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 《两小无嫌猜》 作者:北南   文案:   聂维山x尹千阳   聂维山,为人低调实则战斗力爆表,高级技术宅。   尹千阳,阳光小草包,战五渣但非常自信,善解人意。   竹马变情人,温馨无虐。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花季雨季   主角:聂维山,尹千阳 ┃ 配角:尹千结,聂颖宇,秦展   作品简评:聂维山和尹千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除了都不爱学习之外性格秉性有很大不同。聂维山为人低调,爱装岁月静好,实则战斗力爆表还擅长雕石刻玉等各种手艺活儿,尹千阳是个自信的小草包,但善良开朗又总觉得能战胜一切,后进入田径队发光发热。 本文由高中生日常变成恋爱日常,欢乐无虐,记录俩学渣的共同成长。作品秉承了作者一贯风格,文笔清新故事耐人寻味,值得细细品读。 ==================== 第1章 尬球受伤   八月天气正热,太阳明晃晃地贴在天上,晒得人睁不开眼。   科大新修的篮球场上聚集着两拨人,一拨是隔壁体校篮球队的特长生,一拨是市二中的高中生,他们各占据一边,脸上都淌着汗。   “千阳,真跟他们干啊,不至于吧?”   问话的是高中生里边的,五大三粗却叫冰冰,被问的那个就好看多了,叫尹千阳。尹千阳撩起球衣擦汗,说:“怎么不至于?都被笑话了还不吭声?”   冰冰说:“相比起来,咱们确实技术不行啊。”   尹千阳恨铁不成钢地说:“技术不行可以拼,你这么怂就没治了!”说完还不解气,又补道:“你还是体委呢,开学了给我让位!”   对面那拨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笑着问:“到底比不比啊?重点中学的就是不一样嘿,估计上个厕所都得琢磨半天吧。”   一阵哄笑传来,尹千阳把球一摔,喊道:“比!今天干死你们!”   大家撸袖子准备上,冰冰拽着尹千阳的袖子强烈建议:“小山还没到呢,等小山到了再干,胜算还大一点儿!”   “得了吧,他比你还怂。”尹千阳吹了声口哨,两拨人走近交流眼神。   三五秒交流完,尹千阳用手腕托着球一抛,比赛正式开始。烈日炎炎,这帮精力旺盛的男生在暴晒下玩命似的抢球防卫,汗珠子甩来甩去,每个人都热得脸通红。   冰冰人怂技术硬,得那几分全靠他,而尹千阳已经淹没在对方选手中看不见影儿了,这就是一米七九和一米九七掺和的下场。   “给我!那儿!快他妈往那儿跑!”尹千阳终于突出重围,手心的汗拍球有点儿滑,终于躲过了几番抢夺,没想到他也能在体校篮球队面前猛一把了。   运球上篮,躬身攒劲儿用力一蹦!   “看我樱木千阳!”一声怒吼响起,尹千阳蹦在本空准备投篮,谁知对方球员撞上了他的腰,他连人带球瞬间跑偏了。   聂维山骑着电动车到了球场外面,拧钥匙的时候听见了一声惨叫。   场内比赛已停,班上的学生都围在一起,体校那帮人在边上看热闹,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声“对不起”,冰冰急道:“千阳你没事儿吧?!还能动么?”   尹千阳坐在地上蹙着眉:“我脚腕疼死了……肯定骨折了……”   冰冰感觉肚子悄悄被捅了下,立马会意起身:“我同学受伤了得去医院,你们撞得他必须负责,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方敛了八百块钱,然后扔下钱就走了,再纠缠下去不定又出什么事儿。快两米的一帮人浩浩荡荡出了球场,聂维山蹲在树底下喝冰水,等那帮人走远他才起身进去。   班里这群男生正盘算八百块钱是吃烧烤还是吃火锅呢,尹千阳突然被挡住了光,抬头一看是聂维山,他伸手说道:“你还知道来啊,这要是碰上黑社会火并你来给我收尸还差不多。”   聂维山蹲下:“我得等你碰完瓷儿啊,别影响你业务。”   “谁碰瓷儿了,本来就是他们撞得我,之前还嘲笑我们球技。”尹千阳的手还伸着,“快拉我起来,这地面忒烫。”   手被聂维山抓住往上拽,脚腕用力一阵剧痛,尹千阳咣当又坐下了:“我操,不会真骨折了吧?怎么那么疼啊!”   聂维山拿冰水给对方冷敷:“你眼神儿怎么还挺雀跃?”   尹千阳没答话,用另一只脚支撑着起来,其他人怕他真伤着了,赶紧抽出三百块钱,说:“千阳,咱们去医院看看吧,万一有事儿呢。”   尹千阳把三百块钱装兜里:“我让我爸妈陪我去就行,你们先走吧,有事儿打电话。”   大家又嘱咐了一通才走,球场就剩下他们俩,聂维山看了眼篮球架,郁闷道:“早知道不跑一趟了,球也没打成,倒热出一身汗。”   “还好意思说,你要是没迟到,我们没准儿就赢了。”尹千阳单腿蹦了两步,“走吧,陪我去医院。”   聂维山上前扶着对方的胳膊出了球场,然后骑着电动车带尹千阳去医院,路上看见道牙子边卖小土狗的,俩人还停下来看了会儿,但最后也没买成。   到了医院挂号买就诊卡,买好了直奔骨科,跟医生说完情况又要拍片子,等结果的时候他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聂维山说:“大热天的跟篮球队尬球,肯定又是你挑起来的,冰冰肯定还劝你来着,但你不听,觉得自己是樱木花道呢。”   尹千阳翘着伤脚:“篮球队怎么了,不就是高点儿么,你比冰冰还怂,本来还指望你给我报仇呢。”   “你可拉倒吧。”聂维山看见了送片子出来的护士,便上前领了尹千阳的。回到诊室给大夫看,大夫说:“就是扭伤,骨头没事儿。”   尹千阳有点儿失落:“可是特别疼,您再仔细看看?”   “我再怎么看也是没骨折,放心吧。”大夫把片子装好还给他们。尹千阳接过,可怜巴巴地说:“大夫,我活泼好动,一刻都静不下来,万一再加重怎么办?”   聂维山一巴掌抽尹千阳后脑勺上:“直接说你想怎么办。”   尹千阳扭头:“我想打石膏!”   再从诊室出来时尹千阳左脚已经打上了石膏,俩人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聂维山打电话,接通后说:“仙姨,阳儿打球把脚腕伤了,我们在人民医院呢。”   尹千阳在旁边痛苦地叫了两声。   “他在打石膏呢,一碰就疼。骨头没什么事儿……但是为了保险大夫建议打上。”聂维山说完挂断,“等着吧,一会儿就到。”   白美仙闻讯赶来,还叫上了尹向东,夫妻俩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尽头,就看见尹千阳细长的腿上套了块儿大石膏。   尹千阳靠着聂维山,看着还挺虚弱:“爸,妈,我可能得养养了。”   白美仙一拳砸他背上:“马上开学了你弄这出,是不是故意的?我问问大夫去!”说是说,白美仙没打算去打扰大夫一趟。   尹千阳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样走路不方便,估计开学了得再歇歇。”   聂维山翻个白眼,算是明白为什么非要打石膏了,他立刻说道:“尹叔你们放心,开学了我骑电动车接送他,在学校也能照顾,保证一天不耽误学习。”   发小嘛,那就得有福同享,有假同放,你多比我歇一天我都受不了。   尹向东说:“谢谢小山,到时候我和他妈抽空接送他,就麻烦你多在学校看着他点儿。”   总算折腾完回了家,聂维山留下蹭饭,在桌底下被尹千阳踹了好几脚,吃完饭俩人猫在屋里吃冰糕,尹千阳说:“我脚腕子还是特疼。”   “那也没办法啊,石膏都裹住了。”聂维山敲敲石膏壳,“要不明天还是拆了去吧,你不嫌憋得慌啊?”   尹千阳舔舔冰糕棍儿:“我不是为了多歇几天么,作业都没写,去了不是送死嘛。”   正使苦肉计的时候院儿里传来声音,是尹千结回来了,聂维山起身就走:“一频道的电视剧开始了,我得赶紧回去看,有事儿发信息。”   屋里只剩下尹千阳自己,他拿着冰糕棍发呆,觉得聂维山有些反常,后来拖着石膏腿去客厅坐着,还默默把电视摁到了一频道。   看尹千结在边上吃水果,他说:“姐,小山好像在躲着你。”   尹千结眼都没抬:“刚才还挺高兴地跟我打招呼呢,你别挑事儿。”   “谁挑事儿了。”尹千阳防患于未然,“他可别是喜欢你,发小变姐夫就差辈儿了,我接受不了。”   “吃凉了吧你。”尹千结把西瓜皮一扔,瞄见了对方的石膏。   刚走到胡同口的聂维山又听到一声惨叫,和球场里那声一模一样。 第2章 生日礼物   聂维山家就在后面那条胡同,其实也不是他家,是他三叔家,刚走出胡同口就迎面撞上了他堂弟聂颖宇,跟算准了似的。   “哥,尹千结是不是回来了?”聂颖宇还要往胡同里进。   聂维山薅住对方的领子往外走,他一看尹千结回来就赶紧撤,为的就是拦聂颖宇。聂颖宇被拖着走了几步,到了自家院门口挣开说:“世间心酸千百种,唯有暗恋最心酸,哥,你忒不疼我。”   “你可别糟蹋暗恋了。”聂维山抬腿就是一脚,“谁家暗恋天天在胡同口听动静,完了见天去人家院儿里拉家常,跟你熟吗?”   聂颖宇有点儿害羞,转移话题道:“刚才阳阳哥叫唤什么呢?”   “谁知道他,瘸了还不消停。”聂维山说完便进了大门。院子里聂颖宇的爸妈正在歇着喝茶,夏天的晚上都这么休闲,聂维山找了个马扎坐下,说:“三叔三婶,我开学前就不回来睡了。”   三叔摇着扇子:“你每天夜里跟别人上高架桥飚摩托以为我不知道?还想夜不归宿,给我安生待着。”   “我去爷爷店里睡,顺便做件东西。”聂维山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幸好还有点儿手艺,不然高中毕业了干点儿什么啊。”   三婶气道:“高中毕业上大学,你小小年纪还想干什么?”   眼看又要聊到学习成绩,聂维山起身准备撤,进屋往书包装了两件衣服,看聂颖宇跟进来便嘱咐道:“少招惹尹千结,不然尹千阳饶不了你。”   这片胡同都知道尹千阳爱姐护姐,但聂颖宇不以为意:“虽然我叫他一声哥,但就他那水平能饶不了谁啊。”   聂维山拉上拉链:“他站筐子底下都投不进俩球,但他敢跟体校篮球队的叫板,然后把自己弄成假性骨折,你能吗?”   聂颖宇皱着眉没说话,聂维山已经掏出车钥匙要走了:“弟,软的硬的不要命的都有办法治,你阳阳哥那种缺根筋又盲目自信的,没治。”   那么长的胡同里就一盏小灯,电动车开照明灯又觉得像装汽车,有点儿傻逼,聂维山微微拧着骑得很慢,出了胡同拐弯准备加速。   “哎,等会儿!”尹千阳站在隔壁胡同口,大石膏在夜里还挺晃眼,“你干吗去啊,还带着书包,不是自己去玩儿吧?”   “玩什么玩,我去店里睡。”聂维山俯身敲了敲石膏壳,“鞋也穿不上,就这么踩着地出来的?”   尹千阳不在意地说:“我单腿蹦过来的,你要不及时出来我就蹦三叔家里了。”   聂维山问:“大晚上有事儿啊?”   “好奇,为什么我姐回来你就马上走了?”尹千阳单腿支撑太累,他蹦近一步扶着聂维山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我说了你别急。”聂维山估计按聂颖宇那德性也瞒不了多久,“小宇暗恋你姐,我拦他来着。”   “不行!这小兔崽子欠揍了!”尹千阳扭开身子就要蹦,嘴里还嘟囔了一串,“我姐就是太好看了,从小就没断过追求者,真是麻烦,幸亏我俩不是双胞胎——”   聂维山边拉边拽,但坐在电动车上没法移动,尹千阳本来就重心不稳,连蹦带推失去了平衡,扑着聂维山狠狠摔在了地上,还硌着电动车。   “你他妈就是瘫痪也能上房揭瓦。”聂维山躺在地上,手揽着尹千阳的后背。尹千阳压在上面居然还没说完,但蔫了点儿:“幸亏我俩不是双胞胎姐妹,不然我天天被追也得烦死了。”   费了老大劲起来,聂维山骑电动车把尹千阳送回了家门口,临走说:“蹦胡同口也没个正事儿,还害我摔一身土,赶紧回去吧。”   尹千阳蹦进门槛里又不动了,问:“你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聂维山调头:“你十七岁生日,再过一年就成人了,能危害社会了。”   “靠,社会都还没说什么呢。”尹千阳扒着门,不咋咋呼呼的倒是挺有花季男孩儿的气质,“我行动不方便,也不爱吃蛋糕,明天你来吃长寿面吧,吃完打游戏。”   “行,给你带礼物。”聂维山拧着车把走了。   尹千阳赶紧蹦出来在后面喊:“我不要礼物,不许送!谁送谁傻逼!”   他喊完又蹦回去,白美仙从屋里出来扶他,训道:“大晚上喊叫什么,还说脏话,尹家的门风都让你败完了,幸好你不姓白。”   尹千阳没吭声,默默回了卧室,谁知尹千结正在他卧室里涂指甲油,弄得满屋子味道,看他回来问:“刚才喊什么呢?”   他回答:“小山说送我礼物,我让他别送。”   尹千结乐道:“太好了,正好我什么都没准备。”   “那能一样么。”尹千阳抚摸着自己的石膏,“他都在聂颖宇家寄人篱下呢,哪有闲钱买礼物,今天他还要买只小土狗给我,我没让。”   尹千阳说完一激灵:“我知道了,他肯定要送我只小土狗!”   夜风仍然闷热,聂维山骑着电动车到了古玩一条街,这个点儿都关门了,他在“耳记”门口停下,然后开了卷闸门进去。   里面听见动静的老头打开了灯,说:“吓得我差点儿归西,以为闹贼了。”   “这么多古玩店不偷,偷您的手串子啊。”聂维山穿过门厅去了后院儿,然后拧开院儿里的灯问,“爷爷,有木料么,最普通的就行。”   聂老说:“你做什么?开机器的话我可没法睡觉。”   “不开机器,先挑木头。”聂维山没多说,径直去了库房。聂老又跟来,叨叨着说:“你还有个链子没做完,我看是你工夫最地道的一件,做完搁店里卖了吧。”   “那件料不行,卖不了几个钱。”聂维山找了两大块儿木头板子,还拿了尺锯,“您赶紧睡吧,我折腾会儿也就睡了,明早给您买豆沫炸糕。”   深夜,聂维山蹲在地上给木料量尺寸,量完画线再锯掉多余的,然后抱着要用的进了机器房,叮铃咣当折腾到四点多,最后趴工作台上睡着了。   不到七点古玩街上的铺子陆续开了门,有的手里盘着核桃喝醒神茶,有的拎着鸟笼子吱哇开嗓,聂老在门口藤椅上坐着吃炸糕,吃完浑身舒坦。   睡了不到俩钟头的聂维山在店里看柜台,顺便给没做完的链子赶赶工,到了十一点多,他冲了个澡准备去吃长寿面。   尹向东和白美仙都上班去了,长寿面还得尹千结来做,尹千阳小桌旁坐着切黄瓜丝,时不时望一眼门口。   “姐,你说小土狗起个什么名儿啊?”   “十个土狗八个大黄,两个小黑,你看着办。”尹千结切了肉丁打鸡蛋,“本来就不学习,有了狗更不学了,得天天和狗玩儿。”   尹千阳把剩下一截黄瓜咬进嘴里:“我今天生日,不许说我。”   等到十一点四十,聂维山还没到,尹千阳坐不住了,拿上十块钱往外面蹦,说:“我去胡同口买份儿凉皮,丰盛点儿。”   刚蹦了两步就听见电动车的喇叭声,他立在原地瞅着门,等聂维山锁好车子进来,谁知聂维山空手出现在门槛外,还冲他笑。   尹千阳没好意思问小土狗在哪儿,只说:“快进来啊,饭做好了。”   聂维山说:“阳儿,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我都跟你说别送了,我又不是小孩儿。”尹千阳不知道臊什么,连石膏里的脚丫子都有点儿憋得慌,“你要给我什么礼物啊。”   聂维山手往旁边一伸,貌似礼物靠在院门上。尹千阳摒着呼吸目不转睛,然后他看见对方拿出了一副拐。   一副拐。   谁他妈生日送拐啊!   “你不是行动不便么,我给你做了一副。”聂维山还觉得自己挺酷,毕竟一晚上纯手工做的,料都是自己挑的,就差再刻上尹千阳的名儿了。   尹千结笑得忘了捞面,全烂锅里了,说:“这礼物太好了,开学就拄着它去,使得好比正常人走路还快。”   仨人加一副拐庆祝生日,尹千阳捧着碗闷头吃,还想掉俩眼泪,他的大黄,他的小黑,世间心酸千百种,暗恋算个屁,遇人不淑才最为致命。   尹千结训他:“我忙活着给你做长寿面,小山给你做礼物,你耷拉着脸给谁看呢?”   “我感动……”他吃完放下碗,“谁能想到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受了伤,谁又能想到十七岁生日吃烂面条,还收获一副拐。”   聂维山憋着没笑:“你昨天跟篮球队打球,明天就可能跟田径队跨栏儿,送拐实用,以后估计还用得上。”   吃完饭都有点儿困,各自回屋开空调休息,尹千阳站在卧室中央,然后抬起胳膊夹住了拐,他哭丧着脸说:“不练行不行,帅哥谁拄这个啊。”   “帅哥也不单腿蹦。”聂维山站在对方跟前护着,“你走两步试试,摔了我接着你。”   尹千阳走了两步,到了床边把拐放下上了床,说:“我以后再也不跟别人叫板了,要是伤得严重点儿,估计你要给我做个轮椅。”   聂维山在旁边躺下,他本来就没怎么睡,现在沾床就困,但闭眼之前从兜里掏出了一条链子,说:“再赠你一个。”   那链子是细红绳拧的,上面缀着几个玉石,东西小但精致,尹千阳接过套在手上:“你手艺都这么好了,但是玉石料贵不贵,爷爷没说你吧?”   “最普通的料,磕坏了也不心疼。”聂维山抓着尹千阳的手腕端详,“这上面一颗玉环,一颗玉珠,一颗葫芦珠,叫玄空开运多宝链。”   尹千阳特高兴:“明明这才是礼物,我喜欢。哎你看看,好像有点儿松,老觉得会掉。”   聂维山把链子取下来:“学校不让戴,所以我弄得松了点儿让你戴脚腕上的,男左女右结果你左脚打了石膏,浪费我心意。”   “不浪费不浪费。”尹千阳抢过去重新戴手上,“明天我就去把石膏拆了,反正本来也不用打石膏。”   聂维山翻个身准备入睡:“既然打了就养好再拆,不然折腾死了。”   “行,听你的。”尹千阳仰面朝上躺,还举着胳膊宝贝自己的多宝链,他一兴奋就睡不着,但又怕扰了聂维山,于是想说点儿扫兴的,“开学该分文理了,咱们选文还是选理?”   聂维山认真地想了想:“哪个离及格线近就选哪个。”   尹千阳又问:“哪个近啊?”   聂维山这次回答很快:“都挺远的。”   空气突然安静,俩人背对背都没再出声。   鲁迅先生好像说过一句话,叫“学医救不了中国人”,聂维山和尹千阳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学习成绩来看,就是玄空开运都救不了他们。 第3章 又添新伤   开学在即,尹千阳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白美仙也给他洗好了校服和书包,万事俱备,就差暑假作业没写了。   不过他不坐到棺材里不咽气,不到开学前一天不写作业,特倔强。   “冰冰,这两天干吗呢?”尹千阳在沙发上躺着看球赛,边看边给体委打电话,“陪我去拆石膏呗,拆完请你吃烧烤。”   “大白天吃什么烧烤啊。”冰冰待在空调屋不愿意动,“小山呢?”   尹千阳往院子里瞅了眼,兴致不高地回答:“他爷爷不是在古玩街开店的么,这两天他去看料,特忙,我就没告诉他要拆,哎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兄弟?”   冰冰不爽道:“知道了知道了,给我准备俩冰棍儿,等会儿就到。”   尹千阳挂了电话继续看球,约莫过了四十分钟冰冰才到,吃完冰棍儿俩人出门去医院,冰冰说:“就别拿拐了吧,拆完应该能正常走了。”   尹千阳放下又拿起来,还挺舍不得:“没事儿,拿着上公交没准儿还有好心人给我让座呢,防身也行啊。”   叨叨了一路,到了医院又直奔骨科,还是上回那个大夫,但屋里挤满了人,尹千阳和冰冰贴着墙边等,冰冰说:“下回可别冲动了,那天不跟他们比赛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不行,你不能因为怕出事儿就让傻逼为所欲为。”尹千阳扫了眼正看诊的人,心说人家兄弟真多,来了一屋子,然后继续道,“体校的人四肢发达,脑子完蛋,还嘲笑咱们,那必须给他们颜色瞧瞧。”   冰冰无奈道:“你给人家颜色瞧,可受伤的是你啊。”   “男人不受伤算什么男人。”尹千阳愣头青一个,属于混社会一天就能把自己混死的那种,“放心吧,这事儿没完,体校那帮傻大个迟早在我面前输得很惨。”   围着大夫的一圈人纷纷回头,其中一个说:“体校的操你大爷了?”   尹千阳一愣:“我等半天还没嫌你们慢呢,多管什么闲事儿?体校的没操你大爷,但我将来肯定要操他们大爷!”   冰冰扯扯尹千阳的袖子:“来者不善……别惹事儿……”   “怕什么,看他们身高和咱们一样是普通人。”尹千阳拄着拐等对方靠近,渐渐的他和冰冰被包围了,“干吗,找茬?”   对方为首的问:“你俩几中的?”   尹千阳回答:“市一中实验班,站不更名坐不改姓——聂颖宇!你们呢?”   “我们?”对方六七个全乐了,“我们是体校田径队的。”   话音刚落拐就扫了过来,尹千阳一下杵走了仨,然后拉着冰冰就要突围,大夫在桌后大声制止,但诊室内已经乱作一团。   冰冰暴喝一声连推带搡,尹千阳拿着拐乱敲,还用石膏踹对方,战斗之间拐被对方抓住了,“给我放开!”尹千阳吼了一声,吼完就被踢到在地。   武器,一寸长一寸强,但是空间小了太长反而有所限制。   尹千阳已经摔在地上,拐被扔到了墙根儿,拳头跟雨点儿似的往身上砸,他知道应该捂住脑袋,但忍不住伸着手,“我的拐!我的拐……”   医院保安终于来了,副院长也来了。   没有医患纠纷,也没有医闹,就他妈排个队造成了一场混战,冰冰皮糙肉厚也挂了彩,尹千阳更别提了,鼻梁眼角都流着血,胳膊腿上还青了好几块儿。   田径队那拨人走的时候,还是为首那个说:“聂颖宇是吧,我叫秦展,欢迎你以后来报仇。”   尹千阳还没服输:“下次不打死你我不姓聂!”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半下午了,石膏一拆松快了不少,走路也没问题,但脸上挂彩身上淤青的,实在不好就这样回家。   冰冰苦口婆心道:“千阳,下次这种事儿,你换个人陪行吗?”   “不,下次还咱俩,咱们都有经验了。”尹千阳扶着冰冰去边上等车,顺便开了个总结会,“被踹的时候才发现那帮孙子穿的钉鞋,这是田径队标配啊,大意了。”   说着来了一辆车,尹千阳把冰冰推上去,他要坐另一辆。   八月底热死个人,鞋底薄了走路上都烫脚,走快了晒得都头晕,聂维山在料市转了多半天,收了几块儿散料,正准备回的时候看见了一块儿柿子黄。   这个色适合肤白的戴,手链项链都好看。   又耽误了十几分钟,所有买好后已经快五点了,聂维山把东西在电动车上放好,这才准备回店里。太阳西斜没那么晒了,到古玩一条街的时候正好能吹到穿街的凉风。   “我操。”聂维山紧急刹闸,看见了坐在店门口的尹千阳。   尹千阳本来拆了石膏算是正常人了,而且细白的脚腕上戴着多宝链还挺好看的,可他脸上挂着彩太缤纷,再可怜巴巴地一坐,经过时都想给他掏两块钱搁下。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晒干巴了。”尹千阳嘴角的血已经凝固,但嘴不能完全张开,“爷爷在机器房呢,我到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聂维山拎着东西走近:“电动车都给我吓没电了,今天下午估计也没客人,谁见了你还敢进啊。”   两个人回到店里,尹千阳在柜台后坐着看聂维山买的料,他也看不出好坏,所以只看哪个颜色漂亮,说:“这块儿好看,跟柿子似的。”   “这就叫柿子黄。”聂维山灌了一大杯水,“先说你这一脸怎么弄的?”   尹千阳讷讷的:“何止一脸呀,你看看我背上。”他撩起衣服转过身,背上成片的淤青,像脚印,“拆石膏的时候遇见了体校田径队的,大战一触即发,他们伤得更重,尤其是打头儿叫秦展的,估计仨月内他都跨不了栏儿。”   聂维山走过去:“还想开学前去游次泳呢,算了。”   “别啊,这伤睡一觉就好。”尹千阳又转过来,还仰头看着对方。聂维山心里那个烦,说:“我他妈怕遇见体校游泳队!”   第三次大战又得一触即发!   晚上尹千阳没走,怕回家被白美仙收拾,吃完饭陪聂老看电视,一老一少在电视剧跟前还挺有共同语言。   聂维山洗完澡换了身衣服,站在门口说:“我出去一趟,卷闸门落下别锁。”   “我也去。”尹千阳腿好了就憋不住。   “你陪爷爷看电视,三婶儿的链子修好了,我给她送过去。”聂维山说完就走了,他骑车到了一云胡同,送完没多待又走了。   三叔家在一云胡同,尹千阳家是旁边的二云胡同,本来他家也在二云胡同,但是他爸欠债早把院子卖了,不然他和尹千阳就一墙之隔。   回忆着几件破事儿到了东区广场,广场边上已经聚了一伙年轻人,聂维山把车子锁好过去,招呼道:“没迟吧,今天吃饭晚了。”   “没有,体校那帮子还没到呢。”说话的是摩托店老板,晚上这些爱刺激又不惜命的男生租摩托上高架桥飙车,本来是自己玩儿,久了就成了赌局。   其实赌的成分不大,主要是为了逞强争高低。   聂维山挑了一辆坐上,然后戴上头盔,这时七八个人从马路对面过来,荧光的钉鞋特别显眼。等那帮人到了,为首的说:“今天不全上,也就我玩儿。”   老板说:“车都准备好了来这出,今天魔鬼训练了?”   “别提了,我们队不是有个崴脚了吗,今天去医院碰见俩傻逼,干了一仗。”那人说完揉揉肚子,“那家伙拿拐杵得我现在还疼,也就展哥还有劲儿飚了。”   聂维山隐在头盔里笑:“那公平点儿,今天不赌钱了,跑一圈儿就结束。”   秦展上了另一辆:“用不着,工农路边上算终点,慢的五百块钱。”   两辆摩托车扎在地上,车把一拧同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尾气喷出轮胎抖动,倒计时结束瞬间蹿了出去。   体恤被吹得鼓了起来,身体前倾微微压低,阻力渐小速度变得更快,聂维山隔着头盔上的挡风玻璃注视前方,在上高架桥的一刻想象了尹千阳拿拐打人的样儿。   人家真没说错,确实挺傻逼。   风声呜咽,两辆摩托一前一后咬得很紧,冲下高架桥时没人减速,多少辆车被超过,他们穿梭其中,速度越来越快,如果躲避不急刹车的话,会因为惯性整个人飞到桥下。   秦展微微松了车把,调整了速度。   聂维山目不斜视直接将油门踩到了最底,下桥俯冲,全力加速,半秒不到就把对方落下了一段距离,然后听见秦展骂了句脏话。   距离只要拉开一点儿就不好追了,两分钟后工农路边上,聂维山摘了头盔擦汗,发现自己掌心的茧子又厚了点儿。   秦展也到了,停车骂道:“你他妈为五百块钱赌命呢?!”   “我都说了今天不赌钱。”聂维山下车走近,薅住秦展的衣领就把对方拽下了车,反手又给掼在了地上,“我就是想揍你。”   然后聂维山就开始揍了,但他比较讲江湖道义,大概揍成尹千阳那样后就停了手。   “以后出门得看黄历,”秦展坐在道牙子上捂着脸,边说边流鼻血,“哥们儿,咱俩有过节吗?我记得老板叫你聂什么山,我惹过你?”   “聂维山。”聂维山坐上摩托准备返回:“你今天在医院打的是我兄弟,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反正他经常挨打,可你下手太黑,把人脸上身上弄一堆伤,有点儿过分。”   秦展恍然大悟:“聂颖宇,聂维山,合着给亲兄弟报仇呢,你这么厉害,你弟怎么那么菜啊?”   聂维山一愣:“你说谁?”   “聂颖宇啊,不是你弟么。”秦展拍拍裤子起来,“还说下回不打死我不姓聂。”   尹千阳这完犊子的东西,跟人交恶还得用化名,聂维山无语地发动摩托走了,等回到东区广场还了车,然后骑上电动回了古玩一条街。   月光挺明,尹千阳坐在后院玩手机,听见卷闸门响就起身去迎,他跟着聂维山进西屋,说:“送个链子用这么长时间,都够来回好几趟了。”   “我送完待了会儿,吃了两块儿西瓜。”聂维山换衣服去院里洗脸刷牙,“三叔家电视大,还看了会儿电视剧。”   尹千阳信了,一并洗漱完回了屋,上床睡觉,眼角有伤只能平躺,刚想睡的时候被踹了一脚。聂维山在黑暗里问:“今天打架你告诉对方名字没有?”   “我说了小宇的名字,我就是想吹自己是市一中实验班的,没别的意思。”尹千阳忽然心虚。   聂维山说:“没事儿,只要别留我的名字就行。”   “别担心,你那么怂我不会连累你的。”尹千阳拍拍肚子,拍完还去摸聂维山的手,“你这双手是要雕石琢玉的,打架的事儿交给我就行。”   聂维山对着墙乐:“阳儿,那块儿柿子黄给你做个回纹珠的手串怎么样,一个月不惹事儿就雕一颗,坚持住的话高中毕业正好雕完,你能坚持住么?”   尹千阳保证道:“坚持不住我不姓聂!” 第4章 朱自清听了想砸店   尹千阳虽然和聂维山是发小,但他平时不怎么来店里,因为他太好动,万一撞了柜台和货架那结果可是毁灭性的。   一早起来洗漱完,尹千阳知道自己什么德性,所以特自觉地搬板凳坐到了店门口当迎宾,尽量不在屋里待着,坐了会儿有些犯困,他冲屋里喊:“爷爷,给派点活儿干呗。”   聂老说:“后天就开学了,写作业去。”   尹千阳装没听见,继续坐着,到了九点多钟古玩市场开始上人,人多了他就精神了,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怕挡着门还往边上挪了挪。   聂维山在库房整理昨天买的料,整理好了就去门厅看柜台,古玩这行,三年卖不了一件,卖一件能吃三年,不过他家的串子都算不得古玩,料好样好就能卖。   尹千阳瞧见聂维山看柜台便回去了,并着腿在旁边坐下,还两手搭着柜台边,聂维山看他那样怪憋屈的,说:“怎么不门口坐着了?”   “没意思,进来跟你聊聊天儿,看你卖货也行。”   进来几个客人,自己看的不用管,想戴想挑的才用招呼,一个长发美女说想要手串,问有没有推荐,聂维山拿出几条介绍:“有全珠也有缀珠,您看喜欢那种,皮肤白的姑娘买南红的比较多,衬肤色。”   尹千阳在旁边问:“什么是南红?”   “南红玛瑙,”聂维山解释了一句,然后拿起给客人试戴,“这条一圈是回纹圆珠,中间两颗水纹桶珠,草莓红,适合女孩儿戴。”   尹千阳说:“柿子黄草莓红,都把我说饿了。”   聂维山没搭理,又拿出一条项链:“这条是玫瑰金细链,缀和田玉双连环,颜色透白和串子比较配,如果自己搭的话就搭这种类型的。”   尹千阳问:“贵么?”   最后手串和项链都卖出去了,客人一走聂维山就把尹千阳拎了起来,然后拿首饰盘从抽屉里撮了几十条手串,说:“坐门口卖去,一百块钱三条。”   尹千阳有活干特高兴,端着盘子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一百块钱三条?刚才那两条小三千,你是不是坑人家?”   聂维山坐下支着下巴:“你再大点儿声,不知道的以为黑店呢,中午还想不想吃饭了?”   “早晨我就没吃饭!”尹千阳撩开帘子出去了,俩板凳坐一个用一个,盘子放在面前,他吆喝道,“周末特供,一百块钱三条,极品翡翠玛瑙和田玉,数量有限,卖完再见!”   没两分钟聂维山出来了,直接往他嘴里塞了个桃,说:“垫垫肚子,别他妈瞎喊了。”   尹千阳默默吃桃,聂维山交代:“里面的都是选料再设计,然后手工制造的,这些是批发市场批的,讲价也卖。”   “进价多少,别亏了。”尹千阳伸手把串子理了理。   聂维山小声回答:“进价十五三条。”   尹千阳听了直瞪眼,低声吼道:“靠,还说不是黑店,你送我的多宝链多少钱?我还打算将来传给我儿子呢,低于五十我就不传了!”   聂维山一巴掌呼对方后脑勺上:“你还想传儿子?把拐传你儿子吧,他要是随你肯定用得着!”   尹千阳一手吃桃一手捂着后脑勺:“你赶紧进去吧,别妨碍我摆摊儿。”   “好好摆别瞎喊,跟菜市场卖西瓜似的。”聂维山起身进去了,还嘟囔一句,“也喊不出什么好词儿,文盲。”   尹千阳吃完擦擦嘴,生气了,半斤臭铜笑话八两烂铁是文盲,也不怕闪了舌头,他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重新喊道:“看看手串吧,翡翠、玛瑙、珍珠,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摆满了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聂维山在屋里端着茶缸子差点儿喷了,又听尹千阳继续道:“手串盘子里都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盘子里像不要钱,像白送,一百块钱三条。”   朱自清听了得砸店。   尹千阳越卖越来劲,中午扒了两口饭又要接着摆摊儿,一两点的时候最热,他在外面坐着不动就出了一身汗,聂维山出来说:“等会儿中暑了,赶紧进来。”   下午聂老看店,他俩猫在机器房里,尹千阳冲了个澡浑身舒爽,这会儿趴工作台上看聂维山干活儿。聂维山面前摆着盒刻好的珠子,准备抛光。   “山山,以后你负责做,我负责卖,行吗?”尹千阳想到了后天开学,然后又想到了没什么内容的未来,有点儿恐慌。   “你来我家打工啊?行吧,底薪加提成,管中午饭。”聂维山低头弄着。尹千阳一听不高兴了,遐想道:“怎么是打工呢,这店将来肯定卖了给你和小宇分,到时候我再出些钱咱们合伙开个新的。”   说什么来什么,聂颖宇在院儿里喊了声“哥”,随后进来:“你们谁刚刚念叨我呢,我都听见了,对了阳阳哥,仙姨让你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写作业。”   尹千阳突然聪明:“我妈专门找你传话的?还是你去我家了?”   聂维山笑出声:“去找结姐了吧。”   “我有两道题不会,想问问千结。”聂颖宇有点儿羞涩地低了低头,刚低下就被敲了一拳头。尹千阳说:“还直呼其名,千结是你叫的吗?小屁孩儿真敢想。”   聂颖宇就比他们小几个月,个头和聂维山差不多,他有点儿不服气,但刚想回嘴就被聂维山抬头看了一眼,于是又闭嘴了。   尹千阳得寸进尺:“你就是来传话的?”   聂颖宇说:“我妈给爷爷买了双鞋,我主要是来送鞋的,再说就算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也能来啊,这是我家的店。”   “这是爷爷的店,以后没准儿就是小山的店!”尹千阳突然爆发了领地意识,爆发完觉得自己事儿多,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哥整天来干活儿,你什么都不干,不公平。”   聂维山终于完成了抛光,这期间已经冷场了两三分钟,聂颖宇和尹千阳干瞪眼不说话,都不高兴了,他擦擦工具:“聂颖宇看会儿店去,让着点儿阳阳哥。”   聂颖宇疯了:“弟让哥啊?”   聂维山反问:“没听过孔融让梨啊?”   机器房又剩下他俩,聂颖宇生着气去门厅坐柜台了,尹千阳低头抠饬胳膊上的淤青,抠了会儿猛地起身也走了。   他走进门厅和聂颖宇对视了一眼,然后挪过去说:“小宇,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想冲你发火,我就是觉得你哥做那么多辛苦,所以有点儿敏感了,你别生我气。”   “没生气,又不是外人。”聂颖宇低头看见尹千阳脚上的链子,“光草图就画了半个月,原来是送你的啊。”   尹千阳没听见后半句,道完歉就走。一下午仨人都在,聂老彻底清闲了,等到傍晚一起回家,聂颖宇骑着山地车,聂维山骑电动带着尹千阳。   回家后吃饭洗澡,三婶把哥俩的几双球鞋都刷干净收了,说:“鞋带自己穿,穿完放好,终于要开学了,天天在家不干正事儿。”   聂颖宇从屋里冲出来:“这两万的收据是什么啊!怎么又给我报补习班了!”   “鬼叫什么,就报了一科。”三婶收了晾好的衣服,“课时多,小山也去上,开学了再看看别的科,你那英语也不行。”   聂维山说:“我就不去了,花那么多钱我也听不懂,让小宇都上了吧。”   三叔从屋里出来:“这个先不说,开学以后晚上不许偷偷跑出去飚摩托了,我知道你们还赌着钱,钱不够跟家里要,学费也不用你自己交。”   “嗯,听您的。”聂维山应道,然后坐下穿起了鞋带。   等到夜深人静,卧室也都熄了灯,聂颖宇躺床上发信息,编辑了“晚安”发给尹千结,发完那叫一个心里美。   聂维山在另一间刚闭上眼,手机叫唤了两声,打开看是尹千阳发的:别让你弟骚扰我姐!   他回:孩子大了管不了,晚安。   尹千阳又回:不晚安,你过来。   “烦死了。”聂维山说着就起了床,穿着人字拖颠儿到了隔壁胡同,在胡同口就看见了坐门槛上的尹千阳,走过去坐在旁边,“你不困啊,整天跟拧发条了似的。”   尹千阳说:“后天就开学了,我晚上想找你商量到底选文还是选理,但是到了门口听见三婶在说报班的事儿,就没进。”   现在补个课还挺贵,尹千阳知道聂维山不会花别人那个钱,但他没想到学费也是聂维山弄的,三叔说什么飚摩托赌钱,他一听差点儿高血压。   “我操,你干吗?”聂维山有点儿撒癔症,突然被抱住了。   尹千阳使劲把对方脑袋往自己胸口摁,说:“你那么息事宁人的性格,从来也不跟人叫板,虽然我老说你怂,但我从没觉得你这样不好,你别为了钱干自己不喜欢的事儿,还危险。”   聂维山快被闷死了:“先放开我,你个傻逼。”   “我不,是兄弟就听我说完。”尹千阳挺胸抬腰也累着呢,还像模像样地抚摸聂维山的后脑勺,“今天下午我跟小宇道歉不是为别的,我就是怕真惹了他,那样你在他们家不好过怎么办。”   聂维山不动了,还揽住了尹千阳的腰。   尹千阳自我感动:“虽然三叔三婶人都特别好,但始终是寄人篱下,你放心,我看着不靠谱,可胆子大又硬气,将来总能混口饭吃,只要我有一口吃的,那你也饿不着。”   聂维山闷在尹千阳胸口笑:“谢谢,以后就指望你了。”   终于分开了,尹千阳捏着背心扇风,静了片刻小声问:“那什么,你都去哪飚摩托啊,我也想去,这活动显然更适合我啊。”   聂维山起身便走:“就知道不是单纯煽情,白闷我一脸汗。”   “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尹千阳也迈回院儿里,“浪漫主义完了来句现实主义多带劲,事儿还挺多。”   聂维山下台阶往外面走,尹千阳往里面走,走了几步同时停下,齐声向后喊:“明天写不写作业?”   俩人听见笑出了声,又同时喊了句“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阳阳哥其实不作,他只是觉得自己非常厉害,从小到大就完整看过一本书——《告诉世界,我能行!》 第5章 日常迷信   早上八点半聂维山已经拿着书包到了尹千阳家,虽然就两步路的距离,但他走得格外沉重,因为他是来写作业的。   尹千阳睡得头发支棱着,脸颊上还被蚊子叮了个包,他掐着根油条坐在沙发上吃:“我真是完了蛋了,都今天了还一点儿焦急的感觉都没有。”   聂维山打开电视摁到体育频道:“你丫赶紧吃了洗洗吧,油都流手腕子上了。”   尹千结听见动静从房间出来,看样子是刚起,打了声招呼去洗脸刷牙,聂维山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小宇那么来劲,结姐不洗脸都跟朵芙蓉似的。”   “芙蓉?”尹千阳就着油条咂么这个词,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洗呢,你觉得我跟什么似的?”   聂维山头都没抬:“跟个傻逼似的。”   “靠,你洗了也跟傻逼似的。”尹千阳把油条一下塞嘴里,然后起来洗漱去了,洗手间里尹千结刚刷完牙,他站到旁边一块儿照镜子,“姐,咱俩长得像么?”   尹千结说:“像,都一个鼻子俩眼。”   “没劲,好好问你话呢。”尹千阳洗完脸用水压了压头发,他细细观察,发现他俩的眼睛和鼻子还真挺像的。   那他绝对是个美男子啊,就是没什么内涵。   收拾完开始写作业,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卷子摊了一茶几,而且边看球边写吵得不行,聂维山说:“认真写一下,最终根据完成情况决定选文还是选理。哎好球!”   “别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尹千阳挑出政治卷子,“先写政治吧,我复印了张小齐的笔记,这下应该都能写上两句。”   十分钟后,尹千阳把本儿一扔:“不他妈找了!题里问的都找不着!”   聂维山压根儿不看书也不看笔记,但一直在写,每道题都没空着,说:“张小齐主动借我去复印我都没印,因为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我都是硬答,当成作文题。”   尹千阳只听了前半句:“她为什么主动借你印,你俩关系很好吗?”   “都是同学,有什么好不好的。”聂维山写完了。尹千阳顺势拿走准备抄,嘟囔着:“当然不一样了,我和你也是同学啊,但要是班里着火我肯定先给你泼水。”   正说着手机同时响了,估计是班里的群发信息,尹千阳低头抄卷子没理,聂维山拿起一看,是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发的,说:“建纲让我们明天带齐作业,穿好校服,不要迟到。”   “赶紧分班,我要脱离刘建纲的魔掌。”尹千阳抄完了政治,然后翻出来化学,“不过不管文还是理,建纲应该会带重点班,他现在带咱们不是因为当初补课被举报了么。”   球赛已经结束,没好节目于是关了电视,聂维山挨着尹千阳,他的卷子也挨着尹千阳的卷子,俩人低头研究,他说:“你念念这个公式。”   老长一道化学公式,尹千阳翻书找元素周期表,跟头骨碌过去了半分钟,崩溃道:“这比英语还神经病吧,我不念了。”   聂维山沉声说:“阳儿,选文吧。”   会不会做先不说,好歹都是汉字,化学生物一堆公式和成分,跟红星二锅头似的,看多了上头。尹千阳思忖片刻:“定了?可是我地理也看不懂。”   “你看不懂的是自然地理,但还有人文地理。”   聂维山解释完一愣:“我操,我懂的还挺多。”尹千阳扭头看聂维山,也有点儿惊喜,“我觉得你没准儿能提高提高呢,那咱们就选文。”   决定选文以后俩人自觉地把理科卷子撤了,作业瞬间少了三分之一。   一上午很快就被磨叽过去了,中午俩人鼓捣了点儿剩饭吃,吃完又开始奋战,总算在尹向东和白美仙下班之前结束了战斗。   聂维山仰面瘫在沙发上,尹千阳枕着他的大腿,都累得够呛,缓了一会儿还不动,尹千阳说:“高二就得八点放学了,没法放学再去玩儿了。”   聂维山把掌心覆在尹千阳光滑的脑门子上:“这就是现实,回来在院里玩儿吧。”   尹千阳分析道:“其实高二是最放松的一年,高一刚上高中还比较生涩,需要适应,而且课程相比初中难度升高,也需要调整。高三面对高考压力,更不用说了,所以高二这年既已适应,又离高考还有距离,所以不用把自己逼太紧。”   聂维山听得一愣一愣的:“好有道理,你从哪儿看的?”   “我姐在教育机构做兼职,她写了各年级学生的心理分析。”尹千阳坐起来收拾卷子,直接装书包放好,“其实开学就像爱情,躲都躲不开。”   聂维山问:“爱情找你了?”   “那倒没有,爱情看我成绩太烂,心说就不来添乱了。”尹千阳顺手把对方的也收拾妥当,还把俩书包并着摆在茶几上,然后他靠着聂维山,“还挺想学校食堂的三角肉饼的,再配碗菠菜汤,美得我睡四节课。”   晚上聂维山吃了饭才走,白美仙还做了烧麦,预备他们明天早上吃,尹向东在院里给尹千阳的自行车打气,这对爸妈真是操不完的心。   聂维山说:“尹叔你别打了,我骑电动车带他吧,他脚刚好先别蹬自行车了。”   “没那么娇气,他皮实得很。”尹向东捏捏轮胎,“而且你带他几天他就懒了,以后老让你带,那德xing我清楚。”   尹千阳洗完澡从屋里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说:“我出水芙蓉了。”   聂维山噗嗤一笑:“来,给大家朗诵一段《荷塘月色》。”   尹千阳吭哧了会儿:“没背过。”白美仙在屋里听见乐得够呛,走到门口说:“别出洋相了,大小伙子还出水芙蓉,以为是你姐啊。”   尹千阳本来就不服气,一听甚至有点儿自卑了,说:“我姐长得漂亮,学习也好,把我衬成丑小鸭了,就名字没输。”   聂维山问:“仙姨,名字没输吗?”   白美仙答:“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你尹叔当年给我写的情书里就有这句,他姐是我们的爱情结晶,所以就叫尹千结了。”   尹千阳沉醉:“那我呢?”   “你的名儿是我起的。”尹向东去水池边洗手,“你妈生你那天太阳特大,路上给我们晒得啊,就叫尹千阳了。”   聂维山笑得浑身哆嗦,差点儿背过气去,尹千阳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伤心过度,怔着半晌没说话,后来起身回屋了,看脸色要跟他爸妈冷战。   白美仙有招治他,喊道:“生气了?那明早还吃不吃烧麦?”   里面憋了半天,传来一声:“吃仨!蘸醋吃!”   一夜很快过去,聂家两兄弟叮呤咣啷折腾了一早上,聂颖宇穿着一中的校服,聂维山穿着二中的校服,几口喝完面片儿,聂维山拎着书包出了门。   尹千阳在胡同口等着,手里还拿着倆烧麦:“我在家吃了,给你拿的。”等聂维山吃完,他坐到后座上,俩人一起去学校。   路上人还不多,风吹着还有点儿凉,尹千阳靠在聂维山背上又眯了一觉,还差一条街的时候遇见了不少同学,他使劲挥手:“冰冰!”   冰冰追上他们:“千阳,你伤好了么?”   “早没事儿了,我这体格清奇得很。”尹千阳扭着脸聊天,发觉挺想同学们的,“我跟小山选文,你呢?争取咱们还在一个班。”   冰冰说:“完了,我选理,文科字太多,我晕。”   一路说着到了学校,班里的桌椅蒙了一层灰,大家自发开始搞卫生,等所有弄完已经九点了,坐在位子上胡聊八聊,还有拼命补作业的。   聂维山坐在最后一排,守着后门,他侧身就看见了熟悉的啤酒肚,喊道:“建纲来了!肃静!”   刘建纲进门时鸦雀无声,走上讲台后说:“谁刚才喊肃静了?”   众人噤声,尹千阳发坏:“不是聂维山喊的!”   “靠,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聂维山拿起橡皮朝尹千阳扔,一砸一个准。刘建纲拍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闹?高二就等于准高三,都面临高考了还只惦记着玩儿,后天文理科分班考试,可能这是我带你们的最后一天。”   尹千阳好高兴,却说:“刘老师,我舍不得你,别人教我数学我听不懂。”   “你拉倒,我教你也听不懂。”刘建纲瞪他一眼,“课代表们收作业,然后看各科老师的安排,班长统计文理取向,尽快报给我。”   开学前两天过得相当没劲,因为要考试所以没有上课,一整天下来就是自由复习,熬到晚上八点放了学,班里的男生一起在操场角落喝汽水。   没喝两瓶就被门卫大爷抓包了,不走估计得惊动主任,回家的路上尹千阳始终安静,手缩在校服外套袖子里看着还有点儿委屈,红灯时聂维山扭头瞅了一眼说:“你丫别这德xing成么,以为电动车硌着你蛋了呢。”   尹千阳说:“要跟班里的兄弟分开了,有点儿伤感,明天还要分班考试,心里又没谱,还不如硌着我蛋呢。”   到家九点了,这两天没作业,白美仙不允许玩游戏,他俩也不知复习预习为何物,于是就在院里干坐着。   尹千阳望着月亮说:“暑假歇那么多天,怎么没想起来去拜拜佛呢。”   于是十分钟后,院里小桌上摆了盘晚上剩的凉拌猪头肉,还有一碟榨菜丝,聂维山回家拿了两块儿肉松卷,尹千阳又切了几刀西瓜。   再把装鱼食的碗在树底下盛了点儿土,摆到中央,聂维山说:“得有香吧?”   “我找找。”尹千阳进屋去,但又怕惊扰了卧室的尹向东和白美仙,翻半天出来了,“过年点炮的香还剩着几根儿,凑合用吧。”   好了,再插上香,俩人鼓捣了一个求神结义的香案!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求明日考试顺利,不用进重点班,最后一个班也无妨,只求我们还在一个班。”   尹千阳说完问:“还有补充么?”   聂维山补充:“避开建纲。”   说完后一同跪在桌前,虔诚地磕了仨头,磕完收拾现场,东西从哪儿拿的放哪儿去,最后俩人挨着吃了那几刀西瓜,而且相顾有些悲伤。   二十一世纪了还要求助于迷信,这可忒无力了。 第6章 魔幻高中生   每次考试都是按上次的考试成绩排座位,所以聂维山和尹千阳总是离得很近,这回干脆一前一后,在别人都拿着书复习的时候,他俩对着脸吃早点。   一盒五个豆沙面包,俩人一口一个的速度干掉了四个,尹千阳把最后一个拿起来掰开,然后自己吃了一半。   “给我喝口水。”聂维山接过另一半吃了,有点儿干。   他俩连吃带喝把开考前的时间消磨光了,尹千阳转回去等发卷,传卷子的时候扭头小声说:“正常发挥就行,不然在不了一个班了。”   聂维山小声回:“放心吧,我倒想超常发挥,没那个技能。”   第一科考语文,上来一道现代阅读就懵了,尹千阳看着选了选,选完到了古文阅读更懵了,必考部分结束就是选考部分,他随便选了一篇做,反正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终于熬到了语言文字应用,他把卷子一掀整理了一下,纸张的声音哗哗的,十分钟搞定了最后这部分,然后准备写作文。   尹千阳放下笔开始走神儿,看看黑板上写的考纪标语,再和监考老师对视一眼,低下头瞄见前面的古文,又幻想自己活在古代是什么样。   那得是个大侠吧。   然后行走江湖救了聂维山。   武林第一美人是他姐。   暴打登徒子聂颖宇。   上山灭了篮球派和田径派。   教室里十分安静,只有笔尖摩擦卷子的声音,所以尹千阳噗嗤一笑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赶紧捂住嘴偷着乐,越想越美。   悄摸美了二十分钟,发现作文一个字都没写,连题目都没想出来。   漫长的两个半小时过去,铃声一响收卷,正常的都开始对答案,对完接着看下一科,聂维山和尹千阳悠闲地晃荡出去,去了趟洗手间也不回来,还在楼下甬道瞎转悠。   尹千阳给聂维山讲了讲自己为什么笑,讲完说:“今天一天就考完了,放学还早,咱们在外面玩儿吧。”   “去网吧?”聂维山没什么兴致,“先回家再出去吧,汀门街不是新开了夜市么,咱们过去转转。”   说完就打铃了,俩人拔腿往教学楼跑,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发卷了,这场考数学,尹千阳哐哐哐三下五除二就做完了选择题,十二道蒙了十道,填空题不好蒙,不过他有经验,二、负一、根号二出现的概率相对大些。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解答题先把每一道写上个“答”,写完放笔休息,运气好的话瞄一下过道那边同学的答题卡,反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身后的聂维山早就在草稿纸上画了半天的设计图,并且越画越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龙凤团寿、双鱼戏珠、烽火麒麟,活活把自己画精神了。   各凭本事度过了俩小时,考完都饿得够呛,等卷子一交可以走人后,尹千阳起身就跑,嘱咐道:“你收拾,我抢肉饼去!”   聂维山把那几张草稿纸夹进书里,然后把自己和尹千阳的东西归置进桌兜,下楼时人正多,半天下不去两阶,磨蹭到食堂后尹千阳已经买好肉饼占了座,于是他又去端了两碗菠菜汤。   三角肉饼皮薄馅儿大,尹千阳从尖角开始吃,一口下去有汤汁渗出来,香得人摔跟头,再就一叠四川泡菜,感觉上学其实挺幸福。   他们分工合作效率高,别人排队买好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完了,离开人满为患的食堂,俩人溜达着去水池旁边休息。   “这喷泉光领导视察的时候喷,真没劲。”尹千阳往长椅上一躺,打了个哈欠,“吃得太饱,下午考试肯定犯困。”   聂维山捡石子扔进池子里:“英语听力的时候能睡二十分钟呢,反正也听不懂。”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睡。”尹千阳说着闭上了眼,但是却支起身子腾了点儿地方,等聂维山过来坐下后,他又枕到了对方腿上。   午休时间就在水池旁边眯了一觉,觉得晒还翻身把脸埋在了聂维山的肚子上,醒后喝瓶冰汽水,恍惚返回了惬意的假期。   下午六点半正式考完,据说老师们要加班出成绩和排名,聂维山骑车带着尹千阳回了家,俩人都闭口不谈考得如何,晚饭也没正经吃,因为准备去逛夜市。   八点来钟正热闹,尹千阳的人字拖都差点儿被人踩掉,伸手抓住聂维山的背心,跟在后面慢腾腾地走,聂维山说:“热死了,我买碗冰粥。”   尹千阳掏出十块钱:“那我买铁板鱿鱼,前面书摊等。”   冰粥一次只能磨一块儿冰,特慢,铁板鱿鱼一次能做几十串,快多了,尹千阳做好就举着去了书摊跟前,边吃边问:“这些书都三块一本,有的赚吗?”   老板说:“根本不赚钱啊,不讲价不讲价。”   聊了几句后聂维山端着冰粥过来了,于是他们吃着继续逛,尹千阳说:“那些书不管薄厚都三块一本,虽然是盗版的,但感觉也赚不到钱啊。”   聂维山把冰凉的手贴对方后脖子上暖了暖:“图批的正版旧书才八毛一本,过期杂志才两毛,你说赚不赚?”   尹千阳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批发手串的市场在图批旁边,我进去转过。”聂维山几口啃完鱿鱼,“还吃什么?”   尹千阳看得眼花缭乱,闻着哪个都香,后来又买了两杯鸡汤豆腐和两个红豆饼,吃完正好逛到了长街尽头。   对面那条街都是卖衣服什么的,他们没兴趣,于是打道回府,“我把杯子扔了去。”尹千阳端着剩的半杯汤汁找垃圾桶。   “我靠!”   突然蹿过来一辆三马子,尹千阳抬腿一蹦小心躲过,但是人字拖不稳当,他踉跄了好几步,等站稳喘匀了气儿,发现手里的垃圾不见了。   转身一看,有个哥们儿立在道牙子上,脚边落着纸杯,裤腿鞋面上沾着鸡汤,这哥们儿不是别人,是之前在医院干过仗的秦展。   尹千阳倒吸了一口气,挤出笑来说:“你怎么站那儿了呢,倒霉催的。”   “聂颖宇,”秦展还记得名儿,简直恨得牙痒痒,“你他妈故意的吧?”   “真不是,我躲车来着。”尹千阳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突然吼道,“我要是看见你在那儿,绝对往你头上泼!有本事单挑!”   嗓门一大就引人注目,秦展后面卖热干面的摊位上站起来俩人,都是田径队的,骂道:“操!怎么又是这愣货啊!”   尹千阳一看对方仨人,猛地想起来聂维山也在,他有点儿后悔,喊道:“你们的面好了!”喊完扭头就跑,找到聂维山后拉着对方接着跑。   他怕连累聂维山挨揍,那可太不仗义了。   聂维山本来在原地等着,听见动静想过去看看但人多走不动,谁知尹千阳突然跑回来拉着他开始连挤带蹿突出重围,背后还有人追杀。   费了天大的劲跑出了夜市,人一下子变少了,再过一个路口就是胡同串子,聂维山停下喘气,尹千阳给对方拍背:“过了路口再停!一会儿傻逼追上来了!”   跟着傻逼跑,还被傻逼追,聂维山感觉鱿鱼和豆腐都快吐出来了,他拂开尹千阳的手说:“阳哥,逛个夜市也能惹事儿?我看看谁追?”   他俩同时回头,正好秦展他们三个追上,五个人隔着几步相望,尹千阳赶紧上前把聂维山挡在了背后,说:“打架冲我来!不关我兄弟的事儿!”   秦展久久未动,他要是知道聂维山也在就不追了,这他妈图什么啊,追上来又被揍一顿可怎么办,无力地说:“你们哥俩感情真好。”   聂维山站在后头面带微笑,尹千阳回应:“别说没用的,要打就开始,不打就再见,我们还回家吃宵夜呢。”   秦展被聂维山笑得发毛:“再见吧,再见。”   “算你识相……”尹千阳也挺纳闷儿,没想到对方转性了,事不宜迟得赶紧撤,他拉着聂维山立刻转身走了。   路上还解释:“要是就我自己,我肯定撸袖子就上了,但是你在就不行了,万一连累你受伤我心里过意不去,而且那几个人可牲口啦,你都没见过。”   聂维山心里偷乐,突然对方没声了,他扭头问:“怎么了?”   尹千阳低下头:“我脚疼,刚才把拖鞋跑掉了。”   “你他妈也是绝了,把脚抬起来我看看。”聂维山扶住尹千阳的肩膀,然后观察跑掉鞋的那只,“划了五六道小口子还嘚啵嘚呢,你要是截肢手术没准儿还得跟大夫唠嗑。”   尹千阳微微蜷缩脚趾,然后撩起背心想脱下包住脚走,谁知还没脱就看见聂维山半蹲在身前,他会意趴上去,被背起后说:“谢谢了,早知道随身带上拐。”   “带上脑子比什么都强。”聂维山迈开步子走着。   夜市太火爆,站在街边还能闻见阵阵的香味儿,后来才发现是自己裤腿上的味儿,秦展那叫一个郁闷,恨不得一锅端了姓聂的哥俩。   “你们回学校么?”秦展问另外两个队友,“我去网吧通宵,宿管查人就说我发烧输液去了。”   队友问:“展哥,你带着一身鸡味儿去通宵啊?”   “怎么了!我买桶香菇炖鸡面掩盖一下不完了?”不提还好,一提就生气,秦展转身,“行了,我打车走了,明天训练见。”   “哎!展哥看道儿!”   一个学生骑着山地跟飞似的,秦展转身就碰上了,捏住车闸的瞬间车胎和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秦展被挂倒在地,对方背着十来斤的书包压在了他身上!   对方起来就一句话:“靠,什么味儿啊,闻着怪饿的。”   秦展爬起来:“你丫这么宽的路就不能闪远点儿骑?我要拽着你上医院你敢去吗?”   “去呗,现在医保看病没多少钱。”对方扶起车子重新坐上去,“去医院么?不去我回家吃饭了,刚补完课快累虚脱了。”   “不用那么麻烦,”秦展退后两步助跑,说时迟那时快,他抬起腿蹬在了对方的车把上,腿起脚落一秒完事儿,“扯平了,拜拜。”   对方差点儿再摔一回,握住车把发现歪了九十度,轮胎正前,车把向北,整个山地车被踹成小儿麻痹了。   人已走远,秦展觉得自己浑身又味儿又疼,弯腰拍拍身上的土,看见脚边掉着张校卡,他捡起来先看见了一寸照,还挺帅。   再看学校,市第一中学实验一班,妈的学习还挺好。   最后再看人名,聂颖宇。   “我天。”秦展揉揉眼,神经有点儿错乱。 第7章 约架   聂颖宇骑着破山地到胡同口的时候看见了他哥,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猛蹬了两下追上去,然后一拧车把横在了对方前面。   聂维山和尹千阳吓了一跳,看清是谁才没破口大骂,聂维山说:“刚下课?我俩都逛一圈夜市了。”   聂颖宇瞥了眼尹千阳:“逛夜市还用背着?”   “关你屁事儿,你哥愿意背我。”尹千阳蹬了蹬腿儿,“看见没有,脚受伤了,不然我这草上飞的速度用背吗?还说我呢,你车子怎么这德性。”   聂维山最烦这俩人抬杠,赶紧说:“小宇先回家,三婶给你包馄饨了,我把他送家门口马上回。”   尹千阳一听挣了两下:“我去你们家吃碗馄饨再回!”   仨人一并进了二云胡同,煮馄饨的空当聂维山给尹千阳贴了几个创可贴,聂颖宇换衣服要洗澡,突然光着膀子冲了出来。   聂维山问:“裸奔去啊?”   聂颖宇着急道:“我校卡丢了,就怕是街上摔倒给掉了!”   “那去教务处再办一张不就行了。”尹千阳靠着沙发跟自己家似的,“就是明天进校扣分呗,没事儿,又不会少块儿肉。”   聂颖宇郁闷道:“卡无所谓,卡套是千结送我的。”   “靠,明明是你主动要的。”尹千阳安慰道,“那卡套是我姐在她们学校外面小摊上买的,五块钱俩,改天阳阳哥给你买十块钱的。”   “谁稀罕你买的。”聂颖宇走餐桌旁坐下,正好三婶端了盆馄饨出来。聂维山和尹千阳也过去坐好,一人盛了一碗,尹千阳说:“三婶,小宇搞对象的可能很大,您盯着他点儿。”   三婶说:“不就是喜欢千结吗,这几条胡同的小男孩儿有不喜欢千结的吗?”   “喜欢千结的小男孩儿很多,但我不是小男孩儿。”聂颖宇呼噜进去多半碗,“我吃饱了,要去学习,我还决定就考千结在的大学。”   尹千阳擦擦嘴:“我姐已经大三了,你考大学她正好毕业,完美错过,我建议你还是别仰望她了,看看自己年级里有没有合适的,然后携手考个大学多好。”   三婶听得直乐,八卦道:“千阳,你姐在学校谈朋友了吗?上次和你妈妈聊天,她说千结不爱说学校的事儿,她自己都特好奇。”   “我姐没谈吧,但好多人追她。”尹千阳又有些吃味儿,心说他姐真是只天鹅,于是给自己找面子,“我在学校也好多人注意,现在的女生可外向呢。”   聂维山安静半天了:“你快拉倒吧,也就建纲注意你。”   蹭完宵夜回家,聂颖宇关在房间学习,三叔三婶也已经回屋休息,尹千阳穿着聂维山的拖鞋往外走,走到院门口发觉聂维山跟着他。   “有病啊,我又不是真残疾。”他下了台阶,“回去吧,明天就公布分班结果了,早点儿走。”   聂维山在门槛里面问:“刚才被人家追,你挡我前面干什么?”   尹千阳理所当然地回答:“保护你啊,黄飞鸿不都是挡十三姨前面吗?”他说完觉得这例子不太合适,“反正不想连累你嘛。”   寂静的胡同里只有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聂维山目送尹千阳走远,看着对方瘦瘦高高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尹千阳其实拐弯儿就停了,他格外纳闷儿,当初和冰冰在医院遇见田径队那帮子,他想都没想就抄家伙上了,今天只遇见仨,但是怕连累聂维山所以直接落荒而逃。   虽然和聂维山是发小,可冰冰也是好兄弟,他怎么搞差别对待呢。   “我这是怎么了。”尹千阳小声嘀咕着继续走,回家后临睡都没弄清,关了灯翻来覆越想越难受,干脆上网给冰冰买了份礼物。   付完款松了口气,尹千阳终于抱着毛巾被美美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聂维山拿着四个鸡蛋去摊煎饼,摊好回去看见聂颖宇在鼓捣车子,边吃边问:“摔一下不至于摔成这样吧?”   “别提了,这是叫人踹的。”聂颖宇拿过自己的开始吃,“哥,我今天坐你的电动车走,反正经过我们学校。”   聂维山还没答应,三婶听见从屋里出来说:“你算好的吧,现在挤公交也来不及了。”   “没事儿,我送他。”聂维山答应道。哥俩几口吃完背书包出门,聂颖宇屈在后座问:“哥,放学你能接我么?”   聂维山说:“看情况吧。”   隔壁胡同口的尹千阳等半天了,他正靠着墙打电话:“冰冰,上次医院打架害你受伤,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给你买了点儿东西,也不知道你缺什么,就买了两盒内裤,反正肯定穿得着。”   冰冰在电话里说:“你他妈下回直接给我买俩鸡腿,我不爱穿内裤!”   刚挂电话就等到了聂维山,谁知一侧脸又看见了聂颖宇,聂颖宇说:“阳阳哥,今天我哥送我,你骑自行车去吧。”   尹千阳顿了片刻:“你等会儿。”他说完掉头就跑,跑回家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然后非把聂颖宇拽下来,“前两天刚打了气儿,你随便骑,别耽误我俩上学。”   聂颖宇紧紧抱着聂维山的腰:“凭什么啊,我不。”   这俩人开始纠缠,聂维山默默喝了袋酸奶,争执不休时尹千结从胡同里出来了,说:“尹千阳,把我驮地铁站入口,然后麻溜上学去。”   聂颖宇迅速起身抢过车把奔到了尹千结跟前,温柔地说:“姐,我送你,让阳阳哥和我哥赶紧走吧,我们学校近。”   爱慕之情也算爱情的话,那聂颖宇得感天动地了。   平时早上的教学楼只能听见读书声,今天乱糟糟的什么声都有,走廊聚集着不少同学,全都在讨论分班结果。   教室分布在两边,最宽的楼梯口在中间,冲着楼梯口的墙面上贴着分班结果,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一张纸,看完还不走,必须再瞅瞅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在哪个班。   尹千阳站在人群外:“你去看吧,我有点儿紧张。”   聂维山个子高视力好,其实早看见了,问:“不在一个班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又死不了人。”尹千阳回答,答完表情跟哭丧似的,“不他妈装了……我就想咱俩一个班,可以和冰冰分开,但不能和你分开……”   聂维山一手就能把尹千阳整张脸捂上:“行了,别弄得跟恋曲1998似的,咱俩都在九班,自己再看一眼去,看完找教室。”   尹千阳拂开对方的手,蹿进人群挤到最前,然后按看名次的方法从最后一行倒着看,果然很快就看到了他和聂维山的名字,都在文科九班。   九班好啊,一共十个班,他们不是最差的!   早读铃响了,众人散去,他们俩也走向新班级,进教室后还自觉到最后一排坐在了一起,前面的同学转过身来说:“你是聂维山吧,我叫雷铮,以后一块儿打球。”   尹千阳球技烂不出名,人家没搭理他,他主动道:“我叫尹千阳,以后一块儿吃肉饼。”   聂维山差点儿把煎饼笑出来,三个人闲聊认识了下,这会儿乱哄哄的都在讲话,根本没人看书,他还和雷铮约了周末去体育中心打球。   这时尹千阳看了眼门口:“我操,不好。”   教室已经安静,刘建纲拿着牛皮袋子走向讲台,站好后说:“同学们好,以后我就是九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有的同学可能不认识我,我叫刘建纲,可以记一下我的手机号。”   刘建纲转身写联系方式,聂维山低声说:“那晚拜神我拿的贡品太少,神没听我的。”   “你还说!”尹千阳已经蔫儿了,皱着眉头小声吼,“你多端盘拍黄瓜没准儿就避开建纲了!都他妈怨你!”   刘建纲写完转过来,然后扫了一眼:“有几个熟面孔在,不过无论生还是熟,希望大家能团结,共同建设我们的九班,一起努力实现目标。”   聂维山和尹千阳带头鼓掌,每一掌都饱含绝望,刘建纲做了暂停的手势:“谢谢大家,下午班会竞选班委,座位表一会儿贴黑板上,大家调整一下位置。”   尹千阳举手:“刘老师,我和聂维山坐最后行吗?我们愿意负责为班里换水。”   聂维山补充:“还有擦黑板。”   刘建纲说:“你们只需要为班级学习,不拉低平均分,做不到就不要提要求。”   俩人闭上嘴,安生收拾书包换座位,聂维山挪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尹千阳挪到了倒数第三排靠墙的位置,简直是遥遥相望。   课间你背靠窗台趴着,我背靠墙趴着,扔根儿火腿肠都费劲,上课被提问也没法提醒,虽然提醒的那个也是瞎出主意。   就这么度过了分班后的第一天,晚上放学已经八点了,胡同口分手时彼此都很决绝,上学太恶心了,只想回家吃饭睡觉。   市一中的八点很不同,大家刚开始最后一节晚自习,实验班内安安静静,除了翻书声都没别的动静,聂颖宇身心愉悦地做物理卷子,他今天早上骑车带了尹千结,今天晚上也不用补课,舒坦死了。   四十五分钟悄然而过,铃声响起时也没人喧哗,各自收拾书包放学,三三两两还讨论习题,所以说上清华还是上技校,都是很公平的。   高峰期车棚人多,聂颖宇挣扎半天才推出车子,校内不能骑,他推着磨蹭出了校门,刚到了自行车道准备上车,突然被拍了肩膀。   扭头一看,昨晚挂倒的哥们儿。   秦展等半天了,烤肠都吃了三根儿,他也不磨叽,直截了当递过去校卡问:“是你的么?”   “嘿!谢了!”聂颖宇觉得今天运气真好,接过放兜里,“昨天撞着你对不住啊,你没什么事儿吧?”   秦展没答,又问:“你叫聂颖宇?”   聂颖宇点头:“对啊,卡上写着呢。”   “那你认识聂维山么?”秦展不动声色。   “我哥啊。”聂颖宇发现对方看着不太高兴,“你认识我哥?”   秦展还不答,继续问:“有个白白净净特别愣的男生,之前左脚打着石膏,他也是你们兄弟?”   聂颖宇害羞道:“他不是,他是我未来小舅子。”   秦展又要错乱,赶紧问:“他叫什么?”   九点多钟胡同里还没安静,各家院里都有人歇着聊天,尹千阳把每科卷子的选择先做了,大题空着等明天抄,完活儿还装模作样看了两眼书,就算是复习了。   院门有动静,聂颖宇来还车子,换完进来说:“阳阳哥,我校卡找着了。”   “噢,以后系个绳。”尹千阳趴桌上休息,懒懒的。聂颖宇还不走,说:“那什么,有个叫秦展的让我带话给你,他是谁啊?”   尹千阳猛地坐直:“带什么话?等一下,他认识你?!”   “刚认识,他捡着我校卡了,而且他还知道我哥叫什么。”聂颖宇也觉得挺巧,“他说请你周末去体校玩跨栏,不见不散。”   尹千阳咽咽口水,情不自禁望向了自己的那副拐。 第8章 赴约   分班后的这一周挺折磨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刘建纲还要拖堂说两句,说完终于放学了,尹千阳装了两本书就算完事儿,然后走到窗边等聂维山。   聂维山在慢条斯理地归整一沓草稿纸,上面都是画的图,尹千阳拿起一张说:“你干脆学美术吧,文化课的分数线还低。”   聂维山抽走放好:“但费用高啊,再说我就画这些行,画别的都外行。”   收拾完一同离开,尹千阳伸个懒腰:“终于周末了,明天我得睡到十一点再起。”说着走到了楼梯口,正好碰见准备下班的班主任。   “刘老师回家啊?”聂维山先打招呼,“路上慢点儿。”   刘建纲说:“你俩也马上回家,不许在外面逗留瞎玩儿,都高二了还不抓紧,一天天的浪费时间。”   尹千阳攥着书包带儿跟在后面下台阶,好奇地问:“刘老师,你怎么带九班啊,我觉得你得带重点班啊。”   他说完就被聂维山掐了下后颈,等刘建纲走向职工车棚后,聂维山说:“你能把脑子全须全尾儿地带上吗?不会说话就闭嘴,想把建纲气死啊。”   “我又怎么了?”尹千阳没闹明白,挺委屈,“我夸他呢,我觉得他是教重点班的水平,这不是夸他吗?”   聂维山站定说:“我觉得你应该跟结姐长得一样好看,可你怎么长这样啊?你什么感觉?”   “操!我哪样了!”尹千阳脸一红,火气腾腾的,等取上车子到出校门,一路上等红灯过路口,他再没说过话。   聂维山也委屈,他就是举个例子让对方明白一下语言的艺术,谁知道还恼了。   到了胡同口停下,尹千阳下车就走,连个再见都没秃噜,聂维山伸手拽住对方的书包带儿,说:“生什么气啊,我就是让你替建纲换位思考一下。”   尹千阳保持背对姿势:“我自尊心都受伤了,没空换位思考。”   聂维山把尹千阳拽得后退到自己身前,转移话题道:“老师之间的竞争特别激烈,建纲在外面补课被通知给学校了,所以不让他带重点班。”   尹千阳扭头问:“那不是高一的事儿么?”   “二次举报,好像因为建纲家条件不好,老人生病什么的。”聂维山松了手,“学校也是因为这个网开一面,而且建纲水平高,学校不会开除他的。”   尹千阳点点头,点完说:“你别转移我注意力,伤害我自尊心的事儿没完。”   聂维山耐心殆尽把人推开,嘴上却说:“那我明天不和雷铮去打球了,咱们出去玩儿,玩什么听你的。”   尹千阳扑棱跳出去一步,背影还挺决绝,说:“那倒不用,我开玩笑呢,你打球去吧不用管我。”   毕竟他明天得去体校赴约。   尹千阳命令聂颖宇不许把秦展的事儿告诉聂维山,本来秦展知道聂维山的名字就挺让他不痛快了,万一真牵连了聂维山怎么办。   但是要去体校,这相当于入虎穴啊。   尹千阳甩甩头回了家,然后饱餐了一顿,吃完回卧室锁上门,不到十点就睡了,他得养足精神迎战。   第二天早上八点,聂颖宇在院里水池边刷牙,他上午要去补习,聂维山也刚起,正眯眼靠着门框醒盹儿,没多久尹千阳从外面跑进来说:“顺手把你们家早点也买了,给!”   聂维山睁开眼接过:“跑步去了?”   “嗯,活动活动。”尹千阳一脑门汗,放下油条就往回跑,跑到门口又拐回来找聂颖宇,但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聂颖宇点点头:“不说不说,您放心。”   聂维山回屋吃油条了,什么也没听见,吃完歇会儿去店里帮老爷子收拾打扫,然后约了雷铮一起打球。尹千阳也回家垫补了两口,再冲个澡换衣服,换好以后翻箱倒柜铺排了一地鞋盒子。   白美仙一巴掌打他后背上:“折腾什么呢!”   “妈,我记得有双钉鞋,你放哪儿了?”他找了半天没找着,上次被踹那么惨就是因为钉鞋,他这回也得武装好。   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擦干净换上,再蹦跶几下,尹千阳看看时间准备赴约。“尹千阳,有同学找。”尹千结在院里喊了一声。   “谁啊?”尹千阳隔着窗户一看是冰冰,“冰冰,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呗,游泳去么,过一阵再游就冷了。”冰冰进来,手上还拎着个袋子,“这是你给我买的两盒内裤,还你。”   尹千阳一愣:“为什么,你不喜欢?”   “勒得我蛋疼!”冰冰杵了他一拳,“你自己穿吧,小屁股小鸟的,你穿正合适。”   尹千阳扯着裤绳就要露:“谁小了?你给我仔细看看!都是二两肉你有什么好优越的,难道你那儿长了个一斤的?”   冰冰摆摆手:“开玩笑嘛,到底去不去游泳?”   “不去,有事儿。”尹千阳说完搂住了冰冰的肩膀,“冰儿,去体校玩儿么,上次那个秦展向我约战,咱俩一块儿去呗。”   冰冰立刻挣脱,急道:“你他妈缺根筋啊!上次被打成那德性还不够?你还要去?”   尹千阳一个激灵清醒了点儿,心想他怎么能让冰冰陪他呢,这不又成差别对待了吗,他可不是那样的人,便说:“逗你的,下礼拜去游泳吧,等会儿要陪我妈去姥姥家。”   冰冰走了,尹千结和朋友去逛街,白美仙和尹向东去姥姥家,他什么都没带,只揣了家门钥匙和一百块钱,出门打车报了体校的地址,觉得自己又酷又丧。   周末体校不强制训练,也没人自发加班,秦展靠着球门听歌,听到第七首的时候看见了尹千阳的身影,他起身拍拍草屑,说:“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尹千阳走近后抱臂一站:“还没有我不敢的事儿呢,话说你们学校挺大啊,走过来经过了仨食堂四个超市,把你们当牲口养呢?”   “别装逼。”秦展把手机放地上,“真厉害的话骗什么人啊,还用别人的名儿,爷们儿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囊货才遮遮掩掩。”   尹千阳没再打嘴仗,问:“你怎么知道聂维山的?”   秦展扭脸咳嗽了一声,他根本不想知道行吗?   “不管你怎么知道的,我先把话放这儿,有事儿冲我来,别找他。”尹千阳也把钥匙搁地上,看来是准备好了,“就在操场干?见血了别把你们主任招来。”   秦展走到跑道上:“见什么血啊,你以为我跟你打架?”   “靠,不打架我来干吗的?”尹千阳觉得莫名其妙。   这儿把你打了,晚上可能就得被姓聂的打,但被骗又不能咽下那口气,秦展动动脚腕说:“咱们今天比赛,我赢了你就认怂道歉。”   尹千阳还以为对方忌惮他实力,心里一美:“要是我赢了呢?”   秦展吼道:“你赢了我就退出田径队!”   烈日高照,走路不打伞都受不了,科大球场里打球的人却浑然不觉,休息间隙喝水时,喝半瓶浇半瓶,水从头顶流到身上,再和汗水一起打湿背心。   聂维山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到中午了,他们打算就在科大食堂吃点儿,然后下午继续,他边走边给尹千阳打电话,要是尹千阳在家无聊的话就让对方过来,结果无人接听。   手机扔在卧室床上,尹千阳正在体校的操场上奔驰,正前方两步距离是秦展,四百米的操场俩人已经跑了五圈。   第一项,三千五百米长跑。   汗流进眼睛蛰得慌,俩人你追我赶都不肯松劲儿,尹千阳的刘海儿已经湿了,跑步带风还稍微凉快些,最后一百米了,咬牙加速全力前进!   秦展也加速:“有——狗——追——我!”   “你大爷的!”尹千阳穷追猛赶,变道的瞬间又落了下风,几秒钟的事儿,他们过了终点线,他输了。   秦展毕竟有经验,没有立刻停下,而是走动着调整呼吸,尹千阳直接坐在了地上,连哼带喘像条吐舌头散热的大狗,说:“田径是你强项,你丫怎么不干脆比跨栏儿?”   秦展喜上眉梢:“那下一个比跨栏儿,敢么?”   “没我不敢的事儿!”尹千阳骨碌起来,“110米栏,飞人同款,我今天穿钉鞋就是为了把你钉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   十二点了,操场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俩傻子亲自布置赛道,布置完喝水拉伸,在太阳正底下躬身准备,要进行第二轮比赛。   手机搁在旁边,二十秒后响起开始的铃声,尹千阳和秦展同时蹿出去,小腿绷得紧紧地,身体微微前倾,大腿不断抬高,终于到了第一个栏前面,纵身一跃!   咣咣咣,尹千阳挂倒了一溜。   输了两项,秦展丝毫不觉得胜之不武,他捡起手机后踢踢躺着的尹千阳,说:“还比么?比的话先吃饭,请你吃我们学校的凉面。”   尹千阳一听吃的赶紧起来:“你真这么好心?”   “被你的体育精神感动了。”秦展往食堂走去。俩人在二号食堂吃凉面,尹千阳坐下以后腿肚子不停哆嗦,大腿也微微发抖,他把面拌开问:“再加份炸串儿行吗?”   又加了盘炸串儿,有炸串儿就不能没饮料,于是又加了瓶饮料,尹千阳吃饱喝足,商量着问:“去你们宿舍躺会儿行吗?”   秦展抄起钢勺就砸:“要比就比,不比滚蛋,还开始占我便宜了!”   五分钟后,俩人背着拍子到了网球场,尹千阳是这样分析的,下肢强的上肢就比较弱,所以秦展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两点来钟是最热的时候,他们在球网两边旋转跳跃,手心汗湿握着拍子很滑,所以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分数已经追平,比赛马上结束,尹千阳加速跑向角处接球,球打出去的同时失去平衡跌在了地上。   下一个球肯定接不到了,又他妈要输!   雷霆万钧之际,对面的秦展一声暴喝蹦离地面,扬起拍子奋力一扣!网球弹到了高空,拍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尹千阳趴在地上乐:“你居然脱手了?”   秦展瘫坐在地:“打平,不比了,再比老子就中暑了。”   “你这相当于弃赛,那我可不认怂道歉。”尹千阳下半身都麻了,胳膊也酸疼得使不上劲儿,“早知道和冰冰去游泳了,还凉快。”   秦展顿了片刻:“我们学校有游泳馆,去么?”   聂维山这一下午给尹千阳打了五六个电话,没一通接了的,四五点钟大家打完球散场,他骑电动车回家,到家才发现尹千阳没带手机。   白美仙说:“小山去冲个澡,晚上咱们吃排骨大锅菜。”   聂维山先帮忙把菜洗了:“仙姨,阳儿呢?”   “谁知道去哪疯了,手机也不带,还想让他捎袋馒头回来呢,真指望不上。”白美仙拿出了高压锅。聂维山回去洗澡,说:“我等会儿去买馒头,没准儿碰上他回来。”   冲了个澡换了衣服,聂维山神清气爽地去路口超市买馒头,买上出来天已经开始黑了,他往回走看见胡同口停了辆出租车,这边道窄一般不开进来,再看发现下车的人是尹千阳。   尹千阳左腿迈出一小步,右腿又迈出一小步,从脖子开始到肩膀后背全都酸疼无比,腰胯像被用铁圈箍着,两条腿基本报废了,不然他路口就下车了。   “阳儿!”聂维山先喊了一声,然后大步过去,他走到尹千阳面前,“老远就看见你在这儿磨蹭,赶紧走,饭都熟了。”   他伸手一拉,尹千阳哀嚎一声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我操,什么情况?”聂维山吓得退后两步,“给你拿拐去?”   尹千阳抬头:“我今天跑了三千五,跨了110米栏,打了网球,还游了一千米,我腿软。”他越说越难受,抬起酸疼的胳膊想让聂维山拽他起来。   聂维山重新走近:“背你回去?”   尹千阳摇摇头,快哭了:“跨栏儿把腿掰了,现在后劲儿上来不能劈开。”   “幸亏这个点儿人少,你搂我脖子。”聂维山说了一句,接着把尹千阳从地上拎起来,然后打横抱起,食指上还勾着一袋馒头。   尹千阳残废当前也顾不得臊了,埋头不出声,聂维山抱着他走进胡同,问:“你到底干吗去了?”   “赴约。”   “约什么了?”   “我以为是打架,谁知道是竞技。”尹千阳问什么说什么,声音特小,答完伸手拽了拽裤子。聂维山瞪眼骂道:“别他妈乱动,等会儿摔了。”   尹千阳解释:“纵下去了,穿内裤游完泳就把内裤扔了,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我怕走光。”   聂维山还能说什么:“尹千阳。”   “哎。”   “傻逼里你是最牛逼的,我他妈服气。” 第9章 失踪人口回归   聂维山把尹千阳抱进院门就放下了,然后扶着一点点往里走,尹千阳挪着小碎步到了屋门口,怕尹向东和白美仙看出来便咬牙按正常步子迈了进去。   “啊!”   白美仙差点儿把碗摔了:“你喊叫什么,作业也不写在外面混一天,回来还闹动静。”尹向东摆筷子,建议道:“给他报补习班吧,学会一点儿是一点儿,也省得瞎跑。”   尹千阳浑身哆嗦:“小宇报一科花了两万,看成绩的话我六科都得报,你们先拿十二万吧。”   白美仙盛好大锅菜说:“你都值不了两万,我还是拿十二万买排骨吧,赶紧洗手吃饭。”   尹千阳忍着疼回了卧室,聂维山放下馒头也跟了进去,还顺手锁了门。尹千阳脱鞋上床,平躺着说:“我本来都值不了两万,现在下半身残废更贬值了。”   聂维山在床边坐下,然后抻过对方的小腿:“明天估计更疼,肌肉使用过度了,放松,我给你捏捏。”   游泳池待太久,皮肤被泡得更白,多宝链在脚踝上系着,也显得更加醒目,聂维山把左腿搁下,说:“那条过来。”   说完没反应,抬眼一看尹千阳已经睡了,脑袋歪在一边,两手放在肚子上。白美仙在外面喊:“怎么还不出来吃饭啊,都不热乎了。”   聂维山出去回道:“阳儿躺床上睡着了,给他留两碗夜里吃吧。”   “累得直接睡了?不会是偷偷去工地搬钢筋了吧。”尹向东觉得稀罕,毕竟尹千阳整天精力旺盛没个消停时候。   白美仙给聂维山单捞了一碗排骨,说:“小山多吃点儿,整天上学就够累了,来回还得驮着千阳,我看他脚也好了,礼拜一开始就让他骑自行车。”   吃完饭聂维山收拾桌子,尹向东洗碗,白美仙和了碗馅儿准备包馄饨做明天的早餐,刚把面皮拿出来又停下,问:“他是不是没换衣服直接睡了?”   聂维山一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白美仙爱干净,穿着跑一天的衣服不能直接上床,便说:“您包馄饨吧,我去给他换了。”   卧室没开灯也没拉窗帘,所以黑中透着点儿光,尹千阳还是那个平躺姿势,简直跟死了似的。聂维山拧开床头灯,又从柜里找了条内裤,然后走到床边把尹千阳扶起来,一手托着背一手给掀了背心。   尹千阳感觉到被打扰,躺下后翻了个身,后背冲着对方,聂维山没管,直接抓住裤腿往下拽,短裤宽松,呲溜就拽到了腿弯。   酸痛不堪的双腿被摆置着,从腿肚子到屁股蛋儿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开始哆嗦,聂维山看癔症了,那一抖一抖的频率忒吓人,要不是知道原因,他绝对以为尹千阳得了脑血栓。   费劲八叉地给对方套上内裤,聂维山累得烦躁,一巴掌拍在了尹千阳的屁股上,尹千阳下肢酸麻没有知觉,反倒因为冷拢了拢胳膊。   聂维山没走,怕尹千阳半夜自己上不了卫生间。   到了凌晨两点多,除了蝉鸣已经听不见别的声儿,毛巾被横着搭在两个人的肚子上,尹千阳蜷缩着身体,为了取暖又直把聂维山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摁。   “你他妈松开我……”聂维山被闷醒了,一掌把尹千阳搡到了床边,尹千阳半边身子悬空,激灵了一下睁开了眼。   滚回去躺好,还有点儿迷瞪:“你没走啊,推我干什么?”   聂维山说:“睡你自己的就行,别老强迫我钻你怀里成吗?”   “我那是冷,”尹千阳撩起毛巾被盖上,把自己裹住重新蜷好,“我好像还有点儿饿,你们晚上剩饭了么?”   聂维山去厨房开火热饭,把单捞出来的那碗排骨加进去,等汤汁沸腾关火,然后连水带纸巾端回了屋。尹千阳已经在床上支了小桌,他和聂维山面对面,说:“这么多排骨,我吃不了。”   “别装,再来一碗你也吃得了。”聂维山半阖着眼,有点儿困。尹千阳把炖软的肉从骨头上撕下来,然后塞进了对方嘴里,“一块儿吃呗,光自己吃不香。”   吃完又刷牙洗脸,折腾回床上已经三点了,尹千阳吃暖和了,把毛巾被都堆聂维山身上,聂维山展开盖住他俩说:“困死了,接着睡。”   尹千阳伸手还想摁对方的脑袋,聂维山拂开骂道:“跟你说了那样难受!非让我跟你急?!不信你他妈自己试试!”   聂维山吼着把尹千阳摁在了自己怀里,继续骂道:“知道了吧!闷死你!”   尹千阳没想到对方恼了,一时之间有点儿懵,他搭上聂维山的腰说:“我觉得挺舒服啊,就是姿势有点儿黏糊。”   黏糊你姥姥,聂维山闭着嘴没说话,再低头看时那傻子已经又睡着了。   周日一天尹千阳基本没下床,到了周一还死乞白赖的要请假,白美仙把拐往床上一扔,说:“赶紧给我起来上学去,这学期要是腿脚再出什么问题,我就直接敲折你的腿,让你永久性安生了!”   尹千阳背上书包拄上拐,含恨带屈地说:“你和我爸根本就不疼我,我估计是你们捡的,哪天我的富豪亲妈来找我,你别舍不得。”   “你要真有亲妈来找,我马上给你扎个蝴蝶结送给她。”白美仙说着在后面抻平尹千阳的衣服,还把一瓶牛奶放进了书包侧兜,“可惜你就是亲生的,我和你爸看你姐又聪明又漂亮,还想复制上一次的成功,谁知道给自己生了个祖宗。”   尹千阳学习不行,语言能力也不行,几句就让他妈给压制了,出了大门见了聂维山,连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聂颖宇骑着修好的山地车从后面赶上,问:“阳阳哥,你跟那个秦展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八级残废,他三级,从此各自安好。”尹千阳眼神儿放空。聂颖宇乐道:“残废等级十级最轻,一级最重,你有没有常识?”   尹千阳闹了个脸红,拿拐作势打人,聂维山加速把聂颖宇甩下,说:“今天上课表现好点儿,别又让建纲不高兴。”   “嗯,只要别叫我答题就行。”尹千阳扭头看见麦当劳,“停一下,我给冰冰买份早餐,内裤他也穿不了,干脆买吃的吧。”   要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尹千阳因为双腿过度酸痛免去了跑操,尤其是还拿着拐,老师也不敢让他胡来。在座位上安生了多半天,班里都清静了不少。   晚自习前的课间相对热闹,大家学习了一天再坚持两节就解放了,聂维山靠着窗台和雷铮聊天,抬头时瞥见尹千阳支着下巴看他。   尹千阳挥挥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雷铮问:“你和尹千阳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嗯,我们两家早就认识,住得也近,我俩一块儿长大的。”聂维山刚答完就掏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着三叔的电话,上学期间家里没事儿不会打来,他立刻接通,“三叔,怎么了?”   三叔说:“小山,你爸回来了,我给你们班主任请了假,你回来看看吧。”   他爸聂烽欠了一屁股债到处跑,能卖的都卖了,这会儿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离开,所以三叔让他回去和他爸见个面。   还有两分钟打铃,刘建纲从外面进来,聂维山收拾好东西和老师打了招呼,然后走到尹千阳的位子旁俯身说:“我爸回来了,我现在要回家看看。”   尹千阳脸色一变,点点头说:“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   聂维山叮嘱道:“那你放学等人少了再走,别下楼的时候挤着,我先走了。”   尹千阳目光锁定对方,等人没影了还望着教室门口,安静的自习课开始了,他悄悄给尹向东发信息:爸,你下班了吗?聂叔回来了,小山提前走了,你看着点儿。   聂维山刚拐进胡同口就听见了聂烽的喊叫声,院门外还站着两三个街坊,他停好车子进去,迈进门槛便看到聂烽双目通红地在院里转悠。   他爸喝一口酒就会上脸,喝多了就像现在这样,眼眶子都是红的,三叔三婶一直劝着,聂颖宇还没放学,他走近几步,隔着半米说:“爸,你回来了。”   聂烽走近,捉住聂维山的肩膀,满口酒气地说:“儿子,爸回市里办事儿,本来没想回家。”双手松开,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我是个怂人,酒壮怂人胆,喝了酒才敢回来,回来看看你长高了多少。”   聂维山问:“你去看爷爷了么?”   “不去不去,来这一趟就走了。”聂烽踉跄几步坐在板凳上,“你爷爷有我这么没出息的儿子是遭了祸了,我不去给他老人家添堵。”   三叔端了杯茶说:“哥,你喝了这杯睡一觉,等清楚了再和小山好好说说话。”三婶也劝道:“就是,一年多没回来了,明天叫上爸一起聚聚。”   聂烽突然像受了刺激:“我清楚得很!我什么都清楚!隔壁胡同就是我们家,现在什么都他妈没了!我他妈无家可归!”   聂维山走过去蹲下:“爸,你别东躲西藏了,就算你在天桥底下盘个窝,咱们也算有家。”   三婶把院门关上,胡同里瞧动静的街坊散去,不久后院里传出压抑的哭嚎。胡同口处,是停下脚步的尹向东,他叹口气折返,觉得老朋友此刻更需要安宁。   八点二十有辆出租车开进来,尹千阳催促了一路,恨不得让司机闯红灯,下车后也顾不得疼了,抱着拐使劲往家里跑。   “爸!”他一口气跑到屋里,“聂叔呢?你去看了没有?”   尹向东说:“他喝多了,情绪也不好。”尹千阳一听更着急,搁下书包和拐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那小山情绪肯定更不好,我看看去。”   走到门口被白美仙薅住:“你添什么乱,安生在家待着。”   “那我去院儿里坐着。”尹千阳挣开出去,搬了板凳坐在树底下,他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就那么干坐了俩钟头,十点多胡同外面都安静了,只有一两个下夜班回来的脚步声。   头越来越低,尹千阳开始犯困,他趴在膝盖上闭了眼,快睡着时又强迫自己抬头别睡,起身去水池边洗脸,冰凉的地下水缓解了困意。   “我看看……我看看咱们家的院子……”   尹千阳听见动静猛地扭头,尹向东先他一步跑向了大门口。胡同里聂烽步伐不稳地从往里走着,一直走到了隔壁院子的外面。   聂维山跟在后头说:“爸,你别打扰人家。”   聂烽后退两步靠着墙:“是人家的,都是人家的了,以前咱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隔壁是你尹叔家,现在没咱们的地儿了……”   尹千阳已经跑出来站在台阶上,他叫了一声:“聂叔。”   聂烽没应,走近两步看清了才说:“千阳长这么高了,还认识我。”   尹向东走下台阶和聂烽拥抱,三叔也赶了过来,片刻后两个大人扶着聂烽回去了。胡同里只剩下聂维山和尹千阳,聂维山走到他爸站的墙根儿底下,然后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后望着面前的大门没有说话。   尹千阳走到旁边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忘了,”聂维山吐出一口烟气,“想装逼的时候才抽。”   俩人没再出声,等烟燃尽被摁灭,尹千阳抓住了聂维山的一只胳膊,他指着自己家大门说:“以前你家在我家隔壁,现在隔壁是别人家了,但你不是没有家,我家就是你家,我跟说绕口令似的,你能明白吗?”   聂维山笑笑:“明白。”   “阳儿,刚才尹叔抱了抱我爸,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尹千阳上前一步抱住对方,聂维山收紧手臂,埋首在对方耳畔,然后轻声说了“谢谢”。 第10章 树上骑个猴   聂维山后来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历史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恍惚着没有吭声,课间响了上课铃还站在走廊吹风,发信息被抓包,晚自习在教室后面罚站了两节课。   尹千阳窝在自己位子上忧心忡忡,写俩字就扭头望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他迅速收拾书包等在门口,等聂维山片刻后出来,他跟在后面却没说什么。   取上车子出了校门,街上人来人往都在赶路,聂维山呼出口气清醒了一下,转身看见尹千阳还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他拍拍车座子说:“上来啊,周末了还一脸不高兴。”   尹千阳坐好:“我希望你每天高兴,但这几天你跟丢了魂儿似的。”   电动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聂维山微微侧头说:“我静不下心,总害怕回家以后我爸已经走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尹千阳不知道怎么开解对方,于是张开手臂倾身箍住了对方的腰。聂维山差点儿被撞得脱了把,扯开尹千阳的手腕说:“热死了,松开。”   尹千阳又松开,然后讪讪地锤了聂维山一拳。   到家已经过了饭点儿,聂维山进院没听见说话声,进屋也没看见聂烽,他调头就往外走,三叔急忙喊他:“你爸在向东那儿,别着急。”   聂维山松了口气,然后换衣服洗澡,他收拾完陪三叔看电视,问:“三叔,我爸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走?我怕他不告诉我,突然给我来一下子。”   三叔答道:“他没说,但今天提了一句想去看老爷子。”   聂烽待的这几天估计就是在下这个决心,所以估计看完老爷子就不再待了,聂维山灌了两杯水,觉得特别无能为力。   隔壁胡同相对热闹,尹向东和聂烽在院里喝茶,尹千阳坐在一边守着,他回来发现聂烽在这儿,估摸着聂维山一会儿也会过来,谁成想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聂叔,明天周六,我和小山陪你去转转吧?”他拿着勺挖冰淇淋吃,夏天批发的一袋子就剩这一个了,“或者你和小山去,他一直都特别惦记你。”   聂烽说:“不了,我准备明天去店里看看。”说完看了看院里的树,想起什么似的,“九月多了,这棵石榴树也能摘石榴了,以前我们家种着枣树,成熟的时候结满了枣,千阳在下面使劲踹,还被小山揍了。”   尹千阳忍不住看了眼院墙:“他不让我踹,我就爬上去晃树杈,结果下不来了,中午的时候他还给我往上扔了俩包子。”   尹千阳说完看着聂烽:“聂叔,你别走了行吗?”   聂烽始终没应,喝完茶就回去了。   第二天聂维山早早起了床,买完早点回去看见聂烽在院里洗脸,他说:“爸,我去东平街给你买了老豆腐,你洗漱完趁热吃。”   聂烽一脸歉意:“难为你还跑那么远,快两年没吃过了,咱爷俩一块儿吃。”   “吃完我帮你收拾东西,然后去看爷爷。”聂维山说完就进了屋。聂烽微怔,他还没告诉聂维山要走的事儿,但聂维山已经猜到了。   父子俩一起吃完饭,聂维山先去刷碗,一抬头看见聂颖宇光着膀子站在厨房门口,他说:“睡醒了?给你买了豆腐脑,刷牙去吧。”   聂颖宇进来:“哥,大伯今天是不是就走了?叫上我爸一块儿说说,让大伯别走了。”   “你操心的还挺多,要是不用躲谁愿意没根儿似的跑,逼到这份儿上了,没别的招儿。”聂维山把碗放进橱柜里,“一会儿我们去看爷爷,中午饭你自己解决。”   “别惦记我了。”聂颖宇挠挠肩膀,“今天学校有竞赛,我一会儿就去学校了,要是你送走大伯以后心情不好,晚上咱们去吃烧烤,喝点儿酒。”   聂烽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个大包而已,收拾完出门,走到路口的时候聂维山回头看了一眼,感觉有人看他们似的。到了古玩一条街下车,他们走到耳记门口没进去,聂烽说:“小山,你先进去问问你爷爷吃降压药了么,别见了我蹶过去。”   正说着,里面传来东西掷地的声音,紧接着滚出来一个搪瓷茶缸,俩人立刻掀帘子进去,就见聂老坐在柜台后头气得直抖。   “爷爷,您听见我们说话了?”聂维山赶紧到旁边给老爷子顺气,聂烽站在那儿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聂老只说:“前两天我开机器切坏了一块料,上一回失手是你出事儿那年。”   就算见不着面,也收不到信儿,但凝在血缘里的骨肉亲情好像有特异功能,聂烽喊了声“爸”,过去跪在了聂老身前。聂维山出去关上门,挂了“休息”的牌子,然后守在外面。   他看向斜对面的字画店,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看他。   聂烽没有久留,聂老也没起身相送,怎么来的怎么走,出了古玩一条街,聂烽在日头底下说:“回去吧,别再送了。”   聂维山说:“爸,我成绩特差,你说我两句。”   “我哪有脸说你,”聂烽没喝酒,但眼眶子又红了,“小山,别惦记我,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孝顺爷爷和你三叔三婶,不喜欢读书也没关系,有手艺就不愁吃不上饭,只要走正路别沾赌,安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行,我全记住了。”聂维山抢过聂烽的包,“我把你送到火车站,你进了候车厅我马上就走。”   半个钟头过去,聂烽排队检票进候车厅,聂维山在几米之外揣兜站着,队伍前面就一个人了,聂维山喊:“爸!好好照顾自己!”   聂烽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火车站旁边有家麦当劳,聂维山走到门口瞧了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后说:“出来吧,回家。”   没一会儿尹千阳出来了,还带着帽子和墨镜,跟去北戴河旅游似的,他难为情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了胡同就发现了。”聂维山把尹千阳的墨镜摘下,“还当上跟屁虫了,你怕我跟我爸一块儿走了?”   尹千阳说:“我猜着聂叔今天要走,怕你伤心欲绝所以跟着,要是情况不对就出现安慰你。”   聂维山敲了敲对方的帽檐:“情况还行,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周六就这样过去了多半天,下午六点市一中的学生才刚刚结束战斗,一整天的竞赛非常消耗体力和脑力,聂颖宇连讨论答案都没力气。   出了学校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哥们儿,你这回又捡着谁的校卡了?”   秦展自那日与尹千阳一别之后还挺挂念,结果发现除了名字对人家一无所知,他走近说:“我专门找你的,想问问尹千阳是哪个学校的,告诉我手机号也行。”   聂颖宇因为校卡的事儿觉得秦展人不错,说:“我直接告诉你的话肯定挨揍,而且谁知道你们俩情感上是和谐还是冲突呢,你到底想干吗?”   “我能干吗,我想问问他愿不愿意进田径队。”   “进田径队?”聂颖宇已经掏出了手机,但还没准备打,“我在外面上补习班,要是介绍同学过去的话会赠我课时。”   言下之意,你拉人进田径队是不是有奖励?   秦展没说破:“你把他叫出来,晚上吃烧烤去,我请客。”聂颖宇想起跟聂维山说的,“那还要叫上我哥才行。”   “你哥别动手就行。”秦展有点儿草鸡。   七点来钟柳心河畔大排档,聂维山和尹千阳挨着坐,聂颖宇和秦展挨着坐,羊肉串和鸡翅正在烤,目前只上了一盘毛豆和炒花蛤,尹千阳端起扎啤喝了一口,问:“你找我干吗?”   秦展说:“问问你愿不愿意进田径队。”   “我现在听见田径这词儿就腿肚子哆嗦。”尹千阳开始剥毛豆吃,“不过进田径队有什么好处吗,管饭么?”   秦展答:“饭倒是不管,但操场随便跑,游泳还不要钱,以后打架兄弟们还多。”   聂维山插道:“完了,最后一条诱惑力致命。”   尹千阳傻乐:“那我考虑考虑,回家问问我妈。”羊肉串上来了,他趁着噗滋冒油拿了两串,然后递给聂维山一串,等哐哐撸下去七八串之后,发现聂维山还在吃第一串,大杯扎啤却见了底。   “师傅,加四个烤馒头。”尹千阳怕聂维山空肚子喝酒难受。   河边的风比较凉快,再冷点儿大排档就歇业了,聂维山连喝了几杯,听着尹千阳和聂颖宇抬杠,又听着秦展说篮球队和田径队的矛盾,他转脸看看远处,不知道聂烽下车没有。   胡吃海塞了俩钟头,秦展结账的时候直心疼,尹千阳在路边打车,对聂颖宇说:“你骑车子回去呗,我跟你哥坐车走。”   “不行,我不能酒驾。”聂颖宇挽着聂维山的胳膊,等上车后还靠在聂维山肩膀上,“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咱们去唱歌吧,喊喊发泄了。”   聂维山闭上眼:“哪那么矫情,我睡会儿,到家了叫我。”   这回没往里开,在路口就停了,尹千阳推推聂维山发现没反应,聂颖宇说:“酒劲儿上来了,阳阳哥你去后备箱推我车子,我背上我哥。”   三个人一并回了聂颖宇的家,尹千阳跟三叔三婶解释情况,解释完说:“三叔三婶你们别管了,我和小宇给他收拾收拾,你们回屋歇着吧。”   聂颖宇已经把聂维山放上了床,尹千阳用脸盆接了热水,擦脸擦身,折腾完出了一身汗。“差不多了吧。”聂颖宇把被子展开,俯身盖的时候看见聂维山动了一下,然后他被抱住了。   “哥,哥?”聂颖宇姿势挺难受,“你抱着我是不是好点儿了?”   尹千阳攥着毛巾:“他抱错了!”   聂颖宇问:“你怎么知道他抱错了?噢我懂了,他想抱我大伯。”   “他想抱你大爷!”尹千阳端起盆出去了,再进来时冲了杯蜂蜜水,在床头搁下说,“一会儿给你哥喝了,我回家了。”   尹千阳走后聂颖宇解开了聂维山的胳膊,扶着人喝下蜂蜜水,然后盖上被子。关了灯的房间安静了,聂维山翻个身做起了梦。   梦里他在枣树底下,尹千阳骑在树干上,聂烽那时候也还没去赌,正在院里拿哑铃砸核桃,他妈在厨房忙活,蒸了一锅肉包子。   真是个好时候。   此时隔壁胡同的院里,尹千阳正望着高高的院墙,大概也在回想。 第11章 送你一棵树   聂烽走后一切渐渐恢复如常,不过聂维山的深沉劲儿不知道是藏起来挂锁了,还是真的散去了。   尹千阳还是那么操心,居然第二天下午逃课去三环外的园林市场买了棵枣树苗回来,回来被尹向东按树上就是一顿揍,揍完爷俩在院子里栽树,忙活了一晚上。   聂维山放学回来把车子停到了胡同口,然后悄悄地去院门外面瞅,他以为尹千阳去网吧或是去别处疯了,要是还没回来他得给打掩护。   探头一看,尹千阳就坐在院里剥石榴,他进去咳嗽一声,尹千阳抬头就乐:“你可算到家了,你看看有什么不一样么?”   聂维山没看别处,就盯着尹千阳,说:“还是那德性吧,头发长了?”   “没让你看我。”尹千阳吭哧咬了口石榴,果汁差点儿溅出来,“看不见算了,洗手吃饭去吧,浪费感情。”   聂维山去水池边洗手,洗完就进屋吃饭了,尹千阳把石榴籽吐出来,扭头冲着屋门骂道:“你他妈真没看见啊!不喜欢我就刨了它!”   聂维山端着碗打卤面出来,走到旁边坐下,眼睛望着石榴树旁边的枣树苗,说:“进门就看见了,但我怕你以后又做出什么感动我的事儿,所以想装得平淡点儿。”   尹千阳嘴里被果粒弄得又甜又涩,说:“我没想让你感动,我就想让你高兴。”   “我特别高兴,真的。”聂维山抬手轻轻拍了下尹千阳的脸蛋儿,“我甚至想亲你这儿一口。”   尹千阳捂住半边脸:“你快拉倒吧,让我爸看见又是一顿揍。”   前半句和后半句转折太大,聂维山呼噜一大口面条,笑着问:“合着尹叔看不见就没事儿呗?正常反应不应该是宁死不从么?”   “你活在旧社会啊。”尹千阳已经干完了一整个大石榴,“我和冰冰早就亲过了,去年我们在网吧打大赛,我靠,赢了的瞬间我俩差点儿迸发出爱情,特他妈带劲。”   聂维山也干完了一碗面条:“幸亏后来医院大战没赢,不然估计你俩已经情定人民医院了。”洗了碗准备回去,回去之前走到树旁边摸了摸不算粗的树干。   尹千阳说:“以后这儿既有石榴树又有枣树,跟以前一样,都是咱们家的。”   “嗯。”聂维山说,“枣树得快点儿长,在石榴树旁边看着跟小鸡子似的。”   “石榴树罩着它呢。”尹千阳情怀满满,“我也会罩着你的。”   聂维山掉头就走,感觉尹千阳接下来又要膨胀,出了门想起电动车还在胡同口停着,快步走过去一看,操他大爷的,电瓶让人偷了。   第二天上学,尹千阳骑自行车驮着聂维山,骂了一路的偷电瓶贼。   骑到学校累得够呛,第一节 课都没劲儿听讲,尹千阳靠墙窝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下面摸手机,刚想打一盘五子棋,突然蹦进来一条信息。   秦展发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尹千阳忘性大,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是考虑什么事儿,这些天没顾上,他都还没跟白美仙提起,回道:“我再想想,别催。”   中午吃饭的时候冰冰也在,他们仨把各自打的菜放到中间一块儿吃,像下馆子似的,冰冰说:“小山,千阳,开学以后咱仨还没出去玩儿过呢,周末爬山去呗。”   秋天爬山正好,聂维山说:“行啊,马上国庆节了,放了假咱们出去玩儿。”   尹千阳拨拉着饭:“先别说玩儿了,我有件事儿让你们出出主意,有个体校的朋友问我愿不愿意进他们田径队,你们说我去吗?”   冰冰立马敲筷子:“那当然不去了!碰见秦展怎么办啊!”   “就是秦展让我去的。”尹千阳搁下碗,“事情有点儿复杂,我跟他已经一笑泯恩仇了,先不管那些没用的,就说我去不去田径队。”   聂维山把最后一块儿扣肉夹尹千阳碗里:“看别人说干什么,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回绝了人家,哪那么麻烦。”   尹千阳把肉吃了:“问你们也是白问,我回家问我妈去。”   晚上尹向东本来要和白美仙去遛弯儿,尹千阳拦着说要开会,还把尹千结从学校叫回来,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旁,白美仙和尹千结擦着面膜玩手机,尹向东看晚报,等茶上齐后,尹千阳说:“再等一分钟。”   他说完就跑出了门,一溜烟儿跑到隔壁三叔家门口,喊:“小山,出来出来,去我家开会。”   聂维山刚拼着命折腾完英语作业,出来的时候还拿着单词本,俩人回去变成了五口人,尹向东说:“能开始了么?报上的寻人启示我都看好几遍了。”   尹千阳和聂维山坐在一边,说:“是这么回事儿,我一个体校田径队的朋友觉得我水平不错,想让我进田径队。”   尹千结问:“你想进吗?”   “我没想好,很纠结,所以问问大家的意思。”尹千阳又给他姐添满茶。   尹向东侧头问白美仙:“媳妇儿,你觉得呢?”   白美仙敷着面膜却不影响说话:“去田径队的意义是什么?单纯是爱好?去的话训练占用多少时间?以后按体育生走,将来也搞体育?是只要进了田径队就算特长生还是要在市里的比赛拿了名次才算?凭什么给你白训练,学费要交多少?”   尹千阳懵了:“不、不知道。”   尹千结说:“安生写作业去,散会。”   家庭会议也就开了五分钟,尹千结洗脸去了,白美仙和尹向东出去遛弯儿,尹千阳撒着癔症回了屋,坐在书桌前还有点儿迷瞪。   聂维山进来靠着门框:“熄火了?”   尹千阳点点头:“我妈真是神了,她怎么想到的那些问题啊,把我问得一愣一愣的,也怪我什么都不想。”   “你想去的话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你不想去的话答案再有利也没用。”聂维山裤兜里揣着单词本,看样子说完就走,“所以你就弄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去,谁也别问,就问你自己。”   “我首先挺喜欢瞎跑的,也好动,但是咱们国家田径不算强项吧,你说我练乒乓球怎么样?哎扯远了,我觉得要是练体育的话文化课要求能低不少,这点不错,可是我万一扭了脚真落下残疾呢。”尹千阳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后沉默了。   聂维山还靠着门等,陪着沉默。   尹千阳终于抬头:“不磨叽了,我想去。”   决定好就通知了秦展,要找一天去体校考试,说是考试其实就是个体测,难度也不是很高,因为外面学校的进体校训练不怎么难,难的是能不能坚持下来。   上学后,尹千阳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去后直奔建纲的桌子,说:“刘老师,我可能要进体校田径队了,以后训练比赛什么的得经常请假。”   刘建纲说:“知道了,好好训练,别贪玩儿。”   “您同意了?”尹千阳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您得说我两句呢。”   “说你也是白说,浪费我唾沫。”刘建纲把一摞卷子递给他,“明年就高三了,早作打算也好,行了,把卷子抱回去发了。”   尹千阳抱上卷子就跑,发完卷子还换水,换了水还擦黑板,他头一回这么喜欢建纲。聂维山在座位上喝水,朝他招招手说:“弯腰,给你洗洗。”   手上的粉笔沫洗干净了,尹千阳说:“今天周二,周日下午我去体校测试,放学了我得跑个一千米练练。”   聂维山拧上瓶盖:“我就不等你了,你也省得驮我费劲。”   “可以你驮我啊,地铁那么挤。”尹千阳瞥见了桌上的电动车钥匙,“噢,你要配新电瓶去是吧,那你别等我了。”   放了学聂维山直接走了,他其实习惯成自然,顺手拿了钥匙而已,根本没打算配电瓶,出了校门坐上地铁,他直接奔了图批。   图批八点多已经关门了,但向街的门脸还有些开着的,而且这个点儿走的货更便宜,他就带着之前飚摩托赢的几百块钱,进了一间卖杂志的书店。   “老板,给我来两整包,我把钱付清,但不一下拿走,明天再来拿一趟。”聂维山交了钱把编织袋打开,这一包是两百本过期杂志,他分袋装了六七十本。   买完书去旁边的批发市场买手串,之前店里那种是十五块钱三条,这次他买的都是十块钱五条的,连书带手串装进一个大包里,他又去了夜市。   摆上摊儿也交了摊位费,聂维山面对这一片期刊杂志和手串,再面对来来往往逛夜市的人,有点儿犹豫。   犹豫了几分钟,他咬咬牙喊道:“周二特供,五块钱一本儿,十块钱三本儿!时尚八卦军事科技,买杂志送《故事会》,数量有限,卖完再见!”   这一嗓子出去吸引了不少人,挑挑拣拣卖出去大半,蹲下看杂志的姑娘又看见旁边盘子里的手串,问:“小哥,这手链怎么卖啊?”   聂维山有种手艺人的傲气,但没读书人的底线,毕竟他也不爱读书,所以他能扯着嗓子吆喝杂志,但叫卖不了这盘手串,这下终于有人问了,他说:“二十块钱三条,就这么些,喜欢就戴上试试。”   不到十点差不多就卖完了,只有几本太旧的剩下,隔壁摊上的大哥问:“弟弟,你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还是因为你长得帅啊?”   聂维山把那几本整了整:“我东西少啊,你备着几大箱子,卖一本补一本当然看不出来了,而且不能一本一本地卖,就得多少钱三本,多少钱四本这样,听着便宜还好找钱。”   逛的人已经不多了,他想再等几分钟就收摊,晚饭还没吃,起身去对面买了俩馅饼,回去重新蹲在道牙子上,入眼一双钉鞋。   秦展和田径队的几个人刚吃完麻辣烫,溜达着回去看见了一个穿校服的,定睛一看居然是聂维山,他愣乎乎的:“山哥?你跟这儿干吗呢?”   聂维山心说还真是巧,答道:“练摊儿呢,就剩《故事会》了,你要是早点儿来还能挑两本。”   “没事儿!我们就爱看《故事会》。”秦展摆摆手让其他人靠近,几个人围着蹲下,一人拿了一本,然后搁下五十块钱,“我们包圆了,今天回去不打游戏了,都看书!”   聂维山把五十块钱塞回秦展兜里:“这些是赠的,不要钱,再说都是朋友,别见外。”   “那谢谢山哥,我给你买杯粥去吧。”秦展跑对面买了杯粥送来,然后准备回去。聂维山吸了口粥说:“哎,别告诉尹千阳。”   秦展点头:“没问题,还有别的事儿吗?”   聂维山想了想:“等他进了田径队,麻烦你们让着他点儿。”   十一点半收摊回家,洗完澡躺床上才觉出累来,裤子搁在枕头边,兜里装着晚上挣的几百块钱,聂维山都没劲儿算利润了,翻个身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两天都是如此,周三晚上摆摊的时候接到尹千阳的电话,问他在哪,他说在店里帮忙。   周四晚上说和雷铮去打球。   周五晚上放学尹千阳不练了,说:“我还见不着你了是吧,今天你还有行程吗,没有的话回家吃饭,吃完饭看球。”   聂维山抬腿就走:“店里来了批料,我晚上要去收拾库房,然后就在店里睡。”   尹千阳又自己蹬着车子回家了,吃完饭去找聂颖宇看球,说:“三叔呢,叫三叔一块儿看呗。”   “我爸去店里了,爷爷叫他整理库房。”聂颖宇中场休息时还做两道题,“其实我哥比我爸懂,但我哥最近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尹千阳扔下遥控器就跑,他可是从来没骗过聂维山,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   今天周末,聂维山十二点多才收摊,收完去了古玩一条街,压根儿不知道尹千阳在胡同口等到他半夜。   电话也没电了,零零整整的纸票铺散在工作台上,还掺着几个钢镚儿,其实这些钱也就是飚两晚上摩托的事儿,但是他答应了他爸,不能沾赌,不管是赌什么,答应了就得做到。   周六一早尹千阳就去了古玩一条街,气势跟捉拿歹徒似的,结果扑了个空,聂老说聂维山已经回去了,他又掉头回家,谁知两条胡同找遍也没见着聂维山的影儿。   尹千阳心里呼塌一下,气儿也散了,他拿笤帚扫院子,扫完给枣树上营养土,最后再浇浇水,明天下午他就要体测了,聂维山连句加油都没说,还瞒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   正午院门下,尹千阳坐在门槛上唆冰棍儿,门旁边的小花都晒蔫儿了,他突然听见一声铃响,扭头看见聂维山骑着电动车过来。   聂维山停在门口:“配电瓶还挺费劲,折腾了一上午。”   尹千阳捏着木棍儿:“你这几天晚上干吗去了,别骗人。”   “摆摊儿去了,挣了点儿钱。”聂维山招了。尹千阳张张嘴,有些不是滋味儿,“就为了买电瓶么?我整天白坐,我也掏钱。”   聂维山提溜出车筐里的袋子,走上台阶蹲下,然后递给了对方,尹千阳接过掏出里面的盒子,打开一看是双新款跑鞋。   “要进田径队了,送你个礼物,好好跑别摔了。”   尹千阳抱着鞋盒子发愣,愣完抬头亲在了聂维山脸上,他自己都没想到。