为有太师亲自镇压,所以国库下来的银子直接发到百姓手上。 朝中百官畏惧的权臣,在百姓心中口碑很好,值得他们敬畏。 且萧太师剿灭迦山的土匪,属于为民除害之举,那些朝堂里私下的绕绕弯弯他们不知道,只要明面上谁做了对百姓好的事情,他们就为这样的好官说话。 灵稚有些走神,病人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萧猊的伤居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么? 听村民说,他的伤似乎还更加严重了…… ** 燕都城。 刘总管走进暖阁,将主子掀开的纱幔合起。 “主子,您身子还在恢复,大夫交代过不宜吹风。” 萧猊写完几份密信,落笔后才似笑非笑地看了管家一眼。 萧猊刀伤严重,再严重的伤躺了一个多月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传到旁人耳边的中毒,不过是他顺势中毒,遂了一些人的心愿。 处理好公事,萧猊最后才打开贺柒飞鸽传书带来的信。 一字一句看完,前一刻还稍显愉悦的脸色顿时阴沉。 萧猊失笑,此笑在刘总管听来,一听就知主子心情不好。 刘总管忙将制衣的事宜上报,每年新元佳节,主子都要进宫参加晚宴,当日所穿的华服皆由锦衣阁新制,年年都不带重样的。 刘总管上报完,萧猊想的却是信中内容。 灵稚从山上搬进村里,最近已经小有名气。 他和灵稚才分别不过半年,灵稚似乎真的把他忘记了。 刘总管出声:“主子……” 萧猊冷声道:“无论本官穿成何样,他们可敢抬头看本官一眼。” 刘总管诺声点头,主子心情不好,他少说几句为妙。 **** 新元节将至,村村户户为过节忙活,村民怜惜灵稚孤零零的过节,给他送了不少东西。 有熏好的腊肉,红鸡蛋,烤甘薯,米糕。 灵稚起初害羞,不敢收,但他瞧见家家户户备有许多这样的小食,又被村民劝几声,方才收下。 蓝文宣关了农舍,他要回一趟老家探望双亲,怕灵稚忙不过来,便顺道给灵稚放了新元节的假,让他好好过个年。 距离新元节还有十几日,灵稚吃了睡睡醒吃,他闭门不出,脸和腰上的肉摸起来更软了。 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许多事情,灵稚起初想开春后要下田做的农活儿,把这件事情想完,他无事可想,止不住地去想一个人。 他还记得前些日子村民聚在一起闲谈的话,若萧猊的伤没有恢复,灵稚是要愧疚的。 如此两日,灵稚在家中从早想到晚,理不清的情绪使得他渐渐低迷。 于此同时,村里传来一道好消息。 沈师傅的儿子参加武试被大人看中了,沈师傅私下掏钱打点,为自家儿子在燕都某到一份差事。 差事虽小,可那是在燕都谋生,传出去都让沈家脸上增光的。 沈师傅正是当日为灵稚建房的其中一名师傅,灵稚记得对方,对方眉骨上有旧疤痕,说话时嗓门特别浑厚,力大无比的那一位。 沈师傅打算亲自送儿子上燕都城,事情刚在村子传开,没过两日,就听闻这对父子即刻动身出发前往燕都的消息。 村里都在议论。 毕竟燕都对八云村而言极具传奇威严,当今圣上就在燕都,萧太师就在燕都。 他们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而沈师傅居然要送幺儿去燕都! 灵稚听闻消息时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新元节将至,药舍关了,蓝文宣回老家,村民们都忙着准备过节。 那他……是不是可以趁此时间,上燕都看一看那人呢? 灵稚并不一定要见到萧猊跟对方说话,他只想远远看一眼,确定萧猊是否真的病得严重,亲眼看过萧猊的情况,他的心应该就落下了。 于是灵稚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上银子,在沈师傅驾着马车出村时,他踉踉跄跄地追上。 最后,沈师傅带着自家的儿子跟八云村的小大夫离开的。 整整十六日,马车终于驶进燕都城。 而此夜,恰好就是新元节。 他们进城时天色很晚了,饶是如此,没有宵禁的燕都城街色繁华,花灯如海,游人穿着保暖的冬衣游街,人人脸上盈满笑意。 沈家父子两人都看呆了,灵稚趴在车窗朝外望了眼,下车后与沈师傅道别。 灵稚想走去太师府门外蹲着,兴许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他抱紧怀里的小包袱,路过的人偶尔会看他。 灵稚赶了十几日的路程,风尘仆仆。 村里做的冬衣灰扑扑的,燕都城上随便一个过路的游人衣着皆光鲜亮眼。 灵稚买了份包子,他将包子捂在手心暖手,跟随人潮缓慢走动。 离开将近半年,燕都城的繁华有些脱离他的记忆。 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出一阵呵声,灵稚听到有人喊“太师出行速速避让”,于是他被人挤到角落里。 花灯长街响起马蹄铁骑踏过的声音,挤在两侧的百姓纷纷垂首,不敢抬头去望华辇上的身影。 灵稚裹紧冬衣,紧了紧手心已经冷掉的包子。 起了一阵风,他额头冰凉,微微仰脸,天上飘起微小细碎的雪花。 下雪了。 长街人声渐熄,视野下只见六匹威风凛冽的高大骏马并驱,轿辇华贵。 马车越来越近,风吹着细雪斜斜飘散。 珠帘后的纱幔微微吹开,灵稚睁大眼。 他就是在此时,新元节的雪夜下,挤在花灯长街的角落里,看见了身姿疏懒倚在华丽轿辇中的萧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19 23:28:25~2022-05-20 23:4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胸妹 228瓶;锦瑟 15瓶;48600869 8瓶;偷心盗贼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是那个人 铁骑踏响, 威仪震慑,四周的人潮愈发安静,连呼吸都压抑着。 风静了一瞬, 雪花便直直落在灵稚眼睫上。他伸手拂去,挤在角落里再朝华辇的方向投去视线,轿辇内的纱幔落下了,看不清什么。 不过这对灵稚已经足够, 他来燕都只想看看萧猊有没有病重得厉害, 远远地看见一眼, 吊在心上的情绪顿时落了下来。 六马驱驾的轿辇远去,周围的人潮不再推挤,人们沿长街疏散, 热闹的吆喝与欢笑重新充斥街头。 灵稚沿原路返回走, 他走得很慢,一是因为人群拥挤,二则他在认真仔细地望着四处的花街。 原来燕都城的新元节佳夜是这样的,天子燕都,寸金存土,寻常百姓遥望而不可企及的地方。 灵稚手心的包子已经彻底凉了, 他揭开油纸包,小心在包子上咬了一口。 沈师傅虽不介意带他来燕都,还不收他碎钱,可灵稚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坐沈师傅的一趟顺风车不给钱, 他把大部分钱都交给对方, 只留一点钱买东西吃。 沈师傅在燕都停留几日才回雾清山, 因而灵稚不急着走, 他慢下来, 静下来,四处走走停停。 此刻灵稚正巧停在朱雀桥边,他看见了卖糖人的店主。 几个穿红色新袄的小孩将糖铺门口围了一圈,手里捧了串大人给的岁钱,昂头垫脚,脆生生地跟糖铺店主报他们买这个买那个。 糖铺店主给小孩子们逐个拉好他们要的糖人,孩子们举起糖欢呼着跑远了,糖铺店主微笑抬头,目送孩子们跑远后,转头对上一双乌黑湿润的眼睛。 少年模样十八/九,生得漂亮,衣着朴素,眼神却比方才的孩子们还要亮,一看脾气就极好。 糖铺店主对他招手:“小友,新年好啊,需要买糖人吗?” 街上游人衣着光鲜,纵使少年朴素狼狈,甚至连脚下的棉鞋都因浸了雪水而湿了一 半,是像风尘仆仆赶入燕都的外乡人。 糖铺店主没有因为少年的窘迫而将他从铺子前驱赶。 灵稚摸了一下腰间瘪瘪的钱袋,抿唇,神色稍显几分不自在。 “我不够钱买糖人。” 糖铺店主笑呵呵道:“无妨无妨,今日新元节,过节就图喜庆的彩头,小友想要个什么形状的糖人?” 灵稚目光亮闪闪的,对上糖铺店主友善鼓励的眼神,欣喜说道:“想要灵芝形状的。” 灵芝比起动物形状的糖人容易多啦,店主简单拉出一个灵芝糖,递给少年:“小友来拿吧。” 灵稚小心翼翼地接过灵芝糖人,像捧一朵晶莹剔透的花。 他嘴里呵出些白气,眉眼笑弯弯的:“多谢店主。” 灵稚方才在街上听见游人碰面时互相道新元节的祝贺之语,他收了糖铺店主的礼物,理应也该送上吉祥话。 他看着糖铺店主,认真开口:“愿店主身体安康,顺心顺意。” 糖铺店主眉开眼笑地也给灵稚送上祝福语,有新的客人入店,灵稚便不再打扰店家做生意,捧着灵芝糖慢慢走远了。 雪花越下越大,起初的细碎小雪变成鹅毛般落在肩膀与额头。 灵稚“哇”一声,雪太大了,他只好暂时停在路旁的屋檐底下避雪,仰头张望纷纷洒洒的雪花。 灵稚呵出几口白气,担心灵芝糖人会结冰,于是避雪期间开始埋头专注地舔吃糖块。 ** 华贵的轿辇停在太师府门外,刘总管亲自打了伞迎接。 石阶覆盖了一层白茫茫的雪,萧猊踩在积雪上,神思几分游离。 他方才似乎在人群的角落里捕捉到一张面容,萧猊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从宫里出来后借着微醺的酒劲想灵稚,想着想着出现了幻觉,抑或其他。 灵稚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燕都城? 贺柒的飞鸽传信告诉他灵稚此时应当在八云村过年,兴许还跟那位关系不错的蓝文宣一起。 萧猊心口微闷,他步行走上石阶,积雪在脚下发出窸窣细碎的声响。 声音愈发缓慢,萧猊拧起长眉,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积满白雪的街道。 刘总管随主子停在门外,跟着主子一起转身张望。 他狐疑道:“主子在寻什么?” 雪已经很大了,刘总管打算劝主子回府换身衣物,这身晚宴的华服贵气端庄,可分量实打实的沉重。 萧猊眉心的皱痕很深,他道:“不必跟来。” 于是走下台阶。 刘总管心惊,举着伞跑起来跟上。 “主子,夜深雪厚,您、您……”迎上主子投下的目光,刘总管话到嘴边,变了个意思,“您带一把伞比较方便……” 于是萧猊接过刘总管递来的伞走了,衣摆猎猎而飞,黑色的狐氅渐渐隐没在飞舞的雪花下。 刘总管叹息,不知主子此刻要去何处。 萧猊走得时缓时快,遇到人群他的视线便下意识投过去寻人,生怕看疏漏了错过那张脸,没人的地方就疾步而行,风一吹,雪花斜斜打在手指上,连掸去落雪的功夫都没有。 途径的行人忽然瞧见雪下疾行的贵气身影,待窥见那人尊容,纷纷惊诧,来不及躬身作礼,墨黑凛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风雪之中。 躲在檐下避雪的游人越来越多,他们看到太师府的那位尊贵的人物似乎在找什么,没人出声,视线悄悄追随,很快不见。 萧猊走遍三条长街,冰凉的气息涌进肺腑,受了刀伤的地方生出几分刺痛。 他卷起衣摆上飘落的雪,脸色低郁。 兴许真的认错了,人群里的那张脸是他幻想所致。 萧猊停下脚步,侧目望见一个卖面具的小摊。 他神思恍惚地走到摊子前,无视摊主惊慌行礼的动作,视线从每个面具上巡视,拿起一张半脸兔子的面具。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兔子面具,萧猊收起飘忽的心绪,目光落在跪地不起的摊主身上,顿了顿,摘下食指上的一颗蓝色宝石戒,放在面具摊上转身离开。 萧猊走远,摊主方才手脚发软地从雪地起身,待瞧见太师留下的一枚宝石戒,面色惊颤,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却再也寻不见太师的背影。 *** 半个时辰后,大雪转至小雪。 灵稚坐在屋檐下的围栏避雪,雪势减小了才离开。 街上的道路积了一层很厚很厚的雪花,他试探地踩出一脚,积雪没至小腿上,一脚一脚迈出,一步深一步浅,仿佛在雪路上拔萝卜。 灵稚心觉有趣,踩在积雪厚重的街上开始玩了起来。 和他一起玩的还有几个小孩子,天冷,孩子们的脸蛋冻得红通通的,灵稚傻笑,拍了拍自己的脸,殊不知他的脸蛋同样红通通的。 沈师傅跟他说过下榻的客栈名字,灵稚心里算着时辰不早了,他也该回客栈休息。 只是他不认得此路,便返身朝朱雀桥的方向走,准备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的路程有点远,灵稚不计较这些,相反,他喜欢踩在雪地上行走。 然而这一趟路程不太顺利,雪停后行人纷纷出街,新元节不设宵禁,许多人会彻夜游玩。 朱雀桥上至桥头两边人潮推涌,灵稚杵在人群外为难。 他找了个积满雪花的石柱蹲好,等啊等,桥上人群疏散了,方才拍了拍发麻的膝盖,嘴巴里嘶嘶吐着气,准备上桥过路。 也就在此时,他的视线忽然一顿,落在桥头。 灵稚先看到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伞下的脸孔看不清楚,视野渐渐露出对方的身姿,服饰华贵,步伐……步伐还挺熟悉的。 对方走得近了,灵稚终于看清伞下的面容。 是那个人。 灵稚吸进一口寒气,心口凉凉,下意识背过身离开。 他自认为动作迅速麻利,可惜眨眼之间的功夫,那人就握住了他的胳膊。 灵稚盯着胳膊上完全圈起来握紧的那只手,不合时宜的想:这人手指为何长得那么长,他身上的棉衣裹得厚实,胳膊胖了几圈,偏偏这人还能一手圈得严严实实地握紧。 灵稚还听到这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垂着脑袋,自言自语一般:“空气很冷的。” 萧猊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反而询问:“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灵稚反驳:“我没跑。”他只是正常离开而已,毕竟要回客栈休息。 萧猊上上下下看了灵稚一眼,少年身上灰扑扑的,脸蛋通红,两只脚陷在积雪下,压出两个坑。 灵稚目光顺着萧猊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他准备拔/出来,腿脚的麻意使得他舌尖抵在牙齿上嘶了一声。还没进行到下一步动作,一张黑乎乎暖融融的大氅将他兜得严严实实,紧接着身子腾空,视线拔高了。 灵稚两只胳膊压在狐氅下艰难地动了动。 “萧猊,你带我去哪里啊……” 萧猊道:“先找个地方。” 萧猊的确先找了个地方,没回太师府,而是去就近的大客栈要了间天字号房。 掌柜热情引路,萧猊打发对方去备热水和饭食,他抱了灵稚进屋,反手把门关好。 萧猊呼吸有些重,寒气夹着冷香,迎面兜得灵稚精神抖擞。 灵稚被萧猊放在坐塌上,双脚甫一着地,红扑扑的脸蛋即刻皱了几分。 萧猊抬起他的腿,卸下湿润的鞋袜,掌心裹着两只冰凉的脚丫子搓了搓。 热意紧捂脚心还挺舒服,可灵稚腿脚发麻,神态既想放松又不得不扭曲。 他轻声道:“麻,脚麻了。” 萧猊捂着灵稚的脚按揉片刻,低垂的眉眼一抬,便攫在灵稚脸上。 “有没有恢复。” 灵稚慢吞吞点头,他欲收回双腿,一抽,没能从萧猊掌心马上抽出。 于是小声催促:“腿,松一下手。” 等萧猊松手,灵稚盘蜷起双腿,胳膊环在膝盖前。 少年眉眼生辉,目色明亮,静静地跟萧猊对视,很快就移开了。 萧猊转了个方向,坐在灵稚眼前。 他哑声问:“为何来了燕都不找我,你方才还避开我。” 灵稚奇怪地看了萧猊一眼。 他摸了摸狐氅绒绒的毛面,说道:“我只是来看一看你,看完就走了。” 灵稚口吻平平地陈述:“萧猊,你没有死啊。” 又道:“他们说你受了刀伤下不了床,御医也不给你治,我以为你要死了。” 他有一点觉得奇怪,遂问:“为何只让御医医治呢,找梅大夫治伤不好么?” 萧猊的话堵在嘴边,他望着灵稚平静的面容,低叹一声。 “抱歉,我……” 面对灵稚的疑问,萧猊回想自己令贺柒所做的事情,不由苦笑,无奈。 他此举可谓幼稚至极,只因想要牵动灵稚的心绪,叫贺柒传了个荒唐可笑的谣言。 偏偏正是这种错漏百出的谣言,灵稚对他抱有愧疚,当真来了一趟燕都。 雪水打湿了灵稚的头发,乱了散下的乌发濡湿地贴在脸颊,萧猊静静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瞳,低声说道:“对不起。” 灵稚伸出手指解开狐氅,他站起身,微微俯视萧猊的眼睛。 “没死就好,我先回去了。” 他背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外,萧猊上前握住了灵稚的手指,仍是一句:“抱歉。” 萧猊见灵稚赤足站在地上,遂又抱起他,将他放回坐塌上。 “脚冷不冷,”萧猊拉过狐氅盖好灵稚的双腿,他刚才给灵稚搓脚时摸到灵稚裤腿也被雪水湿了,于是开口:“把裤子脱下来。” 灵稚腿一蹬,萧猊解释:“湿掉的衣物脱下,穿了容易感染风寒。” 灵稚不想动。 萧猊低声叫他:“灵稚。” 灵稚视线落在萧猊手上。 这人说话就说话嘛,为什么又把手伸进狐氅来捂他的脚了。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最近老喜欢给俺们灵稚一镜到底,写他自己生活,玩耍的情节…… 众所周知,小灵芝浑身香喷喷,jiojio也是香香的,哪怕踩了雪也是! 感谢在2022-05-20 23:48:26~2022-05-21 23: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你又不是我的谁 灵稚发现萧猊的掌心干燥且热, 明明一起从雪地里走过来的,这人的手怎么还能如此热的? 他不着边际地想这件事,捂在脚边的热一阵一阵地揉着他, 从脚心脚背到脚踝,萧猊眉眼专注平和,没别的情绪,似乎只是十分认真地给灵稚捂脚。 灵稚滋生几分苦恼的情绪, 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娇气了, 曾经明明的他并非如此。 独自住在山上的时候, 哪有那么多的衣裳,冬日冷了就裹着晒干的草在洞里睡觉,旁边烧一堆柴火。 冷是冷的, 可他能咬牙挺一挺, 加上分辨不清世人所说的苦和难,他自己再冷,腹中饥饿,都没觉得苦过难过。 未尝甜就不知苦,一切皆因经历才有了参照和对比。 等下山回来一趟,好多都变得不一样了。0在山下过惯舒服日子, 有些好和不好渐渐刻在骨子里。 比如他开始找农妇填的冬衣,没觉得哪里不好,可一旦穿在身上,他的身体就会替他辨别布料的质量, 忍着不适穿了两天, 因为布料粗糙生出一身疹子。 他独居山洞时, 常年穿的一身袍子比冬衣不知要粗旧多少倍, 曾经穿着也没什么事, 回来以后,只要贴身的东西质量不精细些,灵稚自己不讲究,他的身体为他计较起来。 寻常百姓吃的饭菜添加粗盐所制,微淡的苦味几乎辨别不出,可灵稚在那什么的府上吃惯了细盐所制的精细食物,尝一口就能尝出用了粗盐烹饪食物的苦味。 灵稚闷烦,他发现包裹着脚心的手掌停了下来,萧猊似乎捂着捂着开始走神了。 于是趁萧猊走神之际,成功地将脚丫子从对方掌心抽走。 他轻声道:“已经够了。” 又别扭地补充:“你又不是我的谁,干嘛给我捂脚啊。” 他们既非朋友也没有比较亲密的关系,萧猊这么做,显得他们好像非常熟稔并且关系不错似的。 萧猊沉默,思绪还停留在掌心裹覆的触感上。 他定定注视灵稚,方才有些酒后微醺,心里藏着与雪天相似的空白茫然,凭着直觉从府上离开,没想到真的能在燕都城找到眼前的这个人。 萧猊似恍惚间丧失了言语的本能,灵稚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把狐氅从身上扯开。 萧猊目光放在灵稚一身灰扑扑的冬衣上,勉强找回开口说话的力气。 “你的脚很凉,”话一顿,萧猊眉宇间有些忧心,“我……我让人在洞府中给你置办了许多衣物,为何没有穿?” 萧猊对灵稚的心十分矛盾,尤其在送他回雾清山后。 既想做对灵稚足够包容,满足灵稚的愿望,让他回到山上自由自在生活的“好”萧猊,又因受不住各居两地的煎熬,不得不自私让暗卫大致地送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回来。 既要松着又想紧着,其中矛盾的纠结大抵只有萧猊自己知晓,他甚至也理不清这份心境变化。 当他不想放手时,千方百计地用各种方式挽留灵稚,可见灵稚心意决然,对他始终抑郁寡欢,更心疼灵稚日渐安静收敛的本性,希望他快乐的念头更胜一分。 萧猊知道自己的私心是有多重的,灵稚回雾清山那段时间,他按捺克制,尽量不让自己了解太多灵稚的消息,以防控制不住安排人干预。 实在想念,忍不住了,知道他一切安好平安快乐就罢。 所以贺柒模糊地传回来的消息只告诉他灵稚搬了地方,生活平稳顺意,萧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叫人准备的衣物灵稚没有穿。 他哑声问:“因为嫌弃东西是我命人置办的吗?” 灵稚皱眉。 “山洞让泥水淹了,我搬去村里住了。”灵稚说,“那些东西我本来也没碰,就穿了一身衣袍,睡了床榻。” 他还挺认真地解释:“没有嫌弃,只是不合适。” 所以他不想用萧猊准备的东西。 萧猊惊讶:“山洞为何让泥水淹了?” 灵稚细细端详萧猊的神色,发现这人不像再骗自己,又道:“深夜下了一场暴雨。” 他不确定的问:“萧猊,你真的没有派人悄悄跟着我吗?” 灵稚不太相信的。 对上灵稚探究且怀疑的眼神,萧猊喉结一滚,说道:“我……起初让贺柒送你回去以后,让他多停留了一些日子,等你稳定下来确保安全后才离开,自此以后,没有命人跟着你。” 灵稚眼眸清亮:“哦。” 萧猊避开灵稚的眼睛,喉咙滚了滚,又道:“只有前段日子,我有些担心,才让贺柒又过去一趟,得知你一切都好我就安心了。” 灵稚随意地点头。 他仍看着萧猊,轻声问他:“那你为何要骗我呢。” 灵稚反应慢一点,但不是傻子。 跟梅若白和蓝文宣接触了不多但也不算少的病患,他能看出萧猊并非传言说的那样病重了很久。 他想着萧猊身份尊贵,就算百姓可以私下议论皇朝贵胄,却不能私下编排,给他们“定论”事实。 从城里传回八云村的“定论”说得跟真的一样,若换作常人,脑袋早就掉搬了家。 萧猊眉一挑,他让贺柒在当地发散消息,具体如何传播,只让贺柒见机行事往夸张的成分说。 灵稚道:“谁敢传你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命将归西的话?” 他轻声问:“是你让人这么说的,对不对啊。” 萧猊有口难言,沉默地认下了。 毕竟他要贺柒把他的伤夸大化,私心想让灵稚对他愧疚,别忘记自己,无论过程如何,这道命令是他让贺柒执行的。 萧猊低声:“是我不对。” 又说:“莫要生气。” 灵稚懒得看萧猊,一副不与他计较的神色。 掌柜带着小厮送来热水和食物,灵稚弯腰,发现自己湿了大半的鞋袜被萧猊放到另外一头,他用脚往萧猊的小腿轻轻踢了一下,萧猊道:“你身上湿,先简单浴洗一番,吃点热食填腹。” 灵稚指着另一头:“我的鞋。” 萧猊声音低了低:“已经湿了,我让人送双干净的过来。” 萧猊想把灵稚这身灰扑扑又湿掉的衣物都换了。 “燕都雪厚,你返程需要十几日,这时候要多注意保暖,莫要在途中生病。” 灵稚咽下嘴边的话。 从雾清山上燕都城的十六日的确不容易,他们赶着路程,沿途几乎没下过车,成日以干粮就着清水饱腹,干粮吃多了,灵稚嘴巴里都起了火泡。 萧猊兀自走到屏风后:“我不看你,趁水还热,先洗一洗好吗?” 灵稚看见萧猊那身华贵的宴服下摆都是湿的,不知道这人在雪地里走了多久。 他垂眸,闷闷地将手指曲在膝盖抓空。 半晌,解去衣物窸窣的动静自屏风后方响起,萧猊神色这时才带了一点笑意, 风雪吹醒后的头脑似乎又变得熏熏然起来,比饮酒之后更甚。 掌柜亲自送来一身新置的衣物,从贴身的里衣到鞋袜,全是太师府上亲自派人送来的。 灵稚离开太师府后大抵不想再看到关于府上的一切了,萧猊便不会让人出现在他面前。 送来的冬衣看起来朴素无华,但料子摸在手上却舒适柔滑,不若灵稚换下来的那件厚重,细密地填满了轻软保暖的绒毛,既能暖身又轻便舒适。 萧猊将冬衣挂在屏风上:“你试试。” 灵稚望着那身看起来平平无奇浅色素净的冬衣,再看他挂在椅子上换下来的那身又湿又脏的灰旧棉袄,一字不吭。 冬衣轻便,里衣也是保暖的,衣物看起来朴素无华,料子却柔柔地裹着他的身子,让灵稚整个身躯都暖和起来。 他穿好鞋袜,在送来的衣物里翻到一顶做了两个兔耳朵的棉绒帷帽,他没说话,也没戴它。 换下的旧衣物灵稚没直接扔,而是用包袱装好,系在身后背了起来。 装着旧冬衣的包袱很大,灵稚调整包袱的带子,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萧猊转身走回屏风后静静看着他。 灵稚把手揣在兜里:“……多谢你。” 那么大的包袱别在他身后,看上去实在有些滑稽,还招人心疼怜惜。 萧猊道:“莫要与我见外,我们就算没有过亲的关系,却也算萍水相逢的朋友。” 灵稚干巴巴地“哦”一声。 萧猊道:“先吃点东西。” 灵稚摇头:“不吃了,我要赶回客栈,沈师傅说不定在找我。” 他解释:“沈师傅好心,带我一起来了燕都。沈大哥在燕都某到一份差事,大家都很高兴,等安顿好沈大哥,我就跟沈师傅回去了。” 萧猊目光仍停在灵稚脸上。 灵稚道:“我先走啦。” 他就来看一眼萧猊情况如何,原以为还得在太师府门外蹲守,既然萧猊自己走到他面前,反正人没死,就没他什么事了。 萧猊下意识拉住灵稚的胳膊,在灵稚脸色变化前,又将人放开。 他从宽大的袖底拿出一块心血来潮时在街头买的兔子面具,递给灵稚。 “……新元节的礼物。” 极普通的面具,会些手艺的师傅都能做出来,若萧猊亲手做,这块买来的兔子面具还不如他自己做的。 可惜出来匆忙。 灵稚抿唇。 萧猊低声道:“收下吧,只是份普通便宜的小礼物。” 灵稚接过兔子面具,他不拿萧猊指不定会拉着他继续跟他说话,时辰很晚了,他该离开的。 还好兔子面具看上去的确普通,不是什么金子银子打造的。 若灵稚知晓萧猊用一颗蓝宝石戒指买来的面具,他只会将它当烫手山芋扔回给萧猊。 “面具我收下,我走了。” 萧猊没再阻拦,待灵稚走出客栈,掌柜笑脸相迎,给他备了马车,说送他过目的地。 灵稚扭捏道:“路上积雪厚,马车不方便驾驶,我自己走回去。” 他说完就跑,灰白的身影在雪地里艰难前行,背后包袱很大,他走一下就得紧一紧带子,身形不稳,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在雪地里。 萧猊在楼上沉默注视,很快,墨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萧猊安静地走在间隔灵稚不远的地方,灵稚停一步他便停一步。 更深夜重,远离了繁华的花灯街,巷子安静得只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 雪花轻碎,没落在衣上便融化了。 时值深夜,又逢新元节,所有人都在过节,无人在这时候扫雪。 灵稚走走停停,他忽然回头,撞见那人深邃如墨的眉眼。 萧猊不出声,灵稚也不叫对方。但只要他走,萧猊就走,他一停,萧猊跟着停。 走啊走,灵稚没看脚下,身子往侧一翻,仰在厚厚的雪里摔了个大跟头。 他还没反应自己摔了,一双手从他胳膊底下穿过,准备将他抬起。 灵稚挣扎,望着小雪微飘的新年夜,推开萧猊的手。 他眉眼和唇角带了笑意,仰躺在深厚的雪地里望着天空,嘴巴一呵,感慨道:“好新奇啊。” 他在雾清山过冬时只会睡觉,偶尔遇到下雪的日子,雪花却没有燕都城下得这般大。 厚厚的积雪压在身下,摔了没有觉得多疼。 萧猊一怔,随灵稚的视线抬头,望见天空飘下的碎雪,伸手扬着挥了挥,不让雪花落在灵稚脸上。 灵稚轻声:“没关系的。” 萧猊不语。 他解开狐氅,替灵稚遮了遮。 灵稚嫌萧猊烦了。 萧猊道:“当心着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灵稚慢吞吞爬了起来,没看萧猊,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萧猊追上前,察觉灵稚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他哑声道:“若你还想看雪,那就看着,我不催你了。” 任萧猊怎么说,灵稚都没再理会。 萧猊沉默,随灵稚走回落脚的客栈,目送他上楼,方才落下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er 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5瓶;三金三金三斤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要玩雪吗 灵稚回到客栈, 翌日哪都没去,乖乖留在客房里等沈师傅忙完事情回来。 沈师傅心地好,开了两间房, 空出一间让灵稚独自休息。 虽然房间不大,朴素陈简,占地小的房子唯剩一张木床以及一套桌椅,胜在无尘无灰, 打扫干净, 普通人住着没多大讲究, 灵稚亦然。 灵稚知道挣钱不易,听说沈师傅为了给沈大哥打点好这份差事,私下给出去不少钱的。 他在昨日夜里回来时专门找了沈师傅商量, 想让对方开一间客房就好。 他身量小, 睡不了几个地方,用凳子拼一拼也能躺在上面休息。 结果沈师傅丝毫不在意,让他安心地住几日。 灵稚在这世上本无亲人,跟山里野兽能亲近相处的甚少,至多跟老虎和青鸟关系比较好。 其余的,说到底它们不会伤害他, 却也不会太过亲近他。 同类尚且有纷争,灵稚这一株小灵芝得以在山间安然度日,大抵原因归究在他本身不具威慑性,是默认的一种温和的存在。 所以他没体会过源于亲人的感情, 八云村的村民大多对他客气, 抱有好感, 可始终没有谁向沈师傅这般待他。 沈师傅因面貌上的疤痕让他看上去恐怖慑人, 说话嗓门浑厚, 一身肌肉虬结,给人第一印象不是个善茬。 灵稚和沈师傅接触的次数不多,上次沈师傅给他建房子,对他豁达爽快,连同此次来燕都,一路上沈师傅都将他当成儿子照顾,没有因为沈大哥而厚此薄彼,是个面目憎凶,待小辈却平易近人的长辈。 灵稚心觉倘若自己有亲人,会不会就像沈师傅这样的? 他在客栈休息半日,晌午之后沈师傅就回来了。 沈师傅点了两碗牛肉面,自己端上来招呼灵稚一起吃。 面碗很大,摆在灵稚跟前足有他的两个脑袋大。 他吃不上太多,拿着木筷慢条斯理地吃,不若沈师傅一般大块朵颐。 沈师傅瞧他吃相斯文秀气,感慨道:“倘若老幺同你这般斯文就好了,斯文好啊,斯文人多念书,如今武人谋活不易,文人治国,笔比刀子厉害,文人拿笔抵过一大票武人。” 灵稚赧然笑笑:“我念的书很少。” 沈师傅丝毫不吝啬地赞扬他:“那总比老幺强,你小小年纪就跟蓝大夫给人治病开药,以后等年龄再大一点,医术更厉害了就到城里开医馆,会门手艺走哪儿都饿不死。” 沈师傅似乎想到什么忧心事,浑厚的嗓音叹了几口气,埋头继续吃。 这份面吃完,沈师傅午后还需出门。 沈师傅掂了掂钱袋,回头看见灵稚仍在乖乖的对付那一大碗牛肉面,于是从钱袋掏出几枚碎钱,放到桌上。 “俺还得跑几日,如果在客栈呆闷了就出去玩,毕竟来一趟燕都见见世面不容易。” 灵稚不好意思收钱,沈师傅大手一扬,说道:“反正这些钱都要进别人口袋,如今还剩下不多,能拿的就拿去花。” 话音落下,沈师傅赶着时辰,把灵稚独自留在客栈又匆匆离开了。 灵稚将几枚碎钱小心收好,装进他空瘪的钱袋里,没有出门乱花钱。 午后他留在客栈睡了一个绵长的午觉,醒时夜色笼罩,窗檐推开,天上小雪飘落。 房内寒冷,他原地跺了跺脚,赶忙回床边将衣物按顺序一件件叠穿好,又去隔壁房间寻人,沈师傅还没回客栈。 有住店的客人加钱找小二往房里加炉子,灵稚艳羡地看着小二捧着暖炉往客人房里送,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心道他的冬衣已经足够暖和,不贪炉子的温度。 他回房坐在床上,闲来无事,再次昏昏欲睡地靠在被褥。 一颗小石子忽然打在窗板,声响惊扰灵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外面掉进屋内的小石子,雪下了半夜,虽然雪花很小,但时间一长,路面又积满了厚厚的一层。 于是灵稚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眼望见伫立在雪下的身影。 那人着了羽白的鹤氅,颜色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似乎察觉灵稚推开窗户,俊美的容颜微微一抬,在夜色间精准地捕捉到了灵稚的脸。 灵稚把窗户合起,不知道那人站在他的窗下做甚。 他稳稳坐在凳子上,身姿端正,手指交握着叠放在膝盖,目光直直地盯着油灯上的火焰,心里空茫。 他听小二说新元节时整座燕都城会热闹七日,大部分人都到街上去了,客栈空荡荡的,连小二没杂活儿时,也会轮流上街头凑凑佳节的热闹。 灵稚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鞭炮鸣响,心思跟着炮声飘远。 待他神魂回归,想起什么,悄悄迈着步子走到窗后。 细碎的雪花从掀开的窗缝飘进,落在灵稚睫毛上。 他眨了眨凉湿的眼睫,把窗缝推得大些。 灵稚正琢磨着此刻什么时辰,远远地传来更声,一更已过。 他直直和那人对视,鹤氅羽白,看不出衣上有没有积雪,萧猊立在灯下,浅浅的屋檐遮不住太多的雪,风一起,细碎的雪花便朝他的衣摆飘。 灵稚左右张望,没看见太师府的马车跟人,有些郁闷,关了窗重新回屋。 他坐姿不似方才平稳端正,人懒懒地趴在案桌,小巧精致的下颌压在胳膊,一会儿动一下。 门外有小二吆喝,隔壁隔壁的客人再次续了新的暖炉,他抿紧唇,整张脸几乎陷进了柔软的冬衣里。 良久,灵稚从胳膊抬脸,柔软光滑的面颊上被他压出一到红印子。 他喃喃自语道:“最后看一次。” 灵稚第三次走到窗后,雪小了一些,零星的飘着,那身羽白的鹤氅还没离开。 见灵稚站在窗下,萧猊甚至对他露出一笑。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灯下的那人眉眼柔和,发端和眉梢好像被雪水浸湿了。 灵稚一口气闷在胸前,上不去下不来,猜不透萧猊要做什么。 在楼下静立了很久的萧猊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传到灵稚耳边。 萧猊问他:“要下来玩雪吗?” 灵稚:“……” 萧猊从袖口拿出一根红色丝带朝他晃了晃,灵稚无言以对。 那人脸上笑意不减,微微曲膝,俯下身正对着灵稚的视野,双手挖开雪堆。 萧猊先挖出一堆雪捂严实了,又挖出另外一堆雪。 他动作有条不紊,每做好一个步骤倾身让开,方便灵稚能看清楚。 于是萧猊在灵稚的眼皮子底下堆了个脖子上系红丝带的雪人,雪人旁边还有一朵白色的小灵芝。 萧猊可能有些遗憾,他把雪人堆完了灵稚都没下楼。转念一想,灵稚在楼上看他堆完又觉得心满意足。 看时候不早,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风中隐隐吹进灵稚的耳朵。 萧猊说:“早点休息,我先回府了。” 灵稚一言不发地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从视野消失,回到床边坐下。 他弯腰除去鞋子,盘腿上了床。 灵稚冬衣还没解,直挺挺地躺了会儿,忽然挺身而立,绷着脸将鞋子穿好。 他打开门,客栈楼道静悄悄地没什么人,守在一楼的小二正趴在桌上打瞌睡,灵稚步伐轻巧,走出客栈时没把小二扰醒。 灵稚站在雪人面前,眼也不眨地端详它。 旁边的一株灵芝被雪花覆盖,他弯腰蹲下,伸手一推,好好的雪堆灵芝让他推散了。 灵稚伸手扯开雪人脖子上的红色丝带,对它同样进行了破坏。 把两个人雪人都推散后,灵稚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身后有人低声失笑。 灵稚扭头,他仍蹲在雪地里,半张脸陷在衣领,声音几乎闷在衣下,开口音调轻得几乎听不到。 “你不是走了吗。” 萧猊走到灵稚身旁与他一起蹲下。 “要玩雪吗?” 又道:“我没有走远,想着你或许会下来。” 灵稚“……” 他把手上的红色丝带扔了,萧猊重新捡起,循循善诱:“玩一会儿吧。” 灵稚不明白这个人。 萧猊解释:“昨日夜里回去我想了想,你应该喜欢看雪。” 所以萧猊想来弥补灵稚,想跟灵稚看一场雪。 萧猊道:“此刻雪极小,看一会儿,好吗。” 雪花从屋檐慢悠悠地落下,只有起风时才会飘得快一些。 积雪皑皑,灵稚仰头朝屋檐外眺望,萧猊与他在屋檐下望着零星飞散的雪花。 灵稚不出声,萧猊偶尔低声和他说两句,灵稚不回话不打紧,萧猊有自圆其说的本事。 半晌,灵稚才施舍一般轻轻说了一句:“又不一样。” 他说的不一样指的是情况不同,心境不同。 昨夜赶路回客栈,他踉跄跌倒摔在雪地上躺着看雪夜,远处的喧闹听起来遥远恍惚,悠悠飘落的雪花却很安静温柔,连压在身下的积雪都十分松软。 繁华声遥远,他不觉孤独,彼时躺在雪地仰望雪夜是非常舒服奇妙的。 萧猊聪慧,很快领悟到灵稚话里的意思。 他道:“抱歉。” 有细雪落在灵稚眼睫,萧猊想伸手拂去。 灵稚挡开萧猊的手,从雪地里拔/出双腿,没和萧猊说道别之类的话,转头就走。 他想走回客栈,没有跟萧猊待在一起的心思了。 走啊走,灵稚左腿一陷,使劲抽出时惯力使得他往右一倒,侧着身直直摔在雪地里。 不疼,但他愣了。 灵稚躺在雪里没动,手心摸到一把厚实松软的雪。 冰凉的气息涌进鼻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恰好有片雪沫掉在眼睛。 