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当问号变成人》 作者:排骨炖藕 文案: 通过古书《千问》,一丝代表求知欲和分享精神的灵识产生了,在它强大到能获取所有通过各种媒介公开的问题和知识的时候,它突然想当人。 “我不是问号成精,这叫凝神具形!”by被当成妖精的文灏 在文灏眼里,几乎所有人头顶都自带一个对话框,里面是脑袋里当前最主要的疑问,放眼望去,一条街就是一个问题集锦。 为了帮助更多人解决问题,文灏不经意间越站越高,成了无数人心中的终极导师,受万人仰望。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你是妖怪吗?!”by吓尿的犯罪未遂分子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与那个万中无一的心志坚定之人独处时,他才能享受没有问题弹幕的清净世界。 但有一天,这个人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头上却滚动播放着一条巨亮的弹幕! 是直接回答他呢,还是等他开口了再回答他呢? “谁先表白的重不重要?在线等,挺急的!”by国民导师 食用提醒: 1.现代架空,1VS1,HE; 2.非生子,但有萌娃出没; 3.受非圣母,他只帮觉得该帮的人; 4.金手指√,清奇脑洞√,撒糖不要钱√;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强强 主角:文灏,应安年 ┃ 配角:乐乐,冯序东 ┃ 其它:现代架空,爽文,金手指,甜文 作品简评: 通过古书《千问》,一丝代表求知欲和分享精神的灵识产生了,在它强大到能获取所有通过各种媒介公开的问题和知识的时候,它突然想当人。然后问号成精,不,是凝神具形了。在文灏眼里,几乎所有人头顶都自带一个对话框,里面是脑袋里当前最主要的疑问,放眼望去,到处是问题弹幕。为了成为真正的人类,博学又稚真的文灏帮助各种各样的人解决问题,做神级老师,破犯罪计划,推真知灼见。此间,只有与那个万中无一的心志坚定之人独处时,他才能享受没有问题弹幕的清净世界。但有一天,这个人面色如常地对着他,头上却滚动播放着一条巨亮的弹幕,这是一个会让你全程笑着看的故事,设定新奇,情节有趣,人物暖萌,如一块冬日小甜饼,上面撒满跳跳糖。 =================== 第1章   “妈妈,你看那个阿姨好可怜!”   正低头给儿子整理书包带的年轻母亲抬起头来,顺着儿子的手指侧过头去,就看到了蹲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个人。   “呃……那不是阿姨,是叔叔。”   那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侧对着他们,上身穿件脏兮兮的白色紧身短T恤,下身松松垮垮地挂了条大红大绿的女士长款睡裤,一头快要拖地的长发乱蓬蓬的,被随便用条软树枝拴了起来,那树枝上还带着几片叶子。现在是秋天,几场雨之后,气温降得很快,街上都有穿毛衣的了,这个人却光着双糊满污泥的脚蹲在大街上,整个人显得纤细瘦弱。   小孩子性别意识还很弱,看到长头发、花裤子的就以为是女性,但大人多看一眼就很清楚,那确实是个男人。   “妈妈,我可以把面包分给他吗?”没在叔叔还是阿姨的问题上纠结,男孩儿又发话了。   小孩子想做好事要鼓励,那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年轻母亲点了点头。   正在沉思的文灏眼前突然伸过来一个面包,侧头一看,身边站着个穿校服的男孩子。男孩看他的眼神里有好奇,递东西过来的手臂却伸得直直的。   文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男孩子妈妈的人赶过来了。被动作太快的儿子甩在后面的女人喘了口气,刚要说话,一下子看清了男人的长相,脸上浮现惊讶。   这是一张年轻人的脸,很干净,上面既不见茫然,也没有焦虑,反倒带点礼貌的笑意,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最重要的是,这长得也太好看了!   不好意思地笑笑,女人道:“他想把面包分给你,小孩子不懂事,要是不喜欢请不要介意。”   明白自己这是被帮助了,文灏心中一暖,正要伸手去接,男孩却一下子把手缩回去了。只见他快速把面包上面一层撕下,再把裹着塑料包装的部分递过来,红着脸说:“对不起,忘记被我咬过了,现在都是干净的了。”   看看男孩子脸上的红云,再分别看看他和他母亲的头顶,文灏笑着倾身过去,像说悄悄话一样的低声对他道:“对妈妈说真话,她很爱你,不会打你的。”   “真的吗?”男孩眼睛都瞪大了。他刚上一年级,不太适应,平时测验考了个不及格。同桌告诉他考试成绩太差会被爸妈混合双打,这是小学生的“惯例”,他的表哥表姐还有邻居哥哥都是这样的。最晚下周一就要上交让家长签过字的卷子,这两天他都愁死了,不知道是该听同桌的悄悄改分数,还是乖乖挨打。   文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男孩立刻就高兴了。这个不认识的叔叔居然知道自己的烦恼还告诉自己怎么做,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听他的肯定没错。   年轻母亲看到突然高兴起来的儿子,心情也变得很好。这两天儿子一直闷闷的,问又不说,她跟丈夫都有些担心。看来教孩子为人善良是对的,帮助他人真的会带来快乐。   牵着儿子离开,女人一边问“刚才那个叔叔跟你说了什么”,一边心想,那可真不像个流浪汉。   文灏确实不是一般的流浪汉。严格说,他连人都不算。因为他是问号变成的。   你说建国后不许成精?没文化,这不是成精,这叫凝神具形!   事情要追溯到一本叫《千问》的古书。《千问》的作者已不可考,但毫无疑问是思想家们的始祖。这本短短的古书全由对当时的人们来说无解的问题组成,既包含对天地自然的疑问,又涉及诸如“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人生拷问。因为用词简单、内容丰富、朗朗上口,它成了一本启蒙读物。   千百年间,《千问》被数之不尽的孩子诵读,开启了无数人对世界和自身的探寻。渐渐地,在不断汇聚的语言和思想的力量中,“提问”本身拥有了一丝灵识,附着在文字上,那就是文灏的前身。   古时的文章虽然没有标点,但词句中表示疑问的语气和思想状态与问号代表的实质含义是一致的,因此可以说,文灏是问号变成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将各种疑问诉诸笔端,同时也有很多人将自己的发现记录下来与他人分享,且这两种人很多时候是重合的。他们中的佼佼者成了伟大的传道者、人类文明的创造者。最初那丝灵识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强大和具体,成了求知欲和分享精神的混合体。慢慢地,它的触角可以延伸到任何呈开放状态的问题和解答。   在信息爆炸的现代,内容的载体也变得多种多样,但只要是公开给大家看的、真心实意的提问和分享,它都可以获取,近乎一个搜索引擎。在汪洋般的信息中,它渐渐生出了第一条自主意识:人类的世界真有意思,好想体验一下人的生活啊!   当这条意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文灏出现了。   这天凌晨,东山森林公园的最中心,一个人影在湖心上的月华中慢慢显现,然后跌入湖中。   文灏从湖中爬起来,赤身裸体地在月夜中走了好久,才在一个垃圾堆边捡到现在这身“奇装异服”。路上的树枝勾得他的长发越来越乱,他干脆折了根枝条胡乱把头发绑起来。   在感到自己将要具形那一刻,文灏对自身的性别和外形做了选择。   为什么是男性?因为好多人在网上问“姨妈痛怎么办”,很少有人问“鸡鸡痛怎么办”。   至于外形,这么多年,人们对男性的审美不断产生细微的变化,但不管是流行肌肉壮男还是妖孽美男,形容男子外貌好的词就那么几个,随便挑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貌若潘安”也就行了。要在一段时间后,他才发现“貌若潘安”真的没选对,晋时的美男子实在太纤弱了,有时真的好吃亏。   等天快亮的时候,文灏也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若比知识容量,地球上恐怕没有哪个真正的人类有他博学,但知道和真正理解是不一样的,了解和实际体验是不一样的,文灏对遇到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不停,他居然走到了最近的城市里,还好他不会累,不会冷,不会痛,也不会饿。   可人类创造种类繁多的食物根本不单单是因为饿啊。看着路边各种诱人的食物,文灏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知道人体口腔大量分泌唾液的原因,并为这种体验感到新奇,但他也知道要吃到那些东西需要钱。   他没有钱。   这就是文灏蹲在路边沉思的原因。他正在想怎么合法地搞到钱,要不要来个街头表演,要表演又该表演什么,一个面包就递了过来。   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文灏是有一些特别的能力的。其中一点,就是他能够“看”到人们脑中的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就是一种思维能量波动。那些或长或短的念头都有其能量路径,越是人脑常时间想到的、比较强烈的问题,越是会形成相对完整的能量图纹,这些能量图纹是会被文灏这样的存在清晰看到并解读的。   也有两种例外:一是问题藏在无意识深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二是心志特别坚定,他人很难窥探到他的点滴思维。这两种人都很少见。   所以,在文灏眼里,大部分人都顶着一个对话框,里面是当前困扰自己的问题,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问号——现代人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在看到男孩和他母亲的同时,文灏就知道他们现在最主要的疑问了,给予提醒就算是面包的谢礼了。   啊,人类的面包真好吃!把最后一点面包屑都舔掉的文灏想。其他东西肯定也很好吃!   比如那个行走的棉花糖。啊,可惜,棉花糖黏衣服上了!   视线从棉花糖上移开,文灏这才发现棉花糖是被抓在一个小男孩手中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抱在怀里,但两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对劲。   男孩子面容可爱,穿着精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他神情呆滞,拿着棉花糖也不吃,还真像个没生命的洋娃娃。那妇人的穿着则朴素得多,面带苦相,抱着小男孩急匆匆赶路,棉花糖黏在了自己肩膀和脖子上也不管。   最奇怪的就是此刻他们脑中的问题了。   男孩子头顶的对话框里写着:『我为什么是灾星?』   妇人的却是:『怎么样才能不被人找到?』   还是灵识的时候,文灏就从人类的网络上看到过很多关于寻找孩子的问题和防拐打拐的文章了,两相对比,实在可疑。他忍不住跟了上去。   这附近有个火车站,中年妇人抱着孩子直往售票大厅走。看了不少诸如“在火车上发现了人贩子”之类的帖子的文灏不再迟疑,这种事,宁可错了也不要错过。   可他没想到自己现在的形象。一个疑似精神病人纠缠妇女和孩子,刚才就盯上他了的火车站巡警马上就过来了,倒是省了报警环节。   反正他没有痛觉,不管警察怎么用力想把他拉开,他就是抓着那妇人的胳膊不放,嘴里不停说觉得那人是人贩子。这么一来,警察也迟疑了,关键是作为中心的小男孩儿一直不哭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行了,叫来队友,全都带回派出所吧。   说要去派出所,中年妇女更慌了,都要走到派出所门口了,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提出要打电话叫孩子亲叔叔过来。警察也没阻止。但文灏注意到,她拿出手机后,第一个动作不是拨打电话,而是开机。   进了派出所又是另一番景象。两人被分开审问,文灏这边是越审越僵硬,他没有证据,只有些个人化的猜测,他还拿不出身份证!看着办案民警头顶上关于自己身份的各种猜测,文灏明白了着急是什么意思。他总不能说看得到别人脑中的问题吧!   反观中年妇人那边就温和多了。女人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哭诉,说自己是孩子的保姆,这孩子有精神障碍,她只是带孩子出来多走走散散心,没想到就被冤枉是人贩子,自己的名声被毁了不要紧,就是心疼孩子受到惊吓,又说自己要是人贩子,要带着孩子赶火车,怎么行李都不带,等孩子亲叔叔来了就真相大白了云云。她确实只拿了一个普通的手提包,身份也明确,民警们忍不住就安慰上了,看向文灏这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   真是太糟糕了!   正当文灏拼命在脑内搜索解决办法时,两个男人走进了派出所。   当先那位个子很高,身材匀称,肩宽腿长,穿一身一点褶皱都没有的铁灰色西装,嘴唇紧抿,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后面那位似乎是他的助理。后者的脑袋上一直飘着『到底怎么了?』,前者头顶却什么都没有,好像根本没有疑问。   助理先生紧走几步向民警表明身份,高个子男人已经走到了妇人面前。没管妇人的呼喊,男人先是低下身子想把孩子抱过来,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小男孩稍稍往旁边让了让,他改为摸摸孩子的头,这才直起身来,听民警介绍情况。   原来这就是孩子的亲叔叔了。   事情好像很明朗,几句话就说完了。男人侧身看了这边一眼,那眼神不带一丝温度,既没有疑惑,也没有愤怒,可能真以为这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闹出的乌龙,既然没造成什么伤害,就不用特意追究了,余下的自有警察处理。   看他们签完字要走,那妇人也抱着孩子跟着,文灏真急了。出了这个门,那孩子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呢!   他冲了过去,对着孩子大声喊:“你不是灾星!” 第2章   不提他那身别致造型,也不管现在是在派出所里,单是冲着一个孩子大喊“你不是个灾星”什么的,也够精神病了。   所有人都愣了愣,高个子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侧身站到孩子身前,隔开了两边的视线,民警们也行动了起来,迅速围过来抓这个犯病的“精神病人”。没有人注意到,抱着小孩的中年妇人脸上的血色在听到那句话时瞬间褪尽。   任警察抓住自己,文灏不躲避也不挣扎,只是继续对着那边喊“你不是灾星,你是宝贝!”一声比一声响亮。男人抬手去捂小孩的耳朵,警察也来堵文灏的嘴,混乱间,一道突然响起的嘹亮哭声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哭声来自小男孩。只见他甩开了男人的手,一边大哭一边用柔弱的小手使劲拍打抱着他的妇人,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喊:“不是灾星!我,不是,灾星!不是!”眼泪很快就流了满脸。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不对劲了。在妇人的手松得快要搂不住小男孩之前,高个子男人迅速把他抱到了自己怀里。但孩子根本不想让他抱,他使劲扭着小身体,双手却是往文灏这边伸。男人怕伤到他,不断调整姿势,之前的精英风采荡然无存,显得很是狼狈。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助理先生上前,失败,女民警也过去哄,依然失败。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文灏扭了扭被警察反剪到身后的双手,在对方松了力道后,直起腰来,尝试性地向小孩走去。   孩子的手还伸着,浸泡在泪水中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洪水中的那根稻草。   大步跨过最后的距离,文灏将他从高个子男人手中接了过来,随即他的脖子就被一双细瘦的胳膊抱住,锁骨也感到了温热的湿意。   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噎,见孩子安静下来,众人再去看那个妇人,她已经瘫坐在地。   事件升级,不论是警察还是家长都重视起来,审问变得更加严肃。已经到这地步,那妇人也不再隐瞒,再加上家长和助理先生的补充,前后一联系,事情基本就清楚了。   妇人是个职业保姆。在偏僻的老家的时候,她因为身体不好,生了一个女儿后就不能再生产,这个女儿竟也夭折,家里又接连发生了些不好的事,这些招致了婆家对她的肆意辱骂甚至欺凌,娘家也指责她不对,并不给予援手。等到忍无可忍,她带着一个“灾星”的骂名逃离老家,到城市里来打零工。家政公司的人看她老实肯干又还年轻,就对她比较重视,还让她参加各种保姆培训。多年过去,她服务过的客户反馈都很好,这让她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那个孩子,大名顾煦,小名乐乐,两岁时,身为大公司总裁的父亲经人介绍找来妇人当他的保姆,三岁时母亲意外去世,其后也一直是这个保姆照顾他。虽然依然被众人可见地照顾得很好,乐乐的状态却发生了很大改变,从之前的玉雪可爱、活泼聪颖变成了沉默寡言、胆小木讷。   大家都以为这是受母亲去世的刺激,请来的儿童心理专家也说这是儿童精神障碍的一种。各种针对儿童精神障碍的温和疗法并没有什么效果,乐乐父亲也因为工作繁忙很少时间能陪在旁边,最后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个保姆了。今年,乐乐四岁半,父亲绝症去世,他可以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至于高个子男人,从血缘上说,他确实是乐乐的亲叔叔,但这个弯绕得有点大。   男人叫应安年,跟乐乐父亲顾明远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应安年的母亲被小三,一心期待自己的婚礼却被告知自己爱上的“早年离异男”有妻有子。这位应女士是个果断的,马上跟渣男分手,远走他城,连自己怀孕了都没告诉渣男。渣男的原配妻子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跟已经懂事的儿子说清楚之后,利索离婚。   因为这种微妙的关系,两个女人虽没有成为好朋友,却会偶尔互致问候,应安年和顾明远也因此知道彼此的存在。顾明远到国外出差时,特意去看了当时还在留学的应安年,两人聊得挺投契,从此一直保持着联系。   几个月前,顾明远在公司昏倒,醒来却查出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他父母早已不在,“叔伯兄弟”虽不少,却都是些贪婪的豺狼,他从渣男老爹手中接下都隆集团,看似风光,内外攻击却从来不断。恐怕他死后,留给乐乐的东西很快就会被瓜分完。朋友当中,身份高的不会把乐乐视如己出,条件差些的连那群豺狼都应付不了。顾明远思来想去,只有应安年可以托付。   应安年和他母亲是真正高傲又有能力的人,当年情况那么艰难,应女士硬是拒绝了他母亲的帮助,一个人扛了下来,还创建了启星,做出了不小的事业。等启星到了应安年手里,发展更为快速,这家处在朝阳行业的企业,如今市值已经快超过都隆。别说他看不上乐乐那点东西,送给他他都不屑要,让他做乐乐的监护人和财产代理人是最合适的。   再加上,应安年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责任心又重,虽不见得会对乐乐多温和细心,给他全面的保护和教导是肯定的。把孩子交给应安年,是顾明远最后能拿出的爱子之心了。   应安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还主动在文件中增加了一些条款,保证乐乐成年后能拿到他应得的东西。在顾明远离世前后,他一直留在N市,一方面看顾乐乐,一方面处理都隆集团内的纠纷。他不是顾明远,没那些人情考虑,行事雷厉风行,事情很快就处理得差不多。   麻烦的是乐乐这边,小孩子除了保姆几乎谁都不理,想跟他建立信任关系实在无从下手。因为心理医生说孩子刚失去父亲,不要马上将他带离熟悉的环境,这段时间他都是住在顾明远的别墅里,与小孩和保姆一起。但他离开C城已久,启星有些事需要他回去处理,他就在打电话的时候说了句很快就会回去,没想到却成了事情的导·火·索。   乐乐从小就是个惹人爱的孩子,中年妇人刚见到他就喜欢上了,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悉心照顾。等乐乐的母亲去世,她心想:这为什么不能是我儿子?你看他爷爷奶奶早早没了,妈也早早没了,这不就跟自己一样是个克家人的命吗?这就是老天爷给自己的儿子!   一个心智尚在成长初期的孩子,每天被自己依赖的人温言细语地说自己是灾星,会有什么结果?   那么不幸地,顾明远也后脚走了。这似乎又加了个佐证,让妇人相信乐乐就是自己命里的儿子,而小孩再次被往深渊拖了一截。   千不该万不该,应安年不该插·进来。他还说要回C城,要是他把孩子带走了,还有自己什么事儿?早就把乐乐当做自己所有物的妇人马上铤而走险了。她要把乐乐带回老家,母子俩幸福地生活。   警察从她的手提包里翻出一万块现金和一张用别人的身份证开的银·行·卡,里面是她多年的积蓄和顾明远为了感谢她给的大额报酬。除此之外,她什么生活用品都没带。对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比较恰当的准备了。虽然以现代的刑侦技术和应安年的能力,她即便成功离开也会被很快找到,但孩子受更多罪是肯定的。   多亏了这个叫文灏的流浪汉啊,警察们心想。   流浪汉本人也是松了口气,身上挂着个哭累了睡着的孩子,他盘算着一会儿应该可以请那位应先生请自己吃点东西,比如一支棉花糖什么的。   但他那口气很快又提上来了。查清了小孩的事,把妇人暂时收押,民警们开始关心他的情况了,一方面对他有些愧疚,一方面也确实觉得有责任帮助他。   面对“你家人在哪里”、“身份证是不是丢了,还记不记得身份证号”、“需要些什么帮助”之类的问题,文灏应对得左支右绌,只一个劲儿说自己没问题,不需要任何帮助。   就在他要体会“冒冷汗”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乐乐的应先生出声了:“你们放心,这位先生若有什么需要,我会尽力提供的。”   民警们虽觉得这个流浪汉有点奇怪,但也没再坚持。他虽然穿得糟心,可近看就会发现实际细皮嫩肉的,长得还很好看,多半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又不愿说出来。他们这些基层民警,除了给补办个身份证,尝试找他的家人,还真帮不了太多忙,像应先生这样的巨富就不一样了。就之前了解的,这位也是个正派人。   逃过这种好意的负担,文灏赶紧抱着孩子跟着应先生出了派出所。   进来时还是下午,现在天都黑透了。往周围一扫,也没见卖棉花糖的,文灏叹了声可惜,就打算把孩子给他叔叔,自己再找地方晃荡去。他扶住乐乐腋下轻轻一撕,却没撕下来。哪怕在睡梦中,这孩子也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文灏正要喊孩子叔叔来帮忙,那位应先生已经走到车边停下了。只见他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文先生如果没有定好今晚的去处的话,由我来安排如何?” 第3章   第二天文灏是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醒来的。房间里有很多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昨晚他东摸一把,西摸一把,还在浴室里玩了很久,等新鲜劲儿过去了才躺上床。虽然不觉得困,但他还是睡着了。   人类起床后要刷牙洗脸,文灏也往洗手间走去。伸手拿牙刷时,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把右手拿近细看,果然,食指尖端的一小块皮肤变成不透明的了。   要是有人看过他的身体,会发现他浑身都莹润如白玉,仿佛覆着一层淡淡的月光。但在文灏自己眼中,他是半透明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不算是真正的人类。这副身体确实是肉体凡胎,人类男性该有的都有,受到刺激也会有相应的反应,只是他缺少部分重要的感觉。而现在,他的身体发生了一点变化,虽然真的只是“一点”变化,但它发生了。   闭上眼睛,凝神感受,没有错,他跟这个世界之间的隔膜真的淡了一点点。   当他还是灵识状态的时候,他的愿望是“体验一下人的生活”。原本,他也真的只能体验一下,很快就会消失,这个世界的人也不会再记得见过他。他本不属于真实的人类世界。但现在,他有一点点进入它了。   直觉告诉他,这种变化的产生,不是由于他吃了人类的食物,也不是因为他跟这里的人有了交流,而是因为他帮人解答了脑中的问题。第一个小男孩的问题太轻微,哪怕引起了变化,他也发现不了,现在这种状态,主要是乐乐的事情带来的。   知道了人类的食物有多么好吃,各种东西有多么好玩,他当然愿意更加长久地当一个人。之前不知道能这样还没感觉,现在嘛……   镜子里映出个大大的笑脸。   看到那个叫文灏的人从楼上下来,应安年有一瞬间的吃惊。   这真的是昨天那个人吗?恐怕任何一个看到前后对比的人都会这样想。   邋遢又充满违和感的造型不见了,走在楼梯上的人就像一个发光体。哪怕他穿着简单的睡衣和拖鞋,哪怕他走路的姿势并不高大上,反而有些像小孩子,还是会让人疑惑,是不是现代真的还有真正的贵族存在。   唯一跟昨天相似的,是已经梳理整齐的柔顺长发上,一根带着叶子的枝条。没看错的话,那是长得靠近客房窗口的一棵树上的。恐怕帮佣也没想到这位男客人居然需要束发的东西,根本没给他准备。但在现在的环境下,柔软的晨光中,这种随意而为给他带来了另一重气质,自然又神秘,温和又疏离。   这确实是个奇怪的人。昨天在派出所,应安年就发现他不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虽然他的穿着和某些行为确实跟精神病挂得上钩,但他皮肤白皙,说话做事清晰有逻辑,面对警察的围攻也很镇定,应该是个头脑清楚且出身见识都不错的人才对。可从上车到进入别墅,他表现得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那种好奇不像是装的。总之,充满矛盾。虽然没在这种矛盾中察觉到恶意,谨慎起见,应安年还是安排人去查了,结果还没出来。   昨晚应安年本打算给他安排个酒店,上车后才发现他那双脏兮兮的赤脚居然在流血,可他面上一点儿不适的表情都没有。这不是个能照顾自己的人,应安年马上想到,而他刚刚帮助了乐乐,帮助了自己。哪怕他身上有诸多疑点,应安年还是把他带回别墅,让人给他处理好伤口。   没发现这位一大早就一身西装的应先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文灏兴冲冲地奔向餐桌。昨晚已经吃过一次这家的饭了,那真是好看又好吃,想到马上又可以吃一顿,他在心里幸福地感叹做人真好。   礼貌还是要有的,文灏故作熟练地问好,不仅给应安年问好,也给接到应先生示意过来摆放早餐的帮佣问好。一大早看到美男的笑容,受到美男的问候,帮佣的心情也很好,哪怕这位奇怪的客人正在用裹满纱布的脚点地。   已经闻到早餐的香气了,文灏真有些迫不及待,但礼仪指南里说了,要等主人示意,于是他又转过头去,看着看起来就像很遵守规矩的应先生。   看着自己的人微微偏头,目光清澈,眼含期待,鬼使神差地,应安年放下平板,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收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旁边的人吃着平平无奇的早餐,却享受得绷直了背,应安年也突然有了食欲,丢开看到一半的新闻,他拿起了筷子。其实文灏猜错了,他不是个很讲规矩的人,真正重视规矩的人怎么会把平板电脑带上餐桌,又把招待客人的早餐安排成很多有钱人不屑的豆浆油条稀饭咸菜呢?但主客两人都吃得放松又开心。   不过这顿早餐还是多了个插曲。文灏嘴里正戳着一截油条,楼上就传来了孩子大哭的声音,临时被指派照顾孩子的年轻帮佣慌慌张张地跑到扶手边,说小主人醒了,但不让她接近。   犹豫了一下,文灏还是跟在应安年身后起身,嘴里还嚼着油条,他抬步跟着男人快速往楼上走去。   乐乐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秋日的晨曦透过拉开的窗帘洒进来,窗外成片的绿植即便在秋天也显得精神抖擞,但床上的孩子显然注意不到这些。   这是个被当做精神障碍患者一年多的孩子,在与外界沟通上面,他还面对诸多问题,但在有的方面,他被教得很好。此刻这个小家伙正一边给自己穿裤子,一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把刚穿上的干净衣服又弄脏了。   看到有人进来,他没管走在前面的自己小叔,直接冲着落后一步的文灏伸出了双手,腿还在床上迈了一步,只提到膝盖的裤子把他绊了个趔趄,眼看就要从床上栽倒。   应安年大步跨过去,稳稳地把他接住,但乐乐还是不要他抱,还在他也是新换上的西装上糊了一大块哭泣副产品。没管自己的衣服,也没出声安抚,应安年很顺手地就把孩子递给了旁边的文灏,搞得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手的文灏愣了一下。   昨晚是在帮佣的帮助下才把小家伙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感觉到再次环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胳膊,文灏有预感,今天一天他都松不了手了。   等收拾好重新坐到餐桌边,桌上的早餐已经换过了。应安年默不作声吃自己的,乐乐也默不作声吃自己的,他筷子也用,只是使得还不太灵活,主要用勺子,居然也没怎么往外洒。   看看吃得优雅淡定的孩子他叔,再看看坐在自己腿上吃得缓慢但认真的孩子,文灏有些无语,干脆也夹了截油条,背往后靠,就那么吃了起来。   如果眼前没有时不时就飘过一条弹幕的话,这顿早餐可以算是非常清净的了。关于“灾星”的问题,昨天就不见了,现在小孩儿头顶的对话框里出现的,都是些日常小问题,而且留存时间很短。他脑子里有问题,嘴上却一声不吭,只乖乖吃饭。但文灏也不能当没看见,谁让那个问题对话框就戳在他眼前。   里面的内容一会儿是『牛奶怎么不甜?』,文灏给他加点糖;一会儿是『油条怎么咬不断?』,文灏帮他把已经切好的油条再撕碎一点;一会儿是『这个叔叔的腿怎么坐起来硬硬的?』,这文灏就没办法了,又不能马上把自己腿上的肉变多。   一番动作下来,小孩儿仍然面无表情,并没有显出高兴来,但头上的问题没了,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了。   应安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没发话,只在小孩伸长手夹东西时给他把碟子推近一点。从他的眼睛里,文灏能看到一点没有经过掩饰的疑惑,可他头上并没有出现对话框。   昨天一开始,文灏以为这个男人并不是真的关心小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无所谓,所以他没有问题。可是直到现在,即便只是一闪而逝的问题图纹,文灏都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   作为一个健康的人类,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问题都没有,也不可能什么想法都努力压制、有意掩饰。那就只剩一个可能:这是万中无一的那种心志特别坚定的人,他不惧怕问题,相信自己能找到解决办法,并不会因为问题的出现而心志动摇。除非心中的疑问和寻求答案的渴望已经强烈到冲破坚固的心志之墙,否则文灏永远不可能在他头上看到亮起的对话框。   失掉了一个帮助他人解决问题从而让自己更多地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文灏心中却觉得有点高兴。   吃完早餐,大人小孩都转移到客厅。文灏正在尝试说服乐乐从他身上下来,自己坐到沙发上,就听到对面的人问:“文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4章   原本文灏的打算是在人类社会里到处看看,能走多久走多久,最好可以多吃到几种好吃的,经过乐乐的事情,他的想法变了。   现在他想通过帮助他人来让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人,首先得有可以为别人提供帮助的资格。总靠碰运气是不现实的,人类可是很讲究身份的生物,他却连个户口都没有。在开始计划之前,第一个需要得到帮助的,是他自己。   文灏是做过功课的,用他自带的思维搜索引擎,他知道了应安年的身份,一个大企业的一号人物,有钱,有地位,有能力,看起来品性也不错,是目前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虽然就这么赖上别人有点不厚道,文灏还是决定先走这一步,以后再找机会好好回报。   因此,在乐乐家的第一顿早餐,他一直在等应安年问他话。谁知这位应先生那么沉得住气,不仅过了很久才开口,问的还是他有什么打算,很有涵养地回避了他在派出所时不愿提及的身份问题。   此一时彼一时嘛,不说清楚怎么好意思赖上你。于是应先生就听到了一个现代版的坑孩子故事:一对高知博士夫妻有了孩子之后,认为外界会对孩子产生负面影响,不给孩子上户口,也不让孩子上学,关在家里自己教。等夫妇俩去世,已经二十岁的孩子第一次独自走入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一系列意外,就变成了大家看到的流浪汉模样。这个流浪汉之所以跟着乐乐和他的保姆,是听到了路人说那个女人看起来像人贩子,走近后又听到保姆叫乐乐灾星,这才戳破了一件糟糕事。   文灏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像天方夜谭,细究起来全是问题,但现代人是很有包容心和接受度的生物,天天从网络上看到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新闻,大部分人都有一颗强韧的心脏。他对应安年有信心。   果然,应先生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管是不是真信了,他都表示希望文灏能先留下来,一方面让他能有机会表示感谢,一方面乐乐也确实需要一个能让他亲近的人在身边。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让人听了很舒服。   文灏正要顺势应下来,坐在他身上的乐乐好像也听懂了一点意思,先是拉拉他的袖口,然后小小软软的身体转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摆出一副不让他走的架势。   于是皆大欢喜。   在那栋别墅里又待了两天,乐乐终于放松了许多,不再每时每刻都挂在文灏身上,只要文灏在他视线范围内就没问题。有了文灏这根定海神针,应安年再次把回C城提上日程,这次乐乐和文灏都跟他一起走。之前见过的助理先生原本是顾明远的助理,他将留在N城,居中处理后续事宜,只有一个秘书跟着他们打点各种琐碎。   在一个晴朗的周日,拿着应安年不知如何给他办的临时身份证,文灏第一次登上了飞机。从起飞前到走出C城机场的一路上,应安年好几次看到他轻松安抚住别的旅客哭闹的孩子,乐乐更是从头到尾一点不适的反应都没有,他对这个人的奇特天赋又有了新的认识。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说,文灏之于小孩子,就像猫薄荷之于猫。   在旅客出口,文灏见到了应安年的助理徐语秋。这位徐助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三十多岁的年纪,人美气场强,看起来就跟应安年是一挂的,都是不太好接近的样子。在他看到对方的时候,徐助也在默默打量他。   虽然已经听跟过去的秘书小赵汇报过情况,徐语秋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还是有点吃惊。开始她还以为小赵夸张了,现在看,根本就是这个直男秘书审美水平还不到家。   跟在自家老板身后走过来的那个人穿着简单的灰T恤、牛仔外套、黑长裤,长发束在颈后,怀里抱着个小孩儿,还不时东张希望,完全不像一身西装、目不斜视的老板那样一副霸气精英模样,但徐语秋敢肯定,周围看过来的各种视线中,一多半都是落在他身上的。众人焦点另有其人,这在老板出现的地方还是第一次。不过看到那张精致到极点又带着一种古典式英气的脸,徐语秋太能理解这种状况了。要不是职业精神要求她,她也巴不得能长时间把视线放在那张脸上,这无关年龄与感情,纯粹是种美的享受。   想到自家虽然洁身自好,但喜好从不刻意隐藏的老板,在工作中从不随意八卦的徐助理也不禁想,这位会不会很快变成老板的那位。   『这位会不会很快变成老板的那位?』这是什么问题?看到徐助头顶对话框的文灏发现自己有点理解障碍,想不通“那位”是“哪位”。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对话框一闪而逝,文灏也不再留意。   一行人很快到达应安年的别墅。应安年在工作上是个讲求效率的人,本来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公司大楼边的公寓里,现在有了乐乐,还是搬回环境更为开阔的别墅来。应母已经出去旅行了一段时间,家里和公司都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她就满世界转,虽然得到了消息,也要过一阵才能回来。应安年也就家里公司两头跑,虽然乐乐还是不理他,他也尽量抽出时间陪在旁边,哪怕只是他在一边看文件,文灏单独带着乐乐玩儿。   “我打算让乐乐去上幼儿园。”这天在乐乐睡着后,应安年邀文灏坐下来谈谈。这几天他们除了基本的日常交流和关于乐乐情况的问答,就没怎么说过话。文灏正在为一直这样白吃白喝不自在,想着怎么才能既看顾乐乐,又做点有价值的事儿,应安年就先找上来了。   “乐乐的问题并不严重,我问过心理医生,可以让他试试去幼儿园,跟更多孩子相处应该对他有好处。之前文先生说希望有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我看你很擅长照顾和引导小孩子,去乐乐就读的幼儿园当老师应该能展现所长,你看是否合适?”男人不是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放在交叠的腿上,气场不可忽视,但并不盛气凌人,语气也比较郑重,让人感到足够的尊重。   文灏知道自己只要说不合适,对方肯定不会强求,但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既对小孩好,又可以让他在自食其力的基础上开展计划,傻子才会为了试探对方的底线去拒绝。“谢谢应先生。”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我会让人尽快安排,你也早点休息。”   男人起身离开了,文灏还在原地坐了会儿。他学着对方的样子,一手搭扶手,一手放在交叠的腿上,感觉不对,又换个方向,还是坐不出那种气势来,只能摊开四肢,让身体软绵绵地晾在沙发上。   他是真正的天生天养,谈不上什么行为习惯,除了在小孩子面前会特别注意,免得带坏小朋友,也只有在面对应安年时才会正襟危坐了。除了佩服对方心志和受其气场影响,还因为他真的觉得应先生那样非常帅气,不自觉地就去学习。现在看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应先生说尽快就是尽快,只隔了一天的周六,他就跟乐乐一起去幼儿园面试了。   这个幼儿园的建筑都是蘑菇形状的,场地开阔,设施完善,处处充满童趣,文灏一进去就喜欢上了,乐乐看起来也不排斥,还在他的逗弄下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幼儿园的园长姓杨,是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和蔼可亲,但并不过分热情。她应该是知道乐乐的情况了,只站在两步开外跟小孩打招呼,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请应安年和徐助理在办公室稍坐,杨园长带着文灏和乐乐走进了一间空着的活动室。拿出积木让孩子自己玩,她端来两张胖胖矮矮的小凳子请文灏坐。文灏就知道,乐乐的面试算是过了,现在是他的面试的了。   金贝幼儿园是C市口碑最好的私立幼儿园,当然也最贵,被称为贵族幼儿园。杨园长是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老园长啦,近些年一直在这个区的金贝工作。启星总裁应安年的大名她是知道的,只是没听过他还有一个侄子,但是别人的助理过来客气地商谈,又是出钱又是出人,她自然不会不识趣。不过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园长,走走面试的形式,亲自了解一下情况,尽量做好安排,还是需要的。   杨园长开始没报多大期望,徐助理说了,这个年轻人过来主要是帮助顾煦小朋友逐步适应环境,为了不给幼儿园添麻烦,给其他孩子造成困扰,就让他同时做一个老师,协助一些基本的工作,要是实在不合适再调整。她就想着,照顾应总侄子的人,基本素质肯定是有的,只是在幼儿园,不论身份,哪个孩子都金贵,有些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说清楚。   没想到这个小伙子不仅长相特别出挑,学识的丰富程度更是让人惊喜,不论是提到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学习内容还是心理特征,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性格看起来也很好。这位老园长是越聊越满意,巴不得他真是园里的老师,而不是应总的雇员——要知道他的工资虽然由园里下发,但实际是应总那边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助理不让说。直到文灏示意,她才发现乐乐已经不玩积木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面试”也只能结束了。   杨园长比来时更高兴地送走了他们,并且请乐乐尽早入园。   于是在新一个周一,金贝幼儿园未来的神级老师,就牵着一个小豆丁顺利上岗啦。 第5章   王欣今天上班时心是提着的,她带的班里不仅来了个情况有点复杂的插班生,还多了个没有经验的年轻男老师。   王欣在金贝工作好几年了,他们这个幼儿园一般提前两年名额就被占完了,能在这时候插班进来的,不用园长说,她也知道家长身份不会简单,至少得让大多数家长没话说才行。可这园里的孩子,家里非富即贵的还少了?随便出现点问题,当老师的就很难做。王欣刚怀上宝宝不久,精力有些下滑,她知道老园长把那孩子和新老师安排到她班上既是信任她,也是想给她减点负,但她有了孩子后心思就更细腻了,想得比较多,没法轻易放下心来。   早早来到园里,教室里还空荡荡的,她坐不住地把已经排列整齐的小桌子小椅子又挪了挪。金贝幼儿园班额偏小,每个班二十个孩子,基本配置是两个老师和一个阿姨,园里另外还有专门的活动老师和外教。今天起,他们海豚班就独一份儿的有二十一个孩子和三个老师了。   还差二十分钟到孩子们入园的时间,王欣听到了搭档张蔓的声音。张蔓毕业才两年多,性格活泼,大方开朗,会唱会跳,跟她配合得很好。不过今天小姑娘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不一样?   王欣走出去,一下子就看到了正牵着个陌生孩子慢慢走来的人,她这才明白了园长那句“看到人你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来人身体瘦长高挑,穿一件白色圆领针织衫和灰色棉麻裤子,一束黑色长发规规矩矩地垂在身后,显出他充满立体感的精致五官。在幼儿园色彩丰富可爱的背景下,他像是从童话中走出的精灵族智者,仿佛一挥手就可以招出一串小精灵。怪不得张蔓要掐出一副哄孩子时都没有过的细软嗓音,一般女性乍一看到这样的人恐怕一时都找不准音调吧。   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王欣露出笑来,对走近的青年道:“这就是新来的文灏老师和顾煦小朋友吧,我是小一班也就是海豚班的带班老师王欣,欢迎欢迎。”   “王老师好,以后请多指教。”文灏微笑着回应,然后牵出躲到自己身后的乐乐,给他介绍新的老师。   今天也是应安年送他们来,不过只送到门口,留下司机兼保镖在附近等,自己另外坐车走了。   告别时,应安年特意蹲下来跟乐乐说话,就是表情太一本正经,声音太平板,乐乐也一如既往地无视了他。看他蹲在那里依然帅得很有气势的样子,文灏都想代替乐乐大声回答了。不过等应先生站起来跟他说“有事电话”时,他也只是一本正经地回应了一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乐乐已经从一开始的除了哭就是一声不吭变得能简单回应他的话,有时还会主动说一两个短句。虽然还是不搭理除他以外的人,但小孩已经会对其他人做出反应,比如现在见到陌生老师的害羞躲避。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应安年。在面对自己叔叔时,无论对方说什么乐乐都视如空气,要是抱他他就无声地挣扎。这种无视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表现得很刻意,有点像单方面的冷战。文灏没有在他头上看到相关的问题,只能理解为他对应安年没有困惑,说不定只是有点埋怨,因为保姆的事情。   小孩子总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这种事急不来,文灏只能多创造点让他们互动的机会。应先生那个人看起来冷冷硬硬的,对乐乐还是真正关心的嘛,文灏看看小孩手腕上的儿童智能手表,又摸摸自己兜里的手机,心里想,乐乐总归是要跟着应先生长大的。   幼儿园已经开园一段时间了,小班的孩子们度过了最初的适应期,都有了点小小学生的模样,乐乐和文灏的加入算是对现状的一种扰乱。文灏并不急着做什么,就待在一边安静地看。他看到了王欣老师对他的怀疑,大方地任由对方观察自己。负责任的人是值得欣赏的。虽然他懂得多又有外挂,但实际操作未必比这些有经验的老师好。班上的孩子都是什么状况,老师应该怎么应对,都是有讲究的,文灏学得津津有味,觉得非常有意思。   小豆丁们也在偷偷打量他们。这个新来的老师真好看啊,比动画片里的公主和王子都好看,跟他一起来的小朋友也好看,就是不笑也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孩子也就是偷偷看一下,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有个小朋友却是例外。   看着小胖墩儿冯序东在凳子上蹭来蹭去的屁股,王欣又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是海豚班新鲜出炉的小霸王,在三岁左右的孩子中,是头脑聪明、懂得也多的那一类,别的小朋友还只知道说某样东西是自己的,他已经把“我的意见”挂在嘴边了,非常讨人喜欢,可就是太聪明了!   小班的孩子刚入园的时候是最艰难的,家长老师都焦心,上个幼儿园跟生离死别似的,到处一阵哇哇哭,这时候老师要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一般来说哄过最初那阵就好多了。小孩子在一起容易互相影响,有人哭就大家哭,多数不哭了,剩下的很快就停了。冯序东倒好,见爷爷奶奶真走了,马上扯着嗓子大哭,哭着哭着发现周围的小朋友都在哭,他就自己停了,等小朋友们被老师哄好了,他又哇一声哭出来,然后又有人跟着他哭。他就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每当班里消停了一阵,他就出其不意地哭起来,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干嚎。有的小孩子明明前一刻还在笑,看他那样子不知怎的就跟着哭了起来,于是海豚班里又是哇声一片。那一天下来,连园长都亲自过来关心了,王欣简直心力交瘁。   这一招冯序东一直用到第三天才不再见效,小朋友们都明白了到幼儿园只是来“玩”的,爸妈不是不要自己了。小胖墩儿受到打击,乖巧了几天。但很快王欣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这孩子有着天蓬元帅的身材却长着孙猴子的心,捉弄同学的点子那是层出不穷,一个没用了就换下一个,也不真的欺负人,只要把别人惹哭了,他就在旁边偷着乐。最近,他的点子是讲鬼故事。   见冯序东向新来的顾煦蹭去,王欣当即就要去阻止,那孩子情况特殊,可不像其他小朋友哭一顿就完了。但她刚迈了半步,就被那个长得简直不科学的青年给拉住了。   冯序东叉着两条小胖腿儿,把凳子贴在屁股底下,龟丞相似的挪到新同学边上。他们的座位并不是很方正的排列的,间隔也大,他往斜上方蹭过去,就到了坐在边缘的乐乐身边。现在是绘画时间,孩子们拿到的画纸都是勾好线条的,他们只需要按自己的想象往里填色就行了。   这种“幼稚”的游戏,小胖墩儿早就不玩儿了。可是新来的这个大眼睛小朋友画得很认真,自己过来了他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握着黑色的画笔去涂树叶。   “欸,这个不对!”冯序东马上伸出手去,然后胖得有两个肉窝的手背上就多了道粗黑的线。   乐乐迅速把笔收回去,还是没来得及,他看看那只小胖手,又看看小胖子,嘴唇动了两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反应显然不能让小霸王满意,他转转眼珠子,小坏劲儿又上来了。“你刚来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个地方有鬼~,嘴巴通红通红的,很大很大,比狮子还大!你知道狮子吗?”他连比带划,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很有小表演家的天赋。   可惜,他的讲述对象并没有在听,注意力都被他那对神奇的眉毛吸引走了。   小胖墩儿长了对很有特色的眉毛,又黑又粗不说,两边眉尾各有一个旋儿。老一辈的人有一个说法,孩子头上的发旋儿越多,越调皮。这话实际是没道理的,放在他身上还就对上了,虽然他多的不是发旋儿,是眉旋儿。   随着他卖力的表演,两条造型别致的眉毛各种耸动,看得乐乐目不转睛。他现在脑子里的想法用文灏的翻译就是:『眉毛可以长这样吗?』   自己已经讲到鬼要吃小孩儿了,新同学仍然什么表情都没有,这下轮到冯序东不淡定了。原来这是个“厉害人物”?他跟着奶奶看电视,学了不少新词儿,就是用法比较“时髦”。   “我叫冯序,又叫东东,我听老师说你叫顾序,我们名字一样,我很厉害,你只比我差一点点,你当我的小弟吧,我罩着你。”小胖墩儿家里长辈的名字都是两个字的,平时听人互相称呼也都是叫两个字,他一直以为人的姓名只能是两个字的,但可以取两个名字,因此单方面地认为顾煦和他同名。见“顾序”那么厉害,他就想跟人家交朋友,不过交朋友在他的理念里等于“认小弟”。   可是他这个老大注定是没法顺利当上了。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两位老师突然迎来了一声嘹亮的哭嚎,只是这伴着眼泪鼻涕的真心实意的哭声并非出自意料中的乐乐,而是在海豚班从无敌手的小霸王东东。 第6章   “我比你大。”   冯序东说完“认小弟”的提议后,就歪着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新同学。在他目不转睛的眼神攻势下,面前的男孩张了张嘴,但他什么都没听见。一边问着“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小胖墩儿一边把耳朵使劲往前凑,然后就听到了让他懵成一坨果冻的声音。   乐乐其实并不知道这个自己跑来跟他说话的同学多大,他只是无意中听到了小叔和文叔的对话。在他听懂的部分,有一句小叔说的“虽然乐乐比别的孩子都大些,还是让他从小班读起比较合适”,他就记住了自己比其他孩子都大。小孩子还不太懂得质疑和反问,大人说的就是事实,不需要更多细节。   结果他只是说出了这个“事实”,眼前的果冻就颤了颤,“哇”的一声挤出了好多水。   小胖墩儿大哭出声,乐乐理所当然地被吓到了,小孩儿下意识地绷紧小脸,身子后倾,两个小拳头也握紧了。   文灏和王欣赶紧过去,一人一个把两个男孩儿半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这才开始问原因。   “主审官”是王欣。她也知道问小顾煦多半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把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冯序东身上。“东东,来,告诉王老师,为什么哭啊?”   温和的声音加上背上的抚摸,小霸王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往外冒。他坐在小凳子上哭得投入,又要抽噎又要拿袖子擦鼻涕,“忙”得没法好好回答老师的话,只从嘴里断断续续地蹦出几个字:“不,不能。”   王欣再问,得到的答案还是只有“不能”。看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一脸紧张,其他孩子都好奇地看过来,她打算把东东先带出去洗洗脸,好好安抚了再说。   其实小朋友间有点小摩擦是很正常的事,哭两下也没什么,不必非问出原因,但她还不确定这个文灏老师的态度。有的人在别的事情上很拎得清,一旦涉及自家孩子就不讲道理了。虽然他们刚才都看见了,两个孩子没打架,哭的还是活泼外向的冯序东,但万一人家较真呢?万一人家这回没较真,下回把事情翻出来较真呢?每个孩子她都得护着。所以说,怀孕的细心人想得真多……   文灏可没王欣老师那么小心翼翼,或者说,他小心的方向不一样。之前他不让王欣过来,就是想让乐乐跟小朋友们自然地相处。要是大人一开始就干预了,小孩子们肯定就不怎么愿意接触乐乐了,这幼儿园也就上得失去了意义。   看到乐乐跟小朋友互动了,甚至开口说话了,文灏心里很高兴。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可不能让它半途而废。通过两个小孩儿头顶的问题对话框,他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在王欣老师把小胖墩儿带走前,他直接问这个小功臣:“是不是顾煦不能当你的小弟,你很伤心啊?”   比电视里所有的王子公主还漂亮的新老师在问自己话,声音还清清亮亮非常好听,小胖墩儿一时间哭都忘了。他也不会去想为什么新老师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对方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于是重重地点了下头。随着他的动作,在三层下巴出现的同时,鼻涕也被拉得更长了。就这样胖小子犹嫌不足,小影帝自觉附身,用带着肉窝的右手捂住胸口,学着电视剧女主角拖着长音说:“我的心都碎了。”   文灏看到王欣低了下头,抬手假装理额发,他也憋着笑,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要他当你的小弟啊?”   “跟我做朋友啊!”小胖墩儿一脸认真地回答。   文灏有点摸到他的逻辑了,心里想着一会儿是不是要给你们俩找两杯果汁来当结拜酒啊,口中顺着他说:“做朋友不一定要顾煦当你的小弟啊,他比你大,你当他的小弟,你们不就成为朋友了吗?”   东东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咬,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不等他回答,文灏又转向靠着自己的乐乐,问小孩儿:“乐乐,你愿意让东东当你的小弟,跟你做朋友吗?”   乐乐偏头看着他,头顶的对话框里闪着:『可以吗?』   文灏冲他点点头,于是小孩儿也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怎么明白老大、小弟的意思,但他也想跟东东做朋友,何况文叔也赞同。   看乐乐点了头,也没有什么朋友的东东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像舍弃了一大碗红烧肉一样痛心又坚定地说:“好!我们做朋友!你就是我的老大啦!”话一说出来,他就放松了,咧嘴开心地笑,上嘴唇上还挂着鼻涕。   王欣就看着青年十分自然地用着小孩子的逻辑跟小孩子交流,不仅两个小孩都被安抚到了,连她认为会在很长时间内都难以融入集体的新同学也在第一天就交到了朋友,好像他已经当了很多年幼儿园老师了一样,之前的担心就基本放下了。她倒是没多想青年为什么知道东东哭的原因,以为是在她安慰小胖墩儿的时候,顾煦小声告诉他的。   王欣牵着冯序东去洗脸,离开前,小胖墩儿还回身伸手,对着后面喊:“老大,等我啊!”而顾煦小朋友居然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女老师这回是真笑了。   变回干净胖娃的东东回来后就缠上了乐乐,一会儿说原来你也有两个名字啊,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要这么画。文灏由着他们自己相处,并不插手,哪怕乐乐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脑袋上的问题连成了串。一段时间后,小孩儿也从僵硬变得放松。他发现就算自己不回答这个刚交上的朋友,他也不会生气,仍然会对着他说个不停。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回应反倒变多了些,说话也不再那么小声小气、犹犹豫豫。   到午饭的时候,两个小孩子已经能手拉着手去小食堂了。这是第一次,在外面走的时候乐乐不需要文灏牵着或抱着,虽然他频频转头看文灏,但终究没有跑过来。   金贝幼儿园的小食堂像个可爱的小森林,有着蘑菇屋顶、蘑菇凳子。小朋友们排着队领午餐,在老师的指引下坐到固定的座位。对于小班的孩子,虽然汤水之类的东西是由老师分发到面前,但端餐盘这个过程还是要的,这也是习惯培养的一环。   冯序东依然坐到了乐乐旁边,开始吃饭后,他先端起自己的小杯子,然后说:“老大,拿杯子。”乐乐不知道他要干嘛,就没动。见老大不动,小弟放下手中的杯子,自己动手把乐乐的杯子塞到了他手里。然后他将手从乐乐手臂间穿过,再端子自己的杯子,示意乐乐跟他一起喝水。“做朋友都要这么喝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这么跟乐乐说。   乐乐一直由着他动作,头上顶着大大的问号,最后也跟着他喝了水。帮助其他小朋友调整了餐具的文灏转身一看,两个小人儿已经手挽着手喝上了。感情之前没有要“结拜水”,是因为有“交杯水”啊。想到这孩子喜欢看电视剧的爱好,文灏都可以想象他这些奇奇怪股的认识是怎么来的——看到角色认老大、小弟,问家长他们在干嘛,家长回“交朋友”;看到角色喝交杯酒,问家长他们在干嘛,家长也回“交朋友”。这朋友真是交得满满的仪式感,要是他们长大后还记得,这就是一段有趣又有意义的记忆啊,文灏这么想。   冯序东和顾煦长大后确实都还记得。对顾煦来说,这段记忆不仅有趣,更多的是被朋友关注、被长辈细心照顾的温情。对冯序东来说,就是黑历史了。他的黑历史还不止如此,一直到上初一,他都还叫矮他半头的顾煦老大。而顾煦直到很多年后,都叫他冯序。“你自己这么跟我说的啊,改不过来了。”他这么解释。   此刻,他们还是两个小豆丁,吃着幼儿园准备的午餐。每个小朋友的食物都是一样的,由营养师搭配,种类齐全,色泽鲜亮,只有提前统计好的过敏食物不会出现在餐盘中。但小孩子很少有不挑食的,小班这边的午餐进行的并不是完全顺利。   乐乐和东东也挑食,但他们不会哭闹。东东是把不喜欢吃的统统留着,吃个半饱。乐乐就皱着小眉头往嘴里塞,先快快塞完不喜欢吃的,然后才放慢速度吃自己喜欢的。他的表现都被文灏看在了眼里,而某个已经能把手机玩得很溜的长发男子把这些都发到了另一个人的微信上。   “乐乐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乐乐自己跟小朋友牵着手去食堂。”   “乐乐把不喜欢吃的菜都吃完了。”   这天晚上,为了庆祝乐乐的巨大进步,应安年亲自去买了小孩儿最喜欢吃的蛋糕。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不大的蛋糕被分成了三份,乐乐、文灏、他一人一份。   乐乐接受了蛋糕,但还是不搭理自己小叔。男人也不恼,陪在旁边把蛋糕往嘴里填,那速度跟小孩儿中午吃蔬菜时一样快。   而乐乐的进步并不止这些。睡觉前,他躺在床上,仰起小脸,脑中的问题终于不只是出现在头顶的对话框里,也从口中流了出来。   “什么是老大?” 第7章   什么是老大呢?字典里说,老大有排行第一的人、年老、非常等意思,方言里也指代船夫。日常生活中,这个不怎么正式的称谓常被用在一个群体的首领身上。   在思维殿堂里把老大的用法过了一遍,最后文灏还是抚着小孩的头顶轻缓地说:“老大就是厉害的人,是保护别人、照顾别人、关心别人的人。”   小孩儿想了想,又问:“我没有……冯序,为什么,叫我老大?”   “因为他认为我们乐乐很厉害,以后可以保护他。他想得对。”知道乐乐说的是为什么他没有保护和照顾冯序东,小胖墩儿还要叫他老大,文灏毫不犹豫地回答。   乐乐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小脸上浮起薄红,看起来比前些天有生气多了。“你是老大吗?”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文灏坐到床边,拍拍他的被子,回答:“我不是,但我们家有一个人是。他给我们吃的和穿的,他送我们去幼儿园,他给我们带蛋糕,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孩儿不说话,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了。过了几秒钟,他睁开眼睛,发现文叔还看着自己,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要不是文灏一直看着他,那半掩在被子里的微小动作就被他错过了。   文灏笑笑,低头亲亲他的额头,把灯光调到最低。过了一会儿,小孩儿真的睡着了。   文灏走出乐乐的房间,正好跟门外的应安年站了个面对面。不知道男人在外面站了多久了,跟他碰上了脸上也没有不自在,反倒小声地说:“谢谢。”   也不知道他是在谢自己照顾乐乐,还是在谢自己替他说话,文灏弯唇,接下了这个道谢。两人没有在乐乐门口多说,各自回房。文灏的房间更近些,分开的时候,他转头对应安年道:“乐乐点头了。”房间门关上前,男人看到了他灿烂纯粹的笑容和一条尾端轻甩的墨色马尾。   夜渐深,文灏享用了一番人类的浴缸,刚穿上浴袍就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本应去休息了的应安年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杯子里还冒着袅袅热气。   “请不要介意,我有两天晚上加班后看到文先生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环境让你失眠了。喝杯牛奶,早点睡吧。”迎着文灏疑惑的目光,男人没什么表情地说。   接过那杯热乎乎的牛奶,文灏赶紧道谢。为了表示自己很接受对方的好意,他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你也早些休息。哦对了,以后还是叫我文灏吧,叫文先生我有些不习惯。”   “好的,你也可以叫我应安年。”男人从善如流。   “那么,安年,晚安。”长发青年直接省了个字,好像叫三个字是他吃亏似的。   应安年没有对他的称呼表示什么,看了看他沾了一圈奶白的唇和还在滴水的长发,想到这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又补充道:“柜子里应该有吹风机,湿发睡容易感冒。”   应安年离开了,文灏还在对着关上的门笑。人类真是神奇的存在,他们中的某些成员遵循着一条有趣的逻辑,你对我在意的人好,我就对你好。文灏喜欢这条逻辑。   “敬老大!”他举杯对门,然后一口干尽。   关了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文灏拉开窗帘,让月华洒进来。窗外树影婆娑,别墅区零星的灯光和天上稀疏的星星遥相呼应。身在这么有意思的人类世界,他怎么舍得睡,何况他也不需要睡。躺上床,文灏闭上眼睛开始在大脑里上起网来。   第二天天气晴朗,金贝幼儿园门口再次上演了一场单方面的亲子告别。不过这回应安年在说话的时候,乐乐虽然仍旧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把头转开。两叔侄表情都很严肃,看起来一个是“我说,你听着就行”,一个是“你说吧,看你能说出些什么”。   文灏正在偷笑,冷不防应安年突然看过来,他只能临时憋了一句:“你去上班吧,孩子我会看着的。”   等应安年点点头往车上走,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对。   东东跟昨天一样热情,老大长老大短地就把乐乐拉走了。这孩子当了别人的小弟,小霸王的余威犹在,对于他的老大,其他小孩是不敢欺负的,哪怕新来的小朋友有些奇怪。因为小胖墩儿交了乐乐这个朋友之后,作怪次数直线下降,还有小朋友也主动要来跟乐乐一起玩儿。   乐乐这天虽然仍时不时地要转头确认文灏在他的周围,但对他的新朋友却表现出了不一般的关注度。明明比小胖墩儿瘦弱很多,东东摔跤了他会去扶,东东衣服扣子绷开了他会帮着用别小手绢的别针别起来,吃饭的时候看东东只吃一半的菜,他还从自己盘子里把对方喜欢吃的舀过去一些,再把对方剩着的拨一点到自己这边。   王欣看了很是惊奇,问文灏:“顾煦很会照顾人啊,虽然不爱说话,但跟小朋友相处起来也没问题,我还以为……”   “是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文灏回道。他没有回应王欣的“我还以为”,也没有告诉对方乐乐正在学习做老大,既然小孩儿已经有很好的转变了,就让大家获得新的“以为”吧。   乐乐的老大之路尚且有一段距离,文灏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当上了孩子王。因为对文灏态度的改观,王欣已经愿意让他参与到各个环节中去。张蔓就更不用说了,有什么事都想叫上文灏,巴不得美青年始终在她三步之内,抬头就能看到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很快,她们都发现了这位新老师的特别之处。   上着识字数数课,他会悄悄把某个小男孩抱出去,或者提醒张蔓某个小女孩想上厕所,一整天过去,没有哪个小朋友需要换备用的裤子。这对开学不久的幼儿园小班来说是不容易的,因为孩子们还没有习惯举手对老师说想上厕所,常常憋着憋着就尿了。   孩子们要是有争执,他要么在开始时就能把苗头掐灭,要么在事后三言两语就把小朋友说开心了。有些小摩擦他也会置之不理,由着小孩子自己处理。有的孩子突然哭起来,他能把TA想要的东西递过去,或者将TA安抚好。他好像知道孩子们要什么,总能对症下药。经验非常丰富的幼儿园老师都很少能做到他那个程度,而他是个新手。   王欣她们忍不住好奇询问,文灏的回答是三个字,微表情,并举了几个例子,比如眉头下压是代表什么,皱鼻子是代表什么,眼神往旁边飘又是代表什么。两个女老师学着做,发现这真是太难了,要在瞬间捕捉到一个孩子的微表情并作出判断,谈何容易?于是只能作罢。   除此之外,文灏在活动时段已经成了孩子们的中心。小孩子也要看颜的,看到个长得特别好看、性格又好的老师,自然就围过来了。这个老师还跟他们特别聊得来,知道特别多的游戏和故事,很少有小朋友不喜欢。因为游戏时间是多班混合的,还有不同班的孩子为了争抢文老师而吵起来。   文灏这么受孩子们欢迎,其他老师有意见吗?当然不!他能帮着维持纪律,他能帮着想游戏,他还个性谦和,什么脏的累的都愿意做,一个人可以当两个用。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帅到让人腿软的男老师!当有家长因为误会孩子在幼儿园受了欺负而怒气冲冲跑过来时,只要文灏老师春风吻花般地笑一笑,不管男家长还是女家长,保管就冷静下来愿意听解释了。   因为这种种好处,本来就充满小朋友们的蓬勃朝气的金贝幼儿园更是一派美好景象,孩子们积极地来上幼儿园,老师们积极地来上班,平时工作忙得要靠保姆接送孩子的某些家长也积极地晨昏必到。由文老师发出的语音提醒点开率是最高的,很少再有家长说“没看到,你们幼儿园怎么不好好提醒”。乐乐时不时会莫名其妙地收到几块糖,他再分大半给小弟东东,小弟高兴了,他也高兴。   但也有例外。在目前只有包括文灏在内的两个男老师的金贝幼儿园,另外一位男老师感到很不高兴。   陈启峰今年二十四岁,高考失利让他读了幼师,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被坏运气埋没了,面对同学也始终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大家都不喜欢他,认为他毕业后肯定不会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可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他居然去应聘了他之前口口声声看不起的幼儿园老师,而且表现出非常热爱这份工作的样子,跟面试官大谈特谈他的“坚持和理想”。   这年头,男幼儿园老师是香饽饽,陈启峰最终被私立幼儿园金贝录取,但大家都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第8章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虽然可爱但麻烦,幼儿园的工作可能有意义却没什么出息,大丈夫要有大志向,这种既麻烦又没前途的事陈启峰是看不上的。   但世间的事常常有奇怪的拐点。一次在食堂吃饭,找工作连续碰壁的陈启峰听到隔壁桌的聊天,说他们有两个在幼儿园上班的学长“嫁”给了富婆,现在已经辞掉工作,享受人生去了。   隔壁桌的语气是嘲讽和不屑的,陈启峰却听了进去,觉得自己看到了凡人看不到的点。大丈夫做事不拘一格,先解决俗气的金钱问题,再去做自己的大事,这样的境界,碌碌无为的一般人自是理解不了的。   发现了一条金光大道,陈启峰马上行动起来。他先将市内的幼儿园做了统计,不了解不知道,这个他以前不屑一顾的领域还有这么多道道。公立幼儿园遍地开花,但除了少数的几所,在有钱人中普遍没多少人气,就更别提公益幼儿园了,只有非公益的、收费昂贵的私立幼儿园才会让那些进商场几乎不看价签的家长早早去抢占名额,甚至愿意天不亮就去排队。   各家幼儿园的地理位置、硬件条件、师资力量、社会口碑等信息都只浅浅从陈启峰眼底流过,真正让他看得转不开眼的,是新闻图片里那一排排的豪车。而这张照片,拍的正是一家金贝幼儿园门口。   金贝幼儿园是有男老师的,但普遍待不长,尽管工资不低。在很多人的观念里,好像有男老师的幼儿园逼格就更高,教学质量就更好。对于这种想法,杨园长是嗤之以鼻的,但两年前她的园里没有男老师的时候,她还是特意叮嘱招聘负责人最好给她招个男的。不为别的什么,幼儿园也是有不少体力活的,孩子们又精力旺盛,大班的孩子跑起来女老师不一定追得上,看到姑娘们辛苦,老园长心疼。虽然请的外教里有男的,可不顶用啊。   面试官面到陈启峰的时候,虽然对他的专业成绩单不怎么满意,其他地方却在心里默默点头。这个应届生对工作有热情,肯做累活,也不盯着工资,家庭条件很一般,应该是个懂得照顾人的。知道杨园长的意思,面试官把需要帮女老师们做点体力活的要求提了,也说明会为此多给一部分工资,陈启峰毫无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进园后,对陈启峰的表现杨园长还算满意,尤其他乐于与家长们沟通,面对来投诉的家长也积极上前。可她不知道,这个被评价为笑容多、有眼色的男老师内心早就喧腾上了。   两年了!天天对着一群不懂事的小屁孩儿两年了!假装细心会照顾人,营造好好男人形象两年了!收集家长资料,有选择地接近也两年了!依然陷在这个幼稚地方,重复着无用日常!陈启峰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   首先离异有娃的“富婆”并没有他听说的那么多,可以说是“资源紧缺”。其次钱多智商低、见到年轻男人就心喜的中年妇女更是比他以为的少多了,这让自认外形出色、素质突出的他无处发挥。何况他也不敢表现得太露骨,那样很可能就鸡飞蛋打了。   就这样,还有人来跟他抢!看着又被一位女老师叫去家长接待室的长发青年,陈启峰心中满是恼怒与愤恨。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金光大道,只多了这么一个人,就挤得他无路可走!   文灏可不知道自己挡别人道了。他也看到了走廊另一边的陈启峰,对方朝他和身边的女老师露出微笑,头上的对话框里却写着:『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就像他来金贝上班的第一天,这位陈老师口中说着“哎呀可算又来了一位男老师,这下我有伴了”,脑袋上却明晃晃地顶着:『长这样还来幼儿园,这小子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   没有多做停留,文灏冲陈启峰点点头,跟着不断催促的女老师走了。名叫林晓芸的女老师虽然在催他,脸上却没有如临大敌的表情,还带着轻松的笑意。一下来了十几个家长,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提建议的,且指明希望文灏老师在场,园长让她来叫人,她不得快点把人带过去么?   林晓芸猜到家长们实际是做什么来了,有心想调侃文灏两句,一转头看到他在明亮阳光下都一点毛孔不见的如玉脸庞,到嘴边的话就自动消散了,变成了一叠声的催促。落后半步的文灏就见林老师顶着一句『怎么看了这张脸那么多次还没有产生免疫力』,再次加快了脚步。   家长接待室里的沙发已经坐满了,还额外加了几张凳子,园长助理已经给这些不愿移步会议室的家长都端上了茶水。文灏踏进门的时候,一脸慈和的杨园长正跟家长们随意地聊着天,气氛怎么看怎么轻松愉悦,完全没有着急的必要。   见他过来,家长们纷纷跟他打招呼,好像已经跟他这位新老师很熟了一样。一片和谐中,只有一位男士、也是在场唯一一位男士闷闷地吹了下茶杯上的浮末,百无聊赖的方脸上方,是他此刻内心对自己的诚实扣问:『我为什么要陪着一群娘们儿来看一个男人?』一看就是被拉来做掩饰的。   就算没有这位方脸男士的脑内弹幕提醒,文灏也知道这些端庄美丽的女性家长聚在这里的目的。坐在右侧窗边的那位不就是上过新闻的本市杰出女企业家吗?她的孩子在金贝上大班,上次在放学的时候见到,文灏看到这位女士正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找个什么机会才能再看到?』   家长们准备充分,说是来提建议的,就是来提建议的,主题是午餐营养搭配。女企业家第一个发言:“金贝的教学和服务我们都是信任的,但孩子们只有午餐在幼儿园吃,其他时候家里准备的食物也不知道会不会在营养上跟幼儿园的重合了,造成有的营养让孩子过度摄入,有的又不够。之前经常听文灏老师的语音提醒,感觉文老师特别细心负责,因此想请文老师也加到讨论中来……”   陪坐一旁的林晓芸心中吐槽,文灏在微信服务号上的语音提醒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哪里来的经常啊,而且要谈儿童营养问题,干嘛不把总部的营养师叫过来。但听了一会儿,她就发现,说不定营养师在这儿,谈话效果都没有现在那么好。   家长们明显是做过不少功课的,进入主题后,蛋白质啊、纤维啊、维生素啊、热量啊等词满天飞,像是分章节把一整本营养学的书都背了下来。一位家长说着说着还划拉手机屏幕,不知道她脑中想的『这段笔记记哪儿去了』都亮在面前的美颜男老师眼里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她们主要的谈话对象——文灏老师,并没有掏出一个小本本来记,满面笑容或一脸严肃地表示大家的意见我们下来会认真研讨,保证给家长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扎着长马尾的青年只是端正地坐在凳子上,微笑着倾听,适时地接话。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配上那张仿佛由月华滋养出来的脸,本就已经给在座的女性带来如沐春风、如聆山泉的微醺感,而他话中的内容更是让人忍不住被吸引。   一位年轻的幼儿园老师,说起各阶段儿童的生长发育情况和所需营养如专业医师般信手拈来,偏偏他讲得又有趣易懂,骨密度、钙含量等数据配合着实例好像也很亲切好记,很快就把家长们镇住了。场面就变成了文灏说,家长们记;家长们问,文灏答,家长们继续记。   方脸男士之前还因为无聊得打哈欠被旁边的太太掐了一把,现在却主动打开手机备忘录记着文灏的话。他的太太因为惦记着看美男提不起手速,心无旁骛的他手指则舞得飞快。   林晓芸和园长助理也掏出手机来记笔记,文灏说的内容对她们也是有用的,这是别人总结提炼好的东西,比自己去翻资料轻松多了。整个接待室里除了文灏,只有杨园长不动如山,一副这就是我们金贝培养出来的老师,这样的场面我早料到了的样子,摆在身边的手机却在安静地录音,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她确定为培训内容。   主导权到了文灏手中,这次接待活动结束得比家长们预计的要早——她们的营养书都还没背完呢。但无论是接待方还是被接待方,都觉得心满意足:家长们见到了美男,还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对金贝幼儿园更加放心;园方不仅没有在家长面前露怯,还大大刷了一次好感,这次之后,金贝的专业度会更加受人推崇。   谈话讨论的结果反倒是次要的了,金贝的每周午餐本来就会在周日提前公布,现在只是确定增加一个栏目,叫“营养师建议”,由营养师列出幼儿园午餐的主要营养构成,给家庭餐的准备提供一点建议。   其实,家长们要提建议可以有很多渠道,官网、微信、电话等都可以,金贝餐和家庭餐的冲突也没有多少讨论的必要,孩子们又不是机器,要每天严格按量往里塞东西,但文灏并不很讨厌这样的事。他知道家长们主要为什么来,但这些女士并没有亵玩之意,不是人类的他,看待这种纯碎为了饱眼福的行为很客观,觉得有点浪费时间倒是真的。不过这样的事也不会经常发生,这些有一定年纪和地位的人还是顾及面子的,下次要来,再怎么也会再找一个有意义的主题,再背几本专业书。   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家长也是真心关心孩子的,他和园长她们的精力并没有白费,总比那些把什么事都交给幼儿园和保姆的人要好。   说这么多,那他为什么有意快点结束谈话?因为一直保持一个端端正正的姿势很累啊!即便他不会觉得痛,但会感到僵啊。真佩服安年的定力,文灏心想。   在文灏捶着自己的背的时候,幼儿园员工微信群里多了条来自林晓芸的最新消息:文老师粉丝见面会圆满结束!   一个人差点捏碎手中的手机。 第9章   “文老师就是我们金贝的秘密武器!”   “我决定把听文老师讲故事列为我们班的一等奖励,表现好的才可以去。”   “别跟我抢!文老师的优先使用权是我们班的!”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在忙,文灏又有了什么丰功伟绩?”   ……   微信群里嘻嘻哈哈,各种调侃飞来飞去,不难看出,老师们对有这样一位颜值高实力强性格好的同事感到与有荣焉。   正主弯唇笑笑,收起手机,向走廊另一端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了另一位男老师的身影,但文灏要看的并不是那位对他心怀不满的同事,而是廊檐上一盆可爱的小花。   果实形状的花盆和廊檐紧紧地熔在了一起,既掉不下来,又高得小朋友们触摸不到。里面种的是乡下常见的那种野菊,因为没人刻意打理,花枝长得随意而蓬乱,斜斜地遮住了半个花盆。秋日的阳光和繁密的小花相遇,两种不同的金黄色碰撞出勃勃生机。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在幼儿园里留下这样朴拙的巧思。   文灏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闻到了野菊清怡的香味。人类世界真是越待越有趣,随处可见热闹喧嚣,也可以轻易找到宁静悠远。   至于那个对他怀有恶意的人,根本就没有在他心上划下任何痕迹。文灏早就看到了他的所疑所问,但说到底,愤怒和嫉妒都是对方自己的,还没有人类自觉的文灏看什么都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视角。即便恶意冲着他而来,他也像在看别人的事。与其浪费时间关心这样无趣的人,还不如欣赏一盆别致的小花。   正相反,对陈启峰而言,热闹喧嚣和宁静悠远都与他无关,他只感到了被文灏光芒笼罩的强烈危机。深吸一口气,胸口仍旧憋闷,陈启峰决定做点什么。   午休时间,朵朵被老师赶上床,熟练地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今天中午守着他们睡的是陈老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陈老师的声音,好像在打电话,可能以为他们都睡着了。那声音虽然压低了,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文老师,就喜欢摸小女生,我感到很担心……对,对,我不知道文老师为什么喜欢摸小女生,实在想不通……”   朵朵睁开眼睛看过去,然后发现隔壁的小月也没睡。她很想问问小月,为什么陈老师说着担心,脸上却是笑着的,但随即瞟到了陈老师过来的身影,赶紧闭上眼睛。   陈启峰放下不曾在通话状态的手机,打眼一看,就看到好几个小孩自以为隐蔽地闭眼装睡。   他太知道这些小崽子了,只是大班口齿就已经非常伶俐,听到什么都往家里学。上次他只是跟朋友说本命年太倒霉,想买一打红内裤,就有不止一个家长打趣问他有没有穿红内裤。   为了让他们听清楚,他还特意说了两遍,相信这个消息明天就会在家长圈里流传。他可以解释自己说的并不是金贝这个文老师,但家长们的疑虑可没有那么容易打消。这是大家现在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就算小范围内解释清楚了,文灏在金贝恐怕也没有办法好好混下去了。流言最伤人。   文灏不知道自己不屑在意的人给他惹了什么样的麻烦,继续当着他尽职尽责的幼儿园老师,随时读读问题弹幕,挑有必要的施与援手。   乐乐的状态越来越好,已经可以连续几小时离开他自己活动。文灏拍了张小家伙和小胖墩儿头碰头玩拼图的照片发给应安年,得到了一个笑脸符号。   看着那个颜文字的^_^,文灏忍不住笑起来。   最开始文灏给应安年发关于乐乐的消息和图片,应安年都给他回一个OK手势。知道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冷淡,也不像一般人类那样觉得他不好接近,文灏随心而动,告诉应安年这时候应该发笑脸符号,然后他得到的回复就成了一个黄色的笑脸,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颜文字。   应安年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毫无特色的深棕色办公桌,想到男人端坐在办公桌后,一本正经地从输入法里找出颜文字列表,挑出一个^_^,文灏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此时应安年右手批阅着文件,左手边却放着一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面打开的正是微信对话窗口。没有让他多等,另一个笑脸符号传了过来,那是一个^o^。冷面总裁的脸融化了一瞬。   因为长发青年的“指点”,公司员工在微信群里讨论福利旅游事宜的时候,应安年发了一个黄色笑脸,表示赞同与鼓励,结果原本热热闹闹的微信群瞬间安静如鸡。   对自家老板表情的解读已经颇有心得的徐助理很快从那张依然没有波动的脸上看出了疑惑,主动道:“应总你是点错了吧,怎么发了个代表‘呵呵’的表情出去?”   查了一下‘呵呵’的含义,再查了一下表情符号的用法,冷面总裁打开了一扇叫做颜文字的大门。   见文灏给他回了一个热情的笑脸,应安年放下心来。这真是一个心胸宽大的青年,自己呵呵了他那么多次,他也不放在心上,把他放在乐乐身边果然是对的。   实际对表情符号也一知半解的文灏受到应安年的启发,从颜文字看到各种表情包,越看越乐,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旁边的妹妹头小姑娘含着食指尖呆呆地看着他,觉得文老师就像在发光。   另一个小女孩从文灏身后走过来,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妹妹头抽出还带着口水的手指,对着那边弯了弯,好朋友也同样举起手指弯了弯。   这是金贝幼儿园最新流行的打招呼方式,来源也是大家最喜爱的文老师。   这段时间以来,文灏帮忙解决的都是些微小的问题,但积少成多,他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已经全部变成了不透明。文灏忍不住时不时地就举起手指看看,还会弯一弯。   小朋友们看到了,就模仿起来,一个传一个,让这个手势变成了打招呼的方式。接下来,时刻要跟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们也学起来,连老园长在遇到小朋友的时候,也会蹲下来弯弯手指。   有家长看到了,回去跟别人说,金贝幼儿园气氛好得不得了,老师孩子连打招呼都俏皮活泼,非常有默契。   这天在小班拔河比赛中,海豚班赢得了第一名。乐乐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又笑又跳,但也激动得小脸发红。这时候他却发现冯序的嘴巴瘪了起来。   原来小胖墩儿因为拔河的时候用力过猛,连着两颗扣子都崩掉了,露出了被奶奶逼着穿的秋衣。小胖墩儿抓住岔开的衣襟遮住秋衣,脸上的表情要哭要哭的。   刚刚花了大力气,乐乐的手还在发软,却弯着腰在地上找了很久,才把小弟滚远的两颗扣子都捡了回来。小孩儿牵着东东的手去找女老师缝扣子的时候,文灏看到他头上的对话框亮了起来,上面写着:『当老大都这么辛苦吗?』   有了文灏的积极报喜,晚上回家,应安年又买了一个庆祝小蛋糕。   漂亮的蛋糕盒子放到桌上的时候,乐乐还是没有上前,但文灏却从应安年眼里看到了不解。   低头一看,站在他身前的男孩儿木着一张小脸,正抬起小小的右手。那只手举得低低的,只比腰部高一些些,食指却弯了起来,一点,又一点。   明白是怎么回事,文灏笑弯了眼睛,也对着男人弯弯手指。   没看懂对面的一大一小是什么意思,应安年有点懵,试探性地举起右手食指弯了弯。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严肃着一张脸,一头雾水地做着幼稚的动作,文灏快要憋不住笑,赶紧蹲下来,把脸在小孩儿软软的头发上使劲蹭蹭。   乐乐也转过身来背对着自家小叔,脸上的小冰山表情再也绷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可爱的米粒牙。   文灏再也憋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带得小孩儿的肩膀也一抖一抖的。   应安年傻傻地站在原地,头上还是什么都没有,文灏却仿佛见到了他刚学会不久的黑人问号,愈发笑得要坐到地上去。   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拆蛋糕盒,掩去了眼里的温柔笑意。   盒子散开,伴随着甜蜜的香气,里面的蛋糕显露出来。胖嘟嘟的小黄鸡张着嘴,就像那个^o^,就像长发青年现在的表情。   此刻,在家长们自建的微信群里,关于“喜欢摸小女生的文老师”的讨论越来越激烈。   “不行!我们必须去看看!要是真的,不管他长什么样,也得把他腿打断!”   “对!必须去看看!明天就去!还有谁要一起?”   “我和我老公都去!”   “我们也是两口子都去!”   “还有我!”   …… 第10章   快要入冬,太阳挂在天上,就像小朋友画的画,颜色涂得鲜亮,一点热度都没有。张军在车里坐得发僵,一摸兜,干脆甩上车门去买烟。他是应安年派给文灏和乐乐的司机兼保镖,这个工作轻松,就是太无聊。   金贝的两个保安王德高和单城站在门卫室外面聊天,幼儿园里的音乐响起来,单城探着头往小操场看。王德高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骂:“你们这些小年轻,就知道看脸,那文老师是好看,但不是个男的吗?你上个月还说中班的林老师最漂亮。”他已经四十多岁,深觉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单城摸着被打的地方嘿嘿笑:“我就看看,就看看。”   “这么远你能看清什么?”王德高不用看也猜到今天肯定也是文老师带着娃娃们做操,有他在那些小娃娃也不喊做操不好玩了,一个个蹦跶得欢。   文灏站在队伍最前方,背对着小朋友们,跟着音乐的节奏认真做着对成年人来说太过幼稚的动作。他腰细腿长,身体比例极好,一垫脚、一抬臂都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好看出花儿来。一众老师站在孩子们周围,也忍不住把目光往前面放。用张蔓私底下的话说,那就是“高洁出尘又让人狼血沸腾”。   这样的日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事。   那个男人提着把西瓜刀冲过来的时候,单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王德高大喝一声,他才空着脑袋跟在王叔身后冲过去拦。   手臂上狠狠挨了一刀,王德高就知道要遭。这不管不顾,见路就冲,见人就就砍的架势,完全是个失了人性的疯子。   他受了伤,心里嘶吼着要拼命把人拦下来,身体却下意识地留后路,没有足够的武力,也稳不住阵脚,更别提年纪轻轻的单城了。眼看二十多厘米长的刀身往小伙子脑袋上挥去,王德高奋力一扑,把单城扑倒了,却也让那个疯子越过他们冲进了幼儿园。   有音乐声的遮掩,小操场上大的小的都没有听到有一段距离的大门口的喊声。尖叫声刺破耳膜的下一秒,文灏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一把反射着阳光的利刃。冲过来的男人身材瘦小,一脸黑黄,他高举在手的西瓜刀上却滴着殷红的血。   世界静了一秒,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和或吓傻在原地,或四散奔逃的孩子。一部分老师瞪大眼睛忘记动弹,另一部分要冲过去,却不断被到处乱撞的孩子挡住脚步。   文灏满心惊恐地艰难越过一片混乱冲到前面,却还是晚了一步。拿刀的凶徒一把抓住被绊倒在地、最是显眼的冯序东,带血的长刀放在了他身前。   “全都不许动!再动我杀了他!”凶徒大喊两声。   所有老师都惊惧地止住了脚步,但还有孩子在无头苍蝇般尖叫着奔跑。   “不许动!不许叫!谁叫我杀了谁!啊!!谁叫我杀了谁!!”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喊。   这下没谁动,也没谁敢出声了。同样被掐住喉咙的,还有带伤跑过来的两个保安,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群家长。   这些家长集体到金贝来问罪文老师问题,刚刚到就听到路人正在报警,又看到大门口的血迹,全都心急如焚地跑了进来,结果就看到这样让人目呲俱裂的场面。有家长当场就软倒在地。   老师、家长、保安,这里有一大群成年人,凶徒孤身一人,喊了几声就大喘气,明显体力不好,但没有谁敢轻易上前。不是怕他手里的刀,而是在意被他抓在手里的孩子。   冯序东双脚离地,被紧紧箍在男人胸前。他分量不轻,凶徒左臂微微颤抖,但丝毫没有放松。因为持刀人之前的激动嘶吼,那把刀几次在他胸口脖颈擦过,即便天冷穿得厚,也在他脖子上划出两道浅浅的血口子,刀上原有的血更是涂了他一胸口,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样子都会非常不忍。   小孩儿一动不敢动,怕得两只眼睛像冒水的泉眼,却也不敢哭出声来,只静静地流泪。   看掌握了全场,凶徒很得意,嗓子里呵呵地笑,一双兴奋的小眼从众人面上扫过,欣赏因他而来的害怕,脸上的肌肉被激动催发着抽搐跳跃。   “你们这些人也就这样嘛。让你们有钱!让你们过得好!今天轮到我好好玩玩儿了呵呵。”他的声音里愤恨和亢奋掺杂,异常刺耳。   站得远的家长和老师不断发短信报警,文灏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办法。   他看到的景象要比其他人可怖得多。劫持者目测三十来岁,身上的衣服又旧又脏,这样的人走在路上很少有人会多看一眼,说不定离得近了还会特意绕开他,可他在文灏眼里却像打了大射灯一样,实在太显眼。   巨幅对话框顶在男人头顶,大得把他对比成了一根小小的人棍,好像对话框才是本体。看到这个对话框的时候,文灏就知道问题严重。这个人哪怕说话还有点逻辑,心志却早已偏离轨道,卡进了一条窄缝里,彻底扭曲变形。   人的思维是一刻不停地在变化的,日常生活中想到的问题就像透明的水迹,很快就会风干消失,只有文灏这样的存在可以从外部短暂地感知到它们。   但在一些情况下,人的思维也会停滞、打结。当同一个问题在一个人脑中长期存在,占据TA越来越多的大脑空间,变成TA越来越多行为的前提和目的、动力和阻碍时,这段问题思维就会根据性质和程度的不同,呈现出更多的特性,看在文灏眼中,最直观的就是不同的颜色和大小。   乐乐就曾被惨白色的问题束缚。小孩子最是单纯,且天性善良,有了问题也只是消耗自身活力,不懂得对外发泄,更别提伤害别人。   眼前这种,却是最糟糕的情况。   顺着文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凶徒头上一排猩红的大字:『这个社会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红到发黑。   他的问题大到支配人,让人忘记学识、经验、情感和道德,只用最残暴的方式向外宣泄。   这样的人不会接受任何一种答案,也不值得别人为他寻找答案。   文灏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正要动手,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在他之前站了出去。   看到小孩儿头顶的『这会不会有用?』,文灏顿住了。他本身只是一丝灵识,对自己经受了悲惨遭遇却要从无辜者身上找回来的人没有一点同情,但他也知道,真正的人类都拥有同理心,认可不同程度的拯救和原谅。或许想要当人的自己做事不该那么绝对?   儿童在治愈人心上拥有强大的力量,文灏也想知道,这会不会有用。   乐乐抖着小腿往前走了两步,鼓足勇气直视抓着小胖墩儿的恐怖叔叔,发着颤的声音从喉咙里不连贯却清晰地跳出来:“我,跟他换,抓我,放开他。”   其他小朋友像怕鬼一样害怕死亡,乐乐却不怕。他见过死亡,不止一次,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完全理解其意义,因此不怕。相比起来,他更怕疼,怕被大人凶,怕自己不好没人要。他记得自己要做老大,一个老大要保护小弟,那么代替小弟疼也是应该的,即便他自己也害怕。   这个提议在小孩子看来是很划算的,但他祈求的坏蛋却怪声怪气地说:“小弟弟不要着急,我杀了他就来杀你,一个都跑不了!”   这句话终于让有的家长崩溃了。凶徒这样子当然不可能把所有孩子都杀了,但要是挨刀的有自己孩子呢?就算是受伤都受不了!这时候根本管不了别人的孩子是不是还被刀抵着,只想先将自己的孩子抢出来。   眼看混乱又要起,即便已经看到了警察的身影,文灏还是没有再犹豫半分,当即大喊一声:“看!”   所有人条件反射地看过来,包括已经把刀横在冯序东脖子上,正要用力的男人。趁着行凶者定住的时间,文灏飞速冲过去,左手握住刀柄掰开,右手猛地将小胖墩抢到怀里,回撤时一把提起近前的乐乐。   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石火间完成,当一众大人听到他喊“保护孩子”,反应过来全部拥上去时,除了乐乐和东东,又有几个站得不够远的小孩被他护到了身后。   老师、家长、警察组成人墙,将所有孩子挡到了中间,不断后退,凶徒醒过神来,开始挥刀乱砍,嘴里不停喊着:“杀!杀!杀!”每一声都让人心惊胆战。   但渐渐地,大人们都发现了不对劲——疯男人的每一刀都似用尽力气,但每一刀都砍到了空气里,这边这么多人,他却没有追过来,一直在原地转圈。   文灏一直站在保护圈的最前面,没有人看到,他的右手食指尖端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第11章   矮个子男人站在小操场出入口,疯狂地举刀挥砍,随着一刀一刀下去,他心里的怨恨不仅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他出来打工被人骗钱,工作也丢了,生病了没钱治,只能回老家。回去就发现自己老婆跟别人搅在一起,原来不生孩子不是因为怀不上,是不想给他生,而这事情村里人早就知道了!没人告诉他,全在背地里笑话他!老家待不住,又回城里,可城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的,开小车的有钱人还让他走远点!   多年不得志的火药桶一下就炸了。全社会都对不起他,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就要让人睁大眼睛看看他是谁!凭什么他吃苦受罪没人帮,有钱人家的小崽子生下来就被好吃好喝供着?他就要拿这些小崽子开刀!   又一刀劈下去,鲜血飞溅,那些名牌衣服都被血染红,那些细皮嫩肉都成了破抹布。他杀红了眼,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取人性命像砍瓜切菜般容易,让他又是爽快又是不满足,一秒钟都停不下来。   渐渐地,有钱人的坏种变成了对不起他的人,变成了看到他就露出奇怪笑容的邻居,看病还要钱的医生,说他力气不够做活儿又不细致的工头,让他走远点的小车车主……这些人全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但一个都逃不掉,只能万分恐惧地被他一个接一个砍成碎片。   挤在一处的大人小孩奇怪地看着凶徒兀自劈砍着空气,嘴里的呼喊停了下来,被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取代,脸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扭曲的笑容,整个画面滑稽又诡异,一些家长捂着孩子眼睛的手不自觉就松了力道。   文灏背对着孩子们站在最靠近凶徒的地方,旁边全身戒备的警察虽然见证了他从劫持者手里勇救小孩的英姿,但看他细胳膊细腿、白皙俊秀的模样仍下意识地把他划入了需小心保护的公民范围,伸手推他想让他靠后站,结果居然没推动。   长发青年冲他短暂地笑笑,片警同志就放下了手。那个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还有一种礼貌的“不要挤”的暗示,好像他们此刻不是面对着一个随时会伤人的持刀凶徒,而是在街边看杂耍。莫名地,片警同志心里安稳了很多,比他听到上司申请支援的时候还安稳。   文灏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还是有形的人类,一半化作无形的灵识,勾住那个男人溢出的思维继续向外拉扯,还打了个结。在他打的那个结里,男人杀到了他想杀的人,看到了他想看的场面,正在痛痛快快地实施报复。   文灏并不能给人造梦,把别人想不到的东西强行注入他的大脑,但让一个人本就有的想法放大、延伸、拐弯却没问题。他也不需要与人对视,只要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他就能抓住对方的思维,尤其是这种心神已经不稳的。   只是,这并不符合人类世界的规则,他要这么做,就必然受到这个世界的排斥。不仅已经血肉化的右手食指尖再次回归半透明,他整个人的影子都变得稀薄了不少,好像风一吹就会从这个世界飞走。   文灏一边心疼,一边强打起精神,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呢,刚才的事情他们可都看到了。这满眼惊惧的小问号哟,看得他这个做老师的特别不落忍。   “好啦好啦,小朋友们不要怕了,演习已经结束啦!”文老师清朗的嗓音再次响起,瞬间盖过了另一边挥刀和喘息的声音,把大家拉回人间,只是他话中的内容让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相比懵掉的老师和家长,社区派出所所长反应更快。中年所长可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青筋一跳就要去堵文灏嘴巴。这年轻人也太乱来了!他们这些警察都只敢先等救援、等机会,生怕一不小心再添伤亡,这人居然还敢大声嚷嚷。刚才把小孩抢回来是他运气好,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再招来疯子的注意怎么办?!   但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出声的青年一个眼神看过来,中年所长的动作就顿住了。等他从那张脸和那个眼神带来的片刻恍惚中回过神来,青年的第二句话已经响起:“有哪个小朋友知道演习是什么意思?答对了奖励小红花。”   平静的声音和轻松的内容像凉凉的风,进入人的耳朵,拂过人的面庞,让绷直的神经松开了一点点,发抖的心脏也镇定了一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凶徒的身上转移过来,虽然疑惑不解,但却不约而同地没有急着打断他。   “我,我知道。”一个像是大班学生的小男孩弱弱地出声,还习惯性地举起了右手。看到文老师鼓励的表情,他声音大了点,接着说:“是假装,假装……”   接过小男孩卡住的话,文灏用赞赏的语气说:“回答正确,真棒!演习就是假设一种情况,然后让大家练习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比如防火演习,就是让大家练习遇到火灾应该怎么办。今天我们做的就是‘防坏人演习’。”   大人们都听出了一点味道,还在做砍杀动作的男人也确实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中年所长也熄了阻止的心思。   对着小朋友们恢复了一些神采的眼睛,文灏神态自然地继续解说,好像他确实是在上一堂户外活动课。“这个坏人是园长奶奶请来的演员叔叔扮演的,老师们还请来了警察叔叔和有空的家长来参加活动。没有事先告诉小朋友们,就是要看看你们够不够勇敢,够不够机灵。”   警察和家长心知自己不是被请来的,但谁也没有开口否认。被一名老师抱在怀里的小胖墩儿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但他现在每一个细胞都是懵的,没有判断力。小孩子们基本都信了,有还在哭的孩子赶快擦掉眼泪鼻涕,怕被认为不勇敢。   