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歌剧魅影 作者:卡斯顿·勒胡 内容简介 克里斯蒂娜原本是剧院中一名默默无闻的小演员,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顶替剧院里生病的首席女演员卡尔洛塔上台演唱。她那天使般美妙的歌声立刻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她旋即成为了巴黎剧坛的新宠儿。 谁都没有想到,克里斯蒂娜出色表演的背后隐藏着一位神秘的老师,他在暗中教授克里斯蒂娜歌唱技巧。这位被克里斯娜称作音乐天使的老师其实就是巴黎歌剧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剧院幽灵,始终带着一副充满神秘色彩的面具,栖身于巴黎歌剧院迷宫般的地下室中,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歌剧院中频繁出现的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故让人们心惊胆战。他究竟是谁?是人?是幽灵?还是鬼魅? 卡斯顿勒胡是20世纪初法国最杰出的推理小说家,他尤其擅长营造极其恐怖悬疑的气氛,并在恐怖中淋漓尽致地表达人性。气势宏伟的大歌剧院、阴森可怖的地下世界、敏感多情的贵族青年、楚楚可怜的红伶少女,还有那张脸,那颗隐藏在恐怖假面背后的自卑、嫉恨、狂暴而又脆弱的心灵,几乎所有可以调动读者情绪的要素都浓缩在这本小说中。《歌剧魅影》的作曲安德鲁韦伯称赞道,它比音乐剧本身更加感人。被誉为西方文学界华丽与诡异完美结合的巅峰力作。英国作曲家安德鲁劳伊德韦伯根据本书改编而成的憾世杰作《歌剧魅影》成为世界四大经典音乐剧之一。 这部经典歌剧从英国伦敦到美国百老汇,上演至今,依然一票难求,在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曾经一再地上演,堪称二十世纪全世界最迷人、也最卖座的音乐剧之一。 第一章 黑衣游魂 那一晚,巴黎歌剧院两位刚刚辞职的经理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为自己的离开举办了一场饯别晚会。女主角莎莉的化妆室里突然闯入了六个即将登台表演“波里尔特”芭蕾舞的女演员。这几个女孩手足无措、神色惶恐地挤成一团,同时还发出充满恐惧感的尖叫声。莎莉小姐本想在自己的化妆室里安安静静地复习接下来的饯别致词,但是现在,她被身后这群吵吵闹闹的女孩弄得烦躁不安。于是她放下手中的致词稿,回过头,好奇地看着她们,不由得担心起这场纷闹的原因来。就在这时,小珍丝声音颤抖地吐出了四个让人瞬间窒息的字:“真的是鬼。”当时,她的手正扶在门把手上。说完便迅速地把门锁上了。这个女孩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梁,面色红润、皮肤雪白。但此时,她的脸已经惨白了。 虽然女主角莎莉的化妆室装饰得十分典雅,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一些必备的家具——一面可以活动的穿衣镜、一个沙发、一个梳妆台以及几个衣橱外,墙上还挂了一些意大利名舞蹈家的画像以及几幅版画。除此之外,就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几件纪念品了——普勒提街旧剧院的那段辉煌岁月她曾经历过。然而,在其他女演员的眼里,莎莉的这间化妆室简直就是一个天堂。莎莉可以独自享受一个人的世界,但她们要几个人同住在一个房间,每天过着极度无聊的生活,除了唱歌玩乐,就是拌嘴胡闹,或者就是打骂服装师和化妆师。平时还会没完没了地喝黑簏子酒、啤酒,甚至朗姆酒,直到就寝的钟声响起才罢休。 而莎莉自幼就是一个生性多疑的姑娘,听到小珍丝说有鬼,顿时打了个寒战,然后大骂道:“小捣蛋!”莎莉不仅相信各种鬼怪谣传,而且对剧院幽灵更是笃信三分,这会儿自然要追问她详情。“你是亲眼见到鬼的吗?”她急切地问小珍丝。“当然,千真万确!”小姑娘颤抖着嘴唇颤抖回答道。话音未落,她两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了。 众人中还有吉里太太的小女儿。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乌黑色的,皮肤近似于茶褐色,这个姑娘十分瘦小。这时,她插话道:“假如他真的是鬼,那也太丑了!” “是呀!是呀!真是丑极了!”其他女演员跟着附和道。 然后这群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她们相互告诉对方自己看到的鬼的样子,总结起来就是,她们看到的鬼是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不时地会在走廊上现身,随即又会消失,有时就像附在墙里,来去无影无踪。 “反正,”其中一个还算冷静的女孩说,“无论你在哪,你都会和他撞上。” 这话一点儿没错。几个月来,这个所谓的黑衣鬼如同幽灵般出没于整个剧院。这个黑衣鬼从来没有和剧院里的人说过话,当然也没有哪个人敢和他对话。他总是若隐若现,抓不到一丝痕迹,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现身又是怎样消失的。有时他还像一阵风,无声地和你擦肩而过。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最初,剧院里的人还不敢相信地嘲笑他穿得有模有样的,很像装殓工,但是渐渐地,这个黑衣鬼的阴影将整个剧院都覆盖了。每一个人都声称自己曾经撞见过这个可怕的怪物,甚至有一些人还认为自己中了他的魔法,那些最初嘲笑得最厉害的人现在也神情恍惚,坐立不安了。虽然,黑衣鬼有意不再现身,但是他的出现却给这个剧院带来了一些滑稽可笑或令人悲痛的事情。难道这真的仅仅是一次让人伤心的意外吗?或者有谁在故意捉弄那个女演员吗?粉扑儿真的丢了?而这些事件的主谋真的不是别人,而是人们谈论的剧院幽灵! 然而,到底有谁真的亲眼见过这个幽灵呢?在剧院里,随处可以看到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士,而与他们不同的是,幽灵是裹在黑色衣服里面的一具骷髅。 对于这一点,女演员们都是一致认同的。 当然,他或许还顶着一颗腐蚀的骷髅头。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事实上,黑衣鬼的这般模样是根据剧院机械组负责人约瑟夫·布盖的描述加工而成的,因为他声称自己亲眼见过黑衣鬼。 一天,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栏杆处,他和这个鬼撞上了。虽然不能说是鼻子贴鼻子——因为他是一个没有鼻子的鬼——但就在那一瞬间,鬼迅速消失了。尽管这一面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却给约瑟夫留下了终身无法磨灭的印象。从此,他逢人就会讲自己这段人鬼奇遇的事件。 “那个鬼啊特别瘦,甚至可以说是枯瘦如柴,一身黑衣服显得空荡荡的。两只深陷的眼睛——就像骷髅头上的两个黑洞,看不出是否有眼球。骨头上的皮就像鼓皮一样紧紧地贴在上面,脸色虽算不上是惨白,但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蜡黄色。他的鼻子似乎彻底凹陷下去了,所以看上去他没有鼻子,这种没有鼻子的脸更是让人恐惧。他的前额上还垂着三四鬃棕色的头发,耳朵后面则长着浓密如野兽般的毛发。” 当时,约瑟夫很想跟踪那个鬼,看看他要到哪儿去,但很可惜,这个黑衣鬼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会魔法的巫师一样。 在大家的眼里,这个机械组长一直都是一个严肃正直、中规中矩,而且还缺乏想象力的老实人。大家总是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描述,同时又都胆战心惊,认为约瑟夫说的一定是实情。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陆陆续续有许多人都说自己经历了与约瑟夫相同的经历。 但是,极少的较为冷静理智的人认为,约瑟夫所说的这段奇遇必定是他手下的人故意捣鬼,捉弄他。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让人惊诧、费解的怪事迫使这些最不信邪的人也不得不动摇了当初的想法。 有一个无比英勇的消防队长,天不怕地不怕,更别说是火!一天,这位队长到该剧院的地下室作例行的防火设施检查。据说,这一次他走得比往常要深入得多。没多久,他突然在舞台上冒了出来。当时,他的瞳孔向外凸出,神情惶恐,而其全身颤抖地昏迷在小珍丝母亲的怀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在地下室里,他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具燃烧着的人头,这颗人头以和他同等的高度从不远处缓缓地向他靠近。奇怪的是,这仅仅是一颗会移动的人头——它下面竟没有身体!在此,必须重申一点,这位消防队长真的并不怕火。 他叫帕潘。 于是,整个剧院再次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与疑惑之中。首先,约瑟夫·布盖所描述的黑衣鬼与这具燃烧着的人头截然不同!在女演员们向那位消防队长和机械组长两人反复询问、核对后,得出了一个较合理的解释:他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幽灵,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面容。这样一来,大家更加惊恐。因为连那位最英勇的消防队长都被吓晕了,如果换作是那些跳芭蕾舞的女孩们,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她们在经过剧院阴暗的走廊时,都会被两边黑糊糊的墙洞吓得拔腿就跑。 帕潘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莎莉便带着剧院里所有的女演员,以及一群穿紧身衣的小学员们,以保护这座被魔法诅咒的剧院为由,在剧院工作人员出入口大厅的桌子上放了一块马蹄铁。所有非观众身份的人在走进剧院之前,都必须摸一下这块马蹄铁,不然将被拒之门外。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股已经掌控了从地下室到阁楼,以及整座建筑的魔力将不会轻饶了他。 至于桌子上的这块马蹄铁,它也同整个故事一样有凭有据。这一切决不是凭空捏造,直至现在,这块马蹄铁依然放在大厅的桌子上,从工作人员出入口进入剧院的人都可以看到。 所以可以想象,今夜,这群被惊吓的女孩拥进莎莉房间时的神情是多么的惶恐。 “真的是鬼!”怪不得小珍丝会这样叫。 这次,女孩们已经恐惧到了极点。渐渐地,莎莉的化妆室里没有人再说话。那里是一片骇人的沉寂,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只能隐约地听到她们阵阵的呼吸声。突然,小珍丝紧抱着自己的肩膀,极度恐慌地退到房间深处的一个角落,颤抖着轻声说:“你们听!” 但当时门外没有半点脚步声,只是有一阵轻轻的摩擦声,仿佛薄丝轻拂过门板的声音。然后,屋子里又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莎莉试图让这些女孩勇敢起来,她来到门口,小声地问道:“是谁呀?” 门外并没有回应。 此时,莎莉感觉到,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冲着门大喊了一声:“门外到底有人没有啊?” “还用问?一定有人!”一个皮肤黝黑、紧紧抓着莎莉的薄纱裙的女孩说,她叫梅格·吉里。“上帝啊,求求您了,千万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莎莉的身上总会带一把匕首——靠它来壮胆。此刻,莎莉的另一手正紧紧地握着它,另一只手转动了门锁。随着门锁的转动,女孩儿们则全部退到屋子最靠里的角落。小梅格不住地轻身叹息:“噢,上帝啊!上帝啊!”莎莉再次鼓足了勇气,把门打开了。然后她探头向外望去。可走廊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只有那盏蝶形煤灯透过玻璃灯罩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在这种光线的映衬下,原本阴森的走廊此刻更加恐怖。莎莉猛地将门关上,转过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有人!”她说,“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刚才,我们明明看见了呀!”小珍丝边辩解,边战战兢兢地向莎莉旁边的座位走去,“我想,他肯定是飘到其他地方去了。反正我坚决不要回去换衣服。现在,我们应该一起下楼到休息室参加饯别酒会,之后再一起上来。”说着小珍丝用手虔诚地摸了摸戴在身上专门用来驱邪避恶的珊瑚角。莎莉也在这个时候偷偷地用涂着玫瑰色指甲油的右手拇指,在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木戒上画了一个圣安德烈式的十字架。 曾经有一位颇有名气的专栏作家这样评论莎莉:“这位女主角是一个身材高挑、美丽的女子。她有一张轮廓清晰、迷人的脸,而且风韵万种。她那柔软的腰枝仿佛是春风吹拂的杨柳。人们将她称为‘人间尤物’。一头光泽如金的长发宛如戴在白皙额头上的皇冠,与一双翡翠颜色的眼睛相辉映。她的头在轻轻摇摆时,其姿态是那么优雅、骄傲;当她翩翩起舞时,她的胯骨能够带动全身慵懒的细胞,那种美感真是难以言喻;而当她的双臂展开,曲身做单足脚尖旋转时,整个上半身以及跨部的曲线清晰展露出来,无比优雅。如果想将这种美画到纸上,那还真要大伤脑筋呢。”说到脑筋,莎莉似乎很单纯、简单。当然,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指责她。 这时,莎莉对女孩们说:“孩子们,你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镇静!也许我们身边根本就没有人见过鬼。” “不会的!我们真的亲眼看到过!”女孩们异口同声地应道,“他那张如死人般的脸,穿着同约瑟夫说的一模一样的衣服!” “乔布列也看到过的!”小珍丝说,“就在昨天——昨天下午,白天——” “乔布列?你是说合唱团长吗?” “是的!怎么了,难道您没听说这件事吗?” “难道他大白天里也穿着一身黑衣服?” “你说谁呀?是乔布列吗?” “噢,当然不是,你说的应该是那个鬼吧?” “是的,他一直都穿那身黑衣!”小珍丝肯定地说,“这是乔布列亲口对我说的。也正是由于那身黑衣,他才能第一时间认出那个鬼来。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昨天下午,乔布列单独一个人待在经理办公室里。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那个波斯人。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波斯人的眼睛可是会通灵的。” “是!你说的没错!”大家齐声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个波斯人的模样。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打了一个嘲讽命运之神的手势,即伸长示指和小指,中指与无名指屈向掌心与拇指扣合。 “乔布列这个人很迷信,”小珍丝继续说道,“但是他待人却一向客气、热情。当他看见波斯人走进来时,正悠然自在地玩着口袋里的钥匙。可就在门被完全打开的那一瞬间,乔布列突然瘫倒在橱柜铁锁旁的沙发上。他想伸手抓住铁锁,可是没想到唰的一声,他的衣服的一角被勾破了。他嗖的一声站起身来,想往外走,但是他的头却猛地撞到了衣架上,瞬间肿起一个大包,痛得他连退了好几步,正好撞到了钢琴上。乔布列想扶着钢琴站稳脚,怎知他的霉运还没有过,这时琴盖正巧落下来,扎在他的手上,差点没把他的手指压断。于是他又跳又叫地逃出了办公室。因为当时的他惊魂未定,所以在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跌了个大跟斗,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而就在这时,我和妈妈碰巧经过那里,于是我们赶快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当时我见他伤得很重,脸上都是血,我和妈妈被他吓坏了。过了一会儿,乔布列则笑着大声喊道:‘噢,亲爱的上帝!我总算没事了!’于是我们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才知道,当那个波斯人把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看到波斯人的身后正站着约瑟夫说起的那个顶着腐蚀了的骷髅头的鬼。” 小珍丝此时的语速越来越快,好像后面有鬼追赶她一样。故事刚一讲完,全场便响起了欷歔声。莎莉一直心神不宁地咬着手指头。屋子里再次寂静了,而打破这种寂静的人就是黑黑的小吉里,她开口说道:“约瑟夫最好能够管好他的嘴,不要四处乱说。” “他为什么要闭嘴呢?”有人疑惑地问。 “这是我妈妈说的。”梅格·吉里一面压低了嗓门,一面向四周环顾,仿佛很担心被门外的人听到似的。 “那么你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嘘!请你小声点好吗?我妈妈说那个鬼不喜欢别人烦他。” “她怎么知道这个?” “因为……因为……没什么……” 这种有所保留的回答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于是,其他女孩都紧紧地围住梅格,满怀恐惧又十分好奇地反复恳求她将这件事说个清楚。在相互的恐惧中,她们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种激烈的快感。 “但是我向上帝发过警,绝对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梅格的声音仍然很轻。 可大家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纷纷承诺会坚守住这个秘密。最后,梅格也实在忍不住一吐为快的欲望,眼睛紧盯着门,开始讲了起来:“就是……就是因为……包厢……” “什么包厢,哪个包厢啊?”其他人急迫地问。 “鬼的包厢!”梅格轻轻地说。 “怎么回事儿?鬼怎么会有包厢呢?” 想到这个鬼竟然还有自己的包厢,女孩们不禁吓得浑身颤抖,但她们又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长吁短叹:“哦!我的上帝!继续讲,继续讲……” “嘘!小声点!小声点好吗?”梅格责备她们说,然后继续说道:“就是那间第五号贵宾席,你们知道的,二楼左边的那间。” “这怎么可能!” “相信我,这是真的……我妈妈就是那间包厢的领席员……但你们要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好吗?” “当然!你快说!” “对于那间包厢,除了那个鬼,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人问津了。而且剧院也已经下令禁止将它再租出去……” “那么,那个鬼真的来过包厢?” “是的。” “这样说来,包厢里真的有人啦?” “也不能这样说!鬼的确来过,但是平时那里面是没有人的!” 女孩们面面相觑。她们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那个鬼真的到包厢来看戏,那么她们应该能看到他那身黑衣服,以及腐蚀的骷髅头。可梅格却解释道:“我们是看不见鬼的!而他根本就没穿什么黑衣服,以及顶着颗骷髅头。大家所说的什么骷髅头、火焰头都是凭空捏造的!这个鬼什么都没有……每当他进到包厢里时,我们仅能听见他的声音。而且我妈妈从未见过他。虽然我妈妈只听见过他的声音,但她最清楚不过了,因为每次她都要把节目单递给这个鬼!” 莎莉觉得这番话实在太悬疑、太不可思议了,于是打断了梅格,说:“小梅格,你不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话音刚落,小梅格便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本不该说这些的。如果让妈妈知道了,我该怎么办啊?你们等着瞧,约瑟夫这种多管闲事的人,迟早会遭到报应的……我妈妈昨晚还说呢!”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很重的呼吸声,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塞西尔!塞西尔!你在哪儿呢?” “是我妈妈!”小珍丝紧张地说,“难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塞西尔·珍丝的母亲是一个身材高大且丰满的中年妇女。此刻,她将莎莉的门打开,一进屋就全身哆嗦地坐在一张椅子里,满脸涨红,眼神有些迷乱而忧伤。“太不幸了!实在是太不幸了!”她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约瑟夫·布盖他……” “他怎么了?” “太不幸了,他死了!” 房间里的人都被这个消息吓得目瞪口呆,满脑子充满了问号。 “唉!刚才,有人在地下室三层发现了他的尸体,他吊死了。但更可怕的是……”可怜的小珍丝的妈妈气喘吁吁地说,“发现约瑟夫尸体的那些机械工们说,在现场,他们竟然还听到一种奇妙的音乐,就像为死人演奏的安魂曲。” “一定是鬼!”小梅格脱口而出,然后迅速用手捂住了嘴,摇着头说,“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没说!” 但她的同伴们则万分惊恐地认定梅格的说法:“你说得没错,一定是的!就是鬼!” 此时,莎莉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 小珍丝的妈妈将桌上的一杯甜烧酒拿了起来,一饮而尽,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我确定,地下室里一定有鬼。” 其实,对于约瑟夫的突然死亡,警方敷衍了事的调查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最后解释为自杀。在蒙夏曼——德比恩和波里尼的继任者之一——创作的《一位剧院经理的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就在为德比恩和波里尼两位前任经理举行饯别酒会的那一晚,一件不幸的事儿降临到了剧院里。当时,我正待在经理办公室里。突然,行政主任麦尔斯先生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急冲冲地说,在舞台地下三楼牧场布景与拉瓦尔王布景之间,发现一名机械师的尸体正悬在梁上,他上吊自杀了。我立刻大喊道:“快去把人放下来!”于是我便匆忙地随着麦尔斯先生赶到现场,就在人们准备用金属梯子来抬尸体时,死者上吊用的那根绳子竟然不翼而飞了! 一个用绳子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在人们赶去挽救他的生命时,那根恶魔般的绳子居然会瞬间消失。对于这种事儿,蒙夏曼怎么不心存疑惑?但是,这位剧院前任经理却给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解释:当时舞台上正表演芭蕾舞,那些女演员一定是太迷信了,所以将绳子拿走,当做避邪之物了。会有这种可能吗?那群女孩会在一两分钟之内,将高悬着的尸体解下来,然后再把绳子分成若干份分掉,这种解释实在是无稽之谈!其他人的看法则与蒙夏曼不同。在死者上吊的地方,或许有什么神秘的机关。不然,那根绳子怎么会在结束了约瑟夫的生命之后立即消失了呢? 很快,这个悲惨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剧院。约瑟夫这个一直深受同仁敬爱的人的死去,令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悲伤。 这时,女孩们紧拥着莎莉,如同依偎在牧羊人身边的受惊的羔羊一半。她们步履匆忙地穿过昏暗的楼梯、长廊,向演员休息室走去。 第二章 偷心女主角 在楼梯口,莎莉一行人遇见了夏尼伯爵。伯爵一向镇定自若,但是此时,他却显得异常激动。 “莎莉小姐,我正准备去找您呢!”伯爵殷勤地打着招呼,“天啦!今晚的表演美妙极了,克里斯蒂娜·达阿埃成功了!” “这绝对不可能!”梅格·吉里立刻否定道,“六个月前,她的嗓子还像破锣一样!亲爱的伯爵先生,”梅格俏皮地行了一个礼,接着说,“现在,我们要去弄清可怜的约瑟夫上吊的缘由。” 碰巧,最后一句话被行政主任听见了(他正巧走过楼梯口),“什么!连你们也听说了?”他粗声粗气地说,“唉!好了,只要你们不说出去,尤其是德比恩先生和波里尼先生,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让他们安心地离开吧!今天是他们在剧院的最后一天。” 等女孩们进入演员休息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实际上,伯爵的话一点儿也不假,那场表演的确精彩绝伦,任何一场表演都不能与之媲美。那个夜晚,所有伟大的音乐家都轮番上台,亲自指挥了他们的得意之作。古诺指挥了《木偶葬行曲》、雷耶的《西古尔序曲》、圣桑的《死神之舞》,以及《东方之梦》、吉洛的《狂欢节》、德里布的《西尔维亚慢拍华尔兹》,马斯涅则表演了一段尚未发表的《匈牙利进行曲》。大名鼎鼎的科洛兹和布洛兹也演唱了她们的经典作品《波雷洛舞曲》和《路克蕾丝·波尔加》中的《饮酒歌》。但是,无名小卒克里斯蒂娜·达阿埃的出现,才是整个歌剧最为美妙的时刻,是她让整个巴黎陶醉在了美妙的音乐声中。 首先,她演唱了年轻艺术家古诺大师《罗密欧和朱丽叶》中的几个片段。这部戏自卡尔瓦罗夫人首演之后,第一次在“巴黎歌剧院”上演。有幸观看过这场演出的人,都感慨万千地说“克里斯蒂娜的演唱,犹如天外来音”。当然,朱丽叶一角只不过是前奏,最为独一无二的,莫过于临时代替卡尔洛塔在《浮士德》中监狱那一幕,以及最后一幕的三重唱。克里斯蒂娜塑造了一个全新的、一个出乎人们意料的玛格丽特。她自然流露的优雅,天籁般的声音,让整个歌剧院为之震惊!观众们全部站了起来,掌声、喝彩、尖叫,让激动不已的克里斯蒂娜最终晕倒在同伴的怀里,仿佛为了这场演出,她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著名评论家圣维,在一篇题为“新玛格丽特”的专栏里,记下了这一精彩的瞬间。在这位资深艺术家的眼里,克里斯蒂娜不仅仅是在用技巧演绎,更是心灵的彻底投入,他这样评论道:“我们只能将她想象成初恋中的少女,否则无法理解她究竟是怎样创造了奇迹。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妥当,但是,只有爱情才能让女孩产生令人震惊的转变。我们知道,两年前在音乐戏剧学院的那场入学考试中,克里斯蒂娜是那么的不起眼,而今她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演绎。假如不是丘比特的神箭,那么也许她为了拥有美妙的歌声,像奥斯特狄根一样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 但是,有些观众却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为什么要将克里斯蒂娜这样一块耀眼的宝石隐藏起来呢?在这之前,她只不过是饰演玛格丽特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西尔贝罢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卡尔洛塔不明缘由的临时缺席,否则克里斯蒂娜是不会有机会走上舞台,顶替西班牙著名女歌星卡尔洛塔的角色。但是,德比恩和波里尼为什么会选择克里斯蒂娜呢?难道他们早已发觉了她的才华?果真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将她隐藏到今天呢?另外,没有人知道她的指导老师是谁;而她一再重申今后会自己练声。这一切,都是疑云重重。 此刻,菲利浦·夏尼伯爵也像其他观众一样,激动地站了起来,拼命地拍手喝彩。 这一年,夏尼伯爵四十一岁。他是一位贵族绅士,身材挺拔,迷人的脸庞足以称得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只不过他的前额有些突出,眼神过于冷峻。对于女士,他一向都彬彬有礼,但是对于那些嫉妒他成功的伪善之徒,多少有些傲慢。实际上,他的确是一个待人宽厚、耿直真诚的人。老伯爵去世之后,他成为法国最古老、最负盛名的家族首领。夏尼家族拥有庞大的家产,追溯历史可以上溯到国王路易十四世纪。老伯爵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是鳏寡一人,家族一切事物全由伯爵一人打理。他虽有两个妹妹,一个年幼的弟弟拉乌尔,但是他们对家族事业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愿瓜分家产,他们只想遵循传统,将一切事务交由长兄管理;而他的两个妹妹竟然是同一天出嫁的,她们接受了兄长给与的原本属于自己的家产,这让她们非常感激,就仿佛收受了一份丰厚的嫁妆一样。 老伯爵夫人生弟弟拉乌尔的时候难产而死,当时,夏尼伯爵刚满二十岁。十二年后,老伯爵去世,照顾年幼的弟弟的责任自然落在了长兄菲利浦的身上。最初,他将拉乌尔交付给连个妹妹照顾,随后又将他托付给姑妈照顾。这位年迈的姑妈住在布勒斯特,丈夫生前是一名海员。在姑妈那里,年轻的拉乌尔爱上了大海,爱上了海上生活。他曾登上“伯达号”,周游了整个世界。近日,他又凭借自己的实力,以及家族背景,成为“鲨鱼”号官方探险队队员,奔赴北极搜寻三年以来杳无音信的“阿尔顿”号幸存者。出发之前,拉乌尔有为期六个月的长假。家族长辈们只要想到这个身体孱弱、相貌英俊的男孩即将经受艰苦的海上生活,就会心存怜惜。 事实上,拉乌尔很害羞,性格内向又腼腆,甚至非常单纯,就像刚刚离开妈妈怀抱的小男孩一样。不可否认,他一直在两个姐姐和姑妈的照顾中长大,的确带有一些女性的特征——坦率又天真。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但看上去像是刚刚成年一样。他的嘴边留着金黄色的短须,长着一对迷人的蓝眼睛,脸颊的皮肤非常细腻,甚至还泛着少女独有的绯红。 菲利浦非常宠爱这个弟弟。每当想起拉乌尔即将继承祖先夏尼·德·拉罗什海军上将的光辉伟业时,他就会非常骄傲。他打算利用这次长假,带拉乌尔去领略巴黎独有的奢侈和艺术情调。 在伯爵眼里,拉乌尔太过乖巧,丝毫不懂人情世故。而他本人面对什么事情总是能够沉着、冷静,并且样样拿捏得相当到位。不管他去哪里,总会带着拉乌尔,还将他介绍给芭蕾舞女演员。曾经有这样一个传言,说伯爵和莎莉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即使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妥呢?伯爵是一个单身贵族,他有资格享受这样的人生。尤其是他的妹妹们出嫁之后,他更加显得孤单,与某位头脑简单,但是美丽动人的女演员共度一两个小时,并没有不妥的地方。更何况,歌剧院的演员休息室,正是伯爵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展现自己的舞台。 另外,伯爵原本没有打算将拉乌尔带入歌剧院的后台,只不过他苦苦相求就答应了。直到事后,伯爵才明白这一点。 当菲利浦从演出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身边的拉乌尔竟然一脸惊恐,面无血色。 “您没看出来,那个女人病得很严重吗?”拉乌尔幽幽地说。 “我倒觉得你很憔悴。”伯爵说,“你哪里不舒服吗?” 拉乌尔没有回应他的话,站起身来,颤抖着说:“我们走吧!去后台,她第一次唱得这么好!”伯爵满脸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是吗?”伯爵的表情非常陶醉,“走,让我们去看看!” 很快,他们来到了后台入口处;但是,那里已经挤满了观众。拉乌尔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竟然不经意间将手套撕破了。菲利浦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他已经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为什么和拉乌尔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只有在谈到歌剧院时,他才会眉飞色舞,津津有味了。 两人费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观众,好不容易进了后台,发现里面也已经人头攒动。有些人正急匆匆地赶往休息室,有些人向演员化妆间跑去。机械师和剧务的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是布景,一会儿是道具,一会儿又响起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一群大呼小叫的演员更是参杂在其中,挡住了去路。对于伯爵而言,这种混乱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这倒让拉乌尔吃了一惊。约瑟夫·布盖刚刚在这里上吊自杀,接着克里斯蒂娜便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究竟剧院后台暗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晚,剧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而拉乌尔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勇敢。他用肩膀使劲儿地挤开阻碍他前行的人群,完全不理会身边的人的抱怨,以及机械师愤怒的警告。他的心已经被那位用歌声打动他灵魂的女子带走了。拉乌尔曾努力使自己不要爱上她,但是,当与她再度相逢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自拔了。他曾用理智抑制心中那份柔情,他不敢想象自己会与歌女相伴终生;他曾立下誓言,这一生只会爱那位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但是现在,他的灵魂已经被这股柔情吞噬了。拉乌尔的胸口突然一阵绞痛,像是有人活生生地拿刀剖开他的胸膛,将他的心取走一样。这种前所未有的心痛,心理学家是无法解释的,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体会这种心痛而又甜蜜的奇妙感觉。 看着拉乌尔勇往直前的步伐,菲利浦伯爵的脸上再次浮现一丝微笑。 舞台的尽头是一扇双页门,门外的通道分别通往休息室和化妆室。这时,拉乌尔的去路被一群从阁楼蜂拥而至的芭蕾舞学员挡住,无奈他停了下来。妖艳的女学员用轻佻的话语,放肆的眼神挑逗着他,而他丝毫不予理睬,转身溜进了走廊。那里拥挤着的歌迷,正疯狂地呼喊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伯爵看着拉乌尔轻车熟路的样子,心里琢磨着:“这小子!竟然知道怎么走!”他从未给拉乌尔引见过克里斯蒂娜,也许他趁伯爵与莎莉聊天的时候,独自来过这里。上台之前,莎莉总是让伯爵一直陪着她,并且将自己用以保持衣物光鲜的衣袋和鞋套交给伯爵保管。对此,莎莉的借口是,自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孤苦伶仃的孩子。 伯爵只好将与莎莉约会的时间推后,跟着拉乌尔走进了长廊。剧院热闹极了,每个人似乎都在为克里斯蒂娜的成功和昏迷忙乱不堪;而可怜的姑娘仍然没有恢复过来,医生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化妆室之后,拉乌尔也紧跟着进来了。 医生和拉乌尔同时站在克里斯蒂娜的身边,一个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一个细心地为她诊治。此时,伯爵以及其他一大群人正拥挤在门口,沸沸扬扬。 “医生,需要请这些人离开吗?这里简直让人窒息!”拉乌尔果断而鲁莽地问道,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是的,一点儿也没错!”医生起身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只剩下拉乌尔和一名女仆。 女仆茫然地瞪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但是最终什么也没问。 医生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男子与克里斯蒂娜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这才没将他赶出门外;而赶来恭贺的德比恩和波里尼竟然被拒之门外,当然,菲利浦伯爵也不例外。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们相信这个美貌少年吧!”得意之际,伯爵不忘补充道:“果真是夏尼家族的后代!”说完,伯爵转身往莎莉的化妆室走去,谁知竟在半路上遇见她与一群惊慌失措的学员。 克里斯蒂娜渐渐地苏醒过来,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浑身仍然不停地哆嗦着。当她转身看见拉乌尔的时候,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看了看医生和女仆,微微地笑了笑,接着将目光重新停在了子爵的身上。 “先生,您是谁?”她气若游丝地问道。 “小姐,”拉乌尔单膝跪地,将炙热的吻印在她的手上,深情地回答,“我就是那个跳入海里为您捡回披肩的男孩!” 克里斯蒂娜看着医生和女仆,顿时相视笑了起来。 拉乌尔面红耳赤地羞涩地说道: “好的,您虽然不愿意与我相认,但是我一定要将一些重要的话告诉你。” “先生,等我身体好一点儿的时候再说吧!”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您真是个好人。” “那么现在请您离开吧!”医生微笑着,和善地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用了!我没什么大碍。”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充满了难以预知的能量。说完,她便站了起来,随即又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谢谢您医生。但是我想单独待一会儿,你们都走吧!求你们了,今晚……我真的太紧张了……” 医生原本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她如此激动、不安,觉得顺从她也许是最好的治疗。于是,他与拉乌尔一起退出了房间,然后:“今晚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一直都很温柔,很有礼貌。” 说完这句话,医生便告辞了。拉乌尔孤单地面对着这寂静的剧院。此时,其他人都去演员休息室参加欢送仪式了。拉乌尔想,克里斯蒂娜一会儿也许也会去那里,于是他躲进暗处,等着她出门。 突然,门开了。女仆抱着一些盒子独自走了出来。拉乌尔立刻拦住她,急切地询问着克里斯蒂娜的情况。女仆笑着说:“她很好,但是不想被打扰,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说完便径直离开了。一个念头猛地跳进拉乌尔的脑子里,难道克里斯蒂娜在等我?是的!肯定是的,所以才将身边的人都支开了。拉乌尔兴奋极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当他正准备敲门的时候,里面竟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克里斯蒂娜,你必须爱我!” 克里斯蒂娜颤抖着痛苦地说道:“您不能怀疑我!我只为您一个人歌唱!”想的出她是留着泪说出这句话的。 拉乌尔靠在门板上,痛苦地紧攥着拳头。那颗在他看来已经随克里斯蒂娜而去的心,此时正不停地敲击着他的胸膛,整个走道似乎都能听见的他的心跳声一样。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屋里的人都会听见他的心跳,然后将他这个可恶的偷听者赶走。那将给夏尼家族带来天大的羞耻!可怜的拉乌尔紧紧按着胸口,但是嘭嘭的声音仍然不停地传了出来。 屋内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很累吗?” “是的,就在今晚,我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您,而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你的灵魂太美、太纯洁了!谢谢你,我的孩子。”男人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任何一位帝王都未曾得到如此珍贵、美妙的礼物!天使也会为你感动。” 然后,屋内再也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但是,拉乌尔仍然不愿离开,为了避免被人撞见,他再次躲进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决定等那名男子离开房间。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爱恨交加。他深爱着克里斯蒂娜,因此他更想知道那个可恨的男人是谁!突然,门开了,克里斯蒂娜裹着毛皮大衣,围着丝巾独自走了出来;接着她关上门,拉乌尔注意到门没有锁上。当她走过拉乌尔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她,而是死死地盯着那扇关着的门。随即,走廊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打开门,钻了进去,随手将门关上。屋内的煤气灯已经被吹灭了,漆黑一片。 “你在哪?干嘛要躲起来!”拉乌尔靠在门上,大声喊道。 黑暗中除了拉乌尔自己的呼吸声以外,一片寂静。爱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行为多么鲁莽。 “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这里!”拉乌尔大声喊叫道,“你回答我!你这个懦夫!我一定要看清你的真面目!” 接着,拉乌尔点燃一根火柴。顿时,房间亮堂起来,可惜屋内竟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门锁好,然后点亮房内所有的灯,四处搜索起来。他钻进卫生间,查看所有的衣橱,用汗湿的手四处摸索,但是仍旧一无所获! “天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我疯了吗?”他悲戚地大声叫喊。 他傻傻地呆坐了十几分钟,听着煤气灯在空寂的房间里滋滋作响。陷入苦恋的他,竟然没有想到偷偷拿走一条沾满了心上人香气的丝带,就那样离开了房间。他像是丢失了魂魄一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直到一股冷风刮过他的脸庞,这才恢复了意识,最后发觉自己走到了一条狭窄的楼梯口。身后,一群工人正抬着一个蒙了白布的担架。 “请问,出口在哪?”他问其中一位工人。 “自己不会看吗?就在你面前。门开着呢,让我们先过吧!”那位工人面无表情地答道。 拉乌尔好奇地指了指担架问道:“这是什么?” 工人们回答:“约瑟夫·布盖。有人发现他吊死在地下室三层拉瓦尔王的布景旁。” 拉乌尔侧身让开,行了个礼,然后走出了剧院。 第三章 恶魔条约 德比恩和波里尼向新上任的剧院经理阿尔芒·蒙夏曼和菲尔曼·里查特说了他们为什么辞职卸任。 一系列的精彩节目都是特地为德比恩和波里尼安排的,全巴黎的社会名流和艺术大师都参加了,这也算是他俩在剧院的工作的尾声吧。 晚会正在进行当中,大家谁都没有想到死亡的阴影也在逐渐蔓延。 此时,所有的演员和嘉宾都开始期待了。莎莉正等待着德比恩和波里尼,只要他们一来,他就会把手里的香槟举起来,随即再发表一段简短的致谢词。在她身后,芭蕾舞团队中的老老少少正挤作一团,有的窃窃私语,谈论着一整天发生的怪事;有的则暗暗打着手势、暗号。餐桌就设在布朗热大师的两副名画《战舞》与《村舞》之间。这时,人们围在餐桌的四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一部分演员已经穿上了便装,但大部分还穿着薄纱裙。但大家都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要注意哪些举止问题。只有十五岁的小珍丝,因为年少无邪,早已经将黑衣鬼和约瑟夫·布盖那些事儿抛到脑后了,而且还不时地唧唧喳喳,乱蹦乱跳,这种举动与在场的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到德比恩和波里尼纷纷到场后,沉浸在欢乐中的小珍丝才被莎莉不耐烦地制止住。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两位前任经理的心情很好,他们面带笑容。在法国的外省人看来,这种表情是非常矫揉造作的,可是对于巴黎人来说,这却象征着更高级别的修养与品位。假如学不会为痛苦和忧愁戴上一张喜悦的面具,不懂得如何用忧虑和冷漠掩饰内心的狂喜,那么这辈子就别想做巴黎人。如果你的朋友陷入了困境,那么你千万不要安慰他,因为他一定会对你说这无济于事;假如他走运发了大财,那么你也不能去向他道贺,因为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所有的成就都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而且不值得一提。在巴黎,随便一场聚会都可以说是化妆舞会,而对于那些深谙此道的社会上层名流,例如德比恩和波里尼最不可能犯的错误,就是流露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痛楚。但是,这时,在莎莉宣读致谢词时,他们脸上的微笑着实有些虚假。突然,小珍丝发出一声尖叫:“鬼呀!”她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惶与歉疚。两名经理的笑容一下子被这种尖叫声止住了,但这种虚伪的笑容却停滞在他们的脸上。 小珍丝的语气中充满着让人难以相信的恐惧。随后,她伸出手,指向混在黑衣绅士中的一个人——那个人面色煞白,看上去十分恐怖,两道弓形眉毛下是一对黑窟窿。此刻,这张被认为是死神面具的脸,引发了全场一阵戏剧性的骚动。 “剧院的幽灵!剧院的幽灵!” 在场所有人都放声大笑,并且前呼后拥地拥向他,纷纷举杯要与他共饮。但就在那两位前任经理来到小珍丝身边要安慰她,而她又开始哭啼时,这个剧院的幽灵一眨眼就消失了。 见此情景,莎莉十分生气,自己的致谢词就这样不被人重视。这时,德比恩和波里尼上前,为了表示感谢礼貌地吻了她的手,随后,也同那个剧院的幽灵一样快速离开了舞蹈演员的休息室。但是他们的离开并没有使其他人感到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楼上合唱团的休息室里,已经为这两个人准备好了另一场饯别酒会。而且,他们的亲朋好友还在宽敞的经理接待室里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为他们饯行的还有即将上任的剧院经理阿尔芒·蒙夏曼和菲尔曼·里查特。对于这两位继任者,前任经理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们却对前辈表现出了极大的好感以及深厚的友情,当然,后者也极力褒奖这两个人的功绩。这样一来,在场的人也就将化解心中的担忧了。他们原以为这场晚宴的气氛一定是十分尴尬、紧张的,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还不错,大家都面带笑容,宴会气氛非常融洽,嘉宾们纷纷向这些人敬酒致意。其中,政府特派员的致词是最出色的。它不仅赞扬了两位前任经理的辉煌过去,而且还表达了对继任者的信任与厚望,政府相信他们一定会相互勉励,创造佳绩。前一天,在这位特派员的主持下,完成了职务交接仪式。由于双方的诚恳,一切交接事宜都顺利地解决了。因此,这四个人在这场意义深厚的晚宴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而在昨天的仪式上,德比恩和波里尼就已经将可以打开整个剧院上千扇门的钥匙交给了阿尔芒·蒙夏曼和菲尔曼·里查特。此刻,为了满足在场嘉宾的好奇心,他们将那两把小巧可爱的钥匙拿了出来,供大家欣赏。就在人们传看着这两把钥匙的时候,有几位客人突然发现,就在餐桌的尽头,出现了一张惨白得让人害怕的脸,上面还嵌着两个深深的黑洞。这个人正是刚才在舞蹈演员休息室里出现的,被小珍丝最先发现的剧院幽灵。 这个幽灵泰然自若地坐在餐桌边,仿佛是大家熟识的朋友,但他与众不同的是,他既不吃也不喝。 发现他的人刚开始强忍着保持微笑,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那张脸真是太恐怖了,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心惊胆战。没有人再敢像在舞蹈演员休息室里那样,开他的玩笑,更没有人敢喊:“他是鬼!” 这位黑衣鬼默默地坐在那儿,就连他的邻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边的。事实上,即使死人回到活人的餐桌上,也不会有如此这般恐怖的脸。两位新经理的朋友以为,这位没有一分像人且枯瘦如柴的客人一定是德比恩和波里尼的好友;相反,德比恩和波里尼的朋友则认为他是蒙夏曼和里查特的客人。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人产生质疑了,而且嘉宾不敢表露出不悦的表现,更不敢用厌恶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坟墓来客。其中几位客人曾听说过这个剧院闹鬼的事情,而且还知道机械师约瑟夫·布盖所描述的黑衣鬼的模样,但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可怜的机械师已经死了。他们认为,静静地坐在餐桌末端的黑衣人,就是飘荡在剧院里的黑衣鬼。但据传闻说,剧院里的黑衣鬼是没有鼻子的,可眼前这个长了鼻子。然而,蒙夏曼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到,他确定那个客人的鼻子是透明的:“那个黑衣人的鼻子又细又长,而且是透明的。”有些人认为这个鼻子是假的。因为由于反光现象,蒙夏曼才会将假鼻子看成是透明的。而且当今的科学技术如此发达,那些为鼻子有缺陷或手术致残的人制造出的假鼻子简直就和真的一样。那么剧院里的黑衣鬼真的在这一晚不请自来,同经理们坐在一起?他们能够确定,这个默不作声的男子就是那个鬼吗?谁能说得清楚?大家都认为关于剧院黑衣鬼这件事,绝非谣传那么简单。 蒙夏曼在其回忆录第十一章中,这样写道:“每当我想起自己就任的第一夜,我都无法忘记那个让人感到惊恐的陌生人士,而且更难以忘记德比恩和波里尼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对我们说的一番话。” 事情是这样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当时,德比恩和波里尼坐在了长形餐桌的正中间,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到坐在桌子末端的那个人。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这个人竟然开口说话了。他说:“舞蹈团的学员们说得很对,可怜的约瑟夫,他并不是自杀,其中定有蹊跷。” 德比恩和波里尼被他这个人以及他所说的话吓得跳了起来。 “什么,布盖死了?”这两个人同时惊呼道。 “没错,”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个鬼心平气和地回答,“他就死于今晚,在地下三层的牧场布景与拉瓦尔王布景之间,上吊死了。” 两位前任经理听到这话,霍然站起身,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这位陌生的男子。这两个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激动与不安,换句话说,他们的表现超出了普通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所作出的反应。他们相互对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片刻之后,德比恩对里查特和蒙夏曼打了一个手势,波里尼向全场嘉宾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四个人一起离开了宴会,回到经理办公室。 蒙夏曼先生曾在其回忆录中说: 我发现德比恩和波里尼的神情开始有些恍惚,而且越来越心神不宁,好像刻意在隐瞒我和里查特什么,又好像要告诉我们什么。首先,他们俩问我们是否认识那个坐在餐桌尽头的恐怖男子。当我们给出否定回答后,他们更加惶恐不安。然后他们拿回那两把万能钥匙,一边仔细端详,一边摇头叹息,然后建议我们最好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将剧院里所有的房间、办公室以及一切需要上锁的东西,都换一把新锁。看着他们有些滑稽的表情,不禁令我们俩大笑起来,“难道咱们的剧院有贼?”我们问。“噢,上帝,这比有贼还糟糕,是有鬼啊!”他们这样回答。我们又开始大笑起来,认为他们在故意和我们开玩笑。于是在他们的反复请求下,我们才平静下来。他们说,假如不是因为接到了鬼的指示,要我们这两位新经理与他和平共处,并且满足他提出的所有要求,不然他们才不会轻易说起这件事呢。但又因为他们马上就可以远离这块被魔鬼诅咒的地方,彻底摆脱魔鬼的阴影,高兴得过了头,也就一直都没说出魔鬼的秘密。就在那一夜,当他们听到那个陌生人说约瑟夫·布盖已经死了,他们便立刻回想起,往日只要违背了魔鬼的意愿,剧院里就一定会发生某些恐怖、离奇的意外,这是魔鬼在暗示人们——这里的一切都受他支配。最终,他们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两个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人。 当他们将这些令人诧异的重要机密告诉我们时,我特意看了里查特一眼。我记得上学时,他就是一个出了名的捣蛋鬼,所以他一眼就能识破捉弄人的把戏。而且圣米歇尔大道的看守们几乎都对他有所了解。这一次,轮到他尝尝别人捉弄的滋味了。然而他好像品尝得津津有味,一丁点儿都没剩,虽然将布盖的死当做调料令人毛骨悚然。当时,里查特一直忧伤地摇着头,在他们讲述的过程中,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悲哀,似乎是为这些事儿而深感遗憾。因此,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做出一种绝望的表情。然而,我们的努力没有丝毫用处。最后,我们看着德比恩和波里尼的大胡子,还是忍不住扑哧笑起来。他俩被我们情绪的突然转变也吓住了,刚才还满面愁容,一瞬间就笑得前仰后合,他俩目瞪口呆。 但是,里查特还是有些当真地问:“这么说来,剧院里的这个魔鬼究竟想要什么呢?” 波里尼到自己的办公室,取出一份责任规章副本。卷首写着: 歌剧院的行政当局必须时刻确保国家音乐学院的演出水准,并要将其成为名符其实的一流歌剧舞台。 结尾处是第九十八条: 现在所拥有的特权可以在如下情况下取消: 1.如果执行方违犯规章中的条款;以下则是诸如此类的详细规定。 波里尼说这份副本与他们手里的那份是完全相同的,都是用黑色墨水书写的。 但是,蒙夏曼和里查特都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这份副本全文最后面的部分,有一段用红色墨水写的条款。字迹很扭曲、古怪,看上去很像是还不会写字的小孩用火柴头写的。这一小段文字与前面第九十八条离得很近。它的原文是这样的: 5.假如剧院经理故意拖延支付对方的月薪超过十五天,目前暂定为二万法郎。(年薪为二十四万法郎) 波里尼用手指了指这一条,它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有这些吗?”里查特依旧很冷静地问。 “当然不只这些。”波里尼回答。 然后他又翻了翻责任规章,念道: 第六十三条:舞台前方贵宾席右区的第一号座位,无论是什么表演,都要给国家元首留着; 一楼第二十号包厢、二楼第三十号包厢于每周一、三、五,都要留给内阁官员; 三楼第二十七号包厢,每晚要提供给塞纳省政府以及警署人员使用。 然后,波里尼又指了指一行用红墨水后添上去的细则。 二楼第五号包厢,不管什么演出,都只属于幽灵专用。 到此,蒙夏曼和里查特站起身来,热切地握住了两位前辈的手,他们认为这两个人竟然能想出这么有意思的玩笑。很明显,法国人的幽默感永远都不会消失。里查特甚至还认为再补充一句,这个笑话才完美。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德比恩和波里尼要早早地辞职,遇到这种刻薄的魔鬼,真是要命。 “的确,”波里尼紧皱着眉头说,“二十四万法郎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们算过吗?将二楼第五号包厢无偿提供给一个魔鬼使用,我们一年会损失多少钱?然而我们还必须倒赔一部分预订费。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们又不是专门侍候他的!所以我们选择一走了之!” “说得很对,波里尼,”德比恩重复道,“我们宁愿放弃这份工作!”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 里查特说:“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感觉你们似乎很歉疚这个魔鬼。如果要是我遇上了这种讨厌的东西,一定会把他逮起来……” “逮?到哪儿去逮?”两个前任经理异口同声地大喊,“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可以在他到包厢里去的时候啊!” “但是我们也从来没有看见他进过包厢。” “既然这样,就把包厢租出去算了。” “你是说把剧院属于魔鬼的包厢租出去?哼!随你们的便吧!” 就这样,四人一起走出了经理办公室。蒙夏曼和里查特相互看了看,开怀大笑起来。 第四章 地狱的来信 蒙夏曼在这本回忆录中,事无大小、详细地记述了他在剧院主事的那段岁月。有人不禁怀疑,在他著书立传之余,是否还有时间处理剧院中繁杂的事务。蒙夏曼是一个连音符也不认识的人,但与艺术公共教育部长交往颇深,而且曾经在艺术圈内做过新闻工作,所以也算得上是一个人富有的上流人士。另外,蒙夏曼的交际能力也很强。在决定成为剧院新主人之前,就为自己选定了一个得力的好搭档,菲尔曼·里查特。 里查特不仅是一位杰出的音乐家,而且还是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中年男士。《戏剧杂志》人物专访一栏上就有对他的描述: 年约五十的菲尔曼·里查特先生,身材高大、魁梧,但并不臃肿;仪表堂堂,稳重和蔼;他的头发和胡须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眉宇之间常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但他那率直、真诚的眼神,以及颇具男人魅力的笑容却使他看上去更加温和。 他是一位技艺超群的和声大师,同时还是一位充满智慧的对位法作曲家。他的作品的最大特色就是恢弘壮阔。他所出版的音乐作品包括,深受音乐爱好者喜欢的室内乐、钢琴曲、奏鸣曲,以及一些独具特色的即兴曲,还有一本歌曲集。其著名作品《埃尔库勒之死》在音乐戏剧学院乐团的演奏下,更增添了史诗般的气息,不禁让人联想到他所推崇的一位作曲家格拉克。当然,他还十分推崇比西尼。里查特先生的爱好十分广泛,他不仅欣赏普契尼,而且崇拜梅耶比尔,迷恋西玛罗萨;至于韦伯,这位举世无双的天才音乐家,再没有谁能够比里查特更懂得他的音乐;而对于解读瓦格纳的音乐,里查特能够自豪地说自己是全法国第一人,或许还是唯一一个听得懂瓦格纳音乐的人。 但里查特的性格专制独断,而且脾气较暴躁。在他们上任的头几天里,两位新经理因为统御这么大一座充满美感的建筑而万般惬意,很自然地将前任经理说的魔鬼事件忘在脑后了。直到剧院里发生的一件意外点醒了这两个人:如果发生的所有事情真是玩笑的话,那么这个玩笑必然还没有结束。 这天,里查特于上午十一点左右来到办公室。他的秘书利奥递给他六封信。因为这六封信上面都注明“私人信函”,所以他的秘书也就没敢私自拆开。突然,里查特的注意力被其中的一封信吸引了,不单是因为这个信封是用红色墨水写的,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字迹他以前好像在哪见过。很快,里查特想起来了,信封上的字迹和添在责任规章上那笨拙的红色条款一模一样。于是他将这封信拆开,读道: 亲爱的经理: 我知道此刻你正忙于解决剧院优秀人才的去留问题,以及重新调整人员安排等繁杂的事务。若想很好地处理这些问题,则需要眼明心细,了解戏剧,知道如何吸引观众,懂得更好地迎合他们的品位,同时还需要具备至高无上的权威才能顺利地实施这些安排。你的工作不是谁都能胜任的,对此我望尘莫及。同时,我也为自己在你最忙碌的时候打扰你表示歉意。我已经知晓你是如何安排卡尔洛塔、莎莉、小珍丝,以及其他你对其特长、才华或天分有所了解的人。看到这里,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了。当然不是卡尔洛塔,她从来不会用情感唱歌,只配在“大使之家”、“雅肯”之类的小酒店里练练嗓子;也不是将舞台当做汽车制造工厂、舞姿单一无聊的莎莉;亦非小珍丝,她跳起舞来就像草原上的小牛犊;当然,也不可能是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大家虽知道她有天赋,但却嫉贤妒能,不给她表现的机会。不管情况如何,剧院里的大小事都由你来做主吗?但我还是希望在你将她赶出去之前,也就今晚,最后听一次她演唱的西尔贝。因为自从上次她成功地扮演了玛格丽特之后,她就被禁止表演这个角色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请求你今晚千万不要将我的包厢租给别人,以后也不要有这种想法。在此,我必须提醒你,近期当我来到剧院时,竟然发现相关部门按照你的指示,将我的那间专用包厢出租给了别人,太让我惊讶了,但是更多的是不悦。 当然,我之所以没为公然地提出抗议,首先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另外,我想大概是那两位前任经理一时疏忽,没有将他们与我相敬如宾的一些事情告诉你。但遗憾的是,我刚刚得到他们给我的答复,说你已经很了解我拟定的规章制度。这么说,你是要和我作对吗?如果你希望我们之间能够继续和平相处的话,就立刻按我的意思去做,停止向外出租我的包厢! 最后,我还要说,亲爱的经理先生,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关照。 我愿做你忠实而谦卑的奴仆,为你效劳。 签名:F·DEL' O(歌剧幽灵的法文缩写) 在这封信的后面,还附着一条摘自《戏剧杂志》的小启事,写道: F·DEL' O先生: 里查特和蒙夏曼的做法不可原谅。我们已经将实情告知他们了,而且亲自将你拟定的规章制度交给了他们。 敬安! 突然,里查特的办公室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此时,他还没看完这封信。阿尔芒·蒙夏曼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手上的信与里查特手上的一模一样。于是两人相视而笑。 “难道他们的玩笑还没开完?”里查特笑着说,“但是这个玩笑已经不好玩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蒙夏曼问,“难道他们两个人认为自己曾经是这个剧院的经理,就可以永远无偿地享用那个包厢吗?” 里查特和蒙夏曼一致认为,他们手上一式两份的信件必定是那两个人共同策划的。 “我不要再被他们这般愚弄了!”里查特有些气愤地说。 “但我想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蒙夏曼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那么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今晚,那个包厢?” 于是,里查特告诉利奥,如果今晚二楼五号的包厢没有租出去,就把戏票留给前任经理德比恩和波里尼。 而二楼五号包厢真的没有租出去,所以那个包厢的戏票也就被分别送到了他们的家中。这两个人的家分别住在斯克里布街与卡普西纳大道的交叉口和奥贝街。而蒙夏曼突然发现,他们收到的那两封剧院幽灵寄来的信正是由卡普西纳大道上的一家邮局寄出的。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两个人。”里查特摇着头说。 然后两人耸耸肩,对这两位年过半百的人还开如此幼稚的玩笑感到无奈。 “开玩笑就开玩笑嘛,怎么还不尊重人呢?”蒙夏曼以一种埋怨地语气对里查特说,“你看,他们在说到卡尔洛塔、莎莉和小珍丝时的态度!” “我认为,他们就是嫉妒!真是无官一身轻啊!竟然无聊到花钱在《戏剧杂志》上登这种小启事!难道他们真的闲着没事干?” “但是,”蒙夏曼说,“从信上看,他们似乎对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很感兴趣……” “咱这剧院里人人皆知,她最会讨人喜欢了!”里查特说。 “是这样吗?恐怕只是浪得虚名吧,”蒙夏曼应道,“就像我,一个音符都不认得,但名声在外,都认为我精通音乐!” “放心,你一直都没有这样的名声!”里查特反驳道。 说完,他便下令,让那些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的艺术家们进来。这些演员们虔心地在他们的房门外等着,就盼着这扇门开启的一刻,因为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屋里人的手上,不是金钱、荣耀,就是失业、贫穷。 