灵稚单手捂在眼皮上,揉完眼皮还是没起身。 萧猊走到他身旁,曲膝而坐。 灵稚侧过脸朝萧猊投去不解的目光,萧猊含笑道:“我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和心境看燕都城的雪。” 灵稚沉默,呆呆躺着不动。 他躺够了才起来,萧猊在他身后用袖子拂去他衣上带起来的雪,跟随灵稚送他到客栈内才离开。 灵稚莫名其妙地看了大半夜的雪,他心想萧猊脾气真的很古怪。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22 23:36:15~2022-05-23 23:2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噜噜咕噜噜、er 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鸡大腿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心悦你 翌日, 灵稚睡醒后鼻子有些堵塞。 他觉察自己应是昨夜看雪受寒所致,天色蒙蒙亮,走到楼下找小二要了碗姜汤。 灵稚坐在一楼的大堂里小口抿了一整碗热乎乎的姜汤, 碗底空了,才起身上楼,跟正出门的沈师傅撞了个正着。 沈师傅眼底带着乌青,灵稚说道:“沈师傅没有休息好?” 沈师傅两只大手贴在粗糙的面颊搓了搓, 朝灵稚一扬:“先下楼吃早饭。” 话音刚落, 灵稚就听对方叹了口气。 沈师傅粗骂一声, 说道:“俺着了县老爷的道,本以为拿上他的引荐信就能给俺家老幺在燕都谋份好差,老幺一过去, 光给人扫地打杂哩!” 沈师傅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一介平民,不敢肖想自家后辈在燕都做出多大本事,沈师傅家底都掏出完一大半用去打点,至多只敢想一想让自己的好儿子给人当当护卫。 沈武继承了沈师傅的一身神力,加上自小习武,在县城内都找不到几个像沈武这般能打的。 沈师傅泄愤般抡起拳头砸在桌面, 说道:“钱都给出去了,人也来燕都了,总不能光溜溜地回八云村,俺今日再出去说说。” 灵稚不知如何安慰, 沈师傅大咧咧笑道:“先不提糟心事, 吃完面俺就出去了, 燕都热闹, 你出去玩时记得多穿两身衣, 都城雪大,在外头走一会儿耳朵都快冻掉哩。” 沈师傅吃得匆忙,灵稚一碗阳春面还没过三分之一,就送人离开客栈。 灵稚用完早饭后回客房又睡了会儿,起身后还不饿。 他伸手揉在鼻子上,早时受寒的堵塞感已经下去了。灵稚小心穿上冬衣,推开窗户趴在窗杆朝四处张望。 新元节夜里闹得晚,地面尚有厚厚的积雪和燃放留下的红色的炮竹。居民此刻都没出门,街边的商铺开了,小贩只有少许。 寒风迎面,灵稚双手交握着搓了搓,他关好窗户,下楼跟小二打探,询问梅园在新元节时开不开园。 小二道:“开呀。”甚至热心地跟灵稚介绍起来。 往时梅园登门求诊的病人有很多,燕朝各地的,连王公贵族都有不少。 梅园这一年到头只有新元节才冷清下来,于是梅园的主人,也就是那位人们赞誉的神仙大夫梅若白,在新元节前后的十日给普通老弱病患,贫苦的病患诊治,只要符合条件的,病人看诊的钱和药钱,皆分文不收。 因此有许多日子过得清贫又身患疾病的百姓都在此时到梅园排队看诊去了。 小二唏嘘:“俺娘一到冬日就骨痛难忍,前几日也去了梅园排队,让大夫看完之后拿了几剂膏药回家,昨儿夜里还与俺说身上的痛症缓轻许多。” 小二道:“梅园的大夫都是善人!” 灵稚对此表示赞同。 今日无事,他打算去梅园看望梅若白。 灵稚拿了把伞便走出客栈,身上银钱不多,于是踩在雪地上步行赶去。 梅园大门延伸出来的路有人正在扫雪,一些正在排队的看诊的病人纷纷帮忙。 登门求诊的病人多,于是队伍排到门外,路面的积雪扫干净了,梅园的小童搬出一张张板凳,让这群病人坐在凳子上等候。 灵稚来时,入目的就是从梅园前头排到街尾的病人。 他越过队伍行至大门外,有人提示他不要插/队,灵稚内敛地笑了笑,向对方解释他不是来看病的。 出来分发热汤的小童看见灵稚,面色惊喜。 “灵公子,你怎么过来了?快随我进屋吧!” 刚进梅园,灵稚就看见前院内搭设了许多围帐,隔出一间一间临时看诊的空间。 穿过前院,内厅安静许多。厅内摆置的暖炉升起一股浅涩苦香,灵稚绕过水墨屏风,隔着竹帘看到梅若白正给人施针。 他没出声,安静地在身旁的竹椅坐好。 直到梅若白施针完毕,转头望见一双黑凌凌亮晶晶的眸子,脸上的欣喜不比灵稚的少。 “为何过来了不说话。”梅若白接过小童递来的药巾擦手,病人余下的清洁工作让管事收拾了。 灵稚跟在梅若白的轮椅身后朝另一间屋子走,说道:“担心打扰你给人看病。” 梅若白笑道:“我只接诊他们看不了的,多数病患都叫其他大夫看去了。” 梅若白递给灵稚一杯热茶,自己倒了一杯,边喝边端详眼前的少年。 他道:“有些瘦了。” 又问:“何时上的燕都?” 灵稚将自己与沈师傅上燕都的事情告知,具体上燕都干什么的,却没与梅若白明说。 梅若白叹息:“这一路辛苦你了,先坐。” 灵稚在梅若白旁边的椅子坐好,喝完热茶手脚立刻涌起热意。 他将最外层的冬衣解开,期间梅若白又给一名症状比较杂的病患看诊,灵稚顺道接去小童的活儿,给梅若白打了个下手。 午时,灵稚与梅若白一起用的饭食。 梅若白对他很是照顾,明明灵稚此行是客,对方却为他准备了许多新年礼,交代灵稚走时带上。 灵稚呐呐,笨拙地推辞。 梅若白婉言相劝,先说这些都是梅园自己做的东西,园内每个人都分得几份带回家里,又告诉灵稚他上燕都一趟不容易,带些燕都特产回去,自己若吃不完,分给村民吃也是份小心意。 八云村的村民对燕都的向往之心有多重灵稚是知晓的,他们敬畏这个也许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若能分到燕都的特产,定会十分高兴。 梅若白让人装置好的特产几乎只有食物,灵稚悄悄拉了一位小童到角落里询问,得知特产的确都是园内的厨子做的,才安心收下。 特产颇有分量,梅若白要了灵稚暂时落脚的客栈地址,告诉灵稚会在傍晚时差人送到他的房间。 梅园上下所有人都在忙着看诊接收病人,灵稚不好意思打扰梅若白太久,过了午后就与对方道别。 街上陆续有人铲除积雪,灵稚走路方便许多,他并未马上回客栈,从梅园多绕了两条街去沈师傅说的府邸等他。 天色阴隆隆的,灵稚捂紧毛绒绒的衣领,走到一座府邸外,望着金漆黑底的牌匾,确认地方后,方才站在大门外一旁的石狮边上静静等着。 府上的小厮出来时,瞥见石狮边上绕了个身影,立即不客气地上前呵斥。 起了很大的风,灵稚正借狮子不停地转动方向遮风呢,被人突然一斥,吓了一跳。 他扭头看那过来要撵走他的人,唇动了动,又一阵寒风扑脸。 灵稚连忙抬手捂在脸上挡,不久,手背落下轻柔冰凉的东西。 他仰头望着阴色天幕下洋洋洒洒飞落的雪,唇边呵出白茫茫的寒气。 “又下雪啦。” 小厮怒视:“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站在此地作甚?” 灵稚好脾气地解释:“我在等人,等沈师傅。” 又说:“沈师傅今日来拜访这座府邸的主人,我想等他一起回客栈。” 小厮作势要推人,灵稚绕到石狮子一侧避开了。 小厮不客气道:“过年到府上拜访我们老爷的人多了去了,沈师傅是哪号人物?快快离开,莫要留在门外碍眼。” 灵稚虽然面貌出众,但衣着不像个贵家子弟,因而小厮对他并不客气。 灵稚没出声,小厮单方面的吵嚷引得府内大门走出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男子皱眉,呵斥几句,余光望见石狮后的少年,话一顿,没立刻驱赶灵稚,而是返身步履匆忙地进了府,与大人重用的一名幕僚汇报此事。 管事前些日子在街上见过太师当街抱了一名少年回府,那名少年的容貌依稀就是门外这名的模样。 他担心记错了,又怕误事,将消息传报给大人的幕僚后,府内立刻有人去太师府传报消息。 若门外的少年不是那人,他们大人至多白忙一次,往太师府献殷勤的权贵大有人在,不缺他们一家,不会遭太师惦记。 可若没认错人,献对了消息保不准太师记他们大人一次好。 关乎大人的仕途,管事不敢怠慢。 总而言之,消息很快传到萧猊耳边。 萧猊与几名心腹议事完毕,走出暖阁,来回绕了一圈,乘坐马车离府。 他昨儿等至半夜与灵稚玩雪赏雪,今日灵稚应该会恼他。 萧猊本想再等一天,让灵稚缓好心情夜里再到客栈找人。 这会儿听灵稚站在一个没什么印象的官员府邸门外,此刻又飘了雪,不知对方有没有离开。 萧猊不想让灵稚恼他,忍着没安排人跟随,直至此刻离府,萧猊心知自己对灵稚始终难以放手。 什么包容与大度,都是忍出来的。 每次“放手”,心始终吊起,着落不下。 在白云村那么远的地方尚且难熬,当人出现在眼皮子底下,还要忍着不寻对方的踪迹,萧猊忍无可忍。 此时某位不知名的官员府邸门外,灵稚打伞避雪。 他身边围着好几个人,连同府内的管事都请他进屋喝杯热茶暖身。 “小公子,外头雪大,先进屋吧,大人稍后就赶来。” 灵稚眼皮一跳,连忙用伞挡开他们。 他问:“你们大人不在府里么?” 管事道:“大人很快赶回。” 灵稚心想既然这位大人不在,那么沈师傅想必也不在。 他轻声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回去了。” 他走得急忙,甚至跑起来避开这群人的挽留 他们看着自己……就如看见一块肥肉。 萧猊到府上时,官员笑脸相迎,而大门外已经不见了灵稚的身影。 ** 灵稚回到客栈天色都黑了,街上的灯笼摇晃得厉害,风大雪大,他走进客栈抖落衣上的积雪,正巧遇到回来不久的沈师傅。 沈师傅一扫出门前的郁气,对灵稚笑道:“正好回来,先吃饭吧!” 又把今日出门遇贵人,贵人重新给沈武安排了一份好差事的消息告知灵稚。 沈师傅饮下一碗肉汤,叹道:“老幺的差事安排好俺就安心咯,这燕都虽好,但不适合咱们这等小老百姓留下,明日就启程回去吧。” 灵稚点头。 沈师傅又道:“我听小二说方才有个梅园的管事往你房里送来许多东西?” 灵稚把自己和梅园的关系简单的告诉沈师傅,沈师傅对他竖起拇指,说道:“你本事大,留在村里可惜了。” 灵稚摩挲着茶杯:“村里清净,大家心地善良对我也好,若我留在燕都不见得有多好。” 沈师傅哈哈一笑:“你有这份心境,比多数人厉害!” 灵稚和沈师傅喝完肉汤,用过晚饭后就回了客房。 他叫小二送来一桶热水沐浴,刚擦完身子,整个人还冒着湿/漉漉的热气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系着衣带,系整齐了才把门打开。 门外的俊美男人使得灵稚反手想把门关上。 萧猊抬手一挡,哑声叫他:“灵稚。” 灵稚左右看着空荡荡的回廊,萧猊低头看他,说话的气息落在灵稚耳上。 “我来看你。” 灵稚垂眸,耳朵被萧猊说话的气息熏一下就微微红了一点。 他抿唇,带着回避的意味开口:“你走吧,别总来找我了。” 又说:“我明日就回去,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萧猊趁灵稚后退,跻身进门。 对上少年瞪他的眉眼,丝毫不被这双漂亮干净的眼睛震慑。 他温柔地浅笑道:“没关系,不喜欢燕都便不来吧。” 灵稚伸手推萧猊,萧猊掌心一翻,松松握住灵稚的手腕。 见少年如受惊的小猫把手抽走,嘴边忍不住浮起更深的笑意。 乖乖的,又总让人克制不了想欺负一下,轻轻地欺负,不敢太狠。 萧猊亮出手上拎的纸包:“我带了些小食,尝一点如何?” 除了小食,萧猊还拿出一壶酿好的果水。 灵稚道:“你晚上过来,就为了找我吃东西?” 萧猊专注望着他,灯下眉眼深邃如海。 萧猊轻轻点头:“若我说是,你可信?” 萧猊将银筷递给灵稚:“尝一尝好吗,我不做什么。” 风雪在窗外呼啸,萧猊摆在灯下的热食散发着阵阵浓郁的香。 灵稚别扭,他不动,萧猊便不动。 他有些烦了,拿起银筷尝了一口。 肉片酥绵,带着果实的鲜香酸甜,甫一入口,味道立刻化开。 灵稚垂眼盯着这些小食,话是对萧猊说的。 “我尝过了,你快走吧。” 萧猊细细凝视灵稚板起僵硬的身子,他身上有股沐浴后的香,夹杂微微苦涩的药味,令他心生意动。 最后萧猊还是站起身。 “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萧猊道:“灵稚,你能来燕都看我,我心里欢喜。” “我心悦你,不求回到从前,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灵稚放下银筷。 萧猊低声问:“要如何才能给我机会,”他不假思索,“倘若我死了行吗?” 火光一跳,灵稚眸中的光也跳了跳。 他将手捏成拳头,绷紧唇,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你我已经两清,莫要再说这些话。” 萧猊察觉灵稚当真生了气,便缓下脸色。 “无妨,明日你回去吧,我送你。” 在灵稚脸色变化前,他道:“跟在后头安静地送,不会让人发现。” 灵稚小脸紧绷,轻声斥道:“你走吧。” 灵稚当真不愿萧猊留在房间内了。 萧猊扬在唇角的笑意僵直,悄悄落下。 他叹息,走到门外,眼眸不眨地望着灵稚不动的背影,关门前说道:“你在八云村好好生活,凡事要照顾自己……” 最后一句灵稚以为是幻觉,萧猊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山不就我,我就山。不用灵稚走一步,太师可以把一百步走完。 感谢在2022-05-23 23:28:54~2022-05-24 23: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r 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 8瓶;夜雨声不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异地 灵稚和沈师傅出发返回雾清山的清晨, 细雨夹着小雪,冷风割得人耳刺疼。 路面积雪,马车不便行驶, 沈师傅将两人的行李都搬上车置放安妥后,拿出几条防滑的铁链,逐一给轮子仔细套上。 灵稚在一旁撑开伞,微微踮起脚将伞遮在沈师傅头顶。 他唇抿得死紧, 只要一张嘴巴, 雨水就飘进口中。雪花落在鼻子, 鼻尖冻出一点红,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攥在伞柄上,冷得又僵又紫。 沈师傅解开腰上的一壶酒灌了几口, 啐了一声, 骂道:“这天真是冷死个人。” 说罢大手一伸,直接把酒递到灵稚面前轻轻晃动,跟逗小孩儿似的,问道:“要不要喝一口酒热热身子。” 灵稚眸子微微一睁,连忙摇头。 沈师傅哈哈一笑:“俺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喝趴整个村了。沈武那小崽子喝酒也不输俺当年的风范!” 灵稚开口欲言, 话被沈师傅又截了去。 “你这娃娃斯文秀气,是个好孩子,以后不要学喝酒,酒喝多啦容易耽误事。俺怀疑沈武这臭小子就是喝坏脑袋了, 才大字学不会几个!” 灵稚听话地点头, 沈师傅大约没见过像灵稚这么乖的孩子, 又哈哈笑了几声。 沈师傅将马车安置妥当, 再次检查一番, 确保弄完整后,立刻出声让灵稚回车里坐好。 灵稚爬上车内,沈师傅则站在客栈大门外理好蓑衣方才跳上马车前头驾驶。 积雪有手掌的厚度那样深,沈师傅驾起马车缓慢行驶,风雪阻隔在车帘外,灵稚探出脑袋看着沈师傅驾车的动作,他说话文静秀气,风雪掩去了他的声音。 沈师傅问道:“你说什么——” 灵稚只得扯开嗓子又喊一遍,他想让沈师傅教他驾驶马车。 回雾清山的路程约莫需要二十日,天寒地冻的,灵稚不忍心看着沈师傅一路驾车,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躲在车厢里遮风避雪。 沈师傅笑道:“城里人多,路况不好,等到了平坦广阔的地方俺再教你。” 灵稚笑眯眯地和沈师傅道谢,雪花钻进他的衣领,灵稚冻得缩了缩脖子,立刻钻回车厢。 他忽然想起什么,迟疑片刻,手指掀开车窗的帘布,犹犹豫豫地朝外探出半个脑袋。 灵稚盯着后方,没看到任何可疑的马车和人,微微松了口气。 他想:就这样吧。 那人重伤时他能说服自己别想太多,可涉及性命,总觉愧疚。 他如今已经见过那个人,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地方了。 灵稚落下车帘,同时挡去萧猊看他一眼的机会。 少年在车窗外悄悄探出脑袋时他便止不住嘴角起伏的笑意,一次两次三次数次的被拒绝之后,萧猊已然从失落变得坦然接受。 灵稚的回避和拒绝已经伤不到萧猊什么了,只要能看见灵稚,便会滋生愉悦。 就如方才瞧见灵稚探在车外灵动漂亮的模样时,他心口鼓动的速度加快,反应回来后唇边已然翘起。 被拒绝也无妨,他能自己把通往灵稚的路走到尽头。 “主子,还要跟吗?” 萧猊微微摇头:“不必,叫贺柒带人暗中护送他们安全回去,非必要无需露面。” 马车驶出燕都,巍峨高立的城墙渐渐消失在视野下。 灵稚扭头坐直身子,半晌整个人随着马车轻摇慢,身子一软,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 出了燕都地界,山间气温愈发的低,灵稚在车内冻得打了个喷嚏,醒了。 他揉了揉鼻子朝四周张望,马车在山野间驾驶,四处的山岭从山腰至山顶皆被白茫茫的雪花覆盖,路边的树枝挂着冰,在他们抵达南方之前,沿途的路况大多如此,天寒地冻,处处冰霜。 其中途径一段山路全部结了冰,纵使马车的几个轮子全部安上防滑链,车在冰面行驶,情况惊险万分。 饶是沈师傅有着丰富的技术,都差点着了道,马车险些一头栽进冰洞里。 灵稚和沈师傅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决定下马车徒步走完这段惊险的路程。 如此,从冬入春,两人一路惊险万分的自燕都抵达南方城邑,山野上覆盖的雪已然被青葱盎然的绿意取代。 南方春时雨水多,且细密,时常一场春雨会连绵地持续数日。 山谷遍布草植,藤蔓甚至横截拦在路口,这时候灵稚就跟沈师傅下车清理,将路面清理干净后继续出发。 进入雾清山所在的城邑管辖地界,灵稚终于能坐在车头上,按照沈师傅的吩咐学习驾驶马车。 他拍一拍马儿的脑袋,马就跟通了灵性似的,没有太为难灵稚。 不过半时辰,灵稚有模有样地做了回车夫,沈师傅惊奇道:“这畜生怎地如此听你的话?” 灵稚伸手在马儿的耳朵上一摸,轻声道:“万物都有灵性。” 只要不是蛮不讲理的野兽,多数时候他都可以和它们讲一讲道理。 第十八日,马车驶进八云村,灵稚跟着沈师傅风尘仆仆赶回,像两个逃难的。 两人刚进村,村民听说他们回来了,纷纷出来围观。 沈师傅不拘小节,坐在马车上一边喝酒一边与村民说起燕都的见闻。 沈师傅嗓音浑厚,还是个话匣子,围在马车四周的村民越来越多,有人问灵稚,灵稚乖乖回答,不像沈师傅那般夸大其词。 但村民捧场,这些夸大的言辞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索性灵稚也不点破,甚至听得津津有味。 他想起车上有从梅园带回来的特产,自己留了一包,又把四包单独留下,两包给蓝文宣跟老大夫,再给沈师傅留两包,余下的都送给村民。 村民不曾见过如此精致的点心,一时舍不得下嘴,还有的人说要拿回家里供着,供到发霉都不扔,毕竟是燕都的东西,他们全当做宝贝。 灵稚劝了一番,效果甚微。村民显然都想供着燕都的点心,于是便不再说了。 灵稚回到院子后,稍作休憩,然后拎起农具打理院子。 闲置了一个多月的农院杂草丛生,灵稚忙了半日将几间屋连带院子的杂草清理干净,他灰头土脸的,又烧了热水泡在桶内仔细地浴洗身子和头发。 待灵稚泡得一身皂香,浑身肌肤雪白,他更换干净保暖的衣物,简单的用热水就着饼子填腹,七分饱时天色已暗。 灵稚关好院门,拎起点心去药舍看看蓝文宣有没有回来。 四周的田野已不像冬季时枯败一片,新生的草填满了整块田地。 途径自己的小田,灵稚驻足在边上看了会儿,眉眼笑起来弯弯,想着再过几日就开春了,他该为春种做些准备。 药舍大门半掩,门外屋下的灯笼已经点上,说明屋内有人。 灵稚站在门外喊了一声蓝文宣,刚进屋,和出来迎他的蓝衣青年男子撞上。 灵稚微微向后仰倒,蓝文宣眼疾手快地将他托起,扶他坐在凳子。 蓝文宣好笑,可看着因为差点摔倒显得迷迷糊糊还有点呆的少年,任何责备,怜惜,佯装取笑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收敛面上笑意,定睛看了好一阵。 蓝文宣先回神,移开视线,说道:“怎么突然去了趟燕都,路程奔波辛苦,你都瘦了一圈。” 灵稚捏捏脸颊,认真地说道:“还能捏出肉的。” 蓝文宣失笑:“师父还没回来,我前几日才到,屋内有热汤,过来喝碗暖暖身子。” 蓝文宣熬了一锅鲜菇鸡汤,他把最嫩的菇和最大的鸡肉都盛进碗里递给灵稚,等灵稚尝了一口,才重新回到位置坐下。 灵稚去燕都城事出突然,他无依无靠,上燕都多半是为了看望谁。 蓝文宣未做太多猜测,更没问灵稚,他与灵稚谈起家乡过每逢新元节发生的趣事,时辰晚了些,便送灵稚回去。 灵稚手里拎着灯笼,朝蓝文宣轻声说道:“我自己走,不用麻烦你送一趟。” 灵稚固执起来时小脸会绷起,唇紧抿。 蓝文宣还算熟悉他的小性子,虽有些遗憾,却不再坚持。 他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巧的红色布袋,交给灵稚。 灵稚不解,蓝文宣温和解释:“这叫压岁钱,长辈在新元节发给后辈的礼物,祝你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岁。” 灵稚看着红色的布袋子,蓝文宣直接塞进他手心。 “拿着吧,风大,回去的路上别因为贪玩耽搁时辰。” 灵稚想起来时他在路边盯着自己的那片田地看了很久,脸微微一热,小声反驳:“我没有贪玩的,我回去了。” 他提起灯笼小跑,蓝文宣目送灵稚离开,直到看不见背影,方才笑着摇头。 新元节过后的第一个月就要开春了,村民开始忙碌地耕田种地,药舍的病人减少,灵稚闲着就会和蓝文宣进山里采集药草。 蓝文宣连续几次给他放半日空闲的假,午后灵稚也会拎起农具在他的农田清理。 田地按人口分给,他分得的田地不大,仅仅足够一人自给自足,因此耕种量不比村民们的多。 灵稚没下过田,谁教他他就笑得眉眼弯弯地道谢,笑容悦目,大伙儿自是乐意教的。 等灵稚终于松完自己的田地,他和许多农户一样在河边用清水洗干净手脚,劳作了半日的身子懒懒散散,慢悠悠地走回院子。 刚进院,官驿来了人。 灵稚闻声开门,驿差将一个漆黑的盒子交给他,说道:“燕都送来的。” 灵稚在燕都没几个朋友,以为是梅若白给他送来的东西,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 一株木质雕刻的灵芝,栩栩如生,不及他巴掌大小,精致可爱。 旁边还有绣着金丝细纹的红色布袋,灵稚捂着布袋摸了摸,扯开金色丝线后,露出一枚金元宝。 灵稚想起前些日子蓝文宣给他的压岁钱,握着这枚金元宝闷声不语。 除了木质雕刻的灵芝和压岁钱,剩下一封信。 信件封了火漆,灵稚亲启四个字落笔苍劲。 他没拆信,把灵芝和金元宝重新放回盒子盖上。 这是灵稚第一次收到萧猊的东西。 半个月后,官驿又陆续送来两个盒子。 灵稚看着盒子里装着精致的小玩意儿,驿差再次上门时,他说道:“能不能帮我传话,叫那个人别给我送东西了。” 萧猊送来的东西虽不值钱,可一看就知道都是萧猊亲手做的。 从燕都经官驿将东西送到灵稚手里,花费的钱并不少,灵稚原想把这些盒子原封不动地让官驿带回燕都,但一想要花的钱,顿时肉疼。 他没有钱。 作者有话说: 谢谢! 给灵稚和太师准备了一份520的礼物还没完工,是一张灵稚坐在太师怀里,手腕被太师握着,体型差max,jiojio点不着地,所以jiojio蹭在太师小腿上的图~过几天完工了放在眼仔给家人们康康,嘿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r 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秋月 30瓶;三金三金三斤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那人的传闻啊 暮春三月, 农忙的好时节,灵稚亦是田里忙碌的其中一道背影。 放在早些年时,百姓要吃上精细的米粮并不容易, 后来燕朝新帝登基,在其后的第三年就强制推行了一系列的农田律例。 新的律例规定把田地按照籍口发给每一户,又将精细的米粮种子送到各个农民手中。 第二年,家家户户都吃上了香糯饱满的精细米粮, 同年上缴赋税时人人笑颜展开, 农民们头一次积极地排队缴税。 当初天子年幼, 唯有萧太师辅佐天子在位,因此诸多事宜公务只经手太师定夺,这份律例明面上是皇帝宣召, 实则由萧太师拟定操/控。 起初朝廷反对的声音极大, 萧太师当场以皇帝御赐的宝剑镇压。 那两年无数地方官员因抗议新农田律例被流放关押,更有的直接被萧太师当场手刃,官员血溅三尺。 萧太师当众斩去官员首级,偌大的朝野噤若寒蝉。 、 待百姓耕种农田的第二年起,直至第三第四年,燕朝渐渐无人反对新的农田律例。 萧猊手刃官员的画面残忍凌厉, 此举却一次成功镇压了想在暗中做手脚的地方官。 农民们有好的米粮吃,有钱缴纳赋税,不管萧猊在背后的手段如何血腥可怖,律例始终顺应民意, 至此以后, 有关萧太师的声望在朝中愈恶, 反之在百姓眼里上升。 村民一边插秧苗一边说起往年的燕朝旧事, 灵稚将菜种沿挖开的土坑逐次洒好, 蹲在田地,双手捧起湿润的泥堆慢慢覆盖菜苗。 燕朝农民家家户户都有田地,因此米粮在燕朝是常见的粮食,价钱便宜,灵稚打算用钱买米粮,而分得的小田地种植菜苗瓜果一类的蔬植。 春风拂面,立在田里蔫搭搭的菜苗轻轻晃了晃。 灵稚把村民送给他的菜苗一根不落地种完后,他走回田边挑了快干草铺置的空地坐下,白生生的两条腿从裤管延深,足踝和足背沾着泥土,干净的那一截在日色下白得发光,肤色细腻。 灵稚不拘世俗之礼,随心洒脱。 一条干净的巾帕落在他脑袋上,灵稚抬眸张望,迎见蓝文宣笑意如春光温煦的眼睛。 “蓝文宣,”灵稚伸手给对方指自己的那片小田,“我种好了,你帮我看看如何?” 蓝文宣给他递了水囊,灵稚轻声说谢谢。 他伸手欲接,瞧见自己手指缝都有泥巴,赧然一笑:“等我用水洗干净了再碰,否则要碰脏啦。” 小田里的菜苗品相稀疏,蓝文宣认真看了一阵,忍俊不禁,笑道:“第一次种,以后有经验了会做得更好。” 他看了眼灵稚露在外头白净细嫩的手脚肌肤,目光偏去另一旁,微微催促道:“我还带了干粮,待你整理干净再休息会儿,随我去山上采药可好?” 蓝文宣列出几份药舍缺少的药材,这些药要去往远一点的山岭采,最近的山里,兴许雾清山会有,但此山因遍布了最多猛兽,且入山之处有毒瘴,蓝文宣便将雾清山排除在外,宁肯舍近求远,平安为首。 灵稚脸色欣喜,他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山里采,雾清山就有,我自己上去寻,你将任务交给我就好。” 蓝文宣目光充满不赞同:“我如何放心,断然不行。” 灵稚说道:“我在雾清山住了好长时间,熟知药材分布的环境,不会有事的。” 蓝文宣道:“时下春日,山里的猛兽度过寒冬纷纷倾巢而出觅食,你都从山上搬下来几个月了,若再回去,它们不认得人要袭击你,这可不是玩笑的话。” 雾清山上的猛兽有多凶戾,方圆数里的村落猎户都是知晓的。 蓝文宣口吻严肃谨慎:“猎户在山上打猎的本事莫非不比你强?他们身强体健尚且都会遭野兽咬伤,你……” 他视线露落在灵稚细细的一截脚踝上,迟疑地错开,低声道:“你细胳膊细腿的,若发生什么意外,我、我们都会担心。” 灵稚脸上微微闪过恼色,他此刻难得固执。 “蓝文宣,你就信我一回。” 他拍拍手上的泥,走到河岸鞠起清水往手和腿拍开,直到洗得干净了,回去套好鞋袜,走到蓝文宣身旁接过他的药筐。 蓝文宣皱眉:“灵稚。” 又道:“那我随你一同上雾清山。” 灵稚连忙摇头:“万万不可。” 山上的野兽的确如蓝文宣所言,多数性格凶猛,十分好斗。 以往附近村落的猎户冒然入山,若被它们遇到,都会群起围之,露出獠牙震慑入山者让他们离开,不走的人就会遭受它们的袭击了。 灵稚只是一株温和柔弱的小灵芝,山里的野兽对他不足为惧,没有兽会为难。因此他在山上出入自如,若带了蓝文宣上去,并不能保证野兽不会伤他。 灵稚自认为自己没有多大面子的,这些野兽平日里该斗的斗该抢的抢,不管伤了还是死了,他都没有立场和胆气去阻止。 蓝文宣盯着灵稚白净漂亮的小脸,少年不会掩藏心事,他眉头皱得更深:“不让我跟。” 灵稚犹豫地点头:“嗯……” 蓝文宣似乎在灵稚面前第一次生了气,灵稚绕在他身边说了半晌,接过对方递给他的水囊,还温和内敛地说句谢谢,以致于蓝文宣有气也发不出,直接哑巴。 蓝衣青年神色无奈地替灵稚装上药筐,灵稚乖乖配合,伸两条胳膊,药筐背在身后,超过他半个身量大。 等蓝文宣替他整理好,灵稚在路上边走边吃完一块干粮,他朝送他到山脚下的青年挥挥手,蓝文宣道:“我在此地等你。” 灵稚只好加快脚程,争取不让蓝文宣等太长时间。 进入春季后,雾清山便十分热闹。 在巢穴里蜗居了一个寒冬的野兽纷纷出来狩猎觅食,光是灵稚上山这条路,就看见不下几场围杀斗殴。 咬红眼的野兽偶尔会停下看一看走在山里的少年,察觉他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继续投入围斗之中。 灵稚看着脚下的每一株草,他在这些威猛凶狠的野兽眼里,约莫就如小草一样平平无奇,无所畏惧。 他深入山谷,辗转几处采集药材。石块湿滑,灵稚不敢走太快,等他慢悠悠地采够了蓝文宣交待的药物,转去洞府的方向。 自山洞被泥水淹没灵稚就不再回来过,洞口堆积了过膝的泥土,他伸长脖子朝里望,黑漆漆的,一股泥土的味道迎脸扑来,几乎所有东西都埋在堆积的土下,连土堆上都生长着如他腰身一般高的青青野草。 灵稚不由感慨。 哪怕他重新回到雾清山,搬进他的洞府,但这一切始终都回不去了。 身后的大石板上几只落地觅食的雀鸟纷纷飞散,出现的斑纹巨虎吓退了小巧的鸟禽。 巨虎低吼,树叶随之震落。 灵稚看着愈发强健高大的猛虎,他微微仰头注视,整个冬日过去,虎在洞穴养精蓄锐几个月,浑身膘儿。它出来猎食了一段时间,这些膘练得结实了,使得它看上去威壮不少。 巨虎俯头,嘴巴咬在灵稚的衣摆,扯着他走。 灵稚踉跄地跟着它的指示,直到停在一处洞口外,硕大的虎头顶着他的肩背推了推,尾巴来回甩晃。 …… 此地皆是老虎的地盘,完好的洞穴不止一处,它原先让给灵稚其中一处,此时又找了一个宽敞的山洞给他。 灵稚微抿的唇露出贝齿,笑着告诉巨虎:“我在八云村落脚啦,以后就住在山下。” 老虎趴在石块,灵稚在它身旁盘腿坐好,告诉它自己的有座小院子,有一片小农田。 虎不能言,但灵稚习惯跟着野兽自说自话,当他尽兴了,天色不早,这才因为耽搁时辰连忙下山。 蓝文宣在山脚来回踱步,余光一扫,看见灵稚后疾步去接他。 蓝文宣皱着眉头从头到脚检查灵稚有没有外伤,确保人还好好的方才松缓一口气。 灵稚歉意道:“我在山上玩了一会儿……” 蓝文宣无奈:“你没出事就好。” 他解开灵稚的药筐自己拎着:“先回药舍。” 药舍门外聚集了几名村民前来看病,蓝文宣把药筐交给灵稚,自己招待来人。 灵稚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中整理药草,不时地听见村民说话。 燕都城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开春后皇室会举办一场围猎,今年亦是如此。 今年听说萧太师猎得一头罕见的白鹿,这头白鹿通体雪白,若带神光,本该献给天子,萧猊却主张将白鹿放归山野。 村民道:“白色的鹿俺闻所未闻,太师莫非真的没有将白鹿献给圣上?” 旁边的村民点头。 萧太师不光放归九天白鹿,更是规劝朝臣若猎得的野兽有了孕肚,也该放还山林。 除此以外,萧太师劝谏天子封山。 若非到了围猎时节,猎山的入口应当封闭,以护山中万灵繁衍生息,昭显国之大运,而非轻易放任人们猎杀灵兽。 此举连天子都惊动了。 最后传到民间的消息,说是天子的确下旨封山,而燕都此举传至各地,许多地方纷纷效仿。 村民道:“牛角村的那片猎山昨儿就有官差过去封了,不允猎户私下进山狩猎,违者要入狱哩!” 野兽的皮毛贩卖给衣铺容易获取丰厚的利润,猎户们常年入山捕杀,此举一出,直接断了无数猎户挣钱的路子。 灵稚把药草分错了,他重新收整,那头唠嗑的村民忽然朝他喊道:“小灵大夫,你听到了吗,要不要过来跟俺们唠唠,怎么坐角落里呢,一起坐人多热闹嘛!” 灵稚摇头:“不用啦……” 村民扯着嗓子问:“小灵大夫觉得太师此举如何?” 灵稚呐呐,小声道:“挺好的啊。” 话音落,也不再说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晚上睡死了,差点赶不上!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r 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噜噜咕噜噜 10瓶;阿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见面 灵稚极少跟村民们凑在一块说话, 但他坐在角落里会安安静静地听。 有时大伙儿组织人一起饮酒吃肉,讲城里时下最受欢迎的话本故事,为了热闹拉人凑合着坐, 拉到灵稚了他并不反感,人家叫他找个位置坐下捧场,灵稚就找个靠角落的位置静静听。 村民喝酒吃肉,他沾不了酒, 手里捧杯清茶, 就着糍团吃。 村民知晓灵稚性格内敛, 他不说话大伙儿也不逼他,偶尔说到兴头上需要有人认可,就唤一唤灵稚, 逗他似的要他说一两句意见。 灵稚没意见, 人家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渐渐地,村民们都爱叫灵稚给自己捧场,倍儿有面子。 要说方圆数里最后欢迎的后生,就数八云村这两位年轻且容貌出色的大夫了。 蓝大夫斯文有礼,处事有度, 还颇有学识,有考取功名的实力,却心怀仁慈,宁愿留居在一村之隅当个村大夫救济病人。 蓝文宣今年二十有二, 换做旁人, 已经到了给二娃三娃当爹的年纪。 还有个灵稚小大夫, 样貌跟神仙似的, 一言一笑, 举止行为与旁人看起来天生就不同。 貌若十八/九,亦是最适合成亲的年纪,不若蓝大夫看上去斯文稳重,却颇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喜欢。 所以村民和两位大夫关系好都是有迹可循的,蓝文宣与灵稚尚未婚配,两人身怀医术,如若能叫他们娶了自家的闺女,总比嫁给个毛毛躁躁只会务农喝酒的毛头小子强。 村民当惯农民,从前对文人念书此类的路子没有太大念想,认为一辈子守在一块地方老老实实种地安心,有口饭吃有房子遮风避雨就极好了。 自打前几年燕朝愈发重视科举考试,有愈更多多的普通百姓愿意掏钱送家里的孩子去念书了。 若家中有后辈一朝考取功名,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这一个村但凡能出一个,那人的名声就大了。 所以农民即使已经念不了书,大字不识几个,对文人皆颇有向往之心。 年纪小一点的女儿家喜欢灵稚,十七八的适婚姑娘,则更多倾心蓝文宣。 灵稚应完村民的话,他将整理好的药草用井里的清水洗了洗,又归类放在木架上晾着。 蓝文宣诊完手里的病人,开完药方,回头看见灵稚忙碌的背影,自己先去抓药。 村民左右瞧瞧,不谈太师那头的话,而是问灵稚:“小灵大夫知道俺家闺女不?” 灵稚从木架抬头,想了想,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村户的闺女来药舍替他取过药,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清秀,性子直爽,与他说话时喜欢瞧他的脸,把灵稚瞧得不敢出屋了。 “俺家闺女今年十四岁哩,要说俺闺女也生得水灵灵的,配大夫的年龄刚刚好,等你们成亲,指不定过两年就抱两了,你先成家再立业,二十岁的年纪当爹又当大夫,岂不是很合适?” 旁边几个村民起哄,灵稚躲在木架后,有些茫然。 蓝文宣拎几个药包出屋,适时替灵稚解围。 村民们逮着稍微出色的后生催婚并非一两次,面皮薄点的托人暗自询问,脸皮厚的,就如此刻,当着人的面大咧咧开口。 蓝文宣在灵稚这个年纪时早被催过了,对他们的好意能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 村民嚷道:“蓝大夫有学识,讲话文绉绉的俺们听不懂,俺给俺家闺女问小灵大夫,他还归蓝大夫管吗?” 蓝文宣把药包分发给村民,说道:“只要灵稚在药舍做事,那就归我管。” 他回头看了眼灵稚,灵稚连忙点头。 “我比较听蓝大夫的话。” 于是村民悻悻而归,蓝文宣摇着头叹息。 灵稚说道:“谢谢你啊。” 蓝文宣道:“村里的人说话直白,嗓门再大一点声,旁人都难以招架。事关终生大事,无论他们如何劝说,万万不能因为羞于开口而答应,倘若是你不喜欢的,就摇头拒绝,他们直来直去,不会记恨于你。” 灵稚受教。 他和人往来的经验甚少,只是一株没什么阅历的灵芝。 在那谁的府上时,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灵稚不用去揣测任何人的脸色,分析他们说话的口吻,无需担心会得罪谁。 