小操场这边只有一个放活动道具和放音乐的小房间,里面躲着十多个孩子,有自己跑进去的,也有被老师趁乱塞进去的。听到这里,里面的老师犹豫了一下,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刚才我们练习的是怎么躲开坏人,躲开坏人之后,要是有人受伤严重,应该怎么办呀?”文老师又提问了。   这次敢回答的小朋友多起来,几个小嗓音不太整齐地喊:“送医院!”   “对,送医院。我们这里受伤严重的是两个保安叔叔,所以是不是该先把他们送去医院?”文灏突然指向另一边的两个保安。   王德高和单城还在小操场外面。他们受了伤,也愧疚,跟了过来却没有体力再做更多,现在都坐在地上。同样在那边的,还有没有过来看做操,收到消息才赶过来的杨园长和几个非教师的幼儿园员工。文灏那话一说完,孩子们都点头,杨园长等人也反应过来,赶紧扶起两个保安。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还听到文老师在说:“大家看保安叔叔是不是演得很像啊,他们身上的红色颜料涂得太多了……”   送伤员的人正好跟赶来的特警打了个照面。杨园长抓紧时间跟特警同志说明了情况,让人对幼儿园里的诡异状况有了点底。   特警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没有动用狙击手,一名警员趁凶徒挥刀下砍的时候,一个飞扑把他压倒在地,另一名闪电般地一脚把西瓜刀踢开。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   “这是警察叔叔特意给大家的表演。警察叔叔帅不帅啊?”文老师继续描补。   “帅!”一群小朋友中气十足地回答,恐惧困惑都甩掉了,还捧场地鼓起掌来。   特警一边绑人一边往这边看。这真是他们出过的现场最特别的一次警了,忍不住想笑是怎么回事?   “危险”没有了,“坏人”也被带走了,文灏让所有孩子跟着老师们去蘑菇礼堂,要总结这次“演习”中大家做得好和做得不好的地方。看孩子们开始转移,他迅速跟杨园长说了自己的想法,老园长马上给予了支持。于是要追着孩子去的家长、留下来处理后续的警察、闻风过来的记者,都被请到了大会议室。   蘑菇礼堂里,被“委以重任”的林晓芸在对孩子们进行安全教育,让他们记住遇到坏人时该如何躲避,可以向哪些人求救,告诉他们勇敢是对的,但小孩子最重要的是要先保护自己,教他们报警的方法……   医务室,王欣和张蔓在给东东处理伤口、换衣服,顺着文灏的思路安抚开导他,小孩儿的爷爷奶奶也已经接到消息正在赶来……   大会议室里,杨园长满心庆幸甚至带着感激地把主场让给文灏。俊逸的长发青年走到台前,朗声道:“在这里,我想郑重地拜托大家一件事……” 第12章   金贝幼儿园发生恶性事件,这件事最后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关注。   那天在大会议室,幼儿园的文灏老师拜托在场的所有家长、警察、记者不要对外宣扬、报道此事,知情者之间的讨论也要避免被孩子们听到,如果孩子们再问起,就告诉他们这确实是一场演习。   他的理由有两点。一是保护孩子们,他们太小了,还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事情的真相很可能给他们留下终生阴影。即便是在他们把这当做演习的现在,之前的惊吓也是实实在在的,所有孩子都还需要后续的开导和陪伴。二也是保护孩子们,不传播犯罪方法,尽量避免模仿犯罪。   他的理由入情入理,处处为孩子们考虑。绝大部分家长都还陷在后怕之中,没有想得那么多,此时被文老师点醒,自是纷纷点头。一些家长还主动问起该怎么帮助孩子重建安全感,平时要注意些什么。   对警察们来说,这也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消息没有扩散就更少谣言,更少恐慌,更利于工作的开展。社区派出所所长还真的应文老师之邀,到蘑菇礼堂进行了一场警察叔叔与祖国花朵的亲切交流,收获了一箩筐的崇拜。   记者们则主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完全为文老师碾压大部分明星的容貌、气质、谈吐所折服,或为公,或为私,一个个争着向他递名片,要对文老师进行采访,不报道老师救学生,谈幼儿教育也可以,照片发出去还怕没有阅读量吗?被他委婉拒绝了,就把名片往杨园长手里塞,徐图以后嘛。   另一种声称要坚守新闻从业者的原则和风骨,维护人们知道事实真相的权利。可惜他们到得晚,连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都没拍到。其他人听了文老师的话,根本不搭理他们。没有跌宕起伏、耸人听闻的详细犯罪过程,没有重大伤亡和血腥照片,没有老师抛下学生的噱头,连受伤的保安都坚守职责,最后他们发出去的只能是豆腐块的社会新闻,没激起什么水花。有人倒是想深挖一下犯罪嫌疑人的悲惨过往,因为能力不够,在警察的有意防守下,连个身份信息都没搞到。   最终,这件事只在路人的朋友圈里小范围轮了轮,很快就被各种绯闻八卦和养生秘方覆盖了。   当天下午,金贝幼儿园向所有家长发了《致家长的一封信》说明情况,老师们又利用放学和晚上的时间与每一个未到场的孩子家长进行了面对面或电话沟通。在这之后,陆续有家长到园里来,也有个别家长为孩子办理了退园手续。总部迅速请来了儿童心理专家为老师们进行针对性培训,园里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教学和活动计划有了大幅度调整,连食谱都专门换了。   一系列事情做下来,老师们自然是辛苦的,杨院长更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可当紧急的事情做完,杨园长竟然觉得是轻松的。如果事情向另一个方向发展,金贝关门事小,更多的失去才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现在不仅孩子们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亲历的老师也在后续的集体工作中平复了心中的伤痕,甚至变得更加专业可靠。想到一切的转折点,老园长不禁露出了微笑。真想一直将他留在金贝啊。   文灏打了个喷嚏,他摸摸挺直的鼻梁,又揉揉秀气的鼻头,觉得这种体验真有意思。人类有个说法,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是不是有人正在想他呢?   应安年不自觉地看向躺椅上的青年,微微失神。打一个喷嚏都在笑,这个人真有意思。   没有让目光多流连,他挪了挪位子,从面对青年换为背对他,用身体挡住一些往那边飘的尘土。   尘土制造者没有意识到文叔叔打喷嚏是自己的原因,他表现关心的方式更为直接。   文灏见乐乐扔下小铁锹,几步跑过来,左看右看,盯上了搭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应安年的西装外套。   小家伙拍拍小手,抖掉手上的泥土,举起外套走过来——真的是用举的。应安年那么高一个人,穿的衣服又大又长,这又是秋冬的外套,沉甸甸的,小小一个人儿用力举高双手,衣服的下摆还是拖到了地上。   但两个大人谁也没出声,也没伸手帮忙,看他想做什么。   乐乐把衣服盖到文灏腰腹,还努力往上拉,木着一张小脸,小声但清晰地说:“感冒。”   文灏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他没有不自在,只是理论上知道盖自己雇主的外套不太合适,不过这跟拒绝小孩儿放在一起,怎么选根本不用犹豫。   应安年看到青年笑着把自己的外套往上拢,心底有些异样。他想,这大概是羡慕,乐乐还没有这么跟他互动过。   自从那个勾手指的招呼以后,乐乐对他的接近不再排斥,偶尔还会回应几个字,但还不会主动靠近他。文灏说小孩儿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应安年不着急,他已经有了信心,对文灏的建议也更看重。   乐乐得到了文叔叔的表扬,羞涩地笑一下,又跑回去,拿起小铁锹,继续制造飞溅的尘土。   这是周末,难得有很好的阳光,他们都到院子里来,陪乐乐玩一项新的童年游戏:种菜。   这栋别墅附带一个不小的院子,地方开阔,但在乐乐来之前,经常没有主人在。应安年为工作方便一般住市中心,母亲应女士则热爱外出旅游。两个人都不注意这些细节,让别墅院子里的花草缺乏打理,一些地方直接是裸露的泥土。   文灏看到了,就提议自己种点什么,乐乐对此很是期待。这种活动肯定要通知应安年,孩子小叔不仅愿意参加,还把这当成一件认真的事来办。   两大一小一本正经地开了一个讨论会,最后决定种葱。天冷了,适合室外种的花很少,长得又慢,小孩子就希望看到自己做的事更快有成果。   计划定下后,乐乐嘴上不问,头上时不时地就飘过『什么时候可以种葱啊?』,终于等来周末,还是个大晴天,小孩儿穿衣洗漱的动作都变快了。   应安年一大早去了一趟公司,回来的时候时间刚好,把外套一脱,就跟乐乐一起蹲到泥地里去了。文灏看到他还拿手机出来复习了一遍种葱步骤。   第一步是松土。泥土板结,要先挖松。乐乐拿把小铁锹挖得起劲,架势摆得很足,但要没有应安年帮他,到天黑的时候能种出一个脸盆那么大面积的葱就算不错了。   应安年也不嫌脏,松土、埋根、覆土、浇水,一步一步下来,签文件的手做起这些竟也有板有眼。   叔侄俩不怎么说话,应安年在必要的时候指导两句,乐乐给面子地嗯两声,两人脸上的认真如出一辙。   在这个过程中,乐乐是开心的,唯一的遗憾是文叔叔不能一起来。   文灏确实是累,但也不是不能支撑,前几天他还照常去幼儿园。这是乐乐跟应安年培养感情的好机会,他正好可以借机偷偷懒。   动用能力强行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后,这个世界对他的排斥就加重了,走路做事就像在水中一样,始终有阻力。文灏这才体会到了什么叫疲惫,估计正常人类跑了一万米之后就是这感觉。   因为身体的变化,文灏总有一种空虚感,并不饿,就是想吃东西。他有听到应安年吩咐帮佣在家里多准备点吃的,应该是发现了。就现在,他旁边的小桌子上也放着水果和零食。   以前只觉得这个男性人类坚毅有担当,严肃有气场,相处久了,才看到他不动声色的细心体贴。几种特质在他身上却并不违和,反而让文灏越来越欣赏,深觉这真是人类中的优秀存在。   文灏对应安年有了新的认识,殊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也变得更为立体深刻。   得知幼儿园里发生的事,应安年也跟其他家长一样,感到深深的后怕,而他的感受又更为复杂。   没有看到事情的过程,但他亲自去了解了前前后后的细节,每多知道一点,心里的惊讶、庆幸和感激就多一层。   连从不随意在他面前评价人的徐助理都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乐乐更大些后,他能进公司就好了。   除此之外,他还感到骄傲和担心,骄傲乐乐的勇敢,担心乐乐的心理状况。   应安年以前从未想过要做一名家长,乐乐是意外到来的责任。他经过深思熟虑后接下了这个责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但与真正的家长之间还是有区别。   相处的时间让他慢慢接近那个角色,这件事的发生则让他完全跨过了中间那条线,清晰地体会到了有一个孩子是怎样的感觉——你会为他忧虑,也会为他欢喜,你会为他担心,也会为他骄傲。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这种担心和骄傲,并不只对于乐乐。   一边看着小孩儿,一边做着手上的事,应安年还分了一丝心神留意身后的青年。即便表面勇敢淡定,那件事肯定也让他吓到了,这几天不仅容易累,还容易饿,应该都是应激反应,需要人多照顾一下他。   太阳继续升高,身后的人轻声唱起歌来,听清楚了他唱的是什么,应总裁额头垂下黑线。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 第13章   别人在卷袖干活,文灏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唱着歌。要是唱得好听也算助兴了,但……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等到明天,吃掉它,啦啦啦啦。”   应安年即便没有常规的童年,也知道他唱得不对,但乐乐好像没有听清他的文叔叔唱的是什么,也跟着哼起来。   “叮叮当当当当当当,葫芦娃,叮叮当当当当当当……”   三句里有两句半不在调上,跟身后长发青年的声音形成了魔音二重奏,还是环绕立体声的。心志坚毅的应大总裁完美地维持住了严肃表情,种葱的手却在抖。   此刻的他很高兴乐乐能在有他在场的情况下完全放松,但也有了一种身为家长的遗憾:自家孩子原来没有音乐天赋啊。   葫芦娃是种不出来的,不过他们顺利地在午饭前完成了种葱计划。看着自己和乐乐种出的一小片地,应安年一瞬间老农民附体,收拾完自家两亩地般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小孩儿就更不用说了,蹲在地头左看看、右看看,换个方向再看看。文灏见他头上的问题已经变成了『什么时候长大啊?』   “来,拍个照。”文灏举起手机示意。   应安年自觉往旁边让让,文灏却招手提醒他:“安年,靠近点,跟乐乐站一起。”   安年,最开始听他这么叫还不适应,多听几次就习惯了,就像他们的相处,两个男人一个孩子,之前互不认识,现在生活在一起却很自然。   他们用的是葱根法,地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葱茎,要把葱和人都拍到,应安年和乐乐只能蹲下来。文灏端着手机喊一二三,喊到二的时候,乐乐像是突然想起来了,抬手捧脸,做出开花状。这是幼儿园拍活动照时老师们教的必备动作,白白嫩嫩的小孩儿此时做出来,仿佛他才是地里长出来的植物,萌得文灏不断点拍照键。   等他拍完了,翻回去看,才发现前两张里,应安年没有面对镜头。男人斜侧着脸,目光向下落在身边的开花男孩儿身上,唇角微勾,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暖黄的阳光笼罩着他,在他脸上勾勒出层次分明的光影。   审美异于常人的文灏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类男性还很好看。哎呀,他怎么那么多优点?   家里的帮佣出来问是不是现在摆饭,应安年牵着乐乐去洗手,文灏看他两手都是脏的,十分顺手地就把他的外套挂在自己臂弯里跟着往里走。   想多看一眼文先生所以在外面停了停的帮佣:这怎么那么像一家三口?   她不知道自己一时间的想法已经被偷看的对象捕捉到了,美青年疑惑了一下,在大脑里上网搜索“一家三口”,把搜索出来的图片和眼下的场景一对比,还真挺像的。   文灏有点理解乐乐为什么尤其喜欢自己和应安年同时陪在身边了,小孩儿心里还是渴望热闹的家庭环境吧。自己是个局外人,说不准哪天就会离开,乐乐想要的“一家三口”最终还是要应安年来实现。以他的人品,找的对象肯定不会是古今故事里的那种“坏后妈”。   联想到应安年的年龄,他就算短期内不会结婚,应该也会很快有对象,那时候乐乐也不再需要自己了,文灏想,是时候考虑以后的安排了,总不能一直赖上这家人啊。   因为有应安年的吩咐,午餐非常丰盛,大大超过了三个人的正常食量。不过有文灏这个新晋大胃王在,根本不用担心浪费。   在那么多人类美食面前,什么未来打算都可以靠后。文灏先给乐乐盛一碗汤,再给自己盛,脸上的幸福表情引得应安年不自觉地看过去。   有这个人在,乐乐吃饭从来不用催,他给盛的食物更是会认认真真吃干净,好像经了他手的东西要更美味似的。   文灏刚盛好汤就见应安年正看着自己,他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碗放到男人面前,口中解释般地道:“藕炖排骨汤,冬天吃正好。”   应安年端起来喝了一口,又一口,回应:“嗯,这藕买得不错。”   午饭后消消食,小孩儿就该午睡了。文灏坐在乐乐床边,看着他睡。他掏出手机,打算把今天的照片发朋友圈,一打开微信,看到同事群里已经堆了几十条消息。   “陈启峰怎么退群了?”   “你还不知道吗?他周五提出辞职,园长已经批了,下周不来了。”   “这么快?怎么静悄悄的,也不来个告别活动什么的?”   “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啊……”   因为从天而降的祸事,家长们那天的计划完全被打断了。等他们缓过来,开始的冲动也过去了,一个个找回了冷静。这时候,他们看文灏的眼光又不一样了。   这不仅是一个长得精致的、懂得很多的年轻人,还是一位在危险面前把学生护在身后的英雄、对学生关心无微不至的园丁、给孩子们带去正向引导的榜样。   这样的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会对孩子下手的猥琐男。反倒是捅出这一点的那个陈启峰老师,出事当天躲得比谁都远,他往孩子们后面缩的样子,很多家长都看到了。这种人说的话,可信度是要打折扣的。   当然,一个人在某些方面人格高尚,不代表他就是个完人。问肯定还是要问的,但“问罪”变成了“了解情况”。最初那种兴师动众、气焰冲冲的场面没有了,几个家长作为代表,平静地踏进了金贝幼儿园。   这次最生气的变成了杨园长。听家长们说明来意,老园长那个火啊。真要有这种事,王欣早就告诉她了,还要等陈启峰发现?她心里的护园宝居然被人这么中伤,这不仅会严重损坏文灏的名誉,对整个金贝的声誉都有莫大的影响,泼脏水的人没长脑子吗?但她还得压着火好好澄清此事。   为了增加可信度,杨园长当着家长们的面给王欣打电话,只字不提真实意图,只说把海豚班的女孩子们都带过来,看看有没有孩子适合被选去总部参加表演比赛。   园长办公室里有一个休息室,家长们躲在里面,开着门,听园长一个一个地和孩子们单独谈话。   “我们来玩说真话的游戏,一定要说真话才能拿到奖励。就算以前有老师让你对有的事情保密,你也可以告诉园长奶奶,因为园长奶奶是最大的,所有老师都要听我的。”这是杨园长的开场白。   有的家长其实已经在家里问过孩子了,答案自然是没有,但他们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一是孩子太小,不一定说得清楚,二是孩子可能被要求保密。新闻里不是报道过吗?有孩子受到了欺负还被威胁,不敢告诉家长。何况文灏太受学生欢迎了,很多时候他说的话比家长还管用。   “好孩子,文老师摸过你吗?”   “嗯。”   “什么时候摸的呀?”   “我,摔倒。”   “那文老师抱过你吗?”   “没有。”   孩子们的回答大同小异,文灏作为幼儿园老师,不可能没摸过、没抱过小女孩,但基本都是在摔倒、打架、牵着走路等情况下。有口齿伶俐的孩子还说文老师都不帮她们整理衣服,只带男孩子去厕所。   只有一个特别活泼的妹妹头女孩儿,还对园长提上了要求,让园长叫文老师不要抱乐乐、东东他们,要多抱抱她。这孩子的家长也来了,在休息室里羞愧地捂脸,没想通怎么养了个如此颜控的女儿。   答应了给小朋友们发小红花,杨园长送走她们,才把陈启峰叫过来。   “我说的不是我们园的文老师,是听朋友说的其他城市的人。”面对问询,陈启峰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他心里偷着乐,还以为这事成不了了,没想到只是迟了一点,不过家长们怎么没有闹起来?是闹过了他还不知道吗?   但从休息室里出来的家长马上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听杨园长说“园里各处都是有监控的,大家要是还不放心,可以看监控记录”,心已落定的家长们不仅纷纷拒绝,还态度很好地道歉,误会了那么好的老师,耽误了杨园长的时间,一定会在所有家长当中澄清这件事,然后又赞扬起金贝从普通老师到园长的工作态度和能力,说把孩子放在金贝真是一百个放心。   种种好话当中,唯一被隐隐指责的,就是陈启峰不该在孩子们休息的时候打电话,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些不合适的内容。   陈启峰一脸所料未及地看着事情的发展。这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他急着想辩解,却被杨园长狠狠地瞪了回去。   最终,文灏毫发无伤,心有愧疚的家长们把他捧上了天,一切的源头却罪有应得地当着一众家长们的面被扣了奖金。   客观上看,陈启峰的错误不算严重,毕竟是“误会”嘛。但这些身家不菲的家长又不是傻的,这个人要不是故意的,那就是蠢,要是故意的,那就是又蠢又坏,看他就不顺眼起来。   陈启峰自尊心受打击,又感觉到了家长们冷淡甚至明显不喜的态度,心知在新一届学生入园之前,他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了,顶了没两天就自动辞职了。 第14章   同事群里聊得火热,从多个边角拼凑事情的真相,文灏看了两句就退出来了。   家长们找来的当天杨园长就把这事跟他说了,文灏全程平静淡然,搞得老园长那些安抚他的话都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一点都不愤怒,不是因为大度,是真的不在乎。无趣又杀伤力低的人类有什么好在意的?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等着他做呢。   比如,发朋友圈。   从今天拍的照片里选出最喜欢的几张,可见对象选中“老大”分组,发送。   别人尤其是小孩子的照片不能随便发,所以这个分组里目前只有一个人,那个头像是一张办公桌的先生。   今天说好陪乐乐,应安年接下来没有别的安排。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乐乐午睡的时候他去书房工作。他也没有用朋友圈的习惯,但处理完几封邮件后他却点开了朋友圈。   果不其然,头像是一朵棉花糖的“问号”已经把上午种葱的照片发了出来。惯常地没有任何文字描述,却引得人一一把照片点开。   乐乐皱着小眉头撬土,乐乐在水溅到脸上的一瞬闭上眼睛,乐乐微笑着双手按在葱根两边的泥土上……每张照片都准确捕捉到了小孩儿那一刻的情态,让人恍然原来这个时常板着脸的孩子有那么多表情。   被“捕捉”的还有他自己,帮乐乐挽袖子的、给乐乐擦脸的、侧头看着乐乐笑的。照片里的他随和、接地气,一如应安年认知中的自己。但他其实知道外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冷硬、古板、高高在上,是他多年前套上就脱不下来的伪装。   拍照的人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或者,他自然而然地在拍照人面前展示出了另一面。   想到没有在照片中露脸的人,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浪费时间地继续翻朋友圈,发现想看的内容淹没在了一堆他完全不关心的信息里后,更加浪费时间地把为数不算多的微信好友的朋友圈都屏蔽掉,只留下那一个人。   设置完的朋友圈清爽整齐,只有一列白净的棉花糖,他们没有共同好友,每组照片下面都只挂着一颗心,来自:应安年。   除了分组发的有关乐乐的照片,“问号”的相册里没有自拍,也没有其他正面人像,都是一些生活碎片,像是一棵歪脖子树、一只馒头小手、一个水坑倒影。不分美丑,不讲构图,没有内涵,仿佛一个孩子随手一指——看那里有个XX,有种棉花糖般轻盈简单的甜。   看到这些的人或许会被拍照的人吸引,却无法了解他更多。他真实到与各种细节相连,又缥缈到不知来处,不知落点。   而应安年这样生活在他周围的人,对他的认识每多一分,看到的矛盾也随之多一分。他外形学识都不缺,却似乎无家可归,可又没有相应的愁苦焦虑;从不掩饰自己的聪明能干,却单纯无害到让人提不起任何防备;擅长探析人心如耆老,对事物的好奇心却似稚童,与人交往又像普通不谙世事的青年那样直来直去。   从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人,有意思到应安年放下了继续寻根究底的打算,只想等等看还有什么惊喜。   脑中浮现长发青年兴冲冲地告诉自己以后照片会发朋友圈,让自己去给他点赞的样子,应安年走出书房,准备去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文灏什么都没做。乐乐已经睡着,暂时没有需要他做的事,疲惫变得明显,他有了一种近似于困的感觉,就在乐乐床边趴了下来。   应安年走到乐乐房间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床上熟睡的孩子和一脸恬静趴在床沿的长发青年。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机对准了后者那张干净无尘的睡颜。按下按钮的瞬间,男人莫名有点心虚,又偏移镜头,给乐乐也拍了一张。   天气已冷,但又不到要一直开空调的程度,文灏这么睡很容易着凉。应安年手都摸到毯子了,扭头一看又觉得他的睡姿很容易落枕,干脆拍一拍他,想让他回房间睡。   文灏其实是醒着的,应安年拍拍他,他就睁开眼睛看着应安年,身体却懒得动。应安年把他这种反应理解成将醒未醒的无力和迷糊,手上用力,把他扶了起来。   文灏顺着对方的力道挪动了两下,刚想站直了自己走,下一秒又把力量散掉了。他发现挨着应安年,现实世界对他的排斥陡然削弱到近乎于无,就像跑到要脱力的时候打了一针兴奋剂,什么功能饮料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这个男人果然是个不可轻易撼动抹除的存在啊,他在人类世界中的位置稳到自己这个被排斥的异类一挨到他,就得到了一个强大的护身符,世界规则扫描到这里,就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弯曲。   不需怀疑,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导者之一,在合适的条件下,他甚至能改变世界的规则。   文灏默默感叹自己的绝佳运气,变人没多久就遇到这样的人。他那个还未成型的独立计划马上就变了,至少在恢复之前,继续赖着应安年才是最好的选择,在这之后,也要离他近点才行。要是哪一天不凑巧要被这个世界弹出去了,抓住这张护身符说不定还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这时候,文灏突然就领悟到了人类说的“抱大腿”是什么感觉。   这条大腿把文灏扶到房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要离开。文灏刚轻松了一会儿,哪舍得放开这种感觉,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衣摆。   应安年低头看看拉住自己衣服的手,想挣脱又放弃了。他坐到床边,像文灏守着乐乐睡觉那样等着他入睡。   看来青年受到的惊吓比想象的还严重,清醒的时候表现得勇敢淡定,迷糊的时候脆弱就露出来了,跟个小孩子一样,想要人陪,想跟熟悉的人挨着。   应安年也不无聊,就看着那张像画一样的面孔。这时候看,光明正大。   人类的视线对文灏来说并不是能够明显感知到的东西,他闭着眼睛放空大脑,陷入一种咸鱼状态,放松地享受。啊,好多天没这么舒服了。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乐乐该起床的时间,文灏自动“醒来”,大大方方地对着应安年笑一笑,掀开被子下床。应安年被那个笑容灼了一下,耳根有点发热,扔下一句“换件有领的深色衬衣”,当先出去了。   等文灏换完衣服出来,应安年正在帮乐乐穿裤子,冬天的外衣外裤太厚,小孩儿自己搞不定。但应总裁显然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抬着侄子小小软软的腿不敢用力,一条裤子半天套不上去。   乐乐头上顶着『小叔怎么不会穿裤子?』,却坐在应安年怀里没动,乖乖任他折腾。于是文灏也不去搭把手,低咳一声先下楼去。转身他就笑开了,很想告诉乐乐,你小叔不是不会穿裤子,是不会给你穿裤子。   这么一打岔,他就忘了问为什么让他换衣服。当应安年让他站到白墙前要给他拍照的时候,文灏脑子里的关键词一碰,反应过来:“证件照?”   “对,给你办个身份证,一会儿跟我说一下出生日期。”应安年回答得很随意。   文灏一下子就兴奋了。之前应安年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给他办到了一张临时证明,让他可以坐飞机、在幼儿园办理入职。但临时的就是临时的,他还没有被这个社会广泛认可的通行证。而现在,他很快就是一个有身份·证的人类了,这个认知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那样子实在有点傻,应安年几次提醒他不要笑得那么明显都没有用。乐乐没看懂,主动问“为什么”,得到小叔的解答后也加入了提醒队伍。拍到最后,照片中的青年仍是微笑着的,但总算是可以了。乐乐忍不住小大人式地叹了一口气。『大人都有笨的时候吗?』文灏看到他这么想。   不到十天,文灏的身份证就到手了。他捧着那张小卡片翻来覆去地看,再次露出一脸傻笑。可真正的美人这么笑起来不仅仍旧是美的,还更加耀眼,应安年有种周围的空气都在升温的错觉。   文灏拿到身份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银行办了张工资卡,并把之前领到的现金都存了进去。他美滋滋地揣着工资卡回来,高高兴兴地往应安年面前一放。   应安年:“……什么意思?”   “我的工资卡,密码是六个一,我在这儿住着,总要交家用的。”文灏本打算存钱出去租房子,以后再回报应安年,现在计划变了,还不知道要赖多久,应安年这里又暂时没什么他可以帮忙的,那就先把钱交出去吧。   就应安年所知,青年目前只有这一个赚钱渠道,他把所有的钱拿了出来,却丝毫没有不舍。应安年确认他不是在假客气,也不是自尊心过强地要划清界限,他就是单纯地觉得自己应该有所付出。他没有说感谢的话,应安年却清晰地接收到了他的感激。   这点钱完全不被应安年看在眼里,何况还是他发出去的,他本该说“你救了乐乐,花点钱不算什么”,以及“你该自己存点钱,方便以后花用”,但他什么也没说,按青年的意思把那张卡收了起来。   给出去一张卡片,收回来一张卡片,得到双倍的好心情。   而且,不知怎么的,“家用”这个词居然很让人愉悦。 第15章   第二天,应安年惯例送他们去幼儿园,这是砍人事件后他重新捡起来的习惯,文灏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到了门口,才发现今天多了个人。之前那个司机兼保镖被解雇了,新来的罗梁是应安年特意请部队的朋友推荐的,退伍兵,沉默寡言、做事利索、孔武有力,关键是负责任,就是面相有点凶恶。   做介绍的时候,罗梁面对应安年和文灏都很正常,视线也没有在文灏脸上多停留一秒,可对着乐乐的时候,这个汉子硬挤出个笑来,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三个大人都看着乐乐的反应,结果小孩儿一丁点儿瑟缩都没有,乖巧地问了好,还小小地笑了一下。   “好,好。”罗梁憨憨地回答,放在身侧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飞快地转身拉开车门,不动了。   一前一后消失的大人版『他会害怕我吗?』和小孩版『他害怕我吗?』逗乐了文灏,他不好出声,憋得身体细细地抖。   感受到旁边传来的抖动,应安年看了文灏一眼,也笑了。就这么点时间,长发青年还是挨到了他身边来。他们站得极尽,手臂贴着手臂,虽然接触的只是衣服,还是大大超过了一般朋友的安全距离。   但一向注重个人空间的应安年并没有感到不适,也没有躲开。文灏身上干净清爽,什么味道都没有,不带丝毫入侵感,何况他的一些小反应在应安年看来真的很有趣。   文灏研究过人类礼仪,知道有些人不喜欢非亲密关系的肢体接触,应安年看起来就是这种人。但他经过两次小小的尝试,高兴地发现对方一点都不排斥,就放心地靠上去了。可惜他们的身高差有点大,不然他就可以哥俩好地搂着应安年的肩。现在这样虽然也很舒服,但接触面积小了,感受多少有些打折扣。   应安年收回视线,好似准备上车一样往旁边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动作神态皆自然,文灏毫无所觉,身体像铁块遇到磁铁一样,自动自发地靠过去。男人眼里露出兴味,满意地玩了一轮这个他发现不久的游戏,沉稳贴心地牵过乐乐的手,好像他刚才停那一下是为了等侄子走近。   让自己的司机在后面跟着,应安年跟他们上了同一辆车。乐乐左边是文叔,右边是小叔,把两个小手分别搭在两边的大腿上,放松地甩了甩脚丫。   路上,应安年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取出一张小面额纸币拿给乐乐,又顺手把钱包递给文灏。乐乐的零花钱是每天领的,虽然他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应安年还是每天做这个环节。   文灏把钱包接过来,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在他面前摊开。“手机给我。”他听到大手的主人说。   文灏把手机递过去,刚说出“密码是”,就见应安年毫不停顿地按下六个一,熟练地解了锁。他没管男人要用他手机做什么,探回身来,低下头把玩手里的钱包。   钱包外形简洁、做工细致,颜色却是枫叶红,偏暗带橙,仍旧张扬,与应安年通常的冷色系服装不像是同一个人的选择。不过应安年长相硬朗、气场强大,着装虽比较古板,但放在他身上就是一种精英时尚,用这样的钱包也不会显得很违和。   他这么想着,手机就被递了回来。“给你开通了微信钱包,绑定了家用的银·行·卡,密码是XXXXXX,记得住吗?记不住我换成六个一。”应安年道。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真诚的关心,文灏却听出了玩笑的意味。这是第一次应安年没有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话,他回想起来,似乎他自己也有好久没有在应安年面前正襟危坐了。   好像有什么变了。   当然,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怀疑他的大脑运行能力。文灏捏着手机,没有回答。   “XXXXXX。”乐乐重复了一遍密码,然后转头看着他。好吧,现在是第二次了。   “记住了。”再不回答就真的是记忆力有问题了。估计前座的罗梁都记住了,但他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应安年将车内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一下,补充道:“上面的钱你可以随便花,不用另外告诉我。”   文灏微小的郁闷被高兴取代,乐滋滋地点开微信钱包又退出。他昨天一激动就把钱全都上交了,然后才想起来还是应该留点小钱日常开销。现在好了,必要的时候有钱救急,还有机会体验想了好久的在线购物!之前同事们在群里发红包,他因为没法发回去,都不好意思抢。   这位先生实在太体贴了!   更体贴的还在后面。   车停在金贝门口,要分开了,文灏把钱包还给应安年。“你钱包忘了。”   应安年没接。“那是给你的,你的零花钱。”应安年一边说一边往青年手上看去,玉白纤长的手捏着枫叶红的钱包,果然压得住。   那钱包是给他做衣服的店和各种套装一起送来的,他看了一眼就没管了,昨晚想到要给文灏零花钱,这个钱包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硬是被他找到了。看来没选错。   文灏打开钱包一看,一叠崭新的百元纸币,少说也有三千块。他也没有债多了愁虱子的自觉,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应安年的好意,回给男人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后也要好好上班,多挣奖金,努力上交家用才行。   连文叔叔都要从小叔那里领零花钱,目睹这一切的乐乐对小叔的家庭地位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倒是文灏的认识有了偏差,他以为身上有了这些钱就可以了,但现实很快就告诉他,光认真工作增加工资卡额度是不够的。   中午,杨园长给文灏打电话,客气地问他晚上能否加班。文灏给应安年打了招呼,下班后看着他把乐乐接走了,就去跟活动课老师等同事讨论双节的安排。马上进入十二月,圣诞节、元旦节活动也该准备起来了,文灏脑子里东西多,就被负责的老师拉进了讨论组。   活动方案制定得很顺利,结束了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年轻老师发愁道:“怎么给孩子们过节定了,送男朋友的礼物还没找落呢。什么节日都是那老几样,送得都拿不出手了。”   其他人笑她:“你这是感情好,谈得长了,礼物都送得没新意了。”   也有人建议:“我们这里不是有个男老师吗?问文灏啊。”不等正主提问,已经有人转向文灏:“你们男同胞都想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文灏愣了一下,将脑中搜到的比较合适的答案说了几个,然后就赶紧思考自己的问题。他怎么没想到,人类世界是要过节的,过节是要互赠礼物的?这种热闹他很愿意参与,可礼物从哪里来?   用应安年给的钱买礼物送他肯定是不行的,就算做手工也需要原料,可他现在手里没有纯粹是自己挣来的钱。用什么方法挣点钱呢?他边走边想。   时间还不算晚,天已经黑尽,城市的灯光把下坠的墨色阻拦在高空,让它只能漏下来浅浅的一层。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姑娘单边戴着耳机,麦克风的部分缠在下巴上,举着手机边走边说。   她正在渲染对即将去的那家特色小店的期待,直播间评论区里突然连刷几条“倒回去!”。她停下脚步,刚要问“什么倒回去”,屏幕里就出现了答案。   她的身后慢悠悠走来一名青年,慢到仿佛每一步都要以毫米为单位丈量脚下的地砖。起初距离相对较远,只能看到他随性却优美的身形,在这座颇有历史的旅游城市里,朦胧美人配着明暗交叠的夜色,加上长款大衣、缓缓步态,仿若电影经典一幕。   当想象中的电影镜头拉近,男主角的脸穿过深深浅浅的灰逐渐露出轮廓,但又不够清晰,观众想用力看清楚,但又做不到,心神都黏在了他身上,非下大力气移不开。   [手机抬高点!]   [镜头偏一点偏一点]   [快快走近拍]   [女神上啊!要清晰正脸]   [女神别错过!]   ……   评论区飞快翻滚,姑娘一句话都没看完整,但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已经意动,犹豫了半秒钟,果断转身迎上去。   然而当她离那个人只剩三步远的时候,手中的手机不自觉就放下了。那是怎样一种美呢?纯粹的,浓烈的,古典的,现代的,轻薄的,厚重的,都可以用上,又都不准确。用到烂大街的“小鲜肉”、“帅哥”放到他身上仿佛都是种亵渎,伶牙俐齿的主播一时找不到词来定位他。   那个人已经看到了她,脸上似乎有询问的神色。想让他站到镜头里来,给观看直播的“宝宝”们打个招呼的打算在头脑里羞愧自杀,各种套路非套路的搭讪用语纷纷隐形,最后是最原始的那种拯救了她。   “请问,王妈老店怎么走?”   [哈哈哈,女神怂了]   [你不是刚告诉我们怎么走了吗]   [给我看正脸!]   [+10087]   ……   这些话在文灏开口那一瞬间都销声匿迹。   “继续往前,左拐四十米就到了。”   如珠,如玉,如泉。圆润,温朗,清透。关注这个主播的人大部分都是声控,在这样的声音面前抵抗力立刻土崩瓦解。   [我居然对着一块衣服布料想舔屏]   [啊,找到了治疗多年慢性·病的神药的感觉]   [我的大脑被入侵了!] 第16章   大街上随处可见问题对话框飘来飘去,似城市的另一种霓虹。文灏没有一一去看,他是要帮人解决问题以实现留在这个世界的目标,近阶段更是需要恢复身体,但在他人开口或切实需要帮助前,贸然点出别人的问题,不仅很不尊重人,更可能达到相反的效果。   他也并不困扰,对一道灵识来说,身处各种思维能量图纹当中就像人类站在人群中,大部分面孔都是从眼前一晃而过,只有很特别的才会被注意。   显然,他对面前的姑娘而言是很特别的面孔。   姑娘微红着脸看着他,嘴里问着路,头上飞快跑过一长串问题:『好想让他上我的直播怎么办?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可以要电话号码吗?要微信好像也不太好?怎么跟他多说几句话?……』   文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表情未变地扮演好一个路人的角色。这具皮囊对人类,尤其是女性人类的冲击力超过了他的预计,他不会刻意拿一个幻化出来的形象去做什么事,但也明白自己客观上享受了不少颜值便利,与人交往要更注意分寸。   见他指完路就不再说话,姑娘晃了两下肩膀,还是没能问出心里的问题,胡乱找话地扔下一句“你去做直播肯定特别多人喜欢”,然后才揣着一颗乱跳的心像颗弹珠一样弹走了。   直播?文灏脑中那根老蜡烛亮了。   他有如山如海、从古至今的知识储备,却没有相应的生活经验来灵活运用这些储备,遇到具体问题才会针对性地搜索相关内容,有时还会因搜索出来的结果太多而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怎么挣钱”就是个结果太多的问题。钻空子、破坏市场规律的事不能做,需要文凭、证书的事不适合做,占用时间太多的事不方便做,结款周期长的事来不及做。选来选去,就他刚到人类城市时蹲马路牙子上想的街头表演最符合条件。   但街头表演也涉及一系列问题,最主要的,人类都爱面子,应安年和乐乐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丢脸,他也不想事先告诉他们为什么想挣钱。   这个“问路”的姑娘给了他提醒,现代人已经不流行街头表演了,改线上表演了,时间方式都灵活得多。   想到就做。文灏加快脚步走到罗梁停车的地方,在车上就开始研究各直播平台,很快选定了“来钱直播”,就一个原因:打赏日结。其他平台款项月结,那时节都过完了。   “来钱直播”主打投资理财就业相关,口号是让主播挣钱,也让观众挣钱,有各种各样的“教学”直播,但同时也涵盖生活文娱体育游戏等板块。文灏觉得自己的定位和这个直播平台是契合的——自己是老师,“来钱”主推“教学”;自己是幼儿园老师,“来钱”上不缺想赚钱为孩子提供更好教育的家长。   是的,做直播,文灏还是准备当一个幼儿园老师,提供价值、创造乐趣、挣钱钱三不误。   晚上九点多,乐乐睡着后,文灏进入房间,注册好账号,熟悉下操作,架好手机,开始了ID为“幼儿园文老师”的直播。   一两分钟后,陆续有人点进他的直播间,当人数达到十五,文灏站开位置,开口:“大家好,我是一名幼儿园老师,今天跟大家分享怎么教小朋友背诗。”   第一次直播不能太枯燥,何况纯粹说教是最低效的教学方式,文灏准备的开场秀是“活力背诗法。”   这是金贝在用的教孩子们学简单古诗的方法,结合动作、声音,让小朋友手、口、脑并用,记住并浅层理解古诗,同时锻炼口头和肢体表达。文灏觉得有趣又有用,放在家庭里还能增加孩子和大人的互动,作为开场很合适。不过金贝里那些舞蹈一样的动作都是老师们的创作,直接拿到外面来用不太好,文灏特意自己设计了几组动作。   他站得远,没看清评论区里那些留言不是观众的问好,而是……   [幼儿园老师?这真不是明星?]   [同问,真不是明星?]   [以为会看到萌萌哒小朋友,结果是那么帅的老师!]   [冲着头像的棉花糖点进来的,不想看网红脸和讲股票的秃头大叔,没想到运气那么好]   ……   文灏简单介绍了“活力背诗法”,按计划表演了一遍《春晓》。   “春眠不觉晓”,长发青年双手划了个圈,收回颊边偏头“入眠”;“处处闻啼鸟”,双手比作翅膀在空中“飞过”;“夜来风雨声”,手臂起伏如风吹雨落;“花落知多少”,食指轻晃,定格在太阳穴处。   [天呐,这个声音!!!]   [老师你是怎么把那么傻的动作做得那么迷人的?]   [从不知道这首诗那么美]   [我学的肯定不是同一首《春晓》]   [长发!美颜!声音!手指!猝及不防萌点全中!]   [刚来就看到美人,他在做什么?]   [同刚来,不管在做什么,冲这颜先打赏]   ……   直播间里的人数在增加,评论数也直线上升,文灏做完一轮“教学分享”,走近看评论。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的脸也清晰地出现在了镜头里,评论区静止了两秒,然后更快地向上滚动。   [我不关心你是不是老师了,你是不是真人?]   [刚才有种被甩到外太空又拉回来的晕眩感]   [关注!主播我跟定你了!]   [妈妈,快来看男神!]   ……   文灏有些困惑,这些人的关注点都偏了,语气也不像是家长。   “你们不是家长吗?是不是进错直播间了?请看看直播介绍。”他问道。   文灏给直播间取了个中规中矩的名字,叫“宝贝成长路”,今天的直播主题是“幼儿园老师教小朋友背诗”,以为进来的观众大部分都会是几岁孩子的家长。   实际上,在直播网,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大学生表演唱歌跳舞、学校老师直播打游戏的多了去了,“幼儿园老师教小朋友背诗”也可能是个搞笑直播啊,有闲心去看一个新主播的还是以年轻人为主。   在观众们眼中,俊逸非凡的男子轻启朱唇,眉头微蹙,眼带疑惑,以乐器般动听的声音,问他们是不是进错直播间了,好像要把他们赶出去,或者因为没有家长而停掉直播,那答案还用说吗?   [没进错,绝对没进错!]   [就是来看老师你的]   [我也需要学习]   [我喜欢背诗]   [记忆力不好,要提升,求教老师]   ……   要学习啊。虽然跟开始想的不一样,但本质上没有区别。不过对象变了,内容也要调整。   “方便告诉我年龄吗?”文灏又问。   [18!]   [我17]   [宝宝才16岁]   [不好意思,比你们都小,14岁哈哈]   ……   文灏经常看的都是资源型、问答型的网站,社交平台上那些介于日常吐槽和诚意分享之间的公开信息他虽然能连接,但并不了解,实在太碎片化了,而且很多网络用语都限定在一个圈子内,对圈子外的人天然有种阻隔。他的网络文化等级刚到学会用表情包的程度,去考试肯定是要不及格的。看到评论里的答案,他真心把观众们当成了中学生。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背中学的必备篇目吧,先来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中学生需要的就不是幼儿园小朋友那种浅显的记忆了,那些诗词也不适合做幼稚化的表演,文灏没有再拉远镜头,认认真真、带着感情地念诗,并引用大家之言做简评,偶尔还会提到“这是必考点”,“这句在填空题中出现的比率很高”。   从岑参到李白,从《西江月》到《赤壁怀古》,一个化身中学语文辅导老师的幼儿园老师,和一群越来越多的伪中学生,一起认真地学习了一个半小时。   文灏教得全神贯注,“学生”们的注意力开始还分散在他的容貌、神态、音质上,渐渐就全部投入他用声音构建的诗词世界,夜望星辰,江边怀古,寒鼓声里思报国。   除了新进来的人会在评论区发出感叹,大家都安静下来,不自觉地真的学起来。   这个文老师那么年轻,语言却那么有感染力,无论是诗词本身,还是诗词里蕴含的情感、背后的历史都如解渴之水顺利流进听者心中。他不需要停顿,也不需要思考,好像这些内容就长在他脑中,与他融为了一体。当他的朗诵和解析告一段落,听众才惊觉他说的内容自己竟然完全记住了,仿佛他的声音拥有魔力。   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觉,文灏的声音确实有“魔力”。   大家诗词是文化瑰宝,是历史上最有才华的一类人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这样具有充足分量的内容经由文灏这个本就代表求知和分享的存在传导出来,其效果不是S+1,而是S的平方。   这也是文灏愿意采用这种近似于“静止”的方式直播的原因,不能给别人带去乐趣,也一定要有价值,不然就成了浪费双方的时间,纯粹用皮相换钱了,明星们还要表演呢。   直到他宣布“今天就到这里了”,评论区才陡然活了过来。   [别走,没听够!]   [老师我还想继续学习!]   [居然忘了打赏,怎么可以?!]   [这是我看直播最认真的一次]   [没错了,文老师你就是我的新男神!]   ……   金灿灿的视效很快淹没了直播间,那是观众在投打赏。   等文灏退出直播一看,不到三百的观众,居然打赏了两千多!   这怎么行?他们都还是中学生呢! 第17章   不像其他直播平台把打赏设置成礼物,以棒棒糖、香槟、高跟鞋、跑车等虚拟物品来代表不同额度的“平台币”,每种礼物对应的“平台币”通常还要去掉一到两个零才能得到人民币价值,“来钱直播”的打赏系统设计得十分赤裸。   打赏按钮是一个金元宝,点开来只有五个数字选项,0.1、1、10、100和1000,单位全部是“元”,再往上,用户可以选择重复打赏,或自行填写大于1000的打赏额度。除了金钱打赏,其他不要钱的诸如鲜花、爱心通通没有。这意思就是你要么送钱,要么什么都别送,非常刺激人。曾经有土豪观众连续一周每天给喜欢的主播送六位数的打赏,看得人眼热。   因为这个设计,“来钱直播”被称为最具铜臭味直播平台,但这并不影响这个直播网中的后来者快速发展,聚集起一大批在金融、娱乐等领域活跃的有钱且愿意花钱的用户。   可就是这样一个金钱至上的直播平台,却还有另外两个同样被同行嘲笑为脑子有坑的设计:“关闭打赏”和“打赏限额”。   会到“来钱”这种风格的直播平台注册的主播谁不是冲着钱来的?哪个冲着钱来的主播会给自己设置“打赏限额”?何况平台要靠打赏抽成来盈利,这是嫌自己挣太多?   像是为了证明这确实是智商从门缝里流走后做的策划,“来钱”开通至今,从没有人用过这两个功能。   但今天,今天——当初坚持上线这两个功能的产品经理在心里深深记下这个日子——有一个主播接连使用了两项设置!不是点错!他真的使用了两项设置,并且开始了新的直播!   产品经理怀着感激和好奇摸进了这位主播的主页,这好奇里也有那么一点“看看是哪个傻X和我傻X到了同一个频道”的意思——在长时间的打击下,他已经怀疑自己真的是在犯傻了。   晚上九点半,文灏按昨天因“学生”们的强势挽留而约定的时间打开直播,直播间的人数已经上千,还在持续上升中。   他知道自己辅导的效果,那些学生听了觉得好,邀请同学同来,达到这个人数并不奇怪。不过他昨天已经见识到“误入”的概率有多高,还是决定问一下。   “大家好,我是幼儿园文老师,这不是个称号,我真的是幼儿园老师,但辅导其他学段的功课还是可以的。今天来的都是学生吗?不是的话可能会浪费你的时间哦。”   评论区已经刷了一波对他全方位的赞美,还有对昨天的学习成果的惊叹。   [今早起来发现昨晚学的一个字都没忘,学渣感动哭了( ╥ω╥)]   [简直像吃了记忆面包]   [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已经在知识的洗涤下升华了!]   [昨晚不想睡,今天睁眼就起了,从没想过有这么爱学习的一天]   [文老师赐我力量]   [文老师赐我力量!]   ……   听到他的问题,大家纷纷默契地回答“是是”、“是学生”,也有新来的表示“不是”,这样的回答刚出现几句,马上有人发出[!!新来的请先看第一次直播回放!!],重复的感叹号表达了TA的急切,只恨“来钱”的评论没有加大高亮功能。   [!!新来的请先看第一次直播回放!!]   [!!新来的请先看第一次直播回放!!]   这句话很快就排起队来,穿插其中的是另一个队形。   [看过,懂]   [看过,懂]   ……   这些“看过,懂”的人基本都来自微博。文灏不知道,昨天的直播结束后,有人在微博贴了一张直播截图,上面只有他的微笑瞬间,配文:你们会求我的。   这个博主只有一百多关注数,这条微博却在第二天晚上前被转了一千多次。在各种花式求指路的评论之后,博主贴出了文灏第一次直播的视频地址,循路而来的人早就等着他再次出现。   此刻,帅绝人寰的文老师诚恳地谢过老观众的提醒,补充道:“对的,新来的朋友可以去看下上一次的回放,了解一下这个直播间的定位和内容。”   这以后,每有不知就里的新观众发言,[!!新来的请先看第一次直播回放!!]这句话就会出现,老观众们自发地当起了场控,暗暗结成“坑主播联盟”。被提醒的人要么就去看回放,要么就留下来安静了解情况,但在这之后,他们无一例外地默默加入了“联盟”。   知识储备碾压所有人的文老师没想到他在直播之初就被贴上了“傻白甜”的标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发现他的很多“学生”已经离开中学或大学校园多年。   当他发现时,这已经不重要,他们在他这里找回了学习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事实,而那些人早已心甘情愿地尊称他:老师。   回到现在,大部分观众都是学生,文灏就还是针对学生们继续开场解说:“直播主题我改成了‘学习内容记忆辅导’,想通过直播的方式把知识讲深入是不现实的,也做不到针对性辅导,因此在这里只带着大家记忆一些基础性的内容,同学们的重心一定要放在认真听课和自行学习上,基础学得扎实、记忆力不错的同学就没必要看我的直播了。”   有人问:[直播间名字怎么没改啊?]   “需要改吗?所有学生都是父母师长的宝贝,都还在成长阶段,‘宝贝成长路’这个名字有问题吗?”文老师问。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都是你的宝贝~]   [是我们是你的宝宝,你是我们的宝贝!]   [我们是你的宝宝,你是我们的宝贝!]   ……   新的排队又开始了。学生仔真喜欢同声同气啊,文灏心想。他摸摸手臂,嘶了一声,道:“我突然觉得皮肤发麻,这感觉是不是就是肉麻?”   [文老师太可爱了!捧脸o(*///▽///*)o]   [应该叫“奢侈品萌点惠民批发”]   “奢侈品萌点惠民批发,什么意思?”文灏疑惑。   [我发错地方了老师,对不起,别管我]   [对,别管她。大家保持“冷静”,不要“发错”,影响老师讲课!]   “没关系,还没正式开始。你们都还是学生……”   [打赏系统出问题了?我都没敢点]   [你不是一个人!]   “我正要说这个问题。你们都还是学生,花钱要有选择、有节制,我这边只是做简单的辅导,不需要大额打赏,所以我把打赏额度限定在了100,今后也是这样……”   文灏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飞快地打赏了100元,动作慢的人只得到一个“主播限定额度已满,请下次直播再打赏”的提醒。“坑主播联盟”第一次出现分裂,一堆人追着第一个打赏的人骂。   而在第一次直播回放这边,看视频看得体温升高、心潮澎湃的人激动地点开金元宝,想通过打赏抒发此刻饱满的情绪,却发现:主播已关闭打赏,谢谢宝宝!   [Σ( ° △°|||)抱着钱居然花不出去!]   [什么鬼?!文老师太男神,但来钱的客户经理有病!]   窥屏的产品经理泪流满面,为什么用了他的策划的主播收获满满的爱,而他还要挨骂?这到底是块宝,还是个更深的坑?   被连续打断,文灏有种再这样就进入不了正题了的预感,赶紧加快语速说:“昨天记了古诗词今天的内容就由同学们来定你们告诉我哪些知识点你们背得最困难我选出现频率高的。”   除了零星几条[文老师急了]、[老师你的标点符号呢]的调侃,大部分“学生宝宝”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是快速脑内回忆自己中学时代学得最吃力的部分,就是速度开网页搜索“中学必考点”。   [三角函数公式]   [元素周期表!]   [必须是古文!《阿房宫赋》《滕王阁序》什么的]   [老师看我,洋流!]   ……   接下来,文灏就带着大家一个知识点一个知识点地记下去,依然是朗诵+简评的模式,直播间变成了一个考点复习室。   评论区出现最多的还是语文篇目,观众也以为文老师会挑语文内容来讲,提其他学科知识的原本只是逗乐,表示“我学生时代这里学得最差,有没有人一样”的意思,但大家惊讶地发现,“幼儿园”男神老师对所有学科的知识点都信手拈来,翻资料都不用的!   [我们遇到个全科学霸!]   呵,真是太年轻,太幼稚。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从惊讶走向惊悚,意识到这不是学霸,是学神。   在此之前,“宝贝成长路”形成了独有的直播间礼仪,有“联盟”成员私下总结为:   ***   入我“学习宝宝教”者须严格遵守三大教旨:   教旨1.凡入教必首先完成看直播回放任务;   教旨2.坚定学习为主路线不动摇,冷静克制,团结教友;   教旨3.打赏不得超过一毛,遵循先来后到。   违者开除资格,天涯追杀!   ***   这天以后,文灏每次直播收到打赏100元,扣除平台提成,得70元,折合爆炸牌辣条28包,并得名“一毛老师”。 第18章   陆航在公司加完班,回家又从头到尾看完两场直播,本该累成狗,他却兴奋得想去楼顶放烟花——终于能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陆航之前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来钱产品经理。当然,这个局面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鉴于他只是个小人物,不认识的人提及他时,只能是因为一件事。产品经理是一个在外经常被骂,在内流行互损及自嘲的职位,陆航的修炼还不到家,当他在互联网同行论坛及交流群看到有人说来钱那两个设计是哪个“有才”的产品经理想出来的时,他就恨不得自己没有名字。   但现在,他要用力克制自己,才能阻止想去回复“老子叫陆航”的双手。   他睡不着,有小火花在他大脑的北半球亮起,引得住在那里的思维小企鹅跳来跳去,要顶开头皮。   陆航爬起来,思如泉涌地写报告,觉得不过瘾,又做了个PPT。他一毕业就进了来钱,因为是老总的侄子,大家当他是关系户,非原则问题都给他开绿灯,他意识到这点后更认真工作、努力表现希望证明自己,遇到打击后的羞愧也更甚。这次,他要重新奋起了。   踏实肯干的小年轻兼老总侄子再次主动在会上发言,部门老大松了口气,就是他提的点有点大。“大力推荐主播‘幼儿园文老师’,并开辟教育版块?”   “这个主播我也注意到了,早上刚出来的数据汇总中,他的观看人数上涨率在新人中排行很靠前,观众黏度尤其高,点进去就看到最后并点击关注的比率接近100%。但总的打赏却不算多,评论数也不多。给个普通的推荐位可以,做主推可能还差火候。”这个同事把表格调出来给大家看。   陆航刚要开口一个女同事就把他的话给抢了:“你没点进去看吧?他的头像、名字、主题都很普通,封面更是用的系统默认的,但点进去你就知道,人帅得不得了,声音好听得不得了,学识丰富得不得了,讲得好得不得了,吸引力高到爆!打赏少是因为他限定了打赏金额,评论少是因为我们都舍不得打断!我敢肯定,这绝对是能让来钱更上一层楼的超级男神!”   这位姐姐开始还语调正常,没说两句就把白领丽人的端庄扔脚底,眼冒红光、手舞足蹈地将文老师夸个不停,就差抓着在座的人来个“张嘴吃安利”了,末了还给了陆航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火热眼神。   “你们女人真是,来个帅哥就叫男神,我们的男性用户占比超过女性,他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流量?还是个会打赏限额的。”有男同事认为她太夸张,不理性。   女同事根本不屑跟他口头辩驳,一把抢过投影连接线,啪啪几下连上笔记本,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男性面孔出现在幕布上。这也是个边看直播边截图的。   一瞬间,会议室落针可闻,陆航清晰地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就知道,同为男性对各种帅哥有天然的抵抗力甚至敌意又如何,文老师的脸会让所有人都无法背叛天生的审美追求。   “长相又不是决定性因素,我们来钱的热点是什么诸位都知道,主推一个假清高的老师就是把宝贵的平台资源浪费在没钱途的地方。更别说开辟纯教育版块了,这是要改变我们的核心风格和发展方向吗?就算要改,我们拼得过已经成熟的在线教育平台吗?”之前的男同事把视线从幕布上扯下来,奋力抗辩。他要在大家都有昏头倾向时保持清醒,维护产品经理的尊严!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陆航对此也有思考,而且……“你才是故意把问题夸大了。”同事姐姐又抢了他的词。   会议室里讨论(吵)得热火朝天,部门老大等大家扯得差不多了,才说出了他在看到那张脸后就有了的决定:“全渠道主推,教育版块的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基本就是否定了。   陆航:π_π还没有机会放我的PPT……   全渠道主推不算个大事儿,但文老师的介绍太简单,又连个正经封面都没有,文案总要写推荐语吧,设计总要找张好点的截图吧,这一看直播回放,总要花痴到停不下来吧,花痴完了总要对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吧,总还会有上司、同事来“指手画脚”吧。当来钱的主页、APP信息、官方微博和公众号同步挂出“宝贝成长路”直播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在这当中,文老师的第三次直播准时开启。   这晚蹲守他的人达到了六千多。在乐乐房间耽误了点时间,文灏踩着点打开直播间,余光瞟到门没关严,就起身关个门的功夫,打赏金额瞬间到顶。   文灏回来就看见观众们又在讨伐打赏金额“过大”的人,忍不住轻笑两声。“我发现你们说话真有意思。”   [地球再见(ToT)/ 我不想离开你的,但是这个老师颠覆了基本规律]   [想逗你继续笑,又知道不对,宝宝是来学习的]   “呵呵。”文灏的笑声更明显了。他的呵呵不是嘲讽,是纯粹的愉悦,青草香里裹着浓烈的荷尔蒙,所经之处一片软成水的心脏。   [批发速效救心丸,只要998!]   [快快!朕给你包了!]   “好了,课前热身结束,那个同学说得对,大家是来学习的。今天你们想背什么?”   出乎文灏预料,今天有了新情况。   [老师我是大学生,我有很多同学都在这个直播间,我们也有很多重要的知识要记]   [我也是大学生,老师今晚的时间可以排给大学生吗?]   [我虽然不是学生,但要考证,好希望老师带着记法条]   ……   这些人跟过两次文灏的直播,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位老师的价值。如果说之前他们来“学习”,是为了得到更多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是因为好玩,是被动地受到了文老师的感染,那么他们现在知道了,被放在最后的“学习”才是这个仿若虚幻的人可以带给他们的最重要和最实在的收获。   认真听了的就不会再忘记,被解析的就真的能理解,跟着他连续学习不仅不累,还渴望更多,学习真的变成一种享受。文老师就算说自己是文曲星在世,恐怕也会有人相信。他不是个一般意义上的主播,而是一名真正的老师,以老师的身份要求自己,以老师的能力让学生进步。   这么宝贵的机会,还用来插科打诨,那就太浪费了!   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有人带头了,大家纷纷暴露自己的另一种“学生”身份。文老师好说话,相信他不会拒绝的,即便那些知识他不熟悉,照着念也能让他们获益。   还有些伪中学生发话:[今天的机会就让给哥哥姐姐吧,我也想学点大学知识]   文灏自然不会拒绝,大家学习欲望那么高涨,他感到很欣慰。   今晚,文老师属于刑法条款、人体骨骼、经济学原理,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家也被他恐怖的知识容量震到地心。   所有人心声:跟文老师比我就不是人类。我是不是人类?是。所以文老师才不是人类!   直播时间过半,一段内容结束,有头像一看就是女生的观众发言:[大家不要忘了英语啊!虽然不好让老师念单词,但念首英文诗总可以吧]   众人秒懂,马上开始列清单。   [雪莱!]   [叶芝!]   [难道还能绕过莎士比亚?]   [勃朗宁夫人How do I love thee]   ……   “虽然我觉得你们的逻辑有问题,念古典英文诗学英语?”文灏挑起一边眉毛,一票人在屏幕另一面默默捧心,“但这也是学习,好吧。”捧心的人在各种看直播的地方欢呼。   文灏懂英语。他是生自华国古籍没错,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交流屏障的消失,他也沿着华国人的外文分享,延伸到了外语世界。其他国家的书籍和网络中对外公开的问题和分享有一定的文化结界,因为很多作者并没有把内容给他国人看的预设,文灏要获取信息相对困难,但他能掌握的东西依然远超一般人日常需要。   学生们列的清单中,只有一条指明了具体的诗篇,文灏就选了这首19世纪初女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 的《我是怎样地爱你》*。   “How do I love thee Let me count the ways.   “I love thee to the depth and breadth and height   “My soul can reach, when feeling out of sight   “For the ends of Being and ideal Grace.   “I love thee to the level of everyday's   “Most quiet need, by sun and candlelight.   “I love thee freely, as men strive for Right;   “I love thee purely, as they turn from Praise.   “I love thee with the passion put to use   “In my old griefs, and with my childhood's faith.   “I love thee with a love I seemed to lose   “With my lost saints,—I love thee with the breath,   “Smiles, tears, of all my life!—and, if God choose,   “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英语的发音部位比汉语靠后,几个世纪前的英语情诗又自有一种韵味,柔和地庄严,坦荡地深情,这首诗从穿着薄款驼色高领毛衣,长得精致又英气,气质时尚又古典的长发老师唇间流淌出来,是低沉的热烈,是纯净的魅惑,没有人不迷醉其中。   最后一个音在心间的环绕是直播间的沉默时间。   “你们需要再中场休息会儿,还是继续后面的学习?”不解风情的文老师打破了这种沉默。   一时无人应答。他又问:“没人了吗?”   [这里没有人,只有被爱溺死的灵魂]   [这里没有人,只有随风而去的心神]   [这里没有人,只有哀悼找不到男朋友了的泪痕]   [这里没有人,只有一个卖出再多速效救心丸也没用的商人]   ……   晚上十一点半,应安年从书房出来,先到乐乐房间看了看,小孩儿睡得很安稳,他又去长发青年的房间看了看,门缝里没有灯光,应该是没有再失眠了。   放心回去休息的男人不知道,他的准爱人把第一首情诗念给了别人听,他未来的醋海已然倒进了第一缸醋。   文灏也没有在睡,他在大脑里学习网络用语,这很有趣,而且虽然他的学生们尽量“克制”了,他仍感到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呢?来钱的部门老大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怎样地爱你》,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的十四行诗,原本没有名字,仅有编号,翻译如下:   我是怎样地爱你?让我逐一细算。   我爱你尽我的心灵所能及的   深邃、宽广、和高度——正像我探求   玄冥中上帝的存在和深厚的神恩。   我爱你的程度,就像日光和烛焰下   那每天不用说的需要。我不加思虑地   爱你,就像男子们为正义而斗争;   我纯洁地爱你,像他们在赞美前低头。   我爱你以我童年的信仰;我爱你   以满怀热情,就像往日满腔的辛酸;   我爱你,抵得上那似乎随着消失的圣者   而消逝的爱慕。我爱你以我终生的   呼吸,微笑和泪珠——假使是上帝的   意旨,那么,我死了我还要更加爱你!   (方平/译) 第19章   早上七点,文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学着人类似模似样地伸了个懒腰,再慢条斯理地刷牙洗脸,换好衣服,精精神神地走出房间。   装了一脑袋网络语言,他的嘴角一直是翘着的,在走廊上遇到同样衣着整齐的应安年,他的笑容自然变大,嘴里活力满满地道着早,身体自动挨过去跟男人似有若无地擦了一下肩。   现实世界对他的排斥仍然存在,他动作起来要比过去吃力,但时间一长他就习惯了这种阻力,就像学会了游泳,还主动在“水”里锻炼了起来。可要有歇一歇的机会,身体会比意志更先行动,有补充能量的美食在眼前,不能好好品尝,闻一下味也是好的。   不愧是可以当护身符的强悍人类,错身而过的时候,文灏心想,这人经常加班到半夜,还总是精神抖擞地早起,精力真好。   应安年此刻的想法也差不多,现在的小年轻少有不赖床的,家里这一个习惯却很好。他看着长发青年微妙地在地上划了一个弧度再绕去乐乐门口的脚,眼里的赞赏没有改变。   换个人,他肯定会认为对方要么想从自己身上偷东西,要么就是故意在勾引自己了,可这样的念头无论如何落不到文灏头上。   眼神纯净坦荡,行事简单直接,对很多东西好奇却从不探问他人包括自己的事,他像有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把类似的小伙伴,比如乐乐,纳进去。而自己,只是他应激后遗症中的一个安全感提供者,一个身强体壮的大人。   这家里,其实有两个稚子。   听到文灏敲乐乐的门,活泼地说“小乐乐,我要进来咯”,应安年要下楼的脚尖一转,跟进了乐乐房间。   乐乐已经醒了,看到最亲近的两个叔叔一起来叫自己起床,小孩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赖在床上不起来。   又是一个周六,文灏也不催他,只把手伸进被子里哈他的痒痒。乐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滚来滚去还不忘抓着被沿,坚决不从。   文灏做出无奈的样子,活学活用道:“你是不是要亲亲才肯起来?”   乐乐的脸红扑扑的,笑着点点头。文灏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小孩儿得了文叔叔的亲亲还是不起,又把视线转向小叔,只看着,不说话。   应安年怎么可能看不懂他眼里的渴望?男人心里也很高兴,干脆地俯下身去,结果乐乐害羞地微一偏头,他的唇正好印在了长发青年刚才亲过的位置。   除了他,男人心里的两个“小孩”谁也没注意到这点。他在侄子额头顿了一下,神情自然地站直身体,微笑着看大孩子帮小孩子穿衣服。   趁着乐乐自己刷牙,文灏凑近问应安年:“你今天要出去吗?”   应安年原本有计划,闻言却只是问:“你有什么安排?”   “我想出去逛逛,半天时间就可以,你要是不出去的话就陪下乐乐,不行也没关系。”文灏是看他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才问的,乐乐已经彻底接纳自己小叔,他抽身一阵也没关系。   应安年略一想,就把自己的计划推后,点头表示可以。自从遇到他们,文灏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或幼儿园,他好奇心那么重,估计想逛街很久了。不过,让他孤零零地逛街好像不太好。   “乐乐也没怎么出去逛过,不然我们一起?”   文灏是想出去看看可以送应安年和乐乐什么礼物。他已经有两千多块钱,送什么却还没有着落。网店上的东西太多太杂,看得他眼花缭乱,或许到街上走走看看能得到灵感。现在叔侄俩可以同去那当然更好了,他正好可以观察他们喜欢什么。   没有明确的目标,两大一小在商圈外围就下车了。   乐乐今天非常高兴,一手牵一个叔,走在路上一蹦一跳的,终于找回了一点活泼劲儿,应安年和文灏还默契地让他在两人中间荡了荡“秋千”。   走到一个人流量很大的路口,应安年把乐乐抱起来,怕他被冲撞到。绿灯亮起,后面有人匆匆忙忙往前挤,手上的大包往文灏后腰一撞,把他推得一个踉跄,应安年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拉住他。   没有人因为这个小插曲停下,男人来不及多想,大掌顺着青年的手臂滑下,握住了他的手。   左手抱着小孩,右手牵着青年,顺着人流过马路,应安年的注意力不受控地逐渐向右边汇集。掌心的那只手偏瘦,不柔软,还带着一点凉,他却不想放手。这“孩子”还真是招人疼,他马上找到了理由。   文灏也不想放手。好舒服啊,他在心里呻吟,没注意到牵着他的那个人心跳已然加快。   “心都跳出来了!啊啊啊受不了啦!!!”一个女生在床上捧着脸尖叫,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半寸。   室友踩上凳子扯下她一边耳机,好笑地问:“鬼嚎什么?你男神对你表白啦?脸都红了。”   “对对!我男神对我表白了!”女生激动地重复,下一瞬又悲从中来,垮着脸干嚎,“哇!可惜他注定不会是我一个人的男神!”   当完全被勾起好奇心的室友们看过她看的视频,整个寝室响起要震碎楼板的尖叫。   幼儿园文老师红了。   几张截图只在一定范围内流传,一条链接让对“学习辅导”不感兴趣的人止步,一段不到两分钟的视屏却全面展示了声、色、容,打破了人群界限,飞速传播开来。   一个拉高了人对英俊的定义的长发青年,用让人骨头发酥的嗓音饱含深情地念着古典情诗。他没有看稿子,没有摆表演姿态,而是自然地直视着镜头,直视着屏幕外,仿佛直视着正在看视频的你。你挪不开眼,闭不了耳,只能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地听他诉说他是如何地爱“你”。那爱意从他眼中,从他唇间,蔓延到你心里,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点燃你的脸颊,拨动你的心跳。   你就要说出“我也爱你,什么都给你”,才发现眼前的只是屏幕。多么失望啊,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甜蜜的咒语,最令人舍不得醒来的幻境。   你追寻他的踪迹,翻阅他的历史,他的爱只是一时的文学表达,你的爱却实实在在地形成,是喜爱,是仰慕,是崇拜。   这条视频很快升上微博热点排行,被许多人在各种群里分享,老学生们疯狂安利,新学生们前赴后继。来钱直播迎来一轮下载注册潮,“幼儿园文老师”的主页内,主播不在,他的直播回放里却飞速地增加着评论。   陆航很想拍着桌子喊:这就是你们要的流量!这就是你们要的钱途!可是他做不出来。   而同事姐姐已经做了。┭┮﹏┭┮   除了原本就在加班或值班的人,连部门老大都听到消息赶到公司。他们自己的推荐刚挂出去,现在的效果不可能是因为来钱的号召力,只能说文老师自身的吸粉能力实在强大。现在才中午,又是周六,真正的高潮肯定会在下午和晚上,部门老大又是乐,又是忐忑——为什么不好的预感还在?   他的预感很准。这才12月初,各种官方的、民间的年终盘点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底蕴深厚、用户众多的“白牙论坛”延续多年的“最系列”评选尤其引人注目。   “最系列”评选没有评委,没有奖品,不设典礼,结果全靠网民自由投票,可以说是一种“民意”表达,但众多个人和官方却唯恐避之不及。无他,它评的是反面之最,“最无耻”、“最猥琐”、“最抠门”……   来钱本不在评选之列,可因为这次的滞后反应,被临时加进了“最乌龟官方”。因为文老师的热度,一堆人给它投票,让来钱短短时间就冲进了前三,直逼第一。   天地良心!文老师才上来钱几天啊?不是他们乌龟,是文老师火得太快!   一个论坛评选无所谓,被老板看到了可是会怀疑他的工作能力的。部门老大抬手把头发往后推,都忘了他故意留额发遮住的发际线。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局面是好事,大好事,来钱内部对文老师的重视升到了新高度。因为他和他的“学生们”在直播中提到希望能有专门的地方讨论下次直播想学习的内容,来钱以最快的速度上线了“期待区”。   “期待区”设在主播主页,每两次直播之间,粉丝可以去期待区留言,写下最想看到的直播内容,系统会按点赞数将留言自动排序。这是给主播的参考,主播也可以无视。   这项功能上线后,别的主播的期待区里排行最高的,基本都是[讲讲怎样选中潜力股]、[想看女仆装]之类的,文老师这里……   [中医学的哲学基础]   [一般均衡论和福利经济学]   [不同光谱成份对植物的影响]   …… 第20章   网络上围绕他的热闹文灏还不知晓,他此刻正在跟叔侄俩逛街,兴致高昂。   应安年心里好笑地看着都快把视线黏在别人冰淇淋上的乐乐和长发青年,特意欣赏了一会儿,才往麦当当的窗口走去。   大冷天的,冰淇淋窗口前还排着队,应安年一边等,一边继续欣赏两个“小家伙”的雀跃神色,而他自己,也成了路人眼中的风景。   两个超优质帅哥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娃,这样的组合本就足够吸人眼球,要是驻足一会儿,还能看到抱着个孩子仍不掩沉稳霸气的那个,一脸温柔地看着青春俊美的那个,后者则像要躲避寒风一样地紧挨着前者站着,跟前者怀里的可爱小孩一起探头看向麦当当的窗口。   明明他们神态动作都很普通,旁观的人却忍不住脸红心跳。   一个姑娘举高手机,一手调整摄像头角度,一手整理头发,一看就是要自拍,良久,她终于按下拍摄键,对着照片露出了迷之傻笑。   照片里只有她半个脑袋,后方,霸气帅哥低头抿着小孩儿递过来的冰淇淋,视线却落在唇上沾着一滴白色,享受得眼睛都眯起来的英俊美男身上。苍白的冬日仿佛因为这一幕开满春花。   他们所在的这个商业广场以儿童主题为特色,有不少童装店、玩具店、儿童摄影工作室、培训机构,还有游乐场。应安年和文灏看了看指示图,决定从玩具店逛起。   琳琅满目的儿童玩具让文灏大开眼界,乐乐虽然从来不缺这些东西,现在状态放开了,看到玩具仍然兴奋。得到可以任选两样的承诺后,小孩儿挑了一套乐高,一辆可以坐进去驾驶的小汽车。   店员问送货地址的时候,应安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一直跟着乐乐瞅来瞅去的长发青年,问道:“有喜欢的吗?一起买了。”   文灏意外了一下,然后才笑着摆手拒绝。应安年看他是真心不要,心里还有点遗憾。   走出玩具店,迎面走过一家三口,乐乐的头跟着偏,扭了个180度。这么明显的动作,应安年自然关注到了,他没有说话,以为小孩儿是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一弯腰又把小孩儿抱了起来。   文灏却知道乐乐在想什么,主动解惑道:“他们穿的叫亲子装,小朋友和长辈穿相似的衣服,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原来小孩儿羡慕的是这个。应安年果断带路往服装区走。“我们也去买亲子装。”   两个风采卓然的男人带着孩子来看亲子装,周围的店员纷纷压抑着亢奋偷偷观察,文灏一侧头就可以看到『他们是一对吗?』的问题对话框,应安年不用看也接收到了同样的信息——他已经听到了。   两人谁也没有对此给予回应,也没有拉开距离以示“清白”。应安年并不在意无关人等的眼光,文灏就更不关心陌生人类怎么看他了。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很多类似的问题,他吃惊的点在于,这一人类的天然取向居然会引来这么多关注,而自己和应安年的自然相处会有那么高几率让人往这个方向想。   思考了一下,他认为这两者是促进关系,中间最主要的催化剂就是他们的外形。应安年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毫无芥蒂,依旧坦然,就证明这对他不会有什么不利影响,他也不在乎,那么自己也不需要刻意做出避嫌举动。   热情的店员展示着各种充满童趣的亲子装,乐乐一眼就看中了葫芦娃系列。应安年内心是拒绝的,他可以为了小孩做一些“牺牲”,但穿着红色羽绒服还要挂一条坠着葫芦的围巾扮演大娃……   文灏憋着笑,向乐乐推荐了黑猫警长系列,说男孩子穿这个更帅气。《黑猫警长》是文叔叔带着他看的动画片中,乐乐第二喜欢的,他爽快地点了头。应安年松了口气,虽然仍旧幼稚,起码是黑白的修身大衣啊。   店员询问两大一小的尺寸和想要的颜色,到了文灏这里,长发青年再次摆手,说不需要准备自己的。乐乐很敏感,一听就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一起穿。”   文灏蹲下来,温声道:“亲子装是亲人一起穿的,所以乐乐和小叔一起穿就好啦。”陌生人怎么看他与这家人的关系不重要,他清楚自己的定位。   乐乐非常不能理解,他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问,但文灏已经看清楚他头上的问题和眼里逐渐汇集的泪水,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跟他解释何谓家人和血缘。   他以为乐乐彻底接纳了应安年,他的依赖和孺慕就会转移到应去的地方,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人类感情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这是一个太过复杂的课题,不像吃食物和用工具,知道方法就能搞定,也不像身体的感觉,体验了一次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或许,这才是他和人类的最大区别。在一些方面,他可以当别人的老师,在另一些方面,他是需要学习的那一个。   这一次,轮到应安年来解救他。男人把双手轻按在乐乐肩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道:“是你文叔叔想岔啦,我们当然可以一起穿,就拿三套!”   文灏看着小孩儿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没有再反对。算了,等他大些再说吧。人类家庭有大有小,自己现在穿件亲子装也不算占了他未来婶婶的位子。   在小乐乐长成大顾煦以后,有朋友知道了他和鼎鼎大名的文老师生活在一起,不禁同情地看着他。那是个神一般的存在,远远仰望还好,近距离相处不会被他碾压得毫无自信吗?   顾煦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婶婶”很厉害,可他从小见多了对方犯傻的时候,拍证件照忍不住笑,以为亲子装只能有血缘的人穿,在小叔面前跟个孩子一样等等。没办法,谁叫他记性好呢?   最终,叔侄俩定了不同尺寸的黑猫警长装,文灏穿白猫班长装。店员捂着嘴去后面取衣服,觉得自己看了一场霸道总裁挟娃追妻的偶像剧。   为了让白白掉了金豆子的小孩高兴,三个人的衣服换上就没有脱下来。这样走出去,回头率翻了一倍。出乎应安年预料,他并没有忍耐感,反倒愉悦地接受注目。家庭之乐还能这样,他又找到了理由。   从服装区穿过去,又有一排玩具店。这边卖的是适合年龄更大的孩子和成人的玩具,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模型。反正没事,他们一路走,一路看。   路过一家店的时候,乐乐的视线在一套模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低下头,掰着小指头用气音数着:“一,二。”   文灏和应安年默默观察着他,见小孩儿数完了果真没有提出要买,都感到欣慰,应安年已经决定后面叫人来把模型买下。   中午他们就在广场上找了家店吃饭,下午带着乐乐去体验游乐场。从吃饭的时候起,应安年就发现文灏有点发愁,乐乐进到海洋球池以后,他小声问挨着自己的长发青年:“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这事没什么不好对孩子他叔说的,文灏坦白:“我想把那套模型送给乐乐做圣诞礼物,可是钱不够。”   那是一艘宇宙飞船和一个宇航员,做得很精致,各个部分都可以拆开,宇航员还可以坐进飞船里。看到它们文灏想起来,他给乐乐讲过的绘本里就有一个宇航员的故事,乐乐也挺喜欢,把这作为礼物很合适。   可对应的,价格也很漂亮,总价5998,他现在只有不到三千块,节前直播挣的所有钱加起来也远远不够。他还要给应安年买礼物呢,当然这个他就没说了。   文灏要买,应安年就不打算跟他争了,但钱怎么会不够?“给你绑定的那张卡买几十套都够了。”   “我的挣钱能力还没达到那个消费水平,不能乱花钱。”文灏可不会告诉他自己不准备花他的钱,“算了,还是另选礼物吧。我去淘贝上找找有没有类似的。”   真是懂事,应安年在心里夸奖,不忍看他失望。男人假作沉吟,问道:“你的预算是多少?”   “三千块。”文灏老实回答。   “我也还没有准备送给乐乐的礼物,那套模型有两个,我们一人买一个,一起送,他会很高兴的。”   “还可以这样?”   “这比单独送更有意义,你觉得呢?”   乐乐在海洋球池里抬起头,就看见大黑猫警长和白猫班长肩挨着肩凑在一起说话。他知道,只要自己叫一声,两个叔叔都会马上看过来。   小黑猫警长甜甜地笑了。 第21章   他们没有在游乐场待很久,乐乐还不习惯跟陌生的小朋友一起玩。当天的最后一站是书店。   这个书店很大,教育区有很多启蒙读物、教辅图书,还有给大人看的家庭教育读本。里面的内容文灏不用翻书就能轻松获取,他的视线却在扫过一排书架时顿住了。   在文灏眼里,有些书籍是有颜色的。作者诚意分享的承载着摸索和创作心血、对世人有价值的书,就会散发出植物般的深深浅浅的绿色光芒。仿佛种子,要播撒生机。   相反,那些随意拼凑的,只为追赶热点而攒的书,就是真正的死物,没有纸张本身以外的其他特点。   文灏注意到的书架上,包括《好父母送孩子去世界名校》《100招让孩子变优秀》在内的几本书被放在显眼的位置,贴上了畅销标签,走上前去的像是家长的人都是在这几本书中做选择。可是,这些书当中,只有一本带有绿光。   在同一个书架,最下层,那排挤在一起、只露出书脊,不蹲下就看不清名字的书中,有好几本都兀自泛着温和光芒,却很少有人想用它们来照亮。   文灏走过去,抽出颜色最浓的那本,看到封面他就大致明白了。   不知道是编辑缺乏经验,还是作者自己坚持,这本书不仅封面朴素,还有一个不讨喜的名字,《教育孩子,先要成为合格的家长》。   很多家长都愿意去学习营养搭配,学习如何管教和鼓励孩子,但他们中只有很少部分,会把尝试引导和改变孩子的精力分出一些,用于审视自身,更不会乐意别人质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这本书的作者有着美好的愿望,希望家长们先管理好自己,给孩子做好榜样,让孩子在学会念书、做事的同时,学会爱与被爱,学会自信和反思。   可惜,他在让人看到并选择自己的作品的第一关就折戟了。在人类社会待了几个月,作为好皮相的受益者,文灏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时代,好的东西有了更多渠道为大众所知,但要是没有好的包装又缺少好的运气,会被淹没得更快。   这是市场的选择,此时的文灏没有多想,只是感叹了一下就把书放回原位。乐乐有过不幸,但是他现在有一位好家长,家里没有谁需要看这本书。   那位家长正带着小孩儿挑绘本。乐乐有了选择困难,问自己小叔:“可以买几本?”   买玩具有限制,买书就没有了,应安年已经一一翻过他看的绘本,确认内容没问题,立刻回答:“都买。”   他没有挥舞大掌,乐乐却觉得此刻的小叔就像画册里的阿拉丁灯神。   提着一袋子书往回走,罗梁已经开车在路边等着了。乐乐今天想要的都得到了满足,忍不住对他的灯神提出了最后一个愿望:“想坐猫猫车。”   猫猫车?应安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十几米外,一辆公交车正驶离站台。车身上喷涂着一只黄色大猫,是一种食品的广告。   孩子想坐坐公交车,没有什么不可以,这也是一种学习和体验。最后上了私家车的只有那袋子书,三个人类都登上下一班猫猫公交车,还是在车站等了十分钟才等到的。   “这个猫猫车是那个猫猫车的朋友吗?”   “可能是的。”   “我更喜欢那个猫猫车,它不来这边。”   “我也更喜欢那个猫猫车。”   那个猫猫车?两个“小家伙”像对暗号一样地聊着天,家长应先生听得一头雾水,有点被排除在外的孤单。   长发青年身上的文老师没错过他的“求知欲”,好心地微信给了他解码方程:《龙猫》。   周日,徐助理忙完了计划中的工作,想去问问应总还有没有其他安排,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欢快的音乐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很像儿子最喜欢的那部动画片?   听到敲门声,她的老板头都没抬地说了一句请进,保持一副认真学习的表情看着屏幕。徐助理走近一看,没错,那就是动画电影《龙猫》。   精干的助理女士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他们启星严肃板正的总裁却变了画风,不仅学会用颜文字,还开始看动画片了。   有了孩子真是改变人。   [我想给你生猴子!]有妹子在直播间表白。   [虽然生不了,但我也想给你生猴子!]有汉子不甘其后。   [你们这些渣渣,竟敢肖想文老师的天才基因,告诉你们,文老师已经是我的啦]   文灏竖起三根手指贴在额头上。   [老师你在做什么?]   “黑线。”   [哈哈哈哈!老师我要给你生猴子!]   文灏的直播间非常热闹,评论飞快翻滚,眼神儿不好根本没法看到完整信息。从周六起,观众人数就超过10万。文灏对此没多少感想,他现在又不怕被更多人知道,他可是个有身份证的人。   观众多了,大热男神主播的打赏限额还是没变。文灏认为没必要变,他只是带人做一些记忆性的学习,没多少技术含量。粉丝们却觉得无处发泄心中的喜爱之情,各种各样的表白在评论区论斤出现。   知道他们在开玩笑,文灏还是说:“每个人都应该只与自己的伴侣生孩子,在看直播的估计还是有真正的中学生,大‘宝宝’们要做好示范。”宝宝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忽然背上一凉。]   [难道……]   [而且老师已经完全看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如果你们指的是我知道了第一次直播时关于年龄的真相,那么是的。”文灏故作冷酷。   [老师我们不是故意骗你,我们只是想跟着老师学习,嘤嘤嘤]   [我们不是中学生,但真的是学生,活到老学到老,求老师不抛弃]   [我们还是你的宝宝吗?]   文老师偏头耸肩摊手。   [哈哈哈老师我爱你!]   文老师挑眉。   [不不,是学生对您充满崇敬喜爱之情~]   文老师笑了。   有人抓住了重点:[老师怎么会学得那么快?你注册了微博吗?还是其他平台?]   [求ID,要关注!]   [求ID,要关注!]   ……   文灏确实注册了微博。周六晚上,他的直播间里一大堆人留言[微博观光团]。上了微博后,他明白了自己是怎么火起来的,对如今的传播方式也有了更实在的感受。   很多现代人喜欢微博这类隔着网络、不知真名的交流方式,文灏与人类之间本就有很大距离,他更喜欢微信这样的熟人社群,因此一直没有注册微博,反正上面有什么公开的重要信息,他需要的话就可以获取。   但这几天的网络语言学习却让他有了不同的看法。   一开始,他只阅览相关论文和总结性的帖子,感觉不太完整又缺乏时效性,可用灵识搜索社交网上的内容,结果实在太零碎,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正好“微博观光团”到来,他干脆真身注册。   前一晚,文灏没有再用大脑上网,而是像个人类一样用手机。知道应安年会留意他有没有好好睡觉,文灏整个儿躲进被子里,跟个沉迷网络的少年一样翻了一晚上微博。   微博上有好笑的、悲伤的,也有让人愤怒的,信息更新得极快。文灏最大的感悟是,人类现实中的语言和思维是在飞速流动中的。   而他自己,已经从被动吸收相对静止的文明积累,到主动走入这个流动的、活跃的时间片段。   虽然有了微博账号,但文灏不打算告诉别人,那个叫做“见习人类”的ID,是他自己的一扇小窗。   “就不告诉你们。”文老师也有调皮的一面。   这以后,粉丝们孜孜不倦地寻找文老师的账号,还出现了一个冒牌的“幼儿园文老师”,但很快就被粉丝戳穿了。   我们文老师的可爱独一无二!   比如……   “今天的中场休息时间,我给大家读一段传播学上的经典内容。”文灏正色道。   [是什么?好期待!]   [已赶走狗儿子]   [已关上房间门]   [已准备好录音]   陆航敲击键盘,发送:[已停止宵夜]   来钱办公区,一个大屏幕挂在墙上,值班的人都停下嘴巴,静静地等着可能会像上次那首诗一样的美好享受。   大屏幕里,我们谦谦如玉、学富五车、身批诗华、自带圣光的文老师,用他澄澈悦耳的绝佳好嗓音开始念: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嗯嗯嗯嗯,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嗯嗯嗯跑了。我们没有办法,拿着钱包抵工资。原价都是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钱包,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黄鹤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第22章   “他们都看你。”乐乐牵着文叔叔的手说。   文灏知道小孩儿是什么意思。平常大家也看他,但今天的“看”有所不同,乐乐感觉到了这种不同。   周一早上的金贝门口一片问好声,小朋友们童声童气地道着一个周末没见的“思念”,家长们追在后面连声叮咛,这些都跟往常别无二致。有变化的,是落在文灏身上的目光更加热切,也更加遥远。   虽然比不上明星,“幼儿园文老师”也有了一定知名度。金贝里不缺喜欢上微博的年轻老师,一个人知道了,大部分同事都知道了。   自己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正面名人,普通人都会为此感到有些兴奋和骄傲。但同时,当这个名人是与自己同级别的同事,距离感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   以前看他只是聪明了一点,好看了一点——好吧,是好看了很多,可大体还是个跟大家差不多的凡人,现在一看,原来别人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羡慕是当然,嫉妒倒没有,差距实在太大,大到看他的角度不自觉就变成了仰视。过去同事们还时常调侃文灏,甚至把他当小弟弟看,现在随意变成了客气,亲近变成了疏离。   如今瞧不起爆发大户,看不上体育健将,只崇敬知识分子的人少了,但对职业为教师的人来说,学识上的碾压依然是最恐怖的碾压。   乐乐都有感觉的事,文灏自然心知肚明。他没有尝试去找回以前的相处状态,那得靠时间或者更大的变化,他已经能理解越来越多的“人之常情”。   一些家长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们确认网上的文老师就是孩子幼儿园的文老师后,只在小范围内交流,或者谁也不告诉,周一直接杀到幼儿园来。   好学校、好班级、好老师永远是孩子求学过程中的稀缺资源,有家长私下找到文灏,愿意出大价钱请他给自己孩子专门辅导,有家长找上杨园长,说大班的孩子才是在学习关键期,希望把文老师调去孩子所在的大班。   文灏和杨园长把不要揠苗助长的道理委婉地反复陈述,才算打消了这些家长的心思,而他们中有的人心里还犹犹豫豫,怀疑是不是钱给的不够,或者文老师已经有孩子要教。   文灏看到了这些家长脑中的问题,一时也没法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的真诚,更别说改变他们的观念。在看似可以为孩子换取更好未来的利益面前,他的容貌和声音不再是能快速改变局面的有力因素。   就是在家里,乐乐近水楼台,文灏也从未想过要刻意给他灌输多少知识,让他跑得比别的孩子快。应安年带乐乐买书,也只买适合他的绘本,里面包含的基本道理、生活常识和简单文字,是每个有心的家长和老师都可以教的,只要孩子没有先天缺陷,也都是能学会的。   幼儿园最重要的作用,除了培养孩子学习的兴趣,就是帮助孩子走出社会化的第一步,让他们适应并学会集体生活,为综合素质的提升打下基础。而这天文灏才知道,有的孩子上完幼儿园后,除了要学习乐器、书法等课程,还要跟着家庭教师或培训机构老师学文化课,同时学两门外语的都有。   念江南皮革厂逗得一群人目瞪口呆的好心情减退了不少,文灏看着孩子们花儿一样的脸,想象着他们小小年纪就有一堆学习任务,在幼儿园反而是放松,就觉得心疼。虽然实际上这样的孩子只占少数,他还是不好受。   在杨园长这边,刚送走一个家长,又来一个电话,这还是在大部分家长还没有得到消息的情况下。为避免麻烦,老园长征求了文灏的意见,最终让他分担部分阅读课老师的工作,这样所有孩子都有机会上到文老师的课了,哪怕只是听他读故事呢。   看长发青年走出办公室,老园长叹了口气,以前还希望把他真正留在金贝,现在看,他恐怕还待不到顾煦上完幼儿园。真是可惜,这样的人才是不可复制的。   要面对小朋友们,文灏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下午的时候,冯序东的堂哥到幼儿园来看他,他的爷爷奶奶打过招呼,到了时间,文灏就牵着东东往外走。   小胖墩儿很高兴,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赶着路还要扭过身子来跟文老师强调他哥“可厉害”。要不是文灏提着他,他能滚地上去。这孩子身上已经看不到袭击事件的影子。   那件事之后,文灏同两个老师一起专门向他道了歉,说老师们不该把演习道具准备得太锋利,请来的演员叔叔又表演得太投入,不小心把他伤到了,真是对不起,然后又大力夸奖他的勇敢,还在小朋友们面前给他发了奖状。东东有英雄情结,大哭一场后,事情也就翻篇了。   他的乐天和外向又影响了包括乐乐在内的其他孩子。可以说,在后续的集体调节中,这孩子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文灏很是喜欢他,对他口中“可厉害”的堂哥首先就有了点好感和好奇。按东东的风格,那应该是孩子心中“英雄”式的人物吧。   金贝门外隔着几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越野,园门口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这姑娘看到他们,远远地就摆出笑脸,招呼道:“是东东吧?我是你堂哥的朋友,他在车上等你,我接你过去。”说着就弯下腰递出手来。   文灏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胖墩儿一下躲到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喊道:“你是谁?是不是坏人?不认识你!”   文灏失笑,这孩子家长教得好,还挺警醒。他把东东拉出来,跟他解释:“这个姐姐是你堂哥叫来接你的,你奶奶给老师发过她的照片。”照片是发给王欣老师的。鉴于文灏一开始的定位,园里没有把他的电话公布给家长,到后面,就更不方便公布了。他只是来跑腿的。   这边耽误了一会儿,等在车里的人急了。车窗降下来一截,一个人露出半张脸,喊:“东东,快过来!”   “哥——!”小胖墩儿马上松开文灏的手,炮弹一样地冲过去。车上的人赶快打开车门,把他接了上去。   看到那张脸,文灏才明白一件小事为什么搞得那么麻烦,说是堂哥来见弟弟,接人的又是个姑娘,既不到园里来,又不把孩子接走,就约定了那么短短的三十分钟见面时间。   虽然对方戴着口罩,露面时间也短,文灏还是看出来,那是大明星冯明阳,他的网可不是白上的。说是大明星,是因为冯明阳名气很大,深受各年龄段女性的喜欢,实际上,他也还是个孩子,才17岁。   脑袋里的百科页面告诉文灏,冯明阳童星出身,十一年里参演了五六部大热的电视剧和电影,最有名的角色是一个少年英雄。青春期的冯明阳身姿挺拔,健康爱笑,是阳光少年的代表。在“没长残的童星”话题里,他是必定会被提到的一个。   而他之所以那么受欢迎,除了长相和演技因素,还因为他是明星当中学习成绩好的那一类。据说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支持他的兴趣爱好,也要求他不能落下学习。冯明阳做得不错,一路靠自己上重点初中、高中,成绩总体中上,数学拿过全国性竞赛奖项。这就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原来他就是东东的厉害堂哥。联想起东东爷爷奶奶的样子,那确实是能教育出这种孩子的家庭。但刚才那短短一瞥也让文灏注意到,阳光少年现在似乎不太阳光。   在文灏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即便当明星多年,见多了发光体,还是没法把文老师当路人啊。   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冯明阳看到了文灏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肯定是认出自己了。他一下有点担心,怕自己的不小心惹来麻烦,但这位俊美得不似真人的老师只是笑着对他点点头,随即就把视线挪到了跑过来的东东身上。把东东接上车,新来的助理姐姐迅速关上了车门,冯明阳抬头一看,那个老师已经转身离开了。   可爱堂弟的声音唤回了冯明阳的思绪,看着那张胖脸,他忍不住上手捏捏,棉花糖般的触感让他心情好了点。   都说他阳光向上,但他有了烦恼却不知道该和谁说。又要学习,又要拍戏,他的时间排得很紧。眼看他就要进组,饰演著名导演新作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他却打不起精神,人也开始消瘦。经纪人当他压力太大,临时给他排出时间,让他来看看多日未见的家庭开心果。平时等他忙完,爷爷奶奶家老人小孩都睡了,连视频都不方便。   东东不是个健忘的孩子,那么久没见他也没生疏,一上车就主动聊上了。   “我跟你嗦,文老师又又表扬我了!” 第23章   “送你过来那个就是文老师?”冯明阳问弟弟。   “嗯呐,可厉害!”东东在座位上扭身子,穿太厚,从外面进到温暖的车内有点不舒服,听到问话他停下来认真回答,答完继续扭身子。   冯明阳抬手按住他的脑袋。“别动,你扭什么?”   “这是有点热吧?”助理姐姐看出来,探过身给小胖墩儿把外套扣子解开。   东东舒了口气,嘴里说着“谢谢——”,眼睛瞟着自己堂哥。   “叫瑶瑶姐。”   “瑶瑶姐。”小男孩儿还分不清姐姐和阿姨的用法,但已经从过去的教训中学会不再轻易开口。   身体舒服了,脑筋也活跃了,东东自顾自补充:“乐乐老大也可厉害!”   “乐乐老大又是谁?”怎么还有一个可厉害的?   在东东颠三倒四给冯明阳解释的时候,助理姑娘在一边默默乐。这个胖娃娃真好玩儿,说谁都可厉害,自己刚才帮了他个小忙,在他心里是不是也可厉害?   她不知道,“可厉害”不是东东的口头禅,这是他对人的最高评价。在今天之前,冯明阳印象中被他称为可厉害的人一共只有三个,两个是他爸妈,剩下一个是冯明阳自己,没想到一下就增加两个。   当堂哥的起了逗弄的心思,问小堂弟:“文老师和乐乐老大谁更厉害?”   这个问题把东东难住了,他把大拇指戳进嘴里咬,又被大哥扯出来,小孩儿搓着湿漉漉的拇指尖,勉为其难地答:“呃,文老师,厉害,他是老大叔叔。”   文老师是乐乐的叔叔,一大一小都是东东心中可厉害的人物,冯明阳对这位老师有了更多好奇。   文灏算着时间去幼儿园门口接人,东东这回乖乖让那个姑娘牵着过来了。走到面前,姑娘将左手臂上挂着的两个大塑料袋递向文灏:“这些请老师分给孩子们吃吧,给东东一小份就行。”   袋子里全是零食,文灏偏头看东东,小胖墩儿一脸忍痛又渴望。   瑶瑶之前已经花痴了一回,正想跟文老师多说几句话,没等他开口就主动解释:“明,东东他堂哥久了没见他,给他买点零食过来,小朋友讲分享,就多买点请孩子们一起吃。东东家里在让他减肥,老师不用多给他。”   实际是,冯明阳没考虑那么多,一激动就让人买多点,东东吃不了,而且不敢吃。他说爸妈让他减肥,不准偷吃零食。冯明阳说不能偷吃那就光明正大吃吧,让老师发给大家,从老师手里接的不算偷吃,吃一点也不怕长胖。   可就这点吃的小胖墩儿都没捞着。“谢谢,但抱歉,幼儿园有规定,不能接受这样的赠予。我们有给小朋友准备定量的小零食,请放心。”文老师婉拒道。   “啊,这样,那请老师们拿去吃吧。就一些零食,请别嫌弃。”   “真的很感谢,老师也不能接受赠予。”文老师再次谢绝。   助理姑娘拎着没能送出去的袋子有些失望,小胖墩儿的失望就更明显了。   大人不用管,孩子是需要安慰的。文灏蹲下来看着东东说:“我们的小英雄,不是说下次由你来保护乐乐老大吗?你觉得自己现在跑得足够快吗?”   东东摇头,最后看了一眼零食袋子,撇开头接话:“我不吃,减肥,跑快快!”零食与肥肉和体能的关系爸妈已经解释过了,他其实懂的。   文老师笑着赞赏地摸摸东东的头,牵起他的馒头小手。   瑶瑶觉得自己软得提不动手里的袋子。呜,好想重读一遍幼儿园啊!   送孩子好像比接孩子用时还多,冯明阳也不确定自己是真着急还是故意的,他再次降下车窗往那边看去,这次连口罩都没戴好。文灏抬手跟助理姑娘说再见,视线又一次跟他对上。   连惊讶都没有了,这位老师给了他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短暂微笑,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看着他使劲挥手的东东身上。就在冯明阳以为文老师会干脆地牵着孩子离开时,对方又抬起头来,叫住了他的助理。   “冒昧多说两句。我有看过东东堂哥的作品,很喜欢,媒体报道他下一部电影是心理探案主题的,我学过心理学,如果他想找人探讨相关问题,可以联系我,我的电话是……”文灏这么跟止步的姑娘说。   他看着对方的表情从喜悦着迷变成疏离客气,还是把话说完了。姑娘耐着性子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牵着嘴角提醒:“还请帮我们保密,这对东东更好。”   『长得那么出尘居然也那么俗气?』文灏看到她这么想。   文灏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合适,冯明阳不一定会得到传话,得到传话了也只有很小的几率会找他。但他看到东东,又看到那个男孩子,还是希望能帮到一点忙。   看冯明阳头顶的问题对话框,他已经被一个问题困扰了不短时间,应该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就快要憋出毛病。一些人有了心事不好对身边的人开口,对陌生人反倒没那么多顾虑。   直接走上去他们多半会更加戒备,文灏只能先通过这种方式,给冯明阳提供多一个可能的出口,如果他接受,文灏就算不能帮他完全解决问题,至少可以给他疏导一下情绪。   瑶瑶挂着嘴走回越野车,车子启动的时候,冯明阳就迫不及待地问她那个文老师都说了什么。   助理姑娘简单复述了一遍,郁闷道:“他说看了新闻那就该知道你要演的角色不需要多少专业心理知识,要是需要我们不知道自己找人吗?这理由也找得太蹩脚了。”末了还提醒他以后要更加注意。真是开始印象有多好,现在就有多不爽。   冯明阳听她说完了,并没有附和,而是道:“一会儿把电话给我。”   “你还真要联系他啊?”   “只是拿着,他是东东老师,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用到。”冯明阳敷衍了过去。   17岁的男生已经很有主见,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刚才他听不清文老师的声音,却看到了他的表情。那不是粉丝想接近偶像,也不像虚荣的八卦人士想跟明星攀关系,博谈资,或要借此牟利。结合助理姐姐转达的,那真的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对一个普通学生的家长说,叫他学习遇到了问题就来找我。   懂心理,他看出什么了吗?可以和一个陌生人说吗?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天晚上冯明阳就抵达了剧组所在的小镇,躺在条件简陋的小镇旅馆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事又浮现在他脑海里,连带文老师给他的两个微笑。   他已经很久没在亲友及圈内人以外看到那种特别的笑容了。特别就特别在非常普通,仿佛他就是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需要一点大人式的尊重,也需要一点慈爱。   就连他真正的老师都没有给过他这样的笑容。他们有的认为当演员是小道,总是语重心长地规劝他把主要心思放在学习上,又因为他父母的支持而无奈,有的觉得他已经有很好的出路,不需要像其他学生那样关注,而家教又对他过于小心。   这个幼儿园老师的态度让冯明阳放松,又给他一种直觉,他是可以信任的,告诉他什么他也不会到处嚷嚷。可那又有什么必要呢?   空调不给力,冯明阳越躺越冷,半坐起来拥着被子玩手机,想找点热闹。点进同学群,时间太晚,热闹已经过了,但聊天记录还在,反正他从来不发言,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   一个女同学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过幼儿园文老师的直播吗?没看过的赶快去看!相信我,你们会跪着看到停不下来的!看完了都去期待区给我的留言点赞,为我们高中狗谋福利,前几名都被大学党和工作党占完了!(╯‵□′)╯︵┻━┻”   隔了一阵有人反馈:“啊啊啊正在看!上来喘口气,文老师帅到我不能呼吸!滚去继续!”   另一个同学接话:“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然后她也看起来了,然后我爸也来了,我妹也来了,他们霸占了电脑,我被挤到一边用手机下来钱APP,他们还怪我拖慢网速(ㄒoㄒ)”   没再看下去,冯明阳翻回前面,同学说的确实是“幼儿园文老师”。带着“没那么巧吧”的自我怀疑,他点开了那个链接。   手机网页版只有几十秒试看,但已足够冯明阳看出两个文老师是一个人。他迅速地退出来,跟那个同学一样着急地等着APP安装完,然后点开最新的那个视频一看就是一个半小时。   手机安静下来,尿意突然汹涌,高高大大的男生哆哆嗦嗦从被窝里出来,被冷空气裹着奔向厕所。   膀胱清空,脑子里的那个念头也变得清晰。   文老师讲的很多内容他都听不懂,那超越了他现在的学习层次,但他从中确认了一件事:那是位学识渊博、见识广阔且对学生很负责的老师,即便只是网上不知名貌、仅有短短缘分的学生。   或许他真的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卫生间的灯光不算明亮,镜子显不出洗手的男生眼底的青影,而人类眼中的空气也显不出他头顶的思维图纹。   黑色的『她为什么自杀?』,带着沉重、压抑,和恐惧。   当他下定决心时,那黑色淡了一点点。 第24章   心思定了,却没有合适的时间,隔天中午,冯明阳才得到空闲。   少年匆匆把盒饭扒完,摸出手机一看,12点32。还是再等等,很多人这时候还没吃完饭。   他捧着手机坐在小马扎上,不断垫脚又放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缩得像只虾米。   “冷就先进里面去,下午还有好一阵才轮到你的戏。”助理说着递给他围巾和热水,怕他感冒。   “没事,我一会儿观摩下前辈们拍戏,到里面容易犯困。”冯明阳把围巾随意往脖子上挂,挂完了又摁亮手机。他不冷,只是有点忐忑,在室外更能保持清醒。   八分钟很漫长,冯明阳编辑好短信,分钟数一跳到40就点下发送。   “文老师好,我是东东堂哥。”   “你好,是有心理学方面的问题要找人讨论吗?随便聊,我不会告诉别人小学霸也有被题难住的时候。^o^”   对方回复得很快,冯明阳再次踮起来的脚还没放下去,短信就来了。看到那两句话,他的脚尖慢慢放松。   他没有在短信中打出自己的名字,文老师也没有,他叫他“小学霸”,这是“亲妈粉”对他的称呼,虽然他实际算不上学霸。文老师知道他是谁,贴心地照顾了他的顾忌。   并且,对方直接点明了他的意图,还给了一个轻松的定性,让他准备的那些迂回试探都不再需要,最后,又把主动权交还给他。   冯明阳踏实不少,但还是不敢直言相告。   “在看书,遇到个问题想请教老师。A很受欢迎,有一天X给A发信息,‘出来见我,不然我就自杀’,A不认识X,就没理。第二天,A看到X自杀身亡的消息。请问老师,A应该有哪些情绪表现呢?”   这不是个专业的问题,文灏也不是真要跟冯明阳探讨心理学应用,他已经得到了关键信息。   “不同人遇到同一件事的反应是不同的,我们只能确定,A并没有错误,不需要刻意去弥补什么,或者自我惩罚。”   冯明阳伸直的双腿一下收回来。他本打算先问个似模似样的问题,然后像闲聊一样地跟文老师讨论这个故事,但中间环节又被对方省掉了。文老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前半句说了等于没说,后面却正好踩中他的心事。   放在平时,这种仿佛被他人看穿的感觉有点恐怖,此时的冯明阳却少了一些挣扎,很想继续问下去。   “X可能真是因为A自杀,或许当时A阻拦一下,X就不会自杀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A不能也不需要为X的人生负责,X做出这种选择,证明他或她碰到了更大的问题,A就算能阻止这一次,也阻止不了下一次。”   文灏用最快的速度打字,他知道那孩子在等他的回复。他已经基本猜到冯明阳遇到了什么。   冯明阳脑中萦绕不去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自杀”,而不是“我是不是错了”,或者“我该怎么办”。这证明他其实明白自己的做法理论上没有问题,但他还是个心肠柔软的少年,陌生人把死亡摆在他面前,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他会止不住去想,她为什么自杀,我的不理会是不是最后的诱因,如果我回应一下,给予一些援助,一个生命是不是就不会消亡。   但对方的死已是事实,他希望知道她自杀的真正原因。如果与他无关,那么他可以把自己从内疚中拔出来;如果与他有关,他也要一个心理上的最后审判。   这时候,他首先需要的是来自他人的肯定:是的,你没错,你不必为此背负枷锁。   文灏猜对了,冯明阳心里的包袱轻了很多。   事情要从一个多周前说起。冯明阳的微博是由经纪人打理的,只发一些宣传信息,但他一向自律,因此也有账号密码。那天他无聊登上了微博大号,点开了私信。作为当红明星,他的微博私信一天上千条都是有的,经纪人也不会逐条去看。但那么巧,他看到的其中一条就是“出来见我,不然我就自杀”,发信ID“雪十二”。   他接受过如何应对粉丝的指导,自己也有经验,没放心上就略过了。然而第二天,他看到一条社会新闻:17岁女生小雪(化名)在学校跳楼自杀,疑因即将期末考试,压力太大。新闻报道将重心放在评论当代青少年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上面,始终没说清楚她自杀的确切原因。冯明阳感到心慌。   没有搜到更多信息,冯明阳点进雪十二的微博主页,上面公开的地址和小雪所在的城市相同,之前的微博几乎全是关于他的转发。他一直偷偷关注着,可从那天起,雪十二没有再更新微博。   心慌加剧,夹杂愧疚、抗拒,变成恐慌。害怕对方真是因自己而自杀,也害怕此事会带来的各种后果。   爸妈同意自己演下去的前提是保证学业、保持品性、不受大的伤害,他们知道了会不会禁止自己再当演员?公司大力扶持是因为自己形象正面,知道了会不会改变看法?粉丝们会不会认为自己太无情?自己是不是要背着这个负担过一辈子?   演过再多荡气回肠,17岁的人也无法轻视生死,无法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他越深想,越犹豫,越不敢对周围的人诉说。文老师的出现和鼓励递给他一根绳索,虽然他还是没能上岸,但总算不用在问题的黑河里独自飘荡了。   进行到这里,文灏不便再深入。冯明阳所说的X为什么自杀,可能是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但这天晚上的睡眠时间,文灏还是又做了一些尝试。   他把近段时间的自杀新闻都翻出来看,根据猜测的条件逐渐缩小范围,再一一查找相关信息。这对别人来说是很大的工作量,他做起来效率却要高很多倍。   查到一个叫小雪(化名)的女生时,他搜到一篇同校学生的微博长文。长文里说小雯(小雪的真名)自杀了,媒体老师都说她心理太脆弱,葬礼上父母也哭诉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离开,这让他们这些同学非常伤心。小雯学习刻苦,但偏科严重,可父母坚持让她上并不擅长的理科。上了高二,没有文科平衡,小雯成绩一落千丈,得到的是更多责骂和更多让人打起精神的保健品。她没有打起精神,她选择永眠。   这篇文章是在为同学鸣不平,字里行间却透出一种自哀和渴求。作者没有设置阅读权限,她希望更多人看到。文灏想,有相似经历的她,最想要的是自己的父母看到吧。   小雯的离开有了最可能的原因,但她不一定就是X,即便文灏找到了她的微博,在寥寥博文中看到一条关于冯明阳的转发。他没有停下来。   下半夜,文灏意外在一个青少年聚集的追星论坛里搜到一张带有自杀关键词的图片。那是一张空间日志截图,发在一个叫《你为偶像做过什么大胆的事》的帖子里。好在文灏搜索信息靠的不是文字符号,而是意义,不然就把这张图漏掉了。   真是好运,他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发图人就是X了。不是因为她ID是“紫色雪12”,与新闻中的小雪名字相近,而是因为图中写明了,她生日那天以自杀威胁“心爱的欧巴明阳小哥”出来见她,可惜欧巴错过了她的生日,她还在等他看到私信联系她,还说要是欧巴敢交女朋友,就给他发自残图片。   看她的措辞,她是以此为豪的,不仅在空间里向朋友炫耀,遇到这样的帖子还来发言。   紫色雪12,个人资料里,年龄:14岁。   天亮以后,文灏给冯明阳发了条短信:“昨晚上网无意中看到这个,想起你问我的问题,转给你看看。”里面附了帖子地址。   紫色雪12的回帖时间就在前天,冯明阳看到后如释重负,见人就笑,丢掉的活力从脚底冲向头顶。   文灏却高兴不起来。他想到以自杀来反抗的小雯,用生命威胁偶像的发如雪,遇到大问题不敢告诉长辈的冯明阳,还有幼儿园里功课繁重的小朋友。   有些家长希望孩子跟自己一样优秀,有些希望孩子弥补自己的遗憾,有些自己吃够了苦,就对孩子绝对放养。他们并非不爱孩子,他们的想法也没有错,但他们中有一部分,在执行自己的想法时,忘了给孩子足够尊重,同时教会孩子尊重自己和他人,忘了为孩子营造坚不可摧的港湾,让他们遇到敏感的问题时敢于敞开心扉,忘了关注孩子真实的内心,及时扭转他们走偏的观念。   这样的道理早有人谈,那本名为《教育孩子,先要成为合格的家长》的书就讲得很好。越来越多的父母和老师有更成熟的教育理念,只是理念的传导还有盲点。而且,就算所有家长和将要做家长的人都看到了这些道理,他们不一定接受,接受了也不一定能实践,实践了也不能完全避免问题。孩子对家长也会有误解,冯明阳的事也许就是这样。   但这不代表我们不需要再努力,哪怕只是多让一个孩子绕开悲剧,长成更好的成年人,再成为更好的父母呢?   文灏发现,自己只用直播来带人记知识和赚钱,有点浪费。   新一次直播,文老师带着令人迷醉的笑容给了学生们一个“机会”。   “你们不是一直嚷着想给我送打赏、送礼物吗?告诉你们怎么送。” 第25章   文灏举着一本《教育孩子,先要成为合格的家长》面对镜头。   “如果你们真的有余钱,想送我礼物的话, 就去买这本书吧, 作者黎耀。京西网上特惠价12.9, 很多书店也有。”   [是广告吗?]   “可以当作是广告,因为书好, 所以我自发广而告之,与作者无关。别看这本书不起眼,内容很值得一读。”   [宝宝还是单身狗, 但老师说了, 肯定会去买的!]   [学生党,已下单, 谁敢比我快?]   “不是想让你们给这本书冲销量,买回去放着,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读一读。也不需要你们完全认同里面的内容, 但它可能提供给你另一种看待教育和成长的角度。学生党也可以看的, 看了可以想想你希望成为什么样的‘宝宝’, 还可以跟爸妈交流交流。”   [我是准妈妈,文老师推荐得好及时,一定认真看]   [看到男神推荐自己喜欢的书真是感动哭π__π小学老师一枚,已在家长会安利过一回。]   “我们来做个活动吧。”文老师眨眨眼睛,夜晚的灯光印出一小块他睫毛的阴影,很多人已经准备好说好好好了。   “看完这本书并写出读后感,发到任意平台,将网址和昵称贴到我主页的期待区,我会一一浏览,两个周后从中选出五十名,分别录制专属起床铃声。看不下去的小同学,可以邀请家长阅读,你们记下他们的感想,或者他们自己写,同样算数。有兴趣吗?”   问“有兴趣吗”的时候,文老师侧了一下脸,有种不经意的俏皮,好似这不是个严肃的读书活动,而是一场大家一起嗨的游戏。   [卖萌犯规!]   [有有有,必须有,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想象男神叫着我的名字,天天叫我起床,啊要晕过去了]   [老师你终于布置作业了!还是有奖励的作业!等我交作业!]   ……   奖励的刺激和热闹的氛围淡化了事情本身的乏味,这本书可能对直播间的大部分观众没有吸引力,写读后感更是会让人产生“什么鬼”的想法,然而与男神老师互动,和“学友”竞争,让整件事变得有趣起来。   即便不是周末晚上,看文灏直播的人数依然非常可观。上万人冲到京西网上去买同一本书的结果就是……   “什么叫L市无货?”   “怎么下不了单?刚才看还有库存啊。”   ……   另一个城市,课间十分钟,黎耀拿着教材往办公室走,兜里静音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来不及看之前的信息,他接起电话。   “黎老师,您的书要加印啦!”编辑的声音很激动。   “真的吗?”他的书首印只有一万册,一直卖得不好,怎么突然要加印?   “真的!我们也刚刚搞清楚,是一个最近红起来的主播做了推荐,网站铺的货几乎清空了!”   有名人效应倒是可能。“是哪个台的主播?”四十多岁的资深教师还不了解网络直播,第一反应是电视台或电台主播。   “是……我一会儿把网址发给您,您看过就知道啦。上面说先加印三万册,但我觉得肯定不够。”   确实不够。大家都有从众心理,网站、书店卖得好了,就会特别推荐,曝光率高了,吸引的人就多了。到后面,购买的主力已经不止文灏的粉丝了。   当然,粉丝们的“吆喝”起了很大作用。   那不是普通的吆喝,那是实实在在的读后感。   在文老师宣布活动开始的第二天,就有人抢前几名似的快速贴出了读后感。一开始,只是短短的一两段话,套路得像淘贝购物评论一样,什么宝贝很好啊,作者写得很认真啊,自己读了很喜欢啊,还有装帧不错啊,纸张很好啊。   渐渐地,为了比拼谁写得长,谁写得好,谁更能吸引文老师的注意力,“学生”们被竞争感追着好好去读书,从摘抄句子,到写出具体感想,到讲述自己和身边的故事,到反思和深论、质疑和延伸,读后感的数量越来越多,质量也越来越高。   有人发就有人看,哪怕只是为了了解“竞争对手”写的是什么。来钱的期待区是可以点赞的,好文章自然被顶上去,得到更多阅读。大家读了有感触又会在诸如豆瓣酱这样的读后感原发平台写评论,评论多了又会引来正在筛选这类书的、图书原定的目标读者群。   文老师还在后续的直播中加火,点评某个观众的读后感写得精彩,某段话深得他的心,还问大家喜欢什么风格的叫起铃声,要纯人声的,还是配音乐的,要温柔的,还是凶恶的,要中文的,还是外语的,撩得一众“宝宝”嗷嗷叫。   陆航端着杯子从茶水间快步走出来,他刚有了一个灵感,要赶快记下,文老师主页上已经有好多有才读后感了,他得好好写才行。走过同事姐姐的工位时,余光瞟到的东西让他迅速倒退回来。   “你在做什么?”一本摊开的书在同事姐姐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下被画得花花绿绿,只露出封面一角陆航都认得那是《教育孩子,先要成为合格的家长》。   “划重点做读书笔记啊。高考后我就再没这么认真看过书了。”   “你也要写读后感?”   “什么叫‘也’?”   “确实是‘也’哦,我也在写。”后排的文案妹子突然接话。   同事姐姐转过身去:“你准备从哪个角度写?我们不要写重了。”   “难度有点大啊,之前想到的点都被人写了,我正在看国外的教育学论文,想做做比较,加入些社会调查数据。”文案妹子一本正经回答,然后忽然星星眼捧脸,“好想要文老师叫我小名,嘤~”   陆航:┭┮﹏┭┮都这么拼,我还有机会吗?   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头发已经有地中海趋势的男人叫住秘书:“小余啊,形容深受启发、猛然醒悟的成语怎么说啊?”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对对,就是醍醐灌顶。哎呀,久了不写文章,词都忘得差不多了,写起来真是一笔一顿。”   秘书早就对副总在纸上写了半天的东西好奇了,见他主动提起,忍不住问:“张总您写什么呢?不是重要文件的话,可以吩咐我给您写啊。”   张总写完顶字,抬头笑道:“不行,这是我闺女布置给我的任务,一篇读后感,必须亲自完成,还严禁上网复制黏贴哈哈。别说,这本书还有些道理,给它写读后感不亏。”他从办公桌边拿起一本书递出来。“你不是刚做了爸爸吗?我已经看完了,这书给你吧。”   领导给的书肯定得接着,还要好好看,秘书道着谢走到桌边,一低头就赞叹:“张总您这字是真好,看过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张总举起写到三分之二的A4纸自我欣赏,得意道:“要不闺女怎么硬要我手写呢?她要拍照发到网上去,说这才有诚意、有新意。”   剧组,冯明阳趁着休息时间拿出单词背,背着背着心就痒痒了。想看文老师的直播,但是不行,学习任务还没完成。   助理给他拿热饮来,眼睛红红的。   “瑶瑶姐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儿,看读后感看的。”   “啊?”   “对了,我可能误会文老师了,他真的懂很多,人也好,而且做直播越来越火了,不需要特意来搭关系。”   还用你说。   “啊!他还说过喜欢你,的作品呢!”   这个还是值得提一提的。   短时间内涌出的带有相同关键词的读书评论,如同策划营销般的推书活动,引起了一些媒体和自媒体人的注意,更别说文老师的粉丝里本就有一些小有名气的人,再加上售书网、来钱直播、出版社、书店的跟进,话题不断扩散、升温,汇集出更为热闹活跃的场面。   声音大了自然会传到更多人耳中去,被本就对这类声音敏感的人解析。这本书就这样通过一种学生气的方式,从主体为未育年轻人的口中,走入已育人群的视线,从网络达人圈内,扩散到不常上网的中年群体。   “虽然不想承认,但看完书还是发现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跟孩子谈了谈,又发现他已经比我以为的要成熟得多。孩子在成长,我们做父母的也要成长。”   “其实道理都懂,可上有老下有小的,每天忙忙碌碌,支撑生活就足够辛苦,没想到要顾及那么多,给自己找了看似很充分的借口。以后把这书放在床头,提醒自己,有些因为忙而轻视的细节,对孩子的一生来说很重要。”   ……   推书话题成为热点,路人为之侧目,有些好奇就去找书来看,电子版很快上线,很容易买到,有些则表示反感,还有人指责这是炒作,质问作者和出版社到底花了多少钱,收不收得回成本,网上小范围掐起架来。   到第九天,号召力强大的影后莫玲发了一条微博,迅速转发上万。   年近四十、孩子不到两岁的莫玲发了一张照片:一张桌,一本书,以及书上的一张便签纸。书是《教育孩子,先要成为合格的家长》,便签纸上是用娟秀字迹摘抄的书中一段话。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个体尊重、心理关怀、爱的教导,都是奢侈品,锁在柜子里,不能看不能想,生存和发展才要紧,慢慢就把它们忘了。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有条件不吝啬,就给孩子多一些。”   莫玲配文:和孩子爸爸一起读完,受益匪浅。作者是老师,听说开始大力推荐的人也是老师,他们一定都是很好的老师。   有人问:之前说花钱炒作的人呢?脸疼不疼?出版社好有钱哦,竟然请得起影后站台。   不管很多人是不是为了凑热闹、追潮流、蹭热点、找逼格,一本毫无花哨的家庭教育图书受到热捧,销量激增,并在今后很长时间内都位列同类图书销量前列,是事实。慢慢地,人们忘了它火起来的原因,越来越多人因为普通的理由去购买它、阅读它。   并不是每一个拿到它的人都会把它读完,并不是每一个拥有它的家庭都会从中受益,但总有一些父母因为它,学会怎么跟孩子相处,总有一些孩子因为它,培养起更健全的人格,怀抱更多的爱、更坚强的内心,更踏实、自信地走未来的路。   这件事后来还引起社会讨论,作者也被请去做演讲、做节目。媒体和教育从业者思考,这本书为什么能达成这样的“逆袭”。除了有心人的推广,最重要的原因是书本身足够好。再深想,是因为它符合人们的需求。   社会进步,生活富足,人们在追求更好的教育方式和亲子关系,有意识地寻找更优质的方法论。有了契机,这本书自然脱颖而出。   这都是后话。   在这个12月,幼儿园文老师的特别推荐开启了一本书的风靡,书的热卖又让更多人循路而来,看到他的直播,被他的魅力征服,被直播间的氛围和期待区的有趣逗乐,开始关注他,喜爱他,甚至崇拜他,追随他。   有了这种良性循环,《教育孩子,先要成为合格的家长》凭借内文质量和受欢迎程度在最后一个月杀入重围,入选年度图书,而“宝贝成长路”直播间在线人数则再上一个台阶。   陆航:呵呵呵看我多慧眼。   来钱部门老大:哈哈哈业绩又涨啦!   老粉丝:嘤嘤嘤男神变成更多人的男神了,真是骄傲又悲伤。   文灏:“我看直播间好像多了不少家长朋友,年龄层次多了,再统一叫大家‘宝宝’不太合适,我们换个称呼吧?”   众宝宝:[不要!!!]   新增的家长观众里,徐语秋也是其中一员。   下班时间,徐助理感叹式地对自己boss说:“文老师推荐的书真不错,要是他可以多推荐一些就好了,也省了我们这些家长去筛选。”她都不叫文灏,改称文老师了。   应安年:……?(他什么时候给你推书了?你们有联系?)   解读上司表情90分的徐助理:“他在直播中推荐的啊。应总你不知道他在做网络直播?不知道他已经是个名人了?”   应安年:……   他应该知道吗?他要忙工作、陪孩子、补动画片,谁都不告诉他,他从哪里知道?   坐在回家的车上,应安年下好徐助理分享过来的APP,都不用搜索,APP首页在用最大画幅推荐,那个嘴角上扬的青年不是文灏又是谁?   时间有限,他用他强大的分析能力,越过各种网络用语设置的障碍,搞清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果然,这个人总能带来惊喜。   赞赏之后,复杂的感觉浮上来。像是生气,做直播那么多天了居然不告诉自己;像是陌生,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又不是;也像是失落,他们还不是亲近的朋友,住在一起,却交流不多,了解也不多。   文灏和乐乐比应安年早回来,应安年到了以后,先是跟乐乐说了几句话,然后看了文灏一眼,这才上楼换衣服了。   文灏:这位老大看自己的眼神怎么那么意味深长?   文灏不说,应安年就先当不知道。他空闲少,没时间把文灏的直播回放视频都补完,也没法跟着追最新直播,就晚上看一点,还熬了两次夜,抛下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文灏讲的知识大部分他都不需要,评论区的很多笑点他也体会不到,什么“男神我爱你”之类的话他看着还不太顺眼,但他还是接着看下去。到后面,他发现青年的声音让人心平气静,有助提高睡眠质量,就养成了睡前带着耳机听视频的习惯。   “I love thee with a love I seemed to lose   “With my lost saints,—I love thee with the breath,   “Smiles, tears, of all my life!—and, if God choose,   “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沉醉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某个部位醒来,从平角变成了锐角,直奔直角。   他解锁手机,看着视频评论里的各种花痴皱眉——这种内容,怎么能随便读给人听呢?   文灏可不知道隔着一条走廊的家中老大在想什么,他眉开眼笑地把来钱上挣的钱全部转到付款宝。算一算,扣除要转给应安年的三千,还剩将近一千,足够买他已经在网上选中的另一件礼物了。   打开淘贝购物车,选顺飞快递,地址填金贝幼儿园,留言劳烦店家做好包装,下单,付款。   给朋友亲人准备礼物的感觉真好,人类真是会生活。   因为圣诞节正好在周末,金贝的圣诞活动就放在了周五,也就是23号。小班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听圣诞故事,学唱《铃儿响叮当》中文版,在老师的指导下做手工礼物,互相赠送。   乐乐小手捧着小胖墩儿做的变形版黄色黏土花瓶跟着文灏回家,走到院子里,他把花瓶小心递给文灏,跑去摘了一小把自己和小叔种的葱插在花瓶里。   应安年进屋的时候,就听到长发青年在跟帮佣讲,那个小花瓶(说泥土块更合适)千万不要丢掉,也不要移动位置,随乐乐把它放在哪里。   小孩儿第一次跟一大群同龄人一起“过节”,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也送了朋友礼物,高兴得脸儿像苹果。应安年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他还在五音不全地唱着“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当小叔的背叛正常评价标准,夸奖:“唱得好。今天先睡,明天再唱给小叔听。”   走出孩子房间,应安年告诉文灏那套模型已经分别包装好带回来了,两个大人相视一笑。   12月23号,也是文灏和观众们约好的“颁奖”时间。   打开直播间,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0.1元”闪过,然后是评论区的嚎叫。   [啊啊啊啊我看到我了!我看到我了!]   [打开音频包,找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我听到了天使的声音]   [谁都别拦我!我要下去跑圈!我要半夜狼嚎!让物业来追我,我要给他们放本宫的起!床!铃!声!]   [为什么没有本宝宝〒﹏〒打滚!]   [哭倒宿舍楼~悔啊,为什么不写好一点!]   ……   文灏看着评论笑,一整天的好心情让他的眼睛特别的亮。   开直播前,他在新的直播简介里放上了网盘链接,里面是他给五十名读后感优胜者录的专属起床铃声,所有观众都可以下载。   每个人的铃声都不长,用手机录的,音质也算不上佳,但没有人会怀疑文老师的用心。   在期待区写明了喜欢的风格的,他都按照对方的喜好来录,没有写的,则参考昵称和读后感的风格。那些没有得到专属铃声的,已经准备好截掉前面的称呼,把所有铃声轮着用。   [换手机都不会换铃声!]   [这铃声根本没法叫我起床好吗?!我会赖在床上一直听!]   “谢谢那么多朋友愿意接受我的推荐去看一本书,还把感受分享给更多人。自己的推荐有回应,有共鸣,我感觉非常幸福,谢谢!”   [是我们更幸福才对。]   [谢谢文老师,遇到老师是今年最幸运的事]   “精力有限,暂时只能给部分朋友录音频,一点小礼物,请不要嫌弃。以后有机会想想还可以送给大家什么。”   其实有很多商家过来留言,要赞助东西给他做礼物,还有人通过来钱方面转告,想提供长期赞助,只要在直播中简单提提品牌名,就会给他丰盛回报,文灏都拒绝了。他只接受了出版社的好意,以后有好书,他可以拿些来送人,但哪些是好书得由他自己来评判。   在外面留言那些商家,粉丝们都看到了。最终的奖励没有增加,他们也不失落——这就是他们喜欢的一毛老师啊。   [喜欢还来不及!但真的太少了,老师以后多搞点活动,多录点!]   [申请布置新作业!想要老师录亲吻声(*/ω\*)]   [楼上大胆!但我喜欢,同求(*/ω\*)]   ……   有了时间窥屏的某人看不下去了。   276541:[对一名老师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没人鸟他。   应安年:……   文灏只是笑。   笑什么笑,你是老师,教育一下学生啊!   “我最喜欢的五十篇读后感名单也放在音频压缩包里了,选择的标准不是长度和文字优美程度,而是有多少自己的思考。在这之外的很多篇目我也喜欢,但说好五十篇,就不扩展了。出版社告诉我,他们计划在那本书再版的时候,选择一些读后感印成小册子随书附赠,他们会一一与作者联系,另付稿费,不愿意的朋友可以拒绝。”   [自己写的东西被老师喜欢,真是莫大的荣耀]   [那么多读后感老师都亲自看完啦?]   “当然,那是大家的心血,每一句都看过。”虽然在新历年底,真正的学生们要拼期末考,不少工作党也深陷忙碌,文灏面对的读后感仍有近六千篇。   对拥有强大信息处理能力的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让他全部“背”下来都行,录音频花的时间精力还更多,不过粉丝们并不知道。   [没入选也不遗憾了。]   老师学生互相夸了一通,直播的主题还是学习。由于这两周粉丝们都忙读后感去了,期待区基本被网址链接霸占,文灏主要带着确实有紧迫需要的学生做期末复习。要考试的人大多没法长时间在线,剩下的时间文灏就讲讲热点知识,比如教育大家的文章、自然气候的形成等等。   观众多了,受教育水平、兴趣爱好等就有更多差别,那种所有人屏息静气听文老师讲课的状态不再,很多人在他讲到自己不感兴趣的部分时,把手机或电脑放在一边,做自己的事,就像开着学习电台。累了烦了无聊了就抬头看一眼文老师,那种美好又认真的样子,十足能量补充剂,让人觉得,仿佛自己的生活层次都不一样了。   但今天之后,这种每天都有的福利要限量了。   直播到尾声,文老师郑重地告诉观众们:“每天直播时间太长,可能会让一些小同学养成依赖心理,我自己也需要再进行补充学习,让我们都把重心放到现实的生活和学习上,扎扎实实进步。以后的直播频率改为每周一次。除非特殊情况,每周六晚,我会跟大家一起学些新知识,看到有价值的内容也会向大家推荐。希望你们一切都好,提前祝圣诞节快乐!”   [一周好长,想到等待的我自己已经开始心酸]   [舍不得,但老师每天讲一个半小时真是好辛苦,只要老师还要做直播就好。]   [老师放心,会每天坚持学习的,起床铃声监督我!]   ……   [期待区还可以留言吗?想请老师推荐一些其他方面的好书。]   “当然,欢迎,我会看的。那么,宝宝们再见。”   老师再见。应安年在心里回应。念头落下他才醒过神来,第一次完整看文灏的直播,看着看着就投入了,恍惚间仿佛自己也变回了一个学生。   男人自嘲地笑着摇摇头,那种真切的不舍仍有余味。   去乐乐房间看看,回来冲个澡,应安年躺到床上,戴上耳机,点开下好的音频列表。眼睛代替头脑做了选择,指挥手指戳开其中一个。   “年年宝宝起床啦,上学啦,学好知识当个大科学家!年年宝宝起床啦,锻炼啦,强身健体长得帅帅哒!”   某种锐角又在形成,应安年快速退出去,扶额。怎么能随便录这种东西给别人?   未来的文老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说:这是一个家长特意提出给自己孩子录的,不这样录怎么录?你自己要点进去,怪我咯。   音频听不成,应安年翻到之前还没看完的视频,盯着讨厌的评论区做做“平复”。   文灏的声音不因视线焦点的偏移而阻断:“……它可能提供给你另一种看待教育和成长的角度。学生党也可以看的,看了可以想想你希望成为什么样的‘宝宝’,还可以跟爸妈交流交流。”   应安年的思绪止不住地飘远了。   文灏推荐这本书,单纯是从老师的角度出发吗?他所说的那段荒唐的成长经历——被父母关在家里接受教导,不能与外界接触——现在看来可能都是真的。   他是个天才,他在二十年间学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掌握不到的东西,但这不是他的选择。不被尊重地长大,与世隔绝地生活,当自以为是的父母去世,精灵般的人物只能沦为流浪汉。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或其他愿意帮助他的人,青年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应安年不敢想象。   然而,如今的文灏却这么善良而真诚,乐天又豁达。他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时候都不忘对乐乐伸以援手,现在又为人师表,以这样的方式为其他孩子着想。   他应该被守护,自由地做想做的事。   怜惜、保护欲和自厌同时在男人心底升起。   一个观众的提问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老师好像一直都是用的手机做直播?既然在家怎么不用电脑?]   应安年脑子一顿,被提醒了。   长发青年从来不进家里的书房,给了他钱他也没怎么花,更别说置办电脑这样的物件了,多半还是因为那个“挣钱能力没达到消费水平”的理由。   堂堂文老师怎么能没有电脑呢?男人有了想法。   平安夜,别墅里没有圣诞树,也没有彩灯,但有礼物。   要不是家里有两个“孩子”,应安年也是想不到礼物这茬的。   吃过晚饭,拆开小叔和文叔送到自己面前的礼物盒子,看到里面的模型,乐乐发出了尖叫。   就是那种小孩子表达喜悦的叫声,尖锐,有点刺耳,但对家长来说却是一种幸福。   我们的乐乐会大笑大叫啦。   小朋友收完礼物,轮到大人。文灏从身后拿出一个扁长的盒子递给应安年。   男人惊讶:“还有我的?”惊的背后是掩不住的喜悦。   骨节分明的手指拆开红色的蝴蝶结,里面是某品牌的圣诞袜礼盒,一共12双,其中一双是枫叶红的,后跟处还有一对奔跑的麋鹿。   这个礼物是文灏看了好久才选定的。应安年看上去什么都不缺,太便宜的不适用,太贵的买不起,别致的不知爱好,送袜子正好。这盒袜子最让他满意的就是那双枫叶红的,应安年给他的钱包就是这个色,这位老大应该是喜欢这个颜色,又不方便用。袜子就没这个顾虑啦,穿在脚上很少有人会看。   “我很喜欢,谢谢。”男人珍重地把礼盒收好,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回礼。   “还有我的?”文灏重复他的惊讶。   小盒子是木质的,应安年是大人趣味,没有裹包装纸、缠缎带,文灏一扭搭扣,盒子就开了。   灯光流进盒子里,溅起白玉光华。文灏一时间没说话,还是乐乐出声问:“好看,这是什么?”   “一个发箍而已,我看你总是用黑色头绳,这个可能需要。不是好玉,不贵。”   确实不是好玉,本身价值不高,送贵了他担心青年有负担,但这个东西前后花的钱也不少。   那天逛街听文灏说要给乐乐买礼物以后,应安年知道自己也该给他准备一个礼物。同文灏一样,他开始也愁该送什么,文灏气质太独特。   一天出去谈事,他看到几个玩cosplay的大学生,其中一个男生的发饰很漂亮,他特意让秘书去问了出处。   古代男子戴玉冠,那样的饰品很衬文灏,但玉冠不适合现今的日常,简化版的却出彩又实用。   找到工匠,选好玉石,挑好方案,付加急费,东西才算拿到了。   此刻,那个发箍被青年托到掌心,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喜欢的,应安年松了口气。   文灏哪里是喜欢,简直爱不释手。托在手上看了又看,他才把发绳扯下来,试着将发箍往头上戴。   当他戴好,应安年一看就愣住了。他以为青年会像之前一样,把发箍戴到颈后,让一束如缎黑发自然垂下,他却将头发撩起来,扎成了一个高马尾。   那个发箍外形就是一个空心玉圈,外侧部分是完整玉石,内侧是将玉块镶嵌在金属上,组成一个方便取戴、可以缩放的搭扣。戴好后,看不到金属机扣,玉块拼接成一体。   玉质普通,白底中带着深深浅浅的黄色纹路,单看并不上档次。可在青年头上,它突然就古朴起来。   在应安年眼中,此时的文灏就像那个玉饰,不,是那个玉饰像文灏,融现代与古典于一身,散发着一种贯穿始终、从时间长河那头延续到这头的精气神。   为什么那么热,又那么闷,帮佣没把新风系统打开吗?   乐乐小宝贝再次出声:“好看,文叔叔好看!”原来新风系统的控制器在他手里。   呼吸重新顺畅,男人恢复思考能力,轻咳一声,笑道:“我听说你在做直播,只用手机不方便,楼上左边最底那个小的空房间改成了工作间,给你用的。”   文灏还没高兴完,又来一个惊喜,他冲到楼上,打开那个房间,然后就张大了嘴。   崭新的台式电脑、专业的耳机麦克风、人体工学座椅、饮水机、书架、绿植……   “不不,我,这太,太……”口才不错的文老师又冲下来,卡壳了。   应安年早猜到他会有压力,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法:“那不是我送给你的,是乐乐给你的礼物。乐乐,那是拿你存在我这里的钱买给你文叔叔的,你高兴吗?”   小孩儿没完全听懂,他明白的部分已足够他欢喜得拍手。送送送,花我的钱随便送!   文灏不再拒绝,他抱起小孩儿转圈,房子里装满他们的笑声。   应安年在旁边笑着看,很有成就感。这成就感在看到文灏下次直播的时候有所降低。   [老师终于换装备啦。看到麦克风的logo了,原来老师是土豪!]   “我家的小朋友买给我的,小霸道总裁哦。”   乐乐还真是小霸道总裁,他有基金,有股票,有不动产,完全不差钱。一个家有两个霸道总裁,怎么得了?   看大小孩和小小孩发泄得差不多了,应安年抬手看时间,道:“我们出去吧,有个东西给你们看。”   院子外,大门口,无星的冬夜里,两束暖光照亮前方。 第26章   “猫猫车!!!”   “啊哈哈哈!”文灏抱着头笑,然后跟在乐乐身后冲上前去。   “真的是猫猫车!”乐乐激动得围着车转圈,还小心翼翼地抬手抚摸车身。   “是啊, 真的是猫猫车。”文灏也忍不住摸上去, 触手冰凉, 他的一双眼睛却弯成月牙,装不住满溢的喜悦。   那是一辆房车, 被涂装成了龙猫巴士的样子,车身棕色和黄色相间,车头有大眼睛和长胡须, 车尾画着蓬松的尾巴。   前车灯亮着, 龙猫巴士像是刚被召唤而来。   召唤它的男人正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黑色长款大衣衬出他高挺的身姿, 双手插兜的姿势又透出一种酷酷的闲适。此刻,无论在乐乐还是文灏眼里,应安年都帅出了新高度。   “猫猫车能带我们去玩吗?”乐乐冲着小叔喊, 舍不得离开龙猫巴士半步。   “当然可以。”应安年走上前来, 拉开后座的门, 乐乐不要人扶,自己爬上去,车里又传出一连串惊叫欢笑声。   不要说乐乐了,文灏都控制不住自己,他今晚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难以自制。   车厢里,绕着车壁是一圈像《龙猫》中一样的公交椅,只是没有柔软到坐着就能陷下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竖着一个大大的龙猫玩偶,周围是满满的葫芦娃、黑猫警长公仔和各种周边。在这种尽量还原电影,营造童话感的环境里,居然还安装了一个儿童安全座椅。   乐乐滚进玩偶堆中,放下这个抱起那个,仿佛小熊掉进了蜜罐里,只知道傻乐了。   应安年坐进驾驶座,回身叫两个兴奋的小家伙:“都坐好,我们要出发了。”   文灏把抓着两个葫芦娃的乐乐抱进安全椅坐好,将大龙猫移到他身边,自己在另一边坐稳。他已经期待得不得了啦。   确认他们准备好,应安年转过身去,大手放在方向盘上,一时却没有动作。   文灏疑惑地看着他,等了几秒,只听男人咳嗽了两下,豁出去了般一边踩下油门,一边发出一声长嚎。   “啊呜——”   哈哈哈哈!乐乐和文灏笑倒。   龙猫巴士出发啦!   车往郊区的方向开,渐渐地,车窗外的人迹越来越少,绿树越来越多,仿佛他们真的是穿行在夜晚的森林间。   停下来的时候,他们靠近一条湖边绿道。文灏搜寻了一下脑中的地图,发现这是市里新开发不久的一片休闲区域。湖的对面灯光密集的,是美食、玩乐和住宿区,沿湖有专门的骑行道和人行步道。   牵着乐乐下车来,他们走上人行步道。一排绿林屏蔽了城市的喧嚣,造型复古的路灯照亮脚下的路,夜未深,前后零零散散地有几个散步的人,偶尔有夜跑的人经过。   天气凉,他们没有走远。抵达目的地,看了风景,又该坐龙猫巴士回去啦。文灏带着小孩儿走到路边,等应安年去取车,天上忽然落下水滴。   “下雨了?”乐乐把小手摊平伸出去。“下雨了!”仰起的小脸上不见沮丧,只有兴奋。   文灏把围巾盖到小孩儿头上,眼睛也亮晶晶的。遇到龙猫车的晚上遇到下雨,他们好像真的走入了《龙猫》的世界,可惜不会真有一只肥嘟嘟毛茸茸的大龙猫站到他们身边来抓痒痒。   这么想着,文灏远远看到应安年把车开出来一截,然后又停回去了。男人从驾驶座下来,到后座拿了一堆东西跑过来。文灏认出其中两样是两把伞,另外的是什么?下雨了,还要走哪里去吗?   到了近前,文灏才看清他另一只手里的东西:一件蓝色的儿童雨衣,一片大大的塑胶叶子。   这都是《龙猫》里的“道具”,乐乐一眼认出来,飞快地拿过雨衣,自己往头上套。文灏帮他把雨衣穿好,应安年已经打开红色那把伞,撑在他们头上。   理论上,这把红伞应该是把儿童伞,但伞很大,把他和乐乐都遮住了,一看就是成人用的。文灏反应过来,这场童话模拟应安年不只是为乐乐准备的,还有自己。   他带着感动的笑容看过去,男人却把红伞伞柄和没撑开的黑伞都递给他。   “你不撑?”雨虽然不大,还是打把伞更好,何况他和乐乐共用红伞就够了,动画片里也是由“龙猫”撑黑伞的。   应安年又咳了一下,递伞的手没有收回去。文灏看到他的眼睛快速往旁边看了下,是害羞?   长发青年忽然福至心灵,蹲下把已经举起双手的乐乐背起来,将红伞斜挂在一边肩上,又把黑伞接过来,然后憋着笑看应安年把那片大叶子盖到头顶。   动画里的大龙猫胖胖圆圆、圆眼大嘴,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身侧的男人却肩宽腿长、棱角分明,轻抿的薄唇透着稳重和正经,除了头上那片搞笑的叶子,通身霸气精英范,可文灏打心眼里觉得男人和龙猫一样可爱,越看越温暖,让人有扑到他怀里的冲动。   文灏没有扑过去,他还有他的角色要演。   他把黑色的长柄伞按开递过去,学着动画里说:“这个可以借你。”   总裁龙猫接过伞举起来,听着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大人在给孩子圆梦,“大人”自己也乐在其中吧?哎呀,好可爱!   趴在文叔叔背上的乐乐伸出左手,在应安年肩旁摊开。   应安年:“……什么?”   乐乐:“礼物,猫猫给的那个绿色的东西,缠着绿绳子的。”   应安年探手在兜里摸了摸,什么替代品都没摸到,只好说:“对不起,乐乐,我忘记准备了。”   一秒出戏。“哈哈哈哈!”文灏带头笑起来。夜雨渐大,也盖不住两大一小的笑声。   散步的和夜跑的早就走了个干净,周围没有观众,没有人帮他们拍照,这场乐趣只是他们的,只是此刻的,快乐却那么绵长。   也幸好没有人看,不然只会送给他们三个字:神经病!   “你早就知道要下雨吗?”文灏问。那也太神奇,天气预报都没说有雨。   “不,只是把东西都买齐,没想到还是漏了一个。”应安年淡淡的声音里还有点遗憾。那片叶子被他塞在大衣口袋里,露出的叶边像种特别的装饰,柔化了他本身的冷硬。   笑笑闹闹,小孩的蓄电池能量到底,乐乐在回程的路上就睡着了。文灏见他嘴唇蠕动几下,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梦吧。   文灏不会睡着,不能做梦,可能永远体验不到做梦是什么感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身在最好的梦境。   雨一直没停,风也加入进来。文灏将乐乐抱在怀里,把漏风的地方都裹好才下车,应安年脱下大衣,由前向后把他们罩在里面。   这段时间日常的积累加上对冯明阳的帮助,文灏的身体不止恢复了,还有了实体化的转变。他发现,直播在这当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没有看到之前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不知道他们具体的问题是什么,但他的行为显然为他们解开了疑惑。   这也是他在凑够礼物钱后,选择继续直播,而且要做更有质量的直播的一大原因。利人利己的事,为什么不好好做呢?   文灏现在感觉很好,良好的身体状态和愉悦的心情让他精神抖擞、脚步轻盈,已经不需要再故意挨着护身符人类。不过盖着应安年的衣服,闻着上面的淡淡味道,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感到了另一种舒适。或许这就是安全感?   他是舒服了,“护身符”本人不习惯了。最近两三天,长发青年离他的距离就没有缩到十厘米以下过。   山不就我,我自就山。正好寒风变烈,男人靠过去,侧身挡在文灏身前,手臂也搭到青年肩上,拥着他往里走。   这个动作没有更多的含义,只是对美好的靠近。   应安年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身边这个人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   发现自己的取向后,他的喜好一直很明确。过去的两任都同他年龄相近,一样冷静沉稳、重视事业,他们的关系里没有黏糊糊的相处、偏离自我的依赖,互相尊重,互相扶持,但也仅止于此,最后好聚好散,也没有太伤感。   应安年以为自己不会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水嫩同性产生兴趣,过去也确实如此。他行事坦荡,不在意无关人等的目光,因此把文灏留在家里也不觉得有什么,走出去被路人误会也不会改变什么。   但怎么就不同了呢?   是因为这个人成熟又童稚,强大又弱小?是因为他让另一个自己自如伸展?   应安年无法定义文灏,也无法定义自己的感情——欣赏、怜爱之外还有其他,包括肉欲。   最后他想,这本就不是一个能被定义的人,他是亿万人中才能出现一个的存在,不能把他看作一地一隅的风景。走近他,就像走近雄浑与婉柔并存的自然,你会产生各种情绪、各种欲望。   他就是美好的一个代表,没有哪个正常人能不被他吸引,这无关年龄、性别、取向。   斜飞的雨淋湿男人的肩头,他却觉得今夜真让人沉醉。   给他们开门的帮佣是崩溃的:为什么不把车停进车库,直接从车库进屋?现在的有钱人是越来越不能理解了。   他们能告诉你,是想多撑撑龙猫伞?   这晚之后,应安年在乐乐心中的地位变得无可撼动,已经与文叔叔齐平。他们一个无所不能,一个无所不知,为他撑起一片高远的天空。   而在微博上,“见习人类”发表了新博文:最喜欢的人类多了一个。 第27章   圣诞节当天,乐乐是最早起床那个。   不到七点,小孩儿睁开眼, 衣服也不穿, 飞快从床上滑下来跑出去敲应安年的门。“小叔!小叔!”   文灏听到动静冲过去, 正好看到应安年蹲在房间门口把乐乐抱到怀里。男人拍着侄子的背,柔声安抚:“不急, 不急,小叔在这里。”   他以为小孩儿是做噩梦了。乐乐身子后仰,稍稍挣开自家小叔的紧密拥抱, 着急道:“我忘了, 给礼物!”   “你的礼物吗?昨晚给你放在床头柜上了,你回房间就能看到。”应安年心想, 这是有多喜欢那套模型啊,一下没见到就急成这样,看来文灏很有眼光。   “不是!”乐乐大声回答, 然后才放轻声音, “我有两个, 文叔叔有两个,你只有一个,我我忘了。”   应安年听糊涂了:什么东西你们有两个,我只有一个?   文灏先明白过来,笑着跟他解释:“乐乐是说我们三个互送了礼物,我和他都得到两份,只有你少收一份,他忘了送礼物给你了。”   真说起来,应安年送给他俩的礼物何止两个?不去点龙猫巴士里有多少玩偶和其他周边,带着他们体验《龙猫》之旅的心意本就是一份珍贵的礼物。但这些没人向乐乐直言是礼物,小孩子就只数了那两个模型。   而且没给应安年礼物也不能说是乐乐忘了,那么小的孩子没人提醒怎么意识得到要准备这些,那个工作间根本就是应安年借乐乐的名义置备的。现在乐乐能独自想到这点,两个叔都感动坏了。   应安年的感受最为直接,那颗刚从睡眠中醒来的心脏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压得又软又酸,从没想过养一个孩子会得到这样的回馈。   不等他说不用,乐乐已经接着文灏的话开口:“用我的钱买,买最好的!”他还记得自己有钱在小叔那里保管着。   “谢谢乐乐,我已经收到你的礼物了。”应安年找回声音。   哪里?小霸道总裁不解。   文灏插话:“不用拿钱买,乐乐你有一个很好的礼物现在就可以送给小叔。”见大的小的都看着他,文灏没有卖关子,紧接着说:“亲亲他,他肯定高兴。”   话音刚落,乐乐一口亲在应安年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那一瞬间,仅着睡衣、褪去精英装扮的男人居然有点无措。   应安年从那一刻的冲击中回过神,就看到文灏冲着他们乐得肩膀都缩起来。起得急,青年披散着一头黑缎,脚也是光着的。从应安年的角度看过去,那双脚线条硬朗、筋脉清晰,虽然比他的小两号,但明显是双男人的脚,可它们偏偏莹润有光,连指甲都漂亮得像艺术品。   酸软过头的心脏开始麻痒,应安年意识到今早受到的刺激过多,为个人健康和形象着想,他抱着乐乐站起来,带着小孩儿回去穿衣服,只在走过青年时留下一句:“你也去把衣服加上吧,早上凉。”   早餐后,三个人在地毯上摆开阵势。应安年将那套模型打散,教乐乐一点一点拼回去。宇航员穿上宇航服,坐进宇宙飞船,即将开始太空旅行。   应安年拿来一叠纸,简单画出一个个星球,分别在旁边写出名字。即便没有硬的东西垫着,他的手也很稳,悬着笔轻轻用劲,画的圆和写的字都很漂亮。   看出他写的什么,文灏主动当助手,取来小家伙的水彩笔给星球上好色。   一个太阳系在地毯上诞生。应安年的大手握着乐乐的小手,推着宇宙飞船在太阳系中航行。   “这是地球,我们就住在地球上……这是金星,比地球小一点……”   随着宇宙飞船的行进,应安年慢慢地跟乐乐介绍太阳系。他语言简单流畅,描述清晰精准,声音中还透出愉悦。   文灏看着他专注的眼神,脑中的思维引擎自动调出网上关于他的资料:启星集团现任掌舵人,32岁,名校物理系毕业,从26岁接手集团至今,带领启星完成多项技术创新,广受赞誉。   启星集团的核心业务是新材料,尤其是新合金材料的研发和销售,与航天局、军武企业皆有合作,产品在汽车、船舶等方面多有运用,另涉房地产、酒店等数个领域,是个仍在成长中的庞然大物。   在此之前,文灏没有特别注意这些。一个人所学的专业和他擅长的方向是两回事,一个企业的领导人和产品的研发人也是两回事,除了家长、朋友、护身符的身份,他只当应安年是个在市场、金融上有特长的年轻企业家。   现在看,他似乎也有专业情结,喜爱探索与发现。   “蓝的,好看!”   “对,这个是天王星。”   “为什么只有土星要长得和别人不一样,还带着圈圈?”   “……也许它喜欢玩呼啦圈吧。”   “上面也有人住吗?那些小朋友都上幼儿园吗?”   “……现在还不知道,太远了,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试着联系他们,问问他们上不上幼儿园。”   ……   正经的科普被小孩儿的奇思妙想不断带偏,应安年都应付过来了。文灏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仅严谨,原来还挺浪漫。   不过,不管知识储备多丰富、思维多活跃,大人在开脑洞上是永远追不上小孩子的。   “一,二……”乐乐数完太阳系八大行星,下结论,“八个葫芦娃,太阳是爷爷么?”   什么?应安年现在知道这种时候该问文灏了:“葫芦娃不是只有七个吗?”   “八个,有八个。”乐乐赶紧纠正。   文灏救应安年于蒙圈:“还有一个叫葫芦小金刚,是七个葫芦娃的合体形态。”修长白皙的食指指向木星,长发青年道:“这个最大的应该就是葫芦小金刚啦。”   “对对。”乐乐点头,表示还是文叔叔懂得多。   应安年:……   脑电波频率不同,大家还是可以愉快玩耍。午饭前,应安年告诉文灏和乐乐,应女士就快回来了。   “她是我的妈妈,你应该叫奶奶。放心,奶奶人很好,她很喜欢你,给你带了礼物。”应安年注意着侄子的表情。   乐乐有了两大靠山,还带过小弟,已经不再抗拒和陌生人接触,他的重点在另一件事上:“拿我的钱,买礼物给她。”   亲爱的小霸道总裁,真担心你以后光买礼物就把钱花光。文灏和应安年同时失笑,文老师不得不紧急给他上了一门收礼课,先简单给出限定,哪些人的礼物可以收,要怎么回礼。   有乐乐挡在前面,文灏那点忐忑没人发现——不知道这位女士喜不喜欢有别人在家里?   但这个担心被应安年打消了:“我也跟她提了你,她很感激你,而且对你很好奇,希望你不要被她的热情吓到,有什么不想说不想做的,直接拒绝就行,她不会在意的。”   这种打预防针般的措辞让文灏也对应母好奇起来。网上有她的照片,看上去大气端庄,再加上她的成就和之前听过的故事,只让人肃然起敬,怎么应安年让自己随便拒绝她?   两天后,文灏和乐乐从幼儿园回来,刚在客厅把外套脱下,一位中年女士从二楼栏杆处走过,注意到他们,她高兴地停下来打招呼。   “是小乐乐和小文灏吗?我是奶奶。”她穿着一身运动装,脖子上挂着毛巾,说完这句话就从二楼走下来,步伐矫捷,完全不像一个接近六十岁的人。   “阿姨好。”文灏赶忙回应。乐乐也在他的提示下叫道:“奶奶好。”   距离拉近,文灏看到了她短发和脸上的汗、偏黑且仍比较紧致的皮肤,不仔细看的话,充满精气神的她气质就像一个年华大好的运动少女。眼前的应阿姨,和网上那个盘着头发、面孔白皙的启星前总裁真是判若两人。   “你们两个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到你们我就高兴。等着,我去给你们拿礼物,我从非洲带回来的,你们看看喜不喜欢。”说着她又往楼上走。   应安年后脚到家,进门时正好听到后半句。他无奈道:“应薏蕤女士,你提前到又不和我说。还有,你又运动完不马上擦汗换衣服。”   应母回过身瞪他:“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难听又难写,你外公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理科教授偏要学人家文科的取个花花草草的名字,还是我给你取得好。我提前到为什么要告诉你?又不要你来接。换衣服也是,这不是看到两个孩子高兴吗?真啰嗦!”一长串话说完她才又转身上楼了。   少言的应安年一句话接不上,噎在当场。   到底谁啰嗦?   等应母拿着礼物下来,热情洋溢地介绍,文灏才知道她也才回来两个小时。别人坐飞机坐得浑身僵硬,回家就瘫着休息,她是先运动一场,舒舒筋骨。   文灏觉得她身上就像燃着一团元气火焰,接近她就会受到感染,连乐乐都很快抛掉拘束紧张,挨着她甜甜地叫奶奶。   但文灏发现她也不是全然“喜欢”自己,这位阿姨头上写着:『这么漂亮个孩子怎么那么瘦?』   而应安年终于受不了了,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换衣服,想感冒?” 第28章   应薏蕤,女,现年57岁, 小时候试图改名未遂, 长大后就不跟父母较劲了, 但还是讨厌签名。   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父母都是大学理科教授, 本科学的数学,大四放弃保研,背着父母考了另一个城市的金融研究生, 然后遇到渣男, 即应安年那个仅贡献了精子的生理学父亲。本打算研究生毕业就结婚,结果是独自怀着孩子回C城。   在生下孩子还是打掉孩子继续深造的问题上, 再次和父母闹僵,在朋友的帮助下生子、育子、工作。开始几年很难,后经济好转, 和父母的关系也缓和, 用父亲的专利创业, 建立启星,创造了一个行业神话。   工作时的应薏蕤是远近闻名的“拼命三娘”,儿子能独当一面后,她却跌破一地眼镜地果断放手,将启星完全扔给应安年,自己过起了游山玩水兼挑战自我的下半生,登山、滑翔、潜水样样来,去了南极又去非洲,一年里有大半时间不在家。   以上是文灏结合应女士的讲述和之前了解的信息总结出来的。   “我跟你讲这些,你不烦吧?人老了就是话多。”本来只是饭后大家坐在一起分享她在非洲的经历,可文灏实在太讨人喜欢,学识广博、兴趣广泛,聊什么他都有兴致,都接得上话,乐乐去睡后,他们又接着聊,不知不觉就谈到了过去。   “怎么会烦?我很喜欢听,您的经历很有鼓励意义,而且您一点都不老,活力四射。”文灏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真诚,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这么位成就不凡的人类女性,对犯过的错不回避,取得的成绩也不过分谦虚,始终有尊严、有担当、有追求,她的人生广度就是文灏想体验的那种精彩的一生。   文灏尤其欣赏的就是应母的敢想敢做。就他所知,除非掌权人遇到不好的情况,否则很少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从长辈手里彻底接下那么大的担子。应母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启星是个技术型企业,需要引路人有敏锐的嗅觉,我年龄大了,思维变得迟钝,年年愿意做,有能力做,我就退下来,不干涉他”。   听到文灏那么说,应母一脸笑容道:“年年说你心思纯净、善良明理,是个难得的年轻人,我看他形容得还不够。我希望你能把这儿当自己家,随意住着。有你和乐乐在,这家里活泛多了。不像年年,就是个锯嘴葫芦。不过这次回来看他倒是好多了,应该也是你和乐乐的功劳。”   应母再豪气,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性,她的表态让文灏更加心安。   而一再被老妈叫自己小名,还转述自己私下夸青年的话,默默当听众的应安年耳根有点发热,本能地想阻止老妈继续说下去。他插话道:“年前你就别再出去了,先去把今年的体检做了。”   “你看他,”应母指着儿子对文灏说,“从小到大都是个小大人样。”   文灏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这句话并没有语病,应安年现在对应母的态度就是一种“小大人样”,就像一个小孩子想管大人,自知底气不足,所以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这个男人大部分时候都是严肃的,但在应母回来前,文灏从没见他刻意摆架子,他的平淡温和中自有一股上位者、主导者的气势。可在应母面前,他厉声厉色,却让人感觉到亲近的、从下而上的关心。   见母亲和文灏都笑着看自己,应安年的屁股再也压不住沙发,他一扯衣襟站起来,板着脸道:“我还有点事要做,你们早点休息。”随即上楼去了。   应阿姨的归来让文灏觉得自己不是认识了个长辈,而是多了个小伙伴。白天他和乐乐去幼儿园,应阿姨去锻炼、听戏、看剧,晚上他们一起翻绘本、玩模型,聊各种话题。   应阿姨擅长多种户外活动,对年轻人的网络玩法却不了解,但她从文灏口中对这些产生了兴趣,短短两三天就把微博、微信等都玩熟了,听说文灏在做直播,她还把来钱下来看,对家里这个年轻人更是喜欢,同时又责怪应安年不早点教她。   时常要加班的应安年有点被这一老一青一少排挤在外的失落感,虽然他之前也不见得能有多少时间与文灏和乐乐多交流,但加班中途从书房出来透口气,听到那三个人的笑声,他怎么就那么郁闷呢?   一时不想工作,应安年点开微信朋友圈,想看看长发青年有没有发什么新内容。一排棉花糖中间,原本只有他名字的点赞桃心后面,整整齐齐地多了一个名字:不要花草。   第二天,应母无聊了想用微信跟儿子聊聊天,点开那个办公桌头像一看:应安年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应母:……是不是出问题啦?不是前几天才加的好友么?还有聊天记录呢。   31号晚上,四人在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文灏正要说抱歉,他不能跟大家一起多庆祝庆祝元旦到来,应阿姨先催他:“不是今晚要直播吗?你先去准备吧。乐乐我和年年会带。”   乐乐听到了也转头看他:“文叔叔你要忙吗?我会自己睡觉。”   虽然不需要,文灏还是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先一步进入工作间。   工作间的书架上并排放着几本书,组成一个绿融融的光团。书的塑封都拆掉了,但文灏其实并没有好好翻过,他是在脑中看完的。   想好要认真分享有价值的书籍,文灏就默默做起了工作,搜索、筛选、阅读、分析。他看的书要远远多于书架上那些,但他不好一次性买太多书。尽管没有必要,他也学着人类买了个笔记本来写读书笔记,半夜藏在被子里,用手机照明着写。   可惜,书写是需要训练的,他写不出应安年那样笔锋凌厉、有筋有骨的字,成品虽不像缺乏力道的小朋友写的那样歪歪扭扭,但也木木呆呆的,傻模傻样。在把字写好看前,这个笔记本他是不打算让它见光了。   工作间隔音很好,文灏坐在安静的空气里,在脑中确认期待区的问题,就像入定了一样。   一套房子里,另一组一家四口相互之间不说话,坐得远远的,好像这个元旦前夜爆发了家庭冷战。他们有的对着电脑,有的对着平板、手机,右手要么一动不动,要么像抽筋了一样一点一点。   九点半一到,四人的右手如剑客出剑般飞速操作,将“剑”用力刺向一个金元宝。   “哎呀!没抢到。”这是大女儿。   “我也没抢到。”这是小女儿。   “对不起啊,女儿。”这是爸爸。   “哈哈!我抢到了!”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的妈妈邀功。   “还是咱家太后厉害。”两个女儿夸赞。   “让你们跟我学做菜不干,菜切多了手速就上去了。”   [达成连续两次打赏一毛老师家庭成就!!]   [什么鬼成就?但我也好想要QAQ]   [购物节都没抢那么用力,还是败了_(:зゝ∠)_]   应母拿着手机去敲书房的门,视线还分了大半在手机屏幕上。   应安年打开门问:“怎么了?”   “我们家的网带宽是不是不行,要不要升级下?我都不能给小文灏投打赏。”   “……我知道了。”   “儿子你耳朵怎么红的,是不是不舒服?不要那么辛苦,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   乐乐睡觉后说要加班的应安年关上书房门,走回座位,搓搓耳朵,点开缩小的直播窗口。   [老师,我想死你啦!]   [时隔那么多天再次看到老师,觉得自己又从死狗变回祖国花朵了]   [雾霾把我绕,落叶多妖娆,路人问,为什么无故学狼叫,因为我的男神回来了]   ……   “大家好。看来你们都很精神,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让需要期末补充复习的同学早点学完早点休息。”   [我男神心硬如铁又心软似水,我喜欢!]   [在休元旦,不怕熬夜]   [已放寒假,我假期长嘿嘿~]   ……   “我把期待区的问题理了一下,今天我们还是按照点赞数的顺序来讲,首先是……”   不要花草:[我假期长长长]   [楼上是新来的小同学吗?老师讲课的时候不要插话哦。]   “这个版块内容比较多,我就不带着大家都记一遍了,我们梳理一下要点,常见的考题切入点是……”   不要花草:[我打字慢。]   [噗!对不起,忍不住]   ……   学生们想听的知识点讲完,文灏又开始了推书环节。在期待区提出推书希望的大多是家长,焦点聚集在如何改善亲子关系,如何帮孩子培养好习惯等方面。   文灏一一展示架子上的几本书,不止陈述每本书的主要内容、好在哪里,还会指明他认为有待商榷的地方、实践中需要注意的问题,过程中穿插着从古至今的小故事,不时有妙语。把他的话合起来就是一篇篇精彩的书评,一点不枯燥。   他还把角度从家长那边切换到学生及其他个体,谈了谈拖延症、时间管理,举了一些名人拖延症的例子,就像段子一样,好笑又让人有感触。   这次直播后,有人在微博上给一个叫“惊得饼都掉了”的博主投稿:“掉饼君,我这篇题目就叫《玄幻了,竟然集体在酒吧学习》吧。”   “元旦前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跳着桑巴等着幼儿园文老师直播(这位肯定很多人都知道,就不科普了),基友突然打电话来,哭得那个惨,说BF(现在已经是EX了)劈腿了。   “我那个舍不得啊,马上就要看到我风华绝代的文老师了啊,但基友那么伤心,我还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出去陪她。   “外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我想了想,就带她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酒吧。那家酒吧晚上都会放球赛,到时候看球看生气了大骂一场,运气好再跟人吵一架,也就发泄出来了。   “是的,我们都是妹子,都喜欢看球。   “走进去坐下了,老板还在电视前鼓捣,我就点了酒先听基友倾诉。听着听着,不对啊,这传来的怎么那么像是我文老师的声音?   “你应该猜到了,老板没有放球赛,他放起了文老师的直播!我现在想起来还想去他脑门儿上按个赞!   “经常看足球,尤其是某队踢球的人火气都挺重,你知道的,这个酒吧里基本全是这样的人。开始不少人嚷嚷,这放的是什么,要求老板换掉。慢慢都不吱声了,安安静静地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旁边一个纹身大汉小心翼翼地嘬酒,都不敢大声,看得目不转睛哈哈哈!   “到后面,还有不少人拿手机记笔记。也不知道老板这晚营业额有没有下降。   “你问我基友?我基友当然也看得很认真,完了来一句‘这世上有文老师这样的男人,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我还花时间为那个渣男哭,真是傻逼’。这是她失恋恢复得最快的一次哈哈。”   ……   这次直播比较紧凑,文灏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停下来,观众们才开始灌水。   [老师你头上戴的是什么?] 第29章   讲到自我时间管理的时候,文灏谈到“最近认识了一位很让人敬佩的阿姨”,灌水时间, 又在回复观众关于直播设备的问题时, 简单提到了虽不是他的孩子但他“非常非常喜欢”的“小霸道总裁”。尽管只是模糊的代称, 但家里的另外两个人毕竟都从他口中出现了,唯一剩下的那个又有点心堵。   看到那句“老师你头上戴的是什么”, 应安年第一次觉得这些“讨厌”的人还挺可爱的。   [之前就发现了,老师今天的造型太凸显气质了,棒棒哒!]   [果然是男神, 轻松驾驭高马尾, 戴的好像也不是普通饰品]   ……   应安年凝神等待,听到文灏回答:“是朋友送的束发玉箍。”   这就完了?   还好粉丝们没有跳过话题。   [老师能让我们看清楚点么?]   [对对, 文老师转过去一下吧]   [求侧面]   文灏没有拒绝,他转动椅子,侧过身去, 将马尾和玉箍显示在镜头中。   屏幕上, 青年无暇侧颜的白、顺直乌发的黑、古朴发箍的黄交相辉映, 撞击出一种强烈的视觉效果,又被室内的灯光和他本身的平和气质所柔化,显出缥缈之感,仿佛一名隐居的大侠刚从云雾弥漫的山巅或水汽升腾的海面而来。   [像在看一幅油画]   [是国画才对!]   ……   应安年屏住呼吸,好像呼出的气会将眼前的画面吹散。这一刻似乎无限延伸,大有要持续到永远的架势。   青年的下一步动作打断了它,云雾散去,思绪回归,可观赏的人却分不清那一瞬的感觉是失落还是惊喜。   像是要看看观众们说了什么,屏幕那一头的人斜过眼来,微微上翘的眼角陡然给他添上了一笔凌厉。大侠从山巅来到俗世,却依然站在高台之上,睥睨着一切。   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画中人紧接着勾起唇角,流转眼波中荡着一层浅浅的魅惑,若有若无,只让人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眼睛上。   清冷、疏离的感觉只维持了短短两息,随着青年笑容的加大,冷厉、魅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熨帖的温暖。俗世虽平庸,纯真可爱的总角小儿却轻而易举地融化了大侠的冷心。   应安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整个书房里都回荡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咚,震得耳膜颤动。   [传说中的邪魅一笑!!!啊啊啊来个人给我摇晃一下!]   [正在地上找我的心脏,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有人看到了吗?]   [老师平时都笑得很慈祥——词语匮乏找不到别的形容,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电得我浑身发麻]   [手忙脚乱地截屏,急得不得了,现在才想起还可以看回放 ( ̄▽ ̄") ]   [必须当桌面,我要让男神从里到外占领我的手机!]   ……   [老师那个发箍哪里买的,想买同款]   [头毛短的我也想要!]   “我也不知道,朋友送的圣诞礼物。”文灏在脑中大概搜了一圈,没搜到类似的。   [没看到过这样的,很可能是定制的。]   [那个朋友肯定很喜欢老师]   文灏笑着说:“我也很欣赏他。”   在书房的某人觉得,他也需要到地上去捡他的心了。   [霸道总裁小朋友,运动达人美阿姨,还有老师也欣赏的朋友,感觉老师身边全是很棒的人,好想生活在老师周围]   “你们已经在我周围了啊,”文灏有感而发,不论通过什么方式,这些人类都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你们不断学习,热爱生活,而且那么有趣,你们也都很棒。哦,是棒棒哒。”   [老师又犯规!]   [帮我叫救护车,告诉医生不断傻笑的那个就是!]   ……   文灏自身的知识来得非常轻易,可他知道人类的学习是一件很耗精力且需要毅力的事情。   这段时间,他不断接受学生们的提问,为了回答去了解考试、升学、考证等事情,他读了数千篇观众们的读后感,看到了他们的思考。   不管他的长相如何,直播语言怎么包装,本质上,他的直播间是在做一件严肃的、缺乏普遍乐趣的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参与进来呢?因为他们重视学习。   也许这些人中的大部分还没有任何发现和创造,但这种踏踏实实的过程让他看到了知识是如何在这个巨大的群体中传承的。   探索是传承的起始,传承是探索的动力,它们的循环构成伟大的进步。   这让文灏心生敬意。   不可否认,因为不一样的灵魂和得天独厚的优势,文灏最初进入现实世界时,对人类的态度是好奇、包容和“慈爱”,在他对一些人的帮助、对一些人的亲近和对另一些人的忽视中,隐藏着的是不自觉的高高在上。   人类那些上天入地的宏大行动,那些改变社会格局和环境形态的重要创造,没有让他飘在天上的眼睛降下来,平凡人琐碎的学习、缓慢的求知,却让他开始平视他们,甚至产生了同理心。   他希望成为他们中间真正的一员。   [有时候觉得老师很远,有时又很近,但可以每个周看到老师,给自己充能,已经心满意足]   [谢谢老师鼓励,预感这次期末我会考得不错]   [考完的表示感觉很好,题都答完了,怕无颜见老师,学习效率杠杠的]   ……   片场,著名导演李宏正在工作,来探班的好友向驰在旁边刷手机。向驰也是位大导演,两人惺惺相惜,关系很不错。这几个月向驰都在筹备他的新电影,做得烦了就来李宏的剧组透透气,跟李宏讨论些问题,顺便吐吐槽。   他漫无目的地滑动大拇指,不怎么上心地翻着微博,一张一闪而过的图片却让他拉回手指,继而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动图,图片中的年轻男人一头长发,魅惑一笑,然后春风化雪地转过身来,让人仿佛经历了冰上梅开,而后花满大地的过程。   向驰盯着那张图呼吸变得急促,反复看了多遍后,他激动地抬起头,想告诉好友自己找到了那个让他差点“踏破铁鞋”的人,却发现好友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   他闭上嘴巴低头快速查找那个人的信息,然后甩手甩脚地站起来往僻静的地方走,要通知助理赶快想办法给他联系人。   拍摄场地边缘,一些演员正坐在凳子上歇着候场。有人看到他,笑着上来攀谈,向驰着急地应付着,脚步也缓了下来。正当他不耐烦时,一道高昂的女声突然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文老师在给你发消息?!”瑶瑶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她帮冯明阳拿手机,不小心看到了文老师发来的信息。   “是,我只是向他请教了学习上的问题。”冯明阳向助理解释。   瑶瑶假哭:“你居然一直跟他有联系,我有他电话,可不敢打扰他。”看了文老师的直播后,瑶瑶也变成他的忠实粉丝了。冯明阳年纪小、性格好,他们的关系不像有些明星和助理那样上下级明确。   “你怎么不说你有时间看直播,我却不行。”冯明阳也有点不平衡。   他们的声音已经降到了正常值,但向驰注意到了这边,还是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请问,你们说的文老师是这个文老师吗?”向驰把手机递过去。   因导演向驰不断托冯明阳传话,冯明阳拒绝不了,文灏拒绝了一次还有二次,他还是答应了对方见一面。   向导心急,他们就约在了节后第一天的晚上。应安年知道了,自己从幼儿园接走了乐乐,不放心地让罗梁一直跟着文灏。   应安年想自己跟着去的,他听过不少娱乐圈的负面传闻,幼儿园那种常规同事聚餐不算,这又是文灏第一次与外人在外面吃饭,当事人没什么,他倒是紧张起来。试探着问了一下,文灏说不需要,他也没立场再坚持。   其实文灏一个成年人,又那么聪明,哪需要那么多担心?应安年知道是自己单方面膨胀的保护欲在作祟,也只能提着心自我控制了。   晚六点,向驰风尘仆仆地赶到饭店,一看到文灏就觉得疲惫都散尽了。   “文老师,我是向驰,谢谢你答应赴约。”   “您好,请别叫我文老师,叫我文灏或小文都行。”文灏走上前去与向驰握手。以前没经历过这种场合,他还挺新鲜的,临时复习了一遍社交礼仪。   向驰与文灏寒暄了几句,对方的言行举止、语言神态让他不断在心里点头。像啊,实在是像,这种随意的精致、疏朗的风度,就是他想要的那种感觉。原本他还有犹豫,怕实际情况不符合预期,现在看,只有超过没有缩减,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双方稍微熟悉,向驰道明来意:“我正在筹备的一部电影,希望你能来饰演其中的一个重要角色。”   文灏已经听冯明阳转述过向驰的意思,他的回复还是一样:“谢谢您的青睐,很抱歉,我对影视表演没有兴趣。”   从进门到现在,他看着这位中年导演头上的问题从『他可以吗?』,到『他会答应吗?』,再到『怎么说服他?』,依然选择客气地拒绝。   他是要帮他人解决问题,但很多问题他无能为力,很多问题不适合由他来解,即便答案在他身上。   只能说抱歉啦。 第30章   向驰要拍的是一部古装电影,讲家国天下、英雄热血,和他以往的风格差别很大。剧本是他自己写的, 磨了三年, 在拍其他作品时都惦记着, 已经成为一个私人情结。如今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一个重要角色的选角却把他难住了。   在他的故事里, 有一个台词不多却贯穿始终的人物,一个出身大家的一国国师,时而濯濯如清泉, 时而深沉似黑夜, 双重性格,像精神分裂, 是个需要演员主要以神态动作来塑造的复杂符号。这样的角色,外形符合的年轻演员通常只能表现出人物性格的一方面,优秀的老演员驾驭起来没有问题, 年龄上又不能让观众信服。   眼前这个人却容貌、气韵一样不缺, 冷起脸来肯定也很有看头, 跟这些优点比起来,没有经验简直不值一提。向驰就像看到了一颗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切割好的宝石,迫切地想要将它镶嵌在自己制作的繁复底座上。   尽管文灏已经是第二次拒绝他,向驰仍不气馁,也不觉得被驳了面子,他给文灏介绍了故事最吸引人的部分以及那个角色多有魅力,还主动给出了不低的片酬,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他打开包掏出了剧本。   “你先把剧本拿回去看看,考虑考虑,注意保密就行了。”   文灏有些无奈,满桌好吃的,向导说得那么认真,他也不好意思动筷。作为一个知名导演,这么劝说他这个外行人,对方真的很有诚意,文灏就更不想浪费他的时间。   “不用再看剧本,听您说我已经感觉到这个故事有多精彩,很希望这部电影已经上映,那我就可以去看了。但当演员不在我的人生规划内,抱歉让您白费精力了。”   文灏把剧本双手递回去,不论是眼睛还是大脑都没有看一页。这是作者主动给他看的,内容已经在他脑中,任他取阅,但他把它塞到了最里面——据说看了剧透影响观感。   向驰脸上浮现失望,他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几乎还是完整的,忙不好意思地招呼服务员加菜,还问文灏要不要酒。文灏拦住他,只让把一些菜加热,酒也没要,虽然想尝试,但应安年特意叮嘱了他最好不要喝酒。   两人终于进入到边吃边聊模式,向驰吃了几口菜,灵感又来了:有些人不在意片酬,在意作品质量,文灏这个当老师的看上去就像是重视名声的人,让他了解自己对作品制作的态度,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   于是他又在咀嚼间隙谈起了会投入多少资金在布景服化上,虽是架空但各种细节会参照真实历史,做出质感等等。   有话题聊才不尴尬,文灏适时接话,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具体问题上去了,比如某个朝代的服饰有什么特色啦,不同阶级的人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啦。   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干货,向驰很快意识到这点,有些东西听起来亮眼又有调调,他忍不住继续问下去,让文灏多说点,觉得用得上的就拿笔写在剧本上。   一顿饭吃再久也有结束的时候,文灏跟向驰告别,看到罗梁正站在路边打电话。   “好……文先生出来了……看起来没喝酒……我们这就回去。”   应安年原话是让罗梁一直跟着文灏,但文灏总不好赴约还带个保镖,就请罗梁在大堂吃饭等他,显然罗梁早就吃完了。   回去的车上,文灏谢谢罗梁等他那么久,他性格好,罗梁跟他聊天相对随意,面目有些凶恶的保镖开口问:“文先生要去当演员了吗?”   “不会的,我没学过这方面,也没兴趣。”   直性子的罗梁笑了一下,接口:“那挺好的。我听说当演员要满世界飞,经常几个月都回不了家。您要是不在,乐乐肯定会想的,还有应先生。”   罗梁很喜欢小孩子,可惜因为长相,不止一个小朋友看到他就哭,乐乐不仅不怕他,现在还会主动跟他说话,罗梁就更觉得他可爱,忍不住从一个外人的角度为他着想。至于应先生,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提到,估计是因为之前的等待时间里接了他好几条询问短信和电话吧。   听罗梁那么说,文灏也觉得有点想家里那些人了。他看着办公桌先生发来的微信,一边回复一边想,还是在那个家里吃饭舒服。   摁灭手机,车窗外划过公交站台的大幅广告,火与血里,持枪男女并肩狂奔,是新近上线的一部电影。听人讲了一肚子关于电影的事,文灏没兴趣演,但很想看了,去电影院的那种看。   应安年看着文灏发过来的那个“^o^”,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新消息了才退出微信。长发青年的决定让他放下心来。他刚把手机放桌上,屏幕再次亮起,棉花糖青年没头没脑地问:“有空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男人的唇角高高翘起。他当然知道那个“我们”不止包含两个人,但这样自然、亲近的邀约还是很让他高兴。   家里需要刻意排时间的就他一个人,要想早点去就得他早点有空。那还用说吗?必须有空啊。   应安年:“我们明晚就去吧。^_^”   呵,我们。   要带着乐乐,影片最终选的是迪尼尼新出的动画电影,老少皆宜。三个大人在家里选完片,应母感叹:“儿子,你终于要有正常夜生活了。”   “应女士,请注意措辞。”   文灏:噗!   经过激烈程度0.5的抢夺,文灏赢得了请客的机会。他兴致勃勃地上网抽券,买团购,因为是3D电影,儿童也要买票才有座,还好他才挣了一个70块,加上之前剩的,请得起。   文灏请看电影,应安年请了可乐和爆米花。没办法,虽然他觉得这些食物不健康,但两个小家伙的眼神太明显了,不过他都给他们买的小份的。   应母也来凑热闹,应安年看他们三人都抱着可乐和爆米花,就自己空着手,得,干脆自己也买吧。   等候区的沙发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妹子一抬头就愣住了,视线盯着前方,她的手肘使劲撞向旁边的妹子,把她的饮料都撞洒了。   “喂!你……”   “别说话,看那边,是不是文老师?”   洒饮料的妹子衣服都忘了擦,压着嗓子喊:“天啊,真的是!看那头发,还有那个玉箍!啊,手机!”   两个妹子手忙脚乱地拿手机拍照,嘴里不断低声惊呼。   “老师现实里居然比视频还要帅,啊,这身材!”   “看跟他一起的人!一个孩子,一个阿姨,一个朋友,都对得上。我的妈,还一人抱一桶爆米花,这一家四口的样子,萌得肝颤~”   “对啊,这组合颜值也太逆天了吧!啊,走了……”   “我们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要不要发微博?”   “不要吧,那是老师啊,万一对他有不好的影响……”   “是哦,还是自己珍藏吧。哈哈哈,今天真是太值了!”   “好遗憾没有跟老师买同一场。”   ……   文灏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插曲,他随着人流往里走,发现自己漏了一件事。   到检票口,应母蹲下来问乐乐:“还记得奶奶之前说的吗?看电影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不能说话,不能乱跑。”乐乐乖巧回答,得到工作人员赞赏的微笑。   电影开始,文灏的预感成了真。观众可以嘴上不说话,但思维关不住啊。封闭的影厅,昏暗的环境,固定的座位,密集的人,他要特意把视线放在大荧幕上,才能不被眼前密密麻麻的问题对话框分去心神。   电影很好看,故事、画面都引人入胜,但影厅里为数不少的小朋友的问题也很吸引人。当久了老师的人,大人的问题好忽略,小孩子的想法却会不自觉地去注意。而且随着影片的播放,小朋友们的问题也不断变幻,就像一盏盏小灯在黑暗里不规律地闪烁。   『公主要被吃了吗?』   『飞过去的是什么?』   『马怎么是白色的?』   『他什么时候跳舞?』   ……   好吧,看一会儿也就习惯了,这种看弹幕电影的方式还挺有趣。文灏渐渐投入,剧情过半,他发现身边属于乐乐的小灯已经有一阵没闪了。什么问题要想这么久?   文灏偏过头去,看到乐乐规规矩矩地坐在对他来说很宽大的座椅上,头上写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去厕所?』   小孩儿没喝过可乐,很喜欢这个味道,短短时间就把自己杯里的喝光了。即便只是小杯,对他来说也很多了。可他还记得“不能说话,不能乱跑”。   文灏默默抱起他往外走,顺着指示牌找到厕所。运气不好,居然遇到男厕所也要排队的时候。   前面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夹紧大腿,两个膝盖别来别去,已经憋急了。他爸爸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对的,动动就能忍住了。”   文灏没有过这种体验,想来是不好受的,他看看一声不吭夹着腿不动的乐乐,主动做示范,口中道:“我们也动动。”   应安年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高一矮两个不断别膝盖的小家伙。   你们是在厕所门口跳舞么? 第31章   除了应母,谁都没有把电影看完整。乐乐还不到能完全理解故事情节的年纪,文灏有一点点遗憾, 但没说。   回到家, 乐乐和应母早早休息了, 应安年见文灏还很精神的样子,问他:“还想看电影吗?可以在家里的影音室看。”   文灏高兴地跟着应安年走进之前利用率很低的家庭影音室, 应安年让他随意选片,自己想了想,去厨房拿来一盘炸鱼和几罐啤酒。   文灏看到啤酒眼睛亮了亮, 问他:“里面有我的吗?”   应安年失笑:“当然有你的, 只要不过量,在家里喝酒没关系。”说着就开了一罐递给他。   文灏接过去闻了闻, 再喝了一口,然后脸就皱了起来。   应安年这才确认他没喝过酒,他心里想着拿酒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看到了这么可爱的表情, 口中却说:“喝不惯就放着, 我去给你拿饮料。”   文灏让五官归位,又喝了一口才回话:“仔细尝尝还挺有味道的,喝得惯。”   酒精不会对他有刺激作用,啤酒味道也没想象的好,不过喝着小酒,吃着小食,看着电影的感觉实在是棒。文灏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酒,眼睛放在屏幕上,感到非常放松。   尤其让他舒服的,就是身旁这位朋友的陪伴啦。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单独跟应安年待在一起,有了对比才知道,有人陪着做有趣的事,又没有问题弹幕存在,感觉真的不一样。   文灏舒坦得摊手摊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有模仿应安年步伐坐姿的想法,也不再在对方面前正襟危坐,他开始想学他的字体了。这个人类真是样样好。   长发青年挑的是一部经典的太空科幻片,应安年已经看过,对方全神贯注地看电影,应安年就全神贯注地看他。   青年对处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人的神态很敏感,对来自其他角度的注视却很迟钝,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吸引力。   变幻的光影遮盖又照亮他入神的眼睛,抚摸过他脸上的每一条弧线,每一处弯折。应安年斜斜靠在沙发背上,抬手又喝了一大口酒。   他酒量不错,但平日除了应酬需要,很少主动喝酒,今晚却觉得喉咙干渴,而入口的酒水像是添了别的味道,甘甜爽口,让他像第一次喝可乐的乐乐一样,很快就把一罐啤酒喝空了。   文灏视线黏在屏幕上,放下啤酒罐伸手去摸炸鱼,咽下炸鱼又去摸啤酒罐。电影里炫目的太空景色让他忽略了手中啤酒罐异常的重量,凑到嘴边就含住开口往下倒。   没有酒水流进他的口中,但文灏确信自己尝到了什么东西——非常好的东西!   那一瞬间,他仿佛登山的人站上山巅,呼吸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空气,舒爽到毛孔都炸开。人类世界的膈膜撕开一道口子,赐给他短暂的畅快。   那感觉太美好,直到它彻底散去,文灏才不舍地将啤酒罐拿下来。他的右手手掌已经实体化一半,平时并不会觉得辛苦,但体会了刚才的感觉后,他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一条蹦不起来的咸鱼。   我是吸毒了吗?   文灏把啤酒罐放到眼下看,又晃了晃,里面只有一两滴酒液,桌子上,他喝到三分之一的啤酒还在那里……也就是说,手上这个啤酒罐是应安年的,他刚刚尝到的是,应安年的,唾,液。   不愧是护身符般的男人啊,唾液都跟丹药一样。   可惜这不是常规能取得的,要别人的体液猥琐又不礼貌,还是赶快忘掉,免得染上毒瘾吧。   图爽快走捷径是不对的,也不能持久,融入人类世界要靠自己一点点努力,文灏提醒自己。   他又晃了晃那个啤酒罐,遗憾地看了应安年一眼,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简单解释道:“拿错了。”然后端起自己的酒大喝了一口。   应安年看到全程,来不及阻止(真的吗?),眼睛睁地看着长发青年拿起自己喝空的酒罐,含住,继续含住,然后看看,晃晃,再晃晃,看了自己一眼,平淡地说了句“拿错了”。   他动弹不了,仿佛被沙发吸住了,昏暗的光线应该能遮住他通红的耳朵,但让眼睛都在发热的温度炙烤着他的思绪。   他看我那一眼是埋怨吗?不,这不重要。他不是让人忘我欣赏的大自然,是唯一可以解毒的那株药草。   我得离他远点,不能伤害他。   隔天又是一个周五,文灏还没离开幼儿园,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是文灏吗?冒昧打电话给你,我叫贺志深,是个历史老师。”   来电的人年纪应该不轻了,声音带点沙哑,嗓门儿还不小。文灏一边牵着乐乐往前走,一边听他说。   贺志深说他是个历史老师,实际是C大的历史教授,已经六十多岁了,属于延长退休那一类。贺教授老当益壮,还在从事历史研究工作,不久前才发表了一篇新论文。   他在学界地位不低,导演向驰通过关系请教到他门上,希望他能够做自己新电影的顾问。向驰自己做了些准备,和文灏也讨论了些,可毕竟不完整,还可能不够专业。   贺老跟向驰聊了聊,翻了翻他重新做了备注的剧本,心里就松动了,觉得他很用心,很尊重历史逻辑。尤其是其中一处备注,参考的是他新论文中的一个论点,让他觉得舒心。   “你是看了我最新一篇论文吗?这都用上了。”贺老随口问,其实心里已经确定了,不管对方是真赞同他的观点还是故意讨好他,起码心思用对了地方。   向驰赧颜,实话实说:“您的研究成果我还没看完,这是最近认识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那是个幼儿园老师,历史知识很丰富,这里面不少地方都是他提示我的。”   贺志深这就觉得有点意思了,他特意问了问哪些地方是那位幼儿园老师说的,得到回答后感觉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历史爱好者,而是下功夫钻研过的。   他那个论点是关于一个生活器物的用法的,论文发表后还没有同行同意他的意见。历史学界也算有个圈,圈外人看他们都是历史研究者,论文只要发表了就是可参考的,不会探究更多,拿来用也不足为奇,圈内人却往往有“派别”,有“观念”,真正懂的人采用了你的说法,证明他是赞同你的。   贺老有些兴奋,这是遇到了知音啊。他爱与人交流,但总是没胜负的争论也没意思不是?有人赞同,能说到一起去肯定更好。   听到向驰说文灏才二十出头,贺老对他更感兴趣了,当即要来了电话号码,好歹知道别人在上班,等到下班时间才打过去。   文灏采用贺老的观点没别的原因,他知道那是对的。   他面容年轻,拥有完整意识的年头也不长,但从他的灵识产生的时候算起,他可算是个老怪物啦。   排除混沌时期的近千年,自他的触角能向外延伸获取别的知识起,到他化形为人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今天,他所收揽到的信息全部原封不动地储存在他无限宽阔的思维广厦里。只要他想,就能查阅。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人类的提问、回答和分享,换句话说,人类没有进步,他就没有进步。但这个“人类”不仅指当前时代的这些人,还包括一长段历史中的人。   人类的思想会有倒退再前进的重复情况,总体是向前的,科技则始终向上,更新的通常是更好的。文灏的知识容量超过每个人类个体,但他并不能比整个人类群体更“先进”,除了在历史领域——如果历史认知上的更全面和更准确可以称为“先进”的话。   朝代更迭、族群迁徙、战争破坏,有太多因素可以让先代留下的各种记录被埋葬、破坏,继而被后代遗忘。而今,无论是过去统治阶级的思想结晶,还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都是现代人研究的对象。人们通过符号、墓葬、流俗抽丝剥茧,一点点拼凑不同历史时期的画卷,为了探究文明的发展过程,为了以古鉴今,也为了纯粹的乐趣。   贺老研究的历史时段正好在文灏有记录储备的范畴内,他看过的那时的人创作的文字、图画比流传至今和考古发掘的要多得多,因此知道贺老的观点是对的,在跟向驰聊天时没有多想就说了贺老的看法。   贺老希望跟他多交流交流,他也没法越过现有的研究成果多说什么,不提那有没有意义,会不会扰乱正常的研究,他也没法证明啊。可一位当代大学者邀你聊聊天,哪有拒绝的道理?自然要欣然前往。   文灏自知是小辈,拒绝了贺老亲自出来见他的提议,在确认乐乐第二天有人陪后,约定好去C大拜访。   应安年才决定要跟他保持距离两天,还打算在公司多加几小时班,就知道他周六又有人约,还是个大教授。   并不需要自己走远,越来越多人发现他的不凡,他未来的路会越来越宽广,自己要做的应该是在他羽翼未丰时为他保驾护航,尽量不被他甩下,让他可以前进得更快乐,更平稳。   还是回家吃饭吧。 第32章   周六天气不错,起了一阵晨雾,天空摊起了鸡蛋饼。   “鸡蛋饼”是应母的说法, 乐乐没有吃过摊得那么圆的鸡蛋饼, 觉得那更像桔子。   祖孙俩问文灏的意见, 长发青年想了想,回答:“也像蛋黄。”   然后三人一起转向应安年, 有点走神的男人愣了下,道:“你们说得都对。”   “谁让你当裁判啦?是让你说太阳像什么。怎么大早上就精神不集中?”应女士批评起自己儿子来一点都不委婉。   “黄灯。”应安年无奈地参与进这个幼稚的游戏,感觉自己已经有了低龄化的趋势。   “没意思。”应母嫌弃。乐乐的表情也一副“小叔你说的不是食物”的差评模样, 只有文灏弯着清澈的笑眼看他。   家里四个人作息习惯都很好, 虽是周六,也早早起来, 吃过早餐,大人们一起陪乐乐玩儿了一会儿。天上亮着“黄灯”,四人的出行计划还是没变, 时间差不多了, 就收拾收拾往外走。   应母要带着乐乐去见老友。她一生都不按牌礼出牌, 有没有孙子什么的,并不执著,可现在有了乐乐这么个甩别人家熊孩子几万里的好宝贝,也忍不住要带出去显摆显摆。   文灏是要去C大,他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先搭一截应安年的车,然后走一段路去坐地铁,今天罗梁会跟着那祖孙俩,他自己单独行动。至于应安年,由于他前两天说这段时间会非常忙,大家默认他是要去公司加班的。   上了车,应安年让司机直接去C大,文灏阻拦:“你时间紧,不用送我,我还没坐过地铁,想去体验一下。”   “不是特意送你,正好我也要去C大找一位教授商谈事情,自己过去,免得让老先生跑来跑去了。”应安年解释。大学不是个复杂的环境,文灏要见的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他原本只打算接送他,早上念头转了转,还是很想跟过去。   那就跟过去好了。   启星这样的企业,和大学有合作很正常,文灏没往其他地方想,高兴道:“那真巧。”地铁就回来再坐吧。   两个人也没怎么聊,应安年低头看手机,文灏当他有事忙,偏过头安静地看窗外的风景。   行至中途,应安年突然吩咐司机:“在千橡路口停。”他查了地图,在那里上地铁不需要再换乘,剩下的路途不算远也不很近,可以满足文灏“体验一下”的需求。而且网上的人说,那段地铁不挤。   到了千橡路口,文灏以为应安年是临时要取什么东西,结果男人不仅自己提着笔记本电脑下车,还把他也叫下去,然后带着他走到了地铁口,还要继续下行。   “我们去坐地铁?”他吃惊地问。   “嗯。”应安年把他拉到身边,让过了一个赶路的人,然后才道:“我也想体验一下。”他在上大学的城市坐过地铁,在本市还没坐过,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   事实证明,经常坐地铁的人和不靠公共交通工具出行的人认知是有很大差异的。应安年看着满车厢的人,很想问网上那个人:这叫不挤?   可惜对方不能回答他:没到手肘撞脸、大腿贴臀、呼吸可相闻的程度,叫什么挤?   文灏倒是兴致勃勃,车门一开就跟着排队的人从侧边迈进车厢。应安年只得赶快跟着,拉着他的手臂在车厢里扫视了一圈,紧走两步把他护在座位隔拦和地铁门中间。   没人能碰撞到文灏,应安年心里舒服了很多,但他低头一看,心又紧了起来。那么近的距离,青年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一样,只要稍稍靠近,就能真的抱住他。   他们不是没有挨得更近过,但这个姿势的冲击力比以往都要大。应安年下意识地收紧握在扶手上的手,身体也变得僵硬。   可文灏并不能体会他的情绪,长发青年透过身前男人的肩膀看出去,禁不住咧嘴笑起来。   『谁放的屁?』   『哪个人把韭菜饼带地铁里来了?』   『这个大娘下站会下车吗?』   『这个学生妹看的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   也有脑内问他和应安年是不是一对的,但很少,文灏不知道,没这个意识的不会多想,有这个意识的基本已经认定他们是一对了。   看那姿势,看那距离,哎嘛,真养眼!就是地铁里人太多,拍个照都不方便。   挤个地铁都那么开心?真是在哪里都能找到乐趣。应安年心里这么说,身体微微向后挪,他怕自己忍不住贴上去。   向后的背碰到了什么东西,应安年转身去看,正迎上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人标准的白眼。待双肩包女士的瞳仁归位,她头上的对话框马上刷出新问题。   『帅哥看到我的白眼了吗?』   『他会不会对我印象不好?』   文灏闷笑到弯腰,正好地铁进站,他一个没站稳,双手扯上了应安年的衣襟。   应安年感受到身前的重量,下了大力气才没有把他揉进胸膛。   一直到出了地铁,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了。“回去就不坐地铁了吧?”男人道。轿车内那么小的封闭空间,也没有地铁里磨人。   “好。”文灏答应。应安年多半是不习惯地铁环境的,他们也不一定能一起回去。   上门拜访不能空手,乐于践行人情礼仪的文灏找到一家水果店,挑了一些苹果。应安年看他买,自己也买了些,还主动把钱付了。   水果店旁边是一家花店,临近春节,花店门口摆着一排金桔,看起来很是喜庆。文灏想到乐乐说的桔子,决定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一盆,现在先买一盆送贺教授。应安年再次跟着买了。   应安年还好,他气质冷硬,一手提着电脑,一手拎着苹果和金桔也自带冰封隔离效果。文灏却是把苹果和金桔都搂在腹部,脸上带着笑,像是天宫的仙童给尘世中人送年礼来了,一路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没断过。应安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快速走入C大。   C大是一所老牌名校,人文气息浓厚,文灏一走进去就很喜欢。到了学期末,周六也安排有考试、会议,校园里学生老师都不少,文灏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捕捉到满目翠色。   那些深深浅浅的绿来自师生们对学识的思考。普通学生的颜色浅淡,维持时间也不久,会被『三食堂的牛肉包还有吗?』、『王老师会打多少平时分?』之类的问题取代。从研究生往上,对话框的颜色就比较深,他们都有自己的课题,会长时间地思考同一个问题,想得也相对深入。   而那些有待攻克的研究任务及本身喜欢钻研的老师,头上已经鲜翠欲滴了。   头顶绿色在人类世界有不好的含义,在文灏看来却是最好的状态,是问题中最特别的一种——不需要他人急迫地、刻意地去帮忙解决,这是人类在自主探索、求知。   绿色的问题就像一棵树,它同样会耗费发问者的心神,如果问题足够大、足够难,也会让人承受巨大的压力,可它跟其他类型的问题最大的不同,是它带来的回馈也是丰厚的。   一个人有一个生活或情感上的问题,解决了会感到轻松、愉快,但在知识的殿堂里解谜,每用智慧和坚韧滋养问题树一点,落叶和坠果就会让智慧和坚韧的泥土厚实一分。当终点出现在眼前,问题树会化作最好的养分,让人在精神世界里长得更加高大。   人们用头脑处理事情的能力,除了先天所带,不就来自后天的习得,以及碰到或提出问题,再探究和解决问题的过程吗?这才是真正有效的给智商充值的方法。   而且那一棵棵绿色大树所换来的,不止个人的成就感和能力的提升,以及声望、地位等延伸利益,可以说,那是在为全人类的智商充值。   当然,能达到这种层次的发问者兼问题解决者不多,而大学是他们最为集中的地方之一。   出现在文灏视线范围内、看起来像老师的人中,除了少部分想的是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或『怎么升官?』、『怎么多捞经费?』,大多数都顶着一棵或大或小的“绿树”。置身这样的环境里,文灏仿佛到了充满负氧离子山林间,舒畅得脚步都变轻盈。   大学里也不只有人。花坛边,一只肥肥的黑身白爪猫钻出来,闲闲地抬爪子洗了洗脸。它的斜后方,一条黄色的田园犬甩着尾巴跑过来,绕到肥猫旁边,伸头要往它身上蹭。肥猫一爪子拍它头上,姿态很不屑。可文灏看得清楚,那猫并没有伸指甲。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文灏让应安年自去忙,他要再看看这一对小伙伴。应安年哪会走,只说自己也还有时间,站在旁边陪他,心里考虑要不要在家里养只宠物。