一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他们长时间的讨论、谈判、续签或中止合同。直到晚上,这两位经理已经被五花八门的推荐、威胁、感激,以及埋怨折磨得筋疲力尽了,所以他们一忙完手上的事就回家休息了。他们也无心去想德比恩和波里尼是否在二楼五号包厢里看完了今晚的演出——自从里查特和蒙夏曼接管剧院以来,每晚剧院都有演出。虽然里查特经理还正忙于某些局部的修建工程,但从来没有耽误演出。 第二天早晨,里查特和蒙夏曼都收到了一张剧院幽灵写给他们的感谢卡,内容是: 亲爱的经理: 太谢谢你们了!昨晚的演出真是精彩极了,达阿埃的演唱是最精彩的,只是合声的水准有点差。虽然卡尔洛塔的演唱接近于完美,但是还是很平淡。 接下来,我想你们应该支付我二十四万法郎的年薪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二十三万三千四百二十四法郎零七十生丁。当然,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已经付给我了六千五百七十五法郎三十生丁,这些钱相当于我今年头十天的工资。我要提醒你们的是,本月十号晚就是支付年薪的最后期限。 你忠实的仆人 F·DEL' O(剧院幽灵) 同时,他们还发现一封德比恩和波里尼的来信: 先生们: 很感谢你们为我们做的这种善意的安排。但是,你们必须了解一点,虽然对我们两个离职的经理来说,能够再次欣赏《浮士德》是莫大荣誉,但是我们依然深深地记得,二楼五号包厢是任何人都不得使用的,它只属于幽灵先生。记得我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它的主人,而且还读过他拟定的责任规章。特别是第六十三条的最后一款细则。 “噢,上帝!哼,这两个家伙!想要把我逼疯吗?”里查特愤怒地骂道,然后将他们的来信撕得粉碎。 于是,这天晚上,二楼五号包厢租给了别人。 第二天,当两位经理刚走进办公室,他们就发现桌子上有一份监查员的报告,上面记叙了昨晚二楼五号包厢里发生的事情。其简短为: 今晚,由于情况紧急,我曾两次调用保安人员前往二楼五号包厢,试图将租用者赶出去——很明显,这份报告是监查员在昨晚就写好的。这两次驱赶分别在第二幕开场时以及演出过程中。第二幕开场时,租用者进入了包厢,当时他们狂笑不止、举止蛮横,影响到了周围的观众。一时间,嘘声四起。当领座员找到我,向我汇报这个情况时,全场已经笼罩了极大的抗议声。但是我发现,包厢里的人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口出狂言。然后我向他们提出了严重警告:若再扰乱剧场秩序,我们必须要将他们赶出剧场。但我刚一转身,他们又开始打闹嬉笑、大声喧哗。于是,我带着一名保安又一次来到五号包厢,把他们叫了出来。他们十分猖狂,宣称,假如我们不退还他们全部票款,他们死都不会离开剧场。后来,他们渐渐安静了些,我也就允许他们回到包厢继续看戏。但没多久,他们又肆无忌惮地违反剧场秩序。这一次,我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赶出了剧院。 看到这里,里查特冲他的秘书大吼道:“让监查员到我这来一趟!” 里查特的秘书利奥是一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一撮小胡子、考究的衣着使他看上去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穿黑色的礼服,并且时刻准备着经理的差遣。每年二千四百法郎的薪水都是由剧院经理直接付给他的。他的具体工作很繁杂,如查阅报纸、回复信件、分配包厢和招待券、安排会见、接待候客室的来宾、为生病的演员寻找替角、与各后勤部门的负责人打交道等。但是,首要任务就是充当经理办公室的门房。然而,他随时都可能在没有一分补贴的情况下被辞退,其原因就是他从来没有被纳入剧院的正式行政人员。所以,聪明的利奥早就料到里查特会找监查员,已经提前就派人把监查员叫过来了。 这时,监查员低着头,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 “请你将昨晚发生的事情清楚地给我讲讲。”里查特直截了当地说。 这位监查员只是吞吞吐吐地将报告上记叙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很奇怪,那些可恶的家伙为什么要大笑呢?”蒙夏曼好奇地问。 “经理,我想这些家伙一定是闲得无聊,存心来捣乱的。昨晚,这伙人刚一走进包厢,就立刻退出来了,领座员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说:‘你来看看,这里面没有人吧?’领座员自然会说没有人。但他们却振振有词地反驳:‘可我们刚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蒙夏曼看了看里查特,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里查特的表情却十分僵硬。因为他曾经干过很多与之类似的荒唐事,特别清楚其中的把戏。那些被捉弄的人刚开始或许还觉得好笑,但最后都是怒不可遏。 监查员看到蒙夏曼笑了,心想,要讨好经理,自己也得笑。可他这一笑却倒了大霉!他脸上即将绽放的笑容被里查特以一种极其恶毒地目光吓回去了。 “那么当时,包厢里究竟有人没人?”里查特大声斥问道。 “经理先生,没有人!没人!隔壁的包厢也都没有人,对于这一点我可以发誓!这一定是恶作剧。” “那个领座员呢,她说了什么?” “你说她呀!很简单,她认定是剧院幽灵故意捣乱。真是莫名其妙!”监查员冷笑着说。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知道自己又犯错了。因为此时,里查特那张阴沉的脸变得更加可怕了。 “好吧,去把那个领座员叫来!”他命令道,“立刻就去!快把她给我带来!定要把这个人炒了不可!” 监查员还想多说几句,但里查特大喊了一声“闭嘴”,他吓得把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于是这位可怜的监查员决定做一个保持缄默的人,但这时,经理又命令他开口说话。 “这个剧院幽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里查特试着压住怒火,低声问道。 监查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绝望地用手比画着。对于这个问题,他想表达自己不知道,或者是不想知道什么。 “那么你见过那个幽灵吗?” 监查员用力地摇着头,否认自己见过。 “那只能说你倒霉了!”里查特冷冷地说。 监查员被吓得猛睁着眼睛,眼珠子向外凸得厉害,就像要掉下来了一样。他被里查特的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这是因为,”里查特主动解释道,“我正准备着找那些没有看见过幽灵的人算账呢!既然大家都说他无所不在,那么就应该所有人都见过他。我希望大家能够克尽职守。” 第五章 第五号包厢 说完,里查特便再也没理会那个监查员,而是转向刚才进来的行政主任,同他讨论其他事情。监查员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便轻轻地退到门口。真倒霉,还是被里查特给看到了!他朝着监查员大吼一声:“站住!”于是监查员便像被钉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很快,领座员在利奥的安排下被叫了过来。她是给人家当门房的,那家人就住在剧院附近的普罗旺斯街。她走进办公室,等待着经理的询问。 “你的名字是什么?”经理问道。 “经理先生,我是吉里太太。我想您认识我的呀,我就是小梅格的母亲小吉里!” 她说的如此直截了当,一下子将里查特给镇住了。他忍不住将这个女工仔细打量了一番,她戴着炭黑色的帽子,披着褪了色的披肩,身上穿着一条塔夫绸的裙子,看上去已经很旧了,脚上是一双磨破了的鞋。经理显然不认识什么吉里太太,或者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更不要说小吉里和小梅格了!然而吉里太太的口气却非常坚定,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令人感觉好像谁都应该认识她似的。 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经理终于肯定地说:“我真的不认识你!不过我还是想了解昨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你要和监查员动用保安人员呢?” “我也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经理先生!你们可不要像波里尼和德比恩先生那么不走运。他们开始的时候也不信我说的话……” “哦,行了,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听到经理这话,她顿时气得满脸通红,还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的。 她突然站了起来,提起裙子的下摆,甩了甩帽子上的羽毛,高傲地扬着头,似乎要夺门而出,不过很快,她好像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坐了下来,说道:“事情很简单,又有人在找幽灵的麻烦了!” 此刻,蒙夏曼眼看里查特就要雷霆大发了,于是立即插话进来。总而言之,他已经根据吉里太太所说的得出了结论,在全无一人的包厢里,竟然可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吉里太太对于这种怪事早已司空见惯,按照她所说,是剧院幽灵在从中作祟。她说这是一个幽灵,我们看不见他,却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她所说的是很可信的,因为她是个从不撒谎的人。对于这一点,包括德比恩、波里尼以及那个被幽灵打折了腿的伊兹多·萨克在内的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很清楚。 “你说什么?”蒙夏曼不禁打断了她,“伊兹多·萨克的腿是被幽灵打瘸的?” 吉里太太没有想到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被蒙在鼓里,惊讶地看着蒙夏曼。终于,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眼前这两个无知的人。话说起来就长了,那还是德比恩和波里尼时期,和现在一样,也是在五号包厢里看《浮士德》的演出时。 吉里太太像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好像正准备吟诵一段大师的乐章一般,终于开始讲了。 “那天夜里,来自莫加多街的宝石商马尼拉夫妇坐在包厢的前排座位上,伊兹多·萨克先生坐在他们身后,他是马尼拉夫妇的好友。此时,梅菲斯托费雷斯在台上唱道:‘你令人昏昏欲睡,’但是马尼拉先生的右耳听到的却是:‘啊!啊!茉莉可不能令人昏昏欲睡’,茉莉正是他太太的名字,此刻就坐在他的左边。于是马尼拉先生迅速将头转向右侧,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话。可是,他看到右边座位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赶紧揉了揉自己的右耳,自语道:‘难道我这是在做梦?’梅菲斯托费雷斯继续在台上唱着……哦!你们是不是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先生们?” “怎么会呢,你继续吧!” “噢,你们可真是好人!”看得出,吉里太太是故意奉承了这一句,接着讲道:“梅菲斯托费雷斯继续唱着:‘我最亲爱的凯瑟琳,为何你不肯给深爱你的人……一个温柔的吻?’但是从马尼拉右边传来的声音却是:‘啊!啊!茱莉可从来不会拒绝亲吻伊兹多。’他听后,马上转身朝向他的太太和伊兹多。上帝啊!他竟然看到伊兹多由后面握住了他太太的手,正透过手套的缝隙,热情地亲吻着……就像这样……”吉里太太边说边吻着自己戴网眼手套的手给大家做演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一定已经猜到了。只听见啪啪两声,高大强壮的马尼拉先生给了伊兹多两个嘴巴。而可怜的伊兹多长得非常瘦小,根本没有还击之力。这的确是一个特大丑闻啊!很快便听到剧场里有人高声喊道:‘不好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而可怜的伊兹多最终只落得个荒忙逃窜的下场。” “听你这么说,伊兹多不是被幽灵打瘸的?”蒙夏曼问。 “先生,就是它弄折的!”吉里太太反驳道,“伊兹多下楼的时候跑得太急了,上帝啊!那个可怜的人根本来不及将那条腿提起就……” “幽灵亲自告诉了你他在马尼拉右耳边说的那些话吗?”蒙夏曼像审判官那样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是幽灵告诉我的,是马尼拉先生。因此……” “那么你呢,夫人,你和那个幽灵说过话吗?” “当然,就像现在我跟您说话一样,先生。” “那么他都和你说过些什么呢?” “他总是叫我拿小板凳给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大变,似乎陷入某种恐惧之中。 这回,里查特、蒙夏曼和秘书利奥三个人齐声大笑起来。唯独监查员默不作声,因为他还在为自己刚才的教训而耿耿于怀。他靠在墙上,不停地摆弄着口袋里的钥匙,显得非常焦躁不安,不知道该如何结束眼前的局面。吉里太太的态度愈强硬,他就愈加担心经理又要暴跳如雷了。这下可好了,只见经理们个个哈哈大笑,而吉里太太竟然依然我行我素,敢以势压人!的确是以势压人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气呼呼地大声嚷道,“你们应该向波里尼先生学学,他知道……” “唔?他知道些什么?快说!”在蒙夏曼看来这一切都太可笑了,忽然问了一句。 “他……他知道幽灵的事!”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她立即镇定下来,“听着,关于这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那天晚上演的是《犹太姑娘》,波里尼先生打算一个人在幽灵专用的包厢内欣赏演出。克萝丝夫人的歌声太美妙了,就在她唱到第二幕的高潮部分……”说着,吉里太太随即低声吟唱起来:“我依偎在爱人的身边,看着他的面庞,所有的一切都放佛凝固,我愿意和他生死与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我们分开,即便是死亡本身……” “够了!我知道这段该怎么唱……”蒙夏曼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然而吉里太太却没有领情,而是继续唱道:“走吧!走吧!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天堂,自此以后,同样的命运我们一起去闯……” “够了,吉里太太,我们知道了!”里查特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之后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男主角雷欧波大喊一声:‘亲爱的,我们赶紧逃吧!’是这样吧?然后埃雷沙拦住了他们,问道:‘你们想要到哪里去?’ “此时,我正从隔壁空包厢的后面经过,看见波里尼先生站了起来,直挺挺地如同一尊雕塑般走了出去。我连忙问道:‘先生,您想要到哪里去?’这个和刚才埃雷沙问的一样。不过他却什么都没说,脸色却白得吓人,比死人还要恐怖!我看着他走下楼梯,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像伊兹多那样摔断腿……可是,他好像梦游般,在噩梦中茫然不知去路……可事实上对于歌剧院的路他应该是了如指掌的呀!” 说完这些,吉里太太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听者的反应,没想到蒙夏曼却对这事儿不以为然,一个劲儿地摇头。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将幽灵的事儿告诉我们!那个幽灵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怎样向你要小板凳的?”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吉里太太,似乎想要从中找到答案。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敢跟幽灵来抢那个包厢了。因为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下达命令,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五号包厢留给幽灵。此后,他每次来看演出,都会向我要一个小板凳……” “呵呵,原来是一个喜欢坐小板凳的幽灵。它难道是个女的?”蒙夏曼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他怎么可能是个女的呢!” “你怎么那么肯定?” “当然了,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是男人啦!而且,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是我从没听过的。每次他都是在第一幕演到中间赶来,走到五号包厢的门前,轻轻敲三下,那声音听上去清脆利落。他第一次敲门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知道包厢里根本就没人。当我打开包厢门的时候,看见里面竟然还是没人!此时,我突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于勒太太,请您帮我拿一个小板凳,可以吗?’我死去的丈夫就叫于勒,不瞒您说,我当时被吓得够戗,两腿发软,全身不住地发抖……不过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不要害怕,于勒太太,我是剧院幽灵!’那声音更加温和,几乎让我忘记了恐惧。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虽然没看见什么,而我却感到似乎有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坐在右排的第一张椅子上。” “当时五号右边的包厢里有人吗?”蒙夏曼问道。 “没有。五号的右边是七号,左边是三号,都没有人,演出才刚开始不久。” “你接下去是怎么做的?” “我拿了小板凳给他,当然,那个小板凳是给他的女伴用的!不过,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女伴,更没见过她。” 什么?这个幽灵夫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蒙夏曼感到更加纳闷儿了,他和里查特同时将目光从吉里太太身上转移到她身后的监查员,而此刻监查员正朝经理们努力挥动着手臂,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他用示指敲着自己的额头,示意他们说吉里太太一定是疯了。里查特看到他装腔作势的模样感到非常反感。身为监查员竟然会留用这样一个严重幻想症患者,里查特决定不再搭理他。而吉里太太还在继续讲着,不时地称赞着幽灵先生的慷慨行为。 “他每次都会在看完演出之后给我一枚四十苏的硬币,有时甚至会给一百苏。当他因为什么事情而隔了好几天才来时,有时竟然还会给我十法郎。然而自从有人再次开始找他麻烦后,他就连一毛钱也不给了……” “很抱歉,亲爱的夫人……”吉里太太听到如此亲切的称呼,高兴地连帽子上的黑羽毛也跟着抖了起来。蒙夏曼继续道:“很抱歉!……不过,我想知道幽灵是怎么将四十苏的硬币给你的呢?”他似乎天生就有很强的好奇心。 “他每次都把钱放在包厢里的一个小茶几上,和节目单放在一起。有时,我还能从包厢里找到一朵玫瑰花,是从他女伴衣服上掉下来的……因为有时他会带女伴一起来看演出,有一次他们还将一把扇子落在了包厢里。” “什么?幽灵将扇子落在包厢里?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在他下次来的时候就还给他了。” 此时,站一旁的监查员突然开口说:“你严重违反了剧院的工作守则,吉里太太,现在我要对你实施罚款的处分。” “你这个笨蛋!给我闭嘴!”里查特忍不住低声呵斥道。 “经理先生,演出结束后,我就发现扇子不见了,是他们将扇子拿走的,同时我还发现有一罐英国糖放在小茶几上,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他可真是个好心的幽灵啊……” “很好,吉里太太,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看着吉里太太离开后,两位经理马上向监查员宣布,决定将这个老疯子开除。随后,他们将监查员也打发走了。 虽然监查员在临走一再强调自己对剧院工作的尽忠职守,可经理们依然告诉行政主任克扣掉他这个月的全部薪水。此时,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两位经理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到五号包厢去探个明白。 第六章 微笑的骷髅堆 自打那次告别晚会上的空前成功的演出之后,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只在苏黎世公爵夫人家演唱过一次。当晚,她演唱了她的得意之作。当时在座的某著名乐评人以这样的语言来夸赞她: “当她在演唱《哈姆雷特》的时候,仿佛是莎翁本人在亲自指导她演唱剧中奥菲丽娅一角……当她戴着光彩夺目的皇冠站在台上表演时,长眠地下的莫扎特真该走出他的墓穴,来聆听她天籁般的歌声。然而,也许根本无须劳他的大驾光临,克里斯蒂娜在《魔笛》中出色表演,那嘹亮美妙的歌声恐怕早已响彻云霄,轻而易举地与莫扎特在天堂相会了。就像当年她从斯科特洛夫村走出,以一个平凡普通的村姑的身份,却轻松地就来到了加尔聂先生的富丽堂皇的巴黎歌剧院一样。” 可是,克里斯蒂娜自从在公爵家演出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在这段时间里,她实际上谢绝了所有邀请和演出。她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辞掉了一场本来已经答应好的慈善义演。她的所作所为让人很难理解,有些人觉得她好像已经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也有人认为她似乎是害怕再一次名声大振。 她知道夏尼伯爵一直私下里在里查特经理面前替她求情,虽然她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讨他弟弟的欢心,不过她还是对伯爵心怀感激,亲自写信向他谢意,并且在信中婉拒了他的好意。她做出这样令人不解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呢?有些人觉得她太过傲慢,目中无人,也有人觉得她谦虚谨慎,淡泊名利。而真正的原因,或许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恐惧。克里斯蒂娜和喜爱她的观众一样,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难以置信的变化感到异常震惊。有一封克里斯蒂娜的亲笔信的内容恰恰与这个时期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她在信中写道:“演唱时的克里斯蒂娜,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上帝啊,多么可怜、纯洁而温柔的女孩啊! 夏尼子爵虽然一次次地为她奔波走动,可那都只是徒劳,她始终不肯露面。他曾写信给她,想要见她一面,就在他焦急等待回信直到心灰意懒的时候,突然在一天清晨收到了来自克里斯蒂娜的一封短信,信中这样说: 先生: 对于那个跳入海里为我拾回披肩的小男孩,我一直都难以忘怀,请原谅我无法压抑此刻心中的激动而写下了这句话。今天,为了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我要回到佩罗镇去。因为明天是我父亲的祭日,您一定还记得吧,他生前是那么地喜欢您。他去世以后,被葬在山坡下的小教堂附近的那个墓园里,那把小提琴也一起被葬在了那里。还记得那个小山坡吗?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在那里尽情玩耍,也是在那个小山坡的路边,我们彼此说了最后一句再见。 读完这封短信,夏尼子爵立刻拿出火车时刻表,急急忙忙地换好衣服,写了几句简短的留言让仆人转交给他的哥哥,之后便乘车赶到了蒙巴纳斯车站,然而已经错过了早班车。 整个白天,拉乌尔都是浑浑噩噩的,这样一直到了傍晚,到他最终搭上火车,这才逐渐清醒过来。他将克里斯蒂娜给他的短信一遍又一遍仔细地读着,努力吮吸着它所散发出来的阵阵芬芳,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甜蜜美好的童年。这趟夜间旅行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他自始至终脑海里就只有克里斯蒂娜一个人,仿佛置身于狂热的梦境之中。天蒙蒙亮的时候,火车驶进了拉尼翁站,他下了车之后,立即上了公共马车赶往佩罗镇。公共马车上只有他一个乘客,车夫告诉他,有一名年轻女子昨天晚上曾搭车前往佩罗镇,那女子看起来像巴黎人,就住在“夕阳客栈”里。拉乌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想那名女子一定是他朝思暮想的克里斯蒂娜,她一个人来到佩罗镇。他觉得终于有机会和克里斯蒂娜在不受任何打扰的情况下好好谈谈了。他是那么爱她,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这个曾经周游世界的大男孩,此刻却纯情得仿佛一个从未离开过母亲怀抱的小男生。 随着车轮的滚动,拉乌尔觉得自己与梦中情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他开始回忆起关于这个爱唱爱跳的瑞典小姑娘的故事,包括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从前,瑞典于普萨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生活着一户农家。平日里农夫都要下地种田,星期天的时候则到唱诗班去唱圣歌。农夫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在她上学之前,农夫便已经教会她识读乐谱了。年迈的达阿埃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伟大的音乐家。他曾被誉为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最杰出的乡村小提琴手。许多人慕名而来,邀请他在婚礼和节庆赏表演。而达阿埃的夫人身体残疾,小克里斯蒂娜六岁那年,她便在病痛中去世了。此后老达阿埃变卖了农场,为了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带着他最爱的女儿和挚爱的音乐来到于普萨。但是,命运对他来说似乎是不公平的,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只有贫困。 面对生活的窘境,他在无奈之下又带着女儿回到了乡下,靠在集市上演奏那维亚民谣为生,只有女儿和他相依为命,还经常为他伴唱。有一天,父女俩在兰比的集市上表演,瓦雷里教授在演出结束后,将他们带到了哥登堡。他觉得老达阿埃的小提琴拉得非常棒,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好的小提琴手了,而他的女儿则是一个非常有艺术天分的可造之才。克里斯蒂娜由此得到了正规的音乐方面的教育和训练。她每到一个地方,人们都会被她的美丽、优雅和完美的言行所征服,引起一番轰动。她在音乐方面的造诣更是突飞猛进。不久,瓦雷里夫妇迁居法国,并将达阿埃父女俩也一同带了去。虽然瓦雷里夫妇对父女俩关怀备至,对克里斯蒂娜尤为喜爱。然而,年迈的父亲因为思乡心切而日渐衰老,还因此生了病。他在巴黎的时候几乎足不出户,终日用琴声来倾诉自己的思乡之情,那琴声哀怨悠远,让人心中不免生出无限感伤。他常常将自己和年轻的女儿关在屋里,只听见哀怨的琴声和低回的歌声不时地从屋里传出。瓦雷里夫人有时会在门后聆听屋里传出的音乐,每次都会忍不住落泪。她也非常想念斯堪的纳维亚。 一年夏天,瓦雷里全家和老达阿埃一起来到位于布列塔尼半岛上一个鲜为人知的偏僻的小镇佩罗,想要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在这里,老达阿埃似乎又找回了生命的活力,他喜欢佩罗的海,说这里的海和日夜思念的故乡斯堪的纳维亚的简直一模一样。他总是一个人站在海边,对着大海演奏起感人至深的音乐,他觉得此刻大海也陷入沉寂,在仔细聆听他的音乐。之后,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想法,经过再三恳求,瓦雷里夫人才勉强答应了他。 他于是又带着女儿奔忙于当地的各种庆典、节日及舞会之中,就像从前在斯堪的纳维亚一样。他们将最美的音乐带给了这个偏远的小村庄,人们非常喜欢父女俩,对他们的音乐也是百听不厌。父女俩夜里也不住旅馆,而是跟从前在瑞典时一样,就在农家的谷仓草堆上将就过夜。 即便如此,他们对于自己的穿着还是很讲究的,他们总是穿戴得体地出现在人们面前,他们从未收受过别人的钱物,也没有进行过什么募捐。人们都无法理解这位小提琴手的古怪行径,他整天带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四处奔走,而小女孩美妙动听的歌声甚至能将人们带入天堂,人们觉得那是天使的歌声。就这样,无论父女俩走到哪里,身后总是会有一群的追随者。有一天,一个小男孩拖着一个女管家模样的妇人出现在城里,他们也追随父女俩走了很长一段路。小男孩似乎是被克里斯蒂娜柔美而纯净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他不愿离开她,跟着他们来到了特雷斯托海湾。当时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蓝天,白云,蔚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一阵强风吹过,将克里斯蒂娜的披肩吹落到了海里。她本能地惊叫了起来,伸出双臂想要抓住它,但披肩已经随着海浪越飘越远了。就在这个时候,克里斯蒂娜忽然听见有人说:“小姐,别着急,我帮你把披肩捡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小男孩毫不犹豫地向海边跑去,全然不顾身后穿黑衣女人的尖叫。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便“扑通”一声扎进海里,为克里斯蒂娜找回了披肩。小男孩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过黑衣女人显然已经被吓坏了,浑身一个劲儿地打颤。克里斯蒂娜看见那个小男孩,情不自禁地拥住了他,脸上洋溢着会心的微笑。这个小男孩就是拉乌尔·夏尼子爵。他当时正和姑妈一起住在拉尼翁。整个夏天,两个小伙伴每天都在一起玩耍。在夏尼姑妈的一再恳求之下,再加上瓦雷里教授的撮合,老达阿埃终于答应教拉乌尔拉小提琴。很快,拉乌尔喜欢上了这些曾经陪伴克里斯蒂娜度过快乐童年的歌曲。 子爵和小克里斯蒂娜非常合得来,他们都是富于幻想,喜欢沉静,喜欢听故事的小孩,特别是有关布列塔尼的古老传说。那时他们好像小乞丐一样,挨家挨户地去乞讨故事。“好心的先生、太太,请您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当然,善良的人们从没拒绝过两个孩子的请求。在布列塔尼,那些年迈的老太太们,恐怕没有谁没见过月光下在欧石南上跳舞的小精灵吧? 然而,在他们所共度的所有的快乐时光中,最令他们难忘的是黄昏。每当夕阳西下,慢慢沉入海底,宁静的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的时候,两个孩子便和老达阿埃一起在路边悠闲地盘坐,老达阿埃给他们讲关于北方的美丽神话,那声音低沉而悠远,生怕惊醒故事中的幽灵一样。在他讲的故事里,有的如安徒生童话般温馨,有的又如罗尼伯的诗歌般忧伤。每次他停下来的时候,孩子们便会立即问道:“之后怎么样了呢?” 记得有一个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 从前,一个国王划着小船在河上行走,那条河幽静而深不可测,河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是深藏在挪威山脉中的一只睁大的眼睛…… 还有一个故事: 小罗特一天总是想东想西的,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她仿佛是夏天的鸟儿,喜欢停在金色的阳光下,她金色的卷发闪闪发光,头上戴着春天的花环,心灵和她湛蓝的眼睛一样纯净。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总是按照妈妈的要求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她的布娃娃、裙子、红鞋以及小提琴。然而,她最愿意做的事儿还是伴随着音乐天使的歌声进入梦乡。 老达阿埃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拉乌尔总会专注地看着金发碧眼的小克里斯蒂娜,而克里斯蒂娜却在想如果她也能像小罗特一样在音乐天使的歌声中入睡该多好啊。几乎每一个故事中老达阿埃都会讲到音乐天使,孩子们总让他讲讲清楚。于是老达阿埃告诉孩子们,在所有大音乐家、艺术家的一生当中,最少有过一次音乐天使来访的经历。有时,这只音乐天使会倚在小孩子的摇篮边为他唱歌,就像在小罗特的故事里一样。因此,有些音乐天才在很小的时候,大约只有六岁就会拉提琴,并且比五十岁的人拉得都要好。有的时候,如果碰到不听话的小孩,或者不勤奋的小孩,天使就很晚才来。假如我们不能拥有一颗纯净的心灵,那么永远也不会等到音乐天使的降临。天使看不见我们,但他却能够使上帝挑选出来的孩子听到自己的歌声。天使总是在孩子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或许在他们悲伤、失意之时,耳边便会突然响起天使天籁般的歌声,那美妙而神圣的旋律萦绕在他们心间,永生难忘。那些被天使拜访过的幸运儿一生都会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和燃烧的激情,他们可以感受到凡人所不能知晓的感动。这些人只要一碰乐器或者一开口,便会达到平常人无法企及的音乐境界,令凡夫俗子们自惭形秽。在那些对音乐天使一无所知的人眼里,他们就是非凡的音乐天才。 小克里斯蒂娜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有没有听到过音乐天使的声音,可是老达阿埃只是忧伤地摇摇头,接着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严肃地对女儿说:“亲爱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听到音乐天使的歌声!等我到了天堂,一定会亲自把他送到你的身边。孩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的!” 天气慢慢凉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老达阿埃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拉乌尔和克里斯蒂娜在这年的秋天分开了。 三年后,还是佩罗镇,他们再次相见了。两个孩子都已长成翩翩少年。对于这次的重逢,拉乌尔记忆深刻,恐怕终身难忘。瓦雷里教授那时已经去世了,瓦雷里夫人和老达阿埃、克里斯蒂娜留在了法国。父女俩人依然为人们唱歌、表演,将瓦雷里夫人也带入了美妙的音乐梦乡,她生命中的全部力量似乎都来自音乐。 一次偶然的机会,拉乌尔回到了佩罗镇,找到了当年小克里斯蒂娜住的房子。一进门,他就看见老达阿埃满眼泪水地起身迎接他,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他是多么想念他啊!而克里斯蒂娜实际上也是没有一天不记挂着拉乌尔。两人正说着,门开了,一个妙龄少女手走了进来,双手托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她一眼就认出了拉乌尔,在放下托盘的那一刻,她迷人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拉乌尔主动走上前去在少女脸颊亲吻了一下,而她也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她询问了拉乌尔的近况,之后端着茶盘走出了房间,独自一人坐在花园的长凳上,细细体味着自己的第一次心动。随后拉乌尔在她的身旁坐下,当时的气氛十分尴尬,俩人就在这种氛围中一直聊到了深夜。三年的时光,物是人非,昔日纯真的孩童,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彼此都几乎认不出那个在自己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对方。他们谈着一些与情感毫无关系的琐事,像两个外交官在谈判一样,出言谨慎,生怕泄露心底的秘密。在路边告别的时候,拉乌尔再次礼貌地亲吻了克里斯蒂娜的脸颊,然而他的双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着,“克里斯蒂娜小姐,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此话一出,他立即感到有些出言不慎,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克里斯蒂娜根本不可能成为夏尼子爵的夫人。 克里斯蒂娜回去之后,对父亲说:“拉乌尔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惹人喜欢了,不是吗?我发现我开始讨厌他了!” 从那以后,克里斯蒂娜尝试着不再去想他,可事实上很难做到,于是,她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音乐当中。她的进步也很快,几乎每个听过她演唱的人都会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世界上一流的艺术家。不幸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克里斯蒂娜的父亲去世了。她在突然间失去了亲人,同时好像也失去了她的美妙歌喉、音乐天赋与灵魂。她的音乐才能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她还是凭借着一点点音乐才能考入了音乐学院。从此,她变得平庸而无精打采,只知道麻木地去上课,就连得奖也仅仅是为了取悦瓦雷里夫人,那个与她相依为命的老妇人。拉乌尔在巴黎歌剧院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就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当年的情景又一次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但是让他最感到讶异的却是她的音乐不仅丝毫没有进步,反而比往日还要退步了,她的天赋仿佛完全消泯了。他又一次来看她的演出,一直跟着她到了后台,站在布景后等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他曾多次尾随其后一直到化妆室门口,然而她却从未察觉到。她看起来目空一切,这让拉乌尔感到很痛苦,因为在美丽的克里斯蒂娜面前,他总是那么胆怯,根本不敢承认自己深爱着她。在告别晚会上,那次的演出对人们来说就好像是晴天劈雳,似乎天使用自己的天籁之音为人们开启了天堂的大门,众人无不迷醉其中,这也令拉乌尔感到痛苦,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他太疲惫了…… 接着,他就听到了屋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你必须爱我!”等到他进屋去看时,却发现扑了个空…… 为什么当她睁开双眼,他对她说“我就是那个跳入海里为您捡回披肩的男孩”的时候,她为什么会一笑置之呢?莫非她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为何之后她又会写信给他呢? 啊!路为什么会这么长……看不到边际……已经过了三叉路口……如今湖塘里空空如也,一片荒凉,岸边的欧石楠上挂满冰碴,苍白而单调的天空,悲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车窗外风声呼啦作响,拉乌尔觉得耳膜发痛。为什么这辆车今天这么吵呢?而且还这么慢!他依然记得那些烟囱、围墙、斜坡以及道路两旁的那些树……终于要过最后一个弯道了,过了这里,就是下坡,再下面就是大海——佩罗的大海! 克里斯蒂娜住在这里唯一的旅店——“夕阳客栈”里,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这让他想起从前在那儿总会听到有人讲一些非常奇妙的故事。上帝啊!他的心越跳越快,简直快要蹦出来了!不知道她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在胡思乱想中,拉乌尔来到了旅店,前厅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而呈现出乌黑色,他一眼就认出了特里卡大妈。她也认出了他,寒暄了几句,开玩笑地问他是什么风把他吹来的。拉乌尔一阵脸红,说原本是到拉尼翁办事,顺便到这儿来看望大妈。特里卡大妈想留他吃午饭,可是他婉言拒绝了,说:“等会儿再说吧!”他好像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正在这时,门开了,他立即站了起来,没错,那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克里斯蒂娜!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现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带着熟悉而迷人的微笑,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她那清新红润的脸庞犹如暮色中一颗娇嫩的草莓。年轻的女孩也许正为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而感动不已,她的胸脯微微地起伏,他知道,里面那颗心一定也兴奋地咚咚直跳。透过她清澈如水、带着北方湖泊梦幻般的蓝色双眸,他似乎能够看到她那颗金子般纯净的心灵在闪闪发光。厚实的皮毛大衣下隐约显露出她那纤细而迷人的曲线。他们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对方,特里卡大妈会心一笑,悄悄离开了。终于,克里斯蒂娜首先打破了僵局: “你来了。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之情。因为我一直都有预感,做完弥撒之后,我会在回到这家旅馆时再次见到你。在教堂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你已经来了。” “噢?是谁说的?” 拉乌尔激动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她并没有拒绝。 “就是我已逝的父亲。”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拉乌尔接着问道:“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克里斯蒂娜,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失去你,我将无法活下去,这些他都告诉你了吗?” 此言一出,立即令克里斯蒂娜害羞不已,连耳根都红了,她吃惊地转过头去,用颤抖的声音说:“什么?你说你爱我?这怎么可能,我看你一定是疯了才这样说的!” 说完,她放声大笑,想要以此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不,请不要笑,听着,我是很认真的。” 而她却严肃起来,说:“我叫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 “对,是你叫我来的,因为你心里很清楚,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的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到佩罗来找你。假如你不知道我爱你,又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因为我觉得你一定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爸爸常常带着我们一起玩游戏。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做什么……也许我不该给你写这封信……可是,那天晚上,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好像一下子将我带回了许久以前的那些日子。我写信给你,是想要为那个回到从前的小女孩找到一个儿时的伙伴,陪她度过现在悲伤、孤独的日子……” 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拉乌尔发现克里斯蒂娜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他也说不上到底有什么不对。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她对自己怀有敌意……因为他从她眼中看见了悲伤与柔情。可是,她究竟为什么会悲伤呢?……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显然,拉乌尔对此感到有些恼火。 “我想问你,那次你是第一次在房间里看到我?” 女孩坦白地答道:“不,之前在你哥哥的包厢里和后台,我已经看见你好几次了。” “噢,上帝!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拉乌尔有些愤怒地说,“既然这样,当我跪在你的床前,努力想要使你记起那个跳入大海为你捡回披肩的男孩就是我的时候,你不但假装不认识我,甚至还嘲笑我,这是为什么?” 这一连串来势汹汹的问题让克里斯蒂娜应接不暇,她惊讶地看着拉乌尔,没有作声,而拉乌尔自己好像也被自己的情绪震住了。想到自己曾经允诺要给克里斯蒂娜温柔而顺从的爱,而今却对她粗暴无礼,就像是丈夫或情人对待与他对抗的妻子或情妇一样,拉乌尔简直不能原谅自己,他后悔莫及,大骂自己愚蠢。然而,在目前的尴尬气氛下,他只能痛下决心,将错就错了。 “你……你不肯回答!”他既愤怒又难过,“那好,我来替你回答!因为当时你房里有一个人,他在妨碍着你!你不想让这个人知道你认识我,不愿让他知道你除了他之外还对别人感兴趣!” “什么?你说有人妨碍我?”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如果说那天晚上有人妨碍我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你——是你被我赶出了房门!” “是啊!如果不这样,你怎么能够跟那个人独处?”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克里斯蒂娜显然也被激怒了,气喘吁吁地反问他,“你口口声声说有人在屋里,那么你说,那个人是谁?” “这个你比我清楚!我亲耳听到你对他说:‘今夜,我只为你而唱!我已经为你献出了自己的灵魂,真正的我已经死去!’” 克里斯蒂娜一把抓住拉乌尔的手臂,难以想象,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神色慌张地问:“什么,你在门外偷听了?你都听到了?” “是!这是因为我深爱着你……” “那你都听到什么了?”克里斯蒂娜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平静地放开了拉乌尔的手臂,冷冷地看着拉乌尔。 “我听到他对你说:‘你必须爱我!’” 克里斯蒂娜的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双眼也失去了神采,呆呆地注视着前方,摇摇欲坠的身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拉乌尔急忙上前,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克里斯蒂娜好像渐渐从暂时的眩晕中醒了过来,用近乎奄奄一息的声音说:“拉乌尔,你继续说!说下去!你到底还听到了什么?” 拉乌尔开始犹豫起来,他看着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快说呀!我都快要被你给逼死了!” “嗯,我还听见,他对你说:‘我的孩子,你的灵魂是那么的纯净,就连君王也得不到如此珍贵的礼物,谢谢你!今晚,天使也会为你的歌声而感动!’” 克里斯蒂娜捂住胸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拉乌尔。那犀利而专注的神情让人觉得她似乎有些精神失常。而拉乌尔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了。克里斯蒂娜的眼眶中渐渐盛满了泪水,两颗硕大的泪珠顺着光滑皎洁的脸庞缓缓滑落…… “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 男孩本想伸开双臂搂住女孩,谁曾想她却顺势从他的臂腕中滑了出去,踉跄着跑回了房间。 接着,克里斯蒂娜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拉乌尔觉得自己太鲁莽了,不断地自责。然而同时,他也有种妒火中烧的感觉,在得知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之后,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强烈,看来,这个人对她一定很重要……虽然这样想,拉乌尔却丝毫没有怀疑她的纯洁。他深知克里斯蒂娜一直都是个乖巧温顺的好女孩,而他自己也并不是全然不懂得人情世故。有时女演员不免会有许多追求者,虽然她说了要为他献出灵魂,但那无非是指歌声和音乐。可是,令拉乌尔不解的是,刚才克里斯蒂娜为什么那么激动呢?上帝啊!拉乌尔觉得几乎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倘若当时将那个男人抓住,他一定会问个明白。 究竟克里斯蒂娜为何要躲进房中?为何还不肯下楼来? 拉乌尔根本没有心思吃午餐,虽然他曾经那么渴望这个温馨时刻。而现在,他感到痛苦极了,看着心爱的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却无能为力。难道她从未想过要同自己重回故土,重温那些属于彼此的珍贵回忆吗?既然他再留在这里似乎也已经没什么必要了,而事实上,他在这里也确实无所事事,那么为什么他不马上离开这里回到巴黎去呢?拉乌尔得知克里斯蒂娜这天早上已经请神甫为自己的父亲做过了安息弥撒,还独自在小教堂和墓园里为父亲祈祷,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怀着忧郁而沮丧的心情,拉乌尔来到了墓园,轻轻推开园门,他一边漫步,一边读着墓碑上的碑文。走到教堂半圆形后殿的门口时,他看到堆满鲜花的花岗岩墓石,花儿朵朵散落在雪地上,迎着布列塔尼严冬的寒风,坚强地吐露着芬芳。这些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仿佛在雪地里初放的生命一般,为这片死神笼罩着的大地带来了一线生机。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死亡的味道,教堂的墙边堆积着成百上千的骷髅和头颅,被一张薄薄的铁丝网罩着,看上去,整个教堂更见阴森恐怖,让人不禁在心里打颤。那一堆堆像砖块一样码放整齐的死人头颅,和空隙处填补着的根根白骨,俨然成了圣器室的第一道墙石。在这堆白骨的中间,圣器室的门向所有布列塔尼的老教堂一样豁然敞开着。 拉乌尔走到老达阿埃的墓前,默默祷告,突然,他发觉那些死人的嘴角上居然都含着永恒的微笑,这让他感到非常可悲。走出墓园,爬上小丘,坐在荒野的尽头,遥望着大海,他看到海滩上呼啸的狂风,微薄的日光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夜幕降临,海风也渐渐停歇了,他感到自己仿佛被这寒冷的阴影所包裹着,但却丝毫不觉凉意。他所有的思绪都在那过往的旷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清楚地记得,就是这里,就在这个位置,他时常和小克里斯蒂娜在黄昏时分一起等待月亮升起,想要看见在那一刹那舞动的小精灵。虽然他眼力很好,但却从没看见过传说中的小精灵,而眼睛有些近视的小克里斯蒂娜却常常说自己看到了一大群的精灵。一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他突然发起抖来。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旁,说:“你觉得今晚小精灵们会出现吗?” 他转过头去,克里斯蒂娜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拉乌尔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她蒙住了嘴。 “拉乌尔,听我说,我决定现在就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给你!”她颤抖了起来,喘着气,接着说,“你还记得我父亲讲给我们的音乐天使的故事吗?” “当然,再清楚不过了!他第一次给我们讲音乐天使的故事时,就是在现在这个地方。”他肯定地回答。 “对,就是在这个地方,他还说:‘等我到了天堂,一定会亲自把他送到你的身边。’知道吗,现在,父亲到了天堂,而我,真的看到了音乐天使……” “这我相信,”拉乌尔觉得她一定是因为太思念父亲而将回忆跟自己的一夜成名混在了一起。 他冷静的表情让克里斯蒂娜感到很震惊。 “上帝啊,你怎么会相信呢?”克里斯蒂娜苍白的脸正向拉乌尔靠近,他还以为她是要吻他,然而她仅仅是想要在黑暗中看清他的眼睛、他的表情。 “是的,我真的相信,”拉乌尔说,“假如没有奇迹出现,假如没有上帝庇佑,一个凡人怎么会唱得像你那晚一样,人世间也根本没有这样的老师,能教你唱出那样美妙的音调。你一定是听到过音乐天使的歌声。” “你说对了,”她一脸严肃地说,“他几乎每天都来我的化妆室里给我上课。”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诡异,拉乌尔感到很不安,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好像她是一个正在发表奇谈怪论的精神失常的病人!她退到离拉乌尔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是黑夜里的影子。 “你说他在化妆室里给你上课?”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我听到他在对我说话,并且在场的其他人也听到了……” “什么?还有别的人?是什么人?” “这个人就是你呀,拉乌尔。” “我?你是说我也听到过音乐天使的声音?” “是的,就是那天晚上你在我门后听到的声音,那就是他在对我说话,他说:‘你必须爱我。’今早,当我得知你也能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简直惊呆了,我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能听到,没想到你竟然也能……” 拉乌尔听了大笑起来,此时,夜幕已经散去,月华如练,披在两个年轻人身上。克里斯蒂娜转过头看着拉乌尔,那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敌意,拉乌尔感受到了从那里射出的两道冰冷的光芒。 “你笑什么?莫非你以为自己听到的真是个男人的声音?” “是的!”小伙子肯定地回答。他的思维很混乱,尤其现在面对克里斯蒂娜敌对的态度,他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天啊,拉乌尔,我小时候最好的伙伴!我父亲的朋友!你居然这样跟我说话!我……我简直不敢相信,快要不认识你了!你认为是怎么样的呢?唔?夏尼子爵,我可是个正经人家出身的,不会将男人关在自己的化妆室。假如你当时把门打开,就会看见里面根本连一个人也没有!” “这倒是真的!我在你离开以后进去看过,里面的确空无一人……” “那你还想说什么?” 拉乌尔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想告诉你,有人在捉弄你!” 克里斯蒂娜大叫了一声之后转身跑开了,拉乌尔追上前去,却被她一把推开,“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就这样跑开了,只剩下拉乌尔一人伤心疲惫地回到了旅馆。 在这里,他得知克里斯蒂娜刚刚回来,已经回房了,不过她说不下来用晚餐。拉乌尔连忙向女店主询问克里斯蒂娜是不是生病了。善良的店主说,假如她真的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也应该不会太严重,让他不要担心。她以为这对恋人一定是闹别扭了,于是耸耸肩,为这对年轻人将上帝赐予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了无谓的争吵上而惋惜,转身离开了。拉乌尔独自在壁炉旁的角落享用晚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感到非常的孤独冷清。回到房间里,他就躺在床上试着入睡。然而他的内心依然没有平静。隔壁房间怎么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她在做什么?已经睡着了吗?如果没有,那她现在在想什么呢?而他自己又在想些什么?谁能说得清楚啊?刚才与克里斯蒂娜的一番谈话令他心乱如麻,此刻,他居然更想知道当时在她房里的那个人的情况,这似乎都胜过了对她本人的想念。然而,这个人却是模糊不清的,那样难以捕捉,令他又是好奇,又是焦虑不安。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等到他听到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脚步声时,估计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那脚步声听上去十分轻巧,还鬼鬼祟祟的。莫非克里斯蒂娜还没有入睡?拉乌尔急忙穿好衣服,而且没弄出半点声响。当听她房间的门被慢慢打开的时候,他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呢?他轻轻地打开门,乘着月色,从门缝中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走廊,那是克里斯蒂娜,她正穿过楼梯,而拉乌尔此刻正倚靠在她头顶的栏杆上。他忽然听见有两个人在低声谈话,那是一阵简短而迅速的谈话,他只听出一句是“别把钥匙弄丢了”,听得出那是女店主的声音。接着,楼下通往海港的门被打开又关上了。随后而来的是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拉乌尔立即回到房中,打开窗张望,就看见克里斯蒂娜白色的身影已经矗立在了空旷的堤岸上。 这家客栈的二楼离地面并不高,墙边生长着一颗树,树枝很长,长得用手可以轻松抓住。拉乌尔不假思索地顺着树枝爬出了旅馆,之后竟然神秘失踪了。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将一个全身冻僵、奄奄一息的小伙子抬进了旅馆,善良的女店主立即被吓坏了。听说有人在小教堂主祭坛的台阶上发现了这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女店主急忙叫来了克里斯蒂娜,并且帮她一起照顾拉乌尔。没多久,拉乌尔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当看到眼前那张迷人的脸庞时,便立即恢复了神志。究竟发生了什么?几周后,米华警官曾询问过拉乌尔在佩罗镇这一夜的情况,就在歌剧院的案件引起了公共行政部调查的时候。此次调查的报告书上所记载的谈话内容如下: 问:达阿埃小姐看到过你用此种非同一般的方式从房间离开吗? 答:不,先生,她绝对没有看到。不过当时我从她身后经过时忘记放轻脚步了。因为我一心只盼望她能回过头来看见我,认出我。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的跟踪行为如同间谍一般,和我的身份很不相符。然而,她好像丝毫没有觉察,缓缓走出堤岸,忽而迅速地攀上了一条小路。这时教堂的钟声敲响了,离午夜只差一刻钟。我感到她听到钟声之后似乎加快了脚步,几乎跑了起来,就这样来到了墓园门口。 问:当时墓园的门是开着还是紧闭的? 答:先生,是开着的。我觉得很惊讶,可看样子达阿埃小姐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奇怪。 问:那么,墓园里当时有人吗? 答: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一定可以看见的。那晚的月光非常明亮,照在地面的积雪上,将整个墓园映衬得非常亮堂。 问:有没有可能有人躲在坟墓后面呢? 答:这绝不可能!坟墓都已被厚厚的雪堆埋得严严实实了,只剩下一排排十字架。我只看到地上有我们和十字架的影子。在月光下,教堂显得格外通透。相信这晚的夜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那样美丽、通透、寒冷,我也从未在深夜到过墓园,没想到那里竟然会有如此飘逸曼妙的月色。 问:你信巫术吗? 答:不,先生,我信奉上帝。 问:你当时的精神状况如何? 答:相当好,我当时非常平静,我发誓!不过,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因达阿埃小姐的突然外出而感到慌乱。不过等到看见她走进墓园的时候,我想她或许是想到她父亲的墓前诉说自己的心愿,觉得这样的话似乎也很合情理,于是也就恢复了平静。不过还是有一点令我感到困惑,当时我在雪地里走着,踩得吱嘎作响,可是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她可能正专心地想着什么,因此,我决定不再弄出声响,以免打扰到她。她走到了父亲的墓前,我便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只见她跪在雪地上,在胸前画着十字,虔诚地开始祷告。午夜的钟声在这时敲响了,当第十二下钟声余音未散之时,我看见她抬头仰望着天空,张开双臂,向上举起,一幅心醉神迷的样子。我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四下张望,身心好像也被某种无形的神秘力量所吸引了。突然,我听到了美妙的音乐在顷刻间想起,那熟悉的旋律是我和克里斯蒂娜小时候听过的。很遗憾,老达阿埃可没法拉出如此天籁般的音律,这让我马上想起了克里斯蒂娜曾和我说过的音乐天使,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如何来解释。那让人无法忘怀的琴声,倘若不是上天的赐予,那么,在这样荒凉的墓园,既无琴师也无琴,我们又如何能听到呢?啊!我想起来了,那旋律是小时候老达阿埃时常给我们演奏的《拉扎尔的复活》,那首乐曲听起来忧伤却充满信心。就算是克里斯蒂娜所说的音乐天使也未必能有如此精湛的技艺。那个时刻我甚至觉得老达阿埃会破土而出。我突然想起老达阿埃的提琴是和他一起被埋葬的。说实话,在这荒凉的墓园中,周围都是成堆的白骨和齿颚间露着笑意的死人头,以及白得耀眼、阴森恐怖的月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后来音乐渐渐停止了,我才清醒过来。这时,我似乎听见那堆死人头里有些动静。 问:哦?真的有这种事情? 答:是的,我似乎听到那些死人头咯咯笑个不停,令我不禁毛骨悚然。 问:当时你有没有想到音乐奇才是否就藏在骨堆后面呢? 答:我确实这样想过,因此,我居然忘了继续跟踪克里斯蒂娜,一动不动地盯着骨堆,想要探个究竟。此时,克里斯蒂娜已经起身走到了墓园门口,她似乎着了魔,完全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 问:原来是这样,可是你为何会在第二天清晨被发现奄奄一息地躺在主祭坛的台阶上呢? 答:哦,那真像一场梦啊……就在我站在那里时,突然看到一颗死人头向我脚边滚来,然后又一颗接着一颗滚了过来……我似乎成了滚球游戏的攻击目标。我当时觉得可能是藏在骨堆后的音乐家不小心将骨堆的平衡打破了。正当我猜测着可能的原因时,就看见教堂圣器室墙壁上突然闪出了一个黑影,于是我当即冲了上去,只见那个黑影已经推开门,进入了教堂。我看见黑影披着一件大衣,便迅速抓住他的一个衣角不肯放手。此刻,我和那个黑影正站在主祭坛前,透过半圆后殿的彩绘玻璃的银色月光垂落在我们面前。黑影发现我不肯放手,便转过身来,我看见那黑色的大衣半敞着,里面竟然是一颗恐怖的死人头……我感觉到他那如地狱烈火般燃烧着的目光正喷向我,我觉得自己遇见了撒旦。虽然一向勇敢的我,却被眼前这个来自地狱的魔鬼吓得失去了知觉……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在夕阳客栈里清醒过来。 第七章 幽灵的警告 之前说到菲尔曼·里查特和阿尔芒·蒙夏曼两人正准备到五号包厢去探个究竟,此刻他们已经出发了。走下楼梯,穿过舞台,他们从贵宾入口处来到剧场,从左边第一道走廊进入了大厅,走到乐团和第一排座椅的中间,抬头看着上面的第五号包厢。