可在八云村就不同,出了那个人的府邸,不管他身置何地与谁相处,都要学会察言观色。 灵稚有时不知如何应对索性闭口不言,方才蓝文宣教他要学会回绝,灵稚默默记下。 他想着如若下次再遇到有人给他说亲的,就照蓝文宣方才的那一套话跟别人说去。 村民说亲只是灵稚安静平和日子里的一道小小波澜,掀不开几丝风浪。 他在药舍做活儿,当月拿的钱足够自己饱腹就行,物欲不高,余下的交给蓝文宣偿还他造房子时所欠对方的债务。 时间一点一滴转逝,灵稚每日清晨去药舍经过他的小田时,顺手除除草,浇浇水。 直至菜苗从他的小腿长至腰腹那么高,土里生出来的瓜从半个鸡蛋大小长至脑袋大小,田地的豆苗茂密葱绿,已经可以摘取食用。 那日雷鸣在山谷炸响,一场暴雨扰得八云村的家禽鸡飞狗跳。 豆大的雨珠砸得石板冒出滚烫的热意,热腾腾的气息带着泥味扑在脸上,蓝文宣从药方踱步到门外,感慨万分:“入夏了。” 春逝夏至,灵稚在八云村生活了半年有余。 灵稚站在一旁,伸手接了点屋檐落下的水玩。 蓝文宣道:“去把药房里靠窗户置放的架子挪开,省得都让雨水浇湿了。” 灵稚随蓝文宣搬挪几个高大的木架,木头边缘有些不平整的细刺,蓝文宣看见灵稚被刺了手,找来工具帮他挑除,又抹上消除炎症止血的药粉。 处理完伤口,蓝文宣却仍松松握着灵稚的手,没有松开。 灵稚纳闷,眉眼一抬,撞进蓝文宣落下的视线。 蓝文宣低声问:“灵稚,已经过了半年,你……你还没走出来吗?” 他其实想问灵稚有没有考虑好,他一直都在等待,想等灵稚忘记那个人,接受自己对他的心意。 蓝文宣对此事虽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灵稚身上,可看见灵稚孤单一人,又拒绝了方圆数里几个村的姑娘,平和的思绪忽然掀起波澜。 蓝文宣对灵稚的感情有时缓和,彼时尚且能克制着这股念头,告诉自己一切随缘。 但这几日念头忽然变得越来越深,浅淡的思绪犹如经过入夏的这一场大雨浇灌之后,萌生的芽陡然拔高。 他话问得十分唐突,可既已出口,此次没有收回去。 青年温和的目光充满诚意,灵稚抽出手指,下意识想搬出蓝文宣的那套话,像拒绝村民说亲一样拒绝他。 话咽在嘴边,灵稚沉默,有些无措。 这些话是蓝文宣教他的,用来跟对方说,于情于理,都未免尴尬。 “蓝文宣,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了,”灵稚盯着门外的雨,心里惶惶然:“村里的姑娘不好吗?我不行的,真的不能接受。” 为什么非要在一起呢?不在一起,像如今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呀,灵稚不想做出改变。 蓝文宣泛起轻微苦涩的笑意:“起初还有些懵懂,顺着朦胧的感觉对你好,以为只是因为怜悯的心思对你多几分照顾,”他话一停,又道:“你不在的那一阵,这份朦胧的心思好像就缓了下来,偶尔会在夜里想一想,仿佛心里有根细细的线被拨了一下,不知你过得如何?再见你回来时,那一刻我对你的心意忽然明了,我想,我应当很喜欢你。” 灵稚呆呆看院子流淌的雨水,手指捏在膝盖。 “可是……可是……” 可他都拒绝了呀,当时都说好了。 蓝文宣道:“我明白,你对我没有那种心思。” 他商量道:“若我们在一起,不一定要那份两心相悦之情,彼此互相照应不可以吗?” 灵稚摇摇头,不太赞同,轻声道:“太麻烦你了。” 门口涌进一股强风,雨珠迎面兜在两人脸上。 蓝文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也罢,雨水将我浇得头脑清醒多了,找块干布擦擦脸,先关门,雨太大了。” 本以为今日入夏的雨不过是一场普通得不过再普通的雨,不料连接十余日起,樾周暴雨频发,雨水直直兜在屋檐像泼了一大盆水。 灵稚种在小田里的菜全被水淹没了,连瓜果都连根拔起顺着水不知被冲去何处。 他来不及为自己小田里飘走的果蔬农菜伤心,灾情突如而至。 人们逐渐发现今年入夏后的雨势不对,北边的城市迎来第一个大丰收,而南边的城邑经雨水浇灌,淹没了许多地方。 八云村坐落在戌城一角,戌城属樾州最小的地方城。 樾州乃南方第一大州,州内有九座城邑,距离戌城最近遥城,邻江且水渠宽广,十余日的暴雨让遥城受水患影响的病患锐增,救治人手不足。 八云村与遥城相隔四座大山,徒步只需两个时辰即可抵达。 不少遥城的灾民暂时到八云村附近的几个村落避难,灵稚和蓝文宣给这群在村里避难的遥城人医治完,忙完不久,又受县官的应召,简单收拾了药箱子,跟十几位各处召来的大夫乘坐马车前往遥城诊治。 马车在雨幕下疾行穿梭在大山之间,灵稚和蓝文宣傍晚前抵达。 当地的官员给他们这群大夫安排了暂时落脚的院子,灵稚简单收拾了一下,跟蓝文宣碰面后由几名官差带路去给集中的灾民看病。 受伤生病的遥城灾民远比灵稚想的还要多,他们刚到地方就忙了起来。 一群大夫分开了替各个有伤有病的灾民诊脉,敷治伤口,开药。 夜色降临,头顶压着红沉沉的云,不断砸落的暴雨使得每个人心绪格外压抑沉重。 灵稚给两名胳膊和肩膀被砸伤的灾民包扎完,他手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清理,大院门外忽然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惊呼声四起。 灵稚从人堆里起身,疑惑地朝外走。 他站在门外,四周休息的灾民都趴在地上,或跪下磕了头,唯独他直直站着,跟被官老爷迎进来的黑衣男人碰了个正着。 黑衣男人容貌俊美,未着华贵的衣袍或谪仙般的绸衣,而是束着简单的装扮,以致于灵稚方才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官老爷看见灵稚呆着,笑脸收起正要呵斥两句,却见太师抓起这位小大夫的胳膊,说道:“先去洗手。”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萧猊:不会吧不会吧,半年多不见认不出了?? 灵稚:变……变丑了……(bushi) 第76章 关注(补了一千字) 灵稚被萧猊单独带去一间院子, 除了几名守在门外随身伺候的仆人,萧猊未让旁人跟着。 灵稚盯着握在腕上的那只手,试图挣了挣, 没成功。 他紧抿的唇微张,望着对方的背影欲言又止。 萧猊站在井边,身姿半蹲,自己打了盆清水, 目光落在灵稚沾了血的手。 “坐下来清洗。” 灵稚扭头朝院门外张望, 萧猊低声道:“他们不会进来。” 萧猊的声音实在放在极低, 就如倾身靠在灵稚耳边讲悄悄话。 灵稚碍着手不方便,险些捂住萧猊靠近的那只耳朵跳到另一旁。 他觉得萧猊似乎有点不一样了,说不出是哪种变化。 萧猊放好木盆, 拎来一张板凳, 位置靠在回廊里,避免雨水洒到。 他神情放得柔和,看着像只小兔子似的避着自己的灵稚,种种思绪,皆剩喜悦。 “快过来吧。” 灵稚这才带了几分别扭的心思坐在矮凳上,眉眼低垂, 仔仔细细地用清水冲去手里染的血渍。 洗完,灵稚背过身避开萧猊的视线,开口说话的语速下意识加快些许:“洗干净了,我回去了。” 萧猊手指一牵, 微微将灵稚的衣摆往回一扯。 灵稚没什么防备, 竟然被萧猊半分不到的力气一拨, 重新坐回矮凳。 他微仰脸, 乌黑的眸子直直望着萧猊的的眼睛。 灵稚今日一直在忙, 上午随蓝文宣给遥城去到八云村的灾民救治,午后受县官的召请马不停蹄地赶到遥城,刚把行李放在暂时落脚的院子,换了身衣服就给受伤患病的灾民医治。 若非萧猊突然出现将他带走,此刻的灵稚恐怕还在忙着救治病患。 常人身子素质比较好的,经过这天的忙碌身子都吃不消,何况灵稚。 他束起的黑发已经乱了,汗水打湿一小绺贴在白润的颈侧。比颈肉更白的则是脸色,嫣红的唇透着几分劳累而至的苍白,漂亮而脆弱。 但萧猊清楚地看见灵稚眼底带着一股坚持的韧性,这股韧性并非存在感强大的,而是像一株根茎细小却如何都不会断的青芽,惹人心意震动,滋生怜惜。 天色已晚,雨势在夜里又大了许多,红沉沉的夜幕下几道闪电犹如利爪劈过,雷声大震,灵稚的心跟着紧张地跳了跳。 萧猊说道:“先进屋吃点东西,”顺口放出理由诱惑,“饭饱后才有体力做事。” 灵稚身形不动,回廊檐下飘进的水钻进人的衣襟,浅灰色的夏衣有些湿了一小半。 比起太师府供给灵稚所穿的锦衣,这身粗简的衣衫萧猊怀疑它会在灵稚的肌肤上擦出刮痕。 他道:“雨太大了,随我进屋,可好?” 灵稚靠自己是没法走出这座院子的。 雨下得大,没有人送伞进来,明明只是萧猊一句话的吩咐,他没让人送罢了,私心想让灵稚休息会儿。 这半年萧猊不曾断过灵稚的消息,对灵稚而言也许他们分开了半年,在萧猊心里,却恍若没有发生这一切。 灵稚的经历,一举一动,每隔固定的时日,都会有人记录成一个本子送到太师府。 萧猊几乎亲眼目睹了灵稚磕磕绊绊的成长。 灵稚为人处世有种天真又迟钝的劲头,偏偏他愿意什么都认真地学,若没人在他身边给他兜着,许会吃些苦头。 萧猊尽量不去想那个对灵稚抱有幻想之心的青年大夫,他在日渐加深的思念与为什么不把灵稚强行留在身边的欲望之间反复拉扯,每每控制不了准备让暗卫替他执行一些命令时,就会拿起记录着灵稚日常点点滴滴的小本子翻了又翻。 看着灵稚为了专门等一株菜花开能在田边坐半日,灵稚给村妇接生又顺手接生了一头母牛,诸如此类,都是些细小微不足道的琐碎事情,却能让萧猊反复品读细阅。 正是这些文字详细记录,用金丝藤本装起来的一份份小册子成了萧猊遏制某种强占私心的念想。 世人都说爱是无畏无私的,喜欢一个人便会成全对方,不求自我。 偏偏萧猊对灵稚却做不到那样大度的放手,来达成所谓的“无私”的爱。 所以萧猊不认为自己通过其他的眼睛注视灵稚的举动有和不对,至少,他心疼的想把这人接到身边好好宠着照顾的时候,也为对方那一点一点,跟抽丝生苗般,慢慢成长的速度产生了萌动的心芽。 彼此独处,几分尴尬。 灵稚走不掉,他本来想冒雨尽快跑出去,可步子还没迈出,天际炸开的一道白光迫使他缩回跃跃欲试的腿。 他对暴雨夹着惊雷的天有些畏惧,望见萧猊那双含笑的眼眸,头扭到一边都不吭声。 萧猊对他很有耐心的模样:“先随我进屋吧,多少都吃点东西。” 连续震起的三道雷鸣成功让灵稚从回廊退至屋内,萧猊抬手一拍,立即有仆人静悄悄地举着托盘,目不斜视地将热好的饭菜往桌上送。 浓郁的饭菜香味使得灵稚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说起来眼前的菜色不知是巧合又或某人有意为之,灵稚发现几道菜虽不名贵,但都是他近些日子口味偏爱的农家小常菜。 萧猊神色如常,坦然而温柔。 他拉开椅子:“过来坐,看看合不合胃口。” 萧猊用热水烫好一副碗筷,碗筷摆在灵稚面前的位置,又盛一碗汤,等灵稚坐下后放在他手边。 萧猊说道:“尝一尝?” 灵稚拿起汤碗里的木勺抿了一口汤,味鲜清甜,喝了几口饥肠辘辘的感觉便汹涌而至。 给人看病堪比体力活,他忙了一天连停下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唇角起了层干皮。 用汤水滋润了嗓子和嘴唇后,灵稚侧过脸谨慎地对着萧猊,这人没有看他,灵稚吃饭的动作自在许多。 半年不见,他正眼观察萧猊,发现对方清减了不少,眉眼带的那股威仪俊雅,被一身简单朴素的纯黑色衣袍掩去,如锋刀入鞘,光芒收敛。 萧猊微垂眸,从容不迫地啜饮一口清汤,专注品尝灵稚近来喜好的口味。 男人薄唇一弯,唇角浮现柔和的弧度。 萧猊似乎正在沉心喝汤,对灵稚的视线不扰不问。 待灵稚收起心神,禁止自己想其他人的事。他小口进食,动作斯文规矩,菜只吃摆在面前的两盘。 灵稚的饭量比半年前好上许多,他每日做活儿,久而久之就能多吃半碗饭,多喝一碗汤。 遗憾的是灵稚吃进身体里的粮食依然没能让他长出几分个头,多出来的一点肉都长在腰上和臀上。 饭菜七分饱,灵稚轻轻放好碗筷。在他起身想离开之际,萧猊深邃的眉眼一抬,目光投在他的侧脸。 “此次樾州受雨期影响严重,我特意向圣上请旨前来督察。樾州九城皆被水患所困,遥城修建了燕朝最大的利水坝,派遣人手加固堤坝刻不容缓。” 樾州地广,州下城邑最多。虽还有几座较为穷困的小城,比如八云村所在的戌城,还有遥城,但樾州水土丰厚,适宜缓慢发展。 小皇帝本不想放萧猊下樾州,恐他拥兵自重。 但有萧猊所在的燕都,纵使小皇帝心思绕弯地想收回一些权力却无从下手。 萧猊有意无意敲打了一些官臣上书,皇帝衡量之后终于决定放萧猊亲自督察樾州。 当今盛世繁华,燕朝上下安居乐业,萧猊若挑起战火,那他就成了燕朝的千古罪人。且樾州没有足够富饶的大城养兵。 萧猊暗中推动几番势力,在各位官员和小皇帝之间来回敲打,等皇帝思量完毕拟了圣旨,耽搁了萧猊三日的路程。 此刻来看,被耽搁的时间似乎显得恰到好处。 萧猊不用到达之后刻意等一个时机,因为时机准确地落在他的手里。 遥城与八云村互为边缘相邻的两地,若他要见到灵稚,可以安排一个合情合理,又不让灵稚过于别扭回避的缘由。 路上听到前往遥城救援的大夫有从八云村去的,他心头一跳,从前线回来就直奔了几座收容病患的院落。 这不,安排得再奇妙都不如天时地利碰到的时机巧妙,他与灵稚灵稚会在今日今时见面,正中下怀,说是顺应天意与命中注定的缘分都不为过。 灵稚大抵不会主动跟萧猊开口说话,可萧猊却要告诉对方。 萧猊语气沉缓:“我担心你,所以跟你见面。”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几乎将灵稚从头压到脚。 他僵着脖子直直顶着虚空的一点,半晌,嗓子干涩地挤出一句:“别再给我送东西了。” 他都没钱托官驿的人转回燕都。 萧猊不置可否,装聋作哑道:“只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灵稚:…… 可那些玩意儿一看全部由萧猊亲手做的,小巧而精致,放在屋内不占什么地方。 萧猊哄他一般:“收下吧。” 灵稚目光飘向门外的雨。 “时辰不早,我还是回去了……” 前院几道闪电照得石板亮堂,灵稚欲迈出的步子一顿,硬着头皮就冲。 萧猊追着他,拿了把门外仆人送来的伞,松松牵起灵稚的手腕:“我送你。” …… 灵稚垂眸,盯着轻而易举圈上他的那只手,左右张望,想和这人撇开关系。 萧猊放开掌心:“走吧,你的衣裳有点湿,回去沐浴后重新换一身,今夜早些休息。” 灵稚胡乱点头,也不知有没有把萧猊的话放在心里。 他回到落脚的房间,比他来得更快的是仆人送进屋内的热水。 萧猊执着伞站在雨下,等灵稚关门时转头看自己,便对他摆了摆手。 灵稚:…… 他绷紧了脸利索地反锁上门,滋生几分烦闷。 什么啊,萧猊怎么做出对他非常熟稔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夹总里有灵芝和太师人设画. 谢谢大家。 若不是昨天实在难受得不行,这个月坚持快到底的小红花就不用断了T.T 第77章 推拉 灵稚最早回来, 其他院落的大夫都还没有动静,四处静悄悄的。 他坐在灯下,从窗外向四周张望。雨水凉凉的落在胳膊上, 灵稚有些坐不住。拿起灯罩放在灯上后,起身打算出门。 院子门外有人影一闪,是蓝文宣回来了。 蓝文宣瞧见冒出跑出来的灵稚,将他纳在伞下, 问道:“这个时辰怎么还要出去?” 灵稚摇头:“我回来的比你们早一点, 想想觉得不妥, 想要出去找你们。” 蓝文宣微微一笑:“今儿就别忙活了,省得明日没有体力再出门。” 蓝文宣观灵稚脸色有些泛白,心中到底是存有怜惜的。 灵稚的身子不比他们, 原本蓝文宣并不同意灵稚与他一起到遥城参加救援, 光是这段路程来回的一趟奔波,就足以让灵稚的身子吃不消。 蓝文宣叹息:“你呀,快先回屋好好休息,还有一事,出门记得带伞。” 话虽如此,视线却未曾从灵稚的脸上移开, 似乎还有话想对他说。 白日,几座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传遍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燕都城的那位大人物居然会亲自来此处。 而那位人物过来以后,据说带走了一名小大夫。 蓝文宣心潮迭起, 灵稚对他虽无那份特殊的情谊, 可对那人呢? 灵稚停在房门外, 他已经与蓝文宣说了道别, 却见对方纹丝不动。 他不由疑惑, 问道:“蓝文宣,你可还有话想要对我说?” “ 我……”蓝文宣将话停在嘴边:“你今日有没有累到。” 灵稚微微点头,笑容有些拘谨。 “是有些累,不过我很开心,居然能帮到那么多的伤患。” 这应当也是为人,作为一名大夫时最快乐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一株灵芝做不了什么,当他每救回一名伤患,对上每一道充满谢意和感激的目光,灵稚鼻头酸涩,情绪都有点失控了。 倘若可以救治更多的人,他并不介意受更多的累。 但灵稚还是谦虚地小声说了一句:“我做的远没有你们的多。” 蓝文宣欣慰一笑。 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到底有些长大了,善良纯洁,无法让人移开视线。 想到这般美好的灵稚,或许会跟那人有关系,纵使他没有能力阻拦,却仍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要与他在一起吗?” 灵稚低头:“我与他是不同的。” 细长雪白的颈子有些无精打采地垂下,灵稚说道:“以后别问我啦。” 翌日,灵稚夜里没睡好。 他没什么精神的打开房门,门外居然亲自站着一位领头的官兵。 官兵手上举着托盘,显然是受人之托来给灵稚送早饭的。 灵稚没吃过官兵送来的早饭,而是随其他大夫离开,别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灵稚吃的少,胃口到底是受了点那个人的影响。 阴沉的天似乎被人撕开一个口子,早时的雨微小,待他们用完早饭,雨势渐大。 大夫们用过早饭又交流了一会儿其他伤患的病况,刚才官兵告诉他们,其他村县的百姓听闻有大夫来救援,许多难民陆续赶来。 集中地难民越多,他们这一顿忙活少说也需十几日。 官兵已经在附近的院落冒着雨搭建遮雨棚,这些建起的雨棚全部用来接收灾民。 樾州一场大雨未停,遥城当前形势不容乐观,灾民们脸上的恐惧却一扫而空,大夫们也没有因为这份劳累而怨声载道。 一切皆是因为燕都的那位大人物亲自到遥城镇守,此举极大的给了百姓们鼓舞, 平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官,今时得以一见,此等天灾又何以为惧? 蓝文宣故意落后几步,与走在最后的少年并肩而行。 他将怀里用油纸包好的包子递给灵稚,说道:“方才看见你吃的很少,特意留了一个包子,你先拿着,若一会儿饿了,多少都要吃一些。” 蓝文宣话一顿,面色含着歉意。 “是不是我昨日的话影响到你了?是我不好。” 灵稚抿着唇,轻声说道:“你言重了,不关你的事。” 寥寥几句简短的交谈结束,灵稚和蓝文宣立刻分开去给新来的伤者和病患医治看伤。 谁都不得半刻空闲,等待救治的人乌泱泱一大片,雨不见停。 遥城遭受重大水患,集中起来的灾民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静心等候。 人群中偶尔传来几阵骂声,被官兵呵斥才老实的安静下来。 灵稚提着药箱,依次给伤患包扎。 遇到急性子的人一吼,他转身去寻那个说话的人,文文静静的开口道:“请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好的。” 他做事手脚并不快,但胜在稳妥,且耐心比谁都好。 前来遥城救援的大夫里,除了蓝文宣文质彬彬,要数漂亮的只有灵稚了。 他来遥城不过一天,就被许多伤患挂在嘴边。 多数人对他和蔼客气,就算有脾气暴躁的人被灵稚的眼睛这么一看,嗓门顿时熄了火。 毕竟这些人再凶也凶不过山上的猛兽,连野兽都会因为灵稚身上的这股和气善良对他特殊关照,当然也遇到一些人是连野兽都不如的。 灵稚第一次给人看诊期间,遇到对他抱有那种心思的人。 病患的目光黏糊糊的像两条虫子一样,灵稚转到哪就黏在哪。 灵稚面不改色的给他包扎,那个人嗓音嘶哑,直勾勾盯着说了灵稚一句:“小大夫腰真细呀。” 夏日的衣裳薄,腰间衣带一系,显出一节细细的腰身,似乎一只手掌就可拢得严严实实。 灵稚在人群中忙碌走动,有时雨水落在他身上,衣袍就有些湿了。 薄薄的布料紧贴皮肉,匀称纤细的身段尽显,配上一张漂亮单纯的小脸蛋,不怀好意的人免不得心猿意马。 灵稚帮眼前的人包扎好伤口,端起小脸,严肃的看着对方。 他神色并无被冒犯之后的羞恼愤怒,眉眼乌黑,面皮白净,纯透得似乎能将人心直视穿透,倒叫那想猥亵他的人,微微收起心思。 灵稚转身忙着去为其他伤患处理伤口。 直至晌午过后,方才有了会儿歇息喘气的功夫。 湿润的雨气无孔不入地渗着每一寸肌肤,饶是如此,灵稚依然忙出一身的汗。 他腹中早就空空,手脚轻绵绵的,身子有些脱力。 灵稚带有水和粮,他解开别在腰间的小水囊,拿出早时蓝文宣塞给他的包子,先抿几口水,正要吃点包子补充体能,手一抖,包子掉在湿泥里。 他弯下腰,伸手想把包子捡回来,不料整个人往前跌倒,胳膊一紧,旋即被人撑起。 灵稚衣上湿了,鞋子踩了泥渍,萧猊一样也好不到哪。 萧猊还是着一身黑衣,靴子底下和腿脚两处被浑浊的泥水泡得又黑又黄。 他刚才大坝回来。 萧猊抱起灵稚放在膝上,紧了紧对方软绵绵的身子,皱眉冷着声道:“本官竟不知遥城的县官这般苛待前往灾区就诊的大夫,连给人喝口水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 被点名的遥城县令赶忙揖首赔礼,脸色堪比菜色,灵稚都能看到对方鼻子滚落的汗。 他扯了扯萧猊的袖摆:“你怪县令干什么,是我自己记性不好,忙得忘记吃东西补充体力了。” 做大夫的首先要学会调整身子的状态,蓝文宣对他一再千叮万嘱,因为大夫倒下了,就意味着病人失去希望。 灵稚面有愧色,小声道:“不怪人家啊。” 萧猊涌起的一股火被灵稚这副温顺羞愧的模样压下,他打横抱起人疾步离开。 灵稚从萧猊的臂弯扭过头,见县官还躬着身,余光一扫,隐约看见有官兵把方才那位对他不太尊重的伤患带走了。 雨珠簌簌而落,萧猊抱着灵稚走进一座典雅整洁的院子。 他把灵稚放在藤椅上,仆从送进水和食物,正待伺候,萧猊头也不抬:“都出去。” 说话的间隙他蹲下摘除灵稚的鞋袜,双足捂在半湿的鞋里,如白玉,触手冰凉。 萧猊默不作声,将灵稚的足心压在水盆让热水浸过脚踝。他用掌心鞠起几捧水沿着灵稚的小腿搓捂,直到搓得又热又红,才放手让开始挣扎的灵稚自己泡。 起身时萧猊的余光仍定在两截泛红的小腿上,分明没用几分力气,都红成这般。 灵稚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别杀他……” 那名伤患对他在言语上虽有冒犯,却罪不至死。真要对方因此这件事情死了,他心里难安。 萧猊抬眼,直视灵稚的眼眸。 他道:“我不杀他,但会给他一点教训。” 萧猊净手,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巾放在另一盆温热的清水里打湿,贴在灵稚面颊给他擦脸。 灵稚往后避开:“我、我自己来……” 萧猊弄得他自己不长手脚一般,此刻灵稚不光腿上泛红,脸也红了。 他独自居住半年,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动作虽慢,但没出过什么差错。 萧猊擦完灵稚的脸,低头继续将软巾弄湿,这会儿擦的是自己的脸。 灵稚双手横在空中想把软巾扯回,岂料萧猊微微退开,很快就把脸擦了一遍。 灵稚说道:“那是我用过的脸巾和水。” 萧猊神色自然:“又不脏。” 灵稚声音堵在嗓子里,瓮声道:“你怎么变这样了。” 萧猊拿起一身尺寸比他小的衣裳抖开,眼含浅笑,顺着灵稚的话问:“我变成什么模样?” 他抬起灵稚的胳膊:“试试。” 竹青色的轻软夏衣,是萧猊从太师府带来的。 他一路南下,来时鬼使神差地带了好几身衣物。 在灵稚离开太师府后,他依旧会吩咐人按季定制灵稚的衣裳。 萧猊话音有些低沉,还有些落寞:“不知道还合不合身,照着从前的尺寸做的。” 萧猊定睛看着灵稚,说道:“要照顾好自己,你这般不注意身子,我只怕会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把人带回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 6瓶;Quilldren 5瓶;三金三金三斤斤 2瓶; 第78章 拥抱 灵稚捧着衣裳没动。 萧猊眸色微闪, 二话不说抱起人,径直绕过前厅,带他走进后院的厢房。 几丝飘入回廊的雨水落在萧猊发端, 他朝灵稚微微抬起下颌,示意对方自己抱着他松不开手,低声道:“先开门。” 灵稚黑漆漆的两个眸子瞪着他,萧猊这次带了点无奈而恳求的意味。 “灵稚。” 灵稚手一推, 门开了, 说不出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 身后雾雨朦胧, 萧猊重新扬起笑意。 他走进屋内将灵稚放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你先换。” 又低头观自己亦是浑身狼狈,取了身干净的衣袍转去另外空置的屋子更换。 灵稚着了一身竹青柔软的夏衣,神色古怪地走到门后。 萧猊动作利索, 此时已重新穿好一身黑色利落的常服与靴子。 晌午之后萧猊还需再去其他地方巡查, 和灵稚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他看着立在厅里有些茫然出神的少年,人倒是没胖,个头稍长,只是衣物做的宽松,那点多长的个子按原来的尺寸穿倒还算合身。 灵稚扯了扯和衣裳同色的发带,他忙了一阵, 早时束发的带子不知道落在哪里,松松散散的系上一条,几绺乌发落在脸颊两侧,显得脆弱温顺。 他将发带多缠了两圈, 萧猊信步踱步走到他的身后, 接起发带尾端。 “我来。” 灵稚头一歪:“不用, 我衣物都换好了, 该离开了。” 萧猊道:“你忙了很久, 饭已经送到前厅,和我坐下来用会儿饭都不可以吗。” 灵稚垂眸,说道:“大夫们都在一起吃相同的饭食,是我自己特殊,” 萧猊微微一笑:“你与他们自然不同” 话音刚落,萧猊下了吩咐,灵稚听见他吩咐厨房给大夫们多弄些营养丰厚的食物,以及方便随身携带的干粮。 萧猊并不向灵稚邀功,他这般做只想让灵稚感到高兴一些,能安心的留下来与他一起用饭。 男人深邃乌黑的眼眸直视灵稚的眼睛,犹如要看穿他的灵魂,这一次的话中多了些恳求的意味,似这泼天的雨幕下送来的一缕轻柔的清风,没有给灵稚带来如有实质的,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压迫感。 萧猊的气息收敛了许多,就像似乎变了一个人,灵稚说不出那种感觉。 他奇怪的看了这人一眼,对上对方隐约含笑的眉眼,又扭着脸别过头,与对方不同,灵稚的动作表情与他这个人的意愿是一样的。 在他轻微恍惚之际,被萧猊小心地牵起袖口。 “走吧,就当你这位小大夫发了慈悲心肠,可好?” 不想对萧猊发慈悲心肠的小大夫,最终因为没有拿到遮雨的伞,以及他有点舍不得这身新衣裳又弄湿了,不得不和萧猊重新走回屋内。 灵稚拘谨,端正着身姿坐在凳上。 他的神态起先有些收敛,一旦对上萧猊那双带笑的眼眸,不知为何心里来了点无名的气。 少年的神态破天荒的带了几分天真的神气与不满,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纯洁心思,很灵。 他是极少对人流露不满的。 灵稚直勾勾地盯着萧猊:“你是不是故意不让人给我送伞呀?” 萧猊哑然,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压低着嗓子轻笑一声。 “灵稚为何不自省,回来时总忘记带伞呢?” 灵稚:“……” 他这不是没来得及拿伞吗?萧猊二话不说把他打横抱了回来。 萧猊垂眸,诚心说道:“是我不好。” 灵稚盯着仆人送到桌上的饭菜,开始专注的吃东西,不说话了。因为无论他说什么,萧猊都能对答自如的接下一句。 他和萧猊此刻交谈的氛围总有些不对劲。 出于一株灵芝的本能,他打算沉默,观察观察。 菜色依旧照着灵稚的口味准备的,他喜好素食,萧猊便与他吃同样的素食。 两人食不言寝不语,相处的气氛倒也和谐。 饭后小憩,灵稚夜里未能安眠。 他躺在长椅中短暂的睡了一觉,刚到时辰人就醒了。 心里有事惦记着,想起那些灾民,便不若往时睡得安心沉静。 萧猊靠在与他不远不近的一把椅子上,灵稚刚有动静,他的视线就顺着人望去。 灵稚拂了拂袖子,说道:“我该走了。” 萧猊带上一把伞:“我也有事出去,顺道一起走。” 灵稚拿起挂在椅背的小医包,纤细匀称的身躯被萧猊完全罩在伞下,萧猊长手一抬,臂弯在他的脑后护着他走。 萧猊送灵稚走到木棚外将伞递进他的手心,走时那几名官员疾步地跟在他身后。 灵稚撑着伞,目送萧猊的背影走出好远的范围,伤患叫他时方才回神。 伤患问道:“大夫是不是生病啦?”说着眼睛移不开。 还别说,灵稚的模样就算披一身麻布都好看,萧猊给他定制的衣裳样式虽极简素静,但做工与用料处处精细,无一不透露着金贵优越的气质,和普通大夫们看起来大不相同。 病患给灵稚检查身子时都会撩起衣摆,先将手搓干净了,唯恐在灵稚为他们号脉时弄脏了手。 陆续跟着官兵涌进木棚的灾民越来越多,治完一批又来两批,灵稚喘口气的功夫,脸色有些阴沉的望着四周的人群。 他拔腿跑去蓝文宣所在的区域,找到人时,恰好看到蓝文宣在跟几名大夫安排官兵带人去烧火煎药。 每一座木棚里都燃了药草,蓝文宣看到雨下静立的青色身影,诧异说道:“怎么跑过来了?” 灵稚分辨出燃放的药草成分,微微摇了摇头,抿着唇笑:“没什么事,我想的你都已经想到了。” 依照历年史记推断,往往在重大灾害之后会在受灾地爆发疫情,若不及时准备措施应对,等到发现后就已经很难挽回了。 官兵领着几批人到城中将防疫的药草大量收购,分内服和外用,当日留在木棚的灾民开始排起长队领固元汤。 处处都有灾民,哪里缺人就补哪里,灵稚累得腰身都直不起来。 出来前萧猊给他的水囊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装了水系在腰上比原来的水囊分量轻巧许多。 灵稚抿几口水,从怀里摸出被萧猊塞的一块糖纸,剥开一颗放进嘴里轻轻含着。 绵甜的味道从舌尖化至喉管,灵稚稍作修整后状态有些回来了。 远处有人朝他喊:“大夫,这儿有人倒下了——” 灵稚连忙将糖咬碎了咽下,踩着泥泞的湿土跑过去。 “来了来了。” 一直忙到傍晚,灵稚坐在大夫们歇脚的棚子里掏出帕子擦脸。 小雨细密不绝,他跟所有的大夫一样忙得浑身汗津津的,抬胳膊都费力。 几名官兵神色惊慌地匆忙跑来,跟几名聚在一起的大夫说话,手臂一抬,将大夫们全部请走。 见状,灵稚收拾小医包,急急跟上去。 “你们去哪儿呢?” 官兵面面相觑,方才大人吩咐不和这位面若神仙似的小大夫说。 几位大夫不知情,说道:“大坝防堤的工人被泥石压伤,县大人召集大伙儿过去给抬出来的伤工紧急救治。” 灵稚神态一凛:“我也来。” 官兵为难,灵稚走在前面,声音轻轻柔柔的,缓解了他们的紧张。 他扭头催促道:“快走呀。” 遥城的利水坝乃燕朝第一大坝,水坝长且高,浑浊的水流汇聚,水位高涨,发出犹如惊涛骇浪拍击的轰响。 利水坝四周还盘踞着几条绵延曲长的水渠,饶是如此,从水坝向四处蔓延的洪水湍急地冲刷水渠,沿渠道涌向各处。 此时若开闸泄洪,整片地方都会被瞬间淹没,而时下最严峻的情况是,没有人能判断这场雨还会持续多久。 一群大夫赶到水坝周围修建的房屋时天色已灰蒙蒙的,乌云积沉,灵稚踏进收治伤患的屋子,立刻被浑身血淋淋的场面震慑。 身旁的大夫们立刻散开救治,灵稚吸了口气,打开医包加入其中。 浑身出血的伤工们发出痛苦嘶吼,灵稚不断捣弄止血草的胳膊僵硬麻木。 伤者不止身边躺下的人,据将伤工抬回的官兵说,那坝堤边上还有被石块压着暂时没能挪开的。 官兵擦去脸上的血水和泥水,哑声道:“太师下令只要人没死,就不会放弃每一个救治的机会。” 而抬回来后已经救不活的,就暂时将遗体搬到远一点的屋内。 灵稚盯着两具被官兵抬出去的尸首,他转头,举目望去,前方的大坝隐隐若现,水声轰然, 他摸了摸忽然跳得有些快的心脏。 官兵道:“弟兄们别歇了,都赶快过去抬人,否则人没被石块压死也因为失血过久泡在水里出事了——” 灵稚叫来两名大夫,与他们交流一番,三人齐齐追上官兵。 他们带上止血消炎的药,还有护心固神丸,想给那些尚未来得及被救出来,且压在泥石下的工人们止血。 失血过多的人泡在冰冷的环境里若得不到及时医治,等拉回来时就没有救回来的希望了。 灵稚跟其他两位大夫分别给泡在压在大石块下的工人敷药止血。 他半趴身子,看着已经意识半失的人,轻轻将对方的嘴唇撬开,把护心固神丸推入口中让其吞下。 如此照顾了几名身受重伤还未得到搬救的伤者,灵稚大口呼吸重新蹲下,亲手挖开湿黏混着血液的泥土,待露出伤者的脸后,检查他的口鼻,存有气息的继续营救。 他趴在泥水中,衣裳都脏了湿了。 肩膀忽然一紧,被一双手转了个方向。 萧猊皱眉:“胡来,此地危险,回去。” 灵稚看着眼前浑身又黑又黄,泥水湿漉漉沿黑衣滑落的男人,嗓音沙哑道:“别耽误时间。” 忙了许久,他的嗓子干哑。 萧猊盯着他,目光不似往时温柔缱/绻,像一头狼锁定了猎物。 半晌,萧猊沉默不语地解开灵稚腰间的水囊,给他喂了几口水。 萧猊说道:“此时我分不出心,莫要再往前靠近,最多在此地参与救治,明白吗?” 灵稚点头:“我知道。” 他把水囊的嘴口推向萧猊唇边:“你嘴巴都出血了,喝一点吧。” 萧猊不说话,利索地喝了几口,将水囊重新系在灵稚腰侧。 萧猊忽然展开臂弯紧紧抱了一下灵稚,转瞬即逝的拥抱,旋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朝前方走。 灵稚望着这道站在最前方亲自坐镇,参与救援稳固水坝的男人,压下嗓子的紧涩,什么都没说,趁着夜色和下一场大雨来临前,争分夺秒地给压在石下受伤的工人医治。 在生死一线之间,他想做事,余下的什么都来不思考。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5-30 23:57:00~2022-05-31 23:5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霏柠、每天都要开心啊 2瓶;寻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你不要死 随着夜色加深, 暴雨渐浓,四周亮起的火把照不明浑浊滔天的水势。 此刻天幕落下几道闪电,震响的雷声使得灵稚颤了颤。 他拉紧系在脖子前侧的绳带, 踉踉跄跄地从地上扶着石块站起,稳直身形。 脑袋上戴的雨笠在白日雨还小时尚且能遮一遮雨水,遇到此时忽的大雨,水坝周围刮风十分强烈, 风一吹, 斗笠歪斜斜的, 绳带扯着细长的颈子。 灵稚抿紧唇不敢开口,因为嘴巴一张,雨水夹着泥水就会跑进嘴巴里。 救治过程变得愈发艰难。 萧猊带人来时, 在隐晦的夜色下寻见灵稚摇摇晃晃的身影。 他命部下带接班的这批人过去, 而他则上前将灵稚拉开。 力道轻轻的,很容易就把已经透支体力的灵稚拉离原地。 灵稚脚踩泥水,受阻颇大,跟不上萧猊的步形。 于是萧猊索性将他抱了起来,身后仍在忙碌的人影逐渐从灵稚的视野消失。 他的胳膊和腿脚使不出剩余的力气,轻轻问:“不救了吗?” 萧猊道:“你们的身体已经超出负荷, 让下一批的人手来接替,先回去休整一晚补充体能。” 灵稚反应都有点迟钝,他呆呆“哦”一声,风一吹, 雨笠歪斜斜的。 他皱着眉, 抬起胳膊想重新整一下, 萧猊叫他解开, 让他撑伞就好。 于是灵稚解开戴了半日的东西, 腿脚恢复了些许力气,他微一蹬腿:“我自己走吧。” 萧猊摇头:“走太慢了,早些回去。” 萧猊翻身上马,灵稚侧身坐在他怀里,被萧猊用手臂牢牢地圈外怀里。 他握着一把伞,胳膊努力伸长,好让伞能够遮在两人身上,黑漆漆的树影开始在视野中倒退。 不久之后,萧猊带着灵稚回到自己的居住的院落,没把灵稚送回跟大夫们挤的小院子。 他翻身下马,在灵稚晃晃悠悠地准备从马背爬下来时,掌心从他的胳膊一穿,把人稳稳抱起来放在地上。 灵稚膝盖一弯,险些没站稳。 见状,萧猊扶着他的胳膊,接过伞。 “还好吗?” 灵稚点点头:“只是腿有些麻了。” 他唇动了动,小声问:“萧猊,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回我的院子。” 萧猊道:“这边比较方便。” 仆人在主子回来前就已备好热水和热食,萧猊回屋洗漱,换下泥水浸泡得都发了味的脏袍,湿润的乌发松松散散的落在身后,他信步走到隔壁厢房的门外,透过窗纸隐约看见里头晃动的人影。 灵稚浴身后换好干净的衣物,发端还濡湿着。 他瞧见门口有背影,以为是等他的仆人。 正要开门将人先打发离开,迎上萧猊垂落的目光,他下意识后退两步。 话未出口,萧猊道:“我在你隔壁,先去用饭。” 灵稚走得慢,萧猊放下速度配合他的步子。 几道简单的家常小菜搭配一汤,恰好适合两个人的分量。 这里的饭桌不像在太师府时那般隔着又宽又长隔着碰不到的距离,灵稚和萧猊的位置靠得十分近,只要抬起胳膊一伸,就能碰到彼此。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此情此景尤为清晰,两人进食的声音都极小,灵稚吃饭动作细微,萧猊徐缓从容。 待有几分饱腹之意,喝完汤身子暖和,萧猊停下动作,沉默的将目光落在灵稚脸上。 他的眼神不具压迫感,自然如常,单纯的就看着灵稚吃东西。 