聂维山也开始发愣,捂着脸支吾道:“新社会了,亲个脸挺正常。”   尹千阳抱着鞋往屋里走,边走边慌,怎么跟亲冰冰的感觉不一样,他这区别对待的毛病还能不能治好了? 第12章 无题   白美仙做了一桌子菜,却只瞅见尹千阳回来,隔着厨房玻璃往外一看,聂维山还站在大门口,她喊道:“小山撒什么癔症呢,赶紧洗手吃饭了。”   聂维山这才回神,有些磕巴地回道:“仙姨,我回去吃,三婶叫我了。”   他本来是打算一起吃饭的,但尹千阳亲他那一口太突然,送个礼物挺简单的事儿,这么一弄变得奇怪了,而且尹千阳亲完起身就走,估计也是觉得别扭,那他就先不往跟前凑了。   尹千阳在床上坐着,怀里还抱着鞋盒子,白美仙喊他吃饭也没听见,从鞋帮到鞋带尅哧了好几遍,穿上试试还不敢踩地板,怕弄脏了鞋底。   不大不小,正合适。   尹千结走进来:“少爷吃饭了,要不给您端屋里?”   尹千阳并着腿抬起脚,喜不滋儿地问:“姐,你看我的新鞋好看么?小山送我的。”   尹千结走近看了看,然后用食指笃尹千阳的脑门儿,尹千阳突然变得软绵绵的,一戳就倒,倒了还在床上美,尹千结说:“别有下回了,以前没什么,可现在小山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啊,收人家那么多东西。”   尹千阳把鞋脱下放好,嘟囔道:“哪那么多了。”等尹千结出去,他也准备洗洗手吃饭,走到门边看见了靠在门后的拐,再加一条脚上的链子,这都三件了。   还全他妈跟脚有关,聂维山别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周日下午三点半体测,那个点儿正困,尹千阳拎着一大瓶浓茶走到胡同口,聂维山坐在电动车上等他,聂颖宇骑着山地车在旁边。   尹千阳抱着比他胳膊都粗的水瓶子,怕表现不好丢人,一脸难色道:“您二位就别去了吧,我自己跑完就回来了,路上给你们带炸蘑菇。”   聂颖宇说:“我俩是啦啦队,万一你跑接力我和我哥还能上场帮你呢。”   聂维山正犯困,什么都没说,只安静等着尹千阳上车,尹千阳把水瓶子搁进车筐,说:“我没穿你送我那双鞋。”   “嗯,”聂维山垂眼看了看,尹千阳还是穿的旧钉鞋,“新鞋得磨合,比赛什么的都得穿旧的才最舒服。”   尹千阳抓抓脸,他其实单纯是舍不得。   半小时后到了体校,足球场有人在比赛,秦展在跑道边的双杠上挂着,看见他们后翻下来,走近后说:“等会儿教练就到了,你先热热身。”   尹千阳弯腰摸脚尖,然后蹲下压腿,聂维山往草坪上一坐掏出手机,说:“我得拍拍照,万一以后成了奥运冠军,这些都是珍贵影像。”   九月底有了点儿凉意,尹千阳上身穿着薄外套,下身穿着短裤,他抬头冲着镜头笑:“跑的时候别拍,表情太狰狞。”   三两分钟后教练到了,先大致讲了讲进田径队的相关事项,讲完开始测,主要分柔韧力、爆发力和耐受力三部分。   聂颖宇在聂维山旁边坐下,商量道:“哥,要不你也测测吧?”   “放了我吧,我是个蹬自行车都嫌累的人。”聂维山向后躺倒,蒙上了尹千阳的外套。聂颖宇也跟着躺下,继续道:“你少来,按形势看,走体育生的路子算是条捷径了,而且你和阳阳哥那么要好,俩人一起训练也不寂寞。”   聂维山说:“不了,我给你阳阳哥搞好后勤就行,让他自己向前冲吧。”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突然一声枪响,哥俩同时抬头,只见一道灵活的身影“嗖”地蹿了出去!身轻如燕宛若草上飞!   “我操,拧发条了。”聂颖宇半趴在草坪上,拧开水瓶子灌了一大口,灌完使劲吼道,“阳阳哥牛逼!阳阳哥第一!”   本来在踢球的人都停下来围观,还有拍手叫好的,后来秦展加入聂颖宇一起鬼哭狼嚎,聂维山躺着打盹儿,眯着眼忍不住笑,他把外套重新蒙上,心里泛起股自豪感。   哨声一响,秒表一掐,尹千阳冲过终点线后收力减速,刘海儿被吹得四分五裂,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他走到聂颖宇旁边踹了一脚,说:“别他妈瞎喊,差点儿腿肚子转了筋。”   聂颖宇说:“阳阳哥,你真是动如脱兔,那爆发力跟要冲出亚洲似的。”   “少来,把水给我。”尹千阳喝了两口就坐到聂维山的旁边捏腿,“等会儿再跑个三千,早知道穿运动裤了,短裤跑起来还挺冷。”   聂维山像个瞎子一样,闭着眼把尹千阳的腿搭到身上,然后给对方揉腿肚子,干燥的掌心和发凉的皮肤摩擦着,很快就变热了。   尹千阳舒服得直哼哼,心说要是跑不过都对不起这把盲人按摩。   所有项目测完又进行了体检,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走之前秦展透露:“放心,八九不离十,办办手续什么的,顶多礼拜三就能正式进队了。”   秦展说得没错,礼拜二早上接到了通知,下午尹向东两头跑办清了手续,尹千阳摇身一变成了体育特长生,感觉更理直气壮地不学习了。   晚上五口人吃饭庆祝,白美仙炖了一锅大棒骨,给每个人盛了汤后又单给尹千阳上了盘骨头,说:“吃哪补哪,啃啃骨头腿长得结实。”   尹千阳舔舔蟹壳:“我又不是狗,我不啃。”   尹千结说:“宝贝儿,体育特长生不等于万事大吉,要是没跑出成绩体院也不要,所以不管选择用脑子还是用四肢,同样都得努力。”   “你别叨叨我。”尹千阳又开始抠蟹钳,“我肯定会努力,将来找个正经工作攒点儿钱,我都规划好了。”   尹向东问:“你规划什么了,攒点儿钱娶媳妇啊?”   聂维山笑了一声:“估计不是。”   尹千阳用胳膊肘杵聂维山,扭头说:“攒钱和你开店,卖串子。”   当着一桌子的人,聂维山不好说什么,他对上尹千阳目光灼灼的双眼,觉得有点儿热,等快吃完的时候小声回道:“行,我等着。”   周四开始尹千阳就要去体校训练了,下午第二节 课上完,他收拾书包走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碰见上完体育课回来的冰冰,他说:“对了冰冰,马上就国庆节了,咱们到底去哪玩儿啊?”   冰冰满头大汗:“不是爬山么,我都买好登山鞋了。”   “行,那放假了找我们。”尹千阳拍拍对方肩膀便下楼,刚下了两阶又停下,返回赶上对方,小声问,“冰儿,之前在网吧打大赛,我亲你来着,记得么?”   冰冰把他推开:“你丫吃完泡面亲我一脸红烧牛肉味儿,快滚。”   尹千阳又问:“我亲你你有感觉吗?臊不臊?”   “不臊,我亲你你臊了?”冰冰瞥他一眼,“你撸袖子跟别人干架的时候我才臊,恨不得钻地缝儿里。”   尹千阳扭头就走:“当我没问,亏得把你当干架的黄金搭档呢。”   琢磨了一路,始终没琢磨明白那点事儿,怎么亲冰冰和亲聂维山的感觉不一样呢,到了体校开始训练,热身跑完累得气喘吁吁,终于顾不上想别的了。   正规训练到底是不一样,每项要求严格,精神保持高度集中,肉体保持动作准确,一套下来前胸后背都是汗湿的,而且尹千阳是第一天,格外认真,最后累得都烧心。   学校里晚自习用来周测了,测完正好放学,聂维山到家的时候尹千阳正在给树浇水,他说:“我把周测的卷子给你拿回来了,建纲让你放假前做完。”   这周六、日不休息,然后周一开始放假,尹千阳接过卷子:“建纲怎么这么不懂事儿,我普通人儿的时候还不做呢,成为体育生后肯定更不做了嘛。”   尹向东在屋里听见了,喊道:“别废话,吃完饭就用浇树逃避学习,等不到结果就得被你浇死。”   尹千阳说:“我训练都累死了,我想兜风,爸,你开车带我上三环兜一圈吧?”   “三环九点以前堵得走不动。”聂维山掏出电动车钥匙,幸灾乐祸,“凑合骑电动车去胡同口兜吧,别撞着路过的老太太。”   聂维山说是那么说,回去等到夜深人静十一点多的时候又洗完澡出来,黑运动裤和黑外套像夜行衣似的,几步到了尹千阳家门口,发现已经锁了门。   他发信息:穿衣服出来,我在门口。   尹千阳看见祈使句就不自觉地遵从,穿上衣服悄摸出门,说:“我刚洗完澡正准备打五子棋呢,什么事儿?”   聂维山说:“兜风,去不去?”   俩刚洗完澡还带着水汽的小青年并肩走出了胡同。   尹千阳被带到了东区广场,他见到了一小帮等着飚摩托的年轻人,老板见了聂维山招呼道:“有阵子没来了,还以为你戒了呢。”   聂维山找了一辆,说:“我本来也没多大瘾,今天带朋友租一辆兜兜风。”   老板说:“玩一局呗,好几个想跟你赛的,叫上朋友也玩玩。”   聂维山没理,交了钱就推车走人,到了路边跨坐上去,尹千阳站在道牙子上两眼放光,抓着车把说:“太他妈带劲了,你怎么不早点儿带我来!我就喜欢这么丧的活动!”   “丧你大爷,上车,兜完回家睡觉。”聂维山扔给对方一个头盔。   尹千阳跃跃欲试:“我自己骑!我想上高架桥!”   聂维山骗人:“就剩这一辆了,老板不让上高架桥,怕出事儿。”   “屁,我都看见有人上了。”尹千阳戴上头盔圆乎乎的,显得更傻了。   等人在后面坐下,聂维山让对方抓好,然后发动摩托车驶了出去,不似以往那么拼命般的疾驰,他们更像是观光。   贴着“新手上路”的别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厅,换了新广告牌的公交车站,一棵接一棵的泡桐树。   尹千阳趴在聂维山背上看景,然后仰头望了眼高架桥。   又不自觉地生出点儿感想。   “什么?大点儿声。”聂维山感觉尹千阳说了句话,但是风声呼啸没有听清。尹千阳用头盔磕聂维山的后脑勺,大声喊:“没事儿!不重要!”   我说那么高是挺危险,咱俩永远平平稳稳的最好。 第13章 国庆七天乐(上)   坚持上完七天学,国庆小长假终于到了,胡同里那叫一个热闹,小孩儿们全出来疯跑,吱哇乱叫的,串亲戚的也多,胡同口外面的路都被车占满了。   “哥哥,你家枣树什么时候能打枣啊?”   “等你考上大学就能了。”尹千阳睡醒了就在院里接客,“石榴是现成的,你们一人拿俩出去玩儿吧,别烦我。”   其中一个小眼镜说:“哥哥,我妈说你现在练体育呢。”   尹千阳坐着小凳支着下巴:“你妈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跟小胖是一个妈么,整天见你俩一块儿。”   小胖说:“不是一个妈,胜似一个妈,我们也整天见你和小山哥哥一块儿。”   “人胖嘴倒挺利索,”尹千阳觉得逗,回屋拿了仨冰棒,给完小眼镜和小胖后还剩一支,“执行个任务,把这支给小山哥哥送去,让他前来开会。”   小眼镜说:“得再拿一支,还有小宇哥哥呢。”   尹千阳骗小孩儿:“小宇哥哥这两天不能吃凉的,吃了就肚子疼。”   “和我妈一样。”小胖和小眼镜吃着冰棒执行任务去了。尹千阳趴小桌上笑得直抽抽,笑完觉得饿,冲屋里喊:“姐,我想吃鸡蛋羹,多搁香油。”   尹千结化好妆准备出门,鞋都换好了,听见这一嗓子便转身进了厨房,添水打鸡蛋,葱花只切嫩尖儿,蒸上后还顺手炸了叠馒头片。   尹千阳跟个少爷似的在院里发呆,等饭的时间先等到了聂维山,聂维山叼着冰棒进来,看样子也是刚起,脸上还带着洗完脸的水珠。   “开会开会,研究一下出行计划。”尹千阳来了劲,咣咣跑进屋拿手机,然后开免提打给冰冰,接通后说,“冰冰,来找我吧,咱们商量一下行程安排。”   冰冰带着鼻音说:“你怎么整天精神的跟扑棱蛾子似的,我再睡仨钟头,中午去你家蹭饭。”   下顿饭根本没着落,科大组织教职工旅游,还能带家属,尹向东带白美仙去了,家里就剩姐弟俩,尹千结背着包出来,说:“做好了,吃完把碗刷了,回来要是发现没刷的话你试试。”   尹千阳觉得他姐真美,有点儿花痴:“我不试,我吃完就刷。”   聂维山蹭了顿早饭,正吃着呢那俩小孩儿又来了,尹千阳喝着鸡蛋羹不搭理人家,聂维山说:“别盯着馒头片,我还不够呢。”   小胖说:“小山哥哥,你为什么不练体育?”   聂维山回答:“哥哥不喜欢竞技类活动。”   小眼镜接道:“你是不是喜欢棋牌类的?我妈说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会打扑克了。”   “你妈怎么谁家的事儿都知道,居委会的吧。”尹千阳起身洗碗,再扭脸发现聂维山已经带着俩小孩儿去院里玩儿了。   “来,咱们仨斗地主,输了喝凉水。”聂维山带着孩子打扑克,尹千阳后来就在边上玩五子棋,两大两小一同搞起了棋牌活动。   一上午过去,小眼镜和小胖快把肚子喝崩了,中午各回各家,聂维山和尹千阳准备去三叔家解决午饭,谁知来人了。   而且不是冰冰,竟然是秦展。   “你们家挺好找的,我本来还怕在这片胡同转向呢。”秦展拎着体校发的袋子,里面是尹千阳训练完忘记拿的队服,“放假期间更衣室也有人打扫,看见就拎走剪抹布了,我正好来这边心想给你送一趟吧,下回别又忘了。”   “谢谢你啊,以后肯定记得拿。”尹千阳拿着进屋了,准备扔洗衣机里洗洗。   院里只剩下聂维山和秦展,聂维山说:“你之前对他又暴打又追杀的,现在突然这么体贴,怪不适应的。”   秦展有点儿委屈:“不是你嘱咐我照顾着他点儿吗?”   聂维山语塞,他都把那茬儿忘了,现在想起来感觉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当然希望队友都对尹千阳好,但此时又觉得闹心,说:“你倒挺实在。”   “我其实也不是实在,”秦展回想起了被暴打那晚,“山哥,能让你那么上心的人,肯定有厉害之处,虽然我使劲观察还是没发现。”   聂维山喷了:“你拿显微镜观察都够呛。”   正说着冰冰到了,四个大小伙子围坐在小桌旁干瞪眼,瞪了会儿顶不住了,尹千阳叫外卖,聂维山去买了几份凉皮,冰冰切西瓜,秦展还在默默观察。   饭毕,尹千阳说:“我觉得天水山不错,比较近,而且还有瀑布群,我一直想尝尝瀑布水甜不甜。”   冰冰说:“哎!我也上网看了,这两年还建了不少旅舍,都挺漂亮的。”   “我没意见,都行。”聂维山附和。秦展作为外来户没有话语权,小声问:“爬山去啊?加我一个成么?”   最终敲定了四人同行,尹千阳对聂维山说:“回家问问小宇去不去,那家伙整天学习也该放松放松了。”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坐大巴出发了,聂颖宇没来,三个多小时后到了天水山景区,聂维山问:“先决定住农家乐还是旅舍,决定了就把包放下再爬山。”   冰冰和秦展说:“住旅舍啊,旅舍漂亮。”   尹千阳看着远处墙上挂的玉米棒子:“听说农家乐的炖土鸡特别香。”   “那就冰冰和秦展住旅舍,我们住农家乐,反正挨得挺近。”聂维山总结发言。结果秦展和冰冰都不同意,秦展说:“我突然也想住农家乐了。”   尹千阳想了想,冰冰和秦展的交情就是医院大战而已,难怪冰冰不乐意,便提议道:“那秦展和小山住农家乐,我和冰冰住旅舍,到时候找你们吃土鸡。”   暂时就这么定了,放下东西准备爬山,今天先爬一区,台阶有的整齐有的是山石垒的,尹千阳和冰冰站台阶上自拍,蹲小瀑布旁边自拍,在小卖部门口自拍,大自然都荡涤不干净他俩的骚气。   一处矮桥上风景不错,桥边的护栏都是木桩子做的,尹千阳靠着拍照,为了显腿长还轻轻踮脚,屁股担在了窄窄的木桩子上。   冰冰呼哧喘气在边上休息,秦展在桥头逗松鼠,就剩聂维山又闲又有劲儿,尹千阳招招手:“快快,给我拍个仰角的,拍完我给你拍。”   聂维山懒得弯腰,把相机放在肚子那儿拍,说:“把你拍的跟仙姨的名字一样。”   尹千阳喊完茄子笑容满面:“啊?”   聂维山咔嚓了几张:“白、美、仙。”   尹千阳反应过来,仰着头开始乐,聂维山净夸他姐好看了,突然的赞美让他情难zi制,越乐越高兴,仰过了头屁股滑脱双脚离地,整个人要掉下桥去。   一声惊惧的尖叫回荡在山间,眼看惨案就要发生!   聂维山快他妈吓死了,一个箭步上去摁住了尹千阳的腿,另一手托住尹千阳的后背用力收,然后死死按到了怀里。   确定有惊无险后破口骂道:“你他妈能不能消停会儿!吓得我折寿!”   尹千阳紧紧抱着聂维山的脖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差点儿命丧黄泉,这要是掉下去我脑浆子都得磕出来。”   冰冰跑来踹了尹千阳一脚:“真他妈完蛋!还脑浆子呢,我看你就没脑子!”桥头处的秦展抱着松鼠心有余悸,而且更看不透尹千阳有什么厉害之处了。   聂维山还抱着尹千阳,把尹千阳洁白的后脖子都捏红了,尹千阳觉得疼但又没理反抗,委屈道:“谁让你夸我又白又美又仙,我都找不着北了。”   聂维山把对方抱下来:“行,以后我要是再夸你,我就是个棒槌。”   后半程聂维山找了根树枝,他拽一头,让尹千阳拽另一头,遛狗式游完了一区的风景。   家里的人都去玩儿了,只剩下尹千结自己,晚上正看电视的时候接到了电话,尹千阳在电话里说:“姐,你在家吗?没在的话早点儿回家,晚上胡同里黑,回去就把院门锁上,睡觉前把屋里门也锁上。”   尹千结说:“知道,你们玩儿得怎么样,没磕着碰着吧?”   一听尹千阳吭哧吭哧不正面回答她就明白了,呲哒说:“没救了,以后去哪都得给你拴个狗链,晚上安生在旅店待着,不许乱跑。”   姐弟俩互相叮嘱了一通,尹千结挂了电话去锁门,院门关着,直接上锁就行,结果走近听见了翻书声,开门看见聂颖宇坐在门口台阶上学习。   尹千结有些吃惊:“小宇,你在这儿干吗呢?”   聂颖宇挺不好意思,站起来说:“阳阳哥和我哥出门了,就你自己在家我怕不安全,所以在外面看着。”   尹千结哪承受得住,劝道:“没事儿,我锁上门就行,你赶紧回家吧,晚上冷。”   “姐,你不用管我。”聂颖宇捏着卷子咬咬牙,突然改口,“千结,我十分想和你谈恋爱!”   尹千结崩溃了:“谈什么谈,你才高二,我都大三了,马上回家睡觉!”   聂颖宇表明心迹后底气足了:“女大三,抱金砖!”   “抱你个头,”尹千结心说以前没看出这孩子这么愣,但又怕措辞不当伤了对方的自尊心,“小宇,你和小山都跟我们家千阳一样,对我来说你们就是仨小宝,明白了么?快回家吧,再不回去我可要叫三婶了。”   聂颖宇恋恋不舍地下了台阶:“那你锁好门……”   走到胡同口就难过的无以复加了,坐在小石狮子上给聂维山打电话,接通后说:“哥,我向结姐表白了,可是她拒绝我。”   “你他妈,哎等会儿,你现在正哭呢?”聂维山也郁闷,旅个游怎么这么糟心。聂颖宇本来没哭,这么一说真有点儿想哭,答道:“她怕伤我自尊,只说嫌我岁数小,可是除了岁数小我也没别的毛病啊,长得也帅个子也高,学习还好,住的又近……”   聂维山打断:“别说了别说了,你丫相亲摆条件呢。”   聂颖宇更冤枉了:“我还有真心啊,就是的!真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聂维山恨道:“我他妈对建纲也是真心,难道他就能给我及格吗!” 第14章 国庆七天乐(下)   旅舍的房间不算太宽敞,但装修得很漂亮,尹千阳和冰冰洗完澡就挨床上玩手机,电视开着也不正经看。   尹千阳被冰冰的一身腱子肉衬成了白斩鸡,怪自卑的,于是扯毛毯把自己一裹,说:“冰冰,你在班里怎么样啊,我经常想咱们之前的同学。”   冰冰说:“这就想了?以后毕业了你不得抹眼泪啊。”   “谁知道呢,先说好了,以后毕业了也得经常见面,要是都去了外地上大学,那寒暑假必须聚一下。”尹千阳把手机扔旁边,仰躺看着天花板,“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比别人帅气点儿。”冰冰玩完一局桌球也把手机搁下了,然后和尹千阳并排躺着。   尹千阳寻思了会儿,说:“我给你捋捋,咱们一起打大赛,一起跟篮球队的叫板,还联手碰瓷儿,拆石膏那天又协同作战,我送你内裤,虽然你穿不下,但我给你买麦当劳,你吃了个饱。我还亲你,你还亲我。”   冰冰有点儿迷茫:“你想和我义结金兰啊?”   尹千阳改成侧躺,正对着冰冰坦白道:“之前还以为要和秦展再战一场,我瞒着小山,怕他受连累,但是我却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我反思了很久,觉得愧对咱们的感情,冰冰对不起。”   冰冰也改成侧躺,正对着尹千阳的脸说:“你丫还挺细腻,兄弟不就是有事儿一起上么。”   尹千阳枕着手臂,类似那种很做作的睡姿:“我纠结好长时间了,特别折磨。”冰冰知道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伸手拍着尹千阳的后肩,哄道:“没关系没关系,粗犷点儿,别这么柔情似水,我看着浑身发冷。”   这时门口传来一句:“你俩干吗呢?连门都不锁?”   尹千阳猛地抬头,看见聂维山站在门边,手上还拿着俩煮玉米,他骨碌起来解释说:“我和冰冰谈谈心。”   聂维山坐到床角:“刚煮的嫩玉米,趁热吃。”   吃完玉米后冰冰提议斗地主,尹千阳也想玩儿,但想了想说:“还是算了,秦展自己在房间待着,咱们仨玩儿不合适,改天吧。”   聂维山起身说:“那我回去了,明天早点儿集合。”   第二天早上出发爬二区,二区山高,瀑布群也更加密集,秦展穿着钉鞋轻功上身,多陡的坡都不带打滑的,尹千阳挂着水壶,看见瀑布就过去接水,聂维山和冰冰殿后,到了中午才爬了不到三分之二。   找了休息的长椅准备野餐,聂维山和秦展从农家乐带的红薯玉米还有咸鸭蛋,尹千阳和冰冰带的面包火腿肠和饮料,凑一起吃完稍作休息,然后接着爬。   路上遇见了专业装备的驴友,估计要上山搭帐篷过夜,还有带着小孩儿的年轻夫妇,甚至还有牵着狗的,尹千阳薅着聂维山的背包带子,喘道:“曾经我也以为自己会拥有一只小土狗。”   聂维山放缓速度,等尹千阳喘劲儿变小后说:“自己都能把自己养死,就别祸害狗了。”   “没错,危险人士不准养宠物。”秦展在前面停下,突然陷入回忆,“第一次在医院遇见的时候,尹千阳打着石膏路都走不利索,面对我们六七个人却毫无惧色,说干就干,被踩倒在地竟然不赶紧捂住脑袋,而是伸手够他的拐。”   冰冰接道:“对常人来说,被打要抱头,因为那是要害,千阳就无所谓了,那玩意儿就是个摆设,除了好看也没别的作用。”   尹千阳累得都没劲儿骂人,攥紧了聂维山的背包带子继续登山,聂维山持续放缓,等和那俩人拉开一段距离后,头也不回地问:“你那么喜欢我送你的拐?”   “他们刚消停,你又他妈来了。”尹千阳咬牙赶超了两步,走在聂维山身前,“伯乐爱千里马,石膏腿爱拐,天经地义!”   聂维山看尹千阳身体后仰摇摇欲坠的,便从后面抓住对方双肩推着走,越走越沉感觉尹千阳完全把重量交给了自己,便吓唬道:“我要是突然闪开,你就得摔个粉末性骨折。”   尹千阳相当放心:“你不会突然闪开的,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肩上的手就撤了,尹千阳向后倾斜的身体落了空,视野里只剩下晴空与绿树。聂维山迈上一阶,用怀抱把尹千阳接住,手重新虚揽住,问:“刚才怕不怕?”   尹千阳背靠对方的胸膛:“你就在后面呢,我不怕。”   聂维山又问:“那我要是不在后面呢?”   尹千阳答:“不管在哪,只要你在我就不怕。我在的话,你也不用怕。”   聂维山把尹千阳一推:“你在的话我超怕。”   “靠,真不会聊天儿。”尹千阳蹬蹬蹬跑远,追冰冰和秦展去了,发烫的脸不知道是跑太快热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上山容易下山难,爬到顶已经下午三点了,体会完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后准备下山,但排队等缆车的人太多,他们决定还是腿儿着吧。   上山时有两条路,于是下山走另一条,这样景儿就能看全了,下到一半的时候有片平地,茶舍咖啡馆应有尽有,冰冰哐哐买了俩蛋糕就开始补充体力,秦展要了大杯冰茶坐下喝着,聂维山和尹千阳转悠着看风景。   拐角处另有天地,几颗歪脖树凑成了一个小型许愿林,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全是游客写的愿望,尹千阳突然来劲,在布条间穿梭跳跃,看别人写了什么。   聂维山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因为飘红的树实在好看,这时尹千阳叫他:“快过来,这有个条是黑的。”   走近一看,窄窄的红布条正反面都写满了,而且年份久了风吹雨淋变得模糊,怪不得像黑的,尹千阳说:“这人话真多,菩萨看了准嫌烦。”   聂维山看了看别的,大概都是保佑家人、学业和爱情的,尹千阳已经去拿了两条,分配任务道:“写多了就不灵了,也别写考上北大那种不靠谱的,写一条最要紧的就行。”   “知道了,我去石凳上写。”聂维山几笔写完,然后绑在了树上。   尹千阳写道:保佑聂叔早点回来,和小山一家团聚。   写完挑了个高的枝杈挂上,再扭头发现聂维山已经去边上拍照了,他肯定聂维山写的也是这个,这样同时祈福实现的几率大些。   “小山,找冰冰他们去吧!”尹千阳跑了过去。   两天一夜的秋游结束了,下山后便坐车回去,盘山而下还能看见落日,大巴车里的游客安静又疲惫,没多久就响起了呼噜声。   尹千阳兜着帽衫剥橘子,剥完掰一半递给聂维山,聂维山放嘴里两口吃了,他小声气道:“你丫饕餮啊?我剥半天你一口解决,供不应求了!”   聂维山笑笑,看着车窗外的夕阳说:“等寒假了坐火车去远的地方玩儿。”   尹千阳吃着橘子想起那日送聂烽到火车站,他怕聂维山也想起来那天,凑近分享秘密似的说:“我也在布条上写了保佑聂叔早点回来,你放心吧,菩萨肯定能看见。”   聂维山微怔,随后隔着帽子那层布料在尹千阳耳边说了声“谢谢”。   后半程都是睡过去的,到市里后九点多,四个人都饿得够呛,冰冰问:“各回各家还是撮一顿再分手?”   尹千阳刚要说什么就接到了电话,接通后尹千结在里面问什么时候到家,尹千阳说:“我们都饿了,想吃完饭再回。”   尹千结说:“都九点多了,回来我给你们做。”   四个人回了二云胡同,尹千结给他们做炒饭,冰冰和秦展在厨房打下手,都把地方占满了,尹千阳扒着门框说:“我警告你们,别看我姐美丽就有非分之想。”   尹千结扔过去半个西红柿:“闭上嘴洗澡去,把脏衣服扔洗衣机里,然后摆桌子。”   聂维山回家放东西,跟三叔三婶讲了讲这两天玩得怎么样,讲完进屋看见聂颖宇在写作业,过去问:“缓过劲儿了么?”   聂颖宇往桌上一趴:“没有!”   聂维山安慰道:“弟,你得将心比心,现在要是有个初一的小姑娘喜欢你,你能接受吗?”   “初一就是刚小学毕业吧,那等于犯罪啊。”聂颖宇坐起来,神色认真,“虽然我也刚十七,但我希望千结对我犯罪。”   聂维山差点儿吐了,迅速冲了个澡就去了尹千阳家,家里炒饭已经做好,怕不够吃还给每人兑了碗麦片,冰冰说:“谢谢姐,姐你辛苦了。”   秦展更来劲:“姐,下回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看电影吗?吃完咱们再看场电影,溜冰也行!”   尹千结嫌他们烦,直接回了房间,四个人呼噜呼噜吃完饭已经十点半了,秦展赶着回体校宿舍,于是先撤了,聂维山和尹千阳收拾桌子,冰冰还坐在餐桌前打饱嗝。   许是回来的路上睡了觉,这会儿反而精神了,尹千阳说:“哎!这不正好咱们仨么,斗地主吧!”   仨人开始斗地主,输了的被揪一下,揪哪儿都不能反抗。冰冰第一把地主,结果被俩长工打赢还翻了倍,尹千阳揪了冰冰的耳朵,聂维山揪了冰冰的板寸。   尹千阳知道自己脑子不行,所以从不叫地主,哪怕有王炸和四个二也不叫,聂维山属于闷声发大财,毕竟从小就会玩儿,拿着俩红枪就敢叫。   赢了三把了,冰冰抗议道:“你怎么不揪他啊,可不能放水。”   “攒到最后一次性揪。”聂维山迅速发了牌,然后看了眼时间,“快凌晨了,玩完这把就散吧,要不吵着结姐睡觉了。”   纸牌砸在桌面上,尹千阳捂着小王犹豫半天,冰冰顶不住了,聂维山一排连对后只剩下两张,他看着尹千阳,放出一张:“六,管么?”   尹千阳超激动:“管!小王!大你!压死!”   聂维山扔了最后一张大王,然后跟冰冰交流心得似的:“这傻逼都最后了还弄不清谁有什么牌,还不如小眼镜会玩儿呢。”   冰冰被揪得脑门儿通红,走之前还踹了尹千阳一脚,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尹千阳也累了,回屋上床,轻轻盖上毛毯说:“走的时候锁上门。”   聂维山走到床边俯下身:“你还欠我四下没揪呢。”   尹千阳把脸一扭,耳朵朝外,说:“揪呗。”   聂维山把手伸进毛毯里摸索,手掌向上摸到了尹千阳的小腿肚,然后用力一揪,尹千阳登时捂住了嘴,然后无声地骂道:“疼!你丫轻点儿!”   顺着腿肚往上,直钻进宽松的短裤裤腿,大腿内侧一片柔软,聂维山下手揪了第二下,尹千阳一只手抓着枕巾,小声道:“专挑嫩的地儿揪,还让人活吗?”   聂维山没说话,手上移垫到了对方颈下,照着后脖子来了第三下。   尹千阳无力地躺着,突然被聂维山捉住了手,对方的手顺着他的手掌渐渐捋到了手指,最后捏着他的食指指尖。   聂维山说:“晚安。”   很快的一下,尹千阳反应过来时聂维山已经走了,他翻身睡觉,指尖被攥在掌心里,酥麻了整个晚上。外面起了阵风,他在想红布条有没有系紧,别吹掉了。   一百公里外的许愿树上,有一条被吹起,上面写着:保佑阳儿每天傻乐,少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尹千阳看的那个黑黢黢的红布条已经有些年头了,经过风吹雨淋变得很模糊,不过仔细分辨也能看清,上面写着:   大方向上,希望我认识的人都健康快乐,尤其是长辈和朋友,一定要幸福。   下面分点来说,一,希望老大每天爱我一点点,积少成多爱死我。二,英语六级考两回了,下回就让我过了吧。三,希望邱儿在国外一切顺利,沈多意天天开心,汪昊延早点出道当影帝,最重要的是早点找到简辛。   菩萨,最最要紧的来了,快让人类科技进步吧,发明一种拒绝被拉黑的手机,卖血卖肾我也买。言语琐碎,句句肺腑,明天我十八岁生日,一辈子就一回的花季雨季,您可千万得帮我实现。   落款:诚心诚意的路柯桐 第15章 一起扑街的幸福   秦展从尹千阳家出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个影儿,仔细一瞧发现是聂颖宇。聂颖宇本来在家伤心太平洋呢,凭什么别人大晚上能吃到尹千结做的宵夜,他却连为尹千结看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找山哥啊?”秦展两步走下台阶。   聂颖宇反问:“千结做的饭好吃么?”   “好吃啊!特好吃!”秦展说着说着就来劲,“而且尹千阳那么愣一人,他姐简直是女神啊,是一个妈生的么?”   聂颖宇转身往外走,秦展便跟着,俩人走到了胡同口。聂颖宇背靠着墙,兜里还有公式本映出来的轮廓,他失落地说:“要是仙姨头胎生的阳阳哥就好了,那我和千结就年龄相仿,门当户对了。”   秦展一愣:“你喜欢尹千阳他姐啊,她不喜欢你?”   看聂颖宇垂着头没回答,秦展目光中泛起一丝雀跃,又问:“那千结姐有男朋友么?她不喜欢你,没准儿能喜欢我。”   聂颖宇一脚蹬在了秦展的小腿骨上:“你丫给我拉倒!”   秦展单腿立着,被踹的那条蜷起来用手揉捏,说:“开玩笑嘛,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不要把大好的青春时光牵系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也多多看看其他风景。”   “呦嚯,你词儿还挺讲究。”聂颖宇以为体育生只会傻跑呢,没想到还能拽两句,“可惜这边风景独好,我看不下去别的了。”   他刚说完就见秦展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赶忙迈近扶住对方,骂道:“踹你一下至于揉搓半天么,老实站好了。”   秦展站好说:“要不我给你介绍我们学校的女生吧,田径队就有,那腿又长又有劲儿,跑三千不带喘气的。”   聂颖宇说:“你是招生做媒两不误啊。”   先把尹千阳招进去,现在又想给聂颖宇介绍女朋友,这比街道居委会还办事儿。秦展吸吸鼻子,低声说:“我那是看在山哥的面子上,山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聂颖宇乐了:“你不就跟我哥一块儿爬了趟山么?”   “爬山算什么,我们还一块儿上过桥呢。”秦展看了眼时间,然后裹紧外套说了再见,“有机会再聊吧,宿舍该锁门了。”   国庆小长假就这样晃荡过去了,开学第一件事儿就是月考,聂维山和尹千阳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没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   “靠,建纲监考这个教室。”尹千阳进门看见黑板上的名字,“完了,他在的话我估计连橡皮都没法玩儿。”   聂维山已经找到了座位坐下,说:“我教你,无聊的话就在草稿纸上画画,那样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尹千阳拿着一张文言文的知识点总结装模作样,走到聂维山的桌子旁边问:“你是不是就指着考试的时候出设计图呢?”   “设计图谈不上,顶多算个样图。”聂维山把一沓草稿纸放桌上,如数家珍似的,“今日考试期间计划完成如下作品:云纹锁、大扭圈、富贵小包子、糖心牡丹花。”   尹千阳说:“我听的都饿了。”   话音刚落建纲进来了,进来就说:“尹千阳,回你座位上去,来了也不复习,看你这次能进步多少名。”   “刘老师,我的目标是不退步。”尹千阳赶紧回去坐好,还瞅了眼讲台上厚实的档案袋。铃声一响,刘建纲把档案袋打开,发卷写名字,考试就算开始了。   这一天没干别的,直考到了傍晚,聂维山已经完成了作品任务,但还剩着两三张草稿纸没用,考英语的时候最抓瞎,随便把答题卡涂了涂就算完事儿了。   抬头看向隔着几个座位的左前方,尹千阳脊背挺直低着头,长腿屈在桌下并拢,目光低垂看着试卷,脑袋顶的头毛偶尔被吹得颤悠两下。   聂维山盯着看,觉得哪儿怪怪的。   盯了大概有七八分钟,他终于发现了,尹千阳居然在奋笔疾书。   七点整铃声响起,收完卷子后休息十五分钟,聂维山还在盯着尹千阳看,只见尹千阳放下笔后活动了一下手腕,显然是写得手酸了。   “阳儿,买吃的去么?”聂维山问了句。   “买!”尹千阳离开座位,整个人神采奕奕的,等两人走出教室后,他伸了个懒腰,“考这一天把我累死了,别去食堂了,我想吃干脆面。”   “行,那去超市吧。”聂维山又偷瞄了对方一眼,“宝贝儿,考英语的时候我看你嗖嗖地写,你都会做?”   尹千阳回忆片刻:“你不是说画图消磨时间嘛,我又不会画,我就在草稿纸上把那几篇阅读理解抄了一遍,还挺累。”   聂维山松口气,差点儿以为尹千阳考着考着打开了任督二脉。   步伐轻快许多,三阶直接蹦,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没跟上,回头一看只见尹千阳伫立在台阶上,聂维山问:“怎么了,走啊,一会儿孜然味儿卖完了。”   尹千阳发着愣:“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聂维山压根儿没留意:“我叫你了?”   尹千阳跳下来跑到对方面前:“你叫我宝贝儿!靠!”   “靠什么靠,我那是内心害怕。”聂维山揽着尹千阳往外走,另一只手里掂着俩钢镚儿,“这就等于小宇考不及格的话,我叫他大哥,面对反常事物的反常称呼。”   买上干脆面往回走,尹千阳没吭声,把面掐碎了才撕开吃,吃的时候也是直接倒,三两口消灭干净,嘴角还沾着面渣,不高兴地说:“咸死我了。”   聂维山跟在后面乐,进教室前拽了一下尹千阳的袖子,问:“怎么感觉你有点儿失望啊?”   尹千阳找补面子:“我妈都没叫过我宝贝儿,我姐也是在打击我的时候才叫我一下,我他妈以为你是出于爱呢。”   聂维山哭笑不得,这时晚自习的铃声响了,他上前推尹千阳进教室,然后目睹尹千阳睡了整整一节课。   月考成绩出得很快,第二天下午所有科目的分数都判完了,放学前就把总分和排名发到了家长的手机上,全班五十个人,聂维山考了第三十九名,尹千阳考了第四十二名。   回家的路上气氛挺凝重,尹千阳抱着书包直心慌,说:“我光顾着抄阅读,答题卡落下三道题没涂,不然我就是第三十七名了。”   聂维山红灯的时候转身摸摸尹千阳的脑袋:“谢谢你救我一命,仙姨要是拿刀砍你的话,我给你送药。”   “你别说了。”尹千阳耷拉着小脸儿,眉毛一撇一撇的像是要哭,“咱们别回家了,三叔在家等你,我妈在家等我,咱们去找秦展吧,去他宿舍凑合一晚上……”   说话的工夫已经到了胡同口,聂维山挣扎着说:“要不吃完饭再回吧。”   他俩又在路边吃了碗刀削面,每人俩鸡蛋,跟吃断头饭似的。吃完回家,胡同口分手的时候那叫一个神色凄凄,还没凄完就听见白美仙在院门口喊了一句。   “尹千阳!立马给我回来!”   尹千阳在他妈的注视下往胡同里走,攥着书包带子的手心都出了层汗。聂维山赶紧闪人,走进隔壁胡同回家,进院门就看见三叔在院里坐着,小桌上还放着手机。   谁他妈发明的校讯通,真想弄死他。   一云胡同和二云胡同手牵手、心连心,三叔也仿佛和白美仙心有灵犀,聂维山坐在沙发上,三叔站在茶几前问:“你上课都认真听讲了么?先不说有没有听懂,就问你听了么!”   白美仙坐在餐桌旁,跟前是一脸丧气的尹千阳,她问:“你进了田径队就彻底不学习了?你是能冲出亚洲还是能拿奥运金牌?”   “每天的作业都保质保量完成了么?”   “课下预习复习都做到了么?”   “人家住宿生比你多学习几个钟头,居然还不知道抓紧!”   “学习好的都在用功,你还有心思想着玩儿!”   天色已晚,三叔和白美仙却精神抖擞。聂维山和尹千阳各自接受着拷问,从沉默是金到频频点头,最后再三保证才得以脱身。   散会前,三叔问:“千阳考了多少名?”   聂维山喜上眉梢:“四十二,还不如我呢。”   白美仙也问:“小山考了多少名?”   尹千阳马上解释:“我有仨题没做,不然比他靠前!”   “你俩就是臭棋篓子凑一堆儿。”三叔踹了聂维山一脚,“明天开始,下了学马上回家,不许在外面逗留,也不许去千阳家,你俩在一块儿什么都干,就是不学习。”   聂维山点点头:“知道了,不过我俩也没干什么……”   白美仙指示道:“明天起自己骑车子上下学,不然你们又跑着玩儿了,每天浪费时间,再这样我周末就给你报辅导班。”   尹千阳答应道:“别报别报,我们马上绝交。”   贫贱夫妻百事哀,零蛋兄弟也挺衰,两个人夹起尾巴变成了普通街坊,除了在学校能说上话,进了胡同就跟陌生人似的。   聂颖宇每天给聂维山检查作业,尹千结每天给尹千阳检查作业,就这么熬过了一星期,周末终于来了。   早上八点屋里传出了读英语的声音,尹向东乐道:“这位表演艺术家又开始了,拽着伦敦郊区的口音装勤奋好学,来回就照着一篇读,以为我们听不出来呢。”   尹千阳被拆穿也不臊,放下英语又开始背政治,到了半上午闻见香味儿才出房间,问:“妈,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白美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说:“炖牛肉,高压锅得呲呲会儿,你写完作业了?”   “还没有,下午继续写,我哪都不去。”尹千阳在旁边坐下,“小山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牛肉,他前一阵还说想吃来着。”   “中午叫小山过来,我本来就是给你俩做的,你姐不爱吃牛肉。”   尹千阳蹦起来就往外跑:“我现在就去叫他!下午我们一块儿写作业,让我姐给我们讲题!”   憋屈了几天终于要解冻了,尹千阳一溜烟跑到三叔家,进门就说:“三叔,我找小山,下午我姐给我们讲题,中午饭就在我们家吃!”   聂颖宇从屋里出来:“我也有题想问千结姐,带我一个!”   “别凑热闹,闪开。”聂维山拎着书包出来,仿佛听见动静就收拾好了东西。俩人回到隔壁,跟分别了十年八年似的。   中午吃完饭就回屋学习,大开着门表明没有猫腻,他们并排坐在书桌前,各自的书本和卷子摆了一桌面,聂维山说:“先写地理吧,我昨天买了本《地理基础知识大全》,热乎劲儿还没散。”   “行,好用的话我也买一本。”尹千阳打开卷子,没几道就卡住了,“计算太阳能热水器的安装角度,你会吗?”   聂维山拿出草稿纸画图,讲道:“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太阳能资源,应该合理设计太阳能热水器的倾斜角度,使它的集热面与太阳光线垂直,从而提高使用效率。”   尹千阳静静听着,问:“然后呢?”   聂维山继续道:“然后要不断调整热水器与楼顶平面之间的倾角,使太阳光线与受热板成直角,我们列一个公式,然后再从题干提取已知条件。”   尹千阳看看卷子,再看看聂维山英俊的脸,突然觉得学习是一件挺有趣的事儿,他认真地问:“能不能更具体一点儿,列出来给我讲讲行吗?”   “嗯,”聂维山抬眼和尹千阳对视,沉声道,“更具体的我还没研究出来,再说吧。”   “操,你忽悠我呢?”尹千阳如同梦醒,在桌下踩了对方一脚,踩完还不解气,把聂维山的画了热水器的草稿纸揉巴揉巴扔到了门口。   再低头时愣住,因为下面那张纸上画的是他。   聂维山故意说:“接着扔啊,这张也扔了吧。”   “那不行,这张得裱起来。”尹千阳轻轻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画上是他那天奋笔疾书的模样,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考试的时候盯着我画画?变态吧。”   聂维山说:“昨晚写作业的时候画的,就是无聊。”   尹千阳一脸不信:“昨晚我在家,你都没见着我,你怎么画的?”   “宝贝儿,你看见我才想起我长什么样么?”聂维山一巴掌拍对方后背上,“我画别人就算了,画你还用非看着你啊?你什么模样我不清楚啊?”   这话说完两人俱是一怔,尹千阳扭头看着聂维山,聂维山也瞪眼瞧着尹千阳。半晌过去,尹千阳脸上泛着红,轻声开口道:“你再说一句。”   聂维山补上一句:“刚才那声宝贝儿是出于爱,你可得揣好了。” 第16章 阳阳老师讲作文   尹千阳向来有话直说,但此时却发不出声了,最后目光重新落在卷子上说:“你怎么黏黏糊糊的,害我出一身冷汗。”   聂维山也继续做题:“那不说了,写完作业之前谁也别说话。”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俩人翻书和写字的声音,尹千阳甭管会不会但写得挺上劲,聂维山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一整天确实听话,傍晚时分只剩下作文没写,尹千阳拿出语文笔记本,边翻边说:“我发现了一个小窍门,平时把一些典型的人物记下来,然后写作文的时候就能作为例子用了,特简单。”   聂维山抢来看:“司马迁、史铁生、富兰克林、铁凝……”   “我现在没有司马迁都写不成作文。”尹千阳下笔写了题目,然后编了三行,“第一段三行搞定,前两行云里雾里来那么一句,最后一行说清楚要表达什么。”   聂维山乐了,问:“接着呢,阳阳老师?”   “接着就写事例论证嘛,司马迁先上!”尹千阳开始折腾司马迁,“要分步骤,司马迁是谁,司马迁怎么了,司马迁怎么那么厉害,最后把司马迁扯到我要表达的主题上。”   一大段已经嘟囔着出现在了纸上,聂维山都没发觉自己满眼敬意。尹千阳扭头瞧了眼,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得意更多,说:“下一个写女的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张海迪好了,身残志坚。”   聂维山见缝插针道:“你改天找女同学一起写作业,看看累不累。”   “找我姐就行,能累死我。”尹千阳说完瞅瞅门口,怕尹千结听见。三大段在讲解中完成了,尹千阳特有成就感,轻咳道:“这不眨眼就到头了么,下面来一段说唱,最好用一组排比句,排得好不好没关系,把老师排晕,最重要的是得有感情,表现出强烈的情感。”   字数已经够了,聂维山问:“您的短篇作品完结了?”   “还没,还得再来两句结尾,那叫什么来着?”尹千阳又翻开笔记本,“噢,凤头猪肚豹尾,开头要像凤凰的脑袋,华丽好看,中间内容要像猪肚子那么充实丰满,结尾要像豹子尾巴短小有力。看我来结个尾,两行搞定,收束有力,回味无穷。”   一篇作文就这样完成了,尹千阳心满意足地盖上笔帽,然后把卷子放到聂维山面前,说:“你可以参考参考,但是不要抄,我很注重版权的。”   聂维山推回去:“那我还是不看了吧,不看最保险。”   尹千阳累得趴在桌上:“说实在的,学这一天比训练还折磨人。”他说完朝聂维山眨眨眼,“你给我按摩按摩肩膀吧,按完我再给你按。”   聂维山把尹千阳连人带椅子挪到身前,然后给对方捏肩,手中的肩膀连二两肉都没有,肩胛骨与锁骨都能清晰感受到,他说:“硌手,别再给你捏碎了。”   尹千阳舒服得闭着眼:“我问教练练肌肉要多长时间,他说我得先增重,以后去食堂我要多吃一张肉饼。”   晚上吃完饭聂维山回去写作文了。尹千阳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后来尹千结从卧室出来,他便蜷缩着腾地方给他姐坐。   尹千结手上拿着一罐面膜,坐下后就开始涂,问:“今天写完作业了吗?不会的圈起来,明天我给你讲。”   尹千阳懒懒地应了一声,说:“你整天臭美怎么不影响学习呢。”   “我涂个面膜就是臭美了?”尹千结掐着尹千阳的耳朵把人拽起来,然后把尹千阳的刘海撩上去扎成一个揪,“别动,我给你也抹抹。”   尹千阳安生待着让他姐玩弄自己,说:“小时候你想跟我玩儿了就折腾我,不想跟我玩儿了就把我掐哭,再跟妈告状说管不了。”   尹千结把对方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你知道你小时候多烦人吗?非要站在胡同口的小石狮子往下跳,还让我接着你,来回跳二十几回没完没了,累死个人。”   尹千阳开始乐:“然后你就等我跳的时候突然闪开,害我直接砸地上了。”   尹千结也乐,乐完说:“下个月我有个学期实习,到时候忙起来没空管你,先约法三章,要是再退步的话真的要报补习班了,我做兼职那家还能给你打折。”   “下个月?”尹千阳敷着面膜说话不利索了,“我下个月有比赛,是我进田径队后的第一场比赛,本来还想让你和小山去看呢。”   尹千结安慰道:“到时候再说吧,不急。”   往常的礼拜一早晨聂维山和尹千阳都格外忙碌,因为要早点儿到校补作业,这周破天荒的都完成了,俩人甚至悠哉地去食堂吃了顿油条。   吃完直接上操场参加升旗仪式,结束后回教学楼的路上尹千阳说:“我下午要去训练,你把作业帮我收好,晚上我去找你要。”   聂维山答应道:“知道了,我听秦展说你们下个月有比赛?”   “嗯,小比赛。”尹千阳回答完反应过来,“秦展跟你说的?你俩一起住农家乐混熟了?”   “五成熟吧。”聂维山说了一句,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进教室了。 第一节 课上历史,历史老师最年轻,骂人却最厉害。聂维山感觉手机在兜里振动了好几下,等下了课才敢拿出来看,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居然都是秦展发的。   “山哥,最近还去练摊儿吗?我可以帮忙。”   “后天下午足球队在体育馆比赛,你爱看足球吗?”   “听千阳说你会做手串,我想来一条,能打八折吗?”   聂维山盯着屏幕寻思了会儿,回道:“不去、不爱、不能。”回完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毕竟都是朋友,就算打架也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   于是他又补了一条:“可以打七折。”   秦展秒回:“谢谢山哥!改天找你玩儿!”   两天后的下午尹千阳照常去训练,到了操场却发现人数只有平时的一半,连教练都少了俩,做完热身活动后还没等全人,正撒癔症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口哨。   “姐!”尹千阳看见他姐长发飞扬的站在操场外,抬腿疯跑过去,“姐,你怎么来了!”   “我去实习单位送档案,正好经过,就进来看看你有没有认真训练。”尹千结往操场瞧了眼,“就这么几个人啊?跟闹着玩儿似的。”   尹千阳刚要解释,这时远处又传来一声“姐”,秦展骑着自行车经过,说:“姐!你还记得我吗?上回去你家吃炒饭那个!今天都去体育馆看比赛了,咱们内部人员还不要票,去吗?”   尹千阳立刻两眼放光:“必须去啊!”   仨人一起去了体育馆,场内观众席已经满了大半,他们买了吃的和饮料,秦展讲道:“今天是两个市的体校足球队进行友谊赛,其中一队是咱们体校的,等会儿开始后咱们要给另一队加油。”   “什么,给另一队?”尹千阳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足球队和田径队不对眼。”前排的队友扭头解释,“那帮牲口特别操蛋,跟我们的过节能整理本三十万字的小说,反正下他们的面子就对了。”   尹千阳赶紧问:“咱们跟哪个队关系比较好?”   秦展回答:“游泳队,合穿一条泳裤的情谊,篮球队也还行,因为篮球队也烦足球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比赛正式开始,尹千阳迅速融入集体,到了后半场嗓子都喊哑了。远在教室的聂维山正进行课间加餐,看到语文课代表发卷子便说:“把尹千阳的也给我就行。”   卷子发下来,他翻了翻差点儿把紫米粥喷出来,尹千阳周六胡讲八讲了半天的的作文技巧,结果连个分数都没有,就四个字:跑题重写!   真他妈无话可说。   七点来钟比赛结束,田径队的要去聚餐,尹千阳十分想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说:“我要和我姐回家,下回聚餐我再去。”   秦展说:“行,姐自己走我们也不放心,下个月比赛完再聚一次。”   这话说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尹千阳同样让人不放心。   快十一月了,天黑的越来越早,这会儿差不多已经黑透了,观众散去把体育馆外面围堵得格外拥挤,尹千结说:“我去个洗手间,反正现在也走不动。”   尹千阳拎着包在出口处等,等尹千结出来后俩人才往外走,大部分人已经散去,尹千阳驮着尹千结拐到了体育馆后面的路上。   这条路年头很久了,一直没翻修过,路灯也不亮,但路旁的饭店都属于市里有名的特色小吃,每天晚上便道和自行车道上都停满了食客的车。   “忒难走了,本来道儿就窄,车还都占了。”尹千阳瞻前顾后,终于快到路口的时候又被一帮子人挡住了,那帮人浩浩荡荡地在前面走,挡着路又没法超,“有点儿素质行不行啊?闪开闪开!”   一嗓子吼完,那帮人停下转了过来,为首的说:“谁他妈没素质?”   尹千阳捏车闸,长腿支在地上:“谁挡着路谁就没素质,就欠来个三蹦子突突了你们!”他说完就被拽了一下,尹千结在后面说:“别惹事儿,赶紧回家。”   可惜已经晚了。   对方走近抓住了他们的车把,然后看着尹千阳身上的队服说:“田径队的啊,刚才看比赛感觉怎么样啊?什么玩意儿啊还来给我们喝倒彩,就是他妈欠揍!”   自行车被推倒在一边,尹千阳护着尹千结退后两步,尹千结拿出手机想要报警,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准备冲的尹千阳。   对方又有人说:“姐姐真漂亮嘿,报警没用,派出所来人之前我们绝对已经打完跑了,要不你陪我们一块儿吃个饭得了?”   “吃你姥姥!”尹千阳本来在克制,毕竟他姐还在身边,这下彻底火了,挣开便冲到了对方跟前,照着对方胸口就是一钉鞋!   顿时骂声四起,尹千阳淹没在七八个人之中,尹千结大声呼救但没人敢上前,眼看着尹千阳被踢到在地,头脸也被打得流了血。   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味儿,尹千阳挣扎着爬起来又被踹倒,好几只脚踩在他的背上和腿上,突然听见尹千结的喊叫声由远及近,下一刻就被死死抱住了。   他姐在给他当保护伞。   本来酸痛的双腿重新蓄上了力,起身时手腕擦破了皮,尹千阳低吼一声把尹千结护在怀里,两个人试着跑出去却被死死包围着,拳头落在身上,后背全是脚印,后脑勺还被足球砸了十几下。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声“片警来了”,足球队的牲口们跑走,尹千阳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血已经流到了胸口。   他抓着尹千结的手问:“姐,我会不会破相啊……”   尹千结胡乱擦擦眼泪:“破你个头,说你什么好!”   尹千阳翻个白眼快要晕倒,虚弱地说道:“跟足球队的三十万字小说又能加一篇番外了,我不会放过那帮孙子的。”   收拾书包准备放学的聂维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家吃完饭也没等来尹千阳要作业,他把几张试卷叠好拿上,起身要去送。   聂颖宇蹦出来说:“哥,我也去,我自打表白后还没见过千结,总不能以后老躲着走吧。”   哥俩去了隔壁,进院就看见了水池边上的血迹,聂维山脚步微顿,随后快步奔向屋里,聂颖宇紧跟着进去,看清那姐弟俩后同时倒吸了口气。   “谁他妈干的!”   几乎同时喊出了声,尹千阳看着聂维山,终于觉出痛来,开始吭吭唧唧。 第17章 做坏事不留名   聂维山走到尹千阳旁边坐下,茶几上的药箱摊开着,尹千阳脸上红一块青一块,两只手腕都缠着纱布,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和药味儿。   “我今天栽了……”尹千阳眼神空洞,撇撇嘴牵动五官,两道鼻血又缓缓流下。   “别说话了。”聂维山立刻拿纸巾给尹千阳擦拭干净,擦完轻轻堵上。聂颖宇还站在原地,想关心又怕越矩,小心翼翼地问:“姐,你胳膊怎么也受伤了?别的地方没事儿吧?”   尹千结小臂上抹了药,回答:“我就胳膊上蹭破点儿皮,没事儿。”   尹千阳低下头:“我姐抱我的时候被误伤的,都怪我冲动又不自量力。”聂维山抬手想摸摸尹千阳的脑袋以作安慰,但又怕碰着对方的伤处,便说:“你也不想的,以后改了就行,别难受了。”   尹千结也哄道:“主要因为你穿队服了,你们田径队不是和足球队有过节么,只能说今天倒霉,碰巧赶上了。”   “体校足球队干的?几个人?”聂维山轻轻拿下尹千阳鼻子里的纸,确认鼻血还流没流。   尹千阳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发过程,期间白美仙和尹向东坐在餐桌旁盘算要不要去找体校的领导,聂颖宇开口道:“当时没找,现在他们死不承认也没办法,而且现在足球队有比赛在身,学校肯定不会实打实罚他们。”   聂维山看了聂颖宇一眼,同意道:“就当买了个教训吧,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白美仙叹口气:“我的傻儿子能平安活过十八么,我都没信心了。”   “妈,你也别太绝望。”尹千阳虚弱无力,竟然还很乐观向上,“高手都是这样炼成的,学会打架首先就要挨打。古龙写过:没人见过他的刀,因为见过他刀的人都死了。迟早有一天没人见过我的钉鞋,见过我钉鞋的都死了。”   聂维山忍着没说话,聂颖宇却忍不了,说:“阳阳哥,以后你当不当高手无所谓,但别带着千结姐行吗?”   尹千阳其实特别内疚,小声说:“我这回真的知道错了,可他们调戏我姐,我就控制不住。”   “没事儿,本来就是他们挡着路不对。”尹千结给尹千阳擦擦眼角,“以后别那么冲动就行,低个头也没那么难。”   聂维山晚上没走,尹千阳被弄成那样已经暂时无法自理了,他得照顾。白美仙陪着尹千结睡下,尹向东在浴室放洗澡水,聂维山过去说:“尹叔,我帮他吧,你上了一天班早点儿休息。”   尹千阳也觉得让他爸伺候怪不好意思的,喊道:“爸,你别管我了,我自己能洗。”   尹向东叮嘱了几句才走,尹千阳挪到浴室哆嗦一下,说:“现在洗澡可冷了,我手又不能沾水,要不别洗了。”   聂维山走近解开对方的裤绳:“你浑身让人踩得全是脚印子,头发上都是土,还不想洗澡?洗完换衣服躺下,明天就别洗了,在家好好休息。”   尹千阳支棱着胳膊被脱掉衣服,然后捂着小鸟往浴缸里走,边走边说:“我当时趴在地上,生怕他们踩到我的小鸟和球球,皮肉之苦不算什么,那两个地方可是男人最痛。”   热水把身体包裹住,只有肩颈以上部位和两只手露着,聂维山脱了衣服坐到尹千阳身后,让对方仰头:“闭眼,先洗头发。”   “嘶!”尹千阳被托住后脑勺的一瞬没忍住,于是又吭唧起来,“他们用足球砸我后脑勺,砸了十几下。”   聂维山的手指插在对方发间轻轻摩挲,心里又腾起一股火来:“肿了个包,这帮孙子手真黑。”   尹千阳闭着眼说:“田径队的聚餐没赶上,倒因为穿着队服被仇家暴揍了,秦展他们必须得请我吃一顿。你都不知道,我被踩在地上的时候什么心情。”   聂维山把泡沫冲洗干净,然后拿毛巾把尹千阳的头包上,等对方坐直后他看见了那一后背的淤紫,还有几处甚至擦破了,手摸在上面,心也跟着疼,怕尹千阳觉得痛便分散注意力似的问:“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尹千阳抱着膝盖躬起身体,答道:“我在想,要是冰冰在就好了。”   “……”聂维山心疼散去一半,突然换了话题,“语文卷子发了,老师说你的作文跑题了,得重写。”   “靠!屋漏偏逢什么雨!”嘴角的伤口被牵扯,尹千阳疼得呜呜直叫。洗完澡穿好衣服钻被窝,翻来覆去觉得什么姿势都好疼。   聂维山关灯上床,把尹千阳拨弄到自己身前,说:“侧着睡,后脑勺还肿着呢。”   双手蜷在胸口,尹千阳侧身靠近聂维山的怀里,心中委屈与不甘翻滚上涌,小声喊道:“我好疼啊,疼他妈死了。”   聂维山隔着被子拥住对方:“眼尾也破了?我给你吹吹。”   吹完没两秒,尹千阳说:“鼻梁也吹吹吧。”   吹完鼻梁,“脑门儿流血了呢,一块儿吹吹呗。”   又吹完脑门儿,尹千阳顿了片刻,支吾道:“嘴、嘴角你觉得用吹么,不用就算了……”   微凉的气息拂在嘴角,还伴着一声低笑,两个人的距离近到鼻尖相触,尹千阳本来蜷缩在胸口的手也攀上了对方的肩膀,他正舒服到晕眩,突然腰肢靠下屁股靠上的地方被摁住了。   聂维山微微用力,问:“这儿疼不疼?”   尹千阳红着脸说:“不疼,怎么了?”   “不疼就好,这是尾巴骨,伤着有你受的。”聂维山收回手,然后把被子给尹千阳掖好,“睡吧,争取梦里报仇,血洗足球队。”   半夜尹千阳突然惊醒,报仇没梦见,梦见作文又写跑题了。   第二天白美仙给尹千阳请了假,聂维山上学前嘱咐了一通才走。班里变成了四十九个人,上课的时候总忍不住去瞥墙角的空位,聂维山拿出手机给秦展发信息:“你们学校足球队下午有活动么?”   秦展回:“你也想看比赛吗?今天不比,他们下午在体育馆训练。”   过了会儿秦展又发来一条:“千阳今天请假了,他怎么了?”   聂维山回道:“被足球队打伤了。”回完把手机揣好继续听课,并且认真做笔记,等到下午四节课上完,他去找老师办公室找建纲,说:“刘老师,我爸今天回来,我想提前走。”   刘建纲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没多问便同意了。聂维山收拾书包去了食堂,走之前还打包了两张三角肉饼。   到家后还没来得及脱书包就听见院门有动静,一看是聂颖宇,聂颖宇惊喜道:“哥!你怎么也提前回来了!”   聂维山靠着门框问:“我找足球队玩儿去,你干吗来了?”   “我也找。”聂颖宇进屋,“打阳阳哥就算了,还敢打千结,我可忍不了。”   聂维山一脚蹬在对方后背上:“打谁都不行,赶紧换衣服,先去趟店里拿东西。”   这哥俩心有灵犀,穿校服暴露身份,于是都先回家换衣服,运动裤黑帽衫,换完骑着电动车去了古玩一条街。   聂维山拿着之前考试画的草稿纸唬弄聂老:“爷爷,我来把这几张样图送来,周末再过来做,我放工作间了啊,您可别给我弄丢了。”   俩人在工作间翻找了几样工具,聂颖宇遗憾道:“没有钢管儿我打起来不爽。”   “别挑了,赶紧走。”聂维山把一个长型扳手塞给对方,“试试这个吧,也挺爽的。”   他俩直奔了出事儿的那条街,然后找了个饭店进去,一人俩火烧,再来碗酸辣粉,吃完浑身带着热乎劲儿。半小时后天开始黑,饭店也开始上人,他们结账出去站在道牙子上聊天,眼睛瞄着来往的人群。   也就七八分钟的样儿,足球队那几个人出现在对面街口,估计是刚训练完有点儿热,都抱着外套穿着球衣。聂维山和聂颖宇揣着裤兜过马路,走到对面人行道上拿出手机,然后一并搁在垃圾桶的盖子上。   那帮人走近了,聂维山挡着路说:“今天怎么不走自行车道了?素质迅速提高了?”   聂颖宇接道:“是怕被三蹦子突突了吧。”   足球队的已经停下,为首的说:“你俩谁啊?过来说,过来过来。”   以为他们和尹千阳一样菜呢。   “干吗非过去说啊……”聂维山语气变弱,装的一副怂样,拖沓着步子往那边走,还差两步的时候突然掏出了扳手,“我他妈过来说了,就怕你丫没命听!”   也就半秒,惨叫声惊了一树的麻雀,扳子那头被握在手里,把手那头又猛又狠地砸在了对方头上,这样不会伤得太重,但足以把对方击败。   一个倒下,其他人迅速包围上来,聂维山抬腿连着踹出去俩,聂颖宇也过来和他背靠着背,实铁的扳手就像件玩具,在他们的手中轻松地出击又收回。   把人打倒便换了拳头,聂维山想着尹千阳那一脸的青青紫紫,又想起那两道热乎乎的鼻血,什么都懒得骂了,拳头攥得死紧挥舞出去,指关节沾满了七八个人的鼻血。   聂颖宇也差不多,光是想起来尹千结擦破了胳膊,他都恨不得把对方的肋骨踢折。不多时外套掉了一地,那帮子人也趴满了便道。   聂维山把血蹭树上,看着那些人的球衣点数:“二号、三号让你们妈包扎就行,九号、十一号和十六号得去医院处理,四号、七号最好躺半拉月,五号住院吧。”   聂颖宇把手机拿回来揣好,说:“我总结一下,都不用参加接下来的比赛了,给后备队员一个机会,挺好。”   俩人过马路骑上电动车离开,聂颖宇抱着聂维山的腰说:“哥哥哥,骑慢点儿,忒冷。”   聂维山减慢速度,琢磨道:“咱们把人揍了,很快体校田径队的就知道了,那阳儿也就知道了,他知道了等于整个胡同都会知道,三叔三婶可别怀疑到咱们头上。”   聂颖宇十分害怕:“不能让我爸知道!不然他肯定抽我!”   正研究着,电话响了,聂维山接通,听见秦展在那边说:“山哥……你和宇哥太他妈丧了……”   秦展知道尹千阳被揍后就跟队友们说了,田径队也打算给尹千阳出气来着,聂维山和聂颖宇动手的时候他们就在对面的奶茶店,然后目睹了整个过程。   聂维山觉得天助我也,说:“帮个忙,要是尹千阳问谁干的,你就说是你们田径队干的,千万别提我和小宇。”   电话挂断,哥俩都松了口气,只要不被三叔三婶发现就万事大吉,回到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聂维山把手洗净然后去了隔壁。   他走到卧室门口问:“休息了一天感觉怎么样?”   尹千阳靠在床头上说:“好多了,你手上拿的什么啊?”   聂维山道:“别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就给你带了俩肉饼。”   尹千阳呲眯一笑:“这就够了,我就爱吃肉饼!”   聂维山看着尹千阳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18章 秦大忽悠,尹大傻蛋   尹千阳嘴角有伤,所以吃东西和说话都不能张大口。聂维山怕他啃肉饼费劲,便热好后又切成小块儿才端过去,并嘱咐道:“吃完喝点儿小米粥。”   尹千阳拿着筷子开吃,但半个手掌缠着纱布不太利索,时不时夹起来就掉了,说:“我这么活泼的人,现在除了躺着就是趴着,吃个饭都吃不好,郁闷死了。”   “你还有脸郁闷?”聂维山又去拿了个钢勺,让对方吃得容易些,“你要是改改性子能规避多少事故?现在别说使筷子了,就是扔起来吃都行。”   尹千阳这回尝到了苦头,所以没有反驳,一勺一勺吃着,再偷偷看两眼对方。聂维山被看舒服了,张嘴“啊”了一声。   最大那块儿被喂进嘴里,他嚼嚼咽了,说:“阳儿,咱们来个约法三章怎么样?”   “我不约,你肯定想管我。”尹千阳眼皮耷拉着,消极抵抗。   聂维山没说话,也垂下目光,房间只剩钢勺碰在盘子上的声音。尹千阳瞄一眼对方,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犟了,妥协道:“要不还是约吧。”   聂维山说:“以后遇事儿不许撸袖子就上,多掂量掂量,想想自己能干得赢么,再想想自己会不会受伤。”   尹千阳挺迷茫:“我每次都觉得我能干赢啊……”   要不是后脑勺有包,聂维山直接一巴掌招呼上去了,克制住说:“那换个思路,以后别总那么自信,遇见事儿了就反复默念:我不行,我打不过,我还是走吧。”   尹千阳嫌弃地说:“那不跟你一个德性了么。”   “我还让你瞧不上了是吧?”聂维山挑了半天,终于挑到块儿好肉,掐完继续道,“古人云,大丈夫能屈能伸,那个谁不是还受过kua下之辱么,你学学人家。”   尹千阳捂着被掐红的胸口:“那个谁还宁死不屈呢,我这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聂维山耐心耗尽,骂道:“你他妈回回跟人干架,就相当于土坷垃磕砖头上,这里边压根儿没玉什么事儿!瓦也没掺和!”   “你瞧你怎么还急眼了。”尹千阳吃完擦擦嘴,“我也没不答应啊,但我都这样十大几年了,突然改的话肯定不愿意啊。”   “阳儿,阳阳,千阳哥。”聂维山态度软化,开始用怀柔政策,“让你改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是不想看你受伤,你想想,你一个人受伤全家难受,仙姨、尹叔还有结姐,多心疼是不是?”   又补了句:“我也心疼。”   尹千阳得意道:“你早说不就结了,知道了,我以后改。”   将近一礼拜的病假十分难熬,不上学就算了,也不能去训练,可把尹千阳憋坏了。周五有雨,大清早就开始下,等午后三点多才停,院子里空气湿润,还有股青草的香气,他搬了折叠椅坐在石榴树下,裹着棉袄玩五子棋。   “请问有人吗?”   尹千阳看向门口,只见秦展躲在门后露着个脑袋,他招手说:“得了吧,赶紧进来啊。”   没想到的是,秦展后面跟着八九个人,全是田径队的,这群哥们儿瞬间把院子快填满了,尹千阳看傻了眼,说:“我靠,我人缘这么好呢?”   大家把小桌摆上,每人搬了小凳坐,秦展放下手中的袋子说:“我给你买了罐奶粉,补钙的,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三百多,心疼死我了。”   其他队友也纷纷把东西搁下:“这是袜子,超市促销,瞎穿吧。”   “薯片组合装,买了三组,我个人最喜欢原味儿。”   “黄桃罐头,病了就吃黄桃罐头,没什么是黄桃罐头解决不了的。”   “足球,踢着发泄,扎气儿也行。”   尹千阳快泪眼婆娑了,抱着奶粉罐子说:“你们干吗呀,感动中国了。”   秦展挺自觉,拆开薯片边吃边说:“你既然进了田径队,甭管是外来户还是本校生,那都是队里的一员,我们本来就特别团结友爱。”   “还记得第一回 在医院遇见么?”另一个队友说,“我那天崴脚,大家都陪着我去医院,我们习惯一人有事儿,八方支援。”   尹千阳点点头:“那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秦展说:“千阳,你这次的事儿我们都挺内疚的,毕竟恩怨是我们跟那帮牲口积累起来的,你才来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却害的你一身伤。”   “没事儿,我迟早会报仇的!”尹千阳说完想起聂维山的话来,赶紧改口,“其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吧。”   众人互相对视,其中一个说:“已经报了,这事儿就这么翻篇儿吧。”   尹千阳惊道:“报了?!”   秦展吸吸鼻子:“是这样,你请假没来,我就问了问山哥情况,得知这件事儿以后义愤填膺,大家伙决定教训那帮孙子,给你出气。”   “真的啊!”尹千阳来了精神,看大家都没挂彩,更好奇了,“快给我讲讲!那帮人可完蛋了,你们怎么收拾他们的?”   “让展哥说吧,展哥叙述能力强。”   操,这叫什么事儿啊。秦展内心很痛苦,但答应了聂维山就要做到,说:“第二天下午足球队在体育馆训练,我们掐着点儿在出事儿的那条街上等,还喝了珍珠奶茶,我喝的薰衣草的,那味儿跟洗衣粉似的,珍珠倒是挺弹牙。”   尹千阳打断道:“你能说重点吗?”   “马上就说到了,别急嘛。”秦展塞了把薯片,味同嚼蜡,“天开始黑了,远远望去一群牲口出现了,我们过马路上便道,拦住了他们。”   “当时我就想到了京戏《挑滑车》里的两句词!”秦展编着编着来劲了,站起身后一脚踩着板凳,食指和中指并着做手势,“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尹千阳拍着奶粉罐子接着唱道:“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呐净!”   “没错!就是这两句!”秦展又坐下,眉飞色舞道,“那帮人已经愣了,只有为首的还机灵点儿,他招手让我们走近些,你说这不是傻逼么,我走过去就是一扳手!”   尹千阳提问:“你还带扳手啦?”   众人捂脸,心说要露馅儿,秦展一个激灵回了神,挽救道:“宿舍洗手间的水管松了,我正好拧了拧,出来的时候就带上了。接着讲,这一扳手下去对方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其他人围上来,我又踹出去俩,战斗就这样打响了!”   “用扳手会不会打出人命啊?”尹千阳有点儿担心。   秦展摆摆手:“让他三更死,休想活命到五更,不让他送命,就甭想闭上眼睛两腿蹬。街战也要讲规矩,人倒下就不用武器了,拳打脚踢就行,最后他们趴了一地,我们也就停了。”   尹千阳痴迷地望着对方:“他们求饶认错了吗?”   “他们只会嗷嗷叫了,一群软蛋。”秦展也很痴迷,脑海中都是聂维山和聂颖宇挺拔的的身姿,“最后点了点数,我们就回体校了。”   终于讲完,院子里鸦雀无声,其他人臊得脸红,秦展心中荡漾觉得为聂维山和聂颖宇办了件事儿。   尹千阳把奶粉罐子都捂热了,看着秦展说:“医院大战的时候你肯定让着我呢,不然我肯定被你打吐血了。”   秦展回避对方的目光:“往事就别提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晚点儿还有训练,大家待了会儿准备离开,尹千阳送到门口说:“本来还想参加下个月的比赛呢,现在估计够呛了。”   秦展安慰道:“那你就好好养伤,多喝奶粉,补钙。”   尹千阳莫名激动,向对方保证道:“我每天喝两顿,争取早日归队!”   大家出了院门下台阶,陆陆续续往外走,他拉住秦展的袖子,小声说:“你经常来玩儿吧,下次吃了饭再走。”   秦展一想可能会遇见聂维山,那心情跟朝圣似的,答应道:“没问题,我吃两顿再走!”   聂维山和聂颖宇照常上学放学,都已经把打架的事儿忘了。聂维山晚上放学回来照例去看尹千阳,顺便送发的卷子,看见满桌子吃的后问:“仙姨买的?别撑着你。”   白美仙说:“他们田径队的队友买的,一晚上没停嘴,已经撑了。”   聂维山想起拜托秦展的事儿,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吃罐头的尹千阳说:“秦展他们来看你了?都聊什么了?”   尹千阳擦擦嘴:“你绝对想不到,他们居然去找足球队给我报仇了。”   “这么牛逼?”聂维山装得挺像。   “我也特别意外,而且秦展真的是深藏不露。”尹千阳去厨房拿了个碗,然后舀了两勺奶粉,“他拿着扳手把足球队带头那个打了,我的天太厉害了。现在看来,当初在医院他就让着我呢,根本就是逗我玩儿,后来还约我去体校,怕我受伤就改成了竞技,田径队也是他邀我进的。”   勺子搅动碗里的奶粉,渐渐形成了漩涡,聂维山盯着看,说:“他对你那么好啊。”   “可不的么,我居然今天才品味出来。”尹千阳喝了一口,甜进心里,“这是他今天给我买的奶粉,补钙的,让我尽快养好伤归队,哎我一想他原来那么厉害,我就脸热,觉得以前班门弄斧了,怪害臊的。”   看聂维山闭着嘴不说话,尹千阳把吃的推过去,说:“吃零食吧,他们买了这么多。”   聂维山如鲠在喉,说:“我不想吃这些,我也想喝奶粉。”   尹千阳摸着奶粉罐子说:“奶粉不行,这象征着我和秦展发展到现在的情谊,冰箱有酸奶,要不你喝个酸奶吧。”   聂维山深吸口气:“我还是回家喝粥吧。”他起身准备走,但又对上尹千阳仰头看他的目光,不自觉停下,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脑勺,想确认消肿了没有。   消肿了,消肿了脑子还是一样的不好使!   尹千阳觉出了聂维山情绪不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高,等聂维山走到屋门口要迈出去时,他忍不住喊道:“等等,你怎么了?”   聂维山郁闷地看着院里的枣树回答:“我脚疼。”   “脚怎么了?”尹千阳立刻起身过去,蹲在了聂维山的脚边,“崴了?到底怎么了?”   聂维山把尹千阳拎起来,说了句“没事儿”,然后就走了。   他这回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儿了。 第19章 你喜欢我吗   十一月以后天气彻底冷了,骑电动车不戴手套都受不了,聂维山放学后绕到体校接尹千阳回家,路上问:“伤没落下后遗症吧?”   “说什么呢,仍然草上飞。”尹千阳被风吹得直哆嗦,俩手伸到聂维山的外套兜里,然后摸出了手机和饭卡,“今天课间你睡觉的时候,我把你饭卡拿去一块儿充了。”   聂维山问:“充了多少钱?”   尹千阳靠在对方后背上说:“忘了,你管他多少钱呢,再多也超不过两百,我就带了四百,你两百我两百。”   过了会儿没声了,聂维山伸手到后面拍了拍,说:“别睡觉,要不该吹感冒了。”   尹千阳不睁眼,哼着歌到了家,在胡同口下车后和聂维山分手,想起什么似的说:“我爸庆祝我姐实习一礼拜,好像说要买蛋糕,你放下东西一起来庆祝吧。”   聂维山回家放车子和书包,结果进院就听见三叔训话的动静,进屋一看,聂颖宇站在客厅罚站,电视墙下面还有只拖鞋,看样子是挨揍了。   “三叔,出什么事儿了?”聂维山心中一惊,害怕是打架的事儿被知道了,开始思考要不要主动承认。   谁知三叔说:“他逃课一星期了!班主任问怎么每天都上补习班,晚自习就算了,晚上的测验都要请假!”   聂维山和聂颖宇交换眼神,说:“我记得三婶给他报班了,是不是加课了?”   “加个屁,我打电话问了,这周他根本就没去过!”三叔气得直拍桌子,冲聂颖宇喊道,“你们班别说逃课,连上课打盹儿的都没有,你是不是青春期叛逆了?我告诉你,叛逆也给我压抑到高考完!”   尹千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聂维山过来,急脾气按捺不住,踩着人字拖就来隔壁叫了,进门被聂维山拦住,他小声问:“什么情况?”   聂维山让他别说话,他点点头:“小宇挂科了?刺激!”   三叔还在审,他这么生气主要是因为聂颖宇始终不交代自己干吗去了,万一是走上歧途怎么办。眼看第二轮暴揍就要开始,尹千阳突然出声:“三叔,我家庆祝我姐实习,让小山和小宇过去吃蛋糕吧。”   聂颖宇低着头:“我不去,我回屋写作业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往隔壁胡同走,俩人都挺纳闷儿,到家后开饭,桌子中间是个三层的大蛋糕。尹千结问:“小宇呢?”   尹千阳回答:“犯事儿了,被三叔练呢。”   尹向东自叹不如:“小宇那么上进还被练,我居然对自己的缺魂儿儿子无动于衷,家庭教育上我得反思。”   “关我什么事儿啊,呲瞪我干吗。”尹千阳挺委屈,边吃边好奇地问,“对了,小宇到底是为什么啊?”   聂维山说:“逃课,一星期的晚自习都没上,也没去补习班,现在还不承认干吗去了。”   如果说尹千结是这片胡同出了名的漂亮,那聂颖宇就是出了名的学习好。从小一路重点学校的重点班,而且是重点班的尖子生,各种竞赛拿了各种奖,所以基本没人觉得聂颖宇会逃课不学习。   尹千结起身把蛋糕最上面那层整个端了下来,然后用盘子装好,说:“小山,你回家的时候把这块儿给小宇带回去。”   尹千阳突然机警:“有情况!”   尹千结瞪了他一眼,说:“我不是开始实习了么,小宇每天接我下班来着,他也不走近,就隔着段距离跟着,我让他回去他戴着耳机也不理我。”   聂维山其实猜到了,说:“估计是结姐那次出事儿把他吓着了,他不放心。”   白美仙和尹向东对视一眼,心说姑娘和小子都不省心,弄得人家孩子影响学习还挨揍。饭后俩人去了三叔那儿,向三叔说明了情况,尹向东跟聂颖宇说:“明天起我去接千结,小宇你好好上课,这几天谢谢你。”   这点儿心思所有人都知道了,聂颖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差点儿害羞得晕过去。   晚上聂家兄弟俩在卧室里聊天,聂颖宇抱着盘子吃蛋糕,看着比尹千阳喝奶粉的模样还傻,聂维山问:“你是不是觉得结姐已经喜欢你了?”   “哥,你真扫兴。”聂颖宇停下,“估计她是觉得不好意思吧,其实我做这些事儿也不是为了让她喜欢我,为喜欢的人做些事情是一种本能,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本能。”   聂维山没说话,在琢磨。   聂颖宇继续道:“什么叫喜欢啊?简单死了,你看对方一眼能美半天,那没跑儿了,肯定是喜欢。我看胡同口卖馒头的大姐会美吗?你看你们班的建纲会美吗?不会吧,那就是不喜欢,但我看见千结就高兴,恨不得扭头就能看见她,出个门就能看见她,天天看见她都觉得不够,所以我超喜欢她。”   聂维山更沉默了,认真琢磨。   “然后说说这些事儿。”聂颖宇把蛋糕一扫光,“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在乎对方的喜怒哀乐,更别说人身安全了。生气,那就出气,委屈,那就哄,有危险,撸袖子上,但这些事儿对方不在乎也无所谓,因为喜欢所以心甘情愿,要是对方在乎,那就是两情相悦了,目前对我来说有点儿超纲,过。”   要是秦展属于上戏台子忽悠型,那聂颖宇就属于报告厅讲座型。   聂维山起身回屋,但脑子还在思索,说:“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周六休息,聂颖宇七点多就出门上补习班了,得把那一周落下的补上。前一晚琢磨到失眠的聂维山也早早起来了,他要去店里。   立冬以后古玩一条街上的店铺门口都撤下了花,换成了耐寒的绿植,聂维山来之前先去了趟花卉市场,准备也挑几盆。   买完拎着往外走,经过树苗区的时候忍不住瞄了一眼,想起了尹千阳送他的枣树苗,等取上车子放好东西就接到了电话。   尹千阳在里面问:“你大清早去哪了,我还想找你写作业呢。”   “我在花卉市场,现在要去店里。”聂维山单手骑车,“估计得在店里过夜,要不你来找我?”   尹千阳答应道:“等着,我给爷爷带好吃的过去。”   耳记的门脸有些年头了,不过这行越旧越吃香,聂维山到了以后把花架子擦了擦,然后摆在了门口,新买的绿植搁在上头,让整个店显眼了不少。   周末人多,尹千阳来的时候聂老都没看见他,等一波客人走了他才靠近,把保温盒放柜台上打开,说:“爷爷,我爸做的羊肉蒸饺,您先来俩?”   聂老吃了俩:“你爸手艺原来这么好啊?”   “当然了,我爸当初就是凭借一盘蒸饺追到我妈的。”尹千阳嘴上没个把门的,盖上盒子往后院走去,“我再给小山尝俩,然后中午接着吃。”   平时快一点才开饭,今天聂老等不及了,不到十二点就挂了“休息”的牌子,祖孙三个人把后院吃得弥漫着香气,一下午都回味无穷。   聂维山在工作台上干活儿,手下压着考试时画的图,尹千阳在旁边写作业,写俩题就停下来看看。“安生写你的,没见过抛光啊。”聂维山烦道。   尹千阳说:“抛光见过,没见过这么朦胧的料,怎么跟套着层纱似的?”   “这是天然糖心原石,适合雕花。”聂维山抛光完毕,把那小物件儿托在掌心展示,“糖心牡丹,一位阿姨给女儿结婚定制的。”   尹千阳来了兴致:“你都接高定啦?给多少手工费?”   “连设计的话是八千八,一整套。料另算,因为珠子的材料不一样。”聂维山说完看尹千阳愣着,心说是不是崇拜他了,于是又添了句,“本来是一万,结婚图吉利,又是老主顾,就八千八了。”   尹千阳还愣着:“我得攒钱了,等我姐结婚我也给她定一套,你能再便宜点儿吗?我觉得六千六更吉利。”   聂维山放弃挣扎,把尹千阳从身边推开:“再说吧,我想学习了。”   傍晚时分尹千阳还没走,估计也要在店里睡,聂老准备晚饭,说:“你在这儿特别热闹,我这耳朵一整天都没个安生时候,嘴也笑得酸。”   尹千阳帮忙摆桌子,聂维山把饭端来,吃完都犯了懒,谁也不去收拾。聂老说:“那就听我啰嗦几句吧,千阳练体育去了,小山你最近怎么样?”   聂维山说:“还那样,上学放学,学习成绩也没提高。”   聂老问:“最近没飚摩托去?”   “早就不去了,答应三叔了。”聂维山看着面前的空碗,“爷爷,您是想问我有什么打算吧。我估计也考不上大学,就算考上学费还成问题,所以我想毕业了就开个店,早点儿赚钱。”   这间耳记的收入都用来给聂烽还债了,聂老顾得了儿子顾不了孙子,何况还有三叔和聂颖宇在,他不能太偏心。   聂维山都懂,说:“开店也需要钱,我打算去当兵,当几年退伍了再贷点儿款,应该差不多。”   “你什么时候打算的?!”尹千阳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忍不住了。   聂老说:“你当初每夜去飚摩托的时候我就想送你去当兵,好歹约束着不让你出事儿,在部队上能留就留,不能留不想留就退伍回来,是条路。”   尹千阳不干了:“爷爷,聂叔都不在您身边了,小山再去当兵,他们一家就没人在您跟前了,您舍得吗?”   “阳儿,只是聊天说到这儿了,又不是敲定了。”聂维山按了按尹千阳的后背。聂老叹息一声,点头道:“千阳说的也没错,不提这些了,还早呢。”   晚饭后聂老就睡下了,聂维山看店,尹千阳看聂维山。看了会儿,尹千阳问:“你真打算去当兵啊?”   聂维山说:“想过,没决定,但要是能让爷爷少费点儿心,我愿意。”   尹千阳憋了半天:“我不愿意!”   他说完就走了,骑上车子离开了古玩一条街,沿着马路骑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去哪,最后去了冰冰家住的小区。   冰冰穿着睡衣找到了花园,见尹千阳在亭子里坐着,过去问:“你怎么了,离家出走了?”   “没有,我心情不好。”尹千阳把冰冰拉到身边坐下,“冰冰,要是你特在乎的人背着你打算走人,你会生气吗?”   冰冰揣着袖口:“走哪去啊?要是背着我自己去旅游,那我肯定生气。”   “不是旅游,比如当兵、出国,好几年那种。”尹千阳没说对方是聂维山,怕冰冰不向着他,“我什么都想着他,他有难处我愿意帮助他、保护他,可他那么大的事儿从来没跟我提过,我算什么啊。”   冰冰揽住尹千阳,说:“兄弟,你得先弄清楚,你这么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   尹千阳愣住:“啊?你在放屁吗?”   “操,我放屁?”冰冰把尹千阳搂得更紧了,分析道,“你那么在乎对方,有困难愿意帮,还想保护对方,不跟你说你就失恋似的满街瞎跑,这不就是喜欢吗?”   尹千阳把冰冰推开:“我说的是聂维山!你丫是不是傻逼啊!”   冰冰懵了:“噢,小山啊。”   “那不太好弄,我们老范家祖上十八代都是直的,这题我做不了,你去问问建纲吧。”冰冰说完觉得不太合适,改口道,“建纲估计也不会,其实主要因为小山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你关心则乱,放宽心好吧,就当我刚才是放屁,你们仍然是两条平行的直线。”   九点多了,尹千阳骑着车子又回到了古玩一条街,其他店都拉卷闸门了,耳记却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看见聂维山坐在柜台后,估计是在等他。   聂维山手中拿着那块柿子黄,雕刻刀却搁在一旁,他又在琢磨聂颖宇那番话。抬头看尹千阳进来,招手道:“消气了么,过来。”   尹千阳过去站到旁边说:“我刚才有点儿冲动,找冰冰玩了会儿冷静了,虽然这是你们家的事儿,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钱可以找我爸妈借,以后再还就行,要不我们一起去摆摊儿,慢慢攒肯定也能攒够。一走好几年的话,我——”   他没说完,被聂维山拽倒抱住了。   “干吗呀!”尹千阳坐在对方腿上挣扎,“这就不是直线了!”   聂维山摁着尹千阳说:“我要是走,就不等高中毕业,早就走了。”尹千阳安静了,他继续道:“纠结就俩字儿,我却被折磨了好长时间,你想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一走好几年的话,我可舍不得你。”   尹千阳在他家门外默默抱着他安慰,在他不知去向时着急地到处找,为了给他种枣树也挨了一顿打,怕他尴尬连充饭卡都要挑他睡觉的时候。   还有许多许多,他懒得想了。   他也为尹千阳做了许多许多,他更懒得想。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代表他喜欢对方,尹千阳不在乎没关系,可尹千阳在乎的话,那他们就是两情相悦了。   聂维山问:“阳儿,你喜欢我吗?” 第20章 操蛋玩意儿!   古玩一条街那么安静,耳记的大门里也同样安静,柿子黄搁在柜台上,在灯光的照耀又下透出抹红。   像尹千阳此时的脸。   聂维山说完那句便有些后悔了,他听了聂颖宇那一通情啊爱啊的道理,却忘了尹千阳没听过。“你喜欢我吗?”毕竟这句话问出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尹千阳不喜欢他的话,他们还能做发小吗?尹千阳还会在他骑车的时候揣他的兜儿吗?聂维山心中蕴起几分紧张,搂着对方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他又重复了一遍:“阳儿,你喜欢我吗?”   还不够,补了句忐忑又温柔的威胁:“你可千万得他妈喜欢我,不然我揍你。”   尹千阳本来就愣,这会儿觉出聂维山的认真来,又生出些害怕,他心慌意乱地说:“你要是站着问我,我肯定回答喜欢你,可是你抱着我,我就不敢答了。”   聂维山语塞,他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尹千阳也许喜欢他,但意识里是出自朋友或者亲人的喜欢,现在抱着就变味儿了,这傻子哪儿想过那回事儿。   尹千阳挣开,从聂维山腿上下来,面朝门口,因为怕看见聂维山失望的神情。他说了,这是他特在乎的人,对方什么感受他都在乎,于是安慰道:“小山,你想错了。”   聂维山看着藏在棉衣领子里的洁白脖颈,只想狠咬一口上去,问:“我想错什么了?”   “就是喜不喜欢呗。”尹千阳学舌道,“因为你家里情况比较特殊,咱们还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我又关心则乱,所以给你造成了错觉,你想错了。放宽心,其实你也不是那种喜欢我。”   聂维山当即反驳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错了?”   “冰冰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信冰冰!”尹千阳下意识地转过身来,说话也有了底气。聂维山快心碎了,拿起那块柿子黄往玻璃柜上一拍,骂道:“先是秦展后是冰冰,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却不信我?”   尹千阳吓得迈近一步,怕柿子黄被磕碎了,半晌过去,咬咬牙说:“当初你说我不惹事儿的话就每个月给我做一颗,我完不成,你也别给我做了。”   “行,没问题。”聂维山低垂目光看向对方的脚腕,似乎隔着裤脚能透视到里面的多宝链,甚至还被那鲜艳的红绳刺伤了眼,他收回视线,“我做了自己戴!”   尹千阳眼里蹿着火苗:“皮肤不白戴着不好看,你拉倒吧你!我睡觉去了!”   后院六间房,两间大屋做库房和工作间,两间小屋是厨房和浴室,剩下两间普通的睡人。聂老占了一间,所以这俩人就算翻脸打架也照样得睡一间房。   聂维山拉卷闸门、关灯、洗漱,忙活完回到卧室的时候尹千阳已经睡了,上床躺下,两个枕头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他听不见对方的呼吸声,知道尹千阳其实并未睡着,想说些话却又琢磨不出什么甜蜜蜜的。   感受到对方翻了身,尹千阳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印象里他似乎没对聂维山耍性子喊叫过,其实他脾气挺好的,只要是朋友,不管怎么开玩笑他都不会生气,同样他也不爱招惹别人生气。   更别说是聂维山了。   “你没生气吧?”尹千阳憋不住了。   对方没回应,尹千阳从面对墙变成背对墙,冲聂维山后背又问:“真生气了?”还是没反应,他看聂维山微微蜷缩着,犹豫道:“你冷啊?”   对方始终没动静,看来已经睡着了。   现在还没来暖气,正是冷得厉害的时候,尹千阳也不暖和,但还能忍,可在昏暗中望了会儿聂维山弓着的背,却忍不了了。   轻轻挪过去一些,然后钻进聂维山的被窝,再把他的被子搭上,等于他们盖了俩被子,盖上去才发现,原来聂维山的被子比他的薄许多。   他开始琢磨,聂维山对他好是因为兄弟情,还是因为喜欢他?   这人不吭不哈的还会喜欢人呢,真没看出来。   那今晚之后,聂维山还会对他好吗?   不会的话,他可怎么活啊。   尹千阳自己想得还挺害怕,伸手就从后面把聂维山搂住了,搂住之后激灵一下又松开手,翻身背靠背躺好,心虚又害臊地小声自我安慰:“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平行了平行了。”   好长时间过去,背后的人终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聂维山微微睁开眼,然后翻过身去,他把尹千阳拢进了怀里,并低头在那片后颈上啃了一口。   啃完贴着皮肉说:“平行个屁。”   第二天一早尹千阳醒来时旁边已经空了,进浴室看见聂维山在刷牙,他和平时一样自然地去方便,聂维山也和平时一样自然的在他方便完让开盥洗池前的位置。   一前一后刷牙,聂维山盯着尹千阳后颈的淡粉色痕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牙膏沫掩盖着,尹千阳什么都没看到。   “洗完就回吧,没买你的早点。”聂维山把人挤开,低头漱了漱口。   尹千阳气得吞了口泡沫:“靠!至于吗,连饭都不给吃啦!我回去搬砖把二云胡同口堵上,你别回家了!”   聂维山曾经因为上课给他扔面包而被罚站一上午。   还因多次给他排队摊煎饼耽误了升旗仪式,后来被护旗队开除。   现在连早点都不给他吃了,难道真不对他跟以前一样好了?   吞完泡沫也没了胃口,尹千阳把脸呼啦两下就拿外套准备走人,经过厨房的时候还是气不过,跑进去使劲锤了聂维山后背一拳才解气,锤完抢了个烧饼就跑。   白糖的,但自己抢的不如对方主动给的甜。   “妈啊,我可真矫情。”尹千阳几口吃完,骑上车回了家,脑中不停地滚动播放冰冰说的话,自我安慰道,“冰冰跟我并肩作战那么多次,旅游还在一张床上谈心,听冰冰的准没错。”   他脑子早乱了,独立思考能力完蛋得很。   但尹千阳绝没有想到的是,聂维山不给他吃早点只是个开始,周一没等他一起上学,午休不跟他一起吃饭,从早晨到校至八点放学,聂维山都没跟他说过话,看都没看他一眼。   干吗呢这是!哪个和哪个国家冷战还发发电报呢!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四天,这三四天里尹千阳也习惯了,走廊遇见就擦身而过呗,食堂遇见就换个窗口呗,洗手间高峰不在一个池子尿就多等会儿呗。   “多大点事儿啊!”尹千阳靠着墙背地理,德国的工业情况,美国的农业情况,中国高中生早恋还搞错性别的情况,“别想了,学习都这么烂了,还想搞对象,还跟男的,想把向东和美仙气死啊。”   同桌问:“你叨叨什么呢?”   尹千阳问人家:“小墨,你在咱们班有喜欢的男生吗?”   小墨比他聪明,反问:“干什么,你有喜欢的女生?是不是张小齐?”   “怎么就扯到张小齐了,人家好好一姑娘,还经常借作业给我抄。”尹千阳说完看了张小齐一眼,张小齐似乎听见了,和他对视了一瞬。小墨低声说:“别人管她借作业可费劲呢,你的话她直接就给了,你傻啊。”   尹千阳捧住脸傻笑:“我可不傻嘛,她看我傻心疼我,所以借我。”   小墨翻开那本《地理基础知识大全》的封皮,露出扉页上“聂维山”名字,说:“心疼你的人还挺多,不如号召一下大家捐钱给你看脑子吧。”   “你老呲哒我,肯定捐的最少。”尹千阳扯小墨的辫子,嗓门也突然变大,但目光却瞥向了聂维山的方向,聂维山看着窗外喝水,压根儿没注意他们。   窗外的树上叶子都落没了,聂维山憋了五秒钟后放下水瓶,然后趴在桌上咳了个天昏地暗。他本来就在偷看尹千阳和别人聊天,谁知那家伙挺精,还学会声东击西了,幸亏他反应快扭头喝水,不过第一口就因为慌乱被呛了。   尹千阳支着下巴跟模特一样,看着聂维山咳嗽,那一声声像故意咳给他听似的,忍不住说道:“那么大人了喝个水都能呛,还好意思玩儿冷战。”   小墨好奇道:“谁啊?”   “女孩儿多买衣服,少八卦。”尹千阳听不下去了,起身要过去,过去之前还拿上了那本知识大全。走到聂维山身边后,他用书脊敲对方的背,但没使劲,一下一下更像是顺气。   聂维山平静下来,坐直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书放好,什么都没说。   尹千阳掉头就走,发现背的内容全忘了。   他下午训练完回家,手上的作业一小时搞定,等晚上八点多聂维山来送卷子,白美仙说:“小山,来帮我盛饭。”   “哎,马上。”聂维山放下书包去帮忙,“做的什么那么香啊?”   白美仙说:“你尹叔前几天去广州开调研会,说在那边吃的东西好多都是蒸的,少油健康,我就学着蒸了几道,给我跟千结蒸了酥肉和虾饺,给你跟千阳蒸了鸡腿肉和排骨,等会儿多吃点儿。”   聂维山心中发暖,问:“您给尹叔蒸什么了?”   白美仙“哼”了一声:“给他蒸了俩包子。”   说着摆好餐桌,尹千阳训练完早饿了,吃饭期间两人毫无交流,尹千结喝着汤纳闷儿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咱们家不是食必言吗?”   尹向东也奇怪:“就是,千阳也不和小山聊天。”   尹千阳埋头吃饭:“我上火,嗓子疼。”   白美仙接腔:“那你别吃肉了,吃青菜。”   聂维山憋着没笑,想看尹千阳耍赖,谁知后来尹千阳果然没再夹过肉,连饭都比平时少吃一半。难不成真嗓子疼?   饭毕尹千阳在厨房洗碗,还趁机偷吃了几块儿肉,刚才可把他憋死了。洗完正好看见聂维山从他房间出来,两人都没对视,擦肩而过就算完活了。   聂维山打了招呼就回去了,尹千阳进屋准备写卷子,刚坐下就看见了桌上放的一板草珊瑚含片。   他含进嘴里一片,整个口腔都凉凉的,凉得他张着嘴乐。   隔着后面一道墙的胡同里,聂维山正坐在门槛上抽烟,上补习班回来的聂颖宇吓了一跳,把烟夺了说:“我妈那鼻子灵着呢,你不怕她发现啊?”   聂维山站起来往里走:“心情不好,你不让我抽它,我就抽你。”   聂颖宇特委屈:“我怎么你了?”   “你把我坑了。”聂维山像个孤独落寞的剑客,他背对聂颖宇,“我听了你的讲座,信以为真,谁知后果这么不堪设想。”   聂颖宇说:“你听了建纲的课难道就能考满分?”   聂维山哑口无言,失眠了半个晚上,三点多终于熬崩溃了,打开手机给尹千阳发了条消息:“吃药没有,嗓子还疼吗?”   “操,我可真磨叽。”他又撤回了。   把五子棋暂停的尹千阳赶紧打开消息,气得差点儿蹶过去,他睡不着等了一晚上,就他妈等了个“对方已撤回”!   好了十七年的感情,估计就在今晚决裂了!   聂维山盯着对话界面,聊天背景是国庆节在天水山给尹千阳拍的照片,就是尹千阳差点儿掉下去的那座桥上,当时他冲过去,尹千阳抱得他那么紧。   “叮叮!”蹦出来一条消息,“你他妈给我出来!”   聂维山摸着黑下床,拿着外套就往外跑,快四点了,一开门感觉能冻死人,他却觉得胸腔里含着团火,跑到大门前深吸口气,打开看到尹千阳裹着棉服站在墙根儿下,睡裤被吹得抖擞不停。   尹千阳问:“你发什么了?”   聂维山站到旁边说:“发错了。”   “你少来,我的头像是一副拐,谁他妈能跟我的相似?”尹千阳不信,突然觉得自己巴巴地跑过来太傻,显得那么在乎,他转身要走,“算了算了,不稀罕知道。”   聂维山一伸手把对方拦腰抱住,从侧面贴着尹千阳的头发,说:“你就折磨我吧,操蛋玩意儿。”   “谁折磨谁啊。”尹千阳望着黑洞洞的胡同口,“我没想明白,你就跟我变脸了,你就是逼着我想。”   他侧着头撞聂维山的肩膀,撞着撞着就靠住了:“你到底发什么了,告诉我吧。”   尹千阳看着聂维山问,呼了对方满脸的草珊瑚含片味儿。聂维山皱眉道:“你吃了多少啊?”   “一板快吃完了,死不了吧?”尹千阳答完紧闭住嘴。   聂维山抱着对方都热乎了,他改了主意,郑重地说:“阳儿,我撤回的那句话是: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一样对你好。”   尹千阳心中狂跳,挣开向外狂奔,在黑暗中笑得散了一路草珊瑚味儿,像乞丐捡了珍宝后的得意相,又像中了五千万大奖。   没错没错,他可真是个命好的操蛋玩意儿。 第21章 傻子醒醒   尹千阳在胡同口的小石狮子上坐着吃烤红薯,他本来只想买一个,但卖烤红薯的大爷收摊回家,所以把剩下的两个都给了他。   冒着热气的红薯又香又甜,吃下去两口整个人都暖和了,他希望吃完之前能等到聂维山。   尹千阳训练回来得早,聂维山每天给他送卷子,顺便在他家吃晚饭,可他们正冷战呢,一个桌上吃饭太折磨,于是他出来等着,拿上卷子就各回各家。   等啊等,天都乌漆墨黑了聂维山还没回,尹千阳揣了另一块儿烤红薯担心起来,拿出手机打给对方,结果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隔了三分钟他再次打过去,这回终于接了,他啃着最后一点儿红薯皮问:“你走到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我等着拿卷子呢。”   那边的聂维山吭哧喘气的,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回答:“我在……东区广场……”   “你去飚摩托啦?”尹千阳猛地站起来,快步朝外走去,“你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电话已经被对方掐断了,尹千阳攥着手机越走越快,然后飞奔起来,十一月中旬的夜晚很冷,跑快了气管会很难受,他紧抿着嘴冲到路口,迅速地叫车,催促着司机师傅赶往东区广场。   司机师傅说:“那儿晚上忒乱了,一帮子小年轻骑着摩托上高架桥,迟早出事儿。”   尹千阳死盯着窗外,手心不断钻出汗水,聂维山刚才的声音语气和司机师傅的话交缠在一起,于他而言,就像唐僧对付孙悟空的紧箍咒。   “师傅,再快点儿!”他摸上棉衣的兜儿,烤红薯还有残存的余温。   一如那晚聂维山问他:“阳儿,你喜欢我吗?”   东区广场到了,尹千阳扔了一百块钱便开门蹿了出去,他步伐未停地冲向那排摩托,目光在路边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之间逡巡。   “老板!”他隐约记得老板的模样,跑过去急切地问,“老板,你知道聂维山吗?之前晚上来飙车的,我们一起来过一次,你想想!”   老板反应片刻:“知道知道,那小伙子今天来了,说心情不好,他们上高架桥比赛了。哎,这不回来了么。”   尹千阳扭头跑向街口,回来的几辆摩托车有前有后,骑手戴着头盔他也能看出来是不是聂维山,这里面没有聂维山。   第一辆车已经停下,他直接抓住车把问:“聂维山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你谁啊?”对方摘下头盔,扭头问后面的人,“刚才输了又没钱,被咱们打的那个姓聂?”其他人哄笑着附和,尹千阳听在耳中像被刺破了骨膜。   “你们打他了?他在哪儿?”尹千阳的眼神渐渐空洞,看着对方却没聚焦,他后退两步,但手还抓着对方的车把,弯腰用力一推,把对方连人带车掼到了地上!   他的力气像使不完,拳脚像按了开关一样不会停歇,其他人赶上来把他掀翻踹倒,他爬起来和这些人拼命厮打,最后摇晃着站在这群败将之间。   老板被他吓得不轻:“别在这儿闹事儿,快去看看你朋友吧,他们一般把工农路口当终点,我让看场的跟过去把摩托骑回来。”   尹千阳捡起一辆摩托骑上去,蓄满了劲儿踩下油门,轰隆的响声从街头传至街尾,他连头盔都没带,冷风吹得他眼睛生疼,从高架桥上俯冲的时候眼眶子都红了。   工农路口平时晚上没什么人,知道有人飙车行人更是避之不及,此时却围着一圈人。尹千阳靠近,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他急刹车把摩托甩在道牙子上,大喊着“让开”冲进了人群。   聂维山躺在地上,嘴角眼眶都是血,鼻孔的血凝住了,头发沾着灰尘和落叶。   尹千阳蹲下把聂维山抱进怀里,哽咽着说:“看什么看啊,大晚上的不嫌冷吗?都散了吧,再看我就发疯。”   他以前一身伤的出现时,聂维山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不,肯定比他还难受,因为聂维山都说喜欢他了。   可是他不喜欢聂维山的话,他怎么也那么难受呢。   打车回家,他一路上都紧紧抱着对方,到了胡同口下车,他又把聂维山背回了家。家里很静,其他人仿佛都睡下了,他把聂维山安置在床上,然后拧了热毛巾为对方擦拭。   血污被擦干净,聂维山的脸没有打折,还是那么英俊,尹千阳轻轻摸了摸对方的伤处,说:“你受不住的话,我就背你去诊所。”   聂维山抓住他的手,释放出了笑容:“我不疼,我装的,因为你抱着我的时候太舒服了。”   尹千阳的嘴唇在抖,他好像在操场上冲刺似的,要冲破那道防线了:“我还替你报仇了呢,你要怎么感谢我?”   聂维山挣扎着坐起来,重新靠近尹千阳的怀中,说:“我想以身相许,你要是觉得不亏的话,就答应了吧,就像院子里的石榴树和枣树一样,你和我在一起吧。”   “你别使苦肉计,明知道我心软。”尹千阳抬手圈住聂维山,一下一下顺着对方的后背安抚,“石榴树要等枣树苗好几年呢,你才等几天就受不了吗?”   聂维山如实回答:“受不了。”   尹千阳也释放出笑容,他已经跑过了终点线:“那就在一起吧,我愿意。”   他转头亲聂维山的脸,因为聂维山的嘴角有伤,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脸颊、太阳穴、脖颈、还有喉结,亲了很久,他突然弓下身去,有些难堪地说:“你不是以身相许吗?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   聂维山有些羞赧,但仍义无反顾地伸出了手。   那种感觉太难以形容了,尹千阳咬着聂维山的耳朵把喘息深埋在喉咙与心底。   “小山……操!”猛地睁开眼,棉被下的身体已经汗湿,尹千阳望着虚空的黑暗,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他半坐起身靠着床头,端着床头柜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等呼吸平复下来,他才清醒又震惊地怔住了。   手慢慢伸进内裤,里面是湿的。   他居然,居然对聂维山梦遗了。   这比成年人尿床还羞耻万分。   尹千阳狼狈地去浴室换洗内裤,重新爬上床后无助地抱着枕头发呆,眨眨眼睛甚至还掉下两滴眼泪。   一滴为梦里的英雄救美,那么真实的干架竟然他妈是假的,太打击人了。   另一滴单纯是因为身心的放松,聂维山受伤是一场梦,他思及此长抒一口气,没受伤就好,比什么都好。   他闭上眼想,明天买块儿烤红薯和对方一起吃吧。   他又睁开眼,这还有什么好琢磨的,他连那档子事儿都在梦里描画出来了,可真够没羞没臊的。把脸埋进枕头里,尹千阳抠着枕巾脸红到了天亮。   天亮还不算完,早上在胡同口碰见聂维山时他简直腾腾冒烟儿,耳朵都烧得里面嘎嘣响,骑着车子快速拐出去,到了路口买了一大个烤红薯。   聂维山已经恢复原样,他也不想等尹千阳具体表态了,随便吧,聂颖宇老师说得没错,只要看见就美得不行,还多要求个屁啊,做人得知足。   尹千阳纯属是臊的,他倒是想承认,但老想着那场梦,开不了口,感觉开口就哼哼唧唧了。到了学校闷在座位上看书,他又神奇地想起来昨天背的地理了。   扭头悄悄望一眼,耳朵又烧得嘎嘣响,埋头羞道:“真刺激真刺激,受不了受不了。”   手机振动两下,拿出来一看是秦展群发的通知:“下午提前一小时到505教室集合,说下周末比赛的具体安排。”   尹千阳回复问:“比赛是当天出成绩吗?”   秦展回:“是啊,奥运会都是当时就出,这种小比赛还算几天分儿啊。”   尹千阳又问:“那有精神文明奖吗?”   秦展回:“你当学校运动会呢,不过我可以拿队费去礼品批发城给你买一张,就不盖章了。”   “我这不是心里没底么。”尹千阳摁灭了手机,正好开始上课了,他捧着脸凝视地理老师,心里却想着自己的计划。   把人一抱就问人家喜不喜欢自己,忒土了,他可不那样干。   再等等吧,等比赛那天让聂维山站在终点线外,他冲过去把人撞晕,然后就表明心意。操,想想都带劲。   地理老师也凝视着他:“尹千阳,脸红扑扑的挺沉醉,起来背美国农业带。”   尹千阳立刻站起来:“小麦带、玉米带、棉花带……畜牧和灌溉农业带!”一口气不带喘,背完还扭头冲着聂维山,然后用舌头在嘴里弹了个响!   全班都愣了,地理老师也愣了,聂维山震惊中带着迷茫,迷茫中又有些心动。尹千阳这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咳嗽一声:“老师,我再背个五大湖吧!反正都挺近的!”   午休时全班都去食堂吃饭了,聂维山和尹千阳这俩抢饭先锋却还在班里,聂维山起身在教室后面的空当吃烤红薯,问:“你地理课那是干吗呢?”   尹千阳吃着另一半想了想:“你看过唱戏吗?古代唱戏的在台上演,台下有好多捧他的人,梆锣声越来越急,最后一下子结束,动作和招式都定了,然后下面满堂彩,但角儿只给一个人抛媚眼儿。”   他抛不出媚眼儿,但没控制住弹了个响。   聂维山把烤红薯攥变形了:“给谁抛啊?”   喜欢谁就给谁抛,尹千阳在心里说。   他从本上撕下一张纸,然后放在头顶摩擦,冬天干燥,摩擦几下就起了静电,头毛晃晃悠悠的立着。   搬椅子放在墙下,踩着把纸吸到了监控镜头上遮好,其实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没开,但尹千阳不敢冒那百分之一的险,倒不是怕,还是因为害臊。   “过来近点儿,”他向聂维山倾身,然后把对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面对面抱住,“下周末我比赛,你陪我去。”   聂维山对这个傻逼姿势妥协了:“这种比赛不是不对外开放么?”   尹千阳抵着对方的头发顶蹭蹭:“家属可以去。”   鼻息间飘着淡淡的烤红薯的甜味儿,尹千阳快醉了,梦境和现实交错,他脑袋沉沉的分辨不清楚,只会声音小小地吹牛:“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青春的旋律,什么是运动员的浪漫……所以我还得再憋几天,见谅噢。”   那个“噢”字像把小箭射进聂维山的心里,箭喙上带着绵软的羽毛,直直搔在他心头的最痒处。他刚决定知足,尹千阳却向他迈近一步。   真是没法搞。   他真想把对方变小,时刻捂手里攥着,像小时候最宝贝的糖。 第22章 三章合一   尹千阳开始全力备赛了, 之前养伤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就比别人进度慢,但比赛不等人, 况且这是他进田径队后参加的第一场比赛, 甭管规模大小, 都不能掉以轻心。   先慢跑了一千五百米热身,仨教练今天要挨个测他们, 看看赛前状态。尹千阳穿着聂维山送他的那双跑鞋, 为了配这双鞋,他还专门买了两身新衣服, 其中一身尹千结说难看, 于是他又跑去退货重换, 好一阵折腾。   主力队员在前面,水平一般的在中段,尹千阳这种外校进队的就在最后,人是没有高低贵贱的, 但资历和能力会自然的把人分出三六九等, 这就是现实。   那天开会说比赛时的相关注意事项, 因为是小比赛,大家也都参加过不少次,所以教练说得很简单、很笼统,尹千阳似懂非懂地做了几条笔记,其实并没明白多少。   排队掐表测了个短跑,测完休息两分钟, 他跑到秦展旁边坐下,问:“这次比赛的含金量是有多低啊,你们怎么都不上心?”   秦展把鞋带系成蝴蝶结,说:“小比赛,大家都见多了,重视不起来,你之前不是伤刚养好么,其实我不建议你参加,没什么劲。”   尹千阳有点儿泄气:“我本来还挺重视的呢。”   “因为你第一次参加比赛嘛,谁第一次都激动。”秦展觉得打击对方积极性太缺德,于是又改了口,“这样也好,多参加比赛才能把心理素质锻炼出来,基础都是靠一个个小比赛打下的,以后到了大比赛才不怵。”   尹千阳自从知道秦展给他报仇以后,就觉得秦展不是一般人,说的话也中听,虚心问道:“都有哪些是大比赛啊,我得提前惦记着。”   秦展低头看着对方的球鞋:“市级的,华北几省联赛,多着呢。放心吧,重要的比赛提前好几个月教练就开始折腾人了,要是拿上名次的话,不用高考,五月底体院的录取通知书就送到了。”   “真的啊!”尹千阳突然觉得自己前程似锦,“你要上体院么?咱们一块儿吧!”   “保送的都是极少数,大部分还是得自己考。”秦展抓抓头发,“你这鞋挺好看,新买的么,没见你穿过。”   尹千阳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说:“这是最新款,进田径队之前小山送我的,他偷偷去夜市摆摊儿赚钱,特别辛苦,所以我一直舍不得穿。”   秦展想起来在夜市那次,羡慕道:“山哥对你真好啊。”   “确实特别好,我们是……发小。”尹千阳卡壳了,卡完脸埋在膝盖里乐,人家没再说什么,他却刹不住车了,“下周比赛我要穿这双鞋,所以提前磨合磨合,因为比赛那天他要来看。”   秦展眼睛一亮:“那比完一块儿吃饭呗!学校后面新开的火锅鸡,去不去?”说完想了想不对,“哎呀我忘了,那天大家要聚餐,没事儿,叫上山哥一起,反正都见过了。”   尹千阳纳闷儿道:“什么时候见过了?”   “就那回打——”秦展猛地住口,差点儿说秃噜了,那回打足球队那帮牲口,他们都见识了聂维山的风采,但是答应了不能说,“……就那回打你们学校门口经过,我看见你俩了,跟他们介绍了一嘴。”   “这样啊,那还是算了吧。”尹千阳看看四周,第一组已经开始测其他项了,他还得再等等,便只对秦展说,“小山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咋咋呼呼又爱打打杀杀,他不行,估计也不喜欢,所以比赛那天我们就不去了。”   秦展捂着额头,心说这什么狗屁发小,对人认识得也太不透彻了,他可是还想跟聂维山喝几杯呢,劝道:“上次聚餐你就没去,这回你又不去,要是队友得了冠军顺便庆祝,你缺席合适吗?”   尹千阳很义气,所以纠结了,他本来还想和聂维山表明心意后二人世界呢。   训练时间延长,结束又独自练了一个钟头,回家已经很晚了,尹千阳没劲儿骑车子,这几天都是坐地铁,他在前面走,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车铃声。   “阳阳哥,又去哪儿疯了?”聂颖宇骑着山地赶上来,隔着口罩问。   “疯什么啊,我刚训练完。”尹千阳瞄了一眼,山地车没后座,想搭个车都不行,“你又去上补习班了?三叔没再生气吧?”   聂颖宇蔫蔫地说:“没有,那天之后我就没跟千结姐照过面,就窥见了几回她的背影。”   尹千阳拽着聂颖宇的书包省力气,同情地说:“今天我爸和我妈参加同学聚会了,家里没人做饭,我姐上一天班估计也挺累,你说叫什么外卖好啊,饺子还是炒菜?”   聂颖宇会意:“叫什么外卖啊!去我家吃!”   “等等,”他说完才觉得怪,“阳阳哥,你不是不许我喜欢千结姐吗?”   尹千阳之前是,但他心软,被聂颖宇的事迹感动了,而且他现在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回答:“真要是喜欢的话,根本没人拦得住。”   姐弟俩去隔壁吃饭了,时间已经很晚,聂颖宇边吃边笑,美得冒泡,三婶拿筷子敲他,说:“看你那点儿出息,赶紧吃了写作业。”   聂颖宇见缝插针道:“姐,我有两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尹千结有些为难,聂维山便解围道:“我也有,一块儿讲吧。”   话音刚落,尹千阳嚎了一嗓子,冲聂颖宇喊:“你踩我干吗!”   聂颖宇讪讪道:“踩错了,谁知道你能把脚伸那么远。”   尹千阳的脸又开始腾腾冒烟儿,他确实把脚伸聂维山的脚旁边了……还抻着裤腿露出脚踝,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那条红绳磨蹭对方。   靠,他怎么这么浪。   聂维山端着碗吃饭,几乎看不见表情。   饭毕聂颖宇风风火火地找书和卷子,圈了好几道缠着尹千结讲,聂维山说着回屋找题却把尹千阳拉进去摁到了墙上,特凶特横地问:“你刚才蹭什么蹭?蹭什么蹭!”   “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穿新鞋了。”