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夹着两本书经过,文灏没在意,两只动物却都朝他看去。田园犬那有些模糊凌乱的问题思维图纹消失得太快,文灏勉强认出是『棒棒呢?』   肥猫的要清晰一点,大概是『两脚兽怎么不咬他?』   为什么要咬他?文灏再向那个男生看去,他的头上也有一个问题对话框。   『下一个选谁?』 第33章   哺乳动物神经系统发达,有复杂的行为和多样的情绪,其大脑结构与人脑有不小的相似性, 最大区别在于功能区的划分和比例。猫狗在哺乳动物中算是智商比较高的, 思维运行方式和人类有一定程度的重合。它们也会学习, 有的猫狗“见多识广”,懂得很多。   但它们的思维在活跃度和逻辑性上与人类毕竟不是一个量级的, 很少会有源自本能和环境适应需要之外的自主“想法”,思维能量图纹也比人类的模糊很多。刚刚走过的男生能让这一猫一狗都对他产生疑问,证明他给它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文灏看了看一片平和的校园, 再转回头来看那对动物伙伴, 它们对那个男生没有戒备,也没有攻击意图, 那应该不是虐待动物之类的事,可能只是他有什么特别的行为让它们感到难以理解吧。   以免惊到两只动物,文灏和应安年站在路边没有靠近。肥猫看到文灏, 似乎觉得这个笑得温和的两脚兽是个很好的服侍者, 无声跳下花坛跑到他脚边躺下, 露出圆乎乎的肚子。   文灏有点惊喜,单臂搂住怀里的东西,蹲下去给它挠下巴,舒服得肥猫呼噜呼噜。   应安年刚要弯腰帮长发青年拿东西,追着猫过来的田园犬闻到了他袋子里的苹果,居然不怕他,胆儿肥地凑过来嗅嗅苹果袋,又仰头看着他摇尾巴。   应安年不确定狗能不能吃苹果,他模糊记得就算能吃也不能给多了,就冷着脸往旁边让,狗狗又跟过来,他再让,狗狗再跟。外人看起来他就像怕狗一样。   文灏一走进C大就有学生认出他来了,但他们不是赶着去考试,只能匆匆看两眼,就是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何况旁边还跟着个气势强大的应安年。现在看他们停了下来,又好像遇到“麻烦”了,一个女生鼓起勇气走过来,冲着这边喊:“猫仔,过来!”   躺在文灏手下的肥猫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倒是那只围着应安年转的田园犬欢快地跑过去,亲热地蹭女生的手,跟她极熟悉的样子。   女生拦住那只叫猫仔的狗,不让它再靠近应安年,她的三个同伴也跟了过来,压抑着激动看文灏。   “文老师好,我们都在追你的直播,觉得特别特别棒!”还是那个女生先开口。   “没想到可以在学校里遇到文老师,真是太幸运了!”   “老师是来C大办事吗?我们可以领路。”   ……   有人带头,场面就热闹了,女生们纷纷表达对文老师和他的直播的喜爱,大冬天的,兴奋得脸颊发红。第一个女生过来时文灏就站起来了,问完好,他都找不到说个长句子的机会,只能微笑着听她们说。   应安年见还有人要围过来,提醒文灏:“时间要到了,我们该走了。”   文灏和学生们告别,又朝肥猫挥挥手,抱着苹果和金桔跟应安年离开了。留在原地的几个女生这才使劲蹦跶,发泄激动之情。而没有享受够的肥猫又给了凑过来的猫仔一掌。   两人走到安静处,应安年问:“你想到中学或大学当老师吗?我可以找人推荐。”文灏不反感现实里高年级学生的接近,也能处理被学生围住的状况,如果他真的热爱这一行,让他在幼儿园里好像太大材小用。   文灏还没想过这一点,不过他马上谢绝了。“在哪里、通过什么方式当老师都一样,我只是知道得多点,怎么当幼儿园老师都是学着来的,不一定能胜任其他的教职。”而且他没有学历,应安年说的找人推荐就是走关系吧,他不想应安年为他欠人情,也没有这个必要。   见长发青年确实无意,应安年也不再提,他当然乐意青年多些时间在家,不用承担更多教学任务和压力。   C大的教师宿舍在偌大校园的深处,应安年熟门熟路,直接领着文灏就去了。找到贺教授住的宿舍楼,文灏跟应安年分开,自己提着东西往上爬。   这种老式低层楼房没有电梯,贺老和已经退休的老伴张老师住在顶层六层,天天都要爬上爬下。儿女心疼两老,要接他们去住新房,两老还不愿意,说就喜欢学校的氛围。   张老师给文灏开的门。“老头子一早上看几次时间,你真来了,他又上厕所去了。”   “那我该早点上来,在学校里看到一只猫和一只狗,就站了会儿。”   贺老提着湿漉漉的手出来,听到文灏这句话就说:“是不是一只很肥的黑猫和一只总黏着它的黄狗?那是踏雪和猫仔。”   “踏雪和猫仔,这名字真有意思。”文灏感兴趣道。   “它俩可有故事哩,”贺老稀疏泛白的眉毛飞起来,“是这学校的老霸王了。”   踏雪先来,学校很多学生都喜欢它,看它的样子取名叫踏雪,把它喂得营养过剩,也越来越懂得看人下菜碟。猫仔流浪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只幼犬,笨,不会讨吃的,踏雪不知怎么把它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了,据说经常给它叼东西吃。然后那小狗就赖上它了,从东跟到西,只要看到踏雪,小狗肯定在周围,学生们就叫它猫仔,喂东西也一起喂了。   有人想领养它们,拿吃的引到家了,踏雪轻松就逃了,猫仔看不到踏雪就不吃饭,那家人还是把它放养了。学校担心狗大了会伤人,要把猫仔弄走,学生们强烈反对,最后只是把猫和狗都抓去做了绝育。   这个学校有一大片区域都是它们的后花园,天天有学生捧着吃的去喂,现在校园论坛上正在呼吁,让不要给踏雪吃太多,它已经太胖了。   贺老在衣服上随便擦两下手就跟文灏说起了校园里的跨物种友谊,这一说就很难停下来的架势很有老教师风格,张老师端水果来都没能堵住他的嘴。   “小文你别见怪,这个人就喜欢吹故事。”   “您也别见怪,我这个人就喜欢听故事。”   “哈哈哈,这也是个喜欢历史的,肯定站在我这边。”贺教授很高兴。   一段猫狗传奇迅速让距离拉近,也不要那些虚礼客套了,历史爱好者和知识分子爱好者越聊越投机,贺老那篇论文和他的具体研究范畴很快就不够他们聊的了,上下五千年,兴亡哀乐史,任他们跳跃。   贺老有很高的学术水平和素养,说起历史故事来如数家珍,讲起理论观点也是深入浅出,文灏即便比他知道更多历史真相,依然听得十分投入——扁平的记录怎敌得上高明学者的解说?   贺老则是越聊越喜欢面前这个小伙子。开始看他留长头发,又长得那么耀眼,还担心他性格过于跳脱,聊不到一起,结果人不仅踏实认真懂礼,这知识容量和思维深度真是没话说,他都恍惚以为自己是在跟个有经年积累的业内大拿谈话了。   年轻人的能量不可小觑啊。真是好,这个小朋友他交定了。   两个人说高兴了就忘了时间,张老师叫吃饭,才惊觉已经中午了。文灏很不好意思,贺老拉着他往饭厅走。“今天一定要尝尝你张姨的手艺,她退休了就在这上头下功夫,吃过的都说好。”   “人家的客气话,你还当真了。”张老师放下一盆鱼,转向文灏,“都是家常菜,小文别嫌弃,吃不惯也要直说,我们家不讲究那些。”   文灏深吸一口气,笑着道:“闻着就香,您又发现了我第二个爱好,喜欢吃家常菜。”   贺老还不服气:“嘿,对我说的话我肯定要当真啊,而且你做的是真好吃。”惹得张老师赶他去洗手。   文灏抽空给应安年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中午不回去了,让他不用管自己。分开的时候应安年嘱咐他要走的时候说一声。   应安年此时正在另一栋教师楼里,他收起手机,盖上笔记本电脑,叫还在书桌前奋战的老头:“贾叔,我中午就在你这儿吃饭了。”   贾叔头都没偏一下。“你到底上我这里干嘛来了?菜在冰箱里,你李阿姨出门前给我做的,自己热。”   上午应安年突然给他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家,要来看看他,然后就提着两袋跟他以往风格大相径庭的东西上门,看完了也不走,就坐他家里办公。   贾老头不知道,要是他说没空,应安年就会打下一个电话,反正他在这学校不仅认识一个老头,能找个地方待着就行了。不行还可以出去找咖啡馆,学期末的图书馆,那是没位子的。   应安年打开冰箱,看到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饭盒,流理台上放着泡着水的电饭锅内胆,都有点发酸了,厨房垃圾桶里满是外卖包装。他默默把内胆洗了,把垃圾袋换了,摸出手机准备叫外卖。   “想吃什么?”他走回贾老头身边问。   “随便。”贾老头回答,手上动作不停。   “你怎么不跟李阿姨出去旅游?都退休了学校里又没什么事找你,在家久坐不利健康。”   “我出去了你还能来?你要是无聊就继续工作去,饭好了叫我。”这对着外人冷面少语,对着长辈就变身管家婆的习惯怎么还没改?   应安年瞄了他的电脑屏幕一眼,没拆穿他。   贾老头用二指禅在键盘上戳出新一句话:“师父,这个怪怎么刷?” 第34章   吃过饭,贺老问文灏:“你说第一次来C大,要不要跟我出去逛逛学校?”   “好啊。”文灏欣然应允, 一边帮张老师把碗筷收到厨房。   “行啦, 趁现在太阳好你们出去散散步, 说不定还能遇上踏雪和猫仔。”张老师不让文灏再动手。   “张老师不一起吗?”文灏又去拿抹布擦桌子。   “我一会儿要去找老姐妹。”也顺便消消食,张老师心里补充。文灏这孩子太实诚, 为了证明喜欢吃她做的菜,把一桌子菜扫了一半,受他感染, 老两口也胃口大开, 都吃撑了。   午后的校园人不多,贺老带着文灏沿着主干道逛, 给他介绍两边的建筑,也说说学校的历史。接近第二教学楼的时候,果然远远看到了那一猫一狗。踏雪舒舒服服地横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 左右各有一个女生给它挠痒痒, 猫仔自己在草坪上玩石子儿。   他们没有过去, 继续往前,碰到了另外三个老教师。老头见老头,情谊厚又稠。   “老贺,你心情好啦?”穿着厚厚羽绒服的胖教授隔老远就打招呼,中气十足。   “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啦?”贺老也扬声回答。两方人马还没靠近,中间的空气已经被他们的声势占领了。   “前天叫你出来,你不是说心情不好吗?听他们说是发的论文被对方阵营那些不懂事的学生仔嘲讽啦?”胖教授走到面前了,声音也没低几度。   贺老摆手,不承认:“什么对方阵营、我方阵营的,我还大反派呢?没有的事。来来,给你们认识认识我的小知音,非常了不得的年轻人。”老头献宝一样地把文灏拉到前面。   文灏看着就像个大一大二的学生,教授们都对他很温和,他们都是爱护学生的人,何况老同事都那么说了。文灏赶紧一个个叫过来,雷教授、耿教授、黄教授。   雷教授叫雷振昇,声如其名,是生物学院的教授。见贺老心情真的好了,他有些促狭地说:“要不要跟我们去下棋,再把老贾叫上?”   贺老再次摆手。“不去,谁乐意跟他下?”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到这边,提着包跑过来。“雷老师,您没事儿吧?我才交流回来,碰到师弟才听他说起。”男人是雷教授的学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了。   “没事儿,就是把衣服扎破了。肯定是学生恶作剧,那是我外孙女给我买的衣服,抓到了一定要罚他狠狠写检讨!”   周三晚上,雷教授去实验室看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实验情况,十点多了才一个人从实验楼走出来。路过旁边的小树林的时候,一根棍状物突然射出来把他右臂的羽绒服边缘扎了个对穿。那样的力道,万幸没有碰到肉。   他的喊声引来附近几个学生,大家拿手机照着进小树林的时候,里面早已没人了,就踏雪不满地叫了两声,不知是不是捕猎过程被打断了。   雷教授把衣服上的东西拔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根铁头木身的短箭,做工不算精细,但那确实是一根在现代社会很少能见到的短箭。   除了吓了一跳,破了件衣服,老教授没受其他损失,这事儿没引起更多重视,校领导只让保卫处查一查,至今没查出什么来。   这些是文灏后来才知道的,现在没谁告诉他,连雷老本人在内的老师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也没主动问。   两拨人在路口分开,贺老带着文灏往湖边走。还没看到湖面,他们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贾老和应安年。   应安年故意压着步子。“走慢点,晒晒太阳。”他掐着吃完饭贾叔又没碰到电脑的时间硬拉他出来走走,这老头儿没走多久就急着回去。   “你想晒就多晒会儿吧,晒了又长不高,我先回去了。”贾老根本不给应安年面子,他着急回去升级呢,步速不仅没减还加快了,抬头就看到贺老头也带个青年遛弯。   “好多天没见你了,你这是要去找雷震子他们下棋?”贺老先发制人。   “跟他们下有什么意思?要下棋肯定叫你,赢得畅快。”贾老不甘其后。   贾老是化学院的老教师,年龄比贺老还要大一些,已经是延迟退休后退休了。要说他一个搞化学的怎么跟搞历史的贺老成为一对互损的朋友,就要谈到他们在C大教师中的名号——棋坛双绝啦。   这个“双绝”除了指代他们两个人,还有一重含义:绝对猜不出他们要怎么走棋,绝对猜不到他们谁会赢。   不是说他们的棋技多高明,恰恰相反,他们的不走寻常路一般人不敢恭维。就像是做研究耗费了太多逻辑,他们下起棋来喜欢“出其不意”,用他们的话说是要随心所欲、大智若愚、不可预测,用其他人的话说就是乱来。   有朋友认为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来掩盖真实水平太差的事实,被他们联手怼了回去。总之,他们基本只能和对方下棋,其他人倒是挺喜欢围观的。   但这你也乱来,我也乱来的下法,很容易造成不是被对手气死,就是被自己气死的结局。再加上还有人看热闹,他俩总是过一阵瘾,就气到不想再下,隔一段时间再重复这个过程。   两个在学生眼中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进行着技术含量偏低的唇枪舌战的时候,应安年和文灏已经从感到巧合,过渡到彼此询问情况了。   “你们认识啊?”教授们意外,然后分别做介绍。应安年工作忙,很少来C大,贺老并没见过他,文灏更是第一次到这边。两个年轻人都很优秀,两个教授介绍着介绍着又开始隐形攀比,应安年和文灏只能对视,微笑。   那天贾老到底在外多待了一阵,贺老也没有带文灏逛完整座校园,让他们回去打游戏的打游戏,休息的休息,应安年和文灏与他们告别,一起回了家。   当晚文灏特别在直播中加推了两本历史类书籍,后面几天他与贺老也时有短信联系。因为跟乐乐讲了踏雪和猫仔的故事,小孩儿很想去看看,文灏就打算在新一个周六带他过去。   既然要去C大,文灏就提前给贺老打个电话,结果是他儿子接的。   “我家老爷子还在医院。”   贺老周二就进医院了,只是一直没跟文灏说,他被推出去透气了,电话让他儿子接到,文灏才晓得。   文灏赶到医院后,贺老还安慰他:“只是小伤,早就可以出院了。”   客观说,贺老的伤的确不算重,右小腿后面被戳了个窟窿,没伤到骨头,这种伤医院都是让回家养。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贺老现在只带博士生,加上他自己要求的每周一节的公共选修课,个人时间相对充裕。那天提到下棋,他和贾老的瘾都上来了,周二下午再有人叫,他们就去了。   老教师们下棋的根据地长着一片稀疏高直的树,树林间散布着十余组石桌石凳。学校历史长了,新的旧的地方都有,这片区域就是属于旧的。他们选择这里除了习惯使然外,还图它清净。   那时才下午三点多,有太阳没风,老头子们一人带个垫子,端个保温杯,也不冷。贺老和贾老战斗正酣,围观的人也看得得趣,异变陡生,一根短箭裹挟冷风狠狠射在雷老背上。   这次他没那么好运,短箭穿透衣服扎进皮肉,力道冲得他往后仰去,好在求生意志在下一刻推动他向前用力,重重扑到棋盘上。   在场的人全被惊得不轻,反应过来后,他们有的迅速查看雷老的状况,有的向短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透过树干和未落尽的树叶,树林另一边的老实验楼上,一个裹得很严实的身影趴在那里。而这时,第二根短箭已经飞射而来,贺老没能躲过,小腿中箭。   教授们一边搀扶着伤员撤离,一边打电话给保卫处,第三支箭追在他们身后,被一根树枝挡了一下,弹到旁边的树上。   保卫处还是来晚了,射箭的人已经跑了个没影儿,干燥的地面连个脚印都没留下,他们只捡到那支射偏了的短箭。   学校面积大,建筑布局不统一,植被多,摄像头没有覆盖所有公共区域。那栋老实验楼紧挨着树林,楼层低,是待拆除建筑,只被简单围起来,等着放假后推倒,周围半圈都是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有意的人完全可以从树林躲进楼里,再从树林绕到外面,小心躲避一下,就能自如混入两边之一的大路人流。   那时正赶上一场考试结束,大量学生从多个方向汇集,又交叉分流。他们中背书包的、提袋子的都不少。有些位置的摄像头清晰度和覆盖范围都不够,沿着各条路线清查,并不能确定哪个人是突然从哪里出现的。   那是本学期最后一场人数集中的考试,这之后,只有少数院系还没考完。当天下午,很多学生离校返家。学校报了警,但筛查取证遇到不小难度。   由于被迫的移动,雷老和贺老的伤都在原有基础上有加重,校医院不敢处理,紧急送到了最近的市三院。贺老稍好,雷老遭了大罪。   每一名老教授都是学校的宝贝,出了这样的事,校领导再不敢轻忽,人没抓到,怕再有变故,因此不仅雷老,贺老也被他们劝着留在医院。 第35章   文灏推着贺老去另一间病房看雷老。雷老已经没有大碍,短箭没有伤到重要脏器,但雷老年龄摆在那里, 恢复还要不短时间。   病房里除了雷老的家人, 还有一些一起来看他的老教师, 贾老也在其中。   “老贺,你怎么过来啦?我们还说一会儿过去看你呢。”   “这不就自己送过来让你们看了吗?”   众人关心了贺老的情况, 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老雷,你这连着两次都躲过了,用老话说就是福大命大, 坎儿都过完了以后就光享福了。”   “这还是我这身肥肉的功劳。”原来嗓门像个大功率播放器的雷老现在说话细声细气的, 自得完又偏头看向自己儿子:“你们还不让我多吃肉,说太胖了不行, 还是我明智吧?”   陪在床边的中年男子哭笑不得:“是是,您说得都对。”   文灏之前见过的耿老笑话雷老:“你这次是不想减肥都不行了,悠着点儿, 别出院的时候苗条得我们都认不出来。”   “放心吧, 我很快就能找你们喝茶了。可惜没看到老贾和老贺那场的胜负。”   病人和探病的嬉笑漫谈, 病房里不见压抑的气氛。这些老教师见多了风雨,心态很好,没有谁无谓地愤恨怒骂。但文灏知道,他们都把这件事挂心上了。   上次见到他们中的几个时,包括贺老和雷老,头上的对话框都是绿色的。即便不再承担繁重的教学和研究任务,老先生们想得最多、最深的还是专业上的问题,他们没有停止钻研的脚步。   可这时候,文灏眼中的对话框内装着的几乎全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么做的人是为了什么?』。对针对自己、同事的莫名袭击的困惑取代对学问的探究,成为老教师们当前最想不通的问题。   目的明确、计划周全、手法无耻的攻击让所有人打消了短箭第一次出现是恶作剧或游戏意外的念头,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要一而再地对行端坐正、与人无仇的临退休老师下手呢?这件事虽然看起来主要是冲着雷老来的,但教了半辈子书的老师们都受到了巨大冲击,心惊,不解,还有点心寒。   求知的绿树让位于伤人的荆棘,这让文灏感到痛惜。   大家没在雷老病房多待,让他好好养伤,众人准备去贺老病房坐坐。走到走廊上的时候,应安年打来电话,问文灏在哪里。他今天有事出门,与文灏和乐乐约定忙完就来找他们。听了文灏的说明,他也匆忙赶来医院。   问候过贺老,应安年转向贾老道:“贾叔先去我那儿住吧,你想住公司的研究员宿舍也可以,不缺电脑给你打游戏。”贾老女儿一家在外地,不便照顾,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一个人在家实在不让人放心。   贾老拒绝:“学校都安排好了,加强了巡逻,每天都有人上门看望,外卖都不用我自己点了。我最近也不玩游戏。”暂时没心情玩游戏。   某游戏论坛上,灌水区开了一个帖子叫《来聊聊你带徒弟的那些事儿》,一众玩家纷纷讲述自己遇到的或搞笑或极品的事。   87楼一个ID为“葡萄教主”的玩家回复:你们的徒弟都没有我的萌,我在新手村捡到他的时候看他打字慢,很多操作都不会,就问他多少岁,他说65。姐姐我还不明白么?多半是个11岁的小学生。哈哈,徒弟非常有礼貌,师父长师父短,学会生活技能后会主动帮我采药,挂得是频繁了点,但带他巨有成就感。知道我在上大学快考试后,还问我复习好没有,书没看完就少上游戏,一本正经装大人。我反问他怎么那么多时间玩游戏,他说放长假了,这不就是放寒假了吗?没注意露馅儿神马的太萌了。就是这两天他都不玩游戏了,告诉我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小学生,好想给他买袋糖。   后面好些楼跟帖说萌,也想要个乖巧的小学生徒弟。直到131楼,层主隔空喊话:你们都忘了小学放假时间了吗?有小侄儿的表示,小学放寒假一般都比大学晚的。@葡萄教主,你徒弟可能真是65岁。   132楼:我去,查了一下,看到的省份小学放假都比大学晚……细思……好像更萌了……87楼还在吗?   贺老病房里聊着天的时候,刑警队中队长林亦初带着一名队员敲开了病房门。   林亦初不是柔美型女性,一米七几,骨架偏大,一头短发,眉毛浓黑,穿着一身警服,英姿飒爽。贺老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女队长了,赶紧招呼她进来。   座位不够,文灏和应安年是站着的,斜对着门。林亦初进来时,目光在文灏身上停留了一瞬。她头上是关于案情的问题,文灏不确定她此刻在想什么,但看眼神,这位警官似乎对他有点疑问。   没有耽误时间,林亦初拿出一沓照片,直入正题:“请几位教授看看认不认识这里面的学生。”   C大的案子性质恶劣,林亦初接手后,一边让人继续分析监控视频,一边从人员关系和武器来源上展开调查,并把重心放在了后者。   嫌疑人对学校非常熟悉,排查范围首先圈定在校内人士上。近些年,除了学术上的分歧,雷老并未与人有较大争端。他对学生严格,生活上却很关心他们,很受学生爱戴,而且目前所带学生全都有不在场证明。其他几位老教授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只贺老还在给本科生上公共选修课,但上课期间未曾与学生有矛盾,事发日成绩还没公布,他也没挂谁的科。   报复性作案这条路遇到迷雾,教授们社会关系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门生故旧众多,线索都很模糊。这时候,查起来更加没头没脑的武器来源方面有了突破。   现场和医院取得的三根短箭,以及最初由学校保卫处保留的那根,初验都没有除了受害人、保卫处职员等人以外的人员的指纹,嫌疑人应该擦过它们,并在犯罪过程中戴了手套。   根据短箭制式和现场情况分析,发射装置是弓弩类武器。结合发射力度、距离和携带便利度估计,凶器很可能是嫌疑人自己制作的,不同于市面上非法售卖的大部分弓弩,它的体积和重量更小,制作更粗糙,装填不需要很大拉力,导致发射间隙更短,但威力也要小得多。   弩是高杀伤性武器,不说现代军事上使用过的弩,就是古代的弩杀伤力也非常大。如果嫌疑人用的是正常的弩,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如此,放任一个心思冷静、手法偏邪且携带一个背包就能隐藏的远距离武器的人逍遥在外,实在危险。   想到这套武器是自制的,技术科警员将短箭拆分开,在其中一根短箭顶端的金属片内侧找到一枚指纹。但指纹采集还没有全面铺开,暂时无法确认这枚指纹是谁的。   正当林亦初带着人寻找新的切入点时,校园里一个看到他们眼神就有点躲闪的男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36章   男生叫蒋真,来自同市另一所大学,过来C大是为了接他女朋友一起去车站。看了他的学生证, 林亦初就不打算在他身上深挖了, 这见了警察就缩脖子但又没有强烈的戒备或恐惧的小样子, 多半是犯了点小事,严重的事他是没那个心理素质做的。   心里这么想, 必要的程序不能漏。林亦初从下属手里抽过一张短箭的照片摆蒋真面前,问他见过类似的东西没有,没想到蒋真的脸一下子白了。   有嫌疑的不是蒋真, 而是包括蒋真女朋友韩玥在内的九个C大学生。   这九个学生分布在不同年级、院系, 因为对冷兵器的共同喜好聚在一起,私下成立了个小社团, 叫制冷社。名字听起来像卖空调的,实际是制作冷兵器的意思。   他们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当做根据地,手工制作冷兵器。长枪、长剑、匕首之类需要锻造的他们没法做, 主要制作弓和弩。   不得不说, 这帮学生爱好有些中二, 动手能力是真不错。林亦初带着人进入“制冷社”租的那套房子时,看到的不仅有十多把成品、半成品的弓和弩,还有各种原材料和工具。他们自己做木工,比较复杂的弩机也自己买材料用钢锯、电钻搞定,只有偏心滑轮之类的少数零件上网购买或找人加工。   据社员交代,他们开始只是照着买来的成品和网上的教程制作,后来就开始自己设计,多种尺寸都做了一遍。做了东西就要试验效果,他们利用假期到附近山上射了三回鸟,其中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怕外人多事,他们保密工作一直做得不错,也不会发照片炫耀。   教授受袭的事传到韩玥等人耳中后,九人跑到因为期末已经两个周没去的出租屋一清点,尺寸最小的那把弩和配套的箭消失了。   九个人都有屋子钥匙,都说自己没做过那样的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朋友,互相有一定信任,又不知实情,加上害怕报警之后的后果,当即约定谁也不说去,心怀侥幸,寄希望于警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   几人惊疑不定,原定所有人考试结束后进行的活动也取消了,各自改签机票车票,赶着回家。   蒋真是被韩玥拉进制冷社的,平时就做些打杂的工作,还有凑钱,射鸟的活动他也参加了。知道他胆子小,韩玥没跟他说实情,结果还是被他牵出来了。谁让她逼着蒋真打保护动物,害他一见到警察就心虚呢?   除了已经回家的两个学生,社团内其他人当天就被带进了警局,比对过后,指纹确认是其中一个叫李维齐的男生的。   经过调查,包括回家那两人,十个人中有七个都有明确不在场证据。另外三个都是考完试不走,待在学校等社团活动,自称事发当时在寝室睡觉或手绘弓弩设计图。   东西莫名丢了、不知实情,只是这些学生的一面之词,他们既不能证明自己完全与此事无关,其实心里也不敢肯定每一位同伴都是清白的。林亦初暂时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信息,就将十个人的照片拿来给老教授们辨认,不排除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三人中的一个,或两个,为了自己,或同伴,对老教授下手。   先去过的雷教授那儿,雷老表示一个都不认识,此时贺老这边,也没有谁对照片里的任一个学生有印象,或觉得与嫌疑人身形很相仿。林亦初有些失望,又将目光转向了文灏。   “请问你是金贝的文老师吗?”   “我是,林队长认识我?”文灏感到意外,他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位警官。   “我是冯序东的妈妈,经常听他提起你,谢谢文老师对我们家东东的照顾。”林亦初微笑道。   原来这就是东东心目中的英雄妈妈。后来文灏还见到了小孩儿的爸爸,是一位技术科的警察,胖胖的,和东东非常像。   两人寒暄两句,林亦初说:“我就不打扰贺老了,文老师我们出去说几句吧?”   文灏跟着她出门,以为她会说些关于东东的事,林亦初却提出了一个更令他意外的请求。   “听说文老师精通微表情,可不可以去警局帮我们看看那些学生谁在说谎?”   林亦初知道文灏这个人是通过东东和小孩儿奶奶的转述,对他产生深刻印象却是在幼儿园砍人事件后。   她听说过事件的过程,也知道后续结果,感觉其中有几处地方非常可疑。为什么在这位文老师大喊之后罪犯就愣住了,继而对着空气乱砍?为什么罪犯之前行事还有点逻辑,被捕后就完全痴傻了,只能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就算罪犯精神状态本就有问题,至于被喊声刺激就恶化得那么严重吗?   林亦初专门找人咨询过,对方给的答案是有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真是巧合,而不是文灏有超过常规水平的特殊催眠本领?   林亦初想知道究竟,奈何那边不是她的辖区,同事领导不觉得这奇怪,抑或只是不想另添麻烦,都不是她好插手的。而且文灏是救人者,她自己的儿子受益最大,她又听了关于他的很多好话,至少目前看对方不像有歹心的人。当了多年警察,有特别本领的人见过好几个,用孩子爸的话说,只要不犯罪,别人不说出来又不违法。   可跟罪犯打交道的人,对特殊人士会本能地关注,即便只是可能的特殊人士。这之后,林亦初手上事情不断,也没空去幼儿园看看,只是隔断时间会状似不经意地问问东东和爷爷奶奶文老师的事。当然,听到的都是好话,也是老话。   今天一看到贺老病房里这个年轻人,林亦初就怀疑他是文灏,二十来岁、长发、长得超级超级好看,要全部符合的人真不多。   以前是没机会,对方都走到这里了,林亦初就想好好观察一下。另一个理由是,她真的希望能得到相关支援。   “原本学校低调处理,媒体没怎么报道,本校学生也觉得对学校声誉有损,没大肆宣扬。我们把制冷社的学生带回警局后,不久网上就有了谣言,说警察虐待学生,可能是学生家长让人做的。虽然后面还可以用持有管制器具和偷猎保护动物的名义拘留他们,我们还是希望尽快锁定嫌疑人。”林亦初向文灏解释。   她和队员一直在加班加点查案,调查进度已经算快,谣言起来后,上级再次给他们下了催命咒。催是催了,人力却没法给他们补充。临近年底,犯罪分子也活跃起来了。至于眼珠子一样的心理专家,排队都轮不到他们。   文灏没想到自己最初随便找的微表情借口都传到家长耳朵里去了,他不是真对微表情有心得,但别的能力可能帮得上忙。协助警方早惩罪犯义不容辞,可他得先确认一件事。   “谢谢信任,我并不很擅长微表情,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准确度,估计只能做一个边缘参考。”微表情的实际效用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他的能力也有使用限制,就怕警方太急于破案,放大他的意见,给无辜的学生带去伤害。   “放心吧,”林亦初笑了一下,她进一步确认这是个谨慎且心软的好人了,“我知道微表情不能作为证据,不会根据你的推测粗暴对待那些学生,只是希望尽量缩短破案过程。”   微表情对判断谎言的作用非常有限,准确率很低,除非对方是很熟悉的人。办案过程中,警方要使用微表情,要以对嫌疑人的前期分析作为基础。即便如此,它也只能是一个不能起关键作用的辅助。*   但训练有素的人可以借助这个辅助,结合审讯技巧,在更短时间内判断要不要先对某个人进行深入调查,某件事是不是需要深挖,从而提高办案效率。比如通过微表情认为A在一件小事上说了谎,那A很可能在更重大的事情上也说了谎,这个人就需要重点关注。   据说学习微表情最快的就是老师,他们在知道理论知识前,就能判断学生说忘带作业是不是根本没做。反过来,这证明了这样的老师打心底里关注学生。这也是为什么林亦初听说文灏擅长微表情时没有很吃惊,不觉得这像另一件事那么让人难以理解。   文灏是个懂微表情的老师,审讯对象又是学生,可能他真的能提供一些帮助。   既然答应要去,就宜早不宜迟,林亦初先下楼去,文灏把应安年叫出门,给他说了这件事。   “你会解读微表情?”应安年这才知道这点,他不加家长群,又不会与其他幼儿园老师多交流,现在才被告知这个让他心都提起来的事实。   “他真是太能干了”,“难怪他那么了解小孩子的需求”,都是应安年在那一瞬间冒出来的想法。除此之外,男人还有点惊悚——那不是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文灏不知道他真实的疑问,但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种过分的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应安年在乐乐的事之外表现得近于失态。   “只是懂理论,用起来可靠度很低。”文灏解释道。   应安年的心稍稍放下了,小孩子心思简单,大人的微表情应该复杂很多。这也是个对微表情有误解的人。   “只有对熟悉的人判断准确度高些。”文灏继续解释。   应安年的心又飞起来了,自己不就属于他熟悉的人么?   警局不是龙潭虎穴,应安年还是决定陪着文灏过去,就算只能等在外面也行。去的车上,应安年又拿着手机在忙,文灏心里感叹,这个人类朋友真好啊,工作那么累还赶到医院来看教授们,现在又坚持陪他去警局。   实际上,男人眼睛看着手机上打开的邮件,脑子里使劲回忆自己有没有在长发青年面前显出比较明显的表情,带有别种情绪的表情。   结论是,不仅有,而且多。好像有很多次,自己在看到他或跟他说完话后,发现自己的嘴角是翘着的。   不能继续这样,要重新板起脸来。   小时候,自己是怎么学会一直板脸的来着?   *微表情的部分参考了知乎上“实际案例中,利用微表情破案的作用有多大”这个问题下,答主张悦的回答。实际写的时候,还是对微表情的作用做了一点放大。 第37章   区分局*门口,两家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主力是一对中年妇女, 看衣着打扮都是经济条件不错的人家, 就是这不分场合污言秽语的作风嘛……   应安年半分钟前还在默念清心板脸咒, 此时一张成熟帅脸却自然挂了下来,薄唇不悦地抿起, 眉毛下压,让眼窝陷得更深,从深处散发冰冷低压。   修长的大掌越级行动, 没有得到大脑批准就捂上了身侧长发青年的耳朵, 并且不听使唤地黏上了就不想下来。大脑对其擅作主张的行为进行了批评教育,但表扬了它们积极保护青少年纯净心灵的态度, 给它们补了张许可证。   干燥的掌心贴在脑袋两边,文灏刚从车上下来、经受了一点寒风吹拂的耳朵感到一阵熨帖的温暖,即便他并不冷。他明白应安年的意思, 但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他不禁又转头看了眼。   偏过去的脑袋被耳边的大掌温柔又坚定地掰正, 文灏向应安年看去,正对上男人不赞同的眼神。虽然不需要,但这种受“大家长”保护的感觉真是不错。文灏突然有种再向吵架现场看一眼的冲动,也不知道是因为别人的架吵得太吸引人,还是想再被掰一回脑袋。   算了,大家长都不高兴了。   长发青年对着应安年展露一个乖顺的笑,微弯的眼睛里透出“老大,都听你的”的意思。应安年不自觉地想回他一个笑容,嘴角都挑起一点了,一下子反应过来,清咳一声,用自制力把笑肌熨平。   一旁看到全程的男警员头上的对话框跳了一下,刷出:『那个好看的年轻人是未成年还是大脑发育迟缓?』   而林亦初抬头看了眼威严肃穆的“公安局”三个大字,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这下知道这位应总为什么没事也要跟来了。   眼看吵架要升级成打架,劝说不成的警员不得不严正警告,再继续下去要按治安管理处罚法处罚他们了,两家人这才恨恨地分开走了。   这时文灏他们已经跟着林亦初进了分局,林亦初问同事外面怎么回事,同事撇撇嘴道:“蒋真和韩玥那两个学生的家长,今天才赶到,一起气势汹汹进来,吵着架出去,孩子都进来了脑子还不清醒。”   脑子这个东西,一旦形成很难改变,文灏这个当老师的也知道外人简单的劝说基本没用,理念的转变缓慢而艰难,要做的是点滴努力。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文灏听林亦初更详细地介绍了情况,逐个看了那些学生的资料。失去用武之地的应安年只能坐在外面捧着手机工作。   制冷社的十个成员被分别再次带进审讯室,林亦初亲自讯问,问题经过设计,每个人受讯时间都不长。为保护文灏,林亦初没让他进审讯室,文灏就在外面通过单向玻璃观察,要是哪个地方希望林亦初深入下去,就通过耳机提醒她。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学生故意表现得很硬气,说拘留,“大爷不怕”,说罚款,“有的是钱”,现在都老实了。留个案底都是轻的,要是被打成同伙,那就毁了。   讯问过程中,十个学生都有问必答,尤其是蒋真,怕得不断把话往外倒,问他一个问题,他要扯一长串,头上顶着『我会不会被冤枉进监狱?』,连他们上山随手扔垃圾都说出来了,林亦初不得不打断他多次。   除了蒋真,另外九个都表现得比较冷静。如果他们中真有案犯,这种冷静可能会被理解为罪犯的冷静,但在文灏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他不确定他们在回答诸如“真有弩丢了吗”,“有没有把钥匙给别人或随手放在什么地方”,“学校里最不喜欢哪个老师”等问题时有没有说谎,但他看到的思维能量图纹基本就三种:『真是我们中的人做的吗?』,『到底是谁?』,以及猜测是某位同伴的『会不会是XXX?』。   这些学生谈不上品德优秀,缺点不少,胆子也比较大,但他们对人命的敬畏如同其他普通人,在面对讯问的时候,最想知道的不是自己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而是“朋友”当中是否真的有冷血罪犯,并为此感到恐惧发冷。   会有此类想法的前提,是他们确实是清白的,也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文灏没法跟林亦初说,只能告诉她自己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跟着林亦初转战会议室讨论的时候,路过大厅,文灏瞥见应安年一个人在角落里,没有看手机,只是端端正正、面无表情地坐着,登时就感到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他请林亦初稍等,走过去对男人道:“抱歉我这边花了太多时间,安年你先回去吧,我跟林队长讨论讨论,晚点自己回去就好。”   “我等你,你过去吧。”应安年简单地拒绝了他,语气中是不需再议的肯定。   文灏耽误他时间的愧疚变成了不解:为什么要这么等自己?已经确认这里很安全,警察们人都不错,回去也可以麻烦司机,自己是哪里没做好让这个责任心重的朋友那么不放心?可如果说是关心,他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严肃,脸板得就像不高兴?是觉得必须等自己可浪费时间太罪恶了么?   文灏想了想,问他:“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   “还有一点,可以撑一会儿。”应安年以为他要用自己手机,诚实回答并把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文灏没有接手机,跑到大厅的对外办事窗口笑着借了一个充电器,还跟人寒暄“冬天手机电池的续航能力就是差”。应安年心情复杂地接过充电器,从善如流地找地方插上了。   会议室里,文灏对林亦初说了认为没人说谎的看法。林亦初在讯问的时候也有仔细观察,她提出了某个学生在某个时间偏斜瞳仁、耸鼻子、搓手指、移动脚尖等表现,都被文灏以理论和过去案例佐证否定了。总之,他倾向于相信这十个学生,认为凶嫌另有其人。   林亦初很意外,文灏之前说“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准确度,估计只能做一个边缘参考”,现在措辞虽有转圜余地,其中肯定的成分却超出了她的预想。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信心?   不管怎样,林亦初还是会维持之前的计划,文灏的意见她会参考,另找线索,但这批学生她也会继续查。   林亦初不知道,文灏能下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看到了足够的信息,而他语言上的简单直接是因为外面还有个人等着他呢。   大厅角落,应安年看着提示充电中的手机,一时想不到要做什么,他的工作都处理完了,也没什么紧迫到要大周末的呼叫下属。最终,手指顺应心意点开了长发青年的直播视频。   柜台中的办事民警看着那个坐姿虽端正但看得出挺放松的商务精英男,心说局里今天的画风还真是奇怪,到这里来的不是怒气滔天,就是如丧考妣,今天倒好,一个阳光精神地跟在林队身边,一个自在潇洒地在大厅对着手机笑,颜值还都那么高。这是给长期忍受负面氛围的公安干警送年终慰问来了吗?   文灏走出来的时候,应安年的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面上是微笑着的,文灏心里还高兴他心情好了,然而下一刻,男人抬头看到他,那笑意就如潮水褪去,只余冷硬的沙石。   “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回去的路上,文灏直接问出口。   应安年微微睁大眼睛,这个直球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么问?”   “到分局后,你看到我就不高兴。”文灏把乒乓球换成了榴莲,笔直朝男人打过去。   “榴莲”摔到应安年脸上,把他的表情撞得四分五裂,很短的时间内,惊讶、后悔、沮丧、微笑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轮番跑过,最后定格成他最熟悉的面无表情。   “我只是担心你卷到案子里后有危险。”应安年定神回答。   居然吓到他了,看来板脸也不行。   文灏松了口气,此刻的应安年面上虽淡,眼神却是温和的,没有之前那种冷冽感。他心里感动,真是每次觉得这个人类已经够好了,他还能更好。担心自己有危险,选择的不是劝自己不要管,而是陪着一起。   “放心吧,绝对不会有危险!”文灏保证。   应安年看他把手拍在单薄的胸膛上,还是忍不住提起了颧大肌。   气氛松懈,车内响起了电话声。应安年拿出手机一看,是应母。   “喂~小叔你还在忙吗?文叔叔也还在忙吗?”手机里传出乐乐的声音。   天气阴沉,才五点,已经黑了一半。乐乐看着跟他道完歉,说有事要处理的文叔叔出门,又没有等回说忙完就来找他们的小叔,见天都黑了,心里着急。   两个叔叔也不想其他了,分别跟乐乐说了几句,吩咐司机改道。放了小家伙鸽子,道歉要有诚意才行。   西点店店员看着橱窗外沉沉天幕下匆匆来去的行人,有点提不起劲,盼着快快下班。两个男人进入她的视线,一酷毅似剑,一俊美如画,他们并肩而来,一人握着一边把手推开店门,明明外面黑里面亮,他们却仿佛带来一阵光。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店员听到自己的声音朝他们飘过去。   “请给我们一个小黄鸡蛋糕。”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公安局和派出所职能及人员的设置各地有些不同,但一般在地级市,刑警中队是放在各辖区的派出所里的。可是派出所写起来感觉不够酷,所以我给挪了一下,放在区公安分局了。 第38章   “第三十一条,爆炸性、毒害性、放射性、腐蚀性物质或者传染病病原体等危险物质被盗、被抢或者丢失,未按规定报告的, 处五日以下拘留;故意隐瞒不报的, 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第三十二条, 非法携带枪支、弹药或者弩、匕首等国家规定的管制器具的,处五日以下拘留……非法携带枪支、弹药或者弩、匕首等国家规定的管制器具进入公共场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的, 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这不是某电视台的法制节目,也不是社区的普法活动,而是幼儿园文老师的在线直播。   这个周六, 大部分大学生都结束了考试, 工作党不是陷在年底加班修罗场,就是正被节前躁动包围, 在期待区提出明确学习指导需求的人很少,很多观众都是带着解放后的兴奋或充充能以度过黎明前黑暗的心情冲进直播室。   文老师用比以前短得多的时间讲完了学习部分,到了自由发挥环节, 粉丝们一个个竖着耳朵等他讲些新鲜的东西, 结果……确实非常新鲜!   大多数时候都微笑着的男神老师严肃着脸, 啪啪啪往身前的桌子上放了三个公仔。众人定睛一看:黑猫警长、白猫班长以及老鼠一只耳。   各种屏幕前的“学生”们刚喷笑出声,文老师不能更正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法律知识大家很容易获取,但除了专业人士很少有人去系统了解。最近发现有些学生法律意识淡薄,给自己和他人都造成很大伤害。我知道正在看直播的你们行事有度,法律对你们而言只是多余的约束,但了解法律、传播法律,不仅是对自我的警醒,也是对个人和整个社会的保护。过去部分同学和我一起复习了刑法条款,今天我们就一起来学习与大家日常生活关系最紧密的《治安管理处罚法》……”   被认真的文老师、代表法律正义的黑猫警长、牺牲在犯罪分子手中的白猫班长注视着,听着文老师清澈却有力的声音,原本觉得这些内容无用且枯燥的观众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即便当时没花多少心思,只是简单过了过耳朵,事后也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法律肯定有漏洞,也不绝对公正,有些地方还跟不上时代,但它是维护社会正常秩序的有力防线。可以说,大多数法律知识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经验的结晶,每一个条款前都可能有很多人的血泪。这样的知识经由文灏之口念出来,其感染力并不比大家诗词和科学真理低。   听完《治安管理处罚法》的主体部分,有观众问:[老师我可以把这一段剪下来发视频网站和微博吗?]   “当然可以。”   于是第二天不只文灏自身的粉丝在微博上转这段视频,好几个警界官方账号也引用了视频。   D城公安:史上最强普法大礼包,你会很乐意接收的。(视频)   直播时段,严肃的气氛截止于粉丝的下一个问题:[老师你把一只耳摆上来干嘛?]   文灏把一只耳放倒,让黑猫警长踩住它。“为了说明违法的终将被法律制裁。”   [我突然好想当那个一只耳,注意,是那个棉花做的一只耳]   [你不是一个人!]   [肯定有人惹老师生气了,老师放心,我们都是乖宝宝。]   ……   “乖宝宝”听人讲法也不烦,做了坏事那个还逍遥法外。夜已深,文灏没有同以前一样躺床上装睡,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漏掉了,已体验情绪列表里又加了一项——烦躁。   走着走着,房间的空间就不够他用了,他干脆开门出去,正遇上出来拿水的应安年。   应安年今晚没急着看文灏的最新直播,他先在网上搜索“爱恋眼神”、“喜欢上一个人时的表情”、“面对暗恋对象时不自觉的表现”。   第一次把这些词打出来,自认是个成熟男人,谈情说爱毫不羞耻的应安年感到一阵阵的羞臊。打印字体清清楚楚地显示在屏幕上,就像把他心底覆着的最后一层薄纱揭开,让暗处的心意无处躲藏,不可辩驳。   他不惧对自己诚实,更不会为此自责,可他现在要的就是隐藏。那个孩子刚看到世事的一角,不能在这时候吓到他。   好在搜索结果帮他摆脱了强烈的不安。那些照片和视频里饱含爱意的眼神、无法抑制的笑容、手足无措的姿态都不是他会有的,应安年对着镜子做了比较,确认自己的神态远没有那么夸张。   文灏对这方面没有认知,只要不表现得很露骨,他应该不会往这个方向想,而且他对自己很信任,很容易说服,白天对为什么板脸的解释他不就轻易相信了吗?   自己只要管束好个人行为,不过分接近就好,表情上不用太过注意。如果不小心让他疑惑了,就用别的理由解释过去。   虽然这样有点像大尾巴狼,但应安年决定厚着脸皮。   想通了这件事,应安年心里轻松多了,此刻看到长发青年,他自然地露出微笑,问道:“怎么没睡?”   “有点烦。”文灏也微笑着说,他小小皱了下鼻子,仿佛对自己难得一见的负面情绪有点无奈。   应安年很高兴看到他这种朋友式的不客气、不隐瞒。猜到对方在烦什么,奈何这种事不是他们能急得来的,他沉吟一下,提议:“今天没带乐乐看成踏雪和猫仔,明天我们去游乐场或博物馆吧?”也让你散散心。   “踏雪和猫仔!”文灏提高声音重复,同时竖起右手食指,像接收到了从天而下的灵感。   终于知道漏了什么了,那个学生!   “安年你还记不记得7号那天有一个从我们身边走过的男学生让踏雪和猫仔同时转着头看?”   应安年仔细回想,摇头。他当时注意力多半都放在文灏身上了,哪记得什么男学生,不过文灏说有就肯定有。而文灏已在脑中把事情拉了一遍。   由于当时没往心里去,看到的信息又太过模糊,文灏没把那个学生和教授遇袭的事联系起来。现在想来,他是走入了思维误区,从结果看,嫌疑人两次出手都是针对雷教授,好像跟他有仇,但这很可能是巧合。   如果真是那个人,那他的目标就不是某个老教授,而是所有老教授。他先针对雷教授,可能只是因为他先发现雷教授很容易得手,规律地去实验室、独自夜归、实验室外小树林,都给他提供了条件。   弩的使用虽不需要长时间训练,普通人也能很快上手,但初级使用者要射中移动目标还是有难度的,再加上雷老运气好,他没能造成预想中的伤害。再推测下去,他一击不中也不执著,或者,吓老教师一跳就是他的最低目标,他开始考虑“下一个选谁”。   然而经过调查,并没有合适的时机让他单独对另一位老教授下手。要目标静止、方便隐蔽和逃跑,只有教授们一起在林中石桌下棋的时候。他决定一次来把大的,“下一个选谁”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作废了。   而雷教授的好运气输给了坏运气,当时恰好背对老实验楼站着,正处在他的最佳射击角度,因此受到伤害最早也最重。   他第一次作恶的时候,踏雪和猫仔看到了,两只小动物没见过弩,也没见过谁这么做,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猫仔好奇他手中的弩和箭,踏雪却更对他的行为和结果感到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他伤害同类,“两脚兽”却没有像它们喵星人一样,有仇报仇,咬他一口。   尽管嫌疑人的动机很不明确,武器的来源也很奇怪,但这是目前最说得通的一个猜想。   文灏知道自己猜的可能是错的,可必须去证实。事情重要,虽然时间已晚,他还是马上给林亦初发了信息,只是信息说的,是自己想起在C大校园里看到那对猫狗校宠对一个男生有不同于其他人的反应,又记起雷老第一次遇袭那晚听到了猫猫的叫声,觉得当中可能有关联,希望林队能查查。   仅仅过了两分钟,林亦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请文灏详细说了下过程和想法,并没有因为这个猜测证据弱到很难站住脚、那个学生找起来也麻烦就完全否定,很快表示明天会派人与校方沟通,尽快让文灏能进到C大学生信息系统辨认,同时感谢了文灏的全心帮助。   挂了电话,文灏向应安年做了解释,抱歉道:“我明天又不能陪乐乐了。”   应安年早有预感他还会参与到这件事中去,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很容易被人需要的人啊。   “我也是。”男人道。   “啊?”   “我得陪着你。”   周日,应安年带着一个移动电源和文灏再次走入C大。校方工作人员打开学生信息管理系统,把电脑让给文灏,还是忍不住说:“要不还是先说一下那个学生什么样子,做个画像让大家帮着找吧,那么多学生,一个人看要看到什么时候?”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个提高效率的办法,但放到文灏身上才是真正浪费时间。学生信息系统开放给他了,他就能以无人能及的速度浏览。   文灏把手放到鼠标上,没有马上动。在其他人看来,他只是在熟悉目录,实际上,他的灵识已经在信息库中高速奔跑。   阅读速度慢些的人还没看完目录,文灏就把鼠标移向位于中间的“经管学院”子目录。   “欸,不从头看起吗?”旁观者对他开始的顺序表示惊讶。   文灏继续操作。“我突然想起那个学生拿的好像是经济学的教材。”事实上,他当时并没留意对方拿的什么书。   鼠标滚轮快速滚动,一长列学生照片从屏幕上滑过,站在文灏身后的人感觉自己一个学生的脸都没看清楚,座位上的年轻人已经把一个系的人看完,进入下一个系了。   他们默默惊叹长发青年超凡的观察力、记忆力和一目十行的浏览速度,要是知道文灏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故意点错系别,那就真的要合不上嘴巴了。   “找到了。”   随着青年平稳的声音落下,一个学生的档案被点开,一张并无特别的年轻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第39章   “曹献,”有人念出学生的名字,“市场营销系, 才大二。”   和大多数人一样, 曹献的证件照也不大好看。他长相普通, 皮肤偏黑,脸上带着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常有的融愤世与茫然于一体的青涩感。平日走在路上, 顶多有人说这是个还算精神的小伙子,不会有谁对他多加在意。然而此时与学校的案子联系起来,旁边的人恍惚又觉得屏幕上那张脸阴郁可怖起来。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市场营销系的辅导员很快赶过来, 搞清楚前因后果后, 比本科生也大不了几岁的女辅导员先是吃惊,继而就露出了也并非不可能的神情。   “曹献个性独, 与同学的关系都比较疏远,但不是爱挑事的刺头。就是这学期,他擅自开室友的柜子被室友看到了, 闹了次矛盾。”   “开柜子?上没上锁的?”在场的刑警马上问。   “锁了的, 学生自己买的那种小锁头。但那次他没拿东西, 他们寝室之前也没丢过什么,曹献自己说只是好奇看看。”辅导员解释。   “他成绩怎样?有没有跟老师有过不快?”   “成绩总体中等,大一挂过一次科,我想想,好像是统计学。跟老师……”辅导员停下来回忆,然后说,“没听过跟哪个老师有矛盾,硬要说的话,就是我了。因为开柜子的事,我坚持让他给室友道歉,他非常不情愿,后来看到我表情都不太好,倒也没有其他表现。”   性格不好,会开锁,对老师有怨言,勉强跟案子对得上。警员继续问:“他还在学校吗?”   “应该不在,我们系已经放假了,而且他不住宿舍,那事之后就搬出去了。我们学校大二以后就可以不住宿舍,系里一共有三个学生在外租房,我这儿都有地址。”辅导员翻开手机备忘录给警察看。   没耽误时间,警员立即向上做了汇报,林亦初得到线索,亲自带着搜查令过去。文灏等人后一步赶到,屋里已经在进行搜查。   本来文灏可以不去的,他自己提出了申请,林亦初想到他的能力,同意了,没想到还买一送一地跟来个自称保镖的启星应总。   这行为在警察看来是挺讨厌的,虽然应安年表示他会散打,且主动保证不会有任何多余动作,不会向外散播信息,一起的警员还是在心里吐槽:又不是刀山火海,一个学生而已,林队他们肯定一去就控制住现场了,需要这样?   他自是领会不到应安年的想法。警察身有他职,对文灏的重视程度不会有那么高。虽然出现危险的几率低,但有他在就多一重保障。   应安年已经完全把自己过去信奉那套各自独立的观念抛掉了。保护小朋友,讲什么独立?小家伙要去有风险的地方,就得有家长跟着。   文灏看着他身上霸气十足,口中却跟人做着保证,又感动又好笑,小声问:“你真会散打啊?”   应安年被长发青年吹拂过来的温热气息弄得痒痒的,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也小声回:“真会。”   不过这次文灏是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武技了。   曹献还没回家,出租屋里一大股方便面的味道。他已经接受过初步问讯,但不承认。嫌疑没有落实,警察们没把他怎样,翻找时也没乱扔乱甩。   曹献就站一边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林亦初一直在观察他,文灏亦然。察觉到这个后来的、没穿警服且貌似比他还年轻的人在看自己,曹献恨恨地瞪过去,眼睛里刺出带有恶意的威胁。   文灏还没什么反应,应安年跨前一步站到他身前,挡住了不善的视线,同时威严地看回去。曹献一秒都没坚持住就把脑袋转开了。   “不用怕,这就是个只敢对看起来比自己弱的人横的家伙。”应安年偏头低声道。这回轮到文灏觉得耳朵痒痒了。   最终事实证明,应安年的分析是对的,此人要泄愤只敢选“弱者”,而且只敢偷偷摸摸地来,像只黑暗里的老鼠。   屋里气味实在难闻,一名警员去推窗户,顺便往下看了一眼。曹献和之前一样,谁去动哪里就会跟着看过去,还会提醒别人不要把他柜子里的衣服弄脏了,目光没有往某处偷溜,或特意回避哪里,但文灏知道他在强自镇定。   他一看到这个学生就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了,『他们怎么查到我的?』、『他们找不到吧?』这样的问题让他暴露无遗。   而这时,文灏终于在他头上看到了有用的信息:『他们会翻外面吗?』   外面?外面有什么?一边是楼下的绿化带和小路,一边是楼道。不,楼道里每家都有一个半封闭的入户小厅,小厅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坛。   文灏走过去打开门,林亦初注意到他的动作跟过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屋外只有干硬泥土的花坛,不等文灏开口,她吩咐下属:“把这里挖开。”   曹献这时明显慌了,当被层层包裹的弩从泥土里取出来的时候,他拼命否认:“这不是我的!是有人嫁祸!我为什么要射老教授,我跟他们又没仇!”   然而为时已晚,凶器在这里找到,达成逮捕条件,更多证据只待后续审问和顺藤摸瓜,总不会故意冤枉他就是了。   再一个周末,文灏和应安年去医院看望两位教授。贺老已经出院,暂住孩子家里,他在家无聊,就让人把他推到医院,看看老友,也免得文灏他们多跑路。   谈到事情细节,贺老问:“他不把弩远远扔掉,是想等风头过了故技重施吗?”   “可能吧。”文灏答。   雷老的儿子非常生气:“现在的学生怎么这样?!”   雷老修正他:“不能这样说,这么多年就遇到这一个。”   一个已经太多了。   曹献是私生子,十来岁才被他爸接回去,缺乏管束那些年,他跟着外面的小混混学了些“技巧”,包括开锁。被接回去后,东西他是不敢偷的,因为哪里出了问题,别人就会说“肯定是那个私生子干的”。但他享受偷窥别人锁起来的东西的快感,有种我比你们强,你们都不知道的自欺式骄傲,开锁技术不仅没退步,还精进了。   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周围的人知根知底,同学邻居一宣扬,学校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私生子,有些老师看他的眼神就与对别人不同。到后来,他觉得所有老师都那样。老师不是最维护所谓正确的人吗?那就是最瞧不起他的人。   考进C大,情况本来还好,没人知道那些破事儿,可是他挂科了,挂科后补考,统计学的老师还是只给了他六十分,他认为这是侮辱。这学期期末前,这位老师当着全班说要是谁没考好他不会留情面,特别是一些平时不认真的同学,他认为这是针对他的,是当众羞辱。   再加上辅导员让他道歉的事,他已经在心里把所有老师骂了无数遍。最后一击是他姑姑一家要回老家过年,他姑姑维护原配的孩子,说不想见到他,他爸就给他打钱,让他去旅行过年,别回去了。他姑父有钱有势,他爸要巴结,而姑姑,就是一个老师。   那就报复吧。年富力强的人不好对付,且容易暴露,毁了前途,老教授还是可以戏耍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教什么书?中青年老师都是老教师教出来的,这样还可以警告他们,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近距离下手太危险,他想到了看到过的弩,就去偷了一把。出去租房子的时候,中介带他看的一套房就在制冷社根据地的楼上。为了劝说他,中介告诉他楼下也是C大学生租的,这里很合适云云。隔壁阿婆听到了,抱怨楼下的学生总是周末一群群过来,不仅在楼梯上跑闹,还总发出敲打声和机器声,像住了个装修队。   那个小区管理形同虚设,又吵闹,他没有选,但溜过去偷偷开锁看过那套房子。制冷社的人猜不到,在丢东西前他们的地盘就被人踩过了。曹献租的那套房子里,新帖的墙纸后面好几个练习用弩造成的坑洞。   真相大白,作案者必将被绳之于法,其他人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这无妄之灾来得实在憋屈,让人不可理喻得想朝天踹一脚。   最有问题的首先是曹献本人,其次是他的父母和他成长过程中给他带去强烈负面影响的人,他的憎恨却扩大到一个整体,并选择“报复”实际最关心学生的人,这难免让人有种失衡感。   贺老自我调节:“这只是个例。当老师的总会遇到你帮不了、不知道从哪里帮或帮到最后也没有成效的学生,本身就是少数,极端化的,这一个也就到顶了。我们大多数学生都是很好的嘛。”   “那是,每年都有学生专程来看我,有个学生拿了今年的科学奖,兴高采烈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找我吃饭。”雷老接话。提起“心尖尖”们,做老师的成就感冲淡了之前的郁闷。   “我以前有个学生是调剂到历史专业的,不喜欢学,上课老唱反调。我说你把意见写下来,一万字我都看,结果这小子真的写了一万字,文笔还不错,我就让他多看多写。嘿,现在成了畅销书作家,一套套往我家寄书。”贺老不甘其后。   “就是那个写历史普及文章的,新出的书是叫《揪住历史的尾巴》?”   “你也看呐?”   “是我外孙女儿,迷得跟什么一样。”   “那我让学生给她签名。”   ……   两个老头你来我往,把得意门生一个个数过去,旁边的小辈看他们说得开心,也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应安年突然轻笑一声,文灏看过去,他就说:“我想起你的那些学生,说不定很多年后也会有谁带着成绩来找你吃饭。”   很多年后……文灏现在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够留到很多年后。   这次的事结束后,他的整条右臂都实体化了。文灏想了想,他帮忙解决的问题本身并没有很大,也许是因为他的加入,让老教授和其他知情的做学问的人更早把头上的“荆棘”又换回了“绿树”。   如果这整个世界也有一个朦胧的灵魂,那它的本能是渴求发展吧。   于是文灏也笑了。   回到家,祖孙俩正在包饺子。“看到电视上在讲饺子,就想自己包啦。”应母说,“看我们乐乐包得多好。”   乐乐鼻尖、下巴上沾着面粉,包得认认真真,左手攥着皮和馅儿,右手一点一点捏边缘,哪里有馅儿漏出来了,就补一下。最后的成品虽然满是补丁,但也看得出是饺子。   “嗯,不错,动手能力很强。”应安年表扬道。   乐乐羞涩地笑笑,把自己包的饺子数了两遍,数来数去都少一个,于是准备再接再厉。   应母看他已经累了,不让他再包。“够了,九个也很好,你小叔吃四个,文叔叔吃五个,加在一起就是长长久久。”   原来小孩儿是给两个叔叔包的。没有等到很多年后,文灏就被学生用“成绩”请吃饭啦。   这晚,文灏和应安年各吃到一碗饺子汤,心和胃都热热的。   那可是长长久久啊。 第40章   C大事了,林亦初专门打电话向文灏表示感谢。   经过这件事,她进一步了解了文灏的品性和能力, 基本放心的同时感到深深的佩服, 要不是见文灏无意往刑侦方向发展, 局里又有各种条件限制,她都希望能聘请文灏做长期顾问。虽然目前实现不了, 她还是为文灏申请到了专项奖金,不过被文灏拒绝了。   电话里还谈到了案子的一些后续。“我们在曹献的电脑里发现他在社交网站上加入了一个‘恨老师小组’,这个小组里全是因为各种因素对老师有怨言的人, 想必那样的氛围也是促使他动手的原因之一。”   结束通话后, 文灏到“恨老师小组”的页面上看了看。这不是个私密小组,成员的发泄之言毫无隐藏地公开在网络上。   发帖人大致分两类:一类是被老师严格管束, 或对老师提出借钱、帮隐瞒等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因而厌恶老师的;另一类是确实遇到了无良老师,被打压、冤枉、孤立、体罚, 甚至被性骚扰的。除此之外, 也有父母是老师, 对学生关心多,对自己关心少,从而失落不满的。   总体来说,他们大多数都有具体的针对对象,只是陈述经历加言语发泄,互相取暖,很少提到切实的报复行动,也很少有人将个别人的错推及整个教师群体,前一类发帖人还会遭到后一类的指责。   从帖子内容和措辞语气看,文灏发现,第一类发帖人普遍年龄偏小,第二类则以成年人为主,前者正跟着他们讨厌的老师学习,后者大多是在回忆往事,寻求共鸣和慰藉,尝试自我治愈。   为什么会这样?文灏花了很多时间翻阅以前的资料。   很久以前,人们对老师的定位是“传道授业解惑”,这是很高的要求,也是很笼统的要求。后来,关于老师的形容越来越具体,老师的地位也升升降降,不断变化。到了近时,其他不谈,有两种观念文灏认为是很不恰当的,可能也是造成那些状况的一大原因。   一是老师是绝对权威的,不能反抗的。这让有些孩子在受到不良老师越界、不公的对待时只能忍受,不敢寻求帮助,或者告诉家长后,只得到一句“老师自有道理,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成年后,他们在网上说说故事,要是遇到当初的坏蛋,估计还会骂回去,但过去幼小的那个他们,受到的伤害永远不可逆了。   二是老师是无私奉献的,泣血育人的。这让有些学生、家长对老师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就充满怨憎。但把过多责任单方面转移到老师身上后,他们实际并没有得到好处,家长不会见到他们理想中的优秀孩子,学生自己则往不好的方向偏移。伤人伤己。   这两种观念现在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摒弃,可它们仍有一定的影响力。   每一个职业都有优秀的人,也有败类,教师也不例外。我们无法通过单一的努力降低不合格的老师、家长和走偏方向的学生的数量,但当正常的、血肉丰满的老师形象成为大家认知中的绝对主流,那样的情况会少一些吧。   恨老师小组就是一个情绪国度,没有城墙,只竖了一座界碑,上书“恨老师”。大部分过路的人瞟一眼,不上心地走开了,另一些被吸引进去,成为这个国度的一员。   文灏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卸下包袱,一身轻松地走出来,但几个月后,当他再次见到林亦初,他知道了有人从这里走入更昏暗的峡谷。   案子结束后,分局技术科一名警员披马甲蹲点恨老师小组,见到胡乱攀咬的就上去骂,看到受侵犯只知道哭唧唧的就告诉别人该报警,权当日行一善兼减压了。时间久了,他发现有地方不对劲,深挖下去,居然找到一个疑似培养罪犯后备役的网站。   那个网站在曹献浏览器收藏夹里见到过,登陆页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游戏网站,因为后面曹献自己招供了,他们没有把他电脑里的隐私都翻出来,也就没发现这个网站的本质。   网站汇聚大量负能量,比恨老师小组的程度深了不知多少倍。以揭露真相的名义编造国家、社会黑暗面;宣扬学习无用、科技反人类,知识将人划分出阶级,技术进步毁掉美好田园生活;教师是不该存在的职业,不劳作还带来负面影响,应该取缔;高学历者和他们的孩子坐拥各种资源,不公平……   在恨老师小组长期表现出强烈怨气的人,就会被私下介绍进入这个网站。可以想象,网站吸纳的目标肯定不止这里的人。这些人进入网站后,本身的怨气被进一步放大,很容易成为不安定因素。   网站后面的人并不提供明确的犯罪意见和方法,但“对付教师是应该的”,“端掉一个有钱人的幼儿园就是除掉一堆未来的上层人”之类的话都是明晃晃的暗示。如果有人真这么做了,看上去也只是他们自己有这样的意图。   而且,这是一个境外的网站。网警立即行动,屏蔽网站,加强监控,但也拿后面的人没办法,甚至都不知道是谁。   好在,他们的触手被斩断了。   临近过年,金贝幼儿园也放了假,海豚班里开学时哭哭啼啼死活不上幼儿园的娃娃们,听说要好长时间见不到小朋友和老师,再次哭哭啼啼。   东东都走到幼儿园门口了,还舍不得和乐乐分开,小胖手攥着乐乐的手,扁着嘴巴说:“老大,我会想你的。”想了想,吸吸鼻子又补充:“青山不该,绿水长有。”   乐乐被他惹得红了眼眶,但也没忘了问:“那是什么意思?”   东东奶奶哭笑不得,没有纠正他那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先安慰道:“过完春节你就可以再跟乐乐一起玩了,春节还有很多好吃的哟。”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东东悲从中来,真哭了:“可是我要减肥啊!”   园门口的小朋友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哀哀戚戚,老师和家长们却都笑了。   东东奶奶马上抚着他的背说:“春节不一样,可以多吃些的。”她也舍不得不给孙子吃啊。   “真的吗?”东东把眼泪憋回去,眼睛看着文灏,他还记得自己跟文老师保证过的。   文灏收起笑,也认真地看回去。“真的,只要不吃撑、不乱吃就可以。”   假期第一天,应母亲自带着文灏和乐乐去超市扫荡过节用品。到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氛围让三个人很兴奋,推着推车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也变成一件很有趣的事。   乐乐被分配了选窗花和福字的重任,站在架子前一板一眼选得很认真。文灏把他抱起来,让他可以看到上面的。知道文叔叔抱着自己会累,有点选择困难的小家伙加快速度选完了。   超市不断播放的过年歌中,文灏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拿出来一看,独自在公司上班的应安年发来一条微信。在他查看时,下一条微信又进来了。   原来是贾老听说他们之前打算带小朋友去C大看踏雪和猫仔,最后好像没看成,这天跟老伴儿一起逛校园时,特意拍了个视频发给应安年。   他们确实还没带乐乐去过C大,不是有事,就是天气不好,已经跟小孩儿约定好改期,没想到还有人帮他们惦记着。   从视频看,贾老和夫人是直接走到两只动物的“老窝”了。避风的建筑架空层,靠墙摆放了一排的“动物之家”,有纸箱、泡沫箱,还有用木片拼的小房子,都是学生们自发做的,做重了就放一起,踏雪和猫仔想住哪间就住哪间。旁边放着足够的口粮,教师楼的人也会来喂它们。   见有人来,挑了个最小的纸箱挤着的踏雪只睁了睁眼睛,意思意思晃了两下尾巴,胖身体不带动的,猫仔则兴奋地跑上前。视频里传来贾老夫人的声音,镜头对准猫仔,给了它个特写,再移向纸盒子里那坨黑毛。   乐乐在超市就捧着文灏的手机把视频看了两遍,回家又看了三遍,搞得应安年再次考虑要不要给家里添只宠物。   年货刚备完,启星的年会也如期到来。听到应安年邀请自己去的时候,文灏意外:“我也可以去?”   “全家都去,乐乐也去。”应安年回答。   应母附和:“对,我们全家都去。”然后回答乐乐什么是年会的提问。   文灏快速在脑中查了一遍企业年会的大体内容和风格,再次问:“那我是不是需要穿西装?”   这个问题吸引得乐乐也看过来,听到自家小叔说“不用,随意就好”,小家伙好像有点失望。   应安年想了想,问:“乐乐想穿西装?”   “小叔穿好看。”小孩儿这样回答。   应安年笑了,脑中首先想象的却是长发青年穿西装的样子。那一定很好看,男人想。   文灏没有西装,乐乐也没有西装,定做来不及,买成衣还是可以的。“明天先带你们买西装。”应安年拍板。   当走入启星的年会场地时,文灏才明白过来,应安年为什么让他也来参加。 第41章   启星人多,就算只有本部员工,一个宴会厅也装不下, 但它的年会分为两个会场, 主要原因却不是人太多。   两个会场没有分主次, 各自为主。其中一个布置得处处大气,尽显大企业的实力和逼格。尽管是年会, 气氛比较轻松,会场内仍有浓重的商务气息,从桌牌就可以看出严整的人事结构和贴合高效运转需求的职能分配。员工们个个装扮精致、行止有度, 一看而知的都市职人形象, 年轻人很多。   这个会场汇集了启星本部市场、销售、服务、财务、行政等部门的职员,他们共同构成了规整且坚固的启星巨舰, 朝气蓬勃,锐意满满。   应母面都没有打算去这个会场露一下,她无意去凸显存在感, 让人误以为她还要当垂帘听政的老太后。应安年要带文灏和乐乐去的, 也是在同一家酒店的另一个会场。   当这“一家四口”现身酒店大堂的时候, 负责接待的员工和还没进场的启星职员就注意到了。   脱掉厚重的外套,他们久不露面的非常规董事长气质还是那么好,年轻的霸道总裁依旧一身深色正装,霸气十足。员工们私下里封的启星两大精神旗帜风采不减,却也没带来什么惊喜,可跟他们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美男子”是谁?   穿枣红格子西装的超萌小正太!穿浅蓝格子西装的绝色长发帅哥! 他们跟总裁一家是什么关系?难道传言是真的?这是公开亮相的意思?   路上的职员心脏变成喇叭无声大喊,表面正常礼貌地问好,只是在人走过后,眼睛想脱眶追上去。   有人小声聊开。“听说应总有个侄子,那个小孩儿应该就是了,基因真好。”   “那他为什么和长发帅哥穿得跟亲子装一样,莫非应总真是喜好为男?”   “这也算亲子装?那帅哥和应总穿的也是情侣装了,都是西装。不过我觉得你猜得对,应总性向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黄金单身汉也有了对象,还是这么惊艳的人,这才符合事物发展,可我还是有点失落。”   “不会吧?要是真的董事长能同意?你们就是腐眼看人基,我看就是朋友亲戚合作伙伴什么的。”   “你对我们启星创始人的接受能力有什么误会?”   ……   乐乐察觉到他人的注视,轻轻拉拉文灏牵着他的手。   文灏已经看到小孩儿的问题,还是蹲下问:“怎么了?”   乐乐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我衣服不整齐吗?”   文灏看看他漂亮的小西装,又看看周围,赞赏道:“没有。我们乐乐太帅气了,别人都忍不住看。”其实文灏自己也有点不习惯,西装穿着有点束手束脚。   应安年见他们停下,转身等他们,顺便又欣赏了一下长发青年的新造型。这种偏亮色的西装文灏穿起来果然好看。   “快看,你们见过应总那么温柔地笑吗?”   “不愧是应总,有了真爱就大方带出来。”   ……   应安年的性向在公司普通员工中早有传闻,知情人不随意谈论,传闻一直只是传闻。没想到因为他的无意之举,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爱好男、有对象、对象帅上天就被员工们当成启星又一先进特色盖章定论了。   之所以说无意之举,是因为不论他潜意识有没有这个倾向,应安年本意只是不想把文灏和乐乐扔家里,同时觉得启星的年会文灏多半会喜欢。   因为心中的猜测,在外的员工们留意着总裁一行的去向,见他们去了另一边的研发会场,不禁面露失望。而在这边的职能会场大厅门口,几个出来透气的职员捂住了嘴。   与之前的同事不同,他们先注意到的是长发青年,然后才看到了旁边的总裁先生。   “那是文老师?!文老师来参加我们公司的年会?”   “联想文老师以前说的,他跟应总关系一定很近,我突然觉得启星好高大上啊!”   “你别揉眼睛啊,妆花了,一会儿还上台表演呢!我们公司本来就高大上。”   ……   随着应母和应安年走入启星年会研发会场的一瞬间,文灏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启星真是好高大上啊。   宴会厅风格温馨,还有点搞怪。桌子上放的不是正规的桌牌,而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会场里自如交谈着的有小年轻,也有年龄比较大的人。大家着装随意,姿态放松,有的人还有些不修边幅。   关键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头顶绿色对话框,文灏就像看到了一座小森林。   “这里是启星的研发人员、支撑团队和技术方面的合作伙伴。”应安年介绍道。   启星以新材料为核心业务,有完整的研发体系。除了专门聘请、培养研发人员,还与多所大学、研究所有合作——或者赞助实验室,获得专利优先授权,或者直接划拨研究资金,请实验室定向研究,还聘请了多位专家级人士做顾问。文灏在会场中见到了贾老,贾老还向他介绍了另外几位来自C大和其他大学的老教授。   “启星每年都会在研发上投入大量资金,其他方面可以省,研发绝对不省,就算是困难阶段也一样,这是根本。”应母与文灏聊着启星的发展。   哪怕自家的产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同类市场中最领先的,启星也不会停下研发脚步。职能系统组成启星巨舰的外在,永不停歇的研发就是它的动力,让这艘巨舰可以又快又稳地航行。   应安年被请上台讲话,会场爆发热烈的掌声。   聚光灯下的男人身姿挺拔、气势沉稳,却毫无高高在上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可信任、可交托。   他的致辞言简意赅,感谢了大家过去一年的辛劳,着重陈述启星在技术(而非商业)上的进步,承诺集团在新一年将会提供多少人力物力用于科研支持。   在他的讲话中,文灏听到一个词,叫做“自由研究资金池”。   原来,启星不仅大力推动具有明确商业价值的新产品研发,还支持研究人员进行自由研究,这些研究不一定要跟公司的业务方向保持一致。   在完成公司下达的任务之外,研究人员可以根据资历申请额度不等的自由研究金,借助公司的各种资源进行个人研究。如果资历太浅,也可以提交项目书,各研发组的大佬们审核并评级后,同样可以拿到相应资金。   这些自由研究的成果如果实现了市场转化,赚到的钱除了给研究者应得的部分,其他的全部同公司另外划拨的专项资金一起汇入“自由研究资金池”,支持新的自由研究。   在研究人员之外,启星有一整个研发支撑团队,里面包含专门的法律、财务、推广、后勤人员。他们不仅为研发人员提供生活上的照顾,帮他们处理琐事,还进行专业的专利运作和财务管控。新的成果会得到有效推广,尽可能地实现运用,资金的运转高效透明,最大可能地杜绝资源滥用、中饱私囊,属于研究人员自己的荣誉、财富也不会落空。   启星从不以当前的市场环境来评判各种研究想法和成果的价值,实际上,因为生活条件已足够宽裕,研究人员们的自由研究常常是天马行空、超越实际需求的。他们做出的很多东西都不能很快实现市场转化,也就是卖不了钱。   应阿姨给文灏看了她手机里的一套照片,里面是启星总裁办公室外的一面墙。墙上不是企业荣誉奖牌,也不是名家画作,而是启星人的各种自由发明,比如可以根据环境一定程度上变温的布料、可以由一个耳饰拉伸而成的透气口罩、更为轻便坚韧且带记忆性的义肢材料。   这些都不是人们当前生活急需的东西,而且造价高昂,短期内根本无法投产,但应母说起它们的语气是赞赏而骄傲的。   “我和年年都觉得,这也是进步。理念和技术领先于实际需求才是正常的。”应女士道,“有时我们不需要的,却正好是其他领域在寻找的技术,我们并不知道哪朵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能做的就是有钱的时候让更多的花有机会开出来。”   文灏从照片上抬起头看向会场内,看向那一个个绿色对话框下研究人员们满足的脸。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们身在企业,却与那些来自大学的合作伙伴拥有一般无二的气质,有些看起来甚至更随意、松散。   启星为他们提供了相对纯粹的工作环境,他们领着高薪,做着热爱的事业,不需要考虑太多琐事,“怪念头”得到尊重,还有可能变成现实,并收获更多名利。而反过来,他们对企业有着很大的归属感,会首先考虑企业发展,能动性得到极大激发。   应安年在这边的讲话结束,徐助理过来提醒他,他又马上去了职能会场那边。   另一边,各部门经理依次做了年终总结和新年计划,应安年再次站上舞台致辞。这一次,他的讲话更为正式和全面,提到了企业的投入和回报、团队建设、社会形象及新一年的发展侧重和对员工的奖励与期望。   如果要比较,在研发系统面前,他更像一个服务者和支撑者,在职能系统面前,他是领航者和战略家。前一个形象让人看到足够强大的后盾,继而敢于创造,后一个形象让人看到足够高大的标杆,继而精准向前。两者结合,让启星拥有了巨大的凝聚力。   研发会场这边没有那么多讲话和表演,主要是给平时埋首实验室,又不怎么耐烦商务交际那一套的人交流和放松用的。应安年的讲话结束后,就开始了“无聊发明”展示和评比,主要为了逗趣。   展品就是桌子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可以说是研究人员们的恶趣味了。其中一个是给懒惰的人做的磨手指甲和脚趾甲的磨甲机,还有社交恐惧者做的变形伞——要是有人想跟你共打一把伞,你可以把伞缩到只能遮头那么小,以此表示拒绝。   最让文灏笑到差点打跌的,是一个戴到头上的轻便型LED屏,用手机控制,在上面显示文字或表情。如果你感冒了不想说话,或者就是单纯地不想说话,就可以用手机打字,通过LED屏时时显示。要是你要去给偶像应援,这也是个利器,自带光效弹幕的你,一定会受到偶像的特别注意。   会场里气氛活跃,大家边看边吃边聊天。贾老偏头看文灏和乐乐笑得欢,捏着两个橘子过来,借花献佛地给他们一人一个。   文灏告诉乐乐踏雪和猫仔的视频就是这位爷爷帮他拍的,乐乐甜甜地再次说谢谢,让贾老笑得脸上起褶,干脆就在他们旁边坐下了。   和贾老聊了聊,文灏才了解到,最开始,启星的研发支撑团队是只为启星自己的研究人员服务的,人数也没有那么多。启星和大学合作多了后,发现大学里的很多老师真是相当单纯。在国家批准和鼓励大学自己开展研究成果市场化后,他们或是不知道市场需要什么,或是拿着很有价值的成果,被人以很低廉的价格坑走。   由应安年授意,启星的团队开始帮大学进行市场、企业调研,做专利合作牵线和谈判支援,只收取成本费用。   而这项善意得到的基于信任之上的回报也是巨大的。如贾老等人,根本不把应安年当做普通的商人,而是子侄、伙伴,如有需要,必倾心相助。   同时,启星对一些与自己业务范围无关的研究也进行了无偿资助,文理方面的都有,还在两所大学设立了奖学金。   可以说,启星除在汽车、船舶、智能家居、医疗器械等领域的材料方面占有很大市场份额外,能够同政府、军队长期保持良好关系,同这些作为也分不开。因为两代执旗者的坚持,这家企业无论在内在外都很受尊重。   应安年只是去隔壁发了个言,敬了个酒,回来就发现长发青年看自己的眼睛亮得不正常。如果他了解流行语,他就会知道那叫“星星眼”。 第42章   有电流从皮肤上跳过,应安年一瞬间感觉自己像一只大冬天被裹了一半泥放到火上烤的山鸡,困住四肢的目光传来本能渴望的热度, 大脑却发着警报, 再不挣扎就危险了。   应安年尽量自然地换个姿势, 尝试甩掉身上的酥麻感。克制着继续靠近的冲动,他用有点干燥的喉咙问:“怎么这么看我?”   “你和应阿姨真是令人尊敬。”文灏真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 睁大的眼睛里小星星还在闪烁。   今天听到的、见到的,让他感到了启星的“野心”。这种野心超越了赚钱的范畴,带着一种参与发展、创造未来的理想主义和责任感。   人类对新知的探求离不开这种野心, 面前这两个人没有直接追寻新知, 却在用自己的方式,持续地为新知的出现创造条件。对于此刻的文灏来说, 见到他们就像植物见到浇水人,介于朋友和家人之间的亲近感之外,又多了一点感激, 还有“我们本质上属于一个阵营”的认同感。   即使是亲友之间, 会把对方的好放大, 这样的评价在受夸赞的人听起来也依然太高了,何况这是来自在自己心中好到无法形容之人的夸赞。应安年就像被文灏的眼神和语言烫到了一样,一时心神都晃了晃,无措中只能转而向另外的人寻求解释。“你们说什么了?”他问应母。   应阿姨也感到不好意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对文灏说:“如果你指的是我们支持科研的话,那只是启星发展到现在的必然。我创业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多赚钱。”   应安年大概猜到了话题是怎么来的,补充道:“现在也依然在赚钱,还得到了很多其他回报。”   赚钱是事实,创造了更多价值也是事实,文灏刚刚刷新的看法和感情并不会因为他们的两句话改变。不过文灏反思了一下,为什么自己诚实的表述会让这对母子不自在。   除了他们并不以此为傲,自己的用词好像也有问题,跟网上的资料一对比,放在现代语境下,之前说的更像拍马屁?   搜一搜“尊敬”,似乎不适合生活中亲近的人用在口头上,可“你们真好”又差了点意思,那用“我喜欢死你们啦”?   正好这时主持人宣布“无聊发明”最终投票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舞台上。应安年偷偷松了口气,不知道错过了一句把自己包含在内的“喜欢”。   “无聊发明”有好几个奖项,会场中的人扫一扫二维码,就可以用手机投票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量级的奖项是“最讨嫌奖”,获奖发明是放屁检测机。   放屁检测机的外形是个做得很粗糙的土拨鼠,右手可以抬起来,当它“闻”到从某个方向飘来的人体废气时,就会抬手指着那边,大喊一声:“啊!你放屁!”   发明人是这么介绍自己的杰作的:每当一群人中有人放屁时,大家都会问是谁放的屁,可通常到最后这都是一个未解之谜。放屁检测机可以第一时间为你解决这个问题,让你不用被难题困扰,并为它夜不能寐。同时,它还可以根据屁的成分,判断放屁的人是否健康。想一想,带着放屁检测机的你,为朋友的健康做了提醒,是多么提升魅力值的一件事。   大屏幕上放出大家的投票理由。   “太讨嫌了,居然剥夺大家暗暗放屁的权利!”   “坚决不承认会为谁放的屁这种问题夜不能寐。”   “我怕被打死。”   ……   虽然现场没人放屁,放屁检测机没有得到证实能力的机会,它还是众望所归、毫无异议地拿到了最讨嫌奖。发明人开心地领到了奖杯,一个玻璃鞋垫。   就在台上的众获奖人转身往台下走的时候,被抱在怀里的土拨鼠突然指向前方,大叫:“啊!你放屁!恭喜你,非常健康!”   被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的人顶着他的LED屏,快速打出带有红色怨念光波的三个字:“我恨你!”   这个年会不排外,也不需要参与的人刻意表现什么,文灏待得放松,笑得开心,想到应安年的特意邀请,就像吃了朋友分享的糖果一样甜。反倒是应安年,职责所在,两个会场跑来跑去,还喝了不少酒。   车子回到别墅附近,应安年提出要下去走走,散散酒气。他并没有喝多,但觉得自己需要清醒清醒。今晚长发青年看他的眼神总是亮亮的,加上喝下去的酒,让他整个人都有点往上飘。   “我也想走走,我们一起吧。”文灏立刻跟上。应安年喝了酒,不能让他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走。   乐乐已经在安全座椅上睡着了,应母看了应安年一眼,也没说让他们早点回去什么的,只道:“那我先带乐乐走了。”   冬天的夜晚,空气冷得浸人,两人仿佛在适应温度,一时都没有说话。   应安年慢慢走了两分钟,觉得大脑和心脏都基本收缩到原来的形状,这才开口问:“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谢谢。”文灏侧头回答,然后像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盯着一个方向看。   应安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不禁疑惑。   文灏拿手指着身前的空气,提醒他:“你再说句话。”   “说什么?”话一出口,他就看到文灏注意的东西了。   他们只隔了一拳距离,路灯柔和的光线下,一个人说话的白雾还没散开,另一个人的就追逐了上去。   他不知道文灏从中看到了什么,是雾气打架还是形状变化,他看到的是相融,是纠缠。   就那么轻易,冻人的冬夜又变成温暖的春日,升高的气温把他的心发酵成一个松散的面团,还是桃花形状的。   光散步无聊,总要说点什么。文灏看应安年并非只想静静走路,就敞开了话题。应安年失去抵抗力,文灏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没问也说,过去、现在,都顺着那个人戳开的洞口流出来。   “看你给乐乐讲太阳系时我就想问,你也喜欢发明和探索之类的吧?”   “嗯,所以大学时学了物理,后来发现我在研究上没有天赋。”   “但你在商业上很有天赋。”   “比较起来,是的,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后面转去学经济和管理,然后才进入启星。做不了科学家,就做个给科学家钱花的人。”   经济条件好,应母没要求,少年时代的应安年可以自由选择以后的路,一开始没有打算做应母的接班人,结果不仅做了,还做得很好。   “我有个猜测。”文灏踩着地砖的格子跳到前面,倒退着走。四周安静无人,天地好像宽广得任自己跳跃。   “嗯?”应安年小心注意着他,怕他跌倒,那种沉醉般的迷糊感因此褪去不少。   “你做房地产和酒店那些是为了反哺启星。”眼前没有问题对话框,交流过程少了阅读问题和假装看不到两个环节,谈话变得很随心,文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何况对象是“自己人”。   应安年笑了。“是,启星很能挣,也很能花,需要多点保障。我小时候看到不少做科研的人生活得很差,现在这变得少见了,但要让他们做的事和他们本身得到更多支持,我还是可以做一点事的。”   文灏看着这个自信又自谦的男人,脚步不自觉变得更慢。他想起今晚在酒店大堂时,在多个人头上出现的问题。   『应总真是同性恋?』   此前他们一起出去时,也看到过类似的对话框。这对文灏而言不是个问题,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与他也没关系,他看应安年也不在意他人怎么想,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就更不会去在意了。   这时想来,思维却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无关性别与其他条件,只是应安年本身的魅力,如果他是个正常人类,恐怕也会爱上这样的人,如果能与对方在一起,更是会感到生活幸福而有意义。   虽然没有这个“如果”,只是以旁观者和试图融入者的目光看人类世界,以朋友的身份与应安年相交,受到他的帮助和关心,文灏仍感到很幸运,或者说,荣幸。   应安年做了尝试,有过转向,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位和目标。文灏自己还在尝试的过程中。他固然可以随便飘到这个世界的哪里去,但那不是实在、真切的存在。而现在,他尽管还没有固定的位置,却已经有了大概的坐标。   应安年就是他的参考轴,通过这个男人,他与很多人、很多事建立了联系,让人认识他,记住他,他也改变一些人,一些事。在事实上,他已经参与到人类社会中了,而且他现在有信心,自己的痕迹不会消散。   “可以遇到你真好。”文灏感慨。这次他有注意了,用的是很日常化、亲近化的词。   可是太亲近化了,应安年马上就愣住了。心里说“遇到你才是我的幸运”,嘴巴却找不到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   再一秒,思维还卡在这个问题上面,身体却因为眼睛对长发青年的持续关注迅速做出了反应。应安年一下抓住文灏的手臂,将他拉向自己,力气没控制好,文灏撞到了他怀里。   前方,刚才差点绊了文灏一跤的流浪狗看着他们,张开了嘴。   “汪!” 第43章   突然出现的流浪狗吓了两人一跳,文灏转身去看,应安年拉住他的手臂防止意外。   流浪狗只叫了那一声, 引起他们的注意后就站在原地看着, 不跑开, 也不再靠近。   它看起来流浪很久了,浑身脏兮兮, 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的毛有一块没一块,只一双眼睛还是亮的, 被垂挂在脑袋两边的大耳朵衬着, 显得怯兮兮。   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流浪到别墅区这边来的。文灏身上没有吃的, 想来应安年也没有,他看看狗狗,又看向应安年。   应安年没有漏掉他眼中的征询之意, 让文灏站到外侧, 男人拉着他绕过那条狗往前走。“看它愿不愿意跟上来。”   见他们移动, 流浪狗还是没有靠近,只是随着他们变动方向,像一朵脑袋太沉的向日葵。   文灏回身招手,示意它跟上。“来,跟我们走。”   狗狗没动,但当两人压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后,发现它保持着之前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要是两人转头看它,它就会停下,文灏和应安年干脆一直背对着它走回了家。   到别墅门口,狗狗再次停下来,文灏站在里面招呼它,它踩两下脚,似乎仍犹豫。高大冷硬的应安年往院子里一指,半命令式道:“进来。”流浪狗得到两个人的共同接纳,这才走进了这个温暖的地方。   给它准备了吃的和暂时的小窝,时间太晚,这晚就先对付着。狗狗很听话,叫它到哪里,它就只在那一小块地方待着。   “要养它吗?”和应安年一起往楼上走时,文灏问。要是应安年不想养,或者狗狗不合适跟应阿姨和乐乐生活在一起的话,他得尽快为它找到领养人。   “我以为它已经是我们的狗了。”应安年停步向文灏看去。   乐乐和文灏都喜欢动物,他本就打算年后给家里添只宠物。原计划是让他们自己到宠物店选只温顺的猫或者小型犬,现在既然遇到了这一只,那就好好养起来,相信他们也会高兴。   “那我们……”   “我们明天……”   两人同时开口,都笑了。   “你先说。”应安年道。   “那我们明天先带它去看医生吧,你有空吗?”这件事文灏一个人就可以做,但他最近做很多事都和应安年一起,很喜欢这种状态,不自觉地就发出了“邀约”。   “我要说的也是这个。”应安年的声音带着笑意,为这种“心意相通”感到愉悦。   文灏再次在心里感慨,遇到这个男人的都很幸运,自己是这样,狗狗也是这样,似乎想要的,他都可以帮忙实现。   因为应安年先前的止步,文灏站得比他高两个台阶,此刻他从下往上看去,长发青年眼睛里的小星星仿佛即将撒到他身上一样。脚下的楼梯好像正在融化成迎接星光的湖面,让他一边往下坠,一边随着微波轻轻晃动。   文灏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应安年光洁的额头,以及额头后翘起的一绺头发。他突然想抬手帮他把头发抹平,也真的抬起了手。   还在“晃动”中的应安年没有动,一个声音却突然响起:“你们才回来啊?”   半空中的手飞快收了回去,星星突然消失,湖面也立刻恢复成铺着地毯的楼梯,两个人向声音来处看去,打断了魔法时刻的应母停住从三楼往下的脚,尴尬道:“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继续。”   明明没什么,这么一打岔,文灏心里突然探出一缕不知来处的羞窘,强势阻断了他一向随性且清明的思维,让他忘了还要说什么,做什么,快速地道了晚安:“是挺晚了,阿姨、安年,明天见。”   应母转向应安年,听到了文灏关门的声音,才道:“对不起啊儿子,我不是故意的,你也不告诉我你们进行到哪里了,我好注意点儿。”   应安年什么心思,她早看出来了,只是年轻人自己的事,她一向认为该让年轻人自己处理。   “不是你想的那样。”应安年解释。见自己母亲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着急道:“妈你别跟文灏说这些,他还小。”   “好好好,我就当不知道,你们的事我又不会干涉。”应母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放红着耳根的儿子回房了。   吃过的盐可以搭一座跨江大桥的女士在心里摇头,文灏是小,这儿子也没大到哪里去。   第二天,乐乐起床后知道家里多了个动物朋友,好奇又高兴。大人们暂时不让他靠近,他就一会儿跑过去看一眼,嘴里一长串问题:它喝不喝牛奶啊?它吃不吃鸡蛋啊?它冷不冷啊?似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会把自己的食物和衣服分享出去。   吃过早餐,文灏招呼狗狗跟他出门,应安年也站在旁边。   狗狗从只睡了一个晚上的小窝里站起来,往外跨了两步,显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白天看,它的模样更为凄惨,两顿饱餐和一晚好眠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快来。”文灏催促,并作势往外走。当他回头看时,发现狗狗头上出现了一个问题对话框:『要赶我走吗?』   昨晚的试探、跟随、留下,整个过程中它都没有强烈、清晰到文灏能捕捉的问题思维活动,看它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聪明程度,结合对于它流浪时间的猜测,这只狗狗大概已经这么做过不止一次。它对可能遇到的情况——被投喂,被无视,或被驱赶甚至追打,都有心理准备,只是继续做尝试,没有多少想法。   这一次,它被带回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小窝,再被叫出去,不舍和恐惧刺激它有了强烈的疑问。   即便如此,狗狗也只是回头看了看那个小窝,继而顺从地跟着两个人类往外走。   文灏无法通过语言让它理解更多,直接打开后车门叫它上去,自己也往里跨,却被应安年赶到副驾驶。男人坐进后座,狗狗见他进来,往门边缩了缩,然后把头放到爪子上,带着问题安静地等待自己的命运。   但当它被带进宠物医院,被人温柔地洗澡、检查,尽管这些动作让它感到了一些疼痛,那个问题还是自己消失了。狗狗应该看懂了这是什么地方,知道了自己得到的是好意的对待。接下来的时间,它几乎令行禁止,任人摆弄。   “是只拉布拉多,公犬,六岁左右,大狗狗了。”剃着莫西干头的兽医轻轻抚摸狗狗的头,“营养不良,皮肤病,另外没有大的问题。它原来肯定是家养宠物,对人很熟悉,做过绝育,后来被抛弃或走丢了,还好遇到你们。”   狗狗洗干净,原本的毛色就露出来了,是最常见的黄色。但为了上药方便,它身上的大部分毛都被剃了,除了骨架,真是没有哪里像成年的大狗。   兽医对它很是同情,一抬头却看到同来的两个男人中,霸气外露的那个紧皱着眉头。他对旁边的长发帅哥印象很好,这一位的脾气却把不准。   情侣、夫妻一个要养一个要扔,或者开始好心想领养,看动物病得麻烦,花钱又多,半途变卦的,兽医也见了不少了,担心这个男人改变主意,他赶忙多说几句。   “拉布拉多智商很高的,天生性格好,很亲近人,忠诚得很,很多导盲犬、搜救犬都是这个品种。这只还是有过家养经历的,连训练都省了,它又安静,不会吵人,你们运气还真好。”   文灏看着他头上的对话框窃笑,应安年才不会嫌弃这只狗,他多半在心里看不上它的前主人,说不定还有点为狗狗心疼。   为安兽医的心,文灏也抬手抚摸狗狗后颈完好的皮肤,还叫应安年:“安年你也摸摸,它现在胆子大了。”   应安年的右手轻触上去,和青年的手一起抚摸“他们的狗”。狗狗转过头来,在两只手上都舔了舔。   兽医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狗狗在宠物医院住了一晚,年三十中午,宠物医院关门前,文灏和应安年又把它接了回去。重新走进别墅,狗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高兴地跟在应安年和文灏脚边转,把乐乐羡慕得不行不行的。   前一天乐乐没有被带去宠物医院,但得到一个任务:给狗狗取名。小孩儿想了很久,把他认识的字都想了一遍,最后选的字是“五”,因为这是家里第五个成员。知道狗狗的年龄后,其他人叫它“小五”,小家伙叫它“五哥”。   “五哥,给你吃糕糕。”乐乐拿来好吃的。   小五坚定地待在正坐在一起玩牌的应安年和文灏脚边。文灏说他没玩过纸牌,应安年特意去找了一副来陪他玩。   “五哥,看我的飞船!”乐乐把最喜欢的玩具也拿出来。   小五差点被应安年踩到尾巴,还是要在两人之间钻来钻去。帮佣都放假了,文灏兴致勃勃地到厨房热菜,应安年给他打下手。   “五哥,给你披毯子。”乐乐再接再厉。   小孩儿看小五露着大片皮肤,找来一条小毯子。这条小毯子终于吸引了小五的注意,让它愿意离开两个大人,走到不停叫它的小朋友身边。   小毯子的花色,和它前晚睡的那个小窝的垫子,一模一样。 第44章 元旦番外   “天上下着落猫大雨(此处被红笔圈出,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我们没有向困难屈服, 勇敢地向着目标前进。深深的积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老大坚毅地说:‘不能退缩, 冲过去!’我对老大说:‘放心吧老大,我会掩护你!’功夫不负有心人, 万水千山总是情(此处画问号的红墨水浸透了整张作文纸),我们克服所有困难到达目的地,却看到密密麻麻的敌人挡在前面……”   老师评语:结构完整, 叙述清晰, 内容感人,要是用词能够更准确就好了。   “怎么样, 我写得好吧?那叫什么?有深度!不知道李老师为什么要跟我妈说我还太小。你说她是不是舍不得我?”还只能称为男孩的男生坐在课桌上,晃着一条腿。   乐乐拿着东东的作文本,胸口插满了违和感, 心情比批改作文的老师还复杂, 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可以精准形容他此刻的感受——槽多无口。挣扎了一下, 他先指出了最“神奇”的部分。   “冯序,那天我们只是去买刚出炉的核桃酥,我也没说过那样的话。”东东容易长胖,一直在控制零食的量,那家的核桃酥也确实好吃,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但也不至于写得像翻山越岭去作战一样吧?   冯序东同学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作文这样写才吸引人啊,不然谁喜欢看?”   并没有谁把学生作文当故事书看,乐乐心说,不过他知道自己赢不了东东的“自带属性”,干脆省省力气,跳到下一点:“落猫大雨又是什么词?我只听过瓢泼大雨。”   东东撑着课桌身子前倾,带旋儿的粗眉毛像一对大号的蜻蜓翅膀,马上就要起飞了。“这可是我自创的词!那次的雨那么大,落身上那个疼,跟大王跳我脸上的感觉一样一样的,瓢泼大雨等级不够。”他得意道。   大王是东东家的猫,听名字就知道什么脾气了。乐乐家有了狗狗五哥后,东东羡慕得很,非常想同自己老大一个步调。养狗每天都要遛,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做警察的爸爸妈妈又忙,家里最后领养了只猫。养了猫后东东还是羡慕乐乐,猫大王哪有五哥温柔听话啊?   乐乐被他打败了,看看时间,收拾书包准备走人。   “今天不做完作业再走啊?”东东从桌上跳下来。   “罗叔叔已经来接我了。”乐乐把书包背好。   东东拉他的书包带子,挽留道:“让他等会儿嘛,又不是没等过,你做作业又用不了多少时间。”老大在教室做完了,自己懒得做那些才可以抄啊。   “今天有事。”   乐乐笔直往外走,东东不敢硬拉,放了手,他一边手忙脚乱地装自己的书包,一边朝着乐乐背影喊:“老大你还没说我该怎么做呢?”   他们现在上四年级,乐乐跳过一次级,东东也跟着他跳了。鉴于乐乐的情况,家里正准备让他跳第二次级,下学期直接上六年级。东东知道了,又想跟着跳,家长咨询班主任兼语文教师李老师的意见,李老师诚恳地表达了她的担心。   “顾煦智商高,心智和习惯都不错,跳级之后,不论是学习还是与同学相处,应该都没有问题。冯序东成绩也拔尖,但他毕竟比顾煦小了一岁,思想成熟度上要差一点,就怕他到了都是大孩子的环境会不适应,反而对他不好。”   林亦初两口子和儿子相处既有“英雄”的威严,又有朋友的坦诚,和老师聊过后就对东东说:“你们老师很关心你,觉得你还太小,再跳级可能会不开心,我们认为她说得有道理。”   而李老师给出的论据之一就是东东的作文,东东知道后就让乐乐帮他看作文,看他要怎么改才能让老师觉得他足够大了。   乐乐之前不说,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东东改,现在正着急回家,被东东一喊,灵感倒是来了。他回头扔下一句:“你少想点儿!”不要看到芝麻就夸张出一场西瓜大戏。   东东停下动作思考。小孩儿不就是想得少才让人觉得小吗,怎么还让自己少想点儿?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看不到乐乐的影子了。   