灵稚把碗里的汤喝干净,舌尖舔了一下唇边的油渍,说道:“我吃饱了。” 他没接萧猊的视线,更没转过脸去看对方。 萧猊倾身,试图抬起灵稚胳膊的动作微微一顿,偏过脸孔近距离的注视少年。 “可有哪些地方受伤。” 灵稚救治的工人有些被压在较为低矮的角落里,他不得不趴下以便施救。 因此手脚各处很容易被泥土里混杂的石子划破,萧猊想掀开灵稚的裤管和袖子检查。 灵稚微微挡开萧猊的手:“我已经上过药了。” 萧猊脸色微沉,声音却柔和的低叹:“我不希望你受伤。” 灵稚摇头,清澈纯洁的目光直视萧猊的眼睛,认真与他解释:“一点磕碰,比起受伤的工人算不得什么。” 饶是灵稚不懂得水利的重要,在大坝周围待了半日,渐渐的也能看明白当前形势。 他松开轻抿的唇,询问道:“萧猊,如果水坝被冲毁,大部分农田都会让洪水淹没?” 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有下游途径的村镇,百姓的性命会危险么?” 萧猊哑声,看着灵稚专注而小心的神态,已经克制不住地在他微微濡湿的发后抚了抚。 他道:“不止淹没农田,沿岸与低处的村落都会受损,房屋冲塌,会死许多人。” 在灵稚脸色变化前,萧猊说道:“我已经命人将范围内的百姓全部撤离,受水灾导致的损失,之后会从国库拨发的灾银进行补发。” 灵稚收起怔然的神色,他的余光从萧猊脸上虚晃地移开,不由自主地望着对方的手。 他指了指萧猊的虎口:“你受伤了。” 萧猊虎口上有擦伤的血痕,血止住了,伤口两侧微微外翻。 灵稚迟疑片刻,伸出食指,像只随时会受惊的小兔子,横在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的脸前,掀开萧猊的一点落发。 灵稚看见萧猊左边的眉骨一侧也有道到被石头刮出来的血痕。 “你……” 萧猊先他开口,口吻低柔:“出血的地方还有点疼,可以帮我看看吗。” 他注视灵稚的眼睛,缓声道:“帮帮我?” 方才灵稚在房内给自己抹了药,因此他怀里带有现成的止血消炎药粉。 脑海忽然浮现出萧猊今日背对他离开时满是泥水的身影,他鬼使神差地点头,声音弱得近乎听不清。 “好吧,你把身子坐直一点。” 萧猊离得近,自然能听清楚这份微弱的回应。 他翘了翘嘴角,依言照办。 灵稚动作娴熟地挑开药瓶的盖子,给萧猊眉骨边的伤疤涂上一层润的药膏,指腹贴在肌肤周围轻揉,待药膏被吸收得差不多,方才将打开另外一瓶药粉洒上。 他离萧猊离得那样近,略微苦涩的药香涌进萧猊的鼻腔,盈满心肺,犹如一只只毛绒绒的猫爪子轻轻的抓心挠肺。 萧猊率先从灵稚认真的脸庞移开目光,这时灵稚拉来一张矮凳子,坐在他膝前,抓起他那条虎口手掌的手腕放在膝盖,指腹沾着药膏涂抹。 少年偶尔眨动的眼睫分毫毕现,唇经过汤水滋润莹润泛红。 萧猊心神意动,喉结滚了滚。 他道:“灵稚,你为何那么好。” 像在抒发内心的感慨,萧猊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紧了又紧,欲抱起灵稚。 萧猊怎么都看不够灵稚,眼神里的眷恋坦然,如有蛛丝结成的密网,此刻一定会化无形为有形,目光似实质般以网将灵稚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完全包裹笼罩。 灵稚匆忙给萧猊的虎口洒上药粉,他从矮凳上起身,差点往后摔倒。 推开萧猊扶上来的手臂,灵稚正色道:“我走了。” 说完很快拿起门外的伞慌慌张张地跑开。 院子外的路面阴暗,风雨飘摇。 灵稚不识路,正踟蹰间,萧猊带着另外一把伞出现在他身后。 萧猊道:“我送送你。” 灵稚抿唇,点头。 “多谢。” 萧猊隐有无奈,说道:“明日若还有伤患需要救治,请其他大夫过去即可,你休息一阵,不要逞强。” 灵稚无言。 两人一前一后地沉默步行,直到灵稚回了落脚的小院,站在门口看着阶梯下的男人,微微昂头,小声地反驳:“我没有逞强。” 说完他就跑开了,留下被“怼”的萧猊,回神后嘴角如何都止不住笑意,心跳沉稳加快。 ** 翌日,灵稚跟着几名大夫去往水坝附近。 那领头的官兵瞧见他,连忙跟在身后,低声道:“小大夫,太师叮嘱您要注意休息,莫要再去那边忙活受累啦。” 灵稚充耳不闻。 几名大夫碰到前去水坝接替昨日夜里干活儿的工人,大伙儿身披雨蓑赶路,路上没什么人说话。 天光依旧被吞没在乌云下,水坝两侧躺着多名夜间修坝固坝的工人。 他们的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伤,累虚脱了直接倒在原地躺着喘气,回了神才摸出已经泡水的口粮咬几口。 灵稚开始给比较严重的工人包扎,工人累了渴了,手指抬不动,灵稚还会给顺手给他们喂点水。 工人有些怨声,不怨人,毕竟太师每日都会出现在水坝前方的一线与他们同在,若要说受苦,太师何等尊贵,受的苦不比他们少,且日日不落的最早一个修固水坝,他们毫无怨言,只是在怨天罢了。 灵稚给他负责区域的工人包好伤口,已过一个时辰,腰都要抬不起来了。 此刻雨小,云却积沉如墨,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灵稚口干,拿出水囊正要喝上一口,却见官兵领着前方的工人撤离,边跑边让他们也赶快退开。 灵稚问:“发生何事?” 扯着他走到官兵说道:“太师下严令,让所有人都离开水坝。” 乌云黑沉沉的,视野朦胧。 灵稚有些不安:“他怎么不来呢。” 灵稚边跑边回头,官兵道:“太师带着人疏散,穿过这座山道就好了,大伙儿赶紧!” 灵稚仰头,遥望前方的山腰。 他恍惚看到有落石从山上滑落,脚下的步子踩得不稳。 正不确定地想揉揉眼睛细看,周身似响起鼓雷响鸣的震动,他心一紧,有人喊:“水淹过来啦赶快跑——” 地动山摇,渐渐起势的雨水扑得眼睫睁不开。 灵稚跟着人群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地震了,利水坝已经被冲开,大水淹没。 蔓延的泥水在一瞬间把人冲走,山路摇晃, 裂开的路面冒出黄浊的水。 灵稚挂在一颗树杆上,浑身颤抖,手脚虚软。 他咽了咽胀痛的嗓子,目睹一块石头迎面砸来之时,灵稚手一松,顺着湍流的泥水被冲走。 他的眼前充满昏暗,有人抱住了他。 萧猊闷声低哼,单手用铁具勾着一处地方。 灵稚惊慌地抬头,他看见萧猊紧绷的下颌,声音又紧又飘。 “萧猊,我们该怎么跑……” 到处都是水,水流的速度太快了,方才还在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没有了踪影。 他话音刚落,又来一阵急骤强烈地晃动。 山体上的石块不断坍塌,顺着水往低处直冲。 人就算没被淹死,也会被这些冲塌的石块砸死。 萧猊背过身,低声道:“使劲憋气。” 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遇到泥水淹没和地震,在短时间内难以找到一套自救方式。 灵稚面前是萧猊将他结结实实地挡着,模糊的视野迅速反转。 两人就像飘在泥水中急剧晃动的小舟,下一个巨浪和石块打来前,灵稚的意识已经混沌许多,他看不到东西,耳边充斥着隐隐约约的震摇响动,以及无边无际,湍急的水声。 灵稚再醒时,止不住的呛出一股一股水。 眼前仍是昏暗的,周围依然有望不见边际的水光。 他身子沉重,脑袋进了水似的发胀,浑浑噩噩。 半晌,他才惊觉自己正伏在人的背上,有人载着他慢慢漂浮。 灵稚哑声,嗓子犹如被割开一般。 “是萧猊吗……” 萧猊声音比他还要嘶哑,话音短促。 “别出声,保持体力。” 灵稚觉得萧猊很喘,他心里不安惶恐,却不敢动,怕自己动一下给萧猊添加负担。 萧猊抱着木柱,凭借洑水的技巧带灵稚漂了很长时间,天将亮时,才得以上岸。 两人躺在岸上喘气,萧猊抓住灵稚的手微微捏了捏,哑声问:“能不能走,你先上去。” 万一水再上涨,两个人都走不上去得不偿失。 灵稚撑着沉重地胳膊爬起,他摇摇欲坠,正要走,片刻,反应迟钝地扭头。 “你……”呢? 话止在嘴边,灵稚惊恐看着萧猊身边蔓延着血红色的水,以及他肩膀,身前淌出深色血水的部位,几乎跌倒了,爬回萧猊身边把他困难地扶进怀里。 “萧猊,你受伤了。” 灵稚抱在萧猊颈后的胳膊染开一片红,他强忍眼里朦胧模糊的泪意,将前身后背血流不止的的萧猊背着拖着抱着带上岸。 他哽塞的嗓子几乎喘不上气来,在岸边双手颤抖地稍微掀开萧猊带血黏在肉上的衣料。 萧猊身上的伤口跟衣袍黏在一起,血水污浊。 灵稚睁大眼睛,一眨,泪簌簌滚落。 他没有药草在身,不敢在此刻冒然的全部弄开,便害怕地去拍拍对方冰凉的脸。 “……萧猊,不要死,再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 一碗热乎的狗血~祝大家六一快乐,永远开开心心~ 第80章 醒来 天色蒙蒙, 隐约可见周围所处的环境。 灵稚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岭,环紧怀里的萧猊。 两人身躯泡在水中的时间很久,每寸肌肤触感冰凉, 贴得如此相近,仍汲取不到太多的温度。 萧猊身上有伤且流血太多,灵稚担心他在这种状态下失温死亡,不敢多停, 计划着带萧猊找块避风的山洞躺好。 灵稚尚且不能确定萧猊除了外伤之外, 内伤的状况如何。 地震时摇得厉害, 从四处滚落的山体石块足以轻易砸死人。 萧猊一直将他紧密地护在身下,随地震塌落的石头没有砸伤他,全给萧猊挡了去, 因此萧猊肯定受了内伤, 灵稚不敢再搬着他。 细小的雨丝兴许是这场灾难后保留的温柔,灵稚擦干净眼角的湿润,睁大眼睛环顾上山的方向。 他似乎望见一个山洞,光线不足,灵稚不能立刻确定。 他低头往萧猊的手吹几口暖气,轻轻把人放在平地躺下。 灵稚俯身靠近萧猊的耳旁, 声音沙哑:“我过去看看,你莫要睡死过去……”话音一哽,他憋着哭腔的气音,“求你了萧猊, 不要死。” 话音落, 灵稚没有立刻就走。 他不放心地又守片刻, 心里茫然虚空, 意识到不可再继续耽搁, 旋即脚步虚浮地朝锁定的方向跑,视野里逐渐看见一个洞口。 灵稚拨开洞口外生长的草丛,杂草长势不算茂盛,七八步的距离即等于山洞的大小。 洞内积有晒干之后的草和枯枝,以及一张落了灰尘的长条木板,石壁上倒挂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铁锹,看起来像是守林人或者猎户偶尔会暂时用来歇脚的地方。 灵稚迅速收拾了一把干草铺在木板,垫得厚软了,迈开两条铅重似的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 黎明的微光照在整片前滩上,灵稚停在萧猊身侧,以半跪的姿势轻轻在萧猊脸颊一拍。 萧猊已经没有意识,灵稚一咬牙,艰难地抬起萧猊的手臂绕向自己的脖颈,用肩膀缓慢地撑起对方。 他双脚深深陷进湿润的泥中,摇晃不稳地背起萧猊,胸肺里稀薄的空气不断挤压,迎面的风夹着腥土的气息。 灵稚小脸扭曲,眼眸过大地睁开,湿/漉漉的,强忍泪意,像只负重过度的蜗牛,背着萧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山洞。 当他好不容易将萧猊从山底浅滩搬到山洞,短短的一条路楞叫灵稚走了好久。 在他放下萧猊的同时,浑身脱力般不受控制地倒在另一旁。 新鲜的空气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口鼻,灵稚张大嘴呼吸,随手捡起落在地上,方才在路边扯下的几张树叶子,一张一张送进嘴里缓慢吞嚼。 吃下几片树叶子后,灵稚身体的气力回来了丁点儿。 他稳定好心神,爬起来站在萧猊面前,目光无措地望着,伸手抵在这人的鼻间试探。 还有气息。 他检查萧猊的伤势,一点一点把又湿又脏的衣袍从对方的身躯剥开,尤其是紧黏在出血伤口的布料。 尽管灵稚的动作已经小心到不能再小心,要把衣袍从萧猊身上揭下,依然避免不了带血扯肉。 灵稚抿紧苍白的唇,萧猊是疼的,他皱起长眉,除此以外,便不再有任何反应。 灵稚好不容易剥干净萧猊,用干柴晾起来,打算洗干净了用火尽快烘干让他穿上保暖。 萧猊身前,背后,以及肩膀都有不同程度受损严重的伤,看出血口的伤势状况,多由石块和木头击穿或者撞伤的。 最严重的一道伤是自萧猊背后击直贯穿至前胸的血口,差半指甲的距离就会穿过心脉。 索性的是,萧猊的头除了前额擦伤,其余部位暂时没发现有被砸伤的痕迹。 这些伤势有一半的原因皆为他而挡,灵稚舌尖抵在牙齿上用力一咬,抬手用劲朝自己的脸颊拍了几巴掌。 待痛意暂时卷走他身体汹涌而起的疲倦乏累,灵稚勉强打起精神,争分夺秒地沿这座山岭搜寻药草。 山岭绵长,起伏地,地势较为平稳,省去不少灵稚上山下山脚程的功夫。 此地药材资源还算丰富,灵稚采集到消炎止血,祛风寒退烧热以及平喘镇咳的药草。 他在心里粗略合算的药基本都采集到了,盛夏树植繁密,果实挂满枝头,灵稚甚至还沿途摘到不少当季正甜的野果。 他用大叶子包好药草和野果,胳膊紧紧抱起这一大捆的物资赶忙下山。 回到山洞时天已经亮了。 灵稚钻进洞内,萧猊昏睡,且还出现烧热的状态。 灵稚沿山上下走了一大圈,衣衫早就干了。他脱去外衫盖在萧猊腰腹,摸出几枚野果塞进嘴巴,就算此刻他身心俱疲,摇摇欲坠,可绝对不能倒下。 他需要尽量多吃点食物补充体能,处理好萧猊的一身伤再倒。 灵稚抱着这个信念,坐在一块小石头上捣碎药草。 他将药汁涂在萧猊伤处,又把弄碎的药一点一点敷上,过程频频抬头看一看萧猊的脸,没有半分醒来的痕迹。 等灵稚好不容易处理完萧猊全身大大小小的十余处伤口后,眼皮已经撑不开了。 尽管他坐着休息,呼吸的频率却已达到极致。 身后却犹如出现一个巨大的深渊用力拉扯他,灵稚站在深渊的边缘,晃着晃着,最终无论怎么咬怎么掐自己,都敌不过那股力气,他整个人失去重心,沉沉地坠落。 一觉延至深夜。 灵稚醒时身子反射般激起一个哆嗦,渐渐地,待神智回笼,他忙伸手往木板上堆放的干草摸,凭借晦暗的夜色,看到草堆上模糊的轮廓。 人还在…… 灵稚压抑内心的酸涩,勉强站起,抬着酸痛的胳膊收拾出一摞干草和枯柴。 山洞环境干燥,他蹲在地上摸出好几块光滑的石子,一块一块试着击打摩擦,隐隐弄出来的一点火星子终于成功地点燃干草。 灵稚加柴把火烧旺,他从怀里摸出两个野果,吃完后就着恢复了丁点儿的体力,撑起虚弱的身子,再次走回萧猊身旁,坐在木板上替他检查伤势。 几处流血最多的伤口有些起了炎症,好在不算严重,这已经是灵稚料想到最轻的状况了。 若伤口再继续恶化,他担心萧猊失血过多撑不过几日。 萧猊那道从背后击穿至前身的伤最严重,灵稚捣碎药草重新往这处伤敷药,一边敷一边压下眼底准备冒出来的水豆子。 短暂又漫长的四日,灵稚整整几日不言不语,醒了以后不是寸步不离地照看萧猊,就是到附近的山采集药草。 这日他回到山洞,照常先检查萧猊的口鼻,探寻气息。 萧猊没有清醒的迹象,灵稚有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闭上眼,再起来时就摸不到这人的脉门。 他双手搓了搓绷得僵硬麻木的脸,拿起一枚果子捏碎了,将溢出的汁水挤在萧猊唇边。 浪费了三枚果子,灵稚把剩下的往嘴巴送,自己咬了咬,手指掐在萧猊下颌两旁,俯身,唇贴在萧猊唇上,用舌尖抵推果水果肉。 他睁大乌黑湿润的眼直勾勾盯着萧猊看,毫无半分旖.旎之色,一心想让萧猊多少能吃进些东西。 灵稚很怕萧猊就这么死了,受伤而死,又或饿死。 他痛苦地合上溢出泪珠的眼睫,握紧萧猊的手腕。 如果萧猊没有背着他自己洑水离开,兴许就不会遭受重伤。 第七日。 萧猊身上的一半伤口开始结痂愈合,几道大伤口炎症消退,反复折磨萧猊几日的烧热也退下了。 灵稚悬高七日的心缓缓松了松,他摸了一下对方消瘦且下巴长满胡茬的脸,再看身上包扎起来大大小小的地方。 萧猊的身躯宛若一块碎开的破布。 灵稚嘴角抿起的弧度涌出苦涩。 “不、不好看……” 他艰涩地挤出一句话。 第八日,萧猊未醒。 第九日,萧猊未醒。 当夜,灵稚的状态疲累虚弱,思绪紧绷麻木。 他拖着倦怠的身子魂不守舍地靠在木板一侧铺开的草堆上,实在太疲累了,方才闭眼睡觉。 刚阖眼,噩梦的深渊又拖上他沉沉地坠落。 灵稚浑身冷汗,他紧握萧猊的手腕,惊慌地发现无论他怎么触摸,都摸不到萧猊的脉象。 他慌乱无措,干涩的眼角有一串晶莹的湿润顺着鬓角滚滚滑落。 恐惧犹如巨石压得他全身颤抖,手脚抽搐。 直到有一股温和的力气,似乎十分有耐性地一点一点安抚灵稚的颤抖不止的身子,缠上他的手指,展开他捏紧的拳头。 灵稚宛若一只被人剥开的虾米,他张嘴大口大口的呼吸,鼻息瞬间涌进一股浅浅的,淡凉的气息。 蓦然间他睁大胀痛濡湿的眼睫。 萧猊正艰难地撑起满胸满背伤口的身躯,待安抚好灵稚,此刻对上那双乌黑茫然的眼,顿觉心口发紧,轻轻握住灵稚的手腕。 萧猊嗓音嘶哑,问道: “是不是做了噩梦,莫言害怕。” 灵稚呆呆眨了眨眼睛,几颗泪顿时落下。 唇轻颤嗫嚅,半晌,他才带着怀疑出声。 “萧猊……你没死啊……” 他重新合上眼睛,喃喃:“好像做梦。” 萧猊这次双手都握紧了灵稚的手腕,咽下涌在喉边的血沫,笑道:“有你救我,我怎么会轻易的死呢。” 萧猊注视着灵稚肉眼可见瘦下去的脸,下巴尖尖的,因为太瘦的原因,眼睛又黑又大,看一眼就叫人心疼。 “灵稚已经是一位了不得的大夫了,”他喟叹,不吝啬地赞美灵稚,然后重新躺下,单手揽在灵稚肩膀上,微微喘着气,“梦里总听见你哭,所以我想尽快醒过来,让你担心了,莫要再哭。” 过了好久,灵稚闷闷出声:“我都没有哭出声,你怎么可能听得到……” 他又说:“你都昏迷了将近十日,一点儿都不快……”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谢谢抒苑的X10浇灌 第81章 睡得可好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灵稚留在洞里的火堆烧得正旺, 提心吊胆的这段日子他总畏冷,同时担心把受伤的萧猊冷着,因此时时添柴续火, 把萧猊的身躯都烘热了,唯独他手指尖依然暖和不起来。 此刻看见萧猊清醒,方才那句疑似带有别扭怨闷的话说完后,他的脸, 脖子, 指尖, 脚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上一层火热。 觉察萧猊的视线总停在他的脸上,灵稚背过身, 想跟对方解释一句, 话到嘴边,大脑却一片空白,像一株蔫蔫的花。 该解释什么呢,他确实哭了好长的时间。 为此一想,灵稚愈发地失魂落魄,他性格内敛, 纵使生气了,只会像只兔子那般找个角落闷闷地呆一阵,将难过和委屈咽在肚子里默默消化。 萧猊当然看不得灵稚这般模样,他伸手碰了碰灵稚的肩膀。 灵稚推他, 悄悄地又挪远些。 见状, 萧猊展开一臂, 动作幅度稍微加大, 连带着牵动伤口。 他脸色隐忍,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喉咙溢出短促低哑的闷哼,很快,他对上一双濡湿润红的眉眼。 他既心疼又无奈,无奈之余,内心涌起一阵止不住的喜悦。 萧猊哑声道:“莫要哭,我没事。” 灵稚泄气地推打一下萧猊身上没包扎的地方,力道轻得要命,构不成任何伤害。 “都要流血了。” 萧猊垂眸,若无其事的扫过身前的几道伤,伤口已经结痂,灵稚不过是在唬他。 但萧猊顺着灵稚的话佯装不适,他神色隐忍深沉,灵稚一紧张,胳膊忙贴过去扶着萧猊重新躺下。 清凌凌的黑色眸子溢满担心,灵稚伸手查探萧猊的体温。 少年的指尖裹着热意,直直烫进萧猊心底。 萧猊掌心一合,轻握灵稚的手腕。 他没舍得松手,灵稚目光一晃,没动。 又迎来一阵沉默。 半晌,萧猊才开口:“你瘦了许多,我昏迷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灵稚绷紧一张脸摇头,盯着自己被萧猊握上的手。 或许因为这段时日他过得虚空渺茫,萧猊抓紧他的手时,他就觉得踏实了。 真实的触感驱散梦里那场叫他心惊惧怕的幻境。 萧猊问他:“累不累?” 诸多的回避在此刻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灵稚掀开沉重的眼皮,犹豫一瞬,而后点头,轻声说道:“累。” 他没睡过一个好觉,丁点儿动静都能让他从梦魇中惊吓而醒。 他看着萧猊,哑着声悄俏问:“当时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有点难过:“倘若我会水就好了。” 萧猊说道:“并非你的责任,在那般情况下,纵使会水也难有几率逃脱。” 他担心灵稚独自落下出事,因此很快赶了上去。 索性在灵稚被洪水冲走的一瞬间他恰好赶上,若再晚一步,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当时至少他能尽全力地将灵稚护在自己能保护的范围以内,从突发的天灾下存活已是不易,他第一次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萧猊知道灵稚是有多么害怕水的。 不顾身上的伤,萧猊此刻想不顾一切地把灵稚拥在怀里。 可他低头一看自己包扎得看上去“七零八碎”的身躯,摸到下颌边长出来的胡茬,落拓而不修边幅,不由无奈。 萧猊只得克制着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温柔的哑声道:“上来休息。” 灵稚的身子摇摇欲坠,萧猊搭出一条手臂自他腰侧收拢,力道极轻。 灵稚没什么挣扎,软绵绵地顺着那股力气乖顺地与萧猊躺在同一块木板上。 板子容纳两个人刚刚好,萧猊侧过脸,温热的气息吹拂在灵稚发髻边。 修长的手指缓慢梳理灵稚几绺凌乱的乌发,萧猊放柔声音哄眼皮不断合动的少年:“睡吧。” 灵稚听话地闭起眼眸,萧猊以为他睡着了,忽又见他睁开。 乌黑的眸子倒映出萧猊的脸庞,他问:“为何又不睡了?” 灵稚定睛和萧猊对视,后再度闭眼。 反复几次,萧猊握紧灵稚的手,心中涟漪波荡,与他手指相扣。 “莫要再怕。” 折/腾半宿,灵稚方才在疲倦后怕的状态入睡,而萧猊躺了十日整,此刻倒觉精神。 他注视灵稚的睡颜,少年眉眼乖顺脆弱,带着少许不易察觉的依恋,扣在掌心的细长手指,在睡梦中轻轻地反扣着他的。 灵稚这份微弱的回应使得萧猊滚了滚喉结,嗓子发紧。 恍惚中似乎梦回他身中禅心飘雪时被灵稚救回山洞的那段日子,假若没有发生后面的一切就好了。 没有误会,没有伤害,没有他想要弥补的挽回,更没有灵稚的回避。 可若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他又如何会遇到灵稚? 世间都说两事难全,偏偏萧猊不信,无论如何,就算要死他都没把灵稚放开。 萧猊低叹,他倾身靠近灵稚的身子,肆意地任由彼此的体温与气息传递交融。 渐渐地,他觉得心安,疲倦,意识沉落时始终扣着对方的手指,纵有狼狈的伤,却难得好眠。 翌日,灵稚比萧猊醒的时辰晚。 他身子绵软,手心热烘烘的。 迷离乌黑的眼眸睁开闭上,下一刻猛地睁大眼睛,呆呆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 萧猊侧身而卧,不知何时打理了仪容,俊容清瘦,带着几分伤病的憔悴,但他始终含笑,这份憔悴的病容无损他的俊美,温柔得如下九天的谪仙,带有烟火凡气,触手可及。 萧猊问:“睡得可好。” 灵稚下意识靠后,手指一紧,却被萧猊单手环腰,另一只手与他手指相扣,紧紧地将他重新捞回原位。 …… 灵稚嗓子发干,许是手指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和萧猊握紧缠扣的那只手有些僵硬,以致于他不能及时地抽走,而是和萧猊就着亲密的姿势说话。 他神色别扭,不自在的地小声问:“你的伤势无碍了吗?” 经过他的粗略观察,萧猊唇色依旧泛白,明明都没有恢复,为何能笑至如此程度。 萧猊道:“没有完全恢复,可有的地方比身子康健时还要自在。” “哦……”灵稚动了动那只被萧猊紧握的手,“那你可以松开手了么。” 萧猊依言照做,他率先起身,灵稚见他起来了,自然不好再多躺。 他慢吞吞爬起,蓬松的乌发凌乱地散在背后身前。 萧猊抓起一绺灵稚的头发,修长的手指耐心地为他理了理,在灵稚避开前,说道:“头发束起来就精神多了。” 灵稚便讪讪收手。 顺着洪水飘到此地后灵稚一心扑在照顾萧猊的事情上,哪有心思整理仪容。 但他听萧猊这么说,小脸绷紧了,耳朵微红。 他无措地垂着两只手,手指放在膝盖上一根根地轮流捏了一遍,问:“好了吗?” 声儿有些飘,萧猊给他梳理头发的手法力度适中,像给猫儿顺毛,灵稚舒服极了,从头皮至脊背,舒服到发麻的程度。 萧猊松手:“好了。” 灵稚“哦”一声,浑然不知萧猊正在看他两只泛红小巧的耳垂。 他道:“多谢你啊……” 未得回应,灵稚狐疑地扭过头,很快又狼狈地下床跑远。 浅浅的山洞几步就跑至洞口,灵稚脑子里都是方才萧猊看他的眼神,手脚不知搁哪儿摆。 他道:“我、我出去寻些吃的。” 灵稚心不在焉地沿着山草茂盛的小路走,他心里烦闷,鼓噪。 萧猊都是个受伤生病的人了,为何还要用那种目光看他。 灵稚将脸搓得又红又辣,怀里抱着一大片叶子兜好的果实,踟蹰地在洞口外徘徊。 那人在里面出声:“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灵稚一进洞口,天光大亮的,照着草堆上的男人。 他抿唇,别扭,但又抬眼多看对方一遍。 萧猊这人,为什么受伤了还能这样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深夜的更新。 争取这周让两人重归于好,下周能写上成年人谈恋爱可以看的东西!! 感谢在2022-06-02 23:58:31~2022-06-04 04:3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噜噜咕噜噜 10瓶;5858786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共处 山中无岁月, 萧猊养伤的日子也闲适起来。 比起养伤,他似乎将重心放在灵稚身上,更乐意想方设法的把灵稚身上的肉养回来, 在不向外界透露他踪迹的前提情况下。 灵稚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没开口说什么。 他想问萧猊为何不让他的暗卫寻到此处?若萧猊有打算,一旦他清醒, 肯定有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让那些人过来接他们。 且经过洪水冲坝后, 外头的事务应当继续萧猊来处理,如此种种,萧猊却看起来没有丝毫焦虑。 独自紧张之后的灵稚渐渐地不去想那么多事情, 萧猊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这人心思缜密,常人能想的或想不到的,都不如他安排的周全。 纵使灵稚操再多的心,以他和萧猊目前的关系来看,谈何立场来想这些事。 他放下萦绕在心头的困惑,洞里空荡荡的, 萧猊方才出去了。 灵稚起身准备出去寻人,萧猊进来,唇边还挂着笑意,与他对视, 笑意愈深。 萧猊说道:“我沿山后的一条路走, 发现里面有处水潭, 兴许能捕几条鱼上来。” 灵稚轻声道:“你身上有伤, 还是莫要乱跑得好。” 萧猊站在灵稚面前, 牵起他的袖口。 “这些伤已经愈合过半,到外头走走不碍事。” 又道:“这山洞没有猎弓,我的身子尚且不能行动自如,难得有份空闲,可惜不能进山狩些野味给你烤了吃。” 他叹息:“只能碰碰运气,抓几条鱼总比没有得好。” 身后的少年不动,萧猊侧身,面含笑意。 “来吧,只当我请求你,想要你陪我一起过去可以吗?” 山岭夏蝉桀桀,树梢各头热闹得很。 盘绕在樾州将近一个月的暴雨在那场地震发生之后,云雾拨散,雨过天晴,天色早在五六日前就晴朗起来。 斑驳的日光穿过葱绿树梢,随萧猊走动的幅度轻轻摇晃。 灵稚的视线落在萧猊一直牵他袖口的手指上,这人没用几分力气,但凡他愿意,只要挣开即可。 灵稚眼神飘忽,从萧猊的手指移到他望着走在面前的背影,这人犹如闲庭信步,顺带遛一只小猫儿。 萧猊牵着灵稚的袖口遛到水潭边上,放开手指拈的那截布料。 “到了。” 灵稚回神,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水潭里,水质清澈,一眼见底,几尾鱼就在不远的地方摆身潜游。 此时灵稚对水格外敏感,再次遗憾自己不会洑水。 他神态恹恹,勉强打起精神,仰着头和萧猊说道:“我们没有钓钩和鱼饵。” 萧猊笑而不语,踱步散心一般沿四周折几根树枝。 灵稚有样学样,他跟在萧猊身后,余光顺着萧猊弯腰的动作定睛望去。 男人挽起裤腿,他有点着急:“你身上的伤……” 萧猊道:“无碍。” 灵稚看着水潭的底部不深,依然犹豫。 “还是让我来吧……” 萧猊在水岸稍微活动手脚,踩入水后对灵稚微微一笑,示意对方自己无事。 灵稚蹲在岸边,光顾着看萧猊,遇到水底下有石子什么的,在萧猊没有踩过去前,连忙出声提示,怕萧猊滑倒。 温暖明亮的日光洒在萧猊背后,灵稚眼睛盯着对方举起的树杈,在萧猊抬起一杆子朝水底戳时,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萧猊没用树枝戳中鱼。 他偏过脸,视线投在蹲在水边的少年身上。 灵稚乌眉弯弯,笑容刚起,察觉被萧猊发现了,又自认为把突如其来的雀跃建立在萧猊的失败上不好,于是赧然地压下嘴角和眉梢,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萧猊没有戳中鱼他为何想笑。 萧猊返身而行,走到灵稚身前。 “要不要下来。” 灵稚缩起膝盖,摇头。 萧猊轻握灵稚的手腕,他掌心里沾着清凉水珠,许是被凉到了,这截雪白细长的手腕微微一抖。 萧猊黑发垂落一绺,风吹了直接往灵稚脸上拂。 灵稚抬手拨开,前不久才压下心里头那股无名的鼓噪此刻再次浮起。 萧猊似乎只是回来和他面对面的说说话,继续拿起树枝去叉鱼。 半晌,灵稚垂眼盯着微微摇晃的水波,闷声道:“我来帮忙。” 他摘去鞋袜试探地准备踩下水,萧猊却道:“等等。” 灵稚不解,萧猊道:“入水前最好先活动活动筋骨。” 又说:“用些水在腿上拍打,若水太凉,下水以后容易抽筋。” 灵稚“哦”一声,玉白的双足抬起放下,反复地踢踢踏踏。 萧猊忍俊不禁,灵稚耳根微烫,说什么都不肯再动。 他欲弯腰用手接一点水,萧猊走到他身旁,说道:“不能敷衍了事,若手脚活动不充分,下了水受苦的可是自己。” 灵稚想说水浅又不碍事,萧猊掌心鞠起些水沿灵稚的小腿轻轻拍打,边拍边说:“你看我方才活动筋骨时可有敷衍了事。” 灵稚一想,摇头。 但他看着萧猊,轻声辩驳:“可我没有笑话你。” 萧猊道:“我并非嘲笑你。” 话一顿:“方才见你动作可爱,甚为心喜。” 灵稚这会儿不“哦”也不点头,他后退小两步胡乱踢了踢,觉得够了,拿起树枝跑到另外一侧下水。 水深只及腿肚,他走了走,确定没有什么可怕的,便背过身,日光照射下的耳廓红了一圈,他催促道:“你快去另一头,鱼都要跑光了。” 萧猊望着那两只在日光底无处遁行的红耳朵,柔情四溢,但在此刻给灵稚保留了一份得体的包容。 他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说出来只怕灵稚跑回洞里不肯理他。 金乌将要悬在正空,萧猊让灵稚上岸,他捕得四尾鱼,灵稚神色闪过几分不甘和气馁,举着空荡荡的树杈悻悻走回岸边坐好。 萧猊从附近拾取一些柴火和酸甜的浆果,两人临水盘坐,升火烤鱼。 萧猊翻动鱼身,涂抹果浆,询问灵稚口味要偏酸一点还是甜一点。 灵稚有件事疑惑了很久,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问:“萧猊,你为何什么都会呢?” 萧猊身份尊贵荣华,理应这些凡尘俗事都不会才是,可他分明游刃有余,仿佛一个隐居在世外淡泊明志的高人。 他话问完立刻后悔,好奇别人的私事可以,但冒然打听却极为无理。 萧猊嘴角噙笑,看着他说道:“给你放甜一点?” 丝毫没有恼怒的迹象,目光一闪,溢出叹息。 “我是西洲人,刚出生那年西洲才打完仗,战乱后的十年西洲民不聊生,未被师父收养时,我作为奴隶几乎辗转在西洲各地被贩卖了一轮。当时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学,这些小手段,不过是生存的一点傍身之技。” 灵稚“啊”一声,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萧猊看他无措,摇头道:“无需怜悯,能从战乱前后的西洲活到今日且有所作为的人,都绝非善辈。” 他笑了笑,似乎在试探灵稚的态度,说道:“莫要小看幼童,往往幼童最容易让人放下防备,趁其不备给出致命的击杀。” 萧猊自小手上就是不干净的,他聪慧能忍,善于伪装,面孔温柔,修罗心肠,被师父收养后才慢慢敛起许多心性。 人性本善,对萧猊而言,他有时怀疑自己生来就是个恶种。 萧猊的嘴角虽然始终噙着笑意,目光却锁在灵稚脸上,窥见灵稚听完没有露出厌恶的嫌色,他的心方才轻轻落下。 他恶事做尽,再坏已坏不到哪里去。 一朝为官,大臣口诛笔伐,有口难言。连一手扶上去的小皇帝一边忌惮他一边想从他的棋局收权,唯独百姓高歌赞颂他,他权衡利弊之下做的决定,成为百姓挂在嘴边写在书里的好事。 善恶何辩? 萧猊至今都给不出具体的定义,但他做的决定无愧私心,抱着无畏奉献的胸襟如何?师父的路已经给他足够的敲打。 因此连带着对灵稚,他真心真意,亦自私至极,未曾想过将他放开。 所以他的恶总有让灵稚看到的一日。 夏日晴好,劫后余生,如此平平无奇的时刻,他带着一身伤,和灵稚坐在河边烤鱼闲聊,以轻松舒惬的方式告诉灵稚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灵稚咬了一口萧猊吹凉的烤鱼,酸甜的浆果汁冲淡了鱼肉性味,口舌嚼出几分鲜滑。 他多吃几口,听完萧猊那么多话,自己不给回应于理不合。 灵稚很干脆的点头,没有评判萧猊的行为,有甚至有些羡慕。 萧猊比许多人活得坚定清醒,不像他,只是一株得过且过,混水摸鱼度日的灵芝。 萧猊烤了四条鱼,灵稚吃半条,一条半进了萧猊的肚子。 剩下的两条,萧猊用叶子包好,灵稚把包好的烤鱼抱在怀里带回山洞,留作晚上的宵夜。 萧猊打了水擦身,够不到身后,低声唤灵稚过来帮他。 没有布巾,灵稚手心鞠起清水拍在萧猊肩背,专注的目光渐渐游移飘忽,拍的力道越来越轻。 萧猊哑声问:“怎么了。” 灵稚含糊其辞,加重力道搓洗。 他观萧猊肩膀宽阔,腰腹窄紧,紧握的手都搓热了。 正松口气想休息片刻,躲闪的余光忽然落在萧猊身前,瞧见那衣下的布料若石桥柱子拱起,手一抖。 萧猊侧目,灵稚不给他搓背了,连忙跑到一边。 灵稚盯着发热发红的手指,心道幸好方才他没有乱碰。 正常男子嘛,都会这样,连他自个儿都有过。 他混混沌沌的,脑子嗡嗡作响。 萧猊无奈一笑:“这个我可控制不了,怪不得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6-04 04:32:36~2022-06-04 23: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绘 5瓶;小鱼奶黄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失而复得 灵稚盯着虚空的点, 小声催促萧猊:“你快点擦好身子,然后……把衣裳穿整齐。” 萧猊眼底笑意不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垂落的黑发。 灵稚问:“好了吗?” 萧猊合上衣襟, 偏过脸看着坐在背后,将身板杵得直直的少年。 “就好了。” 灵稚“嗯”一声回应,悄悄扭头,正巧撞进萧猊深邃含笑的眉眼。 他眸光一闪, 耳朵仿佛又被烫着似的。 灵稚郁闷地捂着动不动就热乎乎的耳朵, 不敢再做偷窥的行径。 午后灵稚睡了一觉, 他身子还虚着,且萧猊有伤,两人没有精力活动太长时间, 闲时坐一会儿, 待晌午金乌一偏,风灌进洞口,凉快了就睡觉休养身体。 山洞不大,木板铺的床就那么点地方。萧猊昏迷时灵稚在地上铺几层干草凑合着睡,自萧猊醒后,就不让灵稚睡地板, 而是叫他睡到床板上。 起初灵稚左右为难,萧猊见状,掩唇虚咳几声,说道:“若你不上来睡, 那我就躺地上陪你。” 他合衣下地, 倾身就要躺在另一侧干草堆里。 灵稚双眸睁大了瞪他, 最后屈服于萧猊的坚持, 慢慢吞吞爬上床板。 然而萧猊身上有伤, 他如何能看得下去让萧猊自己睡在地板呢? 最后,灵稚瓮声地说了一句:“萧猊,你也上来睡吧……” 萧猊怎可对灵稚说不? 他在灵稚面前是君子亦非君子,应得倒是干脆,灵稚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情况就变成两人共枕而眠,这两日灵稚都是和萧猊一人躺一边睡的。 床板空间有限,时常等灵稚睁眼时,只见萧猊侧身正对他入眠,而他霸占了床上一大半的位置不说,连萧猊怀里的位置也占了去。 傍晚时分山色迷/离,灵稚贴在萧猊的胳膊上呆呆出神。 他悄悄挪开热烘烘的脸,顺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对方问:“休息得可好?” 灵稚支吾,萧猊淡笑:“我的胳膊倒有些发麻。” 灵稚弯腰穿鞋,闻言,脸颊充血似的迅速蔓延了一层绯红。 察觉萧猊的视线一直落在身后,灵稚急急忙忙走向外边,边走边说:“你别看我了。” 他没见过萧猊这般不知羞耻的人,貌若俊雅谪仙,行为举止却非如此。 