尹千阳没底气,轻轻抠着壁纸上突起的花纹,“你不是找题么,找题还是找事儿啊。”   聂维山拿了书要走:“不知道谁找事儿,蹭我一身鸡皮疙瘩。”   夜里开始下雨,不大,但缠缠绵绵地下了两三天,院子里到处都是湿的,胡同里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迅速结了层青苔,气温不停地降,卖烤红薯的大爷每天生意都特好。   教室地板上湿漉漉的,都是大家鞋底上沾的水,值日生擦了好几遍,不厌其烦。雨天不用做操,大课间就都在教室窝着,尹千阳盖着棉服睡觉,眯眼从缝隙里看见聂维山正和雷铮聊天。   聊什么呢,还挺高兴。   至于么,还击掌。   按着手干吗呢,过分了啊。   尹千阳暗中观察,他一想雷铮也是男的,也挺帅,而且这俩人还经常一起打球,那太危险了。正琢磨着,突然被掀了棉服,小墨说:“叫你三遍了,交数学作业。”   “我忘写了……”他猛拍脑门儿,本来计划这个大课间补的,结果光顾着监视了,“快快,让我抄一下。”   小墨说:“我已经交了,你不早点儿。”   尹千阳急得冲张小齐喊:“小齐,你数学作业交了吗?没交的话借我抄抄!”   卷子到手,尹千阳开始玩命写,五秒搞定选择,一抬头看见建纲进入了教室,把头放低,后背弯着,一只胳膊挡道卷子前面,埋头继续,玩儿的就是心跳!   还没上课,但安静了不少,建纲拿着罐头瓶子喝水,喝完问课代表:“数学卷子收齐没有?”   课代表说:“还差几个人的。”   建纲问:“差谁的?”   尹千阳瞪着卷子急出了一脑门汗,正准备受死却没听见课代表回答,快速朝讲台瞄了眼,看见聂维山拿着书站在建纲旁边。   “刘老师,这一步怎么导出来的?”   建纲接过书,转身面向黑板讲题,背后的学生又乱起来,他讲完问:“明白了么,这个公式需要变形,把这道题记错题本上,复习的时候再做两遍。”   “知道了。”聂维山翻页,“还有一道,这图怎么看啊?”   “呼,太他妈惊险了。”尹千阳把笔扔开,迅速交了卷子,然后从桌兜掏出个巧克力给张小齐,“感谢感谢,放心,我故意抄错了很多数,不会看出来的。”   他回到座位上,发现建纲还在和聂维山讲题,盯着那个矮胖和那个挺拔的背影,又忍不住瞎想。   聂维山应该挺喜欢建纲的,之前他说错话还踹他来着。   是不是觉得建纲有爸爸的感觉啊,毕竟聂叔老不在家。   “你不是缺乏父爱吧,居然喜欢大叔。”小墨隔着过道和别的女生聊天,“噢是演那个的!那我也喜欢,年龄不是问题!”   尹千阳一口气没喘上来,再看那俩背影觉得心中不安,喊道:“刘老师,上课了,别开小灶了!”   建纲转身就砸过来个粉笔头:“造反了你,数学作业交了么?”   “交了!”   聂维山合上书:“刘老师,那先上课吧,我课下再问。”   尹千阳贼兮兮的目光尾随着聂维山,等对方坐下了才收回。上课的时候建纲公报私仇,故意叫他回答问题,幸亏前几天听尹千结讲了,勉强能答出来,答完还得意地瞪了一眼。   建纲问:“尹千阳,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其他同学开始乐,尹千阳回答:“没有,我可喜欢您呢,聂维山就不喜欢您。”   聂维山又差点儿呛着:“关我屁事儿。”   尹千阳坐下,把棉服披在肩上,觉得自己跟许文强似的。等下课人挤人去食堂,他头也不回地哐哐就往外走,走到楼梯口被一脚踹出去半米,回头看是聂维山。   聂维山拿着棉服:“要不穿好,要不放下,被挤掉在门口了还在前边走,你又吃错药了?”   “我想事儿,没注意。”尹千阳没正面回答,接过穿好一起下楼。食堂里人山人海,热门窗口的队伍能挤死人,估计排到也没什么好菜了。   “小山!千阳!”冰冰在东南角向他们招手,“过来吃小火锅吧!”   仨人在东南角吃旋转小火锅,冰冰把肉煮进去,说:“这两天没完没了地下雨,冷死了,我明天准备穿羽绒服。对了,你们俩怎么样了?”   聂维山想起来这是那个罪魁祸首,问:“冰冰,你那晚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他说自己特在乎——”冰冰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嘴上的麻酱都被蹭干净了。尹千阳挤眉弄眼的,小声急道:“不许说!涮你的肉片儿!”   聂维山听着那俩在旁边嘀嘀咕咕,然后草草吃了几口就撤了。尹千阳都没发现,回了个头才看见对方已经走出了食堂大门。   “冰冰,我吃饱了,先走了啊。”他刷饭卡结账,迅速追出去,追到行政楼下面看见聂维山在小卖部门口喝酸奶,走到桌对面坐下,发现还搁着一瓶,吸管都插好了。   俩人都不太高兴,关键还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高兴。   喝完都酸溜溜的,尹千阳先出声:“你大课间和雷铮聊什么呢,不知道别人要睡觉啊,那么兴奋。”   聂维山说:“聊战略,下回打球要治师大的学生,上回我们输了。”脸色冷着,开始反击,“你为什么老找张小齐借作业,全班那么多人就只找她?”   尹千阳理所应当地说:“正确率高,字迹清楚,借就给,食堂的饭我就喜欢肉饼,班里的作业我就喜欢张小齐的。找你借,你会做吗?”   聂维山有段时间没动手了,快憋不住了,使劲克制,问:“你冲建纲咋呼什么,抄作业还不知道夹着尾巴?”   “你还说我,你什么时候主动问过题啊,别是叔控吧。”尹千阳还记着小女生的聊天内容呢,但是宣之于口有些难为情,所以降低了音量。   聂维山琢磨了半天,终于懂了:“我他妈问题还不是为了你!谁在那儿拼命抄作业呢?我不上去拖住建纲你早暴露了!”   “还什么控?我就是个傻逼控!”   尹千阳被训懵了:“那……扯平了,误会误会。”   “没平,你跟冰冰怎么回事儿?”聂维山最后吸溜了一口酸奶,“以后少交流些没用的,净出些馊主意,偏偏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聂维山朝教学楼走了,尹千阳把俩空瓶子还给老板,生气地说:“你家酸奶太酸啦!根本不是人喝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长长的距离,想的却都一样。这就是爱情了?屁大的事儿都能让人疯,你盯着我,我观察你,谁的醋都能吃两口。   走着走着释怀了,尹千阳追上去,聂维山放慢步子,并排了。   “后天比赛,我要穿你送我的鞋。”   “那我给你系俩蝴蝶结,让你草上飞。”   “你还得站在终点线等我,张着胳膊。”   “行,撞准点儿,心口的位置偏左。”   周五晚上注定不平静,训练按时结束,秦展作为队长给大家最后捋了一遍注意事项,嘱咐道:“再说一遍,比赛地点是市一中,早上八点半准时集合点名,迟到了就退赛。今晚在校的不能离开宿舍,晚上九点以后不定时查人。”   尹千阳算走读,听完就回家了,地铁上人挤人,他戴着耳机听歌,随机播放居然播出一首《月亮惹的祸》,“什么玩意儿,哪个年代的歌串我这儿了。”摘下来一看,后面还跟着十几首老掉牙的歌,看来是他爸用他手机听的。   夜里洗了个热水澡,教练说不能泡澡,那样肌肉太放松,不利于比赛。白美仙把叠好的衣服放在床头,说:“就穿这身吧,早点儿休息,明天别紧张,就当去玩儿了。”   这时尹千结进来:“我给你买了支润唇膏,你明天在户外觉得干就涂一点儿。”   “谢谢妈,谢谢姐。”尹千阳蹦上床,脑袋上还顶着毛巾,结果刚谢完又开始挑刺儿,“哎呀,我不穿这身,这么旧不好看。”   最后就定了新买的那身,除了有些薄基本完美。   一切准备就绪,尹千阳上床睡觉,闭上眼开始想,他明天会跑第几啊,跑太快把聂维山撞飞了怎么办,越想越亢奋,干脆又玩了会儿五子棋。   隔壁胡同那位也挺亢奋,大晚上冷呵呵的不睡觉,在院子里擦电动车,擦完还在后座绑上个新坐垫。   聂颖宇靠着门框吃苹果,说:“哥,你这坐垫难道是为阳阳哥垫的?”   “不然呢,难道还为你垫?”聂维山去水池边洗抹布,冰凉的地下水把手冻得通红。聂颖宇摇摇头,叹口气:“阳阳哥那么皮实,坐钉板都没问题,你太小看他了。”   聂维山洗干净准备回屋:“没空和你聊天,明早要去看比赛。”   “一起去呗。”聂颖宇把苹果核一扔,“在我们学校比,明天我们学生会的还得当志愿者,可惜志愿者就是打杂的,要是让我掐表就好了,我直接给阳阳哥掐个金牌。”   聂维山心里一凉,要是聂颖宇在,那尹千阳憋了好几天的话还能顺利说出来么。   翌日清晨三个人一起出发了,尹千阳背着双肩包,里面有备用的鞋袜和水,聂颖宇问:“参赛证带了吗?我们要检查的。”   “带了带了,等会儿好好为我服务。”尹千阳穿的长款羽绒服,所以叉不开腿,他朝向一边坐着,单手勾着聂维山的腰,“你们志愿者都有哪些权力啊?能提前知道分数吗?”   “当然不能了。”聂颖宇吸吸鼻子,“你抹什么了,怎么那么香啊。”   尹千阳怪不好意思的,他稍微喷了点儿啫喱,为了让头发更有型,因为聂维山站在终点线等他的话,狂奔过去发型肯定不帅。   八点半准时到了一中门口,运动员们都在门口集合点名,聂颖宇直接进校做准备,聂维山把尹千阳的书包摘下来,说:“去吧,我就跟在后面。”   尹千阳颠颠儿地跑过去,签了到以后又跑回来,说:“秦展真不靠谱,他昨天还吓唬人迟到就退赛,结果他没来。”   “对了,”尹千阳感觉吹来阵风,他掏出润唇膏拧开,“我姐给我买的,试试。”怕人看见还捂着嘴涂,涂完问聂维山:“你也来点儿?”   聂维山抿住嘴,硬汉接受不了。尹千阳用无名指在自己嘴唇上蹭了蹭,然后伸到聂维山面前,“来点儿呗,天干气燥的。”   聂维山微微低头,嘴唇也不绷着了,尹千阳小巧又饱满的指腹在他的唇上擦过,留下了淡淡的水果香气。   新衣服新鞋、头发上的啫喱、还有润唇膏,他觉得尹千阳今天太臭美了,但这是美给他看的,他也确实恨不得一直盯着对方看。   “山哥!”   聂维山和尹千阳同时回头,只见秦展手上夹着俩肉夹馍向他们跑来,看样子是刚签完到。尹千阳上前两步迎接,故意说:“你都迟到了,退赛!”   秦展说:“别提了,我买肉夹馍嘛,结果经常去的那家没开门,绕了两条街才买到。”   尹千阳有点儿饿:“我都不敢吃那么多,怕跑不动,早晨就冲了杯奶粉。”   “那你吃几口。”秦展把肉夹馍递到尹千阳嘴边,脸却冲着聂维山,“山哥,等会儿看我发挥,绝对让你吃惊。”   要不说秦展也是个神人,他喂着尹千阳让聂维山不高兴,跟聂维山热乎又让尹千阳不开心,但他自己毫无知觉,吃完一手揽一个,欢欢喜喜地走进了一中校门,还感叹道:“市重点中学就是严肃,听说这学校倒数的学生都是八十分往上的,真的假的?”   尹千阳虽然刚才不开心,但他毕竟还是崇拜秦展的,接道:“哪那么夸张啊,要不你问问小宇。”   “操!宇哥也在啊!”秦展今天不是来比赛的,简直是来聚会的,“我都忘了宇哥是这个学校的,宇哥真心牛逼,不服不行。”   志愿者已经就位,家属们也都待在指定区域,运动员按顺序在检录处排队。   半小时后,几个裁判已经就位,第一组运动员上场,原本哄乱的环境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赛道上。   “嘭!”枪响了,一小簇白烟喷在空气中,几个运动员瞬间从起点线蹿了出去,肉眼根本看不出谁先谁后。   秦展在操场上劈叉热身,仰头看着聂颖宇八卦:“宇哥,你跟千结姐有进展了吗?”   “还那样吧,但也不能说没有。”聂颖宇背着胳膊,真像个干部,“哎我说,这一组的速度属于中等还是优秀?”   秦展瞅了眼:“看跟谁比吧,跟我比就是中等,跟千阳比就是优秀。”说完有些遗憾,“你学习好就算了,山哥不是成绩也差么,要是山哥也来田径队就好了。”   聂颖宇说:“我哥扔个垃圾都想骑电动车去,他压根儿就不爱动弹。”   “真的假的啊?”秦展往远处一望,望见聂维山揽着尹千阳在看景儿,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那他怎么能和千阳玩儿得那么好呢,以静制动吗?”   正说着又一声枪响,已经第二组了,等第二组结束第一组的成绩就统计出来了,聂颖宇悠哉地在操场上巡逻,快十点半的时候溜达到了聂维山旁边。   聂维山望着起点线内的八号选手,严肃的像个爹似的。   八号选手扭头挥手:“等会儿看我草上飞!”   尹千阳参加两个项目,这是第一项短跑,一共八个人,他是八号,秦展是一号,还有几个是别的学校的。   预备哨吹响,八个人俯身踩好助跑器,然后撅屁股。聂颖宇乐了,指着说:“阳阳哥屁股最扁,他多少斤啊?”   聂维山把聂颖宇踹出去:“别他妈瞎看!给我使劲喊加油!”   话音刚落,枪响和助威声一并响起,这组实力很强,四周的人全都聚在赛道旁喊叫,聂维山把衣服扔进聂颖宇怀里,然后撒丫子冲进了操场。   跑道上秦展一骑绝尘,可望而不可即,尹千阳爆发力不错,但已经从第四落到了第七,他咬牙盯着秦展的背影,想起和对方竞技那天,拼命向前冲着,压线时和三号并列第六。   聂维山拿着水跑来:“小口喝,把气儿喘匀。”   尹千阳接过水,目光寻找着秦展的身影,只见秦展已经下去吃火腿肠了,他挫败地说:“差距太大了,我还能参加大比赛么。”   聂维山安慰道:“他们本来就是专业的,何况你才练了多久,谁第一次比赛就能拿金牌?”   “也对,我还能进步。”尹千阳倒是听劝,他看了看时间,“再比个长跑我就没项目了,等会儿跑的时候,你在终点线外面等着我。”   聂维山低声警告:“不管你跑第几,准备说的话必须要说,就算跑了倒数第一也得给我说完再沮丧。”   尹千阳骂道:“你他妈就不能盼我个好儿!”   半小时后重新上场,尹千阳还是八号,聂维山站在终点线外,两个人说不清谁更紧张。   “千阳,等会儿串道跟着我跑,注意力就集中在我后脑勺。”秦展隔着几个人冲尹千阳嘱咐,“我提速的时候必须跟上,就这场了,跑完咱们庆祝去。”   尹千阳感激地向秦展点点头,他内心激荡,小部分是因为竞技场的感染力,更多的是他跑完要把憋了好几天的话对聂维山说出口。   跑输了也没事儿!反正跑完就要搞对象了!   裁判已经举枪,没人敢眨眼,因为眼皮开合的工夫就打响战斗了。用条幅上的称呼来说,他们叫“健儿”,几个健儿向炮仗一样崩出去,秦展崩得最远,尹千阳隔着四个人跟在后面。   第一圈经过终点线时,尹千阳想看聂维山一眼,但他记着秦展的话,不能分散注意力,于是咬牙忍住了。聂维山揣着裤兜看似轻松,其实全身都绷着劲儿,目光落在尹千阳的身上,片刻不曾移开。   长跑考验耐力,开头冲太猛就会疲,除了秦展把第二名甩开一段距离,其他人之间都咬得很紧。尹千阳重复做着机械运动,目光盯着秦展的后脑勺,他一圈圈跑着,头脑中越来越多空白。   仿佛时空倒错了。   尹向东第一次带他和聂维山去科大的操场玩儿,那时候他们刚学会走,谁都不稳当。   白美仙用尹千结的花裙子给他改了个睡衣,他非穿着去幼儿园,结果被聂维山笑话了一整天。   上小学了,聂烽送他和聂维山一起去学校,聂维山坐在后座上,他坐在横梁上。   聂维山八岁时第一次拿刻刀做活,把手割了个大口子,他陪着对方往诊所跑,喊叫了一路。   隔壁有人来看房看院子,他扒在墙头偷看,看见聂维山拽着行李箱迈出了大门,心一慌摔了个四脚朝天。   聂维山搬去三叔家了,他得多走几步才能见到对方。   身体已经跑得热了,但风是凉的,眼睛被刺激得湿润起来,其中的泪水像成熟季节里的石榴和枣,都摇摇欲坠。   最后一圈了,秦展开始提速,尹千阳掉着满脸的泪也加快脚步。   聂维山眉头和心脏都皱在一处,他看着尹千阳的表情和泪痕,以为对方身体不舒服。最后半圈了,尹千阳每一步都把腿抬到极限,目光从秦展的后脑勺上移开,然后望向了终点线外的聂维山。   聂维山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然后微微张开了胳膊。   尹千阳带着泪,也带着笑,想起对方说的,心口的位置偏左。那个位置,马上就要是他的了。   迈过终点线,都没发觉自己已经冲到了第三。   欢呼声和呐喊声充斥在耳边,尹千阳一头扎进聂维山的怀里,他被紧紧抱住,眼泪和汗水全蹭在对方的肩上。   谁知心情还未平复,他又被用力扯开了!   一众队友把他拉到中间围着,连推带摸,“我操!千阳跑了第三,是第三吧!这就等于拿牌儿了啊!”   “聚餐聚餐!买三捆啤酒,不行,四捆!”   “我还拿第一呢!”秦展心情灿烂,抱着尹千阳晃了两下,然后转身看向聂维山,“山哥,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让你惊艳?虽然打架我差了点儿,跑步我可是尖子。”   聂维山刚要说话,聂颖宇又来了,夸道:“看不出来啊,原来这么牛逼,阳阳哥也厉害,我也去抱一个。”   计划赶不上变化,青春的旋律和运动员的浪漫眨眼间全泡汤了,这帮热情又善良的傻逼聚在周围,尹千阳气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聂维山,眼神yu语还羞。   聂维山什么都没说,挤过去把羽绒服给尹千阳披上,低声说:“跟队友们去庆祝吧,大家都对你这么好,吃饱喝足了回家再说,不着急。”   尹千阳抓住聂维山的袖子:“我想的不是这样的……”   聂维山失笑,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就走了,他和聂颖宇回家吃饭,下午在家眯了一觉,傍晚去隔壁发现尹千阳还没回来。   尹千阳头一回见识田径队的疯劲儿,他们从中午开始在包间吃饭,喝了四捆啤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大家东倒西歪地聊天,磨叽到五点又点菜准备来夜场。   三盆疙瘩汤被喝干净了,从饭店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多,秦展号召道:“兄弟们,要不要去东区广场兜风?”   一群人又杀去了东区广场,老板说:“你们都喝酒了吧,那不许上桥,就绕两圈得了。”   尹千阳第一次自己骑,不知不觉骑到了工农路口,他回忆起那个英雄救美的梦来,还没回忆完就见秦展刹在了路边。   秦展酒劲儿上来,支着腿说:“曾记否,老子在这儿被打的鼻青脸肿。”   尹千阳惊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打啊?谁干的?”   “你不知道吗,山哥啊。”秦展抱着头盔,“医院大战的那天晚上,我俩上了高架桥,我输了,他不要钱但把我揍了一顿,给你报仇。”   尹千阳摆手说:“你开玩笑呢吧,他不打架。”   “所以我也很迷茫,他明明那么厉害,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秦展又想起来夜市那次,“我把你拖鞋追掉那晚,偃旗息鼓就是因为发现他也在,害怕又被打。”   “说到夜市了,我还遇见他摆摊儿卖杂志,他免费送我们《故事会》来着,说等你进了田径队,让我们让着你一点儿。”   “还有那次你被足球队的人打伤,我们确实准备去给你出气,但是还没等我们上呢……”秦展迷迷瞪瞪地说了半天,终于发觉自己说秃噜皮了,“靠,我这破嘴。”   尹千阳死盯着对方:“继续说!足球队怎么了!”   秦展吭唧道:“足球队太厉害了,我们有点儿犹豫,然后就见山哥过马路把他们拦了,还有宇哥……一扳手下去的也不是我,是山哥……”   “他让我说是田径队干的……”   尹千阳的脑袋里嗡嗡直响,他发动摩托调头往回开,回到广场交钱走人,走之前问老板:“老板,你知道聂维山吗?”   老板说:“我都想死他了,那么多人想跟他比,他好久都不来,我少赚好多钱。”   聂维山本来坐在门槛上等,后来挪到了胡同口,现在又走到了路口,靠着绿邮筒等人,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接通问:“尹千阳呢?”   秦展说:“他应该快到家了吧,山哥,我说了你别生气……”   一辆出租车停下,聂维山看见了车窗里的人,对电话里说:“他到了,没事儿我挂了。”   尹千阳下车就看见了聂维山,他走近后腿一软,声儿也软了:“山、山哥,我回来了。”   聂维山差点儿跌个跟头,问:“你叫我什么?”   尹千阳那小模样别提多难受了,酒精让他脸色变红,真相让他脸色发白,他贴着道牙子站,说:“我都知道了,你飚摩托特厉害,还打过秦展,足球队那帮人也是你揍的……我就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聂维山将尹千阳一把拽上便道,担心地问:“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你那么咋呼,要是知道了以后胆子更大了,我得见天帮你打架。”   尹千阳像株经历了暴风雨的小草,没一点儿精气神。聂维山有点儿慌,抓着对方的手臂问:“阳儿,这些都不重要,我什么样儿你都喜欢对么?”   尹千阳跟念经似的说:“我得捋捋,我现在闹不清是喜欢你还是崇拜你了,感情已经变复杂了,你不是我认知里的那个人了。”   聂维山憋得吐血,他等了好几天才等到比赛,等比完赛又等到现在,结果尹千阳跟他说搞不清是喜欢还是崇拜?   谁他妈稀罕被崇拜啊!   尹千阳怔怔地抽回手,说:“山哥,回家吧。”   “行,你以后就这么叫我。”聂维山转身便走,但步子却迈得很小,他想好了,要是走到胡同口尹千阳还没捋明白,他就把电动车后面的坐垫扔了。   其他过分的他也舍不得做。   路口灯光闪烁,超市的音响放着歌,尹千阳突然停下:“等等,我想听完这首歌再走。”   是那首《月亮惹的祸》,第一句是:“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   尹千阳朝聂维山走近两步,听见第二句:“都是你的错,你对人的宠,是一种诱惑。”   他走到聂维山面前了,情不自禁地跟着唱道:“都是你的错,在你的眼中,总是藏着让人又爱又怜的朦胧。”   都是你的错,你的痴情梦,像一个魔咒。   尹千阳的脑子又开始空白,记忆和比赛时的衔接起来。   聂维山驮着他去医院打石膏,路上看了半天小土狗。   生日收到一副拐,他被踩在地上的时候伸手怎么都够不到。   聂维山消失好几晚,在夜市摆摊儿赚钱,给他买了一双鞋。   险些掉下桥的时候,他心惊胆战地抱着聂维山不撒手。   聂维山说不管他怎么想,都一样对他好。   还有他们写的红布条怎么样了,菩萨有没有看见?   情歌能催化感情,看来是真的,但感情不够的话,唱一万首也没用。感情够了,走到了那一步,随便一首就能让人清醒。   尹千阳红着眼睛说:“我不捋了。”   被你爱过还能为谁蠢动,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聂维山掐住对方的后颈,同样红着眼睛说:“接着唱,给我唱完好不好?”   “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尹千阳抱住聂维山,还没抱稳就被拖走,他闭着眼唱,“怎样的情生意动,会让两个人拿一生当承诺。”   超市后面昏暗的后巷里,只吊着盏风一吹就晃晃悠悠的破灯,地上前几天的雨水还没蒸发干净,一滩滩的泛着皱皱的涟漪。   尹千阳背靠着墙,羽绒服都被蹭上了一层薄薄的墙灰。   但他顾不得,因为聂维山在吻他。   正在吻他。   叫过他、哄过他、骂过他的这张嘴此时正贴着他的双唇,时浅时深地向他进攻,他压根儿没防守,或者说毫无保留。   闭着眼却能看见光亮,睁开眼是聂维山的睫毛,都那么好看。   分开了,嘴唇是热的,冷风吹过像嚼了片薄荷。聂维山松开对方,退后一步,说:“你是不是跑调了?”   尹千阳缓缓蹲下,抱着膝盖撒癔症,一米八的个子此时看着小小的,他仰起头呆呆地望着聂维山:“我瞎唱的,你就瞎听。”   聂维山重新走近,蹲在了尹千阳的面前:“你都对我唱出来了,就不能耍赖了。”   尹千阳的眼泪又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没唱完就不算。”   音响里的歌已经换了,聂维山伸手圈住对方,鼻尖抵着对方的发心,说:“那我给你唱完,你要好好听着。”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聂维山颔首,轻轻嗅着尹千阳额前的头发,尹千阳回抱住他,又把笨拙的吻印在了他的脸上。   他贴着对方的耳朵开了口,听见了他们共同的声音。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第23章 第一天搞对象   两个人一起慢慢地走到了胡同口, 聂维山推着尹千阳的后背说:“赶紧回去吧, 尹叔和仙姨估计在等着你呢,都十点多了。”   尹千阳定在原地:“可我还想再待会儿。”   四周无人, 只有小石狮子看着他们, 冷风吹在脸上, 却把脸吹得又红又热。聂维山无法,只好揽着尹千阳往胡同里走, 说:“那我把你送到大门口。”   几步远的距离而已, 眨眼工夫就到了,尹千阳走上台阶, 一共三阶, 他上到第二阶便停下来, 转身说:“要不再待会儿吧。”   聂维山靠着墙,忍不住乐:“你还有完吗?今天晚上不准备睡觉了?”   尹千阳也跟着乐,灌了好几口凉风,牙齿哆嗦着说:“我怕现在是做梦呢, 万一睡醒了你还是你, 我还是我怎么办?我上哪儿说理去。”   聂维山走到台阶下, 微微抬头看着对方,问:“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了?”   “也不能那么说。”尹千阳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胸膛,戳完把指尖移到靠左的位置上,“这儿以后是我的了。”   聂维山攥住那节手指:“放心吧,睡两觉醒了也是你的。”   房檐灯下, 两个人要走又不走,话说了一句又一句。尹千阳拧着胳膊在书包里摸索,然后掏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我今天得的奖牌,铜的。”他把奖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聂维山的脖子上,“虽然这场比赛没什么含金量,但它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比赛,这也是我的第一块儿奖牌。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尹千阳没给对方讲话的机会,接着说道:“你送了我好多东西,不管是链子还是拐,对我来说花钱也买不到。这个铜牌只是个开始,我以后还要送你银牌和金牌,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得到。”   聂维山已经失语,只会安静地看着对方。   “别看啦,我进门了。”尹千阳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终于准备回家,走到门前抠着门上的铜环神思一动。   聂维山问:“又怎么了,快进去吧。”   尹千阳面壁思过似的,说:“等我拿够几块儿金牌,我就去熔掉,然后给你打个金戒指戴。不够不够,给你打一套结婚三大件!”   回个家磨叽了二十分钟,尹千阳进门的时候差点儿让门槛绊个跟头,他一溜烟儿跑进屋里,也不管尹向东和白美仙的询问,靠着门就开始笑。   白美仙无奈道:“听小山说你跑了第三名,这都美成这样了,要是以后跑了第一得什么样啊?”   尹向东也挺美:“快拿奖牌让我和你妈看看,从小到大别人家孩子都拿过奖状,我都羡慕死了,明天我拿着你的奖牌在胡同里转一圈,显摆显摆。”   尹千阳说:“让您二位失望了,奖牌确实有,但我已经送给小山了。”   “动作太快了吧,那算了,明天让小山拿过来看看。”白美仙等了一晚上,这会儿觉得困了,准备去休息,边走边念叨,“亲兄弟的感情也不如这俩孩子好。”   尹向东跟在后面,但被尹千阳拦住了。   尹千阳抱着他爸说:“爸,谢谢你用我的手机听歌,你音乐品味真好!”说完跑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趴,脸埋在被子里哼唱。   简直想把所有情歌都对聂维山唱一遍。   深长的胡同里杵着个挺拔的身影,穿堂风呼啸,他却岿然不动,始终戴着奖牌立在台阶下。仿佛穿过红门和院子,再穿过门窗与屋墙,就能看见尹千阳趴在床上,听见尹千阳念叨他的名字。   凌晨时分,院内所有的灯都熄了,手机收到一条“晚安”,聂维山终于退后两步转身向外走去。   半夜三更开始刮风,北方的冬天就是这臭德性,院子里树枝摇曳,最后残存的几片叶子也都被吹掉了。聂颖宇翻个身被吵醒,干脆去了趟洗手间,经过聂维山的卧室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哥,都几点了还不睡。”聂颖宇估摸着对方在被窝里玩手机,没想到对方居然端坐在书桌前,他惊讶地问,“你不会是在学习吧?”   聂维山把纸上的橡皮屑拂去,说:“我又没吃错药,学什么习。”   聂颖宇走近,弯腰用手肘支在桌面上,他这才看清,桌面上零散放着尺子、铅笔和橡皮,正中央放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是个图样。   聂维山在空白处计算尺寸,还列了不同木料的硬度特点。   “哥,你改行做木工了?”聂颖宇觉着那图怪美丽的,但是不知道木头盒子有什么价值,“这是树叶么?还刻字啊?”   聂维山本来没想说,但是又忍不住,美道:“阳儿把他今天得的奖牌送给我了,我想做个盒子装着,先把图赶出来,明天去店里做。”   聂颖宇咂咂嘴:“熬半夜画设计图,然后再做出来,以后阳阳哥要是得了好多块儿,你是不是得给他做个首饰盒收着啊?”   “哎,你说的有道理。”聂维山居然认真地想了想,“到时候得去料厂找几块儿好木料,放个十几年都不糟的那种。”   聂维山行动力极强,属于闷声干大事儿的那种,半夜忙活完把图样折好,礼拜天一早就出门了。到了古玩一条街的时候耳记还没开门,他掀起卷闸门进去,直奔库房。   聂老被惊了觉,披着衣服起来问:“你大清早干吗来了?天还没亮呢。”   “我看看咱们库房有没有木料。”他扫视了几遍,发现没什么好料,“爷爷,我要去料厂挑块儿木头,先拿店里的钱用,之后再还上。”   聂老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孙子就跑了。   天渐渐亮了,二云胡同里也热闹起来,尹千阳四仰八叉地在床上酣睡,要不是闻见饭香压根儿都醒不了。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他裹上羽绒服就往隔壁跑,要确认昨天发生的都不是梦。   聂颖宇刷着牙说:“我哥天没亮就去店里了,他说要做个盒子装你送的奖牌,昨晚画图都熬到了半夜。”   尹千阳面上带喜,喜中又有些心疼,回家洗漱换衣服,不到十分钟就折腾好出了门。到了古玩一条街,他看了眼耳记外面摆的绿植,那些枝条和叶子快枯了,但在他眼里跟开着花似的。   “爷爷,我来了。”尹千阳拎着早点进去,还帮聂老熬了锅小米粥,边熬边说,“爷爷,那什么,以后您就是我亲爷爷。”   聂老稀罕道:“你是不是闯祸了不敢回家啊?想让我跟你爸妈求情?”   “哪跟哪啊,我以后不闯祸了,闯祸没意思。”尹千阳把三碗粥盛好,喜滋滋地说,“您是小山的爷爷,那就等于是我的爷爷,我爸妈,就等于是小山的爸妈,没毛病!”   聂老忍不住乐道:“我看你像有毛病的,怎么一个劲套近乎。”   店里有动静,聂维山抱着几块木料回来了,他经过厨房时看见尹千阳拿着汤勺守着汤锅,聂老坐在餐桌旁拾小酱瓜,不禁放慢了脚步。   尹千阳克制着眼神说:“你赶紧放下吃饭啊,愣着干什么。”   粥底一股糊味儿,但聂维山喝了好几碗,饭毕聂老在门厅看店,他们俩在工作间干活儿。尹千阳搬着小凳坐在机器旁边,问:“还要切吗?”   “嗯,我画好线就开机器,你坐远点儿,不然飞一身木屑。”聂维山先大概锯出个样儿,然后开了机器,轰隆声充斥在工作间内,尹千阳捂着耳朵躲到了他身后。   木料被切成几个小块儿,聂维山转移到工作台上。尹千阳又搬椅子紧守在旁边,唠叨道:“小宇说你昨晚忙活到半夜,要不睡会儿再弄吧?”   “弄完再睡,你陪我说着话就不困了。”聂维山看了看设计图,然后上刻刀开始雕。尹千阳早忘了说话,他盯着锋利的刀尖在木头上跳舞,或深或浅的痕迹都像计算好一样,充满了美感。   他觉得聂维山怎么那么帅啊。   盘踞在左上角的叶子已经雕好,聂维山换了最小号的刀,刀身用报纸和胶布裹着,感觉很有年头了,他怕尹千阳无聊,讲解道:“先把这些叶子大概的形雕出来,然后雕纹路细化,再修整体的层次,不难。”   尹千阳摸着图纸问:“为什么设计成叶子的图案?”   “因为代表了石榴树和枣树,右下角其实还应该有几颗枣和石榴,我没画。”聂维山把木屑吹去,“枣和石榴雕出来可以用朱漆点一下,那样更漂亮。”   尹千阳支着下巴看,看来来去去的刀尖,看逐渐堆积的木屑,更看聂维山微皱的眉和保持认真状态的侧脸。   “别发痴了,把铅笔给我削细点儿。”   “噢。”他被抓了现行,削笔时不住脸红,削完恭敬地递上。聂维山接过后在另一块薄木板上写了个繁体的“阳”字,说:“勉强算楷体吧,凑合点儿。”   他雕石刻玉不在话下,但镂字是头一回,第一刀研究半天终于下了手,方寸毫厘间都小心拿捏着力度和技巧。   谁成想一刀还没坚持到结束,耳边鬓角处却忽然一热。   尹千阳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就是个不分场合、不知分寸的毛头小伙,喜欢的人在眼前刻他的名字,他要还能按捺得住就不是人了!   轻轻亲着对方的鬓角,然后像小鸡啄米似的又亲到了对方的颧骨,他自以为够轻够温柔,直到瞥见聂维山不停抖动的睫毛,才觉得自己貌似热情过了头。   “我这不是情难自禁么,你多担待点儿。”尹千阳抬手给聂维山擦擦脸,然后打算低头装傻,目光刚垂下就看见了工作台毡布上的点点血迹。   “我操!你怎么了!”   聂维山淡定地用纸巾裹住还在流血的手指,说:“我不擅长镂字,本来就没底,你亲我第一口的时候我就把手给划了。”   尹千阳怒道:“那你不会赶紧包起来啊!都流多少血了!”   聂维山平静地说:“你他妈在亲我,我压根儿就不想动弹。”   “阳”字费尽千辛万苦才刻好,尹千阳后来一直老老实实地待着,只偶尔打打下手。聂维山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大致完活儿后终于觉出困意来。   还是那间小卧室,不过现在有暖气了,不用再盖两床被子。尹千阳把自己的被子蹬开,滚到对方身边,说:“快递到了,掀被子接收一下呗。”   聂维山没反应,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尹千阳自己钻进去,然后凑到了对方耳边,小声说:“其实那晚你嘬我后脖子,我都知道。” 第24章   比赛后教练给大家放了几天假, 再去体校时都变得懒散了, 尹千阳站在跑道上吃烤肠,嘴唇被弄得油光水亮, 他咕哝着问:“见秦展了吗?”   自从那天晚上一别, 他和秦展还没联系过彼此, 虽然之前的乌龙很糟心,但秦展确实对他不错, 那罐奶粉他至今也还在天天喝着。   队友说:“大风降温那天展哥去游泳了, 游完就感冒了,一直没好。”   “他缺心眼儿啊, 大风降温人家都吃火锅去, 他倒好, 居然游泳。”尹千阳把最后一口烤肠从竹签上捋进嘴里,“今天都练什么啊,赶紧练完我看看他去。”   两个多小时的力量训练,教练裹着大棉袄, 他们这些运动员练得只剩单裤和体恤。一个个面色绯红沁着汗珠, 额前的头发都汗湿打绺了。   训练结束后尹千阳去了宿舍楼, 他这是第一次去,还挺新鲜,找到房间后开门进去,看见秦展正窝在床上玩手机。   秦展看清来人后把手机都吓掉了,裹着被子支支吾吾的:“……千阳啊,你怎么来了。”   “我听他们说你病了, 所以来看看你。”尹千阳搬椅子坐在床边,环视了一圈,“四人间倒是挺宽敞的,我从来没住过宿舍,以后上大学了可以体验体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秦展病歪歪的,完全没有比赛那天的风采,他仰躺着没说话,尹千阳又说:“降温那天你去游泳了?你怎么那么愣啊。现在呢,好点儿没有,打针了么?”   秦展点点头:“吃着药呢,那什么,你不生我气了?”   尹千阳纳闷儿道:“我生你什么气?”   “就是一直骗你……”秦展缩在被子里,手还握着手机,跟受了欺负似的,“我那晚喝多说秃噜了,后来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感觉挥霍了你对我的崇拜和信任。”   尹千阳愣了几秒,一巴掌拍被子上说:“你至于吗!就算骗我也是小山让你骗的,我还得感谢你说出真相了呢。而且哪那么容易就挥霍崇拜了,你比赛的时候那么帅,还带着我跑,我对你的崇拜都还在呢,没跑!”   秦展容色凄楚:“真的?”   尹千阳使劲点了点头,刚点完就被猛扑着抱住了,秦展搂着他的脖子,跟要把他勒死似的,他推也推不开,干脆抱着对方拍背,说:“你还挺感性,快点儿康复吧,你不在的话训练都没纪律。”   秦展委屈道:“我这些天饱受折磨,怕你觉得被骗会跟我掰,又怕没守好秘密被山哥揍,想游个泳放松一下,还他妈冻感冒了,你看着我是在玩手机,其实我看个天气预报都能流泪。”   尹千阳把对方抱得紧一些:“你可别煽情了,放心吧,咱俩还是好哥们儿,小山也不会揍你的。”   秦展直接切入后半句:“你确定山哥不会揍我?”   “当然确定了。”尹千阳自信道,“我不让他揍他就不动手,我让他揍他就不含糊。”   “那我就放心了,过两天我好了咱们去吃火锅。”秦展松开手,还魂了。   尹千阳想了想:“够呛,已经月底了,过两天又该月考了,考完挨了打再说吧。”   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月考已经无法撼动学生们的神经了,尤其是聂维山和尹千阳这种压根儿不在乎的主儿。它难任它难,反正都不太会。   考完又是个大冷天,俩人放弃了骑电动车上下学,改成了搭地铁。高峰期人流压力大,进站开始便人挤人,半天才挪腾一步,尹千阳不停地拽书包带子:“差点儿给我挤掉,改天缝个扣儿,扣衣服上。”   聂维山在后面捉着对方的肩膀,进地铁后才松开。人与人之间全都突破了安全距离,背贴背肩贴肩的,尹千阳一手抓着扶杆,一手缩在袖子里,小声问:“你考得怎么样啊?”   “就那样。”聂维山为了省劲儿,微微仰着靠在后面大哥的背上,“地理我背了,应该能进步点儿,到时候就着重吹这一科,让三叔别注意到其他科。”   尹千阳说:“那我没准儿也能进步,我也背了。我天,咱们不会冲到三十五名之前吧?”   “有可能。”聂维山觉得对方的话在理。俩人都没再吭声,一同开始幻想成绩进步,地铁停下,又有一拨人上来,车厢内比刚才更挤了。   尹千阳被挤到了聂维山的旁边,脸蛋子正好抵着对方的肩头,真刺激。地铁继续发动,藏在袖子里的手被隔着布料握住了,然后又被松开。   “别松开啊……”他小声喟叹了一句。   对方没再握,就在尹千阳有点儿遗憾的时候,他碰到了对方的指尖。对方的指尖穿进袖口触碰他的指腹,然后轻轻勾住了他的食指。   聂维山感觉肩头的负担很重,因为尹千阳把脑袋的重量都压上去了,他缠绕绞紧那根食指,用自己手上的茧子划拉对方的皮肤。   尹千阳艰难地转头,更艰难地耳语:“你他妈太会弄了……”   出地铁的时候,两个人都憋了一脑门儿的汗。   十二月悄然而至,天阴恻恻的,总觉得像要下雪,聂维山约了雷铮去师大打球,实践一下之前商讨的战略。   尹千阳忙活多了,在院子里给石榴树和枣树保养,正忙着,许久不见的小眼镜和小胖进来了,还一人拿着半拉煎饼。   “哥哥,你干吗呢?”   “我在打理花园。”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别墅呢,尹千阳把枯枝剪了,扭头看了眼小胖,“你是不是又胖了?少吃点儿吧,不然长不了个子。”   小胖说:“不是吃得多才能长大个么,哥哥,你多高啊?”   “我目前一米八,估计也就再长两厘米。”尹千阳找了个破罐子,然后倒了点儿涂白剂,“赶紧吃,吃完帮我刷树干。”   小眼镜说:“我知道,是为了给树保暖,要不树苗就冻死了。”   尹千阳凑近在小眼镜脸上啃了一口,啃完又啃人家的煎饼,欢喜道:“我怎么那么稀罕你啊,多吃点儿,将来长得和我一样高。”   小胖不服气:“那我和小山哥哥一样高,比你们都高。”   “少做梦,给我好好干活儿,干完请你们吃巧克力。”尹千阳又去找了两把小刷子,然后带着小眼镜和小胖给树涂白,涂完把地上的杂枝落叶打扫干净,一大两小总算喘了口气。   尹千阳掏出五十块钱:“去路口超市买吃的吧,给我捎个奶糕回来。”   小眼镜特高兴地问:“五十块钱全给我们买了啊!”   “随便,剩下点儿留着明天买也行。”他说完回屋,“我给你们找个动画片,跑着去,五分钟之内回来。”   俩小孩儿攥着钱跑,从此可能就爱上劳动了。尹千阳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趁孩子没回来的时候看了会儿电影,插播广告时才发现五分钟早过了,都快十五分钟了。   鞋都懒得换,踩着棉拖走到了大门口,又等了几分钟还没等到,正想回屋穿个外套呢,胡同口传来了两种哭声,跟二重唱似的。   小胖流着眼泪鼻涕,脑门儿一片通红,小眼镜豁着门牙嚎叫,眼镜都歪了。   尹千阳蹦下台阶:“你俩掉沟里了?!”   “哥哥,有人打我……”小眼镜抱住尹千阳的脖子,哭得浑身抽抽,“我们去买吃的,他抢我们的钱,我说阳阳哥哥揍你,他说阳阳哥哥是哪个傻逼……”   尹千阳“腾”地单手把小眼镜抱起来,另一只手牵着小胖,雄赳赳地朝外走,说:“你们做的对,遇见傻逼就报我的名字,我瞧瞧去,这片儿还没有我不认识的小孩儿,我不揍飞他也得拽他见家长。”   快走到了超市门口,尹千阳环顾一圈:“已经跑了?他长什么样啊,戴红领巾了吗?平时在胡同里见过吗?”   小胖躲在尹千阳腿后面:“他还在呢,抽烟的那个就是。”   尹千阳抬眼望去,看见三四个男生正在超市门口抽烟,他问小眼镜:“你们怎么没说是大人啊!也没说几个人!”   小眼镜还哭呢:“其中一个抢的我们,说买烟抽……哥哥,你揍他们啊……”   “我也没说不揍啊。”尹千阳把小眼镜放下,然后独自走过去,“哥们儿,刚才是你们抢了我弟弟的钱么?”   其中一个男生说:“你就是什么阳阳啊?准备揍我?”   尹千阳退后一步蓄力,已经准备好上前干架了,但他突然想起和聂维山的约法三章,于是默念道:我不行,我打不过,我还是走吧。   可是不打怎么知道行不行!万一行呢!   尹千阳暴喝一声蹿到了对方跟前,抬脚朝对方肚子狠命一踹,另外两个人抓住他的腿将他放倒在地,他连吼带叫地爬起来,拳头胡乱地打出去,打中一拳算一拳。   小胖和小眼镜又开始嚎啕大哭,后来超市老板出来把他们拉开了,尹千阳大喊:“有种别走!等我山哥来弄你们!”   小眼镜哭出了儿童男高音:“山哥来了!”   聂维山打完球回来,浑身还冒着热气,食指上转着篮球,右手握着瓶矿泉水。没走近就听见了哭喊声,以为谁家训孩子呢,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小胖和小眼镜。   还有尹千阳那个小傻逼。   怎么又有尹千阳?   尹千阳怎么又惹事儿了?   聂维山站定,头疼欲裂:“靠,干吗啊。”   尹千阳重新把小眼镜抱起来,再重新拉上小胖的手,然后蹚蹚走到聂维山的跟前,铿锵有力地说:“山哥,那几个孙子抢小孩儿的钱,还打人,我刚才寡不敌众,要不然不用您出手!”   聂维山小声说:“我必须出手么,我打球手酸。”   “回了家我给你揉!”尹千阳看着聂维山,内心激动澎湃,他还没见过聂维山动手打架呢,光听秦展用排比句描述了,“山哥,我们仨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枣树修枝涂白,忙完想买吃的看动画片,结果吃的没买上还被欺负了。”   声情并茂,再悄悄一拧手上的屁股蛋子,小眼镜又开始哭声配乐。   聂维山觉得自己就是任尹千阳宰割的鱼肉,没招儿。他走到那几个人面前,看了眼对方手上的校服外套,问:“旁边新修的那个职中的?”   对方自然不搭理,他便伸手去抢对方手里的烟盒,说:“以后少在这边抽烟,随便路过个大妈都能念叨俩钟头。”   推搡间聂维山扣住了对方的手腕,紧接着入耳一声惨叫,他放松力道,惨叫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脏话。   尹千阳站在原地看着,呆愣地问:“山哥帅不帅啊。”   小胖抱着他的大腿说:“山哥能单手把我拎起来,会捏死他吗?”   操控切料机器的手,握着刻刀把玉石雕成各种花样的手,没体验过根本难以想象其中的力量。聂维山把手松开,应付差事般商量道:“估计也就五十块钱,把钱还了赶紧走吧,不然那家伙没完没了,等会儿能把街坊都喊出来。”   说完又补一句:“小眼镜他奶奶是居委会的,别赶明去你们学校找领导,不值当。”   五十块钱留下,人走了,小胖和小眼镜欢呼着去超市买吃的,聂维山和尹千阳在外面等着。“山哥,我给你也买了奶糕!”小胖哆嗦着一身肉跑出来。   “别瞎叫。”聂维山单手拎着小胖打了个悠悠,然后大步往家走去,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头也没回就拐弯了。   尹千阳吃着奶糕跟在后面,知道对方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小胖和小眼镜变成了传话筒,跑进院子里跟聂维山说:“小山哥哥,阳阳哥哥说他吃了奶糕肚子疼,我让他去洗手间,他还打我。”   聂维山带着笑说:“甭管他,越管越来劲。”   尹千阳在大门外面巴巴等着,等俩小孩儿回来后问:“他说什么了?”小胖学道:“甭管你,越管越来劲。”   “靠。”尹千阳哄着小眼镜说,“你听话,去跟小山哥哥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保证不拉他打架了。”   “不拉我难道你自己上?”   尹千阳抬头看见聂维山出现在门口,还抱臂靠在门上,他终于品味出重点了,说:“我自己也不上了,我保证不打架了。”   聂维山心想根本不怕你打架,关键你他妈回回挨打。他把小胖和小眼镜遣散了,然后拉着尹千阳进了院子。   小胖和小眼镜拎着吃的往外走,小胖说:“阳阳哥哥是不是跟着小山哥哥混呢,怎么感觉他很听小山哥哥的话啊?”   小眼镜反驳道:“可是小山哥哥也听阳阳哥哥的话,让他打他就打。”   小胖迷茫了:“那咱们应该最听谁的话啊?”   “你傻啊。”小眼镜把眼镜扶正,“我妈说了,他俩都不靠谱,得听小宇哥哥的话,尤其要多向小宇哥哥请教问题。”   正在补习班上课的聂颖宇打了俩喷嚏,怪纳闷儿的。 第25章 梦是反的,五雷轰顶   月考成绩出来了, 尹千阳考了第三十六名, 聂维山成绩很稳定,还是第三十九名。   课间俩人在走廊扒着栏杆吹风, 也不嫌冷, 尹千阳又嘚瑟又纳闷儿地问:“哎, 你说怎么搞对象还提高成绩了呢?”   聂维山更嘚瑟:“我旺你呗,难道是你努力学习了?”   “当然没努力了, 我也觉得是你旺我, 毕竟我脚上还戴着玄空开运多宝链呢,回回打架转不了运, 学习倒是转了, 看来转文不转武啊。”尹千阳靠近一点儿, 俩人胳膊挨着,“我要是也旺你就好了,我觉得我能量还行啊。”   聂维山听对方说了一长串,笑答:“着什么急啊, 没准儿你给我的福气在后头。”   “福气”这词儿极大地取悦了尹千阳, 他甚至感觉自己是个吉祥物了。还没美够, 建纲端着水杯子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无可奈何道:“你们哥俩还有闲心看风景呢?”   聂维山立正说:“刘老师,我们别的不行,就是心态还行。”   尹千阳搭腔:“没错,别的能力够呛,但是心理能力挺好。”   建纲手上拿着东西不方便, 只好对这俩人各踹一脚,说:“这一阵有市教育局的领导来检查,课间别老在外面晃荡,假装看会儿书也累不死你们。”   尹千阳乐道:“领导来检查?那喷泉可算要启动了!”   建纲抬腿又是一脚,上课铃响起,仨人一块儿进教室,尹千阳捂着屁股往座位上跑,后来老实了一节课。   快下课的时候收到秦展的信息:“我感冒好了,你们考得怎么样啊,挨揍了吗?”   尹千阳下课后拿着手机走到了聂维山的座位旁边,聂维山太高,一直坐在最后,也没同桌,旁边的座位平时谁想坐都行,尹千阳坐下才编辑道:“我这次还进步了好几名呢,小山在我后面,但是也没退步,哈哈。”   聂维山全瞅见了,说:“人家没问我,你就也别提,行吗?”   “不行。”尹千阳把手机扣在桌子上,然后翻聂维山的草稿纸看,“秦展一直胆战心惊的,生怕你揍他,我得安抚安抚他。”   秦展挺容易安抚的,又回复道:“那咱们吃火锅去吧,我总算能吃香喝辣了,这几天喝粥把我憋死了。”   尹千阳干脆歪着身子让聂维山看着,问:“你去吗,一块儿去呗?”   聂维山想都没想,说:“去,我请客。”   “好好的请什么客。”尹千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摇着摇着开窍了,兴奋地问,“你赚钱了?是不是定做的那套结婚首饰交货啦?”   “嗯,买家昨天去店里试了,挺满意。”聂维山推搡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催促道,“赶紧回复他,就说我请客,定明天晚上吧。”   尹千阳被搡得找不着北了,觉得聂维山在对他撒娇,又想起梦中聂维山说对他以身相许的模样,伸手拢了拢对方整齐利落的短发,说:“赚钱了也不能瞎花,我先找个团购。”   定做首饰的手工费和设计费将近一万,不过聂维山只拿了几百做生活费,剩下的都算在店里的利润中,毕竟这些利润大部分都填补了聂烽留下的坑。   晚上睡前还在商量去哪吃,忽然门被推开了,聂颖宇湿着头发进来,估计是冷,直接跑上床钻进了被窝。   聂维山往旁边挪挪,说:“刚洗完澡?干什么,又给我讲座啊?”   “不讲了,我都累死了。”聂颖宇不露痕迹地把手往枕头底下塞,自以为动作很快,结果刚塞进去就被捏住了腕子,立刻疼得龇牙咧嘴的,“别介啊!书生拿笔的手禁不住这么弄啊!”   聂维山放松力道,转而用指腹给聂颖宇揉了揉,另一手探到枕头下面摸了摸,摸出一卷子红票来,他斜睨着问:“雷锋,你这是干吗呢?”   聂颖宇出溜进被子里,说:“我妈不是给我报了好几万的补习班么,可学校时间安排够紧了,每个礼拜顶多上那几节,课时上完我都大二了。”   “所以你退了点儿课时?”聂维山也出溜进去,哥俩靠在一起盯着天花板。   聂颖宇回答道:“嗯,钱也退了六千吧,我就想咱们俩分分。”他说完怕聂维山不要,又改口,“分得不太均匀,我多点儿,你少点儿,毕竟我还得买书和资料,这个月还有圣诞节,我还想给千结买礼物。”   聂维山笑道:“你买什么礼物啊,直接去店里挑个串子得了。”   “那不行,你送阳阳哥的就是串子,我再送的话有模仿嫌疑。”聂颖宇没什么恋爱经验,光学习了,事到临头有些发愁,“学习把我耽误了,这些方面上的思路都打不开。”   聂维山出主意:“明晚我和阳儿,还有秦展要吃火锅,庆祝月考没退步,加你一个,让你放松放松。”   “你跟阳阳哥真是绝了,俩人加起来都没我总分高呢,还要庆祝。”聂颖宇准备回房睡觉,坐起身才发觉睡裤的裤腰上别着那卷钱,都不知道聂维山什么时候塞的,“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聂维山说:“我又不买书,圣诞节我也不买礼物,钱你留着花,要不还给三婶,真别给我。”   一个想给,因为种种境况下聂维山确实过得算不上好,除去吃饭穿衣再没其他的零花钱,平时去还要去店里做壮劳力。一个不要,因为自己家里已经给别人造成了负担,再多拿一分都觉得是罪过。   但话不用说得太白,否则就没劲了。聂颖宇没明说,聂维山也没明说,哥俩沉默拉锯,最终在三婶的催促中结束了这场有点儿感人的一帮一。   “马上就睡!”聂颖宇朝外喊了一声,喊完穿鞋下床,“哥,反正我是爱你的,你知道就行。”   聂维山都想砸枕头了:“对不住,我爱你阳阳哥。”   第二天晚上迟到了点儿,因为晚自习结束聂维山又被叫去了办公室,倒没什么大事儿,领导最近来检查,当天会安排升旗仪式并且录像保存,校护旗队为此又把他召回了。   尹千阳弯腰锁电动车,问:“那领导走了以后呢,还干么?”   “不干了呗,我都被开除了,再说现在护旗队主要都是高一的。”两人并肩进了饭店,聂颖宇和秦展已经在窗边落座了。聂维山和尹千阳在对面坐下,聂维山问:“点菜了吗?”   “没点你俩的,不知道你们好哪一口。”聂颖宇说着把菜单递了过来。   聂维山接过打勾,尹千阳看都没看,反正对方知道他爱吃什么。秦展挺直后背坐着,不停喝凉茶,最后憋不住了,说:“山哥,我先跟你道个歉,不然我心里老突突。”   聂维山乐了:“我不就揍过你一回吗?那也是因为你揍了阳儿啊,而且我请客就是想谢谢你,比赛的时候那么照顾他,估计平时对他也挺好的。”   秦展说:“我是个内心细腻的南方男孩儿,这俩年驰骋在北方的大地上变得不羁了一些,但遇见你和宇哥以后,我才发觉我其实还是那个细腻的我。”   尹千阳含着两瓣糖蒜说:“我只知道你不是本地的,原来你家是南方的啊。”   “嗯,我家是绍兴的,放寒假就见不着了。”秦展说完又立刻改了主意,“这样吧,寒假你们去我家玩儿吧,我给你们当导游。”   寒假前得先期末考试,考试成绩一出就等于在家没人权了,聂维山和尹千阳显然已经料到,于是谁都没应,只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聂颖宇。   聂颖宇可心疼这俩傻子了,摸摸头说:“行吧,我努努力,你们可以指望一下我。”   聊着天的工夫肉片和菜都上齐了,鸳鸯锅滚沸,两股热气升腾后掺和在一起,辛辣与鲜香交融,每一丝味道都顺着食物自身上的纹理渡进口中。汤汁顺着喉咙缓缓流下,从心口到脾胃全都暖了起来,尹千阳过后再咯嘣咯嘣嚼颗糖蒜,连说话都顾不上了。   四个人吃了浑身的火锅的味儿,秦展打车回体校了,他们仨慢悠悠地骑车回家,到了胡同口分别,聂维山说:“小宇,我去阳儿他们家学习会儿,你先走吧。”   尹千阳说:“学太晚就不回去了,你再跟三叔说一声。”   这俩人回家后洗了把脸,然后并排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你写语数外,我写史地政,写完交换抄一抄,省了一半的时间。   聂维山收拾书包准备回去,尹千阳说:“挺晚了,就在这儿睡呗。”   “不了,一身火锅味儿,回家洗澡换衣服。”聂维山片刻没多待,拎上书包就回了。   几天后教育局的领导来检查工作,前一天全校大扫除,护旗队扯着旗子来回练正步,当天更隆重,学校大楼挂了“热烈欢迎”的条幅,喷泉也开始喷水。   全体学生都聚集在操场上,为了录像好看还不准在校服外面穿羽绒服,尹千阳拿着单词本大声背诵,做足了戏。   老师们也从办公楼杀出来了,建纲还打了领带,但看着更土了。一众校领导款步走上主席台,马上就要开始升旗。   尹千阳把单词本揣兜里,仰头看向了操场的东北角,角落处六个穿着改良军装的护旗手已经做好准备,身后还跟着鼓乐队,全校身高加身材八分以上的男孩儿都聚齐了!   尹千阳心里难受,要不是每天训练太忙没空参加,他此刻已经在那里面独领风骚了。   “起来!”国歌响起,护旗手拉着旗子向中央走来,聂维山在最显眼的位置,简直是特邀走秀。   陆军宽檐帽、真皮武装带、黑色筒靴、闪着光的肩章,这些堆在一个身高腿长的帅哥身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尹千阳忘了眨眼,喉结滚动,觉得口干舌燥。   国旗已经被护送到了旗杆下,等固定好后,聂维山抬手示意,国歌再次响起。“哗”的一声,国旗被抛至空中,随后乘风飘扬。   尹千阳的目光锁定在抛完旗还没落下的手上,又想起了那个梦。   就是这只手,摸得他好舒服。   升完国旗,领导开始讲话,护旗手们从另一侧退下,然后回到班级队伍里,聂维山跑到最后一排站定,带起的风甚至呼到了尹千阳的后脖子上,然后顺着衣领灌了进去。   尹千阳微微摇晃,颅内兴奋,久久无法平静。   聂维山以为对方站久了累,便伸出食指和中指抵在对方背后支撑着,散场时指尖的重量越来越沉,他干脆一路虚揽着那家伙回了教室。   进教室后分别,尹千阳情深义重地说:“晚上去我家写作业。”   打死聂维山也读不懂“写作业”仨字儿的奥妙。   是夜,作业只写了半个钟头,时间尚早,尹千阳看看表,说:“再背会儿地理吧,感觉今天状态还不错。”   “行,”聂维山拿出那本知识大全,托这本书的福,尹千阳还进步了几名呢,打开翻到折角那页说,“我给你提问吧。”   “南水北调的生态效益是什么?”   尹千阳想了想:“减缓地面沉降?就记得这句。”   “主要、主导和限制性区位因素,这三者的区别是什么?”   “不知道。”尹千阳想都没想,太长的他都自动略过不背,何况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摸着聂维山的手臂肌肉说,“我喜欢你、我特喜欢你、我玩儿命喜欢你,这三者有什么区别?”   聂维山被摸得发痒,躲了躲:“没什么区别,你怎么喜欢我,我都是玩儿命喜欢你。”   尹千阳把手收回,脸贴着桌面降温,贴了会儿又把后脑勺靠在聂维山的肩上,外面寒风凛凛,他在屋里春风沉醉。聂维山不动,强迫自己记了几个知识点,再转头发现尹千阳已经眯上觉了。   把人揽住问:“不背了?”   尹千阳没吭声,又使劲靠了靠。   聂维山说:“那你到床上好好睡。”   尹千阳也不动,腿出溜那么老长。   聂维山看明白了,他放下书把尹千阳抱起,抱起后还掂了掂这把一米八的骨头和皮肉,有点儿轻。尹千阳的小腿在空中晃悠,外侧的手臂也轻轻晃悠,等聂维山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反而圈紧对方,阖着眼说:“别走啦。”   聂维山听话上床,两人各据一方,等关了灯黑下来,尹千阳倏地睁开了眼,甚至还眼里放光,他给自己配旁白:“森林中的夜晚,狼是醒的,它们等待猎物沉睡的那一刻,伺机而动,你听沙沙的声音,其实那不是树叶在风中跳舞,是它们的毛发在摇摆。”   他给自己掐了秒表,最后一个字说完的霎那便从被褥中跃起,全身凝聚着弹跳力,整个人猛扑在了聂维山的身上!   他笼罩着聂维山,够坏的。   聂维山胃疼,因为被尹千阳坐了一下,他在黑暗中皱眉骂道:“你他妈也准备摇摆?”   尹千阳轻轻一笑,俯身凑近些许,含情脉脉地说:“小山,我实话实说了吧,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飚摩托输了,还被人揍,我把你带回家,心疼的不得了。”   聂维山的眉毛快皱着解不开了:“我输了?被人揍?”   “嗯,没骗你。”尹千阳抬手抚摸对方的额头和鬓角,“我抱着你哄,安慰你,你说要以身相许。我能不答应吗?我答应了。”   聂维山绷紧大腿准备踹人,但又克制住了,说:“你就瞎讲,我就瞎听,图一乐呵。”   尹千阳捉住了对方的手:“这他妈不是乐呵的事儿,你给我好好听着。”他把对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后来搂着你、亲你,你的头脸脖子都被我亲了个遍,亲着亲着我就来感觉了,你也知道,我这么健康,难免的。”   “你来什么感觉了?”聂维山眉头舒展,突然有点儿想笑。   尹千阳害羞道:“还能什么感觉,我让你给我摸出来,幸亏我醒了,不然我就在梦里把你办了。”   “办了?”聂维山笑出了声,忍不住重复,“办了?”   尹千阳忍着羞意握着对方的手往自己那里搁,说:“你别担心,我不急,就是个梦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聂维山手下软乎乎的,心也软了,好言好语分析道:“阳儿,现实情况里,我飚摩托输过吗?我被揍过吗?你救我还是我救你?”   尹千阳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处,醉生梦死道:“那又怎么啦,反正就是个启示性的梦。”   聂维山同意道:“没错,它启示你梦和现实是反的。”   尹千阳还未反应过来就整个人向后仰去,因为聂维山坐起致使他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下床的时候又被拽了一把,他晃晃悠悠地跨坐在聂维山大腿上,脑子都晕了。   再对上聂维山的脸,又清醒了。   梦和现实是反的,就跟尹向东是他妈,白美仙是他爸一样。   这他妈五雷轰顶啊。   他抱住聂维山,委屈从小腹蔓延至天灵盖儿,要不是腿麻了,还得反向蔓延到脚趾头。聂维山也抬手把人抱住,不知如何安抚,扯皮道:“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黄粱一梦?”   尹千阳讷讷出声:“黄粱也做过这样的梦?”   聂维山抱得更紧:“嗯,据说南柯也做过,人还不少。”   窗外还是寒风凛凛,但屋内再也没了春风沉醉,尹千阳窝在聂维山的肩头如同避难一般,把气息和哼唧全埋进了对方的颈侧,半晌又半晌,总算睡着了。   聂维山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平,再盖好被子,最后终于憋不住似的开始狂笑不止。这时尹千阳突然歪了歪脑袋,聂维山立刻收声,带着笑意在黑暗中盯着对方的动静。   只听尹千阳嗫嚅道:“我为爱上山,又被压在了山下……”   聂维山嘴角一抽,差点儿把下巴笑脱了臼,他抱着尹千阳睡去,梦见枣树熟了,结了一树的开心豆,再仔细看,原来是尹千阳正坐在树上笑。   这个梦是正的。 第26章 绯闻男孩儿   尹千阳一整夜都睡得很香, 以至于意识清醒后仍舍不得睁开眼睛, 他把伸出床边的一条腿收回来,然后裹紧被子打算多眯一会儿。   旁边的人似乎也没想立刻起床, 但呼吸声能听出来已经醒了, 随后是轻轻的翻身声音, 他们脸对脸了。   聂维山微眯着眼,带着普通人冬日清晨惯有的不高兴, 盯着尹千阳瞧了会儿, 这股不高兴便一点点散了个干净。   他伸手捏住对方的枕巾一角,轻轻掀起遮住了尹千阳的脸, 尹千阳的脸挺神奇, 随便什么点儿东西似乎就能遮住, 比如他的手掌、此时的一角枕巾、没准儿单词本都行。   尹千阳安生侧躺着,脸上被捂了枕巾也不动,但心理却有些忐忑,怀疑自己睡了一夜的脸不帅, 让聂维山看不下去。   可想想又觉得不至于。   聂维山只当对方还在睡, 他慢慢靠近, 然后隔着枕巾亲在了尹千阳的嘴唇上。彩棉的触感,干燥柔软,和棉麻比舒服多了,和尹千阳本身的嘴唇比,却是天壤之别。   尹千阳不愿意醒也得醒了,他把枕巾拿开, 先抿抿嘴,表示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抿完才问:“为什么还要隔着布啊,你不想直接亲我啊?”   聂维山坦白道:“想啊,可我没洗漱呢,怕你嫌弃我。”   尹千阳垂着眼睛乐:“我还以为你嫌弃我没洗脸呢。”   俩人又躺着说废话浪费时间,最后实在没闲话聊了才起床,洗漱的时候并排站在盥洗池前刷牙,跟小时候一样比谁刷得快。   漱完口,尹千阳说:“伸手。”   聂维山伸出手,掌心被挤了点儿洗面奶,对镜搓脸,再在一个水龙头下抢水。尹千阳脸上挂着水珠,眼睛也透着水亮,突然一巴掌拍到了镜面上:“聂维山,我有话说。”   “什么话,说。”聂维山从镜子里看着对方的眼睛。   气势挺足的尹千阳没撑太久,像扑棱蛾子黏上了烛火,“嗖”的就蔫儿了,他有点儿含恨带屈地说:“我是个比较粗糙的男孩儿,不像秦展那么细腻,所以有些方面不是很注意,但今天早上的事儿给我提了个醒,其实我挺在乎的。”   聂维山没听明白:“什么事儿啊?”   尹千阳继续道:“你拿枕巾遮我的脸,我下意识以为你嫌我不帅,我一直以来对帅不帅要求都不高,但是在你眼里的话,我还是希望自己帅点儿。”   聂维山解释:“误会了?我就是单纯因为没刷牙,你想多了。”   尹千阳眼神认真:“那也是怪你没夸过我,以前没事儿,但现在咱俩在一块儿了,那你就不能再说别人比我好看了,我姐也不行。”   他说完这项要求顿了顿,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不是小心眼儿,我……算了,我就是小心眼儿。”   聂维山把对方拽到身前,然后从背后抱住,他低头把下巴搁在尹千阳的肩上,俩人在镜子里互相看着,说:“知道了,其实我以前都是逗你呢,我肯定觉得你最好看啊,对不对?”   尹千阳心里已经信了,嘴上说:“我姐比较好看,我是服她的。”   “结姐再好看也没用啊,我又欣赏不了。”聂维山捏尹千阳的肚子,“要是一堆玉石搁在面前让我看,我能看出个美丑来,人对我来说都差不多。你不一样,你在我眼里有点儿透光,多看两眼我就沉醉了。”   透光?他在聂维山眼里难道是天使吗?!   尹千阳边挣开边说:“我再给你摊个透光的煎饼去,搁仨鸡蛋!”   人已经咋呼着跑出去了,聂维山对着镜子反省,他也够粗糙的,居然没考虑过尹千阳的这些心思。不过说实在的,尹千阳长什么样真不重要,当他和一个人掏心掏肺十几年,未来还希望再掏心掏肺几十年,他会考虑性格脾性需要怎么习惯,生活方式需要怎么磨合,遇事处理需要怎么沟通,唯独没考虑过对方会外貌会怎么发展。   何况在他眼里,尹千阳每天都美的像西施。   “煎饼摊好了!”尹千阳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手拎着一个,一手啃着一个,嘴角还沾着脆片的渣。   聂维山给对方冲奶粉,仿佛看见了以后共同生活的片段光景。   学校里自从领导检查结束,条幅也撤了,喷泉也关了,用老师的话说就是:“放寒假之前都没有破事儿干预了,大家要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上。”   尹千阳高兴道:“不是啊,月底还有圣诞节呢,圣诞节完了还有元旦呢,元旦还得开联欢会呢!”   全班的注意力都被他带跑了,一个个的开始琢磨怎么玩儿。老师拍拍黑板,骂道:“人家重点班的学生恨不得取消这些节假日,你们还有心思研究,平均分不超你们超谁?”   这回又轮到聂维山了,他说:“老师,你课间让我帮你搬过节礼品的时候可没这么大气性,感觉你想天天过节。”   哄笑了一会儿,大家的困意都散了,这堂是英语课,尹千阳压着张小齐的历史卷子,开始悄悄补作业,不然下节课得罚站。   小墨低头记笔记,说:“历史卷子不是交了吗?”   “课代表说上课前交,下节课才上历史。”尹千阳说完瞄一眼讲台,没被发现便继续,“我又得感恩小齐了,她本来要交的,我找她借她就给我了。”   小墨没说话,写着字开始笑。尹千阳用胳膊肘杵人家,低声问:“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小墨翻了把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写了句话,写完推到尹千阳面前。尹千阳抄作业没顾上看,半天才瞧了一眼。   那页纸上写着:他们说张小齐喜欢你。   尹千阳随口问道:“他们是哪些傻逼?”   小墨自有套路,又写道:总不能别人都傻,就你精吧?看名次也不应该啊。   同桌俩你写我说了一节课,下课后尹千阳先把历史作业交了,然后接了杯水准备和小墨促膝长谈,他语重心长地说:“同桌,你不要再那么八卦了,把八卦的精力用在借我抄作业上,我们一起让谣言不攻自破好吗?”   小墨说:“我就问问为什么她不爱借别人,每次都愿意借给你,就算都交了,还要拿回来给你抄,这也太感人了。”   尹千阳捧着水瓶暖手:“真的嘿,小齐对我真的好好啊。”他感叹完看向张小齐,然后情不自禁地从桌兜里拿出一盒奶油味儿的威化饼干,说:“你闪开,我要去送礼。”   课间有点儿吵,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起哄声不断,都是一群三八的男孩儿女孩儿。聂维山被声音吸引,靠着窗台看过去,见尹千阳拿着盒饼干站在张小齐的座位旁边。   张小齐在整理笔记,迷茫地问:“干吗啊?”   尹千阳把饼干放桌上,说:“谢谢你经常借作业给我,这盒饼干想给你吃。”   张小齐把饼干塞回尹千阳手里,说:“你每回给我巧克力,我都胖三斤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胖了吗?没看出来啊。”尹千阳进退两难,“那我以后帮你做值日吧。”   历史老师年纪轻,经常调侃这些学生,此时在讲台上大致翻了翻卷子,又目睹了这场“送礼”,忍不住说:“尹千阳,你要是感谢抄作业之恩,我劝你拉倒,以后自己写。要是跟人家表白,就当我没说,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刘老师的。”   全班沸腾了,有叫唤有傻乐的,聂维山抓住雷铮的衣领问:“你们他妈激动什么呢?”   雷铮说:“尹千阳和张小齐啊!你俩整天在一块儿,他没跟你说过啊!”   尹千阳活了十七年,抄过万千女孩儿的作业,但还是头一回传绯闻。饼干盒变得烫手,他开始怀疑了,莫非张小齐真的喜欢他?   张小齐满脸通红,把他从自己的座位旁推开,劲儿还挺大。   上课了,聂维山深吸口气,拿出书和笔记本,把毕生最快的手速都用来写笔记了,偶尔偏头看一眼墙边角落,能发现尹千阳在偷偷吃饼干。   还他妈有心思吃!   课间也不睡觉或者玩手机了,聂维山一头扎进老师的办公室,把不会的问题全问了一遍,一遍不会就问两遍,问完还提前要了今天的作业。   建纲忍不住问:“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   言下之意你怎么这么反常?聂维山如鲠在喉,把书合上说:“没有,我就是想改变一下自己。那什么,您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还想去问几道英语。”   尹千阳中午独自吃了饭,吃完打包了一屉烧麦带回教室,他径直走到聂维山旁边坐下,问:“又接活儿了?那也不能连饭都不吃啊。”   聂维山不想搭理,说:“回你那儿去,我忙着呢。”   “怎么还甩脸子了。”尹千阳拿起烧麦递到对方嘴边,解释道,“不是因为绯闻那事儿吧?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知道啊。”   聂维山向来稳重,难得抓狂:“你给我走!”   尹千阳吓了一跳,把烧麦放下后回了自己的座位,他背靠墙,腿蜷着踩在椅子上,骂道:“操,醋劲儿那么大,爽死我了……”   聂维山豁出命学习到了晚自习结束,晚上到胡同口后连“再见”都没说,直接回家扎进了聂颖宇的卧室。   三叔和三婶都惊了,俩人守在门口偷听,三叔说:“小山这是怎么了,摁着小宇问了一晚上题目了!”   三婶喜上眉梢:“这次月考没退步,是不是受到鼓励想通了,决定好好学习?那我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和小宇一块儿去上补习班。”   夜里一点半,聂维山完成了周末的几项作业,不会的也都问了。   聂颖宇瘫坐在椅子上:“哥啊,我本来打算今天复习复习就得了,托你的福,我又学满了自己的进度条。”   聂维山瞥到了桌上的日历,明天那里被圈起来了,他猛然想起:“明天是三叔和三婶的结婚纪念日?我没记错吧?”   “嗯,明天咱们出去撮一顿。”聂颖宇揉揉眼,有点儿困了,“……其实我怕你想起大伯和大伯母,所以憋了好几天也没跟你说,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让他们俩庆祝去,咱们俩自己出去单吃。”   聂维山笑着说:“你们就好好玩儿,我看家,一家人没那么多顾忌,以后等我赚钱了再给三叔和三婶补份礼物。”   隔壁胡同的尹千阳看了一晚上电视,睡前也没等来只字片语的短信,躺床上睡觉,把枕巾往脸上遮,但自己遮不如聂维山给他遮有意思。   等太阳再次升起,他终于收到了信息,聂维山发来的:“起床没有?拿上书包过来。”   “邀我写作业呀。”尹千阳吹着口哨拾掇东西,拾掇好就过去了,进了大门才发觉家里只有聂维山,他进屋关好门,“三叔三婶出去啦?”   聂维山坐在桌前:“结婚纪念日。今天我看家,给你做饭吃。”   尹千阳坐好问:“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聂维山把六科作业全部摆出来,有卷子有练习册,像要清算资产似的,“你挑吧,随便抄。”   尹千阳愣了:“什么情况?”   聂维山郑重地说:“你丫抄个作业都能抄出绯闻,以后我上课认真听讲,仔细做笔记,下课就去问题,争取在你之前完成作业,你也甭抄别人的了,就抄我的。”   说完补充一句:“正确率可能有点儿低,但低了更适合你。”   尹千阳张着嘴:“你昨天饭都不吃忙着学习,就为了从此不让我抄别人的作业?你吃得消吗?”   聂维山抽出数学:“少废话,写。”   尹千阳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抄作业,他把每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小数点都得多戳几下。一想到聂维山为了他居然拼命学习,他差点儿掉滴眼泪晕染一下卷面。   聂维山什么都不干,只静静看着对方,感觉靠知识把尹千阳给包养了,忒他妈爽。同时也松了口气,感觉掐断了尹千阳和张小齐的所有可能。   张小齐确实对尹千阳特殊啊,不怪他多想。   虽然尹千阳学习不好,但个高腿长脸又俏,脾气也好。   不能再细想了,再想就该瞎吹了。   商场里三叔正陪着三婶逛街,聂颖宇跟在后面玩手机,光等着中午大餐,扭头一瞥看见了个哥们儿,有些眼熟。   冰冰也看见聂颖宇了,遥遥点了点头,点完进店走到柜台旁边,问:“买好了吗,吃完再逛还是边逛边吃?”   张小齐说:“吃完再逛吧,累了。”说完叹口气,讲述道,“现在班里好多人都以为我喜欢尹千阳,都赖你。”   冰冰和张小齐的地下情已经有半个学期了,分班后张小齐提过尹千阳借作业的事儿,冰冰说:“我和千阳是好兄弟,你就尽量借给他嘛。”   俩人找位子坐下,冰冰提议:“要不我告诉他咱俩的事儿吧?”   “别了,那全年级没准儿就都知道了,他肯定还得叫我大嫂。”张小齐有些苦恼,又有些想笑。   浑然不知真实情况的聂维山和尹千阳还在书桌前奋战,快中午的时候聂维山起身去厨房做饭,尹千阳自己战斗。   战斗完手指肚都瘪了,他扔了笔去院子里透气,闻着飘出来的饭香把电动车擦了一遍。聂维山走出来,靠着门框说:“吃饭了,可能有点儿咸。”   尹千阳坐在小凳上发呆:“以后周末你做饭,我洗车。”   院子太贵,他们估计得住楼房,聂维山做好饭了打开窗户喊他,他拎着水桶和抹布上楼,吃饭的时候看个动作电影,再喝点儿啤酒。   晚上睡觉前聂维山画画图,他玩会儿五子棋,关了灯道句“晚安”,各做各的好梦。第二天醒了隔着枕巾亲一口,要是来劲的话再黏糊一通。   聂维山快把门框靠歪了,他盯着尹千阳红通通的脸说:“嘿,醒醒。”   尹千阳带着股憨劲儿:“饭有多咸啊,能不能先吃块儿糖垫垫?”   “糖啊?我给你找找,苹果行么?”聂维山站直,转身的空当被尹千阳扑了个正着,他眉心一跳直觉要有糖砸下来。   尹千阳说:“我怎么突然特别想亲嘴儿。” 第27章 攒钱罗曼史   好在家里没人, 万事都方便, 聂维山搂着尹千阳后退进屋内,直接一脚把门踹上了。餐桌上的排骨蒸饭还冒着香气和热气, 但完全吸引不了这两个人的注意力。   尹千阳被窗外照进来的光晃了下眼睛, 终于在青天白日里觉出羞来, 他慢慢地从聂维山的怀抱中离开,更慢地解释道:“我就是刚才瞎想来着,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旖旎了一把。”   聂维山坐到沙发上, 伸脚把茶几旁边的小板凳勾到了面前,说:“坐这儿。”   尹千阳把自己卡到茶几和沙发的缝隙中间, 还被聂维山从正面半包围着, 他用手肘拄着膝盖、手腕托着下巴说:“我想了想, 以后咱们自己住楼房,周末你做饭,我洗车,过着小日子, 感觉特别美。”   聂维山伸手捧住尹千阳的脸:“嗯, 然后吃完饭我去看店, 想让你陪我一块儿去,但你犯懒。”   “不对,我不懒。”尹千阳反驳,“那我到底去没去啊?”   “没去,我把你亲了一顿,然后自己去了, 你这懒蛋。”聂维山笑着抵住了对方的额头。   尹千阳用鼻尖轻轻乱蹭:“怎么亲的呀?”   “这样。”聂维山把脑袋向右偏,嘴唇擦过尹千阳的嘴角,嘴角完了是唇峰,四片薄唇渐渐贴合在一起,力度也由厮磨变成了带着力量的剐蹭。   尹千阳仰着头,脸蛋儿仍被捧在手心,他觉得自己是聂维山的宝贝了,像糖心牡丹花或者富贵小包子,就安放在聂维山的掌中,给什么温柔甜头他都受着。   突然唇上一湿,两个人都迟疑了片刻。   聂维山眼中意欲不明,但闪烁着平时从未显现过的情绪,他收紧手掌,把尹千阳脸上的二两肉都捏变了形,问:“那样愿意吗?”   尹千阳微微张开嘴:“愿意。”   亲吻继续,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入,聂维山生怕扰了对方一般,他所碰之处都是软软的,还带着点儿热,带着点儿甜。   “唔……”尹千阳不止眼眶子烧红了,整副头面都烧红了,他钻进聂维山的衣领里,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电视里亲嘴儿看着挺傻逼的啊,怎么和对象亲嘴儿这么美呢?   都要桃花朵朵开了。   排骨蒸饭已经变凉,两个人洗手吃饭,期间都不说话,脸还都通红,不知道在回味些什么。   后来几天聂维山说到做到,每天上课都认真听讲,笔记恨不得每句都写上,课间成了老师办公室的常客,晚自习的时候一心扑在作业上。晚上回家还要向聂颖宇请教,就为了把作业给尹千阳抄。   尹千阳也再没找张小齐借过作业,每天看着聂维山为他学习,心里又感动又心疼,下午去训练都要来个一步三回头。   田径队那帮子人活得更潇洒,已经开始盘算圣诞节了,秦展坐在球门底下,手里摁着手机上的计算器,说:“咱们的队费还有九百多,但是圣诞完了紧接着就是元旦,所以钱得计划好怎么花。”   尹千阳故意说:“元旦我们学校要开联欢会,圣诞不放假,就不用算我的了。”   “那不行,拿奖牌学校给奖金,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力。”秦展做了个收束的手势,“平安夜基本都和对象约会是吧?那一人拿点儿,其他落单儿的凑一起吃饭。”   尹千阳激动地问:“都谁有对象啊?你们打算送什么礼物啊?”   问了一圈儿,人家都送鲜花什么的,最不济的送苹果,他觉得没什么参考价值。想起聂维山摆摊儿赚钱给他买跑鞋,最近又玩命学习让他抄作业,他心里情意汹涌,特别想为对方准备个礼物。   散会后开始训练,尹千阳悄悄问秦展:“我想圣诞节买个礼物,你说现在摆摊儿赚钱还来得及吗?”   秦展答道:“看你买什么吧,一两百的话就别摆了,我借你得了。”   “那不行,我必须自己赚钱。”尹千阳本来想捂着,憋了会儿还是决定秃噜了,“我想送小山的,但是还没想好买什么,所以最好多赚点儿,有备无患。”   秦展微怔:“你俩真让人感动。”感动完帮着出主意道,“这样吧,你就去体校南门外面那条街上摆,这周围好几个大学,晚上人挺多的,而且离学校近,大家还可以给你搭把手。”   尹千阳说干就干,第二天就翘了训练去实地考察,考察完进了点儿货,然后用田径队友情赞助的宿舍床单一铺,正式开始练摊儿了!   田径队的众人站在摊位前,一个比一个愁,秦展简直无语,问:“你他妈琢磨老长时间,就是要卖橘子?”   尹千阳把面前的小橘子山垒了垒,说:“卖别的剩下了怎么办,卖吃的剩下了就自己吃掉,划算。我看了看,这街上卖水果的不多,我应该很好赚。”   然后一晚上过去卖了四斤,赚了不到二十块钱。   尹千阳自己剥着吃,整个人已经没什么叫卖热情了,晚上收摊后用床单把橘子一包,直接寄放在秦展他们宿舍。   秦展说:“我们宿舍二十多度呢,别搁坏了,明晚能卖完吗?”   “够呛,我觉得要赔。”尹千阳兜里还揣着俩橘子,都捏软了,“先这样吧,明天降价试试。”   回到家觉得浑身疲惫,本来不想写作业了,可看见桌上放好的卷子和练习册,又只能乖乖写完,不然太对不起聂维山了。   “哎。”他往桌上一趴,想着最后如果赔了怎么办,他倒不在乎那点钱,关键是忒没面子了,好像他干啥啥不行似的。   接下来又摆了几天,圣诞节逐渐逼近,每晚的客流量越来越大,生意也好了些。平安夜当晚尹千阳找教练借了个喇叭,一遍一遍地吆喝。   “广州运来的砂糖橘!全是特供!”嗓子都喊劈了,他剥开两个自己吃,四处观察着来回的客人,忽然看见抹熟悉的颜色。   秦展吃着肉夹馍溜达过来,说:“那人跟你校服一样!哎,那不是冰冰么!”   尹千阳立刻挥手:“冰冰!快过来!”   再仔细一看,冰冰后面还有个熟人。尹千阳张目结舌,看着冰冰和张小齐手牵手向他走来,秦展反应挺快,乐道:“原来正约会呢,怎么跑我们学校这边来了?”   冰冰说:“这边远,不容易遇见老师。”   尹千阳还撒着癔症:“你们俩……”   冰冰说道:“千阳,我和小齐上学期就在一起了,但是一直没跟你说,今天正好碰见了,那就不瞒着你了。”   张小齐马上补充:“注意保密!”   “你俩真行。”尹千阳麻利拿了个塑料袋,装了满满一袋橘子,“怪不得小齐愿意借我抄作业呢,原来是这样,放心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说完反口:“小山不算别人吧?”   送走了冰冰和张小齐,秦展他们也要回宿舍了,尹千阳守着七八斤橘子数钱,算了算一共赔了九十多。   本来还想赚钱买礼物呢,这下行了,还得找向东或者美仙借钱。他把橘子全装进书包,然后拍拍屁股准备回家了,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礼品店,他忍不住走了进去。   巴掌大的音乐盒要一百多,怎么不去抢啊。   北海道风铃,比北戴河风铃贵三四倍。   男朋友围巾三百多,绝对是资本主义羊毛织的。   穷穷的尹千阳逛了一圈儿,心都逛碎了,临走看见了角落的本子,他过去挑选,觉得每本都特好看。店员说:“这是日本的一个牌子,很多画画的都喜欢这个系列。”   他说:“日本都核泄露了,不打折啊。”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攥得死紧,然后挑了最大最厚的一本。   聂维山在家写作业,那种不会写硬写的感觉,快崩溃之际,手机振动蹦出条消息:“出来呗。”   披上外套跑出去,开门就看见尹千阳站在台阶下,他站在台阶上面问:“这几天训练挺忙啊,回来这么晚,明天圣诞节休息吗?”   尹千阳想休息,但还有七八斤橘子的重担在身,于是没正面回答,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里面掏出那个本子,说:“给你的礼物。”   聂维山接过:“给我画画的?”   “嗯,以后别老在草稿纸上画了,掉档次。”尹千阳退后两步,疲惫地呼了口气,“我可累呢,回家了。”   聂维山三阶一步迈下去,抢先蹲在了对方身前:“我背你,省劲儿。”   尹千阳趴到对方背上,被背起后觉得自己特别可怜,他嗅嗅聂维山的脖子,说:“赚钱怎么那么难啊,我想给你买个好点儿的礼物,但是靠自己的力量只能买得起这个本子。”   聂维山走得很慢:“你这几天去赚钱了?你这不是学我吗?”   “学你怎么了,我这是向你致敬。”尹千阳有点儿委屈,晃了晃腿,“这几天可冷了,我在体校外面摆摊儿卖橘子,又要称重又要算账,饿了想买个锅贴吃都舍不得。”   聂维山托着尹千阳的屁股掂了掂,说:“还剩了七八斤吧?”   尹千阳惊讶得很:“你怎么知道?!”   “背着比以前沉啊。”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聂维山把人放下,然后拉开对方的书包链瞅了一眼,“把橘子给我,明天咱们弄个流动摊位。”   尹千阳不知道什么是流动摊位,但他心里莫名踏实了,点点头约定好,转身准备回家,走到门前终于想起了大事儿,扭头说:“等等!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没等聂维山猜,他一股脑说道:“我遇见冰冰和张小齐了,原来他俩上学期就有一腿了!”   “我操!真的啊!”聂维山突然来劲,激动之情完全掩盖不住,“那我不用再使劲学习了吧!我他妈也快累死了!”   尹千阳跟着激动道:“以后咱们就找大嫂借!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俩傻子各回各家,又穷又开心,尹千阳泡了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了一觉,聂维山把橘子在冰箱放好,终于扔了笔换刻刀,雕了仨钟头的柿子黄。   第二天圣诞节正好赶上周末,尹千阳起床准备约会,杀到三叔家后彻底被震撼了。   那七八斤橘子全都已经剥了皮,不止剥了皮,还都穿了串儿,聂维山早上去附近市场买的签子,忙活了一早晨。   锅里咕嘟咕嘟滚着金黄色的糖浆,尹千阳有点儿馋,哆嗦着问:“你不会是做糖葫芦吧?”   聂维山把案板擦干,说:“是,你之前多少钱一斤卖的?”   “五块一斤。”尹千阳折服了,感觉聂维山除了学习没有不会的。   聂维山拿起一串,轻轻伸到滚沸的糖浆上,半秒转一圈,整串橘子就裹上了糖,裹完迅速拍在案板上,顶头自然地拉出一截糖片来,说:“现在五块一串儿。”   上午九点,聂维山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绑着三颗大白菜,大白菜上插满了冰糖橘子,尹千阳坐在前面横梁上,骑起来能闻见玉兰花的洗发水味儿。   特像那部电影,貌似叫《甜蜜蜜》。   流动性摆摊儿就像兜风,他们从路口出发,第一站停在附近的公园门口,五块钱一串,卖够一百就换地方,到了东区广场再停下,最后又骑到了柳心河畔。   圣诞节热闹,什么都涨价,破苹果还卖三十一个呢,他们的冰糖橘子简直是物美价廉,尹千阳羽绒服兜里塞满了零零整整的钞票,高兴得都合不拢嘴。   黄昏时分转到了市中心,大白菜上就剩两串了,把车子锁好,一人拿一串开吃,糖脆而甜,里面的橘子凉凉的还多汁。   尹千阳拍拍兜:“卖了将近七百块钱,太牛逼了!”   聂维山看着对方满足的模样觉得内疚,摸摸尹千阳的脸说:“现在可能很苦,但我不会让你一直跟我过苦日子的。”   尹千阳欣喜的表情褪去,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经过,他靠近一步,对着聂维山的眼睛说:“咱俩都是男的,所以不用那么呵护备至,咱俩又都才十七,以后还有无限可能。有钱没钱的,如果想要的东西多,那没钱可能会很痛苦,可我不想啊,我已经吃得香穿得暖了,我从没觉得这样苦,我还觉得好他妈甜呢。”   聂维山笑着,却有些想哭:“你也好他妈甜。”   “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乐么。”尹千阳笑容灿烂,映着淡淡雾霾后的夕阳,“我每天无忧无虑的,够滋润了,你也高兴的话,那更美了,咱们现在还搞着对象,可美死了吧!”   聂维山抓住尹千阳的手腕,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银链子来,链子上串着几颗云纹圆珠。他给尹千阳戴上,说:“开学到现在,四个月了,四颗。”   就算惹事儿也雕了。   尹千阳晃晃手腕,算了算还差多少颗,他等着。 第28章 梦回梨园了!   教育界有句不好听的糙话, 一类学校抓学习, 二类学校抓纪律,三类学校不说了。聂维山和尹千阳的学校其实还不错, 怎么说也是个老牌二类重点, 而且近几年为了升一类使了不少劲, 光检查的领导都来回好几拨了。   课间大家兴高采烈地聊小道消息,据说元旦各班级不单独搞联欢会了, 要全校一起办, 尹千阳最爱这种乱七八糟的活动,只要不学习就行, 他守在班长旁边问东问西:“班长, 消息可靠吗?那还用自己带吃的吗?”   班长说:“我在办公室的公告栏上看见的, 还听三班的老师说来着。貌似是响应市里的中学生什么传统文化继承,具体的我忘了。”   尹千阳兴奋地摩擦桌面:“今天不是开班会么,听建纲说!”   建纲快愁死了,他偷偷在外面的教育机构补课, 本来时间就紧张, 这下还得忙这种除了耽误学习没其他意义的活动。   尹千阳聊完八卦又去给聂维山传达, 聂维山坐在座位上喝水,说:“你这么来劲,是不是要表演节目啊?”   “真没准儿!”尹千阳抢过水瓶子灌了一口,“自从进了田径队吧,体育发展已经严重妨碍我的文娱发展了,我得平衡一下。”   他们在下面说着话, 建纲已经走上讲台提前画图了,聂维山指指说道:“建纲今天上课得骂人,他最烦这些破活动,你可别撞枪口上。”   建纲画完把粉笔一扔,转身说:“聂维山尹千阳,你俩再叨叨大点儿声。”   尹千阳死猪不怕开水烫:“刘老师,元旦晚会班里出什么节目啊?我想为班级争光。”   “你别给班里拉低平均分就是争光了。”建纲呲瞪完又转向另一个,“聂维山,你最近怎么不去办公室问题了?学了几天就松懈了?”   不提还好,一提简直不愿回想,聂维山靠着椅背说:“我那几天受了点儿刺激,现在好了,于是就恢复原样了。”   建纲快要被气死,合着受了刺激才学习。   消息传播得很快,班会的时候基本就能确定学校的想法了,元旦全校联欢,高三年级可以少出几个节目,高一高二作为主力军。   尹千阳为了听这点事儿特意晚走了二十分钟,训练都迟到了。   天气太冷,田径队转移到了室内训练,他们和学文化课一样,期末了也要准备测验,秦展把时间安排和测验项目发给大家,说:“初步定在八号,因为咱们比别的学校放假早,大家有空多练练。”   尹千阳训练完跟去了对方宿舍,今天人齐,加上他一共五个,他坐在秦展的床上说:“队友们,元旦联欢我要表演节目,你们帮我出出主意。”   队友问:“你打算表演什么啊?唱歌?”   “唱歌太土了吧。”尹千阳唱歌一般,平时也不怎么唱,“我们这次的主题是继承传统文化,于是我想到了国粹,你们觉得怎么样?”   秦展一拍大腿:“国粹问我啊!我外公是绍兴业余戏曲学会的,资深票友!”   尹千阳的心头又冒出了崇拜之情:“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练几个招式到时候唬唬人,不用唱,念白两句就行。”   “小意思。”秦展保证道,“唬唬人干吗,咱直接惊艳全场!”   尹千阳点点头,他想起聂维山护旗那次,这回他要调过来,让聂维山在台下看他,他一招一式都要牢牢吸引对方,最好让聂维山为他发疯。   操,想想都要爆炸。   聂维山在家已经快爆炸了,因为收到了聂烽的来信,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看信,跟得了什么传家宝似的。   “我爸说他现在在广州,那边暖和,空气也湿润,他一切都挺好的。”信中的内容不长,聂维山有些意犹未尽,“他在那边打散工,经常换地方住,就当旅游了。还说偶尔有工夫了就做颗珠子,心里挺高兴的。”   聂烽的手艺是和聂维山的太爷爷学的,比聂老要厉害得多,后来又教给了聂维山。聂颖宇和三叔一样,对这行不感兴趣。所以要不是聂烽当年嗜赌弄得家财散尽、妻离子散,耳记不会只是那么个不起眼的小店。   聂颖宇问:“大伯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吗?”   “没说,他就是报个平安。”聂维山的目光始终黏在信纸上,快要把字句都背过,“广州离得远,他能多待一阵,不然年底了到处跑多麻烦,春运压力那么大。”   三叔顺势说:“那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去你妈妈那儿住几天?”   聂维山呼口气:“再说吧,她要是想我的话我就去,不想的话就不打扰她了。”   尹千阳晚归而来,老远就看见小石狮子上有一点明灭的亮光,走近才发现是聂维山坐在上面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闪烁着。   聂维山把烟吹对方脸上,问:“怎么这么晚?”   “八号就测验了,加班儿。”尹千阳捂住嘴,不想吸入二手烟,“你在这儿坐着干吗,等我啊。”   “嗯。”聂维山把烟掐了,“我爸来信了,高兴。”   尹千阳跟着笑:“那我也高兴,对了,提前透露一下,元旦联欢会我要亮个相,别惊着你。”   聂维山故作吃惊:“那我必须得给你献花啊!”   时间紧任务重,秦展真够意思,居然给尹千阳制定了一套突击计划,从选戏到选段,再到动作分解和眼神练习,光注意事项就十来条。   尹千阳上课也不听讲了,拿着手机在桌子下面看视频,看激动了还得“呜呜”两声,最后被小墨掐红了胳膊。   联欢晚会当天,大礼堂被布置得特别喜庆,不知道的以为开春晚呢。临近开场,大屏幕提前播放学校的宣传片,礼堂外面的大厅里聚满了彩排的节目小组。   尹千阳靠着大理石的柱子吃肉饼,等会儿为了方便化妆,脑门儿上还戴着尹千结的洗脸圈。聂维山拿着粥在旁边奶他,说:“你到底要表演什么啊?”   “表演好戏啊。”他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有点儿遗憾,“本来还想一枝独秀呢,结果报上去以后主任说我的节目好,又加进来一个人,成平分秋色了。”   聂维山其实早心痒难耐打听到了,笑着说:“别人是给你抬戏的,你压轴。”   尹千阳踩着梯子就能上房,说:“没错,其他人和我不是一个重量级,我艳压!”   吃完就去准备,其他人也都全部进场落座了,司仪出来开场,主持人紧接着照稿煽情,领导老师坐在了前两排,每个人面前都发了俩橘子。   聂维山看着橘子忍不住甜蜜蜜,趁讲废话的空当拿出本子开始画画,本子是尹千阳送他的那个,特好用。   整个楼层的教室都被占满了,大家换衣服化妆,忙得不亦乐乎,尹千阳去洗了把脸,然后关上门换衣服。   他扮的是大武生,背后插满了旗,死沉死沉的。   小墨拎着化妆包进来,傻了眼:“你谁啊?”   尹千阳灿烂一笑:“你的帅气同桌啊。”   小墨还没缓过来,盯着他不住地看,把化妆包放桌上,担心道:“你说让我帮你化妆,可你没说是戏妆啊,我哪会啊。”   “没事儿,特简单。”尹千阳拿出手机,翻了张图片,“我问我姐了,用红色眼影就行,没有红色眼影就用腮红,不画全套,就飞个红。”   礼堂内的节目已经进行了三分之一,聂维山也画累了,他把本子合上,听台上高三年级正在进行的诗朗诵。   都什么年代了,主题还是关于梦想的。   聂维山开始琢磨,他有什么梦想。   他小时候第一次碰刻刀就有梦想了,他要超过他爸。   谁成想他爸那么有眼力见儿,直接自己退出艺术大舞台了。   聂维山低头笑,甚至笑出了声音,周围掌声雷动,配乐渐渐停了,抬头看向前方,诗朗诵已经结束。幕布拉下又拉起,灯光暗了又亮,两个主持人对诗,从“阆苑仙葩”到“精忠报国”,听得他心头一跳。   “下一个节目,由高二三班任微微和高二九班尹千阳带给大家!”   灯光再次暗下,舞台两边居然还喷了干冰,宛转悠扬的音乐响起,七八个伴舞的女生拖着长裙上场了。   大屏幕中出现了《红楼梦》里的画面,任微微碎步而出,伴着黄梅戏的熟悉配乐款款走向舞台正中。三班全体已经沸腾了,连喊带叫给自己班的人捧场,任微微身段好,模样好,据说从小练舞蹈,她对口型唱道:“天下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聂维山不停看向舞台两边,希望能窥见尹千阳的只身片影,但那家伙藏得太严实了,他什么都瞥不见。   林妹妹太温柔,整个表演虽然梦幻但没有激情,咿咿呀呀的就结束了。干冰喷完,灯光打足,前排的几个音响中同时爆了一串鼓声,下一个马上要无缝衔接。   聂维山大吼:“好!”   全班开始鼓掌呐喊,静待尹千阳的出场,只听京剧中惯有的鼓点声密密麻麻地迎面砸来,梆锣声由缓到急,而后越来越急,仿佛火球入口再扎进心胸,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   舞台左侧,倏地踢出条腿,长腿落下,“嘭”的一声踩在地板上,下一步又是一声,一步接着一步,一步快过一步,尹千阳背后插满了旗,像只翩飞的蝴蝶落在舞台中央。   “铛铛铛!”   鼓声定,尹千阳睁目亮相!   乐声起,聂维山瞬间疯狂!   整个礼堂都被京剧鼓点弄嗨了,台上的大武生一副天然白面,只眼角眉边带着抹红,上下衣裳相连,浅棕色的披挂绣着银灰色的草龙,他没穿那种松糕鞋,就穿着自己的球鞋,倒显得多了几分轻盈。   尹千阳扮的是高宠,演的是《挑滑车》,宋兵抗金,他要连挑十一辆滑车,梆锣声再次敲起,他抬手翻身做了一串的招式,踢腿勾脚又敛了满堂的叫好。   微微侧目,朝幕布后的小墨递了眼色,小墨用力扔出来一把红缨长枪,他旋转一圈接住,然后握在手中向前方刺去!   只听唱道:“小将军骁勇善战惊破了兀术的胆,今见得高宠被困喜在了眉间,急令将铁滑车搬到了落凤坡上,砍断了绳索车就往山下窜!”   尹千阳单手持长枪,探身向前,然后脚尖点地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长枪上的红缨划了个圈,他迅速收枪绕台快步走位,每一步都踩着鼓点不带缓,绕够一周回到原点,枪头朝上,他跃起一蹦再落下,然后劈开腿再次把枪刺出。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跳跃时仿佛使了梯云纵!   前排的领导全都拍手叫好,礼堂内的喝彩声当真如春节时的爆竹那样响,聂维山钉在座位上,情不自禁地撕下了张纸。   “刹那间第二辆铁车如飞来到,撞得那山石啊碎块乱钻,那烟尘啊眯了小将军的眼……”   刚才不过是挑了一辆车而已,这出戏高宠要挑十一辆,尹千阳叫了一声,虎口微张把长枪收回一些,用力刺出轻点脚尖,又一个三百六十度。   这次没有停,他连翻了两个、三个、四个,到了第五个、第六个的时候,台下座位上的人已经全部起立开始尖叫,全都被震懵了!   聂维山手指翻飞,动作和尹千阳的旋转一样连贯,就在对方第十圈转完后,他手里的白纸已经折成了一朵玫瑰花,这期间他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始终盯着尹千阳。   汗水把眼角的飞红度了层亮色,尹千阳快步后退至大屏幕下方,再全力奔出,他内里衣服已经湿透,前脚掌也因为摩擦变得发烫,节目到了尾声,角儿唱完了,该亮相了。   聂维山从座位上离开,直接蹿上了过道。   建纲大惊:“聂维山你干吗去!回来!”   长腿奔至台下,正好尹千阳定在台前,你仰头我俯首,四目便能对上,聂维山在嘴里弹了个响,然后抬手一抛,扔出了那朵玫瑰花。   尹千阳勾脚一踢,稳稳接到手中,梆锣声已到达最急,他下腰摆尾,抖动了一后背的旗子,“铛!”众音皆停,他喘息着站定,手中还掐着纸叠的玫瑰花。   掌声爆发前,他对聂维山眨了眨飞红的眼。   “下面满堂彩,但角儿只给一个人抛媚眼儿。”   喜欢谁就给谁抛。   这位客官,我可太他妈喜欢你了。 第29章 摇曳的儿童车   元旦联欢晚会圆满落幕, 学生们从礼堂离开的时候还都在讨论着之前的表演, 尹千阳回到教室换衣服,身后紧紧跟着聂维山。   “累死我了, 先把旗子拔了。”他直接往桌上一趴, 整个人都瘫了, 聂维山站在旁边解他身上的绑带,然后把几面旗子卸了下来。   尹千阳掀掉整副挂靠, 内里的体恤都湿透了, 聂维山拿羽绒服给他套上,收拾完毕后走廊都没人了。   从教学楼到车棚, 俩人贴着墙根儿走, 一路牵着手。   确切的说是聂维山攥着尹千阳的手。   时间不早了, 地铁上人不是很多,他们找位置坐下,并排挨在一起。尹千阳的鬓角还没吹干,眼尾的红也没擦净, 他低头捯饬那朵纸玫瑰花, 显得特别安生。   安生了会儿, 问:“我今天好看么?”   聂维山看着窗户上的影儿,说:“好看,全校师生估计都认识你了。”   尹千阳仍低着头:“谁管他们啊,我表演给你看的。”   聂维山没再说话,拧开瓶盖开始咣咣喝水,一直喝到终点站下车。八九点钟的寒意驱不散心头的热乎气儿, 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反而觉得越来越热。   尹千阳看见小石狮子了,想起前几天聂维山坐在上面抽烟,他停下说:“你以后别抽烟了,之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抽,那天高兴也抽,那干脆就都别抽。”   聂维山半秒都没考虑,答应道:“好,不抽了。”   尹千阳挺满意,感觉自己今晚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会答应,但他没什么要求想提,后退着走两步,挥动手中的玫瑰花,说:“那我回家了,今天把我累瓢了。”   聂维山看着尹千阳转身往里走,忍不住跟了上去。   胡同里比平时黑,估计是年头最久的那个灯泡报废了,尹千阳的脚尖又有些疼,所以他走得很慢。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停下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   满脸的明知故问。   聂维山就吃这套,上前说:“腿脚不听使唤,我是不是也得拄拐了?”   穿堂风袭来,尹千阳缩着脖子打了个冷颤,打完还没舒展开就被勒着后腰抱了起来。也不能算抱,严格意义上讲更像是拎,因为聂维山用的单手。   “你别冲动!”   聂维山没管那两条扑腾的细腿,他勒着尹千阳走到台阶旁的角落处,然后把对方摁在了墙上,低声说:“你抛媚眼儿的时候不考虑我会不会冲动?”   尹千阳后背贴着砖墙,整个人被聂维山挤压着,两手除了抱住对方的脖子外,简直无处安放。他攀上聂维山的肩膀,眼角瞥了眼大门,声低气弱地说:“我害怕。”   这可是在家门口啊,一墙之隔,他真的害怕。   但是又有点儿刺激。   也不是一点儿,真刺激。   聂维山不欲废话,他把尹千阳勒得更紧,手掌在尹千阳的腰背间游移,手劲儿渐渐变重,甚至几次失控似的向下,然后不知轻重地掐在了尹千阳的屁股蛋儿上。   “你他妈……”尹千阳垂着头承受,尾椎骨酸意直冒,两腿夹在聂维山的胯边磨蹭,“轻点儿,疼……”   聂维山瞬间停手,抚着对方的后脑勺说:“对不起,我太急了。”   尹千阳摇摇头,又高兴了:“不是你弄的,这几天练习的时候掌握不好平衡,老摔,背上青了几块儿。”   “值当么,就为让我发疯。”聂维山失笑,重新把对方抱紧。“值当。”尹千阳都不想回家了,恨不得就在这旮旯角里厮磨一夜。   “小山。”   “嗯。”   尹千阳叫了对方一声,叫完才发觉自己并没什么想说的,干脆傻乐道:“元旦快乐,冲刺期末!”   聂维山忍不住想到了聂颖宇,聂颖宇老师说的太对了,喜欢一个人,看见他就美得不行了,此时还抱着说话,那种感觉语言根本无法形容。   避开眼角眉梢,他低头亲在尹千阳的脸上,四肢交缠,羽绒服光滑的面料摩擦发出“哗哗”的声音,聂维山的心和尹千阳的身体一并变软了。   这时院门上的铜环突然响了!   里面有人开门的话,铜环会由于惯性撞在门上,所以说明有人正开门出来!   墙根儿处的俩人俱是一僵,随后反应极快地推开了彼此,尹千阳虚软着脚步落地,差点儿直接坐地上,聂维山伸手去拽,跟头骨碌地靠在了墙上。   尹向东出现在门口,吃惊地瞪着他们说:“几点了还不回家!在那儿干吗呢!”   尹千阳一手扶着墙,磕磕巴巴地说:“撒、撒尿呢。”   聂维山差点儿蹶过去,忍着难受附和道:“水喝多了,憋不住了。”   “出息!”尹向东真想抄砖头拍这俩完蛋东西,又怕惊了街坊四邻,“我就不信进院这两步都坚持不了,赶紧滚进来!”   尹千阳小跑着上台阶,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屋,聂维山出了一身的汗,摆摆手向外跑:“尹叔我回家了,我还能坚持!”   十分钟后两个人各自躺在床上喘气,都笑得又傻又愣。   凌晨时分,聂维山仍毫无睡意,干脆又拿出本子把未完工的设计图画了出来,画完在旁边罗列材料,复杂度跟化学的元素周期表似的。   他抽出张信纸,写道:爸,我想用青海料做串写意花珠,但现在好多年轻人都喜欢绿松石之类的,我想问问怎么改改刀,好让便宜料子看上去也比较有质感。   聂维山只写了这么两行,其他什么都没啰嗦,把纸装进信封,准备明天寄出去。   “哥,睡了吗?”聂颖宇推门进来,手上还拿着片面包,估计是刚学习完,“你们放假了吧?明天借我骑下电动车,那我就能多睡会儿了。”   聂维山把车钥匙扔给对方:“明天还上学啊?”   聂颖宇道:“不是到一月了么,学校给我们加了场测验,说为期末考试预热。”   “……”聂维山心中有愧,他们学校欢天喜地像过年,市一中却还要考试,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关灯睡觉,兴奋劲儿终于褪去。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尹千阳前一晚使出浑身解数惊艳全场,第二天起来就像被足球队群殴了似的,没一处不疼。   “你轻点儿!是不是亲姐啊!”他张着胳膊趴在床上,尹千结用药酒给他擦背,淤青的地方一按就疼,忒痛苦了。   尹千结说:“淤青就得使劲揉,不揉开好不了。”   客厅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尹向东和白美仙出门了,尹千阳伸着脑袋瞅,说:“他们去姥姥家啊,你怎么不去?”   “你管我。”尹千结擦擦手,把药酒拧上盖子,“我等会儿也要出门,用给你做好饭么?”   尹千阳想了想说:“不用,我要出去请客,你给我点儿钱呗。”   把亲姐的钱包搜刮了一通,尹千阳躺在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再睁开眼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洗漱完打给秦展,接通后说:“今天有活动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吃饭。”   秦展属于异乡人在漂泊,每逢佳节倍思亲,感动道:“那感情好啊,食堂大婶儿都放假了,我正准备泡面呢。”   “等着,我叫上小山,咱们撮一顿!”尹千阳换衣服出了门,走到胡同口正好碰见聂维山。聂维山刚寄完信回来,手上还拎着份炒饼。   尹千阳心疼坏了:“大过节的吃什么炒饼啊,走走走,我约秦展了,咱们出去吃。”   俩人转头朝外走,聂维山说:“三叔和三婶今天陪爷爷吃饭,小宇上午考试,我打扫完卫生懒得自己做了,正好寄完信买了现成的。”   尹千阳问:“是不是给聂叔寄信?替我问好了吗?”   “不着急,下回再问。”聂维山说得很轻。尹千阳明白,他知道聂维山舍不得把话说完,一次只写几句,让往来的书信别断。   路上经过市一中,里面的学生鱼贯而出,聂维山先看见了自己的电动车,然后才看见推着电动车的聂颖宇。聂颖宇一拧车把朝他们骑过来,高兴道:“二位哥哥是来接我放学的?”   尹千阳说:“美得你,不过哥哥可以请你吃饭。”   四人聚餐就此达成,地点就在市中心新开的铁板烧店,秦展看见聂维山和聂颖宇的时候倍感惊喜,心里又惦记着尹千阳演出的事儿,问:“千阳,昨晚表现怎么样啊?”   尹千阳把果汁给秦展满上,说:“太他妈棒了,所以我一定得请你,你都想象不出来那画面,我把他们全都震了。”   秦展得意道:“真不是我吹,我小时候跟我外公学的,那怎么着也算童子功吧?”   聂颖宇听得一头雾水,聂维山便给他解释,两两闲聊,一顿饭吃了仨钟头。尹千阳最后都不喝果汁了,要了几罐啤酒和秦展对饮。   “为了国粹。”   “为了童子功!”   “为了咱姥爷!”   秦展眯着眼乐:“我们那里都叫外公。”   尹千阳彻底喝高兴了,废话越来越多,酒足饭饱后从餐厅出来,他扒拉着聂维山不撒手,冲聂颖宇说:“小宇,你知道我昨天多帅吗?你问问你哥,迷得他死去活来,把我摁——”   聂维山摁住了尹千阳的嘴,说:“这家伙喝多了,得回去睡觉。”   聂颖宇话听了一半正难受,犹豫道:“我还想转转,难得休息能放松放松。”秦展爱玩儿,当即应道:“那我陪你转吧,反正吃多了需要消化。”   聂维山弄着尹千阳打车走了,聂颖宇和秦展在市中心的商场里闲逛。聂颖宇没话找话,问:“你们不训练的时候都玩儿什么啊?”   秦展回答:“瞎跑着玩儿,吃吃喝喝,网吧大战,项目多着呢。对了,这商场顶层有个台球厅,要不咱们打台球去?”   他刚说完就瞥见了几米远处的熟悉身影,顿时一个激灵。   “靠,你干吗?”聂颖宇突然被用力捧住了脸。   秦展捧着对方的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说:“不打台球的话,还可以溜冰,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身影已经进入一家店内了,秦展松开手,拽着聂颖宇去坐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他松了口气。   楼下店里,尹千结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看上去格外开心。   尹千阳差点儿被聂维山捂死在路上,到家的时候一个脸憋得通红,一个手心都是湿的,聂维山去厨房冲蜂蜜水,骂道:“喝几罐啤酒就能晕乎成这样,要是喝二锅头是不是得把银行卡密码都秃噜了?”   尹千阳靠着门框瞎哼哼:“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乐意。”   “别贫了,把水喝了。”聂维山不欲多说,扶着尹千阳的下巴给对方喂蜂蜜水,喂完用指腹揩去嘴角流下的一两滴,“去睡觉吧,别闹腾。”   尹千阳抱住聂维山的腰:“又睡啊,我十一点才起。”   聂维山把杯子放下,问:“那你想干什么?”   尹千阳笑得巨坏:“想和你玩会儿。”   元旦的午后,宽敞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屋内也安安静静,左手边的卧室锁着门,仔细听才能辨出一点动静。   聂维山靠坐在床头,尹千阳在他腿上侧坐着,半拉身子都倚在他的怀中。   柔韧的细腰上带着淤青,聂维山轻轻揉着,揉热后顺手解开了对方的裤扣。尹千阳立刻闭上了眼,俨然一副装傻的姿态,装了会儿没等来期待的动作,复又睁开,不满意地说:“你这样就不地道了……”   聂维山不为所动,捏着尹千阳的后颈迫使其低头,说:“不准闭眼,看着我弄。”   “操,别那样吧!”尹千阳立刻受不住了,整个人如吞热炭,每个毛孔都开始冒烟儿,他蹙着眉抿着嘴,看着聂维山的手伸进了他的裤腰里。   单薄的胸膛开始不停地起伏,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尹千阳靠在对方肩上,目光飘向了窗外。他张张嘴,逸出几不可闻的哼叫声,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看见了窗台外面的麻雀。   耳朵好热,聂维山要亲他的耳朵么。   谁知聂维山只是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叫他:“阳阳。”   尹千阳带着哭腔嗷呜一声,像只被欺负透的小狼。   聂维山这才亲他,道:“麻雀都飞走了。”   语气温柔得像念了句歌谣。 第30章 少男心碎   商场顶层有台球厅和溜冰场, 还有汗蒸房和儿童乐园, 总之都是娱乐休闲的场所。聂颖宇和秦展在顶层晃悠了十来分钟,看上去游手好闲的, 秦展不动了, 说:“宇哥, 到底玩儿什么啊,这么多项目你一个喜欢的都没有吗?”   聂颖宇不想露怯, 说:“这里边够热了, 汗蒸更热,游戏机太幼稚, 台球我不会, 就溜冰还不错, 但是我又有些担心。”   秦展扒着儿童乐园的防护网,看里面的小孩儿玩蹦床,说:“溜冰有什么可担心的,换上鞋就滑呗。”说完一扭头, 看着对方小声问:“你是不是脚臭不想脱鞋啊?”   哪跟哪嘛, 聂颖宇其实从来没有溜过冰, 而他又属于凡事考虑三分就行的话,他得考虑七分的那种,比如一般人担心会不会摔倒,他就特担心摔倒后又把别人撞倒,然后别人脚上的冰刀把他划拉伤了怎么办。   万一伤在要害处,会不会出人命?   秦展彻底等烦了, 说:“给个痛快话啊,什么都不想玩儿的话我就回宿舍睡觉了。”   “别生气啊。”聂颖宇推着对方往溜冰场的服务台走,“就选溜冰吧,你扶着我点儿。”   俩人交钱后拿了溜冰鞋,换好后进场,秦展平时草上飞习惯了,此时在冰面上更加嚣张,随便蹭了几下就滑出去老远。   聂颖宇扶着保护墙喊:“哎!你别自己浪啊!拉着我啊!”   秦展微微躬起身体,手臂背在腰后,眨眼的工夫又滑了回来,滑到聂颖宇跟前的时候用脚一铲,完美立定,乐道:“你完全不会啊?”   “骗你干什么,怪丢人的。”聂颖宇一只手扶着保护墙,另一只手抓着秦展的胳膊,如此才能够勉强移动,“我就三年级的时候滑过旱冰,结果把我下巴磕了,当时还缝了好几针呢。”   秦展伸着头瞧聂颖宇的下巴,发现没留下什么疤痕,问:“那你小时候都玩儿什么啊?”   聂颖宇想了想:“我妈让我学钢琴,但是钢琴太贵,于是我爸给我买了把二胡,我《赛马》还学的八字没一撇呢,居委会的找来了,说再扰民的话就罚款。”   秦展笑得前仰后合,冰上泛起的寒气都吸进了肺里,他稍微提速,让聂颖宇在背后扶着他的肩膀,继续问道:“还有别的吗?太他妈逗了。”   “别的我想想,”聂颖宇熟练些了,虽然动作比较迟缓僵硬,他死死扣着对方的肩膀回忆,“跳棋算吗?我小时候特流行玩跳棋,弄得我现在都最喜欢益智类小游戏。”   秦展越听越乐,情不自禁加速了,结果滑出去十几米才想起回头,然后隔着十几米看见了趴在冰面上的聂颖宇。聂颖宇等对方滑回来,骂道:“你丫太不靠谱了,这要是战场上让你给我打掩护,我早挂了。”   “对不住对不住,听嗨了。”秦展笑着拉聂颖宇起来,“感觉怎么样,放松了么?”   “还行,但感觉比做卷子难。”聂颖宇感慨道,“不过我喜欢挑战困难,下回让我哥系统地教教我,争取能独立溜一圈儿。”   秦展见缝插针地打听:“山哥有不会的吗?我觉得他是个神人。”   俩人靠着保护墙休息,聂颖宇讲述道:“因为我哥像我大伯,我大伯就是个神人,你想听么?想的话给我买瓶水,我就不动弹了。”   “靠,套路我,等着。”秦展转身就跐溜出去了。   排队买饮料的人不少,秦展还记得要命的薰衣草味儿不能买,同时又想到那天聂维山和聂颖宇打架的英姿,然后默默决定给聂颖宇买最大杯。