然而,包厢里光线昏暗,同时又被厚重的幕布围得非常严实,根本无法看清楚,只能看到裹着红色丝绒的看台扶手。 空旷的大厅里此时或许只有他们二人,这阴森的气氛将他们笼罩起来。这个时候,工人们通常要饮上几盅酒,之后美美地睡上一会儿。 舞台已经被工人们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些简单的布景。几道苍白、阴幽的光芒不知从哪里渗了进来,恰好落在那座用纸板搭成的老城堡布景上。这所有的一切,在人为搭制的布景之下,换句话说,在这欺骗人的日光之下,都变得光怪陆离。乐团座椅上盖着的一匹长布,就如同浪涛汹涌的大海,暴风巨人阿达马斯托尔一声令下,那刚刚还冲天怒飞的波澜,便戛然而止。蒙夏曼和里查特就如同是暴风雨的受害者,已弃船而逃,拼命地往左侧的包厢游去。八根光滑洁净的大理石的柱子,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硕大无比的支架,来支撑这些遥遥欲坠的楼宇。一楼、二楼、三楼环形看台的扶栏平行,有层次地重叠着,屋顶的圆顶是勒那普弗先生的铜雕画,画面里的人物此刻正对着一脸忧郁的蒙夏曼和里查特狞笑着。可是,往常这些画像可都是庄严肃穆的啊!这其中的人物有伊兹斯、安菲特里特、埃贝、弗洛尔、潘多拉、普西契、泰提斯、波莫纳、达弗内、克里提、加拉泰、阿尔蒂斯等。噢,对了!大家都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她此时正和阿尔蒂斯一起,紧盯着这两位新上任的剧院经理呢!他们好像是终于抓住了一块船只的残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观望着第五号包厢。无论如何,事后蒙夏曼曾坦言,当时的情形的确让他非常震惊。后来,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还提及此事: 在接任剧院经理的职位之后,我们可以说终于有机会一睹剧院幽灵的‘空中秋千’的风采,而对于我来说,想象力却好像失去了平衡一样,令我在视觉上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剧院幽灵的存在。不知是因为当时剧场里空无一人的阴森恐怖的气氛使我们感到震惊,还是因为当时昏暗的光线使整个剧场和五号包厢里看起来几乎漆黑一片,使我们产生了幻觉,反正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五号包厢出现了一个诡异的人影。我们的手不由自主地牵在了一起,一言不发。之后,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死死地盯着同一个地方,然而那个人影已经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我们从剧场出来,走在廊上的时候,开始谈论自己所看到的情景,交换各自的意见。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我们看到的居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影!我看见的是一颗靠在包厢栏杆上的死人头,而里查特看到的却是一个老妇人,有点儿像是吉里太太。这莫非真的是幻觉?我们急忙飞速跑进第五号包厢,却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我们互相对望,然后像两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 第五号包厢与二楼其他的包厢并没有什么两样,当蒙夏曼和里查特真正进入其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是多么可笑,于是开始毫无掩饰地嘲笑对方,将厢里的摆设都翻了一遍,还将幕帘和掀起的座椅都仔细检查了一番,尤其是对“声音”习惯坐的那张椅子检查得更为仔细。他们发现,那仅仅是一张普通的椅子,毫无特殊之处。总而言之,这间包厢极为普通,包括里面的红色地毯、座椅、小饰毯以及红色丝绒包裹的扶手栏杆,都是很平常的东西。后来,他们还仔细检查了小饰毯,不过依然没有什么发现。他们又来到楼下的五号包厢,这里是与上面的五号包厢连通的,就在乐团席位左边的第一个出口的位置,不过还是没有收获。 “原来我们被这些人玩弄了!”菲尔曼说,“星期六演出《浮士德》的时候,我们就坐在二楼的第五号包厢里!” 蒙夏曼和里查特的胆子也真的是够大的,竟然敢在受了魔鬼诅咒的歌剧院再次上演《浮士德》,真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周六一大早,蒙夏曼和里查特一到办公室,就收到两封来信,又是幽灵的杰作。信上说道: 亲爱的经理先生们: 真的是想和我作对吗?倘若还想和平共处,那就务必遵从我的要求,这是给你们的最后通牒。包括四项内容: 1.将包厢还给我,它应该即刻归我所用; 2.今晚由克里斯蒂娜代替卡尔洛塔出演玛格丽特一角,你们不必担心,卡尔洛塔到时会卧病不起; 3.我要求立即将吉里太太恢复原职,继续担任我包厢的领席员,她是一位忠实善良的好人; 4.写一封保证信,写明你们将会像前任的两位经理那样接受在责任规章中所提到的有关月俸的一切条件。让吉里太太转交给我。此外,付款方式我会另行通知的。 倘若这四项条件你们不予理会的话,就等着今晚的《浮士德》受到诅咒吧! 请务必斟酌考虑再三。再会! 剧院幽灵 “上帝啊!这个该死的剧院幽灵,我简直被烦透了!”里查特咆哮着,愤怒地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办公桌。 行政主任麦尔斯恰巧走了进来,“先生们,拉什纳尔希望能够见你们中的一位。他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看起来很慌张。” “哪个拉什纳尔?”里查特问道。 “先生,他是您驯马队里的队长。” “是吗?驯马队的队长?” “是的,先生,”麦尔斯说,“拉什纳尔是歌剧院里几位驯马师的队长。” “他具体做些什么呢?” “他负责管理马厩。” “管理哪个马厩?” “就是剧院的马厩啊,先生。” “上帝啊,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剧院里还有马厩?它在哪儿?” “先生,马厩在地下室靠罗顿街的那一侧,里面养着十二匹马。” “上帝,怎么有那么多马?它们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噢,是在《预言家》《犹太女》的演出中为游行队伍作配合的,这些训练有素且熟悉舞台的马匹正是我们需要的,而它们都是在驯马师们的教导下才懂得如何配合演出。在这方面,拉什纳尔是个能手,从前他还担任过弗兰克尼马戏团的马队队长。” “嗯,很好……可是,他有什么事要找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慌张的。” “那好,叫他进来!” 拉什纳尔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根马鞭,神情紧张地抽打着自己的长靴。 “拉什纳尔先生,您好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里查特颇惊讶地说。 “是这样的,经理先生,我想请求您对马厩进行清理。” “噢?您是想让我把我们的马都赶出去吗?” “不,不是把马赶出去,而是饲养员。” “那么请问您手下有多少饲养员?” “六个!” “竟然多出了两个饲养员!” “是的,先生,这其实都是些闲职,”麦尔斯插话道,“这都是艺术部副秘书长强行安排进来的。这些人和政府有关系的,我恐怕……” “我才不管什么政府!……”里查特态度坚决地说,“十二匹马只需要四名饲养员来照顾。” “先生,是十一匹!”马队队长及时更正他。 “是十二匹!”里查特说。 “十一匹!”拉什纳尔再次肯定地说。 “这是为什么?刚才行政主任还告诉我说一共是十二匹马!” “是的,先生,那是过去,现在我们只剩下十一匹了,因为有人将凯撒偷走了!” 拉什纳尔说着又将马鞭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长靴上。 “什么?你说有人偷走了凯撒?”行政主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帝啊,凯撒就是《预言家》里的那匹白马!” “是的,它是举世无双的好马!”拉什纳尔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凯撒是我在弗兰克尼的十年间,见过的无数好马中最出色的一个!可如今却被人偷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根本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也是因此才来请求您清理马厩的。” “那么您有没有问过那些饲养员,看看他们怎么说呢?” “哼!他们就会胡编乱造!有人说是临时演员干的……有人说是行政部的守门人……” “什么?行政部的守门人?这怎么可能,我敢打包票,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麦尔斯坚决地提出了反驳。 “那么您自己总该有自己的想法吧?” “是的,依我看,”拉什纳尔说,“准是他!”说着,他走近两位经理,在他们耳边低语道:“是剧院幽灵干的!” 里查特听后立马跳了起来,“不会吧!您也这么认为!您竟然也会这么认为!” “什么叫我也这样?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可是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呢,队长先生?” “先生,我想我只是如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我上次看见……” “你看见什么了?” “我清楚地看见一个黑影骑马从我眼前飞驰而过,一匹跟凯撒一模一样的白马!” “你当时没有追他们吗?” “我追了,经理先生,并且不断地喊凯撒的名字,然而,他们的速度太快了,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里查特站了起来,说:“好了,拉什纳尔先生,现在您可以走了……那个偷马匹的幽灵,我们会起诉他的……” “那你们也会赶走饲养员吧?” “是的,先生,一定会的!再见” 拉什纳尔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先生,麻烦您去清理一下那个白痴!” “可是政府专员的朋友啊,先生!”麦尔斯怯生生地提醒了一下。 “他还经常同斯科尔、拉格雷、佩图塞在托尔托尼酒吧一起喝酒。”蒙夏曼补充道,“一旦开除了他,一定会招致满城的流言飞语!他一定将剧院幽灵的事情宣扬出去,到那时,我们可就成了全巴黎的笑柄,我们就全完了……” “那……那先把这事儿搁下来……”里查特终于肯让步了,不过心里已经在盘算另外一件事儿了。 这时吉里太太突然推门闯了进来,看来蛮横的看门人似乎并没有对她加以阻止。她手里捏着一封信,神色匆匆地说:“先生们,很抱歉,打搅了,今早我收到了剧院幽灵的一封信。他叫我来找你们,说有东西要我……” 菲尔曼·里查特还没等她说完,脸上已经充满了恐惧,似乎正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压抑着满腔的怒火,这让他的脸变成了猩红色,表情更见狰狞恐怖,眼睛中流露着凶光。他沉默不语,实际上,他也是无话可说的。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可怜的吉里太太,将她像螺旋一样拎起来转了半圈,这可把毫无防备的吉里太太吓了一大跳,她绝望地呼喊着,谁知又被里查特无意中踩了一脚。这位可敬的经理的右脚正好踩在了吉里太太的黑绸裙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迹。吉里太太显然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受到过这样无理的对待,这简直就是一种粗暴的侮辱。 吉里太太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走廊上,整个过程非常迅速,以致她到现在都还有种云里雾里、晕头转向的感觉。不过她突然回过神来,开始在歌剧院里愤怒地叫喊、抗议,甚至以死相逼,以致动用了三个青年壮汉才将她拖到了一楼大厅,再由两名保安拖出了歌剧院的大门,扔在了街上。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卡尔洛塔正居住在福布尔·圣·奥诺雷街的一家小旅馆里,她摇铃叫来女仆,叫她把当天的信件送过来。于是,她看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是这样写的: 倘若您今晚去参加演出,或许您会在演出时遭遇极大的不幸……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不幸。 信是用红色墨水写的,字迹有些扭曲变形,看上去信的作者似乎犹豫不决。 读完这封恐吓信,卡尔洛塔便觉得胃口全无,她将女仆送上来的热巧克力推到一边,独自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虽然她已经不止一次地收到过这样的信件,然而,这封信却是那样令人恐怖,不禁令她毛骨悚然。 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觉得自己遭人嫉妒,总是念叨说有人在暗中诅咒她,想让她身败名裂。她甚至宣称这个人正在酝酿一场阴谋,说不定哪天就会实施的。然而,她也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任人宰割、束手就擒的。 卡尔洛塔其实正在绞尽脑汁想要对付克里斯蒂娜,而可怜的克里斯蒂娜对此却一无所知。最让卡尔洛塔无法容忍的是,克里斯蒂娜代替自己上台演唱,竟然意外地声名大振。 在了解到了观众对于她的临时替代者是热烈欢迎之后,卡尔洛塔的早期支气管炎以及对剧院行政人员的不满一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要离开剧院的念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扼制住对手,通过疏通经理周围那些有权势的朋友,让克里斯蒂娜再也得不到成功的机会。一些起初还盛赞克里斯蒂娜是天才音乐家的报刊也转而只知道对卡尔洛塔的荣耀津津乐道了。最后,这位当红女歌星甚至在剧院里都会时常对可怜的克里斯蒂娜进行言语攻击,对她恶意中伤、百般刁难。 可以说,卡尔洛塔就是个没有感情和灵魂的演唱机器!只不过,她是这种机器中较为出色的一部。她演唱过的曲目几乎囊括了德国、意大利、法国等地所有令艺术家们倾心的优秀作品。而她在演唱的时候,也从未唱错过一个音,或者说在对某部伟大的作品倾情演绎时,音量显得不够大。总之,她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用途极广、能力超强、精确度很高的机器。可是,从未有人用罗西尼的那句名言“您用自己的灵魂在歌唱,我的姑娘,您的灵魂是如此的美好!”赞美过卡尔洛塔,那位伟大的音乐家曾在听完克罗丝夫人演唱的“阴暗的森林……”之后给与了她很高的评价。 当卡尔洛塔反复思量之后,她起身说道:“你就等着吧!”之后,又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表情非常坚决,像是立下了誓言一般。 没想到,当她来到窗前的时候,居然看到一辆灵车停在下面。灵车和恐吓信加起来,足以让她相信今晚恐怕在劫难逃。她于是马上召集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自己被克里斯蒂娜恐吓,她还扬言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小人。到那时,整个剧场都会坐满她的崇拜者!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卡尔洛塔觉得她的崇拜者们也能随机应变,阻止捣乱者的破坏行动。 此时,里查特先生的专职秘书前来探问卡尔洛塔的身体状况,她对此作出了郑重的承诺,就算只剩下一口气,她也一定会出演玛格丽特!秘书还根据经理的指示,嘱咐她小心行事,在开演前尽量不要外出,以免受风着凉。秘书走后,卡尔洛塔忍不住将这番怪异的嘱咐与那封恐吓信联系在了一起。 五点钟,她又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和上一封信的字迹相同,信上简单地写道:“小姐,您已经患上了感冒。倘若您不够理智的话,那么今晚登台演唱就可能是自取灭亡!” 读完信,卡尔洛塔无所畏惧地耸耸肩,发出了一声冷笑。之后,她还提高嗓音唱了两三个音符,用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她的亲朋果真如约来到剧院,他们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可疑分子,不过在全场的观众中,除了一些不常来的外行看客和老实巴交的中产阶级以外,就只有那些品位高雅、性格温和的常客了。唯一不同的是两位经理正端坐在二楼的五号包厢里,卡尔洛塔的朋友们以为他们或许也已经听说了有关今晚的演出将会有人捣乱的传闻,所以亲临现场,想要制止这场骚动。可是,他们错了,两位经理实际上是为令他们坐立不安的剧院幽灵而来的。 “寂静?……在这狂乱的夜里,我徒劳地追问自然的神灵、造物主。但是却只言片语都未曾听到,也是丝毫安慰也未曾得到……” 卡洛鲁斯·丰塔——一个著名的男中音,这是他唱的浮士德博士对地狱神灵所发出的第一次呐喊。坐在幽灵专座上的里查特此时侧过身来问同伴:“你听到什么动静没?” “别着急,耐心点嘛!”蒙夏曼打趣道,“演出才刚刚开始,你知道的,幽灵通常是在第一幕中场时才入座的。” 第一幕结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卡尔洛塔的朋友们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在这一幕中,卡尔洛塔完全不用演唱。 在落幕时,两位经理相视而笑。 “呵呵,第一幕已经结束了!”蒙夏曼说。 “是啊,原来幽灵也会迟到。”里查特随声附和道。 蒙夏曼继续以戏谑的口吻说:“对于一个被诅咒的剧院来说,今天晚上场内的组合倒是很配合嘛!” 里查特笑着,给蒙夏曼指着剧场中的一位妇人,只见那人身穿黑衣,肥胖而举止粗俗,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她的左右两侧各坐着一名同样举止粗俗的男子。 “这些人是什么来历?”蒙夏曼问。 “那个女的是我家的看门人,旁边两个是她的兄弟和丈夫。” “他们的票是你给的?” “是啊,我家那位看门妇今天是第一次进剧院……不过从今往后,她就得每晚都来了。因此在她开始为别人领位的工作之前,我想请她先看一场演出。” 蒙夏曼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里查特告诉他,说自己决定用这个自己信任的女人代替吉里太太的职位,当然只是在短期之内。 “对了,说到这里,”蒙夏曼接着说,“我想起来了,听说吉里太太要控告你。” “什么?她要控告我?向那个幽灵控告吗?” 天呐,那个幽灵!蒙夏曼差点儿把他忘记了。 突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舞台监督神色慌张地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两位经理异口同声地问,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实在令他们很吃惊。 “先生们,事情是这样的,”舞台监督答道,“今晚克里斯蒂娜的一些朋友要暗算卡尔洛塔。现在卡尔洛塔正大发雷霆呢!”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里查特眉头紧皱地说。 然而舞台的幕布此时已经拉开了,凯尔梅斯正站在台上准备演唱,于是经理立刻示意舞台监督暂且退下。 蒙夏曼看见他离开,便附在里查特的耳边,问道:“达阿埃真的有朋友?” “是的,”里查特答道,“是有一个。” “谁?” 里查特将目光投向二楼的一个包厢,蒙夏曼看到里面坐着两位男士。 “你说的是夏尼伯爵?” “对,他曾不止一次向我推荐达阿埃。如果我不是知道他和莎莉是朋友,我还真以为……” “喂!快看!”蒙夏曼笑声嚷道,“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啊?” “那是夏尼子爵,伯爵的弟弟。” “他看上去一脸病容,应该早点回家睡觉才好。” 此刻,舞台上传来阵阵歌声,人们都陶醉在这美妙的音乐中。 不管是葡萄酒还是啤酒, 是啤酒还是葡萄酒, 都请将我的酒杯灌满! “巴斯库神”酒馆门前,学生、资产者、士兵、年轻姑娘和中年妇女都在兴高采烈地跳着圆圈舞。此时,西尔贝出现了。 美丽端庄的克里斯蒂娜·达阿埃令人迷醉,她是那样年轻,眼神中透着一丝忧郁与典雅。卡尔洛塔的朋友们原以为克里斯蒂娜的同伙会用最热烈的喝彩向卡尔洛塔示威。不过,令他们意外的是,场内只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而玛格丽特从舞台穿过,唱出她在这一幕中仅有的两句歌词: 不,先生们,我既不是名门闺秀,也不美丽,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助我。 此时,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先前的稀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显得突兀而多余。一些不知情的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第二幕也顺利结束了。而一些知情者则在自言自语:“看来,就在下一幕了!”而另有一些自以为消息灵通的人则断言,好戏还在后头,相信会在“杜勒王的酒杯”一幕上演。他们急忙赶到贵宾入口处去通知卡尔洛塔。 两位经理乘幕间休息的时候离开了包厢,想去实地了解一下卡尔洛塔的事情。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根本就不以为然,于是就走回原位上,继续看演出。就在他们走近包厢的时候,突然发现扶手栏板上放着一罐英国糖果。这是谁放在这儿的?他们询问领席员,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两人立即回到包厢,他们惊讶地发现在那罐糖果的旁边,竟然还放着一架小型望远镜。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再也笑不出来了……此刻,他们脑海中满是吉里太太之前说的话……渐渐地,他们好像觉察到周围涌动着一股奇怪的气流。两人默不作声地坐下,他们真的被吓到了。 舞台上出现了玛格丽特的花园…… 对他来表白,带着我的祝祷, 我的承诺依旧…… 克里斯蒂娜双手捧着红玫瑰和紫丁香,一边唱着开头的这两句歌词,一边抬头向台下望去,便看见了包厢里的夏尼子爵。顷刻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不再如往日一样平稳、纯净,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令她的声音变得沉重了起来,还掺杂着一些颤抖与恐惧。 “真是太奇怪了,”在乐队席中,卡尔洛塔的一位朋友大声说道,“记得上次,她的歌声还像天使一样动听,可今天,她的声音却在不住地打颤,听起来既无经验,又无技巧!” 就是你,我从不怀疑的人, 请为我辩护啊! 听到这里,子爵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双手间,偷偷地哭泣。坐在身后的伯爵用力地咬着胡须,眉头紧皱。一向内敛、冷漠的伯爵,此时却将自己的内心感受完全表露了出来,看来是真的气愤极了。他的确很生气,拉乌尔在一次神秘旅行之后身体状况突然变差,这都令他感到困惑,拉乌尔给出的解释丝毫不能消除他的疑问。于是伯爵便想约见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弄清真相,然而她居然一口回绝,非但伯爵,就连他弟弟也都概不接见。伯爵由此对克里斯蒂娜恨之入骨,他不能原谅她带给拉乌尔的痛苦,也不能原谅弟弟会为这样一个女人受尽折磨。上帝啊,他真的是大错特错了,竟然会对这个在突然之间一夜成名的小姑娘产生了兴趣。 就算说含在嘴里的玫瑰, 也懂得送给她一个温柔的吻。 “哼,该死的小狐狸精!”伯爵低声地咒骂道。 他思索着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想得到什么……她是那么纯洁而高贵,听说她没有一个朋友,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是,这个从北国来到这里的天使居然是一个诡计多端的魔鬼! 拉乌尔用手掌挡住泪水,却一心只想着他刚回到巴黎时收到的那封克里斯蒂娜寄来的信,信中是这样说的: 亲爱的老友,你必须要勇敢,以后都不要再见我了,也不要跟我说话……倘若你对我真的还有一点点的爱,那么就算是为了我——永远不会将你忘记的克里斯蒂娜,请一定要这样做!亲爱的拉乌尔,请不要再走进我的化妆室。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有生命危险。 你的小克里斯蒂娜 接着,卡尔洛塔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进场了。 和往常一样,花园一幕依然是高潮迭起。 玛格丽特唱完了杜勒王之歌,掌声雷动,接着她又唱了宝石之歌: 啊,我笑了,因为我看见了,镜中如此美丽的容颜,竟然是我自己。 唱完之后,卡尔洛塔又是赢得了同样的喝彩。 于是,卡尔洛塔从这一刻起,便开始对她在场的朋友、自己的声音以及今晚的成功都信心十足,没有一丝恐惧了。她带着几分狂热甚至是醉意,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演唱当中。她所扮演的似乎已经不再是羞涩的玛格丽特,而是热情奔放的卡门。观众们给与了她更加热烈的掌声,照这样下去,她同浮士德的二重唱一定可以赢得又一次的成功。然而,可怕的事情在突然之间终于发生了。 接下去,浮士德双膝跪地,唱道: 朦胧的月光下,请让我,让我, 来痴痴地看你秀丽的容颜, 在这夜的轻柔里,我们仿佛是站在云端, 我正温柔地轻抚你素洁的美丽。 玛格丽特接着唱道: 哦,寂静!哦,幸福!无法言表的神秘!让人心醉的忧伤! 我侧耳倾听!……我仿佛听见了,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孤独的声音在歌唱! 此刻,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现场的所有观众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大家都惊呆了,坐在包厢里的两位经理也不禁喊叫了起来,那让人觉得可怕的事物似乎就在眼前,没有人能够解释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卡尔洛塔像疯了一样,表情极其痛苦,两眼发直,半张着嘴试图继续唱下去,然而,刚唱完“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孤独的声音在歌唱”,就再也唱不下去了…… 这张天生就会唱歌的嘴,这部从没出过任何差错的完美机器,它能制造出最动听的声音和最高难度的合声,最优美的旋律和最激昂的节奏,这简直就是人间的杰作。不过它唯独缺少了火一般的热情,因此永远无法企及超凡的境界。只有热情才可以产生真正的情感,让灵魂得到升华。如今,竟然从这张嘴里跳出来……跳出来……一只癞蛤蟆! 上帝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舞台上充满了恐怖与丑陋,人们看到的只是凹凸不平、口吐白沫与四处喷射的毒液——一只叫声刺耳的癞蛤蟆! 它究竟是如何进到她嘴里的呢?它为何会蹲在她的舌头上呢?弯曲着后腿,做好跳跃的姿势,它悄悄地从她喉咙里蹦了出来,呱……天呐,多么可怕的声音! 您可能会觉得癞蛤蟆只是一个形象的比喻,然而,不幸的是,我们如今竟然能够真切地听到它的声音。呱…… 整个剧场都能听到它刺耳的怪叫,看见它令人恶心的毒液。 没有人能料想得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卡尔洛塔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即便是一阵惊雷向她迎面劈来,此刻也不会比这只从她嘴里蹦出的癞蛤蟆更让她感到恐惧和震惊! 对一名女歌手来说,倘若嘴里藏着一只呱呱乱叫的癞蛤蟆将是她的奇耻大辱。甚至有人因此含羞而死,然而,卡尔洛塔似乎并不在乎。 她依然平静地唱着:“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孤独的声音在歌唱!”她看上去很轻松,如同我们每天说“早安,夫人,您好吗?”一样。 众所周知,对于一些妄想用上帝赋予的浅薄天赋,唱出生来就非她们能力所及的美妙音色的自不量力的女歌手,为了表示对她们的惩罚,上帝会将一只呱呱叫的癞蛤蟆悄悄放进她们的嘴里。然而,有谁会相信,在音域上能够跨越两个八度的卡尔洛塔的嘴里竟然也会有癞蛤蟆。 她那尖利的两个高八度音,令人听后就难以忘记,她在《磨笛》中的断奏音,几乎就是绝唱了,尤为让人难忘的是,她在《唐璜》中饰的埃尔。一天晚上,她甚至唱出了SI降半音,连她的同伴安娜也是望尘莫及的。然而此刻,她连一句平淡无奇的“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孤独的声音在歌唱!”都没法儿唱完,这“呱”的一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事情看来十分蹊跷,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作怪,这只癞蛤蟆的嫌疑最大,可怜的卡尔洛塔觉得自己身陷绝境。 场内陷入混乱之中,嘈杂声四起,这让卡尔洛塔又一次受到了打击。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台下居然有人在喝倒彩。事实上,观众在面对像她这样的知名大歌唱家时,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惊愕与恐惧。 卡尔洛塔不停地自问是否听到了刚才自己唱出的那个音符?如此这般刺耳的声音,也能称之为音乐吗?甚至连声音都不算!因为至少声音应该具有某种音乐特性,起码不是这样的可怕噪音!她本想说服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自己的耳朵突然产生了某种幻觉,而不是发音器官出了什么问题…… 她四处张望,想要寻求庇护与安慰,也可以说是对她的一点肯定。她是那么无助,手指蜷缩地护住喉咙。她始终不能相信这“呱”的一声是她发出来的!站在她身旁的男中音卡洛鲁斯·丰塔好像也这么认为。他像个孩子似的痴痴地看着卡尔洛塔,一脸惊异的表情,始终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旁。对于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也许可以给出解释。不过,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卡尔洛塔的嘴巴,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盯着魔术师那顶藏着无数珍宝的帽子。他在想,那么响亮的呱声怎么可能出自这么小的一张嘴呢? 整个剧场混乱不堪,癞蛤蟆呱呱的叫声和观众们的喧闹声混作一团,台前幕后一片慌乱,然而,这一切事实上都只是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发生的。 对于五号包厢里的两位经理来说,这可怕而短暂的几秒钟却是那么漫长,似乎永无止境。他们本来就已经疑心剧院幽灵的存在,如今亲眼目睹了这前所未有的一幕,就更加焦虑不安了。 当时,他们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幽灵的呼吸。蒙夏曼快要坐不住了,他的头发几乎竖起来了,坐在一旁的里查特也好不到哪儿去,掏出手绢不断地擦拭着额头流下来的如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是的!幽灵就在他们身旁,或者在他们背后,或者在他们周围,总之他们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然而,他们无法看到他的模样!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他在呼吸……这呼吸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他们明显得感觉到,在这个包厢里有第三者的存在!他们全身都在颤抖,想要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他们却不敢这样做,甚至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让幽灵觉察到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到底将要发生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 接着,只听“叭”的一声,剧场又陷入了一片喧哗之中,两位经理在惊叫中真切地感到,这是幽灵在作祟。他们靠在栏杆上看着卡尔洛塔,好像无法认出她似的。从地狱来的姑娘或许是用这“叭”的一声来预示一场灾难的降临。上帝啊!灾难!他们一直期待着它的降临!幽灵曾发誓说剧院已经受到了诅咒!在灾难即将来临的重压之下,两位经理感到呼吸开始有些困难。此时,里查特用尽全身力气,用将近窒息的声音对卡尔洛塔喊道:“继续唱!继续啊!” 然而,可怜的卡尔洛塔并没有照他说的做……她仿佛是一个英雄,勇敢地重唱了刚才那句致命的歌词。 她一开口,剧院立刻陷入了沉寂,空中回荡着卡尔洛塔高亢嘹亮的歌声。 我低下头,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全场观众也随之聆听着。 听啊,那孤独的声音(呱!) 呱!……在我的……呱! 没想到,癞蛤蟆又开始鸣叫。 场内立刻骚动起来,两位经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他们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下一点儿力气了。此刻,他们竟然听到幽灵在自己的肩头发出一阵骇人的冷笑,忽然,从右肩传来他的声音,清晰而迅速,似乎是一个连嘴巴都没有的声音: “今晚,吊灯都会被她唱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天花板看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与此同时,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形物也随之砰然落在乐团中央,摔得粉碎。剧场里顿时惊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处逃窜,想要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在这场混乱中,有很多人都受了伤,甚至有一个人被活生生砸死了——吊灯恰巧摔碎在一名妇女头上——她正是受里查特指派,将要接替吉里太太作幽灵包厢的领席员的中年妇女,这一夜,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光临巴黎歌剧院。 第二天出版的报纸的头版头条是:“千斤重鼎压死看门妇!”这个用大字写的标题,可以当做对她的悼念之辞了。 第八章 神秘马车 这悲惨的一夜好像给每个人都带来了灾难。可怜的卡尔洛塔病倒了,而克里斯蒂娜当晚在演出结束后便失踪了。在以后的十五天内,剧院里没人再见过她,也没有人再在其他什么地方看到过她。 剧院在事后进行了责任追究,然而,两位经理始终没能给出任何解释。最后的调查结果是,此次事件纯属意外事故,起因是剧院部分设备年久失修,磨损得相当厉害。不过,对此,新老两届剧院经理也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他们原本应当在出事之前及时做好修补工作。 得知克里斯蒂娜无端失踪了,拉乌尔非常放心不下,曾经给瓦雷里太太写信询问,却没有得到回音。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很吃惊,因为他知道克里斯蒂娜执意要同他断绝来往。可是,对于她为何要这样做,他也是无从得知的。 拉乌尔看到克里斯蒂娜接连缺场,开始感到不安,甚至在《浮士德》的演出中,他依然没有见到她,他的痛苦与日俱增。 一天下午,拉乌尔到剧院打听克里斯蒂娜的下落和失踪的原因,可是他发现经理们也是忧心忡忡的。这两个人已经完全丧失了一贯的风趣幽默,整日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头也不抬地在剧院里踱来踱去,好像是被什么可恶的念头紧逼,又像是厄运缠身,难以自拔。 和从前相比,两位经理在这段时间里简直判若两人,变得神经兮兮,不可理解。剧院的很多常客都觉得他们是被什么比吊灯坠落事件更加恐怖的事情给吓住了,因此精神状态才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他们在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显得非常没有耐心,却对已经复职的吉里太太例外。当拉乌尔前来打听克里斯蒂娜的消息时,两人只是说她在休假。拉乌尔便问假期大概是多长时间,可他们竟然冷漠地回答说是无期的,因为克里斯蒂娜生病了。 “什么,她病了?”拉乌尔立马紧张起来,“她得了什么病?” “这个我们怎么会知道!” “怎么?你们没有派剧院的医生给她看病吗?” “没有,而且她没有要求,我们对她一向都很信任。” 拉乌尔走出剧院的时候,仍觉得事有蹊跷,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到瓦雷里夫人家去一趟。他这时可能已经把克里斯蒂娜在信中提出绝对不与他见面的要求给忘了。可是,当他回想起自已躲在化妆间门外听到的那些话,在佩罗镇看到的那些令人恐惧的事物,以及在海边和克里斯蒂娜的谈话,这些都使他感到不安,他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似乎有什么阴谋,即便不是魔鬼所为,但一般人恐怕是很难办到的。她是如此地富于幻想,温润纯洁的灵魂,仙境一般快乐的童年,还有她对父亲永远的思念,特别是她在仙乐飘飘之中痴迷沉醉的身影,让他对墓园里的回忆特别深刻,自己和她其实是没什么两样的,不是吗?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必须勇敢地站出来,保护柔弱的克里斯蒂娜,以免她遭受侵害,那个不择手段的家伙似乎总是在她周围想要谋害她。那么,想要谋害她的人究竟是谁呢?带着这个问题,拉乌尔匆忙赶往瓦雷里夫人家。 尽管拉乌尔是个诗人,对浪漫音乐情有独钟,又非常喜欢布列塔尼地区有关小精灵跳舞的神话传说,同时,他还深深地爱着来自北国的小仙女克里斯蒂娜,但是他秉性诚实,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绝对不会抛弃自然规律,迷信那些与常理相悖的事物。 可是,在瓦雷里夫人家就能解决心中的疑问吗?他不知道,不过,他还是想要试一试。他颤抖着摁响了门铃,女仆出来开门,他看到那人正是那晚从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里走出来,从他跟前经过的那位。他向女仆说明来意,女仆回答说瓦雷里夫人现在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噢,真是不凑巧,那么请你将我的名片转交夫人。” 不一会儿,女仆回来了,将他带进了一间小客厅,里面光线很昏暗,并且陈设都非常简陋,拉乌尔看到墙上面对面挂着瓦雷里教授和老达阿埃的画像。 “夫人让我跟子爵先生说声抱歉,她只能在卧室接待您,因为她现在已经无法站立了。” 几分钟后,拉乌尔被带进了另一个房间,里面和客厅一样阴暗,不过他还是在微光中一眼便认出了瓦雷里夫人,她看上去依然那么安静而慈祥,不过如今的她已经是满头银发的老人了,但她的目光却依然清澈、明亮,没有一点儿杂念。 “您好,夏尼先生!”她向客人伸出了双手,高兴地说,“噢!您是上帝派来的吧!……我们好好地来聊聊克里斯蒂娜。” 听到克里斯蒂娜的名字,拉乌尔不禁伤心欲绝,连忙问道: “您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老太太神色平静地答道:“她正和她的天才老师在一起呢!” “噢?天才老师?”拉乌尔说。 “是啊,他就是音乐天使!” 拉乌尔简直不敢相信,一下子跌倒在椅子上。原来克里斯蒂娜真的和音乐天使在一起啊!瓦雷里夫人将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安静,微笑着说: “这是个秘密,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嗯,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拉乌尔觉得思绪变得凌乱开来,有点儿不知所云。他感到一阵眩晕,似乎整个世界都开始震荡,在他周围,在这间卧室,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跟前旋转。 “嗯,我知道!”老妇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到我跟前来,牵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亲爱的拉乌尔,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克里斯蒂娜也很喜欢你!” “你说她很喜欢我……“拉乌尔轻声叹了一口气,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自己从烦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克里斯蒂娜给他讲过的音乐天使,他在佩罗镇教堂的主祭坛前看到的那颗死人头,以及他听说的剧院幽灵。一天晚上,他无意中在剧院后台听到机械师们在谈论关于约瑟夫·布盖临死前所描绘的那个僵尸的话题…… 他轻声问道:“夫人,为什么您会说她喜欢我呢?” “因为她每天都会跟我谈起你!” “真的这样吗?……那她跟您说的都是些什么呢?” “噢,她跟我说你曾经对她有所表示!” 老妇人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拉乌尔站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可以再坐一会儿吗?你现在就要离开我?因为我在笑,你觉得生气所以想要离开?那么,请你原谅我。总而言之,孩子,这一切都不能怪你……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还这么年轻……以为克里斯蒂娜还是自由之身……” “难道克里斯蒂娜已经定婚了吗?”拉乌尔觉得痛苦不堪。 “这怎么可能,当然没有!……就算她想……不过她也不能结婚啊!” “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啊?为什么她不能结婚?” “还不是因为那个音乐大师!……” “怎么又和他有关……” “是的,他根本就不允许克里斯蒂娜结婚!” 拉乌尔俯下身来,用恶狠狠的眼光瞪着瓦雷里夫人,感觉是要把老妇人一口吞下!然而,他的眼睛事实上却是一片空白,他是真的想把她一口吞了。有时候,过于单纯会让人觉得像看到魔鬼一样,面目可憎,拉乌尔这个时候对瓦雷里夫人的感觉正是这样。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老妇人对他凶狠的目光竟然毫无觉察,继续说道:“他不允许她结婚……却总是不明说……他只是警告克里斯蒂娜,倘若她结婚了,那么将再也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他将会离她而去!……因此……你知道的,克里斯蒂娜怎么肯让音乐大师离她而去呢?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嗯,是啊,”拉乌尔随声附和道,“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一直以为上次在佩罗镇,她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给你了。那次,她是和音乐大师一起去的。” “您说她和音乐大师一起去的佩罗?” “那次他约克里斯蒂娜到佩罗,在她父亲的墓前见面。他还答应她用老达阿埃生前用过的那把小提琴演奏《拉扎尔的复活》。” 拉乌尔鼓足勇气,将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夫人,请告诉我,这位音乐大师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妇人对这个冒昧的问题好像并没有感到惊讶,她抬头看着天空,答道:“就在天上!” 拉乌尔被老妇人天真幼稚的回答弄糊涂了,一时间找不到话语来回应她。她居然会对一个每天都会按时从天而降,去巴黎歌剧院的化妆室里为克里斯蒂娜传授歌技的鬼神报以这么天真而忠实的信仰,拉乌尔觉得不能理解。 不过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原本正常的小女孩在一位迷信的乡村音乐家和一位虔诚的老妇人的共同抚育成长,会有怎样的精神状态。想到这一切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他不觉地颤抖起来。 “那么,克里斯蒂娜还是个贞洁的女孩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上帝啊,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显然老妇人被激怒了,她对着拉乌尔大声喊道,“先生,倘若你对此有什么怀疑,又何必来我这里呢?” “她和这位大师认识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三个月了!他已经给她上了三个月的课。” 拉乌尔使劲儿地扯去手套,绝望地垂下了手臂,沮丧地问道: “他在什么地方给她上课?” “他现在和克里斯蒂娜一起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不过我知道,在最近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都是在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里上课。因为如果在这个小公寓里的话,整栋房子的人会听到的。而在剧院里,早晨八点钟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就不会被打搅!……你明白了吗?” “我当然明白!”拉乌尔大声地应着,在告别老妇人之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老妇人想,子爵是不是对克里斯蒂娜太痴心了。 拉乌尔在经过客厅的时候遇见了女仆,他本想再向她询问一些事情,不过看见她嘴上挂着浅笑,拉乌尔以为这个女人是在嘲笑自己,于是连忙夺门而出。莫非自己了解的还不够多吗?……他仅仅是想打听消息,除了这个,他还能有别的什么企图吗?他回到哥哥家中,一路上都精神恍惚的。 他真想用鞭子狠狠地抽打自己,想用自己的头去撞墙!他太傻了,居然会相信她的无辜和纯洁,更不可原谅的是,他竟然还曾想要向她表明心意,他简直太无知、太愚蠢了!什么音乐天使,现在,他终于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毫无疑问,他就是某个狡诈阴险的男高音,阳奉阴违的漂亮小伙子!拉乌尔觉得一切都是这么荒唐、可笑,却又很悲哀!眼前这个可怜又可卑的年轻人居然就是自己啊!夏尼子爵!他越想越觉得气愤,原来纯洁善良的克里斯蒂娜竟是个无耻、邪恶、狡诈的坏女人! 虽然他的心情糟透了,不过在大街小巷里走一走,似乎令他紧绷滚烫的神经稍微冷却了一些。回到哥哥家,他就只想马上扑到床上大哭一场,然而,他的大哥却等在那里。拉乌尔看见自己的哥哥,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一头扑进哥哥的怀抱,而夏尼伯爵此刻也像一位慈父那样尽力安慰自己的弟弟,并没有要他作任何的解释,而拉乌尔自己其实也不愿将音乐天使的事和盘托出,因为他觉得自己因为此事受到了侮辱和委屈,他真的难以启齿。 伯爵带着自己的弟弟来到一家小酒馆吃晚饭。拉乌尔原本可以拒绝这样的邀请,因为他现在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痛,不过,哥哥告诉他说前天晚上有人在森林大道上看到过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并且还看到她身旁有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陪伴着她。刚开始的时候,拉乌尔怎么都不肯相信,然而,伯爵接下去所描述的细节却是这般详尽,让他不得不信。伯爵说那人看到克里斯蒂娜在一辆四轮马车里,车窗开得很低,她好像正在尽情地享受着夜里冰冷清爽的空气。当晚的月光非常明亮,那人敢肯定自己不会看错的。而她身边的男士却看不太清楚,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马车在隆尚教堂后面的街上停下来,当晚那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拉乌尔听到这里,像发了疯似的慌忙穿好衣服,来到酒馆,虽然他本想在这个花天酒地的世界里将所有的悲伤都暂时忘记,然而,他还是郁郁寡欢,很早地就离开了。晚上十点左右,他乘坐一辆马车,来到隆尚教堂后面的街上。 天气凄冷无比,路上已经几乎没有几个人了,然而月色却出奇地好。拉乌尔让车夫在附近的一个街角等候,还嘱咐说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之后,他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踱步。 他就这样来回走了将近半小时,忽然看见一辆马车从巴黎市区方向驶来,在街角处转弯,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马上想到:一定是她来了!此刻,他又像是那夜躲在她房门外偷听时一样,心脏开始振振有声地跳动起来……天呐,他竟然还是这么爱她! 马车已经离他很近了,而他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在等待!……倘若车里坐的真是克里斯蒂娜,那么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跳上马车,让那个音乐天使当面跟他解释清楚!…… 眼看马车就要从他身旁经过了,他已经可以肯定,车里的人就是她!……此刻,他看到一个女人将头伸出了车门。 透过惨白的月光,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克里斯蒂娜!”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喊出了爱人神圣的名字!他立刻追了过去,他那一声响彻夜空的呼喊似乎是给不安的人群发出了等待已久的信号,让他们蜂拥而过,他甚至没有时间实现原来的计划。姑娘的脸迅速消失在了紧闭的车门里,虽然他穷追不舍,然而,马车还是渐行渐远,最终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在被月光照得雪白的街道上跃动。 他依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整个街道上就只剩下他孤单的身影。 他遥望着星辰闪烁的夜空,绝望地、发疯似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噢,他爱她,他却没有得到她的爱! 他呆滞的目光投向凄凉的街道,在这沉寂的夜里,他的心也变得冰冷,毫无生气。那个曾经令他着迷的天使如今成了令他鄙视的女人! 他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对他说,拉乌尔,你分明是被那个来自北国的天使给玩弄了!她用清纯的容颜,羞怯的神情,感觉时刻都会红上面颊诸如这些装饰来掩饰自己丑恶的内心,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居然在深夜里乘着豪华马车,悄悄与情人去幽会!难道还有比这更虚伪、更丑恶的吗?……如此低贱的灵魂如何能够与那双明亮的眼睛相匹配呢? 她竟然这般绝情,全然不顾他的真情呼唤!而他又何必要苦苦等待呢?既然她已经说了要与他永不相见,那么他又有什么权力见她呢? “滚啊!……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他真想一死了之,可是,他还那么年轻,才二十岁!……第二天一大早,仆人看到他脸色憔悴,连衣服都没脱,呆呆地坐在床上。拉乌尔看到仆人手里拿着一封信,便一把抢了过来,他当即辨认出这是克里斯蒂娜的笔迹,信中写道: 我的朋友,请于后天午夜务必到巴黎剧院参加化妆舞会,地点是大厅后面的小客厅。请站在通向罗顿街的那扇门旁边,还请千万保守秘密,不要将此次约会的情况告诉其他人。另外,请穿上白色带帽的长大衣,戴好面具。千万不能让别人认出你。 克里斯蒂娜 第九章 吃人魔镜 这封信上没有贴邮票,只是写着“请转交拉乌尔·夏尼子爵”和一行铅笔写的地址,信封上沾满了污泥,一定是她夹着钞票扔在路上,希望被过路的人捡到并按地址转交给子爵。果然,信被人在歌剧院广场上捡到了,拉乌尔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怀着热切的心情将信重读了一遍。此刻,在他心中,克里斯蒂娜已经不再是那个恶毒邪恶的坏女人,依然是从前那个敏感纯真的女孩,那个无辜的受害者。然而,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受害者?她到底在忍受着怎样的折磨?拉乌尔在信中揣测着。比起将克里斯蒂娜想象成虚伪的骗子,拉乌尔觉得这样的痛苦似乎还勉强可以忍受!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受着谁的威胁?那个魔鬼是什么样的,他用什么样的武器将她征服了呢?…… 倘若不是用音乐,那么究竟是怎样的武器呢?他越想越觉得问题一定就出在这上面!克里斯蒂娜在佩罗镇曾经给他讲过的音乐天使的故事,难道她所讲的故事不能帮他解开那一个个令他痛苦不堪的谜团吗?他是否忽略了老达阿埃去世之后克里斯蒂娜所承受的痛苦与绝望,对生命甚至是艺术都已经是万念俱灰?回忆起在音乐学院的那些时光,她如同就是一架没有灵魂的歌唱机器。但是突然间,仿佛是神灵给了指示,让她获得了重生。唯一的解释就是,——音乐天使肯定来过!她在《浮士德》中饰演的玛格丽特一角让她一举成名,噢,音乐天使究竟是谁?她的眼中的这个天才大师究竟是谁?他甚至连老达阿埃所讲的那个传说都知道,并且还利用它将克里斯蒂娜牢牢抓在手里,随意摆弄,如同摆弄一件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乐器一般,他——究竟是谁? 这样的奇遇在历史上似乎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拉乌尔想起了在贝尔蒙特女王身上发生的故事。女王在刚失去丈夫的时候,绝望到几乎神志不清……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既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放声大哭。身体和精神上的麻木使得她的生命也危在旦夕。她每晚都被抬到花园里,而她自己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德国最伟大的歌唱家拉夫碰巧来到那布勒斯,想要参观有负盛名的女王花园。女王身边的一名仆人便请求他偷偷躲在女王躺卧的小树林后面,在那里为女王唱歌。拉夫唱的正是女王新婚时她的丈夫为她所唱的歌曲,那首歌宛转感人,非常有表现力,它的旋律、歌词加上歌唱家动情的演绎和美妙歌喉,深深打动了女王的灵魂。她顿时泪如雨下。她哭了,她真的哭了,她终于得救了,她还一直坚信,她的丈夫那晚从天而降,为她演唱了这首昔日的情歌! “嗯……那天晚上!……可能是某天晚上吧,”拉乌尔思忖着,“仅有的某天的晚上……可是,幻觉再美丽,终究也是经不起考验的!” 如果充满幻想而又悲伤欲绝的女王在连续三个月内每晚都能听到这样的歌声,她一定会发现躲在树林后唱歌的拉夫。 可是三个月来,克里斯蒂娜每天都跟音乐天使在一起,音乐天使为她传道授业,多么敬业的老师啊!可是如今,他竟然带着自己的学生在树林里散步!…… 想到这里,拉乌尔紧握着双拳从胸前划过,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那颗滚烫的心似乎快要被妒火烧毁了。完全没有经验的拉乌尔根本不知道克里斯蒂娜邀请他参加化妆舞会究竟要干什么?真不知道他这个善良的爱情新手会被那位剧院女演员玩弄到何种地步?想起来是多么可悲啊!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同情还是诅咒她。然而,他终究还是穿上了一件白色带帽的长外套,糊里糊涂地准备去参加晚会。 很快,约定的时间到了。他用厚长花边裁剪成一个半截面具。穿着一袭白色带帽外套,戴着面具,他认为自己的这身浪漫装扮很是滑稽,试想一位上流社会的绅士肯定不会为了参加剧院的舞会而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怪模样,那一定会被人笑话的。不过他转念一想,根本没人能够认得出他!同时,穿戴上这身行头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在黑夜里自由穿行,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可以将忧伤和痛苦通通写在脸上,而不需要任何的伪装。他根本不必再为自己添加面具——他已经戴上了! 这次的舞会是为庆祝一位著名画家的生日而举行的,恰巧又在斋戒日前,因此显得更特别。这为画家擅长画往昔的繁华景象,可以和加瓦尔尼相媲美了。加瓦尔尼用铅笔画出了许许多多优美的田园风情,他将人们心中永恒的回忆铭刻下来。舞会在轻松、活泼的气氛中开始了,然而,和一般的舞会相比,更加开放和嘈杂一些。很多艺术家都相聚于此,还有一些模特和学员。午夜时分,大家真正进入了狂欢。 差五分到十二点的时候,拉乌尔登上了通往剧院大厅的台阶,台阶上站满了身着各色奇装异服的人,周围的布景是全世界最豪华的装扮。他无心去欣赏那些滑稽可笑的面具,也不去理会任何笑闹,就连几对已经玩疯的情侣的亲热场面他都无暇顾及。他穿过大厅,从一群跳法兰多拉舞的人群旁边绕过,终于来到克里斯蒂娜信中所说的那个小客厅。这里虽然很狭小,却挤满了人。原来,这里是出去吃东西或者回大厅拿香槟的必须之地,因此这里非常热闹,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拉乌尔想,克里斯蒂娜选择这么嘈杂的地方作为他们的幽会的场所,一定是因为她觉得在这里可以戴上面具,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加隐蔽。 他靠在门上,耐心地等候。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向他走来,并且很快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立刻明白了,一定是她! 他紧紧地跟在那人后面。 “克里斯蒂娜,是你吗?”他低声问道。 黑色长袍没有停下来,而是转过身来将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不要叫她的名字。于是拉乌尔默默地跟在那人身后。 在如此诡异神秘的状况下重逢,拉乌尔真怕会再次失去她。他对她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恨意,甚至觉得她的种种奇怪行为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他的心中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谅解与包容,因为他还是深深地爱着她。并且,他觉得她很快就会向自己解释突然失踪的理由。 黑色长袍在前进中还不时地回头,看白大衣有没有跟在自己后头。 拉乌尔跟着黑色长袍重新回到了剧院大厅里,他注意到在嘈杂的人群中,有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装扮非常奇特的客人,他的装扮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猩红,一顶超大号的羽毛帽下是一个骇人的骷髅头,那颗骷髅头非常逼真。年轻学员们将其围在中间,不时地为他的成功装扮喝彩,请教他这身装扮是哪家店铺的高手所为,竟然能够描绘出如此逼真的骷髅头。恐怕连真正的死神都要自愧不如啊! 这个比死神还要恐怖的男子身后拖着一件很长的红丝绒大衣,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上面还绣着一行耀眼的金色大字:“别碰我!我是死神!”围绕在他周围的人读过这句话后,都会大声重复一遍。 这时,有人想要动手碰他……然而,一只骷髅手忽然从红色袖子里伸了出来,猛地将那个冒失鬼的手腕抓住,可怜的冒失鬼的手被枯骨牢牢扣住,他觉得似乎是死神紧紧地捏着他,不肯放手,他发出了一阵痛苦而恐惧的叫喊。不过死神最终还是放过了他,冒失鬼发疯似的逃向哄笑的人群。就在这个时候,拉乌尔与可怕的死神擦身而过,而死神也恰巧转过头来,看见了拉乌尔。拉乌尔差点叫出声来,原来,这个人就是他在佩罗镇看到的死人头!……他几乎将克里斯蒂娜忘记了,想要冲上去看清那个人,然而身旁的黑长袍好像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下子将拉乌尔拉出了大厅,离开了死神和他身边的那群人。 黑色长袍不停回头看,有两次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随即加快了脚步,好似有人在后面追赶一样。 他们爬上了两层楼,那里空无一人,黑色长袍将其中一间包厢的门打开,示意拉乌尔进去,还低声嘱咐他待在房间里面,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此时拉乌尔听出了是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没错,就是她!克里斯蒂娜立即关上房门。拉乌尔进去之后就摘下了面具,不过他看到克里斯蒂娜还戴着,于是就想请她也把面具摘下来,就在这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她正屏住呼吸,紧贴在门板上,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之后,她悄悄地把门开了一条缝隙,从门缝向走廊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他现在应该是到楼上的盲人化妆室去了!”没过多久,她又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他又下楼来了!” 克里斯蒂娜正想把门关上,拉乌尔便上前挡住了,因为他看到楼梯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出现了一只穿着红鞋的脚,接着是另一只……之后,便出现了死神的猩红色大衣,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在佩罗镇见到过的骷髅头。 “是他!”他大声喊道,“我这次绝不会放过他的!……” 就在拉乌尔将要夺门而出的刹那,克里斯蒂娜果断地关上了门。 “他是谁?你为什么不会放过他?”她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和刚才很不一样了。 拉乌尔想将她推开,然而,她居然力气大得惊人,再次阻拦了他。他突然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或者说是自认为明白了一切,变得愤怒不堪。 “你问我他是谁?啊!他是谁?我现在告诉你,他就是躲在死人面具下面的那个卑鄙男人!就是佩罗镇墓园里的魔鬼!就是那个红衣死神!当然,他还是小姐你的朋友,音乐天使!不过现在,我要去撕下他的伪装,我自己也是一样的!我们大家要将所有虚伪与谎言统统抛弃,让真实毫无掩饰地暴露在空气中,我倒很想知道你到底爱的是谁,而又是谁在爱着你!” 他说完之后,狂笑了一声,而可怜的克里斯蒂娜却在面具底下哭泣。 她伸出双臂挡在门前,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悲伤,她说: “拉乌尔,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请不要出去!” 什么?她说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拉乌尔一下子被怔住了……然而,她之前从没这样说过呀。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当他泪流满面,祈求她给他一句能带来希望的话语时,她却什么也没说!……当他在佩罗墓园因为受惊过度和受冻而昏迷不醒的时候,在他最需要她照顾的时候,她却悄然出走了……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还敢说“看在我们相爱的份上”这样的鬼话!他知道,她这样做只是想拖延时间,好让那个卑鄙的红衣死神有时间逃走……而她所说的他们的爱情——根本就是个谎言! “克里斯蒂娜小姐,不要再撒谎了!”他用带有恨意的语气说道,“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也从没爱过我!相信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任人玩弄!在佩罗镇我们第一次相会的时候,为何你要用那样快乐的眼神凝视着我?让我有了所有忠贞的希翼。我性格秉直,没有心机,所以我认为,你应该也是一位正直的女人,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却只是想玩弄我!你玩弄了所有的人!