灵稚停在洞口,扭头看着神色疏懒倚在木板上的男人,那人的目光又如有实质的追在他身上,他憋着红脸,清秀的眉一挑,拔高声音道:“都叫你别看我了——” 说萧猊守礼克制,眼神却不离他身。哪有人会一直盯着人看的? 灵稚跑到洞口让用木柴和干草垒砌的台子上,他盘腿而坐,坐立不安,并起双膝用胳膊抱起来,耳朵和脸呈出一片红。 他懊恼地望着远方的火烧云,祈祷萧猊不要跟出来。 萧猊是个带伤的病人,灵稚此时却如洪水猛兽般躲对方。 其实开始他很想因为这个人流泪,尤其当萧猊护紧他,拖着浑身的血水背他洑在水面寻求生机那一刻,他几次叫萧猊把他放下自己求生去算了,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 萧猊会水,身躯比他强健,活下来的希望大。对方负伤还要拖他一个累赘逃生,活下来的几率渺茫。 可萧猊偏偏不放,伤口泡在泥水中成了那副样子,没听他一声抱怨,反而用嘶哑的声音宽劝他不要害怕,教他留存体力。 他惧水,萧猊便将他驮在背后尽可能的保持平衡凫水。 无论困境多险恶,萧猊带着他没有放弃。 萧猊绝境中迸发的强大意志使得灵稚眼酸又忍不住向他倾注了许多纷乱的心绪,他眼前浮现出萧猊谈起卑微的少年往事时一笑置之,云淡风轻的神态。 这人人前作为尊荣华贵的太师,并不耻于谈及做奴隶出身的那段年岁,而他当奴隶时为谋求生活所学的技能手段,不仅不想方设法的遮掩,为讨灵稚欢喜,更无避讳。 甚至于萧猊雕刻的刀工又练得精湛几分,这其中仅仅是他为了生存所学的一项小技能。 萧猊坦然接受所经历的一切,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对灵稚未作隐瞒。 萧猊对他袒露越多,灵稚心绪越乱。 倦鸟归巢,落日消隐。 灵稚揉了揉酸涩的眉眼,回山洞内看见萧猊正在处理晌午前在水边烤的鱼。 他抬手招呼灵稚,说道:“快来吃一点,再晚味道就馊了。” 夏季存留食物不易,萧猊反复烤热鱼身,从浆果上挤出汁水涂抹均匀,瞧着灵稚不动,低声温柔道:“过来。” 灵稚背在身后的手指扭啊扭,矜持端正地坐在萧猊身旁。 待他撕开酸甜可口的鱼肉塞进嘴里,那股子故作高深的姿态就散了,唇色沾了鱼油又润又红。 他吃了半条,把剩下的半条递给萧猊。 萧猊喟叹:“小猫一样。” 猫都能吃完整条鱼,灵稚吃完半条已经饱腹,拿着萧猊塞给他的浆果吞进嘴巴解腻。 萧猊就着灵稚剩下的半条鱼吃干净,另外一条也吃了。 两人偶然对视,灵稚一双眼眸在火焰的衬映下犹如夜色中最亮的星子,眼波流转中有笨拙生涩的跃跃欲试,还有将要碰到又退缩的回避。 灵稚在白日的午后觉长,入夜泛起精神。 他躺在木床上闭眼,听到萧猊在外面喊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出去看星星。 夜风清爽,星月皎洁。 灵稚捂好风吹散的头发,寻觅声音的源头。 萧猊盘膝坐在山头上对他微微摆手,灵稚左右环顾,不知道萧猊如何上去的。 他正准备绕到一侧慢慢往上爬,手脚笨拙地抬起,眼前一闪,却见萧猊稳当地落在他面前。 灵稚:“……” 萧猊环紧灵稚腰身,提气纵身跃上并不算高的小山头。 地势低矮,这一座小山头可眺望远景。 灵稚在被萧猊抱起跃升时紧紧攥了对方的手臂,萧猊告诉他没事以后,灵稚如梦方醒。 “……你的伤还没痊愈。” 萧猊抬手一指:“看。” 入目星宿如海,银河闪烁。 灵稚有一瞬间炫目失神,他听见萧猊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娓娓道来。 “仲夏之月可观东方七宿东宫青龙,”萧猊依次给他指明方向,“角宿一,左角为天田,右角为天门,中间名天关。”* 灵稚仔细盯着萧猊指的方向,眩晕感更重。 萧猊手指一滑,缓慢划出一道长弧。 “自西南角宿为首,角宿为龙角,亢宿为龙颈,氐宿、房宿作龙身,心宿为龙心,尾宿为龙尾。”* 萧猊垂眼注视,顺着指尖停落的点,视线直直望进灵稚转来的眸底。 相视无言,彼此甚至放缓气息。 半晌,灵稚抿唇扭头看向另一方,嗓子发紧,轻声道:“我……我还记得的,以前你教我分辨过二十八星宿。” 萧猊叹息:“是么,”他道,“怎么我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 萧猊道:“既然说过,那便不说。” 他重新盘坐,迎着如水的繁星,当灵稚在一旁坐下时,掌心握住他的手腕。 灵稚胳膊一软,萧猊低声问:“可以吗?” 此刻灵稚无心观星赏月,亦没把手腕从萧猊掌心里挣出来。 他一颗心摇来晃去的,有些酸,有些满,魂不守舍。 萧猊给灵稚喂一颗果子,灵稚下意识咬上,含在萧猊的指尖。 他一顿,听到萧猊专注地对他说:“你可知此刻我心有多少欢喜。” 萧猊紧了紧灵稚的手腕,失而复得,来之不易。 他终于可以重新靠近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互相试探。 谢谢大家! *星宿引用自百度百科,西安晚报。 感谢在2022-06-04 23:44:59~2022-06-06 03: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除了肥肉一无所有 20瓶;skating 10瓶;酒。 6瓶;寻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可以想一想我 又两日, 山中岁月闲,萧猊仍未带上灵稚离开此地。 自那夜两人在星河之下牵手入梦,醒后气氛愈发的微妙。 山洞空间有限, 任由灵稚退避也躲不到哪里。 索性他不再回避萧猊,甚至会时常对着萧猊出神,似乎藏有心事。 萧猊与他对视,灵稚表面镇定, 可他学不来萧猊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更多的时候脸上才伪装出从容不迫, 薄红的耳朵却在下一瞬出卖了他。 为此,萧猊不笑话他,而是克制压抑着喜悦, 耐心等灵稚适应这份转变。 日晒三竿, 灵稚昨儿辗转至半夜才入睡。此刻他眼神迷离地爬起坐直身,不一会儿又懒懒地重新卧回铺置了浅浅一层的干草上。 洞里空荡荡的,萧猊不知去了何处。 熄灭的火堆旁放了个荷叶包,叶子里盛着沾了少许水珠的鲜果,果实饱满,色泽透润, 轻手一挤就会溢出淋漓果汁和果肉。 灵稚捧了几枚果子重新回到木板上盘膝坐好,吃完果子,还未见萧猊回来。 萧猊不知从哪寻来的陶罐,罐子盛有从水潭接来的清水, 方便两人留在洞中洗漱。 灵稚双手压在两侧后撑起胳膊, 目光直直注视洞口的方向。 天光大亮, 落进洞中的一束光能清晰看见空气里飞舞的细碎尘埃。灵稚盯着看了一阵, 渐渐出神, 眼皮再次合上。 他昏昏沉沉地侧身睡下,外面响起萧猊唤他的声音,灵稚浑身打起哆嗦,寻着声音的源头,揉揉惺忪的睡眼朝外头走。 萧猊正在垒砌柴垛,脚边置放了少许采摘的树枝,枝干结有果实。 灵稚先迷糊地问了一句:“萧猊,你去了哪里?”又喃喃着:“还摘了果子。” 他蹲在地上,伸手拨弄一颗果子。 萧猊看灵稚迷迷糊糊的模样,此时灵稚还不知道回避,眸子直直望着萧猊,看上去温顺无辜,乖乖的想让人抱一抱。 灵稚漆黑长睫合动,涣散的眼瞳凝光,这下彻底清醒了。 “你……”他嘴里小声吐出一句,“伤口还没恢复完整,不要总是乱跑……” 萧猊应他:“好。” 话一转,继而说道:“方才在路上遇到一只小东西,它好像受了伤,要不要看看。” 灵稚追问:“什么?” 萧猊牵起灵稚的一截袖口,手指下滑,掌心包着灵稚的手轻轻一捏。 未等灵稚及时反应,就被萧猊带到不远的树下。 手臂粗细的树干系有一根草藤缠制的条绳,绳子另一端圈着一只正对两人龇牙唬吓的毛绒绒。 毛绒绒体型酷似猫却比猫大几分,体态像只幼狼,绒毛呈灰白之色,四肢夹杂几圈浅浅的褐黑色斑纹,脑袋上立两只尖尖耳朵,耳朵尖上各有一簇黑色耸立的毛。 小东西还挺凶,萧猊将灵稚稍微拉远一点:“这只林曳后腿有伤,方才在山上遇到它险些被它袭击。” 灵稚默默望着警惕心极高的林曳,萧猊的掌心还握着他的手,于是灵稚手一牵,带着萧猊站到离林曳较远的范围。 灵稚脚尖一动,踩着路边的石子转几下。 他小声问:“萧猊,你为什么救它呢。” 他微微仰头,迎上萧猊专注低垂的视线:“我在八云村听村民们说起过,你……你还跟皇帝主张封山养兽,后来许多地方都效仿燕都,连我们那儿的猎山都封了,禁止猎户私下潜进山里狩猎。” 灵稚就如一张白纸,他没有心机与旁人算计来算计去,想什么就问什么,对萧猊亦是如此。 所以他说:“萧猊,我以为你会不顾它生死,或者……或者要杀了它呢。” 萧猊心一凉,几乎是下意识握紧灵稚的手。 “抱歉,原来我——” 萧猊深邃的黑眸里流动着浓重的情绪,他为从前做的事对灵稚产生愧疚,但当时做了就是做了,他不辩解和开脱,往后唯有尊重灵稚。 喉结一滚,他说道:“有些事情在认识你之后我才重新看待它们,我不否认那时的自大狂妄,也不想骗你,如今做的,一切出于尊重你,以及补偿的心理。” 萧猊沉声开口:“且我恶事做尽,怕有一天遭到反噬,”他微微勾起唇角,“说来你莫要笑话,我想着若我多行善积德,以后万一真的受到这份善德恩惠,免去灾殃厄呢?” 他目光细细描绘灵稚的眉眼,压抑滚动的心绪,哑声道:“我很庆幸这次你没出事。” 灵稚被萧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吸引,过了片刻,他扭过头去观察那只用藤条拴起来的林曳,慢吞吞“哦”一声。 萧猊沉声,嗓音如琴弦拨耳:“灵稚。” 灵稚看着他:“我知道了。” 灵稚从萧猊掌心小心抽出手,他往前走几步,和林曳隔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灵稚的气息无害温和,连山中猛兽都对他容忍。这只林曳颇具灵性,谨慎敏/感,起初因为被人栓起炸毛躁动,喉咙发出攻击目标的警告。 灵稚不慌不忙,慢慢绕几圈。 林曳的戒备心放松少许,喉咙收起声儿,圆溜溜的眼睛仍紧锁在灵稚脸上。 灵稚从几个角度仔细观察林曳,他轻声说:“你后腿上的伤比较严重。”背后的毛都让兽咬脱几处,略显光秃秃的。 看伤口像被豹子一类的野兽撕咬,这只林曳兴许才经历过一场劫难,它幸运逃脱。 灵稚转头和静静等他的萧猊对视,说道:“我想救它。” 萧猊前段时间伤口严重,灵稚摘回不少止血消除炎症的药草,山洞还存有。 他想回去拿,和萧猊说:“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下它。” 萧猊伸手在灵稚发顶一摸:“去吧。” 倒不是萧猊犯懒,而是他不放心把灵稚独自留在此地。若这只林曳突然泛起疯,担心伤到灵稚。 灵稚脚步匆匆,拿了药草小跑过来。 他捣碎药草,在林曳不远的距离蹲下,手抬起,想摸一摸这只另类的大猫。 林曳哈气,灵稚无辜地看着它耳朵尖上的两簇毛,又过半晌,手心终于落下。 林曳趴在草上用鼻子嗅他的手,灵稚配合,手心手背翻个面儿让它闻。 他放轻动作在林曳被咬伤后流血的后腿敷药,处理完毕,灵稚扭头朝萧猊挥了挥手。 “萧猊,你走远一点,我把它放了。” 萧猊无声失笑,依照灵稚的话退远。 林曳的体格虽然不像虎豹那般大,但亦凶猛。 猛兽在灵稚的眼皮底下收敛兽性,任由灵稚抬它的腿敷药,不时摸一摸短尾巴。 林曳龇牙哈气,却没对灵稚做出伤害的动作。 萧猊想起雾清山的那只猛虎,说道:“这些猛兽对你很特殊。” 如此看来,灵稚驯兽倒有本事。 灵稚在林曳旁边的草地盘膝而坐,闻言,开嘀咕道:“你比它们还凶呢……” 萧猊哑然。 灵稚低头说:“我听过你的名字。” 灵稚声音轻小,萧猊耳力非凡。 他失笑:“我只当你在夸我。” 萧猊一字取自上古十大凶兽,他的凶恶之名早就震慑朝野。曾有人在暗中以笔讨伐,拿他的名字做文章,传播不好的名声。 为此萧猊一笑置之。 在民间流传着关于萧猊的名声,无论好的还是不好的,多少都有一部分都传进了灵稚耳朵。 萧猊面含笑意,望着灵稚的目光热烈似火。 “我很期待你来驯服我。” 在萧猊话音落下的同时,灵稚跑远,没法接此等没脸没皮,偏偏萧猊能温柔说出口的话。 夜里,灵稚睡意昏沉。 他被包裹在一股夹杂冷香的怀抱里,隐约听到耳旁有人说话。 灵稚迷糊掀开眼睫,身子轻飘飘地,似乎腾空起来。 萧猊抱起灵稚,下颌在他光洁细腻的额头轻蹭。 “扰醒你了,继续睡吧,明日起来一切都好了。” 闲暇惬意的日子短暂,萧猊已经布置好一切,马车候在洞外,接他们的暗卫正恭敬守候。 车内置有厚厚柔软的垫子,丝质的被褥贴身轻薄。 安神香轻盈缭绕,萧猊小心放下灵稚,灵稚迷糊地半睁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很快淹没在困倦的梦里。 等灵稚重新睡下,萧猊取出用香熏好的衣裳,抱起灵稚放在怀里,慢慢解开他穿了十余日已经破烂的衣物,换上新置的一身。 天光熹微,灵稚睡意朦胧地打量陌生的环境。 车厢坠着精致环佩,淡香萦绕,身子软绵绵的。 他抬手推了一下搂在腰后的手臂,车轱辘碾上石子一抖,人跟着晃了晃。 灵稚刚直起的腰身立刻软软地落进萧猊怀里,他惊讶地抬起眉眼,一下子对上萧猊掀开的眼帘。 萧猊神情疏懒,将灵稚的脸按在颈侧重新躺下。 “怎么不多睡会儿。” 灵稚喃喃:“我们回去了么……” 萧猊“嗯”一声:“送你回八云村,就快到了。” 又道:“遥城后续事宜我已经派人接手,今日要启程回燕都,你……”他微微停顿,“你回了八云村,有空闲了记得想一想我好么。” 灵稚:“……” 萧猊道:“我想带你走,可心知你喜欢这里。” 喟叹之后,萧猊抬起灵稚还迷糊的脸,俯下唇:“想在分别前亲你。” 低声落下,薄唇贴在灵稚嘴角吮了吮。 起初只有小心翼翼地试探,萧猊见灵稚没有回避,心下一喜,趁势加深。 萧猊含碾灵稚的唇珠,撬开两瓣柔软的润红,卷起舌尖吮出水声渍响。 灵稚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不得不启唇迎接,直至呼吸跟不上,他笨拙地动起舌尖想推出追弄他的舌,岂料此举让萧猊吻得更深。 萧猊握紧灵稚的手腕拢在他腰后,渐渐地,腾出另外一只手掌移到灵稚颈子,捏着细滑的颈肉,一边亲一边用手指来回摩/挲安抚。 车停。 萧猊一手环抱灵稚,一手贴在他颈边流连,随后系好灵稚乱开的衣襟,遮好露出的已经泛红的皮肉。 灵稚坐在萧猊怀里,涣散的眸子逐渐清晰。 萧猊叹息:“我会想你,很想。” 灵稚欲言又止。 萧猊再次吻了吻灵稚湿红的唇,牵他下车。 八云村就在前方,时辰尚早,山里有浅淡的雾气缭绕,村落中时而传来鸡鸣。 萧猊道:“回去吧。”却没松开牵住灵稚的掌心。 他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只小东西可能需要你看看。” 萧猊带灵稚走时,那只林曳跟了上来。它一路在车厢后方空余的位置趴着,只要没人靠近它,就没对人乱吼。 林曳跃下空地,踩着轻巧的步子走到灵稚身侧,体态若猫,却比猫多了几分野兽的威风。 灵稚弯腰摸林曳的脑袋,他伸舌在微肿的唇角舔了舔。 “村里的大夫……” 萧猊道:“已经差人安全送回各处。” 灵稚点头,似乎无话可说。 他的手仍被萧猊握在掌心,灵稚小声:“那我回去了。” 萧猊道:“路上小心。” 他随灵稚走了一段路:“你安心留在村里。” 灵稚看着萧猊,有话想说,却咽在肚子。 萧猊笑道:“我不会与你分隔两地,快回去吧,否则我反悔了立刻把你带回燕都。” 话音落,萧猊抱起灵稚掂了掂。 他将灵稚放回原地,背过身走出几步。 男人烟雾色的衣袂轻轻飘摆,灵稚定睛看了一会儿。 他道:“我真的回去啦。” 萧猊转身:“不要忘记我。” 觉得话里的意思不够,还不能太勉强,换句话就是:“可以想一想我。” 灵稚走出一段路,回头张望,对上萧猊目送他的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恋情刚有苗头,不能死在异地里。 林曳是猞猁别称。 谢谢大家。 又到了每年的考高日,祝要高考的小伙伴金榜题名,如愿考上心仪的大学~ 感谢在2022-06-06 03:37:13~2022-06-07 05:5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w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思之如狂 八云村一切如旧, 灵稚走在晨雾浮绕的田野小陌间,途径自己的那块小田,他拂袖在草丛上一扫, 坐下看着他的田地,面容露出少许忧愁。 他种下的瓜菜蔬苗还没长满田地,一个多月前的大雨已将他种植的农物冲得干干净净。 泥水刷过的沟壑此刻野草遍布,田地里的草叶在近些晴朗日子滋养下, 草叶子长至他的膝盖高, 茂盛无比。 他目光所巡, 只能从茂密的荒田中窥见疏松的几株瓜苗。 灵稚望着荒田轻声叹息,林曳盘坐在他脚边,嘴一张, 尖牙从葱绿的野草叶子划过, 约莫在剔牙。 灵稚面对自己荒芜的田地陷入了短暂的忧伤,他很快振作,和四处重新打理的农田做比较,他重新种上瓜菜比其他村民种植米粮作物简单得多。 他拍干净膝盖的泥渍,伸手在林曳耳朵尖上耸立的那簇黑毛一撩,说道:“四面八方都是山, 你回山里不好么?” 为什么要跟着他呢? 林曳湿润的鼻子在他指尖蹭了蹭,盘卧时前肢的尖锐指甲收了起来,肉肉的厚垫搭在灵稚手上,足足有他一截手腕那么大。 早起下田的农户看见田边坐了一抹身影, 走近后看清楚人, 惊喜道:“小林大夫回来了啊。” 灵稚唇齿露笑, 回应了农户的招呼。 农户看他守在一片荒废的田地旁边, 乐呵呵笑出声, 说道:“种田看天吃饭,今年这场雨水来得稀奇,不会年年遇到哩。小林大夫甭叹气,俺家菜田瓜苗长了许多,若需要苗种到俺这儿多拿几株。” 灵稚连忙道谢。 农户指着比猫还神气的野兽,呵得一声:“这是林曳吧,它怎乖乖趴在小林大夫身旁?” 农户欲靠近观察,安静卧在草丛的林曳顿时露出尖利的牙齿,喉咙溢出兽类震慑的嘶吼。 农户停在原地,见它没冲来咬人,方才松了口气。 “小林大夫饲养野兽还需多留颗心,莫要看它此刻对你温顺,猛兽翻起脸可不认人。” 农户唏嘘道:“前几年村里周家那位猎户,仗着体格强健,硬是从山上猎回一头狼。那周老六妄想驯服野狼,不料深夜熟睡时被栓好的狼咬去半只耳朵,鲜血淋漓的,血液流了一地。要不是周围的村民点火及时救他,那头狼怕只怕咬断他的脖子,一命归西哩。” 农户看灵稚体格瘦弱,他模样温顺乖巧,本来还有话劝,可见那只林曳比灵稚还要顺从的趴在他身边,欲言又止。 陆续来了村民下田,看见灵稚都与他隔一段距离问候。 大伙儿碍着他身边那只林曳没敢轻易靠近,好奇地观望,隔着田地,劳作时与他吆喝的说话。 灵稚拎起锄头清理了一会儿田地里横生的野草,金乌升上高顶,他擦了擦汗,预备花些日子重新把田整理好。 他沿田陌往自家小院走,时隔一个月不在家,门锁都落了一层灰。 灵稚提桶从井口打水,屁股还没坐热开始收拾屋子。 待他从屋内出来准备打理院子里长出的荒草时,门外有人轻轻扣门。 趴在井边贪凉的林曳警惕地朝门口哈气,灵稚蹲在它面前,严肃道:“莫要轻易伤人,如果你想留在我的院子就得听我的,否则回山里去。” 林曳逐渐安静,重新趴回石板,脑袋垫着爪子默默看着灵稚。 灵稚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蓝文宣斯文的面容上明显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灵稚笑道:“你怎么过来啦?我还想把院子打扫干净后去一趟药舍。” 蓝文宣道:“方才听村民说起你,我带了些腊肉和鸡蛋过来,家中可还有米。” 灵稚点头:“有的。”前些日子总下雨,他将米封存完好,没有出现发霉的迹象。 蓝文宣道:“那就好,你……你还好吗?” 他将灵稚从头到脚端详着检查:“你被洪水冲走后我夜不能眠,后来听人带回消息,他们说你安全无恙,是跟太师在一起?” 灵稚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他救了我。” 蓝文宣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应答,他敏锐地察觉到灵稚提及太师,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再细看,灵稚的唇微微发肿。 蓝文宣心头猛跳,意识到什么后,神色黯然道:“平安就好。” 他侧目望着门外,问道:“你还要留在药舍么?” 灵稚点头:“自然,我欠你的钱还没还清。” 而且就算他和萧猊在一起,并非要和萧猊同出同入。 他不去燕都,萧猊没有强迫他。至于两个人在一起后如何维系感情,或许得让萧猊多费心神,灵稚没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他认为即使不在身边陪伴,但两人互相允诺了心意,那就是在一起了,没有非要萧猊过来陪他,而他亦不会时时黏着萧猊。 下了山,始终就不一样了。 蓝文宣沉默地帮灵稚收拾余下的院子,说道:“今日不必赶去药舍,先将院子打理干净,明日再去都不迟。” 灵稚道谢。 蓝文宣注意到井旁趴卧的那只野兽,再看灵稚若无其事的神色,他心不在焉地与他寒暄几句,没有停留太久,徒留一声叹息离开。 翌日,灵稚还没出门,院子外迎来一阵热闹,村长亲自上门。 灵稚迎接,村长笑呵呵道:“你和蓝大夫应召知州大人的召令前往遥城救治伤患,此难一过,知州大人为了感谢大夫们的医者仁心,特意命人送来薄礼,你且收下。” 几名村民抬进两个木箱子,一箱质地中上的布帛,一箱精细粮食,再配有村长亲手交给灵稚的一面锦旗,村长比灵稚笑得还要开怀。 “小灵大夫收好啦,这面锦旗往屋内一挂,名气自然就来了。” 灵稚收下知州大人送的两箱薄礼,目送村长带人离去,他拴好门前往药舍, 林曳早时上山狩猎进食去了,它回来时根本无需从正门入,轻松一跃就跃过院子的高墙。 蓝文宣将知州大人送来的锦旗悬在正屋,入门就看到。 今日看诊的村民围着锦旗稀罕得不行,逮着两人,饶是身体带病带痛的,也阻止不了他们七嘴八舌地给两名大夫说亲。 灵稚说道:“我已经处了人,不用给我介绍啦。” 他话音小,却叫村民听得清清楚楚。 村民惊奇。 “何时处的?” “是哪家的姑娘?” 灵稚一板一眼地照着顺序说:“近日才定的关系。” “他……他不是姑娘。” 众人哑声。 灵稚继续忙手上的活儿,分拨药草,将晒干的药材归纳进木架,对村民古怪探究的目光似乎无所察觉。 往后几日此事慢慢传开,不知是灵稚有了对象还是那位对象不是姑娘起到了作用,方圆数里,不再有村民遇到灵稚就逮着他说亲事。 不过此消息一传,说亲的烦恼少了,变着法给他表明心意的男子却多了起来,有追到院门外的,统统被林曳凶狠地嘶吼吓跑。 至此,灵稚的耳根彻底清净。 林曳每次都回院子睡觉,时常趴在树下的石板或者井口旁,它无需灵稚费心投喂,饿了就去山里捕野兔野鸡,吃饱后跑几圈就熟门熟路地回灵稚的小院子,有时还叼一只野兔放在灶房里给灵稚加餐。 灵稚每日在药舍和自己的小院来回,他的菜田耗时半日就种得满满当当,瓜苗葱绿,菜叶翡翠。 途径田陌,他会驻足看一会儿自己的小菜田,抿紧的唇角绷不住翘起羞敛的弧度。 他和萧猊没有见过面,却在回村后不时地收到萧猊差人送上门的东西。 这日他刚进屋不久,官吏就把一盒新鲜的荔枝交到他手上。 时下最新鲜的状元红,当初铁骑日夜兼程的赶路从南边送到燕都只为了让灵稚尝鲜,樾州是南边最大的州城,往返送这些珍果格外方便。 按季每月新制的衣裳,萧猊不敢多送,每月送去一两套新的,衣料极好,制式朴素,既让灵稚穿着舒适,又不令他为此苦恼。 除了礼物,从太师府下来的信也不少。 信件封了火漆,灵稚收到时夜里会拆开看。 萧猊在信上写家常闲谈,字里行间没有多重的情感,像一封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书,可在末尾总会添上一句“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灵稚把看过的信叠起来收好。 他没给萧猊回过信,思绪上上下下地起伏,连灵稚自己都不知晓是何种滋味。 月下旬,灵稚去邻村出诊,看完几家病人时已日落西山。 他的肩膀挂着药包乘马车回八云村,摇摇晃晃熬过一路,入夜后回到村里。 车夫吆喝一声,灵稚睡眼惺忪从车里往下爬。 脚刚落地,听到有人唤他:“公子。” 灵稚扭头,院门前还没挂上照明的灯笼,四周黑灯瞎火,借着星芒隐约看见院墙左侧停放一辆马车。 他迟疑走近,车帘掀开,昏黄的光线里伸出一双手。 手的主人力气并不小,灵稚双脚倏地腾空,被对方抱上车内。 那人调整灵稚的坐姿,灵稚跨坐在对方怀里。 他还有几分惺忪睡意的眸子直勾勾望着男人,喉咙一紧,吸进浅淡萦绕的冷香。 “萧猊,你怎么过来了。” 萧猊往后一靠,灵稚顺力趴在他身上。 “怎么不回我的信。” 灵稚空白的脑子缓慢地转了一下,说:“没想好写什么。” 他低头在萧猊肩膀摸了摸:“你的伤都恢复了吗?” 萧猊握住灵稚的手腕,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灵稚白日在邻村给人看诊,还煎了几副药,一股药味。 萧猊丝毫不避讳,将握在掌心的手腕一拉,灵稚的胳膊就被萧猊拉着绕到他脖子后松松环起。 萧猊让灵稚环自己的脖子,双手则握在他腰上丈量。从灵稚腰间摸出一点肉,脸色好看了些。 他低头去啄灵稚的唇角,浅浅的呼吸逐渐不稳。 灵稚开始还象征性地挣扎一番,唇珠被人反复的亲,萧猊吮他的唇时他就不动了。 萧猊没有亲得太用力,但姿势和角度充满缠/绵,灵稚慢慢地让萧猊亲软了身子,一只胳膊变成两只胳膊松松地搂在萧猊脖子后。 他坐在萧猊怀里忽然被高高地掂起来,温热的薄唇从他的嘴角沿下巴滑至颈间。 小巧的喉结滚了滚,萧猊吮住,灵稚酥/酥/麻/麻。 灵稚不懂克制从喉咙溢出的声音,他揪住萧猊垂落的发,呜一声。 “别、别咬了……” 直至此刻,那股漂浮不定,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心绪在此刻落了下来。 分别将近一个月,灵稚意识到原来他挺想萧猊的。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 差点没刹住emmmm 成年人的爱情没有搂抱亲亲()()那是不完整的,俺就是喜欢写。 憋了三十三万字,憋的不是萧猊,是俺OTZ 感谢在2022-06-07 05:54:46~2022-06-08 05:1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g裳舞313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红艳艳 黑夜悄寂, 灵稚和萧猊交叠的呼吸声渐渐加重。 萧猊抱灵稚抱得紧,闷热鼓噪,胸腔内的气息随着方才炽热亲密的吻朝外挤压。 灵稚微微散乱的乌发湿润地贴在脸颊, 他吐出一口气,热胀的唇说话时和萧猊低靠的唇若有若无的触碰。 他欲往后推开一点,萧猊拇指与食指并拢,贴在他颈后轻柔捏了捏。 灵稚腰身和胳膊又软了, 他哑声道:“好热啊……” 萧猊单手拉开车帘, 夏夜的风柔和舒爽地钻进车厢。 灵稚轻声问:“萧猊, 你不热吗?” 他收了收胳膊,指尖放在萧猊的脖子摸。 萧猊出汗,比他的还要密集。 萧猊侧过脸, 唇轻轻吮一下灵稚的耳廓。 自然热, 可他舍不得松手。 彼此拥吻,在黑夜里一方窄小的空间耳鬓厮磨,唇齿卷缠, 两人身躯相贴带起一股躁动的热和微湿浅淡的汗息,这股热使人血脉喷张,迷恋成瘾。 萧猊哑着声呼吸, 没说话。 灵稚肩膀颤抖地瑟缩,埋起脸藏在萧猊肩膀,左边耳朵全是红的。 萧猊像漫不经意,又似乎刻意一般不时地亲他这只耳朵。 灵稚有点受不住了, 绕回一只手挡在萧猊嘴巴, 嗓子飘了几个调。 “别亲啦, 太痒了。” 萧猊从配囊里取出一颗夜明珠, 珠子的银白光芒瞬间覆盖昏黄的光线, 整个车厢似落满月辉明亮,所有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萧猊眼波浮笑,指腹轻刮灵稚的左耳,说道:“好红。” 灵稚左脸埋得更深,不出声不抱怨。 他的情绪总是内敛,无论恼羞还是生气,时常安静地闷在角落自己消化,此刻无处可藏,只好把脸藏在萧猊怀里了。 他坐在萧猊怀里任由对方抱他,方才亲嘴儿时衣裳和头发都乱了。 挂在灵稚肩膀的药包歪斜斜地落在一侧,萧猊拾起,看到药包上吊了个精致小巧的木雕灵芝坠子,心口顿时犹如渗进蜜汁。 这是萧猊送给灵稚小玩意儿中的其中一件,用青龙木雕刻,芬香恒久,万古不朽。 灵稚看到药包上的小灵芝吊坠脸微微一热,笨拙解释:“我当时瞧见药包空空荡荡的……” 萧猊顺着他的话应道:“挂个小吊坠好看。” 灵稚小声说:“你雕得好。” 继而喃喃道:“别总给我送东西了。” 萧猊问:“不喜欢吗?” 灵稚道:“这样不好。” 萧猊拍了拍灵稚的肩膀。 “一股药味。” 灵稚看着他说:“今日去邻村出诊,我先回屋洗洗身上的味道。” 他想自己下车,不过萧猊当他不长手脚似的,干脆利索地抱他出去。 暗卫将马车牵远,四周只剩灵稚和萧猊彼此。 萧猊双手不离灵稚的腰身和膝盖弯,说道:“先开门。” 灵稚从药包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趴在院子乘凉的林曳躬身一跃,围绕萧猊转一圈,重新趴好望着两人。 入了屋,灵稚捧夜明珠坐在椅子上。 萧猊拿起火种点燃油灯,动作娴熟,似乎知晓这间屋内的摆置习惯,仿佛是院子的另一个主人。 萧猊走到灵稚面前,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他拿起灵稚的手握在掌心,问他:“饿不饿,我让人送点吃的进屋。” 灵稚点头。 他在外头从早忙到晚给人看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虽带了些小食放在兜里,看诊时身边都有人,总不好意思拿出来直接吃。 萧猊目光包含怜惜,抬手一拍,门外很快有人敲门。 晚食以粥为主,佐以红豆薏米燕胶熬制,夏季热,冰镇的果水也备了一壶,再搭配软粉绵口的切片点心,没什么肉,却都是灵稚喜欢吃的。 灵稚慢慢抿了半杯果水,他一只手吃东西,另外一只仍被萧猊握在掌心不放。 半饱之后,灵稚扭头问萧猊:“你不吃吗?” 桌上的粥食还剩不止一半,灵稚胃口小,对把自己吃剩一半的食物让给萧猊的行径已经比较熟练了。 月色照亮石板,清风拂进屋内。 灵稚说完耳根微热,想来实在羞愧。 他虽独自住在这方小村落里,按道理而言起居饮食可自理。但灵稚的厨艺实在一般,弄出来的饭食勉强可以入口,要尝出多么鲜美浓郁的味道,连他自己都不敢恭维。 是以灵稚过往都挑些有手就能炒的小菜做,他不挑食,来来去去的几道简素小菜能重复吃。 和萧猊在一起之后,就变成萧猊单方面投喂。 隔三差五有人给灵稚送吃的上门,起初他还矜持着自己做饭,炎夏胃苦,萧猊安排人送来的食物比他自己做的饭菜入味可口,于是他默默接受了萧猊的这份心意。 别人夏季出汗减肉,灵稚摸了摸肚子和脸上多出的一层软肉,浑身不自在起来。 灵稚把碗碟都推向萧猊:“你不吃吗?” 萧猊笑道:“吃。” 就着灵稚剩下的大半食物享用,萧猊连碗筷都没更换,而灵稚的一只手依然乖乖被他握在掌心。 月色皎洁,虫声窸窣,灵稚沐浴后躺在床榻里侧干瞪着双眼。 他反复翻身,院子里隐约流动的水声停下,门让人推开了。 灵稚沐浴用的胰子由几种药材所制,药香特殊。 萧猊用了他的胰子,熟悉的味道落在床头时,灵稚心跳陡然加快。 萧猊借着油灯的暗光打量隆起的被团,他问:“睡了吗。” 半晌,被褥慢慢揭开,露出灵稚微光闪烁的黑眸。 萧猊伸手在灵稚发顶一摸:“还没干透,先起来。” 灵稚抱着被褥坐直身,萧猊拿起柔软的布沿他一头乌发擦拭。 灯下两道身影靠得亲密,灵稚原本直挺的脊背一弯,软绵绵地向后挨进萧猊怀里。 萧猊擦干灵稚的头发,手臂自他腰后环紧。 他低叹一声:“往后的日子可能有些不太平,若听到一些市井流言无需记在心上。” 灵稚侧目,唇齿的气息落在萧猊颈边。 他不安地问:“怎么了?” 萧猊不说太多,只道:“朝堂局势变化,有人趁乱不安/分。” 他手指在灵稚眉眼描摹,俯下亲了亲:“若困乏先睡一觉。” 灵稚重新躺下,目光依然落在萧猊脸庞。 他问:“你要走了吗?” 萧猊摇头。 萧猊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被褥,看情况竟要打地铺。 灵稚惊呼:“萧猊……” 那副笨拙茫然的神态让人一看就会心软。 萧猊温柔询问:“不希望我睡在地上?” 灵稚犹犹豫豫,萧猊笑而不语。 灵稚如白纸,心里想的写在脸上。 萧猊温柔而不言语,他起身朝床榻走近,从容不迫地在空余出来的一半位置躺好。 灵稚咽了咽嗓子,嘴巴干涩,没想好要说的话。 萧猊吮亲灵稚的眼皮,沿小巧的鼻子落至嘴角,含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灵稚脸色浮起薄红,目光不带震慑力地瞪萧猊,小声嘀咕:“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管这种手段叫以退为进。 萧猊轻抚灵稚肩背:“快睡吧。” 不欲和灵稚在此话上纠缠。 毕竟他千里迢迢从燕都来到八云村,可不知为了睡在地板上看灵稚。 萧猊做任何事都抱有目的和野心,以他对灵稚的私心,自然做不到那等清心寡欲的君子之道。 萧猊再次亲了亲灵稚的嘴角:“给你说个故事,说完就睡觉。” 灵稚合上眼睫,怕萧猊还要再亲,唇抿得很紧。 等萧猊真的开始说故事不亲了,他偶尔悄悄掀开眼缝看人,疑惑不解,滋生些许失落之意。 翌日,灵稚比往时醒得早。 他试图动一动手脚,腿被萧猊压制,衣带不知何时松松散散的落着。 他刚动萧猊就睁开眼睛。 萧猊抱紧怀里温软的身子,指腹沿衣带打转。 他捏住灵稚散开带子一扯,抱着怀里温香柔软的身子做了一宿君子,天刚亮就露出原形。 云肩细腻,很快出现几朵红梅。 灵稚脸颊通红,萧猊看着他的颈侧,目色流转。 灵稚拉起被褥遮住颈肉:“还要出门的。” 他脸皮薄,若叫人看清萧猊印出来的痕迹,只怕会连夜搬出八云村。 萧猊神色温柔,低叹:“可惜了。” 这日清晨,灵稚背上药包,由萧猊牵出院门。 灵稚走在路上,和他牵手的男人招来村民一道道探究诧异的视线。 村民见他就问:“小灵大夫,这是你那位男人啊?” 灵稚点头,或出声回应。他脸颊红透,不敢抬眼,萧猊始终微笑,心情很好。 灵稚停在自己的小田边让萧猊看他种的菜苗,果蔬菜叶绿油油的,比周围的田地显得可爱。 萧猊说道:“我今日看见院中野草长了不少,为何不开出一块地种植。” 灵稚呐呐。 他想过,可每次要动手时就发了懒症。 萧猊牵着灵稚送他到药舍门外,目光柔情脉脉。 不出一日,整个八云村都知晓灵稚的男人仪表非凡。 灵稚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萧猊高,他拉低这人的衣襟,萧猊倾身听他说道:“被人认出怎么办?” 萧猊不光笑,还顺势亲一下他的唇。 “不必担心,他们不会知道。” 早前萧猊被“通缉”过一次,之后通缉令撤除,日子一久,普通人不会记起这事。 莫说平常百姓一辈子大多数没机会见燕朝太师,连许多官员都不曾见过。 萧猊按着灵稚的后颈吮了他的唇珠,嫣红湿润,方才放开。 “进去吧,午后我来接你。” 早早在药舍排队看诊的村民收起眼睛,看到灵稚被他那个男人亲得嘴巴红艳艳的,他们一个个脸都燥得不行。 那男的又高又俊,和小灵大夫站一起,竟然如此般配哦! 作者有话说: 亲吻狂魔,谢谢。 感谢在2022-06-08 05:16:40~2022-06-09 05:2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没有疼吗 八云村民风淳朴, 大家虽不避讳议论床笫之间的事情,却很少说起男人和男人。 他们知道男人能与男人在一起,可亲眼目睹还是头一遭, 尤其看见灵稚和他男人在药舍门口亲嘴儿,他们纷纷老脸一红,低头看地抬眼望天。 灵稚进了门,村民陆续掩唇咳嗽。 两方人隔着距离瞪眼, 多少有点尴尬。 灵稚脸红, 回头朝还站在门外的萧猊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 很快溜进屋内。 “蓝文宣,”灵稚羞赧,“今日煎药的活儿我来做吧。” 斯文的蓝衣青年立在原地, 灵稚狐疑, 又叫他一声。 “蓝文宣,你怎么啦?” 蓝文宣神思飘忽,闻言,从游离状态下清醒。 “无事。” 灵稚道:“那我今日在灶房煎药?” 蓝文宣点头,意外的沉默。 灵稚放下药包,顺手在灵芝吊坠摸一手。 他心里负疚, 说道:“下次我不会做这种冒冒失失的事情了。” 灵稚没有那么通晓人情世故,但他方才在门外和萧猊亲嘴儿的时候招来许多村民观望,对药舍的声望总归有点影响。 往时蓝文宣会安慰他几句劝他不必多想,此刻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对灵稚点了点头, 径直到外面忙着给病人看诊开药。 灵稚坐在灶房升火煎药, 为避免尴尬, 哪儿都没去。 奈何抵不住村民的热情, 院子不时传来他们的吆喝。 “小灵大夫,你那位男人叫啥名字啊?” “你男人祖上身家如何哩?” “俺方才看都不敢看小灵大夫男人一眼,忒高忒俊了吧,比城里头那帮富家公子还要尊贵,瞧着不像普通人。” “小灵大夫,你咋不说句话?” 任在院子里候着看诊的村民如何扯嗓子,灵稚没掺和着跟他们闲聊。 他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摇扇子扇火,口干舌燥时从兜里摸出萧猊塞给他的糖块,剥开纸将软绵酸甜的糖含进嘴里。 门口落下一片阴影,蓝文宣静静看着他,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灵稚放下手里的摇扇,担忧问:“蓝文宣,你不舒服吗?” 