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终于买好,他两只手各端一杯重新入场,但是聂颖宇却不在原地了。溜冰场内人挺多,而且流动着不好找,他慢悠悠地边喝边滑,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是秦展么?”   秦展停下转身,看见了尹千结。   操,大意了。没想到人家也来溜冰了。   尹千结刚来不久,还有些兴奋,说:“你是千阳的朋友吧,国庆节那次我给你们做过饭,记得吗?你自己来玩儿的?”   “记得,你做的饭特好吃。”秦展立刻应道,心里却止不住哆嗦,“中午我和千阳一起吃的,他回家了。”   尹千结乐道:“他今天转性了,居然乖乖回家了。”   正说着,秦展看见那个男生从后面过来,而且跟他一样,两手都端着饮料。他试探着问:“姐,你和朋友一起来的吗?”   “嗯,上午出来的。”尹千结回头看了眼的同伴,“那你玩儿吧,注意安全。”   秦展挥了挥手里的热巧克力:“姐再见。”   目送着尹千结的背影消失,他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滑了,性格好的漂亮姐姐脱单,搁谁遇见了都得心碎。   刚一转身,他看见了最心碎的那个。   聂颖宇远远地坐在冰面上,两条长腿伸着,手臂在两侧支撑着,指尖都冻得通红。面上的表情比这冰也暖和不了多少,眼神无光,有点儿惹人疼。   秦展心里犯难,硬着头皮溜过去,说:“我找你半天了,你不会滑还瞎跑。”   聂颖宇说:“不跑了,我想走了。”   秦展扶着对方找出口,出去后在休息区换鞋,他把最大杯的热巧克力递过去,说:“估计已经不热了,凑合喝吧。”   “谢谢。”聂颖宇端起喝了几口,眼神还是蔫儿,讷讷道,“还不如回家学习呢,省的碰见。”   秦展问:“那你还讲山哥和他爸么?我还想听呢。”   聂颖宇终于爆发了,哭丧着脸吼道:“我他妈都失恋了!听听听,你听个蛋啊!我现在就想听《伤心太平洋》,谁他妈给我唱啊!”   秦展被吼得发愣,看看四周又觉得有点儿丢人,他把手揣进外套兜里,低头耷拉眼地唱道:“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一波还来不及,一波早就过去,一生一世如梦初醒。”   “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噢噢。”   这回轮到聂颖宇发愣了,他哪儿想到秦展张嘴就唱,唱得他无地自容,开口道:“对不起,刚才不应该拿你撒气。”   秦展说:“没事儿,世间惨事千千万,暗恋失恋占一半,你全赶上了,我挺心疼的。”   不提还好,一提又让人难受,聂颖宇把热巧克力喝干净,突然开始讲:“我大伯特神,没有他不会的,听我爸讲,那时候大伯母和仙姨同时怀孕,仙姨的孕期反应和怀千结的时候不一样,所以觉得是男孩儿。大伯就盼着自己家是女孩儿,然后还能结娃娃亲,谁知道没灵验。”   秦展好奇道:“烧香拜佛了?怎么个没灵验?”   “各种盼呗。”聂颖宇聊开了,“胡同里有老太太说,盼闺女就多准备闺女用的物件儿,那样生闺女的几率大。我大伯挺信,用上好的木料做了辆儿童床,床头雕的凤穿牡丹,朱漆点睛。还有长命锁什么的,反正跟要迎接公主降临似的。”   秦展听得上劲:“原来山哥的手艺都是和他爸学的啊,这算子承父业吧?”   聂颖宇愁道:“别提了,大伯是和太爷爷学的,太爷爷手艺独绝但是好赌,谁知道后来大伯也赌,用我爸的话说这是隔代遗传。接着说我哥,我哥居然是男的,我大伯受打击了,心里落差太大,于是也不怎么宝贝我哥,而且什么好的坏的都教。”   “还有坏的,赌钱吗?”秦展不耻下问。   “谈不上,打扑克算么?”聂颖宇说得又渴了,“这么说吧,他们爷俩身怀百技就是不干正事儿,雕石刻玉、扑克麻将、折纸画画、修理电器,没准儿还会刺绣。”   秦展补充:“还有打架和飙车。”   这俩不知道聂维山还会做糖葫芦。   聂颖宇说了半天,注意力都被转移的差不多了,但停顿的空当里又哀伤起来:“也不知道千结走了没有。”   秦展无语道:“你就别惦记了,回家学习吧。”   俩人乘电梯回到商场一层,出大门后风一吹冷静了些许,聂颖宇回想这一下午的种种,说:“你这人还不错。”   “没有没有,我这人其实特别势利眼儿,谁厉害我就跟谁近。”秦展嬉笑着说。   聂颖宇也笑:“那你怎么跟阳阳哥挺近啊。”   “尹千阳算是个例外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体质比较特殊,你没发觉山哥也对他特好吗?”   聂颖宇说:“人家俩差点儿就娃娃亲了,能不好吗。”   二人分头走,秦展要回体校了,他走远几步又停下,喊道:“心情不好可以跑步发泄,有需要的话让千阳带你去体校玩儿,我介绍队友给你认识!”   聂颖宇挥了挥手,觉得心情貌似还行。   家里差点儿娃娃亲的俩人刚刚睡醒,聂维山嗅着尹千阳的头发醒盹儿,眼皮沉得仿佛睁不开。尹千阳在被窝里咕容,听见了嗡嗡的声音。   摸出手机按了免提,闭着眼问:“干吗啊?”   秦展在里面说:“千阳,我们遇见千结姐和她男朋友了,所以宇哥心情不好,你看着点儿,别让——”   尹千阳已经鲤鱼打挺坐在了床上,激动地问:“我姐和她男朋友?!那男的多高?帅么!气质怎么样?多大年纪?我姐亲口承认了?!”   “那倒没有,你到时候直接问千结姐不就行了。”秦查嗔怪了一句,“反正宇哥挺伤心的,你别说错话!”   电话挂断,聂维山也清醒了,他打给聂颖宇但是没人接,干脆和尹千阳走到胡同口等着。等了没多久就看见聂颖宇颠颠往回走,尹千阳先冲上去,说:“小宇,我们都知道了,你节哀。”   聂维山一脚踹尹千阳屁股上:“你傻逼啊,不会说话就闭嘴。”   俩人架着聂颖宇回了家,然后把人按在沙发上,聂维山坐在左侧,尹千阳坐在右侧。聂颖宇痛苦地捂住脸,说:“二位哥哥,放过我行吗?”   聂维山轻轻拍着聂颖宇的背:“小宇,你现在才高二,重点是好好学习,就别想那些了。”   聂颖宇反问:“你怎么不学习?”   聂维山被噎死了,递给尹千阳一个眼色,尹千阳轻轻抚摸聂颖宇的后脑勺:“小宇,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我姐也挺好。”   “好什么好。”聂颖宇甩甩头,“弱水三千,我就爱这一瓢。”   尹千阳还挺感动,安慰道:“这都期末了,别因为这些事儿影响考试,反正来日方长,没准儿我姐过两天分手了呢。”   聂颖宇呲哒他:“你怎么说话呢,有这么不盼姐姐好的吗?”说完从两人之间挣扎起来,冲着他们说,“你们就别操心了,就算结姐现在找到真爱闪婚,然后我伤心欲绝到撞墙,那考的也比你俩加起来多。”   聂维山和尹千阳相顾无言,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门开上又关上,聂颖宇回家了。   他俩隔着点儿距离坐在沙发上沉默,已然被期末的氛围所笼罩,仿佛抬头就能看到建纲的脸,尹千阳心中一惊,犹豫着开口:“晚上要不要学习会儿……”   聂维山“嗯”了一声:“佛也再拜拜吧……”   弱水三千,他们这一瓢最让人发愁,简直没救。 第31章 学渣的觉醒   尹千阳决定盘问一下尹千结, 不然他心里刺挠。   半夜时分, 尹向东和白美仙已经休息了,屋里只有厨房和餐厅亮着灯, 尹千结披头散发的站在锅前煮面, 时不时地打个哈欠。   “加火腿肠么?”筷子搅拌着细面, 尹千结盯着水蒸气问道。   尹千阳靠着墙说:“加两根儿。”   “两根儿不行,都卧鸡蛋了。”尹千结把一根火腿肠煮进面里, 快出锅时再扔把菜心进去, 最后盛到碗里还要滴几滴香油。   尹千阳端着面去餐桌上吃,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坐下便说:“姐, 你陪我吃完再睡呗。”   尹千结在桌对面坐下, 支着下巴说:“你有事儿就快讲,先是把我折腾起来给你做宵夜,现在还让我看着你吃,干什么, 你偷拿我钱了?”   “没有, 姐弟俩不要谈钱, 俗不俗,我要和你谈感情。”尹千阳挑起一筷子面吸溜进去,“靠,真好吃,将来谁要是娶了你可太有福了。”   尹千结笑了一下:“秦展是不是告诉你了?看不出来啊,他也是个小喇叭。”   尹千阳本来还想迂回地套话呢, 谁知道三句就被看穿了意图,他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个男的真是你男朋友?”   尹千结抠着指甲说:“也不算吧,正在发展,说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我没准儿比你还懂呢。”尹千阳小声嘀咕,还带着点儿得意,心说总算有一样比他姐超前了,“那男的素质水平怎么样啊,我得保保眼儿。”   尹千结烦道:“小屁孩儿掺和什么,你以后搞对象我绝对不过问,你也别瞎操心了。”   尹千阳高兴地咬下一大口火腿肠:“真的?我跟谁搞对象你都不过问?”   “嗯,随你。”尹千结又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间睡觉,“我已经洞悉你的未来了,高中毕业考三百来分,然后上个技校,你学汽修,找个学美容美发的,带回来以后向东和美仙还挺高兴,大手一挥结婚吧。然后你和弟媳妇在路口创业,你修自行车,她理发,第二年给我生了个侄子或侄女,又是新一代小学渣。”   尹千阳端着碗,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他的未来也太现实主义了吧!   尹千结笑着回屋了:“吃完记得洗碗。”   汤底还剩几颗又鲜又嫩的菜心,但尹千阳已经吃不下了,碗也没洗,他直接回屋钻被窝,眼一闭就开始做梦。   梦里刚刚高考结束,他考了三百分,聂维山也考了三百分,聂颖宇考了六百多分。   他俩去技校报了名,回来时遇见邮政来送录取通知书,聂颖宇考上清华了。   技校的日子很轻松,他学汽修,聂维山学美容美发,没事儿的时候他就把对方的电动车拆了重装,或者聂维山给他烫头。   过了两年毕业了,他们拿着技师证回到了家里,尹向东和白美仙挺高兴,大手一挥让他们结婚。   那时候路口的超市已经不干了,他们把店盘下来,开了间美发店,聂维山在店里忙活,他在店门口修自行车。   傍晚收工,两个人牵着手往回走,他的手上有汽油味儿,聂维山的手上有啫喱味儿,但牵在一起就变成了爱情的味道。   寒来暑往,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折腾出来俩小孩儿,仔细一看居然是小胖和小眼镜。   “爸,我俩又考零蛋了!”   他和聂维山坐在石榴树和枣树下面,难得休息一天还要帮儿子改卷子,最后实在能力有限,无奈又心酸地说:“你们还是去问问小宇叔叔吧。”   尹千阳猛地睁开了眼,吓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抱着被子把汗蹭干净,心脏扑腾扑腾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他不要那样的未来!   修车子那么脏那么油,理发沾的到处都是头发渣,他和聂维山才不干!   “要不还是学烹饪吧。”尹千阳在黑暗中吸吸鼻子,幽怨地自言自语。   做了一整夜噩梦,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尹千阳丧失了活力,靠着床头又开始思考人生。   怎么思考都感觉无题,他觉得应该和聂维山商量商量,摸出手机按了拨号,刚响两声就被接通了,他懒懒地说:“过来写作业么,明天就开学了。”   聂维山在里面说:“等我扫完雪就过去,你先写着。”   “啊?下雪了?”尹千阳扔了手机下床,走到窗户边扯开窗帘就看见了白茫茫的院子。他也不换衣服,裹上羽绒服就往院子里跑,跑到树底下摇晃树干,怕雪把树枝压折了。   白美仙在屋里喊道:“把衣服穿好再出去,找感冒呢!”   尹千阳又跑回去,半分钟的工夫身上落了一层雪花,他一边洗漱一边抱怨:“这么大的雪,明天怎么上学啊。”   尹向东惊奇道:“你这想法很反常啊,以前不都是盼着下大雪放假么?”   尹千阳语塞,他现在坐立难安,感觉少上一天学就离技校更近一步。洗漱完套了双厚毛线袜,然后拿着铲子又去了院里,他要给枣树保养一下。   刚蹲到树旁边,抬眼看见聂维山进来了。   聂维山刚把三叔家院子里的雪打扫干净,两只手都冻得通红,他进院后直接去拿门后的大扫把,打算把尹千阳家的院子也扫扫。   白美仙急道:“小山快进来,让你尹叔扫就行,你别弄啦!”   “没事儿,我顺手就扫了。”聂维山笑着应了一句,然后从中间开始扫,几下就豁出条小路来。他转头看了眼树下蹲着的尹千阳,又笑着问:“怎么看着委屈巴巴的,挨训了?”   尹千阳握着铲子说:“我没睡好。”   聂维山扫着雪朝对方走去,然后俯身摸了摸对方的眼睑,说:“都有黑眼圈了,那你回屋睡会儿吧,我扫完给树保养,你别管了。”   尹千阳的棉拖鞋都被雪浸湿了,他身子一歪抱住了聂维山的大腿,心灰意冷地说:“我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关系到咱们俩的将来。”   聂维山以为他在出洋相,逗趣道:“咱俩的将来怎么样啊?”   尹千阳快哭了:“不太好……”   假期的最后一天,尹向东和白美仙在厨房忙活,天寒地冻的,于是准备了菌菇排骨锅和八宝饭。尹千结在房间写工作报告,只能听见手指敲键盘的声音。   院子里白茫茫的,积雪渐渐被扫成几堆,石榴树和枣树也被保养完毕。尹千阳藏在厚毛线袜里的脚又冷又麻,站起身时差点儿摔一跤,聂维山只好揽住他,把他扶到了屋门口。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看雪,尹千阳想起什么似的说:“吃完饭要不要去趟店里,后院儿肯定都是积雪,别把爷爷滑倒了。”   聂维山伸手接了片雪花:“三叔早上去了。”雪花融化变成水珠,他把水珠轻轻抹在尹千阳的下巴上,“别操心了,不是要商量未来么,吃完饭赶紧的。”   尹千阳眉毛一皱:“不是我吓唬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俩在屋檐下待到了午饭做熟,等餐桌摆好时才进去,香气在厨房和餐厅里弥漫着,聂维山干了一上午活儿终于觉出饿来,闷头吃饭什么话都没说。   白美仙问:“好吃吗?”   “太好吃了,我今天得吃三碗饭。”聂维山狼吞虎咽,把白美仙哄得特别开心,正啃着排骨呢,瞥见尹千阳的饭才下去两三口。   尹千结也看见了,说:“饭点儿不正经吃,半夜让我给你做宵夜,惯得你。”   尹千阳用筷子拨拉着米粒儿说:“我没胃口。”   聂维山这下也没什么食欲了,草草吃完便和尹千阳回到了房里,还美其名曰写作业。并排坐在书桌前,他问:“你到底怎么了?”   尹千阳崩溃似的捂住脸:“我不想上技校!”   “上什么技校?你上的不是体校么?”聂维山没听明白,把尹千阳的手拉开握着,“撒什么癔症呢,谁让你上技校了?”   尹千阳一脑袋栽对方怀里:“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高中毕业以后咱俩上技校了。”   “靠,合着就因为一场梦啊?”聂维山巨无语,“你做的梦都不靠谱,别信。”   尹千阳说:“我还梦见小宇考上清华了。”   聂维山犹豫道:“哎?那有点儿准。”   说完抚着尹千阳的后背问:“咱俩上技校以后呢?”   尹千阳蹭着对方的衣领说:“我学的汽修,你学的美容美发,毕业的时候咱俩都是技师了。回家给我爸妈一看,他俩还挺高兴,然后咱们就结婚了。”   聂维山脸上一红,轻声说:“还能结婚啊,这多美啊,我也想梦。”   “你美个屁。”尹千阳快把对方的毛衣揪脱线了,“结婚以后,你在路口开了家理发店,我在旁边修自行车,后来咱们有了俩儿子。”   聂维山快升仙了:“操,还有儿子!从哪儿生的?”   尹千阳的心和窗外的冰雪一样冷,他声音颤抖着说:“从哪儿生的不知道,但绝对是咱俩的亲儿子,他们考了零蛋让咱们改卷子,咱们压根儿都不会。”   聂维山反应挺快:“找小宇啊,小宇不是清华毕业的吗?”   “你他妈!”尹千阳直起身体,然后一拳砸在了聂维山的心口,“你还没警醒啊!警钟都敲响了!”   “敲响什么了?”聂维山用手掌包裹住了尹千阳的拳头。   尹千阳骂道:“咱俩的将来啊!三百多分上技校,我修车你理发,我的目标是多修电动和三轮儿,多挣一个是一个,你的目标是多忽悠人办卡,能坑一个是一个!”   “到了三四十岁,孩子什么都学不会,咱们被操蛋的生活日成了胡同里有名的穷光蛋,我抽烟喝酒补胎,你打牌飙车烫头,没法儿活了!”   聂维山还没捋清楚,他会的东西多了,怎么就办卡又烫头了?抬手对着尹千阳的脸蛋儿连捏带揉,哄道:“别急别急,魔怔了。你想啊,我怎么会去学美发呢,哪怕去人民广场摆摊儿刻章也不会去学美发啊。”   尹千阳又骂:“你以为摆摊儿刻章多牛逼啊!我要不要在你旁边卖糖稀啊!”   动静越来越大,尹向东敲门进来:“喊叫什么呢,不是写作业吗?”   尹千阳看着尹向东,眼中的情绪几经变化,从愧对父母的内疚到犹豫不决的纠结,最后又变成屈服命运的心酸和无奈,他张张嘴:“爸,我想报补习班。”   聂维山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他们来说,这相当于自杀了。   尹向东十分意外,不确定地问:“小山,他怎么了?”   聂维山还能怎么说,答道:“作业有点儿难,逼疯了。”   门关上,气氛很冷,尹千阳拿起笔,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儿。聂维山翻个白眼也打开书,然后自顾自说道:“商品价值量和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正比还是反比?和社会劳动生产率成正比还是反比?个别劳动时间和商品价值总量成正比还是反比?个别劳动生产率和商品价值量有什么关系?”   尹千阳皱着眉问:“你念经呢?”   聂维山把书扔对方面前:“政治,你背过了吗?少背一句将来就得多修辆自行车。”   尹千阳哑口无言,接过书开始背,声音小小的真像是在念经。聂维山低头开始写语文,耳朵却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声音越来越小,语速也慢了。   半天蹦出一句。   彻底安生了。   聂维山扭头,只见尹千阳垂着脑袋已经睡着了,因为姿势不舒服,还呜呜打着小呼噜。那安详劲儿,仿佛刚才瞎嚎的不是他。   把人抱床上盖好被子,聂维山又走到了门口偷听。听见尹向东和白美仙在客厅看电视,尹向东说:“先报两科看看效果,不过我估计他坚持不了几节课。”   白美仙同意道:“没错,小学给他报数奥班,结果他摊个煎饼去公园玩儿一上午,卡着时间回来还瞎白话什么鸡兔同笼问题,白浪费我的钱。”   聂维山默默为尹千阳叹了口气,然后回到书桌前继续写作业。   写着写着忍不住想笑,尹千阳怎么那么傻呢,那个梦的重点压根儿就不是上技校,也不是修车理发,明明是他们结婚啊。   尹向东和白美仙还挺高兴,然后他们就结婚了。   希望前半句能成真。   雪下了一整天,气温也一降再降,尹千阳睡醒后重新开始写作业,连上撒癔症的工夫忙活到了深夜。   假期结束,路特别难走,人行道上的雪都被踩实了,又硬又滑。学校里开展了大扫除,全校师生一块儿扫雪,扫着扫着就玩起来了,早读都没上成。   尹千阳往课桌上贴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为不修车而读书。课间又去给聂维山贴了一张,写着:为不理发而读书。   聂维山佩服地说:“还是情侣说说,您真有心。”   尹千阳现在已经摘掉了爱的眼镜,反而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警告道:“体校室内场馆爆满,操场又太滑,所以田径队的训练暂时取消了,我晚上留下上自习,会盯着你的。”   “盯着我干什么?”聂维山感觉尹千阳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尹千阳说:“盯着你学习,睡觉的话就脱了鞋扔你。”   聂维山没睡觉,心情愉悦地写了两节课卷子,感觉被盯着还挺得劲的。放学后他和尹千阳各回各家,尹千阳进屋就看见了茶几上的练习册。   白美仙说:“你拿回屋里吧,有空就做做。”   尹千阳看了看,发现只有数学和英语两科,问:“妈,你给我买的啊?”   “报班赠的。”白美仙摸摸儿子的脸,“听你爸说,你要求报补习班,我这个当妈的今天立马就去交钱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你还想上哪科,我明天接着去。”   尹千结添油加醋道:“六科都报了吧,只报两门回头该偏科了。”   尹千阳抱上练习册,心里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但是又不想正视这个想法,蔫蔫地问:“什么时候去上啊?”   白美仙说:“明天晚上,前三十分钟试听,不满意可以换老师,我劝你还是满意。”   “满意满意。”他点点头回屋了,关上门觉得自己变成了待宰的小羊羔,想对聂维山诉诉苦又没立场,毕竟是他自己要求的。   “唉,就先这样吧。”   翌日晚上,天空中又下起雪来,尹千阳放学后直接去了补习班,进大门时跟进局子似的,对聂维山说:“我要进去了,你走吧。”   聂维山看看时间:“两个小时是么,我到时候来接你。”   “这么冷的天,接什么啊。”尹千阳把自己的帽子给对方戴上,“别接,我下课回去找你吃宵夜,你提前煮好方便面。”   他说完就进了门,在前台签到后被带去教室,走廊里能听见讲课的声音,有化学有物理,跟在学校的感觉差不多。   到了教室外面,推开门的时候他心中鼓励自己道:为了不上技校!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   尹千阳可没想到,教室里的老师竟然是建纲。 第32章 今天又学习了   空气都凝固住不流通了, 尹千阳和建纲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是王老师,教学经验非常丰富, 带过好多届毕业班。”负责引导的教务老师介绍道, 介绍完把尹千阳推进教室, “前三十分钟试听,可以开始了。”   教室门关上, 尹千阳抓着书包带子像罚站, 他好奇又小心地问:“您什么时候改姓王了,我感觉姓刘挺好的啊。”   公立学校的老师按照规定是不允许在教育机构做兼职的, 如果被举报, 严重的话会被开除, 所以很多老师都不留真实姓名。   建纲已经被举报过两次了,要不是教学技术过硬,他早就被开除了。面对尹千阳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转而感叹道:“我万万没想到补课的是你。”   “这话说的, 我要知道老师是您, 我肯定不来补。”尹千阳走到桌前坐下,“刘老师或者王老师,您一晚上多少钱?”   建纲活了四十几年,第一次遇见人问他一晚上多少钱。   尹千阳也觉出话没说好,于是把嘴闭上,乖乖掏出书本和卷子。建纲习惯性地拿起罐头瓶子喝水, 说:“在学校里我免费给你上课,课下问题也不要钱,但是你不学,现在还要花钱来补,你说你图什么?”   尹千阳目光有些呆滞地回答:“我们要是都上课好好听,题都下课找老师问,那您上哪儿赚外快啊。”   “你还有理了?”建纲走到桌前检查尹千阳的卷子,突然被抓住了手。   尹千阳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呆滞中透着绝望,绝望中又有一丝挣扎,他抓着建纲的手恳求道:“刘老师还是王老师,三十分钟后咱们就说不合适行吗?出了这个门当作谁也不认识谁,今晚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您告诉我您都有哪些据点儿,我避开,我去五环外面找补习班行吗?”   建纲没有丝毫动容:“我出来补课是为了赚钱,但给你补的话,我更多的是希望你进步,你的学科漏洞我最清楚,所以我给你补比别人给你补更合适,效果也更好。”   尹千阳耷拉眉毛撇着嘴,还想来硬的,软趴趴地威胁道:“你不怕我举报你啊,我跟你说我可愣了,你别逼我……”   “你不会的。”建纲微微一笑,抽出手拍了拍尹千阳的肩膀,“虽然你成绩不好,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懂事儿的孩子,老师相信你,你不会那么做的,对吗?”   尹千阳崩溃道:“你别给我带高帽了!”   建纲回到黑板前画图,只给对方一个敦实的背影,说:“尹千阳,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上,我希望你都能坚持到考试结束,好歹成绩提高点儿,让你爸妈高高兴兴过个好年,你觉得呢?”   “那我之后成绩又下降了怎么办,我爸妈心里不得有落差啊。”尹千阳哭丧着脸,低头的话,卷子上的数字看得他头晕,抬头的话,建纲的背影看得他头疼,没治了。   建纲画完了图,转身说:“看这道题,讲讲你的思路。”   尹千阳把笔一扔:“没思路!”   建纲好像就在等这句似的:“还好意思犯浑,这道题今天数学课我刚讲过。”   “讲过怎么了!没听懂!”尹千阳来劲了,撸起袖子又拿起笔,“再讲一遍!我掏钱了,这道题你给我讲十遍!”   建纲不再废话,先分析题干,然后一点点讲解,每个知识点都要细化,争取让尹千阳不再有听不懂的地方,讲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哑了,感觉声音大点儿就会劈了。   尹千阳写着笔记小声说:“喝口水啊,嗓子不要啦?”   建纲拧开罐头瓶子喝了几大口,稍作休息后问:“刚才讲的都听懂了么?重点的几步慢慢想想,一定要理解。”   尹千阳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教务老师进来了解了一下试讲内容,然后问:“感觉怎么样,教学方式和教学风格上能接受吗?语速、口音这种小问题也可以讲,当然了,一般都会需要磨合一两节课,然后就越来越好了。”   尹千阳哼哼唧唧的不说话,抬眼瞅着建纲,这时手机振动起来,他心想能拖延一分是一分,于是看都没看就接了。   电话那头,白美仙说:“我卡着点儿打的,试听完了吧,告诉你好好上课,别惹我不高兴。”   “怎么着就算惹你不高兴了?”尹千阳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白美仙回答:“问你对老师满不满意,你就说满意,然后继续上课,别找事儿。”   电话挂断了,尹千阳如同一潭死水似的说:“挺好的,接着上吧。”   教务老师十分高兴,离开的时候说:“王老师肯定没问题的,他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老师,很多家长都是冲他来的,都抢着排他的课。”   合着建纲还是头牌!   还剩一个半小时,尹千阳老僧入定,内心已然荒芜。   十点半结束,建纲说:“今天留的数学作业都处理完了,下次上课就不这样弄了,我要系统地给你补,作业你在学校问我。”   尹千阳收拾好书包,无精打采地说:“谢谢刘老师,王老师再见。”   “不用,”建纲想了想,“你跟这儿的其他学生不一样,但是收费标准我没有权利更改,所以我可以给你多加些课时。”   “您别那么慷慨了吧!”尹千阳撒腿就跑,加课时还不如要他的命呢,现在建纲和他的关系已经不单纯了,总感觉再待会儿建纲甚至会认他做干儿子。   一口气跑下楼,冲出门外时还差点儿滑倒,他吸了口凉气,望见了等在路边的聂维山。   此时的聂维山在他眼里不是个人,是棵救命稻草。   路面上结着层厚厚的冰,骑电动车的话非常容易摔,但是尹千阳坐在后座上却充满了安全感。他用力搂着聂维山的腰,脸贴着聂维山的后背,说:“不是不让你来接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聂维山听着对方的声音不太对,故意说道:“你又不是我爸,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果然,尹千阳心情更差了,搂着腰的手也松了点儿,但还没完全松开就被摁住了。聂维山把对方的手摁在腰间,单手骑车,问:“怎么了,老师训你了?不应该啊,这种教育机构一般不让训学生。”   尹千阳垂着眼:“你知道老师是谁吗,是建纲。”   聂维山急刹车:“你说谁?”   “建纲!刘建纲!他改成王建纲但他还是建纲!”尹千阳扯着嗓子喊,喊完在聂维山的背上一阵乱蹭,还连捶带搡的发泄。   聂维山也是没想到,回神后重新上路:“操,这是巧还是寸啊,那你还上么?”   尹千阳说:“不上的话,我妈就从白美仙变成黑寡妇了,我回家问问她买了多少课时吧,看看什么时候能脱离苦海,起码有个盼头。”   聂维山安慰道:“估计没多少课时,那天我听见尹叔和仙姨商量来着,说你坚持不了几节课,所以不会报太多。”   尹千阳将信将疑,但心里已经松了口气,毕竟给他报补习班属于风险投资,钱打水漂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到了胡同口,聂维山笑着说:“还吃方便面么,我给你煮。”   尹千阳看看表,都十一点了,恋恋不舍地说:“算了,太晚了,吵着三叔三婶不好。”说完凑近在聂维山的嘴唇上咬了一口,“饱了,嘿嘿。”   家里尹向东和白美仙还没睡,等尹千阳回去便围着问东问西。尹千阳往沙发上一瘫,直接说重点:“妈,你给我买了多少课时?什么时候能上完?”   “你才上了一节课就寻思什么时候上完?”白美仙站在茶几旁边,“你平时要训练,所以不能每天上,等寒假以后可以加课,粗略估计上到明年清明节没问题。”   尹千阳蹦起来了:“这是要上死我啊!上到明年清明我就嗝屁啦,你们直接给我烧纸啊!”   白美仙气道:“你喊叫什么,要想尽快上完就多消耗课时,没别的招儿。”   “没别的招儿,你把你儿子往绝路上逼呢。”尹千阳嘀咕着起身,拎着书包往卧室走,边走边继续嘀咕,“补习班奇遇记,我领衔主演了一晚上,结果告诉我得演到清明,我现在觉得修自行车也挺好。”   尹千结围观半天了,说:“本来只是傻点儿,现在把孩子弄得失心疯了,得不偿失。”   白美仙也委屈:“他自己要求报的啊,又不是我逼他去的,我要是狠下心逼他,他也不至于考那么点儿分。”   尹千结看不下去了,跟着尹千阳进了卧室,说:“宝贝儿别郁闷了,万一你又打架弄折了腿呢,长时间不去就退课了。”   尹千阳咬牙切齿道:“都怪你吓唬我!你还好意思说!”   “我怎么你了。”尹千结吓了一跳,干脆去给弟弟铺床,铺好后总算说了正经的,“你刚才不是听见了么,要想尽快上完就多消耗课时,你一周上四次,消耗八个课时,如果再加一个人,那不就消耗十六个课时了么。”   尹千阳如梦初醒:“对啊,我明天就动员小山!”   隔壁胡同的聂维山做了整宿的美梦,睡醒起床时都心情大好,殊不知有事儿正要找上门。收拾好上学,在胡同口看见了等他的尹千阳,还没说话就被递了个大煎饼。   聂维山没接,就着尹千阳的手咬了一口:“你吃吧,我在家喝粥了。”   尹千阳攥着煎饼说:“你今天真帅。”   聂维山挑挑眉毛,觉得天气不错,貌似开始回暖了。他们俩并肩往外走,今天出门早,不像平时那么着急忙慌的。   走到路口,尹千阳突然停下,问:“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么?”   旁边就是超市的后巷,聂维山能不记得吗,那晚他们在这儿唱歌表白,相当浪漫。尹千阳觉得气氛已经到位了,然后叫了声“小山”。   “嗯,我在。”聂维山在寒冬里春风沉醉,眼带笑意。   尹千阳充满希冀地说:“你能和我一起上补习班吗?”   聂维山的笑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尹千阳又重复了一遍。聂维山不沉醉了,心让寒风豁了个口,煎饼齿颊留香,夸他帅气的话仍在耳边徘徊,“小山”俩字带来的酥意还没褪去,但这些都是为邀请他上补习班铺垫的。   他说:“不了吧。”   尹千阳愣着,似乎是没想到会被拒绝,他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啊,一起的话课时扣得多,那样结束的就早。”   聂维山说:“大家都是考三百来分的,你应该明白上补习班有多痛苦,何况老师还是建纲。所以阳儿,你自己选的补习班就自己上了它,我默默支持你,但是就别让我和你一起痛苦了好吗?”   尹千阳如遭背叛,感觉最后的可能都没了,他后退一步望着聂维山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怎么连共患难都不行?”   聂维山拒绝道:“共患难没问题,共学习就算了。”   尹千阳眼看又要失心疯,比起消耗课时计划失败,他更无法接受聂维山直截了当的拒绝,他今天吃肉饼都不会香了。   聂维山跟在后面,心里也有些委屈,本来上补习班就没他什么事儿,他也很冤枉啊。最重要的是课时费那么贵,之前三婶让他去他都不愿意,更何况这次是花白美仙的钱。   第二次冷战又开始了,这次的主动方是尹千阳,到校后两个人再没交集,午休也没一起吃饭。直到下午尹千阳去训练,他们也没互相看过一眼。   因为天气原因测验推迟了,每天的训练时间也被迫缩短,大家训练完待在宿舍偷懒,尹千阳往秦展的床上一躺,睁着眼发呆。   秦展提前订好的火车票需要改签,他坐在床边抱怨:“春运一票难求,改签也没好位置,烦死我了。”   尹千阳说:“你怎么不坐飞机啊?”   “去年订的机票,结果就因为下雪航班各种延迟,我怕了。”秦展改签完把手机一扔,“我买的动卧,躺着就到家了,现在就等测完放假。”   尹千阳扬起音调“嗯”了一声,坐起来抓住秦展的肩膀说:“那这几天你是不是挺闲的?能不能帮个忙?”   秦展一拍大腿:“没问题!我没别的优点,就是帅和热心肠!”   周六下午,秦展坐到补习班的教室后才知道尹千阳说的帮忙是什么,“千阳,我想走了。”他们体校不怎么重视文化课,高中课本的知识他也不熟悉,关键是他讨厌学习。   尹千阳把秦展按在椅子上:“好兄弟,你帮帮我,不用听,走神儿就行。这是我的班主任,他家里困难,上有老下有小,咱们就当献爱心了好吗?”   秦展捂着额头:“你怎么不叫山哥来啊,山哥不是对你最好了吗?”   “你别提他,我俩没准儿要分——”尹千阳差点儿说破嘴,“分头行动,我上补习班,他找家教,看看哪个效果好。”   秦展痛苦道:“你俩别瞎忙活了,我看都不着调……”   家里面聂维山收到了聂烽的回信,信中就只回复了他的问题,聂颖宇守在旁边凑热闹,说:“这写的什么啊,我都看不明白。”   聂维山把信收好:“都是行话和术语,你肯定看不懂。”   聂颖宇奇怪道:“哥,你都冷酷好几天了,怎么收到信也看不出高兴啊,联系到这几天你没去阳阳哥家,怎么,你俩吵架了?”   “产生了一点裂痕。”聂维山拿上了车钥匙,“我去店里了,你看家吧。”   耳记的大门挂上了厚帘子挡风,聂维山到了以后直奔工作间,他展开信又看了一遍,要按聂烽指点的试试。   绿松石形状不一,很轻,走刀要注意技巧,他伏在操作台上,下刀前顿了片刻。   想起尹千阳守在他旁边,为了他和聂颖宇拌嘴。   又想起尹千阳看他刻字,忍不住亲他的鬓角。   “嘶”刀尖一滑在绿松石上留下了一道痕迹,又在聂维山的食指指腹剖开条口子。他裹了个创可贴,然后把操作台收拾干净,心不静,什么都做不好。   骑着电动车又奔去了补习班,聂维山很后悔,还不如当时就答应了呢,受这几天罪还落个伤口。就是不知道尹千阳有没有消气,那家伙上补习班以后性情大变,有点儿难以捉摸。   “你好,我找尹千阳,他今天在这儿上数学课。”   聂维山在前台说明了来意,然后被教务老师带到了教室外面,他在想会不会给对方一个惊喜。轻轻推开一条缝,他看见尹千阳正在草稿纸上计算,而尹千阳的肩上,靠着昏昏欲睡的秦展。   聂维山矫情地想,原来没他也行。   把门关上,聂维山又走了,他这一下午骑着电动车来回跑,电都快被耗没了。抄近道走小路,在路口看见了卖小土狗的。   忍不住想,尹千阳还想要小土狗吗?   还喜欢他吗?   两个小时的课把秦展折磨坏了,下课后他直接起立给建纲鞠了一躬,毕竟打盹儿打得都流哈喇子了,太不尊重人。但他绝非故意,因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也很恨。   尹千阳整理好笔记才走,路上请秦展吃了碗绍兴臭豆腐,说:“今天谢谢你,下回就不用了,看得出来你挺痛苦的。”   秦展摆摆手:“你要让我干点活还行,这种真的专业太不对口。”   公交车到站了,二人各上一辆,尹千阳抱着书包窝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有点儿后悔那天把话说那么重,不然现在聂维山接他,他们还能玩一圈。   十几站后下车,他慢腾腾地往回走,踢踢石子,看看天空,就像放学不愿意回家的小学生。走到胡同口,他看见聂维山坐在小石狮子上,指尖还夹着烟。   尹千阳走近,刚想训人就发现烟没点燃,又发现指腹上裹着创可贴。聂维山先开了口:“我本来想抽一根,想起来答应你不抽了,所以没点,光闻了闻。”   “手怎么了,真不小心。”尹千阳把烟抽走,低着头,“我今天让秦展陪我上的课,把他难受坏了。”   聂维山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告诉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尹千阳继续道:“我那天也不是想折腾你,我姐说一起上结束得快,我就想和你一起,没考虑那么多。”   天还亮着,偶尔有人经过,聂维山只好克制着不去牵对方的手,他道歉说:“是我那天做的不好,别生我气了。”   尹千阳抿着嘴摇摇头,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转身往胡同里走,聂维山在后面跟着他,不急不缓的。   “汪!”   尹千阳循声看向大门口,瞧见一只浅黄色的小土狗站在台阶上,狗绳的另一头系着铜环,他惊喜地跑上去,把狗抱起来揉了一通,问人家:“你谁啊?谁给你系的啊?”   聂维山站在台阶下问:“阳儿,你还喜欢它吗?”   这句话问得很轻,但尹千阳读懂了背后的潜台词,他注视着聂维山的眼睛,点点头回答:“一直喜欢它。”   “永远喜欢你。” 第33章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尹千阳解开了系在铜环上的狗绳, 解完又想把小土狗脖子上的那头也解开, 问:“能解吗,它会不会逃跑啊?”   聂维山说:“你练田径的还怕追不上它啊, 解了吧。”   刚一解开, 小土狗立马撒欢儿了, 在聂维山和尹千阳的脚边猛跑,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又跑下台阶。尹千阳急道:“去哪儿啊!别走!”   小土狗又跑上来, 直奔门槛, 但是门槛对它而言有点儿高,试了几次都没蹦过去, 急得呜呜直叫。聂维山乐了, 从后面托着小土狗的屁股一抬, 把小土狗给掀进去了。   尹千阳吓了一跳:“别摔着它!”   “没事儿,这东西皮实得很。”聂维山用的巧劲儿,心里有数。只见小土狗翻过门槛后打了个滚儿,重新站稳后就开始在院子里跑。   墙根儿和砖缝儿, 桌腿和板凳, 没有它不闻的, 闻了一圈又跑到石榴树底下刨了刨土。刨完突然立定,屁股一撅蹿到了枣树旁,然后抬起后腿撒了泡尿。   尹千阳笑得浑身哆嗦,身子一歪靠在了聂维山的背上,然后顺势抓住了聂维山腰两侧的衣服,在后面说悄悄话似的:“你这几天想我么?”   聂维山侧过头, 余光能瞥见尹千阳的脸庞,回答道:“想,三过你家而不入,憋死我了。”   尹千阳又开始哆嗦,不光是笑,还带着点儿嘚瑟,贴着对方的背把高兴劲儿和嘚瑟劲儿传达给聂维山,很肆意、很快活。   小土狗撒完尿不动了,就在枣树旁边一坐,瞪着俩又黑又圆的眼睛看他们。   聂维山蹲下弹了个响指:“狗子,过来。”   小土狗跑到他跟前,狂摇尾巴。尹千阳在旁边蹲下,伸出手指点了点小土狗的圆脑壳,点完低头瞅了瞅,说:“是小男孩儿啊,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聂维山懒得想,直接说:“送给你的,你起。”   “哎,你不能推卸赡养责任。”尹千阳下巴尖抵着膝盖,“你不是说过么,我连自己都能折腾死,就别祸害狗了,所以你得和我一块儿养。”   聂维山“嗯”了一声:“这不是废话么,我连你都想一块儿养,奈何条件不允许。”   尹千阳高兴了,歪着头看对方:“谁不允许,我抽他。”   晚上多了一张嘴吃饭,五口人在餐桌上用餐,小土狗在旁边拱饭盆,白美仙开始立规矩,说:“养狗可以,但是不能让它在屋里大小便,晚上也不能乱叫,更不能咬人、咬东西。”   聂维山保证道:“仙姨你放心,我们会训练它的。”   “土狗聪明,教两次就会了,长大还能看家护院。”尹向东倒是没考虑那么多,“对了,这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尹千阳赶紧说:“还没起呢,爸,你是大学老师,比较有文化,你给赐个名儿吧。”   “哎呀,你的名儿我都是瞎起的。”尹向东有点儿犯难。尹千结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喝着汤说:“尹千结,尹千阳,这两天下雪,干脆叫尹千雪得了。”   聂维山同意道:“好听!”   尹千阳不同意:“好听什么啊,人家是小男孩儿!能不能想个霸气点儿的!”   聂维山墙头草一个:“没错,霸气点儿的,叫千刀怎么样?那个成语是什么来着?”   尹千阳拍桌叫好:“就叫千刀!给劲儿!”   尹向东和白美仙面面相觑,尹千结喝着汤差点儿呛了,三人缄默不语,不忍心告诉这俩家伙那个成语是“千刀万剐”。   吃完饭,聂维山去找了个纸箱子,尹千阳找了几件旧棉衣,俩人弄着小狗在卧室里忙活,给狗搭了个临时的窝。   “来,千刀!”尹千阳把小土狗抱进窝里,“宝贝儿,以后你就叫千刀了,你就是这片胡同里最丧的狗,看见偷电瓶的你就上,闻见乱扔垃圾的你就叫,维护治安就靠你了!”   聂维山说:“得多叫叫它,让它记住自己的名字,千刀千刀!”   小土狗窝在尹千阳的棉服上,两只前爪挠了挠耳朵,眼睛渐渐不瞪那么大了。尹千阳“嘘”了一声,说:“千刀困了,开始耷拉眼儿了。”   聂维山打个哈欠:“我也困了,明天去宠物市场给千刀买点儿生活用品。”   尹千阳轻轻拍着小狗肚子,套用《小白菜》的调子哼唱道:“小千刀啊,黄色毛啊,俩仨月啊,没了娘啊。吃了睡啊,乱撒尿啊,你说你啊,完了蛋啊。”   小土狗在动人的歌声里睡着了。   聂维山羡慕道:“你也给我唱首催眠曲呗。”   尹千阳张嘴就嚎:“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你是那大山我是那红太阳。”   小土狗又被吓醒了。   第二天一早聂维山骑电动车驮着尹千阳,车筐里装着小土狗,一家三口先去了宠物医院打针,然后又奔向了宠物市场。   尹千阳牵着狗说:“千刀,看看喜欢什么,买!”   聂维山在后面买了狗粮和狗玩具,说:“最后买狗窝,不然拿着费劲。”   千刀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拽着尹千阳到处跑,不知道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最后又买了给狗洗澡的东西和除虫喷剂。齐活后打道回府,尹千阳在后座上抱着狗窝,说:“应该再买个狗房子搁院里,木头的那种。”   聂维山说:“简单,等放假了我给它做一个。”   “把你能的,木工的活儿你也会。”尹千阳说着呲哒的话,面上却一副自豪样儿,“你将来要是有孩子,是不是连床带手推车都要亲手做啊?还得雕花。”   聂维山思考道:“我将来应该没孩子吧……”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尹千阳怪自己又没把话说好,只好闭嘴安生待着,聂维山转移话题说:“你害我想起了睡公主床的恐惧,床头的凤穿牡丹简直是噩梦。”   尹千阳遐想道:“你要是女孩儿,咱俩现在光明正大搞对象,官方认证的!”   聂维山终于受不了了:“尹千阳,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怪不得以前老挨揍,你完全是自找的。”   “别生气啊。”尹千阳改了口,“结婚前神父不都问一长串吗,什么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我为你加一条,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对你不离不弃,哈哈!”   “阳儿,不闹了。”聂维山声音很沉,“我有三个字一直想对你说。”   尹千阳脸一红,抱紧对方的腰装傻:“哪三个字啊?”   聂维山骂道:“大傻逼!”   千刀四仰八叉的躺在车筐里睡觉,又他妈被惊醒了。   推迟了将近半个月的体测终于到了,太阳高高挂起,日头很足,操场上的雪全都化干净了。田径队的全体队员在跑道上热身做准备,测完再开个会就放假了。   秦展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吃完中午饭就去火车站,整整一学期没回过家,到了年底还怪想的。尹千阳在旁边抻腿,问:“咱们期末测验排名次吗?”   “排啊,还贴公告呢。”秦展吓唬他,“好好跑,最后一哆嗦了,累也就累这十几分钟的事儿。”   这十几分钟包含了长短跑和跨栏,还有力量测试,是要命的十几分钟。   加上每项后面的休息时间,测验完正好十二点一刻,全体队员穿着带号码的背心,大口喘着粗气,最后一项跑完都围着教练看成绩。   教练急着下班,说:“到时候去校网上查,下午开会,别迟到。”   众人换衣服去食堂吃饭,尹千阳问:“虽然大家挺拼的,但怎么感觉跟闹着玩儿似的。”   队友说:“期末测验没什么价值,除了各大比赛,每年春秋两季的测验比较重要,将来体院会参考那两次的成绩。”   “原来这样啊,那就完事儿了呗,你们这就都放假了?”尹千阳羡慕道。秦展揽住他的脖子,轻松地说:“没错,下午开会啰嗦几句就完了,不出席也没事儿,你和山哥什么时候放假啊?”   尹千阳发愁:“下周期末考试完就放了。”   说着到了食堂,他们买了啤酒庆祝,秦展举杯说:“队友们,吃完这顿饭你们就暂时见不着我了,我就要回绍兴了,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咱们下学期再见!”   尹千阳说:“我干了!想你!”   吃完饭几个人一起去火车站送秦展,尹千阳买了两大包零食给秦展带上,嘱咐道:“火车上小心点儿,现在春运人多又杂,照顾好自己。”   秦展拥抱他:“千阳,其实你挺靠谱的,放假了来找我玩儿吧,我请你坐乌篷船。”   尹千阳点点头:“行,还得请我吃正宗的绍兴臭豆腐。”   体测完了,也送走了秦展,再开学之前都不用来田径队了,尹千阳已经完成了这边的任务,接下来要面对更大的困难——期末考试。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期末考试就像爱情,躲也躲不开。   你不知道爱情中会发生什么,如同你不知道期末考试会考什么。   在爱情中可能会受伤,在期末考试中可能会灭亡。   学校里的氛围已经相当紧张,所有学生都在认真复习,平时不爱学习的学生也不好意思闹腾了,课间的走廊冷冷清清,教室内也没人追逐打闹了。老师办公室始终爆满,问题的人络绎不绝。   聂维山本来在画图,被这种氛围感染后便开始不安地画图。   阳光洒在纸上,一个尖角屋顶的狗窝轮廓诞生了,刚要细化,又有一片阴影洒下来,他立刻用手盖住本子,然后慢慢回头:“刘老师……”   结果看见站在椅子后面的是尹千阳。   “操,你他妈把我艺术细胞都吓分裂了。”聂维山转回去继续画,还挺美,“我想了想,到时候把房子上刻一圈骨头状的花纹,千刀肯定喜欢,然后房檐要延伸出来一点儿,方便打眼儿挂铃铛。”   尹千阳拉开椅子坐在旁边:“聂维山,下周就期末考试了,明天就周五了。”   聂维山接道:“后天就周六了,我去店里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木料。”   “你停下!”尹千阳拽着对方的校服外套,觉得力度不够又捧住了对方的脸,“不许画了,和我一块儿冲刺期末!”   聂维山慨叹道:“你已经成功被建纲腐蚀了,我要再坚持一下。”   “你坚持个屁。”尹千阳凑近分享秘密,“我妈说了,要是期末考试我能进步到前三十名,就给我把补习班退十个课时。”   “真的?”聂维山替对方高兴,“那你学去啊,管我干吗?”   尹千阳恨道:“我怕我坚持不住和你一起玩儿,你陪我咬咬牙捱过期末考试行吗?反正就不到一礼拜了。”   聂维山没反应,尹千阳耳语道:“考完以后我给你弄……”   “什么弄不弄的,知道了,答应你。”聂维山把本子收起来,面上看不出情绪,他拿出书和卷子,等尹千阳回座位的时候又补了句,“……好好弄。”   周六要进行考前最后一次补课,尹千阳在聂维山的陪同下早早到了补习班,他俩要一起上。建纲还没来,他们边写作业边等,难得做一回同桌。   聂维山突然说:“考前三十名的话就是中等成绩了,质的飞跃啊。”   “可不的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尹千阳把一张草稿纸写满了,又换了张新的,“我妈这招太狠了,不成功的话我就得好好上课,成功的话她不但高兴了,还能退点儿钱给自己买个包。中年妇女都是纵横家,操纵我的人生,并在家里横行霸道。”   聊得正高兴,建纲推门进来了,聂维山打招呼道:“刘老师,我今天也来了。”   尹千阳纠正:“是王老师,出来混得有艺名。”   建纲乐道:“你们俩小子真是,把作业收起来吧,咱们抓紧时间。”尹千阳又来劲了,打开书问:“老师,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来的,您能给我押几道期末考试题吗?押不准的话我就投诉你。”   “押,我肯定押得准。”建纲把题写黑板上,“期末必考,函数指数导数。”   聂维山和尹千阳一起上课,教室里就他们两个学生,建纲似乎也不是建纲了,只是教育机构的一个老师而已。   两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时间一到,建纲又拖堂送了他们二十分钟。结束后,这儿马上要来其他学生上课,他们得赶紧腾教室,建纲嘱咐道:“下周就考试了,回家以后别想着玩儿,好好复习,把今天讲的内容再琢磨一遍,文科的知识互相提问提问。”   他们忙不迭地应了,走之前给建纲灌了杯热水。   路上尹千阳问:“你说建纲今天讲的题和考试有关吗?”   “肯定有。”聂维山想了想,“他今天讲的几道题都不是一个类型,估计期末考试会考,但不是考原题,所以咱们要把做法记住。”   尹千阳后悔道:“上课的时候应该录上音,我怕回家就忘了。”   “没事儿,我记得。”聂维山倒是挺淡定,“实在不行问小宇和结姐。”   到家后俩人直奔卧室,也不理小狗,拿出书就开始复习,先把今天讲的数学过了一遍,然后又找类型题开始做。因为不熟练,做一道大题要将近半小时,练完所有的太阳都要落山了。   “真他妈累。”尹千阳靠在聂维山肩膀上,“可以换下一科了吗?”   聂维山拿出公式本:“再背背公式吧,别到时候睁眼瞎。”   又背了二十分钟公式,背完开始复习史地政,二人端坐着,看着壁纸上的花纹,采用互相提问的形式。   “两党制的实质?”   “是为资本主义制度服务的政党制度,是维护资产阶级私有制的经济基础,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一项政治制度。不管哪个政党执政,都实行有利于资产阶级的政策,都不可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   “我国三大自然区界线?”   “西北干旱半干旱区与东部季风区界线:400毫米年等降水量线;西北干旱半干旱区与青藏高寒区界线: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东部季风区与青藏高寒区界线:3000米等高线!”   “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新文化运动猛烈地冲击了封建思想的统治地位,使人们的思想得到空前的解放。中国知识分子在运动中受到一次民主与科学的洗礼,也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但在运动中出现一概否定的偏激思想!”   ……   聂维山和尹千阳合上书,目光同时从壁纸转移到对方身上,尹千阳坚定又雀跃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考前三十名没问题了。”   聂维山赞同道:“我也是,甚至感觉能考得更好。”   天已经黑了,卧室里的背诵声没有停过,六门科目全都复习了一遍,两个人的声音全都哑了。上一次这样努力学习还是他们刚上小学的时候。   疲惫不堪的两个人终于放下了书,齐声道:“躺会儿吧。”   并排躺在床上,像两条濒死的鱼,聂维山虚弱地说:“我被知识吸干了阳气。”尹千阳附和道:“我被知识榨干了精魂。”   说完又疑惑了:“那谁不是说,我扑在书籍上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按说不应该这么累啊。”   聂维山捂着腹肌:“有面包么?没有我就吃狗粮了。”   家里晚上没人,科大的老师忙着开期末调研会,所以尹向东回来得晚,白美仙公司开年会,尹千结趁机约会。他俩骨碌起来找吃的,小狗跟着他们来回跑。   把冰箱里能吃的全找了出来,摆了一桌子,尹千阳说:“还有剩米饭呢,再炒个饭吧?”   聂维山去炒饭,尹千阳用浓汤宝煮了锅汤,二十分钟后开餐,火腿肠蛋炒饭、蘑菇汤、奶黄包、剩的辣椒炒肉、还有半拉哈密瓜。   刚准备吃,又心有灵犀地停下,然后对视了一眼。   “拜么?”   “拜吧。”   还是放炮剩的香,还是石榴树下的土,香案摆好,聂维山和尹千阳跪在桌前抱拳。尹千阳说:“年底了,大考悄然而至,我们兄弟二人这次竭尽全力,想来菩萨都看在眼里,希望保佑我们能进步些许,并列第二十九就成!”   说完问:“有补充的吗?”   聂维山补充:“建纲别再被举报。”   许完愿连磕仨头,磕得太猛还有点儿头晕,聂维山准备起身吃饭,谁知尹千阳突然调整方向面对着他,把他吓了一跳。   “干什么?”   尹千阳红着脸说:“反正都跪下了,要不要对磕一个?”   聂维山心脏漏跳了半拍,只见尹千阳的脸越来越红,他膝盖移动也面向对方,声音有些发抖地吼道:“磕!”   指尖相对,发心相触,两个人面对面地对磕在地板上。   千刀就是见证。   聂烽和尹向东绝对想不到,娃娃亲泡汤了,这俩人却自己拜了堂。 第34章 爽歪歪   尹家和聂家大清早就格外忙碌, 三婶蒸了蝴蝶卷, 三叔排队买了锅豆沫,再连上腌的几样小菜, 足足摆了一餐桌。   聂维山和聂颖宇两兄弟并排坐在餐桌前享受服务, 连吃带喝好不舒坦, 聂维山把蝴蝶卷咬下去半拉翅膀,说:“我这心理压力忒大了, 考不好都对不起这腌黄瓜, 可我又没考好过。”   三婶笑着说:“不用有压力,你这回考前那么用功, 考不好也没关系, 考完还做好吃的奖励。”   聂颖宇很淡定, 问:“妈,高考那天早上可以点菜吗?我不爱喝豆沫。”   三叔说:“豆浆豆腐脑牛奶米粥我都给你备上,再给你弄瓶二锅头,能满意吗?”   “满意满意, ”聂颖宇吃完了, 伸了个懒腰, “考完就放假啦,我得睡他三天三夜。”   二云胡同更热闹,全家伺候一个,白美仙做了三明治和春饼,还做了八宝粥和奶昔,中西都有, 任意选择。尹向东坐在尹千阳的对面削苹果,削完又砸核桃,说:“儿子,吃完饭再吃几口水果,然后再来几个核桃,补补脑。”   尹千阳吃着春饼喝着奶昔,说:“九点考试你现在才让我补脑,临阵磨枪都没你大气。再说了,要是每天都有这待遇,我没准儿早就前十名了。”   白美仙说:“你拉倒吧,每天都有这待遇你也不会前十名,顶多胖十斤。”   “考试还呲哒我,也不怕影响我心情。”尹千阳把自己当少爷了,毕竟考完可能就沦落成奴隶了,他扭头冲尹千结喊,“小妹儿,检查完了没有啊,干活真不利索。”   尹千结在沙发上给他检查考试用品,说:“涂卡笔、橡皮、尺子、准考证都带了,就差你的脑子了。”   尹千阳喝干净最后一口奶昔,擦擦嘴把核桃装兜里:“我带上和小山一块儿吃,要蠢一起蠢,要精一起精。”   背上书包准备奔赴考场,小狗跟着他往外走,他迈出门槛后转身说:“千刀,就送到这儿吧,天气干燥,记得多喝点儿水,在家等我胜利的消息。”   尹千阳下了台阶,一步步向胡同口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聂维山和聂颖宇出现了,他立刻加速跑到聂颖宇跟前,然后紧紧抱住聂颖宇开始揉搓:“快让我蹭蹭学霸的灵气,助我考到前三十名!”   自己蹭还不满足,扭头对聂维山说:“你也来啊!榨干他!”   聂维山摆摆手:“不用,我昨天晚上抱着他睡的,已经吸够了。”   “靠,你们俩真是。”聂颖宇受不了了,把尹千阳推开,蹬上山地车就跑,“小爷卖艺不卖身!卖也不卖给你们!”   尹千阳赶紧坐上后座,拍着聂维山的背说:“快追!路上让他把那几道大题的解题思路再给咱们顺一遍!”   聂维山一拧车把,电动车迅速追了上去,路上聂颖宇又当了回老师,刷满了聂维山和尹千阳的生命值。   学校里除了值日生在卫生区打扫,基本没有闲人晃荡,食堂都冷冷清清的。聂维山和尹千阳前后脚进考场,上回尹千阳名次在前,所以和聂维山隔着几个座位。   第一场考语文,监考的是历史老师和地理老师,聂维山没有准备草稿纸,以防自己又考着考着开始画画。   铃声一响发卷子,尹千阳攥着笔,充满了战斗力。   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教室中只能听见纸张掀动和写字的声音,两名监考老师来回转悠,偶尔停下看看学生的答题情况。   聂维山做到了阅读题,仔细一看发现和雕刻有关,顿时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还画出了重点句子,答题时下笔如有神,答完还意犹未尽。   “不得了,突然开窍了。”他悄声嘀咕了一句,整个人精神焕发,答题效率增长了十个百分点。   前方的尹千阳已经开始写作文了,先后审了五遍题,然后按照自己写作文的小窍门进行,必不可少的还是司马迁。   最后十分钟,监考老师提醒抓紧时间涂答题卡。   最后两分钟,聂维山和尹千阳同时放下了笔。   铃声再次响起,最后一排的学生收卷子,完事儿后尹千阳几乎是立刻离开了座位,他和聂维山去洗手间,路上激动地问:“你答得怎么样?我感觉自己答得还行!”   聂维山其实也挺激动,但没那么外露,说:“不止还行,我感觉超常发挥了。”   尹千阳特别当真:“你不会把我落下吧!不行,数学我也得超常发挥!”   洗手间挤满了人,毕竟大家都憋了两个多钟头,他们俩在后面排队,扭头看见了冰冰,聂维山说:“冰冰,等会儿一起吃饭吧,食堂接头。”   尹千阳附和道:“就是,商量一下寒假去向。”   “行,一会儿在盖浇饭那家见。”冰冰解决完了,临走又补了句,“寒假去向我得考虑考虑,人家还要约会呢。”   “德性。”聂维山和尹千阳笑道,笑完凑到一个池子前解决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仔细一听都在讨论语文卷子,尹千阳排队买盖浇饭,聂维山排队买饮料,冰冰排队买炸串,分工合作效率高,买好后三人开吃,尹千阳说:“我刚才在二班班长后面等,他和他们班学委说自己作文写跑题了。”   聂维山接道:“学委肯定说自己阅读没看懂,都是瞎编的。”   “没错没错,这些学习好的人怎么那么不实在。”尹千阳喝了口热咖啡,“直面自己的优秀成绩有那么难吗?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冰冰说:“别管人家了,不是要聊寒假去向么,你们有没有什么计划?”   尹千阳来了精神,对聂维山说:“我准备去绍兴找秦展玩儿,你觉得怎么样?”   聂维山想了想:“可以啊,有熟人不会抓瞎。”   “我不行,太远了。”冰冰一脸难色,“我和小齐去不了那么远,不然家里该怀疑了,而且她估计也不愿意。”   尹千阳表示理解:“那你就听大嫂的吧,等大嫂把你甩了咱们再一起旅游,不着急。”   下午考数学可是场苦战,他们吃完饭立刻回教室复习,反复看错题本、背公式,连觉都没睡。尹千阳嘱咐道:“你可别看见草稿纸又忍不住画画,控制住自己。”   “知道了,我现在先在纸上画个建纲,到时候看见他我就忍住了。”聂维山拿出草稿纸,迅速涂了个建纲的大头,“看着建纲考数学,没准儿能提二十分。”   尹千阳犹豫道:“那你给我也画一个?”   两点钟正是最困的时候,各校学生却都在吊着精神考试,有的一刻不停缜密计算,有的东张西望没个正形,每个监考老师透过考场百态就能洞悉各个学生的考试结果。   “还有五分钟,最后检查一下班级姓名学号,还有答题卡。”   铃声一响,几乎所有挺直的背都放松了下来,趴桌子的趴桌子,喝水的喝水,尹千阳仰靠着椅背,把后脑勺搁后桌上,眼睛望着上方的灯管放空自己。   他活了十七年,感觉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考数学。   眼睛突然被一只手掌盖住,然后听见聂维山说:“别看了,伤眼睛。”他把手覆在聂维山手背上,问:“你考得怎么样?”   聂维山说:“不知道,反正尽全力了。”   大头考完轻松了一半,第二天考文综和英语时也没那么紧张了,等到最后一场考完收卷,大家都有种超脱飞升的感觉。   建纲回到教室,问:“咱们班的平均分这回能提高吗?”   尹千阳大声回道:“报告刘老师!我估计能!因为我和聂维山好好复习了,这次应该拉的后腿比较短!”   全班大笑,建纲说:“明后两天休息,大后天来拿成绩单和寒假作业,不许迟到。”   全班又开始尖叫,值日生跑去打扫,其他人收拾书包放学。聂维山和尹千阳并肩跑出教室,喜悦之情飘散了一走廊。   先是两天小假期,然后就是寒假了,寒假还要过春节,美事儿扎堆目不暇接。路上聂维山说:“假期我得看店,让爷爷回家好好歇歇。”   尹千阳同意道:“我陪你,然后发了压岁钱咱们去绍兴找秦展。”   “那你明天就开始陪吧。”聂维山手上的伤基本已经好了,“我明天去店里做活,上回把手划破没做成。”   “行,明天就让爷爷回家歇着。”   年底了,古玩一条街挂了一长溜红灯笼,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种,每个灯笼形状不一,融合了各朝代的元素,都是各家店铺自己做的。   聂老穿着棉服,戴着毡帽,手上还盘着俩玉球,嘱咐道:“你们俩靠谱么,别光顾着玩儿丢了东西,吃饭的时候记得带上门,晚上睡觉把卷闸门锁好喽。”   聂维山把木托盘放在柜台上,说:“假期不都是我看店么,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你自己我反而放心。”聂老看着尹千阳,笑呵呵的,“尹家小子跟你凑一块儿我就不放心了,乐起来什么都忘了。”   尹千阳冤枉道:“我给您扫院子行了吧,只干活不聊天。”   聂老往外走:“那先谢谢你,冰箱里准备了你爱吃的糖火烧,扫完记得吃。”   店里只剩他们俩,门厅不能没人,所以聂维山转移到了柜台上做活。木质托盘里搁着工具和一盘绿松石,还有聂烽的信,他把手上的创可贴撕掉,然后拿起了刻刀。   尹千阳守在旁边瞎紧张:“你撕了干吗啊,万一一使劲口子裂开了怎么办?”   “没事儿,裂开再说,那样影响手感。”聂维山的目光都集中在绿松石上,他按照聂烽指点的方式改了雕法,因为第一次试,走刀不太顺利。   第一颗废了,尹千阳拿着玩儿去了。   第二颗又废了,尹千阳开始心疼钱了。   第三颗还没下刀被抱住了胳膊,聂维山瞥了尹千阳一眼,尹千阳说:“悠着点儿,材料不要钱啊。”   聂维山嫌他外行:“你以为都是一次就过?当初入门不知道雕废多少料呢。”   尹千阳骂道:“败家玩意儿,你不会先用萝卜练啊?”   “别捣乱,吃你的糖火烧去。”聂维山嘴上那么说,胳膊却一动不动,压根儿没有推开对方的意思。尹千阳倒真是松开了手,他拿起信纸问:“你后来又给聂叔回信了吗?”   聂维山回答:“没有,没想好回什么。”   尹千阳去屋里拿了纸笔,准备给聂烽回信,边说边写:“聂叔,我是千阳,听说您在广州呢,那边还挺暖和的吧,家里前一阵都下大雪了。”   聂维山静静听着,手上的刀尖在绿松石上周转留痕。尹千阳继续写道:“我们已经考完试了,我和小山今天给爷爷看店,他正雕绿松石呢,雕坏好几颗了,还不让说。”   聂维山轻笑:“怎么还告状啊?”   “雕你的。”尹千阳也笑着回了一句,然后继续,“我们养了只小土狗,小山要自己做个狗房子,到时候拍照片给您寄过去瞧瞧。”   他写了多半张,像记流水账,写到最后看了聂维山一眼,念叨着结了尾:“聂叔,到年底了,但现在拜年的话还是有点儿早,除夕晚上我们凌晨要放炮,很晚才睡,您到时候打电话吧,我和小山在电话里给您拜年。”   聂烽一直换地方,手机号也不停地换,他们联系不上,而聂烽基本也不主动联系家里,漂泊在外,不听不看还好,听见看见就受不了了。   聂维山知晓尹千阳的心意,但没有多说什么,他放下刀,把雕好的绿松石放进白瓷小盘里,说:“托你的福,这次雕好了。”   尹千阳问:“我什么福?”   聂维山侧过身,伸脚把尹千阳连人带椅子勾到身前,他抱住对方,下巴抵着对方的肩膀,没有说话。尹千阳抬手摸摸聂维山的头,故作老成地说:“哎,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   一上午没开张,吃过午饭才忙起来,快过年了,来转悠着买礼物的人很多,直到关门都没闲下来过。九点多拉了卷闸门,关掉门厅里的灯,二人终于能休息了。   还是那间小小的卧房,两个人换衣服准备洗澡,尹千阳跪在床边把被子打开,说:“我先铺好床,洗完澡直接钻被窝,哎,谁先洗啊?”   聂维山站在他身后说:“随便。”   “那你先洗吧,我玩儿两盘五子棋。”他铺好就往里爬,想躺下,谁知还没爬过去就被捉住了脚腕子,然后整个人抬着一条腿趴在了床上。   聂维山掐着对方的脚踝,手指勾缠住了脚踝上的红绳,说:“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尹千阳用力一踹却踹空了,他骨碌起来爬到里边,背靠着墙窝起来,打岔道:“什么事儿啊,我找你借钱了?”   聂维山脱鞋上床,一点点逼近,把尹千阳困在自己和墙之间,然后抓住尹千阳的胳膊翻了个身,变成他靠着墙,尹千阳跪坐在了他腿上。   尹千阳不装傻了,伸手揪住聂维山的背心,说:“我没经验,你凑合着吧。”说完去抽聂维山的睡裤裤绳,抽开后又扭捏起来,拖延时间道:“你喜欢轻点儿还是重点儿?”   聂维山搂住对方的腰贴近自己,说:“先轻后重,像我上次弄你那样。”   “要求太多了,我又没经验。”尹千阳把手伸进去,动作挺利索,但从脖子到耳根子全红透了,小声说,“我自己都没怎么弄过,我两手的第一次就要给你了。”   聂维山挺直脊背亲上尹千阳的嘴,手掌重重地按在对方腰间,从侧面看,尹千阳都被勒出曲线了。“唔……”尹千阳半垂着眼,“我还没弄呢,你怎么就硬了……”   聂维山粗声道:“这不是给你省事儿么。”   小小的卧房里灯光昏黄,尹千阳被聂维山抱在怀里,其实却是聂维山被掌控着神经,半晌过去,不知是暖气太足还是什么,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聂维山看着尹千阳浅色的薄唇,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尹千阳愣住,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没有多想。   带着茧子和伤口的指腹在唇上摩擦,还不时按两下,渐渐的伤口裂开了,有一点儿血蹭在了尹千阳的唇上,尹千阳抬眼看向聂维山:“你干吗啊——”   嘴张开,聂维山的指尖探进了他的口中。   尹千阳如同惊弓之鸟,他挣扎着要站起身却被死死摁住。聂维山把手拿开,又把指尖的口水抹在尹千阳的唇峰处,然后低头一点点亲干净。   尹千阳唇上还有红色的血迹,脸面也和这血一样红了,聂维山盯着他说:“迟早有你更害臊的。”   折腾完已经很晚了,五子棋也没打成,两个人一起去洗澡,互相擦背搓泡沫,后来又贴住弄了一次。尹千阳累了,抱着对方的脖子不动,聂维山干脆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   热水浇在身上,羞意始终未退。   洗完迅速跑回卧室钻被窝,刚关了灯就听见手机响了两声,尹千阳猛地坐起来:“是不是同时响的?班里的群发!”   聂维山摸出手机一看:“建纲发的!”   两人紧挨着趴在床上,手机摆着眼前,尹千阳伸手点开后呼吸都停滞了。建纲在群里发了个文件,文件名是“九班期末考试成绩”,聂维山强自镇定道:“我来点,准备好了吗?”   轻轻一点,下载并打开只用了两秒钟。   尹千阳颤抖着问:“咱们是正着看还是倒着看?”   “正着吧,刺激。”聂维山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按住页面开始看,“前十还是那几位,他们是不是终身买断了?”   尹千阳紧张得不说话,掐着聂维山的胳膊直哆嗦,感觉一张嘴心脏就蹦出来了,到了第十九名,他小声说:“前二十已经结束了,我害怕。”   聂维山搂住他:“没事儿,这次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可能考得更不好。”   说着已经滑到了第二十五名,尹千阳缓了缓情绪:“小墨退步好多啊,都怪她整天八卦,大嫂多少名来着?”   “第九,冰冰何德何能啊。”聂维山说着话没注意,一下滑多了。   二人立刻慌了,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尹千阳急得嗷嗷直叫,聂维山被叫得更慌,情急之中锁屏了。   尹千阳哼唧着说:“要不明天再看吧。”   聂维山问:“那你能睡着么?”说完又把手放在按键上,“不管了,点开谁也别说话,直接看,管他多少名,不就是十个课时么!”   尹千阳恍然大悟:“对啊!不就是十个课时么!”   是因为努力复习了吗?他们怎么变得那么重视成绩了?   聂维山重新点开页面,两个人盯着二十五名往下,二十六不是,二十七不是,二十八……尹千阳念道:“并列第二十八名:聂维山、尹千阳。操,我没瞎吧?”   聂维山拿起手机仔细看了看:“真的是第二十八!”   “妈的,比预计还要好!”尹千阳窜到了聂维山的背上,他们抱着在床上打滚儿,都快把床折腾塌了。尹千阳被聂维山压在身下,他捧住聂维山的脸说:“高中以来咱俩头一回考进前三十!”   聂维山使劲亲他:“你他妈傻啊!初中以来好吗!”   “没错!五年没考过前三十了!”尹千阳抱住聂维山开始乐,恨不得引吭高歌。   兴奋过度的两个人后半夜才睡着,头挨着头,脚挨着脚,然后在梦里又见面了。可能暖气太足,梦里是个夏天。   哎,又是高考结束。   聂颖宇考了六百多分,聂维山和尹千阳查成绩,居然也考了六百多分。接着邮政来送录取通知书,聂颖宇被清华录取了。   他问:“难道你们也考上清华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齐声道:“不,我们上北大!”   大学四年过得很快,聂维山毕业后进了五百强的公司做高管,尹千阳选择了继续深造,但是家里一直催他们结婚,于是在尹千阳读研的第二年,他俩结婚了。   后来有了俩孩子,仔细一看还是小胖和小眼镜。   “爸,我俩又考双百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坐在石榴树和枣树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哈哈!”尹千阳睁开了眼,翻身拱进聂维山的怀里。聂维山笑着抱住对方,也乐出了声。   半夜三更,屋内笑声不停,俩人做了整宿的美梦。 第35章 山哥,猛。   聂维山和尹千阳从没如此期待过返校拿成绩单。   进步的喜悦掺和着放假的喜悦, 两个人看地铁上的广告都忍不住咧着嘴笑, 出了地铁站连跑带蹦,到了学校门口又一人买了根烤肠。   教室里乱糟糟的, 大部分人都在闲聊天, 尹千阳到了自己座位上, 看见小墨闷闷不乐的,安慰道:“同桌啊, 这次没考好就下次再努力嘛, 多大的事儿啊,咱不难过了噢。”   小墨趴桌上噘着嘴:“说得轻巧, 过年见那么多亲戚, 肯定都得问成绩, 我想想都觉得如坐针毡。”   “至于么。”尹千阳习惯了,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给小墨出主意道,“大人问你成绩, 你就问他们工资和对象, 互相伤害呗。”   正说着, 砸过来一个串子,是那天聂维山做的绿松石手串,尹千阳喊道:“给我啦?”   聂维山靠着窗台像个大爷一样,回道:“送张小齐吧。”   尹千阳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他们这一学期下来不知道抄了张小齐多少次作业,还有笔记。起身走到张小齐的座位旁, 他把手串递过去,说:“小齐,这个是小山做的,送给你,谢谢你经常帮助我们。”   张小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不用,你们那么客气干什么。”   “毕竟老烦你嘛。”尹千阳把手串放桌上,压低声音说,“何况冰冰是我们的好兄弟,感谢你看得上他,你快收下吧,下学期请继续帮助我们。”   送完礼回到座位上,屁股刚挨住椅子,建纲就进来了。   “都知道自己的成绩了吧?”建纲把卷子和成绩单分发给第一排的几个同学,然后那几个同学开始发,他站在讲台上喝水,捂着罐头瓶子点名道,“聂维山,感觉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聂维山开始装逼:“离我心里的目标还有一点距离,不过也可以了。”   尹千阳大声拆穿:“他心里目标是第二十九,结果考了第二十八,确实有一点距离!”说完期待地望着建纲,“刘老师,你再问问我!”   建纲瞥他一眼,故意道:“我就不问你,憋死你。我问问你同桌,小墨,感觉自己考得怎么样啊?”   小墨哼哧着不回答,尹千阳掺和道:“您怎么这样啊,谁没个发挥失常的时候呢,看不出她难受啊。”   “怎么谁说话都有你的事儿。”建纲瞪了他一眼,这时卷子也都发的差不多了,便开始说正事儿,“寒假虽然不如暑假时间长,但是要过春节,所以都悠着点儿,别玩儿疯了。再开学任务就重了,满打满算结了课,然后暑假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   建纲啰嗦了半个多钟头,啰嗦完布置作业,然后就正式放寒假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市一中,正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聂颖宇,聂颖宇抱着一摞书,跑到他俩跟前说:“又接我放学啊。”   聂维山把书拿走大半,给聂颖宇减负,问:“放假了吧?”   “放了,但是估计得补课,让等通知。”聂颖宇拽着聂维山的袖子,跟在旁边像个小弟,“学校不补也得上补习班,我这寒假过不好了,都怪你俩,把我的学霸灵气都吸走了。”   尹千阳吃惊地问:“你考砸啦?”   聂维山也有些诧异:“没发挥好?”   “反正退步了几名。”进了地铁站,仨人并排站到线内,聂颖宇看着无精打采的,“我期中考试是第六,这回是第十二,一下跌出前十了,我还没琢磨出来怎么跟我妈说呢。”   聂维山和尹千阳开始云计算,他们考了第二十八,聂颖宇考了第十二,这中间就隔着十六个人。尹千阳问:“一共多少人啊?”   聂颖宇说:“每个班具体多少人我也不知道,一共一千左右吧。”   聂维山清醒了:“你说的是年级名次?”   “对啊,我只看年级的。”聂颖宇扭头瞧了一眼,“班里五十个人还考不了第一的话,整天等于白费劲了。哎,地铁来了。”   尹千阳攥紧拳头和聂维山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说:“我怎么那么想抽他?”   聂维山点了点头,正好地铁到站开了门,他俩在后面抬起脚把聂颖宇踹进了车厢,进车厢以后又是一顿暴揍。   聂颖宇扶着杆儿发抖:“秀才遇上盲流,有理说不清……”   正式进入了寒假,胡同里明显比平时热闹了,大人小孩儿都放了假,每天大清早就叽叽喳喳的。居委会在胡同口张贴了通知,每家每户都可以领春节福利。   聂维山本来还在睡觉,结果被聂老薅起来挂灯笼,他就穿着个体恤和运动裤,踩着椅子在院门口吹风。三婶在屋里看见了,赶紧拿着羽绒服出来:“瞎胡闹呢,这么一折腾肯定得感冒。”   “没事儿,我火力壮。”聂维山穿上衣服,已经被冻清醒了,在院里水池边用冷水洗漱完,问聂老,“爷爷,店里关门了?”   聂老咳嗽着说:“再有一礼拜就过年了,早关早开。”   他给聂老倒了杯水,嘱咐道:“别整天抽烟了。”聂老“哎呦”一声,特怀念地说:“现在的烟都不对味儿,以前你爸爸给我弄的土烟最香,自己卷还有意思。”   这话说完都没动静了,聂维山看着地面,想起尹千阳给聂烽的回信,不知道聂烽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想了会儿也没想出个好歹来,他拍拍手往外走,说:“我去居委会领福利了啊,有什么要捎的吗?”   三婶说:“捎袋儿白砂糖,中午做糖醋鱼。”   居委会办公室挤满了人,全是来领福利的,都是街坊,排队的时候就拉家常,热闹的不得了。聂维山兜里揣着先买好的白砂糖,站在角落处玩手机,他给尹千阳发信息:“你家领福利了吗?”   尹千阳回复得很快:“没呢,我妈让我去,我还在被窝里呢。”   “懒蛋。”聂维山带着笑编辑道,“几点了还不起,起来大扫除。”   尹千阳秒回:“你怎么知道我家今天大扫除,烦死我了,再玩儿一盘五子棋就起。”   “小山哥哥!”   聂维山聊得正高兴呢,突然被吓了一跳,低头看是小眼镜,他把手机收起来,说:“你家派你来领福利啊,你能拎得动油还是能扛得动面啊?”   小眼镜说:“我奶奶是居委会的,我来给她数数。”   “你能数清楚吗,去数数还有几个人就到我了。”聂维山给小孩儿派活儿,没两分钟小眼镜就回来了。“还有四个就到你了。”小眼镜说完抱住聂维山的腿,“小山哥哥,过年你能带我放炮吗?”   聂维山说:“你知道现在炮多贵吗?两盒恐龙蛋都五十了,就呲呲几下。”   小眼镜胸有成竹地说:“我姥爷是土产公司的,全市的炮点儿都归他管,要多少有多少。”   “这么牛逼啊,你怎么不早说。”聂维山脑子一动,俯身小声说,“下午找我玩儿去,我教你打扑克,以后每次都能赢小胖。”   终于排到了,聂维山顺便把尹千阳家那份也领了,回去后正好赶上三婶开始做糖醋鱼。他又去给尹千阳家送油和面,还没进院就听见尹千阳在逗狗。   白美仙说:“睡到半上午,起来了就跟狗闹腾,让你擦地也不擦,扫墙也不扫,我看你压岁钱也别要了。”   尹千阳抱着狗给枣树上新的营养土,说:“下午再弄呗,着什么急啊。”   聂维山把油和面拎到厨房,说:“仙姨,我下午和他一块儿弄,保证天黑前打扫干净。”   “你别管他,不然他越来越懒。”白美仙热了点儿剩饭,又朝外喊,“赶紧吃吧,我单位有事儿,你在家待着别瞎跑。”   尹千阳不想吃剩饭,于是跟着聂维山去隔壁吃糖醋鱼了。   下午家里没什么事儿,聂维山又跟着尹千阳回隔壁了。   分工合作,聂维山擦客厅和餐厅的地板,尹千阳擦几个卧室和洗手间的地板,厨房要年前单独清理,先不动。   尹千阳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拎着小桶,说:“边边角角一定要擦干净,顽固污渍用钢丝球沾着洗洁精尅哧,然后再用湿抹布擦。”   “知道了,你还教别人干活呢。”聂维山先扫了扫地,然后开始擦。擦完后也没洗手,进卧室想看看对方还差多少。   卧室里尹千阳挽着裤腿跪在地上,正一点点清理地板和墙的缝隙处,因为怕把壁纸弄脏所以动作格外小心,他面对着墙,压低身体认真擦拭。   聂维山盯着那两瓣撅起的屁股看,完全移不开目光。比赛那次聂颖宇说过,尹千阳屁股最扁,因为太瘦,但是这样撅起来的话,还挺饱满的。   尹千阳向旁边移动,屁股晃了晃。   聂维山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可能是咽口水的动静有点儿大,尹千阳回头看了一眼,问:“你都擦完了?”   “嗯,你检查检查。”聂维山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但是失败了。尹千阳也觉得怪怪的,但没多想,又转过头去:“不用检查,你干活我放心。”   身后没动静,却也没听见聂维山离开,尹千阳擦了会儿又回头去看,发现聂维山不知道在盯着哪儿,问:“你看什么呢?”   聂维山坦白道:“看你的小屁股。”   尹千阳立刻蹦起来贴住墙,两手背到后面捂住屁股,又臊又气地说:“别看啦!”   聂维山笑得蔫儿坏:“看看怎么了?”   “看得我难受。”尹千阳皱着眉,双腿也不自觉并紧了,他看着聂维山一步步靠近,有点儿慌,“你别趁我妈不在就想欺负我。”   聂维山乐出了声:“我给你擦半天地,成欺负你了?”   尹千阳红着脸:“那你歇着去吧,看电视玩电脑,随便。”   “把你吓的,不闹了,我把洗手间擦了去。”聂维山的手还脏着,所以没法碰对方,他伸过脸去,“可累呢,亲我一口。”   “你他妈!”尹千阳迅速地在对方脸上亲了下,“快去!”   聂维山敞开了笑,转身说道:“别撅着屁股瞎晃,一副欠拾掇的样儿。”   所有房间的地板都擦完后还要扫墙,尹千阳把鸡毛掸子缠上层棉纱布,然后绕着房子抖搂,弄完一圈后叉着腰休息,仰头望着高处。   聂维山靠着树喝水,怀里还抱着狗,说:“上面够不着了,给我吧,我扫。”   尹千阳不高兴道:“你也没有两米多啊,好像就能都够着似的。”说完往边上的小房走去,“我看看有没有梯子,扎着梯子上去。”   聂维山放下茶杯扔了狗,大步过去拉住对方,然后半蹲下身体,说:“费那个劲干什么,上来,坐我肩上。”   “你能禁住吗?”尹千阳犹豫着跨到了聂维山的肩膀上,还没坐稳就被抓着腿扛起来了。他没地方可抓,晃悠着有些害怕,聂维山似是知道一般,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稳了吗,我走走。”聂维山慢慢走向墙边,同时把尹千阳的两条腿拢在胸前。尹千阳拿着鸡毛掸子,轻松够到了最高处,边扫边回忆:“小时候听胡同里的老太太说,这样压过就不长个了。”   聂维山绕着房子像散步:“可以了,再长不好买裤子了。”   尹千阳蹬蹬腿,裤脚还挽着:“九分裤也挺好啊,那我再长几公分,露出我的多宝链。”聂维山怕他摔着,赶紧按住他的腿,按稳后手顺着小腿向下,然后轻轻扣住了戴着多宝链的脚踝。   尹千阳说:“痒痒。”   聂维山用力摩挲两下,尹千阳喊道:“更痒了!”   聂维山发坏似的抓住尹千阳的两只脚腕,然后用力向下一拽。尹千阳登时叫了一声,把鸡毛掸子都扔了,脆弱地叫唤:“挤着我的球球了!”   小眼镜突然从大门口蹦进来:“阳阳哥哥,哪有球啊!”   “在他裤子里藏着呢。”聂维山笑弯了腰,顺势把尹千阳放下来,尹千阳气得在他背上打了几拳,随后捡起鸡毛掸子就跑进了屋里。   聂维山找板凳坐下,朝小眼镜招手:“过来,喜欢小狗吗?”   “喜欢,但是有点儿害怕。”小眼镜跑过去坐聂维山腿上,觉得安全了才敢摸狗,“小山哥哥,我刚才去你家找你,发现你不在,我一想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   聂维山说:“真聪明,小山哥哥想让你帮个忙。”   小眼镜问:“什么忙呀?”   “你不是说你姥爷管着全市的炮点儿么,小山哥哥想去卖炮。”聂维山上午听见那么一句后就有这想法了,“你帮我问问,哪个炮点儿还需要人,搭棚搬货值班都行。”   小眼镜摇摇头:“我听姥爷说卖炮可辛苦了,不到五点就到售炮点上,晚上一两点才收工,而且就当街待着,特别特别冷。”   聂维山笑着问:“你姥爷还说什么了?”   小眼镜想了想:“还说,就有一样好,挣的钱多。”   “这不得了么。”聂维山拍拍小孩儿,“帮哥哥问问,就说什么活儿都愿意干,钱稍微少点儿也没事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眼镜搂着聂维山的脖子保证道,“晚上就让我妈带我去姥爷家。”   尹千阳在屋里偷听半天了,冲出来说:“给我也问问,我也去。”   小眼镜面有难色:“阳阳哥哥,你能行嘛。”   聂维山说:“甭搭理他,不让他去。”小眼镜点点头,问:“我能抱小狗去给小胖看看吗,他这两天感冒都不出门。”   “去吧,我给你拿绳牵上。”   小眼镜高兴地牵着狗走了,尹千阳不高兴地又进了屋,聂维山慢悠悠地跟进去,看见尹千阳坐在床边低着头抠手,特可爱。   他走过去蹲下,手按在对方的膝盖上,问:“怎么了,生气了?”   尹千阳反问:“你缺钱了?”   “嗯,缺钱。”聂维山抓住尹千阳的手往自己脸上贴,“赚点儿钱,年后咱们去绍兴玩儿。”   “就为这个啊!不去了!”尹千阳一口气没提上来,声音都虚了,“怪我没考虑好,路费什么的也没想过,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聂维山不同意:“我自己也想去啊,年前干这几天能挣大几千,还能给我爸寄点儿,不管多少,好歹算个零花。”   尹千阳低着头说:“那我跟你一块儿,加起来就是万元户了。”   聂维山笑道:“打住吧,安生在家待着。”看尹千阳还想再争取,他打断说,“要是成了的话,我就得一气儿干到除夕了,而且除夕晚上一两点才收工,到时候你出来,咱们到东区广场放烟花去。”   尹千阳总算有笑模样了:“那我给你带饺子。”   聂维山蹲了半天腿发麻,起身直接把尹千阳扑在了床上。尹千阳傻愣傻愣的,累得也不想动弹,问:“又干吗啊?”   聂维山手不规矩,低头抵着对方脑门儿说:“不是挤着你球球了么,我看看挤破没有。”   尹千阳扭着乱动:“没有!好着呢!”挣扎不过只好转移话题,“秦展说到了绍兴请咱们坐乌篷船。”   “嗯,那边河多。”聂维山停下,伸手弹了下尹千阳的耳朵垂儿,“到时候找个小客栈住,打开窗户就能看小桥流水。”   尹千阳情不自禁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美道:“再吃点儿烧烤。”   就知道吃,聂维山在心里笑话了一句,然后放松身体把尹千阳给压瓷实了。尹千阳支吾着承受,突然感觉耳根子一热。   聂维山在他耳边哑声说:“阳儿,到时候拾掇你一次好不好?” 第36章 难忘今宵   小眼镜虽然嘴上没毛, 但办事儿还挺牢靠, 晚上撺掇着他妈去了姥爷家,第二天就把信儿给聂维山捎来了。   聂维山先叫人:“丁阿姨, 您都知道了?”   小眼镜被他妈牵着, 仰头说:“还没到姥爷家呢, 我妈就把话套出来了,我都晕了。”   “就你, 还想瞒着我干大事儿?”丁阿姨撒开手, 拍拍小眼镜的后脑勺,“玩儿去吧, 我跟小山哥哥说。”   这片胡同里的街坊基本上都知道聂维山家的事儿。聂烽当年因为赌钱欠了一屁股债, 卖房卖院都不够还, 老婆走了,他自己东躲西藏,只剩下孩子孤零零的。好在还有三叔和三婶,但这么多年街坊们也都能看出来, 聂维山和他爸秉性不一样, 所以有事儿能帮的都会帮。   丁阿姨说:“这孩子一开始说去姥爷家, 路上又不停地问我卖炮的事儿,我逗他两句他就全说了。你也是的,交代他一个小屁孩儿办事儿,办砸的风险也忒大了,还不如直接找我呢。”   聂维山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试试,不行的话也不强求, 要是跟您开了口就成孩子求大人了,怕您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一句话的事儿。”丁阿姨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面前这个半大小子,“我先把正事儿说了吧,不然吊着你难受,一般售炮点上都是土产公司的员工,但这些员工也都是有点儿关系在的,毕竟烟花爆竹这块儿特别暴利。不过他们主要是出进货的钱,然后到时候直接分利润,年轻的可能在点儿上干干活,岁数大的都是雇个外来的。”   聂维山点点头,他就是那个外来的。   “这两天就搭棚了,所以人差不多都够了,只有少数几个点儿能再加个人,而且基本都在三环外,只有一个是在人民医院那条街的交叉口,你就去那儿。”丁阿姨嘱咐道,“那个售炮点好多年了,卖得也挺好,你明天五点就过去,带上一张一寸照片,因为会给你发个工作证,工商局抽查的话就给他们看。”   聂维山高兴地应道:“嗯,谢谢丁阿姨!”   丁阿姨拍拍他肩膀:“客气什么呀,我还没说完呢,千万记得穿厚点儿,咱们平时进进出出的不觉得什么,到时候当街吹着西北风,从五点吹到凌晨,能把人冻透了,让你三婶给你多找几件厚衣服,全穿上。还有口罩,烟花爆竹的粉末可比雾霾厉害多了,捂严实点儿。”   “嗯,我知道了。”聂维山心里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而且愈发的不好意思。   “瞧瞧你,到底还是孩子呢,心眼儿就是实。”丁阿姨笑话他,“小山,街坊都知道你家的情况,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这年头谁顾得上谁啊?可是阿姨愿意帮你,换个人估计能帮的也会帮你,不是咱们胡同里住的都是活菩萨,是你平时什么样大家看在眼里,都有数。”   聂维山这下脸都红了:“我哪样啊……您不是说我和阳儿都不靠谱么。”   丁阿姨乐得直捶他:“你俩学习上是不太靠谱,但别的方面没的说,谁家有活儿都帮忙。听千阳他妈说你俩期末考试进步了,干什么,终于准备好好学习了?”   聂维山不给自己挖坑,于是拒不承认。等事儿说得差不多了,丁阿姨要去找小眼镜回家,他最后小声求道:“您别跟别人说这事儿行吗?”   他现在吃住都在三叔家,对外的话三叔和三婶就等于他的监护人,要是别人知道他那么辛苦地打工赚钱,多心或者好事儿的难免猜测三叔三婶苛待他,所以他想悄悄的。   丁阿姨摆摆手:“放心吧,阿姨知道。”   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明天早上五点到售炮点上去就行,聂维山心情愉快地回家找厚衣服,然后轻描淡写的跟三叔和三婶说了说,以防他们担心。   翌日早上四点,天还是纯黑的,透明度为零,聂维山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为了尽快清醒直接去院里用冷水洗了把脸。   “铛铛铛。”有人敲大门上的铜环。   “谁啊,大清早的。”聂维山跑去开门,脸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净。门开了,尹千阳拎着个袋子站在门槛外面,房檐上亮着的灯泡把他的脸染成了温暖的淡黄色。   他伸手去抹聂维山脸上的水:“好冰啊,冷不冷呀你。”   聂维山把他拽进去,两个人一起往屋里走,屋内二十几度,干燥又暖和。尹千阳揉揉眼,把袋子放到床上,还没说话就被对方从背后抱住了。   聂维山啃他后脖子,说:“都困成什么德行了,能睡到十一点的主儿不到四点就爬起来,你怎么那么招人疼?”   尹千阳被肉麻死了,哆嗦一下说:“那你不让我也去。”   聂维山理所当然地回道:“都说你招人疼了,我当然疼你了。”   “你有完没完啊,是不是早起没上洗手间,毒素还在体内呢。”尹千阳觉得受不了,一肘子把对方给怼开了,他边从袋子里拿东西边说,“你赶紧换衣服吧,穿厚点儿,我给你拿了件羽绒坎肩,你套在里面。”   聂维山脱了睡衣光着膀子,开始一件一件穿,体恤、毛衣、坎肩、棉服,到时候再套个羽绒服。尹千阳撕开几副热帖,说:“先贴裤子里再穿,腿脚暖和的话全身都不冷了。”   穿戴完毕,聂维山出了一身汗,尹千阳又从袋子里拿出个饭盒,里面是仨肉夹馍,但跟卖的不太一样,不是馍是烧饼。   “我妈昨晚顿了锅排骨,我看正好有烧饼,就把肉剔下来剁了剁做了仨肉夹馍,你凑合吃吧。”尹千阳说完拿出来递给聂维山一个,“五点到吃中午饭六七个钟头呢,你都吃了,别剩。”   其实三婶提前准备了吃的,但是用不着了,聂维山接过咬了一大口,排骨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他边吃边盯着尹千阳,感觉心肝也化得差不多了。   偏偏尹千阳像铁了心要他命,问:“中午我给你送饭吧,你想吃什么?”   聂维山心口发胀,说:“人民医院附近一堆卖盒饭炒饼的,还有小饭馆,我饿不着。你安生在家待着,冷呵呵的别到处跑。”   “行吧。”尹千阳把空饭盒扣上盖子,“晚上真的干到一两点才收工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聂维山套上了羽绒服,拿着车钥匙准备走了。尹千阳跟在旁边一道出去,到了胡同口把聂维山的拉链拉到顶,“走吧您呐,赚钱了给我买驴打滚儿吃。”   聂维山一拧车把,在未亮的天色中渐远了。   到售炮点的时候差一刻五点,炮棚子前的井盖上站着个五十多岁的大伯,应该是在暖脚。聂维山锁好车子上前打招呼,然后拿到了自己的上岗证。   “把货摆摆,鞭炮摆最边上,然后花按着型号大小摆,进货单子上有价,对着记记。”   聂维山进了棚里摆柜台,不同响数的鞭炮、小孩儿放的小花、手里拿着呲的电焊条、还有好几百一个的礼花,摆完都出汗了,趁着热乎劲儿又把货搬了搬摞好。   他拿着进货单记价格,鞭炮有一千响、三千响和五千响,每种价格不同,而且有两个牌子,相当于六个价。小花种类更多,什么恐龙蛋太空人彩明珠,他抓起把窜天猴乐了,小时候他忽悠尹千阳,说攥上两把一下点着,就能窜到房顶上。   后来尹千阳又告诉聂颖宇,非让聂颖宇窜一个,最后他俩被聂烽和尹向东各揍了一顿。   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天也已经大亮,聂维山揣着兜在柜台后面等开张,渐渐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冷。身上的热乎劲儿呼啦就散没了,里三层外三层都禁不住街口的西北风,仿佛他自身不带热度,衣服和鞋袜包裹着的是个死物。   聂维山看着街上来往的人和车,无比怀念店里的那间小卧室,他想窝在上面抱着尹千阳,想得都握紧了拳头。可只有凉冰冰的手指,和被寒风吹烫的眼眶。   物价飞涨,随便两盒小花再凑一挂鞭炮就一百了,装钱的纸箱子里半天功夫就积满了红票。那位暖脚的大伯终于从井盖上离开,说:“等着除夕吧,那天隔一个钟头就得收拾遍钱箱子,不然就冒出来了。”   聂维山问:“除夕大概能卖多少啊?”   大伯寻思道:“每年都差不多,保守估计五六万吧。”   聂维山没再多问,怕自己心里有落差,于是闷头干活儿。快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位阿姨,跟大伯是两口子,俩人都是土产公司的。   下午有辆箱货过来问要不要补货,顺道把聂维山带回炮库了。因为他们土产公司的人只管卖,聂维山属于外面雇的苦工,所以什么活都让他干。   炮库在市郊的山上,聂维山一趟趟搬货,二三十斤整箱的礼花他搬了几百个。胳膊和腿从酸到疼,再到麻,最后都没感觉了。   几个钟头没有停,直到天黑才坐下来喘口气,他掏出手机,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中午吃什么了?忙不忙啊?”   “忙的都不回复啦?”   “多喝点儿水,晚上我在胡同口等你。”   聂维山一天没喝水了,嘴唇都裂了口子。他正想问问几点能回市区,看库的老头问他:“晚上能在这儿值班么,钱另算。”   他想了想回答:“够呛,我对象等着我买驴打滚儿呢。”   老头乐了:“你多大,都有对象了,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   聂维山也笑,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双手,像回应更像自言自语:“现在搞也是搞,等到二十多搞也是搞,反正都是和他,那就早点儿搞呗。”   他编辑信息发给尹千阳:“在家等吧,晚上又要降温。”   九点多三环外的售炮点开始收摊,聂维山把拉回来的货卸下,又是几百个箱子的量。卸完坐上车返回市里,给自己在的炮点收拾。   等都弄完已经一点多了,好在人民医院附近的小吃街还在营业,他带着一身炮灰粉尘,手背和嘴唇还裂着口子,要不是长得帅,真像个大半夜无处可去的流浪汉。   “师傅,称几个驴打滚儿,多沾点儿黄豆面。”   聂维山把称好的驴打滚儿挂车把上,掉头奔向了家里。经历了冻得灵魂出窍的一天,此时骑着电动车都觉不出冷来。   胡同里各家各户都已经熄了灯,他停在尹千阳家门口也不敢叩门,好在刚发了信息过去,就听见了里面的脚步声。   尹千阳可不管那么多,动作又急又猛,开门声惹来了千刀的一阵叫唤,他抬脚踩在门槛上,整个人定住了。看着聂维山脏兮兮的衣服,聂维山流着血的嘴唇和手,还有聂维山在灯下变得更加深邃的五官,他喃喃道:“你怎么跟通缉犯似的……”   聂维山哪还有力气逗趣,抬手说:“给你买的驴打滚儿,当宵夜吃吧。”   尹千阳双手接过,就着塑料袋开始吃,豆沙和糯米都是冰凉的,所以甜味儿变淡了,咬下去绵软发粘,还带着黄豆面的香,他塞了满口,问:“你晚上吃的什么啊?”   聂维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笑着说:“我都忘了,我还没吃呢。”   “你傻逼啊!”尹千阳咕哝着骂对方,然后鼻子一酸生起气来,气自己早上讨东西吃。他把聂维山拉回了家里,趁着对方洗澡的空当去煮了碗方便面,但是不太会卧鸡蛋,蛋黄全流到了汤里。   夜里睡觉时聂维山平躺着,让肿痛的膀子休息,后来尹千阳挨到他旁边搂他,把他在黑暗里疼了个够呛。   前两天就在搬货中度过了,第三天由于买的人逐渐增多便没再离开售炮点,就这样一气儿干到了除夕。   尹千阳给建纲发信息:“提前给您拜年啦!刘老师新年快乐,争取早日改教重点班!”   家里虽然就四个人,但热闹非常,白美仙支使着尹向东忙这个忙那个,尹千结打扮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坐在沙发上给千刀穿新衣服。   “妈,我干点儿什么啊?”尹千阳挽着袖子来回转悠,坐不住。   “把大白菜剁成馅儿,我下午包饺子。”白美仙在厨房里洗螃蟹,看来要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尹千阳看见桌上的春联和福字,拿上就往外跑:“让我爸剁吧!我贴春联去!”   尹向东喊道:“你分得清上下联么!”   尹千阳才不管,搬着椅子先贴了横批,剩下两条靠蒙贴在了两边,最后两张福字倒着贴在门上,完活了。贴完也不回去,走下台阶望着胡同口,突然觉得自己特孤单。   他去了隔壁,明知道聂维山不在但还是去了,迈过门槛就出洋相,拱手抱拳向聂老说道:“爷爷,给您拜年了!中午吃什么大餐啊?”   聂老在院子里浇树,说:“八荤八素配二锅头,你就在我家待着吧,陪我喝两盅。”   “白喝啊,能不能提前给压岁钱?”他跟聂老逗闷子,“年后我要去绍兴玩儿,到时候给您带臭豆腐回来。”   聂颖宇从屋里冒出头:“阳阳哥,你真去绍兴玩儿啊?”   尹千阳进去:“当然了,你哥也去,我们都和秦展约好了。”   “那我也去!”聂颖宇歇了两天有点儿放飞,“国庆节的时候你们就没带我,这回必须得带上我,而且我上回失恋多亏了秦展开解我,我还没谢谢他呢。”   尹千阳爽快答应了:“请做到自带干粮,爱护兄长!”   说是年夜饭,其实下午四五点就开吃了,尹家的大门关着,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尹千阳抱着狗,一遍遍温柔地抚摸着狗头。他实在咋呼不起来,毕竟少了一个人,满桌的饭菜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葡萄酒的酸味儿还让他有些难受,就千刀长着毛的脑壳摸起来舒心一点儿。   尹向东给家眷们剥螃蟹,说:“老婆,你来讲两句。”   白美仙清清嗓子:“回首过去一年,看似平淡,但发生了很多事情。千阳打架受伤的事儿就不说了,反正每年都有,说说别的。”   尹千阳立刻反驳:“你都已经说啦!再说了,我都好几个月没打架了。”   “那倒是,你这几个月怎么了?”尹千结问他。   能怎么啊,谈对象天天美得冒泡,谁还顾得上惹事儿啊,尹千阳摇头晃脑瞎嘚瑟,说:“别打岔,让妈接着讲。”   白美仙继续道:“千阳进了田径队,还拿了奖牌,虽然至今我们都不知道奖牌长什么样,但他好歹挖掘了一项技能。千结开始实习了,工作和念书不一样,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问题,不过我相信她能做好。咱们家还养狗了,名字难听了点儿,没关系,贱名好养活。”   流水账似的聊了一遍,尹千阳看看窗外,他的心早飞到人民医院那条街了。他也想说说这一年,但还要等七八个钟头才行。   于是他决定睡一觉,没什么比睡觉更能消磨时间。   聂维山正相反,他感觉时间过得太快,除夕这天从早上就开始忙,买的人基本没断过,三个人卖货补货收钱找钱,根本忙不过来。   那位大伯说得没错,钱箱子每个钟头都要整理一遍,不然红票子呼呼往外冒。截止到晚上九点,他们已经卖了六万多。聂维山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连坐也没坐过,嗓子因为缺水和吸入粉尘过多变得有些疼。   “炮库的车来了,小聂拿着单子再去卸点儿货,然后卖完咱们就彻底收工了。”   补了最后三十箱炮,他们借着手电和路灯坚持战斗,凌晨是放烟花的高峰期,到时候能再火爆一下。聂维山一刻不停,卸了货就往柜台上补,然后招呼着不断经过的客人,手机在兜里振动也无暇顾及。   一觉醒来《难忘今宵》都唱完了,尹千阳去厨房煮饺子,煮好装了一保温桶。路上都是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燃放声,每家每户都特别热闹,他到了东区广场,发现租摩托的居然还在营业。   老板说:“春运回老家多麻烦啊,而且来这儿放烟花的那么多,放完骑一圈,我比平时多挣好几千。”   尹千阳立刻掏钱:“等会儿我租一辆,就不排队了!”   快两点时聂维山终于收了工,他拿到了八千块钱工资和一堆剩下的烟花,路上买了两瓶水,一瓶喝掉,一瓶洗手洗脸。   东区广场已经没什么人了,地上都是炮皮,他拎着两大包烟花走到广场中央,环顾着寻找尹千阳的身影。望了一圈,回头看见尹千阳坐在远处的椅子上偷吃他的饺子。   聂维山招招手,露出疲惫又愉悦的笑。   “你再不来我就吃完了。”尹千阳抱着保温桶跑过来,拿起一个直接喂进了对方嘴里。聂维山掏出手机,口齿不清地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晚。”   他看着屏幕顿住,发现有个来自广州的未接电话。   尹千阳激动地说:“是聂叔!你怎么没接啊!快打回去!”   “他已经睡了吧,而且也不确定。”聂维山犹豫道。尹千阳抢过手机按下了拨号,“大过年的你没接也不回,聂叔肯定睡不着!”   才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传来特熟悉的一句“小山”。   尹千阳先应了:“聂叔,我是千阳!新年快乐,我和小山正准备放炮呢!您今天吃饺子了吗?广州那边放炮吗?”   他说了一长串,但没想让聂烽回答,把手机递到聂维山耳边,同时又往聂维山嘴里塞了个饺子。聂维山边吃边说:“爸,我都挺好的,年夜饭吃撑了,和阳儿出来放炮。”   聂烽说:“我也都挺好的,晚上喝了三两,现在还精神呢。”   父子俩只说了那么两句,聂维山便嘱咐聂烽赶紧休息,等电话挂断,他才说:“要是明年我能陪他一起喝就好了。”   尹千阳点点头:“还有我。”   把整袋大花摆在一起,然后把所有的捻儿抻出来一截拢到一处,这样点燃后就是百花齐放了。聂维山点火退后,两个人听着呲呲声兴奋,呲到头了,“嘭嘭”几声开始喷花,他们仰着头看向夜空,只见巨大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炸开。   尹千阳头发丝飞舞着,说:“真他妈冷啊。”说完拉开聂维山的拉链就往里钻,让聂维山在背后用羽绒服裹着他。   聂维山说:“咱俩又过了一年。”   尹千阳指着天大喊:“是发生实质性变化的一年!”   “没错!你他妈是我的了!”聂维山异常高兴,比八千块到手时还高兴得多,他勒着腰把尹千阳抱离地面,在原地转了几圈。   租摩托的老板在远处喊:“你们还骑不骑啊,我要回家睡觉了!”   两个人跑去骑摩托,聂维山满足尹千阳的愿望,开足马力上了高架桥,过年期间城市空了大半,桥上基本没有车了。他们带着头盔,谁说什么也听不见,除非大声喊出来。   向下俯冲时,尹千阳紧紧抱着聂维山的腰,刺激地闭上了眼睛,大声喊道:“新——年——快——乐!”   聂维山更大声地回:“爱——死——你——了!”   尹千阳好像撒了癔症,半天没反应过来对方喊了什么,但头却磕着聂维山的后背,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玻璃罩上。   妈的,他爱死他了。谁他妈不是呢。 第37章 店里遇高人   其实春节就是那么几天的事儿, 前期酝酿出了满腔的情绪, 除夕吃吃喝喝,看场笑不出来的春晚, 到了凌晨烟花爆竹崩一崩, 大年初一、初二再拜拜年, 这节基本就过完了,人们也都没什么兴奋劲儿了。   满胡同的红色炮皮看着相当喜庆, 有种办喜事的错觉, 街坊邻居们大清早就开始串悠着拜年,小孩儿们每到一家收一把糖, 兜都装不下了。   小胖的感冒总算好了, 病这几天人好像都瘦了, 小眼镜穿着新衣服在旁边嚼大虾酥,说:“你真不吃啊,那我全吃了吧?”   小胖痛苦道:“我妈不让吃,怕我上火。”   “上火是不是吃凉的比较好?”小眼镜嘴角沾着糖渣子, 手指头黏糊糊的, “那咱们去找阳阳哥哥吧, 让他请咱们吃雪糕。”   尹千阳还没起呢,因为昨天睡得实在太晚,和聂维山到家都三点多了。他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窗外的鞭炮声和拜年声也吵不醒他,千刀扒着床沿朝他叫也没用。   比他睡得更死的是聂维山,几天的高强度工作消耗了太多体力, 而且严重缺觉。这俩人躺在各自的床上,任外面风吹雨打,就是睁不开眼皮。   小胖和小眼镜走到尹千阳家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尹向东锁门,他俩倒是懂事儿,张嘴先拜年。白美仙伸手把小眼镜嘴上的糖渣子抹了,问:“你们有什么事儿啊?”   小眼镜说:“我们找阳阳哥哥,你们出去怎么不带他呀?”   “他还睡觉呢。”尹向东把门打开,“找他玩儿去吧,进去以后锁上门。”   尹千阳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床在晃,而且越晃越厉害,好像是地震了,他想跑却没力气,这时房子已经塌了,钢筋混着水泥的天花板咣当砸在了他背上。   完了完了,他肯定得瘫痪了。   谁知背上又一轻,估计是消防官兵来救他了。   结果高兴得太早,那块儿天花板又重重砸在了他腰上。   “哎呦我操……”尹千阳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床头灯,合着是做梦,可是身上怎么感觉那么沉重。扭头一瞧,好家伙,小胖正坐在他腰上乐,小眼镜正在床尾瞎蹦跶。   “阳阳哥哥,你可算醒了!我真是瘦了,半天都坐不醒你。”   尹千阳把小胖蹬下去:“去你大爷的!我以为天花板掉了呢,你赶紧给我减肥!”被扰了好觉便再没睡意,他靠着床头,“你俩干吗来了?”   “找你吃雪糕,败火!”小眼镜往旁边一趴,不拿自己当外人。   “去去去,吃雪糕败什么火,回家让你奶奶熬绿豆汤。”尹千阳嗓门不小,但卧室外面没动静,他估计另外三口人已经去他爷爷那儿了。   肚子咕噜咕噜响,他寻思先吃点儿什么。   收拾好锁上门,尹千阳牵着狗去了隔壁,进院便大喊:“仅代表二云胡同全体街坊来给您拜年啦!不要红包不要酥糖!就想来盘煎饺子吃!”   三婶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别出洋相了,猪肉白菜和猪肉芹菜,吃哪个馅儿啊?”   “芹菜的!”尹千阳进屋,跟着三婶去了厨房,“您还准备了两样馅儿啊,我妈入冬以后只包大白菜的,根本不管我们想吃什么。”   三婶往平底锅里倒上油,准备煎饺子,说:“冬天正是吃大白菜的时候,再说了你妈把你养成白白嫩嫩的小帅哥容易么,少在这儿编排你妈。去叫小山起床,你俩一块儿吃。”   “得嘞。”尹千阳往卧室去,说是叫人,推门的动作却轻柔之极,生怕把聂维山吵醒了。他慢步走到床边坐下,发现聂维山整个人都出溜到了被子里。   他边掀开边嘟囔:“也不嫌闷得慌啊。”   聂维山在被子底下笑,等尹千阳掀开后便跟猛虎擒羊似的把人拽倒在身上,他睁开眼揉揉尹千阳的后脑勺,说:“来,给我拜个年。”   尹千阳下巴尖抵着聂维山的胸膛,说:“新年好,祝您发财。”   “谢谢,这祝福实在。”聂维山看了眼时间,都半上午了。睡醒都有些那个劲儿,他捏了捏尹千阳的屁股蛋儿,“今天不是去你爷爷家么,磨蹭什么呢?”   尹千阳不好意思地说:“起晚了,一会儿就去。哎,你别捏啦!”   家里人都在,而且门都没锁,聂维山肯定不会太放肆,他伸个懒腰从床上起来,洗漱时顺手把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三婶喊道:“小山起来没有啊?你们再不出来小宇就把饺子吃完了!”   饺子皮煎得金黄香脆,满满三大盘,尹千阳在旁边坐下开吃,问聂颖宇:“对了,你跟三叔和三婶说去绍兴的事儿了吗?”   “还没。”聂颖宇吃得满嘴油,“等会儿就说,你和我哥帮帮腔。”   尹千阳直撇嘴:“鸡贼,算计好的吧。”刚说完,聂维山从卧室出来了,前几天像通缉犯一样的人又帅回去了,但是感觉哪里变了,尹千阳停下筷子发愣,半天组织不出个所以然。   聂颖宇说:“哥,你好像晒黑了点儿,也瘦了,轮廓有点儿锋利,感觉比之前野了。”   尹千阳狂拍桌子:“对对对!以前能打趴下十个,现在看脸感觉能打趴下三十个!”   “消停会儿,哪天夸我看脸能考一百五,我觉得比较值得高兴。”聂维山眨眼的工夫把饺子吃了半盘,扭头问聂老,“爷爷,下午开张吗?”   聂老回答:“开,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吧,闲着没意思。”聂维山应了一句,应完感觉被碰了下腿,他抬眼瞄了下尹千阳,随后又垂眼继续吃。   尹千阳一只脚伸过去,故技重施似的用多宝链磨蹭聂维山的脚踝。后来聂颖宇擦擦嘴吃饱了,桌上只剩他们俩,聂维山终于抬头,说:“你能让我安生吃个饭吗?”   尹千阳装傻:“你不是一直在吃吗?”   聂维山轻描淡写地说:“行,你接着蹭,把我胯下二两肉蹭起来了别不管就行。”   “靠!”尹千阳脸一红,没想到对方说得那么直白,他瞄了眼门口,心虚得不得了,“你下午去店里啊?那我去找你。”   午间新闻都要开始了,尹千阳终于想起来要去他爷爷家拜年。   人走了,狗还在,聂维山在书桌抽屉里翻草图,终于翻找出了那张狗房子,往小狗眼前一晃,说:“刀啊,下午给你弄套独立别墅,你就不是普通狗了。”   歇业好几天的古玩一条街仍旧冷清,只有三两户开了门,其他家老板都是外地的,怎么也得初八以后才回来了。聂维山掀了卷闸门,把厚帘子挂起来通风,然后擦柜台、扫院子、整理库房,忙活了一身汗。   冲了个澡浑身舒坦,舒坦了才能干好活儿。反正也没什么客人,他把大门挂了牌子,便在后院锯起了木头。   尖屋顶不积水,左右开窗透气性好,房檐打眼儿挂铃铛,油漆画上狗爪印,聂维山精心打造的狗房子太梦幻了,千刀钻进去瞬间洋气了三分。   尹千阳到的时候吃了一惊,只见耳记门口放着搁满绿植的装饰架,架子前是崭新漂亮的狗房子,千刀趴在里面只露个脑袋,被太阳一晒还眯着眼。   “靠,你也太滋润了吧!”尹千阳蹲下挠挠千刀的头,再抬眼时聂维山已经端着茶缸站在了门口,他仰头说道,“聂老板,这狗比我还幸福呢,我心里不平衡。”   聂维山说:“那怎么办呐,我给你也做个房子?”   尹千阳隐约记得有个词儿,但其实也拿不准,不过拿不准也敢说:“那不成金屋藏娇啦?”   “你就别整天拽成语了吧,”聂维山差点儿把茶水喷出来,他就知道尹千阳说不出什么好话,“知道金屋藏娇是什么意思么?”   尹千阳本来就没底,问:“什么意思?”   聂维山其实也一知半解,忽悠道:“就是包小蜜的意思,你愿意给我当小蜜吗?”尹千阳蹦起来要打人,“我当你大爷!”   聂维山揽着闹腾的尹千阳进了门厅,边乐边说:“我爸排行老二,我还真有个大爷,可惜他小时候就挂了,谁都没见过。”   尹千阳不闹腾了,怕自己收不住,万一磕碰了东西就麻烦了,乖乖坐到柜台后面,掏出俩沙琪玛就开始吃。   聂维山无语道:“你这大年初一十一点多才去拜年,两点多就回来了,又吃又喝还又拿,你爷爷别给你气得高血压了。”   “我爷爷高血压的时候我还穿开裆裤呢,可别冤枉我。”尹千阳闭着嘴嚼,没有声音,咕哝咕哝的。聂维山觉得有意思,隔着柜台捏对方的脸,像把玩什么小物件儿。   沙琪玛粘牙,尹千阳皱着眉说:“你最近怎么那么黏糊啊?”   聂维山扯道:“快春天了,难免的。”扯完觉得自己有点儿冤,抬手给了尹千阳一个脑瓜崩,“我哪儿黏糊了,谁吃个饭在桌子底下蹭我,没羞没臊的。”   尹千阳嘴里喷着甜气儿:“我那是帮你下饭呢。对了,都二月了,你还差我两颗柿子黄呢。”   