当你和那个卑鄙的男人在舞池里漫步时,善良的瓦雷里却还坚信你是诚实的。你知道吗,你无耻地践踏了她对你的信任!你这个卑鄙的女人,我鄙视你……” 他说着哭了起来,而克里斯蒂娜却一言不发,任由他肆意辱骂,因为她只想拦住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不能让他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拉乌尔,知道吗,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今天的话而后悔,到时你会请求我原谅你。不过我不会怪你的!……” 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啊,我简直要被你给逼疯了!……我原来一直以为,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一位唱歌剧的姑娘为妻!……” “噢,可怜的拉乌尔!……” “我将会羞愤而死的!” “不,亲爱的朋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永别了……”克里斯蒂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你说永别了?好,那我们永别吧,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永别了!……” 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又带有嘲讽意味地说了一句: “噢,不过我还是想偶尔到剧院听听你唱歌,你应该不会反对?” “拉乌尔,我再也不会唱了!……” “噢?是?”拉乌尔的语气更加犀利,反问道,“他肯定给你准备了更多有趣的事情,我真是佩服他啊!……不过这几天,我们可能会在森林大道上见面呢?” “拉乌尔,那是不可能的,你再也看不到我了,在哪里都不会的……” “神秘的小姐,可否让我知道你将要去的是什么鬼地方?……或许你又要去哪个地狱……或者是哪个天堂?……” “是的,我原本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不过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你完全不信任我!对我已经失去了信心!听着,拉乌尔,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她用绝望的声音说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句话时,拉乌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悔恨的浪潮涌上心头…… “无论如何,你应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明明是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之身,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街头散步,也可以穿着黑色长袍到这里参加舞会,但是,为什么你就是不回家呢?你这十五天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对瓦雷里夫人讲音乐天使的故事?知道吗,有人正是利用你的轻信欺骗了你!这是我亲眼在佩罗镇看见的。克里斯蒂娜,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要知道,瓦雷里夫人听信了你的那套说辞,上了你的当!所以我请你解释清楚!你到底玩的是什么闹剧?” 克里斯蒂娜缓缓地将面具摘掉,谈谈地说了一句: “朋友,这是一场悲剧!……” 看着她的脸,拉乌尔惊恐万分,不禁叫出声来。那张原本迷人红润的脸庞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惨白的颜色,看上去是那样痛苦!那湖水般清澈的双眸此刻也变得昏暗、迷离,被忧郁的阴影所笼罩着。 “克里斯蒂娜!我的朋友!你刚才还说会原谅我的……”拉乌尔全身都在颤抖,他无助地伸出了双臂。 “也许吧,也许将来有一天……”她边说边将面具重新戴上,便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又回头朝拉乌尔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跟来。 他想冲过去,然而她再次挥手,坚定的表情让拉乌尔不敢向前迈一步。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后来,他也离开了那个包厢,下楼到人群当中,不过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此刻心如刀绞,太阳穴也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一路上都在向人打听红衣死神的下落,然而人们总是反问道:“红衣死神是谁?”他回答:“是一个穿红色大衣、戴骷髅面具的人。”每个人都说刚刚见过那个人,可是拉乌尔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凌晨两点左右,他回到后台,走到通向克里斯蒂娜化妆室的走廊上。 他正一步步地接近那个伤心地,先是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回应,他于是像上次那样钻了进去。房间里昏暗阴沉,只有一丝微弱的灯光,还有煤气灯滋滋燃烧的细小声音。里面有一张小书桌,上面散放着一些信纸。拉乌尔本想坐下来给克里斯蒂娜写封信,不过此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躲进幕布后面的小客厅里,很快,他看到有一只手将门推开了,是克里斯蒂娜! 他屏气凝神,想要看个究竟!……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他或许真的会知道些什么…… 克里斯蒂娜进来了,摘下面具扔到桌上。她疲惫地低下头,用双手支撑着那张美丽的脸,不断地叹着气。拉乌尔想,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呢?是在想自己吗?……噢不!拉乌尔听到她轻轻地念道:“噢,可怜的埃利克!”他开始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同情的人就是他自己——拉乌尔。以他俩目前的处境,她应该会轻叹一声:“噢,可怜的拉乌尔!”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她却摇摇头又重复道:“可怜的埃利克!”她为什么会念叨埃利克这个名字,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来自北国的小仙女会为这样一个人而伤心,却完全没有顾及到可怜的拉乌尔呢? 克里斯蒂娜坐下来开始写信,拉乌尔看到她的表情沉着而平静,不由地心生怨气。“太冷酷无情了!”他喃喃自语道。克里斯蒂娜写了一页又一页,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突然,她抬起头来,将信纸全部塞进了上衣里……她好像在聆听什么……拉乌尔也竖起耳朵听着……那个奇怪的声音从哪儿来的?这遥远的旋律?……似乎从墙壁里传出一阵低沉的歌声……好像就是墙壁在唱歌!……那歌声愈见清晰……已经能听出歌词了……那声音美妙、低徊而迷人……然而,仍然可以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它越来越近,穿过墙,进入到房间里,来到了克里斯蒂娜的面前。她站了起来,开口对这个声音说话,好像旁边真的有人一样。 “埃利克,我在这儿,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朋友,你迟到了。” 躲在幕布后面的拉乌尔简直不敢相信,可是,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啊! 克里斯蒂娜毫无血色的面庞上闪现出一丝微笑,这种笑容好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看到病魔消退时的真情流露。 那没有躯体的声音又开始唱歌了,那是拉乌尔从没听到过的美妙声音,每一个音符,每一次呼吸几乎都是一次完美的演绎。他音域宽广,音色雄厚,高亢而婉约,激昂中带着细腻,集百家之长于一身,真是令人惊叹!它宛如一汪清泉,供音乐圣徒们濯而饮之,从这里获得音乐上的灵感,之后,他们的歌声也仿佛被赋予了神的力量,能够达到超凡脱俗的至高境界。拉乌尔越听越激动,渐渐地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克里斯蒂娜能够在那晚的演唱中展示出惊人的瑰丽音质、超凡的才华与激情,或许恰恰是受到了这位神秘人物的影响。拉乌尔还发现,平常听起来非常普通的小调,在他口中,居然一下子变得如此动听。他像是有把稻草唱成金条的本领。简单的歌词、单调平庸的旋律在他的演绎之下,仿佛插上了激情的翅膀,直飞上蓝天,回荡在空中。 此时此刻,《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新婚之夜”正从他的口中缓缓飘出。 拉乌尔看到此时的克里斯蒂娜也像那一夜在佩罗的墓园里听到《拉扎尔的复活》时那样,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他唱出的激情是无人能及的: 是命运,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听到这里,拉乌尔觉得痛彻心扉,他努力抗拒着这令他失去理智与意志的魔力。他拉开幕布,径直走向克里斯蒂娜。而她此时向房间墙壁上的一面巨大镜子走去,镜中反映出她美丽的身影,而拉乌尔就在她的正后方,已经完全被她挡住了,她根本看不到他。 是命运,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她继续向前走,突然,拉乌尔看到镜中的影子陡然落下,出现了两个克里斯蒂娜——一个是躯体,一个影子,她们相互碰撞、重合,拉乌尔想伸出手去抓住这两个克里斯蒂娜,然而突然吹来的一阵冷风,让拉乌尔感到头晕目眩,禁不住踉跄着接连退了好几步。现在,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两个克里斯蒂娜,而是四个,八个……二十个……这些克里斯蒂娜们飘浮在空中,将他围在中间,嘲笑他。他想抓住一个,然而人影在刹那间全部消失,他竟一个也没抓住。终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看到镜中只剩下自己的影子,而克里斯蒂娜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发疯似地冲到镜子跟前,那里只有一面墙,其他什么都没有!可是,房间里却依然回荡着那幽远而动人的歌声: 是命运,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拉乌尔满脸都是汗,在昏暗中,他摸索着来到煤气灯前,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在做梦,而是一场精彩的赌局,他不懂得该怎样下注,也许自己将会被这场游戏吞噬掉。他感到自己是为了爱情而冒犯了仙女的王子,如今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 可是,克里斯蒂娜究竟是从哪里离开的呢? 那么,她又会从哪里回来呢?…… 噢,她真的会回来吗?不,她不是说过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吗?……房间里的歌声也逐渐停止了…… 此时,拉乌尔感到心力交瘁,仿佛是刚打了一场败仗,脑袋昏昏沉沉,一片空白。他来到克里斯蒂娜刚才的位置上,像她一样,将自己的头埋在双手里,等到头再次抬起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他就像一个喜欢嫉妒的孩子,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他哭泣,并不是因为这不幸却充满奇幻色彩的结局,而是为情所伤,和天下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他大声问道:“埃利克是谁?” 第十章 隐藏的“天使” 就这样,克里斯蒂娜奇迹般地从他眼前消失了。直到第二天,他还在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有点精神失常。他再次来到瓦雷里夫人家时,看到的一幕令人感到非常意外。 只见瓦雷里夫人坐在床上织毛衣,而在床头,有一个姑娘正在绣花边,那个姑娘正是克里斯蒂娜,那迷人的鹅蛋脸,那纯净的面容,还有那温和的目光,噢,这真的是克里斯蒂娜!拉乌尔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张色泽鲜润、眼睛明亮的脸庞就是昨天他看到的那张悲伤的面孔。倘若不是那层笼罩在美丽脸庞上的挥之不去的忧愁,拉乌尔绝对不会相信,眼前的克里斯蒂娜就是昨天那个离奇失踪的人! 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伸出手来想要问候他。不过拉乌尔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没有丝毫反应。 这时,善良的老妇人突然惊呼道:“夏尼先生,难道你不认识克里斯蒂娜了吗?音乐天使已经将她还给我们啦!” “噢,妈妈!请不要再提这件事儿了,”年轻姑娘打断她的话,“您知道,音乐天使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他不是给你上了三个月的课吗?” “妈妈,我说过,总有一天会将一切告诉您,至少,我希望是这样的……不过,您也答应过我,在此之前,一定会保持沉默的!” “可是,亲爱的,你也答应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 “妈妈,不要再说这些了,夏尼先生没兴趣听的……” “噢不,克里斯蒂娜小姐,”拉乌尔打断她,虽然他极力想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不过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颤抖,“可能日后你就会明白我对你的一切是多么关心。说实话,今天看到你和你的养母在一起,我真是又惊又喜。因为昨晚发生了那些事情,而且你还对我说了那样一番话,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你。倘若你能不再保守那个或许能使你致命的秘密,我会非常高兴的……作为你多年的朋友,我和瓦雷里夫人一样都在为你的安危担忧。假如你还是要保持缄默,那么你最终只会成为这场悲剧的牺牲品!” 拉乌尔的这番话使瓦雷里夫人感到不安。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克里斯蒂娜现在有危险?” “是的……”他不顾克里斯蒂娜的一再暗示,毅然决然地回答。 “天呐!”善良的老人惊呼道,“你现在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克里斯蒂娜!夏尼先生,你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吗?” “有人利用她的善良设下了骗局!” “难道那个音乐天使是骗子吗?” “是的,她刚才不是还跟你说,根本就没有音乐天使吗?” “上帝啊!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人哀求道,“我快要被你们逼疯了!” “夫人,您知道吗,在我们周围有一个比所有魔鬼幽灵都要恐怖的神秘人物!” 老妇人的脸被吓得煞白,她转过头来看着克里斯蒂娜,善解人意的克里斯蒂娜早已来到她的身边,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妈妈,别信他的话!不要相信……”她一直重复着,还不断地用抚摸来安慰老人,听到老人的叹息声,她的心都要碎了。 “亲爱的,告诉我,说你永远都不会再离开我!”老太太苦苦哀求道。 克里斯蒂娜默不作声。 拉乌尔接着说道:“克里斯蒂娜,你必须答应夫人……只有这样,夫人和我才可以安心。倘若你答应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那么我们保证,绝不再提过去的事儿……” “我并没有要求你们这样做!况且,我无法给你们任何承诺!”她答道,“夏尼先生,你无权干涉我的行动自由,因此,请你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至于我这十五天来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想这个别人是无权过问的,除了我的丈夫!不过,我还没有丈夫,也将永远不会有,我不会结婚的!” 这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说话的同时,她还用手指着拉乌尔,好像是为了更显庄重。拉乌尔的脸色变得非常难堪,不只是因为克里斯蒂娜所说的这番话,更是因为他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丈夫,还说永远都不结婚,可手上却戴着结婚戒指……”他想要抓住她的手问个明白,不过她马上把手抽了回来。 “这不算什么……只是个礼物!”她一脸的窘态。 “既然你没有丈夫,那么,只可能说这枚戒指是那个希望成为你丈夫的人送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欺骗我们?为什么要折磨我?这枚戒指代表一个承诺,而且你也接受了这个承诺!” “是啊,之前我也这么说过!”老太太大声说道。 “那么她是如何回答的呢,夫人?” “先生,”克里斯蒂娜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这次问讯该结束了,你不觉得吗?至于我……” 拉乌尔的情绪更加激动,他生怕克里斯蒂娜又会说出断绝关系的话,连忙打断她说: “很抱歉这样跟你说话……不过你应该很清楚,现在我之所以要对这些事情究根问底,完全是出于我的真诚。也许,这根本就和我没关系,可是,请允许我将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你或许想象不到我都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是我自己以为看到了……在我看来,这样离奇的经历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那么,先生,你都看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当你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陶醉!那声音好像是从墙壁里钻出来的,又或是从隔壁房间、附近的公寓传来的……不过,不管怎样,你听得如痴如醉!……这让我感到害怕,我觉得你似乎正在经受着非常危险的诱惑!……并且,您好像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骗局,因为刚才你说根本就没有音乐天使……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一次你还要上当呢?昨天夜里,当你站起来的时候,为何那样容光焕发,就好像真的听到了天使的歌声?……上帝啊!那声音是多么的危险,就连我自己听到都禁不住意乱情迷。后来,不知怎么,你竟然奇迹般地从我眼前消失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有深深爱着我们的老达阿埃的份上,克里斯蒂娜,告诉你的养母和我,那是谁?你可不能隐瞒我们,求你了!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的。……克里斯蒂娜,求你了,说吧,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个斗胆给你戴上金戒指的男人是谁?” “夏尼先生,这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克里斯蒂娜冷冷地回答。 话音未落,就听见老妇人发出一声尖叫,她突然站到了克里斯蒂娜那一边。 “子爵先生,就算她真的爱那个男人,那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夫人!唉……”拉乌尔的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我想,她的确很爱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证明这点。不过,夫人,真正让我失望的是,我无法确定那个男人是否真的值得她去爱!” “先生,这恐怕不用你担心,应该由我来判断!”克里斯蒂娜怒视着拉乌尔,恶狠狠地说道。 “一个男人……”拉乌尔的声音显得非常苍白而无力,他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为了吸引一个女孩,竟然会用这么浪漫的方式……” “不是这个男人可悲,就是这个姑娘愚蠢,对吧?” “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为什么你要这样评价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呢?根本就没有人认识他,而你也对他也一无所知……” “不!不!……至少我知道他的名字……小姐,你的音乐天使,他叫埃利克!……” 听到他喊出埃利克的名字,克里斯蒂娜顿时变得面如纸白,甚至连讲话都结巴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告诉我的!” “这怎么可能!” “昨天夜里,在化妆舞会结束以后,你回到房间的时候,难道没说过:‘噢,可怜的埃利克’?不幸的是,这句话刚好被拉乌尔听到了!” “夏尼先生,我要提醒你,这是你第二次躲在门外偷听了!” “不,我没在门外!……我就在房间里面!……就在幕布后的小客厅里!” “上帝啊!”克里斯蒂娜颤抖着叫道,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恐惧,“你想自寻死路吗?” “或许吧!” 一句“或许”包含着拉乌尔的无尽爱意与失望,她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她拉过拉乌尔的手,温柔地注视着他,拉乌尔觉得自己的伤痛在这如水的目光中已经被抚平了。 “拉乌尔,”她柔声道,“你必须将那个男人的声音忘掉,并且永远不要再记起他的名字……不要再尝试去揭开这个秘密……” “怎么?这个秘密有那么可怕吗?”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它更可怕的了!” 拉乌尔觉得难过极了,一言不发地看着克里斯蒂娜。 “你现在就发誓,再也不干涉此事,”克里斯蒂娜坚决地说,“你还要发誓,未经我的许可,绝对不再进入我的房间。” “那好吧,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有时还能让我见见你。” “嗯,我答应。” “那是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 “好,我现在就发誓!”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他拉过姑娘的手,轻轻地吻了下去,心里一面诅咒着那个叫埃利克的家伙,一面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随后,他离开了瓦雷里夫人家。 第十一章 神秘的暗门 第二天,在剧院里,拉乌尔再一次见到了克里斯蒂娜,她的手指上依旧戴着那枚金戒指。此时的她显得格外温柔和善,与她谈论着自己的未来。 拉乌尔告诉克里斯蒂娜,极地探险队的行程日期提前了,大概会在三个星期,至多一个月之后,他就要离开法国。 听到这个消息,克里斯蒂娜有些激动,但还是鼓励拉乌尔要振作精神,将这次旅行看做是自己通往美好未来的台阶。但他却说,失去爱情的辉煌,在他眼里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克里斯蒂娜认为拉乌尔只是耍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不会这样悲伤了。 他痛苦地说:“克里斯蒂娜,像这种严肃的问题,你怎么能如此轻松自在地谈论啊?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或许我会葬身于大海之中!” “我也一样。”一句简单的话,似乎是一个回答。 克里斯蒂娜收敛了笑容,两眼炯炯有神,好像在思考着一件刚刚想起的事情。 “克里斯蒂娜,你在想什么呢?” “噢,我在想,或许就像你说的,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难道这就是使你容光焕发的原因吗?” “还有,真的只有一个月了,一个月过后,我们俩就必须诀别……而且永远!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但是我们至少可以约定誓言,一生都为对方等候。” 克里斯蒂娜立刻用手掩住了拉乌尔的嘴: “别说了,拉乌尔!……事情不是这样的,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们这辈子是不会走进教堂结为夫妻的!这是上帝的安排!” 说到这里,她突然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像快乐的孩子一样轻快地拍起手来。拉乌尔看到她的这般举动,充满了担忧和疑惑。 “可是……可是……”她将手伸向拉乌尔,或者应该说是把手递给他,就像要给他一个惊喜似的,“假如我们不能结为夫妻,那么我们……我们可以……订婚啊!除了我们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亲爱的拉乌尔!既然有秘密结婚,那么我们也可以秘密订婚啊!……我的朋友,我们先订一个月的婚,怎么样?……这样一来,一个月后你可以潇洒地离开我,而我们俩又都拥有一段美好的记忆,它将伴随我度过幸福的一生!” 克里斯蒂娜彻底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过了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了。 “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这种幸福而感到受伤害。” 拉乌尔也渐渐明白了她的想法,拍手称赞这个奇思妙想,只怨它不能马上实现。于是拉乌尔毕恭毕敬地向克里斯蒂娜鞠了一躬,温柔地说: “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幸牵起你的手?” “噢,亲爱的未婚夫,此刻你不是正幸福地牵着我的双手吗?……拉乌尔!我们的未来生活定会十分幸福的!……我们将扮演未来的小丈夫和小妻子!……” 拉乌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个粗心的女人。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使她忘记那个可恶的男人的声音,让她认清那场神秘、肮脏的骗局。我相信,一个月后,克里斯蒂娜定会成为我——拉乌尔的妻子。演出开始了!”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游戏,他们仿佛是纯真无邪的孩子,玩得忘乎所以。彼此倾吐着缠绵的情话,立下永恒的誓言。但一想到一个月后,它们都将化为乌有,这两个相爱的人又感到十分慌乱、悲凉,抱在一起痛哭。深陷于悲欢离合的复杂感情之中,他们饱尝了爱情的味道。他们的这场爱情游戏,与别人玩球很相似,但他们所传递的是两颗滚烫、脆弱的心,因此他们要非常小心、灵巧,以保证彼此不受伤。 游戏的第八天,拉乌尔无法继续忍受内心的挣扎而说出了一句话,使这场游戏结束了: “我决定不去北极了。” 克里斯蒂娜根本就没想过他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刹那意识到了这场游戏是多么的危险,于是痛苦地自责。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家了。 发生这件事的地点就是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因们他们常常在那里约会。当时这两个人正像煞有介事地玩着晚餐的游戏——餐桌上摆着三块饼干、两杯波尔图酒,还有一束紫罗兰花。 当晚,克里斯蒂娜没有演出任务,拉乌尔也没有收到心爱的人寄来的信,因为他们相互约定,在这个月里,每天都要给对方写一封信。于是,拉乌尔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瓦雷里太太家找她,但是老太太告诉他,这两天克里斯蒂娜是不会在家的。昨天下午五点,在她离开家时,她说后天才能回来。此时的拉乌尔已经坐立不安、心乱如麻了。老太太说话时那副惊人的镇静让他感到厌恶。他希望能够从老太太口中探出什么消息来,但很明显,这位善良的老人一无所知。所以,无论拉乌尔怎样急切地问,她的回答就一句: “这是克里斯蒂娜的秘密!” 说完这话,她便举起示指,故作神秘地示意拉乌尔不要再问下去了,当然,她似乎也是在安慰他。 “噢!那很好!”发了疯的拉乌尔猛地冲下楼,恶狠狠地大声叫道,“啊!好!好极了!瓦雷里妈妈将年轻的姑娘完全保护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克里斯蒂娜会去哪呢?两天,就这样他们原本就短暂的幸福又少了两天!而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他!事先不是说好他会离开的吗?……但他如果真的决定不走了,又为什么急着现在就说出来呢?拉乌尔在深深的自责与煎熬中度过了两天没有克里斯蒂娜的日子,直到四十八小时后,她再一次出现。 在告别晚会上,克里斯蒂娜重新找回了舞台上的感觉。就这样,她在空前的成功中现身了。自从发生蛙鸣事件,卡尔洛塔就告别了舞台,再也不演唱了。因为她对那呱呱声心有余悸,总是担心那种悲剧会再次降临到自己身上。而对于那些亲临这次意外事件的在场观众,在她看来都变得面目可憎了。卡尔洛塔已经设法解除了与剧院的合约。所以,克里斯蒂娜才被邀请填补这个空缺,而她在《犹太女》中的精彩演出引起了在场观众的空前狂热。 剧场内的所有观众都为克里斯蒂娜的复出以及成功的表演激动得欢呼着、兴奋着,拉乌尔自然是整个剧场之内唯一感到痛苦的人,因为他看见了克里斯蒂娜仍然戴着那枚金戒指。一个遥远而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声私语:“今晚,她仍然戴着这枚金戒指,却不是你送给他的。今晚,她再次献出了自己的灵魂,却不是献给你拉乌尔的。” 那声音对拉乌尔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如果她拒绝对她失踪这两天作任何解释,如果她也不愿意对你说出她这两天都去了哪儿,那么你应该去问问埃利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在演出完成以后,拉乌尔急匆匆地跑到后台去找克里斯蒂娜,在他刚一露面时,他就被克里斯蒂娜看见了,她也正准备去找他。她对拉乌尔说:“快!快!快跟我来!”她动作敏捷地把他拉进了她的化妆室。在化妆间外,集聚着准备为克里斯蒂娜的成功演出而道贺的观众,面对着紧闭的房门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简直是胡闹!” 拉乌尔毫无征兆地在克里斯蒂娜面前跪下,指天为誓地向她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不会离开她的,并且苦苦地哀求克里斯蒂娜要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把那已经所剩无几的幸福时光白白浪费。此情此景,她顿时泪如泉涌,一发而不可收拾。两人一下子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就好像是一对共经患难的兄妹、刚刚失去了至亲的人一样,相互拥抱着、痛哭着泪如雨下。 突然,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她挣脱小伙子温暖而结实的拥抱,接着,她用手指了指门,示意让拉乌尔马上离开。当他快要踏出门口时,她说: “我亲爱的未婚夫,明天见!拉乌尔,你一定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今晚,我只是为你一个人歌唱!……” 她说这话时的声音低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拉乌尔只能去猜测她到底要对他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他再一次来到了剧院。 但是,克里斯蒂娜两天的失踪使他们之间的爱情仿佛失去了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东西。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两人除了不时用略带忧郁的眼神相互凝视以外,默默无言。拉乌尔很努力很痛苦地压抑着自己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喊“我嫉妒!我嫉妒!我嫉妒!”但是克里斯蒂娜似乎还是听到了。 这时,她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我想新鲜的空气或许会让我们感觉舒服很多的。” 拉乌尔认为她可能会提议到一些偏僻的乡间去走走,离这座令人讨厌的建筑远一些。而且他也一直讨厌这座如囚笼般的剧院,剧院的一切使他总感觉有狱卒在墙与墙之间巡逻——狱卒埃利克。可是,他却被克里斯蒂娜领到了那最令他讨厌的地方——剧院的舞台上,她让他坐在一座由喷泉组成的森林中的石井栏上,那些都是为下次演出所准备的布景,从这布景中透出一种让人宁静而清新的气氛。 曾经有一天,她和拉乌尔亲密地手挽着手,漫步在剧院花园的僻静小路上,经剧院美工精心修饰的植物在两旁延伸。剧院外的天空、树木和土地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剧院是她永恒的监牢,一秒钟不呼吸剧院的空气她就活不下去!拉乌尔迟疑着,心里纵有万般的话想向她问结果,却又不敢提一个字,他清楚地感觉到克里斯蒂娜根本无法给他任何答案,既然知道问是徒劳的毫无结果的,又何必再问,徒增她的烦劳。值勤的消防员不时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他们可能早就开始留意这一对宁静而略带忧郁的情侣。 有时候,她也努力尝试着让自己忘记那些不快的事,自欺欺人地和拉乌尔一起沉浸在这梦幻般的童话世界中。她丰富的想象力使她有能力创造出自然界里根本不存在的美丽色彩。在这梦幻般的世界中她觉得兴奋不已,她那双因兴奋而滚烫的小手被拉乌尔慢慢地握紧,拉乌尔感到一丝害怕,他怕他一放手她就会飞走。她说:“拉乌尔,你看,这些花园中的高墙、树木、绿廊,那些油画里的所画风景,它们都是诗人们创造出的最伟大的爱情的见证者。那么,我告诉你,我亲爱的拉乌尔,我们的爱情也不会例外的,它也会留在这里,永远的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剧院,因为也是灵感创造了它,它也是……,唉!它也是一种幻觉!” 他心里的痛苦在慢慢地积聚,但他还是在努力地压抑着,不发一言。克里斯蒂娜紧接着说: “在这个世界上,爱是不能太忧郁的,太忧郁了只能把它带上天!也许只有在天上,这所有的一切才能变得简简单单!” 她拉着他爬到还在白云之上的布景用的格架上,拉乌尔虽然仍在嬉笑着,但是高度已经使他头晕目眩。在摇摇晃晃的高空布景桥上她熟练地跑来跑去,在套着滑轮、绞车和滚筒的上千根缆绳之间她穿梭自如,桅杆和桅绗围绕在他们身边,就好像置身于一片真正的空中森林之中。如果他稍有迟疑,她就会认为他不敢再跟着她四处乱跑,紧接着她就会撇着她那可爱的嘴说:“你可是一个正牌的海员啊!” 然后,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拉乌尔期盼已久的结实的地面,在走过一条走廊时,一个严厉的声音传进了他们的耳里:“放软一点,小姐们!……注意你们的脚尖!”一群小的才刚满六岁,大一点的也才不到九岁十岁的小女孩正在上舞蹈课。她们穿着低胸短上衣、轻盈而飘逸的白舞裙、白色的紧身裤以及粉红色的舞鞋。她们努力地学着,忍受着来自柔嫩小脚的阵阵疼痛,成为剧院的四级演员、三级演员、主要配角、乃至于第一女主角是她们的梦想,与之相伴的是财富和荣耀……在她们学习的间隙给他们分发些糖果已经成了克里斯蒂娜的习惯。 还有一天,拉乌尔被带到了位于后台的一间宽敞的大厅,各式各样的道具在里面堆积如山,比如说放在那儿已经很久不用的骑士用的上衣、方箭、盾牌及锦旗,它们身上满布灰尘,如幽灵般地默默地躺在那儿。克里斯蒂娜总是蹲下身子和它们面对面地交流,向他们许诺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一定重新登上那光辉灿烂的舞台,接受观众们如潮水般的喝彩。 她带拉乌尔参观了一座从底楼到楼顶共十七层的巨型人造宫殿,他们几乎走遍了这座宫殿。这座宫殿住着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从鞋匠到金匠应有尽有;无数的演员居住在这个宫殿里,但克里斯蒂娜无疑是最受大家欢迎的,没有人不喜欢克里斯蒂娜,这是因为她对每个人的苦恼和小嗜好都很关心,甚至一些年老的佣人住在哪儿她都一清二楚。在参观的途中她不断地对那些工作人员表示鼓励。在走到服装间里时,那些因面对布料无从下手而苦恼的女工,热切地渴望从她哪儿得到一些建议。 她将他们的门敲开之后,便向他们介绍拉乌尔——一个刚刚向自己求过婚的英俊、帅气的王子。他们两个人坐在已经被蛀虫腐蚀了的小道具上,认真地听着老人们讲述起剧院里曾经发生的故事,就像儿时听布列塔尼的老故事那样。在这些老人们的记忆里,剧院占了很大的空间,因为他们在那里度过了无数个春秋。而剧院的行政部门却早已经将他们遗忘在脑后,剧院里发生的变化也似乎将他们忽略了。从此,这些人便开始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再也没有人会记住他们。 时光就这样毫不眷恋地流逝。拉乌尔和克里斯蒂娜都刻意地使自己表现出对外界事物具有强大、浓厚的兴趣,他们笨拙地遮掩着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忧虑和不安。其实,虽然克里斯蒂娜总表现得十分坚强,但她突然间就会做出令人无法意料的事情,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变得特别紧张、恐慌。就在他们四处漫游的那段时期,有时她会猛地跑起来,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者会突然站住,直直地站在一边,手脚冰冷,然后紧紧地抓住拉乌尔,好像他瞬间就会消失一样;有时,她的眼睛似乎在追逐着什么,然后就会大叫:“到这边来!”“这边!”她一边大叫,一边放声大笑,常常笑得上气不及下气,最终满脸泪水地安静下来。拉乌尔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要问她这是怎么了,但还没有等他将问题想好,克里斯蒂娜则焦躁不安地抢先回答:“没有什么!……我发誓,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有一次,在他俩经过舞台地板上一道半开半闭的暗门时,拉乌尔对这暗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俯下身去看着黑漆漆的洞口,说:“亲爱的克里斯蒂娜,我们已经遍游了地面上的王国,传说这洞底下曾经发生过许多有趣的故事,我们下去看看吧。”拉乌尔的话音还没完,他的手臂立刻被克里斯蒂娜死死地抓住,就好像他会随时被那个黑洞吞噬一样。她用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对拉乌尔说:“永远不要下去!我是不会允许你去那里的!那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他的!” 听完这话,拉乌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眼,粗暴地说:“照你这么说,那个他就住在底下吧”。 “我可从来没这样说过!是谁告诉你他就住在下面的?我们离开这儿吧拉乌尔,走吧!我总觉得你有些时候是不是疯了,怎么老是听到一些毫无根据的事!走吧!别耽搁了。” 但是,固执的拉乌尔仍留在暗门旁边,一动不动的,他已经被那个黑洞深深地吸引。克里斯蒂娜拽着他的手臂使劲地拉着,试图使他离那个黑洞远点,但他却纹丝不动。 这时,暗门瞬间关闭,疾如闪电,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门是怎么关上的,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两人惊呆了。 “难道真是他住在那里?”先反应过来的拉乌尔开口说道。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克里斯蒂娜耸了耸肩,却还是掩饰不住她那发自内心的恐惧。 “不是!绝对不是!那只是负责暗门开关的工作人员而已。他们在没有演出时,闲得无聊为了找点事情来做,他们就把暗门不断地开来关去,没什么理由可言,只是用来排解寂寞而已。” “如果真是他把门关上了呢,克里斯蒂娜?” “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他正在工作,他工作时一向都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一关就是好几天。” “是吗?他在工作啊!” “是的,他不可能一边工作,一边还守着暗门的。他正在工作,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颤抖一边说着话。 “那么,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工作都在做些什么呢?” “他在研究某些令人感到害怕的东西吧!但我们会平安的!在工作的时候,他是没法分心的,在这期间他就如同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也不吃,什么东西也不喝,连呼吸都停止了,就好像一个活死人,这样要持续几天几夜。拉乌尔,你说他能有空闲来玩这些暗门吗?” 克里斯蒂娜虽然不停地发抖,但她没有离拉乌尔而去,而是默默地站在拉乌尔旁边,环抱着拉乌尔的手臂一刻也没松开过。拉乌尔把身子贴近暗门好像在凝神听着什么。 唉!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刚才真的是他把暗门关闭的!” 拉乌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怕他吗?” “不!我不怕!我是不会怕他的。”她颤抖着回答。 面对着她这样一个敏感、正因某种思绪而苦恼的人,一丝丝怜意在拉乌尔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他露出一副坚毅的表情,他似乎要透过这一表情告诉她:“只要我在这儿,谁也不可能伤害到你!”拉乌尔的行动变得咄咄逼人,似乎随时要跟谁拼命似的。克里斯蒂娜惊讶地看着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的拉乌尔,一个充满正义与勇气的拉乌尔,而在她的心里却在估算着这正义和勇气究竟价值几何。她深深地感动了,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温柔地相吻着,就像一对共经风雨的姐弟,面对着扬着拳头誓言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姐姐欣慰地吻着弟弟。 拥吻中的拉乌尔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和她一样是脆弱的,保护她只是一句空话,想到这儿他的脸瞬间羞得通红。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她嘴上虽说不害怕,但她浑身的颤抖暴露了她的恐惧,她还试图带我离那道暗门远远的。”他和她的脆弱,使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是把约会安排在那远离剧场的顶楼,尽管如此,克里斯蒂娜的焦虑与不安却明显地一天天地增加了。终于,在他们约会的某一天下午,克里斯蒂娜迟到了很久,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在她那充满绝望眼神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拉乌尔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不能看着克里斯蒂娜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他要帮助她。拉乌尔决定要冒一次险,他要对她说,他想知道那个男人所有的秘密,她必须告诉他,不然他就不会离开她去北极的。 “别说了,拉乌尔。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要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一旦被他听到点什么……我可怜的拉乌尔!” 克里斯蒂娜就像一头受伤的小鹿惊慌地四处张望。 “克里斯蒂娜,我以我的人格发誓,我要让你重获自由,让你再也不会因他而恐惧和忧虑,让提心吊胆的日子永远和你说再见。” “这可能吗?” 克里斯蒂娜疑惑地问着拉乌尔,在她的疑问中隐含着一丝鼓励,她太渴望自由了。在她的引导下,他们来到了一个距那暗门很远的地方——剧院的顶层。 “我会把你带到一个偏僻的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你藏在哪儿,他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找到你,在那儿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没有人可以打扰。你曾经说过你发过誓永远都不结婚,因而,在你安定下来后,我就会离开,去北极。” 克里斯蒂娜感动得投入了拉乌尔的怀抱,两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里涌起,她转过头去。 “再高点!”她努力地压抑着那股不详的预感简单地说了一句,“再爬高点!”他被她一直拉到了剧院的屋顶。 她健步如飞,拉乌尔费了很大劲才跟上她的脚步。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迷宫般的屋檐下。他们就像小时候在森林里绕着树跑来跑去一样,在屋檐下的圆拱架、方形柱、墙架和斜墙之间跑来跑去,拼命地跑好像要躲开什么似的。 在奔跑时,克里斯蒂娜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己的身后,但她却并未发现有人在跟着她,像她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走在她后面的拉乌尔也没看见这个“影子”,有克里斯蒂娜在身边,他的眼里就只有她,其他的一切他都不放在眼里。 第十二章 琴弦上的诅咒 走过那迷宫般的屋檐,他们终于来到了剧院的圆屋顶。克里斯蒂娜首先跃了上去。在上屋顶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那片位于圆形屋顶和三角媚之间的空地上。繁忙的巴黎就在脚下,傍晚的来临使得它仿佛已沉落在谷底,站在屋顶的克里斯蒂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人肩并肩地靠在了一起,在屋顶上漫步,她信任的目光不时地在拉乌尔身上流连;他们一边走一边俯瞰着下面街道上的咖啡馆和通向远方的水泥马路。屋顶蓄水池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夏天在剧院学舞蹈的小男孩们,最喜欢到这个蓄水池玩水了。两人终于放下了戒心,安心地坐在一座手里拿着一把竖琴的阿波罗青铜雕像前,俯瞰着这座城市。危险并没有离他们远去,一路跟踪他们的那个影子正无声无息地向他们靠近,它幽灵般地穿过铁栏杆绕过蓄水池,最终躲在了圆屋顶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在这个春天的傍晚,风微微地吹着,天边的余辉还在燃烧。天空中的彩霞在落日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就像天神长长的衣袖和裙裾,在两人头上的上空飘拂。看着天空中自由飘拂的云彩,克里斯蒂娜想到了拉乌尔的承诺,她对拉乌尔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和云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飘拂,比云飘得更快、更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在世界的尽头,你会离开我去北极是吗?拉乌尔。当你要带我离开这儿的时候,拉乌尔,你一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带我走,即使我不同意,你使用强迫手段都要把我带走。”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就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压迫着她,只有紧紧地依靠在拉乌尔的怀里才能使无助的她有一丝依靠。她的表现使拉乌尔极为震惊。 “克里斯蒂娜,你难道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会改变主意,但是,他是一个令人恐惧的魔鬼,他能做出许多我们难以预料的事。”说这话时,克里斯蒂娜的神情是迷茫的,并且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现在,我最害怕的就是回去和他一起住在地下。” “没有什么可以强迫你回去的,他也不能,克里斯蒂娜。” “假如我没有回到他的身边,那么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但是,我的确不能继续忍受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当然,我很清楚,应该同情那些不问世事、与世隔绝的人。天啊!约定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他实在太恐怖了!我死也不想回到地下去和他在一起。假如我不回去,他能用他的歌声找到我,然后带我回去,回到那个地下世界;他会泪流满面地跪在我面前,晃着他那个死人头说他爱我、他不想失去我。上帝啊!一个泪流满面的死人头!太恐怖了!拉乌尔,这已经超出了我忍耐的极限,我快要崩溃了!” 这一切都使他们内心感觉到一种痛苦和绝望,拉乌尔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对她狂喊着:“不!不!我不会让你再听到他说爱你的话!也不会让你再看见他流泪的样子!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现在就走,克里斯蒂娜,我们现在离开这儿,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说着,他就要带她离开。但是,克里斯蒂娜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 “不!不!”她不忍地摇了摇头,说道,“现就离开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他太孤独、太寂寞了!让他明晚最后一次听我的演唱吧,演出完后我们就离开这儿。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在我的化妆间等你,记着十二点整。那个时候,他肯定会在湖畔的餐厅里等着我……他不会有闲暇来阻止我们的,你一定要把我带走,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拉乌尔,即便我拒绝让你带我走,你还是要带我离开……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我离开这儿的唯一一次机会了,假如我回到了那儿,我恐怕是没有机会再出来了。”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会明白的!”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听到什么了吗,拉乌尔?” 她的牙齿在咯咯地作响。 “没有,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我发誓。”拉乌尔非常确定地回答。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克里斯蒂娜一脸悲伤地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在这屋顶,我们是安全的。这是属于你和我的地方,这里充满了阳光,我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现在,太阳还在放射着火焰一样的光芒,它哪里知道,夜行的鸟儿是不喜欢阳光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在阳光下的样子……那一定会更加恐怖!……”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拉乌尔,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语无伦次地说,“啊!在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即将走向死亡了!” “为什么呢?”拉乌尔感到有些疑惑,显然,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坦诚震住了,“你为什么认为他就要死亡了呢?” “因为我看见了他的样子!” 这时,克里斯蒂娜和拉乌尔不约而同地迅速把头转了过去。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呻吟……你听见了吗?”拉乌尔说,“好像是有人受了伤。” “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什么,”克里斯蒂娜坦诚地说,“尽管他不在我的身边,离我很远,他的叹息声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耳边徘徊……但是,如果你也听见了他的叹息声,那么……” 他们俩惶恐地站起身来,紧张地向四处张望,在确信那屋顶上除了他们俩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以后,他们才又安心地坐了下来。拉乌尔问道: “你们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 “那是在三个月之前,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我第一次听见他声音的反应和你一样,都认为是有人在隔壁唱歌。我走出自己的房间,四处去寻找这歌声的来源。拉乌尔,你应该知道,我的房间在剧院里是很偏僻的,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我很容易就发现那个声音来源于我自己的房间。它不仅会唱歌,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和我说话回答我的问题,它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声音像天使的一样美妙无比。 “在那段时间里,我为该如何解释这件离奇的事而烦恼,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他在临终之前曾经对我许诺:‘他会派个音乐天使来教我的。’拉乌尔,你对我的父亲是很熟悉的,他也非常喜欢你。在童年的时候,我们都对音乐天使深信不疑,所以,我才有勇气坦白地告诉你这些,你不会耻笑我的幼稚吧?我以为他就是那个音乐天使——我父亲派来的,灵魂温顺单纯,我天真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那个声音。当然,我的养母对这件事也应该负点责任,我把这件怪事完完全全地告诉给了她,征询她的意见,她不假思索就告诉我:‘他应该是天使,不管怎样,你都可以亲自向他求证。’于是,我照她说的做了。果然,那个声音回答说自己是天使,是我父亲从天上派下来的。从此,我们之间的关系益发亲密,我对他是毫无保留的、绝对信任的。他告诉我,他是为了让我更进一步地领略艺术的永恒魅力才降临人间的,他还提出每天给我上音乐课,我感激地答应了。于是,在剧院清静的时候,他总是到我的化妆间给我上课,我一天都没缺席过。他是一个天才,即使你亲耳听见了他的声音,你也无法想象他的课是多么的奇妙。” “的确!我根本无法想象出你们上课时的情形,”拉乌尔表示赞同,“在化妆间里你们能用什么乐器伴奏呢?” “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音乐,音质非常地准确,那音乐就仿佛来自墙后。而且,那个声音似乎对我父亲对我的音乐训练和教学方法十分熟悉。就这样,我就像回到了那过去的日子,我的发音器官捡回了过去所学,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我创造了奇迹,我的进步令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平常人没有几年的努力是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的。我各方面的条件不是太好,因为身材过于单薄、声音没有特色,我的低音很难发展、高音有点僵硬而中音又过于低哑。父亲的帮助曾经使我克服过这些缺陷,但是那个声音却使我从根本上战胜了这些缺陷。慢慢地,我的音域达到了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宽度:我对各种发音收放自如。那个声音还特别把女高音扩展胸腔发音的窍门教给了我。那个声音就是我灵感的圣火,使深藏我心中的激情和虔诚熊熊燃烧。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能通过他自己的歌声提高我的演唱功力,我的演唱功力被他迅速提升到了与他一样的高度。每当我唱歌时,他的灵魂就好像在我的唇齿之间徘徊,我的歌声是那样的和谐完美! “过了几个星期,我感到了恐惧,我再也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我曾经以为自己中了邪,但是瓦雷里夫人安慰我说,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孩,魔鬼也会不忍心捉弄的。 “经过那个声音的指导,我的进步是惊人的,但这一切除了瓦雷里夫人、那个声音和我之外谁也不知道。奇怪的是,只要我一走出化妆室,我的声音便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所以在别人眼里我还是那个我,没有变化。我对那个声音是言听计从,他总是让我耐心地等待,他说:‘总有一天,巴黎会因我们而震惊!’于是,我就在他控制的幻境里这么等待着、生活着,如痴如醉。 “有天晚上,我在剧院的大厅里看见了你,那一刻,我简直兴奋到了极至,即使回到化妆间后我的心情还是久久难以平复,满脸洋溢着兴奋。很不幸的是,他早已在那里等我了,我的表情被他一眼看穿,于是,他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毫无戒备地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对他合盘托出,我当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听完我和你的故事,他一身不吭,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害怕得快要发疯,我怕他离开就不再回来了,于是,我向他苦苦地哀求,他仍然一言不发。那天晚上,我就像丢了魂似的,一回到家就痛苦地抱着瓦雷里妈妈,对她说:‘你知道吗,那个声音走了!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教我了!’她和我一样惊慌失措,连忙让我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的经过完完全全地告诉了她,她说:‘见鬼!他吃醋了!’这件事倒是让我发现,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最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说到这里,克里斯蒂娜稍微停顿了一下,把头紧紧地靠在拉乌尔那坚实的胸口。两人静静地相依相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美妙的情感之中,谁也没有觉察到那个影子正匍匐着从屋顶后面向他们爬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伸手可及。 克里斯蒂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第二天,当心事重重的我回到化妆间时,那个声音已经在那儿等我了。他的声音显得他极度痛苦。他说:‘假如你把自己的心留在人世间,那么我没有任何选择,我会离你而去,回到天上去。’他的口吻像凡人一样痛苦与悲哀。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应该对他有所警觉,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他制造的幻觉的牺牲品。但是,我几乎把他当做了我的父亲,对他的信任代表了我对父亲的思念。我害怕极了,害怕再次失去他的声音。另外,我也曾仔细估量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它很可能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冒险,因为,我们分开得太久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不管怎样,你的身份和地位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与你结合只能是一个令我想都不敢想的奢望。所以,我向他发誓:我们之间只存在兄妹情谊,并没有其他什么,我对人世间的爱情是不再抱任何希望的了。因此,每次无论是在剧院后台还是走廊遇上你,我都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就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歌唱已经几近完美境界,我的音色是如此的优美动听。一天,那声音对我说:‘现在就去歌唱吧,克里斯蒂娜,去让他们领略什么是来自天堂的歌声吧!’ “就在告别晚会那天,首席女演员卡尔洛塔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没有来,而我也就幸运地被指名为她的替代者……当我站在舞台上演唱时,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激情在感染着我;我仿佛拥有了一双翅膀,飘飘欲仙,一时间感觉自己燃烧的灵魂已经与躯体脱离了。” “克里斯蒂娜,”拉乌尔满脸泪水地说,“那天晚上,我的心一直在随着你的歌声颤栗。看着你那苍白的、挂满泪水的脸,我禁不住留下了眼泪。你和着泪水歌唱着,全场观众为你倾倒。” “演出完的我已经筋疲力尽,”克里斯蒂娜说,“我疲倦得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可是,那个声音当时也我的身边,拉乌尔!……我害怕极了,你说你小时候曾经为我跳入海里捡回披肩,虽然我也知道那是真的,但是我不想也不敢和你相认,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你!” “然而,我的把戏是骗不了他的!你早被他认出来了,他嫉妒你。在接下来的两天中,他的情绪坏透了,他常常对我唠叨:‘你爱他是吗?你如果不爱他,你是不会故意装着不认识他的!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你至少应该像遇上其他人一样跟他打个招呼吧,如果你不爱他,你就不会对同时面对我们两个人而感到恐惧。如果你不爱他,你就不会赶他走!’” “‘够了!’我歇斯底里地对他大吼,‘明天,我会邀请夏尼子爵和我一块儿去佩罗镇祭奠我的父亲。’” “‘你想去就去吧!’他回答,‘但是,我也会去佩罗的,克里斯蒂娜,你不要想摆脱我,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无论你走到哪儿。如果你听我的话,不辜负我、欺骗我,午夜时分,我会用你父亲埋葬的那把提琴演奏《拉扎尔的复活》,就在你父亲的坟前。’” “就这样,我写了一封短信叫你赶到佩罗。我太愚蠢了,对他的安排言听计从,根本没察觉到这是一个阴谋。天啊!我失去了自我、我再也不属于自己:我成了他手里的玩物……” 拉乌尔心疼地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大声地打断了她,安慰她道:“你不是很快识破了他的阴谋吗?……但是,你为什么就没有离开他,摆脱这个噩梦呢?” “识破他的阴谋!……拉乌尔!……离开他、脱离噩梦!……噩梦在我识破他阴谋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什么了!