乐乐到家,书包还没放就先抱抱小五。“五哥,我回来啦!”   小五已经是只老年狗了,毛色变淡,像洗褪了色。家里精心照顾着它,吃什么、运动多少都有把尺,它在狗狗中算很长寿,行动力仍是不可避免地逐渐降低。好在目前看来还没什么其他不健康的地方,听到乐乐的脚步声它也依然迎出来,高兴地甩着尾巴。   乐乐顺顺小五的背,问它:“小叔和文叔呢?”   小五仰头看楼上,乐乐让它先自己待着,一个人噔噔噔跑上楼。   从昨晚起,两个叔叔就在闹别扭。他们虽然都跟他说没事,但他们互相不说话啊。乐乐什么时候见过他俩这样,心里担心得不行,一放学就赶回来,生怕像有的同学一样,某天回家突然就被家长告知他们要离婚了,还问要跟谁过。   书房没人,健身房没人,小叔房间也没人,乐乐走到文叔叔那个闲置许久、昨晚又用上的房间,抬手敲门。   “谁?”   怎么传出来的是小叔的声音。   “我,乐乐。”   “乐乐怎么提前回来了,有急事?”   这回是文叔叔的声音了,只是有点沙哑。   “没有,今天作业少,我就看看你们在不在家。”   “你先自己找点吃的,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又是小叔的声音。听起来都正常,看来没事了。跟想得多的小弟待久了,自己也想得多了。乐乐松了口气,下楼找小五去了。   房间里,地上散落着两个人的衣服,仔细看,还能从中拼出一套白猫班长服。   文灏伸手去够地上的衣服,还没摸到就被身后的人拉了回去,后肩传来熟悉的啃噬感,红印之上再添红印。   “乐乐回来了,赶快出去。”文灏伸手推应安年,被应安年顺势锁住双手镇压,脖颈又落入那人口中,然后是锁骨。   文灏双臂无力,只能口头反抗:“别来了,乐乐还等着呢。”   自从他的身体完全转变成人类,就不耐摔打了,会冷会累,细皮嫩肉的,很容易留下痕迹,再加上以前没痛过,痛觉比一般人灵敏。应安年之前都很注意,至少完全沉醉前会很克制,今天这样是在故意惩罚他。   “他肯定跟小五玩去了,不用着急。”应安年声音含混,贴着皮肤颤动的嘴唇让文灏又一阵战栗。   “可是……”   “我还在生气。”   文灏不吱声了,分散的思维却还没集中。   刚恋爱时什么都好,有点儿事也是情趣,真过起日子了,各种鸡毛蒜皮都出来了。比如头发的长短。   文灏由灵识具形时自带一头古代贵公子般的漆黑长发,俊逸风流。他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头发存在感很低,床上多了个人,这头发就碍事得很了。   翻到那人身上,想低头亲一亲,呃,头发把视线都遮完了;两人抱在一起,要换个姿势,啊,扯着头发了;睡梦中无意识翻身,嘶,又压着头发了……偏偏文灏不耐痛,就尤其觉得不舒服。   要是绑起来,拴马尾好不了多少,编辫子吧,早上起来就是一头大波浪。   而且长发梳起来累,洗起来也累,文灏一早就想把它咔嚓了。   可应安年喜欢他的长头发,准确说,是喜欢他的所有,对哪里都爱不释手。这头长发在应安年心里自然也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就留着吧,也不是特别烦……才怪!   本来应安年发现他怕痛就够小心翼翼了,还要时时注意他的头发。他洗澡不耐烦洗头发,应安年就经常帮他洗,澡洗完了感觉也来了,但还不行,头发太湿,不吹干容易感冒。摔!   被人温柔相待很幸福,文灏很喜欢,但他偶尔也想来点畅快的。这头发就像夏天里紧贴在老冰棍上的那层纸,让人畅快不起来。   今年夏天来得早、热得猛,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出汗了,头发黏在后颈的感觉非常让人烦躁,文灏一冲动就随便进了家理发店剪了个清爽短发。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刻,脑袋简直像轻了十斤,用手抓抓,手指轻易地从头发中穿过,整个人都轻松得往上飘了飘。   文灏的好心情维持到远远看到家门的时候。要是应安年不喜欢怎么办?   应安年一看到他,先是很惊讶,接着脸就黑了。“为什么把头发剪了?”男人问。   文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诚实道:“很想剪就剪了。”   “剪下来的头发呢?”应安年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点火星。   文灏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理所当然地回答:“在理发店啊。”   然后应安年就不理他了——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   文灏没想到应安年会这么生气,他知道自己不跟对方说一声就把头发剪了不对,开始还认真去哄,后面看应安年还是当他不存在,他心里也不高兴了。   应安年喜欢自己的头发不就是因为喜欢自己吗?现在怎么像他喜欢的只是长发美男子,自己剪了头发,变丑了,他就不喜欢了?   在一起那么久,两个人第一次互不理会。文灏气得跑去原来的房间睡,应安年不想看到自己就不让他看好了。   其实应安年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两个人再相爱,也互为独立的个体,文灏有权利决定个人的事,何况只是剪个头发,但他就是忍不住。   不管文灏什么样他都喜欢,一丝一毫都放在心上珍惜,文灏这么随意就去把头发剪了,就像把他重视的一部分宝贝随手扔掉了一样。而且,想到文灏那一大捧头发可能被理发店的人拿去他用,一大股气就堵到胸口,形成一个炸弹。他又不能责骂文灏,只能闭嘴不说话,在体内自己炸自己。   难熬的一晚上过去,应安年一早就去公司,走的时候文灏的门还关着。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上午,午饭也没吃几口,想到文灏也在生闷气,愧疚和心疼占了上风,应安年又匆匆往家赶。   家里,这天不用出门的文灏正在试穿刚刚快递到家的白猫班长服。   缺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他大半个晚上都没睡着。先是生气,慢慢也回过味儿来,想明白应安年这么大反应根源还是太在乎自己。文灏不禁反思,自己以前很在意身边人的感受,现在怎么对着应安年就粗心起来?果然还是被对方宠坏了。   应安年看着像更强硬那个,实际事事随心的是自己。这事本来最先有错的就是自己,那就好好道个歉,向爱人服软又不丢人。   怎么道歉才够诚意?文灏上网搜“攻略”,出现频率最高的答案里,一个是“把自己打包送给对方”,一个是“没什么矛盾是睡一次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睡两次”。他虽然不完全同意这两种观点,但放在现在的情况下,两者结合,还真是个好办法,还可以向应安年证明,剪了头发多有好处。他迅速找了家可以第二天送达的网店,选好衣服下单。   心里想通了,准备也做好了,困意就上来了,文灏一不小心睡过头,起床时应安年都出门了。正好,他的快递还没到。   应安年回家的时候,文灏正在扣最后一粒扣子。贴身的白色制服包裹住青年修长的身体,清爽短发衬托出一种完全不同的俊朗,让人口干舌燥。   文灏的抢先道歉略过不提,应安年很快体会到了文灏想表达的“好处”。四散的衣服、火热的“粗暴”显示了他对这种好处的满意。   主动戴上领带的狼被告知不用戴领带,压抑许久、一朝释放的原始野性带来极致的迷醉与快乐。口子一旦打开,哪有那么容易刹住?狼露出獠牙,表示他还在“生气”。   文灏自己挖的坑,自己跳,畅快是真畅快,累也是真累,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见他还在分心,男人的大掌从光滑的胸口滑到后背,带着电流一路抵达后腰,用力向上一撑,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滚烫的吻紧接着落下来,通往心脏的两个入口同时被进入,快感在每一条神经上跳跃,身体的酸软和现实的时间都被挤压到世界边缘,漫天漫地的浪潮里,只剩下合二为一的存在。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45章   国富强,世安宁,岁平时光贺岁平;人康健, 情美满, 团圆人家庆团圆。   应家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地热闹, 大人、小孩、狗狗齐聚,一顿年夜饭高高兴兴吃了许久。吃得肚皮溜圆, 一家子转战客厅看春晚,小五拖着它的小毯子陪在旁边。   电视里放着新老照片,展示几代人的童年玩具, 铁环、沙包、干脆面卡牌、游戏机、小汽车……乐乐对里面的纸青蛙很感兴趣, 应安年拿来一张纸,手指翻转, 一只惟妙惟肖的纸青蛙就出现在眼前。   小孩儿手指往青蛙屁股上一按,青蛙跳下茶几,引得小五凑过去嗅。乐乐和小五就此玩开, 按着纸青蛙满屋子转。   应母看小家伙玩得开心, 微笑道:“年年小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小玩具就可以玩很久,容易满足得很,比乐乐现在更爱笑。”   文灏转头看应安年不需要刻意摆表情就很严肃的脸,难以想象他很爱笑的样子。   话题突然跳到自己身上,应安年想抹平它,平淡道:“谁小时候都这样。”   “那是你不记得了。”应母反驳。为了证明,她兴冲冲地上楼找来一本老相册,应安年不好阻止,只能看着她把装着自己黑历史的相册翻给文灏看。   光屁股、红脸蛋照片什么的,应安年也是有的,文灏边看边笑,但好歹顾着应安年的面子,没有开口调笑,也没有再朝他看去,让应安年可以一个人坐在沙发边缘假装认真看春晚,尽量忽略被点燃的耳根。   应安年儿时的照片不算多,但也大致记录了他的成长。确如应母所言,几岁时的他非常爱笑,他长得好,笑起来超级萌,文灏忍不住伸手摸上去,想透过照片捏捏他的脸。   应母还在旁边添火:“可爱吧?那时候带他出去,谁都要夸一夸。哪像现在?一张冷脸。”   文灏点头,不忘向着应安年说话:“小时候是可爱,现在是帅。”   应安年僵着脖子看着电视,仿佛听到了自己形象轰然倒塌的声音,可废墟里又长出一朵小花,张着笑脸轻轻摇晃。   翻过前面的部分,从十岁左右起,相册里小应安年的笑容就明显变少了,就算笑也是普通的微笑,像是为了应付拍照人提出的要求。少年身姿还单薄,气质却比现在这个成熟男人还冷,冷得刻意而突兀。   文灏只是有点诧异,应母却看着看着就沉默下来。照片勾起回忆,凸显过去的缺憾。   她前半生做了很多别人不理解的决定,从未后悔,对儿子却心有愧疚。特殊的家庭环境、早年的贫穷和奔波、后来的繁忙和疲累,让应安年过早长大,在她发现的时候,应安年已经离开孩童的无忧无虑,板起脸来想要当一个顶门立户的大人。   她和应安年都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过去的事很少提起。现在春晚里唱着伤感的歌,诉说时间流逝、亲情可贵,身边有孙辈嬉乐,应母看着儿子的照片,心里一时浮起酸涩。   乐乐抓着纸青蛙跑回来,就见奶奶眼睛里包着泪花,很伤心的样子。小人儿小心翼翼地问:“奶奶为什么哭?”   应安年吃惊地转过头来,看到自己母亲两下擦掉眼泪,回答:“奶奶只是被电视里这首歌感动了。”   乐乐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低落的心情,他蹬掉鞋子爬上沙发,张开小手臂给了自己奶奶一个安慰的抱抱。   文灏迎着应安年问询的眼神,摇了摇头,无声做口型:没事。他想那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就别让应安年也回忆一遍了。   少年散发着冷气的样子还在眼前,突出的形象弱化了应安年此刻的强大,屋里的气氛影响着文灏,他不想探究应安年曾遇到怎样的变故,却也很想抱抱他。但文灏知道那没有意义也不好解释,因此没有付诸行动。   这时,春晚的舞台上,歌手唱完一段,在间奏里煽情地说:“给你在乎的人一个爱的拥抱吧,人生短暂,我们要珍惜彼此。”文灏还未消散的念头得到一架落地的阶梯,指挥他迅速抱了上去。   应安年本还在注意母亲那边,猝不及防被心上人抱住,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是真的。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什么,他本能地抬手,那个拥抱却跟来时一样突然地撤走了。   文灏做完了有点冒昧的动作,单方面释放了想安慰对方的情绪,刚要退回原位,却见被他突袭的人正尴尬地摆着回抱的姿势,他后撤的身体再次前倾,又一次抱上去。   这一次,两个人终于互相拥抱了。应安年晕乎乎地收紧手臂,将长发青年压向怀中,感觉像天降珍宝。   先是坚实的身躯和有力的手臂,然后是相贴的脸颊和鬓发,接下来是层层传导的身体热度……触觉尽责地将这个拥抱包含的一切传入文灏的大脑。   生活在一起,他和应安年有过多次自然的身体接触,但排除他把应安年当护身符的情况,那些接触都比不上这个拥抱感受强烈。   这和抱乐乐也不一样,不是接触面积、身体形状那种不一样,相互信任、支持的意味之外,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文灏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随着逐渐升高的体温产生、蔓延,来自应安年,也来自他自己。   文灏仔细感受,习惯性拿出他研究人类的冷静专业,可思绪被紧贴的身体聚合的热度冲散,无法很快找到症结。最后他想,可能是因为心跳,应安年快速跃动的心跳传来特别的节奏,把他的心跳也带动得加快了速度。   这个拥抱有点长,歌手已经快要唱完那首歌,应母和乐乐不知道为什么没出声,无人打断,应安年却用巨大的意志力当先放开了手。再不放,他怕过速的心跳会让理智跳闸。   身体分开,温度下降,文灏终是没有找到准确答案,应安年那边的答案倒是出来了,大脑冷静下来,歌手那句从耳边飘过的话迟钝地被解析出来。   “在乎的人”啊,这也很好。   很久以后,两个互相在乎的人在幸福里甜得无话不说,文灏才听到了应安年简单述说的童年往事。小少年在母亲的保护下快乐生活,却渐渐发觉母亲也需要保护,而自己连自我保护都做不到。   在无赖的追求者喝醉酒来敲门,母亲却无法拿他怎么样的时候,在外面的人编造母亲的谣言,还故意到他面前来说的时候,在同学欺负他,母亲去为他出头,却被对方的父母联手推搡耻笑的时候,小应安年只想立刻变成让人畏惧的男子汉。   有一天他路过一家租录像带的店,无意中看到店里放的电影片段。老降妖师对小徒弟说,你打不过别人,就要装得很凶狠,让别人害怕你,不敢轻易出手。小徒弟学会没有他不知道,他是就此练就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   这个技能帮他更加平稳地度过成长期,逐渐由面具变成他性格的一部分,再随着个性的成熟和实力的提升,褪去突兀和尖锐,化作仿若天生的气势,成为别人眼中的一种魅力。   经历造就人,跨过去的人就不会为过去纠结,那时他俩谈论的重点在“降妖师”上。应安年开玩笑说,他早早学了降妖法,才能把文灏这个“妖精”拴在身边。文灏对此嗤之以鼻,哪是应安年降了他,分明是他自己扑上去的。   这个除夕,他们还远没有那么黏糊肉麻,结束拥抱后的安静让人有点不自在,把一切看在眼里、自己也刚从之前的情绪中出来的应母提议:“春晚也没什么看头,还是玩牌吧。”   相册被顺势收起来,四个人开始抽纸牌。因为有乐乐,游戏定成了比大小定输赢,纸牌大小顺序由A到K排列,重复的人再抽一次,每轮牌最大的得三个松子,后面依次是两个、一个和没有。集齐十个松子,就可以换一个让指定对象表演节目的机会。春晚没意思,让自己人表演好了。   文灏捏着一张J,探头看应安年的牌,哈哈,又是一个3,至今只有一个松子的男人看来又要垫底了。   应母手里的是张8,问乐乐,小家伙捧着牌咯咯直乐,捂半天才翻过来,是红桃K。   “乐乐运气太好了,说吧,你想要谁表演节目。”文灏摸摸小家伙的头,口中这么问,视线却已经移到应安年身上了。这个问题乐乐早就想过了,还想得很具体。   果然,小孩儿看着应安年道:“小叔唱歌。”   在小朋友心里,表演节目就是唱歌和跳舞,第一位的是唱歌。乐乐听过文叔叔唱儿歌,听过奶奶唱催眠曲,只有小叔的歌声还没听过。   文灏凑趣,带头鼓掌,应安年也不扭捏,只是他会的歌实在少,想了想,唱了首《精忠报国》。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华国要让四方……   “来贺!”   如果说开头的掌声只为好玩热闹,听完应安年唱歌后,文灏恨不能把手拍肿。应安年唱歌居然这么好听!   乐乐是个跑调小王子,文灏自己唱歌只能说声音好、节奏对,感情是没有的,听应安年唱歌却是种让人惊叹的享受。浑厚的男中音,唱起这么有气势的一首歌,像是武林高手把醇厚的内力打入听歌的人体内,所有筋脉都在震荡中被疏通了。   由这首歌开始,后面文灏和乐乐赢了总是让应安年唱歌,而他俩总赢。应安年从《走四方》唱到《朋友》,最后还唱了《向天再借五百年》。   一首歌唱得大家兴起,全部跟着唱,乐乐只会重复最后一句,而且坚定地跑调,把所有人都带偏了,群魔乱吼,连小五都跟着嚎。   又唱又笑,文灏进房间的时候还心情激动,脑子里回荡着“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   上微薄看看,除了吐槽春晚,众人都在写一年回顾和新年期望,各种美好的言语和情绪汇集在一起,让非人类也觉得未来似乎能通过写下的文字获得向前的力量。   见习人类:过去一年,做了一个幸福的人类;新的一年,做一个能带来幸福的人类。 第46章   初一一大早,文灏和应安年在乐乐房间门口相遇,文灏看看应安年手里的东西, 心领神会地笑笑。两个叔叔悄悄地把各自准备的红包放在熟睡中的小家伙枕边, 又悄悄退出来。   走开一段, 应安年从兜里拿出另一个红包递给文灏,道:“新年快乐!”   文灏吃惊:“我也有?我都工作了。”   应安年理由充足:“我比你大, 算是大哥,给弟弟红包天经地义。”   文灏双手接过红包,笑眯眯道谢:“谢谢老大!”过年收红包的感觉真不错。   文灏给乐乐准备的红包很薄, 他手里自己挣的钱不多, 就表达个心意。应安年拿出的两个红包也不厚,他原想准备支票或卡, 想一想换成了现金,再想一想,又把金额大幅减少。文灏的工资卡还在他这儿, 花钱却一直很节制, 给多不合适。   应安年想做没做的事应母却做了。应女士拿出三个巨大的红包, 一个一个往家里的小辈手里塞。   看那厚度,文灏忙摆手谢绝。把他的工资和短暂照顾乐乐的那点微小贡献全算上,他实际也过不上现在这样的生活,虽然他们关系亲近,他自己也不是个会在这方面详细计算的人,可也不能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占便宜没够。   应女士却竖起眉毛。“你这是在剥夺我的乐趣。年纪大了,就想给小辈塞钱,让你们随便花。平时你们都自立,看不上我这点儿,一年就能潇洒这么一回。这是我们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你得满足。”   看文灏接下了,她又笑着说:“还好家里多了你和乐乐,以前给年年红包,看他那表情,一点气氛都没有,我都好几年懒得准备了。”   “那怎么又有我的?”应安年摇摇手里的大红包。   “怕你吃醋。”应母回他。   乐乐头上冒出问号。“奶奶,为什么怕小叔吃醋,小叔吃了醋会生病吗?”   最后,三个红包都被大的小的当做礼物收了起来,没人想到要拆来花。   收拾停当,四个人带着小五出发前往离C市不远的一个度假山庄。度假山庄坐落在一个旅游开发区,除了山庄自带的休闲项目,附近还可以爬山、逛古镇、摘草莓,很多地方小五都可以去,山庄内还有专门的宠物会所,适合全家行动。   年轻的同事朋友都已经一一发过信息拜年,路上,文灏打了几个简短的电话给比较熟悉的长辈拜年。和贺老通话的时候,文灏又遇到一个“老年人的精神需求”。   “想到没基础课上了,我还不习惯。”贺老有点遗憾,“下学期排好的公共选修课只能交给年轻老师上。”   老教授腿受了次伤,学校和家人都不让他再给本科生上课。除了和研究生、博士生的教学讨论,贺老一直坚持站着上课,上公共大课很耗精力,如今他也只有先放弃了。   文灏想了想,建议道:“您要不要试试用直播讲课?讲给网上的学生和历史爱好者听,方式和时间都更灵活。”   “什么直播?”   文灏给贺老简单介绍了下直播,还讲了讲自己的经验和体会,贺老听着听着就来了兴趣,记下了来钱直播的名字,挂了电话就叫家里的年轻人给自己做指导。   发现了新大陆肯定要跟老朋友们分享啦,两三天时间,来钱这座小岛就登上了一个跃跃欲试的老年团。文灏以为自己只是给一位老教师的精神需求提供了一个小方向,没想到就此改变了来钱的风向。   到度假山庄已经过了饭点,之前在路上随便垫了垫,大家干脆到古镇去吃点有特色的。   古镇很小,抽烟的人一根烟还没抽完路就走到头了。说是古镇,很多建筑都是近几年才建起来的。但这里算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有一些独特的风格。   生活在这块区域的少数民族是焰族,崇拜火焰,路两边的屋顶、窗格、旗招上可以看到很多火焰形状,走几步就有卖火焰糖糕的店铺。春节是旅游旺季,当地人里面穿着绣有民族纹饰的土布衣服,外面套着羽绒服热情地招呼游客。   文灏牵着穿了件小衣服的小五跟在应安年他们身后,坐到一家豆粉店门外的小桌边。等着食物上桌的间隙里,他在脑中查了查焰族的资料。   这个民族人口少,多年来随着通婚、城镇化,已与汉族充分融合,年轻一代大多在外求学、工作,生活习惯和汉族人没有多大差别。他们所在的古镇因为要发展旅游,才聚集那么多民族元素。有游客在网上说,好些店里卖的手工艺品,都是外地小商品城生产的。   不过食物还是很正宗的。几大碗豆粉端上来,升腾的热气里裹着浓香,让人胃口大开。文灏帮乐乐把豆粉拌好,自己也快速挑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微辣且咸香适中的味道、韧劲里带着点点粗糙的口感马上获得了味蕾的自动好评。   老板娘端来一个打包盒,里面是给小五煮的清淡型豆粉。把盒子放下,她笑问:“好吃吧?用的都是本地豆子,咸菜是自家做的。”   把三种豆子按比例磨成粉,摊成饼,切成丝,高汤煮,再撒上辣椒油、咸菜末,加点肉,确实好吃。乐乐见奶奶和文叔叔都回答了,也跟着回答:“好吃。”一不小心筷子戳歪了,汤汁在嘴边画了长长的一道,桌子上也洒了。   老板娘哈哈笑,一边转身去忙,一边道:“餐巾纸在里面,劳烦自己拿一下。”   带的纸巾确实不够了,文灏起身进店,看到柜台边居然还摆着几摞书。放书的人学着书店的摆法,把书旋转着往上叠,角度对得一丝不苟,似乎很看重这些书。但书堆前挂着的纸板上又写“10元一本,送全套工具”,感觉是在亏本大甩卖。   老板在帮着擦桌子,转身见有人关注那些书,赶紧走过来问:“要看看吗?”   “一会儿再来。”文灏说。他得先把餐巾纸拿出去。   很多人的一会儿再来就是不会再来,老板脸上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好像是习惯了。转身前,文灏又往这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头上看了一眼,灰色的对话框里装着:『怎么卖掉阿伯的书?』   灰色,是失望、消沉的颜色。   那一堆书上也有一层淡淡的灰色,让本就不太明显的绿色光芒变得更稀薄。书是有价值的书,写书的人也拿出了十足的认真,只是他写的时候就预知了不会有多少人去读,他想分享的东西很难分享出去。   重新坐回座位的文灏进食速度变慢,那本书的内容对他来说很少,信息很快就接收完了,但他又从头“翻”了一遍。   书上介绍的是焰族的传统绣法:焰绣。   不同于蜀绣、苏绣这些刺绣工艺,焰绣很少有人知道。连焰族人自己都不重视它,更谈不上推广了。原因很简单,艺术价值低。   焰绣的线只有三种颜色,赭红、墨绿和一种偏灰的白,是焰族先辈从植物、石块中得到的颜色。基本图样也单调,仅有火焰、太阳、几种怪兽和一些日常器具。过去的焰族人将它们绣在肩膀、衣摆处,取驱邪驱恶的意思。   这种刺绣的立体感主要不是来自颜色的渐变、针法的交替和边界的细致勾勒,而是靠几何形的拼贴和重叠,这也让它更显简陋。   在有明显更好的多样替代品的情况下,焰绣被抛弃是自然而然的。文灏观察了一下街上那些穿土布衣裳的人,他们衣服上的民族图案都是印上去或画上去的,没有谁的是绣的。   很多传统事物都会逐渐消失,失去使用价值,缺乏艺术价值,最后的最大曝光场所是博物馆。这是发展的必然,一些人会惋惜,但这不是需要用对错来评判的事,文灏对此没什么感受,历史都会记得的。   焰绣本身也不太吸引他,书的作者也不够专业,文字干巴巴,图画得细致,可惜是黑白的。真正促使他再读一遍的,是作者那种质朴且有点笨拙的劲头,毫无修饰的文字和线条间,藏着对焰绣的热爱和不舍。   为了让人愿意学焰绣,作者不仅一个图样一个图样地详细陈列绣法,最后还打破传统图样的窄圈,自创了几个用焰绣绣法可以绣成的图案,树木、鲜花、兔子之类的,只是既不漂亮,也不萌。   文灏仿佛看到一个人用绳子使劲拉着要凝固于过去的“老旧工艺”,想让它能跟上时代,同时大声吆喝,希望新时代的人能多看它两眼,也来拉一拉,让它可以再往前蹭一蹭。但是他的力气不够大,声音也不够响。   最让人感叹的是,这个结果他是清楚的,可他还是继续做着尝试。   这是一个更加“无用”的精神需求,文灏却被打动,决定去买一本书,要一套工具,回去绣绣看。多了他一个,焰绣的失传可能会晚那么一丁点儿。   一会儿后,他果真又回到柜台前,拿起一本书,书名叫《快速掌握焰绣秘技》。   老板有些狐疑,多嘴问:“你是自己想学吗?”   老板娘拍他一下,责怪:“你给客人拿东西就是了,问什么问!”   老板缩着肩膀躲,目光却还在文灏身上。文灏点头:“想学学看。”老板就露出了笑容,从柜台下给他拿赠送的东西,有三色线、针、小块土布和绣绷。   文灏好奇道:“方便告诉我这书一天能卖多少本吗?”   老板娘其实也是个直性子,闻言就说:“加上你手里的,这个周就卖了两本。我们家这个脑筋笨,要是人家说不想学,只想要那些赠品,他就劝人别买,也不知道哪一年才卖得完。”这不是一般人会选择的旅游纪念品。   “又不是要靠这个挣钱。”老板小声反驳。   文灏付了钱,对焰绣又很感兴趣的样子,老板乐意跟他多聊两句,也说到了为什么要在豆粉店里卖书。原来这书是自费出版的,名字是出版社编辑帮着取的,还是卖不掉。书店退回出版社,出版社就退给个人,他们家里还堆着一堆呢。   文灏知道这书不是老板自己写的,就问:“作者也在这个镇上吗?”   “是我阿伯,已经去世了。” 第47章   老板说的阿伯不是他的血缘亲人,作为族里最早有较高文化水平又很能干的人之一,这位老人很受人尊敬, 不少人都叫他阿伯。   阿伯从长辈那里学会焰绣, 希望把这门工艺传下去, 但他的儿女都对此不感兴趣,阿伯也不勉强, 更不会强抓着其他人来学。豆粉店老板小时候憨憨的,家庭条件也不好,阿伯时不时帮他, 缺少玩伴的他就跟着阿伯学了焰绣, 实际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年纪渐高,阿伯见会焰绣的人越来越少, 自己写了本书,找了家小出版社自费出版。书没卖多少,阿伯寿数到了, 先离开了。   “还好阿伯不知道书退回来了。”老板庆幸。   其实他早有心理准备了, 文灏心说。难怪老板要这么卖书, 这是依着阿伯的态度,希望焰绣碰到真正对它感兴趣的人。   逛完古镇回到度假山庄,室外气温比下午低了好几度。山庄别墅带有一个温泉池,乐乐好奇想泡,应安年带他过去,问文灏要不要一起。   文灏还念着焰绣,就说要试试,先不去了。应安年既失望又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自我考验了。   应母看文灏拿工具出来,先是表示有兴趣,翻了翻书发现自己搞不定,去做美容了,留文灏一个人信心满满地摆好针线,挑好图样,开绣。他已经把书吃透了,操作技巧并不复杂。   应安年泡完温泉出来,文灏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的超小幅绣品收尾。他下意识地停驻脚步,欣赏眼前的如画美景。   长发青年一手执廉价绣绷,一手用针,非但不违和,那严肃谨慎的样子反倒有种艺术大师风范,让人不自觉地就对他在做的事重视起来,期待从他手中诞生的作品。   乐乐才没自家小叔想那么多,他趿拉着拖鞋跑过去,探头看看,问道:“文叔叔这是什么啊?”   文灏收针,打下最后一个结,本该隐形的结在他的修长“巧手”下变成一个线坨。他自己看看成品,反问乐乐:“你觉得是什么?”   “小怪兽。”乐乐道出心中所想。   “回答正确,就是小怪兽。”他就是照着一个怪兽图样绣的。   应安年已经走过来,他站到坐着的文灏身后,微微弯腰,看清了他期待的作品,不得不承认,那确实……很小怪兽。   灯光打下来,勾勒出应安年的一部分阴影,那只小怪兽此刻仿佛正站在他胸口上,虽然怪出了风格,但还挺可爱的。   成品和图样的差距显而易见,文灏没想到在人类世界做什么都能混个及格的自己在刺绣上如此手拙。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绣出的东西怎么跟想象离那么远呢?他拿起剪刀,打算把小怪兽拆了,线废了一些,布还可以重复利用。   应安年向前倾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别拆,给我吧。”   文灏向后侧头:“你想留着?”   “我觉得挺好的。”   “好在哪里?”   “驱邪。”   此时两人距离很近,应安年的姿势就像从身后把文灏抱在怀中一样。刚泡过温泉的男人身上还带着水汽,仿佛让空气密度变大了,锁住温热,也锁住湿润。   文灏感觉有点异样,另一只手把小怪兽递过去,连绣绷都忘了拆。但他也没多想,因为乐乐已经在问“什么是驱邪”了。   到了九点半,一周一次的直播又开始了。出门在外,文灏再次用手机直播。   直播间一开启,大群的观众涌进来。   [老师太好了,初一也直播!还好没错过。]   [我就知道今晚肯定有直播]   [老师新年快乐!]   ……   “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更上一层楼。”   [老师多说点,求花式祝福!]   “那,祝大家家庭美满学业有成事业腾飞笑口常开青春常驻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我觉得自己已经金光护体,今年肯定走大运!]   [预感明天转锦鲤的都来转我们文老师了哈哈!]   “迷信是不对的,但我的祝福是真心的。”   [哈哈哈老师不要新年第一天就放大招]   文灏调整了下姿势,把手撑在下巴上,第一次在观众面前露出有些懒散的样子。“今天我们不学习,直播没有主题,陪着家人的‘宝宝’随意参与,过节不那么热闹的‘宝宝’我们来随便聊聊。”   [老师怎么能那么迷人?我又要看一百遍回放来产生抗体了]   [(ㄒoㄒ)一个人在国外,有老师陪着过节真是太好了]   [同样一个人,现在感觉到春节的气氛了。]   [楼上和楼上上,有我们这么多“同学”,你们可别嫌吵~]   ……   [聊起!聊起!老师先说说你怎么过节的吧?感觉老师过的一定不是凡节]   [福尔摩斯·粉表示老师今天肯定不在家,房间背景没见过,好像还用的手机直播。]   “不过凡节我过怪兽节吗?和很多人一样,我吃了大餐,送了红包也收了红包,今天出来玩。”   [不是应该说“仙节”什么的吗,为什么说“怪兽节”?老师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因为我今天遇到件特别的事,绣了只怪兽。”文灏把焰绣的事好好讲了讲,让大家有兴趣的话就去了解了解。   [有点感动]   [我知道那里,就在我老家附近!我今天为什么不去古镇?!说不定就跟老师遇到了!老师明天还去吗?]   “应该不会去了。”古镇就那么大,他们都逛过了,接下来是其他计划。   其他人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   [长了双猪蹄手的人想看看老师的大作!]   [想象了一下老师刺绣的样子,要萌晕过去!申请看大作!]   [申请看大作!]   ……   “告诉你们我绣得很丑了呀,而且已经给朋友了,他说可以驱邪。”说到这里文灏咧嘴笑了一下,“我刚开始学,目前看来很没天赋。”他姿态坦然。   [那也想看!]   [想看+1]   ……   文灏看了眼时间,确认还不算很晚,道:“我去看看他休息没有,可以的话就借来给你们看看。”   另一个房间,某位正在看直播的先生迅速摁灭手机,掏出钱夹,把小心塞到里面的小怪兽取出来,假装随意地放在桌上。钱夹是他看来看去最好的保存携带位置,等小怪兽拿回来又要仔细塞一遍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应安年已经在枕边放好一本翻开的书。文灏道明来意,拿走小怪兽,并没有往他房间多看。应安年关上门,摸摸后颈,觉得自己那么多动作真是多余。   观众在等,文灏没多耽误时间,他回到摄像头前的时候,粉丝们刚聊到他说的“丑”是90分的丑还是80分的丑。当那一小幅绣图被展示在屏幕上的时候,大家都喷了。   [哈哈哈,居然是真丑,虽然我还是觉得萌萌哒]   [原来老师也有不擅长的事,突然觉得和老师的距离近了。]   “我当然也有不擅长的事,还不少。”文灏不介意自揭其短。   [还有什么?]   “比如写字,朋友的字非常漂亮,但我写的就没有筋骨。”   讲到这里文灏猛地想起来,他以前是有些介意显露这一点的,写字的笔记本都没有拿出来过。什么时候起,自己没有了遮掩这类“缺点”的意识呢?是因为越来越习惯人类的角色,还是受到了应安年的影响?   [直觉写字漂亮的朋友=要怪兽焰绣的朋友=送发箍的朋友]   [这位朋友出现频率好高,宝宝我不禁沉思起来。]   “就是同一位朋友,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肯定也有最好的朋友。”文灏直言,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需要沉思的。   看到这里的某位朋友心胀胀的,将满未满。   评论区聊起了好友,聊起擅长不擅长的事,文灏看着屏幕,心里想着应安年,突然来了灵感。   “忽然想到,焰绣适合用来绣文字,它的那种几何拼贴可以嵌入文字的固定结构里。”他继续发散,“其实各种图案都可以,只要排列好几何形状,让它们呈现有规律的美。”   文灏拿来纸笔,当即画了一个设计图样。那是一朵由几何图案组成的花,实际结构不复杂,但因为不同位置的对称、交错,让它显出一种虚幻又真实的美。比起焰绣原本的大块简单拼接、重叠,这种更加细化的处理不需要焰绣在技法、颜色上进行改变,保留原有风格,但更立体、可看,也更时尚了。   [原来这不仅是设计题,还是数学题。]   [这么一看觉得焰绣好有趣,像升级版的七巧板或万花筒,三个颜色也可以玩出很多花样,做出酷炫的视觉效果]   [手痒了,楼不知道多少上那个住古镇附近的同学,可以帮我买本书吗?]   [我也想要]   [这里举手!]   ……   [在在在,我可以请老板给大家寄快递,只是过年期间快递要加收服务费]   [没问题,书已经很便宜了]   [要不想买的加个群?讨论下具体怎么买,也方便统计名单。]   [好好好,带我一个。]   ……   初一的直播还没结束,一个买书群就建了起来,不提豆粉店老板怎样惊愕地迎来“大量”购买需求,搞清楚确实有好些人想学焰绣后一次性卖出一百多本书,一段时间后,来钱上出现一些特别的直播,这件事也为焰绣和文老师的一次大放异彩埋下了伏笔。   而今晚,文灏并没有意识到他刚刚有了第一个粉丝群。 第48章   文灏他们还在度假山庄,老教授们的直播课堂就接连开课了。   没有教务处排课、学生选课,缺少前期宣传的过程, 他们的直播开始得悄无声息。但春节期间上网的人多, 总有人关注直播新人, 总有人被特别的直播分类和简介吸引,让老教授们的直播间少则聚集几十个观众, 达到一般课堂人数,多则集齐一两百人,实现大课标准, 不会让讲课的人觉得冷清。   都是高智商学者, 老教授们稍一研究就明白了直播的特点,再结合自身的情况和期望, 基本都选择进行科普型教学:从基础知识出发,挑一些或有趣或实用或很具启发性的主题来讲,一次直播可以讲明白一个问题, 就像面对大学新生进行讲座。   比如贺老计划的直播主题就有“从平民娱乐活动看X、Y两朝社会发展”、“穿越到不同朝代你的日常花销各需要多少钱”、“T朝的时尚达人是怎样的”等等;雷老的研究方向虽然是遗传生物, 要讲的也是与大家日常生活联系紧密的生物辨别及结构、演化之类的。   除了满足自己想上课的精神需求和尝试新事物的兴趣, 本质上,他们是希望传播学科知识和正常的学科观点,让更多人喜欢上他们所热爱的学科。   这些老教师做学问、教书多年,作风严谨,虽然直播内容对他们来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还是认真准备了课件或实物,有的还在小辈的帮助下用数位板来做黑板。   但严谨不代表枯燥,相反,他们的知识水平、教学水平和精神境界摆在那里,真听进去的观众很快就发现自己挖到宝了。   贺老讲历史,有细节,有数据,有故事,旁征博引,把一些看似无关的点结合在一起,让人耳目一新,惊叹原来历史还可以这么看。他讲课超有画面感,提到服饰会翻图片给大家看,讲到古人的礼仪,会亲自做动作,还会画思维导图和人物图。   一位姓李的女教授讲古代文学,用词通俗易懂又妙语连珠,而且她本人非常有气质,技能点亮了一排,擅长弹古琴、琵琶,还会用优美的嗓音演唱《诗经》的一些篇目。   凡此种种。   没用多长时间,第一批被吸引的观众就感觉自己遇到的主播不简单。   有人问贺老:[贺老师是在哪所大学任教?]   贺老直言:“C大。”   其他做直播的老教授那里也发生了近似的事,大家上网一查……   我的爷爷!ID取得很普通,简介里就写个资深大学教师或教某学科几十年,或只放个讲课纲要的主播竟然来头那么大!重点大学教授就算了,国家津贴获得者是怎么回事?荣誉学者是怎么回事?重点教材编委是怎么回事?一长串顶级期刊论文第一作者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就把拳头塞进了嘴里]   [瑟瑟发抖地看完了那一堆黄金头衔]   [出小区门遇到扫地僧般的感觉。]   ……   有人带着巨大的感叹号发微博,有人转微博,有人把不同的微博联系起来,查到更多资料,然后很多人恍然,这是C大的老教授组团做直播啊!   平时连在读的本科生都很难听到他们的课,做一个讲座报告厅会被挤满的人,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做起了大众直播,一时间,不论是因为好奇还是真想听课,大量观众涌入老教授们的直播间。再加上文灏在后面直播中的诚意推荐,C大老教授直播团成了正月里一大热门话题。   其实老教授们的课并不都十分难得,他们讲的内容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获得。不说散布网络的海量学习资料,单就教学视频而言,各大公开课平台早有多所大学进驻,上面并不缺少一流学者的授课视频。   但那些资料和视频一是缺少互动,二是给人的感觉太正式,除了真正有需要和喜欢特定方向学习的人,看的人还是少。   直播则不然。看老教授们的直播,尤其是在来钱看老教授们的直播,就像只是去广场看社区节目表演,结果来了古典音乐大师,而你听完了,发现原来古典音乐那么好听,跟流行音乐一样会给你带来共鸣和感动,你也不会听不懂。这种方式跨越了一般的教学圈子,拉近了教与学的人,让知识和学习都变得接地气又有趣。   在使老教授们的直播课为人津津乐道上,除了这件事的特殊性本身,老教授们让人“哈哈哈”的特质也功不可没。   贺老被称为“教授界灵魂画手”,他画两军对阵、古人饮宴,用的都是线条小人儿,四肢身子都是柴火棍儿那种,而且他固执地要给柴火人儿添上牙齿,那画功,那画面,那是相当的魔性。他的大作后来还被做成表情包,供大家表达“你看你脑袋没放正”、“饿得露出獠牙”等意思。   雷老的直播间名字叫“雷震子讲生物”,他的粉丝给取了个别名:不啊不舒服斯基。因为他讲课有独特的节奏,例如“这个病毒啊,它的生存环境啊,非常令人惊讶啊”。他的伤还没好全,讲课时间不长,讲完了会跟观众聊聊“吃饭生物学”,什么东西能吃不、好吃不、怎么吃之类的,这时候他又不“啊”了。听他讲课听习惯了,粉丝们表示没“啊”不舒服,就手动给他配“啊”,评论区一片“啊”。   黄老是教数学的,自我调侃年轻的时候时常对着很多趴下的脑袋讲题,为了让课堂有趣点,他背了整本笑话书,隔一段讲一个,结果每当他讲笑话的时候,那些脑袋就升上来了,讲完了,又趴下去睡了。现在黄老是个“数学段子手”,众多学生在直播间跟着他解答“怎么走位鸟屎才不会掉到头上”、“一个函数怎样才不奇”等问题。   老教授们对网络语言的吸收也是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有的套路玩得比学生们还溜,听课也能笑cry的众宝宝深感中了学习的邪,从此准时蹲点老年团直播。   曹献一事后,文灏所想的,希望更多人认识到正常的老师形象,通过这种方式在一定范围内实现了。这些已退休和即将退休的老教师们,也并不是单薄的教学符号,他们有自己的个性、脾气,有爱好和偏向,有不知道、不擅长的事,他们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也有丰富的生活。更年轻的老师们,也是一样的。   自己学校的老师那么受欢迎,即便是寒假里,C大的官方账号也出来宣传了一波,虽然有点后知后觉。做直播的老教授里,贺老、雷老等未正式退休的都关闭了打赏功能,不用担心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尽管以他们的大牛身份这没有多大必要。   官方的宣传发完,一些关注者留言问,怎么不推荐贾教授的直播啊,贾教授是退休了,但亮闪闪的介绍还在C大官网上挂着呢,他也是学校的宝贝啊。   风格正经的官方账号在评论里回:“想不到推荐语该怎么写。”这条很快被顶成了热门评论。   难倒C大宣传人员的贾老即将开始他的又一次直播——游戏直播。   [快快,快点挂。]   [再撞次墙就够了]   [用轻功啊!肯定挂!]   [谁来撞老贾一下]   ……   别怀疑,这确实是贾老的直播观众们在期待他操作的游戏人物“老贾”快点挂掉。   贾老玩的网游《任侠》,在生命值的设定上很贴近现实,不仅被攻击了会掉血,摔倒了、磕石头上了、被蚊子咬了,也会根据对人物身体的不同伤害值掉血。总之,在这个游戏里挂掉是很容易的。   而以贾老的操作技巧,他就是最最容易挂掉的那类玩家——散个步都有可能把血掉完。   最开始进他直播间的人,都是被他的花样挂法所折服,捧着瓜看他掉水池挂、运轻功摔下来挂、平地摔倒挂……瓜掉了就刷一串哈哈哈哈,怀疑自己要笑挂。   在《任侠》里,挂一次很快就复活了,要是挂上三次,对不起,地府和西天都没有,去莲花池化身莲藕“重塑自身”吧。这个过程需要十分钟,不管你是什么等级,是不是正在重要任务中,都需要十分钟。要是实在很着急,氪金啊!   贾老不氪金,他喜欢顺着游戏规则玩儿,彻底挂了就等等。等的时候无聊,做点什么呢?于是观众们就听到了他讲物理。有点拽拽的语调,随性地谈物理的发展、物理学家的逸事、特殊物质的发现过程、物理现象的原理、对未来的预测,很有一种理科式的浪漫,魅力独特。   观众们不想只看他玩游戏了,跟饿了只吃到一点东西的人一样,盼着他快点挂满三次,来个十分钟的贾式物理漫谈。   但氪金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缩短重塑自身时间:让别人为你“祈福”。最近《任侠》进行了一次更新,以前只有达到一定亲密度的人才可以相互祈福,一般亲密度的人(如相处不久的朋友)祈福一次可缩短两分钟,高亲密度的人(如师徒、伴侣)祈福一次可缩短五分钟,最多可以有两个人同时祈福;可能主创被骂“想钱想疯了”太多次,更新后陌生路人也可以为挂掉的人祈福了,不限人数,每人可缩短30秒,只要你凑得齐20个人,马上复活不是梦。   复生莲花池不是个独立的地方,是游戏里一个景点,一些没事的人会去那里看风景,欣赏一株株顶着玩家名字的莲花。嘲笑别人的同时,顺手帮几个人祈福也不费事。   这对要听贾老讲物理的粉丝来说可不是好事,为避免有人“手贱”,同是这个游戏玩家的粉丝们一边用手机或平板看直播,一边在电脑里开着自己的角色去莲花池边守着。有时人多,看上去好像大半个莲花池都被围了,吓得不知就里的玩家一愣一愣的。   后来,当他们知道“老贾”是物理大牛后,除了惊讶,还有种咱围了真大佬的骄傲感。   不过,他们再吃惊也比不上“老贾”的师父“葡萄教主”。这位大学生玩家因为三次元有事,有段时间没上游戏和论坛,一天被人推荐看直播,然后发现自己心中11岁的小学生徒弟是65岁的退休大学教授……   [吓得我葡萄皮都裂了!!!] 第49章   有老教授直播团带来的火热效应,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各培训机构。借着这股东风,他们纷纷派出自家的王牌老师用直播的形式做了一轮宣传。   但培训机构需要稳固的课程销售, 除了少部分试着与直播平台谈合作, 大多有实力的还是坚守专门的在线教育渠道, 偶尔的直播只为引流罢了。   团体和机构的喧嚣散去,个体的汇集慢慢浮出水面, 形成越来越大的直播教学阵势,来钱无疑是最主要的阵地。   从大学的退休教师到中小学退休教师,从各类兼职老师到有一技之长的人, 来钱渐渐成为互联网上非专门教育网站中, 最容易找到老师的地方之一,其中不乏大牛。另外还有学霸来分享学习技巧, 前学渣来分享逆袭经验,隐隐有百花齐放的趋势。   为名为利为乐趣,做教学直播的人各有理由, 但只要他们分享的内容没问题, 这就是一件好事。   文灏也喜欢上从中找直播来看, 他口味杂,涉猎广泛,看到有好的就在自己的直播中做推荐,同时感谢这些老师对自己的启发。对应的,后面好些老师都会在直播中说“谢谢文老师的推荐”,幼儿园文老师的名声更加响亮,“学习宝宝教”成员有时在来钱上逛逛,有种到处都是盟友的感觉。   在此期间,几个买了《快速掌握焰绣秘技》并顺着文灏的新思路进行试验的文老师粉做出了亮眼的成果。他们可比文灏手巧多了,文灏还没折腾出一个像样图案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真正漂亮的焰绣作品。   为了让文老师看到自己的成果,他们在来钱上直播了绘图和刺绣过程,然后把视频链接贴到了文老师的期待区。其他人点进去,看到了别样俏皮小狐狸、三色炫彩猫头鹰、神秘几何向日葵……   好玩又有挑战性的过程、可实用可装逼的成品,吸引更多人去了解焰绣,尝试焰绣,而最具观赏性的几幅焰绣作品更是有人出不低的价格要买。   文灏看到粉丝们的好作品,发自内心地赞赏,举着自己绣的变形版几何花说真羡慕,招来学生的坏笑建议,让他去和贺老组个灵魂艺术家组合。   因为这件事,粉丝们获得了和文老师互动的新方式,一个个做起了学习直播——直播读书、做卷子、边运动边看文老师的视频回放、倒立背单词、翻错题本做自我剖析等等,总结起来就是在各种地方用各种方式学习。   他们不仅会去文老师的期待区丢视频链接,还自发给自己的直播打上标签“跟着文老师学习”。其他人需要学习又犯懒的时候,不需要特别搜索,点击标签就可以看到一长溜别人努力学习的视频,快速给自己打鸡血。   别的老师的粉丝有样学样,也在来钱上做学习汇报,慢慢地,用户可以在来钱上找到一万种学习姿势。   知识分享与反馈的世界也不总是“和谐”的。两个来自不同大学的同专业博士生分别在来钱上做科普直播,在某一前沿问题上有了分歧,粉丝问起来,他们就隔空互丢嘲讽、甩论据。   发展到后来,一方放话:“有本事J大西门见!”另一方回:“凭什么让我去J大?有胆来L大!”最终他们约在L大东门见。   粉丝以为他们要挽袖子打架了,结果他们找了个烧烤摊,边撸串边论战,还开直播,战不过的请客。   粉丝受不了了:[求你们在一起吧!]   直播讲课、直播学习、直播论战,当初陆航提议的教育版块仍没有被官方开辟出来,可实质上已经自发形成了,还成了吸引流量的大头之一。来钱公司从上到下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懵的,搞不懂这是怎么个走向,要不要做点什么。   我们一切向钱的风向标哪里去了?我们的直播界泥石流风格怎么被冲刷成清水和雨花石了?未来的营销计划该怎么定才最好?来钱要不要改名叫“来学”?   这是个幸福的烦恼,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大家有个基本共识:不能刻意破坏现在的局面,又不是脑子有坑。   然而,来钱众人没想到,他们背后还有个大魔王,大魔王脑子有天坑。   陆建设是来钱明面上的老板,公司建立者、法人代表,但他的股份并不是最多的。当第一大股东葛友恳示意阻断教学内容的增加时,他内心恼怒,却不好强硬拒绝。   “我只是出国一段时间,你们就搞成这样。那些教书的,学文化的,假清高!有什么用?能带来多大经济效益,啊?想一想!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来钱首页上就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正创造真金白银的用户就要被挤走了。刺激金钱欲、娱乐化,这才是正确的路子!现在偏哪儿去了?”   葛友恳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越说越激动,陆建设和其他股东提出的不同意见都被他否了,末了他又缓和下来,转转椅子,摸着大肚皮道:“你们啊,还是经验太少。”但这话让人听了更不舒服。   客观上说,他们是合作伙伴,不是上下级关系,陆建设不需要“听话”,有什么分歧按公司章程来就行了,动真格的话,他加上其他脑子清醒的股东,是可以拿到决策权的。   但让陆建设最为憋屈的点在于,葛友恳不只是来钱的大股东,他是个背景深厚的大商人,在互联网和娱乐行业有雄厚的资本和强大的影响力。说白了,包括陆建设在内,大家还没胆真的得罪他,何况还有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等冷静下来,陆建设越想这事越觉得奇怪。从最初定下公司的发展方向后,葛友恳就没插手过具体的管理,这也符合他在圈子里一贯的形象,现在为什么要那么强势地干预一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呢?   挣钱、娱乐和学习并不是对立的,可以并存,还可以相互融合、互为支撑,来钱平台上目前的情况生动地证明了这一点。葛友恳虽然是靠出身发的家,但他本身也是一个很有头脑和手腕的人,不然不会把摊子铺到那么大,他不可能不懂这么浅白的道理。   仔细想来,近几年葛友恳掌权的产业确实在往纯娱乐化的方向发展,有时粗俗反智得跌破底线。这本就是个全民娱乐、唯金钱论在部分人群大肆盛行的时代,门户网站出点恶俗的内容,娱乐公司只做无脑节目,都不奇怪,没谁会特意往特定控股人的意志上联想。   可一旦想到这个方向……陆建设觉得后背有点冷。   人们的精力是有限的,习惯和底线是会变动的,用低智的娱乐和纯粹的金钱欲望慢慢挤占求知和求真的空间,不是不可能,劣币驱逐良币又不是没发生过。挣钱和娱乐原本是理直气壮的事情,但若要以打压教学行为做基础,那就太离谱了。   这个想法很荒谬,陆建设知道,葛友恳只有很小可能是这个意思,可他却模糊觉得这离真相很近,并生出上了贼船的危险感和恶心感。   不管心里怎么想,陆建设和来钱的小兵小将们暂时掰不过葛友恳,只能按他的决策执行。   葛友恳也清楚,直接删除或屏蔽相关内容,会招致很大反弹,把那些老师和学生一次性赶到其他直播平台也不符合他的目的。他想要的,是把这股热度降下来,让大部分人逐渐息了做教学直播和看教学直播的心,至少也要将这股“势力”打散,降低影响力,令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在他的“指导”下,来钱上,主要的学习类标签失效,通过特殊算法,相关搜索结果会被屏蔽掉一部分,用户的关注列表中,教学类直播的更新提醒会滞后或一直不显示,推荐位全部撤下,同时平台消息密集推送股神心得、大胸美女、名牌比拼、私密八卦……   作为源头和代表,幼儿园文老师的直播通道受到特别关照,只要他做直播,他和观众都会频繁掉线。另有一些老师那里也是如此。除此之外,葛友恳还额外安排人雇水军来捣乱,断章取义,口出恶言,其他观众冲上去理论,直播间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   当一个新用户来到来钱,TA首先会在平台主推的内容中做选择。当一个老用户登陆来钱,TA用搜索功能,找不到几个教学直播,他关注了讲课的主播,体验也不好,他去看文老师的直播,要么挤不进去,要么时不时被弹出来,除非是铁粉,否则慢慢就失去耐性了。   而在老师们这边,观众变少,直播不顺利,有人胡乱抹黑,原本就不是为挣钱来的那些老师再做直播的热情就会变淡。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来钱服务器的稳定性问题,网站抽一抽也不奇怪,遇到不对就向客服反映,客服总是态度很好地表示会查找原因,尽快解决。对于那些黑子,主播和观众们都希望能增加黑名单功能,来钱官方也回答会考虑。但之后就没下文了。   在一些人准备暂停直播,一些人即将转投其他直播平台之前,文灏接到一个电话,网上出现一份辞职爆料,而应安年已经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第50章   电话那端,来钱产品经理陆航极力劝说文灏:“文老师,您去其他直播网吧, 我了解过了, 开花直播和巧嘴直播都不错。您要愿意去, 随便哪家都会提供非常好的条件。”   让自家的黄金用户去竞争对手那里,要不是陆航好好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很可能就被误认为是挖墙脚的人扮演的了。   之前因为有很多商家通过来钱联系文灏,想请他做广告,还有经纪公司要签他当明星的, 来钱工作人员不仅给文灏发过很多站内邮件, 电话也打过多次。陆航不负责此类事项,还是早早要来电话号码存着,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联系文灏。   害怕打扰对方的心情和面对偶像的羞怯都没有了,此刻他只有满腔的愤怒与不甘。公司的做法打破了他的认知,从叔叔那里知道缘由后他更觉得心火燃烧, 无奈连陆建设都选择妥协, 他人微言轻就更没办法了, 冲动之下就拨通了文灏的电话。   文老师不仅在他职业生涯初期具有重要意义,还是他真正佩服的人,愤懑冲头的他一时想,来钱要烂就烂吧,文老师要为此灰心,再不做教学直播了才是大损失。   陆航只道来钱目前情况复杂,短期无法恢复,没说是人事问题复杂还是技术问题复杂,但文灏已有所猜测。纯粹的技术问题是不会让对方语气那么焦急又苦涩的。   他反过来安慰陆航:“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的,直播会继续做,谢谢你。”   挂了电话,文灏看看完全实体化的左臂和已经实体化到小腿中部的右腿,心道不管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教学直播都不能不明不白地停下来。   C大事件后他就发现了,若他直接或间接解决的问题与知识的生长和扩展有很大关联,他融入这个世界的速度就会加快。他看不到具体的问题对话框,但肯定有一些人在这段时间受益,有更多人像陆航一样,希望围绕知识的各类直播能够继续,让生活添一抹充实和向上的生命力。   来钱的事如果是人为,多半有迹可循。文灏把思维撒出去,到网上收集信息。他才刚开始,应安年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口。   正值周日,天气不错,文灏坐在楼上的露台练字,临摹的是应安年专门给他写的《兰亭集序》。到目前为止,桌上两种字体的差别还如浅海处的细沙和旁边嶙峋的礁石。   他看到应安年就露出笑意。“忙完了?”   应安年迈上最后一级台阶,长腿跨几下就来到文灏身边,他先低头看看文灏写的字,夸了句“进步很大”,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来,把手机递到文灏眼前道:“有来钱的离职人员爆料,来钱高层故意打压教学直播。”   网上的消息,有时即便是所谓官方发的,也要隔一段时间再看,可靠性一般人实在难以迅速判断。应安年不质疑这份爆料的真实性,是因为他已经提前拿到了调查结果。   应总也是幼儿园文老师的粉丝,还是个特别的粉丝,在他不能好好看文灏的直播,又见有人恶意抹黑时,说是他对文灏过于有信心也好,说是企业家的敏锐也好,他就是感觉不对。让人一查,果不其然,有人作妖。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告诉文灏实情时,又收到了爆料信息。这么一来,文灏早晚会知道,还是直接给他看吧。要是他生气伤心,还可以第一时间安慰他。   爆料发在微博,一项项列清楚了来钱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后面有理有据地分析根源,箭头直指来钱第一大股东葛友恳。爆料人不像陆航有准确信息源,但分析得也八九不离十。文章最后除了发出尖锐的质问,还不忘向文老师表白。   爆料人的微博名是“馨语馨情”,陆航看到了就会知道,这是那个总让他无话可说的同事姐姐夏馨。夏馨看不上公司的做法,愤而辞职,但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要求别人跟自己一起辞职,爆料的事她没跟前同事们说过,怕别人也被报复。   微博刚兴起的时候,应安年也注册了个号,了解它的模式。后面太久没上,已经被盗号了,不过调查人员做事严谨,不仅给他发了链接,还传了截图。   文灏现在看的就是截图。当他看完文章,在脑中登上微博时,馨语馨情的爆料已经被删除。这难不倒有随手截图留证习惯的微博重度用户,删得越狠传得越快,越吸引无关路人关注。   无数前例证明,不要小觑广大网友维护正义的热情和扒皮功力。应安年出声转移文灏注意力的时候,文灏已经看到有人说“葛友恳的公司一向这德行”了。   “没关系,这事不难解决。”见文灏不说话,应安年以为他感到很郁闷,赶快进行传说中最有效的安慰——拿出切实的解决态度和水平。   身为一个“老妖怪”,文灏早从各种文字记载中看过了人类的多样性,这件事的添堵程度还不至于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倒是应安年那句话令他感到温暖又好奇,于是他看向应安年深邃沉稳的眼睛问:“怎么解决?”   应安年被长发青年信任又依赖的眼神撞得心神一晃,片刻恍惚间,还有一丝错觉一闪而过——那眼神中怎么好像有点大哥鼓励小弟尽情表现的意味?   收回思绪,应安年道:“看你怎么想,我们可以买下来钱,也可以注资其他直播平台,或者干脆重新建一个。”   事情爆了出来,用户、路人、媒体加上竞争对手的合力,来钱必定受到很大冲击,何况它还内部不稳。只要出得起价钱,再加点其他承诺,葛友恳之外的其他股东应该会很乐意出售股份。   葛友恳所占股份未过半,等火烧到他身上,他未必有精力抢夺其他股份。如果他有,反正应安年已经出手,加点力就是了。   文灏是个穷光蛋,应安年说的“我们”实际只是指他自己,但这个词却莫名愉悦到了文灏。他开玩笑道:“这么花,我们以后会钱不够。”   乐乐刚刚给他新种的植物松了土,这时牵着奶奶的手上露台来,正听到后半句。   “钱不够?用我的。”小孩儿豪气地说,接着才向应安年确认:“小叔我还有钱吗?”   应母乐不可支:“哈哈哈!你还有很多,要是不够,奶奶还有。”   说是这么说,文灏还是拒绝了。他相信应安年有能力实现他说的解决办法,且不会影响启星,但这必定导致他计划外地收缩大量个人投资,冒然进入一个不熟悉的行业,说不定还会搭上很多人情,兼与葛友恳之流交恶。这个男人已经担负着不小的责任,文灏不想让他为自己付出这些。   “我在哪里做直播都可以,其他人也一样,换个平台就是了,不会有多大影响。来钱高层这么做,总有自作自受的时候。”你不用出钱,也不用为我出气。   应安年猜到部分他的想法,问他:“这个行业前景很好,我还愁找不到进入的时机,你是没信心可以帮我赚到钱吗?”   又道:“你的直播我都看了,很有价值和号召力,以此为招牌,形成一个有特色的教学直播社群,再拓展线下活动和多渠道合作,公司肯定名利双收。这不是从自己人的角度看,而是以商人的眼光。”   应安年摆出一副在商言商的严肃表情,用词和语气却像网上言传的咖啡馆融资人。别人是关心则乱,他是关心则忽悠。正常状态下,文灏肯定会想笑,但他没笑。   他首先抓住的是另外一点:“我的直播你都看了?”他以为应安年顶多看过一小部分,毕竟他那么忙,也不像喜欢看直播的人。这个认知竟让文灏有点羞涩。   应安年轻咳一下,模模糊糊嗯一声。不仅看了,有些段落还看了许多次,还听着音频睡觉。   应女士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乐乐走,我们下楼榨果汁去。”   这个声音让应安年恢复思考速度,搬出“大义”继续游说并转移话题:“对于葛友恳这种人,有机会的话就要给他个教训,不能让贺老他们这样的老师失望。”   应安年大力支持科研,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文灏想一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来钱高层压不住真正乐教乐学的人,就像他对应安年说的,换个平台就是了,经过这一回,参与的人会更多,而来钱名声利益受损已是板上钉钉。至于葛友恳,如果他真是怀抱那样的想法屡做类似的事,文灏本打算查清情况,再想办法给他设置障碍。   会有这样的思路,是因为他还没有按人类规则快速解决问题的资本。但现在应安年说他有,他想做,而且他已经考虑周全,那何乐而不为?   如果可以,文灏当然还是希望来钱能恢复良好局面,那里面有他和众多“师生”的心血,有陆航和馨语馨情等人的心血。   所以他说:“那我们试试买下来钱吧。”   应安年迅速派人与来钱股东接触,没想到事情进展得比想象的还容易。陆建设正想从贼船上下来,割肉一样放弃心血、损失金钱也无所谓了,他总觉得再下去会更惨。应安年这边不故意拖着他,出价还很有诚意,且他有一种“我斗不过葛友恳,让有实力的来斗吧,给娃找个好下家”的愤恨心态,因此很快决定把股份脱手。   跟陆建设关系近的股东被他说服,一起把股份卖了,另有小股东一看:卧槽,一个个跑那么快,这是要出事啊!还是跟着跑吧。   网上,删帖举措和葛友恳利用出身和金钱做的一些事激起逆反心理,普通的指责燃烧成声讨的大火,这个在圈外还算低调的商人短短时间内就获得了扒皮贴加身荣誉。这里面有多少是他的敌人、竞争对手的手段就不得而知了,“除暴义士”肯定是有一定席位的。   葛友恳资本深厚,网上的声音对他和他的产业有一定影响,但还伤不到筋骨。文灏做了一些准备,等着助应安年一臂之力,和他正面怼。然后……经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了他,抓了他,锁了他,不久后,他的后台也进去了。   这发展真是让人嘴里塞鹅蛋。   等大家把鹅蛋咽下去,发现来钱已经易主了。也不算完全易主。再过一段时间,经过财产冻结、公司章程扯皮之类的一系列波折,葛友恳手里的来钱股份终于放出来,在应安年的好意下,陆建设和另外两个股东以同原来差不多的价格又把股份买了回去。陆建设能力没问题,最终还是由他来具体管理公司。   回过头来看,还好应安年速度快,除了他,当时还有另外的人在打来钱的主意。不止如此,微博上还出现了可行性存疑、雾很大,但让人十足热血的“买下来钱活动”。   “敢欺负我文老师,众筹买下来钱,我先出一万!”   “两万砸这儿了!”   “众什么筹?我和基友加起来就搞定了。”   “刚打出嘲讽表情,一看右边这位的认证,吓得我赶快删掉了。”   “那你再去看看他基友的认证,练练胆量。”   ……   冯明阳V:“要出力,叫上我。”   “我天,紫红小鲜肉也是文老师的粉!”   瑶瑶惊叫,问冯明阳:“你怎么自己发微博了,还是这种内容?葛友恳可是个投资人爸爸,说不定哪天你就撞他手上了,公司肯定会骂的。”   “他算哪门子爸爸,粑粑还差不多。”冯明阳反驳。   文灏有“一毛老师”之名,他直播间的评论区充满“学生气”,给人感觉他的粉丝都是些穷学生。现在看,只是学生不炫富,很多年龄较大的观众很少发言而已。他的粉丝已经遍布社会各界,横跨多个年龄层,不管有钱没钱,当需要的时候,很多人都不会吝惜自己的声音,甚至金钱。   然而,他们是没机会给文老师花大钱了。 第51章   情况还未完全明朗时,网上很多人发声表示支持和喜爱教学直播,善用新媒体的相关年轻主播也出来指责来钱的恶意打压。同时, 也有人或带节奏, 或自以为理性中立, 称网站是别人的,别人这么做很合理, 有些人是因为挣不到钱才跳脚,又说想教书、想学习的就回学校去,不务正业做直播讨人烦。   当一个巨大的声音出现时, 一时间这些声音几乎都被盖住了。   《东方聚焦》, 国内重量级媒体一档重量级节目,专门针对社会热点做深度报道, 受众广,收视率和网络观看量都非常高。在来钱一事引发热烈讨论的当口,它最新一期的主题为“直播乱象”。   节目分析了直播的出现、发展和影响, 着重点明了几类过于低俗的内容的失当。影视剧已经有分级制度, 但直播因为其即时性, 除了靠用户自觉,如何实现严格的分级还在讨论中。这种时候,就有人浑水摸鱼,何况还有骗子直播“修炼做法”、“入教奉献”。   文老师和几位教授也被“点名”,但他们是以受赞扬的形象出现,被列为正面典型,千家万户都看到了他们在做有意义的直播。   “明理求真、勤奋好学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历史上,我们以领先的科技水平和绚烂夺目的文化吸着世界的目光,多个国家以学习我们的先进理念为荣;在近代的发展低潮期,大发明、大学者仍不断出现;这个世纪以来,我们为人类基础学科的发展和先进文化的丰富做出了巨大贡献,众多成就举世瞩目。这一切,离不开整个民族的努力,离不开在平凡中创造点滴不平凡的你我他。知识的种子永远不会停止生长,有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浇灌,未来它将更加茁壮。”节目最后,主持人说了这么一段总结。   《东方聚焦》的背后虽然只是一个媒体,但这个媒体对官方意见的领会和解读是最快的。这段总结听起来跟直播没有多大关系,似乎是主持人习惯性做的官面文章,与葛友恳及其后台的倒台结合起来,却有些意味深长。   一般人很少去品味这份意味深长,看完节目大家只会跟着骂几句那些教坏小孩子的主播,其中一部分还会循着指引去看文老师等人的直播。老师们的粉丝则称这是最牛站台和最强打脸。   股东变更,来钱局面为之一新。教育版块上线,黑名单上线,其余平台优化、内容策划和业务拓展也陆续提上日程。   小的人事变动上,夏馨重回来钱。虽然单纯从公司角度看,她爆料的做法不妥,较真的话她还会吃官司,但这次情况特殊,如今的来钱领导层也没什么不敢用她的。   整个事件下来,先贬后扬,来钱拥有了更高的知名度,形象也扭转过来,原先的优秀主播大多留下了,更多做各种内容的新主播加入,客户端下载安装量近乎呈直线上升。   以前,很多老师见学生课下看手机,会提醒“少玩手机多读书”,现在学生要是展示自己在看教学直播,老师会回“哦,那你看吧”,顶多加句“学习任务要先完成,注意保护视力”。   “卸了来钱,没几天又装回来,这世界变化太快。”有条微博这么说。   “听了力学的,没卸来钱,真是明智。”文学群里有人说。   “文学群”全称“文老师学生群”,前身是“焰绣购书群”。这个群成立后,不断有人加进来,买完书,它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文老师的粉丝群,大家聊文老师,也聊自己的学习和兴趣爱好。由于人多,志同道合或年龄专业相近人又另建了些小群,但文学群始终是大本营。   文灏的直播间混入黑子后,粉丝们在评论区放群号,应安年看了也加入进去,在连答了三个关于文老师的问题后。他那个如今利用率极低的企鹅号还是学生时期建的,那时他提前借大学物理系的教材自学,随手把《力学》的书名放上去当昵称,再后来,又把软件自带的头像换成了《力学》封面。   群里一开始号召粉丝们不要理会黑子,一旦黑子发言,立刻刷“老师继续讲”之类的把黑子的评论顶走,尽量不要让文老师注意到恶意言论。应安年看着,没说话,只在下次看直播时像个小粉丝一样跟着发“老师继续讲”。   后面馨语馨情的爆料出来,群成员们讨论文老师会跳去哪个直播平台,说文老师都没个微博、公众号什么的,突然换地方大家都没法第一时间知晓。应安年感念他们为文灏做的,就发了一句话。   力学:“他会继续留在来钱。”   过一阵有些年龄较小的粉丝提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来打击来钱,应安年第二次发言。   力学:“什么都不用做,很快就解决了。”   尽管他总共就说了两句话,另外问他什么他也不解释,而且总在离线或隐身状态,然而事情的结果证明他是对的。事后大家猜他到底是来钱的工作人员还是文老师的朋友,准确答案是没有的,但他应该离文老师比较近,聪明的群主马上让他当了一个管理员,哪怕他并不管理群。   “再次感谢你提供的选题建议,因为我再次受到了表扬,来我这边的时候说一声,请你吃饭。”   应安年退出媒体朋友发来的短信,文灏正好敲响了敞开的书房门。   “安年你找我有事?”   “来看看这份文件,没问题就签了。”   文灏一看,是份股份让渡书,应安年要把5%的来钱股份无偿转让到他名下。   文灏抬头看应安年,对方脸上的表情是认真的。“为什么给我这个?我没有为来钱做什么贡献,我也只是个用户。”   应安年解释:“来钱有现在的发展你功不可没,以后还会有意无意用你的形象得利,这是很大一笔资产,未来的决策你也应该有发言权,5%都少了。”   “那是我本来就要做的,我已经从中得到很多回报,股份真不能要。”文灏拒绝。   应安年不再坚持,顺应其意收回让渡书,但又道:“你不签也行,和工资卡一样,就当你赚的钱由我保管支配,这笔钱不少,以后给你零花钱你要好好花。”   文灏微微瞪大眼睛,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这个人猜到他不会签让渡书,多半原本就打的这个主意,就为了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多花钱。   心脏仿佛泡进了热水,暖和,舒服。文灏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过去不想离开应安年,是因为他的作用,后来是因为和他相处的愉悦以及他本身的魅力,而现在,这个原因来自自己,来自心底因他而生的温度。   “好,花光了就找你要。”文灏笑着回答。   应安年也很愉快。内管收入,外管粉丝群,如今他就像是文灏的管家公,偏偏家大业大的应大总裁极其满意这个身份。   当管家公先生偷着乐的时候,他的名字在网上被文灏的粉丝提起,以和文老师并列的方式。   《东方聚焦》的播出让很多不看直播、不关注微博热点的人也认识了文老师,继而成为他新的追随者。当中一位在微博发了张照片,圈了几个朋友,配文:“大概近三个月前在一条微博的评论里看到这张照片,当时只觉得好看,顺手存了,现在那条微博已经找不到,没想到里面一位会是我新的偶像。”   照片里,左边是一个成熟精英型高个帅哥,右边是拿着一支冰淇淋,眯眼做享受状的文老师,中间的小孩子和角落的女生都用心形图案打了码。   这是文灏第一次和应安年、乐乐一起逛街时被人拍下的照片。照片最初被发在一条内容为“你看过的最养眼路人”的微博下面。   那条微博评论非常多,回复者纷纷贴出自己拍的“最养眼路人”照片,开始还是帅哥、美女、小孩,后来就歪楼了,出现各种宠物照和植物照、建筑照,变成搞笑路线。大多数人点进评论里都只会把热门评论翻完,而拍照者发的文老师的照片在很后面,且拍照距离关系,照片不算清晰,没引起多少关注。   几个月前,知道文老师的人还不太多,而现在关于他的热度还没下去。照片被快速转了起来,粉丝们一边盛赞文老师在日常生活中又美又萌的姿态,一边对他身旁那位男士和他们的关系好奇。   “是谁?居然能跟文老师一起逛街,羡慕嫉妒恨!”   “一起带着孩子出街神马的,我知道我的想法很邪恶,我自己去面壁。”   “关系很好,不是亲属就是朋友啊,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欣赏我文的颜就行了。”   “因为气氛啊!因为另一个也是大帅哥啊!想不猜猜猜很难好么?”   “竟然没人认识应安年?启星当家人啊!颜值最高的真总裁之一啊!”   ……   讨论也蔓延到了文学群。   “难不成这就是文老师说过几次的那位朋友?”   “知道启星,但不怎么关注。去逛了启星网站,看了应安年的百科,只能说太厉害了,不愧是男神的朋友。(链接、链接)”   “告诉你们更劲爆的,我去工商网上查了来钱的变更资料,看看来钱新的掌权人是谁。(截图)”   …… 第52章   “瞬间脑补了一出天凉王破的大戏。”   “估计虽不中亦不远了,这为朋友一掷千金的豪气,啧啧……”   “怎么就确定是朋友了?还可能是恋人啊!要是真的就太萌了!”   “买来钱被你们说得像扔钱一样, 这是一项很明智的投资好吧?有我们文老师在, 这位应总绝对不会亏。”   “道理是这样没错, 但我赌一百块给文老师撑腰才是主要原因。”   “力学会不会知道更多?呼叫@力学!”   “赌十块力学不会出现。”   ……   粉丝们搜不到应安年的个人微博,启星集团的企业号是在的。在启星最近一条普通的企业宣传微博下, 上百条“干得好”噌噌噌出现。管理员一头雾水,还以为集团又被报道了或又有人得奖了,而自己还不知道, 弄清楚原因后, 不禁再次对自家总裁生出深深的崇拜之情。   文灏如今也有刷微博的习惯,看到很多人讨论他和应安年的关系, 频繁用到“情侣”、“一对”等字眼,他微微皱起眉头。   走在外面被部分路人暗暗猜测是一回事,这样的公开谈论又是一回事。万一影响到应安年冷静睿智的企业家形象呢?万一大家当真, 越传越广, 干扰到应安年的正常交友、择偶呢?   想到后一点, 文灏心里跳出一股抗拒,但被表层的担心遮住了。   应安年得空翻翻手机,意外见到文学群里在用“恋人”、“相配”形容他和文灏,他先是感到愉悦,继而放下嘴角,冷静下来。文灏很可能在其他地方也看到了类似的话,他会怎么想?   应安年走出书房,正好遇到来找他的长发青年。   “安年,对不起,有人拍到过我们的照片,放网上了,我连累你因此被人谈论。”文灏一见他就道歉。   “那太好了,我挂在网上的资料终于有人看了,而且跟你放在一起,肯定都是夸我的。”应安年开了个玩笑,表示他真的不在意。笑容下面,他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这种戏谑的说话方式在应安年身上还真是少见,但文灏现在分不出心思来分析这一点。   “可是,”说到这里,从未有过的扭捏突然改变了文灏的语调,他不自觉地放慢速度,“有些网友误会我们是情侣关系,”又陡然加快,“我准备在直播里澄清我们只是好朋友,你看行吗?”   我们只是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   文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应安年的心脏却像被打了一拳,木木地疼,仿佛被他当面拒绝了。他感觉思维变得迟缓,却听到自己很快回答:“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我没有问题。想起还有点事没做,我先去忙了。”   声音正常,语气正常,用语正常,只有不待对方回话就转身离开的着急动作出卖了他。   但文灏再次没心思分析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陡然低落下来。是因为安年这个好朋友没时间陪自己多说几句话吗?   晚上的直播时间,当有观众提起那张逛街照,文灏先是拜托大家,如果以后要发他的照片,请给旁边的任一个孩子打码,然后清晰地回应了自己和应安年的关系。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对,就是我过去提过的那个朋友。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不仅是优秀的企业家,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在工作上……生活中善良、谦和、细心、有趣,性格特别好……”   文灏不知不觉就夸了应安年好久,把各种美好的词语往他身上放,好像生怕别人认为他有一点点不好。他说的就是自己眼中的应安年,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别人听起来感觉却不一样。尤其是启星的员工——前半段没问题,后半段,这真是我们应总吗?   解读应安年表情语气功力达到八级,却仍未参透老板性格的徐助理:原来应总还有这样一面。   [要写作文的孩子们,快把刚才这段背下来,这就是一篇经典范文《我最好的朋友》。]   [老师现在好像个迷弟,眼睛闪闪发亮(☆▽☆)]   [有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闪,第一个字是情,最后一个字是施]   [听老师说的,快要崇拜应总了,同时更崇拜老师!]   ……   [我更关心老师有恋人吗?老师看我看我,我都跳起来了!]   “没有啊,我也是个单身狗。”文灏摊手。   [夸朋友都这样,恋爱中的老师嘴肯定更甜,想象了一下,捂脸昏倒~]   “那要以后才知道了。言归正传,我们学习吧。”已做好澄清,文灏拉回正题。   结束直播,文灏洗漱完躺上床,思维绕了一圈,回到了直播中观众那句“想象了一下”。   他没有想象过关于恋爱的事。   不是从一个人类孩子按一般规律长大,文灏没有这样的本能和需求。从某种角度看,人类的情感是其与其他存在的最大区别,它多样而复杂,不同的感情可以并列、叠加、交叉。连人类自己都经常辨不清自己的感情,文灏就更难从各种记载中将它们一一领会。   到目前为止,他所体验到的情绪、情感也只有小部分。他没有把这个定成目标、列成计划,但下意识地,爱情被放在了很靠后、不必要的位置。   可能是被连续提醒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他没法靠知识库和一般逻辑解答的问题自发跳出来:恋爱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这么一想,脑海中就突然浮现应安年的脸,思绪自动发散下去: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自己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他身边,做什么都有他陪伴,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挨着他,抱抱他,摸他的头发,还可以品尝他的体液……   想着想着,文灏的脸渐渐升温,达到一个临界点时,思绪猛地熔断。他清醒过来,一把掀开被子,又起来打开窗给自己降温。   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朋友呢?即便熟悉的人中只有他可以作为参照,即便他最让自己欣赏,也不能做这么不尊重对方的想象。实在是羞愧。看来自己对应安年的依赖已经蔓延到情感上了。   文灏穿着睡衣在冷风中反思,鞭策自己要好好学习人类情感的定位和表达。   之前的认知是不准确的,自己不是没有恋爱的本能和需求,只是产生得晚。这证明自己更加接近真正的人类了。   这是件好事,但不能像有的糊涂人类那样,把友情、亲情和爱情混淆,因为自己的依赖给对方造成麻烦,破坏良好的相处。   哎,爱情真是让人期待啊。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文灏对于自己和应安年关系的澄清或者说介绍很多人都看到了,第二轮对应总的集体夸赞到来,启星集团的微博下,评论中的敬仰之情汇成了滔滔江水。   询问过上司后,管理员措辞谨慎地发了条新微博。   启星集团V:“启星集团一贯支持教育事业,感谢大家对我们所做微小举措的肯定,我们将延续企业精神,坚持为教育事业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热门评论1:“我来为大家翻译:买来钱是我们应总做的,文老师是我们应总罩的人,我们都是文老师的后盾。”   热门评论2:“天降一盆黄金狗粮。”   热门评论3:“都说是好朋友了,我知道硬把真人凑对不好,但我真的好萌这对CP。”   另一条收获很多赞的微博是一个女生发的:“珍藏了很久的照片终于可以发出来了。”微博配图占满九宫格,里面除了文老师和应安年,所有人都打了码,电影院的背景下,两个人分别拿着一组小份爆米花和可乐,温馨闲适中透着不可忽视的甜。   热门评论1:“我也遇到过他们!还和男神搭了话!男神停下来看猫,应总怕狗还陪在旁边。(我们学校有对形影不离的猫狗兄弟。)”   热门评论2:“还在期待新官方发糖,结果糖早就撒得到处都是。”   暂时不敢听文灏说第二遍“好朋友”,应安年没有看直播,没点开文学群,也没有听着音频睡觉。他在椅子上坐了半晚上,努力自我调节。文灏的所想所做都是理所应当的,是他没有做到应有的冷淡自持。   调节到后来,之前因为心情差被压下的担忧又冒出来:网络上的言论会不会对青年造成不好的影响?   应安年一向把文灏当做不谙世事的孩子。尽管他智商高、学识丰富,目前来看与人交往也没有问题,但初遇他时那种对一切都好奇的样子,应安年还清楚地记得。想来他父母也不曾对他进行情感教育,这一块于他而言近乎空白。应安年本想让他慢慢成长,自然经历,没想到网络插了一手。   青年受环境暗示,带着懵懂的感恩心理靠近,或者觉得不适,远离到自己无法照顾的地方,都是应安年不想看到的。现在看,他选择远离的可能性明显更大。   白天,因为前一晚的不当想象,文灏不太好意思跟应安年对视,陪乐乐玩了一会儿,他就独自跑到露台上去。天光不太明亮,他把遮阳伞收起来,静心练字。   应安年感觉到他的躲闪,打定主意要做点什么。   客厅里,乐乐靠在小五身上看动画片,靠一会儿就直起身给小五做按摩。应女士坐在沙发上研究新的旅行计划,她最近都在做这个。被应安年请到一边的时候,她还以为儿子要说什么大事,听完之后,忍不住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   “你让我给小文灏讲讲感情和取向?你觉得他还像个青春期的孩子,不能准确理解和处理这些,会受外界言论影响?”   儿子,你的智商是在冬天被冻掉了吗?   应安年还一脸认真地点头。   应女士无奈:“你看看妈的经历,我自己在这方面都糊里糊涂的,说出去没有信服力。我还怕我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推销你了,你还是自己去吧。” 第53章   横、撇、竖、折,文灏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应安年的字,手上的运笔技巧还没有习得对方的精髓, 应安年笔下力量的走向已被他牢牢熟记。   锋利的笔划搭起坚固的山谷, 浑厚的气势如谷中回荡的罡风, 但他知道山谷底部有丰美的草地、柔嫩的花朵,一如应安年温暖的心。   思绪随着单纯的模仿变得平缓, 世界安静下来,文灏渐渐进入状态,脚步声却在这时候响起, 让露台上的气流重新乱了形状。   文灏抬头看去, 见他所临文字的主人一边走近,一边道:“有时间谈谈吗?”   这正经的开场白让文灏马上放下那丝奇怪的羞耻和紧张, 收起纸笔,拉开身边的椅子,回道:“有时间的。”   应安年却没有坐他旁边, 而是坐到了对面, 这让文灏更加认真起来, 端正态度等他讲话。   早上以来,长发青年第一次长时间地正视他,如过去一样目光澄澈、明眸似镜,应安年控制住想移开视线的冲动,像一个底气十足的兄长,直直地看回去,一开口语气却有点弱。   “咳,网上说的那些你不要在意,我们该怎样还怎样,那些言论过一阵就过去了,我们不要受影响,无论喜欢异性还是同性都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遵循自己的内心,认真对待感情,不随便做选择,但也要注意辨别别人的感情,保护好自己,找一个互相尊重的伴侣,在遇到喜欢的人前,正常生活和交友就好了。”   应安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好像在背稿子,还没有注意标点。他的表情是刻意的放松,僵硬的脸部肌肉却暴露了他的严肃。   这不再是启星年会上那个沉稳大气、收放自如的致辞领导,而像个想用亲切的方式和学生讲道理但失败了的教导主任。   他话里好几重意思连在一起,听到“我们该怎样还怎样”时,文灏原本又感到一点莫名的失落,但很快就被对方后面的“教导”搞懵了。   文灏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霎时间既感动又哭笑不得,应该是自己早上的表现让“老大”误会了。被当成感情懵懂期的孩子,不仅生活所需,连心理状态都受到关心注视,继而得到“贴心引导”,这是怎样的幸运?   文灏赶紧乖乖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轻易受别人影响的,一切顺其自然。”   然而他无法抑制上翘的嘴角还是让应安年疑惑:“有什么好笑吗?”   文灏总不能说我觉得你好可爱——咦,自己是用“可爱”形容这个男人了吗——只能找借口掩饰过去:“想象不到我喜欢谁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小朋友眼里的喜欢有时就跟扮家家酒一样,可以理解。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应安年见主要意思都传达到了,也不多说,只道:“等你有喜欢的人就知道了。”虽然这话让他隐隐难受。   文灏昨晚还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应安年提起,他突然想知道对方是怎样理解喜欢的,嘴里也同步问出来:“什么样算喜欢?”   应安年抬抬眼,没想到文灏会问这个问题,他没有准备,斟酌着回答:“没有准确的定义,不同人有不同的情况,大致有些共同点。”   “哪些共同点?”文灏身体前倾,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嗯,见到对方会高兴,见不到会想念。”应安年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躲避长发青年的灼灼目光。   文灏心里自动打钩——已体会,友情也会这样。   “依赖对方,信任对方,有意愿保护对方。”应安年的语调像在念化学试剂成分。   √这条也体会过。   应安年状似自然地偏头看看旁边的绿植,想起了下一步该往试剂里添加什么:“在意自己在对方眼中的样子,重视对方的细微态度变化,会为此羞涩、欣喜或失落。”   √这条好像也全中了。“有没有和友情有明显区别的?”文灏问。   “明显区别?”应安年看向面前的人,看他讨论学问般的探究眼神,看他独一无二的光彩,发自内心地说:“排他性,不希望对方和其他人太亲密,期待独属于两个人的未来。”但有时候,这只能是期待,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文灏回忆了一下,再次√。这似乎不是爱情独有的特质啊?很多事例表明,不少人对好朋友也会产生独占欲。“还有吗?”   应安年词穷,无力应对青年的“好学”,更多不经修饰的真实感受从心里冒出来:随时随地念着他的名字,喜怒哀乐都受他牵引,不知不觉为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但他口中说的却是:“方方面面都会受对方影响,生活习惯、兴趣爱好……”   可能连老天爷也听不下去了,阴沉的天空忽然掉下一滴雨来。小小的雨滴落在应安年挺直的鼻梁上,他用大拇指利落地擦去,顺势抬手将头发从额头往后梳。   修长有力的手指穿过浓黑的短发,仿佛同时穿过了文灏心中的薄雾。男人无意间散发的荷尔蒙成为最有效的催化剂,一滴入试管,早已配置好的试剂立刻产生强烈的化学反应,咕噜咕噜,大大的泡泡连续不断地在心脏内部产生又破裂,带动心脏快速鼓动。   扑通,扑通。   心跳声将所有√穿成一串欢快的音符,唱着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原来如此。原来爱情的判断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就是喜欢啊,就是心跳,就是想靠近他,触摸他,占有他。   有的人感情冲动在前,理智逻辑在后,误把友情当爱情,自己却正好相反,太多知识,太讲条理,竟把爱情当友情。它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不知道。悄无声息,可如此美妙。   眼前的男性人类仿佛在发光,文灏被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笼罩,看着他视线一息不移。   应安年看看天,更多雨滴从高空坠下,一直保持着距离的他立即起身靠近文灏,一手作伞遮在长发青年头上,叫他:“先下去,下雨了。”   话音落下,文灏却迟钝地没有动,只仰头看着他。应安年见他眼睛润润的,表情居然有些痴,一时也没多想,只当他没反应过来。他把另一只手也遮文灏头上,催促:“快起来。”   文灏听话地站起来,头顶的“伞”也跟着他移动,一直到走到露台内侧才离开。   春雨大多细腻,这天的雨却很快变大。两个人身上到底打湿了些,各自回房间换衣服。文灏离开了应安年的影响半径,终于有精力好好分析眼下的状况。   认清自己的心意,喜欢的人就在近旁,接下来该做什么?当然是和他在一起,这是自然的渴望。   但这需要两个前提:他也喜欢自己,自己可以和他在一起。   达到第一点需要足够的表现和认真的追求,文灏已经想马上去研究策略,付诸实施。第二点却有点麻烦,现在这具身体离成为真正的人类还有很大一截距离,不能保证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有句话说得好,不娶何撩?   文灏有了强烈的紧迫感——得快点帮助更多人解决问题才行啊。   为了避免应安年再次误会,文灏没在房间多耽误时间,走到走廊上,应安年也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两人一起往楼下去。   虽说一切还需要时机,看到应安年,文灏却忍不住先确认一个问题:“安年,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他看着楼梯问,心里有点小紧张。应安年无论性取向是什么,他都会追求试试,但若对方有喜欢的人,就要分情况了,不乱插足他人感情是原则问题。   乐乐和小五并排趴在窗边看雨的身影已经在视线范围内,文灏的话却让应安年脚步一顿。他看向长发青年,对方低头看路,看不出特别的表情,应安年仍觉得忐忑,担心他发现了什么。   “没有。”他说,又强调,“我现在没有喜欢的对象。”   文灏抬头看着他笑,放心了。前方没有停止符,虽然不能马上表明心迹,先加深好感,做做铺垫,还是可以的嘛。   应安年没有漏过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中泛起苦涩。他可能没发现什么,但还是害怕自己有这样的意思吧。   两人各怀心思,继续亲亲切切地做着好朋友,家里气氛恢复如前。应女士在旁边看着,默默摇头,怎么看起来像没进展? 第54章   出名往往伴随着个人信息的大范围暴露,信息经过一段时间的拼接、传播,文灏的全名、工作单位都为更多人所知。   让人觉得神秘的是, 不管有心人怎么探听, 他的出身和既往经历始终成谜, 网上因此有了一系列猜测:来自有钱有权的家庭,天才学神, 富有教养,有条件理想主义,不为金钱, 只因爱好和梦想当幼儿园老师、做直播……   也有人说见过跟他长得很像的流浪汉, 还有他被应安年包养了什么的,但这些声音实在微弱, 激不起波澜。倒是认为他在炒作的人为数不少。   总的来说,网络上赞扬文灏的内容占多数,质疑的也不缺。但成为大众焦点的状况只是一时的, 热度下去, 只有对教学直播感兴趣的人会持续关注他, 文灏也只在意这一点。   麻烦的是现实周围。知道了怎么直接找他,本地一些要采访的、谈合作的接连跑到金贝幼儿园,生生给杨园长和另外几位同事增加了一重工作量,还有娱乐公司想签他,私立学校想挖他,连金贝总部都希望文灏能做幼儿园的“形象代言人”。   这也好解决,做个说明,再有人找,就转由应安年示意安排的来钱工作人员接手。文灏虽然下定决心要多多帮人解决问题,但这样的口子不能随便开,基本都拒绝了。   然而,家长们却不能用这样的方法打发。有的家长想给孩子调班,有的家长孩子下学年、再下学年才上幼儿园,现在就来打招呼,希望孩子由文老师带,最搞笑的是一位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用手机直播“文老师送孩子们放学”。   文灏对此估计不足,看着杨园长和同事们头上的对话框,心知必须做出改变了。他本意是为他人解决问题,没想到会有那么多问题因自己而起。   在文灏仍旧不舍的时候,还是应安年先开口:“你不用彻底离开,但可以有更多时间做更多事。”到如今,一直待在幼儿园于文灏而言反而是种束缚,对青年未来将有的成就和影响力,应安年比他本人更有信心。   最终,文灏正式转为金贝的兼职老师,只需定期给孩子们上上阅读课和科普课,并应幼儿园期望,每年为所有老师做几次分享。   合同重新签订后,文灏工资卡里的钱终于全部由幼儿园发放,杨园长不用再特意为他申请奖金补偿,只是文灏不知道而已。   因为王欣怀孕,海豚班另调来一位老师。在她熟悉后,文灏上完最后一天班,暂时与孩子们告别。   乐乐早已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幼儿园,也最早听到文灏的解释,在其他孩子或听不太明白,或流眼泪的时候,他还拍着东东的肩膀安慰,给他递纸巾擦鼻涕。   文灏再三保证还会回来看所有小朋友才脱出重围,可他心里也还酸酸的,那些拉着他的软软的小手,看着他的不舍的小脸,真是强大的暴击。   来接人的应安年早料到会这样,准备带他和乐乐去吃点有意思的。在楼顶花园餐厅和路边小吃汇之间,文灏和乐乐都果断选择了后者。   繁华商区的一条步行街,南北美食节正在举办。夜幕下,两排临时搭建的棚子从街头排到街尾。蒸腾的热气、弥漫的香味和攒动的人头驱散了春夜的那点寒冷,颜色鲜丽的糖葫芦、巨大的烤串、内容丰富的煎饼、翻腾的鱼丸……品种繁多的小食吸引着本地居民和很多游客,其中不乏肤色各异的外国游人。   不止文灏和乐乐,这体验对应安年来说也算新鲜。两大一小慢悠悠逛过去,忽视一些路人的目光,买了糖葫芦和炒板栗,挑了家路边餐馆户外的桌位,要了主食和饮料,顺应环境地就这么吃起来。   担心乐乐吃一整串糖葫芦不好,小孩儿主动要分享的时候,两个大人都应了。乐乐把糖葫芦举高,应安年低头叼第一颗山楂,牙齿刚触到外面的糖衣,余光就见文灏直直地看过来,目光的落点,是糖葫芦?   应安年迅速把那颗山楂叼走,青年的目光又移到他嘴上,里面带着莫名的热切。应安年三两口把山楂咽下,按猜测的给他答案:“味道还可以,你尝尝。”   乐乐已经把糖葫芦递过来,文灏低头咬住一颗黄色的圣女果,眼睛却依然抬起来,应安年不确定他看的是自己还是自己身后熙攘的美食街,只觉得他的速度特别的慢。   编贝似的牙齿轻轻叼住圣女果,黄色的果子悬在红色的双唇间,缓缓往外移动。透明的糖浆沾上唇边,给它添上一抹莹润,随着圣女果没入唇内,一条粉色的软舌探出来舔掉糖浆,那双唇却更显晶莹。   应安年喉头滚动,山楂的味道好像这时才泛起来,又甜又酸,鲜明得头皮都发颤。他掩饰性地拿起桌牌看,又叫了一份特色啤酒。   而文灏还想看一遍他不习惯甜食又要吃甜食的“可爱”模样,吞下食物道:“确实好吃,你再吃一个?”   应安年没有拒绝他的习惯,硬着头皮又吃了一个,再次迎着他的目光把山楂快速咽下。看着文灏笑弯的眼睛,他有点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学坏了?”   文灏讨好地把刚端来的啤酒给他移过去,赖皮:“确实好吃啊。”你的样子很好吃。   乐乐没注意他们的互动,小家伙看着糖葫芦陷入了沉思:既然两个叔叔都想吃,为什么不多买两串?这个糖葫芦很贵吗?   吃完主食,三人吃着栗子,慵懒地歇息——主要是应安年剥,乐乐和文灏吃。   应安年回答着乐乐关于栗子是长树上还是土里的问题,将剥好的栗子给文灏递过去。青年从他手心拿走栗子时,那只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又稳稳地继续之前的动作。   文灏慢慢嚼着应安年出品、甜度增加100%的栗子,视线一点点在街上搜寻,希望找到自己可以出手的问题。   这时候出现在美食街的人心情大多比较愉快,有问题也不适合他干预,文灏正要收回目光,视线却在边缘的一个摊位前顿住了。   『这么臭,真的好吃吗?』一个外国人捂着鼻子,但脚步还是舍不得离开人气旺盛的臭豆腐摊位。引起文灏注意的却不是他,而是他旁边一个华人模样的光头先生。   光头先生探头看看人群里面,干脆地排到队伍末尾,同时开始掏零钱。他的零钱好像不够,招手呼唤那个外国同伴,头一侧就跟文灏的目光撞上了。   文灏没看清光头先生的眼睛是否在那瞬间睁大了,但对方没有转开的视线和向这边走来的身影已经足够他确定对方要找的人是自己。   虽然这个顶着『能请到文老师吗?』对话框的人走到半途又返回去,拖了他的外国朋友给他排臭豆腐的队。 第55章   臭豆腐有了着落,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光头男用跑的过来,在充满烟火气的美食街背景下, 他脸上的惊喜表情夸张得像在拍电影。   “抱歉, 打扰, 是文老师吗?”他停在一个比较礼貌的距离看着文灏问。   这个位置看,他那被光头遮掩了光彩的帅气脸庞终于夺回了一点声势, 这是个二十几岁、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   文灏点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往前移了一点,自我介绍:“我叫骆克, 马字旁那个骆, 英文名确实是Rock啦。我是个服装设计师,在鹰国, 最新的设计重点用了,焰绣,希望有荣幸请到你做我发布会的压轴模特。”   他边说边比划, 手上动作不停, 文灏这才注意到他微弱的口音。但最勾起文灏兴趣的还是他提到了焰绣。“请坐下说。”文灏示意身旁的空位。   光头男高兴地坐下来, 动作间有种大咧咧的豪放,感觉真不像服装设计师通常给人的精致印象。   把椅子挪到让自己舒服的位置,骆克没有第一时间继续向文灏作说明,而是看向对他的光头好奇的乐乐,把头送过去,抬手拍拍道:“帅吧?要不要摸摸?”   见小孩儿羞涩地摇头,他又转向应安年,指着对方面前的栗子:“诶这个我也喜欢吃,前边左手边第二家买的是不是?”   应安年面无表情点头,他自在接话:“你们这里好吃的好多,走的时候我一定要多带点,要是有机会请文老师尝尝我家那边的食物就更好啦。”他终于想起文灏。   这自来熟到连应安年的冷硬气场都可以忽略的功力让文灏叹为观止,但并不觉得讨厌,不过文灏已经预计到这场谈话不会很快结束,按铃请来服务员,问光头年轻人要喝点什么。   在菊花茶、大麦茶和养生茶之间纠结了十秒,骆克一指戳在“养生茶”三个字上:“要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文灏被他逗笑,看出他随意的性格,直接问:“你不是在国内长大的?怎么会想到找我?”   “我在鹰国出生,每隔几年随爸爸回来一趟,C市是第一次来。为了找灵感,我在网上搜刺绣,看到了你的学生绣的焰绣,后来又听了你的课。”说到这里骆克挺直了背,语气变得正式而尊敬,“你对焰绣的介绍和你本身给了我最重要的灵感,除了你,没人有那样的气质和,底蕴,或许可以用这个词,能够完美展现我最新设计想表达的东西。我甚至感觉,那已经不是我的设计,焰绣和你,都是它不可缺少的部分,真心希望你能答应我的邀请,做我发布会的压轴模特。”   骆克的用词同他自身一样夸张,但他搜肠刮肚用力表达的诚恳还是一定程度上感染了文灏,让他好奇,因此没有马上拒绝这个他之前不会考虑的邀请。   应安年一直默默听着,事关文灏,他更加谨慎,此时见文灏有兴趣,他出声道:“可以看看你的作品吗?”   骆克一拍脑门儿,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骗子,他赶忙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键入自己的名字和服装品牌名。其实他已经向来钱发过邮件,但显然文老师还没看到。   搜索结果都是英文的,应安年和文灏没有障碍,凑近一起看。而实际在认真阅览的只有应安年,文灏已经在脑中查过了,这时候只借着机会靠向应安年,没有必要地把脑袋挨着他的,心里有丝小孩偷到糖吃般的窃喜。   应安年呼吸一窒,没有躲开,任那隔着头发升起的热度烫着他的头皮,手上还稳且准地操作着手机。   骆克又放松下来,端起他那杯凉茶大喝了一口,然后差点喷出来。他像只没毛的松鼠一样包着对他而言又苦又涩的液体,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哇,什么味道?养生是修行的意思吗?”骆克吐着舌头,觉得自己急需拯救。   乐乐抓了两颗没剥的板栗给他,骆克如得到解药般直接上嘴咬,差点连壳一起嚼了,还不忘边嚼边说:“谢谢你小帅哥,你真是个好人。”   乐乐的“不用谢”被另一道声音淹没:“骆克,你在做什么?快把你的东西拿走!”   来人离他们还有几步远,平举的右手上端着一碗臭豆腐,别扭的走路姿势生动地传达了他对那东西有多嫌弃。出锅且淋上酱汁的臭豆腐已经没什么味道,但摊位上的臭味多半还强势驻扎在这位外国朋友的鼻孔里。   看到骆克旁边的人,他不禁道:“你找到文老师了?太好了。”紧接着又坚定地重复:“快拿走你的东西!”   “詹姆斯,它真的是道至上美味。”骆克用英语回他,又切换成普通话向文灏他们介绍:“这是我的助手詹姆斯。”   “嗨!”詹姆斯摇晃左手打招呼,配上他平举的右手,就像在跳机械舞,“抱歉,我好像打断你们了,我只是想把这玩意儿给骆克。骆克,帮我翻译一下。”   “他们听得懂,哦,小男孩可能听不懂。”骆克再次切到普通话,“小帅哥,他在为打扰我们道歉。”   乐乐懵懵地点头,看骆克把接过来的臭豆腐放到他面前,对他道:“谢谢你的板栗,这份请你吃。”   这句乐乐完全听明白了。“谢谢叔叔,不用。”小家伙礼貌拒绝,他受过教育,不熟悉的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即便他刚收到人生中第一张好人卡。   詹姆斯也看明白了,问骆克:“看,小男孩都不要,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买这个。”   骆克讲道理:“詹姆斯,你肯定听过一个理论,越美丽的花越有毒,一样的,越臭的东西越好吃。我们是做艺术的人,错过这样的感受就错过了半个世界。”   詹姆斯本来就好奇,这下彻底被说服,决定鼓起勇气尝一尝。他用竹签挑起一块最小的臭豆腐放进嘴里,牙齿一合上眼睛就亮了。“唔唔,这里不需要我吧?我再去买一份。”   刚刚应要求搬来一张椅子加座的服务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文灏在心里笑开,这样的设计师和助手,作品的灵气一部分来自这样的性格吗?   骆克不是无名之辈,他两年前崭露头角,被一些人称为天才设计师。他的自创品牌名字普通,叫深海,推出的服装深受鹰国部分时尚人士追捧,一件衣服可以引得评论家写两千字分析。   网上有他的英文报道,虽然那些照片上的设计师有头发,但确实是他无误。   这个华人设计师新一季的作品名为“史前文明”。他力图在服装上嵌入一层有辨识度的神秘感,选用了刺绣这一元素。   东西出来后,他却怎么看都不满意,总觉得那些刺绣太过细腻,缺少力度。在使劲扯头发并冲出去剃成光头后,他上华文网站搜索“刺绣”,惊喜地看到了文灏“学生”的焰绣视频,又绕着弯听到了文灏对焰绣的介绍。   汹涌的灵感刺激他不顾时间紧迫大幅修改作品,追命一样带着团队找到焰族聚居地,请会焰绣的焰族人按他的设计进行刺绣,同时付钱学技术。   如今团队的人已经带着东西回鹰国进行后续赶制,他却还逗留国内,因为他发现,每当他设想发布会的场景时,那位介绍焰绣的年轻老师的形象都挥之不去。   秀场说到底展现的是一种概念,它传达的是基于穿搭之上设计师的审美、想象、理念等多重内容。可以说,它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品。这个艺术品不仅包含最重要的服装,现场的模特、音乐、灯光都是它的一部分。   在骆克这里,没有文老师,他的最新艺术品就不够完整。哪怕文老师只是穿着衣服去台上站一站,那一瞬间他想表达的东西才算圆满。   骆克发到来钱的邮件里,新作品只有一张设计图,现在面对文灏,他却毫无遮掩的意思,主动将手机里有的图片都给文灏看,还掏出纸笔现场作画,解释他的灵感、意图以及他希望文灏参与的部分。   文灏在他的设计里看到了美和想象的闪光,也佩服骆克的态度和追求,但仅凭这些还不足以促使他答应去客串模特,真正让他动心的,是两个机会:次要的,解决问题的机会,主要的,焰绣的机会。   骆克留下联系方式,再三请文灏多考虑,和詹姆斯一起抱着他们的臭豆腐离开了。   文灏转向应安年:“我想答应他。”可惜安年忙,要是可以一起去就好了,他心想。   应安年给乐乐的杯子里添上热水,温和启唇:“正想带你去国外转转。” 第56章   骆克和詹姆斯先行离开,四月中旬,文灏和应安年如约出发前往鹰国。   去往机场的路上, 除了司机只有他们俩。车窗外, 行道树开着一簇簇春花, 粉嫩的颜色一直蔓延向前。文灏心情明媚,如同去春游的小学生。   但这并不是一段两个人的旅行, 应安年的秘书之一和来钱的工作小组已经早早等在机场。后者将负责骆克的服装品牌“深海”的发布会直播事宜。   对发布会进行直播是文灏主动建议的,不仅为推广焰绣,也为丰富来钱的内容模式。他现在颇有点为来钱的发展尽一份力的自觉。   骆克答应得很爽快, 文老师同意做他的模特, 他高兴得什么都说好好好。这对深海也有一定益处,双方谈了一些算不上条件的共识, 很快达成合作。   来钱这次的工作小组是临时组的,夏馨打败“敌手”,争取到进入小组的机会。组里还有个不用争取就自动加入的妹子, 黎莉, 文灏在来钱大部分对内对外的事项都由她衔接。