聂维山跟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颗,握着尹千阳的手腕给他穿链子上,说:“另一颗下午雕,你仔细看没有,我每颗雕的花纹都不一样。”   尹千阳美道:“是不是因为一种花纹不足以表现我的帅气?”   掌中的手腕很细,桡骨微微突起,白净的皮肤和柿子黄相互映衬,聂维山捋直尹千阳的手指,说:“骨相不错,皮相也不错。”   “是吧,我帅得由内而外。”尹千阳把手掌一翻,掌心朝上,“看我的生命线,这么老长,活九十没问题。事业线也还行,六十退休。爱情线都伸到指缝里了,咱俩能白头偕老。”   聂维山挑刺儿:“你这还撇出去一点儿呢,说明有波折。”   尹千阳眼睛一瞪:“废话!波折就是跟家里坦白的时候呗,肯定得挨一顿打啊!”   “噢,这样啊。”聂维山被瞪得心头一酥,“没事儿,挨打我顶着,你在后面吃沙琪玛就行。”   千刀在门口听着里面连吵带笑,终于打起了呼噜。   整条街十分安静,客流量基本为零,偶尔逛过来的也只是隔着玻璃门瞧瞧。门厅里也终于安静了,聂维山守着木制托盘雕珠子,尹千阳隔着半米玩五子棋,谁也不打扰谁。   俩仨钟头过去,手机都快没电了,眨么眼的工夫帘子起了条缝儿,有道光照了进来,尹千阳把五子棋按了暂停,抬眼望着门口,做好了招呼客人的准备。   “营着业没有啊,狗都不搭理人。”   进来一男的,约莫五十岁出头,因为没带着笑脸所以只能看到眼尾处一点淡淡的纹路,目光低垂,双眼皮变得不甚明显,但鼻梁却直挺如陡峰,使整个人看上去凌厉非常,感觉不是个好惹的主儿。都说人上岁数自然会变得慈眉善目些,眼前这位却好像是个例外,令人猜想不到年轻的时候究竟是何等张狂。   再看身上,黑外套料子挺括,竟找不到一丝褶皱,黑长裤料子很垂,衬出了一双矫健修长的腿。但脚上却穿着双手工布鞋,就一层布的那种。   尹千阳心想:您脚冷不冷啊。   想完迎着笑脸招呼:“您随便看看,有合眼的就试戴一下,我们还能定制,料也能自己选。”   这位客人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便在店里转悠起来,他动作特别慢,走一步要缓半天,好像店里埋着地雷似的。尹千阳低头继续玩五子棋,但忍不住偷瞄,他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   转了一圈也没说看上什么,尹千阳问:“您有喜欢的吗?自个儿戴还是送人啊?”   “你啊,甭管我。”这位爷说话拉长声,说完继续转悠,大概转悠了十多分钟才停下,开始发表高见,“没什么特别的,手艺也就那样吧。”   尹千阳不乐意了,顶白道:“您没发觉价钱也就那样么,好的当然也有了,那自然也就不是这些价了。”   这位客人总算正眼瞧人了,问:“你是老板?有二十么?”   “我哪那么显老啊。”尹千阳把手机一搁,柿子黄磕在了玻璃柜台上,吓得他赶紧摸了摸。那位客人睁了睁眼,走近锁定尹千阳的链子,说:“你戴的这个就不怎么样,要不是料还行,我以为地摊儿上买的呢。”   尹千阳外行,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话贬了聂维山的手艺,但又怕护不到点上出了丑,剑走偏锋道:“你知道什么呀,先不论我这条到底好不好,卖给客人的全看手艺,给自己人的则看心意,所以就是拿砂纸随便蹭蹭,我这条也是情意千金的宝贝。”   聂维山始终没抬过眼,一直忙活手上的那点儿活计,他搁下刀准备等会儿去抛光,笑道:“听他诈你,你那串子我拿了十成十的手艺做的,快使出毕生绝学了。”   来人大笑:“你们到底谁是老板啊?”   聂维山走到尹千阳旁边,给他看雕好的那颗,顺便回答:“谁是老板,这串子也不卖。”尹千阳吃惊地抬头,“你想买我这条?美死你了!”   那人抢了珠子看,看得格外仔细,说:“小子,你这手艺跟谁学的?你们这儿的大师傅呢,我要见他。”   聂维山叹息一声:“大师傅南下了,在广州吃烧鹅呢。”   尹千阳噗嗤笑出声:“这是祖传的手艺,基本能确定断在这辈儿了,您要是买的话得赶紧的。”   那人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沉思了片刻说:“我要一颗白玉髓的挂坠,什么时候取不一定,只一条,必须比他这串子强。”   放下定金人就走了,尹千阳急忙问:“他是不是有病啊?”   聂维山把钱收好:“那是个行家,你没瞧他那几个手指肚么,多厚的茧子,而且点名就要见大师傅,现在这种首饰店哪还有师傅,说明他能从物件儿上看出水平。”   尹千阳捏着对方的手:“你这茧子赶上他得多少年啊?”   “没有三十年出不来。”聂维山攥着珠子准备去抛光,抬脚前充满春天气息地说,“到时候再弄你,你就得喊疼了。”   忙活到傍晚,俩人都不准备回去了,初二尹千阳直接去姥爷家拜年,聂维山接着看店。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冰箱里连片菜叶子都没有,尹千阳这两天把嘴吃叼了,说:“不想叫外卖,难吃。”   聂维山拿了购物袋:“路口就有超市,买菜回来吃。”   大小伙子一起上过山游过泳,也一起网吧大战打过球,就是没一起逛过超市。促销的商品挺多,尹千阳品尝了一路,从饼干到速冻水饺,尝完也不买,干占便宜。逛到了冷鲜柜那边,聂维山拿了盒鸡胸肉,问:“照烧鸡排吃不吃?”   “吃!”尹千阳又品尝了酸奶,“真酸,开胃了。”   聂维山推着购物车:“买点儿香菇,再买个半拉南瓜,回店里给你做道香菇蒸碗。把香菇的根切了,然后填上南瓜和鱼肉调的馅儿,对了,去找找龙利鱼在哪。”   尹千阳问:“什么是龙利鱼?”   聂维山回答:“一种经常搞特价的鱼,刺儿少肉嫩。”   尹千阳止不住好奇:“你从哪知道的这些啊?”   “上课玩手机,瞎看的。”聂维山斜睨了对方一眼,发现尹千阳满脸的不相信,“怎么?我本来就是居家好男人型的,你有什么不理解吗?”   “得了吧,你打架的时候才不呢。”尹千阳没发觉自己的语气喜滋滋的。聂维山跟着一块儿喜滋滋,“谁打架?咱们家您比较爱打架吧?”   找到了龙利鱼,尹千阳挑了几块拿去称重,称完接着逛,问:“你真的学做菜了?不是说好学美容美发么?”   聂维山懒得跟他逗乐,说:“仙姨的手艺那么好,所以将来一起过日子的话,我不能让你嘴上受委屈啊,所以没事儿学学呗。”   尹千阳心里滚开水似的,咕嘟冒热气,小声却憧憬地问:“咱们就这样柴米油盐的过后半生么?”   聂维山目视前方,语气轻快地说:“柴米油盐听着没什么劲,但要看和谁过,和别人的话我也过不下去,和你的话,我天天开心。”   他终于把目光移到尹千阳脸上,问:“你觉得呢,愿意么?”   尹千阳说:“愿意。你做饭,我擦地,分工明确,但是觉必须一块儿睡。”   买了两大袋东西回到耳记,落下卷闸门,关了门厅的灯,聂维山直奔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千刀挪到了后院,厨房里飘出袅袅炊烟,尹千阳挽着袖子说:“派活派活,别让我闲着。”   聂维山把鱼肉剁碎,支使道:“唱个歌。”   “靠,还不如让我剥头蒜。”尹千阳搬小凳坐在后院,抱着狗开嗓,“年少多好,贫困多好,一蚊积蓄足以快乐到,廉价结他抒发我暴躁。”   狗叫了两声,嫌他唱得难听。   尹千阳生气了,继续唱:“如果生命能选择,十字路口你我踏出的每步更潇洒。如果活着能坦白,旧日所相信价值不必接受时代的糟蹋。”   厨房里传出来香气,千刀彻底不听了,跑了进去找聂维山。尹千阳坐在板凳上看月亮,默默哼完了整首歌,要不是被来电铃声打断,他还得再次播放。   “喂?”聂维山正煸豆角,没看是谁就接了。   尹千阳按捺不住好奇心,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聂维山沉声说:“妈,新年快乐。” 第38章 尹郎绝技   电话挂断, 锅里的豆角已经有些老了, 聂维山关火装盘,头也没回地说:“偷听半天, 过来端菜。”   尹千阳赶紧上前接好, 用力闻了闻, 夸道:“香死了,菜是不是齐了?”   “嗯, 摆摆筷子, 我盛饭。”聂维山把炒锅冲洗干净,然后打开电饭煲盛了两碗饭, 盛完发觉忘了做汤, 朝外面喊道, “阳儿,想喝什么汤?”   “喝饮料!”尹千阳又跑进厨房,站在聂维山背后给对方解围裙,解完趁势抱了一下, “聂老板辛苦了, 其实我啃馒头都行, 特别好养。”   餐厅里飘着香气,桌上摆着四道菜,香菇蒸碗、干煸豆角、照烧鸡排、清拌西蓝花、还有两碗南瓜饭。聂维山忙活半天有些口渴,先喝光了一杯饮料,这点工夫里尹千阳已经下去了半碗饭,他笑着说:“你着什么急啊, 吃慢点儿。”   尹千阳说:“太好吃了,我得吃三碗,这速度正好。”   千刀快急死了,绕着椅子腿团团转,这两位光顾着自己吃饭聊天,把它给忘了。聂维山的手机又响起来,尹千阳停止咀嚼,默默观察。   “爷爷。”聂维山接起,“今晚不回去了,明天您过来吧,我要去我妈那儿。”   电话一挂,尹千阳也不憋着了,问:“阿姨让你回去住几天啊?”   聂维山十岁那年他爸和他妈就离婚了,后来他妈有了新家庭,又生了个妹妹。他们母子俩就每年过年的时候见见面,不过他在对方的家里不自在,所以每次也待不了几天。   “对了,寒假不是得上补习班么,你什么时候开始上啊?”聂维山突然问道。   尹千阳皱着眉想,边算边说:“教务老师给我安排了,反正课时是定好的,什么时候上都行。我还没玩儿够呢,不去!”   聂维山真诚建议道:“我回我妈那儿,你就去上补习班,等我回来你也上得差不多了,咱们就能一起玩儿了。”   “太惨了吧,”尹千阳夹起一块儿大鸡排,“聂郎探母寄人篱下,尹郎补课饱受折磨,真是对儿苦命鸳鸯。”   聂维山接道:“于是聂郎和尹郎终于受不了了,私奔到了风水宝地——绍兴。”   “私奔还没私利索,被聂郎的弟弟缠着,仿佛带了个拖油瓶。”尹千阳嘴唇上沾着照烧酱,亮晶晶的,“还好绍兴遇见了好友秦公子,然后把拖油瓶像存包一样存到了秦公子家。”   聂维山丝毫不念兄弟情谊,美美地说:“就这样,聂郎和尹郎一起坐上了乌篷船。”   尹千阳站起往桌上一趴,吧唧亲在了聂维山的脸上,沾了对方一脸的酱,说:“尹郎绝技——划船不用桨!”   聂维山再也忍不住了,笑着捧住尹千阳的脸的亲了几口,亲完俩人的脸上都油乎乎的,他说:“我去我妈那儿住几天,记得想我。”   “嗯,想死你。”尹千阳狠狠地说,说完又后悔,“呸,大过年的不吉利。你不用太想我,每天早午晚各一个电话就行。”   人类正在灯下浓情蜜意,动物还在转悠,千刀露出犬牙大叫:“汪!汪汪汪!”   两个人赶紧分开,聂维山起身给狗弄吃的,尹千阳擦擦嘴收拾碗筷。晚上有些无聊,他俩洗完澡湿着头发就往床上躺,把枕巾都洇湿了。   尹千阳举着手机:“来打五子棋吧,房间号是五五九。”   聂维山摆摆手:“对不起,我这儿已经叫地主了。”   各自执着手机,都沉迷在棋牌活动里,凌晨时分终于觉出困来,尹千阳先缴械投降,翻个身藏进了被子里。聂维山把灯关掉,手插到尹千阳的后脑勺下托着,然后换掉了潮湿的枕巾。   尹千阳迷迷糊糊地唤道:“聂郎呢……”   “在这儿。”聂维山自己霸占了整个枕头,拢着对方进入了梦乡。   年初二回娘家,尹千阳直接骑聂维山的电动车去了他姥爷那儿,聂维山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去了他妈那儿。   他妈封若楠保养得当,不开怀大笑的话基本看不见皱纹,而且她也不爱开怀大笑,所以谁见了都夸年轻。不过聂维山知道,他妈和年轻的时候一点儿都不一样。   年轻时的封若楠温柔体贴,说话轻声细语的,冬天不出门,能安静地织一上午毛衣不闹动静。他们和尹千阳家挨着,白美仙伶俐泼辣许多,她俩是胡同里最漂亮的俩媳妇儿。   后来因为聂烽赌钱散尽了家财,还落到东躲西藏的地步,封若楠心理遭受了巨大的打击,除了伤心更是生气,性格从此也变了不少。   现在的封若楠话仍然不多,跟人很有距离感,体贴还是体贴,但说话办事儿多了几分严厉。聂维山按门铃前做了个深呼吸,门开时挂上了笑:“妈,新年好。”   封若楠笑容淡淡的:“路上挺冷吧,快进来。”   家里好像翻新了装修,和印象里不太一样,茶几上摆了一堆花,应该是正在整理。聂维山把东西放进客房,出来后他妈已经弄好了茶。   “叔叔和妹妹出去了?”他坐下问。   “嗯,准备让她学琴,她爸带她去琴行转悠了。”封若楠一枝一枝修剪花朵,动作熟练,看来家里从不缺花,她努努下巴,“喝水,升高二以后忙吗,都瘦了。”   聂维山拿起一枝郁金香,说:“还那样,我比较懒散。不过期末的时候好好学了几天,期末考试考了第二十八名。”   封若楠淡淡道:“那么小就没人管了,是我们把你耽误了。”   聂维山岔开话题:“今天是不是给我姥姥姥爷烧纸啊?”   “嗯,早上烧了。”封若楠把花放进花瓶里,露出个好看的笑来,“挺神奇的,上次我单位忙,打算晚一礼拜再烧,结果晚上你姥姥就给我托梦了,说在那边没钱花,训了我一顿。”   聂维山跟着乐:“您说人没了以后就到了那边,但是在那边不工作不挣钱啊,就光指着这边的人给他们烧?”   “谁知道呢,”封若楠轻轻挽起袖子,笑得更开心了点儿,“咱们活人不也挺奇怪吗,整天求死了的人保佑,可他们都要靠咱们烧纸接济呢,哪有能力再保佑咱们啊,还不如自求多福。”   母子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神神鬼鬼的事儿,气氛渐渐轻松了,所有花都放进了花瓶里,高低错落格外好看,封若楠忽然问:“你爸现在怎么样?”   聂维山愣了一瞬,捻起片叶子说:“还那样,在外面东躲西藏的,具体怎么着我也不知道。哎,他随意吧,都折腾到这份儿上了。”   他妈当初是那场婚姻里的受害者,这么多年过去,即使不恨,也是堵着口气在的,他心知肚明,所以言语中对他爸的态度端的冷淡,绝不给他妈找不痛快。   拘束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躺在客房的床上才放松下来,聂维山打给尹千阳,响了好久才接通,他都快等不及了,直接说:“我他妈好想你啊。”   尹向东在里面说:“小山啊,千阳去洗澡了,等会儿让他打给你。”   “尹叔?!”聂维山鲤鱼打挺坐起来,吓得出了层汗。尹向东在里面说:“今天去你妈妈那儿了?是不是不自在啊,想家的话住几天就回来。”   “谢谢尹叔。”聂维山舒了口气,但心跳还是快,应了两句便赶紧挂了。   尹千阳洗完澡吹头发,吹完还对着镜子唱歌,出来时被他爸吓了一跳。尹向东递上去手机,说:“小山给你打电话了,你给他回一个。”   尹千阳随后问:“你没接吧?”   尹向东说:“接了,他说好想你,还带脏字儿。”   尹千阳差点儿把手机扔了,咽了咽口水开始瞎掰扯:“他感情还挺外露的。”掰扯了一句就没话说了,生气道:“爸,你以后不要随便接我电话,我都这么大了,需要隐私好不好。”   “你拉倒吧。”尹向东斜他一眼,“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广播的人尽皆知,你还有隐私呢。”   这一通电话把两个人都吓得够呛,聂维山关灯睡觉,甚至没指望尹千阳能打回来。尹千阳确实纠结,翻来覆去等全家人都睡了才敢偷偷拨号,他缩在被子里,戴着耳机,拨号前先发了条信息:“我是尹千阳本人,准备给你打个电话。”   “叮叮”两声,聂维山按亮手机,黑暗中屏幕散发出的光极其刺眼,等他看清时尹千阳已经打了过来。   “喂?睡了吗?”   聂维山闭着眼说:“睡了,被你弄醒了。”   “哎呀,我也很会弄嘛。”尹千阳闷在被子里笑,“我都吓死了,以后得先说暗号,就像密保问题一样,你的小学班主任是谁?”   聂维山把脸埋枕头里:“早忘了。”   “是张小琴啊!你这记性忒差!”他俩小学就一个班,缠缠绵绵走到了高中,尹千阳又问,“你的初恋情人叫什么名字?”   聂维山答:“这个记得,叫尹千阳。”   俩人实在没什么正经话可说,但偏偏谁也不愿意挂电话,就那么无聊地说了半个多钟头,尹千阳闷到极限了,把被子蹬开大口喘气,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一礼拜不见呢?”   聂维山算了算:“一礼拜七天,如隔二十一秋。”   “靠!没考你数学!”尹千阳吼完赶紧捂住了嘴,怕动静太大被人听见,“不说了,明天我就得去上补习班了,又要和建纲见面。”   聂维山说:“好好学习,过完二十一秋我就回去。”   这二十一秋相当难熬,尹千阳除了每天上午上课之外,其余时间就是带着狗到处跑,短短几天里,他带着狗已经绕遍了三环内,准备进攻三环外。   聂维山也快憋到极限了,家里就他一个外人,妹妹还小,他妈的注意力实在分不出多少给他,和后爸之间就更不用说了,彼此像对陌生人一样客气,寒暄两句都累得慌。   这种形式主义的探亲真是害人。   终于到最后一次课了,尹千阳看了八百次手表,快把表盘看崩了。建纲忍无可忍,使劲拍着黑板说:“你家有急事儿?看看你这一节课听进去了几句?”   “刘老师别急啊。”尹千阳最喜欢被点名批评,这样一来二去的能浪费不少上课时间,“我家真有事儿,我表面是坐在这儿,其实我的魂儿早飞了。”   建纲骂道:“我看也是!缺魂儿一个!”   下课铃响的瞬间尹千阳撮上卷子就跑,后背挨了好几截粉笔头,他这几天一直骑着聂维山的电动车,来去自如。飞奔回家搁下书包,跑去隔壁找对象,进院就喊:“我来了!小山呢!”   聂颖宇在水池子边上刷球鞋,说:“我哥去大伯母那儿了,你不知道啊?”   尹千阳问:“不是今天回来吗?”   “是啊,那也得吃完中午饭了吧。”聂颖宇疯狂揉搓鞋带儿,“没准儿我大伯母舍不得我哥走,再多住几天呢。”   饱受相思之苦的尹千阳掉头就走,骑上电动车又去了古玩一条街,他目的性很强,进店直接问:“爷爷,前几天小山要的白玉髓准备好了吗?”   聂老正招呼客人,没工夫搭理他。他急得团团转,奔去后院把地扫了一遍,等客人买完离开,聂老端着茶缸走过去说:“你又中什么魔障了?”   他把扫帚一扔:“人家随时都过来取,他得赶紧做。”   聂老心疼孙子,说:“他和他妈妈一年没见,当然是好好聚聚了,做串子有什么要紧的,大不了我给他做。”   尹千阳小声说:“您手艺不行,别砸了小山的招牌。”   “嘿!臭小子!”聂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到底干吗来了?专门来给我添堵的?!”   “我哪有那么讨厌啊,我来问问白玉髓准备好了没有。”如果准备好了就有话头了,他就能以此去找聂维山了。后面这句尹千阳没说,催促道:“聂大师,料到底备好没有啊?”   聂老说:“库里本来就有,我收柜子里了,他才没找着。”   尹千阳确认完抬腿就跑,“再见”都是出了门才补的,他隐约记得封若楠的地址,但经过中心广场时就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小山!聂维山!”   聂维山本来想早点儿回去,临走前他妈非塞给他五千块钱,他不要,于是他妈又想给他买成衣服和鞋,顺便再好好吃一顿。   听见喊声回头,他在路边看见了骑着电动车的尹千阳,刚要飞奔过去,他妈好奇地问:“谁喊你呢,同学吗?”   尹千阳已经锁好了车子,一口气跑到对方面前,呼哧喘气地说:“我正要去找你呢!”说完才看见封若楠,他瞬间紧张起来,赶紧站好打招呼,“阿姨,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千阳。”   封若楠惊讶地说:“千阳都长这么高了,得有一米八了吧?”   “一米八二了!”尹千阳也顾不上看聂维山了,捋捋头发抻抻衣服,“阿姨,这么多年没见,您还是那么漂亮呢。”   封若楠笑着说:“你从小就嘴甜,吃午饭了吗,咱们一块儿吧。”   聂维山和尹千阳都没想到会一起吃饭,封若楠点菜,他们俩借口去洗手间,关上门立马炸了,尹千阳站在镜子前不挪地儿,一个劲用水抹头发。   聂维山在旁边洗手:“你他妈吓死我了,刚才差点儿飞奔过去跟你打个啵儿,幸亏我妈多问了一句。”   尹千阳不搭理他,自顾自臭美,美完不太满意:“我是不是该理发了,感觉怎么不精神呢,刘海儿撇着点儿好不好看?”   “别撇了,已经相当帅了。”聂维山洗完了手,“等会儿吃饭别提我爸,千万记住了。”   尹千阳点点头说:“自我表现的时间还不富裕呢,哪有工夫提别人啊。”   他们俩回到了餐厅,封若楠正在喝茶,落座后一时无话,但都眼观鼻、鼻观心。封若楠是长辈,先打破了沉默,问:“你们现在还在一块儿吗?”   俩人都惊了,在桌下猛地掐住了对方的大腿,给彼此输出力量。   封若楠催道:“怎么不说话,那千阳在哪个学校啊?”   操,原来是这个意思,恋爱中的人就是敏感。两只手又松开,尹千阳带着礼貌又乖巧的微笑,回答道:“在呢,我俩一个班,不过不是同桌。”   封若楠点点头:“你爸爸妈妈好吗,千结算起来快大学毕业了吧?”   “嗯,我姐大三了,正实习呢,她可漂亮了。”尹千阳话匣子一打开就刹不住,而且喜欢瞎吹,他抿抿嘴警告自己注意,继续说,“我爸妈也挺好的,您没事儿的话可以跟我妈联系联系,那时候你们不是经常一起逛街嘛,她总说您眼光好。”   “你妈妈眼光才好,命也好,有福气。”封若楠的眼神和语气都柔软了,聊着聊着就变得温柔起来。   聂维山始终没有吭声,就静静听着他妈和尹千阳说话,他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尹千阳在他家玩儿,他妈拿出吃的喝的陪着他们,外面阳光明媚,每个人都那么高兴。   尹千阳聊得正开心,扭头看了聂维山一下,发现聂维山发着呆却红了眼。   “菜上来了,多吃点儿。”封若楠招呼了一声,也很高兴。   尹千阳说:“我最爱吃这道蟹黄豆腐了。”豆腐拿勺子舀着吃,用左手就行,他拿起勺子开吃,右手在桌下偷偷牵住了聂维山的左手,然后摩挲对方的手背。   什么小心思都没有,只是想安慰。   聂维山筷子一顿,夹着的栗子没吃就已经觉得甜了。   快吃好时封若楠问:“你们寒假出去玩儿了吗,是不是作业很多啊,还有空吗?”   聂维山说:“我们打算去绍兴玩儿,唠叨好长时间了。”   封若楠挺支持,临走的时候偷偷把钱塞给了尹千阳,让他转交。尹千阳特为难,凭着劲儿大又塞了回去,说:“阿姨,他不想要,我就不能帮您给他,不然他生我气怎么办啊。”   封若楠说:“哪至于,你就当帮阿姨一个忙。”   尹千阳把手背到身后,看见聂维山已经取了车子,他说:“阿姨,真不用,钱上吃苦对小山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您要是心疼他的话,就平时多打几个电话。”   他说完就跑了,一路上都没吭声,纠结自己算不算多事儿,纠结封若楠会不会不高兴。   到了家门口还没回神,被掐住脸蛋儿才停止了撒癔症。   聂维山捏着那点儿肉,说:“明天准备准备,后天咱们就出发?”   尹千阳眼睛放光:“去绍兴?!”   聂维山用笑脸回答了一切,尹千阳大喊:“聂郎和尹郎终于要私奔啦!” 第39章 绍兴游(上)   尹千阳真的很喜欢开会, 屁大的事儿都要围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深更半夜, 聂维山的房间里,仨人盘腿坐在床上合计出行计划。尹千阳给秦展发了个信息, 发完说:“咱们先确定下交通工具, 好买票。”   聂维山应道:“现在还没到年后返程, 什么票都好买。”   仨人研究了一番,最终决定坐火车去, 因为飞机变数较大, 万一突然起了阵雾霾,可能就耽误了。决定好后立刻买车票, 买完继续第二项, 聂维山说:“酒店现在是淡季, 不用提前订,可以到了那儿选一选。”   聂颖宇不太认可:“还是提前订好吧,到时候先把行李放下,省时间。”   尹千阳眼珠子一转, 说:“我同意小山的, 提前订跟隔山打牛似的, 万一打偏了呢。而且秦展在啊,把行李先放他家就行。”   这俩人没安好心,都想着到时候甩掉聂颖宇这个拖油瓶。聂颖宇浑然不觉,一脸真诚地说:“那我明天做个攻略吧,做好了发给你们。”   聂维山点点头:“行,那我们准备东西。”   又研究了些零零碎碎的, 时间太晚了,散会的时候都哈欠连天,尹千阳拿上衣服回家,却不挪腾步子,在聂维山床前踌躇:“外面真黑啊,感觉挺不安全的。”   聂颖宇插嘴:“咱们这儿治安挺好的,你住了十几年还不清楚啊。”   “有你什么事儿,赶紧睡觉去。”尹千阳把聂颖宇推出了卧室,再扭头发现聂维山已经穿上外套了,装傻充愣道,“你干吗啊?”   “送你啊,外面这么黑。”聂维山顺着他说,然后陪着他走到了家门口。尹千阳往台阶上一站,兴奋地说:“我就坐过大巴和飞机,还没坐过火车呢。”   聂维山帮他憧憬道:“咱们的票是动卧,买点儿零食饮料,坐床上看着风景吃吃喝喝,再打个情骂个俏,很快就到了。”   尹千阳沉醉:“搞对象真好,我现在都不打架骂人了,改打情骂俏了,这算为建设精神文明社会做贡献吧?”   “烦人,别臭贫了,回去睡觉。”聂维山笑骂一句,把对方推进了院里。   一天的准备时间刚刚好,采购零食、整理行李、制定攻略,出发那天早上一起在路口吃了豆腐脑,然后就上路了。   尹千阳跟刚下山似的,到了火车站看什么都新鲜,候车期间也坐不住,聂维山真怕到了候车台他会蹿轨道上。   六点五十列车进了站,他们穿过窄窄的走廊找自己的小包厢,两个下铺一个中铺,行李都放在中铺,他们在下铺活动。七点一到,列车启动,尹千阳望着车窗外面吱哇乱叫:“走了走了!”   果真是淡季,整节车厢都没多少人,很是自在。聂维山和聂颖宇都以为尹千阳会激动几个钟头,谁知道没十分钟对方就蔫儿了。   聂颖宇觉得不太对,问:“阳阳哥,你怎么了?林黛玉附体啦?”   “我难受。”尹千阳趴在桌上,脸埋进胳膊里,“突然感觉胸闷,直犯恶心。”   聂维山端了杯热水过来,把人扶起来圈着,说:“喝点儿,是不是早上吃太多了?”他一下一下顺着尹千阳的后背,又摸了摸尹千阳的额头,“吹着了?”   尹千阳放下水杯,想往聂维山怀里靠靠又忌惮聂颖宇的目光,于是歪在墙上,难受地说:“我就喝了碗豆腐脑,比起平时够少了。”   就这么挺了十几分钟,尹千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再也坚持不住了一样,跑去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聂维山吓坏了,聂颖宇观察半天,说:“阳阳哥是不是晕车啊?”   尹千阳从洗手间出来,特委屈:“我的豆腐脑都吐了,浪费我三块钱。”   “还顾得上心疼三块钱呢。”聂维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尹千阳居然晕火车,明明像个坐火箭都不晕的。   尹千阳突然成了虚弱美少年,话也不说了,人也不蹦了,漱完口窝在床上,岁月静好得不行。聂维山心疼坏了,摆出零食水果,问:“想不想吃零食?”   尹千阳摇摇头,眉目含愁。   “那去餐车买点儿饭?胃里别空着。”聂维山温柔似水。   尹千阳还是摇头,愁上加愁。   聂维山无法,没见过这种状态的尹千阳,说:“要不打会儿五子棋?”   尹千阳蹙眉,看样子手指头都没劲儿动弹。聂颖宇磕半天瓜子了,觉得这样窝着更不舒服,建议道:“阳阳哥,你躺下睡一觉吧。”   尹千阳倔强地闭上眼,他难受,睡不着。聂维山抻开被子给对方盖上,自己挨在旁边,小声说:“靠着我,抱抱。”   聂颖宇在对面床上咔嚓咔嚓吃着,目光情不自禁锁定在那俩人身上,忍不住琢磨,他哥硬汉一个,阳阳哥此时美少年一个,这么抱着还挺和谐的。   “操,我想什么玩意儿呢。”他回神嘀咕了一句,感觉有点儿跑偏,这不行,于是放下瓜子和花生说,“你俩别这样了,都躺下睡吧,阳阳哥睡了就不难受了。”   聂维山说:“吃你的吧,大上午的睡不着。”   聂颖宇喝口水,清了清嗓子:“那我给你们讲讲量子力学的基本理论吧。”   没十分钟,尹千阳就靠在聂维山的怀里睡着了,聂维山也觉得越来越困,他把尹千阳放倒在床上,然后给对方盖好被子。自己翻上中铺,闭眼之前说:“聂老师,可以了可以了。”   聂颖宇停下,喝口水又开始吃棉花糖:“睡吧,到了饭点儿叫你们。”   下午三点终于到站了,尹千阳的生命值逐渐恢复,从火车站出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夸道:“空气湿润,气候宜人,我喜欢这儿!”   聂维山转身拍了张火车站正门的照片,想留个念。聂颖宇环顾四周,感叹道:“南方妹子好水灵,虽然我心中最美的还是千结。”   仨人好像头一回进城,要挨个发表感言,还没感叹够,街边驶来一辆出租车,“千阳!山哥!”秦展从车上跳下来,几步就蹿到了他们跟前,“宇哥也来了啊!欢迎欢迎!”   尹千阳如同见了亲人,一把抱住秦展,说:“我可想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居然晕火车,又胸闷又呕吐的,我差点儿就半路跳车了!”   秦展哄道:“回去的时候坐飞机,要不买瓶晕车药,走走走,中午没吃好吧,先去我外公家把东西放下,我请你们吃顿地道浙菜!”   秦展的外公家属于书香门第,方方面面都特别讲究,每年过年他都要在外公家住好长一段时间,蹭吃蹭喝,长上几斤肉。地方到了,聂维山他们下车后都有些惊喜,尹千阳说:“咱外公这院子真漂亮。”   南方的院子和北方的院子不一样,从屋檐到墙皮都透着新鲜,进了大门只见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跟植物园似的。花草之间立着个老头在打太极,见他们进来便笑着说:“三位小朋友来喽,展展在外面上学,多谢你们照应了,这几天让他带着你们好好玩一玩。”   聂颖宇小声乐道:“展展?”   秦展怪不好意思的:“外公,叫我全名好不好啊。”   跟老爷子打了招呼,秦展带他们进入楼里,边参观边介绍道:“我外婆在书房写字,阿姨在厨房准备吃的,我自己住二楼,你们把东西放上去吧。”   尹千阳挽着秦展的胳膊上楼,吃惊地说:“原来你是富家少爷啊!可是在夜市吃麻辣烫的时候觉得你很平民啊!”   “什么富家少爷啊,简简单单的小康,普普通通的我。”秦展不虚荣,但被捧两句还是很舒坦的,“我们省发展得比较好,买东西都不要邮费,对了,走之前带你们买点儿特产去。”   二楼的房间干净整洁,他们参观了一下,最后进了秦展的卧房,房中的家具都是中式的,聂维山走到矮柜前,眼睛都亮了,说:“这花雕得真好。”   秦展立刻凑过去:“山哥你喜欢啊?喜欢的话送你吧!我本来还嫌不时髦呢。”   “你也忒大方了,送我干吗,我饱饱眼福足够了。”聂维山伸手摸了摸,但摸哪儿都有门道,像老师讲课一样,他只摸重难点,摸完对尹千阳说,“咱们也找个这种中式的客栈住吧,开窗能看见河的。”   秦展急道:“干吗去外面住啊,就在这儿住呗,这么多房间呢。”   “不了,我太闹腾,影响姥姥姥爷休息。”尹千阳挺自觉。秦展一听就不干了,急道:“你们都不在我跟谁说话啊,还想着一起秉烛夜谈呢,实在不行,那我也住客栈去!”   聂维山状似无意地说:“让小宇留下陪你谈吧,他可会谈了,在火车把我们都谈倒了。”   “没错没错,”尹千阳添油加醋,“谈的我都想当科学家了,趁聂老师还年轻赶紧抓住机会,以后听聂老师讲座没准儿得去百家讲坛了。”   聂颖宇有点儿懵:“干吗啊,我都找好备选客栈了,怎么不带我啊。”   “宇哥,我带你!”秦展也没有固定目标,只要有人陪就行,他把聂颖宇的东西拎到隔壁,“你就睡这间吧,再怎么着家里也比酒店方便,二十四小时阿姨随时都能做吃的。就别管山哥和千阳了,他们学习那么差,肯定是和你在一起自卑,理解万岁!”   自卑的俩人已经乐到一起去了,成功存了包,离坐乌篷船又近了一步。   第一餐就在家吃,家里请的阿姨的地道绍兴人,退休前还在酒楼工作过,手艺没的说。三个北方男孩儿看着满桌子的精致菜品,感觉自己也没那么粗犷了。   酒足饭饱后已经黄昏时分,商量好第二天在哪儿集合后,聂维山和尹千阳便拿上行李住客栈去了。中式的双人床吊着床帐,家具也都古香古色的,一扇小窗推开,窗台外面的架子上摆满了绿萝,低头还有小桥流水。   尹千阳问:“洗完澡去坐船还是坐船回来再洗澡?”   聂维山抬头看看天:“今晚不坐了,看这云估计要下雨。”   “没事儿,好船不怕晚。”尹千阳拿着睡衣进了浴室,洗完出来赶紧蹦上床,他把床帐放下,感觉跟皇上似的。靠着床头发愣,想起聂维山之前说的“拾掇他”,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心跳开始提速。   好半天没动静,伸头一瞧见聂维山正在拍风景,尹千阳攥着被子说:“别拍了,风吹得我冷,本来就没暖气。”   聂维山关上窗:“傻子,开空调啊。”   傻子听着浴室响起的水声,心跳速度如同高架桥上飞驰的摩托,他躺下蜷缩着,把一米八多的自己缩成了一米六。   水声停了,尹千阳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聂维山出来时顺手关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昏暗不明,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然后掀被子躺下。旁边没动静,他以为尹千阳已经睡了,于是翻过身去,想玩一会儿手机。   尹千阳在昏暗中苦熬,不知聂维山什么时候会向他伸出魔掌,等啊等,都他妈快睡着了对方还只给他个背影。轻轻挪过去一些,他抬头望了一眼。   “操!你他妈斗地主呢!”   聂维山被这声吼吓得摔了手机:“吵着你了?我没开声音啊!”   尹千阳重新挪回去,肺管子都气堵塞了:“我他妈!我他妈洗这么香躺半天!你丫却在那儿斗地主!你他妈还顺子,你就是个骗子!”   聂维山被骂懵了,反应过来时尹千阳已经卷着被子不看他了,除了想笑没别的,他挨过去又被蹬开,任凭对方发泄了几脚。   尹千阳神奇地比喻道:“屠户说要杀猪,猪可害怕了,但是为了屠户能吃饱,猪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做好了默默等着屠户,去他大爷的,屠户居然把猪忘了,去种地瓜了。”   聂维山乐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差点儿呛了,他从后面搂住尹千阳,叹服道:“这么可爱的猪,哪个屠户舍得杀啊,我猜他种地瓜肯定是为了给猪吃。”   尹千阳挣扎两下不动弹了:“猪说:我不吃。”   聂维山低头亲在尹千阳的后颈上,亲完轻轻咬了个印子,手也伸进被子里贴住尹千阳的肚子,无奈又想笑地说:“坐了七八个钟头的火车,又吐成那样,房间也不够暖和,屠户还杀猪的话也太禽兽了。”   尹千阳安生了,肚子被热乎乎的手掌揉着,特别舒服。聂维山抢过来一点被子盖住,闭上眼问:“胃里感觉好点儿了么?”   “好点儿了。”尹千阳讷讷地回答,答完翻身从正面抱住了对方,郁闷道,“猪又出洋相了,猪心里头苦。”   聂维山抬手放下另一边床帐:“你别让我笑了,没你这样的猪。”   尹千阳终于乐了:“那我是什么?”   聂维山睡前最后说:“你啊,欢乐豆吧。”   绍兴的第一夜在小雨中过去了,清晨的街道都湿漉漉的,四个人在景点汇合,要逛一逛名人故居。尹千阳彻底恢复了精神,连蹦带蹿的没个消停,他站在百草园的牌子底下拍照,拍完说:“我特喜欢鲁迅写的《茶馆》,不过没看完。”   秦展说:“《茶馆》是鲁迅写的吗?我感觉不像啊。”   聂维山光顾着研究建筑上的小设计了,没有搭理他们。尹千阳想了想,也有些不确定,说:“那是谁写的?我记得是他啊。”   聂颖宇真怕别人听见,他走近一手揽一个,把尹千阳和秦展拢到身前,故意说道:“《茶馆》其实没什么意思,鲁迅写的那篇《骆驼祥子》才好看呢。”   说完把那尹千阳和秦展往前一推,看着那俩人在前面讨论,他扭头去找聂维山了。聂维山用手机拍了好多照片,准备回去后当素材研究,他抬眼一看,说:“你又忽悠他们了?”   聂颖宇说:“还用得着忽悠啊,阳阳哥要是和秦展单独出去玩儿,绝对能被拐卖了还跟人贩子逗乐呢。”   聂维山大步上前:“你这样的就没意思,我找他跟我逗会儿乐,你自己转悠吧。”   把好几处名人故居转了一遍,秦展带他们去了当地比较有名的小吃街,然后请尹千阳吃了正宗的绍兴臭豆腐。下午又去了几处景点,这一天下来腿都走细了。   傍晚分别时,秦展说:“明天我带你们去几个好地方,不是公共景点,但景致绝对好。”   转悠了一整天,回到客栈后先洗了个热水澡放松肌肉,聂维山又打开窗子看云识天气,他估计晚上还得下雨,而且憋着场大的。   尹千阳手指尖都洗得发白了,说:“我想坐船去,连衬衣都穿好了。”   聂维山关上窗问:“为什么坐船要穿衬衣?”   “这就跟我姐约会要精心化个妆一样,日落西山,坐着船在河上晃悠,多文艺啊。”尹千阳抻抻小立领,“难得我也文艺一回。”   聂维山把对方衬衣的最上头一颗纽扣扣好,说:“谁想看你文艺?我就想看看你怎么个划船不用桨。”   离开了客栈去做乌篷船,要价八十一位,俩人一百五,便宜的十块钱买了两瓶汽水。一脚踩上船板,船身晃了晃,他们并排坐在船篷外面,吹着小风,喝着汽水,感觉无比惬意。   尹千阳问船夫:“师傅,您一天能赚多少钱啊?”   师傅笑笑,没正面回答。聂维山无语道:“你怎么那么八卦,要是告诉你一天挣两千,你是不是觉得人家坑你钱?”   尹千阳大惊:“一天挣两千?!那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儿撑船!”   “你别整天让我笑,”聂维山揽着尹千阳的肩膀,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乌篷船在河面上缓缓移动,他们欣赏了两边的房子和砖路,还有矮树与石桥。   天上轰隆打了声闷雷,撑船师傅穿上了雨衣,说:“去船篷下面嘛,可能要下雨啦。”   尹千阳担心道:“雨太大的话会不会沉船啊?”   师傅开玩笑说:“不等下大我就能撑到岸上了。”   尹千阳并没有高兴:“那才多一会儿啊,一百五好贵啊。”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聂维山拉尹千阳进了船篷,他们曲腿并排坐着,感觉特别有安全感。   天黑了,乌篷船晃晃悠悠的前行着,岸上的光景已经看不真切,撑船师傅背对着他们,尹千阳凑近去捧聂维山的脸,轻声说:“我来悄悄划个船。”   他听见一声笑,随后被掐着下巴亲住了嘴,聂维山嘴里有橘子汽水的甜味儿,他的嘴里是柠檬味儿,渐渐的掺和在一起,分不清是橘子还是柠檬了。   聂维山放开他,用指腹擦去他唇上的口水,煞风景地说:“好想杀猪。”   尹千阳噗嗤一乐:“猪说:去你的吧!”   直到靠岸雨也没下起来,聂维山在后面护着尹千阳先下船,然后突然撩起一捧水向对方泼去。尹千阳玩心本来就大,立马蹲在岸边反击,你追我赶的回到了客栈,两个人的身上都湿了不少。   尹千阳抱着床柱子喘气,刘海和脸上还挂着水珠,聂维山拿了毛巾站到他跟前,给他胡乱的擦了几下。尹千阳被揉得眼冒金星,喊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儿!”   聂维山把毛巾一扔,双手托着尹千阳的腋下把人往床中间一抛,随后压上去才说:“能,你想要我多温柔?”   尹千阳的胸膛不停起伏着,蔫儿了:“随你吧。”   “真的随我?”   聂维山笑得很浑蛋,尹千阳猜想对方肯定打架的时候就是这副狂妄得意的样子。“阳儿,”聂维山笑够了,低头从尹千阳的脑门儿开始亲,一直到亲完下巴后才说,“怎么做随我,什么时候喊停随你。”   衬衣最上头的那颗纽扣被解开了,尹千阳歪着头被啃咬脖子,他觉得很痒,痒到裤子被褪掉都没发觉。聂维山把他抱起来,手自然地托着他的屁股,说:“放松点儿。”   他没法放松,活了十七年,还有半年就十八了,他第一回 被人碰那种地方,不光是碰,还练揉带按的。尹千阳抱着聂维山的肩膀崩溃了,求道:“给我带个口罩吧,我臊得慌……”   聂维山直叹气:“你傻吗,关了灯不就好了。”   尹千阳仿佛得救,下巴尖磕着对方:“快关了吧!唔!”   聂维山绷紧了肌肉,注意力全放在手上,贴着对方的耳根子说:“可我想看着你。”尹千阳两眼发直,哼气时像水开了似的,声如蚊蝇般说:“要不你打我一顿吧,打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我恨不得把你搁手心里捂着,打你干什么。”   尹千阳再没话想说了,羞臊到浑身发烫也认了,他伸手把床帐放下,两个人被关在了这一方天地里,张嘴咬住聂维山的颈侧,把所有不适和欢喜都留在了牙印上。   夜空又是一阵闷雷响起,窗外架子上的绿萝支棱着叶子,等待雨水的降临。风吹够了,雷打够了,一切都准备就绪,雨滴终于落了下来。   一小滴掉在叶片上,紧接着又一小滴,叶子渐渐湿润起来,叶片上的雨滴也越积越多。雨渐渐下大了,雨滴也变大了,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叶子上,那一瞬间的声音仿佛是叶子在呜咽。   尹千阳的衬衣已经不成样子,他把下摆咬在嘴里,低低地哭。   雨还在下着,没有因为叶子的脆弱而停下,叶片上的雨滴汇聚在一起,压迫得叶子不停颤抖,最终叶子支撑不住弯折下去,雨水全部滴落进了泥土里。   一阵狂风骤雨过去,雨势逐渐变小,此时的雨滴伴着风拂在叶子上,变得格外温柔。   聂维山笑着问:“舒不舒服?”   尹千阳哭着点了点头。   可惜雨势小了没多久,一片乌云卷过又酿出了几道雷,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来,叶子还没缓过气又开始承受新一轮的欺负。   一滴重过一滴,感觉叶子要被打蔫儿了。   尹千阳伏在床上,哭着骂:“你他妈是人还是牲口啊……”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窗户被打开,床帐也掀起绑好了,雨后清新的空气钻进屋里,还带着叶子的清香。一直亮着的灯总算关了,聂维山抱着缩成一米六的尹千阳睡觉,拍背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从始至终,尹千阳都没喊停,受不住了也只是软软地骂人。   聂维山摸到搁在自己身上的那只脚,捏着脚踝划拉那条多宝链,他怀疑自己当初下了蛊,不然怎么净是转他的运。 第40章 表演派pk演讲派   整个二楼只住着秦展和聂颖宇, 秦展的外公外婆很少上楼, 晚饭过后两位老人更是早早就歇下了。聂颖宇在房间待着没意思,便去露台上吹风, 他在二楼的活动区域就这俩地儿。   可惜没吹多久, 天上滚了几道雷就开始下雨了, 一开始雨不大,他也没当回事儿, 渐渐的雨势大了起来, 他只能返回房间。   返回时瞥见了露台角落的衣架子,上面挂的一排袜子内裤都淋湿了, 他随手扯了下来, 然后把水拧了拧。   秦展趿拉着拖鞋从卧房跑出来, 跑到客厅时正好看见聂颖宇在拧他的内裤。   “宇哥,我来我来,这也太不好意思了。”他赶紧拿自己手里,顺便把聂颖宇拽进屋, “冷吧?有句俗话说的好, 你冬天不来我们南方, 还以为我们四季如春呢。”   聂颖宇擦擦脸上的雨点儿:“这句俗话是你自己说的吧,但凡有常识的都不会觉得你们四季如春,你这儿又不是春城。”   秦展跟着进了聂颖宇的房间,看样子要秉烛夜谈,他往床尾一坐,说:“你怎么不开空调, 不冷啊?”   聂颖宇靠坐在床头,俩人各抻着被子一角盖在腿上,他说:“我觉得不怎么冷,你们南方这种冷和我们北方的冷不一样。”   “哎,你可别瞧不起我们南方的冷,缠缠绵绵冻死你。”秦展觉得干聊不太小资,于是跑下楼端了盒点心,再配上两杯热茶,听着雨声那么一吃,舒坦死了。   聂颖宇继续发表高见:“冷这种感觉吧,它分好多种,广义上分心理感受和生理感受,比如我现在脱光了出去,那种冷就是生理感受,如果突然来个人叫我小宇宇,那种冷就是心理感受。”   “我操,就个冷你能掰扯的跟科学研究似的,牛逼。”秦展捧着杯子,“那南方和北方的冷到底怎么不一样啊?你还没说呢。”   “急什么,我这不是要说了么。”聂颖宇屈着腿难受,伸直了点儿,碰到秦展的腿后又收了回来,“南方的冷,比较潮湿,北方的冷,比较干燥。但潮湿和干燥都是辅助项,好比粽子吧,我们加蜜枣红豆,你们加猪肉腊肠,蜜枣红豆和猪肉腊肠就是辅助项,我们现在要剔除辅助项看物质本身。”   秦展忘记喝茶了,他有点儿迷茫地望着聂颖宇问:“你喜欢肉粽吗?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两盒吧?”   “别打岔,”聂颖宇话匣子逐渐打开了,那就很难再关住了,“南方的冷比较柔,因为它温度没降到那么低,北方的冷比较刚,咵嚓就十几度下去了。”   “没错没错!”秦展觉得自己又能跟上对方的节奏了,很兴奋,“我刚去你们那儿的时候都头疼,整个头都疼,我觉得冬天就像有人抽我嘴巴子似的。”   聂颖宇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延伸道:“就拿抽嘴巴子比喻,你们南方也冷,但是我感觉就像千结抽我嘴巴子,虽然疼,但伤不到筋骨,更多的是伤心。”   秦展感叹一声:“太妙了……特别是偶尔凄风苦雨的,真的令人忧郁。”   “是吧,”聂颖宇腿麻了,又伸开,碰着就碰着吧,反正也挺熟了,“北方的冷就没那么多心思,就是要冻你丫的,如同我哥抽我,一巴掌下来我视网膜脱落、掉两颗牙还歪了脸。”   秦展咯咯直乐,笑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晃悠,聂颖宇怕他洒床上,赶紧脸一沉命令道:“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秦展却笑得更欢,靠着床柱子直哆嗦,“宇哥,我发现你可逗了,那种一本正经的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声音也格外清晰,聂颖宇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望着窗户,自言自语地叹了句:“这么诗情画意的地方,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来,那样的话风景收在眼里,肯定更好看。”   秦展不笑了,把已经变凉的茶喝掉,八卦地问:“你还喜欢千结姐吗?确定那个男的是千结姐男朋友了?”   “当时她跟阳阳哥说正在发展中,不知道现在发展成什么样了。”聂颖宇把脑袋转回来,垂首盯着被单,没那么神采奕奕了。   秦展搁下茶杯,整个人往前挪了挪,和聂颖宇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他把点心盒子塞聂颖宇怀里,说:“吃,听我边吃边讲。”   聂颖宇拿起一块儿西米糕:“你要讲什么?”   秦展挑挑眉毛,做了个台上正经的飞眼儿,说:“讲爱情!开导开导你!”   “你拉倒吧,我给人当爱情导师的时候你还正撒丫子跨栏呢。”聂颖宇不以为然地说,“再说了都是单身,谁也别开导谁,没说服力。”   秦展不能表现自己的口才得憋死,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开门见山道:“单身也分自愿单身和被迫单身,我就属于自愿单身,体校多少大长腿女同学喜欢我呢,我没遇见自己那块儿点心而已。”   聂颖宇乐道:“那叫自己那杯茶,我要是啃猪蹄,你是不是就说没遇见自己那只猪蹄?”   “别打岔。”角色调换了,秦展抱着被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千结姐最讨厌吃什么?她喜欢韩剧美剧还是大陆剧?她在大学里进学生会了吗?有没有打算考研或者留学,毕业直接工作的话定好方向了吗?”   聂颖宇抱着点心盒子发愣,嘴里还有一口西米糕没咽下去,怔怔地说:“进学生会了。”   秦展立刻追问:“那进的是校学生会还是院学生会?”   “……不知道。”聂颖宇无措地看着秦展,头脑一片空白,尹千结进学生会还是他听尹千阳说的,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秦展跟刑警问话似的:“你只回答了这一个问题,说明其他的你更不清楚,暗恋一个人不是应该跟变态似的把对方了解个底儿掉吗?”   聂颖宇沉默了,有些怀疑,不是怀疑自我,而是怀疑爱情,他试图反驳道:“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做事的方式不尽相同,我喜欢她,不管她什么样我都喜欢,所以没必要——”   “你拉倒吧。”   秦展打断了聂颖宇的辩白,说:“她什么样你都喜欢,这个‘样儿’指的是好与坏、美与丑这种本质区别,而我说的是围绕她这个人展开的,喜欢一个人却连她的爱好兴趣都不关心,说不过去吧。”   聂颖宇开始消极抵抗:“你表达能力不行,我听不懂。”   秦展给自己塞了个点心:“少来这套,我表达能力不行?那我给你生动地说一说,从山哥跟我飙车后,他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再到后来他打足球队,我简直迷恋他,就拿这次你们来绍兴说吧,千阳来我开心,因为我俩是好哥们儿,但山哥来我就特激动,因为我对他有特殊的感情。”   聂颖宇吃惊道:“等会儿等会儿,我觉得不太对头!”   “没什么不对头,我还没说完呢。”秦展又灌了杯茶,“山哥摆摊儿的时候,我带着田径队买他的书,他嘱咐我让着千阳,我就多留心一些,他想假装田径队打的足球队,那我就硬着头皮编瞎话。”   聂颖宇很害怕,快哭了:“你他妈藏得太深了,我哥真不是基佬!”   秦展终于要白话到高潮了,他抓住聂颖宇的肩膀晃了晃,铿锵有力地说:“可我并不关心山哥喜欢什么颜色,也不关心他最擅长雕玛瑙还是翡翠,他喜欢腿长的还是胸大的我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因为我不是喜欢他,是仰慕他!仰慕也有点儿喜欢的意思,但不是那种喜欢!”   聂颖宇长长地抒了口气:“吓他妈死我了,你以后先说论点,再说论据行吗?”   “行!”秦展瞪大眼睛,作剑眉星目状,“论点:你对千结姐只是仰慕!论据,重复一遍我刚才的话。”   “操……”聂颖宇虽然只说了几句,可是觉得特别疲惫,甚至有点儿精神不济。   秦展却精神抖擞,无情拆穿对方:“你别逃避了,我不信这比做五套卷子还累!千结姐漂亮,性格好,除了弟弟缺魂儿外简直没有任何不足之处,你误以为自己喜欢她太有可能了。我当初吃了人家做的一顿饭还心神荡漾了好几天呢,但是荡漾完就该醒了,你也赶紧醒醒吧!”   雨渐渐小了,在秦展的咋呼中都听不见声音了,聂颖宇靠着床头像瘫痪了一样,他抬手用胳膊遮住眼睛,说:“那我喜欢谁啊。”   秦展心里呼塌一下,觉得自己过分了,他证明这些不就是为了开导聂颖宇吗?不就是为了让聂颖宇别再难过吗?可现在聂颖宇貌似难过的快嗝儿屁了。   他有点儿慌,毕竟他也挺仰慕聂颖宇的,“那什么,我外婆说吃了香蕉心情好,我给你掰两根香蕉去吧。”   聂颖宇拉住他:“没用,我不爱吃香蕉。”   秦展愈发内疚,重新在床边坐下:“西屋有跑步机和哑铃什么的,要不你出出汗,发泄一下?”   “我不。”聂颖宇把手拿下来,眼睛被压得有点儿发红,“有竞赛书么,我想看看。”   “……”秦展咽了咽口水,不然仰慕之情就从嘴角流出来了,他长这么大,真的头一回遇见心情不好看竞赛书解压的。   忒他妈够劲儿了。   下楼去书房翻了翻,在抽屉里翻到本旧书,秦展跑上楼,献宝似的递给聂颖宇,说:“只找到本《华罗庚数学》,其他都是我姥爷的书。”   “行,就这个吧。”聂颖宇靠着床头重新坐好,把书打开问,“你去睡觉还是一起看看?”   秦展弹跳力满格,直接蹦到了床里面,然后挨着对方坐下来。看了两页,他实在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地问:“这书挺难吧,我记得华罗庚挺牛逼的。”   聂颖宇盯着书页回答:“这本还行,我五年级的时候也有一本,不过卖废品了。”   秦展脸一红,五年级的水平他都看不懂了。聂颖宇看书的时候反应慢,这才后知后觉,他翻过一页,主动说:“我给你讲讲这个题吧,挺有意思的。”   雨又大了,卧房里没了辩论声,只剩下讲题声,里外应和着,很静心。   聂颖宇讲完问:“明白了吗?”   秦展点点头,其实他没明白。   聂颖宇把目光从对方脸上收回,笑着说:“刚才那遍没讲好,我再讲一遍吧。”   一个不承认没听懂,一个不拆穿重复讲。聂颖宇讲完六遍后,秦展终于琢磨透了,他激动地搡搡对方肩膀,说:“我明白了!有意思!”   聂颖宇笑得很欣慰:“数学真的很有意思,所以我讲六遍还津津有味的。”   “你嫌我笨啊。”秦展也觉得自己在学术上不太聪明,但还想找补点儿面子,“我的风采与帅气都留给赛场了,有机会的话你可以看一看。”   聂颖宇想起那次在他们学校办的比赛,说:“是挺帅的。”   秦展打了个哈欠,没听见,一看时间都快三点了,赶紧骨碌起来下床,顺便收了聂颖宇的书,催道:“明天还出去玩儿呢!快睡吧!”   关门的瞬间,俩人同时说了声“晚安”。 第41章 绍兴游(下)   伴随着夜雨而来的还有冷空气, 尤其是四五点的时候, 整个房间都变得潮湿阴冷。聂维山被拱醒了,感觉自己翻个身就能掉下床去, 而尹千阳还在往他怀里拱, 显然是想靠近温暖源。   他把尹千阳往里抱了抱, 然后调高空调的温度,又把床帐放下, 重新躺下看了看时间, 刚刚五点半。尹千阳整个人侧趴着,缓缓睁开了眼, 他还没醒透, 于是又缓缓闭上了。   聂维山没出声, 笑着关了灯。灯光刚灭尹千阳又睁开了眼,他感受了一下光溜溜的自己,又伸手摸了把聂维山光溜溜的腹肌,颤抖着问:“昨晚坐船了?”   聂维山回答:“坐了。”   尹千阳做了一晚上的梦, 脑子十分晕, 不确定地问:“你把我上了?”   聂维山顿了顿:“虽然话听着挺糙, 不过是这样的。”   尹千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然后又拱进聂维山的怀里。聂维山心里咯噔一下,把对方搂紧了问:“你后悔了?”   “啊?后什么悔?”尹千阳仰头看着聂维山,虽然在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听说下面那个特别疼,我感觉还好, 而且刚才还迷瞪呢,所以问问。”   聂维山松口气,手伸下去想摸摸,哄道:“真的还好?我摸摸肿没肿。”   “不行!要摸去摸你自己的!”尹千阳还臊呢,挣扎着想躲开,谁知不动弹不知道,一动才发觉浑身都是疼的!   “好了好了,别乱动,我不摸了。”聂维山把尹千阳固定住,然后给对方揉腰,“昨晚你可没喊疼。”   尹千阳小声说:“你前面弄那么仔细,当然不疼了,真以为我不懂啊。”   聂维山也变得小声:“但我昨晚有点儿疼。”   尹千阳疑惑地问:“你疼?”   聂维山浑蛋地说:“因为你那儿咬得太紧了。”   尹千阳彻底不冷了,全身自焚式燃烧起来,他一面往聂维山颈窝里埋一面骂道:“你少碰瓷儿!下回我咬死你!”   这就说出下回了,真不知道能有多傻,聂维山抱着对方,俩人再次进入了梦乡。   四个人,有为爱折腰的,有秉烛夜谈的,反正都睡到了半上午。约好的早上见自动推迟成了晌午见,还全都打着哈欠。   尹千阳戴了条围巾,把点点痕迹遮了严实,而且今天冷,戴着还能暖和点儿。他跟秦展在前面走,聂维山和聂颖宇在后面走,聂维山看出他弟情绪不高了,问:“怎么了,没睡好?”   聂颖宇没什么精神地说:“哥,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套理论么,关于‘喜欢’的。”   “记得啊,很深刻。”聂维山把那段理论珍藏了,毕竟当时要是没有聂颖宇那番指点,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对尹千阳挑明呢,没准儿能憋一辈子。   聂颖宇看了眼秦展的背影,神色凄凄地说:“那套理论好像不太对,因为又出现了悖论,证明我不喜欢千结,可又我反驳不了。”   聂维山说:“我觉得吧,真要喜欢一个人,一条支持的理论就能撺掇着他去表白,一万条悖论都动摇不了他。否则,要么不是真喜欢,要么就是没有多喜欢。”   聂颖宇本来还在纠结,此时醍醐灌顶,灌顶的同时又承受了巨大的心碎。他对尹千结真的不是喜欢吗?那他一直以来都在干吗呢!   聂维山没有多问,他从后面看出尹千阳走路不太利索,便扔下聂颖宇赶了上去。尹千阳确实不太舒服,走一段就要拧一下,腿掰开的时间太长,有点儿合不拢。   感觉到聂维山在旁边扶着自己,他恨恨地说:“自打上次跨栏以后,我还没这样过呢!”   聂维山故意问:“那我抱着你?”   他俩又开始没羞没臊地说小话了,秦展刚想加入就接到了电话,他放慢速度说了几句,挂断后宣布道:“转完这条街咱们就直奔度假区了,那儿有山有水有园子,可以自己烧烤,还有各种娱乐项目,累了也有房间休息。”   尹千阳说:“不转了!现在就烧烤去吧,饿死了!”   四个人打上车直奔度假区,这时候是淡季,游客不多,度假区内分着几个板块,有纯风景区,有娱乐休闲区,还有体验区,每个板块再详细划分,选择很多。   他们没有多逛,想先解决温饱问题,到了一处园子里,湖边有石桌石椅和烧烤炉,工作人员已经备好了各式食材和调料,他们自己烤就行。   聂维山把羽绒服脱下给尹千阳垫着,自己只剩件帽衫。他俩守着炉子开始烤,肉串香肠年糕,瞬间摆满了烤架,尹千阳把几瓶杏仁露放旁边热着,纳闷儿地说:“我怎么感觉小宇不太对劲?”   两人同时望向湖边,只见聂颖宇迎风而立,垂头丧气。聂维山问:“李清照那句诗怎么背来着?”   尹千阳心有灵犀道:“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对,他现在正闹心呢。”聂维山把肉串抹上酱汁,“他怀疑自己不是真的喜欢结姐,觉得天崩地裂了,爱情滚蛋了。”   尹千阳惊道:“暗个恋怎么那么多戏!”   去开房间的秦展回来了,手上还拿了几个垫子,跑来说:“石椅太凉,都垫上吧,山哥你把羽绒服穿上,别感冒了。”说完抬头看向湖边,“宇哥心情不好啊,昨晚不是都没事儿了么。”   “昨晚发生什么了?”尹千阳特好奇,“他为什么怀疑自己不喜欢我姐了?”   秦展默默喝杏仁露,没好意思说,毕竟这事儿怪他。喝完又拿起一瓶,他朝聂颖宇走去,从后面用杏仁露捂了下聂颖宇的脖子。   聂颖宇打个激灵回头,秦展笑着问:“暖和吗?”   湖水很清,看久了感觉浑身发冷,秦展没话找话,从烧烤抹什么酱说到了房间的数字电视,又从娱乐区的保龄球说到了温泉。   聂颖宇突然打断对方:“我以为我喜欢千结,然后我暗恋得很起劲儿,失恋时还挺受伤。甚至总结经验给别人传授知识理论,到头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秦展叹道:“真令人心疼,上帝给了你好成绩,于是没给你好桃花。可是你知足吧,上帝既没给我好成绩,也没给我好桃花,我他妈每天还挺快乐。”   聂颖宇总算笑了,说:“体校不是好多女生喜欢你吗?”   “我也奇怪啊,我怎么都没感觉啊。”秦展把腿岔开,突然激动,“虽然我有夸大的成分,但真的有个女生追了我俩学期,她是练柔道的,那段时间我看见她就跑!”   “你跑什么啊,怂不怂。”聂颖宇开始听戏。   秦展边讲边比划:“我怕谈不拢她揍我!你不知道,我还偷偷去看过她比赛,我的天,一声低吼就把对方给撂了,那一刻我都想象出来我和她的婚后生活了!”   尹千阳和聂维山已经开吃,俩人拿着手机看电影,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忘记那俩人了。   “我就幻想,吃完饭她让我洗碗,我躺在沙发上没动,于是她冲过来低吼一声把举到半空,我在空中蹬腿大叫,生怕她把我——”   噗通!秦展蹬腿不看路,掉进了湖里!   “我操!”聂颖宇懵了也就一秒,然后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冬天的湖水,真的太他妈冷了。   秦展沉底后浮出水面,刚露出脑袋就被用力托了起来,他冻得牙口直哆嗦,瞪着同样哆嗦的聂颖宇说不出话来。   聂颖宇抱着他往岸上拖,说:“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还差不到一米的距离,秦展挣开了对方,发着抖喊:“你下来干吗!”   聂颖宇莫名其妙:“我他妈捞你啊!”   “我堂堂一个体育健儿用你捞吗!”秦展有点儿气急败坏,他被湖水激得浑身刺痛,强忍着向前一扑,迅速向岸上游去。   听见动静的聂维山和尹千阳吓得魂儿都飞了,早脱了外套蹲在湖边喊他们,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除了俩当事人之外,全都被这起意外吓着了。   聂维山迅速用衣服裹住聂颖宇,然后拿毛巾给对方擦脸和头发,尹千阳在边上照顾秦展,同时骂道:“你俩傻逼啊!不吃烧烤在湖边抽疯!”   赶紧回了房间,聂颖宇和秦展都冻得嘴唇发紫,聂维山给他们放热水,尹千阳去要了姜汤。半小时后俩人终于缓过劲来,一人捂着个棉被坐在床上发呆。   聂维山把烤好的肉放在小桌上,说:“等会儿吃了,然后盖好被子睡一觉。”尹千阳搁下两瓶热的杏仁露,“真他妈够呛,幸亏你俩是男的,不然别人以为殉情呢。”   门关上,秦展开始吃肉,吃了几口停下:“你不吃啊。”   聂颖宇不搭理他,看着桌子说:“好心当做驴肝肺。”   秦展搁下筷子,低着头说:“我刚刚态度是有点儿差,你就当我脑子进水了,别生气。”   他和聂颖宇畅聊了半夜,都快把对方当知己了,可他想不到聂颖宇居然会毫不犹豫地跳湖救他。   他当时脑子里都炸了,还有点儿心慌。   秦展回神时肉已经少了一半,他看聂颖宇大口吃着,高兴地问:“你不生气了?还挺快!”   “难不成揍你一顿啊?”聂颖宇塞了个香肠,想起跳进湖里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水真他妈冷。”   “那是生理上的冷,”秦展说完眼睛一转,发坏道,“小宇宇!”   聂颖宇嚼着香肠愣了,秦展大笑:“现在是不是心理上也冷了?”   聂颖宇还愣着,惊讶自己居然有点儿热,难不成自己的理论又是错的?   这可真他妈奇怪了! 第42章 完啦完啦   聂维山和尹千阳在风景区瞎转悠, 烧烤被打断, 他们干脆不吃了。天阴恻恻的,一点儿都不明媚, 估计还有雨要下, 尹千阳把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 说:“天不好,我都想家了, 不知道千刀这几天长大没有。”   “肯定长了, 小狗长得快。”聂维山也有点儿想,还有点儿愁, “要是三叔三婶知道小宇掉湖里的话, 得心疼死了。”   尹千阳心有余悸:“我都没看见秦展落水, 只听见噗通一声,然后就目睹了小宇跳湖,吓死我了。”   聂维山总结了一句:“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独树一帜,后来发现秦展跟你同一类型, 今天我又觉得小宇似乎也是你们那派的。”   “我们哪派的?缺魂儿派的?”尹千阳说着说着就上手了, 掐着聂维山的胳膊往酒店大厅里推, “你就是道貌岸然派的,平时可正经可温柔了,脸一变就打架,再一变就耍流氓!”   “冤死我了吧。”聂维山绷紧手臂肌肉,这样被怎么掐都不疼,他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一歪脑袋冲着尹千阳问,“我对谁最温柔啊?我打架是给谁报仇呢?我对谁耍流氓来着?”   尹千阳立马不掐了,用手掌搓搓刚才被掐的地方,得意地说:“我我我!”   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的,他们也不好再闹腾,尹千阳嘴角就没下来过,一直扬着,跟捡了宝似的。等电梯时,聂维山站在对方右后侧,低声说:“缺魂儿派代表其实有时候特别靠谱。”   尹千阳竖着耳朵:“你倒是举例说明啊,急死我了。”   聂维山说:“比如他把我按胸口安慰啊,还给我种枣树,当着全校那么多人的面儿朝我抛媚眼儿,受不住了还不喊停,光在那儿瞎哆嗦。”   尹千阳喃喃道:“这是靠谱吗?这都感动中国了。”   真是不能夸,聂维山嘴角也下不来了,推着对方进了电梯,在陌生人的包围中并肩站着。电梯门就像一面镜子,四目相对后胶着片刻,分开后连手心都是烫的。   搞对象的聂维山和尹千阳永远不知道自己那德性多完蛋,如同永远不知道他们能考得多烂。   房间里聂颖宇和秦展在看电视,烘干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聂维山和尹千阳回来,坐在另一张床上问:“怎么样,缓过劲儿了吗?”   秦展活力四射:“当然了,我这体格好着呢!明年冬天试试冬泳!”   “你消停会儿吧。”尹千阳把叠好的衣服扔过去,“你忘了之前游泳得感冒了?”   聂颖宇和秦展一直捂着被子,身上也只围了条浴巾。聂维山和尹千阳在对面床上坐着,只见那俩人把浴巾一扯就开始穿衣服。   两具luo体明晃晃的无比刺眼。   “操!”聂维山跟反弹似的,“噌”地捂住了尹千阳的眼睛,“你们他妈能不能有点儿羞耻心!滚浴室换去!”   聂颖宇边套内裤边说:“都是男的,有什么好羞耻的。”   “就是,鸟太小才羞耻。”秦展还美滋滋的,“山哥,你捂千阳干吗,我们在体校游完泳洗澡的时候早坦诚相见了。”   尹千阳感觉捂着他的手又用力了点儿,有些担心自己会失明,于是张嘴喊疼。聂维山见那俩人已经穿上了内裤便把手拿开,问了个挺严肃的问题:“晚上怎么睡?”   秦展说:“我特意开的双床大房,就是为了晚上凑一起热闹,反正两个大床,随便睡嘛。山哥,你愿意和我一张床吗?”   尹千阳抢答:“不愿意。”   聂颖宇说:“这还用想吗,我和我哥晚上睡一张床,阳阳哥和秦展睡一张床,没毛病。”   好像确实没毛病,毕竟人家是兄弟俩。聂维山和尹千阳沉默着没说话,秦展已经穿好了衣服,提议道:“咱们去休闲区泡沙浴吧,那儿还能打球什么的,我保龄球打得可好了!”   休闲区里面游客比较多,他们先去了保龄球馆,三个北方人看见那两排瓶子就开始乐,秦展不明所以,问:“你们高兴什么呢?”   聂颖宇挨着聂维山说:“我想起大伯了!超好笑!”   他们仨小时候看电视上打保龄球,特好奇,于是就缠着尹向东带他们玩儿,尹向东自己都没打过,更别说带他们了。然后仨人又去缠着三叔,三叔更讨厌,脸一板就要考他们算数。仨小屁孩儿落荒而逃,横排坐在大门槛上撒癔症。   聂烽那天貌似赢钱了,心情不错,回来后问:“仨宝贝儿这是干吗呢?”   聂维山说:“爸,我们想打保龄球。”   聂烽大手一挥,指挥到:“小山,把咱们家还没卖废品的空啤酒瓶拿过来,小宇把你们家的也拿过来,阳阳去找俩小皮球。”   空啤酒瓶摆放整齐,聂维山、尹千阳和聂颖宇站在几米开外,人手一个皮球,排着队开始“打保龄”。   秦展听得直乐,感叹道:“山哥,你爸太有意思了!”   聂维山还在笑,点点头说:“好的时候是挺有意思的。”尹千阳挥挥手,催促道:“你们先打,我酝酿一下,等会儿比赛!”   等聂颖宇和秦展去打球后,他揽住聂维山的肩膀说:“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心里怨聂叔吗?你要是都不怨的话,我也就不怨他了。”   聂维山笑意始终没退:“你怨他什么?”   尹千阳边想边答:“我本来是没有的,但你每次去挣钱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怨聂叔,要不是他,你哪用受那么多罪,我还安慰自己那叫父债子偿,弄得我心理压力可大了。”   “你快别瞎想了,还父债子偿。”聂维山抬手拍拍尹千阳的脸,“我倒是想给他偿,可是还没那个能力。”   他说完总算不笑了,但也没多严肃,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儿:“有时候也会怨他,毕竟家就是他折腾没的,忒浑蛋。不过伤心更多点儿,因为他带给我的快乐太多了。”   聂烽曾把他抱在膝上讲雕石刻玉的门门道道,曾手把手教他怎么下刀走刀,还有打扑克、画画、编蛐蛐儿笼子、拆修电器。聂烽给过他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除了父子关系,仿佛还有师徒关系。   “我小时候特崇拜我爸,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能的人,后来他出那些事儿,我他妈差点儿得抑郁症。”聂维山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心理状态调整好,此时说着又陷入了回忆,“就像他身怀百技又毛病满身一样矛盾,我怨他也崇拜他。”   尹千阳使劲挺直身子,又想把聂维山按在胸口,他说:“我觉得聂叔还是回来比较好,周围这些朋友亲戚都帮一下,总不至于看护不住,他只身在广州那么远的地方,生个病都没人照顾。”   聂维山被按得头昏也没反抗,说:“他就是不想给亲戚朋友再添麻烦,毕竟谁家都不容易,说难听点儿,向谁开口都是坑人家。”   他俩谈心谈得太投入了,这期间聂颖宇和秦展已经比了好几局。秦展擦着汗跑过来,说:“换你们了,我得歇会儿,累死了。”   聂颖宇也下了场,捉着衣摆呼扇凉风:“还挺消耗体力,我想凉快凉快。”   聂维山朝后头一指:“那边好像有个溜冰场,去吗?”   秦展立刻警觉,他怕聂颖宇想起那次在溜冰场的伤心事儿,正想着怎么阻止,谁知聂颖宇高兴地说:“那咱们去吧,我试试这回能自己滑了么。”   他们转移了阵地,聂维山和尹千阳也不打保龄球了,省的又想起聂烽来。换鞋的时候都坐在位子上弯着腰,秦展趁机说:“我本来还怕勾起你的伤心回忆呢。”   聂颖宇笑道:“在你心里我也太脆弱了吧,哪至于啊。”   一进溜冰场,水平高低就显出来了,尹千阳还没动弹,聂颖宇还没站稳。秦展却已经按捺不住了,期待地问聂维山:“山哥,你会滑吗?”   聂维山解开袖口,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回答:“不知道还会不会,好长时间没滑过了。”   秦展更雀跃了:“那我先拉着你滑一段吧!”   聂维山迈开步子滑出去:“那倒不用,我自己找找感觉。”   说是找感觉,转眼已经溜出去十几米了,溜冰时一般都要身体前倾掌握平衡,聂维山的姿势却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上身没什么变化,只迈着腿向前溜去,整个人在冰面上显得格外挺拔。   秦展看得发呆,回过神后奋起直追,喊道:“山哥!咱们来双滑!”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纵横冰场,其他游客驻足看他们,有的甚至还拍手叫好。尹千阳和聂颖宇还站在入口处扶着墙,齐声道:“他们太风骚了……”   秦展得以和仰慕的人冰上双滑,简直美得不能自已,聂维山最后绕了很大一圈,然后带着风回到了入口处。   聂颖宇撒娇似的:“哥!你拉着我!我也想体验体验!”   聂维山没搭理对方,滑到尹千阳跟前问:“你怎么也扶着墙,不是会滑么?”尹千阳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难为情地说:“我迈不开腿。”   走路都不利索,还溜冰呢。聂维山失笑,背过身去弯腰,说:“我是罪魁祸首,上来,我背你兜个风。”   这来来去去的人都在玩儿,得有多少双眼睛,可是再多的人和眼睛也挡不住尹千阳的愣劲儿。他把围巾往上一抻,然后趴到了聂维山的背上。   “兜吧!我蒙面了!”   聂颖宇还傻站着,目送着聂维山背着尹千阳溜向了远方。   几个项目玩儿到了天黑,为了放松放松,他们打算做个沙浴就回房间休息了。换上纯棉的短裤和对襟上衣,尹千阳躺在沙坑里闭上了眼,特别安详。   秦展在旁边躺下:“千阳,感觉你已经入土为安了。”   “会不会说话啊,那你躺旁边成我陪葬了。”尹千阳全身埋在沙子里,整个人都放松了,“对了,你到底为什么掉湖里了?”   秦展把起因经过给尹千阳讲了一遍,尹千阳笑得把沙子都抖搂掉了。   另一个坑里,聂维山闭目养神,聂颖宇半阖着眼说:“哥,我想和你谈谈,我觉得你对阳阳哥比对我还好呢。”   “什么?”聂维山微微皱眉,“你才发现吗?”   “靠!你自己都知道啊!”聂颖宇气得从沙子里坐起来,形如诈尸,“虽然阳阳哥是你发小,可我还是你弟弟呢,当然是我更亲了!”   聂维山眼都没睁:“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亲亲我的宝贝,人家怎么不唱亲亲我的弟弟?你阳阳哥多有意思啊,谁不拿他当宝贝儿啊。”   聂颖宇心说也就你眼瞎,他刚想反驳,突然有个人窜进了坑里。说曹操,曹操到,尹千阳蹦进来往沙坑里一坐,春光灿烂地叫道:“小宇宇!”   “……”聂颖宇呼吸一滞,又开始热了,他骨碌起来去拿饮料,觉得秦展真是个大嘴巴。越想越不对劲,他现在已经对自己的研究理论没有信心了,回到坑旁边,看着尹千阳占了他的位置,闷闷不乐地说:“哥,咱俩去汗蒸吧。”   聂维山睁开眼,感觉聂颖宇快哭了似的。哥俩去了旁边的汗蒸室,聂维山喝着饮料问:“你怎么了,真生气了?”   聂颖宇纠结片刻坦白道:“哥,来的路上你抱着阳阳哥,我当时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你俩挺和谐的。然后秦展和阳阳哥那样叫我,我还、还觉得热,我是不是不对劲啊?”   “看着。”聂维山推开门,正冲着他们那个沙坑,他喊道:“小阳阳。”   尹千阳脸上一怔,随后趴在沙子上刨坑,而后前额全红透了。聂颖宇目睹了经过,有点儿懵,聂维山说:“就是普通的害臊,别想太多。”   聂颖宇讷讷道:“我真的没事儿?”   聂维山说:“哪天你要是看见我和阳儿接吻,还觉得和谐,那你才有事儿。”   “那……你们能为我接一下吗?”聂颖宇憋了半天,说完就被聂维山给揍清醒了。   晚饭在酒店餐厅解决的,他们回房间后看了场电影便准备睡觉,大灯关掉,只留着两床之间的床头灯,聂维山侧躺看着过道那边的尹千阳,用口型说了“晚安”。   尹千阳刚闭眼,腰上就搭了条胳膊。秦展从后面抱他,嘟囔道:“我马上就洗碗……别摔我……”   聂维山脸色不太好看,长腿伸过去把秦展的胳膊踢开了,秦展翻身抱住了被子,继续说梦话:“山哥……咱们在冰场比翼齐飞了……”   没对象的早早就睡着了,搞对象的还在眉目传情。一个多钟头后困意袭来,尹千阳终于支撑不住了,眼皮阖上去见了周公。   等三个人都睡熟,聂维山下床把尹千阳抱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又把聂颖宇抱到了另一张床上。他重新躺下,趁尹千阳睡着伸手下去摸了摸对方那里,果然肿着。   一夜过去天光大亮,聂颖宇和秦展睡醒时都有些癔症,纳闷儿昨天到底是怎么睡的。尹千阳悠悠转醒,看见聂维山在旁边后就全明白了,他沉默是金,看热闹似的听那俩人唠叨,听够了伸个懒腰,摸到了枕头旁边的药膏。   再一想他睡着趴在床上,聂维山扒了裤子给他上药。   尹千阳直接烧到了三十八度。   此次绍兴游相当圆满,著名景点都转过了,特色小吃也都品尝了,聂维山和尹千阳的关系更进一步,秦展尽了地主之谊,并且把聂颖宇的理论哐哐全推翻了,聂颖宇从此搞学术会更加缜密。   经历了连续几天的江南烟雨,离开的那天终于放晴了,尹千阳吃了晕车药,进候车大厅时用力挥了挥手,对秦展喊道:“开学操场见!到时候再竞技一回!”   秦展特别感性,万分不舍地说:“千阳,等着我!山哥,宇哥,开学见!”   那三个人已经检票进去了,队伍后面的人把他们的身影淹没,秦展在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站了会儿便离开,刚坐上出租车就收到一条信息。   “展展,下次见还给你讲数学题,争取五遍就让你听懂。”   秦展回道:“小宇宇,我就想听六遍,少一遍都不干。”   火车鸣笛进站,乘客们排着队上车,车厢里的人还是稀稀拉拉的,聂维山把行李和特产搁在架子上,然后担心地问:“能行么?”   尹千阳看着没什么事儿,说:“能行,我不是喝药了么,大不了再吐一次呗。”   聂颖宇坐下又开始吃,说:“还不如坐飞机呢,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尹千阳脱鞋上床,把小窗帘绑起来晒太阳,说:“坐火车能躺,还能走来走去,自在。而且火车时间长,能看一路风景。”   火车启动了,聂维山和尹千阳坐在对面床上看风景,聂颖宇咔嚓咔嚓嗑瓜子。没十分钟,聂颖宇把瓜子皮一收站起来,问:“我想去餐车吃饭,有一起的吗?”   “没有。”聂维山和尹千阳异口同声。等聂颖宇出去后尹千阳打了个哈欠,说:“这是因为吃了晕车药所以困啊,还是被太阳晒困了啊?”   聂维山说:“甭管为什么了,困就赶紧睡吧,别再又难受了。”   “那我上去睡,还没睡过中铺呢。”尹千阳没穿鞋也没下地,灵活得跟金丝猴一样,扒着床边护栏就翻了上去。   他侧躺着,枕着自己一只胳膊,聂维山立在床边帮他盖上了被子,盖完正好看着他。尹千阳故意盯着窗外,念道:“我躺在床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床边看我。”   念完这两句就磕巴了:“后面是什么来着?”   聂维山把手臂搭在床边,低头说:“看风景的人觉得你挺好看,想让你亲他一口。”   尹千阳往外挪了挪,都贴住护栏了,他轻轻仰头亲在聂维山的脸上,结果聂维山算好了一样,脸一侧就堵住了他的嘴。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外面的风景不停地变换,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唇齿相依获取无限快活。   “哥,我把饭买回来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应声分开,可惜已经有点儿迟了。   只见聂颖宇捧着三份盒饭,吓得瞠目结舌。 第43章 脆弱男孩儿   窗外的风景还在不停地变换, 阳光照进来的角度也倾斜了些许, 车厢内的三个人却始终没有动弹过。   聂维山和尹千阳齐齐望着聂颖宇,两个人头脑空白, 谁都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聂颖宇端着盒饭的手已经酸了, 但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去餐车吃饭,聂维山和尹千阳不去。   烧排骨不错, 茄汁虾球也不错, 他决定买回去吃,省的聂维山和尹千阳再跑一趟。   他回来了, 看见聂维山和尹千阳逆着光接吻。   操, 俩男的接吻。   聂维山盘算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借口, 毕竟这属于“眼见为实”,他转身面对聂颖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宇,小宇?”   尹千阳死死盯着聂颖宇, 总觉得对方会把盒饭扔了发疯, 他防患于未然, 轻轻攀上了聂维山的肩膀。不料手刚刚放上去,聂颖宇霎那回神,大吼道:“你还想抱他!”   尹千阳立刻把手收回来:“不是不是,我不想……”   沉默一旦打破,那就是战争爆发了,聂颖宇走近把盒饭摔在了桌子上, 他眼里窜着火苗,浑身蓄满了力量。尹千阳被看得发憷,但是又觉得挺委屈,扬着下巴说:“干吗,想打架啊?”   “那你下来!”聂颖宇上前抓住了尹千阳的衣领子,“你亲我哥干吗!你有病!”   聂维山单手把聂颖宇扯开,另一只手护着尹千阳从中铺上下来,他回头冲聂颖宇说:“我亲的他,我有病。”   聂颖宇泄气了百分之二十,他往对面床上一坐,急得抓乱了头发,想骂人但又不知道怎么骂,居然生生憋红了眼眶。   “小宇,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聂维山把水杯推给对方,“把你吓着了,是我们不对。”   尹千阳窝在聂维山旁边,还不高兴呢,他抻抻衣领说:“真不禁吓。”   聂颖宇把整杯水灌进口中,要冒出的火似乎被浇熄了一些,他攥着空杯子问:“你们俩刚才闹着玩儿呢是不是?”他的声音有点儿抖,充满了自欺欺人的无力感。   聂维山直截了当地说:“反正你都撞见了,那干脆告诉你吧,我和你阳阳哥在一块儿有段时间了,而且没闹着玩儿,特认真。”   “对,特认真!”尹千阳觉得聂维山帅飞了,大声附和道。   聂颖宇眼睛湿了,跟哭似的说:“什么叫在一块儿啊,你俩生下来就在一块儿,我不信你们的……”   “小宇,你听我说。”聂维山伸手摸摸聂颖宇的脸,“你是怎么喜欢结姐的,我就是怎么喜欢阳儿的,你明白了吗?”   聂颖宇立刻说:“我不喜欢结姐,我那是仰慕!你仰慕他干吗啊!”   聂维山心累道:“那你现在喜欢谁?”   “我他妈谁也不喜欢!”聂颖宇的泪已经掉下来了。尹千阳从兜里掏出包纸巾扔过去,说:“那完了,还没法举例说明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开始沉默,他们觉得说什么都会让这个脆弱男孩儿崩溃,干脆先不说了。聂颖宇拿着纸巾开始哭,把震惊、焦急等各种难以承受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用眼泪缓解。   渐渐到了正午时分,阳光变得刺眼,聂颖宇用完了一包纸巾,他眼睛泛红,但目光已经很平静了。深吸口气再吐出来,他抬手把小窗帘放下,淡淡地开口:“我有话说。”   聂维山和尹千阳对视一眼,同时道:“您说。”   “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你们是自以为在恋爱对吗?”聂颖宇先抛出了问题,但不给对方机会回答,“恋爱的确不局限与男女之间,但男男毕竟是少数,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很好,现在又正值青春期,内心比较躁动,所以很可能是误会了。”   聂维山说:“你自己的理论都被推翻了,别又想给我们洗脑。”   “哥,我不得不说你家里的情况了。”演讲中的聂颖宇压根儿不管对方说什么,“因为你家的事儿,所以阳阳哥对你格外关心,你又经常受尹叔和仙姨的照顾,所以对阳阳哥也格外的好。这就造成了你们的情感误区,使你们错把友情与亲情的混合体当成了那什么。”   尹千阳乐了:“那什么是什么?”   聂颖宇有些难以启齿,小声说:“爱情。”   尹千阳捋了捋:“你就是想说我们之间的不是爱情呗,啰嗦半天。”他说完吸了吸鼻子,闻见烧排骨的味儿有些饿,想速战速决,“小宇,听说你对我姐成仰慕了,可见你连喜欢是什么都弄不清,就别整天一套一套的了。”   聂维山建议道:“要不先吃饭吧。”   “你们还有心思吃饭?不行,这是我买的,不许吃!”聂颖宇摁住盒饭,“好,就算你们之间是那什么,你们想过将来没有?将来被家里知道怎么办?不怕尹叔仙姨气死啊!还有大伯,大伯能受得了吗!”   聂维山想了想:“我俩定娃娃亲了,父母之命。”   尹千阳低着头乐,后来干脆趴聂维山后背上乐。聂颖宇被噎得差点儿心梗,他觉得强硬阻止够呛,闹起来又打不过他哥,于是服了软,可怜巴巴地说:“阳阳哥,我哥肯定是想错了,你就放了他吧。”   尹千阳趴在聂维山背上闭着眼,美美地回道:“是他先表白的,我放了他,他还不放了我呢。”   聂维山不想再磨叽,直接砸下了一记重锤:“我们已经睡了。”   潜台词是,你连恋爱都没谈过,喜欢和仰慕都分不清,就别管我们什么都做过的扎实情侣了。   聂颖宇又开始流泪,彻底崩溃了。   尹千阳脸臊得通红,小声吼道:“你怎么告诉他了!”吼完从聂维山背上起来,躲得远远的。聂维山想给尹千阳找点儿面子,又补了一句:“他把我睡了,得对我负责。”   聂颖宇和尹千阳俱是一愣,随后聂颖宇哭着喊:“尹千阳,你他妈不是人!”   尹千阳回神后沉浸在幻想里,感觉身下都要硬了,头一次被骂还觉得爽,他克制着万千思绪安慰道:“别生气别生气,你哥也睡我了。”   聂维山解释:“小宇,你不懂,不是谁被睡就吃亏,我们是平等的,一切行为双方都是心甘情愿的。”   “没错,开始我也觉得有点儿那个,可是不疼还挺——”尹千阳又差点儿跑火车,及时住嘴后羞涩一笑,“不说了,再说该不健康了。”   烧排骨和茄汁虾球都已经没了热乎气儿,聂维山和尹千阳打开盖子大口开吃。聂颖宇背对他们躺在床上,闹起了绝食,他的理论已经撼动不了那俩人了,他得想想别的办法。想着想着,想到了悖论大王。   什么都不知道的秦展吃过午饭觉得无聊,放松了几天,干脆趁着天气好换上运动服去跑步,刚跑出家门突然收到一条信息,又是聂颖宇发来的。   “秦展,如果有朋友喜欢上了同性,怎么让他明白那其实不是真正的喜欢?”   秦展读了好几遍才读懂,回道:“可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喜欢?你比他本人还清楚呢?”   “因为他喜欢的是同性!”   “同性也是人啊,你要说他喜欢上了一只吉娃娃,那不太正常,人嘛,全国十几亿人口,貌似喜欢同性的还真不少。”   “放屁!我长这么大头一回遇见!”   “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再遇见你就不吃惊了。而且你管人家呢,又没逼着你也喜欢。”   聂颖宇没再回,因为被聂维山拎起来逼着吃饭了,他一副死人样不动弹,聂维山说:“你不吃我就喂你。”   迫于yin威,聂颖宇拿起了筷子。尹千阳没事人一个,又翻上去睡觉了,聂维山坐在对面,低声说:“宝儿,回去乖乖的,什么也别瞎说,记住了吗?”   聂颖宇想最后挣扎一下,弱弱地威胁道:“我不,除非你俩分手。”   尹千阳在上面探出脑袋:“那就打死你,灭口。”   聂维山劝道:“我们的事儿迟早要跟家里说,毕竟我们要过一辈子,不可能一直瞒着,不过不是现在。”   尹千阳还探着,他伸手摸聂维山的发心,像对聂颖宇说,更像跟自己说,“坦白的时候揣两块儿沙琪玛,挨完打一人一块儿,甜死啦。”   聂维山笑着接道:“都说了你站我后面,挨打我顶着。”   小窗帘遮住了光,聂维山和尹千阳一上一下,都安静地待在阴影里,尹千阳垂眼看着聂维山的头顶,嘴角上扬挂着淡淡的笑,聂维山不动,挺直脊背任尹千阳摸他的头发。   聂颖宇望着他们,突然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乘务员推着清洁车过来,把剩饭和垃圾收走了,三点多到站,他们还能睡个午觉。尹千阳翻身闭上了眼,聂维山也在下铺躺好了。   将睡欲睡时,两个人听见聂颖宇念了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听声音貌似又哭了。   此次短途旅行随着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彻底结束,寒假也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多半,聂颖宇经受了各种刺激,回家后抱着海淀密卷做了四个钟头的题。   聂维山铺排了一茶几的绍兴特产,兴高采烈地给三叔三婶和聂老讲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聂老咳嗽两声,问三叔:“这孩子是不是好长时间没这么活泛过了?”   三叔说:“确实,以后假期就出去玩一趟,平时太累了。”   “我不累,您和三婶上班更辛苦。”聂维山把点心拿出来,“爷爷,想抽烟了就吃块儿点心,不然咳嗽好不了。”   聂老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克制自个儿的爱好,那还不如趁早归西了呢。”   “得,还不能说了。”聂维山把烟收进了柜子里,“明天我去店里把您的烟全处理了,消费满一百送两根儿,满五百送一盒。”   聂老哼哼两声:“管得真多,弄你的白玉髓去吧。”   隔壁更热闹,尹千阳一回家,家里跟炸了窝差不多,他在院子里绕着圈疯跑,让千刀狂吠着追他。和狗玩够了又去给树浇水,最后才搭理屋里的仨活人。   尹千结拿起一把扇子,扇面上绣着花。尹千阳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地道的苏绣扇面,我挑了半天呢。”   白美仙说:“你不是去的绍兴么,关苏杭什么事儿?”   “都是一个省嘛!”尹千阳又拿出条丝巾给他妈围上,“这比扇子贵,中年妇女就要用有质感的东西,本来我想买个镯子呢,但是齁儿贵,而且跟小山的手艺比差远了。”   尹向东观望半天:“你别给我买了双绣花鞋吧?”   “那不能,没你那么大号的。”尹千阳拿出个罐头瓶子,但里面的水果已经吃完了,装的是满满一瓶绍兴臭豆腐,“我买了五份,全装里边了,正宗绍兴臭豆腐,快尝尝!”   尹千结扇子遮面:“服你了,讲讲旅游趣闻。”   尹千阳就喜欢瞎白话,立刻开讲:“你们都不知道,我居然晕火车!去的时候饱受折磨,到了绍兴腿都是软的。然后我们去了秦展他姥爷家,他姥爷家二层楼四方院,花花草草白墙碧瓦,跟人家一比咱们的院子太粗犷了!”   “秦展特别热情好客,非让我们住他家里,我们不好意思住,不住又拂人家面子,于是就把小宇留他家了。我和小山找了个客栈,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河,第二天我们去逛了鲁迅故居,哎姐,《茶馆》是鲁迅写的吗?”   尹千结编道:“是是是,《茶馆》和《雷雨》都是他代表作,高考必考,你背一下。”   “啊?我最烦背课文了。”尹千阳还挺信,继续道,“吃过晚饭我和小山去坐了乌篷船,他说撑船师傅一天挣两千,我差点儿就留那儿就业了。”   “晚上,晚上……”   白美仙问:“晚上怎么了?”   尹千阳支吾道:“晚上下雨了。”   “下雨你脸红什么?”尹向东吃了块儿臭豆腐。   尹千阳能不脸红吗,他抱着自己的双肩包:“那是春雨。”说完脸越来越红,他想起那晚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想起不停摇晃的床帐,想起他脚腕上被汗水浸湿的红绳。   尹千结拿扇子在他眼前晃晃,说:“醒醒,春雨怎么了?”   尹千阳打个激灵回了神,眼睛一亮:“妈!你能给我的床上挂个床帐么?四周都放下来把我遮住那种!”   “你是公主啊还是大小姐啊?”白美仙把丝巾叠好,“柜里有蚊帐,你自己挂吧。”   第二天在自己床上醒来的时候还不太适应,尹千阳得了旅行后遗症,坐在餐桌前也不吃饭,支着下巴看向窗外说:“好想念南方的山山水水啊,还有人家那糕点可精致了,我都不乐意再吃煎饼果子了。”   没人搭理他,只有千刀叫了几声,结果千刀也不是给他捧场的,叫着叫着就跑出去了。尹千阳看向大门口,只见聂维山拎着刚摊好的煎饼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了窗户前。   他俩隔着玻璃,聂维山问:“吃不吃?”   刚才还说不乐意吃的尹千阳点点头:“吃!你进来!”   聂维山不动:“拿上作业跟我去店里吧,不然不给吃。”   尹千阳回屋拎上书包就走,聂维山骑着电动车,他坐在后面啃煎饼,到了店里再喝杯热茶,简直撑得慌。   把门厅收拾好就开门了,聂维山在柜台一头准备干活。尹千阳在另一头铺开了卷子,注意力却集中在对方身上,问:“你要雕什么?”   聂维山回答道:“弥勒佛。”   “靠!”尹千阳瞎咋呼,扔下卷子就挪了过去,“弥勒佛多难啊,比花难多了吧?”   “总不能雕个包子完活儿了吧。”聂维山拿着料端详,心里描摹着形状,然后拿笔画活,“那人是个行家,他这是摸我水平呢。画完出胚,再细雕打磨,预计下午肯定能弄完,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了。”   谁也没料到,下午聂维山刚进机器房,那位客人后脚就到了。尹千阳正翻来翻去抄答案,头都没抬便招呼道:“随便看看,可手工定制,有喜欢的就试试。”   那位客人冷言冷语地说:“没喜欢的。”   尹千阳抬头一瞧,搁下笔道:“我说谁那么爱抬杠呢,原来您来了啊。”他搬了把椅子给对方,“挂坠正抛光呢,等会儿就好。”   那客人说:“年前到现在多长时间了,竟然还让客人等着?”   尹千阳应付道:“家庭成分比较复杂,年过的比较曲折,您多担待,但他绝对认真给您做了,这我能保证。”   “你保证?”那客人瞥他一眼,“抄答案等于作弊,我不信你。”   他俩正聊着,聂维山从后院进来了,手里拿着成型完工的弥勒佛像,笑着说:“让您久等了,抱歉。打孔穿链还是挂银环?”   那客人没答,直接伸手要东西,他接过一看,大拇指指腹在上面摸了两下,问:“小子,我当时提的要求是什么?”   聂维山答:“只一条,要比他的链子强。”   那人又问:“你觉得强吗?”   聂维山稍顿片刻,实话实说道:“不确定。大爷,您要是刻长命锁,一个给陌生人,一个给自己亲儿子,您能保证给陌生人的那个更好?”   尹千阳急得拍桌子:“你怎么占我便宜呢!谁是你儿子!”   那位客人也急:“谁是你大爷?我也没儿子!”急完把弥勒佛往柜台上一拍,“做这行,眼里心里最重要的就是那块料,甭管是儿子还是陌生人,也甭管是权贵还是老百姓,手艺人只能盯着这块料去琢磨、去鼓捣,不能越过去想别的!”   聂维山心头一动:“料在手,出的东西都得一样好,心思感情都得在料上,在刀上。”   “算你有点儿灵性。”那人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在败火,“这弥勒佛你放店里卖了吧,我要你重新给我做,和田籽料观音像。”   临走,那位客人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儿?”   “聂维山,双耳聂,维度的维,山川的山。”聂维山答完见对方还看着他,会意后说,“我师父叫聂烽,烽火的烽。”   那人思忖片刻:“聂松桥是你什么人?”   聂维山说:“我太爷爷。”   “千万家财被他折腾没了,可又留了手艺,你说是怨他还是不怨他?”那人大笑了两声,掀开门帘准备离开,忽然又是一顿,“我叫丁五云,行内称我白爷。”   尹千阳半天插不上话,这会儿高兴了:“真有缘,我们住一二云胡同,您叫五云,不过名字里也没‘白’字啊,怎么称白爷?”   眨眼的工夫白爷已经走了,聂维山攥着弥勒佛,克制着激动猛亲了尹千阳一口,解释道:“小时候听我爸讲过,这行有一大家姓丁,想拜他为师的人无数,但他只给五个高徒赐了名,其中既是大徒弟又是长子的丁五云最厉害,赐名丁汉白。”   尹千阳有点儿懵:“汉白玉?”   “估计是。”聂维山带着笑意,他还捧着尹千阳的脸,甚至把尹千阳的脸都捧变形了。   尹千阳问:“他和聂叔谁厉害啊?”   聂维山相当为难:“你真会问,还不如问你和我妈掉水里,我救谁呢。”   尹千阳哈哈大笑:“救阿姨吧!我想冲个浪再上去!”   在店里窝了一天,聂维山给弥勒佛配了条链子放进柜台,尹千阳继续抄答案,各自忙完又凑一起给聂烽写信,主要是求教,顺便八卦那位白爷的身世。   放假以来还没锻炼过,尹千阳说:“我没长肉吧?别开学以后跑不动了。”   聂维山把纸叠好装进信封:“长什么肉啊,屁股不撅都是扁的。这样吧,等会儿寄了信陪你跑几圈,坚持到开学。”   放下卷闸门腿儿着去寄信,然后到附近的体育馆跑步,年后天长了,五点多钟还很亮,两个人在起跑线内准备,尹千阳耍赖抢跑,没几步被追上薅住了帽子。   他们俩在跑道上你追我赶,一会儿横穿操场,一会儿蹦上看台,聂维山站在主席台下张开手臂,说:“你小时候不是喜欢站在小石狮子上往下蹦么,还让人接着你。来,蹦吧,我接着你。”   尹千阳站在主席台边沿处:“我怕砸死你。”   聂维山拍拍胸膛:“朝这儿砸。”   尹千阳咬着下嘴唇笑,幸福劲儿快要兜不住,他后退两步助跑,整个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重力加速度,他狠狠砸在聂维山身上,聂维山抱着他后退两步,然后叫喊着转了几个圈。   太阳要落山了,草坪从绿变成红,他俩往操场上一躺,喘着气休息。仰面朝上,天空红里透着金,感觉特别富贵。   聂维山突然抓住了尹千阳的手,指缝间还夹着几根草,他说:“小宇那天念的诗是什么来着,同居长干里?”   尹千阳接道:“两小无嫌猜。”   聂维山开始笑:“打也打不死。”   尹千阳大喊:“分也分不开!” 第44章 关门大吉   寒假时间太短, 过个年再玩两天就到头了, 所以学生们一般都不爱过元宵节,因为过完第二天就要开学报道。   路口的超市趁着过节搞促销, 俩大冰柜摆在外面卖元宵, 买三袋送一袋, 白美仙再三叮嘱要去大超市买,生怕尹千阳偷懒就近解决。   “吃什么元宵啊, 包饺子吧。”最后一天了, 尹千阳还差十套卷子没写,从早晨八点开始在书桌前磨蹭, 结果仨钟头就写了几道选择。   千刀跟个警报器似的, 有人来就开始叫, 尹千阳听见动静赶紧抻着脑袋往外瞧,瞧见聂维山拎着购物袋进了院门。   聂维山没直接进屋,在院子里和狗玩了会儿,等进屋的时候看见白美仙正要发作, 他从袋子里拿出几袋元宵, 说:“仙姨, 你不用让他去了,我刚才去超市顺便多买了几袋。”   白美仙有些不好意思,埋怨道:“他越来越懒了,我还支使不动他了。”   聂维山应和了两句,又把白美仙哄开心了,他抱起狗去卧室, 靠着门框看尹千阳写作业。尹千阳写一行字转五分钟笔,看着卷子问:“你买的元宵什么馅儿啊?”   “黑芝麻、花生、红豆沙,合您的口吗?”聂维山掂掂狗屁股,“千刀长大不少啊,身上一层肉。”   尹千阳完全写不下去了,把笔一扔身子一仰,双腿翘在桌面上,说:“它吃的可好了,吃完在它那别墅里一躺,晒晒太阳睡睡觉,也不用学习,比我幸福多了。”   聂维山把千刀扔尹千阳怀里:“你少不知足,作业晚上能写完么?”   “够呛,我还想夜战呢。”尹千阳不着急不着慌的,不到收作业那一刻就不紧张,“明天报道可以早点儿去,在教室补作业效率高。”   聂维山实在忍不住了,上前轻轻拍了把对方的后脑勺,说:“那你慢慢写,我晚上带小宇看花灯去,你夜战吧。”   尹千阳一听来了劲:“那不行!我现在就写!”他自己写根本写不完,于是拿着卷子跟聂维山去了隔壁。   家里三叔在做饭,尹千阳看着腌好的鱼问:“三叔,中午吃什么大餐啊?”   “好歹过节呢,怎么着也得弄几道好菜吧。”三叔抬手朝他扔了个水煮虾,“中午在这儿吃,哎小山,元宵吃炸的还是蒸的?”   尹千阳好奇地问:“元宵不是煮着吃吗?”   “煮着多没劲,光呲溜溜的。”聂维山进厨房搁下东西,“三叔,吃炸的吧,小宇去年不是说蒸的没味儿么。”   屋里飘着淡淡的中药味儿,聂老在屋里躺着,时不时传出来咳嗽声,三婶把家里的烟彻底清理了,要给老爷子强制性戒烟。尹千阳偷偷进屋,蹲到床边说:“爷爷,您没事儿吧?”   聂老闭着眼说:“我睡个回笼觉,晌午饭好了叫我。”   “行,我叫您。”尹千阳给聂老搭了条毯子,这下彻底没活干了,抱着卷子摸进聂颖宇的卧室,发现聂维山已经铺开纸了。   聂颖宇烦道:“把卷子留下,我给你们做成吗?我真不想看见你俩。”   聂维山找了一堆观音的图片研究,然后在纸上练习,他头也不抬地说:“给你阳阳哥讲讲题,就烦你这一次,明天就开学了,我们以后遇见你了绕道走。”   尹千阳在书桌旁坐下,仨人开始办正事儿,他听聂颖宇讲题,聂维山安生画自己的观音。一张卷子讲完,聂颖宇突然停了,尹千阳以为对方要喝口水,于是默默等着。   过了三五分钟,聂颖宇盯着卷子小声问:“你俩怎么睡的?”   尹千阳笔尖打滑:“你说什么?”   “我就是纳闷儿,俩男的怎么睡啊。”聂颖宇声音小小的,他不敢看尹千阳,更不敢看聂维山,“那天在火车上光知道震惊加害怕了,没顾上琢磨。”   尹千阳大窘,他可没浪到跟别人讨论这个,面红耳赤地回头看聂维山,心说你弟你负责。聂维山还在画观音,边画边说:“给你找个片儿?”   聂颖宇也面红耳赤了,立刻换张卷子说:“不了不了,我不好奇了。”   晚上市中心有花灯展,中心广场是中间点,一直延伸到两边的长安南街和长安北街的尽头。聂维山和尹千阳溜达着去看花灯,这会儿没那么冷了,穿着羽绒服走路还有点儿热。   整个广场上全是人,其中一多半都是情侣。角落处有个大爷摆摊儿卖灯,可以随便题字,尹千阳光看不买,说:“我想起来你说去人民广场摆摊儿刻章了,那回太搞笑了!”   聂维山抬手一指:“你不是还说在我旁边卖糖稀么,瞧着生意不错。”   一块钱买了坨糖稀,尹千阳拿着两根筷子不停翻搅,广场上灯不密集,大多是卖东西的,像个小夜市。他们俩挨个看,最后决定玩一把套圈。   聂维山拿着十个竹圈,问:“喜欢哪个啊?”   尹千阳说:“好像喜欢哪个你就能套上似的。”   聂维山胸有成竹地说:“你喜欢哪个我肯定给你套住。”   尹千阳扯着糖稀笑:“那套你脖子上,我就喜欢你。”   周围都是人,这俩简直没羞没臊。聂维山抬手呼啦尹千阳的后脑勺,所有甜言蜜语全包含在这一下子里了,他都没发觉自己的笑意始终没下去。   捏着竹圈一扔,套住了第二行的扑克牌,仔细一看还是印着美女的那种。尹千阳差点儿把筷子撅折,骂道:“问了我半天结果给你自己套了副美女扑克牌!你丫就知道斗地主!”   聂维山乐死了,故意问老板:“哎,有五子棋吗?”   十个圈,尹千阳瞎扔出去六个,聂维山又套了盒指甲刀和地球仪。最后还剩一个圈,尹千阳指着最后一行说:“套那个加油喇叭,我比赛的时候用。”   聂维山瞄准目标,腕子一晃把竹圈抛出去,竹圈落下后晃了晃,然后稳稳地套在了喇叭上。他们揣着这几样东西往长安北街走,街上挂满了灯,亮如白昼。   人潮涌动,像挤地铁,尹千阳的糖稀已经被翻搅成了乳白色,他拿起吃进去一些,咂咂味儿感觉还不错。突然一帮小年轻从前面跑过来,看样子是喝多了闹着玩儿,行人都急忙躲开,还有慌乱中被踩了脚的吱哇乱叫,聂维山拉着尹千阳的胳膊靠边,各自背后的人都在挤,两个人越挨越近。   聂维山干脆抱住了尹千阳,乱糟糟的,就他们俩还顾得上眉目传情。   那帮小年轻过去,路人继续看灯,他们也不得不分开了。刚一分开两个人就傻了,糖稀拉着丝,各粘了一胸口。   “你他妈把糖稀举胸前干吗,以为红领巾啊!”   尹千阳扔也不是,吃也不是,说:“你抱我呢,我哪顾得上这个啊……”   花灯也不看了,回家各挨了一顿骂,然后守着脸盆搓了一晚上羽绒服,第二天开学报道哈欠连天,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就这么开学了,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建纲还是那个建纲,不过调整了座位,尹千阳从墙根儿挪到了中后方,能祸害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了。   体校的训练也在开学后正式恢复,秦展拖着行李箱杀了回来,给队友们带了十几斤绍兴特产。教练开会的时候他们就在底下偷吃,就尹千阳一个认真听的。   “春季有测验和联赛,很重要,所以每年都要进行集训。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一律不准请假。”   散会后尹千阳问秦展:“在哪儿集训啊?我还没自己离过家呢。”   秦展回答:“每年都不一样,因为是几省联合的集训,上面决定好了给通知。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你和家里人商量商量,看看是侧重于比赛还是侧重于学习,决定好了告诉我,我把信息表报给教练。”   尹千阳没跟家里人商量,决定先瞒着,他觉得尹向东和白美仙肯定是侧重于学习,因为他都考进前三十了。集训的话出去浪没人管,也不用写作业,多美啊,但他得问问聂维山,毕竟人间真爱也抵不住异地三年。   聂维山周五晚上就去了店里,聂老咳嗽一直不好,连着胸口都闷得慌,耳记已经关门好些天了,今天三叔三婶带聂老去医院检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来做活顺便看店,为了不被打扰,连卷闸门都没掀。   尹千阳知道聂维山在,也估计出来聂维山正忙,于是悄么声地坐在门口晒太阳,晒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拂开面前飘着的柳絮,脑袋一沉趴膝盖上打起了盹儿。   聂维山在工作间忙得饭也没顾上吃,满心满眼只有那块儿和田籽料,聂烽始终没给他回信,他就自己琢磨了几晚上。   心思感情都得在料上、在刀上,他眼皮低垂,目光温柔却坚定,扫描一般把籽料的纹理硬度整理成信息收入脑中。一整排型号不同的刻刀铺排在操作台上,他守着一盏灯凝神雕琢着玉观音。   四点来钟出完胚,聂维山才停下喝了口水,手疼眼酸,他收起工具想歇一会儿。进了门厅掀开卷闸门,瞧见尹千阳正扎着头打呼噜,不知道已经在门口坐了多久。   街上没什么人,聂维山直接一手勾腿弯,一手托肩膀,把尹千阳打横抱进了店里。尹千阳晃晃脑袋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说:“你忙完啦?”   “幸亏我没忙完,我要是忙完估计你都让人贩子拍走了。”聂维山把尹千阳抱到了卧室床上。尹千阳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翘着二郎腿说:“人贩子拍我干吗,卖了逗闷子啊?”   聂维山刚想说什么就接到了电话,三叔让他回家。   尹千阳骨碌起来:“是不是爷爷有事儿?”   “不清楚,回去再说。”聂维山收拾东西锁了门,和尹千阳迅速回了一云胡同。家里聂老坐在沙发中间,三叔三婶坐在两边,聂颖宇在最角里窝着。   他俩搬了小板凳坐在茶几旁,聂维山问:“爷爷,去医院检查的怎么样了?您别吓我。”   “我都没吭声呢,怎么就吓你了。”聂老捧着茶缸,“问你三叔,他非要折腾我。”   聂老平时就爱咳嗽两声,老烟枪都这样,入冬以来咳得频繁些,现在春天了越来越严重。本来以为是呼吸道的事儿,因为春季刮风什么的容易引起这些问题,三叔说:“我们先看的呼吸道,大夫让再查查肺,然后又做了个检查。”   尹千阳瞪着眼睛:“没事儿吧?我害怕!”   聂老乐道:“你小子少咋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三叔继续道:“查出来肺上有片阴影,是个小肿瘤,不过是良性的,发现的也早,做手术切掉就没什么事儿了。”   “真的做手术就没事儿了?那咱们赶紧做啊!”聂维山手心出了一层汗,刚才心跳都一百八十迈了。   聂老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说:“现在是研究咱家店怎么办,我要是手术一时半会儿肯定管不了店了,那就得关门。店面是开发商的,关门的话卖卖里面的东西和料就成,关键我舍不得。”   三婶说:“爸,就算您做完手术恢复好了,我看也别再开店了,好好在家歇着吧,那么大岁数就不应该再忙活了。”   聂颖宇附和:“同意。”   三叔问:“小山,你觉得呢?”   聂维山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聂老年纪大了,确实不适合再忙,而且聂老不愿意关店的最大原因,是想着好歹挣点儿钱帮他爸还债。如果把店盘出去,手术费就够了,不然还得让三叔三婶从家里出。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也同意。”   尹千阳悄悄望着聂维山,他没权利发表意见,只好默默听着大家做决定。商量完,三叔三婶去做饭,聂老回屋休息,说:“小山,给我把宣纸收拾收拾。”   聂维山和尹千阳跟了进去,桌上的宣纸摆放的很整齐,用不着动,聂老坐在床边,说:“耳记我真不想关,但是你三叔三婶都是为了我好,俩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因为你爸不成器,反而去伤你三叔的心,让他着急。”   聂维山在床尾坐下,说:“我知道,您和三叔做的够多了,剩下的让我爸自己扛着,以后我跟他一块儿扛着,我才十七,活了还没三分之一呢,且没到山穷水尽。”   聂老挺高兴的:“我明白你懂事儿,改天去把库房的料理理,想留下的提前收拾出来。我知道你舍不得。”   尹千阳默默道:“我也舍不得。”   “那你也去,挑几条喜欢的串子戴,给你妈和你姐多挑些好看的。”聂老微微弯着腰咳嗽,咳完感叹道,“抽了一辈子烟,老了挨上一刀,值了,比憋憋屈屈活一百多岁有意思。”   当晚聂维山没睡,熬了一通宵把观音雕了出来。   不久后耳记挂上了“盘店”的牌子,卷闸门锁着,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聂维山却不动,执拗地站在门口,仿佛能透过门能看见里面的前厅和后院。   尹千阳陪着他,说:“以后咱们开自己的店,找个好地段,这儿不行。”   聂维山笑笑:“耳记一开始在旧古玩城,后来古玩城拆了,变成了写字楼,耳记又搬到了珠宝城旁边,珠宝城旁边租金太贵,最后搬到了这儿。”   尹千阳努力转移话题:“以后你的店开在哪儿啊?”   聂维山调整呼吸,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说:“街心公园对面吧,关了门还能逛逛公园。”   “我现在就想逛。”尹千阳抓着聂维山的胳膊往外走,他们搭地铁去了街心公园。踩着石阶上了假山,聂维山指着远处说:“瞧见那边的铁栅栏没有,从那进去是个古玩市场,各种神棍骗子和行家都在里面,特有意思。”   尹千阳攥住聂维山的手指:“你别强颜欢笑。”   聂维山乐了:“我没有,我确实舍不得,但也不是舍不得那个店,我就是觉得以后没地方让我折腾了。对了,你那天去店里找我是有事儿吗?”   尹千阳都把这茬忘了,说:“田径队要集训,可能去外地,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聂维山先问道:“你想去么,说实话。”   “想去。”尹千阳点了点头。   “那就去。”聂维山揽住尹千阳的肩膀,“我爷爷说的对,憋憋屈屈活一百多岁真没什么意思,还是随自己心吧。”   尹千阳问:“你想怎么随心?”   聂维山还被攥着手指,比划不了,干脆扭头贴着对方的耳朵说:“我想以后在对面开个店啊,小厅小院就够了,但操作台要大,铺上厚毡布。”   “没啦?”尹千阳还没听够。   聂维山抽出一截手指,然后又顶进尹千阳的手里,低声继续道:“客人少的话就早点儿关门,然后咱们俩待在工作间里。”   尹千阳笑言:“你干活,我玩儿五子棋!”   “玩儿什么五子棋。”聂维山手指一勾,挠在了尹千阳的手心上,“我早就想了,把你放倒在操作台上疼一疼。”   尹千阳猛地松开手,脑子里的画面特别不健康,偏偏他被聂维山揽着肩膀动不了,骂道:“你他妈等着倒闭吧!我让你疼两疼!”   聂维山愁不过三秒,只要守着尹千阳总能笑口常开,他从兜里掏出穿好链子的观音像,说:“不逗你了,我给你戴上。”   “给我?”尹千阳被摆弄着戴上了链子,还在不停追问,“怎么给我戴了?”   聂维山回答道:“店都关了,东家都跑路了,以后也没条件定做了,就是不知道白爷什么时候去扑那个空。”   尹千阳攥着观音:“我都要珠光宝气了,一点儿都不像无产阶级。”   聂维山笑骂:“别废话,冲观音娘娘许个愿,看在我那么认真雕他的份上,怎么也得实现了吧。”   尹千阳双手合十开始想,想了十来分钟。   “保佑爷爷手术顺利。”   “保佑家人身体健康。”   “保佑你早日开店。”   聂维山说:“都保佑了一圈,你自己呢?”   “我挺好啊,”尹千阳琢磨了琢磨,“保佑我五子棋每天都赢吧!”   聂维山无话可说,伸手按在了尹千阳的胸口上,观音夹在他的掌心和对方胸口之间,“我也许一个。”   半天没动静,尹千阳觉得痒,说:“你许的什么啊,完了没有?”   聂维山笑得巨王八蛋:“立起来了。”   指腹在左胸上划拉,尹千阳难怪觉得痒,他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聂维山在说什么,整个气得人差点儿从假山上跳下去。   真他妈流氓,明知道他血气方刚,春心荡漾,还这样搞!这下可好,连观音菩萨都知道了!   后来谁也没再闹,就安生坐着望向远方。   又待了会儿,有团子云飘过来,天色瞬间暗了不少,他俩便起身回去。下石阶时听见了假山另一侧的流水声,于是步子都更轻快了些,仿佛心有灵犀。   且没到山穷水尽呢。   尹千阳快走两步牵住了聂维山的手。   一起行到水穷处,那就再一起坐看云起时,身旁有人,前方也总会有路。 第45章 南下   尹千阳太天真了, 以为集训的事儿和聂维山商量完就算十拿九稳了, 没想到遭到了白美仙的强烈反对。   各房间的灯全亮着,千刀在它的别墅里听戏, 尹向东和尹千结坐在沙发上看热闹, 白美仙坐在餐桌旁, 手里拿着钩针不停织着件罩衫。   “妈,你怎么这样?”尹千阳好久没喝秦展送他的奶粉了, 晚上测身高发现最近都没长, 于是给自己冲了一大碗,边喝边说, “春季有联赛和大测验, 所以这次集训特别重要, 集训第二阶段就预赛了。”   白美仙把线团滚了滚,眼都没抬:“这学期要结课和一轮复习,所以上学特别重要,上不了几天就月考了。”   尹向东和尹千结在沙发上乐, 谁也不帮腔, 尹千阳势单力孤, 但仍顽强抵抗,说:“集训撑死半个多月,我保证每天复习功课,还保证回来以后使劲补课,这还不行啊?”   白美仙勾了个花型,挺满意, 笑着说:“你是我亲自生的,什么德性我清楚,比赛测验就是个幌子,你就是想不上课去玩儿。”   尹千阳被戳穿了,扭头望着尹向东和尹千结,求助道:“爸,姐,你们说句话啊。”   尹向东不爱参与家庭战争,摊手说:“我听老婆的。”   尹千结附和道:“我听家长的。”   “我、我干了!”尹千阳端起碗把奶粉咕咚咕咚喝干净,喝完抬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了隔壁。聂维山刚洗完澡,湿着头发在院子里擦电动车,余光瞥见个一米八多的影子蹿进来,吓了一跳。   尹千阳咋呼道:“别劳动了!开会!”   “怎么又开会。”聂维山去水池边洗手,顺便把尹千阳嘴唇上的一圈奶渍擦干净。   又回到了二云胡同,聂维山坐到尹向东另一边,说:“都不同意你去啊?那你要不别去了。”   尹千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来帮我还是毁我的!”   聂维山故意说:“先不讲联赛的重要性,春季测验的成绩不是体院比较重视的么,那这次集训绝对很严格,肯定都是封闭的,你到时候又不能出去玩儿,图什么啊。”   白美仙问:“那么严啊?”   “应该是,因为几省联合办的嘛,不然在体校训几天就完事儿了。”聂维山先贬后褒,又开始瞎吹,“阳儿之前那个比赛拿了铜牌,说明他挺有天赋的,而且每天训练也挺努力的,就是辛苦。