你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告诉你。拉乌尔,现在我们应该正视现实,把命运交给上帝吧。拉乌尔,如果你心中有气的话,你就怨我吧!……怨我吧!……在那一个晚上,就已经注定了有许多悲剧会发生的:舞台上的卡尔洛塔就像变成了一只癞蛤蟆一样,只要她一张嘴,她就会像天生就住在池塘边一样,呱呱地叫个不停;剧院大厅的吊灯坠落在了观众席上,突然间大厅一片昏暗,观众有死有伤,惊慌的人们在黑暗中痛苦地惊叫着四处逃窜。 “在吊灯落地的瞬间,拉乌尔,我的心里同时出现了你们俩的形象,那时,你们俩在我心里的重要性不相上下,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伤。当我看见你和你的哥哥仍然毫发无损地坐在包厢里,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他说他今晚一定会来看我的演出的,我感到一阵害怕,是的,我害怕,因为他不是什么天使,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也难以逃脱死亡的厄运。我向上帝祈祷:‘上帝啊!不要让吊灯砸着他啊。’舞台上的我心急如焚、忐忑不安,我去受伤的人群中去找他,却一无所获。随即我又想到,为了让我放心,只要他没受伤他就一定会到化妆间等我的。然而,他也不在化妆间。我一个人待在化妆间,满含泪水地恳求他,恳求他:如果还活着,就说说话,让我知道他还活着。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突然,一阵熟悉的、悠长而美妙的低吟在我的耳边响起。那是在耶稣的召唤下,慢慢地从沉睡中醒来的拉扎尔,在看到第一缕阳光时所发出的低吟。我对我父亲的琴声是那样的熟悉,以至于我一下就听出那声音与我父亲的琴声几乎一模一样。拉乌尔,你应该记得,我们在佩罗墓园里就听到过那样的琴声。接着,那神秘的、看不见的乐器开始演奏那充满生命喜悦的乐章,得意之情充满了琴声。伴随着悠扬的琴声,他唱出了那句令人慑服的歌词:‘跟我来吧,不要迟疑!相信我!信我者将青春永驻!向着我前进吧!信我者将长生不老!’当时,我很难说清楚我自己的感受,一边是被吊灯砸伤的人的呻吟,一边是他令人慑服的永生叹歌。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使唤了,他似乎控制了我,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了过去。而他在我前面领路般地渐渐地远去,我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跟我来吧!相信我!’歌声在我耳边环绕,我合着他的歌对他说:‘我相信你,我来了……我来了。’令人奇怪的是,房间没有尽头似的在我的脚下延长。这可能是因为镜子反光的缘故,我也正好站在一个镜子面前。在我从那歌声回过神来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走出了化妆间。” 听到这里,满脸不信的拉乌尔猛地打断了她: “什么?克里斯蒂娜,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是在做梦吗?” “我确信那不是梦!但是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也亲眼看见过我从镜子中消失吗?你应该能够把一切解释得清清楚楚的,但是我不能!……我只是觉得忽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镜子没了,房间也没了;当我试图回头去找那回去的路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阴暗的走廊里……我心里充满了恐惧,我大声地尖叫……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远处的交叉口有一道微弱的红光照在墙角上。那歌声和琴声停止已经很久了,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我的尖叫声还在回荡。突然,我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就像一根冰冷的死人骨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极度恐惧的我大声地尖叫着。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臂扶住了我的腰,然后把我抱了起来……恐惧的我狂乱地挣扎着,我试图抓住潮湿的墙壁,却什么也没有抓住。我绝望了,我的身体无法动弹,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那红光离我月来越近,透过光线,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抱着我的‘东西’的样子;那是一个穿着黑大衣、头戴面具的男人。我拼了命地想挣脱那个男人的怀抱,无奈我的四肢已经因恐惧而僵硬,我想大喊救命,无奈我的嘴被一只手捂住了——那不是一只来自人间的手,而是来自地狱的死神的手。我恐惧地昏迷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从昏迷中睁开眼时,我发现黑衣人就待在我的旁边。一盏昏黄的灯就摆在离我们不远的地上,在离我们不远的墙上还有一汪泉水,在灯光的映照下泉水从墙上咕咕地浸出,最后消失在我躺着的那块地面。我的头枕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具仍然在他的脸上戴着,为了让我早点醒来,他用泉水默默地擦拭着我的太阳穴。但是这时的他更让我感到恐惧。尽管他擦拭得非常温柔,但他那身装束就活生生地像个死神,这使我恐惧不已。尽管我全身僵硬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但我仍然艰难地推开了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问道:‘你是谁?那个声音到哪儿去了?’但是,除了一声叹息,什么回答我都没听见。 “突然,一股热气朝我迎面扑来。在黑暗之中,我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那个男人的旁边。我再次被他抱了起来,他把我放在了那白影的身上。我立刻听见从那白影的嘴里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我惊讶地低声地对那个白影喊道:‘凯撒!’马匹兴奋地抖了一下与我打招呼。当时的我,半躺在马鞍上,我认出来了,那白影正是《预言家》中的凯撒,我平时对它特别宠爱,经常买糖果给它吃。但是,不幸的是一天晚上这匹马被剧院幽灵偷走了,我还为此伤心了很久。对于幽灵的传说,我一向斥之为荒谬的事,但我一直相信音乐天使是真正存在的。然而,尽管我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但是现实不得不让我去想我是否已经成为幽灵的俘虏。那个声音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在心里大声地向他哀痛求救,祈求他的帮助,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声音和剧院幽灵居然是一个人。你应该听说过剧院幽灵的故事吧,拉乌尔。” “是的,我曾经听人说到过剧院幽灵。”拉乌尔答道,“克里斯蒂娜,在你坐上那匹马之后又有什么事发生呢?” “我一动也不能动地坐在马上,任凭马儿把我带向何处……眩晕逐渐代替着这诡异旅程所带给我的焦虑和恐惧。那个死神般的黑衣人在马的旁边扶着我,我已经放弃了,再也不做无谓的反抗了;在我放弃的一刹那,一种异常平静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全身,就好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不过,我的知觉仍然清醒,我发现有几点亮光在黑暗之中忽闪忽闪的。根据我的判断,我们当时应该处于环绕剧院地下宫殿的那条窄窄的走廊上。我曾经有一次,仅有的一次,走进了那规模宏大的、神秘的地下宫殿,刚走到第三层我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在这之下至少还有两层,这地下室规模之大就像一座城市。那时,仿佛有鬼影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我害怕了、退缩了。那是黑衣魔鬼为了让火熊熊地燃烧以警告你不要靠近,否则就用火焰烧死你,而在暖炉前面挥动着铁铲和刀叉拨弄着炭火。在这如噩梦一般的夜晚,凯撒若无其事地驮着我往前走。突然,我发现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群小小的的黑影,像把望远镜反过来看到的一样,这就是那群黑衣小魔鬼,他们在暖炉前面时隐时现……在我们靠近时,他们再一次出现……然后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黑衣人始终站在我的旁边,搀扶着马背上的我,凯撒继续往前走,脚步平稳、毫不惊慌……我也不清楚我们到底要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走多久,我只是约莫感觉到我们一路是在沿着螺旋梯旋转往下走,一直走到这宫殿的尽头。难道我的头还在眩晕吗?……不,这是不可能,我当时非常清醒。凯撒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空气越来越潮湿,而凯撒也终于停了下来。我们被一片蓝光笼罩着,在蓝光的照耀下,黑夜似乎在慢慢地消散。一汪湖水出现了我们眼前,波澜不经的湖面绵延无尽地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在蓝色光芒的照耀下,一条小船的轮廓出现在了岸边。 “当然,这湖水和小船应该已经存在很久了,没有什么令人感到奇怪的,但是,想想我这一路的经历,也许在人死以后灵魂渡过斯蒂克斯河的时候也不一定会感到如此的忧虑,卡隆也不会比一直在我身旁的这位死神般的黑衣人更恐怖、更阴森、更沉默。难道是迷魂药失效了?还是这冰冷的清新的空气使我彻底地醒了过来?总之,那种眩晕的感觉已经从我的身上彻底地消失了,但是恐惧又重新占领了我的心头。我的变化很快就被黑衣人察觉到了,他向着凯撒挥了挥手,示意它离开。马匹立即在昏暗无光的走廊里消失,只能隐约听见马蹄声在走廊里滴答滴答地由近而远。而后,黑衣人抱着我一起跳入小船,熟练地解开了束缚着小船的铁环,拿起船桨,强劲而有力地划着水。躲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我。冰冷的湖水平静而又寂静无声,他朝着那蓝色的光晕划去,越接近那光晕黑暗便仿佛多了一分,在我们整个划入那片光晕之中时,黑暗完全笼罩了我们,似乎黑夜又重新降了下来。在黑暗中,小船似乎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我们离开了小船上了岸。 “黑衣人再一次抱起了我,我的精力在被抱起的那一瞬间仿佛完全恢复了,我大声地叫个不停。突然,一阵强光向我袭来,惊呆了的我停止了叫喊。我被黑衣人轻轻地放在了那强光之下,恢复了精力的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四处张望,我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处于一满是美丽鲜花装饰的客厅里。那美丽鲜花就像街上兜售的一样,只是用丝带笨拙地扎成束,俗极了。在每次演出结束以后,都会有许多人送我那样的花。在这片用美丽花朵装饰的巴黎味十足的客厅中,那个带面具的黑衣人交叉着双臂,对我说:‘克里斯蒂娜,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是那个声音在对我说话!,我感到极度惊讶,在极度惊讶之余,我又感到非常气愤。我真想猛地冲过去一把扯下那张面具,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这时,他又说:‘只要你不试图摘下我的面具看我的真实面目,我可以向上帝起誓你会平安的!’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而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跪在我的面前。他的谦卑使我的勇气重新恢复了几分,房间里的光线比较充足,房间里的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楚,这都使我有一种回到了真实世界的错觉。这地上的地毯、这屋里的家具、桌子上的烛台、还有那花瓶还有鲜花,这些世俗之物看得见、摸得着,不带丝毫刚才那种诡异的气氛,我甚至大致可以猜出这些花是在什么地方买的、花了多少钱。这间客厅很是普通,在巴黎几乎随处可见,只是它的出现太诡异了,它的位置太特殊了。世俗的客厅都位于地上,而它却处于地下而已。在这样的事物面前,我的想象力枯竭了。也许,他是一个住在这神秘地下室里的可怕怪人,就像某些栖身于巴贝尔塔的塔顶的人一样,他们躲在暗处施展阴谋诡计,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唱歌、谈情说爱。 “尽管他的面具使我无法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但是我仍然从他的声音知道,他是个男人! “那一刻,我差点儿忘记了自己还身陷险地,未来还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厄运将要降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是一个男人,那个声音不是天使,只是一个世俗的男人!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梦。我痛哭了起来。 “他似乎也明白了我流泪的原因,他痛苦地对我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克里斯蒂娜!我不是什么天使,更不是什么神,也不是什么幽灵……我是一个人,我的名字叫埃利克!’” 这时,一个声音再一次打断了克里斯蒂娜的讲述。埃利克!他们仿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身后重复着:是回声吗?他们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太阳早已下山,夜幕已经降临。正准备起身离开屋顶的拉乌尔,刚想起身,就被坐在旁边的克里斯蒂娜拦住了他,她用乞求的口吻对他说:“拉乌尔,你一定在这儿听我把故事讲完,我怕我没什么机会再讲给你听了!” “换一个地方再继续讲不行吗?克里斯蒂娜,如果继续待在这儿的话,我担心你会着凉的。” “那些暗门才是我们真正应该担心的,屋顶是离暗门最远的,所以这里也是最安全的……在剧院之外的其他地方,我们又不方便见面……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我们还不能和他抗争,千万不要让他怀疑我们,否则,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克里斯蒂娜!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们不要等到明晚好吗?我们立刻动身,一刻也不要停,马上离开这儿!” “可是,假如他明晚没有听见我的演唱,他会终身痛苦,毕竟是他使我拥有了现在的歌声。” “但是,只要你离开他,他必然会痛苦终身的。” “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拉乌尔……我离开他也许会使他死去的。” 克里斯蒂娜又用低沉的声音接着说: “这对他来说是公平的,要是被他发现,我们同样会被他杀死的。” “照你这么说,他一定非常爱你是吗?” “他为了你不惜去犯罪!” “既然我们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幽灵,我们也知道他就住在剧院的地下,那么我们可以去跟他谈谈,我们甚至可以用非常手段逼他答应我们的要求!” 克里斯蒂娜无力地摇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无法强迫埃利克的!离开这儿逃走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既然你决定要离开他,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回去呢?”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选项的选择,我必须回去……只有你知道了我是怎么从那个地下室逃出的以后,你才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恨死他了,这个可恶的东西!”拉乌尔大声地吼着,“你呢,克里斯蒂娜,在你讲你是怎么从那儿逃出来之前,你能告诉我,你恨他吗?” “不!”克里斯蒂娜毫不迟疑地回答。 “既然你根本不恨他,你又何必说呢,又何必要离开他呢……你肯定爱他吧?你对他的害怕与恐惧都是因为你对他的爱,对他最真挚的爱!”拉乌尔痛苦地继续说到:“虽然你不愿意面对这份爱,但它时刻都萦绕在你的心头,只要你一想到它,你就会兴奋得全身发抖……想想看吧,那是一个统治着一座地下宫殿的男人啊!” 说着,拉乌尔不禁冷笑一声。 “拉乌尔,这么说,你希望我回到他的身边是吗?”女孩突然打断了他的嘲讽,“你应该知道,只要我回去,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两人无言以对,沉默在三人之间慢慢地扩散,最终把三人紧紧地笼罩在一起,两个在前面谈论,而另外一个则躲在后面偷听…… “我想知道……”拉乌尔把语气缓了一缓继续说道,“你既不恨他也不爱他,那么你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恐惧!”她铿锵有力地说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从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她接着又说:“令我感到更可怕的是,尽管这种恐惧与日俱增,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但我对他却提不起丝毫恨意。当你看见,他愧疚地跪在你的跟前,不停地自责和诅骂自己,不断地求你原谅他,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再恨他了,何况是我呢,拉乌尔?” “他把他的阴谋坦白地告诉了我。他说他爱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爱我,他爱得深刻,爱得悲哀!因为他深深地爱着我,他帮助了我,使我在歌唱上取得突破;也是因为他爱我,怕我离开,他把我关在地下。但是,他是爱我的、尊重我的,他跪在我面前祈求、呻吟、哭泣!我激动地站起来了,拉乌尔你不是不明白既然他如此的爱我他又怎么会放我离开地下室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告诉他假如他继续限制我的自由,不放我离开,我只会恨他、鄙视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答应了,他对我说只要我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离开。突然,他也站起身来,开始唱歌了,我猛然想起来,他虽然既不是什么幽灵,也不是什么天使,但他却是那个声音! “我听着听着就感觉一阵眩晕,就好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不知不觉地就留了下来! “这天晚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为了打破这沉默,他操起了一把竖琴,开始为我演唱《黛丝德罗的罗曼史》,他那梦幻般的歌声在屋里萦绕久久地不能散去。一想到我也曾经演唱过这首歌曲,就令我感觉到一阵羞愧。在他的歌声中似乎蕴藏着一股魔力,无论是谁只要一听见他的歌声就能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完全沉浸在这直击人心的声音中。在这歌声里,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非同寻常的处境和遭遇,神清气爽地在他的带领下遨游在音乐的海洋里。我沉醉了,在他的歌声里,我就是一只温顺的羔羊,他让我经历了从磨难、痛苦、绝望、死亡到欢乐和幸福。我静静地听着他唱,他唱着一些连我也不知道名字的歌曲,我心里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奇妙的温柔、忧郁和安详。我的灵魂就像找到了归宿一样在这歌声里慢慢地平静下来,渐渐地走进了梦乡。我就这样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布置简单的小房间里,他已经不在了,一张普普通通的柚木床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在另外一个角落摆着一个在路易·菲利浦时代很流行的老式五斗橱,一盏灯放在屋中间的大理石桌上,墙上挂着一幅朱伊的油画。这是在哪儿?我习惯性地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额头,试图赶走这令人恐惧的噩梦。但是,我马上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而是事实,除了这卧室和那间还算设备齐全随时可以供应热水的浴室之外,我哪儿也不能去,我失去了自由成了他的囚犯。我突然看见在那五斗橱上有一张字条,一张用红色墨水书写的字条,这张字条使我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这不是梦境而是活生生的现实。那字条上面写着: 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娜,请你不要担心,安心地住在这儿,这是你的专用房间,我只是去商店给你买些换洗的衣物;我向你保证,哪怕我自己受到伤害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比我更尊重你的人了。 “‘他肯定是一个疯子,落在他的手里,他会把我怎么样呢?’我大声地喊道,‘你到底要把我关多久?’ “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地在小套房里寻找着出口,却一无所获。我对我的愚昧和迷信感到非常痛苦,我太无知太幼稚了,居然把这样一个魔鬼当做天使……真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面对着自己现在的处境,我悔死了,我甚至想给自己几个耳光。就在我准备放弃寻找出口的时候,埃利克回来了。 “在三声轻轻的敲墙声之后,他从一个我曾经多次寻找的地方进来了。在他的手里拎着一大堆的包裹和袋子,他一言不发地把东西全都放在了那个柚木床上,而与此同时,我用我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要求他摘下面具,用他的本来面目面对我。令我没有想到是,他一点儿都没发火,很平静地回答:‘你永远也不可能看到埃利克的脸。’ “他质问我都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怎么还没有梳洗,紧接着,他给了我半个小时让我梳洗,并仔细地给我的表上好了发条。而后,他邀请我共进午餐。这对于已经饥肠辘辘的我来说无疑于雪中送炭。我啪地关上了门,把他锁在了门外,进了浴室。为了防止他对我不轨,在洗澡之前我就从房间里拿了一把剪刀随身带着,如果他对我不轨我就自杀。清凉的水不但使我感到浑身舒服也使我冷静下来,我作出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顶撞他、冒犯他。为了尽快离开这儿重获自由,我必须事事顺着他、巴结他以讨他的欢心。他说他爱我,没有我他会孤独的,所以即使他向我承诺过我可以随时离开这儿,但他还是不希望我离开这儿。他还说,经过这些,我应该明白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可怕,尽管他非常爱我,但他是不会强迫我的,他认为我总有一天会接受他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会在温馨浪漫的音乐之中度过。 “‘你所谓的以后的日子究竟是指的什么?’我问道。 “‘五天。’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五天之后,我就能重新获得自由了吗?’ “‘是的,克里斯蒂娜,我相信经过五天的相处,你会了解我的,你再也不会怕我的。在你离开以后,你还可能会时常想起我,不时来看看可怜的埃利克的。’ “他说话时的语气特别是说最后几个字时的语气深深地打动了我。从他的话里透出一股无奈而又真实的、令人同情的绝望,我的心一颤,我不禁把头抬了起来温柔地注视着他。那双躲在面具下的眼睛已经因泪水而模糊不清了,一股强烈的欲望在我的心里升起,我想摘下那面具,看看他的样子,但那从面具的边沿上隐隐透出的泪水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朝他对面的座位指了指示意我坐下。在我们面前的一张放在房间中心位置小圆桌上面是他所谓的午餐。我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个房间,前一天晚上他在这儿为我弹竖琴。尽管我仍然感到忐忑不安,但已经饥肠辘辘的我却依然胃口大开,几片虾以及一只淋了托开酒的鸡翅迅速地从我面前消失,而他却仍然默默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既不吃也不喝。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像埃利克这样的名字,应该来源于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于是我试图弄清楚他的国籍是哪里。他的回答却令人失望,他说他没有姓氏、没有祖国,埃利克这名字只是他随便取的而已。我紧接着又问他:‘你既然如此地爱我,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直接向我表白呢,而非要像现在这样挟持我,把我囚禁在这儿。’ “‘你认为在坟墓里你能追求到你所希望的爱情吗?’我这样说道。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接着,他站起身来牵着我,试图领我去参观他的房间。但是我尖叫着就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一样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因为我感觉到那牵着自己手的与其说是一只手还不如说是一具湿漉漉的骷髅来的恰当些。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低声地说:‘哦!对不起。’ “然后,他在我面前的墙壁上打开一扇门。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他说,‘难道你不想进去看看吗?’ “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他的言行使我明白他是可以信赖,害怕是没有必要的。 “尽管我已经不害怕他了,但这阴森的房间却再次令我害怕了,这简直是一间死人的丧房,黑色的幕布挡住墙壁,这房间唯一与死人的丧房不同的是一个巨形的乐谱架放在了通常应该摆放白色孝幔的地方,更令人可怕的是,一本《死神》乐谱被放在了那乐谱架上,一具打开的棺材被摆放在了房间中央的垂挂着红缎的篷帐下。 “一看见棺材,我害怕得接连往后退几乎退出了房间。 “‘就是我的床,’埃利克平静地说,‘我们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必须学会去适应,死亡也一样。’ “面对着这阴森、恐怖的场景,我的恐惧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加,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转过头去,一架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管风琴映入了我的眼帘,一本满是红颜色的音符的乐谱静静地躺在上面。我好奇地请求他让我看他的乐谱,他同意了,在乐谱的第一页上写着:《唐璜胜利曲》。 “‘有空的时候我也会作作曲,’他对我说,‘这首曲子,二十年前我就开始写了,但是至今仍未完成,我决定写完后就把它带入棺材,让它与我一起长眠。’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应该再写慢一点。’我说。 “‘我已经写得很慢了,尽管有时我会连续地十五天进行创作,在这十五天里音乐就是我的一切,但是在这十五天之后,我可能需要休息几年才能继续创作。’ “为了讨他的欢心,我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对这丧房般的房间的厌恶,对他说:‘我想听听《唐璜胜利曲》行吗?’ “他阴沉着脸对我说:‘你永远不会听见我的唐璜,我的唐璜不是俗世里那些混杂着美酒、爱情和罪恶的自由诗人写出的风流人物。假如你一定要听的话,我可以为你弹一首莫扎特的曲子,你会被它感动得流泪。而我的唐璜是绝对不一样的,它就是一团火,不是燃烧了自己就是燃烧了别人,甚至燃烧掉整个世界。’ “边说边走,在不经意间我们重新回到了客厅。我无意间发现这套设施齐全的房子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镜子。在我思考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埃利克已经坐在那架摆在角落的钢琴面前,他对我说:‘克里斯蒂娜,可能你不知道,在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特别可怕的音乐,只要你靠近它,你就会被它吞噬。值得庆幸的是,你的歌唱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不然,你会失去很多,比如说你清新单纯的特色,即使你回到了地面也没有人能认出你来。克里斯蒂娜,我们还是继续唱歌剧吧。’ “这句‘克里斯蒂娜,我们还是继续唱歌剧吧’就仿佛是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可是,在我还沉浸在那句话的痛苦里时,二重唱《奥赛罗》就开始了。那歌声里的悲剧气息慢慢地把我们包围。这一次,我唱的是黛丝德莫娜一角,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种绝望和恐惧前所未有地从我的声音里表现了出来。他的歌声没有像以前一样吞噬、控制我,反而把我深藏的灵感激发了出来。当时的情景和我这几天的遭遇使我感觉到我离诗人创作的原始意图是那样的贴近,假如那些诗人们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埃利克的声音嘹亮无比,让人感觉到他不是用嗓子而是用灵魂在歌唱,他的灵魂的力量充满了每一个音符。饱含着爱情、嫉妒和仇恨的令人心碎的歌声在我们的周围回荡。我不经意间把注意的焦点放在了他的面具上,那面具和《威尼斯的摩尔人》中的那张面具几乎一模一样。在这歌声里,他就是奥赛罗本人,随奥赛罗的命运时喜时悲。我以为自己会像胆小的黛丝德莫娜一样在他的抽打之下,会倒在地上,会因为害怕奥塞罗生气而逃开。恰恰相反,我没有逃开,反而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被完全激发了激情的我被死亡深深地吸引着、迷惑着,死亡对于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被死亡深深吸引的我还保留着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看看他的样子,看看这拥有天使般声音的人究竟拥有怎样的面容。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狂喊:我一定要看看他的模样,我再也控制不住我自己了,突然,我本能地揭开了那张面具…… “我的天啊!太可怕了!……这就是他的脸吗?” 讲到这儿,克里斯蒂娜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恐惧地停止了讲述,当时的情景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可怕!可怕!可怕!”的回音在黑夜里使他们更加害怕,他们不由自主地紧紧抱着对方,抬头仰望夜空,星辰点点闪烁着微光,一切显得格外静谧。 拉乌尔说:“克里斯蒂娜,这静谧的夜怎么就和我们一样悲哀呢?难道是上天在叹息我们的命运吗?” 她回答:“拉乌尔,你马上就会知道这个秘密的全部了,我真不想告诉你,因为这实在是个悲剧。” 她紧紧地握着拉乌尔的手,好像要寻求一种保护,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说: “啊!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他那混合着悲伤与愤怒的吼声,一张恐怖的、令人发毛的面孔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想大叫救命,但过度恐惧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哦!拉乌尔,一想起他的样子我就全身毛骨悚然!我永远也不要再看见他的样子!可是,他的声音始终在我耳边徘徊,他的面容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哦!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我很难用我的言语来形容。拉乌尔,你可以想象已经风干了的骷髅头,或者是你在佩罗的那天晚上,所看见过的他的那颗死人头,还有,上次化妆舞会上的那个红衣死神,但是,这所有的死人头都是静止的,尽管恐怖但是没有一丝活力。你可以想象,一张活生生的死人脸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不可抑制的愤怒从那张脸上的五个窟窿里喷射而出,那是魔鬼的愤怒。两个貌似眼睛的黑洞愤怒地盯着我,我恐惧地紧紧地贴在墙壁上,表情恐怖而丑陋。 “他面容狰狞地一步步向我逼近,他像疯子一样边走边用他那没有嘴唇的嘴对着我仇恨地吼叫,咒骂着我,迎面而来的恐惧使我两腿发软,扑通,我禁不住跪在了地上,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揭开他的面具看见他的真实面目会令他这样,我怎么可能预料到会这样呢? “他一边靠近我,一边对我大声吼叫:‘抬起头来,看着我,这不正是你想的吗?看啊!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的脸,我这丑陋的面容应该可以满足你那该死的好奇心了吧!你仔细地看看埃利克的这张脸吧!现在,你满足了吧,你终于知道了那个声音的样子了。听见我的声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还想知道我长什么样。你们这些女人,对什么东西都总是感到好奇,追根究底地想知道真相。’ “突然,他大笑不止,嘴里重复着:‘真可恶,你们这些对什么都好奇的女人!’在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他继续说到:‘这下你应该满意了吧,克里斯蒂娜,我是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英俊?假如一个女人像你这样揭开了我的面具而看见了我的脸,那么在她看见我的样子的一刹那她就是我的人了,她对我的爱直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分毫!唐璜就是按照我的样子塑造的。’ “接着,他把拳头握在腰间,他晃动着他那丑陋的死人头大声地对我喊: “‘看着我!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胜利的唐璜!’ “我哭着祈求他原谅我,但他却猛地伸出了他那骷髅般的手抓住我的头发,抬起我的头,让我面对他……” “够了!你别再说了!”已经悲痛万分的拉乌尔打断了她的话,“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对你的伤害加倍还给他!克里斯蒂娜,请你告诉我那座位于湖畔的别墅在哪里,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他死定了!” “拉乌尔你冷静点,让我把故事讲完行吗?” “好吧!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那儿逃出来的呢。克里斯蒂娜,这才是我真正想知道的秘密,你要原原本本的一点儿也不落地告诉我。但是,不管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即使是他放你出来的,我也一定要杀了他!” “哦!拉乌尔,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少说两句,听我把故事讲完吧。我刚说到了他拽着我的头发是吗?而后,而后……啊!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快说啊!你快说啊!”拉乌尔焦急地催促她。 “而后,他愤怒地继续对我说:‘怎么,我的样子是不是令你感到害怕了?这是完全可能的!……你是不是认为我现在的样子也不是真实的,这只是我戴着的另一张面具而已。’他疯狂地怒吼着:‘你过来撕掉它,就像你刚才撕开我的面具一样!你来啊!来撕掉它啊!是我要你撕,我不会怪你的!你怎么不动手啊?如果你的手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的,让我们一起来撕掉这张令人讨厌的面具吧。’我哭泣着瘫倒在了地上,他死死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手指在他的脸上划过,很难说那是一张活人的脸。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僵尸。’这发自他肺腑的声音雷鸣般地在屋里回荡,‘就是我这样一个僵尸爱着你、崇拜你、一生一世都不会离你而去!……克里斯蒂娜,当我们之间的爱不能再继续下去时,我会为你把那具棺材加宽的……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我应该高兴的,但是我仍然在为你哭泣,我在为你哭泣,因为你揭开了我的面具,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了!永远!……假如你不揭开我的面具,克里斯蒂娜,你或许还会回到我这儿来,我也相信你会回来的……但是,你揭开了我的面具,知道了我丑陋无比,我知道你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必须留住你!!!你疯了,克里斯蒂娜,你怎么就想看我的脸呢?连我的父亲都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的脸,而我的母亲含着泪水送给了我一张面具,只是为了不再看见我的脸。’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一个人痛苦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久之后,他就无声无息地溜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充满恐惧的我对于自己的鲁莽感到深深的懊悔,但他从眼前的消失,仍使我感到少许轻松。风暴之后的客厅就像一座死寂的坟墓异常安静。我回想着自己刚才鲁莽的举动,想着它带来的可怕后果,我后悔极了。我自作自受,自己把自己送进了监牢,而这一切正是我的好奇造成的。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我做什么事他都能忍受,唯独不能碰他的面具,然而,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揭开了他的面具。我懊悔地咒骂自己的粗心,但是我转头一想,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这不禁使我的心一阵颤抖。是的,假如我没有看见他面具下的样子,我一定会回来看他的。他那流淌在面具边沿的泪水、他那美妙的歌声都深深地打动了我,勾起了我对他无限的同情和兴趣,我无法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不管他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我都无法把那个声音从我的记忆里抹去,他那天才般的声音曾经是我灵魂的家园。我一定会回来的!但是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只要我离开这座坟墓,我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和一具僵尸一起生活在坟墓里是谁也不能接受的! “他在我面前所表现出的疯狂和他看我时的表情,更确切地说是两个没有目光的黑洞靠近我的样子,都让我深深地感觉到他对我饱含着激情。在我对他信任有加几乎把他当做我的父亲时,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从这些我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一半是魔鬼而另一半是天使。也许正因为他的丑陋上帝才赐予他非凡的音乐天赋! “当我想到自己未来就要和他一起在这儿度过时,我简直要发狂了。我非常害怕地看着那扇墓室的门,我害怕它再次打开,丢掉面具的魔鬼再次走出来。处于恐惧中的我崩溃了,我准备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我悄悄地退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那把随身携带的剪刀掏了出来,打算就此结束自己这悲惨的命运……这时,一阵管风琴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里。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埃利克为什么对剧院音乐是如此的看不起了。这琴声与以往的任何音乐都绝然不同,这应该就是他的《唐璜胜利曲》了吧,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歌声里他才能忘记所有的痛苦。歌曲的开头就好像一阵令人悲痛的哭泣,可怜的埃利克把自己的一切不幸和痛苦全都倾注在了这歌声里。 “仿佛我又看见了那本乐谱,那红色的音符似乎是用鲜血写出的。一段苦难的历程,音乐全部展示给我看,引领我进入深渊的每一个角落,深渊里住着那个丑陋的男人。埃利克在这个地狱般的墓穴里,是如何痛苦地用那颗可怜而丑陋的头颅来对阴森的墙壁进行猛烈的撞击,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躲藏着,逃避人们的目光,这些都是音乐告诉我的。这首宏伟乐章终于诞生了,那是因痛苦而得以升华的宏伟乐章。我自己感到非常疲惫、非常激动,并且是心服口服。那从深渊中升上来的声音,在半空中凝结成一股旋风,一股充满征服力的、奇迹般的旋风,如同是雄鹰展翅,有力地飞上天空,整个世界响彻了胜利的交响乐。我心里很清楚,那是这部作品的诞生时刻,丑陋乘上爱神的翅膀,终于勇敢地面对美丽!我像喝得大醉一般,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推,在我们之间阻隔的那扇门终于打开了。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埃利克马上站起来,可是他还是不敢转身面对我。 “‘埃利克,’我大喊着,‘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千万不要害怕,我向上帝发誓,你是世界上最痛苦的男人,而且也是最伟大的男人。如果我看着你时还会发抖,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因为你的伟大天才而感动!’ “这时,埃利克慢慢地转过身来。很明显,他相信了我的话,而我也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埃利克伸出手,不知所措在我身边跪下,说了一些爱我的话…… “而此时音乐停止了…… “他亲吻着我的裙边,并没有注意到我紧闭的双眼。 “我真不知道还能对你说点什么?对于这个悲剧你已经很清楚了……这十五天,它从未停止过……我一次又一次欺骗着埃利克。我的谎言同那个迫使我说谎的怪物一样,可怕得让我浑身发抖。但只有这样,我才能重新获得自由。于是我将他的面具烧毁,然后努力地伪装自己。渐渐地,哪怕在不唱歌时,他都敢偷偷地看上我一眼,就像一条胆小的小狗,在主人身边围绕着。另外,他还是一个忠实的奴仆,对我关照有加。很快,我就得到了他的信任,他也开始带着我到阿维娜湖畔散步,有时还乘船游湖。就在监禁的最后几天里,他连夜带我穿过斯克里布街下水道的铁栅栏,登上一辆很早就在那里准备好的马车,到附近的森林里去散步。 “就在我们遇到你的那个晚上,悲剧差一点就发生了。他对你存有十分强烈的嫉妒心,所以我只好告诉他不久你将要离开法国……在被监禁的十五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怜悯与恐惧,疯狂与绝望的煎熬。最末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他竟然相信了。” “是的,克里斯蒂娜,你的确回来了。”拉乌尔哽咽道。 “是的,我回来了。可并不是出于对他的恐惧我才回来的,而是——木然站在坟墓门边的他发出的那一声声令人心碎的哭泣!” “他哭泣着,”克里斯蒂娜万分痛苦地摇着头,“谁会相信,在即将分别的那一刻,发生的这一切却把我们连在了一起。埃利克!可怜的埃利克!” “克里斯蒂娜,你说过你是爱我的;可是,为什么?你刚刚离开他,现在又要回到他的身边!难道你忘记化妆舞会那晚了吗?”拉乌尔站起来悲泣地说。 “拉乌尔,我是冒着生命危险跟你一起度过了那几个小时!” “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确定你是爱我的!” “现在呢?现在还在怀疑吗?我对埃利克的恐惧越来越深,我的离去不但没有减少他对我的爱,反而让他更加疯狂!拉乌尔,我真的很害怕!” “那么你还爱我吗?假如埃利克是一个很英俊、很有味道的男人,你还会选择我吗?” “为什么要假设这些呢?为什么要问最让我害怕的问题呢?一直以来,它都像罪孽一样深藏在我的心里。” 克里斯蒂娜也站了起来,那用美丽的手臂挽住拉乌尔,说道: “你是我的未婚夫,我爱你!否则我不会让你吻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拉乌尔吻上她的嘴唇。突然,黑夜爆发出痛苦的嘶喊声。他们害怕埃利克的袭击,像躲避暴风雨一样迅速逃离。这时,他们发现头顶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黑鸟,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第十三章 燃烧的眼睛 拉乌尔和克里斯蒂娜拼命地跑着。最终,他们从屋顶上逃了出来,远离了那双在黑夜里发着金光的眼睛。他们一直跑到八楼才停了下来。这一晚,剧院没有演出,所以走廊上空荡荡的。 突然,年轻人面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不!不能走这条路!” 说完,那个人示意他们走另外一条走廊,那条路可以直接通往后台。 拉乌尔想停下来问个究竟。这个模糊的人影命令道:“快啊!快走!”拉乌尔看到这个人穿了一件宽袖长外套,头上还戴着一副尖顶圆帽。 克里斯蒂娜紧拽着拉乌尔,使他不得不跑了起来。 “这个人是谁?”拉乌尔问道。 “是波斯人!……”克里斯蒂娜气喘吁吁地说。 “他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到这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经常待在剧院里!”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你知道吗?你在逼我做一个懦夫,”拉乌尔有些激动地说,“你竟然让我逃跑,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个懦夫!” “是吗?”克里斯蒂娜委屈地说,“但是我认为此刻逃避的仅仅是想象中的影子!” “假如我们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埃利克,那么我一定会将他钉在阿波罗竖琴上,就像在布列塔尼的农庄里,人们将猫头鹰钉在墙上一样。这样一来,任何问题都解决了。” “亲爱的拉乌尔,不要胡思乱想了,阿波罗的雕像高不可攀,你又怎么能爬上去呢?” “可是,那双雪亮的眼睛不也在上面吗?” “你和我一样,总感觉随处可以看到他的影子,而且挥之不去。让我们仔细想想,或许那双眼睛是两颗星星?” 克里斯蒂娜已经又下了一层楼,身后的拉乌尔说: “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娜,既然你已经决心要离开他了,那么我认为我们最好现在就走。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晚上再走呢?或许,他会偷听我们今晚的谈话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说过了,他一直在工作,在写《胜利的唐璜》,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理会我们。” “你既然这么确定,那又为什么总向后望呢,怕他跟在后面吗?” “我们到我的化妆室去吧!” “不,还是到剧院外面好一些。” “不,在我们逃走之前,不能这样做!如果我不遵守诺言的话,我们就会遭到不幸,我答应过他,只能在剧院里和你见面。” “这样说来,我还要感激他,能够如此慷慨地让我们在剧院里约会了?”拉乌尔讽刺而痛苦地说,“你和我玩这种订婚游戏,真是太大胆了。” “噢!亲爱的,他知道这件事。他曾经对我说:‘克里斯蒂娜,放心,我是相信你的。而且我知道拉乌尔·夏尼先生真的爱你,但他必须离开你。我想临行前,他肯定和我一样可怜!……’” “我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请告诉我。” “我也正想问你一个问题呢,拉乌尔,当我们爱一个人时,我们会变得很可怜吗?” “的确,亲爱的克里斯蒂娜,当我们爱一个人,可又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也被对方所爱时。” “你这话是说给埃利克听的吗?” “不仅说给他,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拉乌尔的脸上充满了忧伤,若有所思地摇着头回答。 很快,他们便来到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 “为什么你会认为在化妆室约会比在剧院其他地方更安全呢?”拉乌尔好奇地问,“既然你可以隔着墙壁听见他的声音,那么他也一定能做到。” “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会躲在化妆室墙壁后面偷听,对此我是相信他的。这间化妆室以及湖边的那个房间都只属于我,而对于他来说,这两个地方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克里斯蒂娜,你要如何离开这个房间,转移到那条阴暗的走廊里去呢?让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不好,这太冒险了,拉乌尔,我或许会再次被那面镜子带走,到时候不仅跑不了,而且我只能沿着那条秘密通道到达湖边,在那里呼喊埃利克的名字。” “那么他会听见吗?” “不管我在哪呼喊他的名字,他都会听见——这是他告诉我的。拉乌尔,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奇怪的天才。你千万不要把他看做是一个喜欢在地下生活的凡人,他能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知晓常人所不知道的。” “小心点儿,克里斯蒂娜,看你,已经将他比做神灵啦。” “不,他并不完全是一个神灵,他一半是人,一半是神。” “一半是人,一半是神……这叫什么话!……不知道你是否还想和我一起逃走?” “当然,就在明天。”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希望在今晚就逃走吗?” “为什么?” “因为到了明天,你的一切决心都会消失的!” “如果真是那样,亲爱的拉乌尔,你就强行把我带走!……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好吧,明晚,就在这里!午夜十二点,我会准时到的。”拉乌尔严肃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坚守这份诺言。你说他看完演出,就会到湖滨的餐厅等你,是吗?” “是的,他约我到那里见面。” “但是,既然你不知道如何从镜子里出去,那么你怎么到他住的地方呢?” “我可以直接到湖边去。” “由地下室过去吗?走廊和楼梯上有很多剧务和机械师,你认为你可以守住这个秘密吗?或者所有的人都会跟着你到湖边去的。” 这时,克里斯蒂娜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把特大的钥匙。 “这是什么?”拉乌尔问。 “打开斯克里布街下水道铁栅栏的钥匙。” “噢,我明白了,原来下水道与湖水是相通的,对吧?能把钥匙给我吗?” “不能!”克里斯蒂娜坚决地说,“我不能背叛他!” 这时,拉乌尔发现克里斯蒂娜的脸色大变,变得十分苍白。 “噢!上帝!”她大叫道,“请原谅我吧,埃利克!埃利克!” “不要叫了!”拉乌尔气愤地命令道,“你刚才不是说他可以听到你的呼叫吗?” 可克里斯蒂娜的态度变得让人无法理解。她揉着手指,神色慌张地叫着:“噢!上帝!我的上帝!”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拉乌尔不停地问。 “戒指……” “戒指?什么戒指?克里斯蒂娜,请求你,冷静下来!” “他送给我的那枚金戒指!” “啊?你是说那枚金戒指是埃利克送给你的?” “不要这般惊讶,拉乌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埃利克在给我戒指时,对我说:‘克里斯蒂娜,我可以还你自由,但你必须答应我永远带着这枚戒指。只要带着它,任何危险都会远离你,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弄丢了这枚戒指,那么克里斯蒂娜,这将是你最大的不幸,因为埃利克将会报复!……’拉乌尔,现在那枚戒指真的不见了!……不见了!我们马上就要遭到报复了!” 他们徒劳地四处寻找那枚戒指,但仍然没有找到。此时的克里斯蒂娜已经心急如焚了。 “我想起来了,一定在阿波罗竖琴下,就在我答应让你吻我时,”她自言自语地试着理清思路,“戒指从指间滑落,然后掉到下面的街道上……上帝啊,这怎么找得回来呢?拉乌尔,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不行!我们必须逃走!现在就逃走!” “现在就逃!”拉乌尔强调着。 他以为克里斯蒂娜能爽快地答应……然而她突然又开始犹豫不决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浑浊起来,说: “不行!我们还得等明天!” 说完,她便迅速地走到一边去了。她仍然惶恐不安,反复搓着手,似乎期盼着戒指会自己回来。 于是,拉乌尔只好忧心忡忡地回家了。 “假如我不能将她从那个骗子的手里救出来,”拉乌尔一边脱衣服,一边大声地喊,“那么她就会被毁了。所以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救她出来。” 拉乌尔关了灯躺在床上。黑暗中,他真想骂埃利克几句。于是他大叫道:“骗子!骗子!大骗子!” 突然,一阵冷汗从额头上浸了出来。撑着胳膊,拉乌尔坐起来了。黑暗之中,两只火一样的眼睛在他的床前点燃,这种恐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拉乌尔一向都是很勇敢的,但此时他感到自己在发抖。他缓缓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慢慢摸着,当他摸到桌子,摸到火柴盒,将一支火柴擦亮时,那双燃烧着的眼睛消失了。 恐惧笼罩着拉乌尔,他想起克里斯蒂娜告诉他的,埃利克那种燃烧的眼睛只能在黑暗中看到,只要有一丝光亮就会消失。但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人或许还在那里。 他下了床,仔细搜查房间的每个角落,还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地上查看床底。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便自言自语道: “什么应该相信?是神话?还是真实?什么是幻觉?她究竟看到的是什么?而她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 拉乌尔颤抖着继续说道: “那么我自己呢?我又看到了什么?刚才我真的看到那双燃烧着的眼睛了?是幻觉吗?我无法分清楚,也不想分清楚。” 于是拉乌尔重新回到床上,屋子又是一片黑暗。 而那双发光的眼睛也再一次出现了。 “啊!”拉乌尔发出一声惊叫,坐了起来。他试图盯着前面这双眼睛。片刻之后,他鼓足勇气,大叫道: “埃利克,是你吗?人?神?还是幽灵?埃利克?” 拉乌尔想:如果是他……那么他应该在阳台上! 穿着睡衣的拉乌尔跑到一个小柜子边,轻轻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把手枪。将枪上了膛,他便快速地将落地窗打开了,一阵深夜的寒气向他袭来,拉乌尔只是匆匆向空空的阳台扫了一眼,就马上把它关上了。此时,拉乌尔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全身哆嗦着再一次回到床上,将手枪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就在他将蜡烛再次吹灭的一瞬间,那双眼睛又出现了,还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但拉乌尔不知道这双眼睛是在床和落地窗之间,还是在落地窗后面的阳台上? 拉乌尔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人的眼睛……然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紧紧地握着手枪,然后对准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就像两颗闪亮的星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拉乌尔将枪口略向上抬起。他想,如果它们真的是眼睛,那么再往上一点就应该是额头。如果自己的枪法还算可以的话…… 瞬间,震天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很快,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而此时的拉乌尔仍然高举着手臂,准备第二次再次射击。 这次,那双眼睛真的消失了。 菲利浦伯爵带着一群仆人,举着蜡烛慌张地跑到拉乌尔的房间。 “拉乌尔,怎么了?出什么事啦?”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年轻人淡淡地说,“刚才有两颗星星影响我睡觉,无奈之下我就朝它们开了一枪。” “拉乌尔……你在说胡话吗?……生病了吗?……快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伯爵从他手里将枪夺了下来。 “不,不,我没有胡说!……你们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拉乌尔站起身,从仆人的手里拿过一支蜡烛。因为此时人多,他也就不那么害怕了。他将落地窗打开,转身走进阳台。 伯爵发现窗上约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弹孔。拉乌尔举着蜡烛在阳台上四处查找。 “噢!上帝!”他叫道,“血……是血!……这儿……那儿也是……噢!感谢上帝,太好了!……你这个会流血的幽灵……没什么可怕的了!”拉乌尔冷笑一声。 “拉乌尔!拉乌尔!”伯爵拼命摇晃着拉乌尔,他想把这个梦游的病人赶快叫醒。 “大哥,我不是梦游!”拉乌尔烦躁地辩驳道,“你自己看,这血与我们普通人的一样。我认为自己好像在做梦,便朝着那两颗星星开了枪。但事实上那不是星星,是埃利克的眼睛,看,这就是他流的血!” 说着,拉乌尔的神情变得有些忧虑: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或许不该开枪,我想克里斯蒂娜是不会原谅我的!……如果能够谨慎一点,睡前放下窗帘,我想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拉乌尔!你为什么会变得疯疯癫癫的?快醒醒!” “怎么又来了?大哥,我真的没疯,你最好赶快帮我找找埃利克……既然他是流血的幽灵,那么我们一定会发现他的行踪的……” 这时,身边一个仆人说道: “伯爵先生,阳台上的确有血迹。” 仆人将一盏亮灯靠近血迹,大家仔细一看,发现从阳台栏杆上,到檐槽都有血迹,而且它沿着檐槽一直向上。 “亲爱的,我想你开枪打中了一只猫。”伯爵笑着说。 “那真是太不幸了,可怜的小家伙!”拉乌尔冷笑道。伯爵因为这种笑声心痛不已。“也有这种可能。只要有埃利克,任何事情都会变得莫名其妙。但这血究竟是埃利克的,还是猫的,或者说是幽灵的?还是一个肉体,或者是影子?噢!上帝啊!有了埃利克,我怎么会变得这么无知!” 他的这番话不但符合他自己的推理逻辑,而且也充分证实了克里斯蒂娜所说过的话,虽然从表面上看很荒诞,但却字字属实。然而,他的这番话却并没有得到身边人的相信,而且他也被认为是精神错乱的病人。 伯爵紧紧地握着拉乌尔的手,问道:“埃利克是谁?” “这个人是我的情敌!假如我没有将他打死,那么我就要倒霉了!” 伯爵示意身边的仆人可以退下了。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他们兄弟两个人了。虽然门是关着的,但走在最后的那位仆人仍然十分清楚地听到了拉乌尔的一句话: “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带走。” 后来,这句话传到了预审法官福尔的耳朵里,但兄弟俩在这屋子里具体谈了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仆人们都说,这两兄弟经常关起门来吵架。那一晚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在屋子里大声地叫嚷着,好像在说一个名叫克里斯蒂娜·达阿埃的女演员。 第二天,当菲利浦伯爵在办公室里用早餐时,他命令仆人把拉乌尔叫过来。一脸沉重的拉乌尔,默默地走了进去。 伯爵说:“来看看这个吧!”说着,他将一份《时代报》递给了拉乌尔,并用手指了指新闻版。 子爵默念道: 要闻:音乐家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小姐和拉乌尔·夏尼子爵先生原先有婚约。如果从歌剧院传来的消息是不假的话,那么夏尼家族的人将会在菲利浦伯爵的威逼下,第一次失信于众。但是,爱情的力量,尤其是巴黎歌剧院的爱情,魔力更是难以抗拒。这不禁令人疑惑,菲利浦伯爵将会以什么样的方法来阻止他的弟弟和“新玛格丽特”牵手共赴红地毯呢?曾听人说过,伯爵兄弟感情深厚,但是,伯爵先生如果认为,这昙花一现的爱情自然是无法和兄弟情深来比较的,那么,他就错得太厉害了。 伯爵说:“拉乌尔,你也看到了,因为你,我们成了众人的笑柄!……你简直被这个姑娘弄得神魂颠倒了。” (看样子,子爵已经将他和克里斯蒂娜的故事告诉了哥哥。) 子爵:“大哥,永别了!” 伯爵:“非要走吗?今晚?(子爵默不作声)……是要和她一起吗?……傻瓜,你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子爵还是什么都没说)不,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做!” 子爵:“大哥,永别了!” (子爵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上面的一幕场景是伯爵本人在事后告诉给预审法官的。自从那次谈话以后,伯爵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弟弟,直到当天晚上克里斯蒂娜在剧院失踪前的几分钟。 拉乌尔这一整天都忙着为晚上的逃亡做准备:马匹、车辆、车夫、干粮、行李、盘缠、地图一应俱全,之所以带地图是因为他怕幽灵会跟踪他们,所以他决定不坐火车。 晚上九点的时候,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剧院门口,车门紧闭,帘布低垂,拉车的两匹马又高又壮,上面坐着两个裹着大围巾的车夫。另外还有三辆马车停放在这辆车的前面。根据后来的调查,原来这三辆马车的主人分别是卡尔洛塔、莎莉和菲利浦·夏尼伯爵。那辆神秘马车上没有人下来,车夫依然留在位子上,其他三辆的车夫也这样。 这时,在剧院大门和马车之间的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人,他披着黑色长大衣,戴着一顶黑色软沿帽,好像对那辆神秘马车格外关注,渐渐朝那辆马车靠过去,之后又走远了,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据事后的调查,这个人可能就是拉乌尔·夏尼子爵。 