黎莉名义上的工作岗位细数起来有多项职责, 但她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服务好文老师。   一个在爆料微博里表白的铁粉,和一个自封文老师远程小助手的铁粉,因为粉和粉之间的相知与相惜抱在一起,不顾他人目光又跳又笑,抒发她们即将见到文老师真人的兴奋。   “我昨晚激动得睡不着,早上闹钟没响就爬起来了。”   “我也是!你快帮我看看我眉毛画好没。”   当文灏真的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两人一秒变端庄,接下来更是表现得要多职业有多职业。但没谁比文灏更能读懂人心中的问题。   “你是黎莉吧?我记得你的声音,平时给你添麻烦了。还有夏馨,谢谢你和来钱其他朋友的帮助。”   文灏也不去贵宾室,就待在外面和几位来钱工作人员聊天。说起来来钱办公室就在C市,他却一次都没去过,回来后该挑个时间上门表示感谢。   文老师的平易近人让大家很快放下紧张拘束,顶着终极上司应总就在旁边的压力,纷纷要签名,要合影。   应安年的秘书小赵看得眼热,见应安年没有任何表示,忍不住也加入合影队伍。他和文灏在N市就见过,对文灏的过去比别人知道得要多一点,心里的神奇感和敬佩更甚。   文灏准确叫出他的名字,询问他近况的时候,小赵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夏馨和黎莉那种“此刻再无憾事”的心情。   夏馨把文老师的签名祝语拍照发微博和朋友圈,收获无数羡慕。祝语应她自己要求,写的是特别朴素的“学啥会啥”。   微博上的粉丝先是夸赞“咱文老师签名一笔一划写得好认真,一处连笔都没有”,然后就开始竞相P图,把自己的名字换上去,假装文老师祝福了自己学啥会啥。   陆航看得泪流满面。他就是夏馨的“敌手”之一,落选原因是英语不够流利,此时他一边咬牙一边暗下决心要多学技能。   直到登机后,因为舱位不同,应安年才再次享受到和文灏的二人空间。就餐、聊天、看电影,应安年等着文灏休息,结果文灏精神一直很好,睡着的反而是他自己。为了出来这一趟,他最近工作很辛苦。   等应安年呼吸放缓,文灏凑过去,撑着下巴看他的睡姿。他已经关掉电影,也不想做别的事,这时心里一阵可惜,要是没买头等舱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让应安年靠在他身上睡。转念一想,还是算了,飞行时间太长,座位宽敞应安年能睡得好点。   应安年一觉醒来,文灏的手正在半空,额头上还留着他手指的触感。文灏也没有被抓包的紧张,小声道:“你头发乱了。”   应安年没有动,“嗯”一声,像没睡醒般又闭上了眼睛,让那点感觉留存久一点。他发现了,身边这个人时常在意他的头发是否整齐,可能是某种强迫症。   飞机降落时是当地时间的下午,即便在机上简单休息过,大家依然有些疲累。文灏要自己提行李,他弯腰时,应安年看似自然地揉了揉脑袋,然后接过他的行李,把自己两只手都占满。   小赵正要上前帮忙,顺便提醒老大整理下头发,就见应总低下头对着文老师说了句什么,后者就抬手仔细地帮他顺头发。   两个人周围好像升起一圈结界,外人无法探进分毫。小赵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往旁边看,发现夏馨和黎莉互相抓着手很兴奋地看着这边。他蓦地想起了之前的传言,此后的行程中自觉降低存在感,尽量不往前凑。   詹姆斯和启星海外事业部的人都来接机,众人到达酒店先各自修整,第二天骆克就请文灏过去试装、彩排。   做完最后的微调,看着文灏穿着自己作品的样子,骆克眼神迷醉,怕惊扰幻境似的喃喃:“太棒了,比我想象的还完美,我已经等不及了……”   应安年同样被此时的长发青年迷住,仿佛所有光都被他吸走,目光除了他的方向别无去处。一片安静中,骆克的声音是唯一杂音,应安年被惊醒,身体快过思维地大步跨过去阻断光头设计师的视线,借口紧接着跳出来:“不是要彩排吗?抓紧吧。”   骆克得到提醒,重新化身没毛的兔子,跳来跳去,快速发号施令,还不忘跑过来告诉文灏,自己决定把这套衣服送给他,言道这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到了邀请函上所写的时间,受邀宾客三三两两地来到秀场外,边走边与相熟的人交换对这次发布会的猜测。可当他们一踏入秀场,所有未尽的言语都消散于舌尖。   室内光线昏暗,对面不辨人脸,完全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一道道白色的圆形光柱从高高的顶部打下来,仿佛透过岩洞入口照下来的阳光。如果有人视力足够好,可以看到天花板下悬着一个个飞碟形的投影仪。   呈弧形往两边排列而去的光柱里分别悬浮着一个微微晃动的立体箭头,依次指向两个方向。箭头颜色斑驳,好似因岁月侵蚀,红漆剥落,绿霉生长,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金属。   没有人做指引,宾客们沿着箭头往里走,有的人因为黑暗相互搀扶。起初还有人小声交流,渐渐大家都陷入安静。视线受限的环境下,不整齐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同时钻入耳朵的,还有别的声音。   从外往里,先是风吹林海的声音,间或还有鸟鸣,继而是潺潺流水声,再过一些时间,敲击金属和石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好听的节奏。   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被拉长了数倍,来看秀的时尚潮人们成了野外探险者,误入一个岩洞,越走越深,远离密林,路过地下河,最终听到了人类制造的声音。   在他们欣喜之际,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处远古遗迹。   两片柔和的光相对铺开,光亮中是成排的座位。走近看,那些光是从木质外表的座椅下透出,仿佛来自未燃尽的能量石。   探险者们依次找座位坐下,身体的遮挡让光亮一格格暗下去,就像按下了一个个机关。   两边座位的中间,最深的黑暗笼罩着遗迹中心。当最后一位探险者到达准确位置,沉睡亿万年的远古记忆在后人的精神呼唤中慢慢浮现。   如明月从水底升起,光线由暗到明,T台出现。 第57章   鼓声响起,统一了人心跳的节拍。继而弦乐加入,如诉如吟。少倾, 敲击金属和石头的声音出现, 似一面背景, 淡入淡出。   可当人凝神去听,又觉得最微弱的敲击声才是整个乐音中最勾人的部分, 似密码中最核心的一串字符,冬日里唯一一缕花香,牵引着探险者翻过最后一座山丘, 钻出茂密的灌木带, 直起腰向远处看去——大片河边沃野映入眼帘。   第一位模特踏着鼓点走上T台。   这是远古时期的一位少女,正带着收获, 脚步轻快地回家。   她扎着粗糙的辫子,头发表层蓬蓬地拱起,像在林间穿梭时被树枝勾乱了。白色人造毛皮裹胸围着她纤薄的胸膛, 棕色裙片如串起的狭长枯叶, 从左往右旋转而下, 收拢细腰,层叠垂落。   柔软稀疏的白色绒线拼成窄条,绕过脖颈,向两臂延伸,直到将中指缠绕。行动间,绒线轻轻飘摇,与赤裸双足上缠绕足踝的黑色细带遥相呼应。   少女右手提着一个球状的绿色手袋,像是由粗细微有差异的藤蔓临时编织而成,形成她身上仅有的一抹亮色。   藤袋顶部探出两朵小花、一捧麦穗,沉沉果粒压得麦穗垂下了头。循着麦穗垂下的角度,相互重叠的叶状裙摆随着少女的步伐翻起波浪,“叶底”一闪一逝。   从T台两侧观众的视线看过去,裙摆的浅色内衬上坠着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形图案,仿佛随意撒落的果实。然而待少女不疾不徐地走到正前方,再看那图案,分明是游曳的细胞。   细胞由赭红、墨绿、灰白三色的细小几何图形组合而成,每一个都有其独特之处,布料的弯曲平展为它们添上动态,又因为颜色的暗沉让这种动态显得笨重,仿佛经过久远的时间,保存在液质中的细胞已失去了大部分活力。   这些闪现又消失的细胞就像催眠暗示中的安全词,一下将处于精神幻境中的观众点醒,眼中的原始少女立刻就变了模样,露出种种异常:眼角和唇上的银色,裙摆锋利的边缘,黑色细带上如耳机头般的坠珠。   此时少女已走到T台最前端,观众等着她转身回返,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但少女一点停顿也无地继续向前,身姿挺直地踏出T台边缘。   观众区传来抽气声,有人已以手掩唇,但略高于观众席的T台那边没有如他们所想地响起踩空声,也没有痛呼。   活泼的鼓声隐没,提琴音向前,平和中挟着一丝肃杀。少女走入黑暗,就那么,消失了……   “啊!”有女士忍不住低呼一声。   没有人想去寻找声音的来处,大家的目光都被出现在半空中的少女夺走。   开场前熄灭的光柱重新亮起,随着顶部飞碟的移动,光柱也无序地移动到人群周围。这一次,光柱里的箭头换成了不同的自然景观:铺着薄雪的沙漠、浮着冰山的大海、野蛮生长的草原、绿树环绕的湖泊……   少女就出现在这些自然景观之上,穿着同样的衣服,迈着同样的步子,忽上忽下,从一道光柱走入黑暗,又在另一个方位从黑暗走入新的光柱,像是凭一双裸足走遍了整个原始世界,直到真的消失。   3D投影让这一切栩栩如生。越接近明亮的T台,光柱和光柱内的影像越淡,观众们转着头寻找少女的身影,恍然觉得自己是在追寻远古的踪迹。   在少女的影像消失前,下一位男模已经走到T台中段。他乱发赤足、步伐狂野,单肩背的包似一道弯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袖从边缘蔓延而上、直达肩部的大块刺绣。   隔着一段距离时,那块刺绣如一个下宽上窄的树冠,因为进入秋冬色彩驳杂。当视线与它的中心垂直,一座高塔才显现出来,几何结构支撑着它稳固通天。   身携高塔的原始勇士同样在T台前端一步迈上半空,开始了光柱中的千里迁移。   在他身后,模特们一个接一个地步入观众的视野。他们的着装带着明显的原始、自然元素,多为白色、黑色、灰色、深红、深蓝和棕色的组合。除了刺绣,布料本身少见花纹点缀,靠大胆的裁剪、精巧的折叠、神奇的交错甚至穿插构轮赋形,制造出人意料的美感和夺人眼目的风格。   但这些,都比不上刺绣带给观众的思维弹跳及想象扩展的效果。陈旧的颜色、无限变幻的几何,加上视觉差的助力,模特腰部的东方龙化作弯曲的大桥,颈上的石饰拼成环形的宇宙空间站……   此时秀场中的大部分人都不认识那是焰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欣赏它。而且,他们很快就会认识了。   “那是种美妙的刺激感,我以为自己捡到了一块美丽的化石,透光看过去才发现里面是核能记录仪。它向我展示了一段远古的记忆,在有记载以前,人们已经创造了丰厚的文明,他们采集、打猎,也研究、发明。坐在深海秀场中的时候,我真的相信了,就是这样,史前文明就是这样。”一位评论家在随后的文章中写道。   一场秀是一次概念表达,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   有嘉宾在结束后陈述她的感受:“我觉得设计师是在用一种新的角度解释特立独行,每个人都生活在时代中,带有时代的烙印,但你可以活出个性,在勇敢前行、努力创造的前提下,你的天地将无限宽广。当然,深海这个品牌可以巧妙地凸显你的个性,让你不会被人群淹没。”   还有这样的不同意见:“我从骆克的作品中看到了‘生活在别处’,对世界始终保持融入又疏离的态度,我们的精神才是自由的,才可以延续旧日的美好,同时开辟新的征程。”   也有纯粹从时装上解读的:“显然有审美循环的意味,复古、革新、用科技手段复古,时装界就是一个怀旧都充满新乐趣的地方。我有预感那种叫焰绣的东方刺绣将引领一种新潮流。”   一套新的设计走下T台后往往会根据实际需要做贴合日常的修改,变得不那么“怪异”和亮眼,但因为有了时装秀,人们已经赋予了它更多东西。   骆克任由这种赋予进行下去,随大家猜测、解析,带动他的设计、深海和焰绣为更多人所知,让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认知喜好来选择他的服装。   一段时间后,他才公开他的本意:“我的灵感来自‘传承’。有一阵我在想,过去的东西是不是都落后,或者都是好的?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或许过去根本不是我们现在以为的样子。那么我们原封不动地复制过去的东西或完全扔掉它们,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想传承真正的含义是延续美的感受和精神。”   听了他这段话,众人再回过头去看那场秀的最后一部分,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T台上不再出现新的模特,明亮的“月光”复归暗沉,空中的影像通通消失,所有光柱不断扩大、变淡,最终合为一体,把两边的观众位都笼罩其中。   鼓声、提琴声和敲击声渐隐,轻轻的钢琴音衔接进来,温柔缱绻,似目光抚摸过大地,细数每一片叶、每一粒沙。   波浪声涌入,填满钢琴音符的间隙,一直淌到人的心上。与此同时,粼粼闪光的水面从观众们脚底升起,无形地没过脚面,攀上小腿。   极淡的光效让水波像眨眼即消的幻觉,但黑色地面的映衬和不绝于耳的波浪声为它添上了一重真实。有人弯腰取水,手掌的遮挡让水纹投影消失又浮现。   光影和音乐的切换干扰了观众的注意力,不知道什么时候,T台重新亮起,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横台中间。他的脚下,全场唯一明亮的竖台往前延伸,仿佛大洋中仅可通行的玉白浮道。   波浪声缓缓变大,容色绝丽的东方男子沿着浮道启步前行。涂淡的眉和唇稍稍卸去了他容貌的强大冲击力,却更凸显了星辰似的眼睛。   没有观众想到他用的不是标准模特步,只在缓步徐行,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神秘的气质占据心神。   他是祭司还是神子,抑或古地球最后一位守护战士?   乌发玉冠,白衣布靴,比例完美的长发青年将这一身他人很难驾驭的装束穿出了让人屏息的神圣感。   最重要的外袍上部有点像军装,勾勒出利落的肩线,腰部恰到好处地收拢,四片大衣摆垂到膝下,坠感十足。   衣领、肩侧、袖口、腰带、衣摆,或大或小的山川图案对称排列。仔细辨识,三色刺绣构成的山形树影江流中,没有规律地嵌着四大文明古国的器物人面。   青年右手执伞,平稳向前。那伞通体银色,初看形似东方的油纸伞,实际伞面更小更平,透着金属的冷。淡淡的投影打下来,没法在伞面现出波纹,只不时映出丝缕白色线条,仿若游动的能量。   这不是伞吧?武器?权杖?发射器还是飞行器?观众们心中猜测。   之前走秀中模特衣着缺失的所有柔和及对称好像都汇到了青年身上,然而这些柔和及对称却融合成了更盛的气势,从他周身往外扩散,浸透周围所有空间。   无人将视线移开一瞬,此时此刻,探险者们穿越时空,见证了史前文明的消亡。   海水淹没城市、田野、山林,世界一片汪洋,仅剩的文明成员走到浮道末端,缓缓回头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没入黑暗,消失于未知的空间。   远古遗迹最后的能量用尽,黑暗覆盖下来的时候,一些人心中却升起一个声音。   不,它没有消亡,文明的种子已经播下,而今已现新的辉煌。 第58章   看过彩排,清楚模特的消失只是一种视觉差的把戏,他们会从前方绕回后台, 文灏走入黑暗那一瞬, 应安年的心仍旧跳漏了一拍。   气氛的渲染和长发青年出现在台上的样子还是影响了应安年, 恍然间,他们仿佛真的隔着无限的时间和空间, 短暂的对视之后只能各自归位,永远无法再触碰。   走出T台的文灏则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习惯在他人的问题对话框前表现得毫不知情,演技基本合格, 但这样的距离和位置, 这种假装的场景,对他这个非专业人士还真是个考验。被那么多亮闪闪的对话框夹在中间, 要不是最后把视线焦点放在应安年身上,他怕自己会笑场。   走秀环节圆满结束,T台再次亮起, 骆克上台谢幕。看到了理想中的作品展示, 他激动得合不拢嘴, 牙齿和光头一样闪亮。   来钱对现场的直播到此为止,他们没有拍摄嘉宾,但所有直播观众都听到了场内热烈的鼓掌声。   设备和角度的关系,直播未能毫无遗漏地展示整场秀的全貌,不过现有的部分已经充分显示了它有多精彩。   如同开场前的简单介绍,一本看起来旧旧的皮面笔记本再次出现在直播画面内。一只手将它往后翻,手写字和简笔画简要陈述了焰绣从古镇的一本书走上他国秀场的故事,文老师自是除焰绣外的主角,来钱也刷了一把存在感。   几乎没有人在走秀结束后就退出直播间,疯狂滚动的评论区让人疑惑现在真是国内的半夜吗。   [好想在现场好想在现场好想在现场啊啊啊啊!!!]   [今天才明白什么叫颜值巅峰。]   [不就是要我的心吗?拿去!都拿去!]   [文老师带你开眼系列,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为什么我文的镜头那么短?!该让他至少走个20分钟好吗?]   [大家好,我是男神手上那把伞,我已经幸福到报废了。]   ……   更多评论是这样的:   [华国的焰绣!华国的男神!再加上华人设计师。审美无国界,美却有来处。这组合太棒了!]   [虽然我们已经有很多东西可以骄傲,再加一点也不嫌多。]   [为什么我看个时装秀也看哭了……]   [这个骆克太有眼光了,已准备好小钱钱买深海的衣服]   [感觉我的文化被设计师碾压了,文老师我会跟着你多多学习!]   ……   有嗅觉灵敏的从中闻到了商机,迅速思考起了焰绣商业化的可能。在家安睡的古镇豆粉店老板还不知道屋里那些没卖完的书即将成为香饽饽,而族里很多年轻人都会学起焰绣。   此时在鹰国,肖恩·法斯特快速绕过座椅,向前方的高个东方男人追去。正往外走的秀场嘉宾中有人认出了他,意外这个大人物也会来看秀的同时,奇怪他怎么失了一贯的优雅。   大事当前,肖恩·法斯特可顾不上什么优雅。这场秀出乎意料的吸引人,让打着别的主意来的他也看进去了,以致动作慢了半拍。   旁边有人想跟他搭话,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直到喊住目标的前一刻才恢复风度。   “应先生,请稍等。”   应安年正在用视线搜寻文灏的身影,听到有人叫,反应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看到叫他的人是谁,他心里惊讶了一瞬,随即了然对方是为了什么。   法斯特家族在鹰国建立了一个机械王国,肖恩·法斯特是它的现任当家人。别看这个人身材干瘦,他在商界人称“穿西装的大白鲨”,不同于别人在有确切消息后才谋定而后动,他常常隔老远就闻到了金钱的甜腥味。   果然,对应安年有所了解的法斯特单刀直入:“不知应先生是否有时间谈谈‘鲲’的新发展?”   “鲲”的音从法斯特口中发出来有点像英语里的“女王”,它也确实是可大范围应用的新材料中,一个女王般的存在。   鲲出自启星研发团队之手,名字源于庄子笔下的鲲鹏,形容它极轻、极具延展性和在形态变化时特质的超高稳定性。法斯特体会不了这种东方式浪漫,也不在意,他只知道在现在及未来很长一个阶段,鲲代表先进、好用、省钱。   但鲲还没有到他手中,和鲲现在有机会到他手中,是他在得到应安年来到鹰国的消息后,临时亲自赶过来并等到一场秀结束的原因。   据他的消息渠道,鲲二代已经研制成功。   各国的惯例,很多具重要意义的新技术都只能自家人用,以保持领先地位、主动性和市场占有率。等到技术革新,前一代技术就可以拿出来卖了,市场那么大,一家吃不完,多卖几次才是良性循环。   鲲二代的诞生,意味着鲲一代技术将走出华国,也意味着一场争夺战的开始。法斯特实力强悍,仍有竞争对手,要是到鲲二代完成试验、消息公开后再出手,先机就没有了,不如现在就表现诚意。   比起大量投入还不一定有结果的自主研发,这时候显然是买技术更划算。   没有看到文灏,应安年和法斯特走到比较边缘又显眼的地方做初步的交流,等着文灏来找他。   文灏换完衣服出来,观众已经走完大半,他远远看到应安年在与人谈话,放慢了步速,被正在接受采访的骆克挥手叫住。   “记者们想更多地了解焰绣和你,我想由你自己来介绍是最合适的。”骆克道。   文灏一走过去,记者们的问题就接连而来。关于他的,他三言两语带过,直言只是一名来客串的老师,不会在时尚圈发展。焰绣的部分文灏倒是知无不言,只是像应安年有一次说的那样,他已经学坏了,回答有意往迷人的东方文化、特别的技艺和美感上靠,也是应和骆克设计的主题。   这样的采访文灏应对起来游刃有余,记者们觉得他姿仪雅致,声音和容貌一样醉人,一字一句仿佛说到人心里去,不知不觉就将秀场主角骆克抛下,纷纷引着他多说几句话,文灏却习惯性地分出心神读他们的问题对话框。   谁知这一读就读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问题。   『什么时候动手?』   这个对话框排在其他记者的对话框之后,文灏感觉不对,侧了侧身,才从两个记者身体的间隙看到了里面的完整内容,同时也看清了顶着它的人。   那是个年轻人,个子比他前面的女记者还要矮一些,东西方差异,文灏判断不准他的年龄。他挂着媒体胸牌,左手敷衍地举着一支没对准方向的录音笔,右肘挂的好像是一个相机包。这可能是个实习生或者助理,跟着带他的人来这里,拎包打杂,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开小差。   但那个问题是怎么回事?是自问吗?   顺着年轻人视线的方向,文灏转过头去,看到了应安年和他身旁的中年男人。   回过头来,那个对话框闪了闪,在里面的问句消失的同时,年轻人捏着录音笔的左手收到胸前,像是要把录音笔插进外套口袋里。 第59章   年轻人确实慢条斯理地把录音笔插进了胸口的口袋,文灏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那只左手离开录音笔, 探向右边衣襟, 而手的主人还看着之前的方向。   没有时间再观察思考, 文灏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地撞开身前的记者扑向那个人, 过程中被半途的肩膀和腿一撞一绊,他一个踉跄,将将扑到对方胸口, 将其撞倒在地。   相机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年轻人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一大截,同时闷哼出声。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及站起就将手重新摸进衣襟。   被快速拔出的木仓破灭了文灏希望这是个误会的愿望,电光石火间,他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再次用力扑过去, 一面以身体的重量压住那个人, 一面用右手抓住对方的左臂, 不让木仓口平放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其他人看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在地上缠斗。漆黑的木仓身引发人群尖叫,加上文灏大喊的“大家快跑”,周围人本能地拔腿跑开,然后才有人醒过神来,掏手机报警,找到遮挡物伺机上前帮忙。   年轻人个子矮,身体却很壮硕,文灏的身量根本压不住他。眼看目标就要离开,他顾不得给身上的人来一枪,半挺上身抬手瞄准,一件衣服却兜头盖过来,随即腕上剧痛,木仓被踢飞。   骆克叫文灏的时候应安年就听到了,见文灏去接受采访,他也集中精力和法斯特谈话。尖叫声的提醒让法斯特迅速行动,并示意应安年一起逃离。他出门一向带保镖,这次为表示尊重把保镖留在外面,看来失策了。   应安年却没有如法斯特所想尽快远离危险,他向着危险冲过去,只恨自己不能飞。紧急时刻,手上的风衣代替他飞出去,紧接着一系列动作如演练过千百次一样施展出来,闪电般卸下了那个人的行动力。   与此同时文灏也没傻待着,风衣同样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像掰树枝一样抱着年轻人的左臂往反方向掰,自己也从对方身上滚下来,一脑袋撞地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影响了应安年攻击的准度,本该袭向年轻人脖颈的力道落到了脸颊,手臂脱臼和牙齿脱落同时发生,年轻人没能惨叫出声,就被应安年干脆利落补的一个肘击给击晕了。不算那个小细节的话,他俩配合得还挺好的。   骆克和其他人已经跑了回来,数双手合力将年轻人绑得严严实实。文灏被扶起来,旁边的人叠声问他的情况,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出口,高大的身影就挤过来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感受到应安年细微的颤抖,文灏一手探下去握住他的手腕,一手轻拍他的肩背,安慰:“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嘴里这么说着,他却觉得这种斜斜窝在应安年怀里的姿势有点别扭,后面走路也有点别扭。反复表示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不舒服,毫无异常地应对完众人的关心和当地警方的初步问询,文灏回到酒店一脱鞋,好吧,脚背都肿得发亮了。   这时候,他和应安年已经把骆克、小赵、来钱众人和法斯特派来的医生都送走了,只留下他们为他头上那个包准备的一大堆药品。事发到现在应安年一直对他寸步不离,此时自然就发现了。   “只有脚和头上的小包,我都不怎么痛,衣服就不用脱了吧?”文灏和应安年打着商量。   其实他是完全不痛,但不能这么说。这也是他之前能死死扒住那个年轻人,拖延其动作速度的一大原因。   普通的肉体打击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就算身上还有伤,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没有脱衣服检查的必要。本来当着人脱衣服也没什么的,但这个人是应安年,文灏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   应安年的脸还是黑的。那种情况下,如果他是文灏也会做出一样的反应,要是没有文灏,今天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惨状,可怎么就叫文灏给遇到了呢?他止不住地后怕,后怕里裹着对木仓手和自己的愤怒。   应安年鲜明地意识到,文灏的能力会让他更容易察觉他人的危险,而依他的品性,这意味着他会更容易进入危险。   但现在不是深想这些的时候,他得先确认文灏的身体情况。精神稍微镇定下来,应安年就回想起第一天见到文灏时,他一脚底的血还似无所觉的样子。仿佛是种自然平衡,极度的敏锐与极度的大条在他身上共存,一样地令人心惊胆战。   后怕和着急让应安年没能控制好语气,第一次对着文灏凶神恶煞地发出命令:“脱!”   在文灏磨磨唧唧开始脱衣服后,他又走到墙边把空调温度调高。   见应安年转身,文灏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快速把衣服裤子扒了,只留下一条白色平角胖次,纤长莹白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脚上有扭伤,应安年没让文灏下地,此时他坐在沙发上,最后一件T恤已经撩到下巴,抛开背景,就像某种邀请。   应安年一回头就看到这种场面,跨过来的脚又退回去,手指将空调再按高两度,男人背对着沙发深呼吸,对自己进行了严正警告。   平心静气——假装平心静气,应安年步伐平稳地走到沙发边,尽力用单纯的目光看青年的身体。文灏已经粗略看过身上,这时抬头道:“看吧,真的没事。”说着他还展示般的伸开双臂。   应安年原本也没看到其他伤痕,文灏这一抬手,两个手肘上的擦伤就暴露了出来。对长发青年的疼惜终于转移走了应安年的注意力。“别动!”他不满地命令。   这次的语气要轻得多,里面毫无威慑力,文灏还要开口,温柔放到他肩上的手掌让他立时噤声,乖巧地任应安年轻柔地撩开他的长发,仔细检查他的背,又顺从地翻身让对方看腿后面。   除了手肘上的擦伤,只有肩背和腿侧有几块大小不一的淤青,确实不算严重,应安年的心落下。紧绷的神经一松开,只是蛰伏的巨大吸力卷土重来,翻着倍地要让他去触摸、感受眼前这具身体。   青年安静地趴在沙发上,毫不设防。应安年艰难地转开视线,脑海深处还在自动回味手上那种温温滑滑充满弹性的触觉,目光扫到那堆药品,感到干渴的嘴巴自己张开,重复:“别动。”   一个词两种调,沙哑的嗓音让应安年找回一些清醒,补充道:“我给你擦药。”   把药液倒入掌心,双掌将其搓热,文灏偏头看着应安年有条不紊的动作,心里有些失望。他那点小羞涩已经被脑海里高速开出的知识动车强势碾压,列车的鸣笛声提醒他:现在是对答案时间。   这列动车叫“恋爱号”,刚跑上轨道不久,目前除了车头只有一节车厢,短小得很。唯一的车厢里装着文灏这段时间关于恋爱的学习心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日后追求应安年,理论储备先走起。   来钱上,有位女大学老师直播讲“恋爱课”。她的初衷是让更多人学会处理亲密关系,自我尊重并尊重他人,但直播过程毫无劝导意味,是非常有趣的分享。   文灏把现有的两节课都认真听过了,明白爱情的起始多数时候来自脸和身材的吸引。看直播间观众的评论,有人第一次看到未来女朋友时走路撞树上,有人游泳时男朋友喷鼻血了,即便没有那么夸张,遇到喜欢的面容和身体时也会止不住把目光放在上面。像他自己,就觉得永远都看不够应安年。   对照起来看,很多人惊叹于他这张脸,应安年好像没有过,现在他脱得赤条条地躺在这儿,应安年的目光也没有多停留一会儿。对方跟平常仅有的不同只是低哑的嗓音和紧抿的嘴唇,心疼小弟的老大看小弟受伤了都会不高兴,乐乐见到东东哭还会皱眉呢。   这要么说明应安年对同性没有兴趣,要么就是自己的容貌不符合他的喜好。总之,靠外表是得不了分了,要更内秀啊。   文灏默默在心里做好笔记,应安年搓热的手心就印到他背上的一块淤青上,那里像挨到火苗似的收缩了一下。   “痛吗?忍一会儿。”应安年说完,手上加了力度,也加了速度,果真一会儿就揉完一处,加药揉下一处。   文灏不是痛的,具体什么感觉他也说不清楚,麻,痒,酥,一点点痛苦兑进很多的舒服,一丢丢羞怯搅入浓厚的渴望。他不禁闭上眼睛享受起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呻吟,末尾还带着颤音。   仿佛羽毛从大脑皮层上扫过,规律运行的神经信号瞬间乱成一团,胡乱指挥着全身的血液往某一处涌去。应安年的手顿住,疯狂向意志力求助。当他动作僵硬地将手从青年光裸的皮肤上拔起,额上的细汗汇成一股,沿着鬓边滑下。   似乎带着魔力的手离开了,文灏不满足地睁开眼,他现在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了,那叫做:不想停。   “蹲着揉太费力了,你看你都出汗了,坐沙发上来吧。” 第60章   现在的身体状况,应安年怎么敢坐到沙发上,他借着拿药继续分散注意力, 同时回道:“不累, 出汗是因为太暖和。”   文灏摸摸自己发热的脸, 恍悟。“把温度调低点吧,我也有点热。”   “先上完药, 别感冒。”站起来也不行。   文灏把请应安年揉慢一点,好让他多享受会儿的想法粉碎,重新趴好, 体贴道:“随便把药抹上去就行。”   应安年没有反驳, 手上不打折扣地动作,心里默背上学时课本上最枯燥的部分。   大脑记忆功能一开启, 文灏的声音就像开机启动项一样自动同步,开始给那些课本语言配音,原本枯燥的内容不仅没起到静心作用, 反倒更加撩人。   应安年赶紧踩住刹车, 从脑海深处拎出一位大学教授布满褶子的脸放到最大, 再装上他仿若砂纸的嗓音作为默背音轨,这才安全度过上药酷刑,在结束后自然起身调低空调。   文灏穿好衣服坐起来,满心意犹未尽,桌上那些产自两个国家的各式药品进入他的眼帘。   “在想什么?”怎么对着一堆药微笑。   在想至少还可以让你帮我上一次药。“在想大家对我真好。”   这个“大家”里,骆克对文灏充满感激,不只因为文灏让他理想中的秀完美实现,更因为他避免了一场杀戮,让可能包括骆克自己在内的诸人免受伤害。还有一点骆克不便对外说:真是万幸,他的秀场没有染血。   媒体们动作迅速,联系詹姆斯要采访骆克的人已经不止时尚记者。对于为什么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会发生那样的事之类的问题,骆克的回答只有“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很震惊啊”,而对于与文老师有关的问题,他就极尽夸赞之能事。   比媒体更快的是现场的亲历者。时尚人士大多重视形象经营,喜爱发声,他们中还不乏关注者众的明星、时尚博主和评论家,即便当时留在现场的嘉宾已不多,一人说几句美和惊的双重感受,感谢一下英雄,质问一下社会安全,已足够收拢大量目光。   这事要发生在一般的公共场合,没死没伤的,只能成为一个普通谈资,听说的鹰国人最后顶多能留下个“华国美男子勇阻木仓手”的印象。   它集合多个特定因素的结果就是,他国人惯用的社交网站“吹特”上出现大量事件前中后的照片、视频和描述,一些网络媒体和电视新闻也做了简短报道。   这当中,文灏不只是个“华国美男子”,他是令人惊艳的模特,是风度翩翩的绅士,是奋不顾身的英雄。   时装秀虽然精彩,不感兴趣的人也不少,木仓械管理的问题说了多少年,至今也没个结论,事情传播一阵,除了对木仓手目标和原因的猜测,热度最高的是两段被人放在一起的视频。   一段是文灏作为模特走秀的视频。如果想收集英语中对偏男性之美的表达,翻评论就是了。   另一段是现场的监控剪辑,从中可以看到自文灏接受采访到年轻人就擒的整个过程。   “他是怎么发现的?看他有个移步的动作,好像是为了看得更清楚。换我肯定察觉不了。”   “恐怖的观察能力和反应速度,不会是华国的间谍吧?”   “敏锐和果决我看到了,但就这身手,间谍?别逗我,我相信他就是个勇敢的普通人。”   “后面冲过来那个华国人比较像特工,太帅了!他们好像是一起的,华国特殊人员都帅成这样?另外,那是华国功夫吗?”   “真是单纯,据说木仓手的目标就是那个高个华国人,他只不过为了救同伴而已,事情就是他们惹出来的,还不快查查他们做了什么混账事才有人要杀他们。”   “你才愚不可及,毫无证据恶意中伤,回妈妈怀抱去吧。”   “噢,为什么你们都想得那么复杂?那个年轻人的动机要等警方调查,其他部分清楚又简单呀,看看亲历者的叙述,这两个华国人就是真汉子。”   “T台上气质高贵的远古王子,T台下真实热血的东方少年和他同样勇敢的同胞,我只看到这个。”   ……   因为文灏坚持不去医院,应安年只得对他这小孩子般的举动妥协,只给他肿起的脚喷了药,先观察一晚。   文灏被应安年扶去房间,缺少疼痛提醒,他习惯性地让伤脚用力,看到应安年无奈的表情,他才反应过来,换成单脚跳。要是知道应安年已经准备抱他,他肯定要怪自己“学艺不精”,错失一次美好体验。   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放好伤脚,文灏跟应安年说晚安,谁知应安年并不离开,反而把椅子拉到床边,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看着你睡,睡吧。”   文灏没明白,他首先想到的是应安年也累了一天,而且比他辛苦多了。“不用,你快去休息,我不会碰到伤处的,快去吧快去吧。”   应安年被他往外赶,离开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像在确认什么。文灏挥手,再次强调自己一个人没问题。   从身后给文灏带上房间门,应老大心生惆怅。小家伙活蹦乱跳的,完全没有当初那种阵前英勇,事后萎靡黏人的样子。孩子长大啦,向套房另一个房间走去的男人脚步有点拖沓。   躺床上的文灏精神得很,他回味回味上药按摩,想一想应安年,搜搜别人的恋爱经验,做做笔记,再漫无目的地上网逛逛,这就看到了外网上关于秀场事件的信息。   那些夸赞和猜疑他都一扫而过,现场的监控剪辑他却反反复复地看。   无他,应安年帅爆啦!   这个世界的文老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文痴汉。从勇气到身姿,从速度到准度,应安年的每个细节都被他暗暗夸上了天。   不管普通人类的危险放到文灏身上会减弱几分,有人迎着木仓口毫不犹豫地来救他,他就是最幸运的存在。这种幸福驯服了一个非人类的灵魂,没有绳索,无关利益,哪怕天地敞开任他遨游,他也再不想离开。   但把视频多看几遍,关注点慢慢从应安年一个人身上扩散到其他地方,文灏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内心不禁像他那些偶尔思春的学生一样,呜呜呜呜起来。   为什么应安年甩个衣服、踢个腿都可以如此帅气,成熟男人的荷尔蒙漫天挥洒,一看就很强壮、可靠,而他只会胡乱扑腾,做些像压身体、掰胳膊一样的小孩儿打架动作?难怪网上的鹰国人会问他成年了没有。   简直没眼看!文灏抬手捂住眼睛,然后想起自己捂住眼睛也“看”得见。   就这弱鸡一样的身体,狼狈的动作,还有衣服遮头滚到地上时的搞笑姿势,还指望吸引应安年多看两眼,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啊?   按应安年的性格,面对弱小的人他不会吝啬保护、照顾,但要让他喜欢,应该只有同样强大的人吧?   内秀不能放,外形也要改善啊!   应女士的榜样作用和与嫌疑人缠斗时的弱势都没能刺激文灏锻炼身体,和应安年的对比却让他有了强烈的进取心。   从明天开始,坚持健身,长肌肉,增力量,练速度,做个强大的男人!啊,不行啊,脚还肿着……   文灏翘起伤脚看,好像只消肿了一点点,身上的淤青估计也还在。还是希望伤快点好吧,不能贪图暂时的上药享受,要看长远的目标。   文灏制定策略的时候,一些喜欢上吹特的国人也看到了那些内容。   这不是文老师吗?文老师太棒了!另一个帅哥也巨赞!什么?这脑洞开得也太偏了。居然还有人泼脏水!你们对文老师的力量一无所知。   他们有的是文老师的粉丝,有的不是,但不管是在外的留学生还是国内的网民,只要知道文灏的,都愿意去告诉别人,文老师是谁,他在华国多有名,才不是什么间谍,更不可能有意引起木仓击事件。   来钱工作小组拍完骆克谢幕,就转移到秀场外做后续直播去了,具体的情况后来才知道,不确定要不要把事情公开出去,又不方便打扰文灏和应安年休息,他们什么都没对外说,没想到消息先通过其他人转到了国内网站。   国内的粉丝们欣赏完光芒万丈的直播,一觉醒来心情就坐上了过山车,惊讶、担心、佩服、庆幸、心疼、生气,短短时间数种变化。   还好文老师和应总都没事,这两个人实在配一脸,我文对付坏蛋的时候真是又厉害又可爱。哎呀,花痴先放放,同学们,我们去外网友好交流!   华国网友交流团的仔细介绍、耐心纠正,和落后一步出来的对骆克与文灏的采访,以及个别鹰国媒体对文老师、应安年身份经历的深入挖掘,让不少鹰国人对他们或华国网友口中内容丰富的“教学直播”产生了兴趣。   来啊,感受一下!文老师粉热情指路。   看不懂也听不懂?没关系,稍稍等待,我们马上成立字幕组。哦,先等我们要个授权去。   你是鹰国人,但你在华国留学,也看老师们的直播,要加入字幕组?好的,算你一个。 第61章   文学群。   群公告:同学们,文学字幕组今日正式成立啦!(热烈鼓掌.jpg)字幕组主旨为志愿翻译文老师的直播及他推荐的直播内容,让歪国朋友也能感受到我华国名师的风采。目前组内固定成员有:文老师的大宝宝、文老师的小宝宝、文老师的智慧宝、馨馨向文、一朵菊花向着你……候补翻译为文学群全体成员, 固定成员力有不逮或来不及翻译的专业知识部分将临时在群内发布认领任务。后续有意愿成为固定成员的群友请联系文老师的大宝宝。   众群友:鼓掌!撒花!放烟火!   一朵菊花向着你:“平时还不觉得, 这么放在一起看, 还是我的名字清新脱俗,文老师肯定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我, 哈哈哈!”   一朵菊花向着你:“怎么没人理我?我知道你们都还在。”   一朵菊花向着你包上了包装:“这样总行了吧?”   一朵菊花向着你穿上了裤子:“不要欺人太甚!你们自己污偏要带累我。”   文老师的欢乐宝:“菊花你是靠你的清、新、脱、俗混入字幕组的吗?”   一朵菊花向着你穿上了裤子:“手动羞涩jpg.鄙人不才,博士在读,业余翻译了几本书挣泡面钱。”   文痴晚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菊花, 送你一条加绒秋裤!我们群人才辈出, 翻译质量绝对没问题,我就好奇字幕组要把我文第一次直播也翻译出去么, 呆萌时期的文老师,好想捂住不给人看啊。”   文老师的大宝宝:“那必须要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更多人被男神迷得不可自拔了。等着吧,我们很快就有国际同学了。”   文老师的歪国宝(语音):“大爆爆, 窝就是锅际童鞋啊, 耶加入了字幕组, 你汪了?”   文老师的大宝宝:“……你普通发说得太好,我赞叹得一个屈体前空翻转体360就给忘了。”   ……   如文老师老粉们预料的那样,首批看到第一个英语字幕版直播回放视频的鹰国网友一开始是蒙圈的。   不是说是华国著名全科老师吗?难道理解错了,其实是幼儿园全科老师?但真的好可爱啊,精灵一样,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看到后面字幕组特意加的背景介绍和互动解说后:哦嚯嚯嚯!啊哈哈哈!哇喔~   莫妮卡的吹特:“太迷人了,用我这么多年对一切美好的忠诚作证。我只是因为好奇去看,对华国的课程更是毫无兴趣,但现在我得承认,我已经被他的声线还有一些难以形容的魅力俘虏了。看我熬夜一口气看完三个视频的黑眼圈。(链接、图片)”   莎拉的吹特:“说我不懂华文却能背出两首华文古诗是撞到了脑袋,或被闪电电成了天才的坏家伙们,这就是原因(链接)。”   杰森的吹特:“亲爱的朋友们,我发自内心地向你们推荐华国文老师的直播(链接),你们所能得到的愉悦和满足感以及之后的空虚感,绝不亚于尝完一勺老干妈。相信我,当你们欲罢不能后,也会去@文学字幕组催问第四集 的,先关注着吧,不用谢。”   当红脱口秀主持人雷欧的吹特:“我爱上了一个华国人,你们说我把我的照片寄给他,他会同意和我交往吗?”   ……   文学字幕组不是唯一想将文老师的直播翻译出去的团队或个人,但他们人多速度快、质量高还会宣传,成果一发布就受到了认可,此后基本被当做默认翻译版来源。即便在遇到直播内容专业性很强,字幕组仍坚持同一学科内容至少一翻一审一校,因而发布速度变慢的情况下,外语观众依然会等待他们的版本。   文学字幕组成果的大受欢迎,启发了其他字幕组和热心的个人,积极翻译另外的优秀直播内容并介绍给外国观众。这股翻译风潮从教学直播范畴扩散到各类直播,翻译者几乎都是主播们的忠实粉丝,翻译对象也不仅限于来钱上的直播。   一段时间后,小语种字幕出现,文学字幕组内就分出了多个语言组。   来钱工作人员近乎全程关注且参与了文老师粉丝团与鹰国网友的“友好交流”,这一次来钱终于没有后知后觉,不仅字幕组里就有他们的人,外语页面也很快上线,后期还在英语的基础上增加了其他几种语言选项,外语区的观众同样可以充值、打赏。   各翻译者翻译的视频,只要有主播的授权,来钱并不干涉他们要把视频发去哪里,但如果上传来钱指定版块,所得收益来钱拿两成,另外八成捐给希望工程并透明化公开。   因为这一点,很多外语观众顺着链接找到华文网站上来,继而发现更多有意思的内容。他们中有一部分把这当做学习华文的途径,掌握到一定程度后也能去跟最新的直播啦。   当时不时就能看到注册的外语观众的身影,专门做外语直播的主播应运而来。   外语页面之后,来钱根据观众们的交流需求,又搭建了一个论坛,叫做“来学”。大家可以在来学上交流学习心得,共享学习资料,抑或灌水聊天找基友、八卦催播怼黑子,向主播请教、与主播争论也没问题,算是直播时代的另一种教学互动。   对后来的外语观众来说,来学上一个不断更新的《精品直播观看指南》是他们首先阅览的东西,除了背景介绍、来钱和来学使用方式说明,它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精品直播清单和路径。   不管是按这份指南看直播,还是自己随意逛,从结果看,在外语世界里,知名度最高和最受喜爱的华文主播都是文老师。   “雷欧又在脱口秀上向文老师表白了,我们要不要给他寄刀片?”   “要和谐,要友善,我们是老师的学生,怎么能开口闭口提刀片呢?还是寄一瓶生姜生发剂吧。”   “最有效的难道不是应总的写真集吗?”   “你有应总的写真集?!”   “我没有,但我可以把他的百科照片、新闻照片、路人街拍做成集锦,再把启星的成果介绍打印到一起。哈哈哈,真是个好主意,快说我有才!”   力学:“不用,我有。”   【力学撤回了一条消息】   ……   顺带的,文老师推荐的直播、书籍也会迎来一波外语观众的了解,几本书因此卖出了远超平均水平的外语版权。   出于对英语考卷的怨念,文老师老粉用他的直播内容恶搞了一份考卷,里面包含听力、填空、阅读理解等题型,还真有英语国家的观众一本正经拿去做,时间久了,不知怎么就在英文网站上被传成了“华语水平等级测试题”。   里面有一道听力填空题问题如下:1.黄鹤的皮革厂名字是____皮革厂;2.故事中的老板总共欠下了_____亿;3.与他一起跑的是他的_____;4.叙述者“我们”此刻的心情是______。   外网出现一篇分析长文,又被人翻译成华文发到微信公众号,题目为《深度好文:解密黄鹤的嗯嗯嗯,这些错误你绝对不能犯!速度转给你爱的人!》   来学论坛上,外语观众遇到不解,常常用学到的华式用语求助:万能的“文老师的”,请问这些内容是什么意思\这些资料哪里有\J市Q街的百年包子铺什么时候开门?   这是因为他们发现文老师的粉丝数量多、学识水平高,而且乐于分享,非常活跃。他们分不清那些常见ID,干脆就统称“文老师的”。   看起来就连文老师的粉丝都很受认可,文老师的直播在外国观众中的接受度必定最高,而实际上,由于内容不成系统、理解需要前提,外国观众并不能完全明白文老师的直播内容,代入感也很弱。   不能像本国观众那样当学生、学知识,他们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特殊的偶像,欣赏他的美好,敬佩他的出色,参与他的话题。   对于那些看向华文世界的异国人,文老师真正的作用是一个引子,一个路标,让他们多了一种认识华国和与华国人交流的方式。   不需要看自己国家的新闻报道,翻学术期刊,去听稀少的交流讲座,他们看到一些优秀的华国学者,听到一些很有价值的观点,刷新一些认知。   不需要看纪录片、旅游网站、同胞的旅行日记,或自己踏上华国,他们听华国人介绍自家的名山大川或屋后田野,看华国人的奢华享受或平淡日常。   不需要看美食节目,买菜谱,他们跟着华国主播做那些让他们垂涎欲滴的华国家常菜和小吃。   他们认识一些华国朋友,互相学习,互相帮忙,互相介绍对方想知道的东西,或因为某些敏感问题大吵一架,互喷观点和俗语。   他们了解华国文化,学习语言、乐器、手工、五禽戏和太极,不用多,一点点就够他们在某次聚会或某个心仪对象面前出一次风头。   他们接触到华国游戏,去游戏里拜个外语很溜的师父,穿华国古装,用华国功夫,或莫名其妙跟着其他玩家去莲花池边站一站,然后问我是谁,我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接受华国人的输出,自己也输出形象、文化、知识。   这种方式便捷、真实、接地气,如果不愿意多花钱,还很便宜。   然而,这些外国观众绝对数量不少,放到大的人口背景下却一点不够看,他们大多因为一时的新奇有趣来看华文网站的直播,只有一些有学习研究需求或真心喜欢华国文化的人会逗留久一些,即便是后者,也有很多其他途径可以代替看直播的作用。   直到,有人看到了基础数学直播。 第62章   秦芳今年大三,师范大学数学专业在读,她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 每学期都拿奖学金, 但从小地方考出来的她在公众场合容易怯场, 不够自信。   秦芳清楚这样是当不了一名优秀教师的,加上对自己的英语口语不满意, 就寻思着要好好练练。文老师都说了,他字写得难看,坚持练习就好多了。   做直播是个好方法, 不用一上来就对着真人, 看的人也不会多,有个缓冲, 语言用英语,两者兼顾,算是对难度的平衡。   就这样, 秦芳开始在来钱用英语做基础数学教学直播。   室友们再次好心地把寝室留给她一个人, 几次顺利的直播后, 秦芳已经不再脸红,直播间一角的小屏幕里,圆脸姑娘讲一段就推一下框架眼镜,有条不紊地推进精心准备的课件内容。她的英语说不上标准,但语速较慢,表达完整,观众不存在理解障碍。   评论区偶尔会冒出几串英文,是观众在向秦芳提问,她有侧重地回答,越来越有老师风范。她的“学生”并不止提问那几个人,看看直播间观众数量,放到一个月之前,她根本不敢想象。   课程结束后,听课的观众纷纷打赏交学费,继续下去,秦芳在学校的一切开销都不用再问家里要。但最让她有成就感的,是观众们的反馈。   [谢谢老师,这正是我需要的。]   [原来数学也不是那么难学,不明白我小时候为什么那么恨它,还好现在又有了学习的机会。]   [我的女儿听懂了,我也听懂了,期待下一次课。]   [昨天我收银的时候飞快算出给客人的找零,这感觉太棒了!]   ……   这几次直播,秦芳讲的只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而已,虽然加入了一些被归入广义奥数的简便运算方法,在华国仍有不少孩子在小学一年级就被家里教会了,哪怕他们不一定喜欢。秦芳也是过了一阵才惊讶地确认,看她直播的人中,占比最大的,是鹰国的观众。   学生的学习热情就是老师的动力,根据鹰国观众的实际情况,秦芳对教学大纲进行了调整,进度放慢,举的例子也排除了有特定文化语境的。   因材施教果真是利器,她的直播课越来越受欢迎,鹰国观众人带人,这个普通的华国大学生成了他们眼中拯救数学渣的天使。   这边的情况也被本国用户注意到了。   文痴晚期:“我要去做套小升初真题压压惊,数学水平被小学生秒杀的鹰国人居然这么多!”   文老师的大宝宝:“鹰国人的数学真有那么差吗?我也听过一些笑话,但那不是部分情况吗?他们的科技发展也没见耽误啊。”   馨馨向文:“是部分情况。鹰国的基础教育很少做计算训练,小学生就可以用计算器,不喜欢学数学的达到基本要求就行了,喜欢的才会接触更大难度的内容,数学平均水平比不上我们,相关专业还是不缺牛人的。”   文老师的大宝宝:“感觉也没什么不好,教育侧重点不同罢了。可都按爱好选学习方向了,这些鹰国人怎么一副有数学课听就是捡到宝了的样子,长大了后悔了?”   文老师的歪国宝:“大爆爆,他们有些人是后悔了,社会竞争变大,很多工作都竞争不过从其他国家过去的人,尤其是华国人,只靠国家福利过不了好日子。有些人是为了孩子。馨馨说的情况是过去时,鹰国这些年推行天性教育,提倡顺应天性、快乐成长,学校教的东西非常简单,考核相当于没有,只有极少数私立学校还保持以前的教学容量,但也要应对关于天性教育的各种检查,要是有孩子投诉学校让他学得痛苦,学校会面临高额罚款。校外的教育机构数量也很少,因为资质审查很严,一般家庭根本负担不起课外学习的昂贵费用。”   馨馨向文:“好坑。学校教不好,自己不会教,私教请不起,那些已经感受到竞争残酷的人不就得着急吗?难怪隔着时差都要来学一箱苹果分给一个班一人几个、还剩几个。”   文老师的大宝宝:“歪国宝,我记得你不是鹰国人吧?”   文老师的歪国宝:“不是,我的国家今年还和华国一起办数学竞赛呢,参赛学生拿了季军!(骄傲.jpg)”   文老师的大宝宝:“你不用说那么多,我只是确认一下。既然不需要安慰你,那么……你是故意的吧!华文变那么好还叫我大爆爆!线下聚会的时候给我等着!”   文痴晚期:“卧槽!小升初数学题我一个大学生居然不会做,我大华国的小学生都学得这么难了吗?!我要去写篇论文压压惊。”   ……   一些名校的小升初招生考试拉分题难得让大人咋舌,鹰国观众们需要的当然不是这个,基本的数学\\运算和应用对大部分经历过义务教育的人来说都不是问题,大家体会不到有完整、实用、便宜的基础教育对很多鹰国人来说是怎样的幸福,但不妨碍更多人跟在秦芳之后做起英语教学直播。   做数学直播的人最多,教物理、化学的也有。一段时间后,来钱仿佛变成一所远程学校,遥远的网络另一端,鹰国的大小学生和另一些国家的观众,每个月都为平台上内容细分、风格各异的基础教学直播自愿缴纳学费,累计起来的数额远超公司最初的预计。   然而这还不能满足外国求学者的需要,借着直播教学的东风,远程家教兴起。一对一、一对二,国外的孩子甚至成人,请来专门的华国老师对他们进行针对性的学习辅导,教课、讲题、批作业,全都可通过网络来完成。   教育机构开辟新的对外业务,大学生们有了新的家教渠道,来学的资源分享区,翻译华国卷子及其他参考资料的楼主最受外国用户喜爱,跟帖如某种论坛一样,翻译成华文全是“谢谢楼主”、“好人一生平安”。   一些国外的小朋友,则体会到了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妈妈,数学太难了,可不可以不学鸡兔同笼问题、追及问题、植树问题?我以后也不会一边往游泳池加水,一边放水。”   “不,宝贝,你今天还有二十道题要做,错了两道以上,苹果派就没有了。”   这一切的发生,让文灏对有些事有了另外的理解,使他遇到了此生最大的一次劫难,而现在,他还在鹰国的酒店里,为了给自己建立一个强大男人的形象,坚持不要应安年帮忙。   上厕所不用扶,倒水自己去。有重物要拿?自个儿来,自个儿来,顺便多举举,练练手臂肌肉。   应安年看着文灏一瘸一拐转身回房,眼里聚起疑惑。早上以来,文灏拒绝他的所有帮助,但并不抗拒其他身体触碰。这不像是因为昨天的“亲密接触”有所戒备的样子,但应安年不敢冒然提问。   可仅仅第二天,文灏的态度又变了。 第63章   出来一趟,脚受伤也想出去逛逛,文灏不乐意憋在酒店里, 连累应安年也得陪着他。“瘸”一天多已足够, 要不是不能表现得特异, 他可以马上在应安年面前跑个八百米。   应安年看他脚消肿很多,考虑开车带他去哪儿兜兜风, 骆克一个电话打过来,得知文灏身体无碍,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就像在C市美食街骆克给人的印象一样, 他的家无论是外面的小花园还是室内装潢都没有符合一般设计师风格的精致与新潮, 入眼皆是平实温馨。   客厅的沙发靠背上搭着大红色的针织罩,外国朋友可能会称赞这样的华国风, 国内的年轻人一看就能感受到妈妈们的味道。墙上没有装饰画,只楼梯边挂着大大小小的生活照。   骆克热情地做介绍,那些遍布各处的小东西都是他和骆父从华国带回来的, 骆克挑的大多是兵马俑人偶、瓷瓶之类有明显地方特色的物品, 骆父选的没什么规律, 就是红色出现的频率比较高。从视线范围内那些东西就可以看出,他们去过的华国城市真是不少。   说得兴起,骆克又带他们去看照片墙,指着照片说这是在哪个城市拍的,那里的什么东西特别好吃。   照片里有骆克从几岁到如今的模样,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同学朋友,只有骆父,看不到其他家庭成员存在的迹象。   “我爸年轻时俊秀吧?雪莉每次过来都会看很久。可惜我是爸爸收养的,没能遗传他的长相。”骆克故作忧愁。   最老的两张照片色泽黯淡,大眼浓眉的骆父依然非常惹人眼目。相对于如描似绘的五官,青年时期的他最吸引人的是干净的气质,那是种在成年人身上很少看到的纯真感。   “噢,雪莉是我女朋友,对着长得越好看的人表现越得越冰冷,无论男女,其实内心正相反。她也喜欢看文老师你的直播,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要是她看到你激动得笑不出来,请不要误会。”   雪莉是个律师,干练勇毅,刚做完一个案子,身上仿佛还带着杀伐之气,礼节周全却面覆寒冰,很容易让人想到高岭之花这个词。   文灏看她和应安年握手,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雪莉头上刷着『为什么帅哥的朋友也那么帅?我今天还能不能放松得下来?他们会不会反感我?……』,应安年那边却什么都没有。他不禁脑补起要是应安年也这么“表里不一”,会有多可爱。   雪莉的加入没有让气氛冷下来,骆克对自己女朋友很有一套,即便要和文灏、应安年一起“玩耍”,也不忘绕着雪莉打转,那旁若无人的黏糊劲儿把雪莉从荒原女王变成雪国公主,周身的气势软下来,每次看向骆克的眼神都饱含爱意。   文灏看得心思跃动,骆父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爸你怎么买这么多?”   “看到就忍不住买了。”   骆修文四十多岁,比老照片里的样子成熟得多,也更清瘦,但看起来仍旧温和无害。可能是这个原因,岁月对他手下留情,给他添上的眼角纹路都温柔好看,也没有拿走他笑起来时,浅浅梨涡里的干净真挚。   寒暄几句,文灏和应安年对骆修文的称呼就变成了“骆叔”。家乡的客人来,骆叔要亲自下厨,清点材料的时候发现有一味调料不够,丢给骆克一句话就开车去华国超市了,此时也不多话,像普通华国长辈对自家小孩儿一样,紧着去给他们弄吃的。   文灏多看了他的背影几眼,骆克好奇:“你在想什么?”   “我们不用去帮忙吗?”   “不用。我爸有两个绝对领域,一是画画,另一个就是下厨,共同点是都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做的东西超级好吃,吃过的人都念念不忘,但不经常做。我说要请你们吃好吃的,他说他来做,我和雪莉高兴坏了。”   旁边的雪莉木着脸点头,这对情侣也不担心客人怀疑他们的诚意。   同样对吃抱着很大热情的文灏这时却没有跟他们一起馋吃的,思维检索快过提问,他按照从骆克话中猜测的,立刻在脑中搜索画家骆修文。   二十多年前从华国来鹰国定居,画作个人风格鲜明,售价高昂,本人行事低调,这是文灏首先得到的信息。   就目前看到的,骆叔生活优渥、家庭幸福,面上也不见烦愁,是什么让他的思维之海里长期漂浮着一个问号?   来到人类世界那么久,看了那么多问题思维图纹,骆叔是文灏遇到的第二个特例。与应安年不同,他头上有文灏可以看到的对话框,然而里面只有一个鲜明的问号,不见具体的问题。   他的潜意识一直在发问,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更无从寻找答案。   那个对话框是蓝色的,蓝得就像他代表作中那片海水。仿若无尽的深海中,怪异的城市倾斜着,以红色为主调的海底生物只有一半身体,露出光怪陆离的横截面。   “表现了现代人的空虚与不安。”专业人士这样解读他的那幅画。   文灏不知道那是不是骆叔真正想传达的,他只确定,问题对话框里的蓝,是忧郁的颜色。   端上桌的菜中西结合、香味扑鼻,摆盘漂亮得让人不忍破坏。在雪莉当先拿起手机后,文灏也第一次做了饭前拍菜这种事,每道菜都拍,多角度拍,隔得稍远掌握不了最佳角度的,他还想移动着拍。   应安年顾及他的伤脚,从他手中拿过手机。严肃老大俯身拍菜,可惜文灏手里没了手机,不然他真想把这场面拍下来。   骆叔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看到他们的样子轻笑出声。文灏不好意思地看过去,发现对方挽起袖口的手臂上,接近左手肘的地方有一个一指宽的纹身:F=。   F等于什么?文灏特意在骆叔侧身的时候看了一下,不是因为角度的关系,后面确实没有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骆克没有夸张,文灏体会到了什么叫“好吃得要把舌头都吞掉”。   桌上少不了交谈,骆叔大多数时候都听他们说,但文灏察觉,他虽然在华国长大,这些年也回去多次,听到华国的普通人事物却格外认真。   “我们去Y市最多,我爸正计划到Y市长住,他好像在那里上过大学。”骆克道。   文灏自然地顺着这话看向骆叔,话题跳到他身上,按一般发展,他该为儿子没记清楚的“好像”问题提供个准确答案,再说点什么。   骆叔的回应却出乎文灏意料:“好像是的。”   可能是看出了文灏眼中的不解,他补充道:“我出过事故,伤到了脑袋,十八岁到二十一岁之间的记忆都没有了,上大学的事是已经去世的父母告诉我的。我想过去住几年,要是想起了什么,也很有意思。”   骆叔语调轻缓,眼尾细纹盛着溢出的微笑,仿佛这只是圆满人生中的一个调剂,但他头上的蓝色告诉文灏,他对解开记忆封印的渴望比表现出来的得要浓重得多。   他也用“好像”,是对父母的说法有所怀疑吗?   他想找回的是记忆,脑海深处的问题却是空白,也许他感觉到了,那段缺失的记忆中有某种存在非常重要,那才是他真正要寻找的对象,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种感觉伴随他多年,现在他决定花更多时间去找一个答案。   文灏帮不了他。   骆叔很快自己转开了话题,接下来的聊天都很轻松,文灏享受了美美的一餐,抛下无能为力的纠结,先前的想法又回到心中。   当老师的人最明白不懂就问的道理,趁着应安年去接电话、雪莉去洗手间的间隙,文灏向骆克讨教:“可不可以传授你追求雪莉的经验?我想追求的人也拥有强大的个性。”   骆克目光一转,马上抓到了重点,带着八卦、自得、遇同道混杂的兴奋回答:“大事上要强大,小事上适当柔弱,他们这样的人大多……我当初……你最好……记住,人格上的强大是魅力,生活中的柔弱就是诱惑啦。”   应安年挂上电话回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当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文灏一改之前的“自立自强”,脚没力气了就主动靠着他,被一直扶着回房间也不拒绝。应安年开始还担心,回去一检查,文灏的脚比早上时又好了一截。   人格上的强大是魅力,生活中的柔弱是诱惑吗?   如果一个人既想对一个固定对象施展魅力,又希望对其释放诱惑,那这个对象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想要什么?   结论出来之前,喜悦的星火已迫不及待飞上天空,嘭的一声炸成巨大的烟花。   理智的大坝长时间抵挡着不断上涨的感情湖水,从另一个人那里发来的开闸信号还没到达控制中枢,整个大坝都将被心脏急速鼓动造成的高温熔化。 第64章   蹲在身前的人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轻轻托着伤脚的手向中间慢慢收拢,仿佛渐渐合上的牢笼。   温度从脚底升上头皮, 静谧凸显了它的存在, 文灏条件反射地一缩脚, 骤然加大的力道阻止了他的逃脱,连视线也被突然抬头的男人锁死。   一瞬间, 文灏觉得自己像被一头猛兽盯上了,对方的目光化作铺天盖地的网,每一寸都带着危险的火花, 越挣扎越深陷, 他有些害怕,却更想引颈就戮。   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落在应安年眼中变成了怯然。应安年看到文灏脸上的青涩, 猛地冷静下来,抓着伤脚的手也放松了。   不真实感是巨大惊喜的孪生兄弟,长发青年的反应让应安年按下了马上挑明的冲动。   “弄疼你了?”   “没……一点点。”   应安年重新低下头, 小心地把药喷上他的脚面, 仔细揉开。相互摩擦的皮肤依然亲密, 空气中的氧含量却恢复了正常。   文灏有点搞不清状况,刚要没话找话,手机传来提示音,骆克发来一条消息:“忘了说,我个人经验,对冰山美人,直来直去比委婉示爱有用,愿你顺利。”   文灏把关键词看了两遍,心里转了一圈,将它记在脑中的恋爱笔记本上——战术虽好,奈何时机未到。   回过神来,应安年已经给他上好药,正温和地看着他。   男人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有侵略感,只是安静地引起他的注意,表示有话要说。   文灏放下手机,迎着应安年的目光看过去。   应安年看他把脚收好,端正坐姿,眼睛微微睁大,像个等着大人吩咐的乖小孩,心底愈加柔软,也愈加坚定。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药味,提醒着他们紧密又平常的联系。   那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误会,也许是青年刚刚萌芽、还没完全成形的想法,应安年不会紧追不舍,施加压力,但不论是出于抓住曙光的私心,还是单纯的爱护和责任,在发现端倪的现在,他都要提前为他清除可能的纠结与试探。如果文灏愿意,在这一边,他将不会面对丁点障碍。   应安年甚至没有做任何可能引起误解的铺垫,他蹲在沙发前,望着文灏的眼睛,清清楚楚地说:“你要记得,你对我非常重要,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只需要给我个提示,让我明白。”   这番剖白和承诺来得突兀又直接,退,可以当做兄长对弟弟的普通保证,进,就是毫无保留的接纳,一切全凭文灏的理解与意愿。   文灏前一刻还在研究怎么追到应安年,后一刻就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把两者联系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它的深层含义。   在自己发力之前,目标主动敞开怀抱,铺好坦途,告诉自己,你不需要费劲,想要什么就拿走。   文灏愣住,竭力想从应安年脸上找到玩笑的成分,然而只得到不带压迫的认真和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视线漂移,绝大多数时候都淡定非常的伪人类不敢再和应安年对视,也不敢问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似乎被抓包的紧张和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无措让他慌乱起来。   两秒后,文灏红着脸跳下沙发,仓促间脚尖刮到了应安年下巴他也顾不上,一边胡乱踩着拖鞋往房间跑,一边囫囵道:“我知道了,好困啊我先去睡会儿。”表现拙劣得所有演技和口才减到负数。   砰一声,青年的房间门关上,留应安年一个人在外面。男人站起身,摩挲着下巴,面上不见沮丧,分明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他已经有九分把握。文灏没有正面告诉他什么,却给了他想要的“提示”。   应安年还没有挪动一步,那扇门又砰一声打开,刚刚躲进去的长发青年跑出来,脸上红潮未退,蒙头蒙脑冲到他眼前,在撞到他怀里前一个急刹,匆忙仰头检查他的脸:“我刚踢你哪儿了?”   应安年才抬手扶稳他,文灏已经完成了检查,像正被一群大象追在屁股后面,不等应安年开口,他就紧接着道:“我知道了,你对我也非常非常重要,我可以、我想到要什么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他眼睛看着别处,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对墙边的绿植说话。但这不重要,他想要告知的对象准确接收到了他想传达的讯息。   应安年用力将他锁进胸膛,文灏听到男人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紧张之下,他有了一种近似疼痛的感觉,仿佛拥住自己的人力道大得就要把他揉进骨血,自此合二为一。   那些让他暂时无法应对的事没有发生,相贴的胸腔鼓起又放松,是应安年在深呼吸,然后背上传来轻拍,伴随着应安年低沉的声音:“不着急,慢慢想。”   我等你准备好,那时你只需要再给我一个提示,我将向你坦诚我所有的心意,邀你共度余生。   “嗯。”文灏小声回。他轻轻一挣,铁箍般的双臂就松开了。“那我去休息了。”   一扇门再次将两人分隔开。门外的男人被强烈的喜悦托到云端,头脑却异常清醒。青年亲手递给他释放占有欲的借口,他可以很温柔,但再不会放手。   门内的文灏像个引诱人、吊着人又不给准话,随时准备抽身而去的情场渣男,而实际上,现在他才是晕乎乎的那个。   四肢大张扑到床上,螃蟹一样手脚并用把被子团身下,文灏拱着屁股,抱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终于能镇定下来把思维理一理。   安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那些“表演”是不是都被他看在眼里了?做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怎么那么羞耻?   未免自个儿发红到爆炸,文灏迅速调转思考方向,给自己摆出接下来的战略问题。   哎呀,哪还有什么战略?计划完全脱轨,他只想先培养好感,徐徐图之,结果天降馅饼,给馅饼的人还好心地把馅饼挂在半空,既不会砸到他,又触手可及,可他却不能马上接下来。   应安年看出他还没做好进入新关系的准备,但猜不到他没准备好的不是心理,而是身体。   文灏没有对同性爱情的困惑、对互相托付的犹豫,也没有对一般现实问题的考量,他只是不想给应安年一个有消失风险的假人。   害羞和遗憾完成任务般快快跑过,欢喜再也掩藏不住,漫过每一条毛细血管,顶开每一个毛孔,把硬壳螃蟹软化成无骨树懒。   啪叽,四肢圈住被子的文灏侧躺下来,一遍遍回忆应安年的话语、眼神、拥抱和呼吸,从所有细节中挖出满满的蜜,一丝丝品味,发梢都发甜。   唯一能显示他“螃蟹”前身的,只有脸上如桃花瓣的红。然后这抹红也被他藏进被子里,同样藏进去的还有哧哧的笑声。   事到如今,文灏哪还想不明白,不是他撩技太好、撩得太早,是应安年也早就喜欢他呀。   请人的都凑到这天了,法斯特邀应安年明天见面,应安年现在需要给文灏一些空间,但不想被其他事缩减他们明天的相处,把时间改在了晚上,定了就近的地方。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的棉花糖头像,打了一行字,又删掉了。   还在房间里和被子相亲相爱的文灏收到办公桌先生发来的一条语音,说他要出去谈事,已经订好晚餐,让文灏准时出来吃。   一条听完,下一条已经躺在微信窗口里。   “好好吃饭,我会尽早回来。”   嘱咐是平常的嘱咐,声音也是听惯的声音,文灏却又红了脸。手指自动点上去,第二遍、第三遍听完,他还是没搞清楚是因为自己的心境变了,还是那语音里确实有别的意味。   应安年回来的时候,文灏已经跳完两套广播体操,准备了一堆直播要用的资料,自认已整理好情绪和状态。   “你回来啦,晚餐吃得好吗?”他状若自然地走过去问。   应安年看见听到声音就迎过来的长发青年,眼里的热烈霎时超过标准浓度,随笑容一起泄露出来。   不自在从文灏脸上一闪而过,应安年走到旁边拿水,同时道:“我见的是法斯特。”   文灏果然被转移注意力,马上问:“事情清楚了吗?”   秀场的枪击未遂事件,过后文灏和应安年分析,认为那个持枪年轻人的目标最有可能是法斯特。这是在他国,配合当地警方走完基本程序后,他们不便了解更多。   不管法斯特是有所猜测,还是有确切消息,就他们所知,这几天他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很是小心。   信息不全的情况下,谁也不敢断定危险不会重演。需要的话,文灏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从他个人角度,他不希望应安年这段时间离法斯特太近,就算他下次也能好运地提前发现危险,他也没有阻止事情发生的能耐。   类似的考虑应安年也有,即便他知道法斯特来见他就表示危险解除,有防范的时候安全指数很高,他还是只自己带人出去,把文灏留在房间。   法斯特仍是为了鲲一代而来,警方那边出了结果,他要告诉应安年,这次他受的是无妄之灾,避免应安年误以为他有什么大问题,降低合作意愿。 第65章   “犯罪组织?”文灏吃惊。   “嗯,枪手来自一个成立不久的犯罪组织,叫‘自然卫士’, 已经有恐怖组织的雏形。”   “极端环保主义?”   “不止, 他们想要世界回到一种原始状态, 反科技,反发展, 认为对工具的依赖会让人类退化,无止境的技术追求会给生存环境带来毁灭性的破坏。在自然大肆报复或技术失误造成地球爆炸、人类灭绝前,他们要主动进行内部清洗, 除去危险因子。”   “法斯特被他们看作危险因子, 因为他是技术工具的生产者和销售者?”文灏皱眉,“ 我觉得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才是正常的。法斯特说, 之前有几起事件也与这个组织有关,他们正在策划对公共设施和重要人群的袭击。秀场那个枪手是突破口,通过他, 警方搞清楚了他们的运作模式和近期计划, 已经切断了他们的联络网, 抓捕了一些主要成员。”   文灏进入思考模式,应安年看他微微侧头的可爱模样,拧开了瓶盖。   “有大的袭击计划,他们是不是有资助者?”文灏口中这么问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应安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上。   扬起的脖颈绷出漂亮的线条,凸出的喉结让人想咬一口。   心底有点异动,文灏把脚盘起来,双手抓住小腿,不知是想更随意自在点,还是要更好地自我约束,视线却忠实地没有移开,无意间摆出了一个欣赏男色的姿势。   他的目光延长了应安年喝水的时间,好像刚才的交谈让他渴到必须一口气喝下大量的水。   应安年感谢自己为了让文灏放松随手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下喉管,平衡了青年带起的温度,他得以用正常的音调回答对方的问题:“现在不得而知。”   画面终止,文灏微有遗憾,不怎么过脑子地大胆猜测:“大选在即,参加竞争的两个主要阵营中,一方的理念里包含要加大教育、科研投入,进行智能化社会布局,提升鹰国在科技、太空领域的竞争力,另一方反对,说这是不顾民众实际生活的浪费,法斯特是前者的重要支持者之一,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有可能。”应安年勾起嘴角,眼里有对文灏切入角度的赞赏。   他双腿交叠,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放在膝头,瓶盖还没盖起来,剩下的小半瓶透明液体和瓶口的水迹在灯光下有点反光。   那瓶水像一个放射源,文灏受到辐射,迅速变异,眼前的诱惑和希望快点跨过羞怯的心情促使他想要做些什么,应安年的笑容是进一步的鼓励,他突然道:“我也渴了。”   “我去给你拿饮料,想喝什么?”   应安年站起身,稍稍弯腰要把矿泉水瓶先放下,手中却忽地一空。   文灏“抢”走了那瓶水,迎着应安年意外的眼神,舔舔嘴唇:“我喝这个就行了。”   说完他举瓶就喝,动作专注,眼帘低垂,仿佛喝水是一件需要全神贯注的事。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瓶里的水却不见减少多少,让人怀疑他是在喝水还是在吮吸瓶口。   应安年重新坐回去,一个字都没说,默默抵御更强烈的干渴。如果他把视线再放低一些,就可以看到青年蜷起来的脚趾。   耳边连吞咽声都没有,无形的火焰在暗处翻滚,烧热了两人之间的空气。时间慢得磨人又快得可恶,有些东西就要从量变走到质变。   羞耻到极点就不再羞耻,察觉到应安年也不是全然自若,文灏的紧张散了大半。脑子的热度降下来,他脸上有懊恼一闪而过,心里跳脚:叫你手快嘴快,不娶何撩,不娶何撩啊!   那阵讶异和煎熬过去,应安年的唇角勾起来。   小家伙总是带来惊喜,生活和事业上如此,竟然连感情上都这样。即便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个勇敢真挚的人,得到的反馈依然超越他的期待。   心脏鼓胀,应安年启唇,但在他开口前,文灏截走了话头:“等一等,有件事要请你帮我看看。”他滑下沙发,迅速回房间拿手机。   应安年看看现在的环境和时间,把话和念头一起放了回去。   等一等,不需要着急,自己应该给他一个更郑重、更美好的表白。   文灏拿着手机回来,视线扫过桌上的瓶子,他放下的时候里面还有水,现在已经空了。他面上一烫,眼神动作却不见扭捏,坐到应安年旁边,摁亮手机、调转方向递给对方。   屏幕上是一封打开的邮件,发信人一栏写着来钱黎莉。   与他们同来鹰国的来钱工作人员已经先行回国,惊艳的走秀和戏剧化的救人让文灏的知名度与影响力再次攀升,尽管很多人知道他对合作内容很挑剔,邀约还是雪片般飞来,黎莉做了初步筛选,整理成邮件发给他。   应安年就着文灏的手瞟了眼开头,抬起右手,没有接过手机,而是握住文灏拿手机的手,轻轻转动他的手腕摆正屏幕,同时移动身体,拉近两人的距离。   文灏感到他的左手穿过自己身后,按在左腿边,虚虚将自己环住,只要轻轻往后一倒,就能靠进他的怀里。   被充满安全感又让人心跳的气息包围,不想靠上去的不是人!   文灏不是人,但他还是好想靠上去,只能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你只有四肢实体化了,好意思给他半拉人吗?!要有大把握了才能向他表白啊!   身边人的默吼应安年听不到,见文灏一点都没有躲开,他得到些微满足,不再做更多动作,分出心神好好看邮件。   入目的工作邀约出自一档新的电视节目,制作单位和《东方聚焦》同属一家媒体,性质上集文化益智和竞赛娱乐于一体,策划看上去很不错,也适合文灏。   应安年仔细想了想利弊,转头问:“你是怎么想的?”   热气喷上脸颊,文灏体会到了想象中醉酒的感觉,他坚强地保持住了清醒,快速回答:“我想去!”   应安年从他口中听到了坚决的意味,心下诧异——这么喜欢这个节目?以前从没见他对这类事情表现出那么强烈的参与意愿。   没办法,文灏急啊!他现在就需要这样高曝光、与知识普及相关又能帮人解决问题的工作。   要不是他与应安年已经勉强算利益共同体,两人的关系又非同一般,他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参考对方的意见,不然他看到邮件的第一时间就给答复了。   应安年再次滑动文灏的手机屏幕,看了看节目录制地点,还是说:“那就去吧。”   收到文灏回复邮件的黎莉很高兴:又多一个地方可以看到文老师了。   和两个叔叔视频的乐乐也很高兴:叔叔们很快就能回家啦,而且我靠在奶奶胸前视频,文叔叔靠在小叔胸前视频,我们真是一家人。   视频完的应母发微信:“儿砸,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捂嘴乐.jpg)”   应安年:“还没有。”   应母:“(皮皮虾,我们走.jpg)”   因为法斯特转述的消息,文灏决定把归期提前,应安年要开车带他出去游玩的计划也被取消。那什么自然卫士还没被鹰国警方清理干净,这当口,不排除他们有临到最后胡乱反扑的可能。应安年可以归入他们理念中的“危险因子”,又与他们此次失败有关,文灏一点险都不想让他冒。   说到这事的时候,应安年笑道:“听你的。”又补充:“忘了说,法斯特想当面向你道谢,我替你拒绝了。”   文灏毫无异议:“这些听你的。”   他们第二天就踏上了回国的飞机,到家后陪陪乐乐,短暂修整,应安年投入忙碌的工作,文灏以和节目组沟通、做足前期准备的理由要提前出发。   再在家里待下去,他怕自己等不了。   文灏收拾行李的时候,应安年站在旁边,看他把钱和衣服带够了没有,拿来常备药品放他箱子里。   乐乐听说文叔叔要去的地方太阳比家里大,将自己的帽子往他箱子里塞。小五有样学样,叼来一条它喜欢的毯子。   工作绊脚,应安年暂时跟不过去,文灏也不让他安排其他人兴师动众地跟随,节目每次录制只用周末而已,来去很方便,即使他没有做个强大人类的目标,也不用更多照顾。   看着被装满的箱子,文灏暖心又无奈。   “你先带必需品,其他的我让人快递好了。”   “不用,”文灏找理由,“滚箱子挺好玩的。”   除了乐乐、小五两个真小朋友,家里智商在线的唯有应母。“需要什么就在那边买,不过可以拍张年年冷脸的照片带着,壮胆。”   文灏没有拍照片,他有珍藏,但在他走入机场安检口后,微信收到一张照片。   办公桌先生人生第一张自拍,微笑的。 第66章   A市,电视节目《无限攀登》制作单位所在地。   早上六点多,很多人还在睡梦中, 晨雾散了一些, 几米外事物的轮廓依旧朦胧, 浅白色的世界里,同样被模糊的还有人的时间感。   人工湖边的路上, 文灏再往前跑一段,看到与他多次擦肩而过的跑友已经在向湖面凹进去的空地上做放松。感到自己也跑得差不多了,他照例给对方一个微笑, 也走过去拉拉腿, 松松筋。   “小伙子,你体力真好, 我来的时候你就在跑了,今天我都跟着多跑了一圈。”跑友大叔拉伸着胳膊,蓝色T恤上晕开一大团汗。   “我只是耐力好。”不会累的人当然耐力好, “想变, 强壮点。”文灏蹲下侧压大腿, 声音随着动作有点小跳跃。   大叔误会了:“练肌肉的话,做无氧运动应该更有效。你可能是不容易长肌肉的体质,练起来要辛苦点。”   文灏想要的是体能、反应力的全面提升,不过要是能先长肌肉,至少外在会不错。   大叔看起来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朗,又没有虬结巨硕之感,正符合文灏自我期待中的强壮形象。文灏看着对方身上漂亮的肌肉线条,心里羡慕。   两人边做放松运动边聊,一个热情健谈,一个和什么年龄段的人都聊得来,还没有交换名字,已生出一些投契感,运动完一起往边上走,发现他们住同一家酒店,然后又发现楼层相同。   “我在外面跑惯了,待外面自在点,你也不喜欢在健身房锻炼,起雾还到外面跑?”   “就是看到有雾才到湖边去的。”文灏笑着回答,“风景好。这边的空气质量也还不错。”   “哈哈!陆地上雾不太大确实好看,出行的时候就怕起雾。”   电梯叮一声到达,文灏让对方先出去,自己落后一步,问:“您是傅老师吗?”   前面的人意外转身:“我是傅深陆,你认识我?”   “我看过节目组给的嘉宾名单,接待的工作人员说您也住这里。”文灏伸出手去,“您好,我是文灏,也会参与《无限攀登》。”   节目组邀请的包括文灏在内的五位嘉宾中,这位傅深陆老师是唯一一个照片在网上不容易找到的,只有一些不好分辨谁是谁的大合照里有他的身影。   文灏说完第一句,傅深陆就猜到他是谁了。他和文灏握手,诧异不止来自巧遇。“你就是文老师?没想到这么年轻。你好你好!”   他还想这个年轻人留长头发,喜欢看雾,是不是学艺术的呢。   和文灏看到什么都要查一查不同,傅深陆的好奇心大部分都给了自己的专业。他听学生提过文灏,当时没放在心上,节目组临近正式拍摄,将开始的四位嘉宾扩充为五位,他也没去探究。   听节目组做解释,说文灏是名青年老师,学识丰富,他还以为这个“青年”是三十几岁的意思。   但在日常交流中,他还是乐意问问题的:“因为我说了个‘陆地’,你就把我认出来啦?”   “还有‘出行的时候就怕起雾’。”文灏重复,引来傅深陆的又一阵笑声。   其实文灏在看到他头上的绿色对话框时就有了猜测,听到他说那句话才方便问出来。   各自回房间冲了个澡,文灏和傅深陆一起去吃早餐。   走到酒店餐厅门口,文灏掏出手机给一棵张牙舞爪的盆栽拍下一张美照,看了眼时间,用微信发出去。   早餐吃到一半,应安年的微信回过来。   先是一张图片,文灏发过去的盆栽左边枝丫上多了一个包子,右边枝丫上多了一个鸡蛋,P图手法简单粗暴,下面跟着一句嘱咐:“早餐多吃点。”   文灏没忍住笑了出来,起身往他食物已经很多的餐盘里又分别加了一个包子和鸡蛋,回座的时候嘴角还是翘着的。   P图的手机软件是好新鲜的文灏先用,应安年也学去了。文灏离家还不到24小时,他和应安年的微信聊天记录已成倍增加,这还是在应安年有工作要忙的情况下。   也没什么正事,“酒店外面有树有水”、“晚餐的胡萝卜泥乐乐没吃出来”之类的鸡毛蒜皮都成了他们要特意跟对方讲的东西,两人还乐此不疲。   傅深陆看文灏一脸甜蜜,笑问:“想增肌是为了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但是我喜欢的人。”   傅深陆理解成他还没把人追到。“你内在外在都那么优秀,再加点分保准就成功了。我年轻时比不上你,但也很帅,为了更帅点,特意打工买了件红色外套,穿着到我那位面前去晃,他就答应我了,哈哈!”   文灏想象了一下,要是傅老师当年也这么黑,穿个红色外套……他的爱人答应他,肯定不是因为他“加了分”。   但文灏只能说另一句实话:“您现在也很帅。”   “那是。”傅深陆在这点上毫不谦虚,“都说我不像个搞研究的,像个老水手。我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玄龟’下潜深度刷新了世界水平,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宣传宣传我们的海洋工作。他们为什么要我来上节目?还不是年龄合适、时间排得开的人里面,就我长得帅。”   文灏憋住笑,不能也不想反驳把他人对自己的喜爱和看重,都归因到自己帅气外表上的傅老师。   虽然他此刻飞着眉毛,穿着另一套普通蓝色休闲服,形象仍然甩很多中年男性十条街,但请他来的节目导演和希望他普及海洋工作内容的行政领导听到他这么说,多半会哭笑不得吧。   身为海洋地质学家的傅老师,过去很少参加公开的社会活动,但他可是个带团队获过国际荣誉,参加过多次大型海洋科考活动,做过交流学者,如今兼着海洋所的职,在一所沿海著名大学建立了一流实验室的人啊。   “玄龟”是国内自主研制的新型深海载人潜水器,文灏只看过新闻图片,现在遇到个专业大拿,赶紧抓住机会问问题。   傅深陆见他对自己的专业感兴趣,立刻燃起热情,随着文灏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滔滔不绝地讲起海洋、海洋科学和相关工作。   “要不是身高和年龄都超了,我都想去当潜航员,亲自坐着玄龟下深海取样。”   一般进入科考队出海的科研人员年龄都不大,以准毕业生、年轻研究员为主。海上生活艰苦,一个航段往往需要几十天,还可能面对不可测的天气、海盗问题。潜航员更是和宇航员一样,责任和生命危险同在,需要严格的选拔、培训。   傅深陆客串不了潜航员,在同行中也已经是个特别的存在。他不仅专业水平高,还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素质,无谓吃苦,乐于冒险,出海次数多。到了这个年龄,他也不会只在实验室里等样品和数据。   他对大海、海洋探索各环节非常熟悉,讲起来详实生动,知识、刺激、趣味一样不缺。文灏想,大概这才是他被请来做节目嘉宾的主要原因。   文灏前一天中午到酒店,傅深陆半夜才抵达,还没给他们好好做介绍的节目组工作人员午后来接人,发现他们已经快成忘年交了。   到了电视台,没等一会儿另外三位嘉宾也到齐了,他们在A市有自己的住处,身后跟着助理,不需要节目组的安排。   碰头会开了一下午,大家相处愉快,晚餐时已经能聊些随意的话题。   算上两个主持人,文灏在当中也是年龄最小的。一群事业有成的人都对他表现得欣赏又爱护,聊着聊着就谈起了在他这个年龄的经历。   任何时代的青春都有热血,有迷茫,有各种兴趣爱好和或合或散的爱情,只是二三十年前的条件和现在不能比,在座的前辈对学习资源仍保有一种很珍惜的心情。   “我那个女儿啊,可以保研不要,去当纹身师、自由撰稿人,完全拿她没办法。”嘉宾之一、A市博物馆馆长朱老师无奈道。   “现在不同了,想学习随时都可以回学校,不去学校很多东西也学得到,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才是最重要的。”导演接话。   傅深陆放下筷子笑道:“我读书那会儿去纹身还偷偷摸摸的,现在有些纹身就跟艺术品一样。”   其他人都看过来。“傅老师还纹过身啊?”   “就这儿,”傅深陆指指右臂上接近手肘的地方,“都没了。”   一条长且宽的疤痕趴在他挽起袖子的右前臂上,他指的地方正好是疤痕的起点或者说终点。   “您那是出海时受的伤吗?”主持人高诚显然对嘉宾们的资料都做过研究。   “是,十多年前了。”   高诚刚要张口,又听傅老师道:“我自己不小心撞设备上了,被随船医生骂了一顿,说我浪费他的药哈哈。”   高诚只好转问:“您当年纹的什么?船还是蛟龙?”   “都不是,一个万有引力公式,只有这么大。”傅深陆伸手指比划。   文灏听到万有引力公式时,脑子里就自动浮现F=GMm/r^2,当他看到傅老师比出来的大小,脑中的公式忽然变成了青色的纹身。   一段短短的符号被拆分成两半,分别纹在两个人的手臂上,一边白皙,一边黝黑。 第67章   “傅老师在哪里上的本科?”   前面还在说读书的事儿,文灏这个问题不算突兀。   “a大,我和朱老师是校友。”   不是在鹰国时骆叔提过的y市。   “考上a大,我父母高兴得把亲戚朋友都请到家里吃饭。”傅深陆继续道,“家里祖辈都是渔民,他们认为内陆的生活更安逸,给我取的名字都叫‘深陆’,后来搞清楚了我报的专业,撵了我半条街。”   桌上的人都笑。“以前我们忽悠父母,现在轮到孩子忽悠我们,有时明知被忽悠了还得装傻。傅老师的孩子大学毕业了没?”   “我一直一个人过,没有孩子,”傅深陆笑着回,“所以我现在还是负责忽悠的那个。”   其他人纷纷夸赞还是傅老师潇洒,文灏却心里一动。   晚餐散场,文灏和傅深陆一起坐电视台的车回酒店。   “和老师们聊得很尽兴,大家都没怎么喝酒,我只喝了一小杯,完全没感觉,不用担心。到酒店了告诉你。”文灏左手把微信语音发出去,右手带上车门。   先上车的傅深陆转过头来:“小文啊,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撒狗粮?”   文灏故意有点越线地玩笑道:“您是独身主义者,我就算撒的是黄金狗粮您也不屑一顾啊。”   傅深陆抬手轻拍了下座椅,脸上笑容不变:“这你就错啦,我不是独身主义者,没遇到合适的人而已。”   文灏继续扮演爱八卦、说话不周全的小年轻:“您的忽悠功力就是高,早上您才跟我说了买红外套去您那位面前耍帅的事。”   “就那一个。”   傅深陆目视前方,笑容加大。路灯和广告牌的光透过车窗斜照进来,文灏无法从他有着深深浅浅光影的侧脸判断那笑容里有多少怀念,但他觉得自己没有看到怨愤和遗憾。   顿了几秒,傅深陆回视文灏,事无不可对人言般地用平淡的语调说:“我和他那时感情也很好,后来走散了,消沉了两年。我也没有刻意保持单身,重心都在学习和工作上,慢慢一个人过就成了惯性,不觉得有哪里不自在。”   他说“走散了”,不是“分手了”。   “是失去联系了吗?”   “嗯,以前通讯没那么发达,约好的联系方式都失效了,人就找不到啦。”   也许因为自己正在一段感情中,有了同理心,文灏颇有些急切,此时忍不住问:“您想找到他吗?”   傅深陆又笑了一下,抬头纹接近退后的发际线,勾勒出时间给予人的“更多”和“更少”。   “想是想,但不说找不找得到……还是算了……”他把右手撑在膝盖上看过来,没有居高临下,却有一种过来人的意味深长,“你可能还体会不到,到了我这个年纪,人生轨迹基本就固定了。我过得很好,他应该也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感情不是必需品,何况是过去的感情,没必要为了我这点念想去破坏他的生活现状,说不定他并不希望我找到他。”   不会的,文灏想,如果事情是想象那样,如果我没有认错人,那个人已经寻找您多年,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找您。   酒店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下车来,傅深陆用力关车门,自己却向后踉跄了一下,文灏这才发现,今晚那点酒,他自己没事,傅老师其实有点醉了。   往酒店内部走,傅深陆不要文灏搀扶,偏黑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红了,口齿倒是清晰:“没事,刚才就是没站稳。”   他脚步平稳地向前,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关注着他的文灏一把扶上去,正好托住他的右臂。   傅深陆可能觉得停的地方不对,两步走出婆娑树影,来到更明亮的地方,抬起右臂,隔着衣服指着接近手肘的位置对文灏说:“这里以前纹了一个万有引力公式,等号后面那半,前一半在他那里。牛顿推演出,‘一切物体,不论是什么,都被赋予了相互的引力’,两个物体之间的引力与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文灏本要花更多时间慢慢验证心中的猜想,没想到对方就这样把一个重要的证据放他面前。可文灏此刻却犹豫是否要在对方醉酒的情况下探听对方的过去,只像个学生一样乖乖点头。   傅深陆不带阴霾地笑笑,一拍额头:“看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万有引力定律你肯定知道的。刚才是想让你看那个。”   文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酒店的景观池里,安宁闭合的片片睡莲旁,惟妙惟肖的小海豚雕塑似在玩乐戏水。   “你今天不是问我出海有什么有趣的事吗?当时忘了说,在有些海域可以碰到海豚,它们很亲人,有时候还调皮得很,哈哈,看到它们就心情好。”   “听您说我就想看到真正的海豚。”   “不要去水族馆看,去海边看。”傅深陆道。   他说着又往前走,话却仿佛停不下来了:“当年我对象也想去看海豚,我拍着胸脯答应了,到最后也没带他看成。”   文灏没接话,知道他不是特意说给谁听。   “我俩共同喜好不多,都喜欢海,但一个在画室里画画的和在海边滚大的喜欢的角度哪能一样?在一起后,他一个艺术生专门去看理科的书,看得半懂不懂,跑来跟我说,万有引力定律真是浪漫,任何两个物体之间都有吸引力。   “我知道什么浪漫?说你费这个劲干嘛,要我们有更多共同点,我像你一样总穿蓝色衣服不就完了嘛。   “他说不行,要发掘。把各自会的一样样拿出来对,他居然厨艺很好,说是减压爱好。那会儿在a大,我们还时不时跑出去找地方做饭。”傅深陆边说边笑。   上了电梯,后面有人进来,他拉着文灏站到更宽松的地方,很清醒的样子,除了口中的话不像一个学界大拿会对认识不久的青年朋友说的。   “唉你不知道,他哪儿都好,我就只有脸和身材了,简直不敢变丑。”   到房间,文灏不放心地跟进去,傅深陆催他自去休息。文灏嘴边绕了很久的问题最终没有问出口,从听到关键词起就在工作的思维搜索已经幸运地在老资料中翻出了结果。   推算中的那个时间段,a大艺术学院,有一个学生,叫做骆修文。   不需要再知道更多,那些前因后果应该由当事人自己去拼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回到自己房间,文灏立刻向骆克询问骆叔的邮箱。这时鹰国正是白天,骆克回复得很快,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好奇。文灏斟酌着,给骆叔写了一封邮件。   文灏只是个路人,无意中看到一段分离,惋惜、感慨都是他自己的感受。他从傅老师的话中听出了想念和再见的愿望,但就像傅老师说的,骆叔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时隔这么多年,他又失忆过,当他知道那段遗失的记忆里有这样的真相,他会不会选择接受,选择与故人相见?   虽然文灏想,他会的。   满脑子两个长辈的事,应安年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文灏才想起忘记告诉他自己到酒店了。   应安年的声音里果然有担忧,文灏把傅老师和骆叔的事混着猜测挑能说的说了。别人的故事让两个人隔着信息流久久不语。   “我后天去看你吧?”应安年突然道。   尽管按计划,文灏后天就可以录完第一期节目,着急的话当晚就可以飞回去,他还是回答:“好。”   或许是看到邮件的时间晚,或许是做了长久的考虑,骆修文的回复邮件第二天早上才传到文灏的邮箱。   看完全文,文灏从床上跳下来,收拾好后还没到和傅老师约定的跑步时间,只好耐着性子等在他房间门外。   傅深陆开门看到他,笑容又起:“这么早?你是我遇到的最精神的年轻人了,和我们中老年人一个作息。”   “有件事想和您聊聊。”   傅深陆看他认真的样子,把他让进房间,要去给他拿水。   文灏拦住他,将手机里骆叔传来的照片给他看,并示意他往后翻,然而第一张照片就把他定住了。   不再年轻但仍然白得干净的手臂上,小小的“f=”那么显眼,熟悉到让傅深陆张嘴,却难言。   直到文灏再次提醒“您往后翻”,他才急急忙忙滑到下一张照片。   那是骆修文,和记忆中相同又不同的骆修文。   视频请求几乎一秒不停就被大洋那边的人通过,不需要再调整电脑的角度,两个已到中年的人穿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再次看到对方的脸。   傅深陆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除了骆修文不见的前两年,他这些年从不刻意,不刻意寻找,不刻意记住,也不刻意忘记。   不疯狂,不拼命,也不消沉。   他有热爱的大海和科学,有值得奉献一生的事业,有可敬的师长、同行及可爱的学生,他觉得自己在正常地生活,追求幸福,创造价值。   履行两人分开时哽咽着说的“玩笑”约定:积极向上,再见要是更优秀的同志。   可是此刻,他再做不到把过去轻拿轻放。   他记得年轻的自己是怎样被这个人吸引,渔民家的穷小子不知道怎么有勇气追求富人家的小公子,小公子还被他追到了,对他千好万好。   他记得那年撞伤手臂,伤口毫无感觉,灵魂却撕心裂肺地疼。   任何两个物体之间都存在万有引力,当年他们偷偷刻下纹身,相信只要心里有对方,总有重聚的一天。然而他们微小的质量乘积终究抵不过遥远的距离和强大的外力。   纹身消失,引力似乎就在那一刹断裂。抑制不了的恐怖想法让他无法也不敢去确认,骆修文是否还好好地活在世界的某一处。   只是皮外伤,他却高烧不停,在远离陆地的大洋中央,把一船人吓得够呛。   谢天谢地,再见你。   屏幕对面的骆修文面上有急切,但和傅深陆一样没有马上说话,文灏恍然间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孩童般的懵懂疑惑。   骆叔没有想起来,文灏却不知怎的觉得他就要流泪。   安静从傅老师房间退出来,文灏把空间留给他们。   无数层起伏的思绪在他脑中翻滚,悲喜惑悟,来回纠缠,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爱意已生、已深,一切不会因为没有相守的承诺就回到原点。   更可能,我们各自好好生活,只是因为见过你,再遇不到合适的人。 第68章   两个原本的陌生人,因为相识、相知,可以忽略不计的万有引力才变成能够跨越人潮和时空的羁绊。   感情越深厚,这羁绊就越坚韧,越能抵挡时事移易的冲击。   过去文灏想,他要确定能长久地留下来,能和对方有一个安稳的未来,才能向应安年提出在一起的请求。   现在他明白,已经相爱,如果真有分离那一天,不论他们有没有正式在一起,不论分开的方式怎样,伤害都不可避免。   他应该做的,不是浪费宝贵的相处时间,而是更靠近那个人,紧贴他的心,加深他们的羁绊。   文灏两只手捧着手机,像捧着一份热切的希望,飞速调出最近通话人的名字,又在拨出电话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难以按捺要按捺的情绪,长发青年在酒店走廊上蹦了两下,稍稍冷静下来,退出通话界面,登录淘贝买了样东西,然后又激动地蹦了两下,快步走到湖边开始加强型跑步。   节目第一天录制,即便早起,傅深陆仍然没能和骆修文视频多长时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文灏见他眼底还有些发红。   “小文,谢谢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虽然这么说很俗气,但真的,以后有需要随时说一声。”傅深陆拍拍文灏肩膀,随即放松地呼了一口气。   “傅老师您别这么说,我只是传了传话,能看到您和骆叔重新联系上,我也很感动很高兴。”文灏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样子聊得不错。   “你叫他骆叔,叫我傅老师,是不是太生分了?”   文灏咧嘴笑:“那傅叔我们下去吧,他们在下面等。”   上了电视台的车,节目组的小汪问:“傅老师没休息好吗?是不是房间不舒服?”   傅深陆笑着回答:“这是紧张的,我没上过电视,更别说这么大的节目。”   “我们是录播,而且您看起来很轻松啊,紧张还有这么好的状态真让人羡慕。”   傅深陆快速吃完文灏给他带的早餐,问细心的小汪:“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上镜效果?”   “不会的,一会儿化妆师给您稍稍敷一下眼睛就可以了,我已经预感到观众们会说您是最帅科学家之一了。”   听着傅叔的笑声,文灏心想,他在意的是骆叔眼里的他帅不帅吧。   晚些时候,文灏收到骆叔的新一封邮件。他也向文灏表示了感谢,也许是觉得需要告知文灏这个帮忙的人后续结果,他说了更多。   “我暂时什么都没想起来,他说的我们的事听起来就像别人的故事,但我对他有种熟悉感、亲近感。   “他说我们分开只是因为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双方长辈担心同性恋的未来,为顾及长辈们的感受,我们平静分开,约定更成熟后再在一起,没想到失去了联系。我想他真是个很好的人,就算我们是第一次认识,也会成为朋友。”   文灏不确定骆叔是不是由于没听到详细的解释,来试试他有没有从傅叔那里知晓另一个版本。   骆叔知道自己的秉性,可以想象年轻的自己会不会轻易放弃爱情。从在鹰国时他的只言片语看,他对父母也有所怀疑。他们的分开真像傅叔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吗?   不过可以推测,这份轻描淡写是最打动骆叔的地方。知道他失忆了,傅叔不想他去重复当初的悲伤,不想他去怨谁。   文灏不怀疑,虽然骆叔不记得傅叔了,但他会再一次爱上这个人。   邮件的最后,骆叔说希望回国后还有机会做菜给文灏及朋友吃。文灏看得微笑,看来两位叔叔很快就会在现实中重逢了。   当事人表面都还算平静,最激动的是骆克。数条消息轰炸而来,说他睡不着觉了,多角度向文灏打探傅叔是什么样的人。   中途休息的文灏看着信息,想起傅叔向化妆师咨询生发方法,问自己要不要敷面膜的样子,果断回:“很帅的人!”   节目录制得比较顺利,傍晚回酒店,应安年在微信里说他明天下午到,已经订了同一家酒店,让文灏放心工作,他会在酒店里等。   文灏赶紧查看包裹的物流信息,忍不住又蹦了蹦。   “哈哈!你跳什么?”傅叔问。   “紧张。”   “都录完了你紧张?”   “受您和骆叔启发,我想通了一件事,决定向我喜欢的人表白,他也是个同性。”   “哦?”傅深陆吃惊了一瞬,紧接着笑道,“祝你成功!要不要我陪你去买衣服?”   “我已经把装备买好了,快递明天就到。”   晚上直播前后,文灏抓紧考前时间,把收集的各种表白段落拿出来复习,他还不知道考题背景,希望临场发挥能够拿高分。虽然应安年不太可能会拒绝他,但面对自己极为珍视的人,谁说知道表白结果,就不会忐忑、可以敷衍了?   明天应安年来,在a市住一晚,后天要带他却别的地方“玩”。去哪里、玩什么应安年暂时保密,文灏自己做着设想,想得心怦怦直跳。   连直播间的观众都发现了他的异常。   [今晚的老师好像有些兴奋,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有没有觉得男神现在超级……诱人]   [老师是不是特别喜欢海洋生物?讲得好愉快呀~]   而这天夜里值得文灏兴奋的事还不止那一件。   可能是华国教学直播对外国观众的影响初见成效,再加上骆叔问题的解决、节目组需求的达成及其他日常积累,在这晚,文灏脖子以下的躯体实现全部实体化。   尽管他感觉到,一些重要的脏器还没有进入这个过程,至少他自己从外部看,他离成为真正的人类已经只差一小截。   带着让人的思维不停快乐跃动的期待,文灏完成了第二天的拍摄,依然和傅叔一起回酒店。应安年说要来接他,他坚定拒绝了。   傅叔说着他和骆叔以前有多默契,现在又找回了这种默契,隔着时差都能聊得很开心,使劲向文灏反撒狗粮,文灏毫无酸意,他的狗粮厂已经要正式挂牌了。   到了前台,文灏取到酒店帮忙代收的包裹,迎来傅叔心照不宣的笑容:“你的重要时刻就在今晚吗?”   文灏摇头:“没有意外的话,在明天。”然后他想到了什么,仰着头笑起来。   走出电梯,文灏准备先放好东西再去楼上找应安年,往前一些却发现应安年正等在他的房间门口。   远远看到他们,应安年走过来,在文灏的介绍下和傅深陆互相道好,顺手就要帮文灏拿包裹:“你买了东西?”   文灏下意识一缩手,还没开口,傅叔就拿走了快递盒子,给他打掩护:“是小文帮我买的东西,年纪大了,玩不太转网购。”   文灏:“……是的。那傅叔下周见,我们明天的早班飞机,就不再和您道别了。”早上傅叔是要和骆叔视频的。   被微电流一样的紧张刺激了两天,真见到应安年了,文灏却突然安定下来,只感到了想念得偿的满足和这个人长久给予的包容、爱护带来的安全感。   应安年订了一家老字号的桌,两人吃着晚餐,时不时聊几句这两天的琐碎事。   应安年话不多,文灏也好似在认真品尝店里的特色菜,相处间没什么特别,又确实多了些东西。   从店里出来,是a市的璀璨灯火。路上车流不息、人来人往,一点也不比白天安静,文灏和应安年并肩慢慢走着,却仿佛独有一个小世界。   特色菜也吸引不了多少注意,身边人的陪伴才是最美味的部分;始终不断的他人的视线毫无存在感,近旁那道目光则无比明晰又无比自然;脚下这条路长着不太齐整的梧桐,有些地砖翘了起来,文灏却有种想永远这么走下去的感觉。   当然不可能永远这么走下去,考虑到文灏录了一天节目,明天又一早的飞机,路途并不很轻松,他们并没有在外面久待,应安年早早让文灏去休息。   说好不再和傅叔道别的人进房间后又溜出来,按照傅叔发到手机上的“提示”,敲开对方的门拿回包裹,把里面的东西藏进行李。   文灏在机场知道了他们此次飞行的目的地,z市。   z市吃的玩的都不少,文灏默默做了一轮猜测,但他们下机短暂修整后,应安年又带他上了一辆越野车。   