不去集训也好,省的那么累。”   尹千阳立刻说道:“今日的辛苦是为了明天的辉煌,不怕苦不怕累,掉皮掉肉不掉队!”   白美仙成功被软化,说:“我再想想。”尹千阳心头一喜,立马准备给秦展发信息,说:“别想了!队长还等着我的信儿呢,我得赶紧告诉他!”   集训的事儿总算敲定了,尹千阳像退学了一样高兴,他回屋收拾东西,连哼带唱嘴没停过。聂维山跟进去,抱臂靠着墙问:“要异地了还挺激动啊?”   尹千阳把运动服塞包里:“秦展说了,集训就在邻市,半个多月就结束了。我想了想,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待我集训归来,咱俩的感情肯定进一步升温。”   聂维山准备回去,懒得再聊了,只叮嘱道:“训练的时候别崴了脚,瞧你那得意忘形的样儿。”   正式出发那天春光明媚,两辆大巴车停在体校门口,田径队和篮球队各占一辆。秦展拿着人名单点数,尹千阳背着大包,拎着零食,不知道的以为他去踏青。   聂维山站在马路对过,送完还没走,等了会儿见尹千阳跑过来,过程中差点儿甩掉一包虾条。等尹千阳到了跟前,他问:“又怎么了?”   “没怎么,还不出发呢,所以我来跟你待会儿。”尹千阳指了指,“看见篮球队我就想到去年暑假跟他们比赛,还害我打石膏。”   聂维山替篮球队冤枉:“明明是你碰瓷儿,还为了不上学才打石膏,怨人家干吗。”   “那我怨你。”眨眼天又暖和了,去年的事儿却恍如昨日,尹千阳把棒球帽的帽檐转到后脑勺,“当时你在球场外面喝冰水,等比完才进去,不然没准儿就赢了。”   聂维山当初是故意的,毕竟对方是体校篮球队的,他可没那么大的信心比赢人家,虽然他觉得输了也没什么,可是当着尹千阳的话怪没面子的。   人都齐了,秦展在对面喊了一嗓子,要出发了。尹千阳看看四周,大马路上行人不断,亲一口都够呛,他从袋子里扒拉出一包心软糖,说:“我也不知道一包有多少个,你吃慢点儿,吃完我就回来了。”   聂维山揣进兜里,故意问:“吃完了你要是没回来呢?”   尹千阳后退着走:“那你就自己再买两包!”   “知道了,照顾好自己。”聂维山笑着挥挥手,最后嘱咐道,“跑步看路,吃饭挑肉,睡觉好梦。”   两辆大巴排着队驶离,尹千阳渐渐看不见影儿了。   聂维山溜达着回了家,走到胡同口的时候碰见了邮政的送信员,于是没急着进院,而是站在台阶上等。之前寄给聂烽的信一直没人回,现在都开学俩礼拜了,再慢也该到了。   十分钟后眼看送信员就要离开,他长腿迈下三阶,叫住对方问:“师傅,没我家的信吗?”   送信员说:“今天的信都送完了,没啦。”   聂维山不死心,又问:“广州是不是天气不好啊,怎么那么长时间还没收到回信,正月里寄的。”   “广州天气还不好啊,人家那儿都穿短袖了。”送信员捏着车把,“再等等吧,年后信件多,我们还没处理完呢。”   聂维山猜想聂烽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回信,又猜想聂烽是不是和那个白爷不对付?文人相轻,手艺人是不是也有这毛病?   后来他没再想回信的事儿了,确切的说是顾不上想了,因为聂老进了医院,准备做切除手术,全家都把心思放在了老爷子身上。   三叔和三婶办手续、签协议书,聂维山和聂颖宇守在病床前陪聂老聊天,聂老换了衣服,手里还盘着玉球,说:“别紧张,大夫让这样治那样治,就说明有的救,要是大夫说想吃什么就吃点儿什么,那才完喽。”   兄弟俩都听乐了,聂老不高兴道:“跟你们聊天没意思,还得我逗你们笑,跟人家千阳聊天就有趣儿多了,哎他人呢?我都要挨刀了,他也不来看看我。”   聂维山说:“他去集训了,没在家,您凑合着跟我们俩乐会儿吧。”   没乐几句聂老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一家人在外面守着,内心都挺紧张,但还要互相安慰。聂维山揽着聂颖宇的肩膀坐在长椅上,哥俩静静地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灯。   聂颖宇问:“大伯还没回信?”   “嗯,我估计他转移阵地了。”聂维山看了看表,“要么换城市了,要么换住处了,可能压根儿就没收到信。过两天打电话看看什么情况。”   其实打个电话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但是聂维山拖了好长时间,他怕打过去久久无人接听,更怕直接告诉他已经变成空号。   还是写信好,让人有个盼头。   灯灭了,他们起身围在手术室门口,主治医师先和护士开门出来,没等他们问便说了“手术很顺利”,聂老被推回病房,一家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三叔和三婶请了假轮流照顾,聂维山和聂颖宇还要上学,只好被撵回了家,光每天晚上去医院看看聂老。   在邻市集训的尹千阳兴奋了好几天,住集体宿舍兴奋,看见各校运动员兴奋,连去食堂抢个饭都兴奋。晚上约了篮球队打友谊赛,他换上球衣说:“我感觉跟华山论剑似的,今天咱们田径派先和篮球派比一下,就是不清楚胜算大不大。”   秦展系着鞋带说:“比人家篮球派的武功绝学,胜算能大么?估计被吊打。”   田径队和篮球队关系不错,偶尔一起打球,毕竟男生没几个不喜欢打篮球的。他们一行人到了体育馆,篮球队的已经在等了,为首的说:“输就输,赢就赢,不许假摔碰瓷儿。”   尹千阳脸上一红,原来对方还记得他,怪难为情的。   友谊赛开始,两拨人在场地上抢球进球,不过节奏不快,因为训练一天都有些累了。上半场结束,尹千阳喘着粗气去做冷板凳,摆摆手说:“我不行了,下半场当啦啦队。”   球衣扔的到处都是,两队人马全脱成了光膀子,到最后都分不清是敌是友了,尹千阳盘腿坐在边上,喝着运动饮料给大家加油,一瓶喝完正好下半场结束。   大家准备回宿舍洗澡睡觉,他说:“我再坐会儿,腿还酸呢。”   等体育馆里没了人,他挪到篮球架底下,然后背靠铁柱子向聂维山发送了视频邀请。聂维山收到邀请没接,迅速下床往外跑,跑到胡同口的时候邀请取消了。   “怎么不接啊。”尹千阳发送了第二次邀请。   聂维山跑到隔壁拐卖了千刀,重新跑回家的时候正好接通对方的第三次邀请。尹千阳赶紧抓抓头发,还调整角度给自己打光,结果屏幕那边出现了千刀,他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喊:“我这是跟狗视频呢!”   聂维山把千刀搁怀里,露出脸来:“操,你怎么上来就骂人啊。”   尹千阳傻乐,脸蛋儿红扑扑的,球衣太宽松还露着一大截锁骨,他说:“我们晚上打篮球来着,他们都走了,我怕在宿舍视频吓着他们,所以自己在篮球场呢。”   聂维山疯狂截图,没认真听,截完应付道:“把外套穿上,小心着凉。”   “我不,这里面温度高。对了,爷爷怎么样了?”尹千阳说着还扯了扯领子,露的更多了。聂维山又得重新截,回答道:“手术挺成功的,恢复得也不错,我和小宇每天晚上过去陪他聊聊天,他念叨你好几回了,说和你聊天才有意思。”   尹千阳曲起双腿,把手机搁膝盖上拿着,说:“等我回去好好陪他说说话。你怎么样?怎么没瘦啊?”   聂维山摸摸脸:“我为什么得瘦啊?”   “为我消得人憔悴啊!”尹千阳说的理直气壮,“这儿伙食可好呢,今天中午吃了仨炖鸡腿,但我还是没长肉,想你想的。”   “你拉倒吧,你就是吃五个鸡腿,那热量也不够你蹦跶的。”聂维山突然没什么话想说了,就想隔着屏幕看人像,他喃喃道,“你不提还好,一提我真挺想你的。”   尹千阳捂着嘴笑,怕大晚上笑声在体育馆回荡吓着人,他戳戳屏幕:“训练特别累,教练特别凶,大家的胜负欲也都特别强。我开始就是为了玩儿,但来了以后就想好好练了。”   聂维山也伸出手,他们的指尖隔着屏幕触到了,说:“那就好好练,你能做得更好。”   尹千阳揣着这句鼓励两眼放光,像服了兴奋剂一样,估计尿检都得呈阳性。俩人视频到了一点多,最后尹千阳的手机没电才被迫结束。   前一天睡得太晚,第二天上课都睁不开眼,聂维山靠着窗打瞌睡,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了桌上。连睡了两节课加一个大课间,最后一节是建纲的数学,他可不敢再睡了,上课前跑去洗了把脸,总算精神了些。   “把昨天留的卷子拿出来。”建纲换了新水杯,老捧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课上到一半,大部分同学都饿了,注意力也变得没那么集中,建纲停下,感慨道:“尹千阳不在,都没人顺着我的话茬抬杠了。”   聂维山接道:“别提他,我可想他了。”   张小齐说:“都没人抄我作业了,还挺不习惯。”   “我觉得挺好,一个人占两张桌子。”就小墨高兴。   建纲拍拍手让大家回神:“接着看倒数第三题。”刚才聊了几句,气氛稍微活跃了点儿,大家抬头看着黑板,跟着建纲的思路继续听讲。   聂维山靠窗觉得晒,伸手拉上了窗帘,这时手机在桌兜里振动起来,声音特别大,他立刻掏出来准备摁掉,谁知地区显示着“广州”,是聂烽打来的。   建纲已经停下,有几个同学甚至回头看他。   手机的振动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聂维山犹豫片刻,拿着手机从后门跑了出去,他跑到楼梯口才停下,然后轻轻按了接听。   “喂,爸?”   “你好,请问是聂烽的家属么?”   里面传来的是女声,普通话不太标准,聂维山抓着楼梯扶手应道:“我是他儿子,您是?”   “我这边是广州市中医院,患者上礼拜被同事送来的,不过一直没人照顾,家里方便来人吗?”对方应该是医生或者护士,“患者因为过劳和贫血住进来的,后续费用还没有结清,他的证件和手机被同事寄存在护士站了,所以我们想联系他家人看看。”   聂维山松开手,回头看见建纲站在走廊里等他,他说:“我得确定你们不是骗子。”   那边让他等等,短暂的几分钟却感觉那么漫长,随后他听见了聂烽的声音,聂烽说“我没事儿”。后来医生讲,聂烽这些天持续低烧,就算出院也要有人照顾才行。   聂维山叮嘱道:“大夫,麻烦您多照顾他一下,家里人会尽快赶过去的。”   他有一瞬间的心慌,好在调整呼吸后便平静了下来,迈步往教室走去,在门口跟建纲解释并且道歉。继续上课,无数双眼睛好奇地看他,走向座位时他望了眼小墨旁边的空位。   幸亏尹千阳没在,不然对方肯定跟着他一起跑出了教室。   晚上兄弟俩照常去医院看聂老,走的时候顺便把三叔陪床换的脏衣服拿回家。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聂维山往小石狮子上一坐,掏出盒烟说:“你先回吧,我抽一根儿。”   聂颖宇坐在另一个上面:“你不是好久没抽了么,怎么又想抽了?”   “高兴了想抽,不高兴也想抽。”聂维山叼着烟,又摸出盒火柴,店里清货的时候找出十几盒,他都没扔,火柴头在盒子旁猛地一擦,火苗腾地在黑暗中亮起来。   他把烟点着,薄唇抿住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说:“你看我今天高不高兴?”   聂颖宇拿走一根,想试试却又犹豫,夹在手里撒癔症,答:“不高兴吧,我觉得你想打人似的。”   聂维山微低着头、微眯着眼,腮帮子用力,两口就把烟吸得燃到了底儿,他看着烟灰扑簌簌地掉,漫不经心地说:“我爸进医院了,怪不得没回信。”   “啊?”聂颖宇立刻站起来,“大伯怎么了?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啊!”   聂维山又点着一根,又擦亮了火柴,“说是过劳和贫血,具体的电话里交代不清。”他这根吸得很慢,好像在细品那点儿尼古丁。   “哥,你赶紧告诉我爸,让我爸想辙啊。”   “想什么辙?”聂维山抬头看着聂颖宇,“难不成让三叔去趟广州?爷爷怎么办?就算爷爷有三婶照顾,可三叔几天不在的话,他肯定起疑心。何况他刚做完手术,要是知道我爸出事儿就麻烦了。”   聂颖宇把烟攥得漏了一地烟丝,急道:“那你说怎么办啊,不管大伯了?”   聂维山站起来拍拍裤子,顺手把烟屁股摁灭在小石狮子的头顶,笑着说:“他要是在广州又去赌,然后欠钱被打得住院,那我肯定不管。但他是工作太累,累出毛病了,那我再难也得管。”   聂颖宇一怔:“哥,你什么意思?”   聂维山揣着裤兜往一云胡同里走,说:“谁老子谁管,我去。”   聂颖宇望着聂维山挺拔的背影如鲠在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终于想起来聂维山是十来岁就没了爹妈看管的人,想起来聂维山晚上十一点上高架桥飚摩托,赌着命攒学费。   以前的聂维山和在火车上被尹千阳抚摸发心的聂维山仿佛是两个人。   现在尹千阳没在,聂维山貌似又变成了以前的聂维山。   家里就他们俩,聂颖宇破天荒没有学习,他守在卧室门口,默默看着聂维山收拾东西,忍不住问:“你走了大人得多着急啊?”   聂维山装了几件夏天衣服:“就先说去我妈那儿住几天,瞒不住了我再和我爸一起报个平安。而且没那么严重,我爸没什么事儿了我就回来。”   聂颖宇回屋拿了点儿钱,说:“这是我的压岁钱,你先带上。”   聂维山接过:“加上我过年卖炮的钱有一万多了,以后再赚了钱还你。”聂颖宇哪顾得上那些,跑去厨房装了些零食给聂维山塞包里,忍不住问:“阳阳哥回来以后找不着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等等呗。”聂维山把所有东西都装好了,拍拍聂颖宇的肩膀,“没准儿我比他先回来呢。”   凌晨的火车站没多少人,候车厅里大片的空位,聂维山买的硬座,坐到广州要二十几个小时。他穿着黑衣黑裤,头发和眼睛也是黑的,站台上列车员让乘客站在安全线内,还有两分钟火车就进站了。   黑夜尽头出现一点亮光,聂维山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盯着由远及近的火车头。排队上车,他的位置挨着过道,长腿伸出来不至于那么憋屈。   列车开动,他从包里翻出来那袋心软糖,然后撕开口吃了一粒。电话响起,他含着糖接通,笑着问:“今天晚了三分钟,是不是训练累着了?”   尹千阳在里面说:“累死啦!我现在腿肚子还转筋呢!”   聂维山又吃了一粒,说:“你这心软糖五颜六色的,怎么吃嘴里都一个味儿啊?”   “因为是色素,嘿嘿。”尹千阳趴在宿舍床上,脚背绷紧勾着床边拉伸,“你省着点儿吃,我这第一阶段还没结束呢。”   聂维山半阖着眼点头:“知道,我才吃了俩。”   其他人都准备睡觉了,火车上信号也不好,他低声和尹千阳讲话,最后有点儿舍不得地说:“困了,咱梦里见。”   尹千阳美滋滋地回:“好的,梦里见。”   鼾声起伏的车厢里已经没人讲话了,窗外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自己映在窗上的脸。聂维山从外套兜里摸出了件东西,然后握在手里捂热了,除了必须用的,他只带了这个。   眼看又过去一个月,他又要欠尹千阳一颗珠子了。张开手,手心里是那块儿泛着光泽的柿子黄。   聂维山阖上眼轻声道:“宝贝儿梦里见。” 第46章 冰冰有什么错   三叔三婶清晨从医院回来时买了满满一袋子油条, 三婶还好, 三叔夜里一直给聂老守夜,几乎没合过眼, 此时又累又饿。   “吃饱了睡一觉, 白天我过去。”三婶进厨房开火熬粥, 眼中透着疲惫,等小米滚沸的时候回头说, “去看看小山和小宇起没起, 别迟到了。”   三叔在餐桌前狼吞虎咽,说:“你累糊涂了?今天是周末, 让他们多睡会儿吧。”   夫妇俩最近着实辛苦, 平时吃饭总要说一说单位的趣事儿, 如今都垂着头没精神。正安静吃着,大门口传来几声狗叫,紧接着千刀跑进了院子里,后面跟着神清气爽的尹向东。   “吃了吗, 一起来点儿?”三叔起身迎接, 羡慕道, “瞧你精神头真足,我现在站着都能睡过去。”   尹向东摆摆手:“千阳没在家,我还得负责遛狗,干脆溜达着去吃了碗老豆腐。怎么样,这几天累坏了吧?”   “累倒是没什么,就是老爷子不出院总吊着颗心, 不踏实。”三叔掰了块儿油条喂给千刀,“人到中年都这样,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别的什么也不图,只要一家子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就行。”   尹向东乐道:“感触还挺深,老爷子怎么样了,我打算和美仙上午过去看看,正好你们两口子休息休息,看完我留下照顾一天。”   三叔急道:“开什么玩笑,我这不长不短的,怎么能麻烦别人啊。真的,我吃了饭眯一觉就精神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过去。”   “咱们两家不算别人,瞎客气什么。”尹向东打了个响指,让千刀卧在他脚边,“你甭管了,我当是替聂烽尽尽孝,那浑蛋也不在老爷子跟前,我好歹替他陪老爷子说说话。”   三叔见拗不过对方,只好笑着说:“别替他了,替千阳吧,我爸念叨了千阳好几回,说跟别人聊天没劲,就跟千阳聊天有意思。”   尹向东忍不住大笑:“自打那小子去集训,家里可安生了,他不在的时候我家简直是书香门第。”   院子里一众家雀叽叽喳喳,再加上俩大老爷们儿的说笑声,睡得再死都能被吵醒。聂颖宇用被子蒙住脑袋,痛苦地翻了个身,昨晚送走聂维山后他就没静过心,浑浑噩噩的瞪着眼睛失眠,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   坐起随便套了件体恤衫,趿拉着拖鞋去刷了个牙,他站在镜子前深呼吸,怕等会儿编瞎话露馅儿。餐厅里三叔和三婶还没吃完,见他出来,招手说:“锅里的粥还热乎,自己盛。”   聂颖宇哪有胃口,拉开椅子坐下,聊些有的没的:“尹叔刚才过来了?”   “嗯,他说替我们照顾一天爷爷。”三叔端起碗把最后一口喝干净,纳闷儿道,“小山今天怎么这么能睡,平时早早就起来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三婶立刻说:“那你进屋看看,春天容易闹感冒。”   聂颖宇心怦怦直跳,他可真够悲哀的,活到花季雨季了吧,心跳加速居然是因为要撒谎,说:“别看了,我哥没在。”   “没在?跑步去了?”   “不是,他这几天都不在。”聂颖宇支着下巴看向窗外,想装的自然一些,“昨天大伯母给他打电话来着,说想他了,让他过去住几天。”   三叔更纳闷儿了:“少有哎,大嫂除了过年没联系过啊,而且之前过年不刚去过么。”   聂颖宇说:“所以我哥挺开心的,昨晚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去了。”他这么一说三叔三婶便再无疑虑了,还都挺高兴。   吃过饭三叔三婶就回了卧室休息,聂颖宇还坐在餐桌前,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他拿出手机给聂维山发信息:“哥,我告诉我爸妈你去大伯母那儿了,他们没怀疑。”   聂维山回复很快:“好,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谢啊。”聂颖宇小声嘟囔,心情好了点儿,于是拿起油条开始吃,边吃边编辑道,“可是星期一你去不了学校,那不就暴露了吗?”   聂维山回复了好几行:“星期一起床去摊煎饼,悄悄拿上三叔的手机,到了路口找超市老板帮个忙,让他打电话给建纲请假。”   聂颖宇惊呆了:“我操,你怎么想到的?万一超市老板不帮忙呢?”   聂维山回:“买点儿东西。”   “……”聂颖宇感觉没什么问题好问了,但还想再说几句,不然他总笼罩在聂维山失联的恐惧里,没话找话地问,“买点儿什么啊?”   车厢内空气不流通,只有到站停下后的两三分钟里能进来些新鲜空气,一整晚过去,浑身肌肉都坐得麻木僵硬了,就手指还算灵活,聂维山回道:“买两瓶核桃露,补脑。”   每个人的清晨都不一样,三叔和三婶的清晨异常疲惫,尹向东的清晨悠然自得,聂颖宇又困又忐忑,聂维山各种情绪萦绕在心头,言语已经说不出一二。   只有尹千阳大清早就开始乐。   跑道上铺着层阳光,田径队早上分组晨跑,以宿舍为单位,六个人穿着队服你追我赶,边跑边闹,秦展瞎嘚瑟,喊道:“谁追上我,我就把早餐的煮鸡蛋让给他吃!”   尹千阳不是很爱吃煮鸡蛋,但他爱跟人叫板,于是立刻撸袖子开跑:“让我来!”两个人迅速脱离了队伍,迎着太阳撒丫子竞技,秦展像练了轻功,时而快,时而慢,不停变道,把尹千阳捉弄得满头大汗。   跑了几圈大家都要散了,尹千阳还没追上。秦展也累得够呛,干脆来了个急刹车,刚刹住后脑勺就被狠撞了一下,然后他被尹千阳从后面拍到了地上。   尹千阳盖着秦展,感觉鼻子热乎乎的,头也晕乎乎的,说:“你后脑勺好多汗啊,回宿舍洗个头吧。”   秦展反手一摸:“汗你大爷啊!你他妈流鼻血了!”   尹千阳从对方身上起来,直接面朝上躺在了旁边,他用手背捂着额头,嘴巴微张喘着气,吭哧吭哧说道:“都怪你突然刹车,害我追尾了,我的高鼻梁没骨折吧?”   “怪我怪我,玩儿脱了。”秦展蹲下,看着尹千阳的鼻血从人中拐弯到两边脸蛋上,愁眉苦脸地问,“流了两条法令纹,你感觉怎么样啊?”   尹千阳懒懒的:“我感觉还想躺会儿,怪头晕的。”   出来晨跑都没带纸巾,秦展把对方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掺着往回走,边走边说:“你得堵住,不然失血过多了。我看别光水煮蛋了,中午的牛肉也给你吃吧。”   尹千阳做了个剪刀手,然后把食指和中指分别插到俩鼻孔里堵着,边笑边说:“一年级的时候课间玩单杠头朝下摔了,当时鼻血流的特别凶,小山把校服背心脱了给我擦,后来那片血迹怎么也洗不干净,他带着印子穿了一学期,升二年级以后才买了新校服。”   秦展问:“你一定很感动吧?”   “嗯,感动。”尹千阳把剪刀手拿下来,发现血已经止住了,“我回家把我的存钱罐砸了,拿着里面从幼儿园苗苗班开始攒的压岁钱去买了个游戏机,要每天和他一起玩儿。”   秦展羡慕道:“山哥肯定很高兴,你俩感情真好。”   尹千阳点点头:“因为老玩儿游戏机,后来我俩的成绩就越来越差了。不过总是一起挨揍,感情确实更好了。”   这俩人十分狼狈,尹千阳被鼻血糊成了小花脸,秦展后脑勺的头发被血凝成了小疙瘩,回宿舍洗澡换衣服,最后谁也没赶上去食堂吃煮鸡蛋。   一整天的项目都排满了,并且每天都在加重任务,下午耐力训练结束后得以休息片刻,队友之间互相捏肩捶腿贴膏药,全都练蔫儿了。   教练看他们的成绩表,挨个分析,说到尹千阳的时候停了停,琢磨道:“这次集训是不是就来了你一个外校的?”   队员说:“是,一共就剩仨了,那俩都没来。”   秦展揽着尹千阳的肩膀自豪道:“我估计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还是千阳有韧劲儿,这多亏我当时慧眼如炬看出他是个人才。”   “对,我特别韧!”尹千阳一脸积极向上,觉得不能让秦展没面子,“教练,我能坚持到体校倒闭!”   教练骂道:“去你的,你给我下回把耐力这块儿再提提。”   尹千阳知足常乐,说:“我应该提爆发力吧,耐力成绩已经前几了。”   “你懂个屁。”教练忒糙,说话也很刺儿,他走近蹲下,然后伸手按了按尹千阳的腿,“你的优势就在耐力,所以给我最大程度的使出来,到时候在联赛长跑上拿个不错的成绩,上体院就有谱儿了。”   尹千阳一听格外振奋:“真的啊!教练,我上回文化考试考了前三十呢,没准儿跑的名次不太好,但凭借优秀的文化课成绩也能上呢!”   教练拿哨子敲他头:“考个前三十把你美的!别抱侥幸心理,给我好好训练!就想着训完哪怕死了也没遗憾,记住没有!”   “记住了。”尹千阳揉揉脑门儿,小声嘀咕,“训完死了多遗憾啊,我得搞完对象再死才没遗憾……”   训练提前结束了,因为教练们晚上要开会研究关于预赛的安排。不少运动员们都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出去转转,毕竟集训以来还没机会出去呢。   天刚黑的时候,十几双鲜艳的荧光色钉鞋出现在了烤肉店门口,田径队又要聚餐了。二楼包间,十几个大小伙子围着长条桌坐满了,人手一瓶啤酒,同时搁嘴里用牙开盖儿。   “先听我致辞还是直接喝?”秦展队长在桌子一头问。   大家齐声道:“不听!直接喝!”   同时吹瓶,包间内只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尹千阳喝完打了个嗝,又用牙开了第二瓶,他举杯说道:“队友们,兄弟们,作为唯一一个外校生,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照顾。我有时候不太着调,也不太会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谢谢大家没揍我,我爱你们!”   其他人开玩笑说:“谁敢揍你啊,都见识过山哥的扳手了。”   牛排五花鸡翅都上来了,大家开始专心烤肉,有的聊其他学校谁比较牛逼,有的聊哪个教练特别特别傻逼,秦展给自己摆了一烤盘鸡心,说:“吃啥补啥,希望我能早点儿遇见我的真心人。”   尹千阳结合自身安慰道:“也许真心人就在你的身边,那句诗是什么来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多逛逛夜市可能就遇见了。”   秦展吃了一盘子烤鸡心,尹千阳啃了三十几个鸡翅膀,啤酒就没断,空酒瓶在他俩背后围了一圈。后来大家都吃不动了,便醉醺醺地胡侃,尹千阳和秦展的肩膀挨着,问:“你听楼下的音响正放什么歌呢?”   “不知道,外国歌吧。”秦展的目光有些涣散。   尹千阳一梗脖子:“怎么是外国歌呢!明明是《月亮惹的祸》!”他吼完就松了劲儿,软趴趴的靠在秦展身上,“上次聚餐回去,他在路口等我,超市就在放那首歌,我给他唱,他就亲我。哎,你亲过嘴儿吗?”   秦展的目光变得哀伤:“没有,就吃饭的时候咬过嘴,你接着讲啊,感觉接下来的情节很刺激。”   尹千阳羞涩一笑:“也没有很刺激,就是被拖进后巷了……”   秦展接道:“我知道,该强jian了。”   “强你奶奶个腿儿!”尹千阳挥拳猛捶秦展的后背,锤完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神变得无限温柔,“我承认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服务生上了个果盘,秦展开始吃西瓜,吃了几块儿后清醒了一些,擦擦嘴把尹千阳拧过来,说:“别望月了!你刚才说亲嘴儿,你跟谁亲的?你有对象了?”   尹千阳没吃水果,还迷糊,他凑到秦展耳边小声说:“我对象是男的,你认识,哈哈。”   秦展怔忪片刻,心想聂颖宇原来说的是尹千阳!而且尹千阳的对象他认识!秦展在巨大的震惊中回了神,猛然拍桌:“居然是冰冰!”   这猛的一下把尹千阳震清醒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快急得抓耳挠腮了,突然发现秦展说的是冰冰,他愣住:“冰冰?冰冰怎么啦?”   “难怪啊!你和山哥那么要好,咱们国庆旅游的时候你却和冰冰一起住,原来如此!”秦展恍然大悟,悟出来没两秒就想起了圣诞节遇见冰冰和张小齐,又震惊道,“可冰冰有女朋友啊!操,什么情况啊!”   尹千阳借坡下驴,扭捏地说:“没多久他发现还是喜欢女孩儿,所以就……”   “靠!你被甩了?”秦展还挺生气,“他这人不太行啊,怎么能没弄清就跟人搞对象呢。千阳你放心,我不会带有色眼镜看你的,你把他忘了吧,听说游泳队就有个你这样的,改天我给你介绍介绍。”   尹千阳吓死了:“不用不用,我心如止水了。”   吃饱喝足回宿舍睡觉,等都睡下后尹千阳还睁着俩大眼睛,他可太对不起冰冰和大嫂了,于是又在网上给冰冰买了盒内裤,这回注意了尺寸。   夜已深,城市里有的地方已经熄灯沉睡,有的地方还充满了欢声笑语。一列火车驶进站台,车厢内枯坐二十多个小时的乘客们不约而同地伸了伸懒腰。   聂维山离开座位拿上包,直接快速离开了车厢。根据指示牌出站台、再出火车站,他没有停顿,没有好奇地张望这个陌生城市,甚至没有大口呼吸这不同于北方的湿润空气。   直奔市中医院,核对身份加补齐住院金花费了一些时间,拿回聂烽的证件后,他被带去了病房。病房中挤着八张病床,患者都已经睡了,他在最角落处看见了仰躺的聂烽,忽然想笑,也想落泪。   聂烽似是听见了动静,抑或是感应到了,他睁开眼,在床头灯的刺激下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于是聂维山选择了前者,他笑着走到床边,低声说:“爸,你儿子来了。”   聂烽微微抬起手臂:“小山。”   “哎,接着睡吧。”聂维山握住他爸的手,薄茧与厚茧贴在一起,他看聂烽仍睁着眼便说,“怎么糙成这样,你在这儿搬砖呢?”   聂烽说:“差不多。我想出院。”   “行,明天问问大夫。”聂维山抽回手,然后给聂烽掖了掖被子,“在家我照顾你,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睡吧,我去走廊的长椅上凑合一宿。”   第二天拿了些药便办理了出院手续,聂烽还在低烧,很不精神。聂维山扶着对方,边往公交站走边说:“你在这边住哪儿?”   “火车站附近,春节火车站的人那叫一个多,候车厅都封了,在外面搭棚候车,然后我批发了些马扎去卖。”聂烽声音不大,甚至还有点儿虚,但能听出来心情挺好,不是因为讲的事儿多有趣,而是因为见到了聂维山心里高兴。   聂维山明白,陪着聊道:“我春节卖炮来着,累死了,不过确实赚钱,简直希望一年四季都过年。”   一路说着话到了终点站,下车后明显感觉比上车那儿乱了,聂维山人生地不熟的,问:“爸,你在这边都干什么工作呢?”   “除了违法的什么都干。”聂烽夸张了点儿,但也差不多,拐到一条街上,他边走边说,“倒腾东西摆摊儿,跟着包工程的干苦力,送快递,还想摊煎饼来着,但是怕广州人民吃不惯那个味儿。”   聂维山听得直乐:“咱们这手艺太需要工夫,急缺钱的时候还真指望不上。”   这条街上有不少饭馆,还有小超市和快捷酒店,门脸房后面都是居民楼,整体环境不错,主要是树多,看着特别舒服。   聂烽的住处是套一室一厅,但平米数特小,聂维山进门就感觉憋屈。聂烽说:“房东是个老太太,外面好几间门脸都是她的,我给她补好了一支簪子,她就把房子便宜租给我了。”   聂维山说:“那肯定是个重要的簪子,广州房价那么贵。”   “嗯,她姥姥留下的遗物,看背面落款是民国时候的物件儿了。”聂烽把两件厚衣服拿出来放在床头,“我枕这个,你枕枕头。”   聂维山也不客气,脱了鞋躺下就睡:“咱爷俩一块儿眯一觉吧,我都困死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时恍惚以为在一云胡同。聂维山碰了碰聂烽的脑门儿,貌似已经退烧了,他打开灯下楼,在街上的东北饺子馆买了一斤水饺。   吃饭的时候聂烽说:“明天去转转,玩儿两天就回去吧,我没事儿。”   聂维山一口一个,完了再喝碗醋,擦擦嘴说:“你有什么事儿,就是自己喝西北风呗,然后晕死了也没人管。甭磨叽了,你身体彻底好了我就走,你当我多愿意在外面漂啊,家里还有人让我牵肠挂肚呢。”   聂烽又问了问聂老和三叔怎么样,聂维山没说聂老手术的事儿,最后聂烽叹气自责,又开始担心聂维山的学习。聂维山收拾着垃圾乐了,说:“多上这一阵我也考不了前十,少上也未必变成倒数第一。你吃了药歇会儿吧,我去附近转转。”   因为挨着火车站,所以即使是晚上周围行人也不算少。这条街两边小饭馆比较多,有好几家都是东北人开的饺子馆,聂维山溜达着到了街口,看见对面有家麦当劳。向右拐去,临街出现了服装店,一直走发现几个地下服装城的入口,再过个马路又看见了四五个大的服装城。   “原来挨着批发市场呢。”他从兜里摸烟盒,发现没带,抿住嘴唇等劲儿消下去。经过天桥看见了火车站正门,还没走近就被发了张市区地图。   聂维山调头去了麦当劳,在麦当劳借光背地图,他得尽快把附近的路记清楚,这样干什么都方便。记完算了算还剩多少钱,然后又算了算他和聂烽每天大概要花多少钱。   想完脑子觉得累,他得寻个开心,于是拨通了尹千阳的号码。   响了两声对方接了,聂维山问:“这两天怎么不打电话了?感情这么快就冲淡了?”   “还冲淡呢,冲榻了都。”尹千阳声音不大,估计在宿舍躲着接的,“我们昨晚聚餐来着,我喝多了,喝多了嘴就瓢,差点儿把咱俩的事儿告诉秦展。其实我已经告诉他了,但是他忒笨,居然让我晃过去了。”   聂维山坐在空荡荡的麦当劳里,愁道:“我真觉得哪天你可能洗着脚就把咱们的事儿给秃噜了。”   尹千阳故意道:“那我以后不洗脚了。”   “少抖机灵。”聂维山笑骂,骂完看着外面的街道,“阳儿,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广州玩儿吧,那边街上好多大榕树,跟咱们那儿挺不一样的。”   尹千阳轻声问:“你想聂叔了吧?”   “我想他干吗,我现在就想你。”聂维山单手把地图折好揣兜里,准备走了,最后叮嘱道,“明天晚上记得给我打电话,听你说话解乏。”   尹千阳高兴地说:“这是夸我呢吗?再说你为什么乏啊?”   “我写作业多累啊。行了,早点儿睡。”聂维山把电话挂了,提前交代好,那他明天开始多忙碌都不会觉得辛苦。   起身回家,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他回头问:“您这儿缺送外卖的吗?”   能飙上高架桥的那种。 第47章 这次可以迷信   广州的老头老太太过得特闲适安逸, 大上午喝早茶, 要上几笼茶点,能咂么俩钟头。聂维山骑着送外卖的电动车, 一路隔着玻璃窗看到了无数这样的场景, 他暗暗想, 等聂老出了院闲下来,也这样过。   安全帽遮不住多少阳光, 半路上就冒了些汗, 他穿梭在大路小道之间,送完餐后找了棵树乘凉休息, 掏出手机看时间, 发现有条信息。   尹千阳发来的:“我们出预赛安排了, 我参加长跑,和秦展不是一个组。”   距离收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尹千阳竟然没有再催促一条,看来训练挺忙的。聂维山靠着树, 编辑道:“预赛完就正式开始联赛了?”   发完准备走人, 谁知尹千阳秒回了一条:“预赛完就回家了!”   集训分两个阶段, 第二阶段进行预赛,因为参与的学校较多,所以预赛要进行好几天,预赛完集训也就结束了,回校后准备春季测验,然后才是正式的联赛。   聂维山算了算时间, 有点儿无奈,回复道:“回家好,千刀想你想的都不吃肉了。”   尹千阳应该死守着手机呢,迅速发来:“那你呢?”   “我还行,光想吃肉。”聂维山编辑完这条就揣上手机走了,再耽误下去回店里该被经理呲儿了。小电摩的车座子被太阳晒得发烫,坐上去的感觉相当酸爽,他超了一路的车,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午饭时间最忙,根本没有喘气的工夫,等能停下来吃口饭喝口水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聂维山从麦当劳出来,买了点儿菜回家,家里聂烽在床上静养,桌上放着药和水。   听见动静,聂烽微微起来问:“还没吃饭?”   “嗯,现在吃。”聂维山脱了上衣走进厨房,光着膀子在水池前洗菜,身上的肌肉沁着层汗不舒服,他顺手撩了把水甩在了胸膛和肩背上,洗完菜边切边问,“我早上给你做的饭吃了吗?”   他走之前做好了饭,中午热一下直接吃就行,聂烽回答:“吃了,药也吃了。”   “那今天感觉稍好点儿了么?”锅里的水开了,聂维山把面条和青菜全倒进去,然后盖上盖子煮。等水蒸气把锅盖顶起来的时候浇点儿冷水扑一下,来回三次差不多就煮好了。   拌上酱油和辣椒酱,他端着碗面条出来,在茶几上狼吞虎咽。聂烽下床倒水给他,说:“我没事儿了,你慢点儿吃。”   他没放缓速度,一是饿,二是赶时间,嚼着面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这病不能急,得养养,要是觉得没意思就找点儿东西雕,但也别太费心,当打发工夫就行。”   聂烽叹口气:“你就别操心我了,上午送外卖去了?一直要干到夜里?”   “不用,兼职而已,跟钟点工差不多。”聂维山端起碗把最后一搭拉面条吃进嘴里,吃完擦干净,“下午我要去逛街,这不是好几个服装城么。”   聂烽问:“你还要摆摊儿去?”   聂维山笑道:“行啊老聂,立马就猜到了。”他看聂烽要唠叨,抢先说:“你挣的钱都还债了,我虽然也带了点儿钱,但是不能坐吃山空,何况你这债还滚着利息呢,而且以后耳记也没法帮你了。”   聂烽一惊,不是担心帮不帮的问题,而是以为耳记出了什么事。聂维山解释道:“没什么事儿,就是爷爷年纪大了,一个人看店太辛苦,也应付不过来,古玩一条街的生意又不算景气,干脆就关了。”   聂烽问:“爷爷都挺好吧?”   “挺好,偶尔咳嗽两声,现在让三婶给他强制戒烟了。”聂维山说着去洗了碗,洗完套上衣服又准备走,“晚饭我回来吃,你再睡会儿吧。”   几个服装城的门口都挤满了人,进进出出的简直挪不动步子,聂维山个子高,进入服装城后在每个店外面扫了两眼,先大致转了一遍。   专门来进货的人都找固定的几家店,选货、定价、下单、出货,一切都在按约定俗成的程序进行着,他不太会欣赏女装,于是没瞎耽误工夫,只找着卖饰品的商店问。   货比三家,最后选了拿货价最低的,然后要了一编织袋围巾和大项链。春天了,走货的围巾也都比较轻薄,一编织袋着实有不少,他拎着袋子挤出了服装城,然后直接回了家。   爷俩坐在床上叠围巾,叠好卷成卷儿,不占地方,然后再捡出小方巾扎个蝴蝶结,就算包装完成了。   这四只手干这种活儿跟开玩笑似的,先不说每个围巾卷得边角像裁过,那一个个的蝴蝶结简直像机器扎的,分毫不差。   聂维山挺满意:“服装城外面摆摊卖五块一条,还都是冬天的厚围巾,这种更便宜,拿货也就合几毛。”   聂烽点点头,哄儿子般说:“这么一收拾,能卖五十了。”   “您也忒黑了。”聂维山被哄高兴了,忍不住乐,乐完问,“都有哪些景点儿啊,不是这附近的也行。”   聂烽拿地图圈了几个,说:“一般外地来旅游,可能都会去转转。”   “得嘞,明天我去观光,今天早点儿睡。”聂维山一天里进进出出好几趟,汗都流了好几斤,晚上去市场买了花生和龙眼给聂烽熬粥补血,爷俩吃了饭便早早休息了。   家里头却有人失眠了,又是聂颖宇。   他已经成功给聂维山请了三天假,但是总担心会穿帮,毕竟他长这么大头一回撒谎骗老师。战战兢兢地上了一天学,回家连翻书的劲儿都没有。   一夜过去,聂维山起了个大早,他把批发的围巾项链装进包里,然后带着瓶水就出门了。这回从路口坐车往火车站的反方向走,越走越繁华,下车后按记的路线到了沙面建筑群,先拍了几张照片。   说是建筑群,其实没占多少地方,楼与楼之间夹着个小广场,四周盘踞着几棵老树,边角处搁着长椅,聂维山出来得早,此时游客还不算太多,他四处溜达,在一处雕塑前停下了脚步。   那处雕塑是一个妇女带着几个孩子,他想起来小时候学校组织社会实践,班主任就这样带着他们过马路。小学的尹千阳已经非常热爱瞎跑了,老师口头嘱咐其他人排好队就行,但必须亲自牵着尹千阳的小手。   尹千阳现在已经小手变大手了,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剥着鸡蛋壳,剥完两口一个,噎着了再喝口豆浆,说:“我姥姥做的蜜枣发糕特好吃,食堂大妈的手艺还差点儿,回去以后我给你们带。”   秦展要的黑米粥,他把酱腌小菜撒碗里,呼噜呼噜喝完说:“快了快了,预赛结束咱们就撤了!”   在食堂吃过饭就去体育馆训练,临近预赛便稍微减轻了训练强度,恢复到了平时的正常水平。绕场跑圈热身,热身结束听从教练指挥,也许是集训以来太累了,如今训练量恢复后都感觉格外轻松。   训练结束后没有立刻解散,教练拿来了号码布和比赛的场次表,秦展按号给大家发下去,说:“场次表每人一份,这两天提前记清楚自己的比赛时间,号码布都收好,到时候丢了直接取消预赛资格。”   队友们拿到场次表后都开始找自己的,找到后再看看和自己同组比赛的都有谁,一时间聊得热火朝天。尹千阳只看了看时间,同组的人都是其他学校的,他今年刚来,谁也不认识。   秦展发完才有空看自己的,一拍大腿骂道:“又他妈跟那孙子一组!我这回非要抱着跑完瘫痪的决心虐死他!”   “嗯!虐死丫的!”尹千阳附和,附和完问,“那孙子是谁啊?”   秦展挺直了搂住尹千阳的肩膀,像说悄悄话一样:“这个市体校田径队的队长,跟我虐恋情深,我上辈子估计是他爹,打断了他的狗腿,所以这辈子比个赛就遇见他,回回跟疯狗似的在后面追我。”   尹千阳特好奇,说:“比赛不就是要追前面的吗?”   其他队友说:“别人也追,但是追不上展哥,那个人不一样,他追上好几次,展哥的银牌都是因为他,这是夺金之恨。”   “真有意思,你们给我看看我那个组有没有黑马啊?”尹千阳今天不咋呼不闹腾,还有点儿乖巧,临近比赛他不自觉的就安生了。   “我看看,没我不知道的。”秦展接过对方的比赛场次表,“张鹏,短跑挺厉害的,怎么这回比长跑去了。于梦博,去年他都一米九二了,今年怎么还练田径呢,早点儿打篮球去呗。窦乐,重在参与型,就当逗一乐了。”   挨个看了一遍,他重新搂住尹千阳传授经验,说:“你不要管别人实力如何,只要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就行,这只是预赛,过了预赛才有机会进联赛,好好跑,你行的。”   尹千阳点点头:“小山说我能做得更好。”   秦展摸摸下巴:“山哥的话你就不要全听了,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估计他也觉得你是奥运金牌的料。”   “没那么夸张吧。”尹千阳捧着脸开始笑,夸两句就美,美了会儿拿过场次表接着看,“队长,这次咱俩没有相同项目了,也不在一个组了。”   秦展说:“大比赛参加不了那么多项,之前小比赛就当跑着玩儿了。”   说完一顿,俩人同时扭头,对视一眼后激动地说:“那咱们可以为彼此加油了!”   尹千阳来了劲,一只手搭在秦展肩膀上晃了晃,说:“我比赛的时候你就喊:千阳千阳!展翅翱翔!”   “没问题!”秦展拍拍脑门儿,“我跑的时候你就喊:秦展秦展!龙威虎胆!”   号码布和场次表在手,感觉比赛已经近在眼前,尹千阳回到宿舍想给聂维山打电话讨几句鼓励,但想到对方在学校不方便,只好生生忍住了。   来往的游客多了起来,聂维山开始流动着卖围巾和大项链,一条三十,两条五十,因为成本极低,所以卖出去四五条就能挣上百了。   “靓女,来广州玩儿啊?”他入乡随俗,不喊美女喊靓女,再冲人家一笑,就没有不停下步子的,“看看围巾吧,和朋友各来一条做纪念,比景点上的工艺品划算,还实用。”   在沙面建筑群卖出去二十多条,快到中午时便换了地方,他坐车前往圣心大教堂,下车后要步行一段距离,这才发现大教堂附近又是各种小市场。   圣心教堂外面有卖假花花环的,价钱居然和他的围巾差不多,游客一听顿时有了比较,觉得买围巾合适多了。   聂维山没待太久,卖够五百块钱就走了,走之前给教堂拍了张照,打算回去向尹千阳炫耀炫耀,毕竟尹千阳那个土炮只去过寺庙,忒不洋气。   最后一站是北京路商业街,那边商场和餐厅特别集中,人流量也大,他的包轻了许多,背着也轻松了不少。   街上商店林立,行人不断,聂维山转悠着把剩下的围巾和项链都卖了,然后又东转西转不知道走到了哪儿。“猪杂饭的生意都这么好啊。”路边餐厅的生意都不错,他感叹了一句,抬眼瞧见个吃甜品的小店,门窄窄的。   进去找位子坐下,老板问:“靓仔,来招牌双皮奶啦?”   聂维山无所谓,于是就要了份招牌双皮奶,碗小小的,要是喝豆腐脑他一口就干掉了。拿起勺舀了一点儿,入口感受到浓浓的奶香和甜味儿。   透过窄窄的门望向外面的步行街,能看见又绿又密的大榕树,收回目光,眼前的座位空空的,感觉缺了个人。   他想尹千阳了。   想一个电话把尹千阳叫过来,让尹千阳坐他对面也吃碗双皮奶。   可他们之间隔着上千公里。   聂维山掏出手机看照片,没看这两天拍的,而是迅速划到前几天视频截图的那几张。截图中尹千阳靠着蓝色的篮球架,头发蓬松却有点儿乱,球衣大喇喇的拧着,白白的肩颈和泛红的脸蛋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退出编辑信息:“阳儿,你吃过双皮奶吗?”   等了五分钟,尹千阳回复:“没有吧,稀的稠的?”   “稠的。”   “噢我想起来了,好像吃过,齁儿甜。”   “还行吧。”   “咱们学校食堂有双皮奶了?是不是兑水啦?”   “估计是,觉得味儿不够。”   “等我回去带你去一家店里吃,保证甜死你。”   聂维山端起碗把剩下的双皮奶倒进嘴里,然后结账走人。他被甜得齁嗓子,心里却发空,点着根烟抽,只觉得每吸一口都变得更空落落的。   这城市新鲜又陌生,有他吃不惯的食物,也有他喜欢的大树,他嫌广东话听不懂,可听到不标准的普通话时又觉得这里的人格外亲切。   时光静好的沙面,周围嘈杂的圣心教堂,繁华的北京路,聂维山这会儿终于觉得累了,他放缓速度慢慢走着,忽然看见了高高的中式屋檐。   原来在闹市里还藏着个大佛寺。   殿前的香炉中插满了香,两边东屋西屋是卖香火的,聂维山走进大殿中,双手合十拜了拜。后面的院子也不小,有解签和看字的僧人,他本来不信神佛,但耐不住好奇之心,于是决定排队看字。   神神叨叨一老头,问:“解单字还是看名字?”   “看名字也行?”聂维山有点儿惊喜,于是在纸上用毛笔写下了他和尹千阳的名字。老头眼神不行,拿起纸抖搂两下才看清楚,随后低着头边写边说,说完也写完了,最后把那张符一样的纸叠好给了聂维山。   聂维山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奔波了一天,晚饭明显丰盛了不少,他半路买了烧鹅,还破例给聂烽带了瓶白酒。父子俩在小小的客厅里吃晚饭,聂烽几次欲言又止,看着有点儿憋屈。   “爸,你行行好吧,有话就说。”聂维山也喝了两盅,“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我辛苦,心疼我什么的。”   他继续道:“真不用,我这一天跟玩儿似的,比上高架桥骑摩托有趣儿多了。其实兼职打工的学生海了去了,只不过我是自己折腾,但本质都一样,都是想赚点儿钱。我不服管啊,所以就不乐意给人家打工,只好自己费心瞎鼓捣。”   聂烽把话烟肚里,不打算再说让儿子烦的,便问:“今天都去哪儿了?”   聂维山回答:“沙面、圣心教堂、北京路。第一天多转几个地方,试试哪个地方最好卖,然后接下来就直奔那儿,相当于踩点儿。”   “累么?”聂烽把烧鹅腿夹到了聂维山碗里。   “说实话挺累。”聂维山三两口把烧鹅腿啃得只剩根骨头,开玩笑说,“吃完点点钱,放松一下。”   这一天卖了小两千,成本不过百十来块,聂维山冲了个澡解解乏,然后换上干净的体恤和运动裤准备出门。聂烽说:“累就早点儿休息吧,都忙活一天了。”   聂维山头也没回,拿上钥匙开门:“我就当旅游看景儿了,不然我多亏啊。”   他觉得应该和聂烽适当撅两句,太善解人意了显得生分,最重要的是还会增加聂烽的歉疚感。亲父子之间,他不想那样,没意思。   住的这条街已经相当熟悉,聂维山没向路口走,而是朝着反方向溜达,他还没往那边走过。沿街还是那些风景,小饭馆和水果店,理发厅和书报亭,南方和北方的破旧老街不太一样,北方的破旧很直接,很牛,仿佛在说“老子就是这么破”。   南方不一样,破屋旧楼加上不平整的人行道,全都隐藏在繁盛的绿树背后,影影绰绰,袅袅娜娜,如不服老的美人,即使色衰了也要插上簪子戴上花,乍一看还是美的。   渐渐溜达到了个小路口,他过马路继续不停地走,两边已经没什么居民楼了,街道也新了一些。又走完眼下这条街,前方出现了个公园。   聂维山又开始逛公园,逛累了找长椅坐下,正好看会儿落日。这个时间在学校的话该上晚自习了,所以他至少得八点后给尹千阳打电话才不穿帮。   可他等不及了,望着碧绿的湖水和火红的天空就按下了拨号,那边立刻就接了。尹千阳惊喜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这个点儿给我打电话?!我憋一天还怕打扰你上课呢!”   聂维山微微歪着头,带着笑撒谎:“建纲估计又去补课了,自习都没人盯,我正在图书馆后面吹风呢,顺便问候你一下。”   尹千阳高兴道:“我们今天发号码布和比赛场次表了,我还和秦展想了加油口号,你猜我的口号是什么,提示:千阳千阳!”   聂维山接道:“喜气洋洋?”   “去你的喜气洋洋!是展翅翱翔!”尹千阳在床上笑得东倒西歪,俩腿都乱蹬,“训练任务减少了,他们嫌不过瘾,都去踢球了,就我在宿舍。”   聂维山问:“你自己在宿舍干吗呢,玩儿五子棋?”   尹千阳死不承认:“我改玩儿炸金花了!”说完声音低下去,有些惆怅,“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干,我老想你。”   “唉,出息。”聂维山叹口气,叹完认命般的笑了,“我也老想你。”   尹千阳心里头又软又热,听出聂维山在认真的说想他,便哄道:“想我你就吃心软糖啊,好歹我还给你留了念想呢,我想你了都没的吃,只能使劲摸我的柿子黄和多宝链,不知道的以为我有手足口病呢。”   聂维山被对方逗得大笑不止,在长椅上坐着直跺脚,笑够了捂着肚子,摸到了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在大佛寺解的字。   长条形的纸上,正上方并列写着聂维山和尹千阳的名字,下面是那个老头的解字内容。聂维山对着手机念道:“山者,路崎而高寒,难行且影孤。若幸得阳者相伴,沐光生暖,树密水盈,万事向好而发。”   尹千阳懵懵懂懂的:“你说的什么啊,背课文呢?”   聂维山没应,继续念道:“阳者,高挂当空无所依,日日起落忙碌无休。旦遇山者,如游鱼入池,自此肆意快活,可得无尽之庇护。”   尹千阳急了:“你说人话!”   聂维山抬头,才瞧见公园的牌子——草暖公园。   他带着笑意:“我说草长莺飞,春江水暖,你和我啊——”   尹千阳问:“我和你怎么了?”   把纸一翻,他念出背面四个大字:“天生一对。” 第48章 尹千阳回家   预赛当天升温不少, 运动员们一水的短裤背心, 光热个身就出汗了。尹千阳下身穿着短裤和跑鞋,上身穿着宽松的卫衣, 他兜着帽子遮阳, 无所事事地在看台上东张西望。   队友姗姗来迟, 手上还拎着早饭,在旁边坐下后问:“千阳, 你今天也没比赛啊?”   “有, 我下午。”尹千阳并着脚抖腿,“我是二组呢, 不过长跑排在短跑后面, 所以就下午了, 我来给队长加油的。”   队长正在劈叉,红色的跑道绿色的短裤,先横着来个一字马,再竖着来个一字马, 就差往后一仰下个腰了。   九点多时已经晒得要命, 手机屏幕在阳光下也看不清字, 尹千阳晒得想流泪,发愁道:“下午肯定更晒,我惨了。”   没担心多长时间就被发令枪的枪声夺去了注意力,原来短跑第一组已经开始了,这场比赛没有观众和家属,在场的全都是运动员, 所以加油声稀稀拉拉的。   秦展喝了几口运动饮料,然后跑到看台前挥手,尹千阳跟古代人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喇叭,是元宵节看花灯那晚聂维山套中的那个。   短跑比赛进行的很快,眨么眼的工夫第一组已经结束了,尹千阳看秦展走上赛道,于是打开喇叭试了试音。等发令员举起发令枪后,他把喇叭也举到了嘴边。   “嘭”的一声,起点线内的远动员全部奔了出去,尹千阳反应极快,对着喇叭大喊:“秦展秦展!龙威虎胆!秦展秦展!龙威虎胆!”   围观的运动员全都回了头,比赛刚一结束教练就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喊道:“瞎他妈叫什么!你是裁判啊还拿着喇叭!给我扔过来!”   尹千阳的喇叭就这么被没收了,秦展带着一脸汗下了场,高兴地说:“千阳!我刚才都听见了!要不然跑不了那么快!”   “还说呢。”尹千阳耷拉着脸,“喇叭被没收了,裁判还训我。”   “没事儿,我下午扯着嗓子给你喊。”秦展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尹千阳隐隐担心起来,其他教练会不会对他印象不好了,影响成绩怎么办,天还这么晒,本来就不利于发挥。   越想越难受,他起身准备走了,恹恹地说:“我去吃饭了,早吃早消化。”   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赛前,下午尹千阳穿着背心在操场上热身,背后的号码布都贴歪了。“千阳,你手机响了!”秦展上午跑了第一浑身带劲,下午自愿给大家当助理。   尹千阳坐在草坪上薅草,说:“挂了吧,没心情接。”   秦展可惜道:“确定吗?山哥打的。”   “那我还是接一下吧。”尹千阳跑到阴凉处接通,然后低低地“喂”了一声。聂维山听到后便回了一声低低的笑,说:“听着情绪不高啊。”   尹千阳诉苦道:“喇叭被没收了,别人没法给我喊加油了。”   “别人的加油那么重要?我可吃醋了啊。”聂维山不知道正在做什么,语气听着懒懒的,很悠闲,于是更悠闲地念口号,“千阳千阳,喜气洋洋。”   尹千阳终于露出点笑:“是展翅翱翔!”   聂维山说:“翱翔多累啊,还容易摔着,我就希望你喜气洋洋的。”说完微微一顿,开始打预防针,“预赛完是不是就能回家了?甭管能不能正式参加联赛,能的话咱们庆祝,不能的话我把你重新哄开心,但是我这几天没在家,得等等。”   尹千阳听了前面两句幸福得冒泡,听完最后一句心里又咯噔一下,问:“你去哪儿啦?”   “在我妈那儿,她想我了,让我过来住一阵。”聂维山有点儿忐忑地撒了谎。   谁知尹千阳立马高兴了:“真的啊!那你多住一段时间吧!”他说了两句便挂了,心情彻底好了起来,过年吃饭那次他跟封若楠说平时多关心一下聂维山,看来奏效了!   第一组还剩最后一圈,尹千阳拍拍短裤上沾的草准备上场,此时也不感觉晒了,反而觉得春光明媚。   发令枪响的一刻他还在笑,当真是喜气洋洋。   电话里已经只剩下忙音,聂维山慢半拍似的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顺便看了眼时间。他已经在繁华的商业街卖了多半天的围巾和项链,不怎么累,就是腿立久了有些酸。   给尹千阳打了预防针,他估计家里也瞒不了多久了,于是决定晚上收工后和聂烽一起向家里报个平安。   晚上七点多,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一家三口边吃饭边听新闻联播,三婶做饭出了些汗,忍不住念叨道:“也不知道小山去他妈那儿带够衣服没有,这两天暖和了不少。”   聂颖宇听见“山”字就紧张,低头扒了两口饭,垂着眼说:“带了吧,再说我大伯母应该会给我哥买新的。”   他说完暗自转移话题,问三叔:“爸,爷爷恢复得怎么样了?你等会儿还去医院吗?”   “吃完就去,保温盒都装好饭了。”三叔吃得有些急,最近忙着照顾病号,干什么都比平时更利索,“爷爷恢复得挺好,再住一阵就能出院了。”   说完停下看了眼聂颖宇:“最近都没空管你,没什么事儿吧?对了,周末不是有补习班么,没去?”   聂颖宇见成功岔开话题,不禁放松了点儿,回答道:“补习班的老师说他们学校最近查的严,所以这周的课往后顺延一次,或者找时间补。”   “行,你心里有数就——”三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来电铃声打断了,他起身去客厅把电视音量关小,同时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聂颖宇夹了筷子鱼肉。   “刘老师?哎,您好您好!”   刘老师,他们班主任姓王啊,聂颖宇有点儿迷茫。   “小山请假了?没有啊,他这几天去他妈妈那儿了。”   操,聂颖宇筷子一松,鱼肉掉了。   聂维山好多天没去学校,建纲只当是他病没好,一周过去到了周末,便想回访问问下周能不能去学校。三叔还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急得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反问道:“您说周一早上我给您打电话请的假?”   “刘老师,实在是抱歉,等事情弄清楚了我立刻给您回个电话,给您添麻烦了。”   电话一挂,三婶立刻问:“出什么事儿了?小山没去上学?”   聂颖宇还想挣扎一下:“是不是我哥在大伯母那儿生病了?”   “什么也不是!”三叔吼了一句便开始翻通话记录,发现周一早上六点多他果然给建纲打过电话,抬眼看向聂颖宇,不出一秒就猜到了,“你小子还装!我连你这点儿猫腻都看不出来,就不用当你爸了!”   聂颖宇见事情彻底败露,于是放弃了抵抗,坦白道:“我哥没去我大伯母那儿,他去找我大伯了。”   三婶惊道:“你大伯不是在广州吗?”   聂颖宇真怕接下来要挨揍,没底气地说:“我大伯进医院了,医院里的人通知了我哥,于是他连夜就坐火车去找我大伯了。”   不待聂颖宇把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三叔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小山”俩字,三叔不知是急还是气,按接听键的时候手指头直哆嗦。   聂维山在里面说:“三叔,我是小山,我跟我爸在一块儿呢。”   “你!”三叔刚才还满腔责骂的话,此时却堵着发不出来,他甚至涨红了脸,半天终于吐出一句,“你这孩子……先让你爸接电话。”   那边换成了聂烽,三叔的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   等聂烽把事情都说完,聂维山重新接过,说:“三叔,您千万别怪小宇,从头到尾都是我出的主意,我逼他这么干的。您也别担心我和我爸了,更别让爷爷知道,过两天我就回去。”   向家里报完平安后父子俩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小小的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厨房正在小火慢煨的猪肺汤。气氛变得安静,聂维山和他爸分开太久,其实彼此已经没什么可聊的,而且聂烽在改好后周身总萦绕着浓浓的愧疚气质,对他也是小心翼翼的。   “爸,说会儿话呗,汤还有半个钟头才好呢。”他靠着椅背,长腿在餐桌下伸展,整个人都很放松,“对了,你收到我寄的信了吗?”   聂烽回答:“收到了,但没来得及回,我记得是问雕玉观音?”   “嗯,已经雕完了。”其实聂维山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他真的想知道白爷会怎样评价他第二次的作品,可惜说什么都晚了。不过手艺上没机会被指点一二,但心里还是好奇的,问:“爸,你知道那个白爷么,我信里提了。”   “知道,行里没有不知道的。”聂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着还挺正经,“丁汉白,他爸爸是丁延寿,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极其牛逼。”   聂维山兴致勃勃地问:“跟我太爷爷比谁厉害啊?”   “单论手艺,丁老厉害,人家一代一代就是干这个的,简直自成一派。”聂烽抿了下嘴,开始揭短,“你太爷爷吧特别聪明,脑子活,雕石刻玉对他来说就是个爱好,不是吃饭的营生,所以他全凭天赋。后来他发现赌钱比雕玉有意思,干脆把家里的钱庄和地都输了,不过也算因祸得福。”   聂维山好奇道:“得什么福了?”   聂烽说:“他要没输咱们家就是地主,结果他给输成贫农了,省的挨批斗。”说完叹口气,“小时候他老带着我到处玩儿,果然后来我随了他了。”   “别说你们,说白爷。”聂维山不想听聂烽做自我检讨。   “丁汉白比他爸出名,因为他太出格。”聂烽边想边说,“丁家好几代都是干这行的,主要传的是手艺,虽然算不上书香门第,但也是规矩人家。行里的老人都说丁汉白换了丁家的门风,改做生意了。”   聂维山这几天做小生意赚了点儿钱,鸣不平道:“市农工商不是旧社会的观念么,还瞧不起做生意啊?”   “不是瞧不起,是他动静忒大。”聂烽说,“据说丁汉白这人很狂,而且不讲理,估计是艺高人胆大吧。他老早就和家里闹翻了,自立门户撇出去,然后搁下手艺倒腾起了古玩,后来发了大财。其实背后叨咕他的多半是眼红,手艺人能挣几个钱,一件瓷器折腾对了就能吃半辈子,可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   聂维山觉得白爷是有点儿神神叨叨的,说话也不客气,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跟家里闹翻了?”   聂烽揶揄道:“小孩儿别打听。”   这么一说更吊人胃口,聂维山软磨硬泡,恨不得装两声哭。聂烽被磨得无奈,笑道:“那我可说了啊,你别觉得膈应。行里怎么传的都有,但意思都差不多,丁老有五个高徒,他既是长子还是大徒弟,其余几个徒弟也都是堂兄弟什么的,唯独最小的师弟是他们家收养的孩子。据说他逼着这师弟跟他好,也有说他俩本来就暗度陈仓的,反正丁老容不下,他干脆就跟家里闹翻了。”   聂维山愣着:“白爷也喜欢男的?”   “嗯,要不说他出名呢,做的事儿都非比寻常。”聂烽说完一顿,“也喜欢男的?也?”   聂维山自觉口误,忙掩饰道:“现在网上好多这种,还挺常见的。”聂烽没有多想,感慨道:“你竟然碰上他了,两面之缘已经挺难得了。”   不知不觉间聊了很久,厨房里的汤已经可以关火了,聂维山垫着两块布把砂锅端下来,盛着汤说:“爸,小时候你特别爱给我讲乱七八糟的事儿,好久没听过了。”   聂烽局促地笑笑:“以前是不是觉得我麻烦啊?”   “没有,我特别爱听。”聂维山盛好两碗,回答完便开始喝汤。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父子俩都没再吭声。   尹千阳顺利通过预赛后就彻底放飞了,乱吃乱喝乱喊叫,只要出现在教练的视野范围内就会挨骂。秦展是队长,好歹要起个带头作用,不然绝对会陪他一起闹腾。   两天后等田径队所有队员都比完赛终于能打道回府了,尹千阳收拾好自己的包,小得意地说:“我还没告诉家里人比赛结果呢,准备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上了大巴车回市里,一路上开着玩笑唱着歌,精神和肉体上都得到了集训以来最大的放松。秦展从第一排站起来,拍拍手装模作样道:“队友们,我说两句,虽然大家都顺利通过了预赛,但还有真正的比赛等着我们,所以不能放松,要更加认真地训练,一直坚持到联赛结束。”   尹千阳鼓掌捧场:“队长说得对!”   谁知秦展大手一挥:“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明天晚上夜市麻辣烫见!酸梅汤我请!”   说闹着回了体校,尹千阳打车直奔家里那片胡同,在路口下车后连蹦带跳地往里走,好像衣锦还乡似的。到了胡同口,先过去摸摸小石狮子,然后才转身朝家里走,还没走到门口便大喊道:“千刀!你哥回来了!”   一连串疯狂的狗叫声从院子里传来,紧接着千刀蹿下了台阶。“嗬,能自己跳过大门槛了。”尹千阳把狗抱起来,进院又喊,“怎么没人迎接一下奥运健儿啊!”   尹千结笑着从屋里出来,说:“您是刚从鸟巢比完赛吗?”   “姐!我想死你了!”尹千阳把狗搁下,跑到门口抱起尹千结在空中转了一圈,转完进屋又拉着尹向东和白美仙讲集训这些天的事儿,说完往院里瞅了瞅,“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给枣树浇水上土了吗?”   “浇了,惦记的还挺多。”白美仙摸摸儿子的脸,“瘦了,妈给做两顿好的补补。”   尹千阳摆摆手:“不着急,等小山回来了再做吧,我俩一起补。”   集训结束就该上学了,第二天早上尹千阳不仅没赖床,反而起得更早,因为去学校就能见到聂维山了,相思之苦再不解他就毒发身亡了。   两个校服兜里各揣着俩鸡蛋,到了路口再摊俩煎饼,一边车把挂一个。他一路散着煎饼的香味儿骑车到了学校,进教室就被包围了,一阵子没见,大家疯聊开玩笑,连作业都顾不上补了。   尹千阳坐在抬头正冲着黑板,说:“换的座位不好,太暴露目标了。”   回头一瞅,聂维山的座位还空着,等他吃完了自己的煎饼聂维山还没来。铃声响了,英语老师进来盯早读,他在下面偷偷发信息:“都开始早读了,你路上跑快点儿!”   发完又美美地补了一条:“我回来了,还给你摊了煎饼!搁了俩鸡蛋,不过了!”   发完抬头对上英语老师的眼睛,他赶紧收起手机认真读课文。煎熬地度过了早自习,聂维山居然还没到,尹千阳郁闷道:“靠,不会今天不来上学了吧。”   小墨说:“聂维山啊?他上周一整周都没来。”   尹千阳愣了:“真的假的?为什么?”   “病了吧,不清楚。”小墨对着笔袋里藏是小镜子臭美,“你们不是很好么,他没跟你说啊,同学们还奇怪他怎么歇这么久,而且前一天数学课他还跑出去接电话来着。”   尹千阳隐隐觉得自己被唬弄了,他看看手机发现没有回信,于是咬着牙忍住没打给对方。要是聂维山骗他或者有事儿瞒他,他想让对方主动承认。   然后就谁也不生气,还是那么好。   一上午过去了,聂维山没动静。   午休结束了,聂维山还没动静。   下午的课上完了,聂维山难道手机丢了?   晚自习结束,尹千阳收拾着书包大骂:“别是死了吧?!浑蛋!”   猛蹬着自行车奔回了家,他直奔一云胡同,把车子扔旁边就往院子里冲。家里只有三婶在,他顿住脚步,怕盲目问会坏事儿,只好纠结了片刻折返回去。   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走到胡同口撞上了聂颖宇。聂颖宇差点儿从山地车上栽下来,惊讶道:“阳阳哥,你集训回来了?”   尹千阳总算找到了靶子,吼道:“聂颖宇,你哥呢!”   “我哥……”聂颖宇昨天被他爸折磨,现在被尹千阳质问,肚子里积满了苦水,“我哥去广州了。”   尹千阳震惊的不行:“去广州了?!找聂叔?”   难怪聂维山在电话里提到了广州,还问他喝没喝过双皮奶。聂颖宇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但尹千阳没认真听,只喃喃道:“他离我上千公里了。”   聂颖宇看尹千阳向外走:“阳阳哥……”   尹千阳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几秒种后隔壁胡同里传来洪亮的喊声,“妈!我不想上学了!我也想去广州!”   聂颖宇呼口气,觉得身心俱疲。他回家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洗完澡又出了门,想转悠着散散心。   溜达到了附近的夜市,天暖和了,摊主和逛的人也都增多了。他嫌各种味道的小吃混在一起难闻,于是没有走近,只在路边守着书摊看看。   “哎,谁拿的爆浆牛丸啊?呲了我一身!”   斜前方的麻辣烫摊位上传来一声吼,声音有些熟悉,聂颖宇抬头一瞥,看见秦展正拿着餐巾纸使劲擦领口。   “娃娃菜和西蓝花,等于麻辣烫界的金童玉女,我为它们鼓掌。”秦展擦完继续吃,辣得不停吸溜,“酸梅汤要不要冰?我去买!”   其余队友开始报数一般,秦展急道:“记不住!都要吧!”   聂颖宇手上拿着本盗版《天龙八部》,眼睛却光顾着看麻辣烫的摊位了,听着秦展他们连吆喝带抬杠的,好像心情变好了。   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他随手捡起一粒石子,腕子移动扔了出去。“哎呦。”秦展后背被砸中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儿,继续等他的酸梅汤。   “咚!”又一下。   秦展瞬间一蹦,反手捂住肩胛骨:“操!谁啊!”这一下砸骨头上了,感觉特别疼,他转身怒视四周,突然望见了聂颖宇。   聂颖宇立在路灯底下,手里还拿着本书。那句诗不就是这么写的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展讷讷道:“怎么是你啊。”   聂颖宇笑着说:“好久不见啊,展展。” 第49章 转机   “展展”这称呼发信息还行, 要真当着面听人叫出来真挺浑身发冷的。秦展哆嗦一下转过身去, 多加了一杯酸梅汤。   他自己喝着一杯,同时端着另一杯朝聂颖宇走去, 走到对方跟前伸手递出, 说:“宇哥, 你怎么在这儿啊。”   “瞎转悠呗。”聂颖宇接过喝了一口,酸得直皱眉, “你不用管我, 接着吃麻辣烫去吧。”   秦展说:“没事儿,反正挺烫的, 晾晾。”他抬头看看昏黄的路灯, 又看看聂颖宇手里的《天龙八部》, 问:“我喜欢段誉,你喜欢谁啊?”   聂颖宇想了想回答道:“我也喜欢段誉,那么多漂亮妹妹巴着他,还有个最漂亮的王语嫣和他搞对象, 哪个男都得羡慕。”   秦展立刻反驳道:“我还真不是羡慕他那些, 段誉不是会凌波微步么, 我要是也会的话参加什么比赛都能拿金牌了。”   “这样啊,你倒挺特别的。”聂颖宇把书放回书摊上,把酸梅汤也喝的见了底,“你回去接着吃吧,我溜达着准备回家了。”   聂颖宇抬脚迈出步子,正和秦展擦肩而过, 这时秦展突然乐了,说:“宇哥,刚才回头看见你的时候吓死我了。”   没等对方问,秦展继续道:“千阳说多逛夜市就能遇见真心人,还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刚才扭头看见你以后就想到了这些,吓得我都哆嗦了。”   聂颖宇一愣,随即语重心长道:“秦展,咱俩也挺熟了吧?那我就直截了当跟你说了,但你别深究为什么,我肯定是为你好。”   秦展看聂颖宇那么严肃,顿时有点儿紧张,小声讲:“怎么了?你说,我认真听着。”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聂颖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感情这方面,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听人意见也不是不行,但要看听谁的。我劝你别听阳阳哥的,他跟别人不太一样。”   秦展半天才反应过来,呼口气道:“你是说千阳喜欢男的对吧?放心,这玩意儿是天生的,我不会被他带跑偏的。”   聂颖宇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集训有一天他喝多了,自己说漏嘴了。”秦展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说,“他之前和冰冰在一起过,可是冰冰后来还是觉得比较喜欢女生,就把他甩了。”   聂颖宇张着嘴发愣,秦展嘱咐道:“你可别告诉别人,也别带有色眼镜看他。”   “好……”聂颖宇捏着空酸梅汤的瓶子走了,走到路口时掏出了电话,等对方接通后他眉毛和嘴角俱是一撇,“尹千阳!你不是人!”   尹千阳正在家起义呢,非要去广州,此时被吼得一头雾水,问:“我又怎么你了?我跟你说你尊重我一点儿,好歹我也是你哥吧?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心你哥抽你。”   聂颖宇质问道:“你和冰冰怎么回事儿!你俩断干净没有?!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哥,我就把你揍得从此告别自行车!”   吼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尹千阳怕被家人听见便赶紧跑回了房间,锁上门骂道:“你学习挺好人怎么那么傻逼?幸亏秦展想岔了,否则小山不也就暴露了吗?”   聂颖宇一愣,本来雄赳赳过马路呢,瞬间没了气势,理亏又心虚地转移话题:“这篇揭过,阳阳哥,你真要去广州找我哥啊?”   尹千阳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带跑了,说:“我强烈要求一晚上了,我爸都要把我绑树上揍了。可是,可是吧……”   聂颖宇问:“可是什么?”   可是我特想他。尹千阳没说。   电话挂了,尹千阳也懒得找秦展那个大嘴巴兴师问罪了,他靠着门觉得浑身无力,毕竟回家后还没休息过,甚至衣服都没换。   尹千结敲门:“不闹腾了就早点儿休息,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尹千阳没应,等他姐走了又传来千刀的挠门声,他不开门也不吭声,后来千刀也走了。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好在窗帘没拉,窗户边那片稍微亮一些。   尹千阳靠着门撒癔症,始终没动弹,手机又响起来才让他回神。   屏幕上显示着“小山”两个字,他按下接听,同时身体向下出溜,慢慢地靠着门坐在了地板上,客气又生疏地说:“喂,你好。”   聂维山的所有神经都被揪着拧了一下,内疚地问:“生气了?”   尹千阳看着窗台前的那点儿光:“你这几天一直骗我,今天还不回电话和信息,我他妈都急死了。我晚上闹着要去广州差点儿被我爸揍,我他妈又是为了谁啊。”   “我知道,都是为了我。”聂维山认错道,“开始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怕影响你比赛,但骗你肯定不对。”   尹千阳追问道:“那今天呢?”   聂维山沉吟片刻:“今天坐车去深圳玩儿了,没顾上看手机。”   “你放屁!接着编!”尹千阳彻底生气了,“你之前骗我是担心影响我,我压根儿不会真怪你,现在你还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忙着赚钱!”   聂维山微怔:“阳儿,你哭了?”   尹千阳被自己的声音出卖了,他用手背在脸上使劲蹭蹭,语气又软又酸:“我隔着十万八千里也知道你在那边有多辛苦。”   聂维山在电话那头深吸了口气,克制着情绪说:“我不辛苦,我就是……特别想你。”   几片云遮住了月亮,窗前仅有的一点儿光都没了。尹千阳瞪着满屋子黑色,手摸着脚腕上的多宝链,求道:“你跟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行。”   聂维山说了这些日子在广州的种种,从在医院找到聂烽到在一室一厅里安顿下来,从送外卖到卖围巾,从吃双皮奶到啃烧鹅。   事无巨细,什么都说了,说完吸吸鼻子,轻声补充:“每天都很疲惫,都很惦记你。老是想,要是你在旁边逗我笑就好了,可是又怕你知道。”   尹千阳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从明天开始,我每天放学都在胡同口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   通话时间很长,挂断后机身都是热的,聂维山街边树下久久站立,等手机彻底凉下来才回神。他拎着空荡荡的包往回走,经过楼下的饺子馆时问:“老板,这个区有什么娱乐场所吗?”   住这一阵子都熟了,老板说:“哪种娱乐场所啊,唱歌的?”   聂维山否认道:“不是,夜总会那种。”   “夜总会很多啊,有两条街上比较集中。”老板打量他,“你小小年纪问这些干吗?看你每天也蛮辛苦,还想去消费啊?”   聂维山没答,笑了笑走了。   家里聂烽正在睡觉,桌上摆着几瓶药,看样子已经吃过了。聂维山没什么胃口,直接放下东西去洗澡,每天被热水浇淋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刻。   洗完躺在沙发上,他用毛巾被蒙住了头,强迫自己快点儿睡觉。从服装城批发的围巾和项链全都卖完了,明天一早他还要去进货。   沙发窄小,长腿搭在另一边扶手上,整夜翻身都费劲。天亮了,聂维山没订闹钟却能准时睁开眼睛,然后不带犹豫地起床洗漱。   赖床都是有条件的,他现在不具备那个条件。   出门前他蹲在床边拍了拍聂烽,说:“爸,下午咱们去医院复查一下,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聂烽半梦半醒中应了一声,随即又睡去。聂维山出了门,先去进货,然后直奔饺子馆老板说的那两条街。街上开满了夜总会和酒吧,他挑了最大的几间去问。   他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晚上看场子。   将近半个月的休养,聂烽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下午去医院复诊,父子俩反复确认的问题差点儿把医生搞得发火。聂烽不停询问能否开始工作,聂维山不停询问还有那些需要注意的。   “爸,你就一次性养好,不然再负荷不下去住了院,得不偿失。”   聂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心理上已经负荷不了儿子那么辛苦,说:“我先做些轻松的,一点点来,好歹替你分担些。”   聂维山满不在意地笑:“我年轻力壮的还用你分担啊,你安生歇着吧。”   把聂烽送回家已经快五点了,他把一编织袋围巾倒在床上,说:“你不是想帮我分担么,那就卷围巾吧,我明天卖去。还有夜里早点儿睡,我可能回来得晚。”   聂烽问:“你干什么去?”   “我放松放松。”聂维山迅速想了个瞎话,“找了个当网管的活儿,挺轻松的,主要是还能打游戏。”   他说完不待聂烽反应就拿上钥匙准备出门,说:“我要迟到了,有话回来再说,你记得吃药!”   下了楼,走出单元口停下了脚步,聂维山转身对着这栋旧居民楼拍了张照片,二三楼都被旁边的一棵大树挡着。   他发给了尹千阳,附字:我现在住的地方。   尹千阳很快回了一张:我现在训练的操场。   聂维山满足地收起手机,然后去上夜班了。夜总会看场的几十号人都很年轻,聂维山甚至不是年纪最小的,每个人都个子高又能打,他白天应征时还和经理练了两招。   换上统一的西裤衬衫,他嫌拘束便把袖子挽到了手肘,谁知还没挽好就被人从后踹在了脊背上。负责管他们的潇哥说:“这是制服,不是你家的大背心。”   聂维山会意,重新把袖子放下扣好,服从地说:“我记住了。”   潇哥伸手把他背上的印子拍去:“这儿什么人都有,闹事儿的也多了,有的人你把他打个半死扔出去都没事儿,有的人你就只能站好了让人家挥拳头。”   聂维山点点头:“我要怎么分辨他们?”   “见多了就有数了。”潇哥趁上班前点上最后一支烟,“前几天我带着你,你多学多看,学不会就只能干几天滚蛋了。”   聂维山想笑,人要是为了生活,没什么学不会。   第一天晚上还算太平,不过总吊着颗心,等到快十点钟,他去大门口透了透气,然后给尹千阳打电话,接通后问:“干吗呢?”   尹千阳故作轻松地说:“胡同口看帅哥呢。”   “大晚上能看清楚吗?”聂维山笑着说,“家里晚上还凉呢,别坐在石狮子上吹风了,回去玩会儿五子棋就睡觉吧。”   尹千阳立刻回道:“外面也能玩儿,不用联网!”   说完还不解气,又补充道:“家里已经特别热了,我现在都光着睡觉!”   聂维山抓抓眉心,愁得慌:“你就别刺激我了,我只有你两张视频截图能解渴,你不给倒水就算了,还跟这儿点火。”   尹千阳拿着手机犹豫片刻,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挂完翻出自己集训期间拍的照片,一股脑全发给了聂维山。边发边骂:“我他妈还没死呢!天天看我照片算怎么回事儿!”   清晨四五点钟,聂维山终于下了班,他搭地铁回家,路上突然特别想吃煎饼果子,但没有卖的。家里聂烽已经醒了,正在厨房熬粥,他进门就闻见了香味儿。   “爸,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他去洗漱,瞥见了沙发上卷好的围巾,“全弄完了?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聂烽站在厨房门口:“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俩黑眼圈再管我。”   “我不照,长得丑才用照镜子,帅哥都是直接看别人的反应。”聂维山把一晚上的工资和小费放好,哼着歌进了洗手间。   聂烽回去关火盛粥,然后把聂维山换下的脏衣服收拾起来,衣裤上散发着烟味儿和酒味儿,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儿。他走到洗手间外面,隔着门说:“晚上的工作别去干了,我怕你身体禁不住。”   门打开,聂维山湿着头发出来,径自走到餐桌旁喝粥:“你别操心了,我游戏还没打够呢,当是放松了。”   呼噜呼噜把粥喝完,他起身说:“我睡一觉,等十点来钟去卖围巾,你可别叨叨我了啊。”   聂维山进了卧室,翻来覆去却没有睡着,他闭上眼全是尹千阳的那几张照片,但伸手什么都摸不到。爬起来从包里拿出那块儿柿子黄,他决定把睡觉的时间牺牲掉。   雕完一颗,可惜没有打磨机,没办法抛光。拉开抽屉,里面放着稿纸和信封,估计是聂烽为了当初写信才买的,他把珠子放进抽屉里,以防小小一颗掉地上找不到了。   伸个懒腰,犹豫片刻又拉开了抽屉。   教室中各就各位,建纲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小墨在不停地做笔记,尹千阳盯着卷子发呆,半节课过去都没眨过一次眼睛。   铃声响起,建纲布置完作业才下课,小墨立刻往桌面上一趴,抱怨道:“周末的作业越来越多了,还不如正常上课呢。”   尹千阳眼神空洞地说:“你不会不写啊。”   “我又不是你,上学期期末退步那么多,我妈都要对我进行严打了。”小墨知道他在想什么,“聂维山那么长时间就不来上学,他桌上的卷子都够糊墙了。”   尹千阳捂住脑袋:“你别说!他马上就回来了!”   小墨像个知心姐姐,抬手拍了拍尹千阳的肩膀,分析道:“我已经发现了,这段时间你课间不跑出去玩儿,体育课不打球,午休在教室啃面包,跟失恋似的。”   “何止像失恋,简直像丧偶。”尹千阳小声嘟囔,他要不是缺根筋不够细腻,早就日日买醉了,还得一天发八百条心痛的说说。   下午跟教练请了假,他没去训练,校服一盖睡了整整两节晚自习。回家的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站在路口超市听完了音响里的歌。   尹千阳进去买了罐啤酒,问老板:“怎么不放《月亮惹的祸》了?”   老板说:“那首太老了,年轻人都不喜欢,我下载了几首新出的,好不好听?”   “好听个屁!迟早倒闭!”尹千阳咕咚咕咚把喝酒喝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胡同口大吼一声,然后把空啤酒罐重重砸在了小石狮子上。   他等了一个多礼拜了,加上集训的两周都快一个月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一点儿盼头都没有。   尹千阳控制不住地又怨起聂烽来,他害怕地想,聂烽回来,讨债的人会让家里不得安宁,而聂烽在外只要有了灾病,聂维山就要奔过去尽孝。   行到水穷处了吗?   可他们分隔两地,他没办法陪着聂维山坐看云起时。   尹千结加班回来,刚走进胡同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身影,黑灯瞎火也能分辨出是尹千阳。她快走几步上前,从后面挠了一下尹千阳的后脑勺,说:“小孩儿,不回家干吗呢?”   尹千阳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姐。   “你怎么了?”尹千结吓了一跳,整个人有些懵,她拍着对方的后背,“跟人打架挨揍了?还是考了倒数?”   尹千阳倾诉般的问:“姐,小山什么时候回来啊。”   尹千结把尹千阳推开,然后拉着对方的手往大门口走,轻声安慰道:“比起你想他,他肯定更想家里,所以你不要沮丧着等他,要每天都做好迎接他回来的准备。”   “我要怎么做啊?”   姐弟俩迈过门槛,尹千结顺手锁上了大门,说:“春天了,把你的枣树松松土,解开布条,房间收拾干净,书桌腾出小山写作业的地方。帮妈做做饭,小山喜欢吃什么你都知道。”   尹千阳问:“还有吗?”   尹千结摸摸他的脸:“还有好好睡觉。”   尹千阳好好睡了一觉,周六醒来就开始收拾屋子,桌面窗台全都擦了三遍,地板边角蹲着清扫了半天。忙完去给枣树上营养土,把冬天缠的布条解了下来。   他忙活完出了一身汗,于是抱着狗坐在大门槛上休息。小眼镜和小胖拿着羽毛球拍子经过,小胖跑上台阶说:“阳阳哥哥,你陪我俩打羽毛球吧。”   “不去,我等人呢。”   小眼镜也跑上台阶:“是不是等小山哥哥啊?我妈说小山哥哥去广州了,他怎么旅游不带你啊?”   尹千阳给小眼镜弹了个脑瓜崩:“有你妈不知道的事儿吗?别烦我,自己玩儿去。”   小眼镜捂着头:“那我们能不能带小狗一起啊,就在胡同口。”   尹千阳把千刀交给了俩小孩儿,然后支着下巴继续发呆,等到快中午,各家都准备做饭了,他也准备去帮白美仙做两道聂维山喜欢的菜。   “阳阳哥哥,有你的信!”小胖拿着个信封从胡同口跑来,脸蛋子上的肉直颤悠,“送信的叔叔懒得进来了,我们就帮他个忙!”   小眼镜牵着狗跟在后面,好奇道:“谁给你写的信啊!”   尹千阳接过,看见寄信人写着“聂维山”,他一口气堵在喉咙间发不出来,直憋红了眼眶。把信封拆开,里面却是空的,尹千阳慌了神,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小胖害怕地说:“阳阳哥哥,你怎么哭了……”   “我他妈没哭!”尹千阳用手臂在脸上胡乱蹭了两下,不甘心似的把信封口朝下用力倒,手中一凉,一颗雕好的珠子落在了掌心里。   尹千阳抱住小胖大哭,手心的汗沾在珠子上,亮的仿佛抛了光。   吃过午饭,尹千阳继续坐在门槛上等,等不到又跑到胡同口去等,偶尔经过的人瞪眼瞧他,他就偏过头去装傻。   小石狮子的脑袋顶都被他坐热了,他戴上耳机向外走,听着《月亮惹的祸》越走越远。东区广场,他和聂维山在这儿放烟花,骑摩托。   工农路口,聂维山在这儿给他报仇。   不知不觉走到了古玩一条街,这里的回忆太多了,可惜都被封在了卷闸门里。尹千阳立在耳记外面,然后蹲到了花架旁边。   一首歌无限循环着,他低头盯着地面,把花架上的一盆吊兰薅得支离破碎,喃喃道:“回来、不回来、回来、不回来……”   头顶突然来了一句:“哎,你不开门念叨什么呢?”   尹千阳仰起头,一把拽下了耳机:“白爷?”   “倒是还记得我,我在这附近请外地一位朋友吃烤鸭来着,吃多了随便溜达溜达,正好想起来定做的观音还没检查。”丁汉白瞅了瞅匾额,“是这家啊,怎么大白天落着卷闸门啊,东家呢?”   尹千阳站起来回答:“早就关了,店也要盘出去了。”   丁汉白不关心那些,只问:“那我的观音做没做啊?”   “做了,但已经成我的了。”尹千阳从领子里把玉观音拿出来,摘下后递给对方,“就是这个,他送给我了。”   和田玉上带着人体的温度,观音像栩栩如生,白爷耷眼蹙眉,手指肚顺着佛像的雕刻纹路来回摸,而后又从兜里掏出只放大镜来,仔仔细细地检查这枚物件儿。   半晌过去,他问:“这是那小子雕的还是大师傅雕的?”   不提还好,一提尹千阳立刻崩溃了:“大师傅在广州躲债!哪他妈有空雕啊!屁的大师傅,弄得他到现在都回不来!”   饶是丁汉白见的世面多也被吓着了,说:“青天白日的你喊叫什么,他师父是谁?”   尹千阳回答:“他爸,聂烽。”   丁汉白大笑,带着点儿嘲讽:“真有意思,聂松桥一辈子纨绔,儿子没天赋,孙子随了他好赌,谁能想到重孙子是块好料。你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么?”   “不知道。”尹千阳无力地蹲下,又开始念叨,“我在这儿把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从他摆摊儿卖书,到圣诞节我们做冰糖橘子,又想到现在他在广州卖围巾项链,想了好多事情,就是想不到他什么时候回来。”   丁汉白一顿,问:“他卖过那么多东西?赚钱么?”   尹千阳低着头把每件事儿都细讲了一遍,讲完感叹道:“他什么办法都能想到,想到后还能办到,可是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总折腾他。”   丁汉白听完沉默良久,回神后忍不住说:“你俩的关系非同一般吧?”   尹千阳猛地抬头,不知道自己哪句暴露了,但转念一想对方算是陌生人,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便承认道:“他是我男朋友。”   “什么?”丁汉白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我们那时候都没这么时髦的词儿!”   笑完转身欲走,说:“回来了叫你男朋友去古玩城找我。”尹千阳急忙抓住丁汉白的袖子,“我的观音你还拿着呢!还给我啊!”   丁汉白用力一挣:“什么你的观音,这是我给他出的题。”   尹千阳重新抓住对方:“你别耍无赖!店都没了,以后也没法定做了,而且这观音没要定金,你别想抢!”   丁汉白问:“那小子家还欠着多少债?”   “你管呢。”尹千阳耷拉着小脸儿,“还有几百万……”   丁汉白不屑道:“我当多少呢。”   “那是因为大头都卖房卖院还完了!”尹千阳使劲扯对方的袖子,“把观音给我,甭跟这儿装逼了!”   丁汉白绷劲一拂,把尹千阳挥出去半米,他手中摩挲着玉观音,说:“要定金是吧?通知你男朋友,就说白爷给他还债,让他回来听条件。”   尹千阳呆了,不确定地问:“真的?你没骗人?”   “骗人有趣,骗你这种小傻子没劲。”丁汉白说,“三天内他要是没回来,我就把丁家给聂家还债的事儿放出去,让他们在这行没脸,往下倒三辈都被我们姓丁的压一头。”   尹千阳还在发愣,他心中如擂鼓一样不平静,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别说大喊大叫了,只剩下了声音颤抖:“谢谢白爷,不知道什么条件,但先谢谢你……”   “别介,”丁汉白无所谓地说,“到时候知道了条件只怕又要骂我。”   人渐渐走远了,尹千阳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巨大的震惊和激动交织在一起,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慢慢地捋一遍。捋到最后,他重新蹲在了花架旁边。   然后笑着、流着泪薅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是回来。” 第50章 回来了   尹千阳拿出田径比赛的速度跑回了家, 高兴得忘记了打车其实更快。他紧攥着手机, 回家后先拟了个草稿,怕自己叙述的时候太激动会说不清楚。   翻出聂维山的号码, 尹千阳按拨通键时又停住了, 他突然生出一丝担心来, 怕聂维山不相信,也怕聂维山相信了不接受。   毕竟白爷和他们非亲非故, 而交易条件也未知。   “要不先告诉三叔?”尹千阳自言自语瞎琢磨, 他还没独自应对过这么大的事儿,因此心中没底。决定后迅速找去了隔壁, 但三叔家的大门锁着, 谁都没在。   眼看已经傍晚了, 三叔三婶应该也快从医院回来了,他告诉自己沉住气,然后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上千公里外的聂维山奔波了一整天,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要赶去夜总会上夜班。聂烽像往常一样叮嘱了两句, 然后假装坐在沙发上休息。   下楼梯的脚步声逐渐听不清了, 聂烽起身出了门, 走出小区的时候看见聂维山已经大步走向了街口。说来实在挺可笑,居然有一天要跟踪自己的儿子。   正是下班高峰期,地铁中人满为患,疲惫的上班族都低头玩手机,聂维山揣着裤兜什么也不扶,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地铁门打开又关上, 乘客出去又进来,半小时后聂烽从另一节车厢里和聂维山同时出了地铁。跟踪了一路,最后在马路对面看着聂维山进了一家夜总会。   怪不得衣服上混着烟、酒、香水的气味儿。   夜幕降临,整条街却亮如白昼,巨大的牌子闪着各色亮光,音乐不断地冲击着路人的神经。聂烽还在马路对面,他抽了根烟,隔着一股股烟雾盯着对面的夜总会门口。   聂维山又换上了西裤衬衫,甚至还被同事用啫喱抓了抓头发,他负责看三号区域,吧台负责调酒的服务生偶尔跟他聊一句,笑着说:“啫喱还是有点儿少,明天找公主们要瓶发胶。”   这里面的那部分人都称为公主或者少爷,聂维山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他摸了摸有点儿发硬的头发丝,突然难以自制地笑了起来。   潇哥正好经过,问:“你自己乐什么呢?”   “没什么,瞎乐。”聂维山想克制,但实在克制不住,他想起尹千阳那个关于上技校的梦了。他学美容美发,天天忽悠人办卡,还喜欢烫头。   周末了,也不知道尹千阳有没有出去疯。   聂维山越想越远,已经失神,潇哥推他一把,提醒道:“手机响半天了。”   “我去接一下,马上回来。”聂维山快步走去了大堂,那边安静一些,接通后说,“爸?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里面传来聂烽的声音:“我没事儿,你走的时候没吃饭,我怕你忘了就打电话问问。”   “吓我一跳,刚才接电话都紧张了。”聂维山松了口气,“我吃过了,网吧里面包方便面什么的都有。我正玩游戏呢,你不用惦记我,看会儿电视就睡吧,明早回去我买虾饺给你。”   聂烽背后的酒吧开始营业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音响里传出来,他的声音淹没其中,说:“小山,明天你就回家去吧。”   聂维山愣住,随后抬腿奔出了夜总会,他压根儿没听见聂烽说了什么,酒吧的音乐声告诉他聂烽就在这附近。   马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便道上也不断有车开上来找位子,聂维山左看右看,把夜总会两边都扫描了几遍,再抬头时,终于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聂烽。   电话里聂烽又说了一次:“回家去吧,以后别管我了。”   聂维山第一次那么冲动,他跑下便道,长腿一迈直接跨过了绿化带。他看不到来往的车了,只盯着他爸往前冲。   聂烽惊惧到了极点,大声喊道:“小山!”   一辆吉普快速驶来,聂维山却还在跑着过马路,聂烽还有些虚弱的身体霎时间蓄满了力量,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然后把聂维山推开。   “爸!”聂维山身体失去了平衡,但死命抓住聂烽的手没有松开,两个人齐齐倒在路边,同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   聂烽紧紧抱着聂维山,像老鹰用翅膀为雏鹰遮风。   吉普车司机放下车窗对他们破口大骂,但骂的广东话他们听不懂。等吉普车离开,聂维山扶着聂烽站起来,父子俩都格外狼狈,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   良久,聂烽抬手给聂维山拍衬衣上的土。   聂维山一把握住他爸的手腕,说:“爸,咱们一块儿回家吧。”   他很累,从来到广州以后没有一刻不累。他很无奈,从他家的院子被卖掉,他没有家以后就只剩下无奈。他很慌,不知道家人要分别多久,不知道未来要怎么了却债务,不知道好多事儿该怎么办。   但是刚才聂烽纵身一扑,用命保护他。   他就不怕了。   “爸,”聂维山说,“这段日子,我想试试拼到极限的话我能赚多少钱,我还清咱家的债要多长时间。我不想你在外面自己漂着,以前纯粹是不放心,现在还有出于对我自身的考虑。”   我有惦记的人了,我不想再这样扔下他,不想我没个归期,他一直等待。   聂维山看着聂烽的眼睛说:“爸,咱们回去吧,我不住三叔家了,咱们重新租两间房,讨债的来了,要砸要打我顶着。这城市很美,可我不想以这副德行欣赏它。”   他想开心的、没有负担的来,想揽着尹千阳的肩膀,好好看一看这里的街巷。   聂烽的手掌擦破了,还在往外滴着血,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具体什么模样,只能想起“老泪纵横”这个词。   “爸,你哭什么,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不孝子在路边气你呢。”聂维山笑着给他爸擦了擦眼泪,“我有危险,你不要命了保护我,你在外漂着,我也不可能不管你。不然还算什么父子。”   聂烽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好,听你的,咱们回家。”   家里灯火通明,聂老提前出院了,一家人准备好好庆祝一下。三叔三婶在厨房里忙活,聂颖宇守在床前陪聂老聊天。   尹千阳也在,但他还没说明来意,扒着床沿嘘寒问暖:“爷爷,您恢复好了吗,怎么不多住一段时间啊。”   聂老平躺着说:“你当那是什么好地方啊,我闻见那味儿就头晕恶心。还有你这臭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去瞧瞧我。”   “我打算等小山回来和他一起去的,谁知道他老不回来。”尹千阳说完一惊,急得抽了下嘴巴。聂老没发觉,接道:“他难得去他妈那儿住,多住些日子吧。”   尹千阳没有蹭饭,实在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所以坐立难安,他本来想先告诉长辈们,然后让长辈们一起劝聂维山和聂烽回来。但转念一想,又怕聂维山怪他多嘴,万一感情产生裂痕就不好了。   思来想去,他居然憋了好几个钟头还没说出去。   回到了自家门口,他在院子里坐下,刚想给千刀梳梳毛就接到了电话,正好是聂维山打来的。忐忑地按下接听,他轻声说:“喂,小山?”   聂维山高兴道:“阳儿,我要和我爸回去了!”   尹千阳浑身激灵,赶紧掐了一把大腿,然后疼得“嗷”了一嗓子。这什么情况?他什么都还没说呢,反倒是聂维山先说要回来了!   他登时大喊:“我今天遇见白爷了!他说要给聂叔还债!”   聂维山在里面一愣:“你说慢点儿,谁还债?”   “白爷!白爷!”尹千阳抱着狗在院子里又跑又蹦,“白爷拿走了玉观音,说要你去古玩城找他,还说还的债就当是定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总之你快点儿回来!”   聂维山压根儿没听明白,但也懒得深究,笑着说:“明天就回,等着我。”   月亮悬挂在院子上方的夜空里,尹千阳差点儿踩着月光跳一曲《天鹅湖》,他欢呼够了终于想起来给千刀梳毛,边梳边薅:“回来、不回来、回来、不回来,明天就回来!”   尹千阳兴奋了半宿,还拉着尹千结给他挑衣服,当初说好的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这间隔长的都快赶上破镜重圆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尹千阳就到了火车站,周围没什么人,只有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他没睡几个钟头却精神抖擞,眼睛盯着出站口一眨不眨。   等了两个钟头,他有点儿累了,于是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折叠马扎,挨着柱子坐下玩五子棋,他坐好了等一天的准备。   一直等到中午,正犹豫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突然手机响了,他立刻接通:“喂?你和聂叔什么时候到啊!我来接你们了!”   “接我们?我都到你家大门口了!”   尹千阳蹦起来:“不可能!我六点就到火车站了!你俩易容了?!”   聂维山无语道:“我爸坐火车太累,我们飞回来的,赶紧回来!”电话挂断,聂维山把正要上台阶的脚收回来,然后掉头往胡同口去了。   他似乎看见尹千阳在这儿坐着等他,心中一软,忍不住又往外走去。到了路口盯着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一分钟像一小时那么难熬。   远处又驶来一辆,乘客在副驾的位置上低头翻钱包,恍惚能看见腕子上的黄色手串。   出租车在路口停下,尹千阳扔下钱就走,连口气都没喘就朝里面冲,刚经过超市便听见有人吹口哨,于是飞快地扭头望了一眼。   他顿住,望着后巷里靠墙站着的聂维山,一时间忘了该怎么反应。   聂维山又吹了一声,然后微微张开手臂,说:“不往心口撞一下吗?”   尹千阳后退两步助跑,攒足了劲儿向聂维山发射,整个人“嘭”的一声撞在了对方的胸膛上。聂维山紧紧搂住他,捏着他的后颈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尹千阳箍着对方的腰:“我通过预赛了,再不久就要参加正式的联赛了。”   “我每天在教室里看你的空座位八百次。”   “我吃肉饼都不香了,中午自己坐你那儿啃面包。”   “攒了几百块钱,想偷偷去找你。”   聂维山侧过脸亲尹千阳,带着几声喟叹,他哑着嗓子说:“以后再也不会了,不管天灾人祸,都不分开了。”   两个人肩并肩回了二云胡同,结果家里已经锁了门,尹向东和白美仙都去隔壁了。聂维山说:“爷爷出院,我爸又回来,他们大人估计要好好聚聚。”   尹千阳拿钥匙开门,还没进去就听见有人叫他们。小胖和小眼镜跑过来,喊着:“小山哥哥!你从广州回来了!”   聂维山说:“你俩大中午不吃饭,瞎跑什么呢。”   小胖拿着个信封:“我给阳阳哥哥送信,他上午没在家。”   “怎么又有我的信,”尹千阳蹲下接过信,还没看就被小胖用肉胳膊搂住了,“哎我说,你松开,热死我了。”   小眼镜解释道:“他怕你又哭。”   聂维山心中一动,问:“什么又哭?”   “那天阳阳哥哥坐在这儿等你,后来收到一封信,他拆开就哭。哭得可厉害了,跟要打针似的。”   尹千阳拧小眼镜的脸:“就你话多!回家吃饭去!”   俩小孩儿走了,尹千阳趁聂维山说话前赶紧转移话题,拿起信一看:“靠,又是你寄的?”这回轮到聂维山不好意思了,说:“写信这玩意儿上瘾,前两天又想叨叨几句就寄了,邮政也忒慢了。”   尹千阳作势要拆开,聂维山拦着不让:“我都回来了就别看了,咱俩直接聊天得了。”   “凭什么,这是我的信。”尹千阳跳过门槛朝屋里跑,聂维山跟在后面锁了门。卧室里干净整洁,像是刚收拾过,但窗帘拉着所以有些暗。   尹千阳本来靠着桌沿站,很快就被聂维山抱着坐在了对方腿上,他象征性地挣了两下,卖乖道:“还是站着舒服。”   “我怕你等会儿哭,先抱着你。”聂维山发坏,掐着尹千阳的腰往自己怀里按。尹千阳安生了,慢慢打开信念了第一行:“最帅的阳儿。”   聂维山掂了掂腿:“别自己加形容词。”   “我这是帮你润色呢。”尹千阳美不滋儿的,“阳儿,没想到我会给你写信吧,其实我也是突发奇想。”   这边我已经考察好了,玩的地方和吃的地方都被我记在了脑子里,以后我们一起再来一次。一起逛逛公园,一起吃齁儿甜的双皮奶。   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了,我每天睡前都在想你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惹事儿,有没有好好学习。不用说,你肯定没好好学习。   最近我想了很多,想我家的烂摊子,想我模模糊糊的未来。可是我太累了,想不了十分钟就睡了过去。等睡醒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又忘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美,但我更喜欢家里的石榴树和枣树。   这里的小吃也数不胜数,但我最想的是你在路口摊的煎饼。   我以前总觉得,我将来要还债、要努力赚钱、要让我爸不用再东躲西藏,最期待的,是要有能力给你一个家。   但我发觉我想错了,我独自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叫卖,在清晨下班一个人吃早点,在树荫下接连抽了好几根烟也没有人管。   我那么忙,都忙清醒了。   原来是你给我一个家。   “吱呀”一声,千刀抬着前爪扑开了门,它跑到聂维山腿边嗅了嗅,然后仰着头吐舌头。聂维山故意说:“千刀胖好多啊,可以炖了。”   尹千阳捏着信:“你疯了?”   “不让啊。”聂维山勒紧了尹千阳,脸都贴在了一起,“那把你炖了行不行?”   门重新关上,千刀被锁在了门外。他们俩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嘴唇相碰没有片刻分开,尹千阳的脑袋陷在两个枕头之间,他被聂维山压着啃,浑身动弹不得。   两具身体贴合着,聂维山伸手抚弄对方,只听尹千阳瞬间变了调子。“疼……”尹千阳去握聂维山的手,“茧子变厚了。”   聂维山把尹千阳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搭在肩膀上,笑着问:“弄疼了?给你吹吹?”   尹千阳吓得赶紧并住腿,整个人还翻身变成了侧躺。聂维山重新俯身覆上去,勾着尹千阳的腿弯,让尹千阳曲起身体。   “干什么?”   聂维山没回答,直接把挺立的地方送进了尹千阳的腿间。   尹千阳受惊般喘了一声,然后便感觉到聂维山开始动了。整个下身逐渐发热变烫,他紧紧抓着枕巾,连叫都叫不出来。   偏偏聂维山凑他耳边说:“阳阳,再夹紧点儿。”   一起释放的瞬间,尹千阳用尽全部力气翻身抱住了聂维山,他薄薄的胸膛不停起伏着,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坚定。   “烂摊子一起收拾,总会有收拾好的一天。你的未来也不会模糊了,我肯定地透露给你,你未来的高兴生气大部分都与我有关。”   聂维山声音嘶哑地问:“还有吗?”   尹千阳说:“你给我一个家,我就开开心心地住进去。”   “你漂泊无依的话,那就让我给你一个家。” 第51章 拜师   尹向东和白美仙回来后就看见千刀趴在卧室门口哼哼, 俩人把门推开条缝瞧了瞧, 白美仙说:“这俩孩子睡个觉还挤着,也不嫌热。”   “让他们好好睡吧, 关上门。”尹向东轻轻把门关好, “小山这回受了多大的罪啊, 听聂烽跟咱们讲的时候我都想掉眼泪。”   白美仙笑话了一声:“你少在这儿出洋相,去帮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尽快让他们爷俩有个自己的家。”   尹向东和白美仙坐沙发上讨论起了房子, 从即将拆迁的旧居民楼到新建的高层公寓,最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房价上。   “当初小山家的院子没卖的话, 将来动迁能分四五套房, 不拆的话这种院子也只会越来越值钱。”白美仙想想就觉得可惜, “为了还债卖得太急,买家占大便宜了。”   尹向东懒得想那些:“净说没用的,逼到那一步了,不卖房卖院能怎么办。”说完突然一顿, “咱家的院子要是分了, 咱们就要五套, 其中一套平米数小点儿就行,咱俩老了住小的,然后千结和千阳一人两套。”   白美仙笑道:“想得还挺远,没准儿入土的时候还没拆呢,那就把院子卖了,让他们姐弟俩平分。哎, 你说说你儿子,学习那么烂,他要不是本地的,也没个房,绝对打光棍儿。”   夫妻俩聊得津津有味,连晚饭都忘了准备,尹千结下班回来才提醒了他们。尹向东说:“不做了,晚上出去吃吧,家庭聚餐。”   “那我去叫小山和千阳起床。”尹千结刚推开门,千刀就跑了进去,待她到床边准备叫醒聂维山和尹千阳的时候,先看见了落在地上的一张纸。   拉开窗帘的声音和狗叫声混在一起,聂维山睁开眼发现天都快黑了,不好意思地说:“姐,你回来了,我真能睡。”   “累坏了吧,去洗把脸咱们出去吃饭。”尹千结扎好窗帘便重新走到床前,然后伸手拧住尹千阳的脸,“猪,醒醒,起床吃饲料了。”   尹千阳悠悠转醒,带着鼻音说:“你见过浑身精瘦肉的猪么,我只吃金牌饲料。”他眼睛瞥到了床头柜上的信,吓得立刻从被窝里坐起来,“姐!你先出去,我没穿裤子!”   等尹千结出去后,他赶紧把信收好锁到了抽屉里。   五口人出门吃火锅,聂维山不爱吃羊肉片,主要是涮肚。尹千阳吧唧吧唧剥糖蒜吃,像嗑瓜子似的,把面前的餐碟剥满了糖蒜皮,说:“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   白美仙提醒道:“作业没写。”   “不是作业,作业在我眼里哪算个事儿。”尹千阳擦擦嘴喝凉茶,看聂维山捞鱼片便张开嘴,“给我吃一片。”   聂维山吹了吹喂给尹千阳:“还吃么,我再涮几片。”   一直没说话的尹千结终于开了口:“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没长手么,你自己不会夹着吃?用不用喂完再给你擦擦嘴?”   聂维山微怔:“姐,没事儿,他就是一时犯懒。”   “就是,我也没怎么啊。”尹千阳拿起麻酱烧饼咬了一口,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我他妈还没说白爷的事儿呢!”   他也顾不上吃烧饼了,撸着袖子就开始讲:“那天我坐在大门槛上等小山,后来看见了小胖和小眼镜,他们俩要去胡同口打羽毛球,让我陪他们玩儿。开玩笑,我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能陪小屁孩儿娱乐吗。”   尹向东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前情提要太长了,请从那位白爷出场开始讲。”   “容我捋捋。”尹千阳又灌了口凉茶,“白爷出场了,他那天穿了件烟灰色风衣,里面是件白色对襟盘扣中式衬衫,棉麻的,裤子我没注意,鞋是休闲皮鞋,估计布鞋刷了没晾干。”   “哎呦我天。”白美仙头疼,“怎么这么费劲啊,能不能把环境描写、外貌描写什么的都去了,说重点行不行啊?”   尹千阳讷讷道:“习惯了,怕字数不够会扣分。”   鸳鸯锅里的辣汤和清汤从平静到滚沸,再从滚沸到平静,如此几个来回后,尹千阳终于讲完了他和白爷的二三事。   在其他人震惊的同时,他小声对聂维山补充道:“要是我那天没去古玩一条街的话,可就不会遇见他了。”   聂维山知道尹千阳在邀功,小声回道:“记下你的大恩大德了,鱼片好了,快吃吧。”   尹千阳高兴地捞鱼片,还没吃进嘴里就听见尹向东说:“别吃了,这事儿得和聂烽还有老爷子商量商量,咱们赶紧回去,不能再耽误了。”   五个人立刻打道回府,家都没回,直接去了一云胡同。客厅被两家人填满了,椅子都不够坐,尹千结见状便悄悄退出去,先走了。   她慢慢地往外走,脑子里都是从地上捡起的那封信,信里的内容不直白,更谈不上露骨,但字句间蕴含的深情却比肉麻的爱语让她更觉沉重。   “姐,你要回家吗?”   尹千结回头,看见了追出来的聂颖宇。聂颖宇写着作业听见有人过来,没想到还有尹千结,谁知还没惊喜够,对方就走了。   “今天加班有点儿累,人又多也坐不下,我就先回去了。”尹千结解释完就回过头继续走,没走两步聂颖宇便追了上来。   “姐,你心情不好啊?”聂颖宇有些紧张,“是不是工作上有小麻烦啊,你跟我说说吧。还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已经拐进了二云胡同,尹千结说:“你还挺八卦,我工作挺好的,男朋友就算了。”   聂颖宇顿住,直到和对方隔了半米才问出口:“什么叫男朋友就算了?那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他住哪,我揍死他!”   尹千结脑子里都在想信的事儿,说了什么也没注意,这才发觉不对,她解释道:“之前在发展,结果没发展起来,就是这样而已。小宇,你回去学习吧,快期中考试了,加油。”   她说完挥了挥手,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停下了,想起尹千阳在这儿问“小山什么时候回来”。尹千阳整天没心没肺的,好像只对聂维山的事儿无比上心。   聂颖宇倒退着走,目光注视着尹千结的背影,他的心怦怦直跳,但又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倒退至门口,他撞到了人才转身,抱歉道:“刘阿姨许阿姨,散步刚回来啊,不好意思我没看清路。”   俩阿姨经过他走了,但还在讨论,“小宇也长这么高了,快赶上小山了。”   “哥俩都那么帅,小宇学习也好。”   聂颖宇的脸渐渐变红,红到极致后突然茅塞顿开,他转身望着胡同深处尹千结的背影,然后大步折返回去。   他又高又帅,学习又好。   尹千结又没男朋友。   金童配玉女,宝塔镇河妖!   “千结!”聂颖宇大声喊出了口。尹千结转身,脸上挂着斑斑泪痕,昏黄的灯光洒在她的长发上和衣裙上,美得很不真实。   聂颖宇的自信瞬间崩塌,慌得四处掏兜找纸巾:“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啊,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你告诉我,我虽然小几岁,但我也能帮你扛点儿。”   尹千结极少失态过,开了大门便赶紧进去了。聂颖宇攥着包纸巾立在原地,最后给自己擦了擦眼泪,他重新往外走,边走边打电话。   刚一接通便兴师问罪:“你那晚的理论到底他妈的对不对啊?”   秦展正在宿舍煮方便面,蹲在锅前满头雾水:“什么理论啊,我不记得了。”   “操,非法传教就是你这样的。”聂颖宇鼻音浓重,“我看见千结还是心跳加速,她不开心我就难受,她掉眼泪我也想哭。”   秦展把调理包掉进了锅里:“千结姐哭了?谁欺负她了,是不是那回溜冰场那个男的劈腿了?靠!要不我带兄弟揍他丫的!”   聂颖宇大骂:“还他妈用你揍啊!我就想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她!”   “这……”秦展也不好再瞎忽悠了,毕竟关系到人家的终身幸福,“我现在不研究情事情感了,对饮食比较感兴趣,我要做个关于鲜虾鱼板面的测评,先不聊了啊。”   电话里已经成了忙音,聂颖宇擦干眼泪回了家,发现那帮人已经研究完了。   尹千阳尽最大的努力的把事情清楚地叙述了一遍,商量后决定尽快去找白爷一趟,不过大家都认为白爷说的还债只是玩笑话而已。但甭管其他的,观音像还在对方那儿,聂维山要拿回来给尹千阳。   睡前帮聂老和聂烽铺好了床,一切整理妥当后聂维山才回房休息,他走到门口停下,想起吃火锅的时候尹千结训尹千阳,于是调头去了聂颖宇的房间。敲门进去,看聂颖宇坐在书桌前发呆,问:“寻思什么呢,刚才出去干吗了?”   聂颖宇老实回答:“追千结去了,她心情不好。”   聂维山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心情不好,你没问问?”   “问了,她没说。”聂颖宇十分挫败,“她还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   聂维山安慰了对方一会儿才走,回到卧室立刻给尹千阳发信息:“信收好了吗?”尹千阳还没睡,回道:“睡醒就锁抽屉里了,不然还在床头柜上搁着呢。”   “嗯,晚安。”聂维山回完吸了口气,下午睡前他分明记得床头柜上没有东西。   寻了个暖和日子,聂维山用轮椅推着聂老,尹千阳扶着聂烽,四个人要去古玩城找丁汉白。尹千阳跟着三个姓聂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我不是凑热闹,主要因为我是重要人证,所以我必须得去。”   聂老说:“知道啦,中午我们聂家三代人请你吃饭。”   古玩城离市委不远,周围环境不错,尤其绿化很到位。到了大门口,尹千阳一拍脑门儿:“我忘记问他店名是什么了,里面那么大可怎么找啊。”   聂烽说:“问保安就行,这古玩城是丁汉白开的。”   保安见他们有好几个人,还有坐轮椅的老头,于是叫了经理来。经理了解情况后联系了丁汉白,然后告诉他们:“丁老板在对面的茶楼,直接过去找他就行。”   街对面有一家“珍珠茶楼”,他们一行人过去发现还没营业。聂维山敲门,随后有服务生带他们进了一楼偏厅。   “真磨叽,等的我都要反悔了。”丁汉白端着茶壶走进来,先看见了聂老,“今年高寿啊?腿脚不好了?”   聂老说:“前一阵肺上切了个瘤子,还没好利索。”   “噢,那少抽烟。”丁汉白丢下这么一句,然后招呼伙计添茶,扭头看了眼聂维山和尹千阳,“小孩儿们不爱喝茶有咖啡果汁。”   两方在宽大的中式沙发上坐定,丁汉白乐了:“你们四个人对我一个,显得我没气势。”乐完回头喊道,“慎语,来一块儿会会客。”   角落一隅一直坐着个人,不过只能看见背影,此时那人闻言起身,转过来才看清模样。尹千阳打量人家,发现对方身上那件衬衫和丁汉白的一样,不过穿出来的味道却大大不同。   “这是我家里人,纪慎语。”   纪慎语看着比丁汉白年轻,气质也儒雅斯文很多,他颔首笑笑,然后在对面坐了下来,说:“师哥,你别拿人一把似的,让人家来找你,就赶快好好说。”   丁汉白这才放下茶壶,然后从兜里摸出了那件玉观音,问聂维山:“这是你自己雕的?谁也没帮忙?”   聂维山说:“嗯,琢磨了好几天。”   “你倒挺会琢磨。”丁汉白舍不得似的攥了攥,然后往桌上一放,“老爷子,聂烽,你们肯定想弄清楚‘还债’是什么意思,我就先说了吧,还债就是我丁汉白把你们家欠的债清掉。”   聂烽问:“那你有什么条件?”   丁汉白抓了抓鬓角,说:“市里几个古玩城都是我开的,你家那几百万的债在我眼里就是两幅画的钱,但我是做生意的,不是扶贫的,所以我要等价交换。”   纪慎语听到这儿,侧过脸笑了一下。   “我家没什么值得了几百万,连店都盘出去交手术费了。”聂老说。   丁汉白仿佛听了什么稀罕事儿,耷拉着眼开始笑,笑完抬手一指聂维山:“老爷子,我要你的宝贝孙子。”   聂维山早已料到,所以仍沉默着没有什么反应。丁汉白继续道:“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聂家在行里跟昙花一现似的,聂松桥现完就糟钱去了,您火候不行,聂烽你有艺无德,荒废这么多年估计也够呛了。没想到小辈儿里倒有块宝,但这宝是我瞧见的,我得捡着。”   这话何止不中听,从直呼聂老亲爹姓名来看已经相当不尊重人了,可句句都是事实。聂烽白着脸,不确定地问:“你要收小山当徒弟?”   “嗯,当徒弟。”丁汉白看着聂维山,“当我徒弟,我教不教你手艺先另说,我指东你不能往西,我气性上来了你就要站在那儿让我骂个痛快,病了你端茶倒水伺候我,老了你逢年过节要先给我磕头,就算死了你也要披麻戴孝扶着我的棺材串一条街!”   尹千阳猛地站起来:“这是徒弟还是儿子啊!”   聂维山把尹千阳拽身边按着,问:“白爷,应该不止这些吧?”   丁汉白端起杯子,用茶盖篦了篦茶面,然后轻轻一吹,说:“这些是最基本的,至于做我的徒弟平时要学什么、做什么,那就得等你确定主意后再说了。”   “合着主要内容还没说呢!《宪法》都没你要求多!”尹千阳觉得聂维山被欺负了,大人不好开口,于是他就张嘴开炮,开完发现纪慎语望着他笑,顿时又有点儿不好意思,改成小声嘟囔,“平时八点才放学,学什么做什么?给你讲睡前故事啊?”   聂维山从后面揉了揉尹千阳的颈子,问:“白爷,还有别的要求吗?”   丁汉白漫不经心地说:“退学。”   聂老和聂烽俱是一愣,聂维山也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不光是直接,那语气音调甚至有些残忍。偏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都在消化这两个字。   谁知不到五秒钟,尹千阳激动地问:“你只缺一个徒弟吗?我觉得我也不错!”   丁汉白给了他们两天的时间考虑,临走时他拍了怕聂维山的肩膀,说:“你爷爷你爸爸这一辈子都挺没劲的,所以他们没资格给你拿主意。路是你的路,那主意也要自己拿,我等着你来给我敬茶。”   聂维山点点头:“那先把观音还我。”   “臭小子,”丁汉白把观音塞聂维山兜里,“你那小男朋友少戴一天又死不了,德性。”   聂烽已经推着聂老出去了,尹千阳还在等聂维山,这时纪慎语把一盒茶包给他,说:“提神的,下午喝了上课不瞌睡。”   他颔首道谢,感觉自己都变文雅了。   等人走光,丁汉白说:“两军对峙,你还主动送礼,能不能矜贵点儿啊?”纪慎语回角落继续雕一块南红玛瑙,回道:“托那个小孩儿的福,我乐了半天,这礼我送的高兴。”   丁汉白走到旁边看对方下刀:“那你怎么不送我徒弟?”   纪慎语笑:“你都说是你徒弟了,那还愁他以后没茶喝吗?”   回家后,聂维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三叔三婶,尹千阳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尹向东和白美仙,两家大人聚在一起研究,统一认为应该拒绝。   只有聂老和聂烽没有表达意见,因为他们俩会手艺,手艺人和常人的想法不同,他们的心里会手艺就等于有了安家立命的本事。但普通人不太能理解,觉得读书考大学才是正道。   大人们跟开辩论会似的,聂维山和尹千阳坐在院门槛上玩手机,一个斗地主,一个下五子棋。手机都快没电了,但屋里仍没讨论出结果。   尹千阳问:“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聂维山答:“你猜猜。”   “我猜是拜师,先不说别的,起码不用上学也不用考试。”尹千阳把手机一收,“就是感觉像当牛做马一样,可是只对着一个人当牛做马总比背着债四处受罪强,而且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出师以后就比他牛逼了!”   聂维山揽住尹千阳的肩膀,闻着尹千阳的头发:“你觉得当牛做马能值几百万?白爷会手艺没错,但他现在更是一个生意人,所以他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尹千阳一惊:“操,他不会是让你娶他闺女吧?”   “哪跟哪啊,真能琢磨。”聂维山捏捏尹千阳的肩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教我手艺反而不怎么紧要,他是想让我学着倒腾古玩。”   屋内忽然静了,聂维山起身大步走了回去,他开门立在灯下,对着一屋子长辈说:“别讨论了,我要拜师,以后的路是直是陡,我一样走。”   尹千阳跑过来支持:“我陪他走!”   两天后,聂维山独自去了珍珠茶楼,一楼有客人喝茶,他被带上了三楼。三楼似乎不对外开放,装潢布置更像是休息的房间,纪慎语盘腿坐在一处矮榻上吃点心,黑缎鹅黄罩纱的软垫上被掉满了渣。   丁汉白坐在对面雕玛瑙,絮叨道:“你烦了就丢给我,自己吃点心却不说喂我也尝尝。”   聂维山走近叫人,丁汉白没抬眼:“随便坐。”待聂维山坐下,他把玛瑙和刀扔过去,支使道,“你来雕,当拜师礼了。”   聂维山接过:“您那么肯定我是来拜师的?”   “不是吗?”丁汉白装傻,“那你走吧,不留你吃饭了。”   “我空着肚子来的,必须得吃了再走。”聂维山笑着端详手上的半成品,转去问纪慎语,“师叔,这兰花是要做什么?我好考虑背面怎么处理。”   纪慎语答:“要嵌在底座上当胸针。”   “好,那我再加两片叶子。”聂维山拿起刀就雕,一切都心里有数。丁汉白沉默着吃点心,半盏茶的工夫里把新收的徒弟打量了个透彻。   午饭时间一到,餐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三人落座,丁汉白开口道:“先吃饭,规矩边吃边说。”   聂维山洗耳恭听,只等对方发落。待喝了碗热汤,丁汉白说:“我们丁家自有一套雕玉石的手艺,慢慢地我会教给你,但不是让你丢了本身会的,而是要二者结合,你自己去摸索。”   “是,我知道。”聂维山应了一声,“您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教我?”   丁汉白反问:“你想学什么?”   聂维山回答:“技多不压身,我都想。”   “口气倒不小。”丁汉白扒拉下去一碗饭,“打我二十岁自立门户就开始倒腾古玩了,这一行有纯粹为了兴趣的,有纯粹为了钱的。一件十万的东西,也许能一百万卖出去,一百万也可能只买块儿废铜烂铁。所以光懂不行,还要会倒腾,这比普通做生意需要知识,但你只会知识不一定能赚钱。”   “教人入古玩这行不难,只要下苦功多学多看,迟早都能出师。你跑广州的事儿我略有耳闻,所以我看中你的其中一点,就是胆子大能吃苦。再加上天分,你会比普通人容易成功得多。”丁汉白吃完了,把筷子放下擦了擦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脑子很活,比起做手艺人,你显然更是块做生意的料。”   聂维山没想过那么多,他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只想把日子过好。   “行了,去厅里等着吧,一会儿给我敬茶。”丁汉白挥了挥手。餐厅只剩下他和纪慎语,纪慎语慢条斯理地吃菜,静静地没有声响,吃完终于开口:“挺满意的?没见过你这么夸人。”   丁汉白胸有成竹道:“不出两年,他能给我挣回来几百万,还债的钱等于没掏,还白捡个养老送终的徒弟,无本的买卖你说满不满意?”   纪慎语笑道:“真的不出两年?”   “废话,这行一副入眼字儿就上百万了,又不是卖围巾卖糖葫芦。”丁汉白起身往外走,“让人上来收拾,咱们喝拜师茶去。”   窗边被太阳照着,丁汉白和纪慎语各坐着一把圈椅,面前的地毯上搁着一张软垫,聂维山捧杯奉茶,然后屈腿跪下。   “徒弟聂维山敬上。”   三个头磕完,丁汉白把茶盏放在手边的方桌上,说:“我丁家的家训也是师训,一共有二,你要记在心里。”   这时纪慎语递来一块玉佩,聂维山接过,念出了玉佩上刻着的字。   “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52章 吃打卤面   债一还清, 身上无形的担子终于消失了, 聂烽从此不必再四处躲藏有家不能回,全家人也都轻松了大半。   之前在广州赚的钱还有不少剩余, 聂维山租了处房子, 先把聂烽安顿下来。一室一厅加上厨卫阳台, 总共才不到六十平米,但能给他们爷俩遮风挡雨就够了。   尹千阳和聂颖宇帮着搬家, 上楼时聂颖宇问:“阳阳哥, 千结姐这两天心情好点儿了吗?”   “啊?”尹千阳拎着暖壶抱着锅,“我姐心情不好吗?我没发现啊。”   聂颖宇气道:“你怎么当人家弟弟的!自己亲姐都他妈哭了还什么都没发觉!”他从进单元口一直骂到了进屋, 尹千阳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于是闭着嘴也没反驳。   进厨房把锅放下, 尹千阳掏出手机想打给尹千结。聂维山在卧室里铺床的时候就听见了动静,出来问:“怎么了,小宇嚷嚷什么呢?”   尹千阳回答:“骂我呢,说我不关心我姐, 还说我姐都哭了。我真不知道啊, 还是打给我姐问问吧。”   “别问了。”聂维山抢过尹千阳的手机, 按灭后重新塞到了尹千阳的兜里,“你不知道,说明结姐还不想让你知道,你直接打过去问她,让她多为难?咱们多关心关心结姐,让她开心点儿, 好不好?”   尹千阳本来被骂得很委屈,现在聂维山好言好语给他分析,他的心情就立刻好了起来,说:“那搬完家回去给我姐做饭吧,她老给我做,我从来都没给她做过。”   聂维山笑问:“你做的饭结姐敢吃吗?”   “你指导一下呗。”尹千阳抬眼看见了聂烽,所以动作上不敢太亲密,压低声音说,“以后你就和聂叔搬到这儿了,平时又要去你师父那儿,我在家想见你还得摇号。”   聂维山拆穿他:“你美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约了秦展去游泳。”   说笑着搬完了东西,三个大小伙子动作都很麻利,一上午的时间就把房子收拾妥当了。聂维山给聂烽煮了碗馄饨,然后等对方吃完睡下才走。   他和尹千阳回二云胡同,聂颖宇直接去上补习班。路上绿化带里的花都开了,尹千阳高兴道:“四月了,春意盎然,一切都很美丽。”   聂维山“嗯”了一声:“四月都有什么?”   “有花有草有风。”尹千阳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张开双臂,然后再收紧搂住聂维山的腰,“还有帅帅的男朋友。”   聂维山大笑:“还他妈有期中考试!”   尹千阳照着手下的腹肌用力一掐:“操!哪壶不开提哪壶!退学了不起啊!”   家里安安静静的,千刀在别墅里睡觉,尹千结独自在房间看书。聂维山把买的菜拎进厨房摘洗,尹千阳跑进房间问:“姐,爸妈去姥爷那儿啦?”   “嗯,你们没吃饭就叫外卖吧,我懒得做了。”尹千结靠着床头,说完又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帮小山搬完家了?租的房子不知道之前什么人住过,要喷喷消毒水。”   “知道了,我告诉他。”尹千阳走到床边坐下,“姐,你最近怎么蔫蔫的,是不是春困啊?你吃饭了吗?”   尹千结把书合上:“我没什么胃口,你下午好好写作业,都快期中考试了,不会的题圈起来,晚上我给你讲。”   尹千阳勾了他姐披散的一绺头发在手上,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你不想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问。我和小山买了菜,想给你做饭吃,这是我的处男饭,你一定要吃点儿。”   “傻蛋。”尹千结用书砸尹千阳的头,终于笑出了声,“你是想说处女作吗?还扯出个处男饭。”笑完突然顿住,尹千结的表情比之前更差了。   尹千阳担心地问:“姐,你怎么了啊?”   尹千结伸手摸着对方的脸,有些害怕地问:“阳阳,你还是处男吗?”   “……”尹千阳吓得蹦起来,脸憋得通红,震惊又委屈地喊,“我、我当然是了!我不是处男难道是处女吗!你怎么能问亲弟弟这种问题啊!”   尹千结松了口气,说:“难道我去问别人弟弟吗?”   “姐,你变了!”尹千阳吼了一声便夺门而出,走到餐桌旁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又扎进厨房准备诉苦。聂维山已经把需要的菜都切好了,背对着门口说:“尹大厨,您可以直接掌勺了。”   尹千阳靠着门:“你猜我姐问我什么狗屁问题!她问我还是不是处男!”   聂维山一愣,随即决定先安抚身边这位,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回答是啊!我本来就是!”尹千阳说完又有点儿心虚,小声嘀咕道,“我前面还没用过呢。靠,我是不是得冰清玉洁一辈子啊?”   聂维山嚼了片梨:“那我做道银耳雪梨羹吧,别的汤配不上冰清玉洁的你。”   他们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尹千阳不是油倒多了就是弄错了生抽老抽,聂维山要不停给他纠错,好在工夫没白费,最后总算折腾出四道菜来。   “姐,吃饭!”   鲜烹鸡腿、银鱼炒鸡蛋、白灼娃娃菜、蜜汁排骨、还有一盅银耳雪梨羹。聂维山盛好饭,说:“姐,最近加班是不是挺辛苦的,多吃点儿。”   尹千阳把鸡腿夹尹千结碗里:“你不开心可以拿我寻开心,反正我不爱生气,没准儿还跟着乐呢,但是不许问乱七八糟的问题。”   尹千结低头看碗,才发觉似乎没和这俩小孩儿单独吃过几顿饭,所以她的一肚子问题忽然不想问了,一肚子劝说的话也忽然不想说了,只想高高兴兴地吃完这顿饭。   下午聂维山回古玩城找丁汉白,尹千阳留家里写作业。以往别管成绩怎么样,好歹还能互相抄一抄,现在连个抄的人都没有了。   尹千阳心里那个羡慕,胡乱写了写就把卷子塞进了书包。   一周后和秦展去游泳,周末游泳队不训练,所以游泳馆里空荡荡的。尹千阳上了三米跳板,然后戴上泳镜说:“秦展,看我给你表演个水花四溅。”   “你等我游远点儿再溅。”秦展在水中转身,还没游出去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大的水花砸在他身上,害他呛了好几口。   “你他妈拍水上了吧!”   尹千阳扑棱着腿浮起来,把泳镜一摘露出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然后抹了把水:“我想空中翻腾个一周半呢,但是三米太短了!直接就拍水里了!”   呛水的劲儿过去后,他们俩并排站在池边,一人一个泳道,秦展拍拍大腿外侧,自配解说:“观众朋友们,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您收看的是第多少届奥运会,接下来的比赛项目是男子二百米自由泳。”   尹千阳接道:“金牌大热候选人秦展正在热身,传言比完这场他就退役了,新人尹千阳也备受瞩目,据说他原来是田径队的队草,没想到游泳也这么牛逼,真是人言可畏。”   秦展纠正:“是后生可畏。”   空当的游泳馆里回荡着他俩的废话,终于白话够了,一齐倒数三声然后跃入了水中。两具精瘦修长的身体在水中潜行,偶尔探出水面换气,尹千阳摆动着双腿像条自在的鱼,到达泳池那头后翻身蹬墙,悠悠的朝回游去。   比完二百米都累得直喘气,但这两个人的竞技精神太强,谁也不肯认输。秦展问:“要不再比比蛙泳?”   尹千阳说:“蛙泳完了呢,再比比蝶泳?”   二人想了想,感觉比完肯定翻脸,略一沉思,齐声惊喜道:“咱们玩儿花样游泳吧!”   田径队的队长和队草携手入水,游至泳池中央后面对面站定,然后同时向后仰去,从侧面看两人保持着对称。头向下扎进了水中,尹千阳伸左腿,秦展伸右腿,两条笔直的腿伸出水面打了个叉。   几番花样过后,秦展先冒出水面,尹千阳随后,他俩疲惫不堪严重缺氧,抱在一起大口呼吸着空气。秦展说:“真他妈完蛋,刚才还不如直接去食堂吃午饭。”   尹千阳呛得难受,用力咳嗽了几声:“我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一会儿怎么骑车子啊。”   休息片刻后洗澡换衣服,他俩的脸皮被泡得白里透红,发梢湿漉漉的。到了食堂吃麻辣香锅,秦展看尹千阳埋着头不说话,问:“累着了?”   “累倒还好。”尹千阳停下筷子,“现在每天就我自己去上学,也没人跟我一个池子撒尿了,吃肉饼喝汤还得排两次队。我和小山从小就一起玩儿,从幼儿园到高中没分开过,所以我特不习惯。”   秦展问:“那你跟山哥说了吗?”   “没有,说了又没用,他还得哄我。”尹千阳支着下巴,“有什么办法让我也退学呢?”   秦展真诚地说:“马上就春季测验了,你可以把腿摔断,不能退学也能休息上俩月。”说完又急忙否定,“不行不行,后面还挨着联赛呢,再等等,联赛结束再摔。”   尹千阳骂道:“我碰个瓷儿他都送我一副拐,我摔断腿他得给我焊个轮椅!什么馊主意,快吃!吃完我回去复习!”   秦展不信:“你还复习啊?”   “那当然了。”尹千阳美滋滋的,“小山让我去他师叔的茶楼找他,我要拿上卷子好好膈应膈应他。”   上回来是有事要办,所以没顾上认真看,这次不同了,尹千阳到了茶楼外面的那条街上,然后把自行车锁在路边,抬头望向茶楼的牌匾。   “珍珠茶楼,名字还挺好听。”他走到门口发现门关着,敲了三下后还是上次那个服务生来开了门。一楼空着,他抬头往楼梯上瞧,瞧见纪慎语在上面搭着扶手冲他笑,便昂首喊道:“师叔下午好!”   纪慎语招招手:“你也下午好,快上来吧。”   尹千阳第一回 上三楼,他看着中式的家具和摆设,顿时变得拘谨起来,怕自己的咋呼劲儿太大,万一碰碎什么可赔不起。聂维山在飘窗处看书,说:“愣着干什么,游泳游傻了?”   “别提游泳了,差点儿累死。”尹千阳跑过去,抱着书包端详聂维山,“你瞅瞅你那样儿,你是当徒弟呢还是当少爷呢。”   聂维山好笑道:“我怎么了?我什么样啊?”   尹千阳也说不上来,他觉得这茶楼里的一切都太文雅了点儿,一桌一椅都透着老百姓买不起的味道,屁股坐的垫子都好像比家里的一整个沙发还贵。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小西红柿,悄声说:“体校门口一个老太太自己种的,说特别甜,我想着空手来不好,就给师叔买了一盒。”   “那你给他,你们一块儿吃。”聂维山觉得尹千阳有点儿怵。   尹千阳为难道:“我觉得师叔看不上,还是算了吧。”   “师叔,阳儿给你买了盒小西红柿,怕你不爱吃。”聂维山抬头朝纪慎语喊道,把尹千阳吓了一跳。纪慎语远远地看见了,笑着说:“我还准备让厨房洗盆草莓,那我吃小西红柿,你们吃草莓。”   不多时,尹千阳看纪慎语一个接一个地吃,便放下心来。他不再拘束,四处转悠着把墙上的字画都欣赏了一遍,问:“师叔,大周末的怎么不营业啊?”   纪慎语手上刻着貔貅:“我主业是刻东西,茶楼只是为了自己喝茶方便,顺便有个休息的地方。至于营不营业,全看心情。”   “哇噻,这日子也太美了。”尹千阳羡慕道,“那小山平时都在这儿吗?”   聂维山看着书说:“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等尹千阳在他对面坐下,他解释道:“背书是在这儿或者师父家里,上手看东西是去古玩城,不过师父家里好东西更多。”   尹千阳掏出卷子:“你背什么书呢?怎么这么多本,你要考古玩鉴定资格证啊?”   “我考傻子鉴定资格证,先鉴定你。”聂维山合上书,扯过卷子,“开始期中复习了吧?期中考完还有家长会,这回能再考到前三十么?”   尹千阳傻笑:“这次的目标是前五十,就说集训耽误上课了,事出有因,所以我爸应该不会打得太重。”   他们俩在矮榻上守着一方小桌,桌边放在一盆洗净的草莓。聂维山专心看书,偶尔轻声念出来几句。尹千阳躬身做卷子,草稿纸掉了一地。   整个三层安静的只能听见翻书声,后来又掺杂了呼噜声。尹千阳实在是困,太阳一晒又暖和,他趴在卷子上打呼噜,手指间还夹着笔。   聂维山把外套脱下盖在尹千阳身上,然后放下书做起了卷子。   好久没做过数学题,果然做起来还是那么恶心。   楼下有说话声,嗓门那么大就知道是丁汉白过来了。随后又传来上楼声,丁汉白直奔沙发坐下喝茶,连喝三杯才开口:“市文化局的老帮菜们真缠人,应付多半天才滚蛋。”   纪慎语吹吹手上的玉石碎屑,平摊着掌心送到丁汉白面前:“送你个貔貅,祝你招财进宝。”   丁汉白瞄了一眼没作评价,然后像牵手一样猛地扣住了纪慎语的手,把貔貅夹在了二人手掌之间。火气消散,问:“下午没睡会儿?”   纪慎语望着滚圆鲜红的小西红柿,吐出俩字:“不困。”   困的人已经睡半天了,此时都要被吵醒了,尹千阳眼皮千斤重,听见人说话也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做梦,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建纲来了叫我,我再睡会儿……”   聂维山已经开始做政治了,应道:“睡吧睡吧,建纲今天请假了。”   丁汉白这才注意到角落处的两个人,他起身过去一看,问聂维山:“有时间替他写作业,说明我让你记的东西都已经记住了吧?”   聂维山答:“您明天提问之前我保证都记住。”   “真不巧,我突然想现在就提问。”丁汉白撩起卷子往尹千阳脑袋上一呼,转身冲纪慎语喊道,“不困正好,去拿戒尺。”   眼前的动静太大,尹千阳再不醒就真是猪了,他睁开眼把卷子拂开,有点儿晕地说:“他师父,你这是干吗啊,怎么一天天气性那么大呢,喝点儿胖大海去去火吧。”   聂维山憋着没笑,趁机赶紧看了两眼书,丁汉白把尹千阳推下矮榻,骂道:“占着我徒弟写作业,你自己在那儿睡大觉,你信不信他飞黄腾达以后把你踹了,然后娶个书香门第的千金!”   尹千阳抱着自己的书包:“拉倒吧你!书香门第找对象起码研究生以上!飞黄腾达把我踹了?没准儿先自立门户把你踹了呢!”   他早就觉得这师父说话办事太张狂了点儿,刚才那两句秃噜完感觉浑身舒爽,干脆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早就看中他了,什么书香门第,肯定是你侄女或者外甥女,要是你有闺女,他是不是就得当你女婿了!我明说了吧,街心公园对面将来就是我们的店!没有卤水做不了豆腐,但没有你他照样能成器!”   聂维山在后面盯着尹千阳激动到颤抖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揽住对方,沉声说:“师父,您别跟他对着干了,他嗓子都喊哑了。”   尹千阳盯着地板,才觉出自己冲动,他怕聂维山会被丁汉白为难,于是挣开后退:“我睡迷瞪了,先回家了。”   眼瞅着人跑下楼,聂维山拿起卷子要追却被拦下,丁汉白说:“他回家,家又跑不了,你着什么急?站好了,我要提问。”   纪慎语拿着戒尺走到了旁边,那把戒尺看着年头很久了,估计是丁汉白小时候的物件儿。“开片的行话是什么?”丁汉白半阖着眼问。   聂维山答:“崩釉。”   丁汉白又问:“这两年哪种开片最受买家欢迎?”   不入行市根本不了解行情,丁汉白这么问显然是为难人,聂维山的应试经验告诉他不要不答,好歹蒙一个,于是说:“橘皮釉。”   丁汉白没言语,但纪慎语的戒尺直接打了下来。聂维山皱眉挨了一板子,肩膀处立刻肿起一道,纪慎语说:“是鱼子纹。”   十道题,不知是检查还是惩罚,聂维山的肩背已经鼓起多条红痕。丁汉白停下吃了个草莓,说:“你那小男朋友脾气还挺暴。”   聂维山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一点儿也不,谁让您先踩他尾巴呢。”   “我踩他?我那是给他打预防针。”丁汉白把剩下的草莓吃完了,故意道,“有几个男的飞黄腾达后不变心?也不能说变心,年少时才见过几个男男女女啊。”   聂维山反问:“师父,您这是经验之谈吧?”   “咣当”一声,戒尺摔在了地上,纪慎语转身就走,淡淡地说:“这会儿困了。”丁汉白立刻从矮榻上起来,捡起戒尺跟了上去,嘴里还嚼着废话,“貔貅还没抛光呢,我挂车上还是搁办公室?真睡啊?那话是逗他们呢,不能当真。”   聂维山忍着笑动动肩膀,然后捡起卷子走了。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路口超市也是这个时间人最多。聂维山下车走过来,经过超市门口时正好看见尹千结拎着袋细面条出来。   “姐,仙姨晚上做打卤面啊?”   尹千结准备折返回去:“晚上在家吃吧,我再买点儿去。”   聂维山急忙说道:“不了,我回家跟我爸一块儿吃,不然他该挨饿了。”等尹千结走下台阶,他把折好的卷子递给对方,“阳儿落下张卷子,我给他送过来。”   尹千结接过:“行,我拿给他。”   把话说完,尹千结转身往回走。聂维山站在后面没有离开,而是望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酝酿着开口。   “结姐。”   尹千结停下,心中莫名紧张,她回过头问:“怎么了小山?”   聂维山立在原地:“我真的很喜欢阳儿,是我先动的心思,也是我先开的口。他不答应我,我就默默对他好,他答应我了,那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尹千结不会呼吸了,手指用力勾着塑料袋,感觉松口气就会哭出来。   聂维山却仍在说:“我以前也很怕,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但现在我不怕了,我家里的债还清了,我认了师父,我也会努力学。吃过很多苦,唯独和阳儿在一起时候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儿,同样,我也不会让他受一点儿苦。”   尹千结哽咽着说:“你们将来的路不是有吃有穿就好走。”   “我知道。”聂维山笑容很淡,“等时间合适,我们会跟家里说的。”   他看了眼天空,时间不早了,“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千万不要去问阳儿,他快比赛了,还有考试,我想让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尹千结擦了擦脸颊,蹭了满手背的泪水,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聂维山最后说了两句:“在广州的时候我去寺里问字,问的是我和阳儿的名字,解字的说:阳者遇山者,可得无尽之庇护。所以将来的路上不管有什么,我都会护着他的。”   “我比他高,哪怕是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第53章 红烧猪蹄   四月中旬一堆事儿, 但对尹千阳来说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春季测验。上学期期末测验时秦展说过, 春秋两季的测验才重要,因为成绩会纳入体院的考核范围内。   “今年的春测为什么在体育馆进行呢?因为紧接着就是联赛了, 所以提前让大家进场地找找感觉。”校车上秦展又在发号码布, 发完点点数, “虽然春测成绩很重要,但是也得悠着点儿, 要是崴了脚抻了筋, 接下来的联赛不就抓瞎了么。”   尹千阳抬脚拍拍他的跑鞋,然后往车窗外瞧了一眼, 看见了另一辆校车, 问:“还有哪个队今天测啊?”   队友回答:“游泳队在学校测, 车上的那是足球队,他们来帮忙的,不然光教练忙不过来。”   尹千阳又问:“志愿者啊?”   “算是吧,给检录什么的, 也有掐表的, 根据实际情况安排。”秦展讲完话回到座位上, 突然一惊,“足球队的孙子跟千阳有过节!那帮玩意儿不会使坏吧!”   大家一听都炸了,从猜测到群骂也就五秒钟的事儿,尹千阳安静地又看了眼车窗外面,说:“我都不担心,你们急什么啊, 应该没事儿。”   秦展诧异道:“你其实心里特紧张吧,没关系你可以表现出来,要不我抱抱你吧。”   尹千阳把靠过来的秦展推开,说:“我要是跑第一的话,别人怎么使坏?那都不用我说话,第二第三就先急了。所以说被折腾的都是不够好的,足够好的话就没人敢了。”   他说完已经看见了体育馆的大门,深呼吸一口:“我什么都不管,就他妈可劲儿冲!”   尹千阳平时咋咋呼呼的,因此这番话把其他人都震住了,并且陷入了沉思,琢磨琢磨觉得特别有道理。田径队蹬着七彩跑鞋排队进入体育馆,看都不看足球队一眼,进场后互相贴号码布,然后散开热身。   足球队挺意外,心说这帮人今天怎么那么冷艳。   趁着上午太阳不算晒,测验提前半小时开始了,尹千阳之前预赛只参加了长跑,但这种测验不同,它考察的是运动员各项水平,所以每项都要参加。   测完一项短跑后稍作休息,教练过来问:“今天长跑能拿第一么?”   集训时那次测验尹千阳长跑是第二,他在原地蹦了两下,说:“不知道,比完前面的都累了,我的目标是维持住第二名的成绩就行。”   “出息,不用进步啊?”教练又拿哨子甩人,“前几项压着点儿,把劲儿使到最后长跑上,记住了么?”   尹千阳似懂非懂:“可是这次成绩很重要啊,不应该都尽全力么?”   教练说:“长跑你好好跑的话,能保证成绩差不了,等联赛的时候再拿个牌儿,这平时成绩和比赛成绩就对上了。体院一看,这孩子长跑成绩相当硬啊,不然缺一样的话人家就得考虑考虑了。”   尹千阳如醍醐灌顶:“操!原来是这么个思路!谢谢教练!”   被临时开的小灶一指导,尹千阳如有神助,迅速在心里把剩下几项安排了一下,再上场时气质都变了。半上午过去测验结束,他其他成绩都一般,但长跑成绩冲到了队内第一。   四散着出了体育馆的大门,尹千阳悄悄对秦展说:“教练给我开小灶了,我感觉有点儿对不起大家。”   秦展好笑地说:“开屁小灶啊,那是因为就你不知道,所以教练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叫比赛策略,上课专门讲过的。”   看尹千阳愣着,秦展又说:“你这个耐力是真的牛逼,不说别的了,每学期多少个外面学校的来训练啊,来来去去就你坚持下来了。”   尹千阳被夸奖的还挺不好意思:“因为训练的话少上半天学,那跑瘸腿我也得坚持。”   排着队上车,其他人直接回体校,尹千阳下午要去学校上课,他站在路边向着车窗挥手,等车走远后独自去搭地铁。进地铁站后便改了主意,因为这个时间到校后正好下课,他打算去找聂维山吃午饭,吃完再回。   正午时分的太阳很毒,好像这城市压根儿没什么春天,每次冬天一过就急不可耐地升温。聂维山已经穿了短袖,从古玩城出来后去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两份饭,顺便买了几瓶冰镇汽水。   他们约在了市委大楼对面的花园里,尹千阳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趴着,饿得前胸贴后背。聂维山拎着饭过来,直接问:“测验成绩怎么样?”   “其他一般。”尹千阳前半句回答的有气无力,灌下半瓶汽水后来了精神,“长跑第一!联赛再拿个牌儿的话我就能被体院直接录取啦!”   聂维山坐下把饭摆好,高兴地说:“所以我买了汽水举杯庆祝,本来要买啤酒,一想你下午还得上学,那还是汽水吧。”   他俩各吹一瓶,吹完也不觉得热了,尹千阳大口扒饭,塞得满嘴都是,聂维山也饿了,低着头猛吃。两个人谁也不言语,直到吃光打饱嗝才缓过劲儿来。   把垃圾清理干净,石桌上只剩着几瓶汽水,尹千阳把汽水瓶上的水珠往脸上蹭,说:“我现在的目标相当明确,主攻长跑,不断强化耐受力。上次集训我的成绩是第二,今天成第一了。联赛也参加这一项,所以我就集中火力练它了。”   聂维山突然开始笑,尹千阳纳闷儿道:“你笑什么?”   “想起以前的事儿了。”聂维山边笑边说,“从小就耐力惊人,一般小孩儿爬树上下不来的话,早哇哇哭了,你愣是在树杈子上待了好几个钟头。看风景学鸟叫,饿了还让我给你扔包子。”   尹千阳一听也乐,忍不住揭聂维山的短:“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崩爆米花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二年级的时候胡同口来了个崩爆米花的老大爷,白美仙怕坏牙就不给尹千阳买,聂维山说他会做,于是俩人拿着买本儿的钱去菜市场买了几根玉米,回家把玉米粒抠下来做爆米花,结果差点儿炸了厨房。   “当时我爸都对我举起菜刀了!”尹千阳说着伸手砸了聂维山一拳。   聂维山不躲,说:“那初衷也是为了给你解馋啊。”说完一愣,“我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用买本儿的钱买爆米花呢!傻逼啊!”   他们俩笑得趴在了桌上,桌面凉凉的,贴着特别舒服,尹千阳问:“你还记得六年级暑假我跳水吗?”   “一生难忘。”聂维山倒吸口气,“你那属于溺水吧。”   那年暑假特别热,市里的游泳馆每天都人满为患,尹向东开车带着聂维山和尹千阳去野外玩儿,还专门找了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聂维山当时脱了鞋准备进池塘凉快一下,抬头看见尹千阳已经上了树。   尹千阳脱得只剩个小裤衩,蹲在树干上像个鸟似的,大声喊道:“闪开!我要跳个水!”   那是尹千阳第一次跳水,树干就是天然的跳板,他稳住身体慢慢站起来,等平衡后双手合十向前一伸,脚掌用力蹬了两下,然后闭上眼纵身一跃!在聂维山震惊的目光中扎进了水里!   聂维山被溅了满身水,他望着一圈圈涟漪,却迟迟不见尹千阳浮出水面。“阳儿?你顺便潜水呢?”他往水中走去,弯身潜下水一看,怪不得没浮上来!尹千阳的脑袋扎进池塘底的淤泥里了!   尹向东搭好帐篷过来时,正好看见聂维山拖着个泥人往岸上走,仔细一看才分辨出是自己亲儿子。尹千阳满脸的淤泥,鼻孔都被堵住了,只能张着嘴喘气,尹向东又气又怕,拽着他在池塘边洗脸,骂道:“我五分钟不看着你就能栽河里去!要是小山没在,你今天就憋死在泥里了!”   尹千阳渐渐露出了白净的小脸儿,居然咧嘴一笑:“爸!泥里有莲藕!”   聂维山回想着童年趣事,忍不住越笑越放肆,仿佛看见了尹千阳沾着泥的花脸,他伸手在对方脸蛋上一掐,说:“你怎么那么心大!”   “我看你是觉得我缺心眼儿吧。”尹千阳揪食指上的小倒刺,眼睛垂着还挺专注,“这次联赛有两个队友没报名,说没准备好,怕成绩不理想的话受打击,想等明年再上。”   赛前难免心里紧张,聂维山说:“也能理解,不过放弃这么一次这么重要的机会挺可惜的。你呢,你怎么想?”   “我就想好好跑,我也不管准备得怎么样,机会来了就得抓住,能上必须上。”尹千阳一咬牙撕下了倒刺,抬眼说,“就跟扎泥里还乐似的,反正我心大,没发挥好也不怕打击。”   其实聂维山压根儿不觉得尹千阳缺心眼儿,甚至觉得尹千阳比谁都聪明。对自己心大,时刻都很乐观,同时又格外自信,从不畏手畏脚。但对别人却很心细很真诚,怎么闹都没事儿,让人想起来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又寻思什么呢?”尹千阳把最后一瓶汽水喝掉,“再说两句我要回学校了,用不用替你向建纲问好啊?”   聂维山答非所问:“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给我的福气在后头’,福气不是一件死物,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它跟人的心性有关,心越干净,福气越大。我来个预测,你的福气还多着呢。”   尹千阳半知半解,觉得聂维山快和丁汉白一样神叨了,说:“心还能不干净?那得搭桥了吧。”   聂维山笃定地说:“你的心里一定是亮堂堂的,什么灰都没有。”   尹千阳反应极快:“屁!我的心里都是你!”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从花园走到路口分手,尹千阳嘱咐道:“我准备期中考试,你驻扎古玩城干活,接下来相忘于江湖,谁也别想谁。”   聂维山故意道:“搬了家还没暖房,本来想周末让你去吃饭呢,那就算了吧。”   公交车到站,尹千阳迅速上了车,跑到车厢末尾坐下,他把脑袋探出窗户大喊:“我想吃红烧猪蹄!还有白切肉!告诉聂叔我要陪他喝两壶!”   人都看不见了,声音还在马路上回荡。聂维山笑着往古玩城走,眼看又要“察言观色”一下午。   古玩城内人来人往,买主有穿金戴银的,也有穿汗衫大裤衩的,各店老板也差不多,总之什么德行的人都有。丁汉白这一周给聂维山的功课就是在古玩城晃悠,观察古玩城里的人怎么交流,了解这行最底层的来往状态。   刚过中午没什么人,老板们都在自家店里打瞌睡,聂维山在过道溜达,突然被一件玩意儿吸引了,他进去问:“老板,那个枕头我能瞧瞧么?”   老板打量他一眼,说:“你过去瞧,别乱碰。”   那是件玉枕,雕工能看出来是机器活儿,料的成色也一般,但样子特别,所以聂维山研究了好半天。还没看完,又进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大姐,大姐扫了一圈,最后也把目光定在了玉枕上。   老板立刻说:“这是北宋的玉枕,中间雕的是狮子,能镇梦魇。这玉您看看成色,懂行的都得夸一口,何况黄金有价玉物价,多少钱入手都是稳赚。”   聂维山没有做声,只听大姐说:“我房子装好了想添点儿摆设,这个是挺好看的,要价多少?”   老板压低声音,同时伸了四个手指头:“这个数,您看成吗?”   聂维山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揣上兜撤了。他没走远,在隔壁通道晃悠了一圈又折返回来,发现那位大姐已经不在了,伸头一看,玉枕还在,便问道:“那大姐没要?”   “说考虑考虑。”老板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你干吗的?”   聂维山答:“无业游民进来蹭空调的。”老板耷拉眼笑,再抬眼时she出精光,“别装,刚才你一笑就知道你懂,可别给我添乱。”   “谁给你添乱啊,规矩我知道。”聂维山说得漫不经心,这行就是这样,被坑还是捡漏全凭本事,谁也别管谁。所以他刚才一听要价四十万就撤了,省的憋不住坏事儿。   人渐渐多了起来,又进来一个老头,这老头穿着棉线马甲,马甲的兜里露着一截放大镜手柄,进来转了一遭,最后也看见了玉枕,端详片刻就三个字:“忒一般。”   老板说:“这还真不一般,这是北宋的玉狮枕。”   “北宋说的?”老头还挺倔,“北宋没你这东西,我不是诈你,你也甭试我。”老板点头,摆摆手说:“得了,您随便看吧,本来就是个摆设的东西,喜欢的话三万块钱拿走。”   老头也摆摆手:“图啥嘛,倾家荡产为件真品也无妨,赝品次货,掏一块钱我都心疼的睡不着觉。”聂维山又忍不住乐了,插话道:“老板,你再便宜点儿卖给我吧。”   老头急瞪眼:“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别买,不说拆台的话,但是告诉你这东西就不对!”   “我知道。”聂维山看周围没什么人,便再次进店,“这东西原型是北宋南方白瓷狮枕,兽类纹样能辟邪,还带着点儿西域遗风。眼前这个就是现代机器雕刻的,料还不怎么好。”   “内行?”老头有点儿吃惊,“你多大?”   聂维山回答:“马上十八,离内行还远,刚开始学。”他转头对老板说,“这样,你便宜点儿卖给我,我是雕玉的,就想研究研究这狮子,之后重雕一个更好的还你也行。”   老板立刻否认:“没这样的买卖,你走了我哪找去?”   “我找人担保。”聂维山灵机一动,“丁汉白是我师父,我要是跑了你就拖欠他铺租。”   丁汉白仿佛眼线四布,下午就收到风了,在珍珠茶楼拿着戒尺就要乱考一通。聂维山抱着玉枕乐:“您不是说慈不带兵,义不行贾么?我现学现卖啊。”   整整一礼拜,聂维山每天都泡在古玩城里,见识了无数起有钱的外行人被坑十几万到几十万,也见识了各种深藏不露的行家见招拆招,无形中打人嘴巴。   这一栋楼里不停上演着悲喜剧似的,有的拿赝品当捡宝,有的拿真迹换垃圾,老油条能撮一簸箕,真话可能聊俩钟头也套不出半句。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他终于能腾出工夫雕玉石了。   旧居民楼的邻居彼此都认识,聂烽现在早起散步都有伴儿,小区门口买了豆浆油条回来,走到单元楼下正好看见尹千阳在锁车子。   “聂叔!有我的份儿吗?”尹千阳帮聂烽拎上,然后一前一后上楼,“我来蹭饭的,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啊?”   聂烽说:“你想吃什么咱就做什么,先吃油条垫垫。”   家里聂维山弄着一大块料正犯难,小件画了形就能出胚,但大的他不太会画,怕出不来立体感。尹千阳自觉去餐桌上吃油条,聂烽挽袖子倒豆浆,喊道:“小山,先吃饭吧,吃完我给你瞧瞧。”   尹千阳说:“怎么不问白爷啊,他这个当师父的不到位啊。”   聂维山走来坐下:“师父还没教过我手艺呢,净传授倒腾古玩的事儿了。”三两口吃完,“爸,你雕过大件么?”   聂烽回想片刻:“雕过,光图就画了整整三天。”   吃过早饭聂维山带尹千阳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后挤在厨房里准备午饭,他俩效率奇低,尹千阳一直讲学校里的事儿,聂维山回应古玩城的事儿,彼此听得津津有味。   小小的房间里很安静,即使能听见楼下收废品的喊叫和汽车喇叭声,也能听见楼上小孩儿跺地板的声,但丝毫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家就是这么个样子。   一上午过去,聂维山折腾出五道菜,二凉三热,尹千阳负责汤和饭,全摆好看着相当丰盛。他俩去屋里叫聂烽,推开门却谁也没有出声。   卧室里光线很足,一整排刻刀放在块儿毡布上,聂烽坐在桌前,手指上缠着层胶布,刀柄担在虎口处几乎看不见移位,可想而知手指的力道有多稳。偏偏他还翘着二郎腿,拖鞋在脚面上挂着,一幅悠闲慵懒的劲儿。   聂维山怔怔的:“已经快出完胚了,我操。”   尹千阳小声问:“聂叔能和白爷比个赛吗?我就想知道到底谁牛逼,不然我死不瞑目。”   把门关上,他们俩守着一桌子菜开始发呆,过了片刻卧室的门打开,聂烽从里面出来,说:“你们赶紧吃,我洗个手就来,怪我怪我,没注意时间耽误了。”   等聂烽洗完手上桌,尹千阳说:“聂叔,你吃这个红烧猪蹄吧,多补补。”   聂维山问:“爸,已经出完胚了?”   “嗯,出了,你直接细雕就行。”聂烽有些抱歉,“出胚的时候应该教给你的,但我一上手就忘了。”   “没事儿。”聂维山还没动筷子,好像在犹豫什么,“爸,你高兴么?”   尹千阳会意,给聂烽倒了盅酒,说:“聂叔,虽然我不懂,但是你刚才在屋里雕东西的时候,我看得出你特别自在。”   聂烽沉默片刻:“我现在无债一身轻,刀握在手里,眼盯着料,感觉回到了小山出生前我给他雕婴儿床的时候。高兴,也自在,就刚才一晃儿,我甚至想……”   把酒干掉,他鼓足勇气说:“想重拾旧业。”   尹千阳兴奋道:“拾!拾起来!聂叔我支持你,我都给你规划好了!你去找白爷下战书,你俩比赛,赢了他你就是圈内大佬!输了也是一战成名!”   “你可别为难你叔了。”聂烽笑着又喝了一杯,“我就是想给小山帮帮忙,给自己也找点事儿干。对了小山,你还记得我给你雕的凤穿牡丹么?”   尹千阳插话:“我都记得,公主床。”   聂维山点点头,忽然问:“爸,那你记得给我订的娃娃亲么?” 第54章 放弃起标题了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问出来, 屋内却瞬间安静了。尹千阳拿筷子的手不停用力, 才不至于把夹起的菜掉下来,他迅速瞥了聂烽一眼, 觉得对方的沉默太过让人惊心。   可他看聂维山缓缓嚼着饭的样子, 又觉得貌似只有他忐忑不安。   聂烽沉默片刻后笑起来:“我都把那茬儿忘了, 当时你妈和你仙姨前后脚怀了孕,我和向东又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就决定孩子出生后定个娃娃亲。”   尹千阳端起碗吃, 脸都被碗口遮住了,桌下却伸出脚去踢聂维山的腿。聂维山被踢了两脚仍不动声色, 还笑着问聂烽:“那你当初和尹叔怎么商量的?”   “主要是有了孩子高兴, 整天没事儿就忍不住瞎琢磨。”聂烽说, “我看千结又漂亮又乖,就也想要个闺女,向东说美仙二胎反应和头胎不一样,应该是个儿子, 我俩心说那正好结个娃娃亲得了。”   尹千阳放下碗, 饭已经扒拉完了。聂维山又给他添满, 说:“怎么光吃饭了,不是要吃白切肉么,多夹点儿。”   尹千阳手肘支在桌面上,捂着额头跟痛不欲生似的,说:“咱们换个话题吧,听说全球温度又升高了, 以后会不会没冬天了啊?”   “不会吧,哪那么严重。”聂烽给尹千阳夹了两片肉,然后看向聂维山,“对了,你怎么想起来问我娃娃亲的事儿了?有对象了?”   聂维山还来得及回答,尹千阳捂着脸插嘴道:“朝鲜研究核武器呢,东北地区的同胞会不会有危险啊,我心里头真害怕。”   聂维山听着尹千阳有些颤抖的声音直想乐,反问:“对象跟娃娃亲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我就随口一问。”聂烽彻底放松下来,难得说这么多话,“娃娃亲就是我和千阳他爸说着玩儿的,就算你是个姑娘也不一定必须和千阳结婚啊,都什么年代了,当然是找个自己喜欢的最要紧,不过能门当户对就更好了。”   “我觉得也是。”聂维山点点头,“爸,我可记住了啊,甭管对方是谁,自己喜欢最要紧。”   尹千阳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眼神幽幽地看着聂烽:“聂叔,刚才那番话你能跟我爸妈说一遍吗?我怕他们不那么想。”   聂烽安慰道:“放心,你爸妈只会比我更开明。怎么,你有对象了?”他问完并没想让尹千阳回答,毕竟孩子都需要隐私,于是感叹道:“你俩都大了,过几年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我们当父母的就等着给你们带孩子了。哎,你俩要是分别有了闺女儿子,倒是能结个娃娃亲。”   饭后聂烽回卧室午睡,聂维山在水池前洗碗,尹千阳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这会儿觉得比长跑完还累。他靠着厨房的推拉门盯了会儿聂维山的背影,有力无气地说:“我先回家了。”   聂维山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干净:“后背痒,给我抓两下。”   尹千阳走过去给对方抓背,抓完还是那句:“我先回家了。”   把手上的油污洗净,聂维山转身抱住尹千阳,还用凉凉的手冰了下尹千阳的脖子,他低声道:“刚才吓着了?平时胆子明明挺大啊。”   “出来混胆子大,爱情面前不禁吓。”尹千阳缩着脖子靠进聂维山怀里,“你别抱着我了,我真得回家了,不然等聂叔一醒你可能又要突然坦白,我心里亮堂堂的也没搭桥,估计承受不住。”   聂维山失笑:“少出洋相,我保证不瞎说了成么?”他揽着尹千阳去客厅,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尹千阳抱着靠枕撒癔症,连他把手伸衣服里都没发觉。   “干吗啊。”尹千阳小腹被按着,终于回了神,“你还敢动手动脚的!”   聂维山说:“吃了两碗饭,我看看肚子鼓没鼓。”   “就鼓了一点儿。”尹千阳紧紧抱着靠枕,头一歪磕在了聂维山另一只手臂上,他仰起头闭上眼,意思十分明显。   聂维山俯首,照着尹千阳的嘴唇亲下去,将要碰到时却被来电铃声打断了。   刚按下接通就传出来丁汉白颐指气使的两句话:“礼拜一八点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出门办事儿,别带没用的东西,路上少说多看,拿好眼力见儿,伺候好你师叔。”   丁汉白话只说一遍,说完就挂,聂维山和尹千阳对着忙音叹气,心说这位真是个大爷。不知道去几天,聂维山问:“下周是不是就期中考试了?”   “嗯,周二周三考,周五开家长会。”尹千阳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被师父虐待,我被向东暴打,这么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还能支撑我们的只有爱情了。”   聂维山掐住尹千阳的下巴,低头就亲住了,咕哝道:“支撑我的还有你的废话,一天天要叭叭千百句,怪不得脸就巴掌大,全是说话累的。”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一家人吃顿饭,和对象看会儿电视,再雕块儿玉,两天时间就消磨完了。好在聂烽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聂维山也能放心的跟丁汉白出门办事儿了。   说是办事儿,飞机落地了聂维山还不知道是办什么事儿,一路上丁汉白和纪慎语聊天喝茶,不知道的以为是出门旅游。   他们到了安徽宿州,在酒店放下行李后直奔了当地的古玩市场,市场内人特别多,简直像赶集。不少卖家都是直接呢布铺地,摆摊儿一样。丁汉白在前面走,纪慎语在后面告诉聂维山:“这个古玩市场每年四月组织一次,来的人未必都是干这行的,只要有想脱手的物件儿都能来卖,你看是不是好多只抱个花瓶的?”   “我说呢,怪不得这么多人。”聂维山环顾四周,“师叔,那买主的水分是不是也挺大?”   “嗯,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当逛街了。”纪慎语说,“但行家也不少,毕竟这是个大市,每年都有从别处过来淘货的,比如你师父。”   聂维山小声问:“您知道师父等会儿要考我什么吗?”   纪慎语笑答:“你以为他会提前准备好问题?他才没那么上心,都是现想的,等会儿估计考你什么,就是他看中什么了。”   丁汉白在前面自顾自走着,回头发现把聂维山和纪慎语落下太多,便停下等着。他低头看了眼旁边的摊位,上前一步蹲下端详。卖家和其他买主看他像懂行的,于是都静下来想看看他问哪件。   看了半晌,聂维山和纪慎语终于追上了,聂维山快速扫了遍摊位上的物件儿,以防丁汉白发难。谁知丁汉白伸手摸了摸铺在地上的布,可惜道:“这么好的缎子裁身衣服多好,居然铺地用。”   大家都愣了,卖家反应挺快:“用呢布糟蹋我的东西,您瞅瞅,我这都是好东西。”   “拉倒吧,没一件真货。”丁汉白站起身欲走。卖家被拆台,吆喝一声就要动手,聂维山挡住捏了对方的腕子,讲和道:“玩笑话别当真,祝您生意兴隆。”   纪慎语陪着丁汉白往前走了,说:“有徒弟真好。”   丁汉白哼哼两声:“过一阵那小子就知道了,有师父更好!”   古玩市场内充斥着各地方言,有时候交流起来都费劲,聂维山跟着师父和师叔转悠,每天都能见着行家与行家博弈,至于草包就只有被坑的份儿了。   角落一处摊位,光线不佳,人也不多,卖家看样子三十出头,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相,丁汉白停下脚步,抬手一指说:“慎语,你瞧瞧那件是什么?”   纪慎语瞧了一眼便偏过头去:“不认识。”   “怎么就不认识了,我当年不是送过你一个么。”丁汉白成心找事儿,又转头向着聂维山,“出题了,说说吧。”   聂维山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宋代青白瓷卧牛水注,形状是卧牛做底,牛背上牧童邀请女娃同骑,趁机拥吻抚摸对方。属于秘戏瓷,秘戏瓷大多展示男女云雨时的情状。”   幸亏角落人不多,聂维山说完又端详了片刻,补充道:“师父,这件不如您卧房床头上摆的那个好。”   丁汉白满意道:“废话,我那是亲自给你师叔雕的,不过这个也不错。”   纪慎语脸面通红:“大的带坏小的,别妨碍人家做生意。”他说完调头往别处走,却久久没人追上来,慢下步子一听,丁汉白已经教起了聂维山怎么雕!   “一定得是好玉,光泽盈润,触手生温。”   “我记住了,但我不会画春宫图。”   “犹抱琵琶半遮面为什么美?含蓄绝对比直白要吸引人。”   “嗯,我懂了,改天试试。”   “别让你爸看见,不然骂我教坏你。”   几天下来丁汉白收了不少件,也放出去不少件,最后一天要跟当地几个朋友叙旧便没再去。聂维山和纪慎语却没闲着,仍然扎在古玩市场里寻宝,丁汉白说了,聂维山可自行收一件东西,以后是赔是赚自己担着。   “有什么看中的没有?”纪慎语不多干预,“今天是我跟着你,你要收什么我就掏钱,等回去后你把东西脱了手再还就行。”   聂维山慢慢走着,看见一个卖首饰的老太太,他蹲下问:“奶奶,这些都是您收藏的还是家传的?”   “家传的,都数不清传多少辈儿了。”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最早也都是晚清了,和别的古董比不值什么钱。”   聂维山在一片簪子戒指里淘换,看见了一只小碗,问:“奶奶,这个小碗也卖吗?”   “这个啊,都卖都卖。”老太太把碗递过去,“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搁置着占地方,我和老伴一人一天来处理处理。”   聂维山端详那个小碗,然后又挑了四件首饰。老太太对着张纸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东西多我记不清,得查查。”   老太太查完说:“这几件首饰都是民国的东西,不值什么钱,这个碗在家里装鱼食的,本来有俩,都摔了一个了。统共给六千块钱吧,首饰记得没事儿擦一擦。”   “哎,好。”聂维山把几样东西收起来,然后搁下钱走了。   纪慎语全程在对面看鼻烟壶,问:“你买这么多首饰干什么?”   “不多,三婶、仙姨、结姐、我妈,一人一件。”聂维山托着碗回了酒店,直到晚上丁汉白才回来,他立刻交代道,“师父,我今天收了件东西。”   丁汉白喝得有点儿多,用茶水擦了擦眼睛:“我看看。”   聂维山把那只小碗放桌上,待丁汉白拿起来看时说:“口沿广身子矮,碗壁内凸外凹起着棱,釉青中泛着点儿蓝,釉层极薄并且极均匀,应该是五代青瓷盏,真品。”   丁汉白目光清明,还带着些许笑意:“哪个窑?”   聂维山答:“柴窑。”   丁汉白又问:“多少钱?”   “六千,还连着四件民国时候的首饰。”聂维山说完就被踹了一脚,他望着丁汉白乐,丁汉白望着碗乐。俩人都乐够了,丁汉白大声道:“明天下午打道回府,想我珍珠茶楼的点心了!”   聂维山附和道:“想学校食堂的三角肉饼了!”   “不诚实。”丁汉白摇摇头,起身准备洗澡,边走边扔下一句,“我看你是想那位爱吃肉饼的小孩儿了。”   聂维山把东西收好,然后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尹千阳考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心情吃肉饼。   确切地说,没有。   尹千阳觉得期中考试结束开家长会,就像婚姻走到尽头后打官司,本来就够闹心的,还要更深的伤害一下彼此的感情。   他七点半训练结束回家,八点准时到了大门口,然后他就坐在台阶上想辙,想不出明天的家长会他爸妈谁去比较合适。   又过了十分钟,手机响了,他接通:“妈,我到胡同口了。哎,我碰见小宇了,他非让我去他家吃饭,那我去了啊。”   自导自演还挺逼真,尹千阳背着书包去了隔壁,自从聂维山搬走后他很少过来,来也是陪聂老说话。“嘿!我怎么没想到呢!”他脚步微顿,随后激动地蹿进了院里,“三婶!我来了!”   三婶做饭没听见,三叔在屋里接道:“饭马上就好,赶紧洗手。”   聂老精神状态不错,基本也不用人伺候了,尹千阳洗完手乖乖一坐,小声问:“爷爷,明天您有时间吗?爱听讲座吗?”   “什么讲座?养生卖药的不听,瞎忽悠。”聂老一手拿勺,一手还盘着玉球。尹千阳笑眯眯的,说:“教育讲座,就在我们学校,您愿意去吗?”   聂老琢磨了几秒:“唬弄谁呢!不就是家长会么!”   聂颖宇刚到家,进门正好听见老爷子嚷嚷,顺着说道:“对了,明天下午五点开家长会,你们谁有空去一下啊?”   三叔把菜端来:“都行,我去吧。对了,这回考得怎么样啊?”   “年级第四,发挥的比较好。”聂颖宇真不是东西,丝毫不体谅他阳阳哥的处境。尹千阳如坐针毡,生怕问到他头上,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三婶坐下问:“千阳考得怎么样?”   尹千阳笑中带泪:“跟小宇还有些差距。”   聂颖宇差点儿喷了,但没拆台。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尹千阳吃完立刻回家,好歹家里没人和自己形成对比。等他说了家长会的事儿以后,尹向东摆摆手:“明天我有课,走不开。”   白美仙也挺愁:“我大学舍友出差过来,约了她吃饭,我也没时间啊。”   尹千阳喜不自胜,装作苦恼地问:“那怎么办啊?妈,和舍友吃饭难道比参加我的家长会还重要吗?”   “是这样,和舍友吃饭肯定特别高兴,还能聊好多趣事儿,参加你的家长会就是羡慕别人家孩子,没准儿还得被老师留下来谈话。”白美仙语气真诚,“你以后当了爹就知道了,如果你儿子和你一个样的话。”   尹千阳讷讷道:“我不会有儿子的,我也不想有。”   尹千结旁观半天,听见尹千阳的话后终于有了反应,她站起身:“我去吧,明天上午学校有讲座,下午没事儿。”   家长会的唯一优点就是放学早,四点半值日生开始打扫,班委布置黑板和整理成绩单。尹千阳在教学楼下面的花园里坐着等他姐,收到一条信息。   聂维山发来的:“晚上到家。”   他刚准备编辑就看见了尹千结,把手机收起来迎上去,“姐,我给你买了瓶水,还在桌兜里放了本杂志,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看看。”   “哪有家长会还看杂志的,你干脆给我下载两集电视剧得了。”尹千结拍了他一下,“这回没上次期末考得好,可能有集训的原因,但确实不如之前用功了是不是?”   尹千阳点点头,尹千结犹豫片刻又说:“这学期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转眼就升高三了,别的事儿都先放一放,别影响了学习,知道吗?”   “你说训练啊?”尹千阳解释道,“训练可不能放,要是接下来的联赛我拿了牌儿,那就能上体院了。”   尹千结急道:“你就这一件分心的事儿吗?!”   尹千阳愣住,心里倏地慌了:“姐,你什么意思啊,我还能有什么事儿。”   家长越来越多,尹千结没再多说,拿着水进了教学楼。尹千阳还在那个石墩上坐下,反复琢磨着尹千结刚才的话,已经忘记了给聂维山回信息。   学生都走光了,花园也亮起了灯,他把石墩捂热,把虎口掐红,也快要把那两句话嚼烂。尹千结绝对不是无心之语,不然不会生气的,他抓抓头发,真想上楼冲进教室问清楚。   两个半小时,分析成绩,交代学生日常表现,研究准高三的准备工作,进行家长动员。内容满满当当的家长会,尹千结做了整整八页笔记,庆幸的是结束后没有被留下来谈话。   她走出教学楼门口,一眼看到了花园里坐着的尹千阳,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他弟弟背着书包坐在那儿,垂头丧气,即使一米八多的个子,在她眼里也像个小可怜一样。   “千阳,回家了。”   尹千阳回头却没动,等尹千结走近后仰头问:“姐,你之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之前心情不好跟我有关是么?”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尹千结拉对方起来,她挽着尹千阳的手臂往外走,声音很小地说,“宝贝儿,我就是、就是怕你走错路。”   尹千阳心里一酸:“姐,你哭了。”   他能确定了,他平时是挺傻的,可是亲人朋友的一点情绪变化他都会发现,尹千结靠在他肩膀上哭,为他担心而变得这么脆弱。   “姐,你别哭,事情并不坏。”尹千阳揽住尹千结慢慢走,“是我先动心的,也是我先开的口,他不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对他好,他正好喜欢我,我每天都过得超级高兴。”   尹千结怔住,回想起聂维山当时说的话,忽然无可奈何地笑了。   尹千阳也笑:“不是违法犯罪的话,路其实只有好不好走,没有对错。我们迟早会跟家里说的,家里不同意我们就等,石榴树能等枣树开花结果,我们也能。”   五月初的夜风已经没什么凉意了,街道两旁的花被路灯照着依然好看,飞机按时抵达,聂维山随师父和师叔去了家里,他要把这些天收的货理好入库才能走。   忙完已经半夜,尹千阳始终没回信息,他打车回家,包里装着衣服和淘来的青瓷盏。旧小区基本没物业管理,门卫室也如同摆设,他颠儿到楼下,看见路灯下有人蹲着喂流浪猫,还学着狗叫。   叫声特别耳熟。   一片阴影洒下来,尹千阳手里的火腿肠都吓掉了,流浪猫叼上就跑,他抬起头:“我都等你俩小时了。”   聂维山把对方拽起来:“怎么不上楼?”   “怕打扰聂叔,我就是来看看你。”尹千阳把手揣外套兜里,脸上笼罩着层暖黄色的灯光,“今天家长会我姐去开的,我没挨揍。”   聂维山笑:“就为这个?咱们回家去吧,我收了几件好东西,还给结姐和仙姨带了礼物,你正好明天捎回去。”   尹千阳后退两步避开聂维山拉他的手:“不了,我准备回去了,你明天自己送,顺便在我家吃饭。”   “也行。”聂维山盯着对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啊。”尹千阳倒退着走两步,“我走了啊,我就是几天没见想看看你,没别的。”   他转身朝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深吸口气回过身来笑着说:“小山,我姐知道咱俩的事儿了。”   聂维山盯着对方,想分辨对方的情绪。   尹千阳还在笑:“我跟她说一切都是我主动的,她要是问你的话,你就说是我招惹的你,咱们得保持口径一致。”   “阳儿……”   尹千阳说完抒了口气,却因为聂维山叫他这声瓦解了所有勇敢,他嘴巴撇了两下,仿佛无限委屈地问:“枣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啊?” 第55章 鸡贼!   从宿州回来后的小半个月, 聂维山一直跟着丁汉白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 期间见了许多古玩收藏的大家,也陆陆续续倒腾出去不少物件儿。   古玩这种东西, 笼统的说时间越久越值钱, 所以一般不急着用钱的话, 人们是不会把东西脱手的,以物换物或者不识货的另说。   丁汉白是个例外, 饭局后回家的路上, 他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说:“我倒腾这些纯粹觉得有意思,一开始觉得东西好看, 后来发觉淘换的过程似乎更有趣儿。”   聂维山问:“您的库里有什么舍不得出的吗?”   “舍不得出的?没有, 我都舍得。”丁汉白回答得干脆, “这些东西越留越值钱,可我留给谁啊?我又没孩子,所以直接换成钱花了最合适。有几件过两年还能升不少,但也不能等太久, 万一有钱没命花就倒霉了。”   “您才五十, 后面还有好几十年呢。”聂维山没想到丁汉白还挺惜命。   丁汉白斜睨他一眼:“五十怎么了?四十一过我就做好被老天爷收走的准备了。”   “为什么, 我感觉您身子骨挺硬朗啊。”聂维山有些吃惊。丁汉白又看向车窗外面,“我年轻的时候太狂,得罪的人多,整治的人也多。自立门户的时候差点儿把自己老子气死,叔伯兄弟犯错也不讲一点儿亲人情面,还有你师叔, 当年逼的他……”   丁汉白说着说着收了声,车厢内顿时安静,片刻后他转头看向聂维山,才继续道:“造孽太多必然折寿,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   聂维山思考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师父,那您后悔吗?”   “后悔?我压根儿不知道‘后悔’俩字怎么写。”   “就算让我从头再活一遍,我还是那副德行。”丁汉白眉头舒展,然后叼了根烟,“想做的没做才后悔,既然做了,对,就接着走,错,就自己担着,但凡做完还有工夫琢磨后不后悔的,那绝对是磨磨唧唧的软蛋一个。”   说实话,比起学习硬知识,聂维山更喜欢听丁汉白闲聊天。眼看还有一条街就到古玩城了,他说:“师父,我有事儿想做,不做就会后悔。”   丁汉白把嘴里的烟雾吐出来:“什么事儿还得跟我说?”   “我想请假。”聂维山按亮手机看了眼日期,“今天都九号了,我想请几天假陪阳儿训练去,他快参加联赛了。”   已经进了古玩城旁边的停车场,熄火后车内温度立刻升了上来,丁汉白打开车门却没动弹,反而又点了根烟,说:“你那青瓷盏想好怎么办了么?”   这句不是关心,更不是好奇,是给聂维山出了道题。青瓷盏是聂维山自己收的第一件东西,怎么放出去,多少钱放出去,就好比期末考试一样,全都将直观反映他学了几成,有几斤几两。   聂维山不疾不徐地说:“再等等吧,我这两天想雕点儿东西。”   下了车分道扬镳,丁汉白直接上了珍珠茶楼睡午觉,聂维山扎进古玩城瞎晃悠,他直接去了瓷器比较多的那一区,然后走走看看开始消磨这半下午。   走到一家店外,他看见有个老爷子正和老板唇枪舌剑,于是停下听人家在说什么。老爷子拄着文明棍,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说:“你这里的青瓷根本不是北宋的,我不要。”   老板烦道:“不要就走呗,您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那你告诉我哪家有,我跑了几个古玩市场,人家就都是你们这儿。”老爷子岁数不小,穿的衣服很久,估计钱都用来收藏古玩了。   老板了然:“您找的是今年宿州出来的五代青瓷盏吧?那是我们老板徒弟收的,这些天好些人来问,也不知道行里怎么传遍的。”   聂维山在外面偷乐,这半拉月他只要跟着丁汉白出去就会提到那件东西,渐渐的已经在圈里放出风了,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爱好者。但现在这程度还远远不够,丁汉白的徒弟是什么,他有名有姓,既然知道的人不多,那他就憋个一战成名。   名气大了,干什么都好说。   在古玩城里待到了天黑,晚上买菜回家做饭,家里黑着灯,开门的瞬间还以为聂烽没在。仔细一看卧室的门缝漏出点儿光,他步子放轻走过去推开,瞧见聂烽正伏案忙活。   “爸,我回来了,你干多长时间了?”   聂烽刀尖一顿,抬头说:“吃完早点还没动弹过,忘了。”   聂维山警告道:“你又想劳累过度?赶紧搁下歇着吧,刻个笔洗着什么急啊,又不是有人找你定做卡着期限,当打发时间就得了。”   他拎着菜去厨房,聂烽出来后爷俩一起坐在餐桌前摘菜。聂维山看了眼时间,说:“今天也别遛弯了,吃完饭早点儿睡吧。”   聂烽遗憾道:“要是有台打磨机就好了,不然抛光的话忒不方便。”   “耳记那台我留着呢,在三叔家小房里。”聂维山看他爸立刻高兴了,“弄来打磨机是不是就更废寝忘食了?”   聂烽摆摆手:“我心里高兴,搁了这么多年的手艺居然还没忘,看来老天爷真挺眷顾我的。”摘了满满一盆青菜,他端去水池边清洗,盘算道:“我是这么想的,你现在经常去古玩城,我做了东西你可以卖出去,当补贴生活费了。”   聂维山剥着虾的动作停下,故作无所谓地说:“那不跟上门推销似的么,先攒着吧,等我以后开了店省得现做了。”   “什么,开店?”聂烽把水龙头关上,怕自己没听清,“你准备开店?能行么?”   “怎么不能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聂维山把用刀在虾背上一划,挑出了虾线,“爸,先跟你说一声,开店的话还要加上阳儿的名字,这是我俩早就合计好的。”   聂烽有些吃惊,一时没应声。聂维山系上围裙准备做饭,又补充了两句:“我跟师父请了几天假,明天开始去陪阳儿训练,他接下来的比赛挺重要的,要是能拿上牌儿就能被体院直录了。”   “要是拿不上呢?”   “拿不上就得自己考。”聂维山打了俩鸡蛋,边搅拌边倒进了锅里,“体育生的分数要求挺低的,应该问题也不大。看看吧,就算最坏的情况他没考上,通过教练试试能不能找找领导什么的,掏点儿钱进去。”   聂烽若有所思道:“这是你尹叔该考虑的事儿,不是你该琢磨的。”   “没什么该不该的,当初我晚上去飙车赚那几百块钱,他跟我说,将来他总能混口饭吃,有他在我就饿不着。”聂维山抬眼看着快速转动的排风扇,感觉思绪都被旋涡吸了进去,“我俩不分彼此,分也分不清楚。”   聂烽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聂维山和淡淡的油烟,他拿着锅铲翻炒逐渐变熟的虾仁,想起那晚尹千阳在楼下等他。   他隐隐觉出,真到坦白那一天,尹千阳绝对会又猛又愣地挡在他前面,然后等只剩下他们俩时,再小脸儿一耷拉开始委屈地絮絮叨叨。   饭好了,聂维山提前用饭盒装出一份,他挺想乐,何止是把尹叔的事儿琢磨了,简直还把仙姨的活儿给干了。   距离联赛越来越近,田径队已经承包了体校的室内训练场,每天八点按时到场开始热身,一上午的训练安排得满满当当,强度比集训时还要大。   尹千阳汗水淋漓,体恤衫都黏在了身上,蹲下系鞋带的时候小腿肚子直哆嗦,晃晃悠悠地摔坐在地板上。他抹了把汗,眯眼看见个帅哥从门口进来,然后帅哥直接上了看台。   他都累出幻觉了,感觉人家长得跟聂维山似的。   “山哥!”秦展也是一身汗,此时正撩着背心晾腹肌,往看台上随便那么一打眼就瞧见了聂维山,他蹭蹭跑过去,朝聂维山扔了瓶冰水。   “谢了。”聂维山拧开冰水灌了一口,“是不是训练挺累的,看你们一个个那德行。”   秦展拽着袖子擦汗:“累得我都想买机票回绍兴了!教练真不是东西,拿着哨哔哔哔吹一上午,气儿都不让人好好喘。”   聂维山目光锁定了坐在地板上发愣的尹千阳,纳闷儿道:“那家伙是被练傻了么?张着嘴跟个小儿麻痹似的。”   “你说千阳啊?”秦展回头冲尹千阳喊,“千阳!山哥来了!”   尹千阳张着嘴撒癔症,魂飞天外找不着北,他的大腿肌肉像在打子弹,嘭嘭直跳,小腿始终有节奏地抽搐颤抖,所以他现在只能坐着,站起来就会开始无意识蹦迪了。   聂维山见对方没反应,便直接起身跳下了看台,走近从袋子里拿出瓶风油精,打开盖伸到尹千阳鼻子底下一晃,问:“阳哥,清醒了么?”   尹千阳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鼻子一皱猛地打了个喷嚏,喷得太过用力还栽到了聂维山的胸膛上。聂维山把风油精往指尖处倒了点儿,然后给对方揉太阳穴,说:“这是训练还是受刑啊,别等到比赛的时候全歇菜了。”   “教练说等明天就习惯了,但我估计明天就不是揉太阳穴了,得掐人中了。”尹千阳满脸的风油精味儿,他自己都觉得呛鼻子,“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啊?”   聂维山原地坐下,然后给尹千阳捏小腿肚:“我请假了,接下来几天都有空来找你。”捏完一直用手掌托住,确定不哆嗦了才换另一条腿,“上午的训练结束了么,我给你带午饭了。”   尹千阳把刘海儿一撩:“人家别人都没家属过来照顾。”   “真的啊?”聂维山故作惊讶,“那关我屁事儿啊。”   他俩对着脸乐,没乐多久教练就吹哨了,尹千阳从地板上骨碌起来:“再练一组就完了,你看我猛不猛!”   聂维山单手揣兜站在边上,另一只手攥着小小一瓶风油精。训练场上教练用哨子颁发口令,运动员们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   但凡有偷懒或者反应慢的,教练过去就是一脚。尹千阳双唇紧抿,垂眼盯着地板,汗珠啪嗒啪嗒地掉,眼皮都被热红了,经过聂维山的时候却像被突然激活似的,眼眸一亮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聂维山心满意足不到半秒就听见一声惨叫。   “都他妈注意力集中点儿!”教练已经收回了脚,尹千阳后背上残留着脚印。聂维山想都没想就要冲过去,秦展大喊:“山哥!算了算了!”   哨声再次响起,最后一组练习做完了。尹千阳身高是鲲鹏级别的,但形态是喜鹊系列的,他颠颠儿跑来,脑袋一伸扑棱扑棱甩了一通,把汗珠子全飞到了聂维山身上。   “你跟千刀学的吧,瞎他妈甩毛。”聂维山笑骂了一句,然后用手掌罩住尹千阳整张脸呼啦了两遍,“落落汗再吃饭,下午几点训练?”   “三点,我想先去游泳馆冲个澡。”尹千阳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品和干净衣服,“一块儿去吧,游泳馆巨凉快,还有桌椅可以休息。”   中午的游泳馆只有清洁阿姨在,聂维山把饭盒打开,连菜带饭摆了好几叠,尹千阳洗完光着膀子,猛吸一口香气:“太丰盛了吧!你比我亲妈还要亲!”   聂维山又拿出一盒洗好的水果:“明天开始就不洗了,天气热,洗了的容易坏。”俩人动筷子吃饭,尹千阳狼吞虎咽一阵,等过了饿劲儿才缓下速度,说:“你明天还是别过来了,大热天的跑一趟干吗,而且我训练的时候又不能跟你说话,多无聊啊。”   “你就甭管我了,我有事儿干。”聂维山拍了拍桌上的袋子,“我拿着纸笔呢,下午我就坐在看台上画画。”   尹千阳激动道:“要雕东西吗?白爷教你了?”   “那倒没有,我简直怀疑他到底会不会雕。”聂维山把前两天在宿州的经历讲了讲,但没具体说自己的计划,“我还没雕过大件,准备试试,反正有问题就问我爸呗。”   下午三点才开始集体训练,但吃完饭休息片刻后尹千阳就开始独自练习了,并且他不在有空调的室内训练场,而是直接奔向了操场。   下午一两点最热,操场和跑道都被晒得明晃晃一片,聂维山感觉不戴帽子压根儿睁不开眼睛,他拿着几瓶水站在树荫下,求道:“你个傻逼,大中午的能不能好好歇会儿?我他妈怕你晒成一小滩水蒸发了。”   尹千阳已经从白皮变成了粉皮,估计等会儿就要变成红皮,他原地蹦跶两下,说:“比赛的场地就是露天的,到时候只能更晒更热,别人短跑还好,我是长跑,所以必须提前适应。你给我掐表,我跑一轮儿。”   聂维山不情愿地拿出手机记时:“一轮儿是多少啊?”   尹千阳抬腿就跑:“五千米!”   骄阳似火,尹千阳也像是踩了风火轮,聂维山站在树荫下踱步,就像在高考考场外等待的家长。塑胶跑道热得烫手,尹千阳不知疲倦般一圈圈跑着,开始还顾得上偶尔擦擦汗,后来彻底放弃了。   五千米跑完,他放慢速度走到阴凉下面,整张脸除了眼仁儿是黑的,其余地方全都红得吓人。聂维山递上水和纸巾,心疼道:“之后每天都这样练?一直练到举行联赛?”   尹千阳点点头,张嘴呼出口热气:“我还能再加强,我要拿牌儿!”   “拿拿拿,拿不上我买块儿金子给你刻个奥运金牌。”聂维山无脑附和,然后揽着对方往室内训练场走。路上也没人,尹千阳缓过劲来说:“这次我必须要尽全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聂维山说:“我知道,你想被体院直录,不过咱明年还有机会,这次失败了也没关系。”   尹千阳没言语,虽然他确实想上体院,但其实并没过多考虑。他之前说过,赢了牌儿就熔掉打戒指,他想到时候和聂维山带着他挣来的戒指去跟家里坦白。   让长辈知道,他俩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虽然嘻嘻哈哈的,但也能努力出一个结果。   接下来几天聂维山每天都来体校送饭,尹千阳训练时他就坐在看台上画草图,一张草图修修改改数遍,终于完工时,正好收到了聂烽的来电。   “小山,我给你选好料了,你要做多大的,我直接去你三叔那儿用机器切好。”   聂维山一听有些急:“我出门前不是嘱咐你今天别去料市么,赶紧回去喝点儿绿豆汤歇着吧,今天太热太闷了。”   聂烽不在意地说:“没事儿,岁数一大就对温度不敏感了,那我直接去你三叔那儿,你晚上顺道和千阳一起回来。”   没等到晚上,尹千阳在操场跑到三千米的时候腿软摔了一跤,再爬起来时捂着嘴就冲向洗手间吐了一通。   聂维山什么都顾不上了,背上对方往训练场跑,边跑边骂道:“绝对是中暑了!让你丫瞎跑,等教练来了就请假回家!”   其他队友比教练先到,秦展午睡起来还迷糊着,慢悠悠地过去打招呼:“山哥你不困啊,要不去我们宿舍睡会儿吧。千阳,你该醒醒了,洗把脸去。”   尹千阳抱着书包蜷缩在座位上,睁开眼揉了揉:“教练来了吗?”聂维山拧开水给他喂了两口,“还没有,窝着热不热?”   “不热。”尹千阳摇摇头,整个人像株朵晒蔫儿的小草,“还有点儿冷。”   队友们靠近询问,没人注意到教练从门外进来,直到一声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哆嗦。教练走过来瞄了一眼,看样子比较有经验,直接问:“头晕不晕?”   聂维山说:“晕,都摔了,摔完还吐了。”   “中暑。”教练似乎知道尹千阳给自己加量训练,弯下身子一摸脑门儿,“有点儿烧,回去吃药或者打针,睡一觉看看明天怎么样。”   聂维山马上问:“教练,他这样高强度的训练科学么?”   教练说:“我哪儿知道,我是搞体育的又不是搞科研的。但是,现在晕肯定比上了赛场晕要强,等他身体完全适应了这个强度,到时候就轻松了。”   尹千阳被驮回了家,家里下午也没人,聂维山给他弄了退烧药喝,又煮了锅绿豆汤。隔壁聂烽已经收拾好了机器,正量尺寸画线,准备切料。   考虑到家里人白天都要上班,于是聂维山跟尹向东商量后把尹千阳带回了旧居民楼。尹千阳卧床休息,他在桌上雕玉,聂烽端着茶守旁边做技术指导。   “聂叔,他雕的是牡丹吗?”尹千阳伸头瞧了瞧,“之前雕过牡丹花,那颗料是糖心的,特好看。”   聂烽悄么声地回答:“这面是凤穿牡丹,你说他是不是想挑战我?”   聂维山噗嗤一笑:“我可都听见了,谁要挑战你,我这是传承你的手艺。百花之王和百鸟之王多带劲,雕家雀和喇叭花是没人稀罕的。”   尹千阳看得有滋有味:“聂叔你刚才说‘这面’?难道还有反面?”   “有啊,我这是玉屏风摆件。”聂维山把电刀关了,扫扫玉屑继续,“正面是牡丹凤凰,背面是山峦松柏,风格各异。”   一直忙活到凌晨,正面还没出完胚,聂维山活动了下肩膀在床边坐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尹千阳的额头,确定没再烧才放心。尹千阳把对方的食指攥进手心里,说:“指腹都瘪了,你就不能歇会儿?”   聂维山随便一躺,枕着尹千阳的腿休息:“时间紧,过几天师父有个聚会,我得让这东西亮相。”尹千阳低头看他,说:“咱们俩很少一起努力,现在你努力雕玉,为了在行里闯出名堂,我努力训练,为了比赛拿牌儿,感觉活得特别有意义。”   聂维山反握住尹千阳的手:“你忘了,咱们上学期还一起努力学习呢。”   当时一起努力学习,然后一起考进了前三十。   那现在也一起努力,那结果应该也不会太差。   尹千阳休息了两天就重返训练场了,并且丝毫没有降低训练强度。聂维山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手中基本不离刀,手指上的茧子迅速厚了一层。   周末傍晚,他洗澡换衣服,聂烽在房里帮他给玉屏风打包,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打车去了珍珠茶楼。   珍珠茶楼与往常不同,一二楼都灯火通明、笑声不断,客人们随意走动交流,服务生不停穿梭着倒茶。聂维山直奔三楼,三楼也有十来个人,丁汉白招手:“放你几天假还以为你失踪了呢,过来叫人。”   一二楼的都是些有名气的藏友,能上三楼的还得是丁汉白的好友,他过去打招呼,有几位之前聚会见过。   等人齐了,大家都下楼去,前厅正中央用两张茶桌拼了个展台,纪慎语站在台前说:“大家都是熟人,具体流程就不多废话了,只一样,别人的藏品可以不稀罕,但不能妄论,都是行家,也都是为了交流,甭来市场那套。”   这藏品交流会是丁汉白办的,来的都是内行,每人可以展示一件东西,有看中的可以询问交易,给钱还是以物易物都随便。   大家自发展示自己的,每件东西品鉴一番,再聊聊典故野史,眨眼就到了十点多。丁汉白是主家,于是最后压轴,他看向聂维山:“你不是收了件宝贝么,也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呗。”   大家终于注意到丁汉白旁边的小年轻,都七嘴八舌地询问这个徒弟是什么人,毕竟丁汉白这把岁数才收徒,可见对徒弟的要求很高。   丁汉白就说了仨字:“他姓聂。”   “姓聂?不知道这号人啊。”   “不是古玩行的,听说是白爷的同行。”   “姓聂的就聂什么桥有名点儿,但没听说手艺还传着。”   同行大手的重孙子给自己当徒弟,丁汉白纯属给自己挣面儿。等大家猜测得差不多了,聂维山上楼取下来了自己的东西。丁汉白皱眉看着,怎么想都觉得青瓷盏包不成这么大个。   一层一层拆开,旧报纸剥了一地,聂维山把玉屏风轻轻立在桌上,感受到四周立刻围上来一圈人,他不卑不亢地说:“这是和田玉雕的双面屏风,正面是凤穿牡丹,背面是寒山翠。”   丁汉白上前盯着屏风看,问:“你爸上手没有?”   “没。”聂维山回答,“料是他选的。”   众人研究雕工,最后请丁汉白这个行家品评。丁汉白带上眼镜凑近端详,连山峦上的亭子有几条棱都数了数,看完伸手摸,只摸最要紧的几处。   半晌过去,他摘了眼镜说:“有出价的么?没有我就自留了。”   在其他人反应前聂维山率先出声:“这是我第一件留落款的东西,我谁也不卖。”   大家纷纷朝落款看去,只见角落处刻着“聂维山”三个字。聂什么桥,或是聂家的什么后人都没人再关心,以后行里知道的就都是聂维山了。   聂维山这时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件东西,拆开后笑着说:“我还有件宝贝,是宿州收的五代青瓷盏,大家一起看看?”   丁汉白甩手上楼,带着气骂了句“鸡贼”!   作者有话要说:  “阳儿,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是玉屏风么!”   “不是!”   “是青瓷盏么!”   “不是!”   “操!你干什么脱裤子!” 第56章 阳阳快跑   这场聚会很晚才结束, 事前放出风的五代青瓷盏终于亮了相, 然而聂维山却没趁此机会把东西出了。等人都走后,服务生打扫茶楼, 他不紧不慢地重新把青瓷盏和玉屏风包了起来。   纪慎语打个哈欠, 说:“太晚了, 今天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我和你师父也懒得再回家了。”   聂维山有点儿犹豫:“我怕我爸还在等我。”   “等个屁!你爸那么疼你当年就不会赌到卖屋卖院了!”丁汉白中气十足地在楼上骂了一声, 估计刚才就在楼梯上听动静呢, “给我滚上来!”   把两件东西包好,聂维山两阶一步上了楼, 这会儿三楼只剩几盏橘光小灯亮着, 感觉格外温馨, 但丁汉白黑着脸坐在中间的沙发上,立马就把这份温馨给搅和了。   “师父,您生什么气啊。”聂维山在对面沙发坐下,把东西小心地搁在胡桃木桌上。丁汉白眼睛盯着那扇玉屏风, 似乎想穿透木盒跟层层报纸窥见里面的真身, 语气找茬般的说:“你今天弄出这么一件东西, 雕得不好,丢我丁汉白的人,雕得好,人家细问就知道我还没教你这些,显得我丁汉白无用。我说的对不对?”   聂维山立刻解释:“从宿州收宝贝开始您就在考我,先是考收到什么, 然后就是怎么倒腾出去、能赚多少钱。回来后您带我参加那么多聚会,就是在给我机会放风,但只放出我有宝贝还远远不够,因为我是个无名小卒,所以我必须先闹出点儿名堂。”   丁汉白阖着眼养神,不知是睡是醒。聂维山继续道:“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各市有名头的大手们来了那么多,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点儿手艺,连买料的钱都是之前找师叔借的。不瞒您说,这是我头一回雕大件,光草图就折腾了好几天。”   “哼,甭使苦肉计。”丁汉白把眼睛睁开一点儿,“你今晚相当成功,谁没记住你聂维山啊,那些人也都见识你的青瓷盏了,倒是你怎么还捂着不放啊?”   聂维山心想这不明知故问么,但仍老实回答道:“今晚他们刚知道,我得让他们传几天,传我的名字、我的东西,等到了最吸引人的时候再出,就能保个最高价了。”   纪慎语收拾完上来,不耐烦道:“怎么还在唠叨啊,你俩干脆秉烛夜谈别睡了。”   聂维山起身:“那我回家了,师父师叔早点儿休息。”他拎上袋子就走,袋子里是那盏青瓷,丁汉白出声叫他:“哎,你的玉屏风落下了。”   “玉屏风我不带走。”聂维山回身,“师父不嫌弃的话,就搁在茶楼或家里当摆设吧。”   丁汉白还在拿架子:“不是说谁都不卖么?”   聂维山微微笑着:“确实谁都不卖,我留着孝敬您的。”   做人得知道感恩,没有丁汉白的话,他家里还背着沉重的债务,而除去还债这事儿,他打心眼儿里敬佩对方。这段日子他跟着丁汉白学了很多,就像小时候跟着聂烽学东西一样,这回倒腾宝贝,他也知道里里外外丁汉白默默帮的忙。   虽然这师父说话不好听,脾气还大。   丁汉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是勉强收下了屏风,抬手一挥:“赶紧走吧,耽误我睡觉。”   聂维山大声道:“再说最后一句。”   丁汉白不耐烦地偏过头,聂维山喊:“有师父真好!”   下到一楼才听见楼上传来大笑声,聂维山步伐轻快,趁着夜色回了旧居民楼。接下来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而且等也不需要多久。   连续几天没好好休息过,这下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聂维山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聂烽怕打扰他,于是干坐着摘菜,连电视都没开。   “爸,你做什么饭啊?”   “没想好,先把菜摘了。”聂烽其实不太会做饭,这些年东奔西跑也是凑合吃两口应付。聂维山叼着牙刷从洗手间出来,冒着泡沫说:“你去小区外面的面馆吃吧,我要出去。”   聂烽遭了嫌弃,于是把摘一半的菜搁进了冰箱,说:“那你吃完再去吧,着急么?”   “急死了,我去胡同给三婶和仙姨送东西,再不抓紧就赶不上仙姨做的中午饭了。”聂维山呼噜两下漱了口,头发也不弄,洗了把脸就去换鞋,“我都多长时间没去阳儿他们家蹭过饭了,都给我搞瘦了。”   这天气骑电动车正好,小风吹着凉快舒爽,他一路拧紧车把往二云胡同赶,顺道买了水果和点心。路口有俩小孩儿打架,仔细一看又他妈是小胖和小眼镜,聂维山装作没看见,马上经过的时候小眼镜大喊:“小山哥哥!揍他丫的!死胖子打我!”   小胖也不弱:“臭四眼!你才死胖子!”   聂维山一捏车闸停下来,特无语地说:“中午了,你们山哥饿得连阳阳哥哥都打不过了,咱安生回家吃饭成么?”   小眼镜迅速坐到后座上,然后紧紧抱住聂维山的腰,想蹭车回家。小胖一看不干了,挤着屁股坐在了小眼镜的后面。聂维山故意晃动车把,吓唬道:“开动了啊,两位乘客抱紧了别撒手。”   他故意晃晃悠悠地骑,俩孩子在后面吱哇乱叫地喊,喊了会儿又开始乐,全都忘了刚才打架的事儿。到了尹千阳家门口卸货,小胖和小眼镜自己走了,他弯腰锁车子,刚挂上锁就被飞出来的千刀扑了个满怀。   千刀吐着舌头瞪着眼,尾巴都快摇晃掉了。   “操!你怎么这型号了!”聂维山抱起狗进院,看见尹千阳正坐在小板凳上穿鞋带,“你给千刀喂激素了吧?这家伙简直长疯了。”   尹千阳说:“土狗就是好养,包子面条什么都爱吃,昨天连凉拌豆角它都不放过。”鞋带穿好了,他系了俩蝴蝶结,“把我的战鞋刷了刷,准备出征小组赛!”   聂维山放下狗:“已经交代比赛时间了?几号?”   尹千阳还没来得及回答,白美仙出现在了门口,她手里端着盆毛豆打断道:“小山,你搬走了也不说经常回来玩儿,来了也不进屋陪我聊天,中午还想吃肉么?”   聂维山立刻进屋洗手帮忙,进厨房后发现尹向东正在腌肉,他挽起袖子问:“尹叔,你要做什么啊,怎么还有钎子呢?”   “有钎子当然是烧烤了。”尹向东朝窗外努努下巴,“阳光这么明媚,风景这么怡人,咱们在院子里吃点儿烤串,喝瓶啤酒,再逗逗土狗,是不是舒坦死了。”   白美仙把毛豆倒进锅里煮,对聂维山说:“从早上八点就去买菜买肉,回来了就开始在厨房准备,我本来要十点打电话叫你过来,结果他效率太低了,我心说还是十一点再打吧,不然来了也得等着。”   “早点儿打给我,我过来帮忙啊。”聂维山先和尹千阳把炉子搬出来摆好,然后一个切一个串,好歹没错过饭点。   中午尹千结外出回来了,五口人围坐在院子里烧烤,旁边还卧着千刀。聂维山在尹向东的追问下把他拜师以来的事儿都讲了讲,白美仙感觉像看电视剧似的,羡慕道:“当初要是让千阳跟着小山一块儿学手艺就好了,这会儿都能凭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了。”   尹千阳突然被点名,啃着烤鸡翅说:“马后炮,那时候你非让我学奥数,我什么也听不懂,现在后悔晚了吧。”   聂维山看着尹千阳,边说边笑:“其实我爸教过他,就在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但是他拿着刀比划了两下就烦了。”   “有这事儿吗?你别瞎编。”尹千阳装傻。聂维山剥开毛豆扔嘴里,揭穿道:“我怎么瞎编了,你当时是不是换了把水果刀?”   尹千阳当时去聂维山家厨房拿了把水果刀,说:“聂叔,切石头干吗呀,你教我削苹果吧。”   于是尹千阳会了一项绝活,就是削什么水果皮都不断。   饭后收拾完毕,一家人坐在客厅聊天,聂维山拿出了在宿州淘的四件首饰,说:“仙姨,结姐,你们选个自己喜欢的。”   四件首饰有戒指、项链、胸针和手镯,都是民国时期的东西,样子复古做工精致,因为打理得好所以现在戴也没问题。白美仙选了项链,尹千结选了戒指,尹千阳摸着自己的柿子黄说:“完了,我不是这个家最珠光宝气的人了。”   尹千结笑着说:“你记得比赛前把你的珠宝都摘了,别磕着碰着。”   又一起说了会儿话,聂维山准备去隔壁,尹千阳把他送到了大门口,他低声说:“结姐的心情好像好些了?”   “嗯,这几天她经常笑。”尹千阳小声回,“你去完三叔那儿还过来吗?”   聂维山看看时间:“还有一件是送给我妈的,俩小时后我在胡同口等你,你陪我去一趟?”   尹千阳故意伸个懒腰:“还想睡午觉呢。”聂维山在对方腰侧掐了一把,“坐后面趴我背上睡,别流口水就行。”   去隔壁把首饰送给三婶,然后又陪聂老待了会儿,等过了午后最热的那阵,聂维山骑着电动车准备去封若楠那儿一趟。尹千阳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但是他干站着没坐,因为小石狮子烫得能煎鸡蛋了。   待他一上车,聂维山说:“想起了早晨上学,你就站在这儿等我。”   尹千阳把帽子一兜遮太阳,抬手朝对方的后背挥了两拳,嫉妒道:“我现在天天自己蹬车子去学校!考试连一起拜佛的人都没了!”   聂维山拐出路口,专贴着树荫骑:“你找我啊,改天我给你雕一个佛,左手拿书,右手拿卷子,专门让你考试的时候拜。”   “你干脆雕个建纲得了。”尹千阳晒得犯困,懒洋洋地趴在聂维山的后背上,“等会儿到了阿姨那儿我就不上楼了,小区花园里等你。”   午后路上车少,他们很快就到了,尹千阳自顾自去花园里转悠,聂维山直接上了楼。没等多久,顶多十分钟的工夫聂维山就从公寓楼大厅出来了,尹千阳跑过来问:“这么快就走,你屁股坐热了吗?”   聂维山回答:“大热天的干吗还坐热屁股,我把东西给完我妈就走了。”他单手推车,另一只手揽着尹千阳的脖子,“她还不知道我退学的事儿呢,我怕聊多了露馅儿。”   尹千阳问:“那聂叔回来的事儿你告诉阿姨了吗?”   “提了一下,没详细说,他们都离婚多少年了,尽量相忘于江湖,免的想起来影响心情。”已经走出了小区,聂维山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小组赛的具体时间,刚想问又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喂,师父?”   聂维山本来没什么表情,听了几句后突然笑了,确认道:“后天上午十点?没问题,我一早过去。”挂断之际又大声道,“谢谢师父!”   尹千阳想听却没听清,忍不住问:“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啊?是不是你那件东西找到买主了!”   “嗯,师父搭的线,后天上午见面谈。”聂维山说着把电动车支好,然后抱起尹千阳原地悠了两圈,悠完还朝上扔了扔,“我的店马上就有着落了!”   尹千阳落地后也想抱起对方悠两圈,但是聂维山估计会千斤坠,根本就搬不动。聂维山笑话他:“别白费劲了,你的小组赛是几号,到时候我得去现场。”   尹千阳想了想说:“大后天八点半在市体育馆,我的项目在十点二十开始。”他没说实话,其实小组赛也是在后天,不过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也不想让聂维山为难。   比赛当天,田径队穿着统一的队服,每个人后背上贴着方方正正的号码布,尹千阳穿着聂维山送他的跑鞋,而且一脚一个蝴蝶结。   体育馆内的看台上有大片空位,除了志愿者和小部分家属外基本没有闲人进场,秦展不停点数,不停和每个队员确认比赛时间,生怕有人犯迷糊出差错。   尹千阳挨着边热身,喊道:“队长!别把你的时间和我们的记混了!”   “记混我就瞎跑呗,重在参与!”秦展把外套一脱,拍拍手召集道,“田径队的都过来,听我讲话!”   联赛在各市轮流举办,今年正好轮到本市,所以不用去外地。小组赛前三名可以晋级接下来的比赛,三名之后的直接淘汰。周围好多别市的学生找位子,乱哄哄的,他们围成圈找了处阴凉,准备听队长讲话。   秦展清清嗓子:“等会儿比赛都别管别人,遇见以前竞争过的也别过分注意人家,遇见生面孔也别自个琢磨,管好自己,就想着朝终点狂奔,记住了么?”   大家齐声道:“记住了!”   “行,还有就是成绩的问题。”秦展往裁判区望了望,“那些裁判来自各市各学校,志愿者也都是大学生,所以没人会故意给你使坏,别发现成绩与预期不符就冲动,丢咱们田径队的人。”   “最后,虽然我刚才开玩笑说重在参与,但竞技精神从来就不是重在参与,我们辛苦训练为的就是在赛场上争个高低出来,所以一定要全力以赴。”秦展搭上了旁边尹千阳的肩膀,“同时还要注意安全,不能金牌得到了,从此人也瘫痪了。”   十来个人笑中带着紧张,然后分别搭上旁边人的肩膀,他们齐声数了“一二三”,最后朝着天空大声吼了句“必胜”。   小组赛正式开始,有几名队友已经上场了,尹千阳在检录处排队,他那个组要十点多才比。秦展悠闲地坐在边上喝水,他是下一场,只要跑进前三不被淘汰就行。   “无关人员离开跑道!无关人员离开跑道!”   秦展抬头望去,看见一名志愿者背着手臂维持秩序,他想起来在市一中比赛那次,聂颖宇就跟个领导似的指点江山。   “嘭”的一声,发令枪把走神的人都吓了一跳,秦展看着已经冲出去的第一组,拧上瓶盖准备上场。他把水瓶塞进包里,然后上场前发了条信息:“今天我有重大比赛,你给我加个油呗。”   尹千阳在检录处望向起点线,趁第二组开跑前大喊:“秦展!加油!”   秦展没回头,只举手做了个“OK”的手势。尹千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听见枪声后便在队伍里使劲呐喊,他看着秦展超英赶美,感觉跟自己上场时一样激动。   短跑就是快,眨眼的工夫就进行了好几组,秦展稳夺第一,过了终点线就开始唱歌。他溜达着走回原处,拿上包直接去下面吃零食。   吃了半天才想起看手机,果不其然有条回复。   聂颖宇发的:“是不是那什么联赛啊?那你加油!跑了第一请客吃饭!”   秦展回:“已经跑完了,等决赛拿了第一肯定请。”   “替我给阳阳哥加油。”聂颖宇又发来,“我哥肯定在现场当啦啦队呢,让他替也行。”   秦展环顾四周搜索未果,回道:“山哥没来啊,千阳都检录了,再有两组跑完他就该上场了。”   马上打铃,聂颖宇没再回复,他心说聂维山不应该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啊,于是在铃声响起的最后一刻给他哥发了消息:“哥,今天阳阳哥比赛,你可别忘了去。”   聂维山正在和丁汉白见客,三楼偏厅摆上了那扇玉屏风,桌上放着青瓷盏。他们跟品茶闲聊似的,从拜师到入行,再从宿州寻宝到聚会亮相,说了俩钟头还没说完前情提要。   “您喝茶,师父喝茶。”聂维山给对方添茶,他面上沉得住气,但心里却有些急,总觉得有什么事儿。纪慎语在外面瞧见了,提醒道:“师哥,别撒癔症。”   这是嫌他浪费时间呢,丁汉白坐直把青瓷盏推过去,开口道:“孙老,咱们看看东西吧,看完不用惦记了,再敞开聊。”   对方看看手表:“呦,都十点二十了。”   赛道上发起一声枪响,长跑第一组的运动员们全部冲出了起点。大家咬得很紧,谁也不好超越前一个人,尹千阳蹙着眉,太阳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加油声此起彼伏,各人的队友和家属都等在线外,他盯着前一个人的后脑勺,心无旁骛地向前跑着。三千米时,他的余光瞥见秦展跑近,紧接着听见秦展喊:“千阳加速!”   汗水流了满脸,尹千阳立刻蓄力加速,绷住口气超过了前一个人。最后一圈时,他把目光从后脑勺移到了终点,准备再次提速前进。   “阳阳快跑!”   尹千阳一惊,转头望向了线外的人群,他努力寻找聂维山的身影,但是太乱了,他怎么也找不到。“操!”秦展直接砸了水瓶,用力吼道,“尹千阳!你他妈给我盯着终点线!”   尹千阳这才回神,然后在最后几十米里被后面的人超过,得了第三。   同时间内,聂维山卖出了自己的青瓷盏,他起身和对方握手,然后与丁汉白一起送对方离开。两百七十万,他要拿一百万孝敬丁汉白,剩下的为开店做准备。   但还没高兴够就看到了信息,才知道被尹千阳忽悠了。聂维山顾不上别的了,打车直奔体育馆,下车时正好看见田径队的人从大门从来。   “阳儿!”   尹千阳循声望去,然后使劲挤出个笑容:“我给记错了,不是明天比。”   “甭装了。”聂维山跑到尹千阳跟前,“表情怎么这样,跑的成绩不理想?”   尹千阳点点头:“第三,差点儿第四。”   秦展插嘴道:“本来第一都没问题,结果他听见有人喊阳阳,然后扭着头找人,我他妈当时都气死了。全国几万人叫阳阳呢,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聂维山心中了然,跟秦展确认了决赛的时间后便领着尹千阳走了,路上安慰道:“没关系,前三不是有资格晋级么,你都能参加决赛了还耷拉着脸,那人家被淘汰的怎么办?”   尹千阳说:“小组赛才第三,决赛还能行么。”   “你那是因为分心才第三,决赛的时候我站终点线外,保证你能第一。”聂维山觉得抱歉,甚至没什么激情分享自己的事儿了,兴致缺缺地说,“上午把东西出了,刨去给师父的还有一百七十万,我想先盘下街心公园对面那两间房。”   尹千阳一蹦三尺高:“操!这么带劲的事儿你早说啊!明天我就陪你去看房!”   街心公园是个老公园,对面的几间平房也不年轻,之后几天时间聂维山和尹千阳没干别的,一直忙活各种手续,好在丁汉白能帮不少忙,所以进行得很顺利。   几天后终于证件齐全,聂维山先给大门换了把新锁,然后勾着钥匙进屋参观。尹千阳跟在后面,他用脚蹭蹭地板说:“墙要重新弄,地板也换换,柜台是定做还是买现成的?”   “定做吧,弄好看点儿。”聂维山走出门厅到了后院,后院的边角处长着狗尾巴草,“院子种两棵树,或者栽几株花。结构和耳记不太一样,去看看机器房。”   后面三间房挤着,一间小的是洗手间,另外两间做库房和机器房,但是就没卧室了。机器房里有一张桌子,上面积着层厚厚的灰,聂维山站在桌前朝尹千阳招手,说:“机器靠边放,这儿摆操作台,再买个折叠床,累了还能眯一觉。”   尹千阳走近:“还要买个沙发椅,你干活的时候我在旁边打五子棋!”   “行,再买个沙发椅。”聂维山把体恤外的衬衫脱下,展开铺在了桌上,然后把尹千阳拎到了桌沿上坐着。他手臂撑在两边,说:“店已经有了,接下来一点点准备就行,眼前最重要的是你明天的比赛。”   尹千阳说:“明天你喊‘阳阳加油’得最大声才行,不然我跑不好。”   聂维山点头:“放心吧,我明天拿扩音器喊。”他伸手捉住尹千阳手腕上的串子,想摘下来。尹千阳赶紧护住:“干什么,劫财啊?”   “啊呀,劫色也可以吗?”聂维山配合着闹了两句,“我给你摘下来收着,结姐不是说比赛的时候别戴么,万一掉了绊个跟头怎么办。”   尹千阳哭丧着脸:“我就没摘下来过!”   “又不是不还你,观音也摘了。”聂维山摘完低头扫了一眼。尹千阳绷住脚,“别看啦!多宝链不摘!摘了我怎么转运啊!”   在后院闹腾了一通,走之前一起给大门上了锁。   他俩站在大门前仰头看,感觉少了点儿什么,尹千阳猛拍大腿,问:“店名你想好了么?还叫耳记?”聂维山看着大门上方挂匾的空当,说:“不了,叫双耳记。”   尹千阳立刻懂了:“双耳就是‘聂’呗,聂记!”   聂维山一脚踹对方屁股上:“‘聂’占一个耳,‘阳’占一个耳!聂记,你以为卖双皮奶啊!”   尹千阳一怔,随即又蹦了三尺高:“走!咱们吃齁儿甜的双皮奶去!吃完跑得齁儿快!”   俩人跑远了,店还在原地待着,其实不怪尹千阳想错,双耳记的确像“聂”字拆开的意思,于是吃双皮奶时聂维山再次重申了含义。   “没别的,就是我齁儿喜欢你。” 第57章 快上操作台!   决赛当天看台上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 多出来的那些一部分是被淘汰的运动员, 还有一部分是之前没来的家属,比如聂维山和聂颖宇。   聂维山拎着包, 包里装着水、零食、解暑药、毛巾、遮阳伞和手拿小风扇, 感觉在体育馆住两天都没问题。聂颖宇就轻松多了, 只揣着个单词本。   “哥,这比个赛至于么, 等阳阳哥高考的时候你是不是得在学校外面扎个帐篷啊?”阳光太强烈, 聂颖宇没法集中注意力背单词,于是靠着聂维山闲聊天。   “离远点儿, 热死了。”聂维山搡搡胳膊, “你不在家备战高考, 跑来凑什么热闹?”   聂颖宇说:“我来给阳阳哥加油啊,反正补习班的课时已经上完了,我妈这两天单位忙也顾不上续费,正好我能放松放松。”   看台上越来越晒了, 聂维山和聂颖宇俩大高个紧挨着躲在遮阳伞下, 这时广播催促短跑第一组进行准备, 但久久没运动员上场。   田径队的队员们本来都在操场角落处歇着,尹千阳抻着脑袋往赛道上瞧,纳闷儿道:“干吗呢这是,第一组集体拉肚子了?秦展也没上?”   “完了,错过吉时怎么办,不祥的预兆。”队友们纷纷向起点线瞅, 但是只看见了裁判和工作人员。尹千阳坐不住了,起身拍拍裤子说:“我去看看,这都超过原定时间五分钟了。”   第一组迟迟没有上场,广播里不停地催促,秦展满脸无奈地抱臂骂脏话,看见尹千阳过来才停下。尹千阳看了眼队伍,无语道:“还他妈没检录啊?”   “可不么,都他妈决赛了居然出这种问题,检录处的人是不是去洗手间嗑药了?”秦展心情变差,感觉出师不利,他看了眼时间,“检录完我们组再上场,今天上午整体的比赛都会往后移三到四组,你本来是几点来着?”   尹千阳回答:“今天的是十点四十。”   “那完了,得移到下午了。”秦展说着又骂了一句,“下午两点开始,那时候最热最晒,而且吃完中午饭没多久,最不利于发挥。”   尹千阳心想怎么那么倒霉,但他只在自己心里想了想,完全没表现出来,反而高兴地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吃块儿巧克力放松放松心情,等会儿给咱们队拿下首金!”   检录处的工作人员终于到位,第一组立刻开始检录,二三组也挤着做准备。尹千阳溜边往回走,走到看台前停下寻找聂维山。   “小山!小宇!”   聂维山拿着手机,聂颖宇打着伞,俩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沉浸在他们的小天地里。尹千阳双手一撑跳上看台,几步跑到了那俩人面前,然后用力把伞掀开:“喊你们半天了!”   聂颖宇挥挥手:“别烦人,刚叫了地主。”   “这牌不加倍是傻逼。”聂维山头都没抬。尹千阳发现了,聂维山做两件事儿的时候最认真,一件是雕玉,一件就是斗地主。   他挤开聂颖宇坐在中间,自顾自翻开包找吃的,聂维山出了把顺子:“小零食在分装袋里,面包那些在夹层,垫垫肚子就行,吃完喝个藿香正气的胶囊。”   尹千阳撕开包装纸的瞬间听见了枪响,耳边同时传来聂颖宇的呐喊声。聂颖宇紧攥着伞柄,目光追随着场上秦展的身影:“我靠!被超了!”   虾条撒了一地,尹千阳双目喷火,眼睁睁地看着秦展跑了个第二。   “第一是谁啊!怎么那么牛逼!”聂颖宇有点儿难以置信,他还记得上次比赛时秦展一骑绝尘的英勇样儿。尹千阳蹲下捡虾条,回答:“好像是秦展的最强竞争对手,几次金牌被夺都是因为他。”   秦展跑完俯身支着膝盖调整呼吸,然后给下一组队友加油,貌似没产生什么情绪波动。后来他也上了看台,说:“山哥宇哥,中午跟我们田径队一起吃饭吧。”   聂维山终于收起了手机:“行,人多热闹。”   聂颖宇半天没吭声,最后忍不住道:“你心情不好就跟我们聊聊,比赛就像考试,也是和运气有关的,不全是实力问题。”   “你以为我拿个第二就心情不好了?”秦展咧着嘴乐,“我还有两个项目呢,不就是金牌吗,着什么急啊。”   秦展没吹,上午场结束前他成功拿到了两金一银。   下午长跑运动员上场,尹千阳穿着短裤背心排队检录,额头上贴着冰袋降温,聂维山别说斗地主了,压根儿都坐不住,绕着操场检查了好几圈。   聂颖宇拿着小电风扇帮忙拎包:“哥,地上没钉子也没冰凌碴,你看别的家属都安生在看台上等着加油,就你跟志愿者似的来回转悠。”   聂维山蹲下把手背贴在跑道上:“温度太高了,真他妈折磨人。”   “没事儿,题难的话大家都难,折磨人的话大家都被折磨。”聂颖宇抬眼一看,发现已经排到了尹千阳。哥俩立刻转移到了检录处,趁上场前的一点儿时间做最后的鼓励,聂维山把尹千阳脑门上的冰袋取下,问:“准备好了吗?”   尹千阳精神不错,靠近些说:“给我擦擦风油精!”   聂维山用风油精给尹千阳揉太阳穴,聂颖宇在旁边帮忙扇风:“阳阳哥,你绝对没问题,等会儿就盯着一个地方使劲,把这五千米当成你和我哥的爱情长跑。”   尹千阳似懂非懂,他该上场了,聂维山把指尖最后一点风油精抹在了他的人中上,呼吸起来都是凉凉的。他扯过聂颖宇一挡,侧着脸朝聂维山跟前撞,让聂维山的薄唇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碰完说:“我上了!终点见!”   马上两点钟,长跑第一组在烈日下做好了起跑准备,尹千阳是第二道,所以从距离上看排在倒数第二。田径队的其他人在看台上站成一排,统一的队服格外显眼,聂维山和聂颖宇跑过去加入,准备同时为尹千阳加油。   教练吹响口哨,随即举起了发令枪,全场安静下来,静静等待三秒钟后的枪声。   枪声发出的瞬间,各赛道的运动员立刻冲出起点并且变道,加油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海啸般涌入尹千阳的耳中,他没有心思分辨,但能确定有人在为他呐喊。   千阳千阳,展翅翱翔。   尹千阳突然不想翱翔了,就想踏踏实实跑完这段路程,把这五千米当作他和聂维山的爱情长跑。他也没看着前面人的后脑勺,他什么也没看,就一股脑地往前冲着。   聂维山说要当兵的时候,他气得冲出了耳记,大晚上骑着车子在街上徘徊。   冷战的时候,聂维山说无论什么结果都会永远对他好,他狂奔出胡同,嘴咧得合都合不上。   计划比完赛表白,结果被可爱队友们搅和了,一直憋到晚上才在超市后巷说清楚。   为了上补习班再次冷战,为了减少课时一起努力,拜神保佑的时候还厚着脸皮拜了堂。   除夕夜里,高架桥上,呼啸的寒风和漫天的烟花,还有一句“我爱死你了”。   烈日炎炎,尹千阳却恍然想起乌篷船上的清凉晚风。   周围沸腾着,没人知道飞快跑步的人在想什么,聂维山一声声连续不停地喊着,脖颈上泛起淡淡的青筋,嗓音也变得嘶哑。   秦展专业地说:“没问题了,只要不撒癔症停下来,第一稳拿。”   话音刚落,第二名加速冲刺开始猛追,甚至有超过的趋势,聂维山急道:“你他妈分析的靠不靠谱?!”秦展感觉要被打脸,又委屈又着急:“千阳减速了!我确定!”   尹千阳脑海中的爱情长跑已经到了某天下午和聂维山睡午觉,懒懒的躺在床上,很舒适很惬意,丝毫没发觉自己减速了。   “阳儿!快跑!”   聂维山攒足劲儿大吼一声,甚至吸引了不少人回头。尹千阳也回了神,但与此同时第二名已经从旁边赶了上来,而且在超他的时候有些急,肩膀和腿猛地撞在了他身上!   看台上的亲属和队友全愣了,只见尹千阳被撞得摔倒在地,手臂和膝盖全擦破大片。   聂维山最先反应,他直接踩上前一排的空位,几步跳到了看台边上,最后用力一跃,落地后甚至没有停顿,抬腿就跟着在线外狂奔。   尹千阳已经骨碌起来继续,他看见了远处跟着的聂维山。聂维山大喊:“阳儿!腿疼就下来!咱们不跑了!”   手臂上的血滴在了跑道了,膝盖上的血顺着小腿往下流,尹千阳两眼冒火,扬头闭眼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前冲!在距离第一名三四米的时候,他终于大骂出声:“操你大爷的!你他妈再撞我一下试试!”   距离二三米的时候,他火力开得更大:“我让你串道!