当晚剧院恰巧上演的是《浮士德》。整个剧院是名流云集。和现在不同,在那个时代,对于剧院席位的订户来说,他们从不会将自己的包厢出让、出租、转租或者与他人共享。不像现在,就算是一个享有侯爵封号的包厢也可能只是由于签有合同的缘故才保留了个虚名,而坐在里面的,却可能是一位咸肉商和他的家人——因为他支付了包厢的租金,他有这个权利。而在从前,剧院的包厢就如同是贵妇举办的沙龙,坐在里面的全部都是上流社会里有身份地位的人物。虽然这些人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来往,却也彼此认识。因此,剧院里的观众没有谁不知道菲利浦伯爵长什么样的。 《时代报》上的那条花边新闻好像已经起到了作用,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将目光投向了伯爵所在的包厢,而他却若无其事地独自坐在里面。在场的女性观众们好像对此非常惊讶,她们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子爵缺席的原因。而克里斯蒂娜的出场却受到了冷落,这群特别的观众似乎一点儿也无法原谅她攀高枝,自抬身价。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观众对于她的这种态度,因此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还有一些剧院常客,他们自以为对子爵的恋情非常了解,在玛格丽特上台演唱的时候,他们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阵冷笑。当克里斯蒂娜唱到“这个年轻人是谁?是贵族吗?叫什么名字?”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都转身看向伯爵。 伯爵此时正用手托着下巴,一脸不在乎地看着舞台。他这是在看克里斯蒂娜表演吗?噢不,他的思绪好像已经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台上的克里斯蒂娜越唱越没有信心,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几乎要唱走调了……同台演出的卡洛鲁斯·冯塔还以为她生病了,怕她不能坚持演完最后一幕。台下的观众们则不由地联想到曾经在卡尔洛塔身上发生的惨剧,那一声呱叫彻底结束了她在巴黎剧院的歌唱生涯。 谁知此时,卡尔洛塔刚好出现了舞台对面的包厢里,这又引起了场内的骚动。克里斯蒂娜也看到了自己的对手,好像还看到她在暗自嘲笑自己的失败。这么一想,克里斯蒂娜反而将一切杂念都抛开了,唱得更加专注了。 她用心地唱着,想要超越以往的任何一次演唱。终于,她成功了。在最后一幕的时候,当她拔地而起,飞向天空呼唤天使的时候,全场观众都为之一震,仿佛感觉自己也拥有翅膀能飞上天空一样。 这一句宛若天籁之音的呼唤,让楼厅内的一名男子站起身来,他痴痴地望着对面的克里斯蒂娜,好像自己也随之飘离了地面……这个人便是拉乌尔。 噢,圣洁的天使!光彩照人的天使! 噢,圣洁的天使!光彩照人的天使! 克里斯蒂娜伸直手臂,高昂着头,那金色的长发自然地散落在裸露的肩上,她再一次发出了一声神圣的呼唤: 将我的灵魂带入天堂吧! 突然,台上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台下的观众还没来得及尖叫,台上的灯光又重新被点亮了……然而,女主角却不见了!……她去了哪里?莫非发生了奇迹?……观众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很快,台上台下便乱成了一片,人们纷纷涌到台上,来到克里斯蒂娜刚才唱歌的位置,想要看看她去了哪里,究竟是怎样的魔法能让她在众目睽睽下,从卡洛鲁斯的怀抱中陡然消失!有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她的热情呼唤感动上帝,上帝让天使将她的灵魂和躯体都带进了天堂…… 一直站在楼厅里的拉乌尔也发出了一声尖叫。包厢里的伯爵也站了起来。观众们都看着舞台、伯爵和拉乌尔,大家都觉得眼前的怪事是不是和早上那则花边新闻有关呢?此时,拉乌尔忽然急匆匆地离开了座位,包厢里的伯爵也不见了踪影,舞台上的幕布正在缓缓落下,一些常客纷纷涌向后台的入口。而留在场内的观众则在喧哗声中等待着消息的公布,每个人都在喋喋不休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有人认为她掉进暗门了。也有人觉得她被卷到横栏里去了,或许是新任经理搞的把戏。还有人说:这纯粹是个圈套,否则,刚才舞台怎么会一下子变黑了。 人们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幕布又被缓缓升起了,只见卡洛鲁斯走上台来,到乐团指挥的位置上停住,忧伤的眼睛向台下扫视,然后用沉重的口吻宣布: “各位女士、先生们,刚才发生的事情是始料未及的,让大家都受到了惊吓。很遗憾,我只能说,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小姐被证实无故失踪了!” 第十四章 离奇失踪 这个时候,剧院的后台乱成了一团。跳舞的、唱歌的、机械师、配角演员、临时演员、合唱团团员和剧院的老顾客们叫嚷着挤来挤去。——“她怎么了?”——“是有人劫走了她吗?”——“肯定是夏尼子爵!”——“不,一定是伯爵!”——“啊!肯定是卡尔洛塔!绝对是她!”——“胡扯!是剧院幽灵!” 人们仔细地将暗门和天花板检查了一遍,几乎没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事故。有的人一点儿也不顾忌地大声笑闹。 在人群的嘈杂吵闹声中,三个神情沮丧的人站到一边,低声交谈着,是乔布列、剧院行政主任麦尔斯和秘书利奥,他们悄悄来到舞台和舞蹈室走廊间的小门房里,窃窃私语,面前有一大片杂物。 “我敲了门,可是没有回音的啊!他们可能离开办公室了。鬼才知道?他们拿走了钥匙。”利奥秘书说道。 毋庸置疑,他说的是两位经理。在最后一幕剧的中间休息时,他们就说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任何理由都不行。“任何人他们都不见!” “但是,简直是太奇怪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乔布列说,“朗朗乾坤,居然,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你对他们说了这些吗?”麦尔斯问。 “还没呢,我这就去。”说着,利奥转身跑开了。 这个时候,舞台监督进来了。 “麦尔斯先生,请您来一下,可以吗?你们俩为什么也在这里?主任先生,我想你来帮帮我。” “在警方来之前,我不会有任何举动,任何消息我也不想知道。”麦尔斯这样表态,“米华警官快到了,我已经通知他了,一切都等他来决定吧!” “可是我认为,灯光控制室你应该去看看。” “我说过,在警方来之前我不会去的……” “我刚刚过来,从那里。” “啊!发生了什么事么?” “空无一人!你听清了吗?空无一人!” “那么,你想让我来做什么呢?” “是的。”舞台监督没好气地说,他搓了搓手,“我不知道能怎样!可是,控制室不是空无一人,哪怕有一个人的话,这个人还能对舞台灯光刚才为什么会突然熄灭作个解释的。但是,莫克莱尔不知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你听见了吗?” 莫克莱尔是灯控组组长,他一人负责巴黎歌剧院舞台白天黑夜的照明。 “莫克莱尔不见了?”麦尔斯觉得有点疑惑,说道,“他的助手呢,他的助手到哪儿去了呢?” “我已经说过了,灯控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舞台监督大声吼道,“那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预谋!……两位经理难道不在吗?……我已经指派一名保安到灯控室门口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对!你做得很对……那么现在,我们还是等警方来了再说吧。” 舞台监督无奈地耸了耸肩,牢骚满腹地离开了,嘴里还不断咒骂着这群死人,剧院上下已经乱作一团,这群家伙居然还躲在这里偷闲,真是太可恶了! 忙里偷闲?乔布列和麦尔斯可一点也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必须得遵守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两位经理。刚才利奥因为违抗了这条命令,而遭到了不好的结果。 此时,利奥恰巧又跑了回来,他看上去神色慌张,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告诉他们了吗?”麦尔斯急切地问道。 利奥回答: “蒙夏曼经理总算是给我开了门,两眼睁得很大,看上去眼球都快崩出来了。我原以为他想打我一顿呢。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朝着我大喊道:‘有别针吗?’——‘没有。’——‘没有?那还不给我滚!’我本来还想告诉他剧院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不过他却自顾自地喊道:‘别针!马上给我一枚别针!’他歇斯底里地叫喊声被办公室的一位小伙子听见了,他连忙拿着一枚别针跑过来给他,之后,蒙夏曼经理就把门狠狠地关上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难道你没跟他说克里斯蒂娜·达阿埃……” “上帝啊!我多么希望你们当时也在场啊!……他就只顾念叨他的别针……我想,倘若不是有人及时把别针给他,他一定会急昏过去的!这一切明显很不正常,我们的经理大概是疯了!……” 利奥秘书满脸不高兴地说: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受不了的!我可不习惯伺候这样的人!” 乔布列突然低声说道: “这肯定又是剧院幽灵干的!” 利奥听了放声大笑起来,麦尔斯却连连叹气,好像正准备宣布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他看到乔布列示意自己要闭嘴,也只好一言不发了。 但是,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经理们还是没有出现,麦尔斯觉得自己的责任越来越重,于是终于忍不住说: “我去告诉他们吧!” 乔布列立刻拦住了他,愁容满面地说: “麦尔斯,你想做什么!他们待在办公室里不露面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剧院幽灵的把戏可多着呢!” 然而麦尔斯却连连摇头。 “就算我倒霉吧!不过我还是得去的!倘若当初他们肯听我的话,早就应该通知警方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什么?通知警方?”利奥马上追问道,“通知警方什么?乔布列,你不愿说出来!……这个秘密你也知道!倘若你不将这事告诉我,那你一定是疯了!……是的,你们就是一群疯子!” 乔布列没有作声,眼神呆滞地看着他,假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冲动。 “秘密?什么秘密?”他自言自语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利奥完全被激怒了。 “今晚幕间休息的时候,里查特和蒙夏曼就像发疯的病人一样。” “是吗?我没注意。”乔布列不经意地说道。 “啊哈!那你可真是举世无双的睁眼瞎!可是,我看见他们发疯的样子了。而且,我敢确定,中央银行行长帕拉比兹先生也看见了!伯尔迪大使肯定也注意到了!还有合唱团团长,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的经理!” “经理们怎么了?”乔布列一脸茫然。 “怎么了?你不清楚吗?你和麦尔斯也在场,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为什么只有你们俩没有笑呢?” “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乔布列鄙夷地摊了摊手,表示他对此不感兴趣;而利奥却接着说道: “这又是什么癖好?现在,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们!” “为什么?” “还有更奇怪的呢!他们还不许别人碰他们!” “真的?太奇怪了!” “老天!你也这么认为?不只这些,他们还倒着走路呢!” “倒着走路?你看见了吗?不是只有螃蟹才倒着走路吗?” “乔布列!请你不要笑!” “我没有笑。”乔布列反驳道,表情像教皇一样庄重。 “乔布列,你跟经理的关系很好,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当时《花园》中场休息的时候,我遇见里查特先生,当我准备向他握手问好的时候,蒙夏曼先生竟然急匆匆地对我喊道:‘走开!不要碰他!’这是为什么?我又没有得瘟疫!” “真的吗?真让人难以置信!” “不一会儿,伯尔迪大使也遇见了里查特先生,蒙夏曼先生立刻喊道:‘大使先生,求你,不要碰他!” “太不可思议了!里查特在干什么?” “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啊!他转身行礼,可是他面前根本没有人!接着,他就开始倒着走路了。” “倒着走路?” “蒙夏曼学着他的样子,转身倒着走路!他们一直退到行政大厅楼梯口!你说,他们不是疯了吗?” “也许他们在学习芭蕾舞?”乔布列不以为然地说。 利奥皱紧眉头,死劲儿咬着嘴唇,他被乔布列这种无所谓的表情震怒了!他凑近他说: “乔布列,你不要装蒜!剧院发生什么事情,你和麦尔斯都有责任!” “发生什么事情?” “克里斯蒂娜失踪!” “哈哈……” “不要笑!刚刚麦尔斯为什么抓住吉里太太把她拖走了?” “我没有看见啊?”乔布列回答。 “乔布列,你应该很清楚!你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麦尔斯的办公室吗?现在,你和麦尔斯出现了,可是吉里太太不见了!” “你以为我们会吃了她?” “她被你们锁在办公室了!并且上了两把锁!有人经过办公室门口,听见她喊道:‘强盗!强盗!’” 就在这时,麦尔斯回来了。他无奈地说道: “太过分了!我在门外大声喊道:‘快开门!不好了,我,麦尔斯。’蒙夏曼将门打开,满脸苍白地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人劫走了克里斯蒂娜!’他怎么回答我的,你们知道吗?‘算她走运!’接着,把这个塞给我,就把门关上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麦尔斯的手心看去,“别针!”利奥大叫起来。 “太奇怪了!”乔布列感叹道。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打扰了,请问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在哪里?” 当时的气氛很沉重,可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们仍然觉得可笑;然而,看着拉乌尔·夏尼子爵焦急的面孔,又令人非常同情。 克里斯蒂娜失踪之后,拉乌尔立刻想到了埃利克。他不再怀疑,音乐天使的确有不同寻常的本领。 绝望中的拉乌尔不顾一切奔上舞台,痛苦地喊着“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爱情已经让他完全丧失理智。 透过层层地板,他好像听见克里斯蒂娜的求救声。他像个疯子一样久久徘徊在舞台上。平时,暗门总是敞开着,它诱惑着好奇的人们;脚下嘎嘎作响的木板像是有万丈深渊,等着人们去探寻,可是现在,木板竟然变得坚不可摧,而通往舞台地下的楼梯也都被禁止进入! 人们暗地里嘲笑拉乌尔,这个可怜的未婚夫,他已经疯了! 埃利克究竟通过哪条通道带走了克里斯蒂娜?他把她关进了恐怖的、黑暗的路易·菲利浦的房里吗? “克里斯蒂娜!你回答我!你还活着吗?魔鬼在折磨你吗?” 一连串恐怖的想法撕扯着拉乌尔的心。 他们的谈话一定被埃利克听见了,克里斯蒂娜背叛了他,他要报复! 拉乌尔想起前一晚,他开枪打了天空那对耀眼的明星。他确信,自己射中的正是埃利克!可是他并没有打死他,他一定是沿着水管逃跑了。 昨晚,埃利克原本是想取了拉乌尔的性命,没想到自己反而受了伤,所以他要对付可怜的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撞进了女化妆室。 “克里斯蒂娜……”当他看见克里斯蒂娜的衣服散落一地时,拉乌尔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她为什么不早点逃离呢?为什么非要同情那个可恶的魔鬼呢?为什么非要用圣歌去感化他呢? 拉乌尔哽咽着、咒骂着,他使劲儿敲打着那面大镜子。那天晚上,他亲眼看见镜子打开了,克里斯蒂娜就是从那里走向深渊的。可是镜子只听埃利克的命令,他推它、打它、敲它都只是白费力气!也许需要暗语?可能只需说出暗语? 突然,拉乌尔想起克里斯蒂娜跟他说过“斯克里布街有一个地道一直通往湖边”,是的,是这样!可是钥匙在哪呢?他不知所措,奔向斯克里布街。 他颤抖着双手在石板上摸索,他想找到入口,可是……是铁栅栏吗?或者是地下室的气窗?他朝栅栏里面看去,黑黢黢的一片!他凑上去听,里面死一般的沉寂!他在剧院不停地走着,面前突然出现一大片栅栏,每一根铁棍都那么粗大!哦!不知不觉中他竟然走到了剧院大厅门口。 拉乌尔奔向看门人的房前:“打扰你了,夫人。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一道栅栏做成的门?栅栏,是铁的,就在斯克里布街,那里能够通往湖边!湖?在地下有一个湖,剧院底下!你知道吗?” “剧院底下是有一个湖,可是,门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从没去过!” “斯克里布街呢?你去过吗?” 那位夫人听完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拉乌尔恼羞成怒,大声吼叫道逃离了那里。他在剧院里上窜下跳,最后他回到灯火通明的舞台上,大声问道: “克里斯蒂娜回来了吗?” 他看见有人围上他,立刻打听道: “看见她了吗?看见克里斯蒂娜·达阿埃了吗?” 人们只是大笑起来。 这时,麦尔斯主任指着中间那位面色红润,冷静和蔼,满头灰白卷发的男子说道: “先生,这是米华警官,你有什么事可以向他请教。” “很荣幸见到你,夏尼子爵!”那个男人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跟着我。现在,谁能告诉我经理在哪?” 行政主任一语不发,利奥只好说道他们在办公室里,对失踪事件毫不知情。 “不知情?走,去办公室!” 米华警官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趁着人多,麦尔斯突然将一把钥匙塞给乔布列: “情况不妙,快把吉里太太放了!”他低声地说。 乔布列四下看了看,便转身离开了。 很快,这一行人来到了经理室门口。麦尔斯敲了很长时间,门竟然还没开。 “奉法律之名,开门!”米华警官高声喊道。 门终于开了,警官带头冲了进去。 拉乌尔走在最后,当他准备挤进房间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那人在他耳边低语道: “任何人都与埃利克的秘密无关!” 他转身一看,险些要叫出声来。那个人脸色棕黑,眼睛碧绿,头上戴着一顶羔皮帽子,此刻他正示意埃利克不要出声。他!竟然是波斯人! 正当拉乌尔回过神的时候,波斯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十五章 被调包的法郎 米华警官进入经理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利奥和麦尔斯为什么无法将门叫开呢?里查特和蒙夏曼为何要将自己关在里面呢? 近日来,两位经理性情大变,而他们闷闷不乐的理由不仅仅因为吊灯事件。这其中,最为诡秘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幽灵便拿走了他们第一笔两万法郎!这着实让他们咬牙切齿、悲痛万分;而事情的经过竟是如此简单: 某天早晨,两位经理在办公桌上看见一个空信封,信封上面写着:剧院幽灵先生亲启,并特意注明私人信件,同时还附带了一张幽灵的亲笔字条: 我们应该实施规章中的条款了。现在请将二十张一千法郎放入信封,然后盖上你的印章,把它交由吉里太太,她知道怎么做! 经理们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思考信封和字条是如何出现在办公桌上的。每天下班之后,他们总会将门仔细锁好。在他们看来,这是抓住主犯的最好时机。在极度谨慎的前提下,他们将这一切告诉了乔布列和麦尔斯,然后将信封交给了吉里太太。他们没有多问她一句,而吉里太太也丝毫不觉诧异。想必她一定受到了监视!接过信封,她立刻跑到了幽灵专用包厢,将那个装满了两万法郎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躲在一边的经理、乔布列和麦尔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封,丝毫不敢放松。此刻,剧院已经空无一人,吉里太太也已经离开,他们依旧守候在阴暗处。最终,他们按捺不住烦躁的心情,打开了放在茶几上的完好无损的信封。 但是接下来,他们愤怒了!摆在面前的竟是二十张玩具纸票!愤怒之余,随之而来的是不寒而栗的恐惧。 “这简直能与罗伯特·乌丹的小说相媲美,甚至比那还要诡异!”乔布列大声叫嚷着。 “是的,远远超出那些代价!”里查特幽幽地说。 蒙夏曼原本打算报警,但是里查特坚决反对,他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样一来,我们会遭到全巴黎的耻笑。第一回合剧院幽灵赢了,第二回合轮到我们来赢!”很明显,他想的是下个月的俸禄。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们始终提不起精神。的确,被这样戏弄一番,心里自然有种说不出的沮丧。他们之所以没有及时报警,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两位经理始终觉得这起勒索案是前任经理的恶作剧罢了!所以,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另外,蒙夏曼和里查特也在彼此怀疑。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决定静静等候事情的发展,同时安排人员暗中关注吉里太太。 “假如她是同谋,那些法郎早就不见了!依我看,她只不过是个愚蠢的老太太。”里查特说。 “是啊,没准儿这里面有更多的笨蛋呢!”蒙夏曼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一切可以预料吗?”里查特恶狠狠地说,“看着吧!下一次,我决不饶过他!” 很快,下一次就来了。这一天,克里斯蒂娜也失踪了。 这天早上,办公桌上又躺着幽灵的一个空信封,字条上写着: 上次你们做的很好!这次也那样做,将两万法郎放入信封,交给吉里太太。 无奈,经理们只好照着做了。 这次交款时间,大约在当晚演出开场前半个小时。那天晚上,剧院上演的是《浮士德》。 里查特将信封递给蒙夏曼,然后面对面地往信封里放入二十张一千法郎,但是他们没有将信封封上。 “去叫吉里太太吧!” 老太太依然穿着黑色塔夫绸裙子,帽子上装饰着两根黑色的羽毛。她的情绪似乎很好,进门之后,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说道: “早安,先生们!又是因为信封?” “是的,夫人。”里查特亲切地说,“除了信封,还有一件事情……” “听从你的吩咐,经理先生。是什么事情呢?” “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好的,你和剧院幽灵一直都相处融洽吗?” “是的,先生,非常好。” “你的回答我们很满意。”接着,里查特认真地说道,“这么说吧,其实……你很聪明!” “先生,你们应该相信我!我的话字字确凿。”老妇人大声惊呼道,帽沿上的两根黑色羽毛不停地摆动着。 “是的,我们相信。但是,幽灵只是个玩笑,不是吗?我想跟你说,这个玩笑开过了!” 吉里太太不安地看着两位经理,像是听不懂他们的话一样,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们的意思,你应该非常清楚,而且你必须清楚!告诉我们,他叫什么名字?” “谁的名字?” “不要再装傻了,吉里夫人!告诉我们,你同伙的名字!” “同伙是什么?幽灵的同伙?” “你的同伙想做什么,你也会做什么!” “不,不要误会他,他并不是一个让人厌恶的家伙。” “是嘛!他经常给你小费吧?” “是的,我承认!” “将这个信封带给他,你得到多少好处?” “十法郎。” “这么少!好家伙!” “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现在,请你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死心塌地地帮助幽灵?十法郎怎么能换得妇人的忠诚呢?” “是的,一点儿也没错!但是理由……好吧,我告诉你。我保证,这里面绝对没有不光彩的事情!甚至……恰恰相反。” “吉里夫人,放心,我们不会怀疑你。” “事情是这样的……可是,幽灵讨厌我泄露他的事情。” “是吗?”里查特冷笑着说。 “好的。但是,有一件事情跟我有关系!”老妇人郑重其事地说,“那天晚上,在五号包厢里,竟然有一封给我的信;信封上面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字。经理先生,我不必将字条给你亲自过目,因为里面的内容我记得非常清楚……永远都不会忘记!” 吉里太太挺了挺脊背,动情地朗诵起来: 夫人: 1825年,三级演员梅内特列小姐成为库列侯爵夫人; 1832年,舞蹈演员玛丽·塔格里奥尼小姐成为吉尔贝伯爵夫人; 1846年,舞蹈演员索纳塔,嫁给了西班牙国王的兄弟; 1848年,舞蹈演员玛丽娜小姐,嫁给艾尔蒙维男爵; 1857年,舞蹈演员罗拉·蒙泰斯,嫁给路易·德·巴威尔国王,成为朗斯菲尔德伯爵夫人; 1870年,舞蹈演员泰蕾丝·埃斯勒,成为葡萄牙国王的哥哥堂·费尔南多的妻子…… 吉里太太越来越兴奋,就仿佛从预言家那里得到了启示一样;接着,她使出全身力气,骄傲地朗诵出最后一句话: 1885年,梅格·吉里,皇后! 说完这句话,老妇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先生们,这封信署名是:‘剧院幽灵’。以前我也听说过有关幽灵的事情,但是一直半信半疑。自从那天起,他预言我的小梅格有朝一日能够当上皇后那天起,我就相信他了,完完全全的相信。” 不用再多看吉里太太激动的神情,只听她不停地说“幽灵和皇后”,就清楚地知道,她是不会说出任何事情的。 但是,究竟谁在幕后操纵这个奇怪的木偶呢? “你只听过他的声音,从未见过他,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蒙夏曼问。 “是的,小梅格能够成为三级演员,全是他的功劳。我对幽灵说:‘你的时间不多了,想要让她在1885年当上皇后,现在必须立刻将她提升为三级演员。’他回答我:‘保证做到。’他只是跟波里尼先生打了个招呼,事情竟然就成功了……” “你的意思是,他和波里尼先生见过面?” “不,他也只听过幽灵的声音。那天晚上,幽灵跟他耳语一番,他立刻一脸苍白地从五号包厢跑了出来。” 蒙夏曼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真是个离奇的故事!” “对于幽灵的要求,波里尼先生从未拒绝过,我一直以为他跟幽灵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吉里太太回应道。 “里查特,听见了吗?波里尼非常听幽灵的话。” “是的,我听见了!”里查特大声喊道,“我们可以这样推断吗?波里尼是幽灵的朋友,而你是波里尼的朋友。”他的语气逐渐粗鲁起来,“不过,我们对波里尼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有你,吉里夫人,我们对你很感兴趣!说吧,你一定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吧!” “我向上帝保证,我真的不知道!”她回答。 “好吧,你看看吧!” 老妇人焦躁地往信封里看了一眼,随即两眼发光。 “全都是钞票!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她惊讶的大声叫道。 “是的,夫人!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其实,你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不,先生!我可以向你发誓!” “不用这样!好了,让我告诉你,叫你来的另外一个原因吧!夫人,你即将被逮捕!” 吉里太太愣在那里,仿佛就连帽子上的两根黑色羽毛也惊呆了一样,变成一对惊叹号。帽子在头上不停地晃来晃去,像是预兆即将会有一场风暴到来。此刻,小梅格的母亲就像在演绎一场话剧一样,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愤怒、由反抗变成恐惧;接着,她猛地蹦到经理里查特先生面前,像是害怕他一时招架不住,又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逮捕我?” 吉里太太非常激动,嘴里仅剩的三颗牙齿像是要喷射出来一样。 里查特表现的非常勇敢,他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五号包厢的领座员,像法官一样严厉地说道: “吉里夫人,你是个贼!我要让人立刻逮捕你!” “你!你敢再说一遍!” 只听“啪”的一声,蒙夏曼没来得及反应,吉里太太的手臂已经落了下来,里查特的脸上立刻印出一个红红的手印。神奇的是,打在他脸上的竟然不是老妇人那只干瘪的手,而是那个信封。接着,信封突然自动打开了,钞票像满天飞舞的蝴蝶一样,散落开来。 蒙夏曼和里查特同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跪倒在地上,急忙将钞票一张张拾起来仔细检查。接着他们又异口同声问道: “还是真的吗?……是的,还是,天呐!!!” 吉里太太将唯一的三颗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她在不停地诅咒着什么;但是,我们只清楚地听见一句: “我是贼?我是贼?” 她气愤地像是快要窒息一样,颤抖着喊道: “气死我了!” 突然,她再次蹦到里查特面前,愤怒地吼道: “里查特先生,想必你应该更清楚这两万法郎的去处!” “什么?我!”里查特一脸愕然,“我为什么清楚?” 蒙夏曼也被弄得一头雾水,他严肃地问道: “吉里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里查特先生就应该清楚钞票的去处?” 在蒙夏曼的注视下,里查特觉得自己的脸逐渐烫了起来。他一把抓住老妇人的手,猛烈地摇晃着她,厉声问道: “你说!说清楚一点!我为什么应该知道那笔钱的去处!为什么!” “因为钱都去了你的口袋!”老妇人恶狠狠地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 这一次,轮到里查特茫然了。这场始料未及的反击,以及蒙夏曼质疑的目光,原本应该极力反击的里查特,霎那间,变得软弱无力,甚至连一丝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受委屈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原本平静的心,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搅乱的时候,脸会一阵红,一阵白,或惊恐,或愤怒,或极力争辩,或委曲求全,或者闷不吭声,或口若悬河……总之,他们会突然变成众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坏蛋。 无辜的里查特正准备质问吉里太太,但是蒙夏曼却阻止了他;接着,他温柔地问道老妇人: “你怎么能怀疑我的同事呢?他是不会将两万法郎放进自己口袋的!” “我并没说是他放的,是我,我亲自将钱放在了里查特先生的口袋里。”吉里太太申辩道。 接着,她低声自语道: “好吧!我自认倒霉!幽灵先生,请你原谅我!” 里查特忍无可忍,又是一阵哇哇乱叫;蒙夏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让这个老妇人说下去!” 接着他又说道: “真是奇怪!现在,真相就要大白了,而你却暴跳如雷!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吉里太太像一个无辜的殉难者一样,将头高高扬起,一脸坚信的神情。 “我再说一遍!事先我并不知道我放进里查特先生口袋里的那个信封,竟然装有两万法郎!而且,里查特先生也不知道!” “天啦!”里查特惊讶地大叫道,脸上强忍着无谓的神情,让蒙夏曼非常不满,“我也不知道?你将装有两万法郎的信封放进我的口袋,而我竟不知道?那我未免太愚钝了吧!吉里夫人?” “的确如此!”那个可怕的老妇人竟然表示赞同,“是的,我们俩都不知道;不过,事后你应该发现才对!” 假如不是蒙夏曼在场,里查特一定早已将吉里太太吞到肚里了。但是,蒙夏曼不但保护着老妇人,还一个劲儿地追问道: “你放进里查特先生口袋的信封是什么样子的?是我们交给你,然后你将它带进五号包厢的信封吗?只有那个信封里面才装有两万法郎。” “是的,我正是将你们交给我的信封放进了里查特先生的口袋里。”吉里太太解释道,“送到幽灵包厢的是另外一个信封,那是幽灵事先给我的,与你们交给我的一模一样,我将它藏在了袖子里面。” 说到这里,吉里太太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和装着法郎一模一样的信封。蒙夏曼和里查特一把抢了过来,仔细察看封口上的印章,果然不错是他们自己的印章。拆开一看,里面竟装着上次让他们目瞪口呆的玩具纸票。 “就是这么简单!”里查特感叹道。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蒙夏曼重复了一遍,此刻,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最高明的骗术,往往是最简单的,只需要一个同伙就能完成!”里查特若有所思。 “一个女同伙!”蒙夏曼死死地盯着吉里太太,冷冷地补充道;然后接着发问: “你敢肯定,是幽灵给了你这个信封,让你用它来替代我们交给你的信封吗?另外,你将信封放进里查特的口袋,也是他的指使吗?” “是的!是他!” “好的,夫人。那么现在就由你来为我们表演一下你的天才技巧,好吗?就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只要你们高兴!” 接着,吉里太太接过装有两万法郎的信封,朝门外走去。 两位经理急忙将她拦住。 “哦!不!不是这样!一次就够了,我们不想再次受骗!” “对不起,先生们,”老妇人充满歉意地说,“你们刚刚说过,让我假装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既然你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当然要将信封带走!”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将信封塞进我的口袋的?”里查特急切地问道。蒙夏曼左眼盯着里查特,右眼盯着吉里太太。虽然这个动作让他很累,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将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 “我在你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将信封塞进了你的口袋,先生。你应该知道,晚上我总会在后台转悠,有时去女儿的休息室给她送送舞鞋,或者小水壶之类的。总之,我有很多机会在剧院里走动。在人多的时候,我趁机溜到你的身边,将信封塞进你的口袋。就是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老妖妇,你在撒谎!”里查特暴跳如雷地吼叫道。 吉里太太听完这些话,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恶狠狠地咆哮道: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就凭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监视五号包厢和你放在那里的信封!我根本就没有去休息室。” “不,先生,我并不是在那个时候把信封放进你的口袋的;而是在之后的演出中,当文化部副秘书长来的时候……” 里查特突然打断了吉里太太: “是的,我想起来了!没错!当时副秘书长叫我过去,我刚走到台阶上,发现副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在休息室里,我突然转身,看见你在我背后,好像故意碰了我一下……是的,就是你,我还能记得你当时的样子!” “没错,就是这样,经理先生!当你看见我的时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口袋正好能装下那个信封。” 说着,吉里太太已经绕到里查特的身后,巧妙地将信封塞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这让一旁的蒙夏曼惊愕不已。 “的确是很厉害!”里查特脸色苍白,“问题的关键是,他如何除去交款人和取款人之间的危险中介!只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将我口袋里的钱拿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口袋里有钱,这一招真是太厉害了!” “果然是妙招!但是你忘了吗,里查特?”蒙夏曼回应道,“其中有一半法郎是我出的,那么他怎么不往我的口袋里放呢?” 第十六章 一枚别针 蒙夏曼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对里查特的不信任,可是后者无奈,只好委曲求全。最后,要他们达成协议,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 因此,秘书利奥注意到,在“花园”一幕中场休息的时候,两位经理出现了奇怪的举止;他们之所以有这样古怪的行为,完全是因为受到了吉里太太的启示:这天晚上,里查特完全依照上次交款的方式重新做了一遍;接着,蒙夏曼密切注意吉里太太,看她是如何将信封放进上衣口袋的。 里查特站在自己上次与文化部副秘书长见面的地方,而蒙夏曼则隐藏在他的背后。 他们幻想着,吉里太太走过来,从里查特身边一擦而过,顺势将信封塞进了他的口袋里;接着就不见踪影,或者有人强制她离开了。 按照蒙夏曼的指示,重新演绎那场塞信封的场景时,由麦尔斯将吉里太太关在行政办公室里,以免她与幽灵联络。而此刻,这位老妇人呆滞着双眼,面无表情地任凭他们摆布。 这会儿,里查特弯腰、鞠躬、后退,就好像文化部的那位高官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样;而蒙夏曼在他的身后做着相同的动作。他还将利奥、伯尔迪大使、中央银行行长推开,并请求他们千万别碰经理先生。 明白了缘由,出现这一场景也就合情合理了。 蒙夏曼不希望装有两万法郎的信封不翼而飞之后,告诉他:“也许是大使,或者是行长先生,还有可能是利奥。” 因为根据里查特的回忆,当时被吉里太太撞了一下之后,他回过头再没有发现任何人。所以,为了能够完完全全相同,里查特身边是不能出现任何人的。 于是,里查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一直退到通往剧院办公区的走廊上;身后的蒙夏曼密切地关注着他,跟着他一起往后退。 这会儿,剧院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否则他们一定会惊讶于两位经理的举动。 办公区的走廊有些昏暗,这时,里查特低声告诉蒙夏曼: “现在,你离我远一点儿。我敢肯定,没有人碰过我。你就躲在暗处看着我吧!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倒要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蒙夏曼立刻反对道: “不行,里查特!绝对不行!我是不会离开你半步的,你走前面,我跟在后面。” “可是你这样做,偷钱的人就没有机会下手了!”里查特低吼道。 “我倒希望他没有机会!”蒙夏曼很坚决。 “那么,我们现在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这次跟上次没有两样。当时,从后台出来,我就是这么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是这样,没错。”里查特摇了摇头,只好接受了蒙夏曼的建议。 两分钟后,经理们将自己锁在了办公室,蒙夏曼把房间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上次,我们也是这样关在这里,直到你离开剧院回家。” “一点儿也没错!而且没有人来打搅我们。” “是的,没有。” “那么……”里查特一边努力地回想着,一边说,“那么我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偷的。” “不!这不可能!”蒙夏曼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冰冷过,“那天,是我用马车送你回家的。所以,两万法郎应该是在你家里不见的。我想,我的猜测不会错的!”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里查特惊叹道,“我很信任我的仆人!假如真有谁这么做的话,他应该早就远走高飞了!” 蒙夏曼不屑地耸了耸肩,里查特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态度。 “蒙夏曼,我受够了!” “里查特,你不要太过分!” “你竟然怀疑我?” “是的,我怀疑这个愚蠢、恶毒的玩笑!” “没有谁会拿两万法郎开玩笑!”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蒙夏曼翻开一份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现在还有心思看报纸?”里查特问道。 “是的,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家。” “就像上次那样?” “就像上次那样!” 里查特将蒙夏曼手中的报纸夺了过来。蒙夏曼“嗖”地一声跳了起来,愤怒地盯着里查特;里查特丝毫没有畏惧,气急败坏地说: “蒙夏曼,让我告诉你,我突然想到一点,如果像上次那样,我们俩先是关在房间里,接着你送我回家,但是临别的时候,我发现两万法郎不见了……” “你想说什么?”蒙夏曼气得脸都涨红了。 “这只是我的假设。既然你与我寸步不离,那么唯一接近我的人只有你,所以,我可以肯定,那两万法郎不在我的口袋,那么就只能在你的腰包了!” 蒙夏曼听完此言,气得大声喊道: “好!拿根别针来!” “要别针干什么?” “我要把它固定在你的身上!去,拿别针来!” “你想用别针固定我?” “是的,用别针将你和两万法郎别在一起!这样一来,无论你在哪里,在剧院也好,在回家的路上也好,或者在你家,只要有人碰你的口袋,就会被你在第一时间发现,到时候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我!竟然怀疑到我的头上来了!去吧,去拿别针!” 蒙夏曼打开门,冲到走廊里大声喊道: “别针!谁拿根别针给我?” 可以想象,没有找到别针的利奥秘书,被蒙夏曼教训的多么惨痛。幸好,办公室的一位伙计及时递上了一枚别针。 他再次将门关上,对里查特说: “希望两万法郎还在那里。” “是的,我也希望!”里查特回敬道。 “当然,必须是真钞!”蒙夏曼再也不想被人愚弄了。 “你自己看吧!我不想再碰它们!”里查特说道。 蒙夏曼颤抖着双手,从里查特的口袋里拿出信封。这次,他们为了便于检查钞票,不但没有在信封上盖章,甚至也没有封口。他看见钞票安然无恙,这次放心地将它们再次放回里查特的口袋,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别针别好。 然后,他坐下来,紧紧地盯着里查特的口袋;而里查特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 “耐心一点,里查特。”蒙夏曼说道,“快了,我们只要再等几分钟,马上就到午夜十二点了。上一次,我们就是那个时候回家的。” “放心,我耐心十足!”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房间里的气氛让人窒息。里查特开玩笑说道: “也许最后,我们不得不相信幽灵无所不能。你不觉得此刻房间里的气氛让人不安吗?” “是的,我感觉到了。”蒙夏曼诚实地回答道。 “幽灵!”里查特看了看四周,像是害怕被无形的耳朵听见一样,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想是幽灵鬼使神差地将信封放在桌子上,是幽灵在那个五号包厢说话,是幽灵杀死了约瑟夫·布盖,是幽灵制造了吊灯坠落,是幽灵偷走了我们的钱!因为……因为这里除了我和你,没有其他人。假如我们谁也没有拿走钞票,那么就只有幽灵了!” 这时,壁炉上方的吊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第一声。 两位经理打了一个寒颤,冷汗从他们的额头顺势淌了下来。一股莫名的忧郁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直到钟声停止,他们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想我们应该走了。”蒙夏曼说。 “是的。”里查特赞同道。 “临走之前,我可以再检查一次你的口袋吗?” “当然可以,你必须再检查一次。” “怎么样?”里查特急不可耐地问正在翻看他口袋的蒙夏曼。 “别针还在。” “当然。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有了别针,我一定会察觉到有没有人偷我口袋里的钱。” 突然,蒙夏曼大声吼道: “我怎么摸不到里面的钱?” “不要开这种玩笑!都什么时候了,蒙夏曼!” “真的,你自己摸摸!” 里查特脱掉外衣,两个人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别针还在原来的位置,什么也没有! 里查特和蒙夏曼一下子面色苍白。是的,此刻他们不再怀疑巫术了。 “幽灵!”蒙夏曼自言自语道。 里查特猛地扑到他的面前: “除了你没有人碰过我的口袋!是你!是你!把两万法郎还给我!” “我用灵魂担保,我没有!”蒙夏曼哀求着,险些昏厥过去。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蒙夏曼机械地将门打开。是麦尔斯主任,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机械地说了几句话,便将那再也没有用处的别针,放进了满脸困惑的麦尔斯手中。 第十七章 谎言 警官刚刚迈进经理办公室,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在吗?”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 “克里斯蒂娜?不在。有事吗?”里查特回答。 而此时蒙夏曼已经没有一丝说话的力气了。因为他的精神状况很糟,至少里查特可以怀疑他,而他却只能面对一个巨大的秘密,与生俱来的恐惧让他沮丧到了极点。 房间出奇的安静。这时,里查特重复问道: “警官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克里斯蒂娜·达阿埃?” “我们必须找到她!”警官神态严肃地回答道。 “什么?必须找到她?她失踪了吗?” “是的,就在演出的时候!” “演出的时候?真不可思议!” “可不是嘛!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她的失踪竟然要由我们来告诉你。” “是的,确实很奇怪。”里查特双手抱头,喃喃自语道,“这又在玩什么花样?” 他无意识地拔掉几根胡须,却丝毫没有感觉。 “也就是说,她是在演出的时候失踪的?”他像在梦中一样自语道。 “是的,当她演监狱那一幕,请求上帝帮助的时候突然不见了。我实在无法相信她是被天使带走的。” “我相信!”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那个面色苍白,情绪激动的年轻男子身上。他接着重复道: “我相信!” “相信什么呢?”米华问道。 “克里斯蒂娜的确是被天使带走的,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警官先生。” “啊!子爵先生,你认为是天使带走了克里斯蒂娜小姐?是那个剧院天使吗?” 此刻,拉乌尔觉得只有警方才能帮助自己的未婚妻脱险,而那个神秘的波斯人已经不见了,如果他在也许能帮自己说几句话,事态就不会这么困难了。可是现在……好吧!自己说吧! “是的,是剧院的天使带走了她。”他回答,“我想跟你单独谈谈,我会告诉你他在哪。” “好的,先生。” 除了两位经理,米华警官赶走了所有围观者,他让拉乌尔坐在自己身旁,彼此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过了一会儿,拉乌尔才开口说道: “警官先生,那位天使叫做埃利克,他就住在剧院底下,是一位音乐天使。” “音乐天使!这太神奇了!音乐天使?是真的吗?” 米华惊讶地将头转向两位经理问道: “剧院住着一位音乐天使?你们知道吗?” 里查特和蒙夏曼一句话也没说,呆滞地摇了摇头。 “经理先生,你们听说过剧院幽灵吧!我敢肯定,剧院幽灵、音乐天使,他们其实是一个人!他真的名就叫埃利克。” 米华站了起来,专注地端详着拉乌尔。 “对不起,先生。请你不要拿我们寻开心!” “我……”拉乌尔沮丧极了,是的,又是一个不会相信他的人。 “剧院幽灵?你想用它编故事给我们听吗?” “我想说的是,两位经理一定知道剧院幽灵。” “你们见过剧院幽灵,经理先生?” 里查特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胡须。 “不,没有见过;但是,我们倒非常想认识他!因为他刚刚偷走了我们两万法郎!” 说完,里查特恶狠狠地盯着蒙夏曼,好像在说:“把两万法郎还给我,否则我就把事情都抖出来!”蒙夏曼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做了一个无奈地手势,说道:“说吧!全说出来吧!我没有什么害怕的。” 米华看了看经理,又看了看拉乌尔,他很怀疑自己是否错入了精神病院;停顿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一个幽灵,在同一天晚上劫走了女演员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并且偷走了两万法郎!啊哈!他的业务可真够繁忙的!假如你们愿意,我们仔细分析分析,首先看看女歌唱家的事,然后再来讨论两万法郎的事。夏尼子爵,看来我们要好好谈一次了。你觉得是一个叫埃利克的人劫走了克里斯蒂娜·达阿埃,那么,你认识这个人吗?见过他吗?” “见过,警官先生。” “在哪里?” “墓园里。” 米华吃了一惊,他重新审视了拉乌尔: “是的!那的确是幽灵出没的地方。你去墓园做什么?” “先生,”拉乌尔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我知道我的回答让你们难以置信,在你们看来也许非常荒唐;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的神志很清楚,我决不是在说胡话。因为我心爱的女人正在危难之中,而且这与我大哥的名誉息息相关。时间紧迫,我原本打算长话短说;但是,假如我只从故事的中间讲起,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所以,我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幽灵的事情都告诉你!警官先生,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 “讲吧!快点讲吧!”里查特和蒙夏曼突然来了兴致,在一旁不停地催促道。不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得到利于侦破的细节;而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编造的佩罗镇的墓园、死人头,以及像梦幻一样的小提琴音乐。 米华跟两位经理一样,非常失望。假如现在有人破门而入,他真想阻止拉乌尔的谎话。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身穿宽大黑风衣,将高帽戴的很低的人进来了。他完全不顾旁人,径直走到米华警官跟前,低声交谈了几句。也许他就是通报紧急情况的安全局人员。 但是,整个交谈过程,米华警官始终盯着拉乌尔,最后,他转身问道拉乌尔: “先生,有关剧院幽灵的事情,我们暂时谈到这里吧!如果你不介意,那么我们谈谈今晚你打算带着克里斯蒂娜·达阿埃私奔的事情,好吗?” “好的,警官先生。” “决定在演出结束以后?” “是的,警官先生。” “做好周密的安排了吗?” “是的,警官先生。” “马车就停在剧院门口,车夫、路线也已经准备妥当,并且每一站都会换上新的马匹?” “是的,警官先生。” “但是,你的马车还在罗顿街等待你的吩咐,是吗?” “一点也没错,警官先生。” “那么,你知道你的马车旁边还停着三辆马车吗?” “没有,我丝毫没有注意到。” “一辆是莎莉小姐的,剧院大厅跟前已经没有车位了;另外两个车主,一个是卡尔洛塔,一个是你的哥哥夏尼伯爵。” “这很有可能。” “但是,你、莎莉,以及卡尔洛塔的马车仍然停在那里,而你哥哥的马车却不见了。” “这能够说明什么吗,警官先生?” “对不起,我要冒昧地问你一句,夏尼伯爵反对你和克里斯蒂娜结婚,对吗?” “这是我们家族的事情。” “你已经回答我的问题了。夏尼伯爵反对这桩婚姻,所以你决定带着克里斯蒂娜私奔!不过,你哥哥的动作很快,在你之前带走了达阿埃小姐。” “天啦!不会的!这不可能!”拉乌尔用手按着胸口,哽咽着说,“你确定是这样吗?” “据我们调查,伯爵先生还有同伙,他们带着克里斯蒂娜疯了一样,乘马车穿过了巴黎。” “穿过巴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拉乌尔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离开巴黎!沿着布鲁塞尔大道。” “我发誓,我一定要追她回来!”拉乌尔近乎崩溃地嘶吼道,接着一个箭步冲出了办公室。 “一定要把她带回来啊!”警官高兴地喊道。 接着,他回过头来冲着其他三位目瞪口呆的观众发表了简短的谈话: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夏尼伯爵是否真的带走了克里斯蒂娜小姐,但是,我需要真相!而现在,夏尼子爵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着急,所以他成为我最主要的助手!除了警方人员,我们更要善于利用非警方人员,这样一来,侦破工作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拉乌尔刚刚跑出走廊,一个高大的黑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此时,四周显得非常冷清,那些好奇的围观者已经被驱散了。 “夏尼先生,这么着急准备去哪?”黑影问道。 拉乌尔烦躁地瞟了他一眼,认出那顶羔皮帽,于是停下脚步,焦躁地喊道: “又是你!你知道埃利克的秘密,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你究竟是谁?” “你应该知道的,我就是波斯人!”黑影回答。 第十八章 波斯人 拉乌尔突然想起,哥哥曾经提起过这个神秘的人物。大家只知道他是一个波斯人,住在利沃里街一套老式的小公寓里,这位肤色黝黑,眼珠碧绿,头上戴着一顶羔皮帽的神秘人俯身对拉乌尔说道: “子爵先生,我希望你刚刚没有泄露埃利克的秘密。”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保守魔鬼的秘密?”拉乌尔傲慢地反驳道,他只想尽快摆脱这个讨厌的波斯人,“难道你是他的朋友?” “我希望你什么也没说。你要明白,埃利克的秘密,实际上也是克里斯蒂娜的秘密,如果你招供的话,等于出卖了两个人!” “先生,似乎我感兴趣的事情你都知道,可惜我没有时间听了!”拉乌尔不耐烦地说道。 “我再问你一遍,夏尼先生,你要去哪儿?” “这都猜不出来吗?我要去救克里斯蒂娜!” “好的,如果是这样,我奉劝你哪儿都不要去,克里斯蒂娜就在这里! “和埃利克在一起吗?” “是的,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刚刚我也在看演出。这个世界上,除了埃利克,谁也无法用这种方式劫持一个人!”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就是魔鬼惯用的手法! “那么,你认识他了?” 波斯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再次叹了一口气。 “先生,我不知道你的来意,但是,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帮助克里斯蒂娜!”拉乌尔诚恳地说。 “夏尼先生,我会帮助你的,正因如此我才拦住了你。” “你能帮我什么呢?” “帮你找到克里斯蒂娜,也就是说找到埃利克!” “噢!今晚我已经费了很多心思去找了,但是一无所获。先生,如果你能帮我,我会以我的生命作为报答。可是,刚刚警官告诉我,是我的哥哥劫走了克里斯蒂娜……” “你的哥哥?不会的,我不相信!” “不可能,是吧?” “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是,伯爵不会使用这种方式劫走一个人。”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看来我是急昏头了!先生!快点,我们快点走吧!我听你的!这个世上只有你相信我,也只有你知道埃利克的存在,既然如此,我怎能不相信你呢?” 说着,拉乌尔激动地握住了波斯人的手,他的手竟然冰冷。 “嘘!不要出声!”波斯人突然停下脚步,仔细聆听着远处传来的嘈杂声,“不要提他的名字,用‘他’来代指吧!否则会引起他的注意。” “你觉得他就在我们身边吗?” “如果这时,他没有跟克里斯蒂娜在湖边,那么,很有可能就在这里;也许在这堵墙里面,也许在地板下面,也许在天花板上!谁也不知道!”波斯人示意拉乌尔放轻脚步,然后带着他,走进一些连克里斯蒂娜都没有带他走过的地方。 “希望达尔普斯这会儿已经来了!”波斯人说。 “谁是达尔普斯?” “我的仆人……” 说着,他们已经走进一间宽敞、空旷的房子里,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波斯人跟拉乌尔耳语道: “刚刚你跟警官说了什么?” “我说劫走克里斯蒂娜的是音乐天使,也就是剧院幽灵。他的真名叫……” “嘘!那么警官相信你所说的吗?” “不相信。” “他在意你的话吗?” “不,一点儿也不!” “或许他以为你精神失常了!” “是的。” “那就太好了!”波斯人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一连走过几个楼梯之后,他们来到一扇门前,波斯人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巧的万能钥匙将门打开。他和拉乌尔都穿着礼服,不同的是拉乌尔戴着高高的礼帽,而他戴着羔皮小圆帽。在剧院,高礼帽是名流、绅士的象征;但是,生活在法国的外国人是可以随心所欲地穿的,例如英国人戴的鸭舌帽,波斯人戴的羔皮小圆帽。 “先生,你的高礼帽不太方便,最好将它留在化妆室里。”波斯人说。 “化妆室?谁的化妆室?” “克里斯蒂娜!” 拉乌尔往房间看去,果然是她的化妆室。拉乌尔很吃惊,原来除了经常走的那条路以外,还有别的路通往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 “先生,你很熟悉剧院!” “比起他来,差远了!”波斯人谦虚地回答道;接着一把将拉乌尔推进房间。 房间还是拉乌尔离开时的样子。波斯人关上门,走到房间中央那块薄墙板跟前,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地听了听,然后咳嗽了一声。 随即,更衣室里传来一阵动静,几秒钟后,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波斯人说。 一个身穿长袍,头戴羔皮帽的男子走进来。行礼之后,他从外套里面拿出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放在梳妆台上,接着又鞠了一躬,然后退到门边。 “有人看见你进来吗,达尔普斯?” “没有,主人。” “出去的时候也不要让人看见。” 仆人瞄了瞄走廊外面,然后迅速消失了。 拉乌尔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警察有可能来检查这个房间,我们在这里很危险。” “没关系!害怕的应该是警察,而不是我们。” 波斯人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竟是两把手枪。 “自从克里斯蒂娜失踪,我就立刻通知我的仆人把我的手枪拿来。这两把枪,我已经用过很长时间了,没有任何一把手枪比它们更准。” “你要用它们来决斗吗?”拉乌尔惊讶极了。 “是的,这是一场残酷的决斗!”波斯人一边说着,一边检查枪支。 接着,他递给拉乌尔一把手枪,说道: “这场决斗,我们虽然是二对一,但是,我们仍然要加倍谨慎。实话告诉你,对手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你认真地回答我,你爱克里斯蒂娜吗?” “是的,非常爱!你呢,先生?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她?或者你恨埃利克?” “不,我并恨他。如果我恨他,他不会嚣张这么久!”波斯人忧伤地说。 “他伤害过你?” “是的,但是我已经原谅他了。” “真奇怪!”拉乌尔好奇地说道,“他伤害过你,而且你了解他的罪行,把他视为魔鬼,可是你跟克里斯蒂娜一样,对他满怀同情!” 波斯人没有理会拉乌尔,自顾自地将一把凳子放在墙边,椅子对面是一大块镜子。他站在凳子上面,脸贴着墙壁,像是在找寻什么。 “你在干什么,快走吧!”拉乌尔不耐烦地喊道。 “去哪里?”波斯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找魔鬼决斗啊!你说过你有办法!” “是的,我正在找。” 波斯人贴着墙壁,继续搜寻。突然,他大声喊道: “就在这里!”说着,用手指了指墙壁一角,然后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再有半分钟,我们就可以上路了。” 随即,他走到那面大镜子跟前,用手轻轻敲了敲,低声自语道:“还不动!” “我明白,我们从镜子里出去!像克里斯蒂娜一样!”拉乌尔兴奋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过。那时,我躲在帘子后面,亲眼看见她从镜子里消失了!” “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我以为自己疯了!也许是在做梦,也许产生了幻觉。” “也许是幽灵的把戏。”波斯人笑着说,他的手仍然停留在镜子上,“啊!子爵先生,如果我们的对手是个幽灵,就用不上这两把手枪了!请你把帽子摘下来放在那里,然后,尽量把衣服扣紧,像我这样;衣领也要竖起来,尽可能把自己遮掩住。” 片刻之后,波斯人又说道: “如果从房间里面对弹簧施力,想要启动杠杆并不容易;但是从墙后,只要操作杠杆镜子就会瞬间转动!” “什么杠杆?”拉乌尔好奇地问道。 “就是能将整面镜子从转轴上弹起来的杠杆!这面墙并不是真的中了魔法,自己就能转动的!”波斯人始终推着镜子,接着说,“一会儿,你会发现镜子在向上抬起,随即会自左向右旋转几毫米,那是转轴在起作用,不久镜子就会转动了。杠杆的威力非常神奇!” “它怎么还不转动?”拉乌尔焦急地问道。 “再等等!你要耐心一点!机关肯定生锈了,或者弹簧坏了。”波斯人皱着眉头说,“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先生?” “启动杠杆的绳子可能被割断了,所以系统陷入瘫痪状态。”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从这里下去呢?” “也许他早就怀疑了,因为他知道我了解这套机关。” “是他教你的?” “不!我曾经跟踪过他。后来,我发现了这道暗门。其实,这是世界上最简单、最古老的一类暗门。” “它还是不动!克里斯蒂娜怎么办,先生?” 波斯人倒是很冷静,说道:“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难道只有他才能控制这面墙壁!” “是的,所有墙壁、门和暗道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私下里我们都叫他‘机关专家’。” “克里斯蒂娜认定他有超人的能力,谈起他的时候,也是神秘兮兮的。可是,这些墙为什么只听从他的?莫非是他修建的?” “是的,你猜对了!” 拉乌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波斯人,波斯人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镜子。原来他们的影子在镜子中像水波一样不停地抖动;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镜子仍然没动,我们还是另外找条通道吧!” “今晚我们无路可走!”波斯人悲痛地说,“注意!准备开枪!” 他举起手枪对准镜子,拉乌尔跟着他做了同样的动作。突然,波斯人用那只空着的手将拉乌尔拉到胸前,这时,镜子开始转动,就像饭店的旋转门一样,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从灯火通明的房间带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第十九章 探访地下迷官 “举起手枪,准备射击!”慌乱中,拉乌尔听见同伴急促地重复道。 身后,那面墙转满一圈之后才自动关上。