越野车行驶的时间出乎文灏意料的长,当路线越来越偏,直向着脑中地图上的那片戈壁滩而去,文灏看向应安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第69章   空旷的戈壁滩一直延伸到远方地平线,与它相连的天空都被衬出荒凉感。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恍然间,汽车好像正与轮下由碎石褐土组成的巨大圆盘一起,慢慢旋转。   身处此种景象,人心很容易生出远离世界中心的孤寂,文灏心中却如延时摄影镜头下的雨后森林,蘑菇、幼苗争先恐后顶开湿润的泥土向上生长,生机勃勃。   应安年看到他明亮的眼睛,知道他已经猜出来了,笑了一下,道:“没那么快到,你可以先睡会儿。”   文灏可不舍得睡觉,枯燥的画面在他眼里也很新鲜有趣,他把视线放在车窗外,像看不够似的。   路上不止他们一辆车,文灏看到了两辆大巴车,还有一些外地牌照的车,有的车身覆满尘土,已经跑了很长的路。   这些车最后都停在一个镇上,车上的人或跟着导游走,或自己找住宿的地方。应安年也带着文灏下车,找了家看起来很干净的店吃了顿饭。   饭后文灏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要跟着应安年去某家旅舍,应安年却领着他往镇子外面走,他停下来的时候,一辆军牌车开到了他们面前。   坐着车继续向戈壁滩深处进发,文灏反应过来,之前他还没有猜到全部!   惊喜又添一重,文灏简直想拉着应安年的手摇晃几下,但他最终没有破坏现在的氛围,只是小声向应安年确认:“我们要到里面去吗?”   神秘的样子把应安年逗笑了,于是男人也倾身过来,小声回:“是的,到里面去。”   看过更多文灏对外的样子,应安年已经发现,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更多这个人小孩子的一面。他对此乐见其成。   一片占地广阔的区域被稀疏的建筑圈在戈壁中央。从某种角度说,这里是现代人类建造的圣地之一。   路过站岗的战士,文灏和应安年进入区域内部。少数在外面行走的工作人员都表情严肃,天色已经暗下来,文灏仍能看清他们蓝色制服上的标志。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性来和应安年握手,欢迎他过来,应安年向他表示谢意和歉意。   “耽误什么啊,我的部分都做完了,现在就等着成功的结果了。平时难得见到你,你能来我们正好一起庆祝。走,先带你们去招待所休息休息。”   文灏跟着这位王姓工程师的指引走,路上回头,高大的发射塔耸立在远处。   『会成功吧?』   从在镇上起,文灏一路见到的所有人中,类似的对话框出现的频率最高。   就在今晚,揽月十五号载人飞船将在文灏脚下的卫星发射中心发射。   中心多部门严阵以待,发射场向游人关闭,还是有很多人朝圣般地从全国各地来到附近,只为一睹火箭升空那短短十几秒,哪怕只能在好几公里外。   文灏对此亦怀有既敬且奇之心,但因为他在知识上对航天的了解超过一般人,他的“敬”要比一般人淡一些,“奇”也包含更多新奇,而非神奇。没想到他只是在应安年给乐乐科普时提过一次想看火箭发射现场,应安年不仅记住了,还真的带他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王工招呼两人准备出发。应安年提醒文灏穿厚点,夜晚荒凉的戈壁滩气温比较低。文灏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多带了个背包,说是装的帽子围巾,不让应安年帮他拿。   应安年自己也换了一套衣服,居然是一身西装,只比之前的衣服厚一点,像是新的,文灏没见过,但他看应安年穿什么都帅气。   天空高远,头顶闪烁着在城市很难见到的漫天星辰,两个人随着王工走到观看点。   其实那不是什么专门的观看点,只是中心的工作人员自己找的一块距离合适、角度合适的空地。这样的观看点远远近近还有几个,此刻少数不需要守在岗位上的航天人及一些家属稀稀拉拉地聚在一起。   离发射还有一点时间,文灏身边的那些航天人姿态随意,或站或蹲。他们是航天事业的执行者,近距离看过很多次火箭升空,身上没有明显的急迫与期待,面上却都带着认真。   绿色对话框在他们中有些人的头上亮着,看在文灏眼里,单调的戈壁上仿佛长了小小几丛绿意。   风很凉,气温好像又降了。   “把你的帽子和围巾拿出来戴上吧。”应安年道。   文灏摇头说不冷,目光盯着不到两公里外的发射塔,以专注的神态跳过了这个话题。   夜幕之下,发射塔是整个发射场最明亮的所在。活动回转平台一层层移动,发射塔缓缓打开钢铁的怀抱,搭载着揽月十五号的运载火箭显露出完整的轮廓。静止的箭身直指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符号,承载着人类的渴望与信念。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放缓了,一种热烈在天地间隐隐汇集,就要喷薄而出。   随着文灏脑海里时钟的滴答,有人小声地倒数:十、九、八、七、六……   远处的指挥控制大厅里响起一声“点火!”,观看点的人们仿佛也听到了命令,全都挺直身体望向前方。   巨焰从火箭底部喷射而出,刺目的光芒照亮整个夜空,蘑菇云霎时从发射塔两侧升腾而起。八台发动机咆哮着,气焰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铺面而来。地面震动,耳膜感受到鲜明的压迫,仿佛无处不在的冲击攥紧人的心脏、喉咙和每一条血管。   火箭冲天而起,静止的符号化作直冲云霄的火焰巨龙,长长的尾焰拖拽着势不可挡的决心和足以支撑这决心的实力。   以摄人的速度,巨龙消失在天阙之后。宏大两个字,因为细致到毫厘的真实,穿透皮肤,穿过躯体,让人彻底理解。   人心底的感受也在此时无限放大,被辽阔的天地衬托得无比清晰。   近旁传来欢呼声,文灏久久回不过神,灵魂的持续震荡告诉他,并非懂得多、站得远,他就不会为人类的壮举深深骄傲,感动并祈祷。   人类以有限的生命,一代又一代地探索着各个维度上的无穷,用渺小之姿,行伟大之事。感情让生而孤独的人连结在一起,追求则使人类摆脱地心引力和重重阻隔,进入深空和深海。   文灏从未如此刻这样明白,有了这一切,他才能出现。他的知识边界永远在人类的知识边界以内,他的能力是人类能力的赋予。   他来自人类,属于人类,而今,爱上了人类。   胸腔里满是热意,文灏转过身去看那个他爱的人,视线却骤然被一片闪亮占据。   应安年正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火箭发射的光和热散去,寒冷和昏暗再次填满空间,变大的风将面无表情冻结在他脸上。   但文灏看到了他的眼睛。星星仿佛落入了他的眼眸,流转着掩饰不了的深情。   一个对话框出现在他的头顶,银白的背景和夜空中的星辰一个颜色,像他本人一样,简单却闪耀。   粉红色的文字在对话框里凝成一幅图画,每一根线条仿佛都是蘸取心尖尖上的颜色写就,如初开的月季、婴儿的皮肤,柔软无暇,却是最让人无法防备、无法抵抗的引诱。   就像一句魔咒,文灏似乎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空了,又似乎被完完全全填满,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感受不到。   应安年的移动打破了结界。有人在大声叫他,让他们一起回去,应安年走过去与那人说话,对方随后与其他人一同,先离开了。   建筑物的灯光像在很远的地方,夜空和戈壁构成一个静谧的世界,文灏觉得自己和应安年如同到了另一个星球,他们是这颗星球上唯二的人类。   应安年向着他走回来,面目由模糊变清晰,距离渐渐拉近,他头上的对话框也像在变大。   不,它就是在变大!与此同时,里面的文字也滚动起来,在滚动中一遍遍重复。   文灏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这样的思维图纹。它自带底色,是平时不露心事的人要彻底将内心深处袒露给人看。逐渐变大的图纹是越来越浓的情绪,不断重复的文字是不断重复的心声。   火箭升空带来的无法言喻的震撼,让心底的渴求从完全敞开的心门逃逸出来,抑或越积越厚的感情终于到了临界点。   文灏不知道应安年的思维图纹出现的原因,他也不需要知道。漫天的星辰变作音符,幸福将他淹没。   当应安年走到近前,从文灏的角度看过去,那个对话框仿佛遮住了半个天空,最强势的表达里包裹着最轻柔的对待。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文灏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答他。立刻!马上!   他飞快打开背包,拿出里面的东西戴在头上。   那是在启星年会上见过的头戴式led屏,因为特殊的实用性售出设计,现在是“淘贝爆款”,粉丝见偶像必备,还可以选择型号。   见了那么多别人的思维对话框,文灏没有办法让应安年直接看到自己的心中所想,但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应安年传达最直白的爱意。   点下手机里早就做好的设置,led屏在应安年疑问的眼神中亮出一行同样粉色的文字。   『我爱你。请和我在一起。』   眼睛蓦地睁大,似在不可置信地确认眼前的内容,随即大大的笑容挣脱冷风的压制舒展开,应安年大步跨过来,用力抱住让人恨不能藏到身体里去的长发青年。   极度甜蜜的无奈,还有微微的颤抖,通过声音传到文灏耳边:“你啊……”   不舍地松开双臂,应安年稍稍退后,迎着文灏带着甜笑的注视,单膝跪下,成功引来青年刹那的惊讶。   “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希望你能提前收下我的礼物。”应安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绒面的小盒子打开,一条项链躺在里面,链坠是一块完整的银色金属,打磨成了火箭的样子。   “这是从揽月十四号的运载火箭残骸上回收回来的一块金属,来自启星。无论你未来会走到多远,无论余生还有多长,我想像火箭运送航天飞船一样,陪你走到力所能及的极限。   “虽然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我还是要问:文灏,我爱你,你愿意在到达我完全无法触及的地方前,让我成为你唯一的、最忠实的伴侣吗?”   文灏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点头,再重重点头。   胸膛之下,心脏以他可以感知的速度飞快实体化,那种火热、鲜红,带给他无与伦比的真切和充实感。   全新的心脏有力地跳动,新的血液输送到四肢百骸,一个叫做文灏的人类被灌注了爱的脆弱与强大。   所谓生日,只不过是办身份证时他随口说的一个日期,应安年不提他都忘记了。   今天,此刻,才是他的新生。 第70章   刚刚戴到脖子上的项链以凉凉的触觉昭示着存在,文灏抬手抚摸链坠,爱不释手,但他还有一件想了很久的事要做。   一个转身抱住给他戴项链的人,文灏微微仰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问:“我可以吻你吗?”   应安年:“……可以。”   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来不及多想,话音落下长发青年就吻了上来……但没成功。   led屏撞到了应安年的头,文灏有些粗暴地把它扯下来,直接扔地上,又把嘴唇凑过去。   四片被风吹得冰凉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干燥的唇面增强了摩擦力,稍一挪动就让两个人都颤了一下。   文灏拥紧应安年。因为突然袭击,他把应安年垂下的双臂也抱进了怀里,胸前比他宽阔的身躯让他抱得有点吃力,但他还是毫不退缩地下压嘴唇,甚至探出舌尖描绘对方的唇形。   应安年本是安静地迎接文灏小动物般的尝试,当唇上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他再也忍不住,左手托住青年的腰,右手拉下青年的左臂,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   而此时他的头已经猛地前倾,借着向下碾压的力度,在唇纹摩擦带起的电流中,舌头侵入青年口中,狂风般扫荡翻搅。   从喉咙到胃的焦渴稍稍止住,应安年才发现,一分钟前还大胆热情得让人惊讶的青年此刻像是一只第一次被人捧在手心的幼猫,不舍得逃离但又怯怯的,一动不动,任人施为,乖巧得惹人心疼。   这青涩的反应抚平了被隐隐的错位感激起的进攻欲,柔情覆满心房,应安年慢下来,轻轻缠绕,缓缓探寻,小心含允,似要用无尽的耐心让蜜糖一点点融化。   文灏想回应的,他想主动地表达,和应安年你来我往,但他现在回应不了了。   唇舌亲密接触的刺激不是含住对方喝过的瓶口能比拟的,仿佛将灵魂彻底冲刷的爽快收缴了他所有的行动力。他变成被大风高高扬起的风筝,随着应安年持续地牵引,在云端晃啊晃啊,久久落不了地。   酥麻攀上头皮,绕过脚底,掠过每一寸皮肤,渐渐汇成一股陌生的感受。这股感受很神奇,像一道行动程序,一被唤醒就渴望做些什么,尽管他现在四肢酸软,后继无力。   应安年放开了他的唇,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零碎地点吻他的耳尖、鬓角。   文灏大口喘息,空气充盈肺部,他明白过来。   在对这个人的爱浓郁到不可放弃之后,身体对他的渴求也变得更加强烈。这叫做欲望。   呼吸正常了一点,文灏扶着应安年的手臂毫不脸红地道:“我的火箭竖起来了。”   “什么?”两人的身体贴得那么紧,文灏的身体什么状态应安年早就感觉到了,并为此暗暗欣喜,但他此时仍旧愣住了。   “这个,它竖起来了。”文灏把腰部轻轻往前一撞,撞到了另一根充能完毕的火箭。   年长不少、在这方面了解更多的应安年竟然一瞬间红了耳根,有种无法招架之感。而说的时候、做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的人此刻脸也烫到要冒烟。   两个人带着急速的心跳对视,突然一起笑出来。应安年收紧拥着文灏的手臂,越笑越欢畅。   胸腔震动,笑声在戈壁滩上传出很远,又被风打碎成细小的愉悦,散落整个空间。   看应安年好好收起led屏,和他手牵着手往发射中心的建筑群走,文灏觉得发射场平整的地面都变成了棉花,每一步都轻盈得不可思议。   王工给应安年打电话,在路上接到他们,带他们去中心的食堂。   夜宵式的简单庆祝正在进行。飞船发射成功,进入预定轨道,两天后将与空间站对接,大家还有得忙,不过现在除了还必须在设备前紧盯着的人,其他人可以先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桌上没有酒,菜也简单,工程师们端着饮料和汤碗碰杯,气氛愉快。   文灏和应安年一起坐进其中一桌,听他们聊天,在问到自己时简单答几句,还处在晕陶陶的状态。   应安年和别人说着话,手从桌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指尖。文灏反手握上去,抓住应安年的手指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捏过去,像在玩某种游戏。   不同于航天事业刚刚起步那些年,文灏目力所及的这些人里,年轻面孔占了很大比例。他们中好些都知道文老师,会不时把视线放他身上,但都保持了礼貌的距离。   也有粉丝。   结束夜宵往外走的时候,文灏的眼神和一个有些踟蹰的年轻男子对上了。他微笑了一下,对方快步走过来,高兴道:“文老师,我是你的粉丝,你推荐的另两位老师对我也有很大帮助。”   文灏和他聊了聊,年轻人提出合影,又自己补充:“给别人看的话我会模糊掉背景的。”   文灏笑着答应,年轻人却请他稍等几秒。他冲着远处挥手:“媳妇儿,这里!”紧接着回头向文灏解释:“她也是你的粉丝,我们每周都一起看你的直播。”   一个短发女子甩着手跑过来,像是去了洗手间。她也穿着蓝色的制服,三两下在自己老公背上把手上的水擦干,和文灏道好。   箭伯伯:“(除了文老师一切皆打码的照片.jpg)”   一朵被嫌弃的菊花:“哇塞!你们遇到了文老师!”   天懒懒:“文老师和想象中一样好,我现在还在兴奋!”   文老师的欢乐宝:“你们两口子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是哪里啊?我也要去巧遇文老师。”   天懒懒:“保密嘿嘿~猜猜我们在文老师身边看到了谁,谁帮忙拍的这张照片(捂嘴笑.jpg)”   文痴晚期:“不会是应总吧?”   天懒懒:“100分”   文痴晚期:“狗粮猝不及防填满我的碗。”   ……   应安年看着文学群里的聊天,不自知地持续翘着嘴角。敲门声响起,本该自己休息了的青年穿着睡衣、披着长发站在他门口。   文灏眉眼弯弯:“我洗漱好啦。”   应安年:“……你想在这里睡吗?”   文灏:“你想一个人睡吗?”   应安年把门彻底拉开,站开位置让文灏进去,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想一个人睡。   在文灏看来,所谓在一起,除了需要独立空间的时候,多分开一分钟都是浪费。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说:“只有一个枕头啊,我过去拿一个。”   还没转身,一个坚实的怀抱就锁住了他,继而嘴也被封住,房间里只余轻微的吮吸声。   文灏再次软成一条咸鱼,连尾巴都不能拍一下,由着应安年抱着他一点点往床边移动,一个反身倒在床上,垫在他身下继续吻他。   他认为自己是一条咸鱼,应安年却觉得抱住了一条美人鱼,美好得缺乏真实感。   但这不耽误男人索取美好。双手隔着衣服摸索,在更进一步前,应安年清醒过来,艰难地拉开一点距离,抚摸着青年微凉的头发做平复。   黑缎一般的长发向一边滑下来,透进丝丝缕缕的灯光。身上的青年睁开眼,那双眼睛那么近,闪着滟滟水光,应安年有种晕眩感。   然后“美人鱼”带着喘息开口了:“文二号又竖起来了。”   应安年:“……”   这次他反应快一点:“应二号也竖起来了。”   文灏:“叫年二号好像更好听?”   “那就年二号吧。”   “可以发射了吗?”   应安年长吸一口气,死死压住冲动,回:“不能,发射准备还没做好。”   文灏啄了一下男人的下巴,抬头道:“是要看地面和太空环境,计算发射窗口期吗?”   应安年理理他的额发,补充:“宇航员还要做心理调适和技术训练。”   “对哦,宇航服也没有。”   应安年只得道:“我们慢慢来。”   我想给你最好的。   枕头最终也没有去拿,文灏躺在应安年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抱着他的腰,享受他的“睡前拍抚”,忽然挺起身问:“我们是不是该换个称呼?”   “换成什么?”应安年的思维还停在文二号和年二号上,小家伙要换就换吧。   “亲爱的、宝贝、媳妇儿,你喜欢我叫你哪个?”文灏开始还认真,这些词冒出来他自己也笑了。   应安年将他按回怀里,佯作恼怒:“叫哥!”   “哈哈哈!”衣服里传出文灏的闷笑。   应安年想起来,记忆里似乎没怎么见青年毫无形象地大笑过,今天一天就两次,他憋不住也笑出声来。   头顶传来平稳的呼吸,应安年睡着了。文灏安静待着,脑内搜索发射技术资料,恋爱课程直接从表白部拉到不可描述部。   科学文章看得他默默点头,仔细记笔记,古代记述相对隐晦,他开始看某种视频。国内的资源稀少,国外的……   还可以这样!还可以那样!!   有两种角色,应安年想扮演哪一种呢?或者两种都要?   他不自觉地把两种情况都带入自己和应安年,慢慢文二号又有了动静。   准备不足的发射有坠毁风险。哎,有点苦恼啊。 第71章   星期六晚上八点,第一期《无限攀登》准时播出。   片头结束,弧形演播大厅出现在观众眼中,主持人高诚、颜颜亮相。   “自我们的报名通道开通以来,来自五湖四海、社会各界的朋友踊跃报名,大家的热情远超节目组的预期。”   “是的,学习无极限,攀登永不停,《无限攀登》是一个开展知识竞赛、展现学习乐趣的舞台,愿意来到这里的,不仅是勇者,还是真正的学习爱好者。”   “我们每期都将有五组选手同台比拼,现场的233位观众,也就是我们的233隐士,也将用手中的答题器参与答题。每四期资格赛后,答题正确率最高的三位‘隐士’将组队与前四组优胜者一起展开晋级赛,争夺进入巅峰赛的席位。”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也可以扫描屏幕下方的二维码,同步在线答题,赢取大奖!”   “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今天的参赛选手都有哪些。”   《无限攀登》是一档面向大部分年龄段观众、具有综艺性质的电视节目,它的竞赛题库内容很杂,因此选手设定为三人一组,每个人擅长的知识领域不同,组员可互为补充。   但题目平均难度真的不高,主要是各学科基础知识,和理论上应该成为常识然而普及率有待提升的内容。   前者最基本的如四书是哪四部作品的合称,盐的主要化学成分是什么,偏一点的如物理上薛定谔的猫描述的是一种什么状态,陶渊明的《饮酒·其五》隐含了我国哪个传统思想流派的思想。   后者如抑郁症只是心情不好吗,看图找出所有的保护动物等等。   这类题,最适合处在普通类学习巅峰的中学生和大学生来答了,可选手全是学生的话,节目的可看性会降低,也失去了鼓励全民学习、普及部分常识的本意。   节目组当然不会这么做。第一期选手的选择上,他们尤其用心。   第一个上台的是一家三口,小女孩才13岁,父母都是教师。第二组选手是来自同一家公司的三个普通职员。这时候,习惯边看节目边上线交流的网友们已经说开了。   “我也想拉着我爸妈报名来着,他们说上节目可以,你就别去了,我们去借你表妹……别问了,亲爸妈!”   “第三组,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大学生和他的朋友,押十块钱,要煽情!”   来自贫困山区的大学生陈亮笑起来一口不整齐的白牙,很阳光。站他两边比他个子都高的朋友一个胖,一个瘦,胖的叫李彬,瘦的叫秦开新,都是在校大学生。   “我们是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我说想来,他们就陪我来了。”陈亮说话带着口音,非常开朗的样子。   “要是赢了今天的资格赛,你们将获得六万块奖金,晋级赛和巅峰赛的奖金更多,想过怎么花吗?”主持人颜颜问。   “想过。”陈亮回答,“我从小到大都很幸运,受过很多人的帮助,才能到城市里来上大学,但家乡的孩子们并不都像我这么幸运。我现在能力还不够,如果拿到奖金,我想给家乡的小学翻新一下校舍。”   “三个还要做兼职的大学生,来争取奖金却不打算花在自己身上。李彬和秦开新一开始就知道陈亮的想法吗?”   李彬道:“我们支持他,这很有意义。”   秦开新只是点了点头。   陈亮又露出他的大白牙:“我就说我很幸运。”   大屏幕上放出陈亮家乡的照片,孩子们徒步很远,在漏风的校舍里学习。主持人果然煽情了,套路得很明显,但还是有不少人被触动。   不过高诚也说了,祝福他们,一切看公平的结果,并请出了第四组选手。气氛陡然热烈,电视机前的很多人也激动了。   “居然是冯明阳!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少年明星冯明阳和两个同学一起来参赛,节目组找到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文老师也会是嘉宾之一,后来知道了,非常庆幸公司和自己没有拒绝。   “诚哥好,颜颜姐好。”   “明阳,听说你保送电影学院了,恭喜你!”   “谢谢。我这两位同学也被名校提前录取了,他们是真学霸。”   介绍完拉仇恨的高三保送党,后面走出来的第五组选手再次收获一箩筐意外。   三个七十多岁的大爷,迈着整齐的步伐出现在大家面前。   “您三位这精气神儿,我觉得咱这舞台变得更亮堂了。”颜颜竖大拇指。   “别看我年纪大了,给我一头牛我也举得动!”大爷之一声如洪钟。   “你举不动,你吹得动。”大爷之二看起来斯文不少。   “怎么还带给自己人拆台的?”   “你们俩别扯别的,这儿比的是知识。”大爷之三劝架经验丰富的样子。   之后被网友建议去上春晚的三位大爷曾是一个班的兵,情谊深厚,复员后也经常保持联系。   当兵前,只有大爷之二上过高中,在部队里,有空的时候另外两位战友就跟着他学些文化知识。退伍后,他们各有各的人生际遇,但爱看书、爱学习这点没变,不图专业不专业,实用不实用,就是充实自己。   五组选手都站到了沿着弧形舞台排列的选手席上,嘉宾,即节目里称呼的“导师”连影子都没有。   《无限攀登》早就做过宣发,然而他们走神秘路线,“神秘选手”、“神秘导师”,参与节目的人事前全部对外保密。   选手的身份揭开了,导师呢?   其他观众好奇等待,乐乐转过小身子问文灏:“文叔叔,你在哪里呀?”   小叔说文叔叔会上电视,他把从开头到现在的画面都仔仔细细看过了,有些地方看不懂,但人没漏掉,一个像文叔叔的人都没有。   文灏正襟危坐。他没看过最终剪辑,估不准确切时间,只道:“还没有拍到我,得过一会儿。”   应安年舔舔嘴唇,嘴里还有芒果的味道,甜,但不腻。   应母又去旅行了,走前还问:“要不我晚点走?你们很需要两人空间啊。”   文灏有点脸红地拒绝了。   虽然有靠谱的保姆,孩子还是要陪伴的,可刚确立关系几天的恋人周末又要到外地工作,应安年的办法是带着孩子跟他一起走。   家里在a市也有房子,干脆让人收拾了住进来。此时他们就在这套房子里一起看电视,旁边放着切好的芒果,这种甜度很高的水果不是应安年会主动选择的食物。   乐乐在两个叔叔中间,只坐了半截沙发,不知道刚才就在他身后,他的小叔又双叒被偷袭了。 第72章   用了些时间,文灏已经是自己恋人的事实才从半空中落到应安年心底。   触摸、亲近长发青年的渴望不分时刻地存在着,应安年仍旧自我收敛,想让感情随着更多的了解和接纳自然而然地变得深厚、稳定,不希望对方的情绪倏忽来,倏忽去,一段时间后就觉得没意思。   文灏对新角色的进入却没有过渡期,他的热情一览无遗。   应安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小爱人是个“接吻狂魔”。只要他们同处一个空间,文灏会在各种可能的地方亲上来。   应安年被“偷袭”过的地方有清晨的床上、洗手间门口、楼梯拐角……他甚至好笑地想,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朵产蜜的花,文灏则是一只特别勤劳的小蜜蜂。   有一次他打开冰箱门拿水,嘴上突然一软。   一边是冰箱里冒出来的冷气,一边是如火的纠缠,而他们竟在那里待到一侧眉尾凝上细小水珠。   幸好应安年年富力强,有一颗好心脏,只要想想自己对这个人有这样的吸引力,就会心动过速。   可要是都由着文灏来,他们每次都会滞留初始阶段。文灏学得很快,含允嘴唇,摩挲齿龈,就是迟迟不深入,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满足。   但应安年远远满足不了。十次里面有一次,他会让小家伙自己驾驶一会儿儿童车,其余时候,他都是迅速接过方向盘,直接从车库门口开上出城高速。   高速上的风吹得文灏有点木。应安年体液本身对他的特殊作用,与同爱人负距离接触的幸福感相乘,令他彻底上瘾,欲罢不能都不能用来形容这种感觉,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罢”。   直到电视里镜头从演播厅一边移向别处,文灏才后知后觉地告诉乐乐:“看到那些标着数字的地方了吗?我就在其中一个数字后面。”   “叔叔在盒子里?”   好吧,夸张化的导师座椅加上前面的自动挡板,猛然一看确实有点像大盒子。   事实表明不止乐乐一个孩子这么想,后面数期节目播出前,总有观众猜测会是哪组选手把文老师“拆”出来。   此时主持人已经介绍道:“我们的五位导师被封印在冰墙之后,只有选手们答对问题后产生的知识能量才能将封印解开。”   五组选手抽签决定对应的导师编号,在第一关“必答题”环节里,每答对一道题,显示着冰块图案的自动挡板就会在特效中“破碎”一角,由下而上,十五次之后,大家就会看到导师的真容。   导师们的位置、装扮每期都有变化,透过部分破碎的冰块猜每个编号的导师是谁,也是此后节目观众的一个小乐趣。   必答题共二十五道选择题,每题十分,其中二十道所有选手在限定答题时间内同时作答,另外五道分别在五个导师手里。最先“解救”对应导师的选手加十分,同时每个导师手里的题,对应选手有优先答题权,答错了其他选手才可作答。   第一期节目要多一个悬念,随着答题的进行,导师们的身份也一一揭开。   a市博物馆馆长朱燕,熟知历史、民俗,对军事和地理亦有研究。   海洋地质专家傅深陆,除了自己本专业,在海洋生物和基础理科方面也足以给大部分人做指导。   著名影星、戏剧学院硕导尹牧薇,演艺人士中的文化人代表,对东西方文学皆涉猎很深。她的出现也迎来了场内至此最热烈的一轮欢呼。   天才型学者赵戈,在哲学、语言学、化学三个跨度很大的学科都取得了亮闪闪的学历,国内外大学抢着要的老师,被看做当代赵元任式的人物。   文灏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的封印最后解开。颜颜介绍的第一关键词是“幼儿园老师”,擅长领域也没明说,只道了解的人不用她多说,不了解的人看过节目自会知晓。   观众们连着认识了四位四五十岁的导师,突然看到个年轻人,文老师粉自是狂喜乱舞,也有不知就里的人认为这太搞笑了。   “看脸到这种程度就不好玩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幼儿园老师跟其他导师比起来算个渣渣,他凭什么坐在导师席?有成年人打心底认同他是导师我就去二环路上裸奔!”   这条微博有人点赞,有人讽刺,转到文老师粉的首页,有人甩上一张名校学生证照片:“在上这个节目前,他就是我的导师,虽然他不知道。”   一人带头,众人跟随,晒学生证、学位证的,晒工作证、获奖证的,纷纷叫文灏导师,顺便自我骄傲一把。   原微博就这样被转了上千次,后面的发展就让人捧腹了。   l城警务v:“你若裸奔,我便等你。拘留套餐,包你满意。”   时美天气v:“安装时美天气app,选个好天气裸奔。”   l城交警v:“二环路时有拥堵,请您绕路出行。”   嘉美日化v:“嘉美沐浴露,珍珠美白,让您肌肤光泽白皙,自信裸奔。”   都蕾斯v:“穿衣,是一种优雅。”//八匹狼v:“八匹狼新款男士内裤,展现你的男性魅力!”//山川美院v:“穿上小裤裤来做模特吧,感受艺术的熏陶。”   ……   总之,关于文灏不配做导师的讨论还没正经立起来,话题就歪到了八百里之外,以致不久之后发布的一条消息没赶上这个热闹。   c大v:“同学们喜爱的文灏老师(鲜花.jpg),将接替即将出国交流的谢老师任教我校公共选修课‘文明的足迹’。抱歉,我们又快了一步(调皮.jpg)。”   c大和同城对头k大怎么友好交锋都是后话,现在,电视中的文灏还在节目中和其他导师一起解答问题。   结合所有选手和233隐士的答题情况,主持人会请导师对易错内容进行解析和补充。   节目再真实都有剧本。录制前,五位导师都参与了题目的调整,所有题目按类别分到每个导师头上,大家对重点部分都有准备。   这时候文灏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对于一个综合性的知识竞赛节目来说,有一个堪称杂学达人的嘉宾,意味着在题目选择上受到的限制要少很多。   同时一个年轻的男性导师还适合当“道具”。   第一期必答题中,有道题是选择心肺复苏急救步骤的正确排列顺序。为了让人了解得更直观,文灏被请下导师席扮演被救者。   在从答对的选手中挑选施救者扮演人时,冯明阳举着手都跳起来了,得偿所愿后却对自己偶像下不了手。   文灏躺在地上摆出多种姿势讲解这种急救法适用的情况和操作方法,冯明阳从意识判断、打开气道起就轻手轻脚,人工呼吸隔很远做的假动作,胸外心脏按压更是轻得仿佛文灏一按就会碎。   文灏都笑了,说没关系,你可以用力点。   镜头中有俯视的角度,俊逸无暇的长发青年躺在地上,笑着说“你可以用力点”。场面不能更纯粹,有些看节目的人还是当场就要狼化了,喊着“冯明阳你闪开,让我来”。   应安年背脊僵硬,双眉下压,忍不住拉过身边人的手握紧,但他什么都没说,眉头也在文灏的一个轻吻后松开了。   必答题后,职员组选手先落后退场。第二个环节是抢答题,每题每组派一个人按钮,十秒内有两次回答机会。让大家感到振奋和欢乐的大爷组就此止步。   第三个环节是你说我猜,每组派两人,规则有点特别,“说”的人不能用谐音提醒“猜”的人,只能描述性质、作用等特点。比如“铁”,你不能说它是和“贴”字音近的金属,但可以说这个元素在元素周期表中的第四周期第八族。   这期节目出现了两个“淡定帝”——家庭组的13岁小女孩、大学组的秦开新。   小女孩心理素质好,知识范围广得令人赞叹,秦开新则是表情少、话少。   最终家庭组胜出,大学组比高三组走得远一点,同样惜败,陈亮没有拿到他想要的校舍翻修资金,与两个同伴一起,留下个牙膏广告般的笑容离开。   高诚问小女孩的父母:“准备什么时候带女儿去迪尼尼乐园?”   开场谈参加节目的初衷时,他们说女儿花光了现有的所有奖励机会,还想去迪尼尼乐园,就让她来参加竞赛自己争取。   这对父母让女儿自己说,小姑娘道:“我想把奖金送给陈亮哥哥家乡的小学修校舍,嗯,扣掉迪尼尼的门票以后。”   她的发言博得了掌声和导师们的赞扬。妈妈补充:“这是她自己的想法,我和她爸爸都很高兴,品格和能力一样重要。”   节目在“好感动”和“太假了”两种声音中结束。   过后有人要捐款给陈亮,陈亮拒绝了。   “谢谢大家,请不要捐款给我,翻修校舍的钱已凑齐,我个人不需要捐款,也没有控制大额捐款进行最优使用的能力。如果大家有不用的旧书、旧文具能寄到下方的地址就很感激了。另外,我的家乡所在地物产丰富、人们勤劳,欢迎有意愿的朋友去考察、投资。”   他这番做法所得到的好感,为后来他和朋友摆脱质疑打下了一个好基础。 第73章   《无限攀登》一个半小时一期,结束的时候文灏的直播间同步打开,无缝衔接。   [好像节目还没完,我到了节目里,见到了导师。]   [每周可以看到老师的时间延长一倍,好星湖~]   [哪有一倍?男神的镜头太少啦。虽然节目其他部分也好看,除了男神,我最喜欢傅老师,耿直美大叔,珍稀人设!]   [楼上来握手,他说自己在其他学科也是文盲的时候太可爱啦(^^)]   [上次就发现老师直播的背景变了,原来是到a市来录节目了。这次的背景又不一样,还是在a市么?]   文灏用着应安年在这边给他准备的电脑和其他工具,回道:“《无限攀登》制作完成前,我每周末都会到a市来。”   [所以是白天录节目,晚上又要直播?太辛苦了,老师调整一下直播时间吧,没关系的。]   应安年也这么对他说过,文灏眉眼弯弯,对观众说出了同样的回答:“放心吧,不会累。”做这些事,即便是精神上他也不觉得疲惫。   天气变热,文灏上身套一件素色圆领t恤,身体微倾时项链滑出来。   [看清楚老师项链的样子了,节目上瞟到过,好别致,哪里有卖?]   和过去某个时刻相似的问题,文灏此时却生出了想晒一晒的心情。他目若含星,笑容惑人:“有人送的特制礼物,只此一家。”   [是不是应总?]   现在提及文灏身边的人,大家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应安年。   文灏笑而不语。   [不用说了,乖巧吃狗粮]   [新狗粮,大颗粒,柠檬味,好吃到流泪。]   [这送礼品味,好好学……也学不会]   [不年不节的,老师过生日了?补上生日快乐,比心!]   [猩猩状比心!]   [送男神一个心形函数~]   ……   评论区刷得太快,文灏只感谢了大家的祝福,接着进入了直播主题。   老模式,先按期待区的内容做具体的学习引导,然后做自由讲解,今天讲的是《无限攀登》中提到过的保护动物和保护植物。   “到了雪线附近,你有很小的几率看到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濒危物种雪豹。”文灏操作电脑播放图片,“……在海拔更低一些的地方,比看到雪豹的机会大一点,你可能会看到雪莲,但随手采摘的行为也会对这种被列入地方保护野生植物、生长期长达六到八年的美丽物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游览式的介绍方式给了观众代入感,萌与美、稀少与珍贵、多样与平衡等感受和道理之外,文灏还讲到了野生动物携带病菌的危险性,让大家不要养,更不要吃。   中场休息时,观众们讨论节目的热情还没消退,各种各样的问题被提出来。   有观众问节目中某些段落的真假,其他人迅速制止:[这种问题问文老师不合适。]   有人想请文灏转告陈亮,让他做一个众筹,大家好去凑钱,马上有另外的粉丝发言:[这个去微博私信节目组就好了,不要叫老师出头,谨防以后有人道德绑架。]   这个世上不缺需要帮助的人,也不缺厚脸皮的人,名人发了一个捐款信息就被各种人缠上,买不起贵手机的人都来伸手要钱之类的事已经不是个例。   话题被有意转向老了也想像三位大爷那样。   文灏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多方维护,粉丝们生怕他为难、吃亏的样子让他像冬天里坐在暖气屋中,还有人送上一杯温度适中的红茶。   “我真的好喜欢你们啊。”   [嗷嗷嗷嗷嗷我要把这句话每天放一万遍!]   [求技术帝把“们”去掉!]   [更嫉妒冯明阳了!迷弟中的人生赢家,我宣布对他脱粉12小时!]   文灏眨眨眼,若有所思。   真·迷哥中的人生赢家放下平板,屏幕里的人在现实中走到他面前,他指指茶几上的糖。   “巧克力?专门给我准备的?”文灏拿起一颗球形巧克力,剥掉糖纸放嘴里。   “乐乐留给你的,要给你补充能量。”   小孩儿不认地方,早睡熟了。睡觉前他问应安年这个家里有没有糖,应安年以为他想要更多糖,就说没有。他的糖两天一给,限定颗数,自己分配吃糖时间,要是头一天早早吃完了,第二天就没有了。   “文叔叔这么晚还要工作,要补充能量。”看过节目,乐乐的感受就是叔叔工作好辛苦啊。   应安年明白过来,看乐乐从小包包内夹层里掏出存货,一个一个把他最喜欢、形状最大的巧克力捡出来,认真委托他给文叔叔吃。   数一数,他的糖居然还有以前存下来的,小孩儿已经会储存余粮了。   两个家长因为孩子的成长相视而笑,文灏收好剩下的巧克力,觉得今天得到的能量真是太足了。   但他还想要更多,含着巧克力就印上了应安年的唇,然后想起这个男人不爱甜食,一触即离,快快吃完东西去冲了个澡出来。   应安年也在另一个浴室洗完了澡,散落的短发透着湿润的性感。文灏飞身扑上去,应安年扔掉毛巾接住他,两人一起倒在床中央。   一吻毕,文灏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点,问:“看节目的时候你不高兴,是不想看到我和别人离得太近吗?”   应安年顿了下,倾身吻一吻他的发顶,低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是,我吃醋。”   老大的威严什么的,在恋人面前早就荡然无存,也没必要维护。   文灏顺势抱住应安年的脖子,蹭蹭他的颈侧,没干完的头发扫在皮肤上痒痒的,应安年的发质比想象中软。   “那我以后多注意,但不能保证再没有类似的接触,你能够理解吗?”文灏把重量都放应安年身上,嘴里是好好讨论的话语,身体却一副你不理解我就不起来的耍赖姿势。   应安年抱着他往上托一托,让两个人舒服点,道:“你不用改变,你又没有错,但我吃醋无法避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好了。”   应安年拍拍他的背,似一个安慰动作,可文灏听出了男人的故作委屈。   “我还有哪里让你吃醋了?没有了啊。”文灏抬起脸笑,来自爱又为爱克制的占有欲令人甜蜜。   “有很多。”应安年一本正经。   “从以前开始算?”文灏自己想,只想到一个,不确定地说:“直播的时候念情诗?”   “还有早起铃声和今晚的喜欢。”应安年提醒。   原来这个人对自己的感情那么早就有了,文灏把喜悦写脸上:“我没想到。”   “有补偿吗?”应安年低头看他。   文灏凑到应安年耳边,轻声道:“哥,我喜欢你。还有,这不是补……”   “偿”字还没出口,男人翻身把他压到身下,狂乱的吻裹挟着浓烈的情绪落下来。   疾风骤雨中,文灏竟突破屏障取得了进步,舌尖从对方上颚滑过,甫一回应就从应安年喉间引出一个似吟似叹的音符,伴随着那具坚实身体的一个轻颤。   烧起的火陡然变大,纵横连接的神经网络一片片陷落火海,燎原之势已不可挡。   “申,申请,进行发,射实验。”文灏的话还没说完,应安年的手已经触到了文二号。   沙哑的声音破碎在莹白细长的颈间:“批准。”   第一次手动试验共进行了两轮,第一轮用时很短,第二轮时间较长,试验人员在缺乏经验的基础上,发挥敢想敢干、学以致用、积极交流的精神,令试验取得了圆满成功,为后续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回到c市,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文灏在家里忙他自己的,中途刷微博,发现那个不爱说话的秦开新被顶到了舆论中间。   “明明是富二代,还说去做兼职,看这车,很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   “要演戏就演久一点嘛,这么迫不及待地开豪车出来晃,也是搞不懂你们富二代。”   “说不定陈亮的身份也是假的,值得深扒。”   “对《无限攀登》的好感已成负数。”   ……   节目官微还没有回应。文灏皱眉,从之前他接收到的信息看,这不是节目组的策划,那三个大学生也无意骗人,陈亮确实来自贫困山区,不过他对秦开新了解不多。   事情发酵了一阵,最终最有力的澄清出自三人打工那家超市。   有超市员工觉得他们的组合很有趣,拍下照片发朋友圈,日期早在《无限攀登》开始报名前。照片里的秦开新还穿着他促销那种商品廉价的宣传服。   秦开新真是富二代,他也真去做兼职了。因为对着外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一性格,他爸停了他的钱,收了他的车,把他发配到朋友的地盘,规定了具体任务。   “我已经老了,你这样以后会让公司破产的。”   “我不接手家里公司。”   “……也可以,但你这样还是不行,会追不到老婆的。”   ……   参加《无限攀登》的事秦开新没有跟他爸说,人到中年、为儿子深感危机的秦老板听到别人的夸赞才知道。见儿子交到了新朋友,虽然话依然少,但上这样的节目也没问题,给他恢复了待遇。   秦老板本想把陈亮那边需要的钱包了,听说校舍翻修的钱凑齐了,就出钱买新的桌椅板凳,建篮球场。   事情转了个弯,陈亮组人气飙升。   《无限攀登》在巅峰赛前有一场复活赛,哪五组往期退场选手可以参加复活赛,全看网络投票。这么一来,三个大学生获得了重返赛场的机会。 第74章   周三下午,c大综合楼一楼某间阶梯教室内,连走道都坐满了人。   “刘老师怎么你也来和我们抢座位?”挤在走道里的学生亦真亦假地抱怨坐在座位上的年轻老师。   “谁让你们不早点来占座。”刘老师摊开笔记本,拔出笔帽。   “我们占了啊!没占住。”   “哈哈,你们用的什么占座?”刘老师淡定伸手指,“书本在前面左边角落,水杯之类的在右边角落,写着‘此座有人’的纸条都进了垃圾桶。”   文老师在c大已经上过两次课,抢座形势也变得更加严峻,现在用东西占座都行不通了,必须真身上阵。   来抢座的本校老师尚且要受到抱怨,教室里的k大学生更是安静如鸡,以免暴露“外敌”身份。   他们也心塞啊,两校进行网络战争的时候都证明了,启星董事长应薏蕤女士的父母曾是k大教师,她本人也在k大上的本科,由此推论,应安年和k大更亲,结论:文老师和k大更亲。   结果这回竟然让c大得意了。   事到如今,文灏的能力已不需要学历、论文来证明。他与c大好几位老师有交集,同贺老他们关系更为亲近。世界历史方面的谢老师要出国交流,选人接手他的课本是件简单事,说到选修课的时候有人随口提了句要不然请文灏来,没想到众人皆赞好主意。   文灏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文明的足迹”这门公共选修课主要脉络是将世界文明发展的重要节点串联起来,做概论式的讲解,内容形式和他的直播课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他能够胜任,不用担心耽误学生们的学习。   他对人类文明的沿革有相对全面的认识,还有独特的感悟,如同一个可以纵览全局的见证人。再加上他个人特质的加成,他的课引人入胜,听课的人根本舍不得把思维断开一瞬。   就在大家听得全神贯注时,虚掩的前门晃过一个狗头。   猫仔只看了里面一眼,没有进来,踏雪却大摇大摆地挤开门缝走到前排。   被一只胖黑猫由下而上地盯着,第一排最左边的同学试探地把本子往右移,踏雪轻盈地跳到桌上,尾巴盘到爪前,就这么坐下来,好似也要听讲。   它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前面看到它的人给了它短暂的注意。大家不知道吸引它跟着来的人,此刻也在教室最后听课。   几分钟前,离后门最近的一个男生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同时小声道:“没空位……校长!”一下升高不少的声音好险没把一片人都惊到。   胖胖的校长先生忙竖起食指示意他收声,然后压着嗓音说:“再往里站点。”   尽管已经人挤人,门口的几个同学仍然腾出了一个空位,接着把视线放回前方讲台,不好意思多留意校长,很快就被课堂内容重新吸引进去。   不过离得近的人还是注意到,后面站进来的不是校长,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文灏讲课喜欢互动,最后还会留出答疑时间。有些同学发现,要是想问他私人问题,不管手举多高都不会被选中,他抽起来的人问的都是课程相关的问题。   听说文老师会判断微表情,看来是真的,但还有可能是自己的八卦表情太痴太明显了。   不管怎样,到了提问环节,大家的精神都松散下来。后门的同学往边上一看,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校长也不见踪影。   回去的路上,原先门口的男生越想越觉得不对,问同学:“你们看到那个口罩男了吧?我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也有这种感觉,不像是周围的人,但就是觉得见过。”   “哎呀,我想起来了!”男生一拍手掌,停在路中央。   见自己的声音引来不少视线,男生靠近同伴,低声用有些神秘的语气道:“你们觉不觉得,他像是,本省主政官?”   这个小插曲就此过去,认真上课的文灏没有注意到,也没人告诉他。下课铃响了有一阵,他回答完课后问题,突围出来,就见明亮阳光下,应安年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刚才还跟着他的学生看到应安年,立刻低头笑着散去,隔远了又回头来看,眼里是兴奋的光。   “不是说不用来接我么?天气这么热。”   应安年笑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道:“附近有家餐厅不错,要试试吗?”   文灏立即想到“约会”,欣然点头。   冯序东生日,乐乐被邀请到他家里做客,要晚点去接。文灏和应安年像两个得空的家长,背着孩子过起了二人世界。 第75章   餐厅是小桥流水的风格,座位间用绿植和水流隔开,食客们在轻缓的音乐里自然放低分贝,环境很适合约会。   应安年执壶给文灏倒了杯茶,这才扯松一点领带。骨节分明的大手拽住领带结往外拉的画面看得文灏目不转睛,喝水的动作都停下了。   应安年对文灏眼神的解读已经上了一个台阶,微微挑眉道:“要重复一遍吗?”   连说话也跟着文灏变得直接。   文灏摇头,茶杯后的嘴角翘得老高。应安年抓住他放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手摩挲。   菜的味道不错,就是分量太小,偏偏为了摆盘漂亮,餐具都用得很大,面积有限的桌子放不了几道菜就挤满了。考虑到文灏的食量,应安年又加了一次菜,于是服务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收盘子、摆盘子,所谓情调荡然无存。   文灏抿嘴乐,应安年给他盛了一碗汤,无奈摇头,也笑了。   “这个周末我不能和你去a市,想吃什么跟阿姨说,早上天气不好别出去跑步……”   文灏夹了一筷子菜放应安年碗里,看他夹来吃了,才托着下巴道:“这些话我走的时候你还要说一遍,这么不放心我?”   “烦我了?”应安年语气里不带一丝恼怒,眼里还有笑意。   文灏果然立刻否定。应安年解释:“看你照顾乐乐样样细致,对自己却常常不上心,我当然会担忧。”   那是因为不需要。要时时注意自己不需要的事很难。   《无限攀登》已经播完四期,文灏和应安年也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中间只有应安年不能跟去a市时的短暂分离。   他们几乎事事和谐,恰如人们说的天生一对。文灏不用再刻意去学经营爱情的恋爱攻略,浓情蜜意自然而然,互相为对方考虑也自然而然,也许是因为感情在这之前就经历了长久的发酵期,开始即稳定。   唯一令文灏有一点点烦恼的,是应安年会把他当作小朋友,为他的琐事担心。他已经在锻炼体能,其他事也做得不错,这样的状况让他觉得自己离强大还很远,不能给爱人足够的踏实感。   文灏收下这甜蜜的忧愁,举起手机摇摇,歪头道:“反正你会监督我。”   从餐厅出来,落日的余晖如暖调的水彩泼在天际,隔着一条街,电影院的招牌非常显眼。   “时间还早,想不想去看电影?”   文灏想起满影厅的弹幕,拉起应安年的手腕往停车位走:“我们回家看吧。”   应安年手掌向上,改为握住他的手,走几步又松手停下来,道一声等一下,走向路边卖花的老婆婆。   文灏走上去,见应安年拿了一束白玫瑰,自己弯腰抽了一些圆润可爱的乒乓菊。   老婆婆与时俱进,一边找钱一边道:“都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吧?两种花寓意都好,祝你们爱情圆满。”   两人拿着花继续向前,只差不到十米就到车边了,应安年将白玫瑰递给文灏,文灏把两束花一起抱着,应安年却从他怀中抽走乒乓菊拿手上。   回到家里,乐乐不在,小五被帮佣带出去遛了,别墅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影音室门一关,这种感觉更明显。   应安年好像很喜欢那两捧花,亲自合在一起,用瓶插了放影音室。   文灏没什么形象地坐地毯上,靠着应安年的腿,一抬头就会迎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稍一低头就会看到那瓶花。   屏幕上放着一部时长较短、剧情轻松的美食爱情片,面前的白玫瑰如同奶油雕花,青绿的乒乓菊则像抹茶冰淇淋球,身边人的身体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温度,文灏看着看着,不久前才装了很多东西的胃有了一点好似饥饿的感觉。   他想吃点什么。   铃声响起,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东东的家人却拨来视频电话。他们想留乐乐在家里住一晚,两个小孩玩高兴了,舍不得分开。   “文叔叔,小叔,我今晚可不可以留在这里?”乐乐脸上挂着两团兴奋的红色,在视频里请示。旁边的东东赶紧问好,表决心:“我会保护好老大的!”听了奶奶的提醒,又纠正:“我会照顾好老大的!”   得到同意,乐乐高兴地摆手说再见,难以想象他不到一年前还是个自我封闭、离不了人的孩子。   孩子不回家,衣服也不用送,东东家里会给他洗好马上烘干,不用再出门的应安年扯开领带,抬手要解衬衫纽扣。   文灏覆上他的手,拉开,原本只用解开一两颗的纽扣随着修长手指灵活的动作一路散开,露出坚实的胸膛,裂口还在继续向下。   下唇被长发青年含在口中,像吃东西一样轻轻噬咬,应安年按住他作乱的手,撤出嘴唇,胸膛起伏,体温升高,仍问:“可以吗?”   “可以。”   话音未落,一切忍耐轰然炸裂,仿佛从未存在。   “我跟你说,在家做蛋糕很简单的,要的材料就这些,你要是工具不全,在家总能找到可以代替的……这里没东西……不用……”   密闭良好的影音室里,电影的声音和另外的摩擦声、水声、人声混在一起,被经过专业设计的墙壁来回弹射,形成环绕立体声,一点点音节都被放大,钻入耳朵,痒到心底。   “像这样分开蛋清和蛋黄,要的就是小心细致,做习惯了手就会准……唔……那时你动作粗暴点也不会出错……啊……   “年,年二号,改造升级过吗……型号更大了……是因为飞行角度,空间站需要我退出去重新对接吗……不唔用……搅拌蛋清,这步很关键……   “你来试试,对,不断重复……嗯嗯……再用力一些……哈……你看,泡沫出来了,这时候就可以加糖了……   “继续搅拌,直到硬性发泡……牛奶倒入蛋黄搅拌……再加入低筋面粉搅拌……把两种蛋糊按比例和在一起,注意了,这时要来回翻搅,不能再画着圈搅拌……   “倒入模具大力震动几下……放入烤箱,看,温度这么高……汗哈,咸吗……甜的……   “哇,这蛋糕还冒着热气,好香。最后一步,挤上奶油……多挤点……   “啊——”   长发青年的声音在讲课的时候是令人听之忘俗的清泉,具有牵引人心的魔力。在另一种时候,魔力不仅仍在,还变为极致的魅惑。   无处散逸的声音在影音室里形成一个强大的法阵,当灵魂被抛到天堂再落回人间,清醒过来的应安年才发现自己今天有些过了。   最后那一刻,地毯上那具莹白身躯猛地向上弹起,纤长的左手抓住矮几桌腿,仿佛要抵挡无法承受的猛烈刺激般用力往后一推。   矮几上的花瓶摇晃两下,倾倒下来,眼看就要砸到青年身上。   应安年神识还未归位,身体快过大脑接住花瓶,瓶内的水没有洒出来,却有几朵花滑落到仿若白瓷的脊背。   柔嫩的花朵在光滑的皮肤上轻轻弹动,花瓣轻弯,背脊起伏,两种至美的线条融为一体,玉白、雪色、明绿,似空山新雨,画中之境。   贤者时间中的应安年仿佛飘在太空,思绪凝成水滴,失去一切外力,只有分子间相互吸引带来的表面张力让水滴形成毫无瑕疵的球形,如青年背上的兵乓菊,圆满。   应安年没有拿开那些花朵,而是俯下身,在青年肩头印下一个个轻吻。   “如果你喜欢,可以在蛋糕上放上各种切好的水果,这样整个蛋糕就更诱人了……”   文灏恢复一些力气的时候,他已经被应安年擦好身体、裹好毯子抱到沙发上,倚在对方怀里。   电影接近尾声,应安年贴着他的脸颊问:“要重新看么?”   文灏懒懒地摇头。头发扫在身上痒痒的,发箍落在矮几下面,文灏不想去捡,也不想让应安年放下他去捡。侧头看到沙发靠背上那条领带,他慢吞吞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拿领带松松绑住头发。   应安年发出轻笑,亲昵地用鼻子顶他的鼻头,文灏回以一个啄吻,来不起了。   鉴于他每次结束之后都要瘫一段时间,看起来消耗很大的样子,应安年在最需索无度的时期克制着数量,文灏也疯不起来。好在每次质量都很高,且满足感更多来自爱。   而且他的“免疫力”也在逐渐提升,随心所欲酱酱酿酿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着眼帘笑得开心,然后在他身上蹭蹭,闭上了眼睛。   应安年没有动,任电影放着欢快的片尾曲,偶尔闪过的隐忧在这种温馨的时候又从心底冒出头。   他知道文灏只是闭目养神,没有睡着,如果此时叫他,他肯定会回应。   他好像永远不会睡沉,即便在这样的疲惫之后。   互相表白以后,文灏的房间就形同虚设。他们朝夕相对,同睡一床,多些天应安年就发现,他看不到文灏在他面前完全睡熟的样子。   每晚,他睡着前,文灏好像总是醒着的。早上,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能看到文灏神采奕奕的脸,有时文灏甚至已经跑步回来,给他一个带着室外气息的吻。   半夜他要是醒来,文灏也会很快睁眼,问他需要什么,声音里听不到迷糊迟钝。   应安年记得文灏最初来到这个家那段时间,房间里的灯很晚才关,后面早早暗了,也是在他送过一次牛奶之后。   过去,应安年也看到过一两次文灏睡觉,文灏也不止一次说过他要休息,但他们现在亲密无间,对方的点点滴滴都会下意识在意,应安年确定,文灏的觉很少、很浅。   以前见青年天天早起,应安年赞赏他的好习惯,现在却只担心他的身体。   应安年和文灏谈过,文灏表示他没有一点不舒服,天生如此,睡眠少但绝对足够。   不算光吃不胖,其他确实没见他身体有哪里不对,可现在这种事后虚弱又怎么解释呢?   “太舒服了啊。”文灏回答,“我只是舒服到不想动,有事要我做的话,我就起来了。”   为了让应安年放心,文灏应他的要求跟着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最后医生也说:“有些人需要的睡眠是比大多数人少很多,目前看不到有什么问题。”   所有信息都指向一个结论,没问题。然而应安年时不时就会有种淡淡的恐慌感,好像这个把整颗心都捧给看他的人,有一天会从他身边消失。   他也只能归结为现在太幸福,他对文灏太在乎的缘故。   白玫瑰和乒乓菊都是很常见的鲜花,不为表达什么也有很多人买回家欣赏,不过当它们出现在特定的人手中,被人赋予的含义就鲜明起来。   “玫瑰花什么的,乒乓菊什么的,典型的官方逼死同人。”   “观众朋友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年度虐狗大赛总冠军!两位先生手捧爱之花,以俊美的容颜、甜蜜的笑容向我们展示了什么叫空气也不能插进他们之间。”   “左边的朋友,右边的朋友,举起你们的狗盆,让我看到你们热情的挥舞!”   “昔日好友缘何成为爱侣?两束花为世人揭露背后的秘密。”   “十字光波.jpg狗狗捂眼.jpg泪流满面.jpg”   ……   其实被粉丝们嗷嗷嗷、汪汪汪着转发的只是文灏和应安年各拿一束花在路上走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们没有身体接触、眼神接触,脸上是在微笑,手上的花是有形容爱情的花语,但也可以解释成好朋友一起买花送人或回家装点环境……   呃,这么说也挺容易让人多想的……   总之,只要当事人简单否定,也没谁会抓着不放,粉丝们也只会像过去一样,开心地吃想象中的糖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要否定呢?   文灏和应安年后知后觉,知道后也只是笑笑,没打算特意公开说什么。与人无碍,与人无责,他们自然地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应女士发来遥远的调侃:“网友把你们的q版结婚照都画出来了(图片),你们要不要请客?我好买票飞回来。”   两人还认真考虑了下,丝毫不觉得没求婚、没花很多时间磨合就想这些有什么问题。不过近阶段各有事忙,短期是不可能了。   但很快,因为一些可恶言论的出现,文灏觉得还非公开秀一把不可了。 第76章   如今这个时代,至少在年轻人当中,同性恋的接受度非常高。积极争取和潜移默化的共同作用下,许多长辈也愿意正视不同取向的正常存在。   在大多数人看来,同性恋和异性恋没什么不同,行端坐正都是应该的,出轨骗人都要受到唾弃,长得好看又有趣的人在一起就是会引发一片少男少女心,颜值不够又乏味的人玩什么恋爱梗都得不到多少关注。   文灏和应安年显然属于高度吸睛人群,傅深陆和骆修文也差不了多少。   《无限攀登》的广受欢迎在短期内给几位导师聚集了大量人气,除了文灏和原本就是明星的尹牧薇,就属傅深陆话题度最高。颜粉、学识粉、性格粉混杂,将他标榜成了大叔偶像,到处扩散他的魔性笑声。   当一组他和另一位中年男性在公园喂鸽子的照片被人传上微博,傅深陆受到了更多人的热议。   两个风格不同的美大叔坐在太阳初升时的公园长椅上,牵手、对视、摘头发上的叶子,即便不认识他们,也能轻易透过照片感受到那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温柔,联想到对方即世界的热恋。   “好有漫画感,嘤嘤嘤,看得人脸红心跳(/w\)”   “空降cp携带大量狗粮,非战斗人员请速度撤离!”   “前有鲜花组堵截,后有大叔组追捕,逃不出虐狗现场的我只能举起手中的火把!”   “不知道为什么,把两对的照片放一起,竟然是我应文输了。”   “什么应文,明明是文应!逆我西皮,有种放学别走!”   “欢迎来接我下班hiahiahia”   ……   照片中的另一个主角就是骆叔。他把重心移到了国内,在和傅叔重启恋情的同时迷上了画肖像画,感情和事业都进入新阶段,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几岁。   两个中年人比文灏他们更加不在意网上的言论,不过这种计划外的宣扬后,来自网络和现实的大量祝福还是让他们开心。   但这世上有一类人,喜欢以自己狭隘的见识和观念评判他人,在把事情搞清楚前就急不可耐地施行“正义”。   “年轻人搞基是不懂事,这么大年纪还搞基就是恶心了。”   “四十多岁的人,肯定有妻有子,不是外遇就是骗婚又离出来瞎搞,呸!”   不用当事人说什么,头脑清醒的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众人全方位多角度地对说这些话的人进行了再教育。   “哪怕结过婚,只要他们没有故意伤害谁,问心无愧,外人就没有资格指责他们追求自己的幸福,何况是多无知的人才不知道还有双性恋?”   正常情况下,被那么多人骂,少数派再嚣张,气焰也会弱下去。结果他们不仅没有龟缩,参与骂战的人还越来越多,车轱辘话一遍遍刷。   乍看是在就事论事,再看像是不同意见者因为这个事自然地团结起来,让人看到反同的人非常多,但这种不管有理没理,只想比对方声音大、吼得凶的状况,在上头鸡血从不缺的非实名网站上也是少见的。   “大家快去看傅老师学生写的长微博,傅老师这么多年居然一直独身,学生连他的绯闻都没听过,现在他能够遇到喜欢的人真是太好啦!”   “原来傅老师的恋人是深海设计师骆克的养父,哈哈,骆克在视频里说爸爸有了爱人他高兴得哭了。明明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感情,有些人甘愿住在阴沟里,看什么都是黑的。”   上次的发布会后骆克就注册了微博,玩儿得很溜。看到那些令人气愤的抹黑,要不是怕给人更多攻击老爸的借口,他已经在视频里把会的脏话都骂一遍了。   被照直打脸,黑子们没法再抓着别人的私德不放,然而他们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换了一个角度继续四处嗡嗡嗡。   “说职业,他傅深陆不配为人师表,说做人,他们没有社会责任心。就是因为他们做的坏榜样,越来越多年轻人跟着图出位刺激,违背天理人伦,犯错而不自知,那个文灏和应安年就是典型例子。男人和男人能生出孩子来吗?能为国家持续发展做贡献吗?”   甚至有门户网站的人也这么想,把自以为振聋发聩的社评挂在网站的重要位置。   与他们想象的效果不同,好些人看到后的反应是:“哦……”   到这时候,大部分人也回过神来了——他们要针对的不是个人。   不过发表歪论的人也不太在乎普通网友怎么想,他们这些话主要不是说给一般人听的。   有代表提案同性婚姻合法化,通过的几率很大,保守派这是在抓紧时间找事儿,造成反对者众多、提案通过会扰乱社会秩序的假象。那些跳得欢腾的账号背后有多少马甲、多少水军,不得而知。   可是,反对的很多“人”是假的,支持的人可都是真的啊。你会到处发言,我也会啊,还比你更有理有据,媒体阵营更多。   保守派打错了算盘,同性恋者绝对数量少,但异性恋者也不会高高挂起。为别人的正当权益发声,就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作为话题中的人物之一、有良好的发声渠道且粉丝众多的人、正与同性爱人快乐生活的人、因许多人的善良积极收获满满的人,文灏也要来秀一把了。   对质疑的最好反驳,是证明质疑无关紧要。对支持的最好回馈,是展示支持让你变得更好。   周六晚上,文老师的直播间。   “进入正题前,我想说几句个人的事。”   [老师好严肃。]   [我们的拉郎给老师造成困扰了吗?]   [不会吧,难道判断错了?]   文灏忽然展颜一笑:“我和安年在一起啦!”   [!!]   [啊啊啊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喜极而泣!]   [好像童话演到了最甜的时候,我希望再续一百年!]   来自鹰国:[不是你们在一起早就吗?]   [哈哈哈,国际同学的直播安利是和文老师应总cp一起吃的。]   ……   “我们是全心全意、奔着相伴终生去地在一起,是好友、爱侣、家人,在你们带给我的快乐之外,我又感受到了另一种幸福,谢谢大家和安年给我的巨大幸运。”   [太高兴了,分享到了老师的快乐!]   [现在觉得超级满足!]   [早有预料,还是被老师亲口说的会心一击,男神独一无二,但你幸福最重要,祝福老师!]   [祝福老师和应总!]   ……   [文老师是不想输给傅老师他们吗哈哈哈!跟着两位老师学知识,还能领到爱情正能量,突然对爱情非常有信心。]   “傅老师和骆叔都是我很尊敬的人,他们不仅在各自的专业上取得了不小的成就,还真正做到了坚定自我、积极向上。有人说我跟着他们学,没错,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珍惜当下。以目前的科技条件,男人和男人不能生孩子,但如果说话人的素质就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说傅老师、骆叔和其他认真对待感情和生活的人,我和安年都有自信,为国家持续发展做的贡献会比他们大得多。”   [第一次见老师这样怼人,只想说排每一个字!]   [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天理人伦,还是书读得太少,同情]   [老师要天天秀恩爱,不管同性恋异性恋看到你们都很想好好谈恋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和谐。]   [使劲1!老师一定要天天秀恩爱!]   ……   文灏笑道:“你们不是要对我举火把吗?”   [我们举火把……给你烤肉,老师爱吃甜的咸的?]   [我和男朋友是因为一起听文老师的课认识的]   [我们也是!]   [报告老师,这里也有两个你的学生在一起了!]   [看,好好学习能够遇到志同道合的人。]   …… 第77章   《应安年坦言:有一个出色的爱人让我想做得更好》。   著名财经杂志官方账号新载文章的这个标题让阅读量噌噌噌地长,大家点进去才发现,正文只是新一期人物访谈的节选,标题所涉部分要等杂志出来后才能看到。不过,这么一个标题已经透露了足够的信息量。   杂志当家记者在个人微博里说,没想到这次很容易就得到了采访万年难约的启星应总的机会,应总不仅不避讳谈感情,还主动说了不少,看来他和文老师确实幸福十足,真是羡煞旁人。   “要么不出声,一出声就是闪光弹级别的秀恩爱,两人还前后脚,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南方人民发来贺电!”   “北方人民煮好饺子发来贺电!”   “c大学子抱起踏雪猫仔发来贺电!”   “暂时和c大休战的k大学子发来贺电!”   ……   不管粉多粉少,一时间微博上众多账号纷纷发出祝福,大家玩儿出了过节般的气氛,一片喜气洋洋把好些仍在跳脚的黑子淹没了,背后的人估计气得够呛。   这两天文学群里持续热闹,群公告都改成了:热烈庆贺文老师和应总终成眷属!   借着这种氛围,群里互有好感的人又火速成了两对。一群人嗷嗷叫着要分城市线下聚会,并为聚会方式是一起参加博物馆之夜还是搞读书会,或者直接吃火锅激烈讨论。   就在这时,有人问:“力学是哪个城市的?希望能见到这位神奇的兄弟。”   “咦?为什么我在成员列表里搜不到力学?他退群了?!”   “没有啊,群主表示毫无印象。”   “额滴个神!快告诉我我没眼花!战战兢兢截图(截图)”   灰色的力学教材头像后面,三个原本暗淡的小字仿佛披着万丈金光:应安年。   再一个周末,《无限攀登》,导师迟迟不能从“封印”里出来的状况首次发生。朱燕、尹牧薇、赵戈三位导师对应的选手不知怎的同时发挥不好,文灏和傅老师早就解锁,他们却只能憋在封印后面解答主持人提出的问题,现场的人笑个不停。   尹牧薇带着笑的声音从四面全遮的导师席传出来:“两个热恋中的人一脸甜蜜也就算了,这时候还来拉仇恨,录完节目必须请吃饭。”   “所以后来你们就去吃烧烤了?”应安年把耳朵贴着文灏脸颊摩擦。他抱着文灏,文灏抱着乐乐,两大一小挤在沙发上看电视。   文灏喜欢他严谨端正的模样,更爱他少有的懒散姿态,侧头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勾着唇角道:“他们说夏天就是要吃烧烤,朱老师推荐的店,小但干净,下次我们两个人去。”   《无限攀登》播放至今,最大的看点是各式各样的选手。学生、流水线工人、企业高管、残疾人士、广场舞阿姨……各行各业、各年龄层的人在同一个舞台上共同诠释学无止境,也碰撞出不同的火花。   每周一期的行进中,时间过得很快,好像没开几次电视,没吃两次烧烤,暑假又开始了,很快八月也近在眼前。   巅峰赛前的最后一期,复活赛,在让人畏惧外出的天气里如期到来。   陈亮、秦开新、李彬组合人气颇高,也顺利杀到了第三轮,但最终败下阵来,无缘决赛。   “有没有很遗憾?”颜颜问陈亮。   “遗憾是有一点,真的就一点,对我自己来说,我在这个节目里得到的已经足够多。”   “因为家乡小学的新校舍已经修好了吗?”大屏幕上再次放出这期节目开始就出现过的新校舍照片和孩子们的笑容,陈亮登场时鞠躬感谢了所有捐款和想要捐款的人。   “这只是一方面,我在这里从几位导师和其他选手身上学到了很多,得到了终身难忘的来自朋友的珍贵支持,最重要的是……”陈亮看向导师席,“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无以计量的真挚善意。”   镜头扫到文灏,他扬起眉毛,似乎有点吃惊,很快又恢复微笑。   “第一期录完,五位导师、颜颜姐、诚哥和节目组其他人不仅要给我凑钱,说校舍一定要修得结实宽敞,还问我家乡的孩子是否需要其他帮助。”   开始了后面的就顺了。   “因为文老师教小孩子的经验丰富,听说贫困地区缺老师,他录制了一整套通识教育视频课程。我每个暑假都会回家乡给孩子们上课,文老师就把视频给我看,问我有哪里不合适,要怎样修改能让孩子们更好接受。说真的,听了他的计划,再看到视频,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陈亮看起来有些激动:“那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教材,不是花几天就可以做出来的。我一直说自己很幸运,但我的幸运是个例,现在我相信,会有更多孩子变得幸运,在合适的年纪学到更多知识,拥有改变自身命运的基础。”   这孩子大概因为自身的幸运,对其他穷苦孩子心怀莫名的愧疚。   他说的通识教育视频课程,文灏从两个多月前就在着手准备,日前已经录制完毕。   见证火箭升空那晚,文灏从内心里把自己看作了人类,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归属感。   丰富物资、便利生活、文明社群、科学探索带来的新视野——他享受了人类世界的种种好,也要分担它不好的那一面,贫穷、疾病、愚昧、困顿,甚至战争。后面这些可能永远降临不到他头上,但并不能说与他毫无关系。   文灏做不到像某些伟大的人类成员一样,全然奉献,他只是知道自己既然有余力,就应该尽一份力。   在环境闭塞的贫困地区,师资缺乏,孩子们走很远的路能到学校上学都算是好的,有些地方根本没有正规点的学校,全靠数量极其有限的代课或支教老师支撑。这些老师大多也没有机会接受足够的专业培训,常常一人包揽多个学科、年级的教学,回报微弱,难以长久坚持。   这些是文灏与陈亮聊过之后,再去搜索相关信息了解到的,以前他真的没怎么注意。   他在城市里做直播教学,只他一个人,就可以同时向成千上万人传递知识,留下的视频还可以被人反复观看。山区的孩子们没有电脑、网络,那是不是无法复制这种模式?   应安年真是一个超级卓异的恋人,知道了文灏的想法和问题,他思考了一阵,说他会想办法,不久后就带回一份放映机设计思路,让文灏专心准备视频就是,启星的研发人员有信心将东西做出来。   面向山区孩子的通识课程,准备起来比文灏过去的教学内容慢得多。难易度、讲解节奏、轻重构成、实用性和启发性的组合比例,文灏想了又想,挑了又挑,除了自己做更多学习,还向c大教育学和对地区社会、经济、文化等有研究的老师请教。   不去金贝、c大上课或录节目的时间,他大部分都花在这上面了。晚上应安年睡着了,他就在脑子里思考模拟,白天直接录。无法独立录制的部分,应安年还给他拨了个助手。   最后成型的系列教学视频,囊括一个不为考学竞争的孩子,在小学阶段主要应该掌握的所有基本知识,分为语文、数学、自然、社会四类课程。   其中,自然包括最简单的地理、生物和科学原理,社会涵盖朴实的为人道理、简明历史、日常经济概念以及一些自我保护和励志的内容。   近前,专门设计的放映机也在启星研发人员手中诞生。   放映机结合旧技术和新发明,把功能减到最少,成本不算高,体型适用,操作简单,只要有一块普通幕布或一面白墙,就可以播放视频。它最大的优点,是能够太阳能或人力蓄电,不需要用电池或外接电源。   再过一段时间,由应安年出资,委托工厂生产的一批放映机、幕布将和文灏的通识教学视频一起,捐赠到一些需要的地方。   教导孩子离不开具体的指导、充足的耐心,仅凭文灏的视频必定是不够的,但在有固定老师的地方,视频可以做个补充,在没有固定老师的地方,它虽然不能让孩子们完全掌握那些知识,至少能让他们记住不少。   是的,记住。   文灏选择这么做,最大的原因是由他分享出来的知识能让人更高效的记住啊。   而他本人,在今后的许多年,几乎每年都要花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去山区支教。   很久以后,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贫困地区越来越少,对需帮扶人群做视频教学比如今更加普遍,农业技术、就业指导、高级理论应有尽有,但文老师的这套视频课程在很多人心中依然有着无法取代的地位,很多城市家长都会专门到网上下载给孩子看。   在稍有基础的人眼里,它简单到多余,可对为数不少的孩子来说,它催生了人心中,知识的萌芽。   深有体会的陈亮知道这有多宝贵,他之前高兴地对文灏说要在节目中告诉大家这件事,文灏认为没必要,他和应安年也不需要因此事大出风头。   可陈亮还是想,尽管现在流行做好事不扬名,但实际上,好人好事就是应该让大家知道。他勉强算受帮助者的一个代表,要借着这个机会表示感谢。   陈亮所说超出了节目的预设,但主持人没有打断他,后期剪辑也没有剪掉这一段。文老师的粉丝们看了,很快想到,发不出去的打赏、交不出去的学费还可以换个方式给嘛! 第78章   有一个文老师这样的偶像有时也很苦恼。   他不缺钱,不缺名声,不缺自信,本身聪颖出色似非人,恋人又是打着探照灯都难找的高富智帅,你无法像支持明星一样通过购买作品、参加应援来支持他,除了看想打赏一毛钱都不一定抢得到机会的直播,通常只能默默啃一本书,刷几套题。   怎么说呢?偶尔会觉得离他好遥远。   现在看到文老师在为贫困山区孩子们的教育问题而努力,粉丝们把这当成了他的一个愿望。   原本大家看到可信度比较高的募捐信息,只要有余裕,很多人或多或少都会捐钱捐物。既然男神关心的、想做的事自己也可以参与,何不更用心一点呢?   粉丝们聚在一起,收集信息,分工合作,有计划地向山村学校捐赠图书及其他物资,还捐钱修路。这后来变成了文老师粉丝群体的一个传统。   其中那些有能力有时间的人,身体力行地参与了支教,做起了支教接力。   自从一位富豪把自己深度中二病久治不愈的儿子踢去和文老师一起支教,该子见识了人间疾苦,感受到了自惭形秽,从而变得懂事上进的故事流传出来之后,富人圈流行起打探文老师每年的支教时间和地点,要把缺乏管教的二世祖子女送去接受双重洗礼。   应安年身边是重灾区,参加个行业峰会,好几个老板来问:“请问文老师今年打算去哪支教啊?”   时间拉回现在。复活赛结束,参加决赛的五组选手就确定了。   在录制决赛正赛前,按节目组的策划,五位导师要抽签决定对应选手,跟着选手去体验对方的生活或工作,学习对方的主要知识技能。   每个人都有了解和不了解、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每个领域都有它值得学习的地方,而学习新东西常常充满乐趣。这是增加娱乐性以外,这个部分设置的用意。   拍下的视频片段将在决赛正式开始前播放,完整版会放在网站上。   文灏抽到的是另一个同学组。其中两人研究生在读,方向还是古代文学,让文灏这样的学神去跟着他们学东西显然缺乏必要性。   剩下的成员崔哲却是个厨师。   他从小喜欢跟着父亲学做菜,大学被调剂专业到中文系,四年读完工作一阵,仍然想做厨师,回了家里的饭店帮忙。   崔哲还是个小网红,直播做菜,穿插讲讲文学。   让直言不会做饭的文老师下厨,想想就有趣,事情马上拍板。   文灏也很兴奋。他只在除夕那晚热过一回菜,没往这方面想过,突然要学,他立刻想到做好了可以给应安年尝尝,很是兴致勃勃。   而且崔哲的家在亚热带的海边,可以看海豚。   沿海旅游名城外延,带来生路和财富,亦收容死亡和恐惧的大海向着无尽的远方伸展身躯,海风微凉,夏阳也没那么可怕,乐乐睁着大眼睛看来看去,蹿高了一截的身子带着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常有的仿佛随时会弹起来的灵动。   要到海边,应安年特意空出假期,三口人集体行动。   没让崔哲和早到一步的工作人员来接,他们先到酒店放好行李,然后慢慢循路找到崔氏饭店。   饭店有两层,总面积不大,红火程度随着旅游业一起上涨。崔哲和家人热情地招待了大家,文灏把他要学的菜先吃了个够。   踩着月光回酒店,照顾精力耗尽的小孩儿睡下,文灏往阳台上的躺椅一躺,舒服地享受起流淌着海洋气息的夜晚。   房间面朝大海,阳台两边做了遮挡,保证私密性。往前方看去,一小方天地里有月有海有沙滩,就是没有人。   文灏的思绪不禁跑偏——这样的场景,和他偷偷看过的某部“教学片”好像啊。   应安年端来果盘,拿起一片西瓜递到文灏嘴边。   文灏微微张嘴咬掉一个尖,目光却直直落在应安年脸上。海水仿佛漫进了他的眼睛,在月华下粼粼闪光。   啪一声,西瓜被扔回果盘。   应安年把长发青年罩在身下,密不透风地吻他。   唇舌在长久的纠缠中发烫,应安年抬起头,又被文灏勾住脖子往下压。   “再继续就停不了了。”   “那就不停。”   “你明天还要工作。”   “不会难受,放心吧。”   阳台阻隔了他人的视线,却挡不住声音。文灏紧紧闭着嘴巴,只余忽重忽急的鼻息。   到了某个地方,他抓着栏杆的左手猛地向后抓住身后人的手臂,不知是推拒还是催促。两片肩胛皱出漂亮的纹路,仿若蝴蝶就要振翅而飞。   应安年一口咬在他圆润的肩头,阻止蝴蝶的离开,到底舍不得用力,浅浅的牙印在嘴唇撤离前就消失了。   风扬起发丝,海浪互相追逐着奔到眼前,一声低吟出现在渐大的水声里,瞬间就被拖入深海。   前方的海浪平息,文灏却像置身海平面下数万米,随着更加凶猛的暗涌浮沉,又被裹入喷发的海底火山,于混沌中无处着力,内心却充满安全感。   无法抑制的冲动和难以描述的感受都退却,应安年抱着文灏挤在一张躺椅上,持续地给他按摩后腰。   文灏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前:“不难受,放心吧。”   他说不难受好像真的不会难受,不管头天晚上怎么折腾,第二天丝毫不见疲惫,一大早就精神奕奕,一点腰酸背痛的样子都没有,应安年的体贴周到都失了用处。   那句“放心吧”应安年听他说了许多次,见他恢复力那么强,担心是放下了一些,心疼却如密密麻麻的小刺长出来。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能力除了天生,更有可能是在过去的经历中“锻炼”出来,他做到了在短暂休息后真的忽视身体感受,或者身体适应了,真的生出了强悍的恢复力。   然而应安年不能问。   从相遇到相恋这么长时间,文灏提起成长经历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无一例外没有具体细节。   再相爱的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角落,应安年不打算探查,他只是遗憾没有早点遇到文灏,并打心底里想让他从今往后都平安喜乐、快意恣肆。   文灏学做菜的地点就在崔氏饭店后厨,应安年带着乐乐在摄像机镜头外旁观。   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正式工作外,两个女性工作人员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们,然后相对露出邪恶、猥琐与兴奋混杂的微笑。   “哟哦~帮系围裙~”   “递水了递水了!还那么温柔地整理头发,啊我要受不了了~”   ……   实际上,直到拍够所需镜头,文灏一点油烟都没沾到。   菜品是崔哲选的,他哪好意思到让文老师这样,即便躺在地上示范急救法也好似清风朗月的人沾油烟啊,自然是选择保留原味型的海鲜菜,白灼、清蒸、放烤箱烤,简单用时短。   文灏学起做菜不含糊,一点都不缩手缩脚,动作虽不标准嘛,一步一式做到位了,认真的样子让人挪不开眼,不似大酒店那样擦到锃亮、还堆着菜蔬的厨房好像都被他衬出格调了。   绝大多数观众必然都不会有心思去想他做的什么菜、好不好吃了。   但文灏自己不满足,他正在兴头上呢,觉得根本就没怎么“学”啊。   他看过店里的菜谱,上面有不少c市所在地区家常系的菜,据说崔哲的外婆是从那边嫁过来的,崔哲爸爸和崔哲都会做那些菜,很多吃不惯海鲜的外地游客也喜欢到他们家来吃。   学厨这种事,有大厨现场指导肯定比自己看菜谱好多了。文灏问崔哲方不方便教他做一道爆炒菜,看崔哲做了一遍后,他也摆开架势。   嗯,切菜有板有眼,步骤一点不错,嘴角含笑,完全没有初学者的慌乱,很有天赋的样子,不愧是学神级别的存在。   大家等着文老师轻松搞定一道有难度的菜,事情却在油烧热后猝不及防地拐弯。   “温度差不多了,可以下锅翻炒了,小心溅到油。”   带着水的菜一倒进热油里,油星劈里啪啦炸出来,尽管崔哲提醒了,文灏顾着他说的火候、均匀度,完全没有避让,稳稳地站在原地挥铲翻炒。这点油烫不伤人,反正他又不会痛。   正开始默计时间呢,双肩被人掰着往后快速一拉、一转,文灏手里还握着锅铲,身体已经远离灶沿。   夏天穿着短袖,应安年急急拉着文灏光裸的手臂翻看,一边拉人去冲凉水,没谁比他更知道这人的皮肤有多嫩了。   “没事没事,诶我的菜!”真的没事,只有一点点红。   水龙头都开了,文灏还偏头看锅里,一副要马上回去的样子,应安年干脆从他手中抽走锅铲,两步走回锅边,开始——炒菜!   嗯,应总炒菜更显利落,握铲如持剑,下铲如出拳,整一个大厨风范,就是菜被顶出锅了一些。   等文灏冲了会儿水回去,两人自然地协作起来。   “颜色好像差不多了。”   “给你盐。”   “把葱递给我。”   周围人内心:我们知道我们不存在。   最后那盘菜跟崔哲炒的比起来,卖相有点凄惨,味道倒不是很差,文灏和应安年作为主力把它解决了。没办法,其他人一人尝了一口后就再也不好意思下筷。   “我回去再练练,这道菜你喜欢吃,有空的时候就自己做。”   “……你要做的时候叫上我,不要一个人做。”   节目组妹子:本以为此行是工作为主,虐狗为辅,没想到相反。 第79章   其实应安年是有些生气的。菜重要还是人重要?怎么总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呢?   但他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指责文灏,时间拖过去了,见青年那么上心地做他喜欢的菜,那点气早就跑没影了。   然而还是要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说。   在应安年一通万事比不上身体,要自我爱惜,存在危险系数的事不要一个人做的严肃教育后,文灏不得已道:“我痛觉比较迟钝,真正伤及自身的事我不会做的。”   痛觉迟钝,与应安年想的差不多。对痛迟钝,对舒服敏感,他是找了个什么宝贝?   “不觉得痛不代表身体没有受伤害,你应该比常人更警醒。”   文灏忙不迭地点头,受众人尊敬的知名老师此刻表情不能更乖巧,马尾也跟着一顿一顿。   应安年的心软成一团,尽管知道就这么一说起不到多大作用,也只能就此打住。一切还要交给时间,要等他明白他在自己心里是怎样的珍宝。   导师向选手学习的部分顺利拍完,工作人员打道回府,文灏他们叔侄三人还将在海边玩两天。   海水漫上来,如一条调皮的舌头,一下就把沙做的楼群舔掉一角。乐乐光着脚玩得脸颊发红,应安年屈指擦掉他小下巴上的沙粒,拉着他站起来。   一位爸爸扛着儿子从前方跑过,洒下一串笑声。乐乐偏头看了两眼,转回头来,应安年已经松开他的手,背对他蹲在身前,反手拍拍肩膀:“上来。”   陡然升高的视野让乐乐兴奋地叫出声。应安年没有经验,一手举高,扶着乐乐的身体,一手拉着他的脚丫,带着前襟新蹭上的湿海沙转身看了一眼。   文灏看到他被乐乐压乱的头发,提着小孩儿的鞋子跟上他,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酒店那边有一小片私人海滩,但乐乐和文灏都更喜欢更为开阔热闹的公共海滩。   身为名人,文灏的辨识度高不到一线明星的程度,可也不能说弱,和应安年走在一起更是强力吸睛石。不过因为他们各自的身份气质和中间不宜打扰的氛围,一般人就算想上前也要找找勇气。   文灏曾经无所谓签名合影,但他前段时间特意在直播中向粉丝说抱歉,日常生活中不会再签名合影,并解释了原因——不希望因为这些事把一起的朋友家人晾在一边。   他说的是“朋友家人”,然而粉丝们只从中听出了应安年,声称又一次受到虐狗武器袭击,这一次是鱼雷,身形隐蔽可威力惊人。   至于四周看过来的不带恶意的目光,连乐乐都不在意。现在未经允许,不能随便把小孩子的露脸照片发网上已经是共识,他们得以相对自在地正常外出。   而生活中的普通长辈们对待“电视上见过的人”态度又要不同。   撑着大大遮阳伞的移动小摊后,卖冷饮的阿姨一边把矿泉水递给文灏,一边道:“你不是那个,那个……”   “文老师——”旁边卖鲜榨果汁的大叔帮她把话补完,尾音拖得长长的。   “对对!文老师,电视里给人当导师的那个,看我这记性。你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又这么好看呢?”   文灏笑道:“谢谢您的夸奖。”   大叔问:“你们是不是来找崔家阿哲的?听说你们还要在他们店里拍节目。”   “是,已经拍完了。”文灏顾着说话,手里的矿泉水被抽走,又塞进来一瓶开了盖的。   “阿哲也聪明。”阿姨兀自点头,随即话题一转,“我们这里好玩吧?”   这边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争吵声,几个人围在水边,不知道在吵什么。   随着更多人围上去,争吵很快停止,人群散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快速朝着这边过来。   “城里的有钱人又怎么样?没素质就是没素质!”气冲冲的老奶奶人还在几步外,话已经先到了,一头染黑的小卷发规规整整,像是膨胀的怒气值。   走到近前她一抬头,看到文灏他们在旁边,赶忙道:“啊哟不是说你们,是说那些没素质的人!”说到后半句声音又高了,显然还在生气。   “消消气,消消气。”冷饮阿姨给老奶奶倒了一杯黑乎乎的自制凉茶,然后才问:“刚才怎么了?”   他们要说话,文灏和应安年准备牵着乐乐离开,没想到老奶奶先放缓声音问乐乐:“小朋友,你告诉婆婆,乱扔垃圾对不对?”   “不对。”乐乐回答了,才仰头看文灏,意思是他该不该答。文灏晃晃他的小手,表示没事。   “对嘛!”老奶奶重重点头,“这才是教得好的小朋友,刚才那对夫妇竟然带着孩子往海里扔垃圾!”   “你跟他们说他们不听啊?”阿姨道。   “理直气壮得很!问我是政府还是法律,管那么多,还说愿意来玩就是给了我们赚钱机会,我这种态度是把游客往外赶。这样的游客,还是不要来好了!”   “这么嚣张?”   “是啊。周围的人都看不下去,他们看人多才缩了。”   老奶奶喝一口凉茶,转向文灏他们:“你们这样的游客我们是热情欢迎的……气昏头了,都没反应过来,是不是x台姓文的那个老师啊?”   “是的,您好。”   文灏看出来了,这位奶奶多半是个热心的急脾气,对事较真,因此才比他人更痛心乱扔垃圾的现象。   她头上的黄色对话框里写着『什么时候才没人乱扔垃圾?』,颜色虽然不深,也表明她已经为这件事焦虑有一段时间了。   老奶奶笑出深深的皱纹:“真好真好,我们这里也来了名人。想玩什么、吃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我们,我们都是本地人,绝不坑人。”   刚才没接话的大叔开口:“他们是来找崔家的阿哲的。”   “哦哦对,问阿哲也行,他们家那个饭店都开了很多年了。”   “谢谢您。”文灏好奇,“乱扔垃圾的人很多吗?”   他看这片地方每隔一段都有垃圾桶,垃圾桶上和进过的店里都贴有提示语,连面前的冷饮摊都在架子上用绳子挂了一张香烟的硬壳包装纸,风把扭过去的纸壳翻了个面,上面是不太工整的手写字:“请不要往海里扔垃圾。”   这么一来再做那种事的人理应不多才是。   不过,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来,此类提示语比文灏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都要密集,而且特意强调不要往海里扔,当地人这方面的意识好像特别强。 第80章   “不多,有素质的人占大多数。”老奶奶压压眉毛,“但总有些人特别讨厌。”   阿姨道:“这儿有清洁工的,陶阿姨每天早上在海边走一遍还是常常捡到垃圾。”   “陶阿姨每天早上都要辛苦一遍?”文灏有点吃惊。   老奶奶笑起来:“哎哟,我都这把年纪了,他们叫我阿姨合适,你们这些小年轻这么叫我就要脸红啦,叫我陶婆婆就好了。”   又道:“早上锻炼身体顺便的事儿,也就这两年。”   陶婆婆谈兴愈浓,给面前半认识的大小三个游客讲起他们杜绝往大海扔垃圾的事。   原来两年多前,海边这些居民还没有这么强的环保意识。他们靠海吃海,旅游业发展起来后,大家有了更轻松的赚钱渠道,在欢迎数量逐年增加的游客的同时,自己也在成倍数地乱扔乱倒垃圾。   这些垃圾造成了景观破坏,不少游客来了之后很失望,说名不副实。做生意的一些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有所收敛。   直接的震撼来自两年多前的一次鲸鱼搁浅。   鲸鱼搁浅的事在世界多地沿海都发生过,通常原因不明,一般猜测是地球磁场或人类的海洋作业、污染影响了它们的导航系统。   但在这片海滩,那是陶婆婆记忆中的首次。   “两头鲸鱼,小山一样,哦豁,我活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动物!”陶婆婆指向左边沙滩,“大的那头差不多就从穿红衣服的人那里横到穿花裤衩的人那里,十几米!”   乐乐被吸引住了,小嘴微张,应安年把他抱起来,让他不用仰着头听陶婆婆说。   “这么大?!”稚气的童音饱含惊讶。   陶婆婆和小孩儿对视:“你站在它尾巴边的话,说不定还摸不到翘起来的尾巴尖。”   渔政的人和边防战士赶来,大的那头体型过巨,施救困难,小的那头原本在浅滩挣扎,被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推到海里后,再次自己冲上岸,最终蜂拥而来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咽气,一头都没救回来。   小孩子易感,乐乐仿佛亲见生命逝去般,眼里浮起纯粹的不忍。“它们为什么会死?”   应安年想给侄子讲讲鲸鱼的生活习性、呼吸方式和导航系统的问题,但看样子,陶婆婆要讲的不是这些,于是他暂时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听。   “为什么会死,想都想不到,解剖之后,两只鲸鱼的胃里都拉出来一大堆垃圾,塑料袋最多,还有盒子、鞋子、瓶盖,就是我们平时乱丢的那些东西。胃里塞满这些,哪还活得久?”   陶婆婆叹气:“它们是太难受了,来自杀的。”说完她似乎觉得不该跟小孩子说自杀这样的词,紧跟着道:“你只要知道它们是因为吃了垃圾生病就对了。”   文灏在脑中查了旧新闻,那是一大一小两头抹香鲸,搁浅的主因不一定是误食太多垃圾,但垃圾很可能是原因之一,那确实会对它们的健康和寿命产生很大害处。   乐乐还是不明白,捡他记得的词发问:“它们为什么要吃塑料袋、鞋,那些?以为能吃吗?”   “可能以为是小鱼吧。”   应安年补充:“垃圾多了就会和它们的食物混在一起,它们很难分辨和过滤。”   “来的专家跟我们说,鲸鱼都是国家保护动物,保护动物就是数量很少的意思。它们没有了,海里的环境就会糟糕,我们也会受影响。”陶婆婆很是感慨,“那么少了,还要被害,死到面前来,再乱丢垃圾不是作孽么?”   海洋污染是个大问题,其实除了鲸鱼,每年都有数量惊人的海鸟、海龟及其他海洋生物死于误食垃圾或被垃圾缠绕。这些持续的死亡因为相对遥远且“微小”,有些人即便知道问题存在也会视而不见,继续我行我素。   而在这片海滩,鲸鱼“巨大”、惨烈的自杀终于触了目,惊了心,狠狠敲响一些人心中的警钟,触到了他们柔软的心底。   自那以后,以陶婆婆为代表的部分当地人首先自我约束,然后开始了对“自己人”的规劝。   “小孩子、年轻人最懂事,家里要是有谁不支持不听劝,他们最先不干。有家十几岁的娃娃,他爸乱扔一回,只要看到了,他就去捡回来。”陶婆婆带着笑意说。   当不乱丢垃圾成了大部分人认可并遵守的规则,即便有个别人不屑,也不会公然大肆破坏规则。   一段时间一看,环境不说焕然一新,至少看起来舒心不少,游客的评价也高了。   自己人有了共识,又尝到了好处,对此事更加上心,对游客的提醒也更多了。看到有人往海里扔垃圾,很多人不再无所谓,而会感到气愤。   去年,一只不知道在哪儿受了伤的小鲸鱼来到水边,陶婆婆第一个发现,马上叫人来帮忙,给鲸鱼蓄水喷水维持生命。渔政的人养了它一些天,然后将它放归大海。   “还没有三米长,像个小娃娃。”陶婆婆道,“可能水真的干净了很多,我有时在岸上都能看到好像是那种鲸鱼的影子。”   乐乐问:“是小鲸鱼回来看婆婆吗?”   陶婆婆笑眯了眼:“说了你们不要笑话,我就是这么想的。”   人与大海的某种呼应让老人家感到了模糊的责任和鲜明的愉悦,于是更希望一个朝海里扔垃圾的人都没有。“可是总有些人懒到好像多走几步到垃圾桶都会要命一样。”她一说到这个语气就有点恨恨的。   第二天安排了出海,出发前文灏和应安年带着乐乐在酒店的咖啡厅稍坐。   隔壁桌的几个外国游客在讨论他们在华国的见闻,说到华国一个城市居然就有好几个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内阅览区、电子区、盲人区、儿童区、自修区等等一应俱全。   他们国内将部分公共图书馆改建成盈利性场馆或推倒修大楼,以达到“资源更优利用”时,不常去图书馆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对比,才发现很多地方的必要性不在于它在的时候你常去,而是你要去的时候,它在。   文灏正在想回c市后可以带乐乐去图书馆看看,一名女性牵着个小男孩儿走进咖啡厅,用有些大的音量对小男孩儿说:“不能在这儿随便扔垃圾,逮到了要罚款的,记住没?”   往外去时经过酒店前台,他们看到柜台上放了一摞通告复印件。上面是景区管理办法的补充条款,右下角盖了相关部门的章,其中一条表示,乱扔垃圾将会罚款200元,情节恶劣者加倍。   走到外面,乐乐见有工作人员正在放置更多垃圾桶,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后,问:“婆婆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乘着酒店的船到海面上,没开出去多远,一群海豚就出现在视野里。   它们看到人类的船只也不躲,反而成群结队地游过来,在船边转圈、蹦跳,像是想要人类陪它们玩,又像是想要逗逗人类,非常聪明伶俐的样子。   很快文灏也感觉到了它们蹦跳的节奏,因为乐乐在他怀里蹦起来,高兴地拍手。应安年把小孩儿接过去,稳稳的手臂抱着他贴着船舷往下看。趁乐乐低头,男人脸一偏亲在文灏额边。   再往前去一些,十几条细长的影子在稍远处游动,黑色的背鳍暴露在阳光下。   “另一家海豚?”乐乐坐在应安年手臂上,身体往外探。   文灏又看了看:“好像不是海豚,体型更大。”   几条黑色的身影跃出水面,四五米长的身体在空中灵活翻转,拍出大大的水花。   “是伪虎鲸。”   距离拉近一点,这些家伙不仅快活地制造浪花,有的还把头抬出水面,圆圆的脑袋下,咧到眼睛边的大嘴张开,露出一排雪白尖利的牙齿,仿若在对着人笑,初看恐怖,再看就憨憨的。   『看?』几只伪虎鲸头上显出模糊的思维图纹,文灏猜大概是:看到我了吗?   看到啦。   文灏切实体会到了,原来不止海豚,伪虎鲸也是这样外向的生物。   它们知道在不远的陆地上,有人在反省、改变,自发行动在先,行政管控也跟上,为了让这片海恢复更多生机吗?   它们可能不知道,但它们感受得到海洋的细微变化。   阳光灿烂,鲸豚像在大海中自由游曳、时而快乐跳跃的美妙音符,不需要听懂它们,海风已足够使人心胸一片开阔。   站在地球生命塔的最高处,人类铸造璀璨文明,也犯下诸多错误,有的已经不可逆,有的尚可悬崖勒马、大力补救。   建设时常与破坏同行,而自我纠错也往往伴随其旁,有了这一点,人们就仍然可以对未来抱持美好的想象。 第81章   短暂的海边之行结束,应安年带着乐乐回c市,文灏直飞a市。   《无限攀登》决赛录完,被选手们一通握手拥抱,再和其他嘉宾、节目主创最后一聚,互相道别,文灏以为自己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a市。   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一个月,趁着应安年有空的时候,两人带着乐乐去省图书馆体验体验,文灏自己也借了几本书回去做做样子。   上个学期,因为文灏授课的高质量和受欢迎程度,c大希望他能转为正式老师,但这涉及进入某个学院做长期教学和研究的问题,文灏目前还没想好未来具体的发展方向,决定还是继续兼职上公共选修课就好。   一大原因是,自从他的身体实体化到脖子上端,就再没有进展了。   文灏能感觉到,这不是由于他为人解决的问题还不够——无论他做什么,他与现实世界的融合始终停滞不前。   用文灏自己的目光看,他现在就像个无头男人装了个半透明的假头。有时他想起来有点心慌,不是因为这个形象很瘆人,而是只差临门一脚,人类世界却拒不让他“入籍”的状态让他感到比过去更强的排斥。   但现在跟过去不同了,现在他身边有了应安年。   文灏前所未有地浮躁了。   他找不到症结所在。要解决问题,他可能随时要到哪里去。无法预设未来的情况下,现在谁请他做什么长期的事,他都不好答应。   新学期文灏要上的是传统文化概论,主题宽泛,公选课课次有限,文灏计划利用这段时间对课程内容进行精选和编排,同时好好想想继续“变人”的方法。   事情刚做了个开头,一份文件传到他和应安年手中。准确说,给文灏那份也传到了应安年手中。   两年一届的国际科学与教育会议今年轮到在鹰国举办。   国际科学与教育会议简称s&e,参与成员皆为在国际上有一定实力的国家,旨在达成一些共识,实现交流与合作。科教常常不分家,互为依存、互相促进,因此被创始人放在了一起。   在国际会议多如牛毛、领导人峰会都越来越频繁的今天,s&e远远比不上联合国大会、多国经济峰会、核安全会议等引人注目,从名字看还容易让人误认为是纯学术活动,但它本质上仍带有很强的政治性质,出席者以各国科学与教育系统的官方人员为主体。   今年有点不同。鹰国方面倡议,广邀科学与教育领域的杰出从业者参与到交流中去,增加会议的实效与意义。   平台扩大有其益处,各国都说好啊好啊,纷纷扩充起自己的代表团。   华国这边,由科技、教育两部部长亲领的代表团初拟名单内,也新添了一些公私科技企业、研究单位、学校、专业媒体的重要人士。   文灏和应安年也在受邀之列。应安年背后有启星,文灏被选择,主要是因为他在外网上的知名度。   文灏的供职单位有几个,也可以说没有固定的供职单位,负责邀请的公职人员也是有想法,反正于公于私文灏都同应安年关系紧密,干脆把文件都发到启星了。   看了长长的初拟名单,文灏和应安年清楚,他们属于“青年代表”,主要任务是辅助展示形象,没什么负担。   这种事他们没有推脱的道理,没意外两人肯定都会去。   正在商量接下来的安排,文灏脸上忽然浮起笑意。   “笑什么?”应安年不解。   文灏是想起了几个月前他们在鹰国的时候,但他不好意思说,那时他太怂了,于是转而道:“四月的时候我胡乱猜测法斯特被盯上与鹰国大选有关,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感觉。”   应安年勾起两边唇角,好像也想到了当时的情景,笑眼一眨,道:“我和你一样。”   文灏望进应安年那双总是吸引他去看的眼睛,毫不犹豫补上当时没敢的一扑,张嘴不轻不重地咬在男人形状漂亮的下巴上,然后溜进对方嘴里扫荡一圈。   “免疫力”提升卓有成效,他已经能把“深入地吃豆腐”这种事做得非常流畅了。然而甜了一嘴后,他非但没有从应安年身上起来,反而翻了个身躺对方身上,赖得更彻底。   应安年看青年像只吃饱了露出肚皮享受的猫一样,心里眼里都是满足。这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风景。   “最近怎么这么喜欢挨着我?”   文灏抬手揉脸,揉散隐隐的不踏实,含糊不清地反问:“窝以前波喜欢挨啄你吗?”   应安年低头凑近他,笑容加深:“也喜欢,最近特别喜欢。”   文灏的声音变清晰,像玉珠一颗一颗落进应安年心里:“对啊,我以前也喜欢你,最近特别喜欢你。”   应安年没有问下去,由下而上的吻抹掉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距离。   再继续最初的话题时,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应安年轻轻捏着怀里人的耳垂,听他漫不经心道:“十月初鹰国大选就正式开始,从公开的民调看,现总统连任的机会不大,民众不满政府对科技和教育的忽略,现总统辩称这部分民众只是被误导,他们埋头做实事,没有如竞争对手计划的那样砸钱进行无谓的国际竞争而已。所以这次他们把s&e办大,是想展示他们对科学和教育的重视,抓住最后的时间博好感?”   “凭我们的有限信息,这个解释最合理。估计作用不大。”应安年的声音里带着满足后的性感,关注重点似乎仍不在眼前的谈话上。   文灏拉住他的大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把玩。“有没有作用我倒关心不上,我是想,这样一来像之前自然卫士做的那些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   “嗯,不会影响我们。”应安年回答,随即托着文灏的背把他推得离自己更近些,在肌肤相贴间发出舒服的叹息。   两个人的慵懒时刻,仿佛光阴都被拉长了。   文灏仅剩的暑假时光在陪伴乐乐、与应安年缠绵、备课、直播及没有结果的“变人”探索中度过了。八月下旬,应女士带着新的纪念品和故事旅行归来。八月底,应安年和文灏做好各项安排,先到a市参加出国前的内部碰头会。   碰头会内容简单,他们俩和预想中一样,跟随大部队参加活动、提供建议就行了,没有被分配特别有针对性的任务,也没有听到超出一般的提醒。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晚些时候,文灏被独自请到了带队人之一的办公室。   当文灏跟着秘书踩着厚厚的地毯转进办公室里面,方脸宽额的教育部主政官有风度地站起来和他握手。   “覃部长好。”   “小文老师,青年才俊,早就想和你见见了,现在才有机会。你还不知道吧,贺老是我的老师,跟我多次提起过你。”   对方气势内敛,言语温和,甚至热情,仿佛他不是位中年高官,只是个关照年轻人的普通长辈,可以“攀”的关系被他主动说出来,好让文灏这个小辈不用拘谨。   贺老确实是覃部长的老师,师生俩时有联系,只是贺老不会主动对人提及自己都有哪些学生身居高位。覃部长调任教育部不久,此前为c市所在省份的省长。有这两重关系,在覃部长的有意引导下,接见似乎变成了老乡会面。   说说贺老,说说c市,谈谈对教育的看法,覃部长对文灏不吝夸奖:“我上次去c大,听说你在上课就让李校长带我去听了,讲得很好啊!可惜时间有限,没能听完。”还说:“你是一线老师,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建议,尽管提。”   茶香袅袅,对面的领导平易近人,谈的话题轻松愉快,但文灏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和礼仪,诚恳坦然,不攀附不高傲,有来有往,不多言不含糊。   尽管他没有在对方眼里看到审视,但其头上的对话框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清楚呈现:『他合适吗?』   这个“他”是指自己吗?文灏不认为覃部长有那么闲,所以这很可能是一场面试。面试的目的是什么文灏不确定,不知道是他想做的还是不想做的,因此他给自己选了一个普通定位。   文灏眼里的普通在覃部长看来可一点不普通。普通年轻人在这种时候多少都会有点紧张拘束,像文灏这样长期广受夸赞的,则更可能喜形于色、乐于表现,但文灏一直很稳,难得地稳。   拉近关系、充分表扬没有引来特别的反应,覃部长不动声色地换了策略,扮演起稍微有点熟就把不准分寸的老古板长辈。   “你该在学校做专职老师,怎么搞起了直播这种不着调的?浪费才华。”   