让你串道撞人!跑完跟我去人民医院验伤!我他妈讹到你倾家荡产!让你上体校都交不起学费!”   “你这样的迟早出车祸嗝儿屁!”眼看已经追上了,尹千阳像个龇着牙的小怪兽,“我他妈把血甩你一后背!”   加油声基本听不见了,现场的人无论是观众还算裁判,全都在凝神听尹千阳骂人。最后一圈了,烈日下五千米的距离,后两千米开始提速,尹千阳的边跑边骂的肺活量实在令人佩服。   还差多半圈,尹千阳和第一名并排了。   “嘿,孙子!你丫跑啊!”   “你不是牛逼吗?怎么又被我追上了呢?你瞅瞅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儿,张不开嘴跟不上溜儿!你他妈是不是特难受!”   “嫦娥恶心猪八戒!喜儿讨厌黄世仁!世上傻逼千千万!我看你含量最纯!”   聂维山站在终点线外,惊觉乖了几个月的尹千阳被气得恢复了昔日的风采。   不知道是实力问题还是心理上被击溃了,这位肇事逃逸的哥们儿渐渐降慢了速度,尹千阳可没工夫等他,而且只剩下最后几十米了。   他抬眼看见了终点线外的聂维山,最后出击道:“一个人跑步一个人累!一个人喝酒一个人醉!我对象打架不是吹!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追!”   尹千阳再次发疯,终于重夺第一,回头吼道:“你他妈追我啊!”   聂维山不知该自豪还是羞愧,他微微张开双臂迎接,同时侧过脸去。哨声响起,他闭上了眼睛,随后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尹千阳蹿到了他身上。   田径队的其他人一拥而上,秦展拧开瓶水乱泼一气:“千阳!人家跑步靠腿,你跑步靠嘴!”大家纷纷模仿,围城一团尽出洋相。   尹千阳抱着聂维山的脖子还不撒手,脸也埋着没有起来,聂颖宇看不下去了,说:“阳阳哥,这么多人呢,注意影响。”   聂维山托着对方,感觉尹千阳在微微发抖,他蹭蹭尹千阳的侧脸,轻声道:“先下来让我看看伤口,还不解气的话等会儿打那孙子去。”   尹千阳摇摇头,猛吸口气才缓缓把脸抬起来,他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但和汗水融在一起看不分明,“小山,我跑了第一,能拿金牌了。”   “我知道,你最棒。”聂维山什么也不想管了,人多就人多吧,别人想看就看吧,他托抱着尹千阳走出操场,两人身体贴合不停地出汗,走到检录处后面无人的背风角才停下。   尹千阳落地,把汗和泪蹭在聂维山肩上,他低着头,时不时看对方一眼:“我是不是真的能上体校了?”   “够呛。”聂维山发坏,故意吓唬人,“你骂骂咧咧好几圈,领导一看这学生不行,万一在学校跟人叫板出了事儿怎么办,得考虑考虑。”   尹千阳骂道:“能出什么事儿啊!还不就是我被揍一顿!”   聂维山嘎嘎直乐,薅住对方的衣领子拽到身前,低头用鼻尖蹭人家的脸。外面的比赛还在继续,加油声也恢复了,这一处背风的无人天地里,只剩交错可闻的呼吸。   聂颖宇被家人抛弃,但完美融入了田径队。尘埃落定,一行人在体育馆里瞎转悠,就等着统计好成绩领奖了。   “哎,刚刚山哥和千阳是往那儿拐了吧?”   秦展说着已经拐了过去,身后跟着整个田径队,聂颖宇惊呼一声但也晚了。眼前几步之外,聂维山和尹千阳正抱在一起互啃,像两只饿了好几顿的狼。   水瓶掉了一地,队友们全惊呆了,聂维山和尹千阳听见动静分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尹千阳背身蹲下,想遁地逃走,聂维山抬手擦擦唇上的口水,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解释。   还解释屁啊,他顿了片刻一笑:“太可爱了,我没控制住。”   就在众人忙着消化的时候,秦展呼吸停滞、眼眶发热,突然迸出一声哭嚎,他狂奔过去把尹千阳拉起,然后紧紧抱住了对方!   众队友屏住了呼吸,以为要来一场三角恋。   谁知秦展哭着喊道:“千阳!从此忘了冰冰吧!山哥才是能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尹千阳巴掌大的脸差点儿憋出双下巴,这下全队都以为他这不是初恋了。   秦展涕泗横流:“山哥,你连接吻都那么猛……”   背风角落被他们挤得满满当当,领奖的广播响起才把他们拉回了操场。操场正中放置了颁奖台,尹千阳登上中间的座时脸上的红晕还没消下去。   沉甸甸的金牌挂在了脖子上,颁奖的体院领导对他笑了笑。   世间所有的事儿都难以预料,当初打球碰瓷儿才会去医院,坚持打了石膏才会有拆的机会,嘴上没把门儿的导致和秦展不打不相识,全力竞技一场得以被邀请进了田径队。   体育馆外,所有人站好合影,快门按下齐声喊道:“金——牌!”   尹千阳翻身农奴把歌唱,再也不是二云胡同最不靠谱的那个了,甚至还有不少街坊改了口风,让孩子多跟他学习。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做。   市中心的百货商场有家首饰加工店,尹千阳小时候跟白美仙来过,他背着书包进来,发现老板都有白头发了,   “师傅,能打戒指吗?”他从包里拿出盒子,“熔了重新弄,不要造型不要钻,就弄俩光溜的指环就行。”   师傅带上老花镜:“多少克的首饰要熔啊?”   他打开盒子,拿出自己那枚崭新的金牌,掂了掂回答:“我也没称,感觉挺沉的。”师傅接过一看,无语道:“这是镀金的,你以为整块都是黄金啊?”   “靠,不会吧?”尹千阳懵了,抢回来用力捏了捏,还搁嘴里咬了咬,“那意思是只有表面一层金?那还够打对戒吗,是不是就能撮点儿金粉啊?”   师傅说:“对戒肯定不行,要不你再添件别的金首饰。”   尹千阳崩溃道:“我现在打车去抢劫也赶不上趟了!”他把手揣兜里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怎么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这么大呢。   突然指尖一凉,摸到了兜里为坐公交车准备的几枚钢镚儿。   “师傅,我有办法了。”尹千阳有些难为情,难为情中又流露出些许羞臊之意,他伸出手掌,“我加俩五毛钱的钢镚儿,您看行吗?”   街心公园对面的古玩店已经挂匾了,装修队在门厅和后屋里做收尾工作,花店送货的小哥在一趟趟往小院里搬花。聂维山站在门口监工,同时对着电话说:“家具下午再送,这会儿人多得都站不开了。”   电话刚挂,背后有人说:“站不开了?那我改天再来吧。”   尹千阳拎着十来份炒面等聂维山回头,他怎么说也是老板之一呢,好歹要露露面。把吃的给装修工人们发下去,一起在翻新的房子里吃了顿午饭。   几间房都铺了新地板,做了新房顶和新墙面,洗手间还装了新的热水器,小院里还有些空,光四周摆了几盆花。尹千阳蹲下闻了闻花瓣,说:“改天咱们去市场买两棵树苗吧,院子里必须要有树。”   “行,我记上。”聂维山拿出张纸,“装修完成,卫生打扫完成,下午家具送过来,这项也即将完成。还差机器和备料,再然后出成品。”   尹千阳听得头大:“雕够数才开业?那小宇都大学毕业了。”   聂维山失笑:“咱们先做古玩这方面,雕刻慢慢上,以后就只接定做的大单。”   下午定做的家具送了过来,柜台货架摆在前厅,几个大柜放在库房,操作台和其他一些家具都搁在机器房。他们各拿一块抹布,把所有桌面都擦洗了几遍,最后尹千阳累得瘫在沙发椅上直哼哼。   聂维山拆开角落的整理箱,里面有卷好的新毡布,还有他的家伙什。布置好操作台,拿起柿子黄往台前一坐,感觉浑身舒爽。   尹千阳守在旁边:“山哥,你觉得最浪漫的事儿是什么?”   聂维山答:“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尹千阳直嫌弃:“你能不能别抄歌词,自己琢磨行不行?”   聂维山说:“那就和你一起越活越年轻。”   本来就是没话找话,结果话还没聊好,尹千阳起身去试新沙发,聂维山介绍道:“靠背能放倒变成沙发床,以后中午睡觉就方便了。”   没等到以后,尹千阳躺上去没五分钟就打起了呼噜。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他俩锁上门去附近吃了晚饭,吃完顺便去街心公园散了步才回。后方的古玩市场已经关门了,四周没有邻居,所以格外安静,两个人挤在小小的淋浴间里互相擦身,尹千阳手臂上和膝盖上结的痂都被擦掉了,露出一点淡粉色的肉。   “你笑什么?”   “想起你比赛时骂人了。”   “我都想不起来怎么骂的了。”   “嫦娥恶心猪八戒。”   “完了,太愧对我吃的猪肉了。”   说话声掩在水声里,后来水声又没入笑声中,尹千阳洗完穿着聂维山带的背心短裤,头发都不擦就蹲在花盆旁边自拍。   聂维山在屋里喊:“进来领奖!”   尹千阳颠颠跑进去,见聂维山坐着他的沙发椅,问:“领什么奖?是不是还我观音和手串?”聂维山点点头,等尹千阳走近便站起身,然后一把将对方抱上了操作台。   尹千阳的手碰翻了碟子,碟中雕好的珠子全洒在了台上,他拧着身子一颗一颗捡,刚捡完又碰倒了软胶瓶。“这什么东西?”他拿起来一捏,里面的东西喷了满手。   想在毡布上蹭蹭又不敢,想跳下来去洗洗又被聂维山挡着。   聂维山这才回答:“这是保养玉石的油膏,手感怎么样?”尹千阳举着手,“挺滋润的,你也试试?”   聂维山两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笼罩着对方:“你想让我往哪儿试?”   “我管你呢……”尹千阳后半句就懂了,于是声音低了下去。“啪嗒”一声拖鞋掉了,他抬脚蹬在聂维山的腹肌上,想阻止对方靠近。聂维山一手抓住脚腕,手指勾缠住脚腕上的红绳,另一只手扣住了尹千阳的后颈。   腿被折在胸前,尹千阳的抵抗在聂维山的注视下土崩瓦解,他小声问:“这儿有那个吗?”   聂维山说:“没有。”   抵在自己腹肌上的脚趾蜷缩了一下,他盯着尹千阳无措的模样也只剩下心软,松开手直起身:“我现在去买,很快回来。”   退后的步子还没落地,尹千阳攀上他的肩膀说:“算了,不要了。”   聂维山却得寸进尺:“不要那个还是不要我?”   橘灯昏黄,宽大的操作台轻轻晃动着,白瓷碟里的珠子来回滚动碰撞,清脆的声音装点了愉悦又压抑的喘息。   “你把毡布都弄湿了。”   尹千阳躺在操作台上摇头,连捂脸的劲儿都使不上,偏偏聂维山总是欺负他最要命的地方。聂维山两手掐着对方的腰,手臂上挂着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小腿无力地垂着,脚腕上的链子也在轻晃。   尹千阳终于受不住了,上身绷紧扬着头,汗水从脖颈上流下,这时聂维山拿出观音像给他戴上,紧接着手腕也被套上了串子。   毡布彻底被弄脏了,谁也不管,只把自己清洗干净就躺上了沙发床。尹千阳骨碌起来去包里掏出一个盒子,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聂维山盘腿坐起来:“什么东西?”   尹千阳盘腿坐在对面,然后慢慢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放着两枚金色的戒指,干干净净,除了光泽什么也没有。   “你傻啦?”尹千阳看聂维山呆着不说话,有些难为情,“金牌原来是镀金的,于是我又添了俩五毛钱钢镚儿,没想到弄出来还挺好看。”   聂维山伸出手:“给我戴上。”   尹千阳拿出一枚套在了聂维山的无名指上,然后张开手指等着聂维山给他戴。小小的指环从指尖顺着指缝推进,牢牢地套在了手上。   聂维山说:“无论你是傻是精,我都承诺对你不离不弃。”   “靠,你才傻呢。”尹千阳举着手,“无论你退学还是肄业,我都对你一心一意。”   他们俩一人一句互相伤害,等把词儿差不多说完就闭上了嘴,聂维山手心朝上托着尹千阳的手,然后轻轻握住。   尹千阳用手指勾挠聂维山的掌心,欲言又止般抿了抿嘴。   聂维山全看在眼里,轻声道:“阳儿,咱们跟家里说了吧。”   尹千阳抿着的嘴张开,点点头说:“好。” 第58章 打也打不死,分也分不开   安静了整晚的古玩市场在清晨渐渐喧闹起来, 不少去街心公园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也都闲聊着过马路转悠一圈。来来往往的人都注意到多了家店, 但仔细回想又发现这几间旧屋似乎老早就在。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聂维山头发很乱, 看样子是刚刚起床, 脸上的水迹未干, 水珠滴滴答答顺着下巴颏往下掉。   “小伙子,这是自住还是开店啊?”   聂维山搬了板凳坐在门口, 笑着说:“当然是开店了, 谁家自住还挂匾啊,您说是不是?”   他陪着几位询问的老头聊天, 顺便还宣传了一把, 等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便关上门回去了。宣传这种事儿, 别人口口相传比自己挨个介绍要吸引人得多,毕竟人们或多或少都自带添油加醋和听两句就信的毛病。   上午的太阳还不算太毒,他先给几盆花浇了水,然后又回机器房换了新毡布。忙完这点儿活也才用了十分钟, 回头一看, 尹千阳还在沙发床上酣睡着, 被子也不盖,完全团着抱在怀里,整个人微微蜷缩,不知道是冷是热。   聂维山自己待着没意思,于是脱鞋上床打算来个回笼觉,他把被子从尹千阳的怀抱里一点点抽走, 完全抽空时看见尹千阳皱了皱眉头。   两只手放在脑袋旁边,尹千阳从来没用这么小孩儿的姿势睡过觉,因此坚持了没三秒便伸出手去,直接把旁边的枕头拖进了怀里。   聂维山继续捣乱,又把枕头抽走,抽完在旁边躺下,然后把胳膊挨了过去。尹千阳抱住那只胳膊,脸也靠在臂膀处,哼哼道:“肌肉太硬,硌得慌。”   聂维山把肌肉绷得更紧:“大仙儿,睡醒了没有?”   “少叫我,你自己醒了就看不得我睡好觉。”尹千阳睁开眼,张嘴就在聂维山的肩头咬了一口,上下两排牙印清晰可见,还沾着些口水。他把一条腿搭在对方身上,问:“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聂维山回答道:“这个古玩市场开门早,等会儿咱们也进去转转?”   “行。”尹千阳答应着却又闭上了眼,“咱们具体什么时候跟家里说?”   “今天肯定不行。”聂维山抽走胳膊顺势翻身,压住尹千阳后撩开了对方的背心,“起码得等你这一身红点点都消下去吧。哎,腰上怎么还有点儿泛青啊?”   尹千阳用他没好利索的胳膊搂聂维山的脖子:“掐着我撞那么长时间!现在装什么傻!”   古玩市场就在旁边,抬腿一迈就到了,里面的环境不怎么样,又旧又乱,人们也随意得很,似乎没什么秩序可言。   聂维山和尹千阳挑着好看的问,收了些杯碟小件,他们没管真假,反正一家古玩店肯定真假货掺杂在一起,真货要沉下心慢慢去淘,他们现在只是逛街打发时间而已。   “计划表上还有哪项没干?”尹千阳问。   聂维山回答:“备料,咱们接下来几天都集中去料市。”   尹千阳点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明天礼拜一,我还得上学呢!”   “噢对,我怎么把这茬忘了。”俩人从古玩市场里出来,聂维山感慨道,“虽然我只比你早出生两个月,但现在听你说去学校什么的,感觉像找了个小孩儿。”   “山哥,别给自己抬辈儿了。”尹千阳揪揪背心领子,怕肩上的痕迹露出来。他锁大门,聂维山推电动车,弄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同时瞧了眼店门。   聂维山问:“你觉没觉得少点儿什么?”   “嗯,觉得。”尹千阳脸贴着对方的后背,“是不是在门上贴两张福字会好点儿?”   聂维山无语道:“你怎么不再贴副春联呢。”   话音刚落,尹千阳抬头,聂维山扭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再齐齐看向大门。门上的牌匾写着“双耳记”,门两边却空着两竖道位置。再一回想,珍珠茶楼的大门两边貌似就有副对子,尹千阳惊喜道:“真缺副对联啊?回头上网找找!”   聂维山拧着车把上了路:“礼拜一上学你问问语文老师,看能不能帮忙想个有文化点儿的对子。”   尹千阳说:“你可饶了我吧,期中考试语文没及格,现在看见语文老师都绕着走。”路上鸟语花香,他说着没及格却满脸笑,“对了,咱们的事儿田径队的队友们都知道了,要不要跟冰冰也说一声啊?”   聂维山想都没想:“说吧,你还拉人家挡枪呢,怎么也得请冰冰吃顿肉饼再说。”   尹千阳喊:“现在唯一支撑我继续上学的就是肉饼!”   料市里人也不少,聂维山熟门熟路,带着头一回来的尹千阳边走边看,大块的整料,堆成山的小件料,有原石有糖心,乱糟糟的像菜市场似的,但给出去的全是红票。   尹千阳看什么都新鲜,问:“这些料只分好坏还是也分真假?”   “都分。”聂维山抬手指向远处的某个摊位,“那堆号称全都是和田玉,你觉得靠谱么?”   尹千阳哈哈乐:“比我还不靠谱!”乐完看聂维山还抬手指着,好笑道:“你老举着手干吗啊,撒癔症呢?”   聂维山挺美:“看见我的戒指就舍不得把手放下,恨不得举着让别人都看看。”   “德行!”尹千阳笑骂一句,拽着聂维山往人多的地方走,扒拉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发现都是大石头,“我还以为这儿有什么上好的料呢,居然都守着石头研究。”   聂维山怕被人挤到,于是轻轻把尹千阳揽在自己身前,低声解释道:“这是在赌石,切开以后里面有没有玉,玉的成色怎么样就看运气了。”   尹千阳扭头问:“那你要赌一刀吗?”   聂维山摇摇头,拉着对方又挤出了人群,他说:“我这辈子什么赌都不会沾。”   尹千阳真诚地问:“那斗地主算吗?”   “斗地主不算吧,大不了以后都不加倍。”聂维山怪委屈的,“你换位思考下,从今以后不让你下五子棋,你能活吗?”   尹千阳毫不犹豫:“活个屁啊,我立马就死了。”   聂维山接道:“是吧,我要是不能再斗地主,你立马就丧偶了。”   他俩突然获得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方法,感觉等到两鬓斑白活腻歪后,互相拾掇拾掇然后躺到一处,再分别把斗地主和五子棋卸载掉,然后就能拉着手告别世界了。   臭贫着把料市大概转了一遭,接下来就要正经八百地进货了,聂维山先要了一袋子南红原石,因为碎裂的很多,所以俩人光挑拣就花了好半天工夫。   到了下一处摊位,他盘算道:“糖心又涨价了,先少要点儿。”   大部分卖和田玉籽料的都是维族人,尹千阳高级点儿的不会挑,便站在旁边听卖家之间叽里咕噜地讲话。聂维山从成堆的料里面翻找,讲解道:“虽然品级高的料子不多,籽料倒是从来不缺。”   尹千阳问:“那是不是价格不贵?”   “也未必。”聂维山挑够了,起身准备付钱,低声说,“这些卖家总说数量变少,趁机把价钱炒高。”   料子备好了,计划表上又一项任务完成,接下来把之前耳记的机器搬到店里就能开工了,而且开工就有聂烽这个大师傅坐镇。   聂维山恢复了两头跑的日子,白天去丁汉白那儿继续学习,晚上抽时间准备开业的事儿。尹千阳就单调多了,联赛结束进入休整期,他除了上学压根儿无事可干。   课上做卷子,他偷偷问小墨:“同桌,你语文比较好,能不能帮我想个对子啊?”   小墨被夸两句就找不着北,问:“哪种类型的对子?”   “就是贴门上的那种,不要拜年的。”尹千阳望望讲台,然后趴低了一些,“不是家里的门,是店门,要比较文雅的。”   小墨想了想说:“店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生意红火对不对?”尹千阳点点头,觉得同桌说得有道理。小墨低下头撕了张便签,然后刷刷写了两行字。   鸡鸣日暮始终大促。   春秋冬夏从未涨价。   “……”尹千阳看完把便签纸揉成一团扔进桌兜里,又担心又生气,“你说你这样能顺利考上大学么?同桌两年我都为你着急!”   小墨配合道:“那你帮我问问体校女子田径队招不招人,我明年也拿个金牌上体院,咱俩到时候还当同桌。”   俩人越聊越忘我,建纲从讲台上下来都没注意,直到桌上砸来粉笔头才反应过来。尹千阳老实上完后半节课,铃声一响蹦起来就往外窜。   他跑到理科班的楼层找冰冰,大喊:“冰冰!中午食堂我请!”   天气热了,吃麻辣烫的学生都去吃凉面了,于是懒得排队的两个人迅速买了麻辣烫找位子,冰冰说:“我去买冷饮,要炸串吗?”   “要!我去买肉饼!”尹千阳要把高强度训练时累下去的几斤肉吃回来,顿顿都没个节制。等所有吃的都买好,冰冰举起可乐说:“来,先庆祝你比赛拿了金牌。”   “谢谢兄弟!”尹千阳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对了,你穿我给你买的内裤了吗?穿着还行吗?”   不提还好,一提简直生气,冰冰愁道:“你丫以后别给我买内裤了行吗!有什么事儿不能直接发红包啊!”   尹千阳嚼着肉饼说:“内裤是能随便买的吗?我给你买说明咱俩情谊深厚,是好哥们儿啊。”冰冰立刻反问:“那你给小山买过吗?”   “没有……”尹千阳心里一突,“冰冰,其实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说小山。”   冰冰闷头吃饭,眼都不抬地问:“小山怎么了?”   尹千阳做了个深呼吸,正好他和聂维山准备跟家里交代了,那现在对冰冰坦白还能当作是练习。他身体微微前倾,说:“小山吧,他居然跟别人有点儿不一样。”   “有点儿不一样?”冰冰终于抬起了头,“那是一点儿吗?明明好多都不一样!一般人哪有他会的东西多啊!”   尹千阳愣了两秒,心说比他还能吹,急忙摆摆手:“不是,我指的是情感方面,他不太一样。”   冰冰没懂:“能不能说具体点儿,别故作神秘。”   尹千阳咽下最后一口肉饼,压低声音说:“他对女生不来电,他喜欢男的。”   钢勺“咣当”掉在了桌上,冰冰嘴里的鱼丸都险些喷出来。尹千阳蹙着眉,也挂上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特惊讶是不是?他自己就是男的,然后喜欢的人也是男的!”   “关于他和那个男的就说来话长了,小山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他考虑得也多,把这件事儿捂在心里好长时间都没说。但是实在是太喜欢对方了,于是后来才表了白。”   尹千阳把勺子擦擦递给冰冰,继续道:“他喜欢的那个人长得特别好看,性格特别开朗,而且别管是不是善解人意吧,反正特别懂他,你说都这样了,他能不爱上人家吗?”   冰冰说:“小山的朋友我基本都见过,那个人我认识吗?”   尹千阳羞涩一笑:“认识,你还穿着他给你买的内裤呢。”   这回不是勺子掉了,连可乐瓶都滚下了桌,冰冰一顿饭吃的差点儿心梗,他瞪着尹千阳久久说不出话来,只剩下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尹千阳擦完勺子擦桌子,说:“又惊讶了是不是?我自己就是男的,然后喜欢的人也是男的!”   他老实坐好:“冰冰,其实我和小山的事儿好多朋友都知道了,你是我俩的好哥们儿,所以觉得不该瞒着你,而且我们也决定跟家里说了。”   冰冰立刻吼道:“你们疯了?!跟家里怎么说!”   “就说我们俩在一起呗。”尹千阳被吼得丢了点儿信心,“他现在有了师父也开了店,我也能上体院了,把这件事儿说完心里就再也没石头了。”   “千阳,我可能需要点时间消化,但消化之前我要先给你们俩建议。”冰冰神情严肃,“无论你们什么情况,咱们仨都是好兄弟,就你们准备跟家里摊牌这个决定来看,我觉得风险很大。首先你们俩才十八,年纪太小,最重要的是家长知道后采取强硬态度怎么办?”   尹千阳说:“我不怕!我从小被揍大的,铁骨铮铮,除非我爸直接拿液化气罐砸我!大不了打石膏,反正我有拐。”   冰冰说:“你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小山呢?小山从小最缺的就是家庭温暖,从他对他爸的态度就知道他很孝顺,而且他渴望有个安稳的家,现在他爸回来了,父子俩的生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觉得当矛盾产生时,他会放弃家庭吗?”   脑仁小的人更容易被洗脑,尹千阳已经变了脸色,讷讷道:“我感觉他不会放弃我的,我也能给他一个家。”   冰冰劝道:“所以没必要让自己面临两难选择,你们不跟家里说就行,等到三十好几才被家里催婚,拖着不理也没关系,能瞒一天是一天。”   尹千阳点点头:“直男的思路比我们会拐弯,我再和小山商量商量。”   晚上冰冰接到了聂维山的电话,第一句就是:“冰冰,我给你买了十盒内裤,够你穿到高考。但你不要再给尹千阳出主意了,他问了我一晚上他和我爸掉水里我救谁。”   计划照旧,正好两家人决定周末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一是为尹千阳比赛的事儿,二是为聂维山开店的事儿。   尹千阳一家四口,聂维山和他爸,还有三叔一家跟聂老,十口人像个大家庭,吃饭的时候欢声笑语没断过,尹向东和三叔都喝得有点儿多。   “先别回去,都去我家坐坐,吃完饭得喝壶茶。”尹向东扶着聂老,舌头都有些捋不直。大家全部转移到了尹千阳家,沙发板凳全坐满了。   尹千结和聂颖宇是小辈,于是负责给长辈们倒茶,另外两个半天瞧不见人影了。   大门外面,聂维山和尹千阳坐在台阶上商量,聂维山先开口:“等会儿就去跟他们说,准备好了吗?”   尹千阳捂着额头,“确定吗,要不分开坦白?一屋子人我有点儿害怕。”   聂维山分析道:“你这样看,咱们先去你家说,挨一顿打,再去我家说,又挨一顿打,然后去三叔家说,还有一顿打。现在正好人齐,打一顿就行了。而且不能叫坦白,犯错才需要坦白。”   尹千阳觉得有道理,他从兜里掏出两块沙琪玛,递给聂维山一块,说:“这顿不是打,是群殴,估计殴完也没命吃了,不如先吃了吧。”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吃沙琪玛,能听见屋内传出来的笑声,聂维山吃完先起身,然后向尹千阳伸出了手。尹千阳缩着自己的两只爪,哭丧着脸说:“不管出什么事儿,你都不能放弃我。”   聂维山直接把尹千阳拎起来,然后紧紧牵住了对方的手:“你站我后面什么都不用想,信我就行。”   从大门走到屋前的几步距离里,两只手在一起扣得越来越紧。他们走到了屋门外,再迈一步就进去了。聂颖宇和尹千结似乎觉出了什么,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聂维山与尹千阳一同进屋,然后一同走到了几个长辈面前。聂维山微微向前半步,说:“爷爷,爸,尹叔仙姨,三叔三婶,我和阳儿有事情要告诉你们。”   “哥!”聂颖宇直接喊出了声,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尹千结也急了,小声喊道:“尹千阳!你不许胡来!”   “怎么了这是?”尹向东觉得有些奇怪,带着醉意问,“什么事儿啊?”   三叔也开了口:“有事儿一起商量,你俩怎么了?”   女人总是比男人要敏感一些,白美仙问:“你们拉着手干什么?”   这句话就像一记锤子砸下来,而聂维山和尹千阳谁都没躲。尹千阳反应极快,他也上前半步和聂维山并肩,然后举起了他们扣紧的手。   聂维山说:“我喜欢阳儿,我俩要在一起过这辈子。”   尹千阳立刻接道:“我也喜欢小山,前十几年在一起,后几十年也不分开。”   他们俩铿锵有力的宣言如同一枚定时炸弹,几个长辈全都愣住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说了什么。尹向东最先站起身,几乎是同一时间砸出去了茶杯。   “闪开!”那茶杯是冲着尹千阳来的,幸亏聂维山眼疾手快地把他扯到了身后,不然脑袋就开瓢了。尹千阳刚才还在大门口害怕,这会儿像打了鸡血一样,他抢到聂维山前面,张开胳膊护着对方,大声道:“我挨揍有经验!你们要揍就揍我!但是先说好——”   他话还没喊完就被扇了一耳光,尹向东的酒劲儿被怒火和震惊撩得更高,骂道:“我就是揍得你太少!你竟然学会祸害人了!”   三叔三婶也激动起来,他们把聂维山当亲儿子一样对待,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此时又气又怕。聂维山全看在眼里,他捂住尹千阳被打的半边脸,整个人侧过身挡着对方,但尹千阳还在喊叫:“但是先说好!揍完不能拆散我们!”   尹向东还没来得及反应,白美仙坐在单人沙发上哭出了声。   尹千阳不不怕挨打,可他受不了他妈和他姐掉眼泪,扑到白美仙跟前跪下,他红着眼睛说:“妈,你别哭,我不想让你哭……”   白美仙抚着他肿起的半边脸:“疼不疼?你知道我和你爸现在心里有多疼吗?”   聂颖宇拽着三叔三婶,尹千结也试图让尹向东冷静下来,尹向东看着聂维山,眼中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千万句话都堵在了胸口。   聂维山大步上前,挨打是最不要紧的,他最怕让长辈伤心。   尹向东抬起的手掌又落下,他扭头大声吼道:“聂烽!你他妈说句话!”   聂烽始终坐在沙发上未开口,从两个孩子进来到现在,他还没出过声。聂维山和尹千阳互相说喜欢的时候,他同样震惊,但震惊后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聂维山在广州说的那番话,明白了聂维山心里惦记的人是谁。   明白那天吃饭谈起的娃娃亲,也明白了分不清彼此是什么含义。   聂烽缓缓站起身:“我是个犯过大错的人,所以没什么资格去教训孩子。”他说完看向聂老,求道:“爸,您发句话。”   聂老更是没吭过声,他谁都不看,半阖着眼说:“千阳不能白挨一巴掌,向东,你对小山就像对亲儿子一样,你生气管教他也不用顾忌我们。”   尹千阳猛地扭过头去:“爷爷!你别激我爸!”   尹向东本来就喝多了,这下被聂老的话一抬只觉更加憋闷,他胸膛之中团着火气发不出来,最后只能把劲儿化成了拳头。   聂维山站在原地不动,生生受了两拳。   尹千阳起身时趔趄倒地,眼看尹向东又要朝他踢来一脚。聂维山拉起对方往外跑,这一跑大大激怒了几个长辈,以为他们没担当。   谁知聂维山跑到门口就停下了,他单手把尹千阳紧紧箍在怀中抱着,另一只手死抓着门框不放。后背就是他们的铠甲,所有拳打脚踢都被他隔绝在了屋内。   尹千阳动弹不得,听着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只能不停喊叫。   酒醉后的怒骂、哭声、不停重复的劝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伴随着拳脚落在聂维山的身上。他知道聂老这么做的意思,所有心痛和愤怒必须释放出来,然后才能恢复平静。   等所有人都平静下来,他们的事情才能好好谈一谈。   遇到转机前受一点儿苦而已,他心甘情愿。   “放开我……放开……”尹千阳被勒得完全无法挣动分毫,过去的几分钟是那么的漫长,他不敢想聂维山疼不疼,更不敢想今天的结果是什么。   这时聂维山却贴着他耳鬓边的头发说:“打也打不死。”   那声音带着笑,尹千阳微微侧过脸去:“分也分不开。”   聂维山吻上了尹千阳的眼角,目光飘向了前方,他轻声道:“阳儿,你看。”   “枣树是不是开花了?” 第59章 正文快完结了   黄绿色的小花缀在枝节处, 被太阳光照耀着所以不算明显。尹千阳扭头望过去, 和聂维山一同盯着院子里的枣树。   他说:“以前我家种着石榴树,你家种着枣树。”   身后的声音忽然变小了, 落在身上的拳脚也渐渐放轻了力道。尹向东停住, 不知道是累了, 还是因为刚才尹千阳的那句话而陷入了回忆里。   一墙之隔的两个家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聂维山和尹千阳前后脚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一张床上学坐学爬, 刚会走路时在你家院子摔完跟头,又去我家院子里摔。   饭点儿从来无法约束他们, 谁家那顿饭丰盛就在谁家吃, 上幼儿园后晚上睡觉前必须双双跑到墙根儿底下喊话, 商量明天你带什么味道的糖,我带什么颜色的玩具车。   胡同被两个孩子从头跑到尾,胡同口两个小石狮子被他们用呲水枪喷过墨水,每年石榴和枣成熟那阵子, 他们的衣兜总是鼓鼓囊囊的。   路口的服装店变成了小饭馆, 又从小饭馆变成了超市, 聂维山和尹千阳也闹腾着长大了。尹向东半天没有眨眼,整个人像被抽离到了别的地方,他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似的,让眼前这两个孩子踩在他心口重走了一遭。   聂维山终于松开了尹千阳,他往后一步退出屋门,然后转身和尹千阳并肩站在门口, 他叫了一声“尹叔”,尹千阳喊了一声“爸”。   白美仙从沙发上站起来,狼狈地掖了掖耳边的头发,她慢慢走到尹向东身边,然后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尹向东微微摇晃,神情疲惫,垂下头既发不出火,也讲不出话。   “都先散了吧。”聂老叹了口气,然后在聂烽的搀扶下站起来,“各回各家,小的安生几天,大的也冷静冷静。”   聂烽说:“小山,跟我回家。千阳,有什么话跟你爸妈好好说。”   三叔他们陆续往外走,聂维山和尹千阳闪开站到了旁边。聂维山不敢再去看尹向东和白美仙,走之前低声嘱咐道:“把脸敷一下,别硬着来。”   尹千阳早就觉不出脸上的疼了,他点点头:“你也擦点儿药。”   等人都走光了,尹千结自顾自去收拾茶几上的杯杯盏盏,她望了眼尹向东和白美仙偎在一起的背影,轻声说:“爸,妈,你们都累了,回卧室躺会儿吧。”   尹向东抹了把脸,揽住白美仙往卧室走去。尹千结收拾完洗净双手,然后慢慢走到门口看着仍立在原地的尹千阳。   “姐,”尹千阳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走近抱住尹千结,“姐,我是不是特浑蛋?”   尹千结说:“嗯,又浑又傻。”她拉着尹千阳坐在沙发上,然后拧了毛巾给对方敷脸,“爸今天喝多了,不然不会这么失控,而且爷爷又把话说到了那份上,等于添了把火。”   尹千阳点点头:“我明白,我不怕爸妈发火,就怕他们憋着难受,还怕他们不让我和小山在一块儿。”   尹千结忽然笑了:“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家长会这种反应?”   “因为我俩都是男生。”尹千阳捂着半边脸,“要是千刀跟另一只小公狗那什么,我估计也挺震惊的。”   “还贫,我看应该再打重点儿。”尹千结说,“爸妈都是很开明的人,平时也不严肃,还喜欢逗着咱们玩儿。如果今天知道的是街坊家俩小子在一起,他们肯定只是吃惊,但不会像老顽固似的去批判什么。可现在当事人是你和小山,你们俩对他们来说都是最亲的孩子,所以除了吃惊,更多的就是担心了。”   尹千阳听在耳中,心里一揪,尹千结继续道:“这社会发展得有限,你俩又才十八,所以爸妈担心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一点,刚才爸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为什么话都不好好说就动手,因为他急切地想知道你们是闹着玩儿还是认真的。”   尹千阳仿佛看见了希望,脸也不捂了,攥着毛巾问:“确定了我们是认真的,是不是就同意我们的事儿了!”   尹千结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估计爸妈自己都还没想明白。”   聂家几口人回了隔壁,聂老没说什么,直接回屋休息了,进门前吩咐:“小山,给我倒杯水端进来。”聂维山立刻去倒了杯热水,端进屋后关上门,沉默着等聂老发话。   “你那店准备得怎么样了?”聂老捧着水杯坐在床边问。   “准备得差不多了,等货全一些就能找日子开业了。”聂维山靠窗台站着,问一句答一句。聂老“嗯”了一声,说:“以后无聊了我就去给你看店,耳记关了以后我还挺想的。”   聂维山说:“行,对面就是公园,还能听票友唱戏。”   聂老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千阳上体院的事儿也定了吧?”   “嗯,明年开春就能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聂维山带上点笑,“爷爷,您还不说重点啊?”   “什么是重点?被人重视才算重点,我们这些家长说的话你们又不重视,那算什么重点。”聂老都快八十了,但今天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却最镇定,他感慨道,“我都是活一天少一天的岁数了,哪有劲头去跟你们着急。之前住院做手术,我什么都看开了,高高兴兴活着就行啦。”   “爷爷……”   “别打断我,我还有一句。”聂老解了手表,说完准备休息,“人不能只为自己高兴,必须也得考虑爹妈的感受,你爸浑蛋过就没资格说话,咱不管他,可人家千阳的父母太无辜了,所以不论多为难你都要咬牙受着,一两天也好,三年五年也罢,选了这路就不能怕难走。”   聂维山目光坚定:“我知道,我都准备好了。”   聂老躺下摆摆手:“回去吧,这几天都安生安生,你也别去找千阳,让他爸妈好好缓缓神。走之前再哄哄你三叔三婶,这些年他们俩也不容易。”   聂维山依言向三叔三婶连解释带认错,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聂颖宇在旁边帮着说话,兄弟俩总算把两位家长的情绪安抚得好了些。   从胡同离开已经是傍晚了,经过隔壁的胡同口时聂维山望了一眼,尹千阳家的大门关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说话,聂烽看不出生气,但更看不出高兴。   街上好歹人来人往能吸引注意力,到家后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聂维山换衣服洗澡,打开电视又关上,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爸,你什么话都没有想说的吗?”   聂烽拿着布擦打磨机,回答道:“我说了,我是个犯过大错的人,所以没资格教训孩子。况且我觉得你们这也不属于错误,更谈不上教训。”   他说完忽然停下,面上终于带了点难过的神情,“小山,我想听你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以前从没问过,他不敢问,也没勇气听。   聂维山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手中握着遥控器:“我在三叔三婶家过得挺好,就是心里总过意不去,平时经常去隔壁蹭饭,顺便跟阳儿互相抄作业。”   “每天早晨一起上学,从小学毕业到初中,又从初中到高中,前几天他还抱怨来着,说现在就他自己去学校没意思。”聂维山忍不住笑,“每回考试前我俩都摆个案子拜神,但是只有那么两次灵验。”   他说完停顿片刻,发觉如果真要细数过去的点点滴滴,那可能就变成了他和尹千阳的成长回忆录。   “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那么怨你吗?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快乐,如果我天天活在没有家、没有爸妈的痛苦里,我一定特别恨你。”聂维山始终在笑,“可我那些年的确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但我有他,所以我每天都能笑,都能和他干些傻事儿。”   尹千阳在的话,他的生活就是亮堂堂的。   聂烽久久没有出声,他把手中的布展开盖在打磨机上,然后捂住脸搓了搓,皮肤被结着厚茧的手擦红,看上去很痛。   “小山,”他长抒了一口气,“等这件事儿解决了,让千阳再来家里吃顿饭,我要跟他说句谢谢。”   聂维山愣住,随即彻底笑开了:“好,准备上他最爱吃的菜。”   两人暂时隔离,尹千阳每天被尹向东押送着上学放学,回家后也不允许出门,就算不学习也得安生待在屋里。   “干什么呀,手机还没收啊?”尹千阳蒙完半张卷子身心俱疲,刚想拿出手机玩一会儿就被白美仙给抢走了。白美仙站在桌旁说:“写作业的时候不准看手机,我和你爸以前就是太惯着你了。”   尹千阳梗着脖子:“我前途渺茫的时候都不管,现在我都考上体院了却没收,不带这样的。再说了,这几天跟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同学都笑话我了。”   “你还怕别人笑话?”白美仙气道,“你们俩要是不改,以后面对的笑话多着呢!这个社会没你们幻想的那么好!”   尹千阳的声音低下去:“我们没往好处幻想,无关的人怎么样都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只在乎你们怎么想。”   白美仙心中一酸,但仍装着强硬:“少扮着可怜使苦肉计,你要真在乎我们怎么想,就应该别惦记乱七八糟的,每天好好学习。”   “可我真学不会啊!”尹千阳觉得冤枉,“你们把读书的智商都给我姐了,我浑身上下只剩运动细胞,我能怎么办啊!”   “你还冲我嚷嚷?”白美仙伸手用力戳尹千阳的脑门儿,“不是觉得考上体院就万事大吉吗?那你别写了,洗澡睡觉,我也不图你什么,老老实实别让我闹心就行!”   尹千阳抱住卷子,特可怜地说:“吓死我了,我生怕让你恶心了。”   白美仙一口气没提上来,她上前按住尹千阳的肩膀胡乱捶打:“你就气着我吧!嫌我过的日子太省心是不是!”她没有章法,又狠不下心抽尹千阳的脸,用指甲抓还怕留下疤,她儿子这么帅,哪能舍得。   于是纠结着又恨起来自己,恨自己教训孩子都不会,白美仙打累了,看着儿子被掐红的后颈有些心疼,她无力地抱住尹千阳:“我是你妈,怎么会恶心你,你真要气死我了。”   尹千阳拍着白美仙的后背:“妈,以后我和小山一起孝顺你和我爸不好吗?”   没收手机而已,居然演变成这样,白美仙没有回答尹千阳的问题,只摸了摸他的头就出去了。客厅里尹千结在陪尹向东看电视,刚才卧室里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尹向东问:“他的脸刚消下去,你没打他吧?”   尹千结笑道:“爸,你打得千阳脸肿好几天,现在却质问我妈。”   尹向东后悔又跌面儿,低声说:“我那天喝多了,也不知道小山伤着没有,问聂烽他说没事儿,就怕是瞒着我呢。”   尹千结说:“那让小山来家里看看呗,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了吧。”   “再说吧,先让他们俩分开一阵。”尹向东的心里又乱起来,“俩人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就敢许诺后半生了,分开一阵没准儿就好了。”   两集电视剧播完,尹千阳写完了作业,他悄悄摸到门口打探客厅的情况,发现气氛貌似还行。推门出去,目不斜视地走到餐桌旁喝了杯水,然后又假装犯困打了个哈欠。   “妈,我要睡觉了,能把手机还我了吗?”   白美仙没吭声,尹向东说:“睡觉更不用手机,直接去睡。”   尹千阳争取道:“不是怕影响写作业所以才没收吗,为什么写完了还不给我?”尹向东也懒得打哈哈了,直接回答:“因为不想让你们俩联系。”   “那我保证不联系。”尹千阳看了眼外面的枣树,“爸,其实我不和小山联系也活得下去,但我睡前不打五子棋就没法活了。”   软磨硬泡要到了手机,尹千阳说了“晚安”便钻进房里,他换衣服洗澡,洗完在床上做仰卧起坐,做完两百个就关了灯。   客厅也没了动静,电视关着,尹向东和白美仙已经回了房间。尹千阳藏在被子下面按了拨号,猜测对方响几声才会接通。   第一声刚断就传来了聂维山的声音,尹千阳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你了。”   “我也是。”聂维山坐在机器房里,里里外外就亮着一盏灯,就待着他一个人,“尹叔消气了吗?仙姨呢,心情好些没有?”   尹千阳小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   聂维山答:“你的话我得慢慢问。”   两个人说了很多,尹千阳说他爸妈的态度变化,聂维山说聂烽的想法,天气热了,闷在被子底下没多久就出了满脸汗,尹千阳难熬地问:“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难道要一直隔离吗?”   聂维山安慰道:“不能逆着来,再等两天看看。”   讲完电话后房间又静了下来,聂维山重新打开机器干手上的活儿,好让四周有些动静。但是没几秒钟声音停了,他看着切坏的料撒癔症,发觉自己并不冷静,其实很患得患失。   最近一直为双耳记开业做准备,聂维山白天都泡在市里的各个古玩城中淘东西,几天都没怎么露面,丁汉白突然说要考他,于是只能赶回珍珠茶楼。   桌上摆着件古铜镜,丁汉白问:“在哪儿收的?”   “二环那边的古玩市场。”他有些心不在焉,没怎么注意对方的表情。丁汉白手里拿着把小刀,指头上还沾着点儿玉屑,估计之前在雕东西,他用刀柄敲敲镜面:“听你师叔说花了两万?”   “嗯。”聂维山瞥了眼镜子。   丁汉白又问:“你当时怎么想的?”   聂维山回答:“我就是去给店里淘货,杯碟瓦罐什么类型的都想弄两件,这面铜镜保存得不错,颜色也属于比较正的蟹壳青,所以就收了。”   丁汉白顿时变了脸,手指翻转把刀尖朝下,然后用力在镜子上划了一道!他把刀拍在桌上,然后拿起镜子砸在聂维山的脚边,大骂道:“你跟我说这叫蟹壳青?这他妈是后期喷的腻子!浑浑噩噩好几天,连这种小儿科的东西都分辨不出来,不愿意干了就给我滚蛋!”   丁汉白的火气熏着整个三楼,端茶送水的服务生都不敢上来。纪慎语亲自捧着茶杯走近,捡起铜镜后便窝在对面沙发上研究,说:“铜镜照人像使了柔光似的,眼角的皱纹都看不见了,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你本来就没几条皱纹!”丁汉白还瞪着眼睛,“少给他找台阶下!”   纪慎辩解道:“你的动静这么大,台阶都被震榻了。”他没再理会丁汉白,转去看聂维山,“小山,你这几天确实状态不好,你师父没冤枉你。怎么了,遇见难事儿了?”   聂维山犹豫片刻,坦白道:“我和阳儿跟家里说了我俩的事儿,长辈不太接受,这几天也一直没见着他,我有些惦记。”   丁汉白的惊讶战胜了怒气:“你们跟家里说了?!”   见聂维山点了点头,丁汉白忽然笑起来:“还行,算是个爷们儿。本来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只是走神儿不是寻死,说明家里的态度还可以。至于见不着面?我就不信你翻他家墙头上还能见不着他一面?”   纪慎语听不下去了,带着聂维山到了偏厅,解释道:“别听他的,他就不是个正常人。”聂维山总算有了笑模样,“师父是帮我出主意呢。”   “你们情况不一样。”纪慎语说,“千阳在你这儿是不是最重要的?”   聂维山想都没想:“是。”   “那就行,凡事都看决心,其他阻碍因素都是借口。”纪慎语字句清晰,语速稍慢,“你师父当年遇见的情况更坏,那时候的人哪受得了这个,他就是不服软,什么都不要就自立门户去了。”   聂维山忍不住问:“我师父是怎么跟您说的?”   纪慎语望了一眼前厅里的丁汉白,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旧时的丁家大院,丁汉白又傲又狂,即使在当时也是语气嚣张,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刀扎在他心尖上。   “纪慎语,牵制我的东西很多,但都敌不过你在我心里头的分量,你是最要紧的那个,那其他的就都不要紧了。我把话撂这儿,哪怕最后我落魄收场也绝不服软低头。”   纪慎语喃喃道:“他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60章 正文完结   尹千阳还在被时刻监控着, 大周末都要憋屈在家里, 他看明白了,他爸妈这是在逃避问题, 能拖一天是一天, 幻想着异地恋使他和聂维山的感情变淡, 然后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开玩笑,广州那么远他们都扛过来了, 这点儿距离算什么。   大清早麻雀在树杈上开始叫唤, 尹千阳搬着小板凳坐在树底下听歌,等尹向东和白美仙起床后, 他喊道:“爸, 妈, 我能不能去店里帮忙?”   没人搭理他,他又说:“那是我和小山共同的店,我不能什么力气都不出吧?”   尹向东站在屋门口:“你们共同的店?你资金入股了还是提供技术支持了?过家家一样还挺当真,以后你们回过头看看就知道自己多幼稚可笑了。”   “我们不可笑!”尹千阳靠着树, 表情看上去特别倔, “早在八百年前耳记还没盘出去的时候, 我们就商量过开店了,我们俩的未来早就规划好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山穷水尽我们都迈过去了,现在这道坎儿算什么?什么都不算!”   尹千阳看他爸要发火,于是豁出去了, 继续嚷道:“你以为真能关住我啊?我一个助跑就翻墙出去了,哪怕让千刀给我扒拉个狗洞,只要我真想跑,根本就拦不住我。”   尹向东指着大门口:“你跑,你跑,跑出去就别回来,以后二云胡同没你这个神经病!”   “……神经病?”尹千阳皱着脸,心说他爸骂人真是没水平,“爸,我不跑,我就是想告诉你没必要这样管着我,因为我不想让你和我妈难受。可是我又特别想他,我屋里搁着拐,手腕脚腕戴着他送的链子,千刀也是他给我的,放眼一看全他妈令我睹物思人。”   尹千阳仰起脑袋望着树:“就这棵枣树是我们俩共同的,树上都开花了,你们怎么还不开窍啊。”   尹千结在屋里听得眉心直跳,她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尹向东果然又被点起了火,说:“那就守着你的枣树吧,中午也别吃饭了,干脆也别进屋。”   尹千阳最不能被刺激,当下立刻拍了大腿:“不进就不进!我抱树绝食!”   屋门关着,尹千阳被隔绝在屋外,他坐在树下听歌逗狗,一上午没挪腾地方。渴了饿了就去水池边喝几口凉水,晒得热就靠着树打盹儿。   晚上凉快了一些,胡同口的小石狮子上有个人坐着抽烟,旁边支着辆电动车。小眼镜开着他的儿童汽车经过,仔细辨别后出声问:“小山哥哥,是你吗?”   聂维山本来在发呆,回神后立即把烟掐了,觉得当着小孩儿抽烟不好,说:“是我,你怎么这么高级,都开上车了。”   “这车还不如我跑得快呢。”小眼镜脸上嘚瑟,“小山哥哥,你在这儿等人啊,我帮你叫阳阳哥哥去吧?”   聂维山看了看时间:“不用叫,你从门口过的时候看看大门开着还是关着,再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   小眼镜开着车拐进了胡同,没一会儿又跑出来报告:“大门关着呢!但是能听见阳阳哥哥在院子里唱歌!”   唱歌是不是说明心情还不错,聂维山忍不住笑,又待了会儿才从小石狮子上起来。骑着电动车进去,然后把车子挨着墙根儿停下,抬脚一迈踩上车座,再用力一跳扒住墙就蹿上了墙头。   从上往下看,院子里吊着盏小灯,尹千阳靠在树上,只露出半拉背影,脚边窝着狗,狗尾巴时不时摇一摇。仔细一听,尹千阳真的在唱歌。   不止聂维山在听,屋里的尹向东也在听。   尹千阳戴着耳机闭着眼:“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持了十分,这辈子做您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聂维山趴在墙头上乐,差点儿出溜下去。屋里尹向东又想气又想笑,问白美仙:“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看他就是有神经病!”   尹千阳单曲循环,连唱不带停的,唱到后面高音上不去就扯着嗓子哼哼,不知道第多少遍的时候屋门开了,他睁开眼看着走出来的尹向东,摘下耳机清唱道:“我的老父亲……又想要发脾气……”   尹向东说:“生活的苦涩有三分,因为你给我涨到了十分,下辈子你当我爸行了吧?这辈子让我安安生生再活几年!”   “爸,我饿了。”尹千阳捂着肚子,“我都一整天没吃饭了。”   “你活该,不是要守着你们的树么。”尹向东听见动静,知道白美仙已经去厨房做吃的了,没好气道,“还不进来洗手,难道等会儿喂你嘴里?”   尹千阳摇晃着站起来,腿脚不听使唤似的走到了屋门口:“谢谢爸!”   父子俩进去了,屋门重新关上,聂维山趴在墙头上悄悄目睹这一切,吊着的心终于能够落回肚子里。他翻下墙骑车离开,觉得云开月明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将来。   何况就算情况很坏他也准备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分清对自己来说谁最重要,那阻挡的障碍就都不算什么了。   一碗热汤面被端上桌,剥开细细的面条还能找到躺在碗底的几个小馄饨,尹千阳唱得嗓子疼,先端起碗喝了两口热汤。尹向东和白美仙在餐桌对面并排坐着,都盯着他看。   “吃慢点儿,多烫啊。”白美仙操不完的心。   尹千阳不喜欢把面条咬断,每口总要吸溜完才舒服,他大口吃着,偶尔冲两位家长笑一下。气氛难得好起来,他不想再给爸妈找不痛快,于是什么话都不讲。   搁在旁边的手机忽然亮起来,三个人同时警觉,尹千阳拿起说:“是秦展,我们田径队的。”解释完接通,“喂,怎么啦?”   秦展说:“千阳,比赛完一直休息,明天晚上队里想出去庆祝,你没问题吧?”   “我得问问我爸妈,等会儿给你发信息吧。”尹千阳挂了电话,“爸,妈,田径队明晚要吃饭庆祝,我能去吗?”   尹千结从房间里出来:“让他去吧,半小时都待不住的人,再憋着就憋坏了。”尹千阳如蒙大赦,这些天真的快把他憋疯了,吃完面早早睡下,养足精神等着明晚聚会庆祝。   田径队的一帮子人比赛完着实疯了好几天,今天庆祝还邀请了教练来,包间角落里摞着八捆啤酒,一共七十二瓶,凉菜刚上齐就开始对吹第一轮。   尹千阳吹完直接开了第二瓶,站起身说:“我要敬大家一杯,先谢谢教练对我的悉心指导,再谢谢各位队友对我的无私帮助,尤其要感谢队长,没有他的话我也没机会进田径队。反正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干了!”   秦展趁机讲话:“每学期那么多外校的进来,但只有千阳坚持到了现在,而且这次联赛发挥得那么好,咱们举杯走一个!”   喝完开吃,教练说:“居然没人请我讲话,话都让你们俩说了。”   大家开始互相揭短,队里谁的话最多,谁最乌鸦嘴,还有整天训练偷懒的是谁,开会总迟到的又是谁。尹千阳啃着肘子不说话,边听边乐,他渐渐忘记了这些天的烦恼,在吵闹的包间里只剩下开心。   这顿饭吃了好长时间,七十多瓶啤酒全都喝完了,一伙人从餐厅出来站在门口迷茫,清醒的扶着喝多的,尹千阳和秦展也勾肩搭背,但是他俩没喝多,只是稍微有点儿晕。   教练嘱咐:“都早点儿回宿舍睡觉,我也回家了,不许在外面过夜。”   等教练坐上车消失在街头,秦展跟尹千阳咬耳朵:“看见了吧,就一句回去睡觉,体校的纪律就如同没有纪律。”他说完吹了声口哨,“兄弟们,唱歌去!展哥请客!”   十来号人又去跑去唱歌了,麦克风瞬间被占满,其余人便叫了零食和啤酒当听众。尹千阳用牙撬开瓶盖,说:“我今天试试自己的量,看能不能喝够二十瓶。”   “你就吹吧。”秦展排队等着唱歌,手里翻着歌单,“让我选选,你们这些选秀水平我真看不上,我可是青歌赛水平。”   尹千阳边喝边乐:“到底谁吹啊?”   秦展忍不住了,切了别人一首,他抢过麦克风站起来,清清嗓子说:“下面由绍兴歌神为大家带来一曲《精忠报国》。”   包房里瞬间炸了,队友都开始“嘘”他:“每回都唱这首!贫困国家都给你报成发达国家了!”吵归吵,吵完还是要唱,尹千阳抱着啤酒瓶听《精忠报国》,一激动呛了一嗓子,他弯着腰咳完了后半首,眼泪都咳出来了。   秦展唱完:“千阳,喝醉之前你也来一首呗。”   “来就来!”尹千阳起身才觉出晕眩,他晃晃悠悠地接过麦克风,“下面由华北平原小歌神为大家带来一首——《月亮惹的祸》。”   尹千阳眯着眼睛开始唱,没管别人是说是笑:“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都是你的错,你对人的宠,是一种诱惑。”   “都是你的错,在你的眼中,总是藏着让人又爱又怜的朦胧,都是你的错,你的痴情梦,像一个魔咒。”   包房内渐渐安静下来,除了歌声再无其他,尹千阳彻底闭上了双眼,一句句唱着这首老歌:“怎样的情生意动,会让两个人拿一生当承诺……”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门厅的柜台上放着今天刚收来的旧式录音机,里面播放着一卷旧磁带,聂维山坐在柜台后一遍遍听着,有时跟着唱,有时跟着笑。   总觉得尹千阳可能也在听这首歌。   曲毕自动播放下一首,但是点歌的人却没开口。尹千阳睁开眼,笑着说:“谁点的啊,怎么不唱了,都看着我干吗?”   秦展问:“你怎么唱哭了?”   “我哭了吗?”尹千阳擦擦脸,蹭上了满手背的眼泪,他又摇摇晃晃地回到座位上,“这歌太他妈好听了,我纯粹是被感动的。”   “千阳……”   尹千阳往秦展肩上一歪,声音低了下去:“我想他,喝了酒就更想他,唱那首歌的时候就更更更想他,啤酒是苦的,我嘴里也苦,我还想吃沙琪玛,吃一块儿,另一块儿给他留着。”   秦展有些摸不着头脑,揽住对方说:“那叫山哥过来啊。”   尹千阳摇摇头:“见着再分开就更难受了,还是喝酒吧,喝多了就美了。”   凌晨时分,聂维山终于关了录音机,准备回机器房睡觉。卷闸门落下一半的时候接到了电话,里面传来秦展的声音:“山哥,千阳喝多了,你来接他吧?”   “我没多!我只是晕!”   电话里隐约能听见尹千阳的喊叫声,聂维山答应后立刻锁门离开,打上车奔向了目的地。   家里也有些着急,尹千结打尹千阳的手机总是没人接,估计光顾着玩儿没有听见,后来拐弯问聂颖宇要了秦展的号码才终于联系上。   “在哪呢,什么时候回来?”电话挂断尹向东立刻问。尹千结看看他爸,又看看她妈,回答:“千阳喝多了,他们通知了小山去接。”   白美仙直接站起身:“向东,咱们也过去吧。”   三个人换好衣服出了门,尹向东开车,白美仙坐在副驾上,尹千结独自在后排,她看着一排排路灯飞过,忍不住猜想等会儿会发生什么。   “向东,见了小山好好说话,千万别再动手了。”白美仙觉得心烦意乱。尹向东握着方向盘:“我知道,那天我太失控了。”   尹千结轻声开口:“爸,妈,非得拦着他们不可吗?”   这话一出车内瞬间静了,尹向东和白美仙同时沉默,谁也没给出答案。红灯了,尹千结看着前方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和你们一样,哭过、气过,不知道怎么处理。小山先来找我,说是他主动的,有什么事儿他扛着,后来千阳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那天他们俩挨打的时候互相挡着,我终于都明白了。”   红灯变成了绿灯,尹向东问:“明白什么了?”   尹千结说:“能为对方做到那个份上,那就没什么好为他们担心的,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实际上根本也不需要我们处理。”   凌晨时分车不算太多,路面也不拥堵,所以车速都很快,田径队十来个人喝多了一半,其中尹千阳醉得最厉害,他脱离队伍走下台阶,还差点在门口摔一跤。   秦展结账出来点数,点完才发现少了一个,扭头寻找只见尹千阳已经蹿过了自行车道旁的绿化带,整个人正在机动车道上晃悠。   “我操!千阳!你个傻逼站那儿别动!”   聂维山下车时就仿佛听见了喊声,关上车门正好看见尹向东的车在后面停下,“尹叔,仙姨。”他没等对方下车就打了招呼,随后被汽车喇叭声吸引了注意力。   转身一看,尹千阳在马路对面连跑带蹦,站不稳还差点儿摔倒。   聂维山吓了个半死,抬腿就往对面冲去,大声喊着:“阳儿!站在原地别动!等着我过去!”   尹向东和白美仙从车上跑下来,在后面全都吓破了胆,他俩一边喊着尹千阳,一边喊着聂维山,瞬间出了满身冷汗。   “小山?”尹千阳半阖着眼,往左两步往后三步,然后攒足劲儿向前冲去。   “你他妈别动!”聂维山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眶子都瞪得红了。这时一辆吉普车疾驰飞来,而尹千阳还在盯着他往这边跑。   白美仙和尹千结同时尖叫了一声,尹向东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想起聂烽对他讲过,在广州时聂维山就这样惊险过一次。可他此时距尹千阳那么远,根本无法像聂烽当时一样护住自己的孩子。   “嘭”的一声!   聂维山用尽全力跃起扑向了尹千阳,在最后一刻抱着对方砸在了地上。   尹向东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刚才的一幕太过惊险,除却恐惧,更大的是震撼。白美仙双膝发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小山……”尹千阳摔得巨疼无比,下意识紧搂着对方,“我好疼啊,你疼不疼?”   聂维山抱着尹千阳坐起来,他的手始终护着对方的后脑勺,此时手背上已经是血淋淋一片。他觉得无比庆幸,骂道:“傻逼,吹吹就不疼了。”   两方人围着他们俩,一方是队友,一方是家人,聂维山死死地抱着尹千阳,像是把人锁进了自己怀里。白美仙跪在旁边摸他的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尹向东退后一步哽咽着说:“拆不开了,谁也拆不开了。”   枣树上的花越开越多,黄的绿的结满了枝头,尹千阳已经解禁,但没事儿仍喜欢在树下坐着,嘟囔道:“你一动伤口就裂开了,要不打石膏吧?”   聂维山伸着手换药:“你当我是你啊,屁大的事儿还打上石膏。”说完抬眼看看花,“没开花的时候盼着开花,开了花就想着结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枣。”   尹千阳说:“这棵不是幼苗,估计不会太久吧。”   “你们俩可真行。”白美仙端着螃蟹去水池边洗,“俩大小伙子整天跟文艺青年似的,在树底下一坐就开始研究开花结果,还你们家我们家的,烦死了。”   尹向东附和道:“干脆把树刨了拴身上,去哪都带着。”   尹千阳两眼放光:“这主意好!正好家里有铁锹!咱们把枣树移到双耳记的后院怎么样!”俩人说干就干,饭都不吃就挖起了树,尹向东后悔自己话多,阻拦道:“尹千阳你是不是缺魂儿,怎么破坏自己家生态环境这么带劲?”   “爸,说什么都晚了,根都露出来了。”尹千阳干得热火朝天,“以后就不在这儿坐着啦,到后院坐着去,还没人呲瞪我呢。”   把枣树刨出来,下午就叫车拉去了店里,聂维山和尹千阳吃完饭走人,准备回去种树。现在家里已经不太管他们了,但他们也不怎么在家里待着,因为这事儿需要时间来慢慢接受,他们必须要给长辈这个时间。   一阵子没来,店里已经变了样,门厅里的货架上放满了古玩摆件,墙上还有各种字画,柜台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珠串首饰,仿佛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尹千阳惊喜地问:“什么时候开业啊?”   “正选良辰吉日呢,快了。”聂维山环顾四周,“开业前还得给你进行上岗培训呢。”   俩人蹲在后院栽树,栽完又去花卉市场买了棵石榴树的树苗,两棵树挨着,一高一矮,尹千阳靠着聂维山的肩膀说:“以前是石榴树等着枣树长高,现在换成枣树等石榴树长高了。”   聂维山拍拍手上的土:“它俩也差不了多少,一块儿长呗。”   机器和料全都备好了,店内现成的物件儿数量也充足,聂烽和聂维山各自出了一本画册,加起来有上百张设计图。把图印好装订,客人来了可以直接翻看参考。   上岗培训,尹千阳站在柜台后面,聂维山站在柜台前面。尹千阳鞠了一躬,说:“先生,您想要古董还是首饰啊?”   聂维山纠正道:“不能让客人做选择题,万一人家都想要呢。”   “噢,那您随便看看吧。”尹千阳闭上嘴等着,看聂维山盯着个手串瞧,于是拿出来给对方戴上,“这是碧玺的,我们店大师傅亲自操刀,您戴上特别帅。”   聂维山摘了扔盘子里:“我不戴就不帅了?”   “不戴也帅。”尹千阳有点儿想骂人,“您再看看别的,这幅画怎么样?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读书人,所以我觉得您肯定喜欢。”   聂维山笑骂:“你故意挖苦我呢?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打着培训的旗号瞎贫了半天,最后聂维山拿出了笔记本,本上贴着照片和详细介绍,说:“我都整理好了,你照着记就行。”   临近开业,感觉已经万事俱备,晚上去街心公园遛弯,尹千阳说:“我总觉得还少点儿什么。”   聂维山想了想:“我计划表上的项目已经都完成了,开业那天叫上师父、我爸和爷爷、三叔他们、你爸妈他们,然后小一辈的朋友改天统一招待。”   “我知道了!”尹千阳眼睛一亮,“开业是不是得放鞭炮?!你买了吗?”   聂维山回答:“没特意去买,过年的时候剩着两挂,崩几声是个意思就行了。”答完有些迟疑,“怎么你一提,我也觉得少点儿什么。”   天黑了,他们俩拉着手往回走,踩上道牙子后齐齐看向大门,然后又同时定住。尹千阳看着门两边的竖条:“我想起来了,没写对子。”   聂维山也想起来了:“问语文老师了吗?”   “问了,”尹千阳胡诌,“鸡鸣日暮始终大促,春秋冬夏从未涨价。”   聂维山眉心一跳:“横批——尹千阳欠打。”   “靠!别动手!”尹千阳觉得天旋地转,眨眼就被聂维山扛起来转了几圈,他蹬着腿乱晃,连喊带笑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注目。   两个语文常年不及格的人并排坐在院子里研究,用手机查了一晚上的对子。聂维山困得眼皮打架,说:“怎么多少字的都有,都晕菜了。”   尹千阳打个哈欠:“现在想已经来不及了,开业那天用花篮挡住算了,你觉得呢?”   俩人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订完花篮就回房睡觉了,安心等着接下来的良辰吉日。   开业当天,丁汉白的排场最大,小条幅上写着他名字的花篮摆在门口,去古玩城的人见了都会被吸引过来,纪慎语还请了不少行里的老人,不知道的以为是丁汉白的亲儿子开店。   “早知道你送这么大的花篮,我们就不花钱订了。”尹千阳在后院给树上营养土,顺便陪丁汉白聊天。丁汉白生气道:“聂维山都得毕恭毕敬叫我师父,你就这么称呼我?”   尹千阳头都不抬:“我又不是你徒弟,难道还叫你丁老师啊?”   一老一少在后院抬杠,聂维山在前厅忙得转不过来,要迎接的人太多,要招待的人也没断过。后来他也懒得管了,只安生等着家里人过来。   聂烽是溜达着来的,来了就变成丁汉白的竞争对象,从选料到雕刻,恨不得所有细枝末节都争论一遍。   三叔三婶和尹向东两口子姗姗来迟,这下人才算齐了。时间一到,聂维山拿出鞭炮摆在门前,点着后迅速跑回门口。大家捂着耳朵,笑声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淹没,但高兴劲儿却溢的到处都是。   开业忙活了整整一天,聂维山和尹千阳没坐下过,水也没喝几口,晚上人都走光后,俩人各捧一大碗炸酱面坐在柜台旁吃,沾的下巴上都是酱。   “今天你卖货了吗?”   “卖了!”尹千阳抠着碗沿计算,“卖了九万!”   聂维山说:“我卖了小三十,其中有个杯子值钱。这行开张吃三年,然后可能三年都不开张,不开张的时候咱们就做串子。”   吃完饭谁都不想动弹,天气又热,于是打开大门,他们在后院铺着毡布吹穿堂风。头顶是一方星空,眼前是两棵小树,周围是几间旧屋,安逸自在的有些不真实。   尹千阳突发奇想:“小山,你说我当初如果拒绝了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聂维山说:“那我就和你一样冰清玉洁了。”   “靠,不要脸!”尹千阳笑得哆嗦,笑完突然去揽对方的后颈,他像以前那样,把聂维山按在自己胸口,“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   “嗯,听见了。”聂维山没反抗,抬手圈住了尹千阳的腰。尹千阳说:“以前我这样的话你就推开我,其实你要是乖乖趴着,就能听见我心跳得特别快。”   聂维山不动:“阳儿,决赛的时候你想什么来着?”   “爱情长跑。”尹千阳说,“刚想到睡午觉就被那孙子撞飞了。”   聂维山坐直和尹千阳面对面:“咱们把剩下的一块儿想完吧。”   离开绍兴,在回来的火车卧铺上睡午觉,那天阳光很好,聂颖宇哭哭啼啼地对着他们念诗。   元宵节看花灯,聂维山套了一堆零碎玩意儿,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拥抱,沾了满身的糖稀。后来聂老生病,耳记关店,他们俩去街心公园的假山上张望,望的就是此时身处的地方。   那天尹千阳戴着观音像许了愿:保佑爷爷手术顺利、家人身体健康、小山早日开店。   没多久他们分开了,尹千阳去集训,聂维山去了广州,他们相隔千里,只能约定一声“梦里见”。   各自忙碌,各自牵挂,聂维山为生活奔波,尹千阳为比赛打拼,你没说苦,我不说累。只记得说了那么一句——草长莺飞,春江水暖,你和我呢,天生一对。   尹千阳顺利通过了预赛,但聂维山仍被困在广州,他们那时候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山穷水尽”。   后来聂维山下了决心,尹千阳遇见了丁汉白,一切有了转机。拜师、学习、历练,测验、训练、决赛。他们曾经学习会儿就想死,没想到渐渐完成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事儿。   聂维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店,名字叫“双耳记”,一个耳取自“聂”,一个耳取自“阳”。尹千阳拿了金牌,明年春天就能收到体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们走向了曾经幻想的未来。   院中久久无人说话,只有徐徐风声,尹千阳说:“后面那段我不想了,一想到你挨打我就难受。”聂维山轻笑:“那就不想了,想起你肿着的脸我也难受。”   尹千阳问:“那天你扑过来,要是被车撞了呢?”   聂维山答:“没死你就在医院照顾我呗,死了你就给我烧点儿纸。”   尹千阳手心出汗:“我把自己烧给你。”   聂维山垂眼:“如果那天换做是你呢?”   尹千阳说:“我没你跃得远,估计真就撞死了。但是我不要纸,我要金元宝。”   一阵风吹过,枣树上的小花扑簌簌往下落,有的落在了石砖上,有的被吹到了毡布上,他们俩挨着,肩头相抵,扭头看着对方。   尹千阳亮着眼睛:“你要不要亲我啊?”   “我要吧。”聂维山低头,亲上了对方的薄唇。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店门开着能直直地看见里面的光景,小小的院子,两棵小小的树,还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隐约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我靠,我想出来对子怎么写了。”   “我好像也有点儿思路……”   后来,每逢经过街心公园对面,都能看见一家卖古玩和首饰的店,老板有两位,凑在一起的时候都不太靠谱,只知道乐。   店名叫“双耳记”,大门两边挂着俩乌木竖匾,匾上面工整地写着:   庭中两树并立而生,岁岁有枯荣。   此间你我相伴同行,两小无嫌猜。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一   01   幼儿园的橡皮泥课, 聂维山天赋异禀, 手握橡皮泥捏汽车、捏水果、捏小狗,没有他不会的, 周围的小孩儿渐渐全围过来看, 求着他帮自己捏。   坐在聂维山对面的尹千阳被挤到了边上, 他不会捏,也不喜欢捏, 把所有颜色的橡皮泥全揉到一起, 然后粘的满手都是。   那么大一团五颜六色的橡皮泥,尹千阳想起了他姐的彩呢鸭舌帽, 于是把整团橡皮泥往自己脑袋上一扣, 使劲扒拉几下摁在了头顶上。   “小山, 你快看我!”   聂维山抬头,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把周围的小朋友都推开,终于看见了顶着橡皮泥的尹千阳。尹千阳那时候还有点儿肉, 整个人特喜庆:“看我做的帽子, 你要不要?”   “我不要了吧……”聂维山头皮一紧, “你还能拿下来吗?”   尹千阳没想过这个问题,伸手用力一拽,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橡皮泥已经粘在了头发上,使劲扯头发就薅下来了,但不使劲就弄不干净,其他小孩儿全看呆了, 回过神后都开始笑话尹千阳。   尹千阳双目惊恐:“我怎么办啊?”   “你先别薅。”聂维山从自己的小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尹千阳身旁后伸手摸了摸,橡皮泥中有发丝的触感,发丝中夹杂着橡皮泥的芬芳。他围着尹千阳转了两圈,仔仔细细观察着尹千阳的头,最后顿住,扯开嗓子大喊:“老师!快救救尹千阳吧!”   尹千阳被老师抱走洗了个头,但头发湿了,橡皮泥却没弄下来,擦干的话橡皮泥还会粘在毛巾上,于是老师用毛巾包住了他的脑袋,让他先凑合着捱到放学。   全班三十几个中国小孩儿,就尹千阳包的像个阿拉伯来的,他这下安生了,不说话也不乱跑,顶着又沉又热的橡皮泥和毛巾坐在座位上看书。   “阳儿,你书拿反了。”聂维山怕别人又笑,于是凑近小声提醒。   尹千阳说:“我没真看。”   聂维山点点头:“噢,你不高兴啊?”   尹千阳也点头:“我头疼。”   过了片刻,聂维山说:“你看看我。”   尹千阳扭头看向对方,发现聂维山头上也包了条毛巾,而且包得还不如他好看。聂维山擦擦脑门儿上的汗:“妈呀,还挺热。”   他们俩包了一整天的毛巾,中午睡觉也没解开。两张小床挨着,脸对脸的话就隔着几根保护栏。尹千阳滚到保护栏旁边,小声问:“小山,你说如果不张嘴发出声音,那老师会知道是谁发的吗?”   聂维山也滚过去:“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行,咱们都闭眼假装睡觉。”尹千阳闭上眼开始哼,声音开始像蚊子叫,等老师走过来挨个盖被子的时候,他哼得声音大了些。   老师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蛋上:“尹千阳,你头都这样了,想把嘴也包住?”   聂维山趴在床上乐,等老师走了睁开眼:“原来闭着嘴出声也能知道是谁!”尹千阳特惊喜,攥着一根保护栏猛点头:“就是!老师神了!”   下午放学回家,尹千阳直接被尹向东带去理了发,理完脑袋上轻飘飘的,他从家里拿了两盒酸奶去隔壁找聂维山,两个人坐在大门槛上边喝边说话。   “明天我得去儿童乐园学围棋,你去吗?”   “不去,听着就没劲。”   “就是可没劲啦!我妈说能治我的多动症,非让我学!”   “你这是绝症,治不好吧。”   02   尹千阳其实并不是生下来就充满了自信,掐指算算应该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在他小学的时候已经自信得相当明显。   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聂维山说他得了绝症。他看电视知道绝症会死人,没成想自己活蹦乱跳长成了小学生,红领巾一戴感觉更加精神抖擞,再后来虽然懂事了,但自信劲儿也已经收不住了。   “尹千阳,下来!”   “嘘……”尹千阳踩着梯子趴在墙头上,偷偷望着隔壁的院子,他扭头说,“姐,若楠阿姨拉着行李箱要出去。”   尹千阳跟现场直播似的:“她开始往外走了,聂叔站在门口没有动。”   “走到门口了,小山跟着她呢,娘俩去旅游啊?”   “哎?若楠阿姨出大门了,但是小山站在门槛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封若楠拉着行李箱从他们家门口经过,尹千阳在尹千结的催促中下了梯子,他迅速跑出大门,站在台阶上喊了声“若楠阿姨”。   封若楠没有回头,更没有应,尹千阳又下了台阶往隔壁跑,看见聂维山还站在门槛里。他们俩一个站在里面,一个站在外面,都挨着门框,聂维山问:“你都看见了?”   “嗯,阿姨去哪了?”尹千阳悄悄望了眼聂烽,感觉对方特别狼狈,“你爸妈是不是吵架了?那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吧,吃完饭咱们看动画片。”   聂维山低着头没说去不去,尹千阳转身就跑:“那我回家等你!”   他跑了没两步,聂维山在身后说:“阳儿,我爸和我妈离婚了。”   怕尹千阳不懂,聂维山又加了句解释:“我妈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尹千阳站在台阶下撒癔症,片刻后突然咧开嘴大哭起来。他其实不太懂什么是离婚,但换位想了下如果白美仙离开再也不回来,于是吓得开始大哭,毕竟没有小孩儿能受得了妈妈离开自己。   聂维山被哭声感染了,低着头揉了揉眼睛。聂烽像具雕塑一样,站在屋门口始终没有反应,后来三婶过来把他带去了一云胡同。   不久之后,聂维山家的屋院都卖了出去,聂烽离开家不知道去哪了,聂维山托着行李搬到了三叔家里。   晚上,聂维山和尹千阳并排站在梯子上偷看,尹千阳问:“你以后都不能回家了吗?”、   “嗯,房子卖了,已经不是我家了。”聂维山看着隔壁,“以后你也不能再去我家了。”   尹千阳说:“我去你家是找你,你现在都在我家了,我还去你家干什么。”他抬手捂住聂维山的眼睛,“你别看了,不好看。”   手心逐渐变湿,尹千阳小声安慰道:“我给你挡着呢,哭也没人能看见,你使劲哭吧。”   聂维山吸吸鼻子,说:“你手上有橘子味儿。”   “因为我刚才吃了俩,还有呢,你吃吗?”尹千阳放下手,自己还闻了一下,“要不边吃边哭吧,那橘子特甜。”   聂维山把眼泪擦掉,静静地看着尹千阳,感觉又想笑了。   03   “怎么到小学毕业就没了?”   聂维山拿着厚厚的本子看了一下午,每一句都觉得津津有味,结果猝不及防翻到了空白页,问:“初中部分怎么没写啊?”   尹千阳坐在柜台后拿着小布擦拭一盘手串,说:“我公共课上觉得无聊才写的,写完小学毕业正好放寒假了,所以后面就没了。”   本子扉页写着“回忆录”三个字,聂维山劝道:“回忆录一定要写全,不然别人看完肯定误会,以为咱们活过小学就嗝儿屁了呢。”   “你拉倒吧,我当日记写的,除了你谁看啊。”尹千阳擦完一串还要再试戴一下,“等下学期再写吧,放假期间我提高一下文笔水平。”   透过窗户和玻璃门能看见外面还在下雪,街上的车减速行驶,人们走路也拿捏着姿势,后院的石榴树和枣树都涂了保护层,洗手间多装了两组暖器。   下午四五点钟天就开始黑了,双耳记也提前关了门。聂维山和尹千阳放弃了电动车,手挽手腿儿着往家走。   他们住的地方离体院不远,方便尹千阳上课和训练,小区门口挂了四只红灯笼,还写着“新春快乐”,聂维山问:“家里还有吃的么,要不要买菜?”   尹千阳呼出一口白气:“不买,冷死我了!”   两个人加速回了家,进门便赶紧脱鞋换衣服,然后一齐钻进厨房准备晚饭。千刀已经从可爱的小土狗长成了有点儿丑的大土狗,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俩忙活。   “快切个葱花,我要炝锅。”   “一根够吗?囫囵点还是碎点?”   尹千阳边切边流泪,还不能用手去碰,难受得直哼哼。聂维山停下自己手上的活儿,夺过刀说:“我切吧,你洗一下。”   尹千阳不仅没去洗,还从侧面抱住聂维山,把刺激出来的眼泪往对方肩膀上蹭,感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葱花没切完。”   聂维山边切边笑:“男儿有泪不轻弹,还因床上没做完。”   “靠!你丫就坏吧!”尹千阳红着脸却没撒手,“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明天开始我就去健身房上班了,”   “嗯?上班?”聂维山停下,“寒假时间又不长,怎么想起打工了?”   尹千阳说:“寒假干全天,开学以后做兼职,赚钱为小,最主要的目的是考察学习。”他凑近一些,期待地说:“我和秦展想合伙办个健身房。”   聂维山高兴道:“那我怎么支持您一下啊?”   “不用不用。”尹千阳朝对方耳朵边呼气,“床上少折腾我两遍就行。”   千刀搔搔耳朵,目睹聂维山扛着尹千阳回了卧室,它只好摇摇尾巴也回了狗窝,不知道炝锅排骨几点才能吃上。   04   当年拜师的时候说了,逢年过节要先给师父磕头敬茶,所以除夕前一晚聂维山和尹千阳早早就到了丁汉白家里。   餐厅飘着香味儿,年夜饭已经做好了,丁汉白在客厅沙发上喝开胃茶,对着尹千阳说:“你既不给我磕头,也不给我敬茶,还年年来蹭我家的饭。”   尹千阳剥着花生含着酥糖:“我又不是你徒弟,干吗给你磕头敬茶,再说了,是师叔让我来的,我是来陪师叔聊天的。”   纪慎语手里拿着两封大红包,开心地说:“甭管他,岁数越大越爱找事儿,小山快点儿把茶给他,然后咱们就开饭了。”   聂维山端着茶在丁汉白面前跪下,递上去说:“师父,又过了一年,祝您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丁汉白接过茶盏:“又过了一年,还是这俩词儿。”   聂维山又端了一杯递给纪慎语:“师叔,新年快乐,祝福的话让阳儿替我说吧,省的憋坏他。”   尹千阳剥了一堆糖纸和花生壳,等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后才开口:“师叔,祝您新的一年雕更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每一样都卖出好价钱,茶楼也生意兴隆,等春天了给您送石榴和枣吃。还祝您每天都高兴,师父不惹您生气,你们俩吵架他先向您服软,谁都别闹病,一口气活到九十九。”   丁汉白挑刺儿道:“我打算活一百呢,你这不是咒我早死吗?”   “你行了吧。”纪慎语一直乐,把两封大红包分别给了聂维山和尹千阳,“好好拿着,听说小山要开新店了,就当我们俩的一点心意。”   尹千阳赶紧道:“我和朋友要开健身房了,到时候您和师父来锻炼,不要钱!”   丁汉白没完没了:“要是锻炼的时候闪了腰,你们给掏医药费吗?”   屋内抬杠的声音不断,整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师徒两代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从行里的八卦聊到过去的旧事,话好像说不完一般。   窗外又下起了雪,吃完饭丁汉白和纪慎语并肩站在屋檐下,聂维山和尹千阳给他们拍了张照片。   回家的路上,尹千阳说:“师父和师叔好浪漫啊,每年过年还拍张合影。”   “师父说他们岁数都不小了,将来谁先走了,那这些照片可以给另一个人留点儿念想。”聂维山牵住了尹千阳的手,“要不咱们以后也拍吧。”   尹千阳兜着帽子,看着路灯下簌簌而落的雪花:“行,带上千刀一起拍。”   两个人牵着手在路上走,留下了两行脚印,雪一直下,脚印又渐渐被覆盖。   05   “阳儿,我说两句。”   “说什么,这么冷别说了。”   “就两句,办健身房以后别带女学员行吗?”   “你傻啦,我又不喜欢女的。”   “第二句,也别带男的。”   “我劝你第三句让我高兴一下,不然这个年你过不好了。”   聂维山第三句说:“只带我,行吗?”   尹千阳开始乐:“把你带到两百斤!”   雪一直下,他们一直边笑边走,就这样携手往前,大概能到白头。 第62章 番外二(涉及生老病死 慎点)   丁汉白和纪慎语住的地方叫“珍珠园”, 其实这些年市里各区拆迁又重建, 他们也搬过两三次,不过每次都还叫这个名字。   初夏还不算太热, 丁汉白躺在床上, 眼睛瞧着窗外, 说:“才什么时候啊,都有小年轻穿短袖了, 真是二百五。”   车厢内的医生和护士都没应声, 聂维山和尹千阳也沉默着,只有纪慎语搭腔道:“你操的心真多, 都这样了还管人家穿什么。”   “我哪样了?”丁汉白再没了中气十足的挑刺劲儿, 只余下虚弱又缓慢的调子, “谁都有这么一天,我倒希望自己再严重点儿。”   听说两个人过日子,一个人走的时候痛苦,另一个走的时候就会轻松些。   聂维山开口:“师父, 休息会儿吧, 到家了叫你。”   丁汉白好像的确是累了, 他平躺着,两手放在胸前,一只手背上还正输着液,脸微微侧向纪慎语那边,然后慢慢地合上了眼。纪慎语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穿插在丁汉白的手掌与被子之间。   指腹上的茧子磨蹭在一处, 似乎把这些年的大事小事都擦洗了一遍。   到家了,丁汉白被推进大门,直到被搬上床都没有醒来。聂维山和尹千阳在大门口送救护车离开,回屋时正好看见纪慎语伏在床边给丁汉白盖被子。   他们没有进去,只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纪慎语给丁汉白掖好被角便起身出来,关上房门说:“你们俩回去吧,这半年多太辛苦了,好好歇一阵。”   聂维山上前半步:“师叔,我们还是留下帮你一起照顾师父吧。”   “不用,就这么两天,我应付得来。”纪慎语带着淡淡的笑容,“再说,他醒了看见人多就来劲,呲瞪这个教训那个的,多麻烦。”   尹千阳从衣领里掏出那块儿观音像:“师叔,我向观音许愿了,这么两天过完还会好多个两天,数都数不清。”   纪慎语的笑容止住,扭过脸看向一边。聂维山拉住尹千阳,告别道:“师叔,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马上告诉我们。”   他们从珍珠园离开,路上都望着挡风玻璃前的路面没有说话,直到堵在半路,尹千阳才讷讷地问:“师父真的只剩这两天了吗?”   “我不知道。”聂维山摇下车窗点了根烟,“看医生的意思是差不多了,不然不会同意出院回家。什么都别让师叔操心了,咱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尹千阳扭头看着对方:“准备什么啊!你告诉我准备什么啊!”   聂维山掸掉一截烟灰,伸手摸摸尹千阳的脸:“接受不了就在我跟前哭一哭,闹一闹,但哭完闹完就要收好情绪,不然师叔看了更难受。”   尹千阳抓住聂维山的手,如泄气一般垂下了头。   花园里的大小植物都开花了,纪慎语每样摘了一朵,花茎攒起来有碗口粗细。卧室里只拉着一层薄纱窗帘,阳光透进来不那么刺眼,丁汉白靠坐在床头上,闻见花香后忍不住皱眉。   “搁屋里多招蚊子。”   纪慎语坐在床边剪叶修枝,打理好的便放进床头柜的白瓷花瓶里,说:“睁开眼就挑刺儿,这个天还没蚊子呢,你这么烦,蚊子也都躲着你。”   丁汉白伸手碰对方的衣角:“我烦不了多长时间了。”   纪慎语动作顿住,片刻后又继续修剪,他把花全插在花瓶里,然后拨弄两下叶子。丁汉白动作迟缓,费不小劲又抓住了对方的袖口:“你那时候也总躲着我。”   薄被掀开,纪慎语在丁汉白身旁躺下,脑袋伏在丁汉白的胸腹间,他喃喃道:“你又凶又横,我惹不起就躲呗。”   丁汉白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从一双眼中辨别出笑意:“谁知道躲也躲不起,每天气得雕玉的时候偷偷骂我,恨不得把我变成你刀下的玉。”   纪慎语回神,轻轻笑起来:“把你雕成个丑八怪。”   小凉风从窗外吹进来,窗帘来回晃悠,丁汉白摸上纪慎语的头发,把干枯的手指埋进对方细软的发丝里,问:“我回来几天了?”   纪慎语答:“过了今晚就四天了。”   “赤脚医生又忽悠人,不是说我一口气顶多再吊两天么。”丁汉白说的话有些多了,耳边都嗡鸣起来。纪慎语把他的睡衣抓了满手褶皱,声音发颤地说:“再待几天,白头翁还没开花呢,开了你再走。”   丁汉白说:“挪到太阳底下,让它快点儿开。”   纪慎语不停摇头:“我不挪,我就让它放在阴凉里。”   卧室内渐渐没了声音,丁汉白闭上眼睛睡着了,没有鼾声,连呼吸也悄悄的听不出动静。纪慎语把脸埋在对方胸口,久久没有抬头。   行里的人都猜测得差不多了,一些好友也纷纷从各地赶来,断了许久的丁家亲朋和后辈都托信问候。丁汉白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有时黑夜把眼睛闭上,再睁开都不知道过了几个黑夜。   “是不是小山他们来了?”   “嗯,听见千阳说话了?”纪慎语拿着毛巾擦拭轮椅的扶手,“等会儿推你去花园晒晒太阳,今天天气特别好。”   聂维山和尹千阳推门进来,齐齐叫了声“师父”。丁汉白望着天花板,说:“你们擦,让你师叔歇会儿。”   纪慎语会意,把毛巾搁下便离开了卧室。房中只剩下师徒两人和尹千阳,聂维山在床边坐下,问:“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丁汉白休息够了才回答:“能怎么样,就这德行。”   尹千阳说:“还能抬杠说明没事儿,再过两天估计又能教训人了。”   “你让不让教训?”丁汉白哼哼两声,表示在笑,“小山,千阳,我是不大可能再教训你们了,你们终于要解脱了。”   聂维山双目泛红:“师父,你别说了,我推你去花园坐坐吧。”   丁汉白眨眨眼睛:“我五十就立好遗嘱了,后来又改了改。几个古玩城你师叔占一大股,你占的小点儿,但你师叔不干预,只吃红利。其他的也都归他,反正会有律师跟你们详谈,我就不细说了。”   他始终望着天花板:“人老了最怕寂寞,偏偏老来最寂寞。你们多来陪陪他,聊聊天看看花,抬杠也没关系。”   卧室门外,纪慎语抱臂靠着门框,他听不清丁汉白在说什么,但能猜到大概。   半小时过去,门终于开了,聂维山和尹千阳都红着眼睛躲避他的目光。“说这么长时间话,还有力气晒太阳吗?”他笑着走到床前,然后掀开被子,“扶你起来?”   丁汉白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上转移下来,看着纪慎语点了点头。   花园里挨边种满了树,边角缝隙还种满了花,半包围状的亭子里挂着串玉管风铃,桌榻上摆着好几盒点心与干果。   纪慎语在后面推着丁汉白慢慢走,把花园转了一遍,最后停在阳光正好的地方。他俯下身凑在丁汉白的耳边,说:“师哥,幸亏当初没铺鹅卵石,不然太颠簸了。”   丁汉白已经气若游丝:“没准儿颠两下还能回光返照。”   “你少来。”纪慎语语气轻快,眼角却啪嗒掉下滴泪,“梧桐每年都长得那么密实,改天扎个秋千怎么样?”   丁汉白费力地点头:“你说了算。”   纪慎语有些累,于是直起腰来,他推着丁汉白走到阴凉边,然后绕到轮椅前蹲下:“热不热,把毯子拿了吧?”   丁汉白动动手指:“冷,给我暖暖。”   纪慎语握住对方的手:“能不能扣起来,扣紧一点儿。”   他们俩十指相扣,丁汉白用尽了全部力气。这双手摸过珍宝无数,起过厚茧多层,此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轻轻扣在纪慎语的手背上。   丁汉白声若蚊蝇:“白头翁开了。”   纪慎语枕在对方膝上:“师哥,你别走。”   白头翁在阴凉处也终于开花了,该走的迟早都要走。丁汉白吊了七天的一口气终于呼散而出,他双目微阖,竭尽全力轻唤了一声。   “珍珠。”   扣在手背上的手指齐齐松开,纪慎语喘息一声抱着丁汉白放声痛哭。   初夏晌午,珍珠园外挂了块白布。一楼客厅暂时设成灵堂,聂维山和尹千阳一起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当初拜师的时候丁汉白说过:“死了要披麻戴孝扶着棺材串一条街。”   棺木摆在偏厅,纪慎语正在给丁汉白擦洗面孔,擦完守坐在旁边,开口道:“师哥,听说人没了,家人都要说送别的话,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就舍不得走了?”   “没想到你也有任我摆置的一天,憋屈吗?”纪慎语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你到了那边会不会见到师父师娘?见了的话可别犯浑,跟他们二老服个软、认个错,一家人高高兴兴的。”   直到深夜一直有人前来吊唁,还有些丁汉白的好友提出留下守灵。聂维山和尹千阳一拨拨迎来送往,连口水都没喝过。   “小山,千阳,你俩上去睡吧。”纪慎语洗了把脸,“我也准备睡了,咱们不兴那个,明天利利索索出个殡就行了。”   等一楼没了人,纪慎语只留下偏厅的灯没关,他去了一趟卧室,再出来时怀中抱了个木匣子。走到棺木旁坐下,把木匣子一同放在了软毛地毯上,他打开盖子:“师哥,路上给你带些小玩意儿解闷儿。”   整整一匣子古玩首饰,纪慎语拿出最上面的貔貅搁进棺材里,说:“这个随手雕的,你怎么也放进去了,既然喜欢就带走吧。”   又扒拉出一件,“翡翠衣裳白玉人,不将朱粉污天真,清风为伴月为邻。这是我搬到你隔壁房间时你送我的,还骗我说手被切掉了一块肉。”   “琥珀坠子,你说这颜色和我的眼睛颜色一样。”   “珊瑚胸针,花样雕这么复杂干什么,积了灰都擦不干净。”   “为这串水晶吵过架,你非说不如冰飘好看,后来我偷偷把你的一盒子冰飘都扔水池里了,没成想你居然大冬天下去捡,冻个半死还要钻我被窝里取暖。真是不能使坏,最后受罪的还是我。”   “猫眼儿戒指,被你贬的一文不值的洋货,还差点儿扔了。我说喜欢,你就留到了现在。”   纪慎语细数家珍,不知不觉往丁汉白身边搁了十来件东西,他打开夹层,从里面抽出一沓照片,说:“这些年的合影一人一半吧。”   一张一张往里面放,他忽然停下:“师哥啊,我今年要自己照吗?”   以后都要自己照吗?   落地的推拉窗没关严实,夜风把窗帘吹到了一边,缀在上面的浅色流苏不停摆动,纪慎语双目失焦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   丁家大院也是种满了树,丁汉白坐在走廊下面吃西瓜,吃完拿小刀在瓜皮上雕了几朵祥云。两三个堂兄弟从屋里出来,说:“汉白,等着你教我们镂字呢,快点儿啊。”   丁汉白把刀一扔:“这什么狗屁名字,我爸是不是成心逗乐呢?”   “你别得了便宜卖乖。”他堂哥靠着柱子,“四个徒弟都是按料给的名儿,你可是汉白玉,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丁汉白又来劲:“玉才容易碎呢!谁知道将来有没有好下场!等老头回来了让他给我改一个,丁钢铁虽然难听,但感觉命比较硬。”   几个兄弟在走廊里侃大山,说笑声都传到了院外,最小的堂弟跑进来,招招手说:“师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   丁汉白骂道:“去你姥姥的!我爸参加丧事带回来什么啊?你丫会不会说话?”小堂弟被骂得委屈,“真的,就在前厅呢!”   “走,瞧瞧去。”丁汉白长腿一迈,几步就跑出了小院。兄弟几个一齐到了正院前厅,厅里桌是桌,椅是椅,丁汉白他爸正和他妈说话,谁也没注意他们。   但厅中站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正一动不动望着他们。   目光怯怯,不知受了什么气。   丁汉白走到人家跟前,问:“您哪位?”   他爸这才听见动静,说:“这是纪师父的徒弟,以后就来咱们家了,又浑又倔的都收敛点儿,别让我瞧见欺负人。”   丁汉白知道在说他,却面不改色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儿?”   那男孩儿眼都不敢眨:“纪慎语,谨言慎语的慎语。”   “什么破名儿,难怪说个话都不敞亮。”丁汉白回头,“爸,你认他当徒弟了?”   他爸点头:“对,以后慎语就排名第五,是你们的师弟。”   丁汉白又回过头来:“小纪,当徒弟的都另外给个名儿,我头回见你这么白净透光的脸蛋儿,干脆就叫——纪珍珠!”   纪慎语刚没了恩师,又刚认了新师父,他站在陌生的房子里面对着一堆陌生的人,分不清别人是高兴还是嫌弃。   眼中只剩下丁汉白又浑又坏的笑容。   风停住了,晃动的流苏也逐渐静止,纪慎语抽出木匣子底部的抽屉,取出了一对玉佩和一对珍珠袖扣。他把一枚别在自己的袖口,另一枚别在了丁汉白的袖口,然后玉佩两人各执一个。   牵着手轻声道:“汉白玉佩珍珠扣,朝夕与共到白头。”   他阖上眼,最后心中仍念着:“师哥,别走。” 第63章 番外三   六月一到, 对于高三学生来说, 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市一中实验班里的氛围与平时无异,五十多个人还是那个姿势看书做题, 老师也还是那副表情在讲台上分析题目。角落处的空调从早上七点半打开, 一直要运转到晚上十点, 聂颖宇羡慕地回头望了一眼,恨自己不能坐在最后一排吹风。   按成绩排名到底是谁首先提出来的, 太操蛋了吧。   另一所中学的文科楼层某教室中, 尹千阳大喇喇地坐在最后一排,靠着椅背吹空调, 再拧开水瓶喝口冰水, 真是舒坦, 忍不住感叹:“谁他妈搞的按成绩排名,简直太人性化了!”   高考前的三轮复习早已结束,几场模拟考试也已经进行完毕,第三轮是学校的教研组自己命题, 难度较低, 目的是帮学生增加考前信心。   从尹千阳来看, 学校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考前两周开启自由复习模式,自己查漏补缺,各科老师巡班不坐班,学生有问题直接问就行。窗外亮堂堂的,往常要将近十点晚自习才结束,但考前这天提前放学, 为的是让考生保证充足的睡眠。   下课铃响起的一瞬,整条走廊,或者说整栋教学楼都发出了狂欢的声音,但这股劲儿没电视里演得那么夸张,也就持续了五分钟,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狂欢是在两天后。   教室里废卷子扔了一地,扔完还得自己安生捡起来,大家互相祝福,有的商量考完去哪聚餐。尹千阳把桌兜收拾干净,还把桌面好好擦了擦,因为他平时喜欢在上面抄单词和公式。   学校门口堵着好多家长,考前就开始车接车送了,聂维山在路边招手,尹千阳跑过去把书包扔进车筐,说:“我姐高考的时候我爸天天像打了鸡血一样鞍前马后,轮到我就云淡风轻的,你说这算不算重女轻男?”   汽车堵得水泄不通,电动车反而轻便快捷,聂维山载着尹千阳在街上穿梭,说:“你都收到录取通知书好几个月了,不参加高考都没事儿,尹叔当然不重视了。”   “那倒也是。”尹千阳特别听劝,“其实我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人这一生就经历这么一次高考。”   聂维山说:“不是啊,你想多经历几次的话就复读呗。”   “去你的!”尹千阳猛拍对方的后背,“对了,晚上在我家吃饭吧,我想吃炸酱面。”   到了路口超市停下,尹千阳下车去买面条,买完出来正好碰见聂颖宇。聂颖宇天热懒得骑车,坐地铁回来的,打招呼道:“哥,阳阳哥。”   尹千阳飞扑过去,用力搂住了聂颖宇的脖子:“小宇!明天至关重要,快点儿让我蹭蹭你的学霸之气!”   聂颖宇被搂得微微弯腰,挣扎着不让蹭:“这可是高考!上次你们蹭完我就退步了,这次可不能胡来!”   “小宇,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尹千阳手上拎着面条,臂弯里夹着聂颖宇的脑袋,“晚上去我们家吃炸酱面,你喜欢什么菜码?阳阳哥给你准备一大盆!”   聂颖宇挣出了满脸汗,放弃了,冲聂维山喊道:“哥,你看看他!”   聂维山长腿支着地:“看着呢,挺好看啊。”   仨人折腾半天才走到胡同口,晚上都去尹千阳家吃炸酱面了,餐桌上有些拥挤,但更加热闹。白美仙问:“小山,你爷爷最近是不是去给你看店了,我看他每天早晨就出去了。”   “嗯,他说给我当售货员,结果天天训我这个老板。”聂维山笑,“我之前跟师父去新疆看料了,店就让爷爷和我爸看着,正好他们俩没事儿能聊聊。”   尹向东点点头:“对,那爷俩好些年没见,得找补找补。”   聂颖宇不常来蹭饭,稍微有些拘谨,于是始终闷头吃,只偶尔悄悄看一眼尹千结。尹千结发现了也不好说破,夹起一筷子火腿丝放对方碗里,嘱咐道:“专心吃饭,多吃点儿。”   聂颖宇猛然顿住,心神微漾。   她知道我看她,却没瞪我。   还给我夹菜。   而且夹的不是豆芽不是青菜不是豆皮,是最贵的火腿。   还让我多吃点。   聂颖宇还没荡漾够,尹千阳又来了一筷子,并且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宇,多吃肉,吃完我们去卧室传导一下你的内功心法。”   白美仙忍不住乐:“小宇,想好报哪个大学了吗?”   “没怎么研究,到时候看分数吧。”聂颖宇挺直脊背,回答完又瞟了尹千结一眼,想装个逼,“清华我挺喜欢的。”   聂维山和尹千阳对视一眼撇撇嘴,沉默着让聂颖宇尽情发挥。   睡前整理考试用品,证件和文具都装进便携袋里,尹千阳收拾好书包抹了抹脸,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祷告道:“上帝,清华我也挺喜欢的,如果你让我考上,我就咬咬牙不去体院了。”   聂维山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头:“上帝说,你还是安生去体院吧,他就算是上下五千年的帝,也完不成这个艰巨任务。”   尹千阳跳上床把聂维山压平,不乐意道:“影响考生情绪是大忌,我要是考不上清华全赖你。”   “这么严重?”聂维山装傻,伸手点在尹千阳的左肩上,“向上帝祷告不能双手合十,应该划十字。”   尹千阳不动,让聂维山点在他左肩的手又平移点了右肩,点完右肩又点他的喉结。他有些痒,于是立即笑了起来:“然后呢,肚脐眼也点啊?”   聂维山指尖往下,以喉结为起点划了一道,一直划过尹千阳的肚脐,再往下时被握住了手指。尹千阳小声问:“上帝知道你利用他耍流氓吗?”   聂维山说:“上帝肚量大,我准备耍完再告诉他。”   尹千阳本来在上位,一阵天旋地转后被压在了对方身下,他深吸着气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触摸没有出现,唇上却被温热覆盖,他立刻圈住聂维山的脖颈,轻轻张嘴与对方接吻。   聂维山把尹千阳亲得发懵:“阳儿,考完咱们去广州毕业旅行怎么样?”   尹千阳不住点头:“考完马上就去!”   第二天街面上都清静了不少,各学校门口拉着横幅,停着警车,家长们等在外面,紧张得连聊天都没兴致。   “你回店里还是去古玩城啊?”尹千阳背着书包下车。聂维山环顾四周,回答:“我在那片树荫下等你,中午去茶楼吃饭休息。”   尹千阳不好意思地说:“周围都是家长,你不怕难为情啊?”   “怎么了,我就说我是你爸,长得太年轻而已。”聂维山招来了一记重锤,他握住尹千阳的拳头,“考试的时候别乱看,把考号写对。”   尹千阳进了学校大门,独自去应对最后一役。   两天的时间,无数考生完结了自己的高中生涯,有的终于后悔没认真学习,有的已经向心仪的大学迈近了一步。尹千阳属于前者,聂颖宇属于后者。   但尹千阳的后悔周期很短,基本从考场出来就结束了,他拎着书包冲出学校大门,在围堵着门口的家长中寻找聂维山的身影。   “千阳,考得怎么样啊?”   尹千阳定睛一看是冰冰他爸,说:“叔叔你就别问我啦,明知道我成绩不好。”   “你都被体院录取了,成绩无所谓。”冰冰他爸也很乐天,抬眼正好看见冰冰出来,“儿子,我拿相机了,给你和千阳来张考后合影吧?”   尹千阳和冰冰并肩站在学校大门口,头顶上是关于高考的红色条幅,俩人竖着大拇指拍了照,拍完尹千阳撒腿就跑:“叔叔我先走了!有人接我!”   聂维山站在树荫下喝汽水,老远就看见尹千阳从人群中冲出来,他赶紧把瓶子放下,站起身就被撞了满怀。见对方那么兴奋,他问:“感觉考得不错?”   “不错!”尹千阳往电动车上一坐,“英语作文我都写满了,没有缺词漏词!”   聂维山吃惊道:“要写的单词都背过了?”   “开什么玩笑。”尹千阳张开手臂吹风,“不会的我就用拼音,反正混在一起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他们去了珍珠茶楼,三楼摆了个浅口陶瓷缸,缸里堆满了碎冰,冰上放着洗好的水果,纪慎语倚在沙发上吃冰山楂,丁汉白在旁边看书。   “师父师叔,”聂维山和尹千阳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师叔,这缸不是师父淘回来给您养花的吗?”   丁汉白“哼”了一声:“说了句想养水莲,我巴巴地找了浅口缸回来,人家嘴皮一碰又说不记得了,搁上冰就开始做果盘。”   尹千阳拿了串葡萄:“果盘好,师叔太有想法了,没准儿还能冰点儿啤酒和三文鱼。”   “你少拍马屁,考了几分啊?”丁汉白枪口乱突突,突突完还不够,嘟囔着挑刺。纪慎语吃完山楂满手的红汁,顺势往丁汉白嘴唇上一抹:“少说两句吧,渴不渴啊?”   丁汉白掏出帕子给纪慎语擦手:“渴也没人给我倒茶,饿也没人给我做饭。”   纪慎语拿起书遮挡,小声道:“但困了有人陪你睡觉。”   聂维山和尹千阳被丁汉白突然而来的大笑声吓了一跳,眼看着那位由阴转晴,对视一眼后都无奈地耸了耸肩。   丁汉白继续看书,纪慎语和他们闲聊。聂维山看气氛不错,说:“我们打算去广州玩几天,所以我又要请假了。”   “你还挺理直气壮?”丁汉白眼盯着书,“大夏天去什么广州,那边更热。”   尹千阳说:“我从来没去过广州,还想顺道再去佛山练练无影脚呢。”纪慎语乐得靠在了丁汉白肩上,“你怎么那么逗,我都想跟你们小年轻出去玩儿了。”   丁汉白翻书的手一顿:“要不咱们也去?”   古玩城顶层的办公室和对面的珍珠茶楼同时锁了门,双耳记也全权交给了聂老和聂烽代理。聂维山与尹千阳按照原定计划向广州出发,丁汉白和纪慎语也跟着一道去了。   “还以为师父师叔也来广州呢,居然到湖北就不走了。”   “他们估计要多去几个地方,而且也不想打扰咱们,或者怕被咱们打扰。”聂维山看着车窗外面,“马上就到了,先去订好的酒店放行李。”   尹千阳说:“我想住你之前在的那条街。”   “那条街上只有两家快捷酒店,而且比较乱。”聂维山解释,“可以过去转转,反正时间富裕。”   夏季的广州威力很强,两个人一到室外就被逼出了满身汗。到酒店后先冲凉,然后找了间餐厅吃第一顿广东菜。   吃完饭沿街散步,尹千阳问:“你上次吃双皮奶的地方在哪?”   聂维山回答:“在北京路附近,这回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因为我是瞎转悠看见的那家店。”尹千阳又问:“解字的大佛寺也在那附近?”   “嗯,都在那一片。”聂维山看了看表,“今天不早了,咱们明天开始逛,沙面、北京路、圣心大教堂,再把我没来得及去的地方转转。”   尹千阳也看看表:“时间是不早了,夜生活该开始了,你要不要带我去夜总会玩玩?”   “……”聂维山闭嘴看向远方,假装没有听见。尹千阳跟上去,叭叭个不停:“聂叔说了,你那衣服上烟酒味儿特别浓,还有香水味儿,是男士香水还是女士香水?你是单纯卖艺吗?”   聂维山不堪其扰,加快脚步奔进酒店的大厅,两个人跟以前在学校走廊追逐打闹似的。进了电梯并排站着,尹千阳从门里瞪着对方,“夜总会里面能跳舞吗?跳舞的人浪吗?”   聂维山说:“没你浪。”   “是么?”尹千阳不爱翻白眼,这会儿难得翻了一个,电梯门打开,他撸着袖子往外冲,“我今晚就去夜总会浪一个!”   聂维山跑出去追上,从后面把尹千阳勒着腰抱离地面,然后单手开了房间门,“嘭”的一声门关上了,尹千阳也被他挤在了门后。   “你来广州的目的不会是调查我在夜总会的二三事吧?”   “来广州是你提出的,我压根儿就没有目的!”   聂维山摁着尹千阳挠痒痒,把尹千阳弄得靠着门边笑边求饶,又出了一身汗。他再次把对方抱起来,朝浴室走去:“明天还要逛街,今晚不折腾你。”   尹千阳脸上一红:“不折腾就不折腾呗,你特意说一声干吗?还想让我谢谢你啊!”   “我怕你心里期待。”两个人关在淋浴间,半冷不热的水冲下来十分解暑,聂维山把尹千阳的头发撩起,“阳儿,我那时间就是单纯的看场子,有闹事的就揍一顿扔出去,遇上有门路的就给人家揍一顿出气,没别的。”   尹千阳的眉眼在水汽和灯光下变得柔和,声音也温柔起来:“怎么可能憋一年才来找事儿啊,我那几句是跟你闹着玩呢。”   聂维山抱紧对方:“我那句也是闹着玩的。”   “哪句啊?”尹千阳一愣。   “不折腾你那句。”聂维山已经不规矩起来,“我他妈可忍不住。”   尹千阳不愧是联赛拿过金牌的长跑冠军,第二天早早就醒来准备出行,还列了个本日要吃的食物单,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适。   外面下着毛毛雨,感觉比昨天凉快了许多,他们第一站去了沙面,聂维山指着小广场上的雕塑说:“像不像咱们小学的时候拉着手出游?”   尹千阳羡慕道:“小时候多好啊,想拉手就拉手,现在就不行。”   “怎么不行?”聂维山伸出手,“不怕别人看就行,反正我不怕,你怕么?”   尹千阳把手放在聂维山的掌心:“怕什么怕,广州人民又不认识咱们!”   他俩拉着手在建筑群之间悠闲地散步,高高的树,树上交错的根,带着斑斑锈迹的长椅,还有隐在树后的浅绿色小楼。聂维山按下快门才发现那是家咖啡馆,于是他们进去喝了杯咖啡才走。   比起沙面的安静,北京路就热闹繁华了太多,尹千阳感觉到聂维山把他的手攥得紧了些,好像他会跑丢似的。“其实这和在咱们那儿逛街没什么区别。”他看着街上一对对情侣、密友,觉得他和聂维山融在里面分外和谐,也没人注意他们。   聂维山问:“去不去圣心大教堂,你不跟上帝道个歉?”   “我观音护体怕什么,再说他都没助我考上清华。”尹千阳咧着嘴乐,小声说,“借上帝的名义耍流氓,你才需要道歉。”   圣心大教堂周围还是那么嘈杂,他们进去后收起手机和相机,然后找了空位坐下,桌上放着册子,他们看了几页重新放好。前面有讲经的牧师,两个人听不太清楚,于是左右手相握自己祷告。   尹千阳悄声说:“好像人家不兴求保佑,都是忏悔罪过。”   聂维山听了听旁人的:“那咱们也忏悔。”   从教堂出来沿着街走,一路上的商场景点全逛了个遍。半下午都累了,于是决定去最后一站,也就是聂维山当时住的那条街。   那条街还是老样子,一年多过去也没什么变化。两个人慢慢地走,聂维山一点点介绍:“看见那栋楼没有,我和我爸就住在那儿,房东人很好,特别照顾我们。”   尹千阳望着那栋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想够了,突然松开彼此牵着的手,然后往前跑了几步停下,回身说:“那边是服装城,你去那儿批发了东西卖。”   聂维山站在原地没有吭声,静静地听对方说。   尹千阳一边的书包带子滑到了手肘处,他也不去管,继续道:“你找地方卖,沙面和大教堂周围都不如北京路人多,所以后来就只去北京路。”   “奔波一天还不够,晚上还要去夜总会看场。”   “这条街,这条街……”尹千阳说着说着喉咙发胀,他看看旁边的店面,“你在这家吃过饺子,因为就在小区门口,方便。”   聂维山终于出声:“还有吗?”   尹千阳回头看了看:“你老提这里的树好看,那你是不是站在那棵树下面抽过烟?”   “是,全都猜对了。”聂维山走近,在尹千阳面前站定,“就是还差一件,我在这些地方都做过的一件事儿。”   尹千阳问:“是什么?”   聂维山回答:“每个地方,我都想过你。”   夕阳将落,他们全力往街道深处跑去,经过两个路口后终于看见了草暖公园。湖水颜色没变,长椅的位置也没变,只不过这次人齐了。   聂维山和尹千阳在长椅上坐下,一个搭着另一个的肩膀,正好看看晚霞。尹千阳惬意地靠着对方,灵机一动:“对了,你忏悔什么了?”   聂维山说:“忏悔没有好好学习,你呢?”   “我也忏悔这条了。”尹千阳回答。   “还忏悔那时候飙摩托,害三叔担心。”   “我忏悔了不认真上补习班,让我妈浪费钱。”   “让小宇撒谎,他担惊受怕好几天。”   “拿冰冰当挡箭牌,有损他名誉。”   “打足球队太高调。”   “决赛骂人太耀眼。”   “长得太帅。”   “跑得太快。”   嘚啵了十几条,最后全成了瞎吹,聂维山扣紧尹千阳的肩头,扭脸亲上了对方的头发,低声说:“最该忏悔,没能更早喜欢你。”   “我也是。”尹千阳说,“那就顺延,往后多活二十岁。”   黄昏日暮了,几只鸟从湖面上飞过,尹千阳想起解字那两句,站起身大声念道:“春江水暖,草长莺飞——”   聂维山一巴掌拍上眼前的屁股:“都夏天了,傻蛋!”   尹千阳接道:“你和傻蛋,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结,谢谢大家收看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