他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待在黑暗中,四周静得出奇;最后,波斯人蹲下身子,在地面上摸索着。 突然,拉乌尔眼前一亮,黑暗中好像亮起一盏微弱的灯,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避敌人的袭击一样。但是,他很快明白过来,原来灯是波斯人点燃的。红色的光圈不停地跳跃着,拉乌尔发现整个房间都是用木板拼成的。这时他想起,那一天,克里斯蒂娜就是通过这条暗道跟随音乐天使的声音去的。想必埃利克经常利用这条暗道,博取她的信任。波斯人曾经说过,通道都是由幽灵自己建造的;但是不久之后,拉乌尔才知道,埃利克只是发现了这条通道,长期以来只有他知道它们的存在。事实上,1791年3月18日,公社战士占领了剧院,将剧院地面作为指挥中心,而地下则成为国家监狱。 波斯人蹲下身子,放下灯笼,在地板上拨弄着什么。突然,他把灯熄灭了。 只听咔嚓一声,拉乌尔看见地板上突然出现一块发光的四方形,就好像头顶上的天花板打开了一扇天窗一样。拉乌尔发现波斯人不见了,但是很快他又感觉波斯人就在身边。 “跟我来,跟着我的样子做。” 拉乌尔往发亮的那个方块儿走去,他看见波斯人仍然跪在地上,嘴里叼着手枪,双手支撑着身体,滑进了地下室。 奇怪的是,拉乌尔竟然非常信任波斯人。虽然他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而且他又那么神秘,可是在拉乌尔看来,关键时刻,波斯人与他是一伙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剧院幽灵。另外,波斯人的言谈举止非常真诚;再说,波斯人真要加害拉乌尔,他就不会将手枪给他了。最重要的是,拉乌尔为了找到克里斯蒂娜,会不惜一切代价。所以,他别无选择。他告诉自己不要对波斯人有半点戒心,他不能成为懦夫。 拉乌尔照着波斯人的样子跪倒在地,用双手支撑身体。“放手!”波斯人突然说道,拉乌尔毫不犹豫地将手松开,波斯人在下面接住了他,然后命令他立即趴下。随后,波斯人立刻关闭了暗门,拉乌尔几乎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关上的,准备开口问他,但是波斯人立刻将他的嘴蒙住了。这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是刚刚审问过拉乌尔的警官。 拉乌尔和波斯人置身于一道木板隔墙后面,旁边是狭窄的楼梯,一间小屋与上面相通。警官应该就在这间屋里,他们不仅听见他的脚步声,还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周围的光线很微弱,幸好刚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待过,所以拉乌尔已经习惯黑暗,不费吹灰之力就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他突然发出一声暗叫,眼前竟是三具尸体。 第一具尸体,在通往小屋的楼梯上平躺着;另外两具尸体,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楼梯底下。只要他将手伸过隔板,就能触摸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 “不要出声!”波斯人急促地低声说道。 他看着尸体,只说了两个字:“是他!” 警官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正在询问舞台负责人有关灯光的情况。所以,警官应该是在“键盘控制室”或者相关的地方。 在当时,电力只能用于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例如烘托舞台气氛。整座剧院都是用煤气在照明,而且是用加氢煤气来调节舞台灯光的,复杂的程度与演奏大型管风琴相媲美,所以得名“键盘控制室”,也就是灯光控制室。 提词员工作间的旁边还有一间小屋,专为灯光控制组长准备的,他从这间屋子里监视灯光效果。摩雷也在这里工作。但是现在,摩雷却不见了,而其他组员也不在位置上。 “摩雷!摩雷!”舞台监督的声音不停地回响,却没有听见摩雷的回应。 地下室二层的小楼梯上有一扇门。米华警官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监督员先生,这门怎么打不开?它一直这么难打开吗?” 监督员用肩膀强行将门撞开了,门开的同时,他发现自己撞开的不只是一扇门,还有一具尸体。他大声叫了起来,因为死者正是摩雷! 警官身后的人一拥而上。 “他死了。”监督员沉痛地说道。 这时,只有米华警官丝毫没有惊慌,他俯身检查尸体。 “不,他没死,只是喝醉了。”米华说道。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监督员说。 “也许有人给他下了迷药。” 米华警官走下几个台阶,突然叫道: “快看!” 透过微红的灯光,楼梯底下的两具尸体显得格外诡异。舞台监督一眼就认出死者是摩雷的助手。米华走到尸体跟前查看起来。 “他们睡得真沉。看来一定是有人擅闯灯光控制室,想必目的是为了绑架克里斯蒂娜!”他分析道,“可是,他怎么会在舞台上绑架一个女演员呢?这真是个奇特的念头……还是先把剧院医生叫来吧!” 但是,米华警官仍然不停地念叨着: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然后,他回到屋内跟其他人说起话来: “先生们,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就你们还没有发表意见,你们总该有自己的看法吧!” 躲在楼梯平台下面的拉乌尔和波斯人看见两位经理神情紧张,蒙夏曼激动地说: “警官先生,对于这些事情我们真的无从解释。” “谢谢你们提供的情况!”警官不悦地说道。 站在一旁的舞台监督员用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状,他说: “摩雷不是第一次在剧院睡觉。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在工作室里睡觉,连烟斗都扔在一边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米华一边问,一边仔细地擦拭眼镜片。 “让我想想……”监督员说,“没有多久,就在那天晚上,卡尔洛塔像蛤蟆一样乱叫的那天晚上!” “你确定是在那天晚上吗?”米华将擦的透亮的眼睛戴上,用审视的眼光盯着监督员,“也就是说摩雷吸鼻烟对吗?” “是的,地板上的烟斗肯定是他的!他的烟瘾还很大呢!” “我也是!”说着,米华将烟斗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谁也没有发现拉乌尔和波斯人的存在,机械工们将三具“尸体”抬了上去,警官和其他人也跟着上了楼梯。片刻之后,舞台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黑暗中,只剩他们两人。波斯人示意拉乌尔站起来,但是站起来的同时他却忘记将手枪举起来;波斯人立刻让拉乌尔做好准备,并且一直保持射击姿势。 “这是白费力气!”拉乌尔嘀咕道,“一会儿真要开枪了,我的手都已经麻木了!” “那就换只手!”波斯人说。 “可是我不会用左手开枪!” 波斯人的回答令拉乌尔费解,他说: “无论用哪只手开枪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摆出随时射击的姿势。至于手枪,你大可以把它放进口袋里。”接着,他又说,“你必须这么做!否则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不要说话,跟着我走!” 他们来到地下第二层,那里几盏昏暗的烛火透着诡异的光芒。拉乌尔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迷宫,像吉约尔的百宝箱,却又像一座可怕的坟墓。这就是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室。 五个惟妙惟肖的舞台布景,复杂的几乎运用了所有机关和活板门原理。只是布景槽改成了滑轮道,横木架支撑着机关和活门,而支柱则安顿在铁墩、石墩、沙槽,以及帽形槽里面,中间那条通道可以安置其他道具。依照演出的需要,道具会以铁钉连接,以加强稳定性。地下室里的转盘、绞轮、拱杆是制作大型布景最重要的工具,它们不但能够营造视觉效果,还能在某些剧情中像变魔术一样将某些人物消失。一些无名之辈在卡尔尼设计的雄伟的地下室里,做着一件非常有趣的工作:将懦弱的人变得勇敢,将丑陋的巫婆变成美丽的仙女。撒旦在这里出现,也在这里消失;地狱的光火从这里射出,魔鬼的号叫从这里传出,幽灵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漫步…… 拉乌尔虽然不明白波斯人的用意,但是仍然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一再地安慰自己:波斯人是唯一的希望。在这座诡异的迷宫里,如果没有波斯人他真不知要何去何从?也许自己每走进一步,都会被那些错综复杂的横梁和绳索绊倒,永远陷入这片布景丛林中。 拉乌尔跟在波斯人的身后不停地走……远处的烛光照亮了他们的脚步,波斯人越来越小心了,他不停地回头看拉乌尔,叮嘱他即使手里没有拿枪,也要保持射击的姿势。 突然,上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所有暗门负责人到舞台集合,警官想见你们!” 随即,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波斯人将拉乌尔拽到梁柱后面。他们的头顶上,一群驼背的老人正蹒跚走过。也许是出于习惯,他们弯着腰,双手前伸,像是在摸索那些暗门。 这些老人以前都是剧院的机械工,年老之后,获得某位经理的批准,继续留在剧院,从事剧院关门员。他们在舞台上不停地奔波,将开着的门一个一个关好。他们还被称为“赶风的人”。我想,后来他们应该都过世了。 波斯人和拉乌尔暗自庆幸,这场小意外帮助了他们。这些无事可做,又无家可归的关门人大都在剧院过夜,假如不是警官要盘问他们,拉乌尔和波斯人也许会遇上麻烦。 可惜,这份窃喜像是过眼云烟。不一会儿,另外一群人手上各提着一个灯笼,顺着关门员刚刚离开时的路走来了,他们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找东西。 “真是见鬼!”波斯人低声骂道,“真不明白他们在找什么?快逃吧!我们会被发现。快点!姿势摆好,准备随时开枪!手举到与眼睛齐,手臂再往里一些,想想自己正在与人决斗,一声令下,就要开枪了。往下跑!” 他带着拉乌尔跑到地下第四层……然后跑到第五层……这时,波斯人终于有点儿放松了,但是手臂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 拉乌尔也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了,一路上他什么也没问,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只是,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保持这种虚假的防御姿势。 拉乌尔突然想起波斯人说过,这是他最信任的两把手枪,他不禁心生疑惑:“这枪既然毫无用处,为什么又要相信它呢?” 波斯人把他从疑云中拉了回来,示意他待在原地不要动,而自己却趴在楼梯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回到拉乌尔身边。 “我们太笨了!”他低声说,“提灯笼的那些人是消防员,他们在进行例行检查。很快我们就能甩掉他们了。” 于是,他们两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五分钟之后,他们走上楼梯。突然,波斯人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前方,好像有人在晃动。 “趴下!”波斯人轻轻命令道;接着,两人同时卧倒。 四周一片寂静。黑暗中,一个没有提灯笼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距离之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大衣带动的微风。他们清楚地看见,这个人裹着一件大衣,头上戴着一顶软皮帽,他贴着墙根往前走,不时还在墙角上踢两下。 “总算躲过去了!”波斯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认识这个人,有两次他把我抓到了经理办公室。” “他是剧院的保安?”拉乌尔问道。 “比这更糟!”波斯人简单回答道。 “难道是他?” “他?假如他从我们正前方出现,我们一定会先看见他那双像金子一样闪亮的眼睛!这就是黑暗中的优势!但是,他也许会从后面袭击,悄无声息的,假如那时我们没有做好开枪的准备,那么我们必死无疑!” 波斯人话音刚落,一张诡异的脸又出现在他们面前。黑暗中,他像是着火的头颅。虽然是以人的高度向前移动,但是竟没有身子! “哦!”波斯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怪物!消防队长没有说疯话,他说他也看见这个火头了!这不是他!这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他的手下!……注意!摆好姿势!” 火头也许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它仍然以人的高度逼近拉乌尔和波斯人…… “也许,真的是他派来的!让火头从正面进攻我们,而他从后面或者侧面加以袭击!真是足智多谋啊!我知道他很多花招,这套把戏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快点逃吧!小心!举起手来!” 拉乌尔和波斯人沿着面前一条地道拔腿就跑。但是,刚刚跑了几分钟,他们就像跋山涉水一样,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他几乎不到这里来的。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与湖滨也不相通。”波斯人说,“也许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找他了。曾经我答应过他,不再打扰他,不再干涉他。” 波斯人回过头,拉乌尔也跟着回过头,他们看见火头仍然跟在后面。想必它也在跑,而且速度比他们快,因为它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声音像是跟着火头一起移动。渐渐地他们听清那种声音,是一种磨擦声,或者尖锐的嘎吱声,就像上千万的指甲抓着黑板,让人不禁一阵战栗。 他们不停地往后退,火头仍然不停地追逐……终于火头赶上了他们;而火头的五官也清晰起来:又大又圆的眼睛,扁平的鼻子,嘴巴很大,两片半圆形的嘴唇仿佛一轮红色的满月。 没有任何支撑物,这颗火头竟然以人的高度飘荡,而且跑的速度那么快、那么准,还伴随着磨擦声、撕裂声、咯吱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此刻,波斯人和拉乌尔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只好贴着墙壁站立,杂音就像成千上万的小虫子,跑进他们的耳朵,简直让人快发疯了,命运究竟会怎样对待他们? 他们紧紧贴着墙壁,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而头皮也已经发麻了。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嘈杂,他们终于明白那个声音是什么,它们就像冲上沙滩的海浪,急促、凶猛;细流顺着他们的小腿,蔓延到全身,他们再也无法忍受,终于放声大叫起来,喊声中满是痛苦和恐惧。 两人再也无法保持备战状态,把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他们的手全移到小腿上,想把那些长着尖牙利爪,浑身发亮的小东西赶跑。 很快,他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快要昏死过去,像消防队长帕潘一样。就在这时,火头突然说道: “别动!不要跟着我!我是捕鼠人!让我和我的老鼠过去!” 话音刚落,火头便消失在黑暗当中。前方通道豁然一亮,原来这就是捕鼠人的把戏。为了避免吓到前面的老鼠,他将烛光转向自己,照亮自己的头部,这样一来,拉乌尔和波斯人就像看见了一个没有身体的户头。而现在,他为了追赶老鼠,照亮了前面的通道。 尽管波斯人和拉乌尔心有余悸,但是仍然松了一口气。 “埃利克曾经说过这个捕鼠人,只不过没有说过是这样的场景。我怎么忘了呢?奇怪!以前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以为是魔鬼在耍花招呢!”波斯人他叹了一口气说,“不应该是他,他从不来这里!” “你的意思是,我们离湖还很远?”拉乌尔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呢?去湖边吧!到了那里,我们就使劲撞那些墙壁,大声喊他们的名字!克里斯蒂娜会听见,他也一定会听见!你认识他,我们可以跟他好好谈谈!” “你真幼稚!”波斯人说,“我们根本进不了湖边的房子!” “为什么?” “那里戒备非常森严!我从未渡船进入过那幢房子。就连渡船他都做了严格的防备!剧院那些老的关门员,曾经试图渡船过湖,但是无一生还!太可怕了!而我,假如那个魔鬼没有及时认出我,我也已经……所以,听从我的劝告,千万不要靠近湖岸!尤其湖底传来歌声的时候,要立刻塞住耳朵,那是水妖在歌唱!”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来这里?”拉乌尔气急败坏地吼道,“如果你不能帮助我救出克里斯蒂娜,那么让我一个人去为她送死吧!” 波斯人安慰他: “相信我!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救出克里斯蒂娜!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他的住所。” “我们可以吗?” “如果我没有把握,带你来干什么!” “除了湖,还有其他地方能够进入他的住所吗?” “就在我们遇见火头的地下第三层。现在我们回去那里,准备位置就在布景之间,约瑟夫·布盖上吊的地方。” “那个机械组组长吗?” “是的,先生。”波斯人语气有些古怪,“可是,事后人们竟然没有找到他上吊用的绳子!走吧!勇敢点儿!千万要注意摆好姿势!……这里是哪儿?” 波斯人重新点亮灯笼,往地道交叉口走去,那里有一座喷泉。 “这里应该是……”波斯人说,“水源保留区……我看不见暖风炉的火光了。” 他在前面探路,只要怀疑有水利工程经过,他就会立刻停住脚步,躲在刚刚熄灭的地下冶炼炉旁。这时的拉乌尔,像是看见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被劫时,遇到的鬼怪精灵。 慢慢地,他们回到了舞台地下室。 现在,他们正处于一条很深的凹槽下面。最初修建剧院的时候,专门挖了一条深约十五米的凹槽,以便抽取地下水。当时没日没夜地抽水,装满了一座面积相当于卢浮宫中庭,高于巴黎圣母院1.5倍的蓄水池。可是,地下仍然保留了一座湖。 波斯人摸着一块石壁说道:“假如我没记错,这面墙与那幢房子相连。” 说着,用手敲了敲槽底的石壁。因为剧院的机械装置、梁柱结构、以及布景都必须保持干燥,所以为了避免水源与墙壁直接接触,建筑师们修建了双层护墙;而波斯人敲的正是第一层护墙,也就是说埃利克的房间在第二层护墙里。 拉乌尔不自觉地走向墙壁,紧贴着石壁,希望从里面听到什么;可惜,除了头顶上方传来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时,波斯人再次将灯笼熄灭。 “提高警惕!保持手的姿势,现在我们正在接近他的地盘!”他悄声说道。 接着,波斯人朝刚才经过的小楼梯走去,他们每走一步,便停下来四处打探。最后,他们终于到了地下第三层。 波斯人示意拉乌尔匍匐前进,另外一只手必须继续保持持枪姿势。就这样,他们一直爬到了墙根。墙壁跟前放着废弃的《拉瓦尔王》布景,旁边还立着一根柱子,中间的空隙正好能容下一个人。这里,就是约瑟夫·布盖自杀的地方。 波斯人突然停了下来,仔细听着动静;接着,他迟疑地看了看拉乌尔,然后看着头顶上方的二层地下室,一道微弱的光线从地板缝隙中照了下来。 很明显,波斯人在为这道光线犯愁。 终于,他作出了决定。 他迅速溜进布景与大柱子中间的空隙处,拉乌尔紧跟其后。波斯人敲了敲墙壁,又用力推了一下,突然,一块石头被推动了……墙壁上露出一个洞…… 波斯人示意拉乌尔举起手枪,接着他便往洞口爬去。拉乌尔本想冲在前面,但是现在也只能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了。 洞口非常狭窄,波斯人不得不停住脚步,拉乌尔听见他又在敲打石壁,然后拿出灯笼,看着脚底的东西,随即灯笼又熄灭了。只听他轻轻地说道: “我们必须向下滑行,你把靴子脱掉吧!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说着,波斯人脱掉了自己的靴子,然后递给拉乌尔: “放在墙边,出来的时候再穿上。” 波斯人往前爬了几步,转身对拉乌尔说: “现在,抓住石壁外沿往下滑,我先做,不要害怕,我会在下面接住你的。” 说完,波斯人便向下滑去。不一会儿,拉乌尔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波斯人着地了。拉乌尔害怕声响被人听见,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但是,那一声撞击声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拉乌尔害怕极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依据波斯人的推断,进去的地方正好是那座房子的内壁。可是,并没有克里斯蒂娜的叫喊声!求救声!哭泣声!难道,他们来晚了? 拉乌尔爬进洞口,颤颤巍巍地抓着石壁往下滑。 突然,被一股助力挡住了去路。 “别出声!是我。”波斯人说。 他们一动不动地卡在洞内,屏住呼吸聆听着……周围一片黑暗,这是从未有过的恐怖和沉重。 拉乌尔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他怕自己忍不住大声叫喊:“克里斯蒂娜,你回答我!如果你还活着!” 波斯人再次点亮灯笼,沿着石壁搜索刚才那个洞口。他突然蹲下身体,拾起一根绳子,仔细看过之后,便惊慌失措地将它扔掉了。 “邦扎布绳索!”他嘟囔道。 “是什么?” “谁也没有找到,约瑟夫·布盖上吊用的绳子!”波斯人颤抖着说。 突然,波斯人在微弱的灯光中看见一颗奇异的树,这棵树似乎还活着,枝叶沿着墙壁向上攀登,在天花板处却消失不见了。 灯光太暗,他们实在无法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开始他们看见一根树枝,然后是一片树叶,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拉乌尔伸手一摸,不由地大叫道: “天啊!墙壁竟然是面镜子!” “是的!是面镜子!”波斯人激动不已地喊道,他用举枪的手擦了擦额头,“我们掉进酷刑室了!” 第二十章 安魂曲 那是我第一次去湖边的房子。我经常让“机关专家”埃利克把那扇神秘的门打开。可是,他从未答应过我。我知道他住在歌剧院,所以常常暗地里注视他,可是地下太黑,实在看不清他是怎么打开那扇门的。有一天,我一个人划着小船,往埃利克消失的地方划去。 小船刚刚离岸不久,水面上就传来一阵低吟。一半是呼吸,一半是音乐声。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阴谋。轻缓的歌声和我一起移动,让人没有丝毫戒备。相反,我想靠近那甜美的声音。我探出身体,将脸贴在水面上,我想歌声应该是从水里传出来的。我的身体离水面越来越近,月光照射在平静的湖面,漆黑如墨。我捂住耳朵,想要摆脱美妙的歌声,但是很快我便放弃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它更美妙的声音了。 我幻想着水里有一条美人鱼,它正企图迷惑擅自闯入湖面的旅行者。幸运的是,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正是埃利克的新发明。这个发明完美极了,竟然让我想要探个究竟。我离水面越来越近,船几乎要翻了。 突然,水面上伸出两只魔爪掐住了我的脖子,使劲儿把我往水里拉。幸亏我及时地大喊一声,埃利克认出我的声音,否则我早就没命了。他原本想淹死我,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带我游出水面,把我放在湖岸上。 “你太不小心了!”他站在我的身边,浑身湿漉漉的。“为什么想要闯入我的住所?我不想谁来打搅我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行!你救过我的命,我就应该忍受你吗?我会忘记你对我的帮助!你要知道,谁也无法控制埃利克,甚至是他本人。” 他不停地讲着,而我只想知道美妙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埃利克是个十足的魔鬼,但他又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有一些虚荣和自负,他最开心的事就是炫耀自己创造的奇迹。 他哈哈大笑,拿过一根长长的芦苇让我看。 “这是最愚蠢的把戏了!”他说。“只要有这个,就可以在水里呼吸唱歌。我是从海盗那里学来的,有了这根芦苇,可以在水里潜伏好几个小时。” 我生气地说。 “你的小把戏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说,“它也会让别人丧命的,埃利克,不要再杀人了!” “我杀过人吗?”他温柔地问道。 “你真可悲!”我大声说道,“你忘记在马德兰那段愉快的日子了吗?” “忘记了。我必须忘记!虽然我逗得苏丹小公主很快乐。”他的语气悲伤起来。 “可是现在,你必须对我负责。没有我,就没有你!请你记住,是我救了你!”我郑重其事地说。 利用这次谈话,我向他吐露了长期以来困扰我的心里话。 “埃利克,你能向我发誓吗?”我问。 “为什么?我从来不信守诺言。”他反驳道,“誓言是用来骗人的!” “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吊灯是怎么回事儿?” “吊灯?” “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他窃喜道,“那不是我干的,只是吊灯太旧了。” 埃利克笑的非常可怕,让人毛骨悚然。他跳到小船上说: “亲爱的达罗卡,吊灯太旧了,是它自己掉下来的。现在,请你听从我的忠告,快点把身上的水擦干,我可不想让你感冒;另外,不要再坐我的船了。无论你想干什么,都不要再来我家打扰我,而且我会经常不在家。假如你逼迫我给你献上一首安魂曲,我会非常难过!” 说完这些话,他一边笑着,一边像个猴子一样自由自在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去湖边的想法了,而入口也更加严密了。但是,我始终觉得入口不止那一个,肯定还有另外的入口。因为,埃利克总是在地下三层消失,可是我却始终弄不明白他是怎么进出的。 自从埃利克定居剧院,我一直感到恐惧,他那个可怕的幻想!当然,我并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别人。如果发生事故或者命案,我总会暗自思考,我一点儿也不吃惊那些事情是埃利克做的。我不止一次听别人说,“那是幽灵干的。”可怜的人啊!假如他们知道真的存在幽灵,我敢肯定他们不会再开怀大笑了! 埃利克曾严肃地告诉我,他有人爱了,他会变成一个高尚的人;但是,我仍旧非常害怕。他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人,他不相信人类,也不会对人类负责。当他炫耀自己的爱情时,我就已经预感到,更恐怖、更可悲的事情就要来临了。 很快,我就发现他和克里斯蒂娜有某种关系。克里斯蒂娜在化妆室唱歌,我躲在储物间里,当时我看见埃利克如痴如醉地陶醉在歌声中。另外,我从未想到,埃利克的声音竟然那么温柔,以至于让她不在意他的丑陋。直到我了解克里斯蒂娜从来没有见过他之后,我明白了一切。我之所以能够进入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是因为我曾经也接受过埃利克的教导。不费吹灰之力,我便找到了能够让整面墙转动起来的机关,克里斯蒂娜能够感受到埃利克的声音,正是因为中空的砖头。正因如此,我还发现地牢、喷泉,以及通往舞台的地下通道。 几天之后,我发现他们见面了,当时埃利克正在为晕倒的克里斯蒂娜擦拭额头。对此,我一点儿也不惊讶。而剧院丢失的那匹白马正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当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的脑袋狠狠地挨了一拳,接着我就晕倒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我敢肯定,他一定把那个女孩关在湖边的房子里了。我决定不管遇到多么危险的事情,也要立刻去湖边。我一直在等埃利克出现,一连等了24个小时,我相信他一定会出来买食物。每当他出现在街头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个连着胡须的鼻子。尽管他的神情仍然像死尸一样,但是比他原来的面目好多了。 直到我等得筋疲力尽,开始怀疑他是从地下三层进出的时候,我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缓慢地划水的声音,接着看见两只像烛光一样的眼睛,船靠岸了,埃利克向我走来。 “你真让人讨厌。等了24个小时了,你还真有耐心!”他冷漠地说,“不要自找麻烦,这样做只会让你很悲惨!不要消磨我的耐心!你以为你在跟踪我吗?告诉你,是我在跟踪你。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昨天我放过你,但是今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他非常愤怒,以至于我都不敢打断他,他大口喘着气,接着说出了更可怕的话: “听着,我只说一次!你太鲁莽了,那个戴着毡帽的影子人已经捉住你两次了。他不明白你在地下室干什么,就把你交给了经理;而经理们竟然以为你对舞台很感兴趣,是一个古怪的波斯人。当时我也在办公室,你知道的,我无所不在!我只想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怀疑你在找埃利克,而他们也会去找,这样一来,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湖边的房子。假如真有这一天,我决不放过你!到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会顾及了!” 他大声吼道: “假如埃利克的秘密暴露,那么很多人都将失去性命!如果你不是傻瓜,相信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他坐在船尾,焦躁地等待我的回答,而我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找埃利克!” “那你找谁?” “你应该清楚,我找的是克里斯蒂娜。” 他立刻反驳道: “她爱我,我有权利将她带回自己的房子!” “不!”我冷冷地说,“你在绑架她!” “好!让我证明给你看!”他说,“如果她是爱我的,你就再也不要干涉我!” “好,我答应你!”我立刻回答道。我知道,没有人会爱上这个魔鬼。 “这实在太简单了!克里斯蒂娜离开这里,还会自己回来。因为她爱我!” “对此我很怀疑。但是你必须放她走,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笨蛋!我会放她走。她爱我,她会回来!我们还会结婚,在马德兰教堂结婚!我已经写好婚礼弥撒曲了,会让你听见的!会的!” “好的,只要我看见克里斯蒂娜从这里离开,又自愿回到这里,我再也不会干涉你!” “真的?” “真的!” “好!就在今晚,我一定让你看见!晚上,你去参加化妆舞会。我和克里斯蒂娜也会去那里。你就躲在储物间,你会看见,克里斯蒂娜会愉快地回到这里。现在,请你离开!我要去买些东西!” 不可思议的是,事情竟然真像他说的那样!克里斯蒂娜离开之后,又多次回到那里,很明显,那不是被强迫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理会,当然我谨慎了很多。我不再去湖边,还有那个秘密通道,但是我一直在思考地下三层的秘密。我经常躲在废弃的《拉瓦尔王》布景后面等候。终于有一天,魔鬼跪着向我走来,好在他没有看见我。他按了按布景和柱子之间的弹簧,一个通道打开了。他进去之后,石头门便关上了。 半个小时之后,我按了那个弹簧,门果然开了。但是我没有进去,因为埃利克还在里面。我想起了约瑟夫·布盖,我担心埃利克会杀了我。我小心翼翼地关上石头门,离开了地下室。 对于克里斯蒂娜和埃利克的关系我一直很好奇。我担心,他一旦发现克里斯蒂娜并不爱他,他会崩溃,他会做出非常恐怖的事情。我继续逗留在剧院里,很快,我了解到魔鬼的爱情故事。 原来,他一直用恐吓控制着克里斯蒂娜,但是少女的心已经被子爵占领了。当两个天真的孩子在剧院顶层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有人在监视他们。我决定,在关键时刻,我会杀掉魔鬼,然后去警察局交待事情的经过。但是埃利克一直没有出现,我不敢轻举妄动。 我想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计划。当那个魔鬼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我可以从地下三层进去。我必须了解里面的状况。有一天,我终于实施了自己的计划。我搬动石头,里面突然传来歌声,魔鬼正在谱写《胜利的唐璜》。我知道,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我躲在黑暗的洞口观察着。 突然,演奏停止了,他像个疯子一样来回走动,接着,扯着嗓门喊道: “我要提前完成!提前完成!” 当音乐再次响起,我离开了。 克里斯蒂娜被绑架的那天,我很晚才到,我很害怕,我害怕听见恐怖的消息。整整一天,我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晨报上说,克里斯蒂娜要和子爵结婚了,我不知道是否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魔鬼。很快我冷静下来,不能说,这样只会让灾难来得更快。 克里斯蒂娜在舞台上消失的那一幕,肯定惊动了很多人。但是我知道,这是埃利克——魔法之王的诡计。我敢肯定,克里斯蒂娜的末日就要来临了,当然,这也是所有人的末日。我原本打算疏散剧场的人,但是我知道,我这样做会被当成疯子,所以我放弃了。 不过,我立刻下定决心。因为这个时机对我非常有利,这时的埃利克脑子里只有背叛他的爱人。我决定带着焦急、绝望的子爵一起行动,他同意了,并且非常信任我,这让我很感动。我让仆人带给我两把枪,其中一把交给了子爵。 子爵拿着手枪,问我是否要决斗,我回答他:“是的!” 我没有时间跟他解释。子爵非常勇敢,可是他并不了解对手。最让我担心的是,埃利克的邦扎布绳索。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邦扎布绳索,而他更是用绳索勒死人的天才。在马德兰的那段时间,是埃利克最甜蜜的时期,当时,他把苏丹小公主逗得非常开心,当公主要求埃利克来点儿更刺激的游戏时,埃利克向她表演了邦扎布绳索。 埃利克在印度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里,他学会了绳索的艺术。他让人们将他关在院子里和一个死刑犯决斗,死刑犯佩戴着长矛和大砍刀,而埃利克的武器是一根绳子。每当死刑犯以为就要砍倒埃利克的时候,绳索就会在空中呼啸而过,然后紧紧地套住了对手的脖子。很快,小公主也学会使用绳索,而且用它杀死了前来拜访的朋友,以及好几个仆人。我并不想提及在马德兰那段开心的日子,只不过为了解释我提醒子爵注意随时将临的绳索的缘由。手枪对我们而言,可能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因为埃利克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会用绳子勒死我们。不可能显形。我没有时间对子爵解释这些,我只告诉他摆出随时开火的姿势。之所以这样,是为了防止埃利克的突然袭击,因为绳子不但要套住脖子,还要套住手臂,否则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当我们避开警察局长,消防员和关门人之后,又遇见了诡异的捕鼠人,还有那个戴着毡帽的人。终于,我们到达了废气布景和柱子跟前,我移动石头,然后我们一起跳进了剧院跌入防护墙内,那正是埃利克为自己修建的住所。埃利克是剧院建筑师卡尔尼手下的主要承包人,所以盖这所房子对于埃利克来说轻而易举。巴黎沦陷之际,剧院停工了,但是埃利克依然在工作。 我非常了解埃利克,我知道他的房间机关重重,这让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在马德兰的时候,他修过一座宫殿,一座魔鬼宫殿,在那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通过回音听到。他还制造了很多诡异的惨剧,发明了很多人们无法想象的东西。酷刑室是最神奇、最恐怖、最深不可测的一种。除了小公主以取乐进去过,唯一进去的只有那些可怜的死囚。直到这些死囚被折磨得忍无可忍时,才被允许用邦扎布绳索吊死在一棵铁树下。 当我和子爵看到酷刑室的时候,我非常恐惧。我的脚下有一根绳索,那正是勒死约瑟夫·布盖的绳索,因为他发现了埃利克在地下三层的秘密。也许他打开那个石头门,不小心掉进了酷刑室被吊死。可以想象,埃利克为了警示剧院人员,特意将布盖的尸体抬回废弃布景前。仔细思考之后,埃利克决定拿回绳索,因为绳索是用猫的肠子做成的,这肯定会引起警方的注意。所以,绳索不见了。 现在,绳索就在我们脚下。我自认为自己非常勇敢,但是我仍然被吓得满头大汗。 子爵看出我的恐惧,问道: “怎么了,先生?”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他也不要说话。 第二十一章 酷刑室的秘密 这是一个六角形的房间,整个屋子的内壁都镶满了镜子。在房间的一个墙角里,我们清楚地看见镜子里装着一个小转盘;是的,我还认出了那棵铁树……正是用来上吊的。 我抓着拉乌尔的手臂,他浑身颤抖,准备随时呼喊未婚妻的名字。我真的很担心,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左边传来一阵声响;接着,传来一阵抽泣声。我更加用力地抓紧拉乌尔的手臂,随后,我们清楚地听见: “你必须作出选择!到底是婚礼弥撒曲还是送葬曲?”我听出这是魔鬼埃利克的声音。 紧跟着,又是一阵抽泣;随即,一切恢复寂静。 我已经确定,魔鬼并不知道我们的到来。否则,他会关紧酷刑室的小窗口,不让我们听见。而且,如果他知道我们在,早就对我们实施酷刑了。这样看来,他一定会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袭击。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他察觉我们。另外,我非常担心拉乌尔会克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穿过墙壁。因为,克里斯蒂娜的哭泣声再次响起。 “送葬曲可一点儿也不好听!”埃利克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婚礼弥撒曲是多么美妙啊!听着!你必须作出决定!让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不能再像老鼠一样生活在洞里!《唐璜胜利曲》已经完成了,我必须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要有一个妻子,能在周末一起去散步。我还发明了一种面具,戴上之后和正常人无异,不会再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了!而你,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们可以终日唱歌,直到老死。你为什么哭?害怕我吗?为什么?我并不是恶人!请你爱我吧!我会像绵羊一样温顺,会为你做任何事情!现在,我唯一缺乏的就是被爱!” 然而,随着埃利克的求爱声,抽泣声越来越大。这是我听过的最绝望的声音。但是,我和拉乌尔听出这竟是埃利克的哭声。而克里斯蒂娜,现在应该呆呆地躲在某个墙角里瑟瑟发抖。她已经无力再哭喊,只能沉默地面对跪在地上的埃利克。 埃利克悲痛地哭泣着说: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接着,他又轻柔地说: “你为什么哭?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难过吗?” 又是一阵沉默。 每一次沉默,都燃起我们新的希望:或许他已经离开,留下克里斯蒂娜一个人在房间。 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通知克里斯蒂娜我们在这里,而不让埃利克知道。现在,只有克里斯蒂娜才能打开门救我们出去,否则我们无法离开酷刑室;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救她。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门在哪里。 突然,隔壁房间的电铃声打破了寂静,似乎有人一跃而起,埃利克大声吼道: “谁想进来?等着受罪吧!” 接着,传来一阵冷笑。 “谁会来打扰我们?你在这里等着,我让水怪去开门。” 脚步声渐渐远了,门也关上了。我没有时间考虑即将发生的危险,埃利克一出门就会制造谋杀。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克里斯蒂娜一个人在墙后! 拉乌尔迫不及待地叫她的名字: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应,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我们都听见埃利克的谈话了,她没有理由听不见子爵的呼喊声啊! 终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到我们耳边。 “我在做梦吗?”她自言自语道。 “克里斯蒂娜!是我,拉乌尔!” 沉寂。 “你回答我啊!克里斯蒂娜!如果你是一个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回答我啊!” 克里斯蒂娜在墙那边喃喃地喊着拉乌尔的名字。 “是的!是的!是我!你没有做梦!克里斯蒂娜,我们来救你了!你听见埃利克的声音后,就通知我们!” “拉乌尔!拉乌尔!” 她连续喊了好几声,确定自己没有做梦。可是,短暂的喜悦立刻被恐惧代替。她让拉乌尔赶快离开,她怕埃利克发现之后,会杀了他。她急促地告诉我们,埃利克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丧失理智了!他逼迫她,跟他在市长和玛德莱娜大教堂神甫面前结婚,否则他会让全世界与他同归于尽。他让她在明晚十一点之前回答他。她必须在婚礼和葬礼之间作出选择!“ 埃利克还说了一句让她不明白的话: “如果不同意,那么所有人都要死!” 但是,我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你能告诉我们埃利克在哪吗?”我问道。 克里斯蒂娜说他应该不在房子里。 “你确定吗?” “不!不确定!我被绑着,没办法移动。” 听到这里,子爵和我禁不住咒骂一声,现在,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全在克里斯蒂娜的身上。 “你们在哪里?”克里斯蒂娜问道,“拉乌尔,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吗?我就在这里,房间只有两扇门,一扇是埃利克进出用的,另外一扇他从未当着我的面打开过,还禁止我进去。他说,那是死刑门!” “克里斯蒂娜,我们就在这扇门里面!” “你们在酷刑室?” “是的,可是我们找不到门。” “老天!如果我能爬到门边就好了!我敲敲门,你们就知道了。” “门上有锁孔吗?”我问。 “是的,有一个锁孔。” 我推断,这扇门和所有的门一样,可能用钥匙打开。但是,我们所在的这一面,必用杠杆打开。想打开这扇门,非常困难。 “小姐!”我说,“只有你能打开这扇门!” “可是,我要怎么做呢?”我们听见可怜的姑娘正挣扎着想要解脱身上的绳索。 “必须找到开门的钥匙。”我说。 “我知道钥匙在哪里。”克里斯蒂娜回答,“可是,我被绑得太紧了!” 她抽泣着。 “钥匙在哪里?”我问道。同时我示意子爵,让我独自处理这件事。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隔壁,和一把铜制的钥匙放在一起。他从不让我碰这两把钥匙。他把它们放在一个叫做‘生死袋’的皮袋子里……拉乌尔!你们快点逃吧!这里实在太可怕了!埃利克已经丧失理智了!可是你们却被关在酷刑室里!你们快逃走吧!那个房间既然取这样的名字,肯定有它的理由!” “克里斯蒂娜!”子爵喊道,“我们要么一起离开这里,要么一起死在这里!” “首先,我们要保持冷静。能否逃离这里,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我小声说,“小姐,你为什么被他绑着?他应该知道,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怕我会自杀!今天晚上,我还在昏迷中就被他拖到这里;然后,他出去见他的银行经理,等他回来,我的脸上都是血……我企图撞墙自杀!” “克里斯蒂娜!”拉乌尔哽咽着说。 “所以,他把我绑起来了。他说明晚十一点之前我没有寻死的权利!” 我们的谈话并不顺畅,因为时不时听见脚步声,或者微弱的动静;但是克里斯蒂娜一再告诉我们:“不是他!他出去了!我听见他关门的声音。” “小姐!”我郑重其事地说,“他既然绑住你,肯定还会放了你。你必须演出一场戏!不要忘了,他爱你!” “可悲的是,我无法忘记这一点!”她说。 “对他微笑,请求他,说绳子勒疼你了。” “嘘!湖边有动静!他回来了!你们快走!快走!”克里斯蒂娜急促地说。 “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我的语气非常沉重,“我们被困在酷刑室,走不了!” “不要出声!”克里斯蒂娜低声说。 我们安静下来,只听墙外传来沉重缓慢的脚步声,突然脚步声停了,接着地板又发出抖动的声音。 克里斯蒂娜发出惊恐的叫声,接着又是一阵惹人怜爱的呻吟。埃利克说: “原谅我的丑陋!这都是那个人的错!不过,我的精神很好,对吗?他为什么要按铃呢?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都是水怪的错!” 克里斯蒂娜又发出一声更痛苦、更深沉的呻吟。 “你怎么了?” “埃利克,我很痛。” “我以为我吓坏你了。” “埃利克,放了我。我是你的俘虏,对吗?” “你还会自杀吗?” “你给我的期限是明晚十一点,埃利克。” 埃利克沉重的步伐使地板再次抖动。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死在一起。其实,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我已经受够这种生活了我必须让它立刻结束!你能明白吗?不要动,我给你解开绳子。你只要说出一个不字,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整个世界都将烟消云散!你说得对,为什么要等到明晚十一点呢?啊!那样我们的爱情会更壮观、更美好!我太幼稚了,竟然热衷于形式!只有生命才是自己的,其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你看我浑身湿透了!亲爱的,刚刚我真不应该出门,放条狗在外面就好了!我觉得自己常常出现幻觉。你知道是谁按的门铃吗?好像是……转过身来……你自由了,满意吗?天啦!克里斯蒂娜你的手腕!疼吗?我真该死!现在,我要去给他唱一首弥撒曲!” 听到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想到自己曾在无意中按响门铃,墨汁一样的湖水突然冒出两只手!现在,谁会是这个不幸的人呢? 想到漆黑的湖水中伸出两只手,我几乎忘了克里斯蒂娜成功的表演,夏尼子爵悄声在我耳边说道:自由啦!……那个人是谁?安魂曲究竟为谁而唱呢? 歌声充满了愤怒!整座房子都在震动!我们紧紧地贴着玻璃墙,想要听清克里斯蒂娜的举动,但是只能听见仿佛从深渊传来的怒吼。 自始自终我都记得,埃利克的歌声像闪电般将我们包围。以前在波斯王宫,我听过他的歌声,那是能使墙上的人面牛身为之动容的歌声;而此刻,他的歌声竟然充满了恐惧。 突然,一切恢复平静。我们吓得退到墙边,只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动我的袋子干什么?” 第二十二章 炼狱中的煎熬 那个咆哮的声音重复道: “说,你为什么要拿我的袋子?”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比克里斯蒂娜更加惊恐。 “你要我把绳子解开,目的就是去拿我的袋子,是吗?说!快说!……”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克里斯蒂娜从他们身后跑了过来,跑回了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似乎是希望从他们那里找到一丝庇护。 “你跑什么?”愤怒的声音紧跟着脚步声响起,“快把袋子还给我!难道你不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吗,它是我的‘生死袋’!” “噢,亲爱的埃利克,请你听我说,”姑娘苦苦地哀求道,“我们从此必须永远生活在一起了……那么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拿你的袋子呢?……我想你的一切也都属于我,不是吗?……” 姑娘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这番话,让人听着心疼。人们都认为她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和勇气来战胜内心的恐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魔鬼怎么会被她这番幼稚而娇媚的话打动呢? “你是知道的,这里面只有两把钥匙!你拿它们做什么?”他责备地问。 “我——我只是想,”她回答,“对于那个你不许我走进去的房间,我一直很好奇,想进去看看……但我发誓,我真的只是好奇!”她在补充这句话时,原本想使气氛变得轻松些,但谁知却画蛇添足、适得其反。埃利克更加疑心重重。 “我讨厌你这种好奇的女人,”他狠狠地说,“你应该从《蓝胡子》的故事中了解到,好奇的女人的下场是怎样的……算了,你快把袋子还给我!……快……把袋子还给我!……还有里面的钥匙!……你这个可恶的、好奇的小女人!” 就在他嘶喊地恐怖声中,突然加入了来自克里斯蒂娜痛苦的尖叫……埃利克将她手中的袋子夺了回去。 这时,子爵已经忍无可忍了,在人们始料未及的情况下,他愤怒而绝望地大叫了一声。 “啊!”魔鬼听到了他的叫声,“克里斯蒂娜,那是什么声音?” “什么,没有啊!”柔弱的姑娘回答,“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我好像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 “大叫?……你疯了吗,亲爱的埃利克?这怎么会呢?……你认为在我们这栋房子里,还有别人吗?就是我在大叫,因为你令我感到痛苦了!……我,我真的没有听见什么!” “那你为什么在发抖?……为什么这么激动?……你一定在撒谎!……这里一定还有别人,是别人在叫!是别人,并不是你!……对,‘酷刑室’,那里面有人!……噢!我现在明白了!” “噢,不,埃利克!里面没人……” “我明白了……” “真的没人……” “一定是你的未婚夫……或者……” “我怎么会有未婚夫呢!……你是知道的啊!……” 此时的埃利克可怕地笑了起来。 “想知道里面是否有人,其实很简单!我亲爱的小克里斯蒂娜……而且我们根本不用把门打开,就能够了解酷刑室里的一切动静……你有兴趣和我一起看看吗?……怎么样?如果里面有人……的确有人的话,你就可以通过天花板上的隐形窗户,看到里面的亮光……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将黑色的幕帘拉开,然后关掉灯……咱们关灯吧!在你丈夫身边,你应该不会怕黑吧!……” 一群人都能听见克里斯蒂娜当时虚弱的声音: “噢不!……我怕黑!……真的,我怕黑!……因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房子,而且你经常用这间‘酷刑室’像吓唬小孩一样吓唬我。刚才,我真的只是好奇,但此刻,我已经对它失去兴趣了……真的!” 然而,他们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霎那间,他们身边出现一片光亮。没有丝毫防备的子爵又惊又吓,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这时,隔壁房间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 “真的有人啊!……你看,那扇窗户……就是那扇发着光的窗户!……里面的人是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的……现在,你可以爬到双层梯子上去看个仔细了!我记得你经常问我,放在这儿的梯子是干什么用的?好了,我现在就给你答案!它就是被用来观看‘酷刑室’的……你这个好奇的小女人!” “那是什么酷刑啊?……这里面存在酷刑?……埃利克!亲爱的埃利克!请你快告诉我吧,不要吓我!……假如你真的爱我,埃利克,快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酷刑,是吧?你只是在吓唬我这个小孩子,是吗?” “噢,亲爱的,你自己爬上去看看就全明白了!……”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子爵是否还能听见姑娘那微弱的声音,因为他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吓呆住了。至于我,在波斯王宫时,就见识过这种手法,因此,我倒是能集中精力地听隔壁的对话,设法从中找出有机可乘的破绽。 “去吧,亲爱的,上去看看!……然后告诉我,你看见的人长了一只怎样的鼻子!” 这时,他们听见梯子的推动声以及打在墙上的声音…… “大胆地向前爬吧!……不愿意吗?……好吧,我自己上去亲自看……亲爱的!……” “噢!我爬……我上去,你让我上去!” “啊!亲爱的!……你真可爱……你知道我这把年纪,能够为我着想,不给我带来麻烦,你对我真好!……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看到的人长了个什么样的鼻子啊?……如果那个长着鼻子的人认为自己不幸福……那他真是咎由自取!” 这时,他们十分清楚地听到,自己头顶上有声音,是克里斯蒂娜的声音: “但是,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啊!……” “没有人?……你可要看清楚了!……” “是的,我向上帝发誓,没有……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好吧!噢!亲爱的,你怎么了?……你感到不舒服吗?既然里面没有人,那你就马上下来吧!……快下来!……里面到底怎么样?……” “噢!里面……好极了!……真的。” “是吗?这座房子真奇怪,是吗?竟然还有这般景致!” “是啊,简直就像格雷文博物馆!……但是,亲爱的埃利克,请你和我说实话,那里面果真没有什么酷刑吗?……你知道,我刚才被你说的这话吓坏了!……” “为什么?那里面又没有人……” “埃利克,这个房间是你设计的吗?说真的它实在是美极了!你真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亲爱的埃利克……” “你说得没错,属于‘我那种特殊类型’的艺术家。” “但,埃利克,你为什么把它叫做‘酷刑室’呢?” “哈!这个嘛,很简单。你还是先告诉我,你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噢,我刚才看到一座森林!……” “森林,那里面有什么?” “很多很多的树!……” “树上有什么呢?” “小鸟!……” “小鸟?你看到了小鸟?……” “噢!不是的!我没有看到小鸟。” “那么,你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仔细想想!……你看见许多的树!那么树枝上有什么呢?”这种可怕的声音不断地追问道,“那是一台绞刑架!这也就是我叫它‘酷刑室’的真正原因。看吧,这仅仅是个称谓!是个说笑!……我从不人云亦云!……而且也不愿意做别人做过的事情!……可,我现在感觉很累!……太累了!……你知道的,我已经受够了房子里的那片森林和‘酷刑室’!……受够了这个暗无天日、将我死死困在这里的地牢!……我无法忍受!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我只是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安静的公寓,一扇极其普通的门,普通的窗,最好还有一位忠贞的女主人。我们会像其他人一样,幸福地在一起生活。克里斯蒂娜,你应该理解,我没有必要每次都向你重复我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想像所有人那样,拥有一个妻子,一个深深爱着我的妻子,一个可以在星期天和我出去散步的妻子,一个被我每天都逗得大笑的妻子! “和我在一起,你无时无刻不感到快乐,你永远都不知道无聊是个什么东西。我会玩很多的把戏。噢对啦,我现在给你玩一个扑克牌游戏,怎么样?我们可以玩这个直到明晚十一点。喂,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会再一次拒绝我吗?……你是爱我!……噢不,你并不爱我!……可是没关系!我想你终究会爱上我的!记得以前,你根本不敢看我的面具,因为那时的你知道它背后是什么……但现在,看着它,你已经忘了它背后是什么样子了,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再拒绝我了。如果我们愿意,所有这一切都会慢慢习惯的!很多人在结婚之前都并不相爱,但是婚后却生活得十分幸福…… “上帝啊!我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感到很快乐的!因为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对你。我敢说,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精通腹语,因为我是世界上第一流的腹语专家!……你在笑!……你一定很怀疑!……你听!” 他这个可怜的人——事实上,他确实是一流的腹语大师——正试图转移克里斯蒂娜对‘酷刑室’的注意力。但他没有想到,克里斯蒂娜的心里只想着我们!……她不停地用最温柔的声音,大胆地向他请求道: “求求你了,亲爱的埃利克,把小窗上的灯关掉吧!关上它吧!……” 克里斯蒂娜深信,这盏突然被点亮的灯必定有玄机。现在,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就是看到他们安然无恙地站在墙后的灯光里!但是,假如能将灯光熄灭,那么她多少会放心一些! 此时,埃利克开始表演腹语了。 他说:“看啊!我将面具向上拉一点,就一点点……是不是看到我的嘴唇了?它们没有动……我紧闭的嘴唇……但你却能够听到我说话的声音!因为我在用腹部说话……这就叫腹语!快来听我的声音,你想要它在哪儿?你的左耳,还是右耳?在桌子里?在壁炉旁的小木盒里?哈!你是不是被吓坏了?好吧,让我的声音到小木盒里!你是想要它远一点呢,还是近一点?洪亮一点,还是尖细一点?想听听鼻音吗?我的声音能够随处游动…… “亲爱的,你听!听听壁炉旁的小盒子里有什么声音:要把蝎子转过来吗?好吧,现在来听听左边小木盒都说了什么:还是把蚱蜢转过来吧!……让我们再来听听小皮袋子里的声音……那里还在说什么?‘我是生死袋!’……之后,从卡尔洛塔的金嗓子,那种晶莹透彻的喉咙里,你听到了什么?……她在说什么?‘我是蛤蟆先生’!是我在唱:‘我听到孤独的声音……呱!’……低吟着我的……呱!现在,它到幽灵的包厢的座椅上了……它说:‘亲爱的卡尔洛塔女士,您今晚的演唱可以使剧院的吊灯坠落!……’哈!埃利克的声音在哪?……亲爱的克里斯蒂娜,听!……它此刻就在‘酷刑室’的门后!……是的,我在‘酷刑室’里面!……那么我要说些什么呢?我说:‘拥有自己的鼻子的人可真幸福!但一旦掉进酷刑室,他们就会遭受不幸!’……哈!哈!哈!” 这种让人听了就毛骨悚然的腹语无处不在!它能够穿越隐形的窗户、跨过墙壁来到他们身边,就在他们周围游荡……埃利克此时已经在这里了!……而且还在同他们说话!……他们探出手,想捉住他,可是一瞬间,他已经穿回了墙壁!…… 接下来,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了。突然传来了克里斯蒂娜的声音: “埃利克!……我已经听累了,你休息一会儿好吗?……你不认为这个地方特别热吗?” “噢,你说得没错!”埃利克回答,“让人难以忍受啊!” 接着,又传来克里斯蒂娜那种忧伤、微弱的声音: “怎么回事儿?墙壁怎么热得发烫?” “我来给你答案吧,亲爱的克里斯蒂娜,这是由于旁边的那片森林!” “什么?你是说……森林?” “难道你没发现,这是一片刚果的热带森林吗?” 话音刚落,魔鬼就发出了极其恐怖的笑声,所以我们也就听不清克里斯蒂娜是怎样哀求他的。而这时的子爵已经崩溃了,他像发了疯似的,一边狂叫,一边向墙壁撞去,我根本就拉不住他。我们依旧只能听到魔鬼的狂笑声,或许他所听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声音。但是随后,传来一阵打斗声,好像有人摔在了地板上,然后被拖走……砰的一声,门被猛地关上了;接着,外面静了!他们所在的森林也变成了一片寂静的非洲丛林!…… 第二十三章 酒桶中的玄机 我在前面提到过,我与子爵所处的房间很特别,是一个镶满镜子的正六角形房间。这种房间现在可以在某些展览中看到。一般情况下,人们将它称做“幻影屋”或“迷宫”。但是,它们的发明者却是埃利克。在波斯时,我就亲眼看到过他建造的世界上第一座这样的迷宫。只要在房子的某个角落放上一件物品,比如一根柱子,那么这间房子就会瞬间变成一座拥有成千上万根柱子的宫殿。根据镜子的反射原理,它能将一个普通的房间幻化成六个六边形的房间,并且每一个小房间都无限宽阔。当年,为了使小王妃开心,他建造了这座迷宫。但是很快,小王妃渐渐厌倦了这种简单的幻影,于是,埃利克就将这座宫殿改造成了“酷刑室”,并且还在最初摆放装饰品的地方放了一棵铁树。这棵铁树几乎就是一棵真树,他为什么要用铁做一棵树呢?唯一的原因就是:它必须坚硬,这样才能抵抗受刑者的反击。 不久,我们将会看到,霎那间,房间里的装饰景象就会千变万化,而且会变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观,这是由于滚筒的自动旋转。这些安置在房间角落的滚筒有三个部分,分别与镜子的边缘相接。而且每个滚筒上都镶嵌着美丽的装饰。 除了那些牢固的景观装饰,在这六道墙上还镶有一层又一层较厚的镜子。凡手无寸铁的死刑犯被关进来,众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逃离这个迷幻的屋子。 房间里一个家具都没有,天花板很独特,它可以自动发光。屋子里仅有一套天才的发明——电热器系统,这个装置可以随心所欲地调节墙内的温度。 当天花板和他们身边的森林先后亮起来时,拉乌尔彻底呆住了。面对这片没有尽头,根本无法穿越的森林,他感到极度惶恐。慌乱之下,他用手猛烈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好像要驱走储存在他大脑中的噩梦一样。他不停地眨着双眼,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视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拉乌尔都处于这种不清醒的状态,当然也就没有意识去注意隔壁的动静了。 的确,虽然它是那么的坚固,但是它上面仍然有人留下了记号。因此,这可以证明,在他们之前,这个酷刑室里有过受酷刑的人! 而这个不幸的人在掉进致命迷宫中后,必然是又气愤又绝望,必然会狠狠地敲打、撞击那些镜子,从而上面便留下了轻微的痕迹。成千上万个自己出现在镜子中,而那棵铁树却依旧巍然不动,它常常以一种安慰者的样子,示意不幸的人上吊自尽。看着这棵树,他或许会淡然一笑,因为他在最后一刻看到的,竟然是成千上万个与他同归于尽的自己,也许这是唯一的安慰。 是的!约瑟夫·布盖就是这个可怜人!…… 难道他们的命运必然要和他的一样吗? 但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我知道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利用,可以改变局势,并且我比约瑟夫更懂得应该怎样妥善安排生死攸关的这几个小时。 我曾对埃利克设计建造的大部分机关作过深入的研究,现在正是我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首先,我并不认为我们掉进来的那个通道就是出去的路,而且我也赞成想尽办法从里面将通道口的那道石门打开。理由很简单:这两点我都办不到!我们是从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的,现在,我们又没有任何能够攀爬的工具到达上面的通道。若借助铁树向上爬,即使我和子爵采用叠罗汉的方法,也根本够不到。 因此,唯一有可能出去的地方,就是路易·菲利浦式房间里的那扇门。但是,这扇至关重要的门在我们这边却是隐形的,所以我们只能在完全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的情况下,摸索着将它打开,这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当时,我听到埃利克将克里斯蒂娜拖出房间的声音,我想他或许是担心她会妨碍我们受酷刑,所以,依靠她救我们出去的希望也就彻底落空了。于是我决定马上开始寻找那道隐形的暗门。 但在此之前,我所先要做的就是使子爵安静下来。此刻,他像梦游病人那样来回踱着步,而且胡言乱语地嘶吼、呐喊。事实上,刚才克里斯蒂娜与埃利克的对话,虽然使他情绪很激动,但并没有令他失去理智,濒临崩溃。