他迟疑地朝外头张望,金乌不知何时被飘来的一阵云层遮住,天幕如墨色鸦黑,起了风,晾在院子的药草杂乱翻动。 候在院子内看病的村民都回去了,热闹消退,四周格外安寂。 夏季的暴雨一阵一阵的来,早时晴午时雨,入夜后月明星朗。 灵稚惊道:“要下雨了,赶紧收拾药草。” 他跑几步,回头望见蓝文宣身影未动,想起他不舒服,返身将对方轻轻朝门内推了推。 “蓝文宣,你不舒服进屋歇着,院里晒的药草我搬回来就行。” 灵稚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他冲进院子一顿忙活收整,蓝文宣立刻追了出去。 灵稚一脸忧虑:“怎么出来了?” 蓝文宣道:“我没事。” 灵稚指着他的脸:“可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蓝文宣苦笑:“先快点收拾,回屋再说。” 两人加快手里的动作,赶在暴雨砸向院子的地板前将晾晒的药材全部搬进屋内。 灵稚靠在椅子松了口气,蓝文宣递给他一杯茶,灵稚双手接过捧在手心,抿一口后跟蓝文宣道谢。 蓝文宣定定看着他,有话想说。 “你……” 灵稚:“嗯?” 蓝文宣问:“你真的和太师在一起了?” 蓝文宣不敢妄议那样的人物,但他担心灵稚。 灵稚握紧茶杯,轻点了点头,详细的他不说。 蓝文宣不追问,那不是他该好奇的。 蓝文宣再次问:“当真不走?” 灵稚欠药舍的钱若他要还,如今蓝文宣也不敢收了。他不图灵稚什么,当初帮忙发自真心,钱财身外物,借出去钱拿不回,多接诊总能挣回来。 可如今药舍只剩蓝文宣和灵稚二人,他的师父自被送到外头又经过一番回程奔波后,身子每况愈下,年后便不来药舍了,留在家中疗养身子,闲着钓鱼下棋,不做费心费神的活儿。 药舍交给蓝文宣一人打理,多了灵稚搭手,蓝文宣打心底高兴。 若灵稚离开,这间药舍可以重新招收学徒,可对蓝文宣而言,灵稚留在药舍的意义不同。 方圆数里的村落都知晓八云村的药舍有两位大夫,提及一位总会带上另外一位说起,哪天少了谁,就像落下了什么。 这些纷杂的念头蓝文宣不适合说给灵稚听,他道:“今日雨大,午后不会有村民上门看诊了。休沐半日,你早些回去休息。” 注意到灵稚来时没带伞,蓝文宣走进屋内找伞,却见灵稚站在门外探头,“呀”一声。 灵稚道:“蓝文宣,有人接我回家了,不用劳烦你找伞啦。” 他拿起药包挂上肩膀,迈腿小跑,差点一头撞到接他的人怀里。 墨青色的油纸伞宽敞,伞下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雨声大,灵稚仰头把声音放高。 “下雨了你怎么还过来——” 萧猊含笑享受了片刻灵稚的仰视,微弯身躯,将脸俯在他颈侧。 灵稚顿时噤声,拔高的嗓子痒痒,小声说:“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呀。” 萧猊充耳不闻般,对灵稚摇头,牵起他的手腕缓慢步行。 村里不比城邑,下了雨路面泥泞。 萧猊牵着灵稚绕过几处坑坑洼洼的泥潭,木桥陈旧,水势蔓延出桥墩各处。 萧猊低头看着灵稚被泥水溅驶的裤腿,把伞柄塞进他手心。 宽大的手掌包裹灵稚的手背,萧猊问:“想不想让我带你过去。” 泥水蔓延至脚踝,灵稚面容无辜温顺,嘴角抿起害羞的笑。 他不怕淌水,过了桥再穿过菜田,就能回到院子。 灵稚可以回家后换下泥水弄脏的衣裳。 雨水淅沥,似乎把两人隔绝在水雾环绕的空间里。 萧猊一双眼睛深邃漆黑,凝神看人时充满蛊惑与柔情,很容易把人看脸红。 灵稚扭过脖子,下巴朝下一点,轻声细气的:“嗯。” 应完声不敢看萧猊,他自己扭捏,难为情,可也想让萧猊带他过去。 少年又乖巧又想要,萧猊喜悦溢出眉梢,双臂展开,轻而易举地抱起灵稚。 灵稚胳膊往后绕着环住萧猊的脖子,脑袋躲在伞下沿四周的方向转转。 萧猊忍笑,说道:“周围没有人。” 他哄灵稚放松心情:“不会有人看到的。” 灵稚确定四周正如萧猊说言,看不见人后放心地将下巴搭在萧猊肩膀,胳膊举累了就歪了歪,斜斜遮着萧猊和自己。 行至菜田,灵稚让萧猊稍停片刻。 他的田地重新修了几条暗渠引水,每逢下雨田地积下的水能顺暗渠流出。 观察自家田里的菜生长良好,立起的菜苗最多被雨水打蔫了,待日头一升就能重新长好。 灵稚松了一口气,扶着萧猊的肩膀从他怀里跃下。 “雨势小了,我自己走。” 他牵起萧猊的手指赶回院子,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灵稚刚进院门,雨就停了。 两人用完午饭,日头高挂。 院子淋湿的石板干了一半,燥热中带着雨水冲刷过后的凉爽,每块石板格外亮堂干净。 灵稚饭后沿院子散步几圈,回头险些撞上萧猊。 他道:“休沐半日,午后就不去药舍忙了。” 萧猊笑意浅淡:“如此也好。” 他牵着灵稚的胳膊来到荒草生长的空地,“开垦一块菜地如何。” 灵稚分到的那块农田离院子有些距离,若在院中栽种果蔬,不必时时费脚程出门。 在院子开垦菜田灵稚自然愿意,他钻进杂物间把锄具都弄出来,萧猊无奈,继而失笑。 他放回几件农具:“不必拿太多。” 灵稚历经半年的农家生活,非但没有把他打磨出务实勤恳模样,比常人看来,更显不食人间烟火。 倒是萧猊虽有尊贵的身份,做起农活儿丝毫不落农民下风。 萧猊动作从容,有条不紊,在荒地里锄草松土都堪称赏心悦目。 灵稚松完半个角落的土,回头看萧猊都做得差不多了。 萧猊指旁边一处空余的位置,比划出大概的轮廓:“想不想立个秋千。” 灵稚眸光闪烁,追在萧猊身侧轻声道:“萧猊,我想要秋千……” 萧猊眼波含笑,灵稚揪下他翻折的袖摆,恨不得萧猊马上给自己变出一个秋千。 他追问:“可以吗?” 萧猊欣然应允,灵稚要什么他不给? 半个时辰后灵稚的小院里多了一张秋千。 灵稚抓起萧猊的手翻来覆去地打量,他仰头看人,眸子充满惊疑和钦佩。 “萧猊,你怎么什么都会呢?” 他兀自爬上秋千,双腿绷直一蹬,人坐在秋千上晃悠晃悠地荡起来。 灵稚荡一下就偏过脸看萧猊,他抿唇羞涩的笑,笑意渐渐扩大。 两人从午后忙到此刻,萧猊面上不显疲色,灵稚却有些累了。 他不想休息,两腿撑开再收起,垂在空中微微弯曲,整个人坐在秋千上浅浅摇晃。 萧猊握起秋千的一边绳:“玩累了?” 灵稚点头,接着轻轻摇头。 叶子落在灵稚发顶,萧猊弯腰拿起叶子。 他没有立刻退开,俊美面孔自上而下与灵稚的脸靠得很近。 直觉告诉萧猊,灵稚有话想对他说。 灵稚目光温顺,然后轻声开口:“我想你亲我一下。” 他应当是高兴的,满足于萧猊给他的回应,却无端地滋生些许委屈。 灵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不定要萧猊亲自己,抱抱都可以。 不等他思考太久,秋千被迫压停。 萧猊捧起灵稚的下巴,吮他的唇瓣,沿湿软的缝隙探寻。 秋千摆动的幅度变大,灵稚从秋千悬下的腿横空一勾,碰到萧猊后就像藤条缠上树根。 萧猊顺着灵稚缠过来的姿势将他托起往上一抱,修长的指尖裹着柔软的棉花那般捏了捏。 灵稚浑身颤抖,却始终乖乖趴在萧猊肩膀,胳膊抱紧他的脖子。 修长的手指加重力气,萧猊掌心包拢。 灵稚呼出的气息一阵阵,热得荒,偏偏不挣扎。 夏衣轻薄,一层布有等同无。 萧猊停下,喉咙紧哑。 他叹息道:“总觉得你在勾我。” 灵稚闷声辩驳:“没有……” 方才滋生的委屈烟消云散,灵稚从萧猊怀里跳下,腿脚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推开萧猊扶接的手,小跑进屋后趴在床上翻身几次。 尻子触感犹在,萧猊脸上温柔,下手按揉时却不太温柔。 萧猊立在门外:“灵稚。” 灵稚将红扑扑的脸闷在被褥底下:“你不要进来。” 萧猊一顿,出声询问:“是不是我弄疼了。” 灵稚背过身躺好,他不发一言,门被萧猊推开。 萧猊坐在床边:“让我看看。” 灵稚伸手推他:“你先出去……” 萧猊握紧灵稚手腕:“当真没有弄疼?” 灵稚难得露出恼色,:“没有。” 萧猊:“那……” 灵稚眼睫沾着濡湿:“你不要问。” 他方才实在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尻(kao) emm大约就是明明有人对你很好,心里也很满足,但就是偶尔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不是那种受了委屈的委屈。 很困,脑子混乱,全章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6-09 05:25:19~2022-06-09 23:2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 20瓶;寻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洗裤子 起了夜色, 庭院连续响起窸窣的动静。 隔着窗纸,灵稚看到树下挂上了纸灯笼,人影绰绰, 萧猊在树下的凳子上坐着。 萧猊要来了一条鱼,他站在门外,隔着窗户对灵稚说:“晚上给你做烤鱼吃可好?” 院里酱料充足,比在山上养伤时有条件做出味道更浓郁香鲜的烤鱼。 萧猊倾耳听房中的动静, 屋内还没起灯, 灰暗朦胧。 半晌, 灵稚才慢慢有了动作。 萧猊耐心等在门外,先听灵稚小声说了一句“想吃烤鱼”,而后嘀咕一句“屋里好暗啊”。 灵稚约莫刚睡, 睡得比较懵。或实在懒了, 总之没动,骨头慵懒地坐在床上。 萧猊忍着笑意,和灵稚商量:“我进屋给你点灯。” 他挑一盏灯笼,手摆了摆,灯笼晕黄的一团光晃在门口。 此刻的萧猊恢复成那副克制守礼,又温柔得不行的模样, 压低声音问:“可以吗。” 灵稚盯着弯膝垂在地板的腿,慢吞吞收回,对门外那人“哦”的应声。 萧猊推门走进室内,迎上灵稚漂亮安静的眉眼。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油灯, 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榻旁。 “睡得可好?” 灵稚觉得不太好。 他拉起被褥盖在身上, 主要还是遮一遮腿。 月色从门窗落进屋内, 庭院里微小的虫鸣愈发热闹。 灵稚吸了一下鼻子, 黑幽幽的眸子盯着地板, 轻声催促:“你怎么还不去烤鱼。” 萧猊笑着把灯笼挂在边上:“这就过去。” 灵稚等萧猊出去以后,被褥卷在腿下从床榻站起身子。 午后为了躲避萧猊躲进房内,衣裳还沾泥和渍树叶就躺下来了。 这一觉又长又久,伴随光怪迷离的梦,夹杂潮湿又燥热的感觉。 灵稚深深呼吸,胳膊一抖,弯腰收拾揉乱的床被,从柜子找出另外一套干净的铺放整齐。 他在门后探出脑袋张望,萧猊在庭院中央升起架子摆弄火炭,一时半刻不会找他。 灵稚胳膊搭着换下的被褥跑去后院,一股脑把它们塞进木盆换上清水浸泡。 搓完被褥,灵稚拎了桶水钻进一旁的屋子。 他背着萧猊悄悄跑回房间,取出睡觉穿的宽松里衣,再轻手轻脚地钻进澡房。 萧猊将烤好的鱼晾凉些许,到后院找灵稚时,人正站在栏杆处,伸长胳膊晒一件棉白的小裤子。 萧猊站在原地定睛细看,目光高深莫测的。 灵稚晒好棉白小裤子,继续把外衫晾在最外层,恰好遮住小的那件。 他拎盆转身,看见默不出声等在身后的萧猊,就像做了坏事被发现一般,声音小小的说:“去吃鱼吧。” 月下树影轻摇,林曳趴在风口吹风睡觉。 灵稚靠在椅子上,撕开已经凉下的鱼肉往嘴巴里塞。 萧猊倒了碗冰镇的西瓜水,灵稚手指沾了鱼油油腻,还没捧到碗,萧猊故意抬手绕过他的动作,将碗送到他唇边。 灵稚眸子亮晶晶地看着萧猊,就着对方投喂的姿势喝了。 他喝得慢,萧猊喂得也慢。 灵稚移开湿润的唇,摇头道:“不喝啦,好饱。” 鱼肉才撕了不到一半,他把烤鱼放回端盘推给萧猊,对两人分食一条鱼的行为乐此不疲。 “萧猊,你快点尝尝。” 萧猊食用鱼肉,喝的是酒,跟灵稚喝的西瓜水不同。 以竹叶酿的酒清澈干洌,入喉味佳,制造成本便宜,是普通人家常做的小酒,在山野之间小酌竹叶酒,别有一番风趣。 这壶竹叶酒是村民送给灵稚的,他自己都没喝过,此刻进了萧猊的肚子。 他凑近问:“好喝么?” 灵稚抿一口冰凉的西瓜水,对酒心怀好奇。 萧猊轻晃酒杯,慢条斯理地问:“是不是想尝一口?” 灵稚顺他的话点头:“是啊。” 萧猊当着灵稚面一饮而尽,笑问:“方才是不是在晾弄脏的小衣。” 灵稚:“嗯……啊?” 他低头质问:“你怎么问这个。” 萧猊道:“不能问么?” 灵稚吞吞吐吐的,侧目窥望萧猊,这人闲适慵懒,没有为难取笑他的样子。 灵稚紧张的心松了口气,支吾道:“男人嘛,不都这样……” 在八云村做大夫以后灵稚比从前知晓更多,他扬声质问:“难道你不这样?” 他横手夺过萧猊的酒,仰头连续们了几口,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酒水沿灵稚小巧的喉结没进衣襟,似乎连肌肤抖沾染了竹叶酒的气息。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故意粗声粗气地开口:“反正你不要问嘛。” 萧猊笑着点头:“好,我不问。” 他面露忧色,举止神态却温柔异常,没有出手制止灵稚。 萧猊说道:“饮酒伤身。” 灵稚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酒水,意外的觉得这壶竹叶酒并不呛喉,淡淡的,带有几分苦涩清新的味道。 他当着萧猊的面摇晃酒壶,咕咚咕咚又喝两口。 萧猊道:“竹叶酒后劲大,刚入喉时没什么感觉。” 灵稚“哦”一声,不太相信萧猊说的话。 他放下西瓜水还想喝几口竹叶酒,萧猊握住他的手腕拿走酒壶。 “已经够了。” 灵稚皱眉。 萧猊拿走酒壶陪灵稚坐了会儿吹风,灵稚比他料想的醉的还要快。 不过灵稚醉了不撒疯,闷声安安静静坐着,原本懒散倚在靠背上,此刻身子板成一块木头。 萧猊叹息:“先随我回屋。” 灵稚捂着发烫的脸,迷糊问道:“萧猊,我脸是不是红了?” 他说完还把脸伸到萧猊面前,唇齿气息温热,松散的衣襟露出的颈肤残留竹叶酒浅淡的味道。 萧猊揽着灵稚的腰顺势站起,把身子绷直的人抱回房间放下。 灵稚开始还闷得像只兔子,等到此刻该休息了,便开始闹/腾。 其实最初灵稚在雾清山上跟萧猊在一起时,就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姿态,那时候他可神在了,纤细的手指一指,看起来又乖又骄傲,赖着萧猊指使萧猊做活儿。 再度重逢,他们在一起后灵稚虽然敞开心门接受他,却还习惯保持内敛温顺的一面。 直至此刻,灵稚喝醉了才露出恍惚而熟悉的娇态,指着萧猊让他做这做那。 萧猊先替灵稚擦脸,拿水打湿棉巾后耐心将他手指上的油渍弄干净。 灵稚软绵绵地靠在萧猊怀里,当萧猊以为他安静下来时,灵稚胳膊一张,抱住萧猊的腰,臀胯一抬,整个人坐在萧猊怀里。 他像只动物蹭了蹭,仰起的脸颊绯红如抹了胭脂。 灵稚不是第一次向萧猊索取愉悦,在雾清山上他得寸进尺,趁夜色来时会红了脸跟萧猊要,看起来害羞却又带了胆子,脸红红的说着不太知羞的话让萧猊帮他舒服。 他把曾经的无拘无束收敛起来,这时候酒意涌动,眉眼一如最初。 灵稚扭扭捏捏地把脸贴在萧猊脖子上,嗓音闷软。 “萧猊,我不想洗小裤子……” 灵稚湿热急促的呼吸烧着萧猊的理智,他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明白灵稚话里的意思。 灵稚约莫醉上头了,不仅说话大胆让人心旌摇曳,还急哄哄地伸手一把将萧猊的掌心抓进怀里。 他扭得像一只柔软的小虫子,里衣松散,滑/腻腻地蹭着人。 …… 直到萧猊抬手一扬,棉白的小衣挂在灵稚腿上,他脚趾蹬了蹬,如一条滑溜的鱼。 萧猊温柔细致,把灵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照顾得十分周到。 灵稚生涩笨拙,时辰短。 他像一只脱水的鱼绷紧身子蜷缩,颈脊一热,等萧猊亲他的时候,便从喉咙里吭出气,僵硬的手脚慢慢打开。 灵稚懒懒搭在被褥的腿逐渐停止颤动,眼睫濡湿涣散。 萧猊用棉巾包裹他细长的小腿擦拭,而后把手指也攃干净。 灵稚眉梢如霞,呆呆望着萧猊。 萧猊神色温柔莫测,拉起被褥盖好灵稚。 他哑声道:“手上都是你的味道,我出去一会儿。” …… 澡房没打灯。 俊美的面孔落在阴影看不真切,萧猊微微仰着面容,将给灵稚擦拭的棉巾裹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待修! 感谢在2022-06-09 23:24:44~2022-06-10 23: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帅的大昏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嘚啵嘚啵 灯火如豆轻晃, 灵稚波荡的心绪在萧猊出去一刻钟后才逐渐平复。 他从被褥里伸出腿,脚踝一勾,松松把落在角落的小裤勾到手边。 这件小裤子没有弄脏, 萧猊及时把它脱下,省去了灵稚悄悄溜进后院清洗的步骤。 他在被褥里抬起身子,耳朵还泛红,胳膊一伸腿一抬, 慢吞吞把里衣和小衣重新穿好。 清爽的风灌进门内, 灯火摇得厉害。 灵稚侧身, 视线正对入门的方向,怔然张望。 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俊挺翩然的身影映在月色皎白的地面。 萧猊着了宽松墨色的绸衫, 越靠近灵稚, 他那块浴身用的胰子的药香愈发浓郁,水汽清爽,显然洗的是直接从井口打上的凉水。 灵稚缩进床榻最深的角落,他已经过了不知人事的阶段,自然知晓男子因何缘由无端地冲那么久凉水。 黑凌凌的眸子左右乱转,不待灵稚出声, 萧猊闲适地躺在床上,长眉慵懒,带着几分满足。 萧猊道:“时候不早,睡吧。” 灵稚仍眼都不眨地注视萧猊。 萧猊好笑, 此时却没有再将人捞回怀里。 “不做什么, 明日还要早起, 再折腾就天亮了。” 灵稚卷着被褥, 分出一角盖在萧猊腹前。 “方才……方才……” 红潮犹在的脸蛋皱了皱, 灵稚疑惑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做你给我做的事情?” 萧猊给他做过好几次,灵稚在雾清山那会儿不太明白,懵懂时觉得舒服,后来看到画册知晓害羞了,却因为舒服还是会羞着脸去缠萧猊帮他。 如今他早就知道那样的事情不能轻易让别人跟自己做的,萧猊对他而言不是别人,在很早的时候,彼此就许诺了长相厮守。 按道理来说,其实萧猊跟他还缺少一场成亲礼。 灵稚混混沌沌地想起曾经跟萧猊经历的许多事。 山上的,下了山的,事事都与萧猊有关,平淡且平凡,甚至他的日常琐事,兴许十之八/九都没离开过萧猊的视线。 萧猊知道他最新变化的口味,连他收纳整理的习惯萧猊都比他自己还熟悉。 分别的半年,大抵只有他当做一场真正的道别,萧猊这人,极有可能悄悄来过看他了。 灵稚朝萧猊靠了靠:“你之前来看过我么?” 他没说出明确的时间,萧猊直言:“没有。” 又道:“自燕都一别,没有找过你。” 灵稚恍然眨眼:“哦……” 他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屋子里的摆设?” 灵稚自问自答:“你找人通报给你的对不对?” 萧猊:“嗯。” 灵稚又靠得更近了点:“为什么?” 萧猊道:“你想自由,我就克制点不来找你。” 他道:“起初一个月还能忍忍,有次从宫宴回府,在你平日最爱睡的那张坐塌上坐了一夜,想见你的念头异常强烈。” 萧猊叹息:“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对你仅仅容忍了一个月。” 灵稚抿唇:“然后你就派人盯梢我啦?” 萧猊没有否认:“从下属传回的信件得知你的消息使我浮躁的心渐渐安定,这事尝试一次就上瘾,索性就让人在不干扰你的情况下按时传信回府。” “有时念头强烈,就从抽屉取出传回的信一封一封细读,反复多看,勉强就压制着南下的欲/望。虽未见你,却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出你做那些日常琐碎小事的模样。” 萧猊隔着被褥环上灵稚腰身,轻轻一拍,忍不住问:“你呢,可有想过我?” 哪怕灵稚说不想,萧猊认为自己不会太失落。毕竟灵稚当时已经不是很想看见自己,可当他看着灵稚微点一下头,心不由沉了沉。 灵稚点完头,又迟疑地摇摇。 萧猊拢紧手上的力道:“嗯?” 灵稚皱眉,小声道:“有时候会想起你。” 他看着萧猊的眼睛,说话慢吞吞,萧猊第一次心急。 灵稚不慌不忙地继续开口:“不过没有你想的那么深。” 他解释:“我欠蓝文宣造院子的钱,所以要学的东西很多。” 灵稚苦恼:“我学得慢,许多事情要占去我整日的精力。有时候躺下休息会想一想你,然后眼睛睁不开,就睡着了。” 所以他的确会想起萧猊,但往往只能浅略地,次数不多的想一下,没有多余的精力。 忆起萧猊期间情绪并不浓烈,他正常的想起这个人片刻,就像日常吃饭要搭配喝一点汤水那般自然,不做多想。 灵稚眉眼耷拉,萧猊抱紧他慵懒疲倦的身子。郁结的心念打消,他心知灵稚所言绝非虚假。 他会想自己,就是太累了限制他想的程度。 灵稚学什么都慢,可怜又可爱。 萧猊将唇印在他额头:“闭上眼睛。” 灵稚困倦地打起呵欠,他不用想萧猊了,因为人就躺在身边。 他意识虚幻朦胧,顺着萧猊的话闭眼,额头传来温热温柔的触感,他觉得舒服,靠在对方怀里安心地沉睡。 翌日,灵稚由萧猊牵去药舍,他还没来得及站在门外跟萧猊说几句悄悄话,挤到门口排队的人村民们纷纷把视线投向他们。 灵稚疑惑:“今日怎么来了那么多人?”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 原来这些村民家中都养有牛羊,此次生病,全部源于被患病的牛羊感染了病症。 蓝文宣曾经告诉灵稚畜牧与人共患病的病因症状,每年都有村民找到药舍医治,但从前都是陆续发生,像今年这般集体爆发染病还是头一次。 蓝文宣给村民看畜牧感染病症的经验丰富,一早就忙得脚不沾地。 患病的村民太多,储备药材不足。 缺失的两味常用药从大药铺里拿药成本便宜,因需求量大,又急需用药,蓝文宣打算从城里的药铺购置药材。 灵稚一听,自告奋勇地去拿药。 蓝文宣别无他法,药舍的人只有他们两个,若安排旁人帮忙,不懂药的被药铺掌柜讹钱了也不知。 蓝文宣把一袋钱交给灵稚,叮嘱几句。 灵稚虚心受教,他拿着钱袋出门,发现萧猊居然还在药舍不远的地方没离开。 他小跑上前,恰好被萧猊牵住手腕,力道一收,稳稳地把他带进怀里。 灵稚眉眼弯弯,举起钱袋摇晃,笑道:“我要去城里买药材。” “方才村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每年村民都会被牛羊传染疾病,不过今年被感染的人一下子爆发了,药舍储备的药材不够充足,此时去山里采摘来不及了。” 不等萧猊开口,灵稚拖着萧猊握住他的手:“你陪我进城嘛。” 萧猊欣然应允。 有萧猊陪同,灵稚租马车的功夫都省去了,且从村里租来的马车跟萧猊的马车不能比较。 他钻进布置得舒适的车厢里,日头还没升起就直奔进城。 灵稚跟蓝文宣在药铺买过几次药,每次买药都是蓝文宣跟掌柜交涉。 掌柜自以为拿捏了灵稚的性子,见他一个人采买药材,想占便宜。 灵稚嘴巴一张,平日里蹦不出几句话的人,居然变了个性子似的,对着药铺掌柜嘚啵嘚啵说一堆话。 等灵稚验完药材,交钱拎了两大袋药上马车,耳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得通透,热乎乎的。 他坐在萧猊腿上,手心潮湿。 萧猊道:“出那么多汗。” 盯着他两只通红的耳朵,好笑地开口:“方才不是能言善辩。” 灵稚甚至拒绝了萧猊出面帮忙,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能完成任务。 灵稚头一遭做这样的活儿,心跳急快。 他呐呐:“我、我也是跟蓝文宣学来的,他买药材时会带我在旁边观摩,如若我不机灵点,掌柜不光会想方设法多收钱,还会在药材里掺杂其他效用低的药凑量。” 灵稚脸红,呆呆望着萧猊用丝绢给他擦手心的汗。 他扭捏又温顺地让萧猊擦干净手心,眉眼抬起,试探询问:“我会不会变得好奇怪啊……” 萧猊深吸一口气,掌心一扯,双手环紧灵稚胳膊。 男人声音低沉,隐有郁色。 “我倒后悔,信里写的内容凭我幻想始终有限。” 灵稚强撑着不让自己红脸害臊,假装镇定跟人嘚啵嘚啵的模样实在叫他看着心痒。 灵稚眉眼的波动,唇齿吐露的语调,所有变化一丝一毫扩大,让萧猊移不开眼睛。 他分明都看得着迷了。 萧猊喟叹:“这些都是蓝文宣教你的?” 凭萧猊的手段和身份,他不曾将此人放在眼里。可若灵稚这副喜人的模样是对方教出来的,萧猊不得不在意。 纸上看到的文字终究太浅短,他后悔错失了亲眼目睹灵稚学习的过程。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忍。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写得慢。 第90章 可以的吗 晌午前马车赶回八云村。 灵稚坐车易困倦, 一路上他都乖乖靠在萧猊怀里闭眼睡觉,日头升起后车里又燥又凉,燥的是头顶的金乌, 凉的是从车外灌进的风,还有萧猊肌肤的凉。 所以灵稚贴着萧猊,背对倚靠的姿势挨在萧猊怀里,两只手被萧猊握在掌心, 松松交叠在他腹前环抵相拥。 车一停, 彼此都睁开眼。 马是好马, 赶路程来回的时间比灵稚往时在村里租的马车快。 萧猊定睛看着灵稚绯红的面颊,没有立刻松开人,反而倾下薄唇在灵稚嘴角亲了亲, 似乎要从省出来的时间里索取一点好处。 灵稚唇微干, 他下意识舔一下,殷红的舌尖刚露出一点,萧猊便趁势而入,修长食指轻轻挑高他的下巴,指腹摩挲,收拢。 灵稚被迫将嘴巴打开得更大, 舌尖落进萧猊的舌齿当中吮着搅弄,他鼻翼翕动,呼吸越来越急,额头发髻细小的汗珠滚落, 喉咙呜的一声, 嘴角溢出的律液悉被萧猊数舔了干净。 燥热的气息严密流动, 萧猊放开灵稚的下巴, 深邃廹人的眼睛紧盯灵稚涣散发呆的眸子, 忍不住再次含着发红的唇珠吮出渍响,哑声笑道:“怎么傻了。” 灵稚缓慢收回心神,脸颊跟脖子都红得要命。 他声音闷软道:“要下车啦。” 灵稚不抗拒萧猊亲他,每次萧猊亲他把他亲得很舒服,所以灵稚每次被亲之后害羞归害羞,却不说下次不要亲了这样的话。 他伸手捞起捆绑在两袋药材上的麻绳,湿润水雾的眸子飞快地扫了萧猊的唇一眼,从他怀里挣开。 “我进药舍帮忙了。” 萧猊询问:“药舍人手不足,我下车帮你如何。” 灵稚立刻摇头。 萧猊说得轻巧,纵使村民如今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可总有灵稚不得不顾虑到的地方。 他分得清楚孰轻孰重,不想给萧猊带去任何包藏隐患的可能。 他小声催促:“你快回去。” 萧猊无奈:“好,在你兜里放的点心饿了就吃。” 灵稚“嗯嗯”应了。 他走到药舍大门,胳膊上晃着两个大布袋,有些滑稽,还很可爱,艰难地对车里的萧猊摆摆。 马车离开,灵稚这才专心地忙起事情。 他和蓝文宣分工,蓝文宣看诊,他抓药煎药。 病症重的村民暂且留在药舍喝一剂汤药观察,比较轻的让蓝文宣看完后拿着药先回去。 夜色浓密,四周漆黑,灵稚送走最后一位看病的村民,坐在院中吹风锤腿。 蓝文宣从屋内拿出一壶刚泡好的茶,倒一杯递给他。 蓝文宣道:“辛苦你了。” 灵稚抿唇微笑,有点害羞。 自从跟蓝文宣应召前往阿遥城救治灾民,今日又接诊那么多染病的村民后,他体会到当大夫有多难了。 这份难非但没让他们松懈,反而滋生一股使命感。 灵稚道:“我很高兴的。” 蓝文宣望着他,目光几转,最终说道:“时辰不早,先回去吧。” 蓝文宣起身想送灵稚,门外来人轻扣铜锁:“公子,主子在车上等您。” 灵稚与蓝文宣道别,很快隐没在月色下。 灵稚今日累到了,回到院子和萧猊吃了会儿饭,剩下一半还没吃好就靠在背椅中歪着脑袋睡觉。 萧猊取走他的羹匙,抱他走近床榻,除衣裳,用烧好的水为他擦洗身子。 中途灵稚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会儿萧猊,手一软,垂在萧猊掌心由他摆弄,擦拭哪里都温顺地没有挣扎,最多碰到粉净的地方擦用柔软的绵巾擦一下时,灵稚睡梦中像只虾米蜷起身子,喉咙呜溢出几声。 萧猊把他上下里外都擦洗干净,沐浴后将灵稚揽在怀里与他抵足而眠。 又过几日,灵稚忙得没有空余的时间和萧猊温存。 方圆数里几个村染上牛羊疾症的人都到药舍求诊,有的症状严重来不了的村户,蓝文宣多收一些诊金让灵稚登门医治,这份多收的诊金都交给灵稚,而他则应诊在药舍排队的病患。 灵稚挂在腰上的小钱袋鼓了大半,将要日落时才踩着昏黄的霞光走出一座农院。 不出意外的,他在农院不远看见停在树下的马车,刚跑近,双腿腾空,被里面那人展臂抱进去。 灵稚舒了一口气,放任自己懒懒地躺在萧猊怀里, 他闷声道:“好累呀。” 灵稚替病患看诊时没有抱怨过半字,唯独背后跟萧猊单独相处,才会露出脆弱倦懒的神态。 萧猊在他鼓了一半的钱袋摸了摸,有些心疼灵稚辛苦出诊几日,挣得钱始终微薄。 灵稚是方圆数里的村落中少有的大夫,但收取的诊金总没变过,低廉便宜。 纵使做善心总得有个限度,若按此次患牛羊疾病的村民来算,往后再遇到村落病症爆发,依照灵稚收取低廉诊金的情况给人看病,最后先累倒生病的只有自己。 灵稚想顺从心意给人看诊的愿望可以成全,可萧猊想为他谋求多一点利益。 名门世家的医者重金难求,之所以能有如此底气,不过是因为累积了声望。 萧猊抱着在怀里入睡的少年走出马车,把人放在床榻安置好后,拟下书信一封差人送到戌城知府手上。 牛羊感染疾症刚告一段落,灵稚和蓝文宣的名声渐渐起来了。 先有两人应召前往遥城救治灾民,后又为方圆数里的感染牛羊疾症的患者医治,仁慈和善的名声经村民口口传播,一日戌城的知府巡视,得知后当场给药舍的两名大夫写下名录称颂。 在药舍外围观的村民看着灵稚和蓝文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此事过后,灵稚一时反应迟钝,不代表蓝文宣猜不出其中道理。 他知晓再也不可能带着灵稚,仅靠两人的能力救治越来越多的病患,这会使他们倒下。 因此蓝文宣产生扩招药舍学徒的念头。 若要招收一些聪慧勤奋的弟子,药舍需要更多的钱。 蓝文宣将诊金提高。 村民不去城里反而在药舍看病拿药本就图价钱便宜的原因,蓝文宣提高了看诊的价钱,村民虽有点遗憾和怨言,但更多人都在他们渐渐为人所承认的声望中,以及知府大人当面亲手拟下名录的举动后默认了。 村民没觉得蓝文宣提高药舍的诊金不对,就像一种顺其自然的发展。 灵稚收到蓝文宣多发的诊金,路上遇到他的村民会客气和善的跟他打招呼。 他走过木桥,坐在自己的田埂边,吹着风,望着满地绿油油的菜苗瓜果出神。 浅淡的冷香笼在身后,灵稚仰头,对上萧猊含笑深邃的眉眼。 他胳膊一伸,堪堪搂住萧猊的脖子。 萧猊在他身后曲起长腿坐下,顺势低头,以唇轻轻地碰一下灵稚的嘴角。 灵稚把腰上鼓/囊囊的钱袋放进萧猊掌心,问道:“是不是跟你有关?” 萧猊握紧灵稚的手腕:“是也不是。” 他道:“我虽在暗中推波助澜,但这也因为你的善心和本事让大家认可,所以他们会如此顺意地接受。” 灵稚“哦”一声。 他的余光沿四周乱扫,察觉没有人,很快抱紧萧猊的脖子,神色依恋的小声道:“这阵子光顾给人看病了。” 灵稚做事规规矩矩的,可他不是什么圣人呀,尤其萧猊对他总是有求必应,每次都给他弄得很好。 灵稚放松懒散的身子,青天白日的,有点想。 他眸子亮亮的:“这两日休业。” 声音腻腻的:“没到夜里可以的吗萧猊。”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 第91章 不能只让我辛苦 田埂凉风习习, 周遭无人,灵稚和萧猊拥抱时相贴的姿势使得呼气声愈发加重。 灵稚刚问完话就有点后悔,他抿唇害羞地准备退开一点, 萧猊反手将他捞起。 灵稚完全被萧猊抱到曲长的腿上坐着,男人双臂严密地环在他的腰身和颈后,薄唇如细密的雨珠沿他的额头,鼻子, 唇边滑落, 带几分克制隐忍, 按在背后的掌心却克制不住那般紧揉摩挲。 萧猊哑声道:“怎么不可以?” 灵稚两片红润的唇被亲得都有些变形,他胳膊抵在萧猊肩膀微微推了推,鼻子深深吸气, 好不容易得到放松的机会, 唇红眼湿,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萧猊潮热的掌心抵在灵稚眼睫上轻轻遮起,鼻尖朝他一碰,哑声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灵稚伸手拉开萧猊的手掌,声音没比萧猊的好到哪里。 “喘不上气啦……” 他下巴垫在萧猊肩膀,萧猊把他抱在腿上坐的姿势未变。 灵稚脸慢吞吞挪了挪, 鼓噪急跳的心在观察四周一圈再次确定空无人影后,眩晕感方才着落。 他抿唇害羞地笑道:“没有人。” 所以壮起胆子,胳膊环在萧猊脖子后仍收得紧紧的,怕环不紧自己就要掉下去。 他甚至还把指尖从萧猊的后颈略微沿下滑了滑, 就像前不久萧猊亲他时手上摸索摩挲的动作那样。 萧猊低笑, 手指如捏小猫后颈一般轻柔捏灵稚的颈子, 说道:“我不介意你乱摸, 但若摸起来的火不负责我可不会放过你。” 又道:“要不我此刻抱你回去。” 灵稚的胆子只有丁点儿大, 仗着此刻无人才敢如此乱来。若有点风吹草动,只会脸红红的跳得比兔子还快。 一听萧猊要抱他会院子,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而且灵稚确实觉得自己坐的位置不太舒服了,他嫌咯人。于是软塌塌的腰身一抬,挪到草边上坐着。 灵稚躺着望了会儿云层遮起金乌的天幕,阴凉,起了风,逐渐吹散一身的燥热。 他爬起来走进小菜田。 灵稚的果菜长势好,两三个月即可收成。他摘下大瓜和菜叶子,留作今晚的食材。 不久后萧猊一起走下田地,帮灵稚把菜收了。 灵稚有了菜,让萧猊先拎菜回院子,他自己抱起一个大瓜,往村里一户时常下河捕鱼的人家走。 灵稚跟渔户家买了两条桂鱼,还送给对方自己多摘的瓜。 渔户的媳妇笑不合嘴道:“小大夫太客气啦,俺家还有鸡蛋,你带一些回去吧。” 八云村小,而周围拢共就那么几个村子。知府大人在药舍亲自给两个大夫写名录的事不过半日就传得沸沸扬扬,灵稚有了名声,还是知府大人钦点的,没人敢仗着他年纪小占他便宜。 渔妇去拿鸡蛋时灵稚被圈在围栏里的小鸡吸引了注意力,毛绒绒的鸡崽可爱,叫声细嫩,他征得渔夫同意后上手摸了摸。 渔夫看他喜欢,便说送他两只。 灵稚离开时多给了鱼户一些钱,他拎着桂鱼,另外一只篮子上放着鸡蛋和两只缩成团的毛绒绒小鸡崽,刚进院子,趴在树下纳凉的林曳跃到灵稚身前,半躬起身用鼻子去闻两只小鸡。 灵稚身后把林曳挡开:“小鸡可不兴吃,若你把它们吃了就别进我的院子。” 灵稚把桂鱼放入鱼缸后就拎着篮子里的小鸡跑进灶房,把它们展示给萧猊看。 他道:“萧猊,我想在菜田旁边围一块地方养它们。” 萧猊望着两只半只巴掌大都没有的小鸡,笑问:“想不想养猫?” 他记得灵稚原先喜欢跑进静思院后门的那几只野猫,这些小鸡毛茸茸的时候可爱,等养大了样子就变了,甚至沦为下饭菜。 萧猊可不希望灵稚养它们养出感情,再为它们神伤。 而留在院子那只林曳,作为一只衷心守卫的凶兽尚可,对灵稚却不似圈养的宠物亲近。 灵稚一听养猫,安静片刻。 他目光落在两只小鸡上,说道:“还是先把它们养好吧。” 萧猊做饭,灵稚蹲在后院的菜地一旁搭养鸡的围栏。 林曳起初对它们好奇,灵稚赶了几次后才顺从地趴好。这只野兽吃饱了,对两只填牙缝都不够的小鸡崽不感兴趣。 屋内起灯,萧猊将羹汤端进饭桌。 前院不见灵稚,萧猊洗了手,悠闲地转到后院,拎起蹲在围栏旁看小鸡崽的少年,清凉的指尖捏捏灵稚面颊的软肉,在他下颌挠了挠。 “回屋吃饭。” 灵稚笑呵呵的,指着小鸡想让萧猊给它们起名字。 他腆着声开口:“你文化高,起个名字嘛。” 萧猊摇头,把人拎回屋去了。 几道家常小菜,桂鱼蒸豆腐,凉拌萝卜丝儿,蛋炒玉葱,萧猊用一手雕工切了块好看的西瓜拼盘,西瓜冰镇过,汁甜爽口。 灵稚用木签戳着一朵西瓜花,有点舍不得下嘴。 饭后他捂着撑起的肚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夜星闪烁,走几圈就喊累,坐在秋千上要萧猊帮他推一推。 秋千浅摇摆荡,灵稚抬头啾一口萧猊。 本来他想亲这人嘴巴,位置没够到,牙齿磕中萧猊的下巴。 他抿唇正要偷笑,萧猊拉住秋千绳,松松抬起灵稚的脸,俯下唇和他亲吻。 灵稚嘴里都是喝过西瓜汁的清甜,萧猊吮着他柔软甜甜的舌根,捋松了颈子一边的衣襟。 风一吹,秋千吱呀摇晃。灵稚手脚并用的盘上萧猊,被萧猊托起来亲。 他呼哧呼哧用鼻子吸气,颈子红得惊人。 灵稚照萧猊的动作去亲他的面庞,笨拙地滑到耳边,再往脖子去。 灵稚小小啃了一口萧猊滑滚的喉结,嘴里呜一声,萧猊掐他掐得有点疼。 他头脑昏涨,唇齿不清地问:“白、白天没……没做完的还作数吗……” 灵稚被萧猊既温柔又不太温柔的摔在枕头上,阴影一罩,纤细的身子顿时被压制。 灵稚鼓噪别扭地动了动:“碰、碰到我了。” 火热的唇舌落在他嘴边,吞没他的话语。 灵稚浑身犹如火烧,露出的胳膊绕到萧猊颈后,触手皆是潮热的汗。 汗珠落在他眼睫,萧猊俯身,伸唇弄干净。 他垂在床下的腿一蹬,恰好蹬掉悬在床榻将要掉落的薄衣。 灵稚虽然只是一株比较脆弱的小灵芝,但他软啊,软得轻而易举就让他抬胳膊抬腿的。 灵稚张合着肿疼的嘴唇吸气,嫌腿酸想躺平休息。 刚要躺平,就被萧猊禁止了。 萧猊颈边滚落的汗落在他肌肤上,烫得灵稚抖了抖。 他颤声道:“酸……松松手……” 灵稚蹬不开腿。 他准备放弃时,萧猊掌心施力,灵稚像只濒死在岸边的鱼,腿脚像岔开的鱼鳍尾巴垂在床边止不住地颤抖。 