可是,当我们饱受情绪的煎熬,面临突如其来的奇迹景象,以及让人无法忍受的酷热时,我们也许会体会到子爵当时的内心感受。因此,不管我如何劝慰他,他都对我不加理睬。 他仍旧不停地走来走去,有时会猛地向前冲,但实际上,他的前方没有任何东西,他认为自己误入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通道,走几步,就一头撞到反射出森林幻影的镜子上。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撞,嘴里还大喊着:“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紧接着,他又将手枪举了起来,嘶哑地叫着魔鬼的名字,扬言要和音乐天使决一死战,愤恨地诅咒这片幻影中的森林。而酷刑就在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开始了!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使他清醒过来。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试着让他用指尖去感受眼前真实的镜子、铁树,以及滚筒上的枝叶。我慢慢地向他解释,从光学的角度讲,笼罩在我们周围的所有东西,都仅仅是灯光下的虚影。但我们坚决不能像那些莽撞无知的人那样,被影子打倒,成为它们的牺牲品! “我们只是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你必须常常提醒自己这点……并且假如我们找到了那扇暗门,就可以安全地从这里出去。好了,我们一起来找那扇门吧!” 我答应他,如果他不再满屋子乱撞,让我安静的工作,那么我就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出口。 于是,他真的就像在森林中一样,静静地躺在一棵树旁。还告诉我,既然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如随地而坐,舒服地休息一下。最后,他补充了一句:“这里的景色真迷人啊!” 对于我,早将这座森林抛到脑后了。此刻的我只是全神贯注地敲打着每一面镜子,仔细地寻找着那个关键点。根据我的了解,要打开旋转式的暗门,只要找准一个点,使劲一推就打开了。而那个关键点,有时只是一个如豌豆般大小的记号,但它的背面却安装着旋转暗门的弹簧。 我不停地寻找着,只要是我能够到的地方,我都会伸手去敲打。埃利克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我想他也不会将那个机关安置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虽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但它却是我唯一的希望。所以,我决定以自己的身高为标准,对那六面镜子进行仔细的检查,然后,再检查一下地板。同时,我还必须加紧时间,因为此时我们已经被阵阵热浪包围着,如果时间长了,我们都会被烤焦的。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检查完了三面镜子。命运好像总愿意与人作对,在我检查这三面镜子的时候,子爵那干裂的嘶吼声经常打断我的工作。 “我快要闷死了!”他大叫道,“这些可恶的镜子怎么都在散发热气啊!……你找到了没有?……再找不到,我们都会被烤熟的!” 对于他的这番抱怨,我并没有感到不满,因为至少他没有再提到“森林”这个词。我只盼望他的理智还可以与残酷的幻觉抗争一段时间。可他继续说道: “我们还是有一丝安慰的,那就是魔鬼留给克里斯蒂娜的最后一点时间——直到明晚十一点。假如我们最终没能出去,救不了她,那么至少,我可以死在她的前面!而且我们就可以用上埃利克的安魂曲了。” 说完,拉乌尔深吸了一口热气,好似昏过去了……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绝望情绪而妥协、放弃。我安慰了他几句,便继续开始找那个生死攸关的关键点了。但这时,我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在我回头和子爵说话时,我无意识地挪了一下脚。我面前突然是一望无际的丛林幻景,不知道自己刚才都找过哪,现在该找哪。之前的努力就这样化为泡影,我无法按捺内心的愤怒。子爵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的表现对他无疑又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难道我们这辈子就走不出这片森林了?”他痛苦地说。 他深深地陷入绝望之中,已经不记得自己身边的其实都是六面镜子。 而我不能像他那样,没办法,只好重新开始。这种酷热真的让人无法忍受,我敲啊敲,什么都找不到……找不到……而隔壁的房间也依旧很静。我们真的已经迷失在这片热带丛林中了……找不到出路……也不知道方向,什么都没有!真不敢想,如果没有人来救我们,或者我一直都找不到弹簧键的位置,那么我们将会迎来什么……也许,我费尽全力的结果也只是眼前这些无限延伸的枝叶。它们在我头顶上交叉成奇妙的拱形,但是,它们并没有为我们提供丝毫的阴凉。当然,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因为这是一片位于赤道周围的丛林,我们的头顶上有一个炙热的大太阳。 我和子爵的衣服脱了穿,穿了脱,反复了好多次。因为我们认为这样做可以保护身体不受热气的伤害。 此时的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子爵已经接近崩溃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在这片热带丛林中走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克里斯蒂娜的踪影。有时,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心爱的姑娘正躲在某棵树的后面,或者是树丛中,于是他就会失声大叫。听到他那种泣不成声的呼唤,我不禁潸然泪下。 “克里斯蒂娜!亲爱的克里斯蒂娜!不知道你为什么逃避我?是你不再爱我了吗?难道你忘了,我们可是订过婚的?亲爱的克里斯蒂娜,请你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看一看这个身心疲惫的我!看看这个深爱着你的我,克里斯蒂娜!可怜可怜我吧!我就要死了,就要和你永别了……” “噢!上帝,我渴死了!”最后,他痛苦地呻吟着。 他说口渴,我也顿时感觉自己嘴里很干。 但是我还在继续我的寻找,此时,夜色已经降临,整片丛林也变得阴森恐怖。一瞬间,我们四周就被黑笼罩了,黑夜来得这般迅速,就像其他位于赤道上的国家一样,没有黄昏。 夜晚的热带丛林是危险的,而且我们还要在这里过夜。在没有点火工具的情况下,我们又该如何驱赶猛兽呢?我一度想放弃,折下一根树枝,用我灯笼里的火把它点亮,但却突然撞在了镜子上。这时我才醒觉,原来自己同子爵一样,真的把身边的景象当做丛林了。 可是,即使是在夜晚,那股热空气也没有随着白昼的逝去而消退。相反地,在明亮的月光下,空气的温度似乎没有停止上升,我们感到更闷热。我要求子爵寸步不离地待在我们所在的墙角,然后摆好射击的姿势,而我则继续寻找那个弹簧键。 就在这时,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巨大的如狮子吼般的叫声,我们的耳膜差点儿被震坏。 “嘘!”子爵轻轻地说,“我能感觉到,它就在不远处!……你没有看见吗?……就在那儿……树丛里!来吧大家伙,只要它再吼一声,我就开枪!……” 这次,狮子真的又吼了一声,而且从声音上判断,距离更近了。于是子爵开了一枪。但我并不认为他能击中那只狮子。第二天天亮时,我们才发现,一面镜子上多了一个弹孔。 这一夜,我们似乎走了一段很漫长的路,因为只是一转眼的光景,我们便来到了沙漠的边缘,脚下是一片连绵无尽的沙丘。若早知道是这样,又何必费尽力气走出那片丛林呢?这简直就是一场不眠不休的持久战!我的寻找现在仍然是毫无用处的,沮丧的我于是躺在了子爵的身旁。我对他说,我们这一夜再没有遇上其他猛兽,真是挺奇怪的。一般情况下,狮子过后就会有豹子,有时甚至还会有毒蚊子的偷袭。 事实上,这些仅仅是简单的音响效果,我这样向子爵解释。就在我们还没有进入沙漠之前休息的时候,埃利克就取出一面长鼓,模仿狮子的叫声。一张驴皮蒙在鼓面上,一条用肠皮搓成的绳子贯穿在鼓的内部。埃利克只要戴上涂有松香油的手套,然后轻轻地摩擦绳子,那么他就可以轻松自如地模仿他想要模仿的狮子、豹的吼声,以及蚊子的嗡鸣。 我想,现在那个恐怖的埃利克就待在隔壁。突然,我想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和他谈判。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知道,关在“酷刑室”里的人想和他谈谈。 于是我对着镜子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埃利克!埃利克!……”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穿过这片沙漠。但在这里,一点儿回音都没有,四周还是死一般地寂静。上帝究竟是怎样安排我们的命运的?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死神的来临,还有饥饿、干渴…… 突然,我看见子爵正挣扎着站起身,然后指着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啊!他竟然在沙漠中发现了一片绿洲!没错,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片像玻璃一样晶莹剔透的水面,里面还有铁树的倒影!啊!难道那是……那是海市蜃楼。尽管片刻之后我意识到它是不存在的,但是,可怕的是,竟然没有人能够抵挡住它的诱惑……没有人!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使自己镇定下来。我明白,这种无尽的欲望最终会把自己送上铁树的绞刑架。于是我大喊: “这是幻觉!……幻觉!……这里根本就没有水!……那都是镜子反射出来的影子!”但他并不在意我的话,只是一味地咒骂我说的镜子、弹簧键、旋转门还有这座迷宫……他愤怒极了,认定我不是疯子就是瞎子,不然,我怎么会把这涓涓的细流当做虚幻呢?他认为这是一片真实的沙漠,包括那片热带森林!他自认为自己曾周游世界,拥有相当丰富的旅行经验,所以他不可能轻易相信别人的! 因此,拉乌尔拖着疲惫的脚步,喃喃地说: “水!水!……” 他的嘴张得很大,就像在喝水似的…… 看到他的样子,我也不由地张开了嘴巴…… 这时,不仅那涓涓的溪流映入了我们的眼底,而且我们还听到它流动的声音,咕咚咕咚…… 最厉害的酷刑开始了!我们明明听到雨水打在沙子上的声音,但一滴雨水都看不到!这是多么恶毒的伎俩啊!当然,我很清楚埃利克是怎样制造这种假声的。他一定是在一个细长的罐子里,间隔着装上木质和铁质的阀口,然后灌入细石。细石在下落时必然会撞到阀口,发生反弹、互撞的现象,这样也就产生了连续不断的声音,听上去就会让人误以为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可是,此时的我们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了,都伸长了舌头,向咕咚咕咚流淌着的水源走去。当我们走到镜子前,子爵开始贪婪地用舌头舔着镜面,而我也同样。 我可以感觉到镜子的温度,火烫的! 很快,由于疲倦和绝望,我们瘫倒在地上。子爵将那只仅剩一颗子弹的手枪举了起来,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我却盯着地上的邦扎布绳套。 这时,我突然知道在第三幕幻影上场时,为什么会再度出现那棵铁树! 因为它一直在等我们! 然而,就在我绝望地盯着那个邦扎布绳套时,我忽然在它旁边发现一个让我吃惊的东西。这个东西竟然使我剧烈地颤抖起来,就连准备自杀的子爵也停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因为刚才他还在轻声地说:“永别了,亲爱的克里斯蒂娜!” 于是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手里的枪夺了过来,然后跪在地上,慢慢地向我发现的那样东西爬去。那是一只即使将我化成灰都不会忘的黑头针。 我真的找到弹簧键了!……那个能够转动暗门的弹簧键!……带给我们自由的弹簧键!……帮助我们逃脱埃利克魔爪的弹簧键! 我敲敲钉子……然后欣喜若狂地转头看着夏尼子爵……我已经紧紧地压住黑头针了…… 但接下来,我们所打开的并不是墙上的暗门,而是镶嵌在地板上的机关。 一时间,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趴在四方形黑洞边的我们如同在痛饮清泉一样,贪婪地大口吸着这种舒服的空气。 然后,我们屈起身子,慢慢靠近机关的入口,不知道这里面会有些什么? 也许有水?……而且还是可以饮用的水…… 于是我将手伸了进去,在里面摸到了一块石头……然后又摸到了一块……我想这里面是一条石梯,或许这条石梯正通往地窖底部。 子爵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跳进去,管它里面有什么他都不在乎了。哪怕里面没有水,也总比在这个酷刑室里被热死好。而我又无法制止子爵,我担心这也是埃利克设计好的诡计。所以,我将灯笼点燃,自己下去探路。 黑暗中,这条石梯似乎永无止境,延伸、旋转着。啊!那种沁人心脾的清凉不时地向我袭来!我想这股清爽的空气并不是埃利克刻意建立的通风系统,而是由于地窖的湿气形成的。如此说来,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应该离湖不远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便走到了楼梯底端,大家都在努力地分辨着黑暗中的一切。突然,我看到前方有一些圆形的东西。于是我将灯笼对准它们…… 噢!是酒桶! 原来这里是埃利克的酒窖! 我知道,他这个人一向都嗜酒如命。 既然这里是他的酒窖,那么这里应该有水,我们或许可以找到水喝。 子爵依依不舍地摸着每一个酒桶,喃喃地说: “酒桶!是酒桶!……这里有这么多的酒桶!……” 的确,这里将酒桶分成两排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其数量大得惊人,虽然都是小酒桶。我想,埃利克之所以会用小酒桶就是为了方便携带吧。 我们检查了每一个酒桶,希望能发现一两桶没拴紧的,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先喝上几口酒解解渴。 可是,所有的酒桶都扎得紧紧的。 于是,我们任意选了一桶,在确定里面装满美酒后,便取出小刀,跪在地上准备撬开它。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遥远且熟悉的低吟传了过来,那是在巴黎街头常常可以听到的吆喝声: “酒桶!………酒桶!……卖酒桶吗?”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桶塞,但它并没有动。子爵也听到了这阵奇怪的声音,对我说: “不敢想象!难道酒桶也会唱歌?” 这时,低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但听起来好像离我们渐渐远了。 “酒桶!酒桶!卖酒桶吗?” “是的!我敢确定,”子爵肯定地说,“声音就是酒桶里传出来的!” 于是我们都站起身来,注视着酒桶的背后。 “相信我,的确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子爵大叫道,“是这里面!……” 紧接着,我们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反而开始责怪自己一定是神经恍惚才产生了幻觉…… 但最终,我们还是决定把一个酒桶打开。子爵紧紧抱住桶身,我则使劲撬桶塞。 “这是什么啊?”子爵突然大叫道,“这不是酒啊!” 子爵将手放在灯笼下……我凑近看了一眼,不禁将灯笼扔到了一边,让它远远地跌在墙角,摔得粉碎,然后熄灭了。 酒桶里装得竟然是火药! 第二十四章 蝎子和蚱蜢 这时,积聚在我心中的恐惧才被真正地证实了。那个可怜、可怕的人真的没有欺骗我。他当初说要毁灭整座城市并非信口开河,看到这些,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失去了人性,终日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洞穴内过着如禽兽般的生活,所以他下决心,一旦有人闯入他用来隐藏自己丑陋的堡垒,他就会和这座城市同归于尽。 这个惊奇的发现使我们立刻想到克里斯蒂娜,想到他对她说的那句话:答应吗?如果不答应,所有的人都会死掉,葬身在这座城市的泥土里! 的确!还是同曾风光一世的巴黎歌剧院一起埋葬!这比在极度的恐惧中等待死亡更加让人无法容忍!这是他为自己细心设计安排的悲剧,以此作为自己人生的最终结局,同时还是报复爱情的手段。 “明晚十一点就是最后的期限!” 噢!上帝啊,他真是会选时间!明晚十一点时,无数的人都会到剧院来观看演出。他这种死亡方式实在太独特了!不仅带着整个城市的人,而且还带上了全世界最美丽的淑女! 假如最后克里斯蒂娜真的说了个不字,那么明晚十一点,剧院就会在瞬间变成一片废墟。但是,可怜的克里斯蒂娜又怎么会答应他的要求呢?她怎么愿意同一个活死人结婚呢?或许她还不知道,她的答复影响着无数人的性命。 我们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希望可以离这些炸药远一点,而且能够找到出去的路。当我们抬头向上望的时候,头顶上的酷刑室已经是一片漆黑的了。我们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明晚十一点! 终于,我又摸到了石梯。但是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我的大脑,使我颓然地跪倒在石梯上。 “现在几点了?”我紧张地问。 “啊!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明晚十一点,或许现在就是明天!抑或许就是此刻!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准确的时间,我们就像被囚禁了几天、几年、几个世纪一样,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就在此刻化为乌有!……啊!什么声音?……咔嚓一声!先生,您听见了吗?就在那儿!……那个角落……噢,上帝!这也许是引爆装置发出的响动!……它能将这一切炸得粉碎!您真的没有听到刚才的咔嚓的声吗?您不会是聋子吧?” 我和子爵都像疯子一样大叫着,内心的恐惧不断扩大,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上石梯。但头顶上的那块活动地板似乎是关着的,因为没有一丝光线透下来。我们宁可回到酷刑室受罪,但我们更需要光亮。 我们终于在黑暗中爬完石梯,来到顶端,而那块活板并没有关上。但此刻的酷刑室同地窖一样,变得漆黑一片。我们再一次踏上了酷刑室的地板,与那些可怕的炸药暂时分开了。 我们大声地喊着:现在几点了?子爵只是歇斯底里地喊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我也喊了几声埃利克的名字。不管怎么说,当初我救过他一命!但除了我们自己绝望的嘶吼,没有一点儿回音…… 我们很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计算出在这个地方待了多长时间。可是,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现在有一丝光亮让我们看一眼表该多好!很可惜,我的手表早就停止工作了。但子爵的还在走。他说在他来歌剧院前就上过发条。这样算来,应该还没到最后的关头。 然而,一旦从那扇无法再关上的暗门里传来一点动静,我们就立刻会陷进无尽的恐惧之中……我们身上连半根火柴都没有,没有光亮,而我们又迫切需要知道时间! 子爵摸索着将表的表面卸下来,然后用指尖轻轻地接触长短针,但他的表环上没有任何时间的标记,因此他不得不用长短针交叉角度来判断时间。 或许,现在是十一点整…… 或许,那个让我们一直恐惧的十一点早就过去了…… 或许,现在仍然是第一天晚上的十一点十分,这样一来我们还有约二十四个小时可以利用。 突然,我向拉乌尔喊了一声:“别出声!” 因为我听到隔壁房间好像有脚步声。 没错!我能够清楚地听到这个脚步声变得很急促。这时,我又听到敲墙的声音。有人在敲我们的墙!噢!感谢上帝,是克里斯蒂娜的声音: “拉乌尔!拉乌尔!你在吗?” 啊!我和子爵几乎同时喊出声来。墙的另一边的克里斯蒂娜听到我们的回应已经泣不成声了。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能和子爵见上一面!此时的埃利克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就在他等克里斯蒂娜答复的这段时间里,他总在胡言乱语。 但是,就在克里斯蒂娜告诉我们,她同意嫁给他,但要求他打开酷刑室的门时,他却愤怒地拒绝了,而且还用许多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就这样,在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了! 所以刚刚,埃利克决定给她最后一次单独考虑的机会。 时间仍然静静地流逝…… “克里斯蒂娜,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差五分十一点!这是他刚才离开时告诉我的!” “十一点?哪天的十一点啊?” “就是决定生死存亡的那天的那个十一点!”一种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语气。 “埃利克真是太可怕了!他就是一个疯子!当他摘掉面具后,两只冒着金色火光的眼睛让人看了全身战栗。他像一个醉鬼,放声大笑着对我说:‘我只能再给你五分钟时间!我知道你这个姑娘很害羞!但我不希望你在答应嫁给我时,还像那些胆怯的未婚妻羞得满脸通红。那多没意思!而她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他将手伸进那个生死袋,然后说:‘这把铜制的小钥匙,就是用来开启路易·菲利浦式房间里那些小盒子的。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你会看到一只蝎子,还有一个盒子里放的是一只蚱蜢,它们都属于日式铜雕动物,分别代表着同意和不同意。换句话说,你只需将装有蝎子的盒子转到另一边,在我走进路易·菲利浦式房间时,那里就将是我们的新房。而在我看来,它就代表你同意接受我的爱!但你如果转动蚱蜢,那么就表示你不同意!当我走过路易·菲利浦式房间时,它将立刻变成我们……所有人的坟墓!’ “说完他又开始像魔鬼一样地大笑起来。而我,只能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地哀求他,只要他愿意将‘酷刑室’的钥匙给我,我就愿意马上和他结婚,成为他永远的妻子。但他却说,那把钥匙早就没有用了,而且还要把它扔到湖里!然后,他便笑着离开了我,临走时说他会在五分钟之后回来,作为一位绅士,他知道怎样尊重女士。 “啊!差点忘了!他还对我大喊道,‘蚱蜢!你要小心那只蚱蜢!它不单会转,还会跳呢!它的动作真是美极了!’” 我可以感受得到,她和我们一样,正在痛苦和绝望中煎熬着。可以说她所忍受的要比我们更多!因为她每说一句话都要十分小心。她伤心地问拉乌尔: “亲爱的拉乌尔,你此刻很难过,是吗?……” 她摸着已经冷却下来的墙壁,问我们为什么这墙是热的。 五分钟就这样匆匆过去了。我的大脑里爬满了蝎子和蚱蜢。但幸运的是,我还保留了一丝清醒。我知道,如果转动装有蚱蜢的盒子,它在蹦跳起来的一瞬间,会同无数个生命一起化为灰烬!所以毫无疑问,它就是控制引爆的装置。 子爵听到克里斯蒂娜的声音,很快就冷静下来了。然后他向心上人解释我们三人以及整座剧院此刻正处在多么危险的情况下。 因此她别无选择,她只能转动蝎子…… 对于埃利克来说,既然这只蝎子代表着他期待已久的答案,那么它里面自然安装了阻止炸药爆炸的装置。 “去吧!去吧!我心爱的妻子!克里斯蒂娜!”拉乌尔伤心地命令道。 然后他们俩都没有继续说什么。 “啊!克里斯蒂娜!”我突然大叫道,“你在哪儿?” “我就在蝎子旁边!”她回答。 “千万不要碰它!” 因为我的大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实在是太了解埃利克了,他这次或许还在欺骗这个可怜的姑娘。抑或者真正的引爆按纽就是这个蝎子。 五分钟已经过去了,那个恶魔埃利克怎么没有出现?难道他躲到某个安全的角落,抑或者,他在暗处等待着那个壮烈时刻的到来。他所期待的不就是这个吗?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克里斯蒂娜并不爱他,他也不会得到她的心。 但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 千万不要碰那只蝎子! “噢!上帝啊!是他!”克里斯蒂娜突然叫道,“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了!他回来了!” 的确,埃利克回来了。虽然我们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他在进入克里斯蒂娜的房间后,没说一句话。 这时,我放声大喊道: “喂!埃利克!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 听到我的喊声,他却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看来,你还没死呢!……那就尽量安静些吧!” 我本想打断他的话说些什么,但他这种冰冷的语气让隔着墙壁的我充分地证实了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所以我欲言又止。 “达洛加,你如果再废话,我就引爆炸弹!但是,这份荣幸的事情应该留给我们这位可爱的小姐!……她既没有动蝎子,也没有碰炸猛,所以你们还有机会!看啊!这些木盒子根本不用钥匙就可以打开,我说过这把钥匙没有用。不要忘了我可是机关专家,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想打开哪个盒子,就打开哪个。小姐,在这两个盒子里分别装着两只漂亮、可爱的小动物,看上去它们是那么的逼真、无辜……但是,并非穿着僧服的人就都是和尚!假如你要转动蚱蜢,那么小姐,我们集体都会被炸飞。因为我们脚下藏有足以炸掉四分之一巴黎的炸药。然而,假如你转动的是装有蝎子的盒子,那么这些炸药则会被水全部淹没!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在婚礼上,收到一份来自成千上万在剧场观赏梅耶比尔名作的巴黎人献上的厚礼……那就是他们的生命!好了小姐,现在你只需要用你那纤细的小手轻轻转动,他们就可以继续活着!……而我们也就可以成为夫妻!” 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看来你在犹豫,那好,两分钟之后,如果你还没有转动蝎子——告诉你,我的手表一向都不准。那么我可就要引爆炸弹了!” 我知道,埃利克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时候都可怕。每当他用这种平静、冷漠而且还带着一种倦怠的口吻说话时,就暗示着他已经将一切都抛诸脑后,或者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者会付出极其疯狂的代价。 此时的他,只要听见一句不中听的话,就会雷霆大发。子爵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认为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祷告。因此,他跪倒在地上,祈祷起来。而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我,则用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心脏,唯恐它会突然爆破……我们能够感受到,这种状态下的克里斯蒂娜是多么的惊惶失措。埃利克让她转动蝎子,这是多么的强人所难,同时,如果蝎子是真正引爆炸弹的按扭……如果埃利克就是决心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很快,两分钟过去了。 但埃利克此时却用一种格外温柔亲切的语气说: “小姐,两分钟过去了……我只能说永别了!蚱蜢,开炸吧!” 这时,克里斯蒂娜惊叫了一声,急忙抓住了他的手,说:“向我发誓,以你对我的爱发誓,我应该转动蝎子……” “是的,我亲爱的姑娘,为了我们的婚礼……” “但是我要是转动蝎子,我们就都会被炸死的!” “不会那样的,你真是个傻孩子!……够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转动蝎子,是吗?就让我来转动蚱蜢吧!” “埃利克……”克里斯蒂娜惊恐地大叫起来。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不由地随着克里斯蒂娜叫了起来,但子爵只是跪在地上,默默地祈祷…… “埃利克!我已经转动了蝎子!……” 啊!上帝啊,这真是一段可怕的等待! 现在,我们只能等待属于我们的爆炸、灰烬。很快,我们就感到脚下的地窖里有一些响动。这种死神来临的声音……或许可以说是悲剧前奏曲。因为,这种声音听上去仿佛就是引火绳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但奇怪的是,随即而来的并不是爆炸声,而是咕噜噜的流水声。 通过暗门走下去!我要看个究竟! 原来真的是咕噜噜的流水声! 这是多么清凉的水啊!它正快速地上升着!…… 很快,水就淹到地窖,淹过装满炸药的酒桶。我们伸着脖子去够水,这种清凉的感觉漫过我们的下颌,来到我们的唇边……我们痛快地畅饮着…… 然后,我们便重新在黑暗中爬上石梯,此时的水在和我们一起越升越高。 果然,埃利克没有撒谎,地窖里的炸药已经全部被水淹没了!但是如果继续这样,到时候,恐怕埃利克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了! 我们也不知道这水要涨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止。我们只有爬出地窖,但水还在上涨,现在已经淹过了地窖,溢到地面上了……这样下去,我们又会面临被淹死的危险。此时的“酷刑室”已经变成了一片小湖。而我们就像在水中划船的游客。不行,这水会越来越多,必须尽快让埃利克关掉水龙头!“埃利克!埃利克!炸药已经都被水淹没了!可以关掉水龙头啦!快把蝎子转回来吧!” 埃利克并没有理会我的话。除了不断上升的流水声,我们现在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而此时的水也已经没过了我们的小腿。 “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水一直在上涨,已经淹过我们的膝盖了!”子爵惊恐地大叫道。 但克里斯蒂娜也没有回应我们。隔壁房间似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难道他们都走开了?就没有人记得关掉水龙头,将蝎子再转回去吗?噢!上帝啊!黑暗中,不断上升的水也好似墨汁般静静地向我们蔓延。 “埃利克!埃利克!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我们大喊着。这时,我们已经被水浮了起来,脚下悬空着,水流无情地将我们冲来冲去,一会儿将我们推到黑色的墙上,然后又反弹回来…… 在翻滚的水流里,我们拼命地向水面伸脖子,苟延残喘…… 难道我们就这样淹死在“酷刑室”里吗?即使在波斯王宫时期,我都从未见过埃利克用这种方式致人于死地! “埃利克!埃利克!我曾经救过你的命啊!难道你忘了吗?……当时你被判了死刑,就快被处死了……是我……是我把你救了!埃利克!”我努力地喊出声来。 此时,我和子爵就像大海中渺小的漂泊物,仅仅是随波逐流! 突然,我碰到了铁树的枝干,一把抓住了它,然后叫子爵也游过来。就这样,我们悬挂在了铁树上。 然而,水仍然在上升…… “还记得铁树的枝干与酷刑室的圆拱形天花板之间的距离是多少吗?”我突然问道,记起来了没有?或许水很快就会停下来……无论如何,湖水都是有一定的水平线的! “啊!是的,水好像真的停下来了!……噢不!不!这简直太可怕了!……”拉乌尔紧张地说。 “快游泳!快!”我急切地说。我们分开的双手再一次纠缠在一起,而我们几乎要窒息了!在浓黑的水中我们挣扎着。我们基本上呼吸不到一点儿空气了!空气在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水。这时,我们听到头顶上好像有抽风机轰隆隆地响声……任水带着我们肆意转动吧!我们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自己被水推到了墙上。啊!这墙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滑?我向下掉……不停地旋转……就在我们快要沉下去时,我们作出了最后的努力!最后叫了一声: “埃利克!克里斯蒂娜!” 然后我们便咕噜咕噜地沉了下去!但是,就在我的意志没有彻底丧失的一瞬间,我仿佛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低吟: “酒桶!酒桶!……卖酒桶吗?” 第二十五章 面具下的灵魂 虽然当时他与夏尼子爵的处境十分危险,但是在克里斯蒂娜的帮助下,他们最终还是死里逃生。对此,我仍然希望由波斯人将这个故事讲完。 当我去见波斯人时,他依旧住在图勒里花园对面,里沃利街上的一套小公寓。那时他已经是一位身患重病的老人了。或许他是被我的真诚所动,才决定旧事重提的。 当时,他的仆人达尔普斯引我去见这位老人。在窗前一张宽大的沙发里,波斯人正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花园。看到我时,他才尽力挺起胸膛,虽然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倦怠意味,但他的双眼却还是那么炯炯有神。他的头发理得很短,平日里常戴一顶羔皮小帽,喜欢穿一件式样极其简单的长袍;宽大的衣袖下面露出他在不经意间转动的大拇指。他的精神状态比较好,而且头脑也非常清醒。 在他回忆当初所经历过的种种煎熬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激动的神情。我在提出一些问题后,他有时会沉思许久才给予回答;有时,他思绪如潮,滔滔不绝、无法克制地讲述他与夏尼子爵的种种遭遇,以及埃利克是如何处心积虑地对他们进行报复。 就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得出了整件故事的结尾。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波斯人发现自己正躺在路易·菲利浦式房间里的一张床上,而子爵则睡在镶镜衣橱边的长沙发里。守护他们的就是天使和魔鬼…… 经过“酷刑室”的幻觉与假象之后,他们已经不在乎眼前这间舒适而安静的小房间是否是真实的,或者这也是一场骗局,希望他们再次被迷惑。吊床、柚木椅、五斗橱、铜器,还有钉在沙发椅背上的小饰钉、挂钟、壁炉旁边的小木盒、放着一台镶满贝壳的搁板架、搁板架上面摆放着红色的针线包、木雕模型船、一颗大大的鸵鸟蛋、小茶几上套着灯罩的小台灯……在柔和的灯光下,房间里的摆设显得非常朦胧,而且还散发着一种温馨的情调,这更使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假象。 在这个老式、简陋而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戴着面具的埃利克显得十分阴森恐怖。他弯下腰,凑到波斯人耳边,轻声说: “达洛加,感觉好点了吗?你现在正在看房间里的家具,对吗?这些都是我那可怜的母亲留给我的……” 当时他还说了一句话,可惜波斯人已经不记得是什么了。但是,有一件事让他非常不理解。当时,只有埃利克一个人在说话,克里斯蒂娜始终都没有开口。她只是无声无息地来回走动,就像个默不作声的修女。她先是端来一杯药茶,或许是热茶。然后由戴着面具的埃利克迎上去接过茶杯,递到波斯人的手上。 而那时的拉乌尔却一直沉睡不醒…… 埃利克向波斯人的杯子里倒了几滴朗姆酒,然后指着沙发里的子爵说: “其实他早就醒过来了。当时,我们只是担心你是否还能活过来!达洛加,不用担心,他现在只是睡着了。我们不要吵醒他!” 一会儿,埃利克便走出了房间。波斯人尽量撑着手肘,抬起半个身子,环顾着屋子的四周,他看到克里斯蒂娜正在壁炉旁边。他叫她的名字,想和她说话。但由于他的身体很虚弱,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 克里斯蒂娜缓缓地走向他,然后轻轻摸着他的额头后,也转身离开了。至今,波斯人还清楚地记得,当她转身离开时,几乎没有看一眼睡在沙发里的子爵。她只是像修女一样静静地回到壁炉旁的椅子上,和修女一模一样。 埃利克从外面带回几个瓶子放在了壁炉上面。然后,他坐在波斯人的床沿上,摸着他的脉搏。低声说: “总算把你们救活了。那么我现在要将你们重新送回到地面上,好让我可爱的妻子开心。” 说完,他又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这时,波斯人看着坐在壁炉旁的克里斯蒂娜,她正在台灯下认真地读着一本薄薄的烫着金边的书,看上去好像是一本宗教类书籍。她的神情很安详。波斯人一直回想着埃利克刚才说过的话: “好让我可爱的妻子开心……” 虚弱的波斯人用尽所有力气,呼喊着克里斯蒂娜的名字。但或许是离得太远了,她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很快,埃利克再次回到了屋子里。端着一碗汤喂给波斯人喝,而且叮嘱他要同克里斯蒂娜说话,不然,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之后,波斯人就只恍惚地记得埃利克和克里斯蒂娜一黑一白的身影穿梭于整个房间,他们只是低头看着子爵,没有说一句话。而波斯人还是很虚弱,哪怕是很细微的声音,比如镶镜衣橱的门吱嘎的响声都能让他头痛难忍。不久,他就像子爵一样沉沉地昏睡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家的床上了,而且达尔普斯正在床边侍候着。仆人告诉他,前天夜里,他是被一位好心人送回来的,但是那个好心人将他送到门口,按了门铃后就离开了。 波斯人急切地想知道子爵的情况,于是当他的体力和精神稍有些恢复时,便前往菲利浦伯爵家去探问子爵的情况。但出乎意料的是:夏尼子爵至今还是下落不明,而菲利浦伯爵也已经去世了,他的尸体还是在靠近斯克里布街的湖畔发现的。 这时,波斯人不断地回想起他和子爵在酷刑室时听到的那声电铃,还有埃利克的安魂曲。至于伯爵是被谁杀害的?凶手又是谁?所有这些疑问都不言而喻。 难道又是埃利克!他又杀人了! 当时,伯爵一定认为克里斯蒂娜是被他的弟弟劫走的,所以才匆忙地赶往布鲁塞尔大道上,他知道这条路是拉乌尔逃出巴黎的必经之路。但他并没有追赶上这对情人,只就返回歌剧院了。这时他突然想起,前一夜,拉乌尔和他提到的那个住在剧院地下的神秘情敌,于是,他急忙向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跑去。结果,在那里他发现了拉乌尔的帽子和一只装有手枪的木盒。 到此,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现在他知道拉乌尔当初并非胡言乱语,他说的话都是有凭有据。所以,他决定亲自到地下迷宫去探个究竟。但他并不知道,想渡过那片湖的人向来都是有去无回的! 伯爵的死令波斯人感到十分恐惧。他不能再犹豫了,也不能看着子爵和克里斯蒂娜就这样生死未卜而袖手旁观。最终他想到了法律,他决定将这一切都告诉法院,由法院来审理这件事。 伯爵的案子已经交由福尔法官处理了,因此波斯人亲自登门拜访,向法官陈述自己所怀疑的事情,但这位法官却认为他只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在这种情况下,波斯人绝望了,他知道身边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听、愿意相信他说的话,无奈,他只是将这些都写了出来。 既然司法部门不愿听取他的证词,那么新闻界或许对他的事情感兴趣。 就在他写完这些事的当天晚上,仆人进来通报说,门外有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陌生人要见他。那人说,如果见不到达洛加,他就不离开。 波斯人瞬间就猜到这个神秘的来客是谁了,于是让仆人立刻将这位客人请进来。 的确,波斯人没有猜错。此人就是剧院幽灵——埃利克! 埃利克虚弱地靠着墙站着,就像担心自己会跌倒一样。把帽子摘掉的他露出了惨白如纸的额头,但其他部位还是完全被面具遮挡着。 站在他面前的波斯人愤愤地说:“屠杀菲利浦伯爵的刽子手,你究竟将子爵和克里斯蒂娜怎么样了?” 被波斯人这样一问,埃利克不禁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沉默一段时候后,拖着沉重的身子,他向一张躺椅走去,长叹一声倒在椅子里。 埃利克喘着粗气,逐字逐句地说: “达洛加,不要提伯爵的事情……在我出去时,他就已经死了……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一场令人痛心疾首的意外……就是那么巧……他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你撒谎!”波斯人反驳道。 此时的埃利克只是低下头,沉重地说: “我并不想在这和你谈伯爵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快死了……” “那么你告诉我,拉乌尔·夏尼和克里斯蒂娜现在究竟在哪里?” “我真的快要死了。” “拉乌尔和克里斯蒂娜在哪?” “爱情……达洛加……我是为情而死……我爱她爱得无法自拔!即使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也依然深深地爱着她!我快死了,告诉你也无所谓了,知道吗?当她允许我亲吻她时,我看到她是如此的美丽!但没想到那竟是永别的吻!当然也是我的初吻。达洛加,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吻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我爱着的女人……她太美丽了,但却是冰冷的。” 波斯人激动地站起身,抓住埃利克的双肩使劲摇晃着,急切地问: “快告诉我,她还活着吗?” “非要这样使劲地摇我吗?”埃利克费力地说,“我已经强调了,我是个快死的人了……” “她呢?那么她死了吗?”我大喊道。 “告诉你,我就是这样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当时她并没有拒绝。至于会不会死,我想不会,虽然这种事和我没有关系……是的,不会的!她不会死!任何人都别想动她一根汗毛! “达洛加,你一定不知道,你的命就是这位勇敢而坚贞的姑娘救的!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同情!自然不会同情你和拉乌尔,也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了!但你为什么要和那个可恶的小伙子一起送命呢? “刚开始,她一味地苦苦哀求我放过你们,但都被我拒绝了。我告诉她,只要转动蝎子,我和她就会成为夫妻。而对我来说,你们俩早就不存在了。但是,当你们在水中疯狂地大喊救命时,克里斯蒂娜跪倒在我面前,那一双美丽迷人的蓝眼睛闪动着点点泪花,她向我发誓,她十分愿意做我的妻子。那时她的眼神如此诚恳,所以我相信了她,于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就达成了。半分钟之后,酒窖里的水就全部退回了湖里。当我将你的舌头拉出来时,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最终,按照约定,我将你送回了家。” “那么拉乌尔子爵呢?”波斯人迫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噢!你应该知道……达洛加,我不会轻易将这个人放走的……因为他是人质。但由于克里斯蒂娜的缘故,我又不能将他继续留在我的家里。于是,我将他关了起来,当然,我丝毫没有亏待他。他被我关在了公社时期的地窖里,那可是剧院最偏远、僻静的角落。那里比地下五层还低,而且从来没有人去过那儿,即使他大喊救命,也不会有人听到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心地待在克里斯蒂娜身边,因为她正等着我呢……” 说完,这个剧院幽灵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站起身,波斯人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像在遵循某种仪式一样——或许波斯人认为在这么庄严的时刻不该独自坐着,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稀少的头顶,而将羔皮小帽摘了下来,以表敬意。 “没错!她在等我!”埃利克恍惚地继续说道,身体像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抖动,但却是为真情所动。 “她就站在那儿,十分真实地站在那儿,就像一个未婚妻等待着自己的未婚夫。当我像小孩一样来到她面前时,她也没有躲闪,甚至她的额头有那么一点……哦!不……是的确有一点抬起……然后……我就亲吻了她!而她始终没有逃避,静静地站在我身边。 “啊!达洛加,你能了解吗?吻一个人是多么的美妙!我那可怜的母亲,却从不让我亲吻她……她总是将面具扔到我的手上,然后转身跑开!当然,我从未吻过其他女人!从来没有!因为这种美妙的感觉,我流眼泪了,甘愿跪在她的脚边,亲吻她每一只脚趾头,但当时她哭了……” 说到这里,埃利克突然痛哭起来,而且泣不成声。波斯人看着眼前的这个戴着面具,全身因抽泣而不停颤动,双手紧紧按在胸口,时而痛哭涕零,时而黯然神伤的男人,心头的泪水再也积压不住而发泄出来了。 “哦!达洛加,你不知道,当时我能够感觉到她滴落在我额头上的泪水,那么温暖、轻柔,它静静地滑进我的面具,与我的泪水融合在一起,最后流到我的嘴里,咸咸的…… “我想拥有她全部的泪水,于是我摘掉面具,但她并没有被我的丑陋吓住,仍然留在我身旁,泪眼模糊地扑在我怀里……上帝啊!感谢你将世上一切幸福都赐予了我!……” 说完,埃利克倒在了沙发上,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我现在还不能死……让我痛快地大哭一场吧!”他请求道。 沉默了一段时间,他继续对波斯人说: “在我跪倒在克里斯蒂娜面前时,她对我说:‘可怜、不幸的埃利克!’然后她将我的手牵起……你明白吗?我仅仅是一条甘心为她献出生命的狗,仅此而已! “当时,我手里握着一枚戒指,是要送给她的,后来她把它弄丢了,但我又将那枚戒指找了回来。它可是一枚结婚戒指啊!所以我将戒指塞到她的手里,说:‘这是送给你的,而且也是送给他的……算作你们的结婚礼物吧。可怜而不幸的埃利克送给你们的一份结婚礼物!我知道,你爱的人是他。不要哭了,亲爱的克里斯蒂娜!’ “她温柔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则向她倾诉了自己的全部心思。对她来说,我只是她随意摆布的狗。但只要她愿意,她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与自己所爱的人结婚。然而,她曾经真的为我哭过,这倒是一种安慰…… “你不知道我在说这些话时,我的心犹如刀割。她不仅为我哭过!而且她还说:可怜而不幸的埃利克!这就足够了……” 此时,埃利克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他让波斯人不要再看着他的脸,因为他就要窒息了。 波斯人说,当他一听到埃利克的这种请求,他便立刻走到窗前。虽然他为埃利克难过,并且很同情他,可他还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图勒里花园的树丛,尽量不看埃利克的脸。 “现在,我已经将地窖里的小伙子放了,”埃利克继续说道,“并带他去见克里斯蒂娜。在路易·菲利浦式的房间里,他们当着我的面,深情相拥,当时克里斯蒂娜手上还戴着我送给她的戒指。我让她发誓,等我死了,她一定要从斯克里布街的入口处回来,将那枚戒指和我一起埋葬。而且我已经告诉她如何能找到我的尸体,以及怎样处理剩下的事情…… “于是,克里斯蒂娜第一次主动地亲吻了我的额头,就在这儿……但是你最好不要看。后来,他们便手挽着手离开了。克里斯蒂娜停止了流泪。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孤独中悲泣。如果克里斯蒂娜能够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那么很快,她就会回来……” 说完,埃利克就紧闭嘴巴不再讲话了。波斯人也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因为听到他这么说,波斯人也对克里斯蒂娜和拉乌尔放心了。任何人都会相信埃利克那段如泣如诉的话语。 他重新戴上面具,困难地与波斯人告别。最后,他说,为了感谢波斯人的救命之恩,他一定要在死前,将他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寄给达洛加,包括克里斯蒂娜在被劫持后写给拉乌尔,后来却在埃利克手上的所有信件,以及克里斯蒂娜的几件贴身物品:三条手帕、一双手套和鞋上系的蝴蝶结。埃利克为了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彻底放心,他还解释道,那对年轻的情侣在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就决定要到一个最偏远的地方,然后在一位乡村神甫的主持下,将他们的幸福永远珍藏起来。他想,依照那两个人的计划,此刻他们已经踏上了北去的征途。 最后,埃利克将自己的临终的请求托付给了波斯人,他希望波斯人在收到自己寄来的信件和物品时,能够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死讯告诉那两位年轻人,同时还要劳烦他在《时代新闻》上刊登一则讣告。 就此,谈话结束了。 波斯人将埃利克送到公寓门口,他的仆人达尔普斯一路搀扶着他,一辆轻便的马车早在路口等着他们了。波斯人回到屋里,站在窗边,他听到埃利克对车夫说: “到歌剧院去!” 随后,埃利克所乘坐的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这也是波斯人最后一次见到埃利克。 三个星期后,《时代新闻》上果真刊登出一则讣告: “埃利克去世了。” 尾声 到这里,歌剧幽灵的故事基本上就讲完了。就像我在这本书的开头提到过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怀疑埃利克是否真实存在。他的故事流传得太多了,那些传闻曾经轰动了整个巴黎,女歌唱家被劫,菲利浦伯爵的突然身亡,拉乌尔子爵的神秘失踪,以及剧院中三名无故昏迷的灯光师……种种悬念萦绕在人们的心中!从此,红极一时的神秘女歌唱家也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她的命运最后会怎样…… 对于这个女人,她始终被外人看做是兄弟俩争风吃醋的牺牲品,但没有人能够想象出事情的真相,也不会有人了解,伯爵的突然死亡,使克里斯蒂娜和拉乌尔不愿再去面对凡尘俗世,所以他们选择了消失,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就这样,他们搭上了北去的列车,再没有回来。 也许有一天,我会沿着他们的足迹,也搭上一列北去的车,前往那个拥有众多湖泊的国度。或许是挪威,或许是静默无语的斯堪的纳维亚!去找寻那对年轻情侣的身影! 也许他们正快乐地活着,瓦雷里老妈妈也安在。当时随他们一起远走高飞的也有她一个;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够听到来自世界最北边的国家的孤独声音——重复着音乐天使那熟悉的旋律。 在首席法官福尔先生的草率审理后,这桩案件也就被束之高阁了。只有新闻界会偶尔讨论一下其中的疑点,那个神秘的凶手究竟是谁?他现在在哪?记得曾在街头叫卖的小报摊上,看过这样的文字“歌剧幽灵就是这个幕后凶手”,而办这份报纸的人十分了解剧院后台的逸闻趣事。 人们都认为波斯人是个疯子,从而也就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自从埃利克到访以后,他就不再依仗法庭了。而他却是唯一一个掌握证据、了解真相的人。对于他的证据,主要就是埃利克寄给他的那些信件和物品。在波斯人的大力帮助下,我可以顺利地进行调查。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他到剧院里来,但他却保存着十分清晰的记忆,对剧院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熟悉。就是他带领我看到了剧院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就在我没有头绪、束手无策时,又是他,这个波斯人给我了思路与灵感,告诉我应该找谁询问。 波斯人曾催促我到剧院里找前任经理波里尼先生,当时他已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那般落魄潦倒。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当我问到他歌剧幽灵的事情时,他所表现出来的惊慌。他就像遇到魔鬼一般地盯着我看,然后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回答着我的问题。但他承认,歌剧幽灵的真实存在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我将拜访波里尼的经过如实地告诉了波斯人,他只是淡淡笑,说: “波里尼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埃利克这个可恶的家伙——波斯人有时将他当做神,有时视他为无赖——是怎么捉弄他的。因为波里尼过于迷信,所以埃利克也就抓住了他这点弱点。 “当波里尼在五号包厢里,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在说自己的日常作息时间,以及他对合伙人的信任时,他并没有将这一切告诉给德比恩。最初,他认为这是上帝在感召自己,可是后来,这个声音向他要钱。他又认为是自己的合伙人德比恩在玩弄他,没想到的是,德比恩也是受害者。 “于是,这两位因为种种原因萌生去意的经理,最终决定辞职,而且不想对幽灵的事情做任何追查,即使他们同幽灵签署了一份《责任规章》。他们将这个烂摊子推给了自己的继任者。他们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认为这下子可以摆脱了幽灵的纠缠了。” 波斯人毫无掩饰地说明了德比恩和波里尼的心态。而我顺便提起了那两位继任者。我一直不明白,蒙夏曼在自己的《一位剧院经理的回忆录》第一部中,十分详尽地叙述了剧院幽灵的所作所为,但是在第二部,却没有提半个字。对于这本书,波斯人能够倒背如流,他让我仔细回想,在蒙夏曼的第二部分里,有一段文字是与幽灵有关的。只要细心推敲,就可以找出其中的奥妙。 至于下面这段文字,我们之所以会对它颇感兴趣,就是因为它直接关系到两万法郎事件的最终结果。 我在本书的第一部分就已经比较详尽地叙述了这个剧院传说中的幽灵。以下我只是想再补充一件事情。也许最终他觉悟到,开玩笑也要有限度的,尤其像这种“昂贵”的玩笑。当然,或者是因为最后米华警官也被牵连了。 克里斯蒂娜失踪后,我们便决定将勒索案的事情全部告诉米华警官,所以约他到里查特的办公室见面。但就在这时,我们在里查特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十分漂亮的信封,上面用红色墨水写着:“剧院幽灵缄”,里面装的是他从我们手上骗取的巨款。 里查特经理当即表示,既然已经完璧归赵了,那么我们也就不再追究了,到此为止吧。 很明显,当巨款回来之后,蒙夏曼便更加怀疑自己的这个合伙人里查特,认为是他在开自己的玩笑。而里查特也认为是蒙夏曼出于报复心理而和他开这种出格的玩笑,用幽灵的名义来吓唬他,寻他的开心。 我十分好奇地问波斯人,埃利克是如何拿走用别针别在里查特口袋里的两万法郎的,波斯人则说,对此他并没有深入地研究过。但我确实真想知道的话,可以亲自去那个地方看看。只是千万要记住,埃利克“机关专家”的封号可是名副其实的。所以我答应他,一定抽出时间调查这件事。 其实调查的结果很尽如人意。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能够找到这么多有力的证据,来证实歌剧幽灵真实存在。这种感觉太美妙了!波斯人的记事手稿、克里斯蒂娜的信件,以及蒙夏曼、里查特、小梅格,还有已经过世的吉里太太所提供的证词,另外还有已经隐居在卢维西安的莎莉所提供的说明。我希望将这些珍贵的资料文件全部列入巴黎歌剧院的文献。我无法忘记在收录证据的过程中,那种将子虚乌有的东西逐一验证的感觉!有时,我甚至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自豪。 即使我最终没有找到湖边的那栋房子,因为埃利克将所有的入口都封死了。但我深信,一旦将湖水抽干,我就可以发现新的入口。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但我至少还是找到了公社时期的秘道,那里是一片废墟。而且我还将拉乌尔和波斯人滑进地下室的暗门打开了。 在公社时期的黑牢中,我发现墙壁上刻着很多缩写的名字,我想这些或许是那些不幸的囚犯留下来的。其中有一个R和一个C. R. C,这不是拉乌尔·夏尼的法文缩写!现在,这两个字母仍清晰可辨。我在地下第一层和第三层,发现了两道旋转门。剧院的机械师们对这两道旋转门一无所知。 如果你们有机会亲临巴黎歌剧院,记住,千万不要一味地跟着愚蠢的导游,一定要自己静静地走走。当你们走进二楼五号包厢的时候,记得用拐杖或者拳头敲一敲隔在包厢和前舞台中间的大理石柱,注意听里面发出的声音,因为那根大理石柱是空心的!因此,你们也就不必为剧院幽灵没有藏身之处而感到苦恼了!那根柱子大得足够容纳两个人! 也许你仍然怀疑,为什么在五号包厢里发生了那么多怪事后,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根特殊的柱子呢?不要忘了,那根柱子的表皮可是大理石,从里面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反方向传来的似的。而且被精雕细琢的它,丝毫不会被人联想到其中有什么玄机,更何况,埃利克精通腹语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各种声音。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柱子上有个地方是活动的,即可抬高又可放下,正好留出了一条通道,这或许就是埃利克与吉里太太互通信息的通道。但我自知这个发现对于如此诡异的歌剧院来说并不出奇!据说,幽灵埃利克早在这里设下了重重机关。但话又说回来了,由小见大,透过这个简单的机关就足以看出他是极富才华的人! 就其机关,我还发现了一处,那是在经理室的办公桌旁,就在距离座椅不过几公分的地方,有一道暗门。它大约有一把短刀宽,长度相当于前臂,从表面上看就像木盒的盖子。当时,剧院的行政主任也在场。我能够感觉到,从暗门里悄悄地伸出了一只手,然后插进了礼服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里面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事实上,四万法郎就是这样被偷走的,当然也是这样被送回来的。 我也将这件事告诉了波斯人,我说: “或者,埃利克仅仅是单纯地寻开心,或者是想证实自己制定的《责任规章》具有何等的权威。不然,他怎么会把钱还回来呢?” 但波斯人却不以为然地回答: “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事实上,埃利克是很需要钱的。因为他从未将自己看做是人,所以也就没有伦理道德可讲了。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不惜挥金如土。同时,将这种奢侈的快乐看做是对自己丑陋外表的一种补偿。他不断探索着如何突破人类的极限,试图用最具艺术品位的手法创造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一件成品的耗资出乎人们的意料。而他将四万法郎归还给里查特和蒙夏曼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从今往后不会再需要钱了!他不仅放弃了克里斯蒂娜,而且放弃了世间的一切。” 据波斯人的讲述,埃利克出生于卢旺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他的父亲是一个土木匠。埃利克在很小的时候便离家出走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丑陋必然会使父母感到恐惧、伤心。后来,他跟着一个马戏班到各地的集市上表演,他扮演最多的角色就是僵尸。就这样,一个又一个集市,不久埃利克就走遍了整个欧洲,最后在波西米亚进行了一段正规的艺术和魔术训练。 至于他后来的经历,我们就无从知晓了。我们只知道,当他在尼吉尼·诺维格罗德集市上重新出现时,已经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表演者了。他的歌声只有天使的吟唱才能相媲美,人们对他的腹语术以及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杂耍技艺赞不绝口。甚至那些从西方返回亚洲的人们,一路上都在谈论着这位奇人。所以他的声名就这样传入了波斯王宫。 当时,波斯国王的宠妾苏丹小王妃正闲得无聊。一位从尼吉尼·诺维格罗德集市回来的皮货商,向当地人谈论起了埃利克。于是,这个商人被召进王宫,波斯国王命达洛加亲自询问具体情况。然后,达洛加便奉命去寻找埃利克,将他带回波斯王宫。 在波斯王宫的那段时间里,埃利克的日子过得时好时坏。他不辨是非地用他那种邪术发明帮助政治犯。可国王依旧将他看做知己。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在波斯王宫中设下了许许多多骇人听闻的机关。在他的记事中,波斯人已经对此作过略微的叙述。 埃利克向来对建筑有独到的见解。在他看来,王宫就是一个供魔术师随意想象、创作的大魔盒。于是,国王下令,同意让他建造一座他所说的那种宫殿。果然,他的建筑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他的这种天赋也得到了空前的发挥。国王在宫殿里随处走动,但不会被人发现;人可以随意消失在这座宫殿中,而其他人却找不到他离开的出口。 而就在国王突然意识到埃利克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才时,他决定采取沙皇对付莫斯科某位教堂建筑大师的方法,挖出埃利克的金色眼睛。但他转念一想,即使埃利克瞎了,可他仍然能够建造出另一座魔幻宫殿。所以,只要他还活着,就意味着有人知道这座宫殿的所有秘密。因此,必须让埃利克死掉!那些和他一起工作过的人也都难逃一死!而奉命执行这项极其残忍任务的不是别人,就是达洛加。但是,自从埃利克与达洛加相识,他们彼此就情投意合,而且有时,埃利克还帮了达洛加不少忙。所以,达洛加决心要救这位朋友,想办法帮他逃过此劫。 然而,达洛加这种仁义之举差一点就使自己没了命。当时,由于达洛加在卡斯比安海岸发现了一具被海鸟咬剩一半的尸体。所以他灵机一动,将这具尸体当做埃利克交了差。可惜,达洛加最终还是被革职,财产全部被没收,并且被放逐海外。幸好他出身贵族,波斯国库每个月都要发给他几百法郎的生活费。所以,他来到了巴黎。 至于获救的埃利克,他在越过小亚细亚后来到君主坦丁堡,成为苏丹国王的效力者。 19世纪末,土耳其在经历了革命之后,伊尔兹·基沃斯克王宫里便拥有了颇负盛名的暗门、密室,以及各种神秘的保险箱。很明显,这些东西都是埃利克创造的,从而也就了解了这位暴君利用这些机关都做了哪些好事。 在这些发明创造中,还有一件特殊的东西就是,能以假乱真的木偶王子。这样一来,在宗教领袖苏丹王子退避休息时,这个木偶便可以代替他,给人以假象,好像王子还端坐着。 而此时的埃利克已经极度厌倦这种漂泊冒险的生活了,所以他决心过一个普通人的正常生活。他成为了一个土木匠,为普通百姓盖房子。而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接手了巴黎歌剧院地基工程的建设。 就在他看到剧院底下有一大片可以利用的天地时,他那种艺术细胞开始萌动。虽然他一直向往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那副丑陋的外表使他的愿望终身无法实现,所以,他决定在这个剧院的地下建造一片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远离人们那种异样的眼光。 此后,大家也就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埃利克离奇且真实的一生。 对于这个可怜且不幸的埃利克!难道他就不该同我们一样怨恨、诅咒吗?他所追求的仅仅是普通人的生活!但他的丑陋,改变了他的人生!假设他拥有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或许他会选择埋葬自己的天分,或许早就功成名就,成为受人敬重的大师级人物了!但现实的他却只能将自己封闭在黑暗、狭小的地窖里,过着非人的生活! 即使是幽灵,也有埋怨的权利! 因此,不管他犯下了多少罪行,我都愿意为他的亡魂祷告,我想上帝也会怜悯这个可怜人的! 但上帝为什么会创造出这般丑陋的面容?让他终身就活在面具后面! 那天,就在工人们从准备掩埋录音带的地方将他的尸体挖出来时,我立刻为他做了两次祷告。我能够确定,他就是埃利克。而我并不是根据他那张丑陋的脸认出他的,因为凡是死人,都很丑陋。我是根据他手上戴的那枚金戒指认出他的。我想,一定是克里斯蒂娜在埋葬他时,遵照对他的承诺,为他戴上了那枚戒指。 他的尸体是在小喷泉旁被发现的,那里是他将克里斯蒂娜带入地窖时,第一次拥抱自己心爱的女子的地方。 现在,人们要怎样处理这具尸体呢?将他随便扔进无名公墓吗? 我却认为歌剧幽灵的遗体应该被纳入巴黎歌剧院的文献中。 因为他毕竟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