灵稚心想,萧猊浑身最烫的应该就是舌头了吧,他觉得自己就要被烫得灰飞烟灭。 他想抬起手推开这人,萧猊舌热且长。 似鱼鳍尾巴的腿重重一抽,灵稚浑身紧绷,而后化成软绵绵的水。 汗水的味道带着浓郁的气息散开,半晌,灵稚掀开濡湿模糊的眼睫,看着萧猊曲起一侧腿用水洗脸漱口。 他撑起虚浮的身子走去,萧猊把他捞进怀里坐下。 灵稚脸一红,指尖软软搭着然后勉强拢了拢。 萧猊脸上滚落的水珠掉在灵稚胳膊,萧猊环紧手臂,哑声道:“继续。” 灵稚不敢低头,脸埋在萧猊颈侧,他手不如萧猊的长且宽大。 萧猊哑笑:“那你再加一只手。” 又哄道:“总不能只让我辛苦。” 灵稚耳朵通红,但他确实听取了萧猊的意见。 后来灵稚实在太累了,他脑袋一歪渐渐沉睡,不知道萧猊有没有好。 深夜,萧猊看着睡得香甜的灵稚,抓起他的手用掌心包裹,隔着这只细嫩的手自己出力。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好了一章,全章待修。 最近属实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收尾,晚上没更新就是半夜更,半夜没更新就是早上更……基本写完就发。 感谢在2022-06-13 08:29:00~2022-06-14 10:2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跑堂的妖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再异地 灵稚睡了黑沉沉的一觉, 起来时手心发酸,腿脚亦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他都回忆不了等他睡后发生了何事。 灰白的晨曦从窗子透进房内,光线悠悠,灵稚的思绪犹如潮水荡荡浮浮。 他并起膝盖规规矩矩的拢好双腿,指尖抚在唇珠上, 脸色飞快地浮起一抹潮红。 他已经有一点想起来了, 昨天夜里萧猊居然用这里替他…… 灵稚本就虚软腿脚更加软乏, 腰脊一阵酥麻之意。 他从前在画册上看到过,曾经他和萧猊无论再怎么亲密,都没有用过这里呢。 回忆至此, 灵稚脸更热了, 因为昨日夜里都是萧猊单方面的用力。 他……他本来也想…… 可萧猊反手一捞将他捞回放在怀里,没让他那样做。 院子外有些隐约的水声,村落四周隐约响起鸡鸣,灵稚合衣下床,推门朝外望见一抹烟灰色的背影。 他脚心一垫,胳膊展开。 灵稚将微微发烫的脸蛋贴在萧离肩膀后, 开口时嗓子不自觉的哑了。 只是一声依赖,包含几分缱绻意味的“萧猊”。 顿了顿,他又问:“你在做什么?” 罢了,唏嘘道:“总是醒那么早。” 灵稚总是想到什么就对萧猊说什么, 琴棋书画, 高山流水那般的交谈他做不来。 灵稚没有高雅大志, 他就是一株磨磨蹭蹭, 每日都会因为日常琐碎小事, 而皱眉喜悦的平平无奇的小灵芝。 萧猊晾了一点粥,放入捣碎的菜叶子,动作就跟仙人抚灵药似的,灵稚看得目不转睛。 萧猊一走,背上纤细轻巧的人就将腿盘了上来,跟只猫似的,他有些享受被灵稚贴近依赖的感觉。 灵稚看着碗中一点点的粥和捣碎的菜叶子,迷糊问:“你要帮我喂鸡吗?” 他抿起的唇翘得高高的,颇为羞赧,反复蹭萧猊的后颈。 灵稚迷迷糊糊的自说自话,说着他开始脸热起来。 因为小鸡是他养的,这下萧猊不光要喂他,还要帮他喂鸡。 灵稚越想脸色就越挂不住,他磨磨蹭蹭地从萧猊宽阔的脊背爬下,脸颊睡醒的红潮未退,扭捏地站在萧猊面前接过他掌心里捧的碗。 “小鸡让我来喂吧。” 少年蹲在围栏面前,着了一身轻薄的夏衣,色泽清嫩,如一根青色的小笋。 他将碗中的白粥与菜叶分给小鸡,看着它们吃了一会儿后,方才扬起脸,眼尾微红,有些兴奋地望着身后的男人。 日光照在灵稚脸上,双耳如白玉。 萧猊望着他面含微笑。 喂了小鸡,灵稚起身走在萧猊身侧,牵紧他的手回屋。 灵稚站在门外,忽然停下抬头望着对方,像是心里有了感悟,小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萧猊挑眉:“何出此言?” 少年漂亮的眉眼渐渐变得安静,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不如别人敏感。 可偏偏两人呆久了,这时候多少能揣摩出彼此的心事来。 少有的沉默,两人昨天夜里,明明还在耳鬓厮磨,唇齿交缠,不料今日一早却面临别离的话来。 灵稚无措地挠了挠头发,他低头紧盯地面:“我没有别的意思。” 萧猊抬起灵稚的下巴,迫使他望向自己,说道:“你可以有别的意思,若你不想让我走,那就告诉我。” 他展开双臂将灵稚拥进怀中:“我又何尝不想带你离开,你再等等我。” 萧猊早前便吩咐过一次灵稚,但他此时再次说了一遍。 “这段时日切莫乱走,我会吩咐人在你身边暗中保护,若你有需求就叫他们出来。” 萧猊幽深的目光锁着灵稚的脸:“昨夜我很想要你,但我不能在要了你之后就一走了之。” 灵稚眸光闪烁,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两人享用完一顿早饭,马车候在院子门外。 灵稚送萧猊出门,声音轻轻的,模样乖顺,眸光流露不舍。 “你小心回去,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 萧猊手一伸,将灵稚抱上车。 他吻了怀里的少年。本来就很顺从的人,此刻和萧猊亲吻,无端地有些亢奋。 灵稚睁开润红的眼,以被迫承受的姿势和萧猊亲了一阵,片刻之后他稍微使劲推开对方,在萧猊有些迷离的目光下,收紧搂在萧猊脖子后的胳膊,嘴唇用了劲的重新堵在萧猊嘴边。 灵稚露出洁白的贝齿对准萧猊的唇角咬,尝到浅淡的血腥味时方才退开。 灵稚浑身脱力一般趴在萧猊肩膀呼吸,第一次干出这样的事情,整张脸连带脖子,甚至指尖都在泛红。 萧猊低声呵笑,偏过脸去吮灵稚红红的耳朵尖。 “方才不是咬得狠,怎么又在害羞?” 灵稚用鼻子喘着气不说话,察觉萧猊抱他的力道渐渐轻了,才闷声道:“我…我会想你的。” 他从萧猊怀里起来,垂下濡湿泛红的眼睛,没等萧猊再碰他,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去。 灵稚稳了稳身形,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哑声道:“不要再受伤了。” 说完,他背身跑进大门,砰地一下将门关好,不想再听萧猊说话。 灵稚闷闷不乐地坐在院子吹了会儿清晨的凉风,他绕到后院的菜地浇了些水,确定林曳不会咬伤两只小鸡后,方才拎起小布包跨在肩膀,出了门去药舍。 药舍照常接诊,灵稚干活专注,比往时还要铆足一股劲,什么活儿都抢在手里干。 蓝文宣刚抓到手上药又一次被面前横空出现的手拿走,他面露无奈,看着埋头捣药的少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耐心说道:“今日没什么活儿,晌午时你且与我去见一见几个学徒如何?” 灵稚行为有异,思来想去,或许跟那位人物有关,但蓝文宣不方便多问。 灵稚放下被他握得发烫的药杵,轻轻点头。 晴空碧蓝,日光照得石板发烫。 灵稚坐在药舍后院,树影成荫,夏风干爽。 在他面前不远的距离,并排站着两名少年一名青年。 蓝文宣与三位学徒简单说了会儿话,他招呼灵稚一起,那几人看见树影下的少年,齐齐失神一瞬。 灵稚当着陌生人的面素来少言,他转到蓝文宣身侧,小声道:“还是你说吧。” 蓝文宣便与三名学徒道:“灵稚性格和善温吞,有时不善言辞,你们切莫见怪。” 那三名学徒恭恭敬敬地朝蓝文宣和灵稚鞠躬作礼,药舍不重礼数,简单互相认识后,蓝文宣就带三人熟悉四周环境,灵稚留在院里收拾,傍晚前蓝文宣让他按时回去。 灵稚站在药舍大门翘首张望,晚霞将周围色彩染得迷离梦幻,他乖乖站了一会儿,习惯性地想等那人。 蓝文宣收拾好东西出来,问他:“还不走么?” 灵稚垂下眼眸,点头说道:“这就回去了。” 与蓝文宣的背影渐行渐远,灵稚方才塌下直挺的细腰,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朝四处观望。 那人都已经回燕都了。 灵稚心不在焉地踩着脚下的石子,踢飞几块,心想不知何时萧猊才会过来。 他回到院子里摘一些菜叶切碎了拿去喂小鸡,炒几碟素色小菜搭配白粥下肚,又去冰窖室掏几块冰做冰镇果水。 灵稚抱着一碗冰凉清甜的韵梅水喝,赤/裸的光足贴在林曳毛绒绒的腹部旁蹭了蹭,做什么都缺失了一点儿神气。 时辰尚早,灵稚浴身之后回到房间躺下。他缩在里侧,反应过来时慢吞吞挪到萧猊平时睡的位置。 鼻尖依稀还能嗅到对方身上那股浅淡的冷香,他拉起丝质微凉的被褥遮在脸前,双腿慢慢卷到被上,闭眼等待睡意。 过几日,灵稚开始忙碌起来,不容他再分许多精力去想那人。 灵稚带三位学徒去他时常采集药草的几座山岭,药舍常用的普通药草大多都能在这几处山边找到,且环境安全,上下山的路程方便,猛兽从不踏足这些地方。 他背上药筐带他们认几种常摘的药材,效用都叫他们私下看书学习过,灵稚当着他们的面考一考药性如何即可。 三位学徒是少有的识字多的后生,在乡下愿意识字的后生百有八/九,有的是家中不肯花钱送去,有的则没有那份勤恳好学的心。 人人都知晓念书考取功名的好处,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灵稚教几位学徒识药材的过程还算顺利,他性子本就温吞,药学讲得慢,讲完还问每人一句“听得明白吗”。 他做事慢,在学徒眼中倒成为耐性和善的教学,因此更无人敢懈怠,听得专注,很快记在心里。 灵稚口说干了,学徒还贴心地给他递水囊。 如此度过半月之余,灵稚没有收到过萧猊的信札。 小礼物倒还能收到,只是没有信件。 灵稚亲自去了一趟驿站,问驿吏有没有他的信。 驿吏道:“没有吧。” 灵稚有些怀疑:“不能再找一找么?” 驿吏找了,对他保证没有遗漏信札,真的没有他的来信。 灵稚闷闷不乐地离开。 暑夏炎热,村里的老头儿们都不爱聚在一起说话,热了就躺在屋内睡觉。 灵稚听不到茶后闲话,在休沐时特意租了马车进城。 马车直奔城里最大的茶楼,灵稚端了一壶凉茶和茶糕,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听中间那伙茶客漫无边际地闲谈。 这些茶客喜好谈燕朝人物的事迹,从富家一方的商贾到朝堂权臣,说起近日颇得名望的旧派名门官家,扯来扯去,灵稚把茶壶的水都喝干了,也没听见他们议论起萧猊的事。 过去这些人没少提起那人,灵稚等得有些急,出声打了个岔:“你们是不是还少说了一个人呢?” 底下人问:“何人?” 灵稚硬着头皮:“太师呀……” 茶客纷纷摇头:“谁知道呢。” 众人简提几句,大抵都说没有消息的萧太师韬光养晦去了。 茶客们说得都跟真的似的,灵稚没听出个所以然,结了茶水和茶糕的账,坐马车回到八云村夜色已至。 灵稚推开院门,他望着昏暗的空地,忽然扭头朝身后喊了一声。 “你们……能不能出来一下……” 风一吹,几道黑影落在灵稚面前。 他往后退走几步,扬声问:“萧猊怎么没有消息了呢,你们可以不可以跟我说说。” 与他离得最近的暗卫为难:“主子有过吩咐。” 灵稚道:“他不让你们说?” 暗卫低头:“公子还请相信主子。” 灵稚“哦”一声,又不出声了。 他心道跟萧猊在一起真不省心,既然萧猊不给他写信,那他也不要想这人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异地恋难嗷 感谢在2022-06-14 10:28:49~2022-06-17 23:5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大腿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假公子 68瓶;鸡大腿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小蕈菇 暑夏苦长, 天不亮,村里的农户就早早趁着还凉快,出门割草砍柴, 巡田放牛,等热起来了,就都各回各家避暑度夏。 灵稚一早经过他的菜田,就跟多数农户一般会驻足片刻, 目光巡视几圈, 哪块杂草茂盛了, 哪块旱了,他都逐一记在心里,待傍晚之后从药舍回来时再慢慢梳理一番。 遇到好心的农户, 会顺手替他除理杂草, 当然这些活儿灵稚不会让农户帮他白白做,谁帮过灵稚,他会找时间给人家送些东西上门,或者在对方做农活儿时,他去搭把手。 灵稚细胳膊细腿的,力气不大, 村民不需要他怎么帮忙,多数乐呵呵一笑就过去了。 灵稚会记住大伙儿的好,人家不要他帮忙,他就给对方多送点这个时季热寒之症用到的药草, 或者去暑的凉茶。 灵稚送的药草多了, 村民就不去药舍花钱买。 日子再稍微长一点, 蓝文宣坐在灵稚对边的椅子, 掩口失声, 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近些日子来我们这儿买药草的人少了。” 自牛羊传给人的疾症过去后,药舍很快空闲。 蓝文宣和灵稚带着三个学徒忙碌,准备了适合炎夏时季的常用药包,诸如去暑去热的药物,足以批量售卖给村民。 药草并不昂贵,价钱便宜,效用实在,买卖时以量累积从中取得一部分辛苦钱的利润。 、 只是灵稚以此类药草作为谢礼送给村民,有心留意的人便热情主动地帮灵稚打理农田,脸皮再厚一点,会告诉灵稚他们想要一点药草。 村民帮了灵稚,灵稚不会不给。况且都是些常见的预防暑热病症的药,这一家一户的送出一点,八云村的村民就自然不去药舍买。 闻言,灵稚愕然。 他握紧放在膝盖的指尖,呐呐道:“我……我没想到这一层,是我做事考虑不周了。” 他脸色羞愧,有点蔫头耷脑的:“对不起。” 他跟梅若白学习医识,跟蓝文宣做事,心里就记着医者仁心,忘了同时要往长久经营药舍的方向考虑。 蓝文宣摇头失笑;“并非指责于你,无需记挂此事。” 一顿,又道:“反过来想,这次你的所为倒提醒我一件事,我们虽有名气,但客源依然不足,何况还扩招学徒,光靠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户,就跟庄稼随天吃饭一般,日子再长些,本钱无法支撑。。” 灵稚回想,说道:“我记得去梅园看诊的人就特别多。” 梅园每日接诊权势富贵的门户都是有限的,从年初排到年末。而梅园年前后分毫不收的医治贫瘠百姓,人更是排了十几个日夜的长街。 燕都城偏郊的一个镇子,都比八云村四周所有的村落的人要多得多。 灵稚看着蓝文宣,话停在嘴边,欲言又止。 蓝文宣道:“我还在考虑今后要如何经营医馆,一旦决定就会告诉你。” 蓝文宣没询问灵稚是否会与他一起继续经营,以后的事情都说不准,灵稚和那样的人物纠缠在一起,跟他想要经营的医馆有没有以后都说不准,索性便不问。 灵稚应了一声好,同时也在心里盘算他以后是否该做些什么。 暑夏少有人外出,灵稚带完学徒后赋闲时就去打理他的菜田。 他在后院剩余的空地又开垦出一块专门种植药草的地方,两只小鸡长得快,不足半边巴掌大的毛绒绒鸡崽子,如今已顶着鲜红抖擞的鸡冠,长成两只威风雄壮的大公鸡。 灵稚没将两只大公鸡当成下盘菜,而是留下它们看家护院。 两只大公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争气,灵稚唤一声“急性子慢性子”,两只大公鸡就会应他的吆喝赶到身边。 它们是灵稚自小养起来的,萧猊走后,灵稚蹲在围栏边喂它们时没少叨叨念念过,因此无形中给两只还算聪慧的公鸡立起了规矩。 两只大公鸡知道院子里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养了它们的缘故,灵稚都很少下田去捉虫。连着他那分到的菜田,该清虫时就溜着两只鸡钻进菜田里吃虫,村民看得啧啧称奇。 灵稚当日溜着两只在菜田里吃虫子吃饱的鸡回院子,大门刚合,暗卫就跟影子似的轻飘飘落在身后,朝他鞠了一躬,双手捧上锦盒。 灵稚已经习惯了这几个暗卫出现的方式,他默不出声地接过锦盒,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直接打开,看看这次萧猊送给他什么礼物。 一向寡言沉默的暗卫开口:“主子有话转交给公子。” 灵稚竖起耳朵。 暗卫道:“主子一切安好,请公子莫要担心,还嘱咐公子好好照顾身体。” 须臾后,灵稚收回目光,“哦”一声。 暗卫道:“还有一句,主子说他很思念公子。” 灵稚伸手拨了散在肩侧的乌发,轻轻点头。 于是变成暗卫专注地等着灵稚的回应。 灵稚和暗卫大眼瞪小眼,片刻后,说道:“我没有话想跟萧猊说的。” 暗卫:“……” 灵稚背过身,唇翘起几许弧度。 他该说的在和萧猊分别的那日就说明白了,此刻就算有话想跟对方说,也要等见面了再开口。 做灵芝的,谁还没有点脾气呢。 灵稚朝暗卫摆摆手,好声好气说道:“你快回去吧。” 夏去秋来,农民种下的稻田一片金黄橙灿,风吹村落内皆是稻香。 灵稚没有种植主粮,村民们日夜收割稻子,他闲时会下地帮忙。 稻谷粮食收成,村民都送了灵稚一点。这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渐渐把灵稚的米袋填满,足够他吃整个冬季。 本来他还想掏钱跟村民买点米,话刚提,村民忙摆手,嚷道无需他买。 秋空无云,灵稚收完田就去药舍。 途中村民与他一起走,望着他显然有事想问。 几个牵牛的村民推来推去,实在抵不住好奇心,开口问:“小灵大夫,你……你那位……” 说着还伸手,分别用两个拇指靠在一起碰了碰,道:“去哪了啊?你们……” 起初村民看见灵稚的男人,就觉得这位仪表出众的男子不简单,像大城里来的,担心灵稚受骗。 但那时候灵稚跟他男人恩爱呀,都无所顾忌的在门口亲嘴儿,他们瞧着脸红耳热,自然不好说半个字。 可如今几个月不见灵稚他男人,大伙儿关心之余还抱着许多好奇心。 灵稚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对上几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好说道:“他家中有事,没与我分开。” 村民道:“俺瞧那公子贵气逼人,莫不是做大买卖的?” 另一村民搭嘴:“瞧着不像,你看城里那些当官的,都没小灵大夫男人看起来有气势,是个官家吧。” 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灵稚悄悄溜进药舍,小心翼翼吁了口气。 他摸着发热的耳朵,看到两个小学徒在清理晒了一日的药材,便上去搭手,争取在日落前将这批准备送进城的药整理好。 蓝文宣在戌城租了一间院子当医馆,人留在城内打点各处,而村里的事务交由灵稚负责。 灵稚每日要做的就是带小学徒收拾好库存的药材,全部打包运去城内的医馆。 暮色四合,起了夜灯。 灵稚跟学徒收好最后一袋药材,先让两人回去,自己留下来清点。 待他忙完此事,方才提起灯笼不紧不慢地走出药舍。 今日萧猊给他送的礼物是一份桂花糕,跟这边的桂花糕做法不同,灵稚午时吃得肚子饱胀,留了一部分在夜里搭配冰镇果水享用。 他走进院子,院内左边是两只大公鸡,急性子慢性子,右边则是趴在树下打盹纳凉的林曳。 家禽和猛兽都不需要他操心饭食,灵稚捧着冰镇果水坐在院子里晒月色。 他小啜几口果水,身后出现的暗卫给他捎来了萧猊的话。 高冷寡面的暗卫道:“主子说今日很想公子。” 灵稚仰头将果水一饮而尽。 萧猊每次都会给他带这句话。 灵稚点头,一样没回应。 他想告诉暗卫他也很想萧猊的,可他咬咬牙齿很争气地没吐露一个字。 翌日,当灵稚睁眼,脑袋上有个软软的东西硌着他。 他迷糊地摸了摸,旋即睁大眼睛。 灵稚跑到铜镜前,偏着脑袋将发丝扒拉开。 细长的手指拨了拨冒出的小蕈菇,灵稚郁闷不已,想到他连长小蕈菇了萧猊都看不到。 他的小蕈菇隔了那么久才重新长出来。 灵稚抿唇,小心将发丝拨拉下来,遮好这株小蕈菇,企图遮掩。 就算跟萧猊见面,他也不让萧猊马上看见它。 作者有话说: 心动的蕈菇。 感谢在2022-06-17 23:54:28~2022-06-18 23: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大腿肉、皇甫铁牛、咕咕噜噜咕噜噜、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封侯 秋日高爽, 灵稚和学徒一起将收整成袋的药材装上马车,再重一些的,车夫自个儿进了屋内来回上下的搬动。 药舍要迁徙去城里经营, 村民自是不舍。但他们再如何不舍,也不好开口挽留灵稚留下。 八云村内除了老人和小孩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城里谋分生计的活儿,若都选择在村里不出去, 那就祖祖辈辈全部守着一块地耕种了。 这年头粮食没那么值钱, 糊口度日尚可, 想多买点什么,都得抠抠搜搜的省个一年半载,成家后家里再添几个娃, 吃饭的嘴巴一多, 日子可就要过得紧了。 家中不止有一名后生的,一半留村里在春时播种田地,过了耕种季节就去城内。 待秋收时回来帮家里的老人搭手,若后生挣到钱,那便不用亲自动手,请些工人即可, 说到底,还是要有钱攥在手上才安心,做事情更方便。 灵稚跟蓝文宣都还年轻,有实力跟底气的后生, 长得还俊, 真要一辈子留在村里不去外头闯一闯, 叫人看了才可惜。 围在边上树荫下跟灵稚说话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 灵稚从怀里取出凉布擦拭颈边的汗。 大伙儿定睛一瞧, 说他讲究精致,灵稚有点脸热。这些凉布是萧猊差人送到他院里的,在炎炎热季用来擦拭肌肤格外舒适凉爽。 收拾好最后一批药材装车,灵稚走回药舍大院的井口旁打水清洗手脚。 他观望变得空荡荡的门院,恍惚生出几分依稀迷茫来,有点不敢相信他或许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起初只是山上,之后下山,如今越走越远。 灵稚早早放了学徒离开,到晚些时候才独自步行回他的小院子。 蓝文宣在城内租的医馆空间够大,给他留了休息的房间。 说是要准备搬走,灵稚还没收拾院里的东西。 他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林曳去山里觅食了,白日多数不在,到夜里才慢悠悠地回来。 而两只大公鸡则在菜田边上蹲虫子吃,没别的事不会扰他,至多在清晨时早早打鸣督促他起身。 灵稚脑子空茫茫地坐了一阵,午后升火炒了点素菜,吃完睡觉。 一觉未睡太久,灌进门口的风吹倒椅子,他从梦中惊醒,下床扶起竹椅子,左思右想,萌生了上山的念头。 自下山后他就没上过雾清山,灵稚稍作整理,带了水囊和两块油纸包好点心,沿上山的方向走。 沿途依旧,可似乎又不太一样。 灵稚走走停停,在日落前回到曾经住过的洞府。 泥石落满的洞口已经杂草丛生,若非他记得准确的方向,显然看不出此处有个山洞的入口。 石台外原有他生活在此地时升火炊烟的痕迹,此时细看,再找不回他曾经落脚于此的痕迹。 灵稚坐在风口处,心中的迷茫更甚。 山后虎啸一震,灵稚懵懂转头,拎起水囊毫不犹豫地朝虎声的方向跑。 水潭石边,盘卧着四只老虎,两大两小。 灵稚紧握水囊迟疑一瞬,没有立刻上前。 最大的那只斑纹巨虎虎目炯炯,威风不减。 灵稚和它对视,站在原地朝他一挥手,生涩地招呼了它。 那只斑纹巨虎身边卧的另外一只雌虎,显然是它的爱侣,两只幼虎扑了一会儿巨虎扫荡的长尾巴,齐齐蹲在石板上望着灵稚看。 一家子毛绒绒毛色相近,有只幼虎能恍惚看出几分随巨虎的影子。 灵稚坐在离巨虎有些距离的石块上,盘腿看着四只老虎,顷刻后抿唇微笑。 连巨虎都成家有了孩子,谁的日子都是一天天过的,他也要认真才好。 至于长尾巴青鸟,自由自在的,天空都无法拘束它,兴许早就飞远了,又或跟巨虎一样成家生子。 故地重游,灵稚短暂的释放自己的思绪后,没有停留太久就下了山。 巨虎携着它的一家送灵稚走到下山的路口,灵稚扭头,朝它们挥了挥手,加快步伐想赶在夜色来临前回到八云村。 翌日,灵稚开始收拾院子。 他将可以带走的东西逐一整理起来,潜藏在四周的暗卫上前帮忙,灵稚连忙摆手,嗓子都扬高了说着不用,暗卫这才停手,继续当影子。 蓝文宣没有催他进城,给他留足了时间准备。 几日后,灵稚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部装好,倒是林曳叫他犯难。 急性子慢性子装进笼子就能带走,林曳生来就是猛兽,它在此地落脚时尚可在山里自由出入,可一旦进城,就不同今日。 暗卫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侧,似乎看出他的烦恼,说道:“公子不必担心,您若进城,院子会派人时刻看守。” 就是灵稚分到的那一块田也不会荒废,无论他去哪,他的东西都会有人打理。 倘若灵稚以后还想回来,也不是不行。 灵稚目光亮亮地望着暗卫:“那就多谢你哦。” 暗卫低头,仍然一副恭敬冷淡的脸。 “属下按照太师的吩咐行事,公子莫要操劳。” 暗卫本来没有那么多话,奈何灵稚友善。 因试过几次,灵稚意识到这几个暗卫都是随叫随到后,有时做的冰镇果水多了,在炎热时都会叫他们出来喝一碗。 起初暗卫恭敬而不失礼貌的推辞,灵稚对他们抱怨自己做多了,不吃就白费了他的精力,如此简单的几句话,几名暗卫这才开始跟灵稚走得近一点。 灵稚笑眯眯地看着暗卫们脸色古怪扭曲的喝冰镇西瓜果水,仿佛喝的是毒药。 后来灵稚就知道暗卫为何那么古怪了。 暗卫效忠萧猊,萧猊手段果断冷硬,养出来的暗卫大多跟了他的行事作风,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暗卫的命是萧猊的,萧猊待他们严苛,虽然该给的奖赏没有亏待过半分,却从不与他们露出过软和的神色。 主子要暗卫将灵稚当成另外一个主子对待,他们用的就是跟在主子身边的那一套作风,没想到公子跟主子完全不同。 灵稚跟暗卫短暂地“友好”相处过几次,如今暗卫和他说话终于不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进城当日,暗卫替灵稚叫来马车。 他把不能带走的东西留在院里,尽管如此,三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灵稚离开的清晨有几个村民送他到村口外,还叮嘱他如果有空闲了可以回来看看。 灵稚乖乖地说好。 入了戌城,灵稚发现马车停下的地方不是医馆。 他心存疑惑,车夫说道:“公子,太师安排了两处离医馆近的院子,您先看看喜欢哪间,若都觉得不合适,咱们再换地方。” 灵稚反应过来:“哦……” 他抓了抓藏在发里的小蕈菇,心道麻烦蓝文宣还不如赖着萧猊。 他欠蓝文宣的钱还没有还清,若再住他租的地方,好像有些于理不合。 他点头:“我进去看一看。” 萧猊没有给灵稚安排豪庭别苑,两座院子素简干净,该有的都有,区别在于一间院子占地宽大,足有十几间屋子,带两三处宽敞的空院。 还有一间小院子,跟灵稚在八云村居住的布局空间一模一样,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这间,望着似曾相识的环境,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踏实几分。 翌日,灵稚去医馆找蓝文宣,与对方说明自己的住处。 他才搬进城里,院子需要修整,还要给心心念念的菜地种上菜苗。 蓝文宣欣然应允。 医馆还没开张,着手处理的事情大大小小落了不少,准备妥当尚且需要一段时日。 三名学徒都在医馆后院的房间住下,每日帮蓝文宣打理事务。 灵稚在医馆忙半日,后半日是蓝文宣允的暇期,让他回去收拾院子。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芬芳馥郁,金桂满城,此刻秋意正浓。 灵稚的院子收拾好了,而蓝文宣已经在开张的医馆忙了起来。 季秋第一日,远在燕都的消息传进戌城,茶楼里茶客满座,纷纷议论。 不过半晌,天子册封萧太师为安定候的消息全城皆知。 古往今来,获封侯爵意味着什么连目不识丁的人都明白,灵稚在医馆听到排队取药的客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不由屏息跟着仔细听。 萧猊在百姓心里颇有声望,如今封侯,在民众内心可谓众望所归。 此前他亲自来过樾州的遥城治水,赈灾救民,名声仁德。 可灵稚隐隐清楚朝堂上有许多人都忌惮萧猊。 萧猊如今封了安定候,地位超然,会不会招来更多权臣畏忌? 他思绪一阵一阵的,耳旁恍惚的声音再次清晰。 灵稚听到有人说天子将樾州作为安定候的封地进行封赏,这安定候明日就会带人抵达樾州了。 樾州距离燕都甚远,州下有九城十一县,戌城只是樾州内的一座小城邑。 等消息从燕都传进戌城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恰好到了萧猊明日进入樾州的时间。 灵稚心不在焉的,听众人议论听入了迷。 他忽然浑身打起激灵,神智清明。 萧猊明日就抵达樾州,那他会不会来看自己? 煎熬的度过这日,灵稚回到院子没去打理他的种下的菜地,他在空余的地方走来走去,两只大公鸡顶着鲜红的鸡冠跟在他脚后。 灵稚望着门的方向,没说话,有点害羞地笑了笑。 不管萧猊封侯的原因为何,能拉近两人彼此的距离,灵稚内心甚为欣喜。 他捂了捂有点热的脸,黑凌凌的眸子朝天望。 曾经以为距离不是事儿,此刻他摸自己的脸都热得慌。 灵稚故意将立起来的木栏重新弄回原处,菜田也不打理了,想等萧猊来时帮帮他。 他处心积虑地“忙”了一阵,对这间比较乱的院子还算满意。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6-18 23:49:56~2022-06-20 00:4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大腿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帅的大昏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酒后乱 安定候入封地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翡城作为樾州最繁华的大城,安定候要入的自然也是翡城。 翡城前往其他八州十一县的商道四通八达,邻城及四周的郡县有不少人赶往翡城, 想趁安定候入城的当日一睹英姿。 毕竟寻常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物,大抵会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时机,因而凑热闹的人格外多。 从戌城这座小城马不停蹄地出发赶去翡城,若不眠不休, 最快都要三个时辰。 灵稚听人说城里的权贵富户, 有许多家都连夜驾乘马车去翡城了。 戌城内大街小巷各处都在议论此事, 灵稚听得心不在焉的,一宿没能合眼。 天蒙蒙亮,急性子慢性子还没打鸣他就起身了。 秋日的清晨凉快, 灵稚打水洗漱, 解去里衣,默默地挑了一身既素雅又不失精致的衣裳,用一支玉白的簪子别在发后,将睡乱的乌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看起来不像要去医馆忙活儿,而像是出行游赏的小公子。 灵稚在铜镜前端详片刻,心满意足地用了早饭, 就如平常的日子那般步行去医馆。 萧猊为灵稚准备的这间小院选得恰到好处,闹中取静,步行出一段路,四周便有喧嚷繁华的街道。 再拐个弯, 抬头望见医馆的牌匾。 乌木白字, 蓝文宣亲手提的“百草庐”三个字。 在医馆开张前灵稚随蓝文宣私下走访了戌城内大大小小的药铺和医馆, 左右不过五六间。 像夏秋之季治疗暑热病症的常见药材, 因需求量大不愁着卖, 各间药铺买卖此种药材的价钱远比灵稚他们定的高。 在不涉及律例的情况下,行有行规,戌城内的医馆和药铺私下里约莫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城内不是没有出现过新医药馆,但之后都不了了之。 蓝文宣借开馆为由,在药材的价钱上做了调整。比城里的药铺便宜,又定得比在八云村买卖时高一些。 毕竟医馆的租钱不算便宜,在城里谋分生计并非做善事。 百草庐的正堂上还挂着大人亲手提的旗帜,以及两封亲拟的名帖。 待蓝文宣和灵稚的名气一传,哪怕不买或者不看病的百姓,都愿意凑这份热闹,抱着好奇心看看百草庐如何。 百姓们见到百草庐的两位主事大夫不仅年轻,样貌还各有各的俊,起初还怀疑过两位年轻大夫的实力,一时间大伙儿都在观望。 百草庐开业后的转机是一位在炎夏时经常泛头痛的娘子,这位娘子来到百草庐看诊,给她诊病的是蓝文宣。 彼时灵稚手头无事,便去抓药。他认药的功夫天生就厉害,那一手抓药的动作都看得娘子目不暇接。 过了三日,这位娘子亲自到百草庐表示谢意。 城内远比院子热闹,话一出口,不消半日就在街坊邻里间传开了。愿意到百草庐看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今日灵稚停在百草庐的大门外,来往的看诊的人比前几日只多不少。 灵稚没再耽搁,走进医馆内稍作整理,跟蓝文宣一样,坐在诊间里隔着竹帘为排队的病人诊脉。两名学徒负责抓药,大家分工明确,尽量将自己的分内事情做好。 晌午前百草庐歇业一个时辰,这个时辰用作休息,让大家回复精力。 灵稚回了院子,喝稀饭有点心不在焉。 他从昨日听到的话中算了时辰,萧猊此时应当已经抵达翡城,他坐在正堂,目光时而朝院子张望。 日光晒得石板亮堂堂,不像有人要来的迹象。且萧猊第一日刚到封地,肯定要见樾州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等忙完后肯定不止这段时间。 他勉强收起乱飘的心绪,敞着正堂的门休憩,午后继续照常不误的到百草庐帮忙。 灵稚依旧是早晨那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蓝文宣望着他有话想说。 灵稚结束手上开方的动作,侧过脸,眸光里明晃晃写着“怎么了”三个字。 午后干燥闷热,到百草庐的人不若日中前多。为了避免晒中暑,看病的客人都尽量挑早点的时辰来。 比较大的医馆,时常会在馆内准备冰块,百草炉刚开张,可动用的资金有限。此刻冰块未用。吹的是自然风。 蓝文宣看手上闲下了,把私心放在灵稚身上。 他思忖道:“你今日要不要早些离开?” 虽然对灵稚的那份心思停了,可灵稚这几个月如何,蓝文宣看在眼底,说不动了恻隐之心是假。 他是君子,自然克制的遵守君子之道,除了医馆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与灵稚往日的谈话仅限于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寒暄问候。 但他看着灵稚精心装扮过的模样,心内叹息,意有所指,说道:“倘若累了,午后就早些回去,这边我来看不会出什么岔子。” 闻言,灵稚花了一会儿功夫才领悟出蓝文宣的好意。 他摇头,轻声道:“没关系,就按平时的来。” 百草庐每日黄昏闭馆,灵稚抵达小院时辰尚早,索性没有早早回去。 他驻足在黄昏的闹市中,纷杂喧嚣的声音就如在他耳旁恍惚打着晃飘过。 灵稚眸光一定,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钱袋子,转去戌城最大的酒楼,要了一份佛扒墙,让小二的打包装好。 末了,他还买一壶淡酒。 灵稚一手拎肉一手提酒紧赶慢赶地溜回院子,他在庭中起灯,仰头望着星子稀疏的天幕,拿上两只玉壶春茶杯,一只放在对座,一只自己拿着。 少年纤细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秋夜之中,他等得有些饿了,慢吞吞就着凉下来的稀饭搭配佛扒墙吃。 饭有六七分饱,灵稚放下竹筷,给自己倒一杯淡酒。 酒杯摩挲着唇角,先慢慢抿一口。 酒水清淡,入口几乎尝不出呛喉的滋味。灵稚笑了笑,轻握酒杯缓慢饮完。 他看着空荡荡的对座,给那只空杯子满了一杯,余下的留自己喝。 夜里风大,空气中漂浮浓郁的桂花香。 灵稚放下酒杯时,胳膊止不住一抖,清明的眸子有些混沌,他舔了舔湿润的唇,后知后觉地捂上脸颊。 这壶淡酒入喉时几乎无味,饮完微甘,不过半刻钟,虚浮感自脚底升起。 灵稚叠上胳膊,呆呆趴在石桌不动。他合眸,眼睫静静垂落,像睡着了。 院子栽植驱蚊草,纵使睡在庭院中,也无蚊虫干扰。 一觉似长却不长,门外轻轻响起扣门声,灵稚倏地抖开长睫,直直扫向大门的方向。 他衣散发乱,早时精心做的装扮趴了一觉后全部打回原形。 灵稚顾不得拢上衣襟,视野还有些虚晃,他站在门口吸了口气,将门拉开。 门外的男人俊目深邃,着华衣,一股酒气混加了浅淡的冷香,显然还没重新梳理就过来了。 灵稚睁大双眸定定打量面前修长的身影,紧抿的唇一弯,笑着小声道:“祝贺你呀,安定候。” 话音落下的同时灵稚毫无顾忌地扑了上去,脚心微微踮起,胳膊环在萧猊的脖子上。 萧猊抱起灵稚的腰,顷刻后就着同一个姿势将人从原地抱起,转个身就进了大门,风一吹,门吱呀地合起。 华服的衣摆落在地面,萧猊抱着灵稚坐在石凳上,略微施力握紧灵稚的一只手,目光凝聚在灵稚的眉眼之间,哑声道:“来得匆忙,时辰晚了。” 他端详灵稚,目光安静温柔,又问:“戌城好玩吗。” 灵稚按萧猊的话回应,他倒退着数时间。 “从翡城来我这儿要三个时辰,不晚啦,我还睡了一会儿。” 还说道:“戌城挺热闹的。”他目前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玩,得等百草庐步入正轨才能得空闲。 灵稚反手握上萧猊的手指,还是问那句:“你很早就来了吗,身上的酒味好浓。” 萧猊把玩着灵稚的手指,说道:“一个半时辰赶过来的。” 灵稚疑惑:“哎?” 萧猊道:“府上有几匹踏雪乌骓。” 他倾身,英俊高挺的鼻梁沿灵稚的颈子轻嗅:“喝酒了?” 灵稚把脸埋在萧猊肩膀,笑声含糊不清,伸手一指,让萧猊去看桌上那壶他喝空的酒。 萧猊低声失笑,五指从灵稚的指缝里穿插而过:“挺能喝。” 萧猊抱着灵稚在院子坐了许久,身上酒味不散,他打算抱灵稚去清洗清洗。 有人很快备好热水,萧猊解去灵稚的外衫,随后是叠穿在里面的薄衣。 灵稚被萧猊放进浴桶时才清醒几分,他从萧猊颈侧抬头,胳膊顺势拉了一把。 他鼻子微动,嘟囔道:“你也喝过酒。” 萧猊掌心打了香膏,均匀地涂在灵稚每寸肌肤上。 灵稚胳膊紧了紧:“萧猊,你随我下来洗洗。” 萧猊定睛看着他。 温热的水汽熏得灵稚双眸湿润,他毫不避讳,仿佛说的话再平常不过。 萧猊指腹蹭过灵稚眉眼,垂眸,从容不迫地解开繁复的衣带。 宽大的浴桶容纳一人绰绰有余,此刻倒是有点拥挤,转不开身。 萧猊手指勾了点热水抹在灵稚耳垂上,哑声叹息:“此刻知道脸红了。” 他双臂一紧,从身后拥抱灵稚。 萧猊说道:“这次让你等久了,今后不会了。” 萧猊偏过脸,啄吻灵稚泛红的耳根。 灵稚坐在他怀里,乖顺柔软,没有乱动半分。 萧猊吻的力道重了些,声音都大了。 他道:“耳朵越来越红。” 近乎一边啄亲灵稚的耳朵,一边给他洗浴。 灵稚握住萧猊的手,胳膊颤抖,开口时声都没能发出。 他清了清嗓子:“这儿我……我自己来……” 萧猊低笑:“羞什么,我们不都看过了。” 灵稚整个人又烫又麻。 他想萧猊说得也有道理,慌神间手一松,萧猊顺理成章地继续给他洗上。 萧猊洗得仔细,洗是洗了,片刻之后,似乎不太正经,就如正在把玩一件细腻的玉器,耐心又极致的照顾着各处。 灵稚眼花缭乱的,他含糊出声,吐字破碎。 “萧、萧猊……我们要酒后乱……”话没出口,灵稚咽下那不成调的声音。 萧猊就像一座绷硬的石雕用没有脏的手臂抱紧灵稚。 他吸了口气,哑声道:“先抱你出去。” 灵稚坐立不安,没有谁底下咯着块烙铁能坐得安稳。 “可你,”他手指哆嗦着,“我也可以的啊……” 萧猊看着他连指尖都格外红润,摇头。 “这次约莫是不行了。” 灵稚:“啊?” 萧猊蹭了蹭灵稚的颈侧,目光略过他的腿。 “乖一点,我会尽快。” 灵稚乖得能要了萧猊的命。 太乖了,不带挣扎地将胳膊搭在浴桶边缘。 后来他从浴桶回到床榻里,萧猊拢在他身前的手臂都是汗。 灵稚觉得力道重了就扭头断断续续地跟萧猊说一声,不过萧猊这次似乎没有听进他所说的话。 他看见萧猊的脖子红得惊人,薄汗不停地落。 和灵稚湿蒙蒙的眸子对上,萧猊伏低了亲他。 灵稚膝盖一软,磕在床板有些重。 乌黑水润的眸子含了点抱怨,灵稚竭力支撑软得厉害的身子,周身红热。 尤其是腿。 他濡湿的眼睫眨得飞快,碎声说道:“别……别压我啦……” 萧猊恍若没听到,汗倒是又流了不少。 灵稚急忙又重新说一遍。 这次萧猊听清楚了,俊美的面容汗珠不停滚落,他压制着呼吸细细亲抚灵稚的面颊。 只不过没有照灵稚的话做就是。 他低哑道:“我会尽快。” 灵稚深夜腿酸,他怀疑要擦一点消除红肿的药才能缓解。 后来灵稚迟钝地想了想,萧猊保证的尽快跟自己理解的尽快原来是两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6-20 00:47:44~2022-06-21 01:3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大腿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看多亿点虫母主受文、抒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我不负你 灵稚这一觉睡得短暂, 闭眼不过多时,整个人在萧猊怀里哆嗦着睁眼。 屋内仅留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他借着朦胧的亮光看清萧猊微微蹙起的眉宇。 灵稚舔着干涩的唇,嗓子哑地一下子没出声。 萧猊单手拢在他身后,轻柔拍一记。 “怎么醒了。” 说着从床头的矮桌拿了杯水,灵稚就着萧猊投喂的姿势喝。他手指握在萧猊手腕上, 对方骨节周围汗湿。 灵稚嗓子发紧, 开口道:“冷汗。” 他坐起来, 顺带扶起萧猊:“身子哪里不舒服?” 灵稚在医馆学了许多,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萧猊的脉象。 萧猊道:“酒宴顾着饮酒,没吃几口东西。” 灵稚认真地号完脉, 软塌塌的双腿垂到地面, 松松散散的穿上鞋子。 他险些就直不起身,腿阵阵软麻,脸皮隐隐发热。 虽然萧猊只是用了腿,可那种炽热猛烈的滋味太真实了,足以把灵稚烧得理智全无。他甚至发出很奇怪的声音,灵稚无法回忆起自己当时叫的什么。 萧猊低笑, 握住他的手腕,低声叮嘱:“当心别摔着。” 灵稚扭捏地甩开萧猊,头也不回,动作还有点奇怪地往门外走。 他道:“我、我没事啊, 倒是你要注意……” 灵稚站在门后, 黑凌凌的眸子水一样软软地黏着萧猊的脸。 “我去弄些稀饭。” 灵稚停在井口旁, 忽然跳了跳, 神色古怪地盯两条似乎受自己控制却又似乎脱离了自己控制的腿, 真的太奇怪了。 他打水淘米,坐在灶房的小板凳升火。 不一会儿,门外靠近一抹身影。 萧猊走到灵稚身旁,说道:“你回屋休息,火我来看。” 灵稚仰头,萧猊掌心放在他脑后揉了揉,神色温柔。 灵稚抿唇笑,模样乖桥,默默拖来另外一张板凳让给萧猊坐。 两人靠在一起,萧猊握着灵稚的手,偶尔整理柴火。 萧猊忽问:“你发顶后的东西是什么?” 灵稚:“啊……” 萧猊浅笑:“方才给你浴身时就注意到了,后来抱你上床……特别留意了一会儿。” 当时两人都比较激动,纵使心存疑惑,萧猊还是先照顾好灵稚的感受为主。 他道:“像一株小蘑菇。” 灵稚脸红,含糊的轻声道:“就……就是小蕈菇啊。” 萧猊专注端详灵稚的眉眼,耐心而低声询问:“为何会长这株小蕈菇,可会疼?” 他话音微顿,皱眉,声音更低了,微微存疑:“我似乎听你说过。” 萧猊难得有不确定的时候。 灵稚欲盖弥彰地转过脸,视线落在灶台。 他小声提示:“稀饭煮好了。” 萧猊尽管胃疼,却还是泰然自若地盛了两碗稀饭,让灵稚也陪他吃一点。 灵稚放下萧猊递给他的碗,去另一间屋子找了几份药材出来,给萧猊熬成药。 他道:“用完稀饭就喝。” 萧猊忍俊不禁:“是有几分板正的大夫作态。” 灵稚唇一抿,紧接不由自主的翘了翘。 他在萧猊面前昂首挺胸的,方才乖顺的神态多了几分神气,故意问萧猊:“那听不听大夫的话。” 萧猊道:“虚心受教。” 月色照亮的堂屋前灵稚和萧猊肩膀抵着肩膀慢悠悠地喝稀饭,萧猊手边还摆了一碗乌黑浓稠的药汁,味道闻起来苦涩。 灵稚喝粥时颈子一低,发后的那株小蕈菇就在萧猊面前原形毕露。 萧猊问:“真不告诉我为何会长小蘑菇?” 灵稚将碗里的稀饭喝得干干净净,不忘纠正:“是小蕈菇。” 又解释:“它都长了一阵啦。” 灵稚欢喜,与萧猊在浴桶和床上时的那阵羞意过去后,跟萧猊待在一处什么都不做他只剩下纯粹的开心。 于是连带着说话时嗓子都变了,黏人的,娇声的,不自觉的夹着嗓子。 小灵芝变成小夹子精倒别有趣味。 萧猊面不改色地饮完汤药,在灵稚饱含期待的眼神中,会了意,勉强说一句:“有点苦。” 灵稚唇角翘得愈发地高,从怀里摸出一块糖纸,递给萧猊。 萧猊道:“留给你。” 他不贪甜食,又叮嘱灵稚:“莫要贪嘴,吃多了牙会疼。” 在庭院吹了会儿风,灵稚嘴巴严实,没向萧猊透露他脑袋上长小蕈菇的原因。 两人躺回房内,他手脚并拢地缩进萧猊怀里,时辰太晚,倍感倦怠。 “萧猊,我好困啊。”他哑声呓语,不忘让萧猊别松手,非要萧猊睡觉了都要抱他。 萧猊在灵稚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好梦。” 规律起伏的呼吸落在耳畔,萧猊稍微调整角度,目光正对灵稚发顶的小蕈菇。 他用指腹贴着这株柔嫩的蕈菇轻轻刮蹭,怀里的人一颤,敏/感异常。 萧猊低叹,拥紧怀里的温软不再抵抗身体产生的疲倦,任由自己安然入眠。 翌日灵稚醒得晚了些,他呆呆望着空余的床位心口一紧,鞋子没穿就下了床跑出屋外。 灶屋炊烟升起,竹窗半敞,一角灰青色的影子在里头轻晃。 灵稚嗓子紧了紧,叫他:“萧猊?” 萧猊敞高窗,与灵稚隔窗对望。 他笑道:“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急忙出来。” 灵稚“唔”一声:“我忘啦。” 他回屋穿鞋,整好衣裳才重新走出房门,坐在井边的板凳上打水洗漱。 板凳边放着一把木梳,灵稚专门拿来等萧猊给他梳头发的。 院子树荫浓郁,风清舒爽。 萧猊端起托盘将早饭摆在石桌,看见灵稚抬高胳膊,便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木梳。 萧猊打理灵稚的乌发,弯腰在他额头亲了亲。 “我昨日夜里梦见一些画面,隐约记起来当时因为这株蕈菇伤了你。” 他摸了摸这株小蕈菇,拥着灵稚说道:“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灵稚绷紧脸,不过很快绷不住。 他仰头,唇上带着洗漱后凉爽清新的气息。 萧猊照着唇轻吻,灵稚静静望了他半晌,说道:“你记错了。” 灵稚让萧猊摸发顶的蕈菇,还没开口,耳朵先红。 “我是因为很喜欢你,它才会长出来。” 虽然原来掉落过一次,可只要他再喜欢,小蕈菇就会长了。 至于怎么让它缩回去,这是灵稚第二次长,并不知晓,只能将它藏在发里。 萧猊心绪猛动,目光里的温度渐渐热烈。 “很喜欢我?” 灵稚慢吞吞点头,眼睛没看萧猊。 这时候彼此多说一句话都会失控,遏制不住感情。索性都不开口,灵稚被萧猊抱得有点热了,才抬起胳膊推了对方。 萧猊放手:“先吃早饭,一会儿我送你去百草庐。” 他视线巡视了一圈院子,笑道:“院子乱,晚些时候我收拾。” 灵稚连忙点头,乖乖地向萧猊提出他的要求。 “还要帮我立一个秋千,就同原来院子里的那个一样。” 萧猊含笑应允。 用过早饭,萧猊送灵稚出门,比寻常人家的夫妻还要体贴。 两人都着青衣,一人俊逸修长,一人纤巧轻灵。 灵稚没出门前不觉得,走到街上被人注视了一路,停在百草庐门外,赧着脸说道:“你还是别送我啦,大家都看你。” 他其实担心萧猊被人认出来,不过萧猊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才镇定地让萧猊送他。 于灵稚而言,没有任何人比萧猊让他感到安心,萧猊不慌的事情意味着就是安稳的。 灵稚在医馆忙碌半日,晌午后馆内没什么人,蓝文宣索性放他回去。 若在往时,灵稚定要拒绝,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和萧猊见面,能把握一点时间就把握一点。 于是他接受蓝文宣的好意,认真道:“以后我会更加勤快。” 蓝文宣云淡风轻地摆手:“前段日子让你忙够了,当做弥补,不必放在心上。” 等灵稚跑远了,蓝文宣才收起脸上的那股云淡风轻,叹息中隐有失落,慢慢释怀。 灵稚就像一阵风似的跑回院子,他在门外平了平气息,开门后脑袋探在门边左右张望,很快看见正在给他搭秋千的男人。 明明只是寻常的农家生活,灵稚却心头悸动。 萧猊转头,对他说道:“过来试试。” 灵稚嘴巴应着,双腿飞快地跑去。 萧猊伸手在灵稚的腰身一栏:“冒冒失失。”话中并无指责的意思,顺着抱灵稚的姿势,将他微微提起放在秋千上。 灵稚笑不合嘴,眉眼弯弯,眸子亮晶晶地望着萧猊。 他仰头嘴巴撅一下,萧猊就低头轻轻地吻一吻。 比幼童还要稚气的行径,灵稚用此种方式跟萧猊亲嘴儿,燥得慌,偏偏嘴巴乖乖撅着。 他在秋千上荡累了,停下来问萧猊何时回翡城。 灵稚有许多事都不明白,亦不知萧猊为何要到樾州来。 萧猊把玩灵稚的手,说道:“朝堂多了两支派系,几支派系搅合,表面和乐,暗地泾渭分明。” 萧猊除佞臣扶小皇帝登位,此举一朝奠定了他的地位超然。这些年朝中眼线布置了许多,棋盘上的子已经足够。 连同进入朝野的两派,都少不了萧猊的推波助澜。 萧猊手上握着太多东西,如今小皇帝滋生收权的念头,他自然希望这朝堂越乱越好,乱,不失为一种稳定。 何况萧猊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不会走师父的旧路,亦没有称帝的想法。 萧猊有当一代权臣的胸襟和谋略,却不适合当皇帝。 他声势期间不少官门明的暗的都在盯着他,萧猊断了必要的书信联系,不必将灵稚透露在视野外。 萧猊封侯势在必行,他借机敲打小皇帝,让小皇帝找个合适的时机,既不有损他的势力和名声,还能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给他加官封侯。 小皇帝对萧猊敬畏也忌惮,此利弊有之。可若小皇帝不放萧猊走,小皇帝要发展自己的势力阻碍更甚。 萧猊离开燕都不意味着舍弃权势,小皇帝和其他官臣或许在他离开后有机会较劲,但机会只有一个,足够他们慢慢掠夺争斗。 其中萧猊在朝野的势力人脉广之又广,朝堂能乱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他的意思。 而萧猊来到樾州,此地远离燕都,天子管束不到,未尝不可延展他的根基。 若他想发展兵力,财力,远在燕都的小皇帝不会有机会知道。 至于其他权臣,他们没有那么长的手,敢伸到他的领地。 萧猊看不上帝位,但他要至高无上的权。 他更要灵稚。 萧猊握紧灵稚的手:“你只需在原地等,剩下的,由我向你走近即可。” 萧猊吻了吻灵稚红润的唇珠:“我不负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01:32:57~2022-06-22 02: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泽、、花瓷旻 10瓶;哈哈哈、江知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良辰佳夜 树梢挲响, 灵稚胳膊抱上萧猊的腰身,跟着对方同样来了一句:“我也不负你。” 再后来,灵稚发现日子过得慢了起来。 萧猊留在他的小院里帮他收拾, 起初还没察觉,过两日萧猊望着在秋千上吃甜瓜,没有丝毫帮忙意思的少年,拎起一块锃亮用来搭建药架的板子, 走近他, 失笑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灵稚夹起一片爽口多汁的瓜塞到萧猊嘴边, 看他吃了,才问:“哪里不对?” 萧猊道:“院子看似错乱混杂,实则规整有序。” 他话刻意一顿, 似笑非笑地看着灵稚瞬间避开的脸, 继而开口:“经我收拾下来,发现更像是有人有意为之,故意打乱了这间院子。” 灵稚支支吾吾,言辞含糊。 偏他是个掩饰不住的性子,心里想什么都表露在脸上。神情东躲西藏,两只耳朵先红。 灵稚气馁, 小声道:“是我刻意把院子弄乱的。” 他没看萧猊的眼睛,怕转过头就说不完整接下去的话。 “因为想让你多留一些日子……”灵稚攥紧秋千的摇绳,整颗心七上八下。 这两日他从百草庐回来,刚进大门就能一眼看见在院里等他的男人, 心绪不免飘飘燃, 似梦非梦, 怕此梦骤然促醒, 立刻飞扑到这人身上。 灵稚喜欢这样波澜无惊的怕平淡日子, 就如他曾经在山上独自生活,日日反复采药摘果,饿了就吃困了倒头就睡,简单平凡,不会厌倦。 如今进城,便多在百草庐和院子之间来回往返,他不觉厌烦,光在院子捣鼓他的菜田,梳理果菜,看它们一日日的变化成熟,心中欢喜。 只是此般欢喜始终有块空缺,填不满。当他回来看见萧猊,这块空缺就恰好填上。 灵稚眼睛微红,仰头望着萧猊俊美的脸孔,一扫扭捏,羞愧道:“我并非故意要奴役你……” 此时萧猊心软如水,后悔逗他说这些话。 萧猊掌心按在灵稚颈后,将人微微带进怀里,止不住叹息:“我高兴为你做这些。” 灵稚闷闷;“哦……” 他问:“萧猊,你何时走呢?” 灵稚握住萧猊的手掌,自知理亏,声音轻弱。 “我知道你刚入封地,定有许多公务缠身,要会见官员。可你还是在小院里陪了我几日……” 他苦闷丧气,脸越垂越低。 “我是不是太黏你了,萧猊你还有时间处理公务么?” 他抢走萧猊手里的板子:“活也别做了。” 萧猊身份尊贵,但做起柴米油盐的比他还讲究。 萧猊不由笑出一声,注视灵稚愈发通红的面颊,捧起来珍视的亲一亲。 “怎么那么别扭。” 灵稚悄声辩驳:“没有。” 犹在羞愧扭捏的灵稚身子陡然腾空,他被萧猊抱起。 萧猊坐在石凳将他放在腿上,理了理他的头发。 “我竟不知与我在一起,会让你愧疚至此。” 萧猊认真专注地凝视灵稚的眉眼,不容他再躲避。 “公务有人送到院中由我处理即可,何况府内谋士众多,我的心腹若不能为我操劳解忧,要他们有何用?” 灵稚听得也专注,听完点头,认为萧猊说得有道理。 萧猊道:“樾州的官员,我自是想见就见,不见他们,就让他们等着。” 闻言,灵稚想起自己在茶楼听得话本故事,心道:做大官的自然要有派头。 萧猊低笑:“我再与你多处几日,等那边的事情完成,在戌城修一座宅邸倒不错。” 戌城远没有樾州其他几座城繁华昌盛,他身为安定候,留在此地营建发展有何不可? 陪灵稚不假,笼络巩固在民心之中的美誉亦是真。 萧猊想得长远,戌城虽不繁盛,但因地貌较特殊,暑夏时节比许多城邑凉快。 他若在戌城修建避暑的府邸,长居于此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猊心绪飘远,灵稚都不知道这人已经为今后都考虑周全了。 此后两日,灵稚正常在百草庐坐诊。院子清扫完后萧猊时常留在屋内伏案写字,时辰一到,就出门转去百草庐接灵稚。 坐诊结束后灵稚会牵带萧猊走在戌城夜色下的街道,他没有认真看过这座小城,头一次跟萧猊看。 两人坐在河岸边放灯,灵稚捧起斑斓多彩的河灯,眉眼笑起来闪烁。 他道:“中秋临近,到时候你会来跟我放灯赏月么?” 其实就算萧猊不来并不打紧,灵稚不计较那几日,他能自己坐马车去翡城找萧猊。 萧猊点头:“自然过来。” 灵稚露齿笑,很快抿唇。 “那你没有许多酒宴么?” 萧猊紧了紧他的手:“少看些话本。” 灵稚慢吞吞道:“哦……” 萧猊不在时,灵稚坐诊结束就爱跑去茶楼找个楼上的位置听茶客说话。 他听茶客们编排安定候,听到跟实际情况无异的,不由点点头附和,若编排错了,则皱着眉头摇摇脑袋,却未指责出他们说得不对的地方,他作为茶楼忠实的听众,乐津津的听,不掺和,不吱声。 听茶客们说多了,灵稚对燕朝局势隐有知悉。 萧猊此前留在戌城的日子不多,有时一两日,或当夜来,翌日天没亮就走。 中秋佳节,街上喧闹似火,满城金桂飘香。 百草庐做了月饼,灵稚带回两盒,拐去酒楼打酒,留着准备跟萧猊度中秋夜。 他一早就坐诊,百草庐开门半日,余下的半日早早放人过节。 灵稚替病患号脉,听到走进来的人议论街旁停留的马车。说是马车坠着宝石,华丽璀璨,不知道是哪家富商公子来看诊。 听罢,灵稚借着去抓药的空隙跑到楼上张望,他心跳得厉害,推开窗户趴在檐边朝街下张望。 这一望,恰好对上车帘掀起后露出的面容。 灵稚放松紧抿的唇,要笑不笑的。 他绷不住裂开嘴,放慢了声儿喊:“你怎么过来了呀?” 还这般大张旗鼓地等在楼下。 萧猊只探了半张脸朝他浅笑,灵稚就算不看,都猜到这人此刻定是华丽俊美的。 他又扬声道:“你再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马上拎起药包踩着阶梯蹬蹬跑下楼,不敢耽搁手里的活儿。 一炷香过后,蓝文宣让停了活儿的人过来,回头想叫灵稚,却见人已经从门外跑不见了影子。 他看着手上的礼品,发放给学徒。 灵稚进了轿子,胳膊一抬,抱住萧猊的脖子。 他笑呵呵的,松开抱萧猊的手,去摸他的衣物。 萧猊中秋宴没结束就来了,华服未褪,没来得及换灵稚平日最钟爱的款式。 灵稚摸够了萧猊的华服,跟他牵手,说道:“这身也好看。” 华服繁重,助长萧猊的英姿威势。 可萧猊的常服偏爱着浅色素简的衣衫,飘起来就像谪仙,灵稚看久了,依然能次次看入迷。 马车停在院门,灵稚被萧猊牵下车。 彼此亲密地相处半晌,萧猊转身去洗身上酒味,换了衣裳。院子点灯,仰头望见月升树梢,为中秋夜。 灵稚唏嘘,萧猊拉他坐在桌边,有人伺候着送酒端菜。 萧猊夹了一片佛手清瓜送到灵稚嘴边,等他吃了,自己尝一片。 他笑道:“先用饭,吃完我们去河边放灯。” 灵稚道:“再逛逛花灯街,晚上还有焰火会,我坐诊时听大伙儿说的。” 萧猊都允。 出门前灵稚也换一身素色的衣衫,袖袍宽松,迎风翩然,轻而易举掩饰了衣下两人相扣的手指。 花灯街人潮如织,灵稚行至半路口渴,要了梅子酒,滋味酸甜,含一点酒气,慢慢抿着喝。 路边有姑娘想递给灵稚花,灵稚摇摇头不收。遇到给萧猊递花的,对方根本不敢直视他冷淡疏离的目光,磕磕绊绊地离开了。 河岸灯火绚丽,良辰佳夜,灯依旧,人依旧。 灵稚抱起萧猊给他画的灵芝河灯,抓着毛笔苦思冥想。待他写下小纸条,放进河灯。 萧猊写好纸条后,两人在河边放下, 风一吹,河灯顺水轻缓飘走,灵稚和萧猊仍牵着手,沿岸随飘远的河灯走了一段路。 当夜无宵禁,灵稚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回程时不太愿意走了。 萧猊抱他回了马车,指腹贴在他红扑扑的脸上,低叹。 “饮酒对身子终究不好,以后少喝。” 灵稚乖乖点头,又道:“梅子酒好喝。” 梅子酒酒劲小,灵稚微微熏然,意识尚在。 返程途中灵稚安分温顺,回到院子,就有点闹腾。 萧猊给他浴身时他借着酒劲热得厉害,捂着萧猊的手覆盖上去自己使劲。 萧猊低笑,温柔哄他:“轻一点。” 话是如此,萧猊脖子上汗珠滚落。 灵稚舔舔唇,手仍捂着萧猊覆盖的掌心,迫不及待地去啃萧猊的嘴。 萧猊耐着性子,力度极好。 灵稚濡湿的眼睫紧闭,声音咽在彼此缠绕的唇舌之间。 萧猊吞吮灵稚的舌根,掠夺溢在嘴角的银丝,吻得他透不过气。 萧猊遏制着,拿起膏脂,耐心安抚亲吻灵稚的唇珠。 “乖。” 深邃狭长的眼睫布满热汗,萧猊整个人紧绷。 圆月消隐,骤雨初歇。 萧猊与灵稚交颈厮磨,亲着他汗淋淋的脖子。 灵稚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睫,萧猊亲够了方才停下。 什么君子谪仙,在此番欢悦之后,荡然无遗。 萧猊见灵稚还能清醒,微微一动。 他哑声道:“我原来太能忍了……” 又微微一动。 灵稚周身湿乱的模样引得萧猊将他翻了个面,直起身抱在怀里。 他咬着灵稚的唇,目光温柔热烈。 灵稚仰头随着他晃了晃,话不利索。 萧猊哑笑,气息渐沉且快。 晨光破晓,中秋佳夜在摇荡中度过。 萧猊心意一动,亲昵地抵着灵稚的鼻尖。 “今后我们还要度过许多个中秋夜。” 此中秋夜非彼中秋夜,若夜夜良辰,亦与此时相同。 灵稚迷糊瞪萧猊一眼,萧猊道:“我心悦你。” 灵稚:“……嗯。”他实在提不起力气出声。 萧猊又道:“心悦你。” 灵稚想:已经知道啦。 彼此眼神脉脉,若鸳鸯交颈而眠。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们会迎来许多个日夜,恩爱白首。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看文案最后一句话,能看到就是缘分=-= 成亲啊,之类的换地图后的事业,番外简单写一点,正文写不出来了,再写的话没个大几万字写不完,俺本来只想写个二十来万字的篇幅来着… 感谢在2022-06-22 02:02:35~2022-06-22 23: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大腿肉、三金三金三斤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 5瓶;三金三金三斤斤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醋意横生 一年后。 炎夏多变, 从百草庐的庭院仰头一望,已见远方缓缓飘来一大团灰暗密集的雨云。 此刻仍未起风,医馆内置着几桶冰块降温。 两名药童趴在最靠冰块着冰块的桌上, 昏昏欲睡。 时节热,客人多趁着清晨凉快,天不亮就候在百草庐外等。每日最忙碌的时辰至多不过二三,都集中在午前, 过了晌午, 大伙儿就慢慢能歇下来了。 百草庐有知府亲自落笔的名帖, 名气在城内传播,且价钱亲民,愿意到医馆看诊的病人就也多起来。 总之百草庐经营得越来越上道, 于是蓝文宣多请了一名主诊大夫, 连最初进来的青年学徒也能诊些简单的伤寒热症。 蓝文宣接受的学识多,前两个月一经整合,定制出一份轮诊的安排。 去年最开始的四个月最忙,以致于蓝文宣忽略了灵稚的身子。 百草庐逐渐经营妥当后,灵稚病了半个多月,一直在养着。 养好后回来坐诊, 灵稚见谁都笑,丝毫没有脾气,不怨怪任何人。 但蓝文宣因此愧疚在心,也谨记着大夫的身体更应当注意照顾, 他们若都倒了, 百草庐还开不开张。 所以百草庐的多请一位坐诊的大夫, 蓝文宣主管事务, 稍微多操劳一些时应该的。但其他人, 理应安排好时间让人该休息就休息。 于是这日灵稚结束了午前的坐诊就能离开了,新坐诊的大夫年龄二十七八,性格较冷,时而火爆,还会些功夫,对付偶尔遇到的一些破皮无赖的病人十分有手段。 大夫坐在隔间,看灵稚要出去了,就道:“快下雨了。” 灵稚笑眯眯地朝对方道谢,从医馆拎了把伞,刚出医馆大门,一股热气直冲脚底,头顶的云灰暗。 他没有马上就近走回小院,而是拐去茶楼。 灵稚进了茶楼,娴熟地跟小二要一壶竹叶青还有茶点,到楼上他经常坐的位置上,听茶客们说话。 小二送上竹叶青与茶点,笑呵呵道:“大夫又来坐了啊,今儿茶点上新,你尝尝口味。” 灵稚道谢,很快投入精力听茶客们议论的故事。 不一会儿台上就来了说书先生,先生拿话本,调一起,引得四周茶客纷纷注目,鼓掌捧场。 自安定候入樾州,茶楼的话本故事大多从皇宫秘事转到安定候身上,灵稚与周围的茶客一般听得认真,旁人议论几句,他也会侧耳倾听。 安定候是他的枕边人,两人朝夕相对,话本中所讲的事迹他都能从萧猊口中知悉真假,可灵稚就是喜欢坐在茶楼听旁人说,就算安定候本人叫他少听点话本故事他也没改了这喜好。 时辰又过良久,灵稚在众茶客的吆喝中与他们一起振臂捧场,听到兴起处脸微微发红。 雷鸣炸响,轰得茶楼仿佛震动。 茶客抬头,朝窗外张望。 灵稚一同望向窗檐落下的雨帘。 “雨下得可真大啊,午前还又热又闷。” “是啊,我在家中坐不住才跑来茶楼解暑燥。”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灵稚颇为赞同的点头。 “听闻今年建成的避暑山庄可凉快,可惜咱们不能进去。” 戌城的仙渊山去年就被安定候划成避暑之地,兴修土木,建起避暑山庄。后来樾州各城官员纷纷效仿,也在仙渊山四周建起避暑庄园。 只不过官员们低调,既想跟安定候走,又怕落人口舌,因此庄园修建朴素,杜绝铺张浪费之风。 反观安定候的避暑山庄,气派典雅,连门外的台阶都精致讲究。 茶客们议论了一阵,只见视野越来越暗,天色受大雨影响,黑沉沉的。 茶客道:“天都黑了——” 灵稚从座位起身,到了差不多回去的时辰,便拿起伞跟小二结账下了楼。 刚出大门,狂风迎面。 灵稚胳膊撑着被风吹得外斜的伞,脚踩在门槛上。不知谁缺了个大德在路边扔了一小块西瓜皮,西瓜皮沿着积落的泥水飘到茶楼门外,他脚心正准,整个人顺脚下滑出去的惯性往前一倒,摔在湿/漉漉的地面,人短暂的懵了懵。 小二追出门外,“哎呦”一声,忙上前扶起他,神色关切:“大夫没事吧?” 灵稚摇摇头:“没事……” 小二捡起西瓜皮左右张望,雨势大,街上空荡荡的。 他啐骂一声,连忙又给灵稚赔了几声不是。 两人言语拉扯之间,马蹄声近,拐来一辆车停在边上。 灵稚把伞拾起,对小二摆摆手,转身就朝马车跑。 车夫诧异:“公子为何满是水,摔着了?” 灵稚点头,又道:“没摔痛,不碍事。” 他踩着木阶走进马车,掀开落下的车帘,对车夫说道:“不要告诉他哦。” 车夫犯难,灵稚又问:“他没回来吧?” 萧猊这几日巡视,通常会比他晚一个时辰回到避暑山庄。灵稚在百草庐坐诊时晌午在小院休息,黄昏后才回避暑山庄。 车夫道:“小的不知。” 马车驶进仙渊山,视线所及,可见坐落其中的避暑庄园,这些庄园门外皆立着牌匾,是哪位官员的山庄一看就知。 车沿着修建整齐干净的路一路前行,最气派的就是萧猊的避暑山庄了。 灵稚伞都没撑,刚跳下马车,小奴才立刻打伞迎接,惊呼道:“公子衣裳为何全湿了?” 萧猊来樾州后原先跟在静思院伺候灵稚的小奴才李平满也跟了过来,到戌城后一样是负责伺候灵稚。 灵稚道:“没什么大碍,我先去换衣裳。” 他话音一落,门后传来动静,护卫朝来人行礼。 灵稚在原地停顿的功夫,萧猊走到他身边,长眉拧着问:“发生何事。” 灵稚只得耐心地再将自己不小心滑倒的意外告知,他边说边乐:“我还是头一次踩到西瓜皮。” 萧猊无言,对他简直无计可施,苦笑不得道:“有谁踩到西瓜皮摔倒还乐呵。” 灵稚道:“我呀。” 萧猊牵起灵稚,顷刻间将人抱起。 灵稚看见小奴才跟在后边眼睛不敢乱看,他不太强硬地挣扎:“我衣裳都湿了。” 萧猊抱他上楼,热水和干净衣物有奴才及时备好,人全部退出后,萧猊二话不说就把灵稚剥笋子似的剥干净。 灵稚拉扯最后一件小裤,萧猊黑幽幽的眼睛注视他,正当以为这人要做什么,却见蹲下,指腹轻轻碰灵稚微微青色的膝盖。 “疼不疼。” 灵稚摇头:“不疼的,我是大夫,一会儿擦些药膏就好。” 他又轻声道:“我都光着了,你别看啦。” 萧猊抱他,小心放他入水。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问:“真的不疼?” 灵稚点头。 沐浴后灵稚给膝盖擦药,小奴才送了水果进屋,垂首说道:“公子,今儿有您的信到了,还有一份包裹。” 灵稚叫小奴才把东西拿过来,是梅若白写给他的信,信上说他攥写了一本医籍,医籍誊写一本送给他一份。 梅若白总结出来的东西都是珍宝,灵稚打开包袱,摸着典雅的书封,感慨:“梅大夫真好。” 旁边的男人短笑一声,灵稚扭头,萧猊不冷不热道:“是吗。” 灵稚慢吞吞点头,专心地翻书。 晚上萧猊还是抱着灵稚睡觉,却没说几句话。 深夜时分,灵稚迷迷糊糊地睁眼,他借留在房内微弱灰暗的光线打量萧猊,迟钝许久,此时反应过来。 萧猊觉不深,察觉灵稚看着自己,就让对方多看一会儿。 片刻后,萧猊被灵稚轻轻摇肩膀。 萧猊睁开深邃清明的眼,灵稚微微仰头,彼此气息抵得十分相近。 灵稚悄声开口:“萧猊,你没睡啊。” 他又问:“你……是在吃梅大夫的醋吗?”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 先写个吃醋番外,以及小奴才终于拥有了姓名emm 谢谢大家~ 感谢在2022-06-22 23:58:32~2022-06-24 23: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皇甫铁牛 2个;鸡大腿肉、自渡.、段修远的树枝、咕咕噜噜咕噜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霏柠 8瓶;寻绘 5瓶;一个糖葫芦 2瓶;唤起一天明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以夫人名义 窗外虫鸣间响, 夜风吹晃了室内的纱幔,清凉舒适,两人挨太近了显出几分燥热和悸动。 灵稚怕自己压的萧猊胸口闷, 正欲后退好好躺平,腰后一紧,萧猊掌心贴在他脑后摩挲,沿细腻纤细的颈子往上一滑, 张开手指, 穿进他的严密乌黑的发丝里。。 萧猊五指微微合拢, 缓慢且力度合适的摩挲灵稚的后脑。 灵稚腰一软,枕在萧猊身前乖乖地由对方碰他。 他舒服地眯起双眸,萧猊指腹放在发后一处轻轻拨开, 那株小蕈菇自两人心意相通, 肉身欢好之后就不冒出来了。 灵稚迷糊开口:“萧猊你怎么吃梅若白的醋呀……” 萧猊问:“他送你亲手攥写的医籍。” 又道:“我不会叫你断了跟他的往来,他写的都是好东西。” 吃醋归吃醋,给自己的人揽些好物也是应该的,萧猊内心清明得很。 萧猊今日回来早,左右没有睡意,索性也不让灵稚睡。 他微微抬起灵稚下巴, 指尖一捏,捏开条缝,舌尖顺着灵稚的唇缝滑了进去。 灵稚开始还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挣扎过程, 胳膊温顺地环上萧猊的脖子, 被他一边亲一边摩挲后脑勺和颈子, 舒服得晕晕乎乎的。 等灵稚更迷糊时, 轻薄的秋衣落了, 膝盖一抬一高,张合喘气的唇连忙抿紧,很快又张开,发出嘶嘶的音。 萧猊停下,深深吸着气,端详掌心环起的膝盖。 顷刻后蹙眉,把灵稚的双腿平放好。 灵稚回来不见异常的膝盖此刻两边各有一圈泛着青,萧猊指腹维按,灵稚含糊地嚷:“疼……” 灵稚膝盖伤了,两块淤青扩散后对比他那白透光润的肌肤看起来伤势挺重,施力弯一弯膝盖就生出撕裂般的疼。 萧猊坐在床边捧起灵稚的腿重新为他上药,望着自己衣下的地方,目光里的无奈渐渐涌过炽热。 灵稚羞愧地笑:“我下次绝对不会再摔跤了。” 余光窥萧猊衣下的方向,他将胳膊伸近,支吾道:“我,我的手可以费力一些。” 萧猊笑意暧/昧:“是么。” 灵稚迟疑地点头。 他被萧猊的笑笑得抬不起渐渐发热的脸:“如果你不想……” 话没说完,萧猊包着他的手背紧了紧,低声道:“那就多用点力。” 萧猊额头和脖子都是汗,深邃晦暗的眼睛一直盯着灵稚手。 几分力道,换到哪里都会指点一二。 灵稚右手累了换左手,都没劲就两只手齐齐握着。 他哑声哼哼:“我都累了……” 萧猊不管他怎么哼,没有轻饶他。该用力用力,该轻就轻。 灵稚眸子湿雾雾的,埋怨萧猊。 又过良久,萧猊忽然拥紧灵稚,彼此汗湿的脖颈交蹭。 浅淡缭绕的檀木香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加,灵稚耳尖红得能滴血,萧猊偏过脸吻他耳尖,拿起干净的绸布给灵稚擦手。 平复下来后,萧猊转头吩咐奴才打盆清水送进门。 两人清洗一番,置换被褥,深夜敞开窗户让风吹散屋子里的气息。 每每做完事情灵稚睡得特别沉,脸上无忧无虑,跟方才那副潮红湿润的模样完全不同。 萧猊沉静端详,再次检查灵稚的膝盖,而后才在一旁空余的位置躺下,揽他入眠。 翌日,灵稚因膝盖的淤伤不能去百草庐坐诊。萧猊让人到百草庐为他传话,需过一段日子能走了才过去。 灵稚在庄园静养,白日见不到萧猊。 第三日,他觉得自己膝盖不是特别疼了,就跟萧猊说能不能随他去巡视封地。 灵稚垂眸,乖得不行地说道:“我就坐在马车里,不出声不乱动,保证不会让人发现车上有另外一个人。” 他抬脸眸子亮亮地盯着萧猊:“若你要下车,我也在车上等。我这次好不容易的有空闲,不能白白浪费了。” 萧猊注视灵稚亮晶晶的眸子,既不开口又不点头。 灵稚满满当当的底气逐渐像个戳破的米袋子,他轻声开口:“假如觉得麻烦,那就算了……” 萧猊再绷不住平静的神色,忍俊不禁道:“做什么要鬼鬼祟祟的,要去便与我光明正大去。” 又解释:“我担心你膝盖动了会疼,前两日才不带你。” 灵稚笑了:“哦……” 灵稚随萧猊出门,他本想安分不惊扰任何人的坐在车厢内,碰到热闹就隔着帘子看看。岂料萧猊到了目的地就抱他,走哪儿都抱着。 跟在身后的官员没敢抬头,偶尔和灵稚碰了个眼神,连忙讪笑,重新低头。 萧猊问话,官员答话。 走了一路,官员看得出来安定候不想放下怀里的公子,所以差人用轮椅推这位公子的念头彻底打消。 在封地走,灵稚趴在萧猊肩膀,认真看沿途的风光。 鼓楼繁华,街道清洁,城郊的农地也干干净净,栽种的农物果蔬茂盛,等秋日来临,这些地方会飘荡着大片熟透的金澄澄颜色。 傍晚设宴,萧猊放灵稚坐在身侧低一些的座椅上,叫人拿张矮榻来给他垫腿,避免膝盖悬空了弯曲。 灵稚半倚着吃吃喝喝,萧猊还不让人看他,两侧置屏风。 灵稚脸皮只有丁点儿,若被人这边悄悄看一眼,那头看一眼,饭就不用吃了,只想叫萧猊回家。 如此一来,灵稚行动不便的这段日子,萧猊抱他外出巡视,走哪都抱。 一轮下来,各城各县的官员熟悉了灵稚的的脸,对他十分客气。 萧猊此举还打消了一些官员私下里向往他身边送美人的念头。 这帮官员已经不敢想通过此种手段笼络讨好安定候,怕手里的美人送过去后还没等到奖赏,若官位不稳就得不偿失了。 又过一段时间,灵稚膝盖的淤青消了,不用再被萧猊抱来抱去的出门。 他从百草庐回来不久,找到萧猊后直接拉他到停在门外的马车。 萧猊看他急急忙忙,挑眉问:“何时如此着急。” 灵稚皱眉,爬上马车掀开帘子,露出里面的各式锦盒。 “你快叫他们不要往我身边送东西啦……” 这帮官员送萧猊不成,变着法子送往百草庐交给灵稚。 萧猊道:“有的人心肠花,下次让暗卫给你打发了。” 他忽然问:“他们以何种名义赠送?” 灵稚脸有点红。 萧猊:“你自己说还是我来看。” 说着,他随手挑开一个锦盒。 在萧猊开口前,灵稚小声开口:“……以夫人的名义……” 萧猊笑着合起信笺:“这称呼不错。” 他道:“夫人,下车了。” 灵稚望着萧猊张开的手臂,抿唇笑,一下子扑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全章待修! 谢谢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