文灏的微笑丝毫没变:“我觉得直播可以作为一种教学延伸,并做了一些尝试,希望您有空帮我看看,有了您的指正这个尝试肯定可以做得更好。”   “同性恋都不长久,要为以后打算啊。”   文灏还是淡淡的礼貌语气:“谢谢您的提醒,我会用心好好经营感情的。”   “哈哈,好,年轻人不错。”覃部长笑着说。   话音一起,问题对话框熄灭。文灏确认,这句仿若随意的夸奖才是真心实意的。   中年官员坐正身体,虽不明显,文灏还是感到了经年积累的威仪和严肃,明白正题就要来了。   “赴鹰会议期间,我想让你加入谈判顾问组。” 第82章   不论象征意义是什么,s&e最重要的部分都是合作——共图或交换利益。   我把某个技术共享给你,你的优势领域开放给我多少个学习名额;我为你培养人才、建设学校,你用其他资源来换;或者我们把某些重大课题圈起来共同研究,成果按约定分配;抑或直接的出售、购买……   政治不是慈善,签字握手合影前,谈判是必须的。涉及国家利益,大家都想用最少换最多,没有哪一方占据绝对主动权、互相不知底牌的情况下,谈判桌上的心理战少不了。   覃部长叫文灏加入谈判顾问组,不是想让他提供什么高瞻远瞩的分析或高明的策略,而是希望他能在心理战的过程中发挥作用。   他不会参与谈判,只用在旁边听着,在中场休息时提供参考意见,比如还没有触到对方能接受的底线,可以继续压价之类的。   听了覃部长的安排,文灏明白对方早就对他有所了解,看中的是他编出来的微表情识别能力。至于他身份上的可疑,对方没提,文灏就当自己过关了。   文灏想的是对的。政府部门人才济济,不缺素质高、经验足的相关人才,但要说文灏这样的,短时间内还真找不出来。可以锦上添花,何乐不为?   不过,要论政治素养,文灏可能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覃部长不担心他的知识储量、学习能力、形象品格,保密方面也有条款约束,就怕年轻人稳不起,心里想什么都流于外,还没将别人看透,先把己方的底线露出来了。因此才有了之前这番试探。   结果令他满意。   任务好像清楚了,做临时顾问的事也确定了,文灏心里仍有疑问。   就算按他的猜测,覃部长知道有他这号人后觉得可堪一用,也没必要现在就让没有经受过政治训练的他参与重要活动,这不是必须的,且显得有点急切。   “我还需要注意些什么吗,基本事项之外的?”文灏问。   覃部长的眉目更加舒展:“是因为头脑特别清醒,还是看出我有未尽之言?”   没等文灏回答,他又道:“我不能告诉你具体还需要注意些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出访期间,你多留心就好了。”   “您觉得可能会有什么事发生?”文灏在意起来,覃部长是得到了什么特别消息吗?   覃部长身体往后靠,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沉吟一下,道:“多半是我杞人忧天,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过去二十多年,这种预感帮我躲过多次危机,你可以把它看作从政者的经验或者是想太多。”   文灏仔细听对方说。   “你还记得葛友恳吧?办了很多娱乐产业,打压你们做教学直播那个?”   文灏点头:“记得,一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和他的靠山被鹰国收买,计划腐蚀我们的青少年。除了他们,还有一些人拿了鹰国的钱,不断在国内抹黑、造谣、挑起矛盾。国家之间关系复杂,这类事早就有,只是这几年特别多。”   文灏想起金贝和c大发生的事,想起“恨老师小组”和那个境外网站。   “鹰国这届政府,”覃部长顿了一下,像在找合适的措辞,“从上台到现在任期快结束,始终让人觉得行事难以预测,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   秘密花大钱破坏别国的教育事业,频频指责他国进行高杀伤性武器研究和“违背人性的”生命科学研究,又大幅缩减自己国内的教育和科研经费;在其他洲挑起、资助战争,用各种理由侵占他国海域,干涉弱国内政、扶植傀儡,但不见明显的资源掠夺,有的地方说是战略布局都勉强;发达社会老龄化日愈严重的背景下,养老体系做得很好,而生育福利几乎成为一纸空文……   后面这些覃部长没有跟文灏提,但即便全加起来……   “这些都算不上他们可能会借此时机给我们下绊子的依据,我们只需要多上心一点,不用太紧张。”   覃部长担心遇到利益陷阱、对我方与其他国家合作的恶意破坏等问题,这些官方肯定有固定的应对措施。文灏估计覃部长的“预感”没有得到同僚的充分赞同,也不适合做更多大张旗鼓的准备,因此把自己加进来,聊作额外的补充。   这是他到新位置后的第一件大事,要更谨慎些。   临时培训的内容占了脑袋里的一个角落,文灏随大部队飞赴鹰国。   这周不凑巧,时差的关系,该直播的时候文灏会在会议现场,他提前向观众说了抱歉,第一次断掉直播。   登机后应安年关掉手机,笑着对文灏道:“你的粉丝在嫉妒我,他们要再等一周才能看到你,我却天天陪在你身边。”   文灏失笑:“你还在看粉丝群?”   自从应安年一高兴把群名片改成自己的名字,他的企鹅号就不再消停。粉丝们当着他的面可能不好意思说什么,隔着社交账号却没那么多顾虑。对着他向文灏表白的、祝福的、拜大神的、自荐去来钱工作的……消息挤作堆。   应安年没有回复过任何一条消息,没有再在群里说过话,但也没有退群,偶尔还会登陆企鹅号看看。   “你的粉丝挺有趣的,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命好得值得被嫉妒。”应安年给了个不符合他日常画风的回答。   文灏笑眯了眼,莫名有种“我带坏人,我骄傲”的得意。   他们声音很低,没有任何亲密动作,旁人看去还是觉得他们之间仿佛连着蜂蜜拉出的丝线。   隔条过道那位健谈的企业家调侃两人,说参加这种活动也能情侣搭档,出差就像一起旅行,让人羡慕。   “不是有人专程到鹰国领结婚证吗?你们要不要趁此机会也去领了?”他说的是一些同性爱侣去鹰国领的结婚证,在国内不具有法律效力。   文灏微笑道:“等国内的法案通过,我们在国内领。”   应安年在旁边点头。两个人自然得像老夫老夫在说一件早就定好的事,不会有人想到他们根本没商量过。   机舱暗下来,大家开始休息,文灏也闭上眼睛,感受到应安年给他盖上毯子,一只手伸到毯子下面握住他的手,思绪蔓延。   要挑个好时候求婚,戒指得提前定做,选什么形状材质的呢?要不要自己设计?求婚地点选在哪里?怎么布置惊喜……   s&e在代表团众人不算太紧绷的状态下进入主会程,全体大会没什么需要特别铭记的,分组讨论很让人长见识,重头戏“协商合作”也比想象中顺利。   华国是高速发展中的实力强国,想要取经、搭车的国家必须拿出诚意,其他有合作意愿的国家谈判拉锯也不是很剧烈。而与鹰国的协商出人意料的轻松,这也与协商内容很少有关。   连鹰国官方常常大义凛然强调的科学道德和自律、宣称的强迫学习侵犯人权都没有在大会中听到。他们似乎暂时放下自我加冕的大国傲慢与强势,要办一届热闹的大会、和谐的大会、成果突出的大会,争取一些国际声誉,给大选加一点点胜率。   没有碰到刻意设置的障碍,之前的目标基本都得以达成,覃部长心情愉快,拍着文灏的肩膀道:“看来是我想多了,可以放松些了。”   谈判的时候,对方的思维有时会以问题的形式呈现,有时不会,文灏根据看到的换个说法给予我方建议,帮到了一些忙,但不是起决定性作用,总体可以说有贡献、不出格。覃部长对他的表现已经非常满意。   主会程四天时间,文灏进行了一次量最多、最频繁、最仔细的弹幕阅读,装了一肚子不会往外倒的隐私,知道了r国代表发言过程中担心痔疮发作加重,h国一位下属对上司心怀怨恨,f国试图重金挖t国的一个科学家……对华国的负面想法也有看到,但都证实不属于明确威胁。   啊,还有这样的:『他是单身吗?』   文灏站到应安年左边,恨自己不够高,不能完全挡住身边这个穿着晚礼服、帅到他人黯然失色的男人。   “有女士在盯着你看。”面对应安年疑问的眼神,文灏解释道。   应安年抬头看了那边一眼,挪动身形站到文灏左边:“我觉得她看的是你。”   第四天的晚上,庆祝晚宴在宽阔华丽的宴会厅举行,文灏习惯性地读着周围的对话框。当他的目光扫到走到话筒前的那个人时,他的能力就像突然消失了。   鹰国教育部长,一个疑似和应安年一样,问题思维图纹不会显露于外的人。 第83章   “让我们为大会的圆满成功,为我们共同的事业,为人类的明天,举杯!”   扎克·威尔滨高举酒杯,结束了他的晚宴致辞。   这位鹰国教育部长五十多岁,看起来精神饱满,还可以为国家再工作三十年的样子。退后的发际线突出了他光亮圆润的额头,斜分的头发向两边拱起两道波浪,衬得脂肪偏多的圆脸有几分喜感。但这些同他不够理想的身高一样,丝毫不能掩盖他身上那种久居高位者才有的气息。   离开台上前,威尔滨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愿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可也别太愉快了,忘了明天还要去科技博览园,那才是我们最后的约会。”   台下的各国代表们给面子地对他的幽默回以笑声。   文灏的视线追着威尔滨走了一段,看他满脸笑容地与人攀谈,对着谁都非常和煦。他的和煦毫无攻击性,令人舒服,不过成年人很容易判断,那与公园里遛狗晒太阳的大爷的和煦是不同的。   从政者需要有优于常人的心理素质,威尔滨是他们中的佼佼者。   他出自掌握大财团的著名家族,这个家族是现执政党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近六年前,鹰国现任总统艾登·弗雷德赢得大选就任后,威尔滨立刻就被提名为教育部长,并成功上任。   在文灏搜索到的各种信息中,不止一位爱八卦或阴谋论的鹰国人称,威尔滨才是其家族的实际掌权人。   这几个月被总统连任的反对者使劲批评的“天性教育”就是由威尔滨提出并推行的。“对孩子进行强迫学习和填鸭教育会大幅削弱国民的创造力和幸福感。”他在公开演讲中这么说。   “天性教育”最初受到的阻力很小,不用努力学习、不用受老师约束让学生们欢呼雀跃,家长们则普遍对自己孩子的“天才”有着盲目自信,头脑清醒的少数精英派有足够的资源进行私人教育,并不关心公共教学怎样。   直到,这一教育政策的弊端显露出来——别说创造力和幸福感了,这些缺乏基础学习的孩子未来可能养活自己都难!   让威尔滨下台的呼声越来越响亮,但他并不是最近才听到类似的反对声音。   “天性教育”针对基础教育,威尔滨当上教育部长后对鹰国的高等教育也连下改革令:缩减教育拨款,收回往届政府的多项优惠政策,对社会捐款抽取重税,加强对研究项目和师资的审批审查,学生那边却变宽进严出为宽进宽出。   一些拥有深厚底蕴的著名学府坚决抵制,持续批判,但也逆转不了整个局势。   其结果是鹰国普通人家的孩子很多没钱上大学,因为学校被迫提高了学费,而外国的有钱人轻轻松松就可以“买”一个学位回去,大学老师的待遇、工作环境不断变坏,几年可能都做不出原来一年的成果,想当老师的年轻人变少……   “为国家搭建畅通的人才培养通道,为普通人铺设相对平坦的成长道路,要耗费几代人的艰苦努力,而要破坏它,只用挖两个坑就行了。”一位鹰国教授满含无奈地在个人吹特上写道。   民众的反对、媒体的讽刺、国际上的嘲笑,威尔滨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出现在人前时总是笑眯眯的,但做事时一点软化或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坚持认为现在的道路才是对国家最好的,好像演的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剧本。   不考虑他的是与非,单看他表现出来的状态和行事风格,确实符合心志坚定、难以动摇之人的特点。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到现在,文灏都没有从这个重点关注对象头上看到一次对话框。   所以,威尔滨真的在这个角度上和应安年是一类人?   文灏难以确定,一丝古怪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累了吗?”见文灏看着人群发呆,应安年贴近他问。   文灏摇头,又点头:“有点。”   “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去了,晚点我给你按按摩。”应安年安慰。   随即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得不放在接连走上前来的外国代表身上了。   第二天上午,众代表坐上大巴车,参加鹰方地主之谊式的活动——参观鹰国首都科技博览园。这是本届s&e的最后一站,参观结束后,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了,还想进行更多沟通协商的,私下再约。   大巴穿过繁华的城市街道,开进特意闭园迎接外宾的科技博览园。除了与会者一行人,面积广阔的博览园内十分安静,众人却体会到了另一种热闹,从品类繁多的科技造物身上透出的人类无限活跃的思维创造的热闹。   每一段道路都有不同材质的路面,一个个雕塑展示着经典实验和发明的闪亮,花草树木不一定是花草树木,里面有探测器、控制仪和导航机器人。   这座科技博览园建于十多年前,里面的布置隔几年就要随着技术的更替做增加或改变,可以说是最需要跟着时代变化的展览园了。   由于鹰国强劲的科技实力——几年前是这样——这里原本是让鹰国人骄傲的一个城市标志。   参观者们乘坐了几种代表不同时代的交通工具,绕着园区游览了一圈,然后坐着新能源游览车,直接驶入位于园区中心的科技展览馆。   展览馆展示了差不多两个世纪内的科技沿革,越往里走科幻感越强。   鹰国工作人员分别为各国代表做讲解和服务,形状可爱的小机器人在大家脚边绕来绕去,参观过程并不无聊。   有点违和的是,鹰方陪同参观的最高官员是教育部长威尔滨,科技部长“另有事务”,没有出现。   走到一片环形空地时,威尔滨带头停了下来。   空地中间的柱子上有一圈弧形大屏幕,可以保证参观的人随便站在哪个方位都能清晰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此处很适合做集中的视频播放和讲解,不过那圈屏幕现在并没有亮。   威尔滨踩上悬浮讲解台,升到半空中,像是一个穿着西装的胖魔法师。之前他与不少代表说话都需要抬头,此刻他俯视所有人了。   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他开口:“这么多世界上最博学、聪慧的人聚在一起,机会实在难得,我忍不住想与各位探讨探讨。先问一个问题,大家认为人类如今处于什么样的阶段?”   “这个问题太大了。”f国代表随意地一手插兜,仰头笑道,继而放低下巴,把视线转向周围人,“客观说,问题与进步并存,但显然,如果人类的发展是曲线上升的,那身在信息时代的我们必定位于与纵轴角度最小的那段曲线上。”   他把手拿出来摊开,俏皮地缩了一下脖子:“从我个人的角度说,持续全球化,知识爆炸,技术日新月异,我有时夜里躺上床,会担心第二天世界陌生得我认不出来,惊喜实在太多。”   大家发出笑声,t国代表接话:“现在也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动物通过漫长的基因变化来适应环境,不会变化的都被淘汰了,过去我们人类则通过改变环境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而今我们正在优化自己的基因,人类将有用更强的生命力,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嘿,也不要太乐观了。”y国代表加进谈话中,但他脸上的表情显示他也是乐观者中的一员,“别忘了人工智能,说不定哪天它们就觉醒了,我们人类要对付它们可有点难。”   他的同伴补充:“噢,还有外星人,希望他们来之前给我们发份友好的公函。”   哈哈哈,大家再次笑起来。   威尔滨也在笑,但从文灏的位置斜向上看过去,他的笑容有点冷,仿佛入冬时初现上冻迹象的湖面。   “各位不相信巨大的危机会降临吗?”顺着玩笑随意聊天般,威尔滨的语气仍旧轻松。   “也许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不是已经在做越来越充分的准备了吗?全球性灾难预防、人工智能管控、外星文明应对措施,这些年相关的国际活动逐渐增加,在场很多人都参加甚至主办过吧?”   “你们把这叫做充分的准备?”   湖面浮现冰块,众人终于察觉不对,不禁面面相觑。   威尔滨不再掩饰,笑容像是撕不下来似的仍贴在脸上,声音却彻底冷下来:“既然你们对危机的到来如此视而不见,今天就来见识一下吧。”   随着他一个轻飘飘的手势,滑轮滚动、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这些声音本来不大,在此刻诡异的寂静里却非常刺耳。   “怎么回事?!”代表们开始紧张。   “没什么,”威尔滨笑道,“只是展览馆所有的出口都锁上了而已。” 第84章   还有人不明所以:“锁上?锁上做什么?”   威尔滨又一笑,抓住悬浮讲解台扶手向下看的姿势让他的脸似乎变了形:“这样才可以把你们这些客人留下来,好好、交流。”   反应快的人已经拿起手机,然而……   “不用尝试了,不会有信号的。”凉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政要使用的特殊联络器也被屏蔽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代表们按国家各自聚拢,又相互靠近,姿态戒备。应安年单臂拥紧文灏肩膀把他护在怀里,站在队伍中不动声色地观察形势。   覃部长被保镖挡住也气场外放,怒视威尔滨:“这是威尔滨部长的态度,还是贵国政府的态度?请威尔滨部长谨慎行事,对于破坏国家间友谊、蓄意挑起国际争端的行为我国势必不会姑息!”   但在覃部长强硬的外表下,文灏看到了他脑中满满的疑惑。其他人也是这样,站在人群当中,文灏仿佛被问题对话框包围。   覃部长后一句话只是表明态度——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配合,后果也会很严重。威尔滨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不会轻易收手,他的前一个问题才是重点。   威尔滨神色不变道:“没差别。”   不论是他的态度和鹰国现政府没差别,还是不管有什么后果他要做的都没差别,事情的严重程度显然已经超过了大家的承受度。文灏的心跟着往下沉,感到应安年进一步收紧了手臂,肌肉进入蓄力状态。   其他国家的代表忍不住接连对威尔滨进行质问、警告,也有人问条件或谩骂,威尔滨不再回应,只微笑着看着众人,像在看话剧表演。   沟通无效,t国代表当先甩手转身欲走,此前做讲解和服务的鹰方工作人员突然齐齐掏出手木仓,将所有人的去路封锁。   看这些人此刻一脸冷酷,只会听从命令的样子,肯定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各国官员的保镖也纷纷举木仓瞄准,木仓口大部分对准了半空中的威尔滨。他们人数太少,真混战起来,连保护自己的目标都难,更别说那么多代表,逼迫威尔滨还能有点胜算。   威尔滨眉毛都没抖一下:“我死了,你们同样出不去,要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空气中绷紧了无形的弦,极度的紧张把温度拉低。   这种阵仗没几个人见过真的,尖利的女性嗓音颤抖着刺入耳膜:“你这是非法拘禁!是犯罪!你会引起世界大战!”   威尔滨说了句什么,但被怒骂声盖过,文灏只接收到一些声音碎片。   只见他手指轻轻一扫,一根黑洞洞的木仓管对准了声音来源,急需倾泻的愤怒恐惧与眼泪一起戛然止步。   安静突兀而降,下一瞬,那些声音碎片在文灏脑中拼在一起,组合出来的似乎是:“世界大战这么容易引发就好了。”   好像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时间没有人再发出动静,只有懵懂无知的小机器人还维持着可爱的模样,亮着指示灯在人们脚边小幅度地滑来滑去。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只过了几秒,现场唯一轻松的威尔滨把一只脚尖垫在身后,像个被按着脑袋压扁了的绅士,和气道:“好了,我想我们可以接着探讨了。”   忽略众人的表情,他自顾自问:“第二个问题,对什么的欲望最危险?”   “没人回答?那我直接揭晓答案。不是性、金钱,也不是权力,是知识,对知识的欲望才是最危险的。”   一个华国科学家意欲打断他,被身边的同伴拉住袖子阻止。怀着对其目的的不解,大家沉默地听他说下去。   “呵,你们都是因知识受益的人,我猜你们正在心里对我表示不屑。啊,这熟悉的不屑……”威尔滨仰头感慨一声,继续道,“地球上这么多生命,人类独独觉得自己不同,只因人类脑子好。有了知识,人类就认为自己有了掌控世界的权利,可以肆意改造环境,决定其他物种的价值和生死。知识越多,人类越傲慢,越失去敬畏之心。”   说着说着,不屑也从他脸上流露出来:“根据掌握知识的多寡,人类内部又分出三六九等。尝到甜头的人不断想知道更多,原理、技能、信息,知识可以是工具、交换物、武器。说人类对知识的向往伟大、纯粹?不不不,这是得到知识的人编织出的美妙外衣,那是一种功利心,更可怕的功利心。”   听到这样的荒唐之言,r国代表没憋住:“任何事物的好坏都在于运用它们的人心,有问题的是你这样的想法。”   “你说得对,在于人心。”威尔滨点头,把下巴挤出更多层,“那人心的选择是什么呢?在能控制污染前毫不克制地进行工业生产,在能弥补漏洞前贪婪地消耗不可再生资源,在能维持生态平衡前残酷地挤压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工业革命前的知识已经足够人类使用,人类太快地获得太多知识造成了今天的恶果。这不是什么上升的、美好的时代,地球岌岌可危,人类岌岌可危!人类早该停下来!”   威尔滨第一次表现出激动。   他是个极端环保主义者,众人猜测。   覃部长出声反驳,这次语调却放得很平缓,仿佛置身真正的讨论会:“技术进步总是快于社会优化,但我们并不是只会用新的知识来提高生产生活水平,保持两者平衡的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开始工业生产时,我们还没有污染的概念,对生存环境的认知还很有限。新的知识弥补了空白,我们已经在防治污染、保护环境,虽然做得还不够好。社会调整需要时间,我们需要耐心。人类不仅不该停下对新知识的追求,相反,新的知识能指导我们做得更好。”   文灏明白了覃部长的意思,威尔滨要“探讨”,那就陪他“探讨”,尽管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拖延时间对我方也是有益的。到时间联系不上人,没来参观的随队公务人员一定会联络国内和大使馆。   于是在威尔滨说出“已经太晚,人类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慢慢逆转危机”后,文灏也稍稍提高声音、放缓速度漫无边际道:“华国有个词叫因噎废食,自我封锁解决不了问题,一边用现有能力纠正错误一边继续前进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地球在宇宙中小得像尘埃,我们看到的时间和空间太短太小,你觉得我们已经走到终点,实际我们才刚起步,未来有无限可能。”   威尔滨眯了眯眼,看向文灏:“华国的年轻人,我对你印象深刻。你和其他人在网上做的事我并非不能阻止,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你是不是因此自信心膨胀?看看你们这些知识贪求者的野心,地球小得像尘埃,所以要到宇宙去。”   威尔滨露出讽刺的笑,然后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道:“我说人类岌岌可危,最紧迫的危险不是环境恶化,是你们这些人试图改造人类基因、赋予机器灵魂、寻找地外生命。你们妄图做神才能做的事,放出的只会是人类控制不了的魔鬼!不尽快阻止,人类就完了!”   他不是极端环保主义者,至少不只是。众人头上的对话框内又换了一批内容。   “那是人工智能,我们不是要给机器灵魂,人工智能和灵魂是不同的。”t国那位被f国看上的女科学家愣愣地纠正。   “你在侮辱我吗?”威尔滨脸色很难看。   这人思维奇怪,怒点也奇怪,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不好。   t国带队官员状似自然地移动身体将女科学家挡住,另起一问:“威尔滨部长信仰什么?”   “我信仰自然,所有人类都应该信仰自然,保持自然的生存状态,按照造物神制定的规则生活,而不是走上邪路,把种族推向深渊。”   威尔滨说这话时神情郑重,是真的由心而发。   文灏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听说犯罪组织“自然卫士”后,他根据关键词查到的一份资料中说,十八世纪中后期,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不久,出现了一个反机器、反技术的“自然教”,后因遭到打击销声匿迹。   难道这种思想一直延续了下来,威尔滨与此有关?   答案现在不重要,威尔滨想做什么、怎么阻止他才是关键。   “更多人信仰知识,你就算把这里的人都关起来,还有无数人会追随这个信仰。”女科学家又开口了,她的同伴们赶忙把她挤在中间,同时捂住她的嘴巴。   威尔滨没有对她下手,也没有再发怒,但他的话却让所有人从心底里颤抖起来。   “我当然知道,要拯救人类,只解决你们这点人怎么行?人类离深渊太近,向前的惯性太大,我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减缓种族走向灭亡的速度,眼下唯有用最大的力量让人类倒退回去一途。”   “无毁,无生。”寒意从威尔滨口中迸裂而出。   文灏紧紧握住应安年的手,和其他人一起死死盯着半空中那个包裹在西装中的人。   然而突然亮起的弧形大屏幕硬生生让众人的目光改道。   “啊,时间到了。下面才是各位今天要参观的重点。没有观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因此我特意邀请你们来。你们一定会感激我让你们获得了明白一切的殊荣。”   但大家已经没有办法仔细听威尔滨在说什么了。   大屏幕上,现任鹰国总统艾登·弗雷德站在一个发着蓝色荧光的透明圆筒内,各种颜色的电极线从上方蔓延下来,没入他的头发。 第85章   数百万年的自然选择,人类成了如今的模样,身体与灵魂还有太多未解之谜,人类却已胆敢尝试修改自己的基因,并赋予自己制造的机器傀儡高于自己的智能。   宇宙有一百多亿年的历史,无以计数的星球,如果外星生命存在,他们早该露出踪迹,为何人类搜寻这么多年一无所获?他们是故意隐藏,还是无法发出声音,抑或在实现太空旅行前就悲惨消亡?如果外星生命不存在,那生命何以只在地球产生?而人类在猜到宇宙中可能会有重重危机的情况下,仍莽撞地向着地球外大声呐喊,还妄图去向宇宙深处,且不懂得保护唯一的家园。   对获得造物神的宠爱,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顺利延续至今的人类来说,知道自然让我们知道的,珍惜自然赐予的,在自然的轨道上宁静生活,才是最安稳、应当的。   可人类是多么贪得无厌啊!开启更多未知、占有更多资源、奢求更大能力,早已成为人类集体的欲望。被欲望牵着鼻子走,破坏赖以生存的环境,没有保障地蒙头往前冲,前无指引,后失基石,人类终是来到了随时可能倾覆的境地。   威尔滨想让人类的脚步慢下来,但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愚民政策有点成效,但速度太慢,覆盖范围太小,资源的保护和封锁亦然,可忽略不计的人口控制像白费力气,战争只能在个别地区引发,世界大国全都非常克制。   六年根本做不了个什么。即使威尔滨把大财团家族牢牢握在手中,在政党内拥有很大的发言权,长期换不回利益的作为还是让党内其他支持者越来越不满,他的掌控力越来越小。最大的打击是艾登·弗雷德输掉大选已是板上钉钉,没法连任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威尔滨说人类没有时间了,最没有时间了的是他自己。   那就用最直接、最有效、最快速的办法吧,他要做人类最大的罪人,也是最大的英雄。   大屏幕中的艾登·弗雷德所在的是鹰国核武指挥中枢的控制台,他还是鹰国总统,鹰国的核武系统控制权还在他手中。   从公开竞争到暗暗布局,在世界核安全会议上各种虚报数据,鹰国的核武持有量和可打击范围足以让普通人睡不着觉。   历经多年,鹰国的核武系统也多次更替和完善。排在最前面的核武发射方法是总统发布命令,军队对具体目标进行打击。   如果军队大量折损,或一线将官对命令的执行可能有折扣,总统可越过军队,通过统一的控制系统设定打击目标,使用终极指令发射核武。   如果总统身亡,则由备选人使用总统授权的多种密匙进行核打击。如果系统设定人抱着我死你也要亡的决心,即便整个国家都先被轰没了,卫星监测到毁灭性打击,向地面发射信号,无专人回应,那么空间站会启动所有剩余核武进行报复回击。   不需要威尔滨多做说明,看到屏幕中那个核武标志,结合威尔滨之前说的和弗雷德此刻的状态,在场的各国高官很快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极度恐怖的事。   这是个噩梦吗?是极为恶劣的玩笑吗?   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国家形象和高官修养都被扔到一边,他们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测,用变了调的声音惊恐地向威尔滨发问:“你们要发射核武?!”   在过去那个战争阴影笼罩全世界,超级大国疯狂进行战备竞赛,同归于尽不知哪天就会上演的时代,敌对各方领导人尚且做不到面不改色站在核武控制台前,此时屏幕那端的弗雷德却十分平静。   这个鹰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就那么站在控制台上,一言不发,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睁开的眼睛里也没有起伏的波浪,仿佛他将要做的是他此生命定的使命,他为此准备已久。   威尔滨现在的表情和他如出一辙,此前的激动与冷酷荡然无存,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种幸福。   “上千颗核弹已经对准世界各大城市,几十分钟内,人类的人口数量和工业生产能力都会倒退百年。储存知识最多的地方和人消弭,人类种族就能回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就像给树修剪枝丫,剪掉长歪和长得太高的部分,这棵树才不会倒下或者被闪电劈碎。很快的。”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鹰国也不能幸免,核弹升空的那一刻反击就会到来!你也会死!!”   威尔滨好像跟其他人处在不同的时空,仍然不疾不徐:“那是应该的,我们并没有把自己国家排除在外的想法。至于我,为人类的延续牺牲是我的荣幸。”   文灏的心脏被巨大的震惊抛至烈日炙烤的沙漠荒野,一时的晕眩间,他只想,威尔滨才是他所说的魔鬼,披着人皮也可恨可怖。   难怪他没有显露过问题思维图纹,他早就设计好了自己和他人的死亡,毫无犹疑地执行他的“伟大正确”,又怎么还会对其他问题存有关心?   还有声音在竭力扭转局势:“遭受重创的不仅是人类,你在毁灭地球!你想要的生态平衡更不可能实现,更多物种会消失,人类会更快灭亡!”   “你们被编造的核危害恐吓太多,放心,地球比你们想象的顽强得多,人类会留下足够延续的人口,毁灭的城市里,少了人类的干扰,植物和动物都会重新出现,那将是一个被希望拥抱的世界。”威尔滨露出一个畅想美好新世界的笑容。   剩下的人这时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要么继续呆立当场,要么痛骂威尔滨和弗雷德不是人、反人类、恐怖主义。   反应快的人已经向多个方向发起冲击。屏幕里,弗雷德置身的透明圆筒开始发出明明暗暗的蓝光,蓝光闪烁的节奏如同人的脉搏——核武系统启动了。   这一刻,不再有身份之差,不再有个人安危,他们只想冲出去,向外界示警,同时阻止弗雷德。看样子,鹰国的核武指挥中枢很可能就在这个展览馆地下,尽管能打进去的希望微乎其微。   应安年也必须行动。   他原本计划危急时刻带着文灏冲向游览车,他们进来时乘坐的新能源游览车就停在展览馆里,凭借游览车或可冲开封锁。他还后悔没有让文灏学车,要是他出事了,他不知道文灏该怎样独自逃出去。   但现在,应安年没法先考虑文灏的安全,没法考虑自己和其他代表的安全,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拉着文灏奔跑,躲过一个鹰国木仓手,再踢翻另一个,把文灏藏进展厅边缘巨大的机械展品后面,仓促留下一句交待。   “不要怕,躲好,情况不对就逃,我会来找你。”   来不及摸摸长发青年的头,给他一个安抚的吻,也没有余裕留意他安静的表现和迟钝的点头,应安年要回去想办法控制威尔滨,不论怎么折磨这个疯子,要从他身上找到叫停一切的方法。   然而当应安年的视野恢复开阔,眼前的情势让他有点愣,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越过鹰国木仓手的过程似乎过于轻易。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科学家抱起一个小机器人砸向对面的敌人,对方正好被她砸中了,而她毫发无伤;高官保镖们举木仓点射,次次命中,而敌方或者射偏,或者根本完不成射击动作;大腹便便的r国官员抬起短腿一踹,比他强悍数倍的对手一点抵抗都施展不出来地倒下了。   那些与杀手无异的特殊人员像被下了毒、抽了魂,不是木木呆呆晕晕乎乎的,就是抱住头失去行动力。   众人的冲阵出乎意料地顺利,目前无一人受重伤。   原因不重要,这是机会!应安年没有停步,当他找到悬浮讲解台的控制器,一个保镖准备从二楼跳到讲解台上时,手脚各中了一枪的威尔滨突然大声哀嚎起来。   没有人知道,在冲突爆发那一瞬,文灏将自己的大部分灵识抽了出来,分为多股侵入敌人脑海。   威尔滨说过知识可以是武器,但他绝对想不到知识还可以是非象征意义上的武器。   人的脑容量有限,对信息的接收需要一个过程。让一个人用一天的时间学完一本书,难度不大,瞬间把一本书的内容塞进一个人的脑子,他必定头昏脑涨。同时塞百本、千本、万本呢?   强点的人只是大脑停摆,弱点的人马上就傻了。   那些鹰国人只能大睁着眼,任凭不知何处而来的甲骨文、世界历史、天体物理学、粪便微生物分析、科学养猪指南哐哐哐砸断自己的脑神经,连微弱的呐喊都发不出来。   这些人意志坚定、头脑清醒,文灏不能像对付出现在金贝幼儿园那个心神不稳的持刀者那样,顺势引导他们的思维,只能强硬地刺入他们的识海。   这比前者难得多。   把灵识延伸出去,还要同时攻击多个目标,本就不易,再加上文灏虽然知道可以这么做,实践却是第一次,把不准度,对自身的损伤就更大。   他不仅感到十分辛苦,已经实现的身体融入也在迅速倒带。   在众人视线之外,那个躲在角落的长发青年身体在一寸寸变得半透明。若是有人此刻看到他,哪怕没有能看透本质的眼睛,也会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鲜活气正在消失。   他绝美得愈加不似真人,好像从人间回到了画中,回到了云上山巅,回到了雾中海面,风一吹,就散了。   可文灏还不能停下,聚拢在外的灵识,他刺入了威尔滨的脑海!   进入会更难,文灏想到了,控制要更精准,文灏想到了,但他没想到会在威尔滨脑海深处撞到一团黑雾。   威尔滨心志更稳、抵抗力更强,文灏也没有要简单粗暴地破坏他的脑子,他哀嚎起来不是因为挤入大脑的信息太多,也不是因为手脚上的伤,而是脑中那团黑雾与文灏灵识的碰撞给他带来了无法形容的痛苦。   那不是威尔滨自身的思想,或者说灵魂。原来威尔滨没有问题对话框还与此有关。   文灏与黑雾缠斗,很快读出,它是人类对神的依赖和畏惧。   早期的人类在恶劣环境里艰苦求生时,对世界和人生充满困惑时,他们把所有解释不了的事都放入神的领域。他们感激神的赐予,祈求神的指引和保护,神在他们心中无所不能,他们在精神上依赖神。与此同时,他们不敢破坏神制定的规则,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受到神的审视,害怕神的惩罚,他们畏惧神。   随着越来越多知识的发现、总结、传播及应用,人类的视野逐渐开阔,对环境和自身的掌控力变强,越来越多东西被从神的领域拿出来,成为平常。   今天,依然有许多人信仰神,但人们想获得的,通常只是心灵的安宁。遇到新的现实问题,人们或许会向神祈祷,但不会只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人们尝试、探索、拼搏,自己解开问题,亦不会认为某些地方只有神能到达,人类不得窥探、触碰。   天上没有神的宫殿,望远镜和飞行器向人们展示一个广阔可及的宇宙,生命体内没有神的封印,显微镜和检测仪为人们揭示细胞的真相。人类克隆出动物,让ai学会下棋,甚至还有人在植物框架上培植可移植的人体器官。人类已经在做过去认为神才能做的事。   神也许真的存在,ta是造物主、高级文明或者另一个维度的能量,而人类正在发现神的路上。   现代人何其自信、果敢,意气风发!   人类确实缺乏一些敬畏之心,但不应该如威尔滨所愿的那样止步不前、固守足下,那敬畏应该给生命本身,给自己的能力,给道德和人性。   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这样的发展下,对神的依赖和畏惧不断失去存在的土壤。   如果它可以像由人类的求知欲和分享精神化作的文灏那样,得到源源不断的供给,它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形成完整的自我意识,有能力变为实体。   事实正好相反。所以它至今只能是一团朦胧的黑雾,凭借挣扎的本能附在有特定倾向的人脑中。它也办不到以清晰的意识指导它附着的人为它的目标做具体的事,只能模模糊糊地影响他。   威尔滨对此一无所觉。他可能受到从几个世纪前延续下来的“自然教”思想的影响,本就反智,黑雾的存在让他放大了那些感受和想法。他所受过的教育和整个现代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令他想不到也做不到建立一个让人完全依赖和畏惧神的大教派,于是他直奔阻止知识发展而去,还以为自己对人类爱得深沉,是极少数清醒的人。   或许黑雾不止附着过威尔滨一个人,偏偏威尔滨的身份和能力让他能够制造可怕的破坏,今天的灾难由此到来。   文灏比黑雾实力强太多,要打败它依然要耗费巨大的心力。两种南辕北辙的精神在威尔滨脑海中激烈碰撞,世界观破碎,精神空间崩塌,威尔滨痛苦得想把脑袋从脖子上拔下来。   但最后,仅剩一丝的黑雾还是逃掉了。终究还有人什么都不做地跪在神像脚下,它无法被彻底消灭。   难以忍受的痛苦暂时平息,威尔滨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命令:“立刻阻止弗雷德!”   他的身体已经被从悬浮讲解台上弄下来,一个保镖死死按在他的伤口上,也在对他说着什么。威尔滨听不清,为了不再承受比死可怕无数倍的痛苦,他流着口涎迅速回答:“阻止不了,弗雷德是我看着长大的,拯救人类的决心深入他的骨髓。”   这时候,圆形大厅里响起重复的词语:“发射,发射,发射……”   是弗雷德!   核武发射程序已经准备就绪,到了最后一步:确认发射。   弗雷德越过军方,直接使用统一核武系统,最后确认的终极指令不是他的指纹或虹膜,是他的神经动态。   威尔滨突然笑起来:“他用力‘想’二十次‘发射’,只用三十秒,新世界就降临了,哈哈哈呃……”   有些人重复思考同一内容时,嘴里会同步念出来,弗雷德也是如此。他平稳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威尔滨被保镖一拳揍倒,逼迫他说出地下入口在哪里,找到展览馆控制室的人还在努力与外界联系,用木仓打烂大门的人已经冲了出去,有人则瘫坐地上无声流泪。   极度心慌攥紧应安年的心脏,他仓皇回头,一刻也不敢浪费地冲回文灏身边。   用尽毕生力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这个空间在应安年眼中仍像被按了降速键,粘稠的时间中,一帧一帧画面缓慢地从他两侧滑过。前方那个蹲在暗影里的人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却仿佛遥远得他永远无法触及。   再快点,再快点……   那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他,周围的一切退出应安年的世界,就要失去此生唯一的感觉却更加强烈。汗水流下眼帘,不敢眨的眼睛,刺痛。   文灏看着应安年向他奔跑而来。这个人类此刻头发凌乱、西装发皱,大步冲刺的身姿显得狼狈,可他带着光,带着文灏产生体验人生的念头时从未想象过的温暖与幸福。   人生原来是这样的。   酸甜苦辣,千回百转,万般滋味。会不舍时仍尝到甜蜜,会痛苦时仍充满感激。   感激人类让他出现,感激世界让他遇到应安年。   面色苍白的长发青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孩子一样张开双臂扑入屈膝滑跪过来的男人怀抱。   “我不是人类,不会真正死亡,我要去别的地方了,别伤心,忘了我。”   应安年听到怀里的人在他耳边语速飞快地小声说,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拼在一起却一点都不明白,仿佛他的大脑,他的情感,他所有的感知都拒绝进行丝毫的解析。   皮肤下面传来撕扯感,应安年竭力稳住心神,把青年的脸捧到面前,然而无论他怎么拍打、呼唤,闭着眼睛的人都不再回应。   前一刻他昏迷在自己肩头,不是错觉。   深入灵魂的疼痛。   是把灵识完全剥离身体本就这么痛,还是离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才会这么痛?   文灏没有时间细细体会,他回望抱着他的身体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带着疼痛义无反顾穿透层层墙体,找到指挥中枢里的弗雷德,凝聚剩余的全部能量,没入他的大脑!   “发射……”   倒数第三次。   “发射……”   倒数第二次。   “……”   大屏幕里,闭着眼睛下达神经指令的弗雷德忽然掀开眼帘,灰蓝瞳孔深处闪过无比复杂的情绪,继而恢复绝对平静。   “不。”他说,“不能这么做。”   展览馆大厅里见到这一幕的人都顿住了,然后他们看到弗雷德面上露出惊讶,胡乱扯掉头上的电极线冲出了摄像头范围,像是扑向了总控台。   没过几秒,他的声音再次出现,响彻整个展览馆:“这栋建筑启动了自毁程序,不可逆,只剩十五秒!所有人快逃!!”   这声音高昂惶急,是弗雷德的声音,又不像他的声音,就像是别人用他的嗓音在嘶吼。   这是个惊天大玩笑吗?众人又回到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想,逃命都是第一位的。还在馆内的人奋力往外逃,应安年也背起“文灏”跟在大家身后。   文灏解决掉指挥中枢里的其他人,包括那个缺席的鹰国科技部长,为大家打开展览馆的所有出口,操纵弗雷德的身体走回摄像头范围内。   轰隆声从脚下传来,地面开始不稳,万分危急之时,应安年忽然心有所感。   回头,火花窜起的大屏幕里,一个人含着泪微笑。 第86章   敞亮的房间里,阳光从大大的窗户照进来,床的两头一边随意摞着几本书,另一边,明丽的白玫瑰和乒乓菊在细颈瓶里相依相偎。花瓶旁放着主人的手机,电量满格。沙发边的茶几上,一株金桔挂满橙黄色的小果子,这样的季节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一切都是日常平和的样子,却还是挡不住清寂与冰冷,让人多看两眼就发现这里是病房。   小男孩站在床边往床上看,躺在那里的人像是睡熟了,精致无暇的面容一片安宁,墨色长发被人细心地整理在枕头一边,一丝不乱。   他看了很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那人的手背。   手下的皮肤是温热的,眼泪还是在男孩眼底汇集。他轻轻抽抽鼻子,要把眼泪憋回去,细微的声音响起,他连鼻子也不敢抽了。   “文叔叔会好起来吗?”走出病房,乐乐带着鼻音仰头问牵着他手的高大男人。   “会的。”应安年蹲下来看着乐乐的眼睛,语气笃定,“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文叔叔只是身体太疲惫,需要多些时间好好休息,等他醒来就好了。”   “嗯。”乐乐摊开的小手贴着太阳穴往下拉,擦掉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对不起,我不该跟你闹脾气,硬要来看文叔叔。”   应安年把小孩儿揽到怀里,抚摸他的发顶,轻声道:“没关系,你很乖。”   “我保证不吵,下次还可以来么?”   乐乐看不到小叔的表情,等了一会儿,才感到他点了点头。   “可以。”欺骗乐乐那人要安静修养、不能被打扰的应安年回答。   在医院门口分开,应母看着应安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带着乐乐走了。说要去公司的男人却独自把车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广场上人来人往,冰淇淋窗口前依然排着队,穿着亲子装的一家三口提着新买的玩具向公交站台走去。   几个女孩捧着奶茶在树下躲阴,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飘进停在路边的车里。   “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玄幻,太——可怕了!差一点我就看不到明年的太阳了。”   “所以你才向你男神表白了?快快,交代结果。”   “被拒绝了哈哈哈!但我只伤心了一下下就恢复了,世界那么美好,小鲜肉那么多,一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证明你没那么喜欢他,没什么可伤心的。你说得对,世界如此美好,在挂掉前一定要好好享受!”   “也是奇迹了,看新闻和亲历者的文章,这么恐怖的事,除了鹰国人,无一死亡,福大命大,我们也福大命大。”   “受伤的不少,文老师也受伤了,好心疼。你们看来钱的公告了吗?文老师近期不能直播了。”   “看了,现在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文老师,可恶的鹰国人!”   “跟普通鹰国人没关系,不过多半还有新闻没说的内情。”   “那些我们一般人就没法知道了。有消息说文老师伤得怎么样吗?”   “没听说,估计跟其他人一样,也被爆炸冲击波波及了。我们文老师这么完美,肯定只是小伤,肯定!”   ……   公交车开过来,车身已经换了广告,不是猫猫车了。应安年把车开走,去了c大门口,去了那家小桥流水的餐厅旁边。   厄运低空飞过,没有降临这片土地。国际局势悄然变化,电视节目讨论着核安全问题,到处的人们都在正常生活,停下来时才会说几句新闻。   他也在正常生活,只是去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   无法用“下一个”替代的人。   这晚应安年很晚才回到家。邮箱里又收到两封外文邮件,和之前的一样,表示他们医院对这样的病例也束手无策。   他回复邮件道谢,躺上床,几分钟后,还是睁开眼,摁亮手机。   “……对,就是我过去提过的那个朋友。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不仅是优秀的企业家,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在工作上……生活中善良、谦和、细心、有趣,性格特别好……”   是文灏澄清他们只是好朋友那一期直播。以为他想和自己撇清关系,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应安年都有意避开这个视频。   画面里的长发青年明明在解释他们的正常友谊,嘴里却对“朋友”夸个不停,一双眼睛亮得就像童话里的西方龙遇到了一大堆金币,要马上搬回自己的山洞收藏。   应安年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就模糊了。   睡了不知道算不算睡眠的一觉,应安年照例穿好西装,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大早赶到医院。   走廊里,文灏的主治医生迎面走来:“我在a市医院的朋友给了我他导师的邮箱,这位教授近年来一直在研究植物人的问题,你可以联系他试试看。”   “谢谢你,严医生。”   严医生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有些迟疑地说:“应先生,植物人有苏醒的先例,但……真的不多。希望要有,可也不要把自己逼太狠,我们要做两方面的心理准备。”   应安年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再次道谢后,继续走向文灏的病房。   按上门把手时,他想,有这么明显吗。整整衣襟,他推开了门。   “今天感觉怎么样?”应安年问床上的人。   没有人回答他,他脸上也不见失落,一边温柔地给青年擦脸擦手,轻轻梳头发,一边嘴上不停,说完天气说乐乐的中班课程和小五的新狗粮,再一条一条讲他今天要开些什么会,见几个人,争取几点下班过来。   他告诉乐乐文灏需要安静,自己在这里时却不断说话——据说多说话有助于唤醒病人的意识。   应安年没有对乐乐说实话,他不确定有阴影的小孩儿能不能接受得了,同时一厢情愿地想维持一种没什么大事发生的状态,一如除了部分已知的人,他没有告诉外界文灏到底怎么了。他希望一切都处于相对常态,当有一天文灏醒来,什么都没有大变,他立刻就能回归正轨。   做完那些,应安年就得去公司了,护工已经等在门外。他说了“晚点见”,脚却还钉在原地,目光也没有从青年的脸上挪开。   “这几天我在想一个问题,”应安年坐下来,握住青年的手,“是不是只要我早点发现不对,或者问你要答案,在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在察觉你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时候,从不提起过去的时候,我就能阻止你离开我?”   他深吸了口气:“你说你不是人类,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你是什么,来自哪里,做过什么,我都不在乎。所以你不要因为在我面前暴露了,就躲着我,好不好?”   男人摇摇床上人的手,这难得的撒娇却没有换来应有的回应。   祈求不管用,应安年换了个方向:“我查了很多,关于非人类的人和事,不像明显撒谎的只有一两个,但我又怕真找来了人会对你有害,你能不能给我个提示?”   依然没有回应。他稍稍松手,掌中修长的手指就自然垂落,他再次把手握紧。   “那个地方安全吗,你去的地方?有没有你喜欢吃的东西?”应安年声音变低,“我去过鹰国科技博览园,那里只剩一片废墟,是你救了大家对不对?”   寂静。当他的声音落下,房间里只有寂静。   再难忍受般,应安年终是问:“为什么你来到我身边,又要离开?”   但他又马上倾身抚摸青年鬓边:“我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找不到你。”   他低下头,吻在青年唇上,然后轻声问出了他头上的思维图纹一直显示的问题:“宝贝,你什么时候回来?”   暴雨声传来,夏天的雨说落就落,密集的雨帘给窗户添上了背景,衬得那个对话框更加明显。   暗青色,压抑的希望。   一些人的人生转道,一些事还在被长期形成的力量推动着向前发展。   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顺利通过最后一关,盖章生效。   大街上飘起彩虹旗,无论是同性恋人群还是支持他们的亲友都欢欣鼓舞,有人忍不住当街就跪下来向恋人求婚,有人已经定下来要在可以领结婚证的当天,天不亮就去领证处,争取第一对拿到。   应安年走进某珠宝品牌的vip接待室,里面的人一看到他就道恭喜,摆出他早就定制的对戒。   设计简洁、一看就是一对的两只戒指立在绒布盒内,让比第一次来时消瘦了很多的男人露出幸福的笑容。   “您早就知道法案会通过吗?”   应安年微笑着收起戒指:“不管通不通过,我都会向他求婚。”   “那倒是,两位天生一对,一定会白头偕老,美满一生。” 第87章   零点一过,手机传来连续的嗡鸣,来自母亲的、好友的、赶早的会员俱乐部的,每条信息都在祝他生日快乐、心想事成。身在国外、不了解他近况但还记得他生日的老友在信息最后问他,什么时候结婚。   应安年没有急着回复,他把病床摇高一些,让文灏斜靠在床上,自己单膝跪在床边,抓住青年的一只手。   “本来应该在白天,但我等不及。”   月华如水,透过窗户给没有开灯的病房覆上朦胧的美感,所有无关的事物都隐没,只有两个身影在柔和的光芒中十指相连。   静谧中,应安年轻柔的声音如月光轻易漫进人心底。   “我们没有谈过对未来生活的设想。对我来说,不需要设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度过这一生剩下的所有清晨和夜晚,做一些有价值的事,也关心吃穿琐碎。我们会看着乐乐长大,然后我们也变老。你老了依然魅力不减,而我可能会因为你多年的包容变成一个善妒的老头,我们偶尔斗嘴,但从不分开。我想你也是这样想的。”   没有别的声音,但应安年模糊地觉得,他说的话,对方听得见。   也许是希望太过吧。   “现在也是一样,除了你暂时不能和我斗嘴,什么都不会变。我们还是会相伴到老,到死,就我们两个人。”   应安年笑起来:“是不是有点吃惊我也可以这么无赖?是你给我的信心和权利,你说过法案通过就领证,现在不允许后悔啦。”   他拿起戒指盒打开:“那么,亲爱的文灏先生,你愿意答应我的求婚吗?”   两秒过去。   “我就当你答应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何况今天还是我生日。”   两只戒指被同一个人分别戴在不同的手上,然后因为手指的交叉再次并在一起,发着淡淡的光。   “求婚没有玫瑰,也没有烛光晚餐,你都没有起来埋怨我,趁着过生日还有豁免权,我把其他过错也交代了。”应安年起身坐到床边,把呼吸节奏都没变过的青年搂到怀里,脸贴着脸摩挲,“我偷看了你的笔记本和手机,你不要生气。”   为了得到有助于找回文灏的蛛丝马迹,应安年把文灏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   那个笔记本里记着简洁的读书笔记和直播提纲,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应安年却在其中一页停留了很长时间,那里写着:“安年的字太好看了!我要好好练字。”   让应安年心跳加速的东西在手机里——文灏用手机不避着他,他知道密码。   看过文灏拍的记录各种生活小趣味的照片和对他的多张偷拍,应安年点开了微博,看到了那个账号:见习人类。   “最喜欢的人类多了一个。”   “人类群体对学习的坚持值得敬佩。”   “过去一年,做了一个幸福的人类;新的一年,做一个能带来幸福的人类。”   “原来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想抱抱他,亲亲他,要忍住,还不能表白,不能害了他。”   “我来自人类,属于人类,和爱的人类在一起,无比地幸福。”   “想和他结婚。”   “不能害了他”?原来青年当初的犹疑另有原因。应安年握住文灏的手机冥思苦想,把每个字都掰开来看,可那并没有什么帮助。   “见习人类”发的微博太少,没有透露任何关键内容,他的关注列表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对象。一无所获的应安年不死心地点开寥寥几条评论。   这个账号的关注者只有两位数,几乎都是僵尸粉,只有一个人给他连续几条微博都留了评论。看时间,评论都是最近发的,可能对方突然发现这个账号,产生了探究心。文灏没看到这些评论,自然没有回复。   此时,交代完全部过错,并没有迎来爱人惩罚的应安年再次点开“见习人类”的微博评论,在最新的那个问题“你和他怎么样了”后面打字回复。   “我们订婚了^_^”   夜深了,应安年侧躺在病床上,抱着长发青年陷入许久未有的甜梦。   敲门声忽然响起,响到第三声应安年才惊醒。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青年身下抽出来,仿佛担心吵醒他,起身开门的速度有点慢。   外面是夜班护士,门刚开了条缝儿她就急道:“我愿……”   没头没尾的半句话说完,她转身就走,看都没有看应安年一眼,步态自然,好像她刚才并没有来过。   应安年:“……”   这可能是个值班值懵了又不善交流的护士,发现自己敲错门就用失忆大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应安年没在意,轻手轻脚回去继续睡。   早上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上班积极的严医生,遇到应安年这样不愿意放弃的家属,他也总是早早就来看看。   应安年和他打招呼,严医生走到近前,开口第一句竟是:“生日快乐!我就在你身边!”   那声音饱含情感,应安年看着这位中年男医生,眼神都变了。   “严医生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谨慎地问。   “什么?今天是你生日?”严医生的语调恢复了正常,“生日快乐,应先生。”   他们说了几句文灏的情况,没什么新内容,严医生也再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第二个来的是护工,在应安年面前总显得恭谨、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年轻小伙儿敲门进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清理病房,反倒直愣愣地看着应安年道:“我是文灏,我就在你身边,一直在!”   然而急切的一句话后,应安年再看,小伙儿还是那个专业的模样,脚尖一转就要去打扫卫生。应安年在的时候,病人身边他是不需要去的。为了对得起酬劳,他只能跟已经很干净的病房和其他琐事较劲。   “你刚刚说什么?”应安年压下眉毛。   “啊?”护工摸着抹布,想了一下才道,“我说您好。”   “后一句。”   “后一句?”护工困惑不已,被应安年的眼神看得怕怕的,“没没有后一句啊。”   对话停止,护工被放过,然而他干活的时候还觉得应安年的目光在追着他看。自己是哪里没做好,惹到这位大老板了?   应安年也在自问:是我的精神状态不对,出现幻觉了吗?   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应安年反复回想,本来很确切的记忆越想越模糊,好像他听到的那句话真的是幻觉。   可突生的喜悦已经在心房跳动,越跳越用力,越跳越大声。就算那是幻觉,他也想再幻觉一次。   想到什么,应安年凑到文灏耳边,小声说:“如果是你,下次你就说……我不会再离开你。”   等待度秒如年,自觉降低存在感的护工没有再开口,房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寂静,直到换营养液的白班护士进来。   “我不会再离开你。”护士看着应安年的眼睛说。她语速不慢,但也不快,应安年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话音落下,护士同样像不自知地失忆了几秒,利落地挂好营养液,检查一遍仪器就走了。躺在这里的文老师太让人心痛了,她们都不敢多看,表现不专业也可能丢工作。   应安年没有拦下她求证,喜悦化作沸腾的热泉,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真的是你!”男人的眼睛亮过窗外的夏阳,“附身一个人只能说一句话是吗?有时间间隔吗?有没有年龄限制?距离呢?我去人多的地方你能不能跟上?”   护工小伙儿从洗手间出来就见雇主大老板对着空气低声念着什么,面色激动。这有点奇怪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去外面,您有事……”就叫我。   应安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脚下飞快地出了病房。   小伙儿走不了了,看了看病床上那个比画还好看的人,他摇摇头感慨:“病人这个样子,家属又伤心过度脑子出问题了,可怎么办哟?”   应安年的目标是医院门诊楼的挂号大厅,那里人最多,也最不引人注意,但他去的路上“文灏”就接连对他说话了。   楼道里独自走过的家属:“不要急,慢慢走。”   转角处的清洁工:“你去哪里我就能跟到哪里。”   埋头走路的护士:“根据每个人大脑情况的不同,我可以停留的时间不等。”   空空电梯里打哈欠的医生:“这个可以久一点,但最多十来秒,久了我怕伤害他们的大脑。附身这个词有点可怕,用‘借体’好了,好像还是不好听。”   应安年开始会下意识地回头看之前说话的人,多听几次就自然了。他只要放慢步速,散步一样地向前,路遇的单独行动的人就会在擦肩而过时被文灏短暂“借体”,对他说话,而他要说什么,对着空气说就好了。   走出住院楼,应安年已经掌握了与文灏交流的新模式,大脑也恢复了一些冷静,急问:“这样对你有损伤吗?难受吗?”   门边魁梧的保安温柔地回答他:“放心,我一点都不难受。” 第88章   文灏“醒”来时他已经被应安年带回国了。   遭受重创,兼之灵识远距离彻底离体,理论上他必定无法再返回躯体,会在短时间内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天地间一缕没有认知能力的能量,一种“死物”。   他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但当那一刻到来,他别无选择。   可是黑暗只吞噬了他一段时间就退走,他以为会失去的思想还在,记忆还在,能力也还在。但是,他回不去自己的身体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会被弹开。   文灏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看样子,他只能作为无形的灵识存在了,以应安年为圆心。   是的,牵引着他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是应安年,他只能在应安年方圆二十米内活动,或者说漂浮。   不能拥抱应安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文灏焦虑又悲伤,但这已经比原以为的结果好多了,他可以一直看着自己的爱人,陪在他身边,尽管对方并不知道。   文灏有办法告诉应安年自己还“活”着。   恢复意识后的一通折腾,让他发现自己进入不了原身体,却依然可以侵入他人大脑,控制他人的行为,且比从前容易无数倍。虽然担心损伤别人的大脑,他不会多停留,可真要做起来,在别人的脑中来去,对他来说就像穿衣脱衣一样容易——哦,对现在的他而言,穿衣脱衣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然而在弄清楚情况后,经历一番痛苦的挣扎,文灏还是决定:就让自己不存在吧。   失去他,应安年会伤心难过,也许会消沉几个月,甚至几年,可他的生命还很长,文灏更愿意见到他开始新的生活,找到新的能够与他相互扶持的爱人,而不是念着一个连触摸他都做不到的虚影。   那时,自己看着也会感受到幸福吧。   文灏低估了应安年爱他的程度。   这确实是个心志坚毅的男人,他很难被打倒,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自己的责任,可也意味着,他认定的人,他绝不会放手。   文灏时时刻刻守在应安年旁边,看着他想各种办法找回自己,看着他亲力亲为照顾那具无知无觉的身体,看着他努力规律生活、认真工作,不对身边人倾泻负面情绪,仍然吃不下、睡不着,日渐消瘦。他不放弃丝毫希望,坚持向前,表面还是那个帅气利落的精英先生,内里却已千疮百孔。   文灏感到自己的灵魂也被一根巨大的尖刺穿透,一秒不停地往下滴血。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过程,过程都会过去。   过不去。   发现应安年去取戒指时文灏就开始恐慌,当应安年真的在生日这天向他,向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植物人求婚,灵魂被疯狂撕扯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后悔一起到来。   文灏知道,应安年说要与他相伴到老,到死,他就一定会做到。   不!不!文灏无声呐喊。但他马上又在心里拼命点头。   “亲爱的文灏先生,你愿意答应我的求婚吗?”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那个人都听不见。   他为他戴上戒指,抱着他,亲吻他,他都无法回应。   文灏再也忍不了,等不了,他冲出病房,可是深夜的vip病房外面根本无人走动。   他守了好久,终于等到一个夜班护士起身经过,但应安年开门速度慢了点,而他因为太过激动把心里不断重复的“我愿意”给说出来了,还没有说完……   幸好是这样,要不然大半夜的,说不定会把应安年吓出个好歹,稍微冷静之后文灏想。不过他的反省也没有支持他做得更稳妥一点,第二天一早就急不可耐地把严医生“借体”了。   得知文灏成了阿飘,还可以“借体”别人对他说话,还一直在旁边把自己的点点滴滴看了个透,应安年不仅不害怕,反而高兴得像变了个人,想跳起来,想大声向全世界宣告。   他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当然没做那些事,但文灏看到他头上的暗青色对话框消失了,自己心里的巨石也消失了。   医院门诊大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不是医护人员,脸上也没有病患或家属的忧虑和难过,他脚步轻盈,笑得很开心,那笑容仿佛是从心底里开出的花,太过盛大,让他周身都荡漾着喜悦的波纹。   最奇怪的是他的嘴唇时不时开合,像在说话,耳朵上又没有戴蓝牙耳机。   他身上的西装看起来很贵,但似乎有些空荡,他的五官长得很好,可脸颊消瘦、眼底发青,有点像某个青年企业家,再看又不是。   有人猜他是刚拿到一笔大业绩的医药代表,有人猜他病重的亲人有了治愈的希望。   这些问题在一些人头上一闪而过,人们并没有给他更多注意,他们忙着挂号、缴费、取药,关心自己或亲朋的身体。没有人发现他只是空着手循着来去的人流走,听取擦肩而过的人留下的一语两言。   那些说话的人往往目不斜视,在嘈杂的门诊楼,不是特意去听的人不会察觉他们是在对同一个人说话,就算旁边的人觉得不对,问一句得不到答案也就不再关心。   应安年慢慢走着,像是游戏中的小人儿在捡蘑菇,只要挨近,蘑菇就会被他捡到,只是他捡的不是蘑菇,是语音版弹幕。   人多的地方,文灏用词比较克制,但爱人的默契不需多言,拼拼凑凑,应安年明白了他的状态,也听出了他的关切。   关于文灏的本质这样复杂的问题,用目前的方式很难说清楚,不是当务之急,两人都暂时避开了。应安年一点不纠结,至少此刻,受爱人影响把唯物主义思想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的男人已经由衷感谢诸天神佛。   他们的焦点是如何让文灏回到身体。   文灏可以获得庞大的信息量,他没有查到方法,做的尝试都失败了,而且他真切地体会过现实世界是怎样“排斥”他的,其实心里并不抱多少期待。但应安年说做就做,干劲十足,文灏没有泼他冷水。有目标、有希望总是好的,文灏再不想看到应安年之前的样子了。   其他关心应安年的人不知道这些,和文灏想法不同,差得也不远。   应女士发现,儿子不再长时间待在文灏病房,食量增加,精神恢复,不是强自支撑,而是真的更加振作,偶尔还会自然地笑起来,就是变得喜欢一个人到外面走。多出去走走好,心情会更开阔,她想。   徐助理发现,应总在工作时走神的次数变少,效率大大提升,就是每当有人要去他办公室汇报工作时他都莫名高兴。不管因为什么,非紧急工作,贴心的徐助都让各个岗位的人自己去总裁办公室汇报。   不过,她们的担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因为应安年手上的戒指。她们知道另一个戴在谁的手上,应安年的变化也是从他戴上戒指,也就是他生日那天开始的,以后……她们不敢想。   要是她们看到了应安年电脑和手机里大量关于灵魂离体、魂魄能量、山精鬼怪、精神修炼的奇谈、故事、小说,知道了他还去图书馆查这些东西的古旧资料,心会悬得更高。   而文灏……   应安年盯着小五,把小五吓得拖着尾巴逃走。   文灏:我不会通过老人小孩动物发语音弹幕啊!   应安年深深地吻他的身体,然后问:“传说妖精能采补,你以前就喜欢吻我,现在能不能多采补采补,我没关系的。”   文灏:都说了我不是妖精啊! 第89章   应安年再次外出时,文灏终于通过一个在相对僻静处的路人对他说:“我不是妖精,不能采补。”   就算可以,也不能随便做这种对人有害的事啊。   应安年显得很失望:“你说你是人类的求知欲和分享精神变成的,故事里的妖精也是非人类的事物在天长日久中有了和人一样的自我意识,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他们一样会采补?”   采补这么羞耻的词,这个大部分时候都一本正经的人是怎么说得那么自然的?文灏真想找个人对他做鬼脸。   “不过也说明你不用像其他妖精一样,面对欲望强行给自己设限制,是好事。”应安年自我安慰,然而他仍旧遗憾,“但我还是更希望我对你有用。”   文灏又想紧紧地拥抱他了。   实际上,文灏既没有做鬼脸,也没有借助别人开解应安年。占用他人的身体和时间,即便只有几秒,文灏已经心存愧疚。过了最开始的阶段,他的话变少,只每天告诉应安年自己还在,和他讨论重要问题。而且他的心意,应安年都懂。   大多数时间,说话的只有应安年。这个男人变成了话唠,不管文灏能不能回应,他总有很多话要说,不方便时就写在纸上、打在手机上给文灏看。   不经历这一次,文灏还不知道,他的爱人内心世界如此丰富,话可以这么多——或许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半空中觉得无聊寂寞,或许是在他假装不存在的那些天被迫产生了新的性格。   现在,应安年说一千句,文灏能回一句,他就很开心了。   受文灏提醒,应安年戴了个蓝牙耳机,摆出打电话的样子走进了一家商场。天气虽然转凉了一些,温度还是不低,室外人太少。   “淘贝上有教人灵魂出窍的课程,我想买来试试,你不能回到身体,我灵魂出窍也许就能看到你了。”应安年道。   文灏急了,那种几十块钱的东西,是骗子还好,要是真的,危险性和后遗症不知道有多大!应安年肯定想得到这些,他只是不想放弃丁点可能。   正当文灏要借体旁边的人让他放弃这样的想法,人群忽然跑动起来。   从环形商场宽阔的中央天井抬头看,四处的人都在往五层的电影院涌去。一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拦住人问,得到答案后也一边跑一边呼朋引伴。   为宣传新电影,一位当红明星刚刚到达电影院举行见面会。   应安年站在原地没动,他思索了一阵,继而大步往回走,坐进车里后一口气道:“关于妖精的资料太多了我还没看完,我记得一部网络小说的文案上说主角成了精,在现代城市里却没有灵气可吸,于是他去当明星,接收人们对他的崇拜喜爱,替代灵气进行修炼。但作者注明了这是她编的,不能当真。我当时没放心上,现在想来,你的出现与人的精神息息相关,如果人的精神真的是一种能量,可以为非人类提供支撑,采补这种索取方式不行,要是主动的给予呢?许多人共同的希望产生的精神能量有没有可能帮助你回到身体?”   这还是把自己当妖精……   但文灏分不出精力去想是不是要给应安年一个鬼脸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然后分析才在他心中形成:过去他通过帮助人类解决问题一点点融入现实世界,这是他单方面的愿望和行为。事实证明,仅靠这样还不够,他还漏了另外的关键点。很可能,当一定数量的人类真切地表示需要他,发自内心地希望他生活在大家中间,这个世界才会彻底接纳他,认可他作为人类的身份。   也许,他能够保留意识,存在于应安年身边并被他牵引,是因为他与这个人的羁绊深到无法被时间轻易抹除,因为应安年始终不放弃呼唤他。   文灏按应安年说的,让一个路人对车内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不等应安年行动,已经有人在微博上发出消息:“(大哭)(大哭)刚刚得知,最喜欢的文老师成了植物人,他在鹰国受的根本就不是小伤,眼泪停不下来。”   大概知情人在谈到文灏的时候被人听到了,尽管消息来源不明,粉丝们还是迅速炸开了。   “你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文老师吗?求不是!”   “不要乱说!造谣有报应!”   “提到鹰国……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文老师慧极近妖,难道天妒英才吗?”   “绝对不可能!老师那么聪明,还有应总在,博主马上就会被打脸了。”   ……   消息越传越广,同时越来越多人通过各种途径向来钱,向c大,向可能认识文灏的人求证。文学群里,信息疯狂滚动,应安年的企鹅号更是处在随时会被撑爆的状态。   说着不信,大家还是很慌张,文灏已经很久没露面了,不止没上直播,其他踪迹也没有。   最先发消息的博主没有再说话,有人高兴地说她是造谣心虚躲了,众人却在这天晚上等到了来钱官方微博发出的一段视频。   “所有关心文灏的朋友,你们好。”   应安年出现在视频中,他好像有些变化,对外的锐气和与文老师在一起时那种含蓄又饱满的幸福都不见了,然而大家来不及关心他,他们看到了视频里的另一个人。   文老师就在应安年身边,安宁得就像睡着了。他身上没有病号服,头发竖在颈后,穿着舒适整洁,闭着眼睛靠坐在病床上,仍不掩风姿。   仔细看,他没怎么消瘦,只是脸色过于苍白。   粉丝们的心沉了下去,应安年的话还是违背他们意愿地传进了耳朵。   “很抱歉,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我隐瞒了文灏的真实情况。受到爆炸冲击,他陷入了长久的睡眠。”应安年侧脸看向身边的长发青年,抬起了两人相握的手,“意识去了别的地方,让他暂时醒不来。”   心揪起来,不少人忍不住流泪。他们看到了两人手上的戒指,文老师最后一次直播时手上还是空的,他们无法真正体会应安年的心情,但多少能够理解。   应安年看向前方,视频这边的人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但现在我想,文灏需要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他关心也同样关心他的大家。据说人的希望具有力量,我恳请大家和我一起祈祷,希望他早日醒来。”   “谢谢大家!”应安年放开文灏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用应安年说,知道实情后难忍悲伤的粉丝们,以及其他欣赏文灏的人,无不在心中发出深切的期望。一时间,微博、微信、其他社交平台,到处是祈祷文老师快快醒来、恢复健康的语言。   很多人发文回忆文老师的好,述说他对自己的影响;学生、家长们贴出成绩单,感谢他的帮助;媒体、教育界人士说社会需要这样的青年,需要这样的老师;他的直播剪辑、节目剪辑、粉丝整理的他的推荐书单等等,被集中大量转发;有些人找到了医院,自发在不打扰他人的地方静静守候,更不用说大量被送到医院、来钱办公室的鲜花、信件、卡片以及手工焰绣。   一些粉丝用视频、音频表达对文老师的崇敬、喜爱和呼唤,传到网上请应安年放给文灏听,其他人纷纷效仿。   还有人建了一个网站,不断有人在上面留言为文老师祈福。   连路人听说了,也会说一句“好好一个年轻人,要是能醒来就好了”。   ……   应安年不再拒绝比较亲近的人前来探视,可人们来来去去,他却再也没有听到文灏通过谁对他说话,也没有得到任何一点新的提示。   这代表有效还是无效?   几天过去,网络上热度渐退,最近能来探视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病床上的长发青年依然是无知无觉的样子。许多人仍然心怀期盼,但真正相信希望的力量大过医学手段的人寥寥无几。   煎熬让应安年寸步不离地守在文灏身边,看在其他人眼里好似进入了更糟糕的状态。要不是他还知道吃饭,待人接物时精神还好,应女士都想狠狠打他一巴掌。   第七天晚上,休息太少的应安年趴在文灏手边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浮浮沉沉、忽明忽暗,好像一睁眼就能醒来,下一刻反而落进黑暗更深处。挣扎许久,双脚终于踩到实地,而心上人就躺在前方的床上。   应安年放下心来,朝床边走去,然而不管他怎么走,距离始终不变,他如何努力都触不到那人的衣角。   就在他惶急万分时,床上那人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仿佛即将从这世上永远离去。   一瞬间,应安年忘了自己是谁,他用尽毕生力量,带着身为渺小人类却要与天地同毁的气势挣脱桎梏冲过去。   只剩薄薄一层虚影的青年身体忽然发出月华般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大,直至将他也完全包裹。   扑通,扑通,他听到了心跳声。   应安年猛地睁眼。   床上的人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极美。 第90章   过去七天里,文灏不是有意不给应安年提示的。   他进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状态,灵识被某种东西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外界的信息断断续续传进脑海,他却像处在朦胧的睡眠中,懒懒的,生不出动弹的意识。   这感觉很陌生,可他潜意识里觉得非常安心。一定要类比的话,就像人类说的仿佛回到母体,不用想,不用动,被安放,被保护,被喂养。   直到明亮的光芒将他迎入他将生活的新世界,心中充盈着纯粹的喜悦,他睁开了双眼。   目光越过夜色温柔相拥,两个人的身影分别映入对方眼眸深处。   澎湃激荡归于无言,应安年的亲吻紧接着到来,嘴唇的摩擦克制着急切,舌尖的翻转压抑着炙热,然而仿佛要将面前的人揉入身体的拥抱终是泄露了失去的后怕,复得的狂喜。   应安年对爱人回归的确认终止于文灏的呻吟。   不是那个呻吟,是疼痛的呻吟。   文灏没有马上回复应安年迅速开灯后着急的询问,跟着应安年在自己身上摸索检查的双手,他的视线做着确认,脑中已经完成了多次反复感受,他依然愣了一阵,然后才清晰地意识到,除了回到身体,他真的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奖励!   “啊!啊啊啊!”   前一个“啊”是惊喜,是被世界大奖砸中后难以抑制的激动,后面的“啊”却是疼痛反应……   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尖叫着扑向最爱的人,结果就是肉体凡胎向前·非人类真实地讲解了疼痛的一种——就算应安年天天给这具身体按摩,躺太久还是避免不了僵硬。   幸好应安年反应快,接住了文灏,不然他的身体疼痛课立刻就要因为掉到床下而升级了。   被小心地放平,疼痛像受到拨动的铁丝还有余颤,文灏眼里浮起雾气。   “还很疼?”应安年抬手就要按呼叫铃叫医生。   文灏拉住应安年的手臂阻止了他,僵化的韧带泛起一丝新的难受,他却仰起头笑开来,语带哽咽:“我可以,和你一起变成老头子了。”   一滴泪从青年眼角滑落,应安年看着那个笑容,抬起手要为对方把泪痕擦去,他的手却不复稳健,微微的颤抖从指间传到喉咙:“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文灏笑着点头,“我已经变成人类,不会再离开你了。”   变成人类的文灏同时也变成了一个大宝宝,需要轻拿轻放。   对冷热的感知变得敏锐还好,身体的疲倦沉重与当初被这个世界排斥时的感觉差不多,饥饿因为营养液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快到来,最新鲜的是肉体的疼痛感。   他就像被安装了一套全新的痛觉感受器,神经仿佛灵敏的猎手准确捕捉每一点不适,并迅速而忠实地汇报给大脑。被应安年抱太紧了会痛,拉伸一下四肢会痛,脑袋不小心碰到床头会痛,这些痛还分刺痛、酸痛、钝痛。   不是不能忍耐,这对文灏来说还远远算不上多难受的事,毕竟精神的承受力在那里,但这样的感受太新鲜了,他只能像个婴儿一样,被动地对每一种刺激给予反应。   何况在应安年面前,他也不需要忍耐。   大晚上的,这间病房里刚刚苏醒的植物人先生拒绝家属的搀扶,兴奋地使用他全新的人类身体下地走一圈,一会儿碰到这里,一会儿碰到那里,时不时发出嗯呐啊的痛叫,叫完又呵呵呵地笑出声来,像个弱智儿童。   应安年老母鸡似的地举着双臂小心翼翼护在旁边,看青年那个样子,忍不住用力抱着他举起来,一边转圈一边大笑。   尽管这是高级病房,两人还是成功地引来了护士。   太过开心,文灏没过多久就耗尽了身体的电量,沉沉地睡着了——真正的睡着了。   进入梦乡的他嘴角还挂着笑意,昭示着由心的欢喜。这欢喜没有因为他失去了不同于人类的特殊能力而减弱分毫。   为了彻底放心,应安年还是请来了值班医生为文灏做身体检查。听说了奇迹的发生,整层楼能来的医护人员都来了。不管是站得近的还是站得远的,文灏没有在任何一个人头上看到问题对话框。   这种时候,没有人心生丝毫疑问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就是说,他不再能看到人类的问题思维图纹了。   世界给他关掉了弹幕模式,文灏完全不遗憾。他又探查脑海深处,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向外延伸思维,获取新的信息,连以前存在脑中浏览过和没有浏览过的内容都变得模糊,剩下的只有他自己的记忆,以及吃透了和运用过的知识。   有种脑中空空的感觉。文灏意识到,他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或许掌握的知识和技能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有系统性。   可惜是有一点的,知识总是越多越好。但文灏又期待起来,他将作为一个普通人投入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应安年、其他老师、书本、经验都会给他指导,他并不惧怕学习。   相反,他心中无比地安稳。   因为他知道,他真的能够和应安年一起,度过这一生剩下的所有清晨和夜晚。 第91章   早上应安年醒的时候文灏还在睡,感觉到身边的人要离开,他像只猫一样伸手勾住应安年的腰,脑袋在应安年身上蹭蹭,迷迷糊糊继续睡。   应安年第一次看到文灏这个模样,过去他起床时文灏要么早就起了,要么立刻变清醒。心里的怜惜化成水,应安年温柔地摸摸青年的头,就这么保持着半坐靠床、后面没有枕头垫着的别扭姿势,拿起手机,改打电话为发短信,向亲友们通告喜讯。   应女士带着乐乐赶到医院,两个人正在录向所有人表达谢意的视频。   不提粉丝们如何喜极而泣,路人如何为这个故事而感动,对于文灏所说的,他因伤到大脑,记忆力和反应力大不如前,无法再胜任较复杂的教学工作,将停掉教学直播,以后有机会再与大家交流学习心得,很多人都表示,身体为重,让他养好身体再说,就算真的不再上课,能时时露面对大家也是种鼓励。   c大校方和金贝幼儿园一样,对外和私下都是一个口径,希望他康复后能重返讲台。   出国加昏迷,文灏在c大的选修课早就交由其他老师上了。接手的老师仍然选择使用文灏准备的课件和资料,言道重新准备也不可能更好了。后来,得到文灏同意,c大出版社将这份资料编辑成书,薄薄的一本,却成了常年畅销的经典读本之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文灏没有故意拖延的意思,但当他让应女士放下心,任乐乐在自己怀里痛快哭一场,做完全面的身体检查,回家安抚安抚小五,回复完各方的关心,终于能够静下来与应安年好好谈谈他的事情时,第三天已经过去一半了。   应安年坐在长沙发一端,文灏坐在单人沙发上,挺背并膝,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认真,态度端正。   应安年看他一副乖乖等着自己秋后算账的样子,心里好笑,脸上的肌肉依然严肃地板着。他确实要算账,不能骂不能打嘛,还是要让文灏记忆深刻才行。   “出事后你早就跟在我身边,为什么那么晚才出现?”应安年声音里的不悦很明显。   文灏无师自通地摆出可怜的样子:“因为……”   应安年看进他的眼睛,眉头压出深深的痕迹:“是不是因为你无法回到身体,就打算永远不现身,像你在鹰国离开我时说的那样,让我忘记你。”   文灏别的隐瞒他都不在意,唯独这一点,他绝不想经历第二回 。   幽深的双眼一片暗沉,文灏看到了应安年眼底的悲伤和惊惶的残痕。这个男人坚韧如石,自己却破开石心,在里面埋下一根刺,让他不安。   文灏躲开应安年的目光,无法再与其对视。那根刺也同样刺痛了他,挑破心脏最柔嫩的地方,勾出沉痛和愧疚。   “我……我……”双手不自觉地搅在一起,他想说我不想拖累你,想说我希望你能开始新的生活,但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这些不是应安年想听到的,文灏明白。那他想听到什么呢?   头脑瞬间变得清明,文灏挪到沙发边缘,伸手抚平对方的眉,口中保证:“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躲着你、离开你,生病了、痴呆了、遇到危机了也要死死扒着你。”   应安年一把捂住青年不断冒出不好词语的嘴,紧绷的唇角却放松了下来:“说到就要做到。”   文灏抓住应安年的手,用两只手捧着,使劲点头:“嗯嗯!相信我!”   耐心的等待终是换来了最想要的承诺,应安年眼中的阴霾随着从愈合的内心深处升起的笑容四散殆尽。   仿佛冰雪消融,万物回春,文灏被蛊惑,情不自禁亲吻了一下男人的指尖。   应安年立刻收回手,唇角放平,再次拿出严厉姿态,表示谈话还没完。但文灏看到他放在腿边的右手弯曲成拳,像要将那个吻收藏在掌心。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应安年提醒文灏赶快交代。   “家庭教育”因为两人想起刚刚过去的分离而变得沉重,现在终于雨过天晴,文灏知道最大的坎儿已经过去,假意趴在沙发扶手上不起来。   他目前的身体确实容易累,不能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但也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这几天单独和应安年在一起的时候,文灏常常处在返童状态,现在就需要一个爱的抱抱才能起来。   抱抱没有等到,左手传来干燥温暖的触感,是应安年握住了他的手。   “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戴上了戒指,我不会重新问你一次,你也不能后悔,我们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一体。”应安年抚摸他被戒指圈住的手指,文灏仿佛真的感觉到了心脏间的牵引,温热、牢固。   “我不是个绅士,从今往后,好的、坏的,我们都要一起分享。我会努力让你对我的喜欢维持得更久,但不管未来怎样,不管你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手。”   应安年在要求文灏敞开秘密。   已有的教训太过沉痛,他要知道文灏的过去和以后可能有的风险,再不能糊里糊涂地被隔离在某个未知的领域外。即便他知道了也不能扭转关键,他总有一试的机会和选择同赴风险的权利。   文灏回握应安年的手,收紧,头还埋在沙发扶手上,借此压下眼中的热意。   应安年的话看似霸道,却驱散了他仅剩的那点迟疑。无论他什么样,应安年都会接纳他的一切——不是勉强地包容,是彻底地接纳。   平复好情绪,文灏直起身,把他的来历、进入人类社会的初衷、想变成人类的目的和方法、遇到的困难、心态的转变等等等等毫无保留地告诉应安年。   他说了很多,有的应安年已经知道,比如他源自人类的求知欲和分享精神,大多数是第一次听到,比如他的第一缕灵识来自何处,上千年的时光如何造就了现在的他。   应安年听得很仔细,没有打断他,只是隔一阵就给他递水。   那些叙述陌生而奇特,应安年早有心理准备,且已经接收了部分事实,仍然不能用他成型的认知框架和多年习得的知识第一时间消化吸收,但他心里毫无抗拒,反而多了一重安定和满足感。   虽然大异于普通人类,可在应安年看来,文灏告诉他的那段经历就是成长。他了解了爱人的成长过程,更完整地拥有了这个人。   更值得感激的是,他参与了文灏的成长。当文灏的故事里出现他,陌生和奇特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缘分的妙不可言和情感的温暖深厚。   文灏“人生”的每一个节点都有他,从想变成人类到成为人类,文灏的根扎在他的旁边,从无转移,未来亦如是。   说到变成人的努力和经过,就绕不开文灏的特殊能力,尤其是他可以看到人们脑中的问题这点。   应安年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就听文灏说:“但我看不到你的,你心志坚定,这么久以来我只看到过两次你心中所想,一次是我们在卫星发射中心相互表白的时候,一次就是之前你不知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   文灏做出夸张的表情:“我们去电影院,弹幕多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有真正的清净,我爱上的也不是个一般人类啊。”   他的语气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崇拜,也不怕应安年误会他只是因此选择和对方在一起。   应安年暗暗松了口气,文灏没有看到他在暗恋阶段那些纠结的想法就好,他一个大男人也是会害羞的。   曾经的好些事都有了另一重解释,在助人为乐后面露出了个人目的性,“学神”实力也掺杂了很多水分。文灏知道答案,还是向应安年确认:“我并没有那么好,现在能力也消失了,你还会喜欢我吧?”   这些本来就是要说的,文灏之前还有点近坦白而情怯,情怯没有了,他脸皮也变厚了。如果应安年因此就不喜欢他了,他这么问是想得到什么回答呢?正是因为肯定应安年不会变,他的问题基本等同于“我变笨变普通了,你得安慰一下我”。   应安年果然没好气地看他一眼,然后拍拍身边的沙发。   在应安年眼中,文灏的好一点没有因为他身份能力的转变而打折扣,他对文灏的爱里同样存在的那份崇拜也丝毫没有变得黯淡。   其实男人心里想的是,幸好文灏的能力消失了,不然以他的品性,自我牺牲的事难保不会重演。   这种庆幸比知道文灏没有一个悲惨童年时更强烈,虽然自私,但应安年宁愿他可以永远被自己护在羽翼下。   文灏顺杆爬,不仅坐过去了,还躺到了应安年腿上。   应安年一边顺着他的额发,一边道:“我不喜欢你了,你赔我个宝贝,要跟普通人一样没有特殊能力但比其他所有人都可爱的,还要长你这样。”   文灏抱住应安年的腰,把脸埋他肚子上闷笑,听到应安年问:“你变成了人类,是不是就放弃了永生的生命?如果不是,那当我死后……”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文灏翻过身来,自下而上地看着应安年。   “从我凝聚出身体,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变成人类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只要人类还在寻求新知,我的原始状态就永远存在,你可以把那当做一种暗能量。但作为文灏的我,会和你一起变老、死去,记忆不再,灵魂消亡,回归为纯粹的能量体。也许很多很多年后,这种能量再经过长久的积累,再次因某种机缘巧合受到刺激,产生生命意识,想要变成人,那也不再是我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留下我一个人孤单地咀嚼过往。   看应安年恢复轻松,文灏脑子一转,道:“说起来,我其实是个千年老妖精啊。”   他神情得意,连自己受对方影响,也开始自称妖精都没有注意到。   应安年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文灏承认:“好吧,你还是老大。”   爱人如此上道,应安年奖励了他一个吻,突然想起:“你说我的体液对原来的你就像毒品,那现在没那么舒服了?”   感情的深厚不用质疑,某方面的体验还是要讨论讨论的。   文灏的回答是掰着他的头加深了那个吻。   精神的愉悦带动身体的渴求,这种感受是无法比拟的,毒品换成了琼浆,还可以清醒着不断索取,文灏更是要不够。   文二号很快在发射塔上就位,这个姿势,年二号的状态也很明显,然而应安年强势地叫停了发射任务的推进。   不是都算完账,过完关了吗?“这是惩罚?”   就让他以为是惩罚吧,应安年才不会说是医生提醒要克制。 第92章 完结章   停止使用“见习人类”这个账号,将所有内容转为个人可见,文灏注册了一个新的微博,叫做“应老大家的问号”。   看起来像是个秀恩爱的,实际上就是个秀恩爱的——粉丝总结。   应老大家的问号发的第一条微博是一个句号。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配图:两本红色的结婚证。   领证那天,应安年全程把文灏牵着走,两人间的甜蜜光波几乎化为实质,久经考验的婚姻登记处工作人员也不免觉得脸红心跳。   填表的时候,应安年填完自己的,又把文灏的左手抓来握着,见工作人员笑着看他们,他举起相握的手解释:“怕丢了。”   这天的应安年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整个人像加了好几层柔光,看上去就是个平常的因结婚而高兴激动的年轻人而已。   还在填表的文灏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无奈中带着宠溺。身为单身狗的工作人员身体还坚强地坐着,灵魂已经捂着胸口倒下了。   她不知道,应安年说的“怕丢了”,很大部分就是字面意思。   领证前两天,两人去商场挑新衣服,顺便多走走,让文灏的恢复训练有意思一点。只是单独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文灏就在商场里迷路了,绕了很久都找不回他们分开的地方,最后还是应安年让他别动,自己找过去了。   不只应安年,连文灏都才发现,他还多了路痴这个属性。   迷糊的事不止一件。   他们没有办婚礼,拿出更多时间去旅行。在其中一站的湖边小屋,两人自己做饭,文灏做的那道菜放了两次盐,应安年一个人吃完了,咸得不停喝水。   文灏把这件事也放上了微博,配上“应老大灌水图”。   记忆力退化后,他开始像很多人一样,把各种生活琐事和灵光一闪的思维片段都记录在网上,让网络帮他记录并拓展个人轨迹。   当有人通过微博上的照片认出他,应老大家的问号粉丝量剧增。大家渐渐发现,这个文老师有种非常接地气的有爱和有趣。   什么觉得饿就使劲吃,结果撑得睡不着,起来背单词,应老大作陪啦。   什么衣服穿反了,去接应老大下班对方才发现啦。   什么跟着妈妈跳健身操版小红果,最后小乐乐、小五都加入,连应老大也被他拉着一起跳啦。   一个粉丝说:“老师叫自己问号,意思是本来就是弯的吗?”他还回复:“这个思路不错。”   文灏很少发自己的照片,但有了这个微博,也算满足了粉丝们之前说的想时不时看到他的愿望。   不过除了撒狗粮,他依然有着招“恨”的能力。   应老大家的问号:“重新学习比想象中难一点,很基础的内容学了很久都没完全吃透,得到小乐乐一捧鼓励的糖果,继续努力!(图片)”   “同学们,老师把这叫做很基础的内容。”   “老师你对‘很久’这个词有什么误会?从你醒来那天算起也没有过很久好吧。”   “关键词:自学、吃透。”   ……   也有人抓到了重点:“文老师想转做医生吗?”   这条微博的配图里是几本精神医学方面的书,那确实是文灏给自己定的新方向。   准确说,文灏不是打算做医生,他想做精神医学方面的研究,站在前人成果搭建的阶梯上,进一步解析人类大脑深层的秘密。   精神心理类疾病越来越常见,看到过很多人脑中问题的文灏对此有更多一重感受。   虽然他过去也无法通晓人类大脑的运作机制,而今更是失去了从前的能力,但他毕竟见识过很多人的思维图纹,还以灵识的形式进入过他人大脑,对人的精神能量有特别的理解,已经获得了一些重要的指引。这样的指引是一般研究者很难触摸到的。   在鹰国的经历,让文灏深刻明白,使他能够不断成长的,使社会能够持续向前的,是人们对新知的不懈追求。他也是人类的一员,对此也有一份责任。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个“道”,要有人去发现。   应安年对文灏的决定给予了充分的支持,觉得他的大宝贝哪怕经常犯迷糊,依然光芒万丈。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文灏自认有着一颗不太好用的脑袋,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作为大龄学生进入医学院,从本科读起,一步一步走他的研究者之路。   高考涉及的知识,他在做直播辅导的时候已经掌握了,考前突击一下就行。现在时间还长,他就自学专业课程和专业英语。   没想到学着学着,他的脑域越来越宽阔,原来的思维搜索和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慢慢都回来了,好像之前只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学神重现,文灏的日常迷糊没有了,应该年还有一点点可惜。不过现在的文灏精力有限,不能像过去那样无休止地使用大脑,应安年还能捞到抱着未醒的爱人睡回笼觉的福利。   一直没有恢复的,是文灏看到他人思维图纹和影响他人思维的能力,他不能再为谁提供微表情方面的帮助,也再办不到把灵识抽离身体,好在他一早就拒绝了关于加入公务员队伍的邀请。   成为了人类,他就与其他人类和拥有较高智慧的生命之间有了正常阻隔,或许这也是现实世界的规则之一。   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再读本科就是种浪费,文浩被c大医学院破格录取为研究生,然后在众人从意料之外到理解之中,再到彻底麻木的感受里,在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比普通医科生缺乏的实践上的情况下,提前硕士毕业,再早早读完博士,任教,带队做研究……   当文灏成为研究生导师、博士生导师时,依然年轻得过分,但即便身在很讲究资历的领域,因为他自身的光环和教学的奇效,跨专业、学校来旁听他的课的学生,以及想考入他门下的学生,从来都不会少。   不管走得多高,文灏对基础教育的关心始终不变。只要身体和时间允许,他年年暑假都去支教,应总千里探夫的故事几乎一年一更新。   时间精力充裕的时候,他也会不定期地做专题教学直播。自称是他学生、受他影响的人遍布社会各界,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   多年后的一天,阳光明媚,天空碧蓝,频繁的雾霾早已成为历史,环境焕发更多生机。   一位小学老师和同事们带着两个班的孩子去博物馆参观学习,孩子们在休息区吃完午餐,自觉收好垃圾,等待看下午的科教片,她拿起手机一刷,忽然捂住嘴巴流下泪来。   “老师,你怎么了?”   “老师的老师,去世了。”   讣告:华科院院士、世界医学奖获得者、教育活动家文灏教授及爱侣著名企业家、慈善家应安年先生于今日午间双双辞世,文灏教授享年86岁,应安年先生享年98岁。   照片里,两位戴着眼镜的老先生头挨着头笑得灿烂,一如这天的天气。   没人想到会这么突然。   自从应安年重病入院,他和文灏的点滴状态都有人紧密留意,家人学生二十四小时随侍在旁。   文灏已是国家乃至世界精神医学学科领袖,一生勤恳,为抑郁症、自闭症、精神分裂症及其他多种精神心理障碍的防治做出了巨大贡献,让无数家庭重拾希望,更在数届学子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一举一动都牵动人的心神。   而应安年卸任启星总裁后,专心打理教育和研究基金,有着很高的社会声誉。他的步调常常与文灏一致,两人的感情有目共睹。   眼见应安年到了最后阶段,身边的人既因他悲伤不已,又为文灏时时提着心。   但文灏状态很好。他反过来宽慰轮番跟随、寸步不离的后辈们,到了这个年纪,他早有心理准备,他的老大没受什么罪,也没什么未了心愿,他便也不多伤心。   看他陪在应安年身边时总是微笑着和对方说话,出了病房也不太萎靡,甚至还有精神整理研究稿,大家的神经微微松了点弦。   到应安年弥留之际,文灏提出要与应安年说点最后的悄悄话,谁也无法说不。众人退到病房外,小心注意门内的动静。   不到十分钟,当他们敲门却无人应答……   一个老头子拥抱着另一个老头子,带着笑容离开了这个他爱的世界。   温暖的阳光下,他的爱人正等在云端,两道灵魂合而为一,逐云随风,一起看壮丽山河、天地万象。   直到失去记忆,没有我,也没有你。 第93章 番外-小弟的烦恼01   冯序东光着脚蹲沙发上,布艺沙发被他压出一个凹陷。   十九岁的男生,即便有着近一米八的身高,依然青涩尚在、成熟未满。   只见他穿着宽大的t恤短裤,湿润的头发往一边翘着,像是被主人用手指胡乱扒梳的结果。环过膝盖的双手斜斜抱着一瓶未开盖的矿泉水,随着他身体小幅度的前后摇晃,瓶盖不断撞到他充满弹性的嘴唇又离开。   顾煦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不知道他那群粉丝看到偶像这个样子会是什么反应,顾煦只觉得屋里的空调开得还不够低。他抬手解开第一颗衬衫扣子,视线从那人的唇移到滑落腿根的裤子,再若无其事地挪开。从炎热的室外赶回来,让他的额头覆着一层汗。   冯序东出神地想着什么,连他回来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往常冯序东要是先回来了,必定会算着顾煦忙完的时间,给他发一大堆微信,哪怕两人很快就会见面。今天顾煦的手机却早早安静下来,因此他才回来得这么急。   是工作不顺利?但他这部戏刚刚结束外景,中午还在微信里高兴地说终于可以回归便捷的文明社会。是黑粉又在跳?可他压根不在乎。那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   顾煦非常了解,冯序东这个状态,就是有什么事让他焦虑了。   现在的冯序东身材标准,拥有令粉丝“冬瓜”们夸了又夸的长腿、劲腰、人鱼线。哦,还有比一些女明星还好的皮肤——前胖子的遗留优点。   但他奶油不起来,除了算不上精致的长相,还有又黑又浓、自带旋风的眉毛。知名八卦博主说他“为丰富小鲜肉的多样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那不就是丑帅吗?!”黑粉代表“黑旋风”恨恨发言。   众冬瓜:谢谢你夸我们家哥哥\弟弟\儿子\老公帅!   冯序东真正瘦下来是在初三下学期。   他遗传了老爸的肥胖基因,体质易胖,又被爷爷奶奶养得太好,虽然从幼儿园起就被担心他健康的刑警老妈要求控制饮食,还有“保护老大”的远大志向激励,也只是把体重压在一个尚算合理的范围内,始终没有摆脱小胖子的称号。   不过冯序东可不是个受人欺负的小胖子,他活泼开朗,人缘也好,不带头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何况他还是备受老师喜爱的优等生。   优等生到了初三就感觉非常苦逼。   成绩好也分等级的,如果说他是a级,那顾煦就是s级。普通的聪明和真学霸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煦因为特殊经历,幼儿园上得比较晚,和比他小一岁多的冯序东成了同学,但他小学时跳了两级,之后也一直学得游刃有余。   追随“老大”的脚步,冯序东跟着顾煦跳级,第二次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的,初中他也成功和顾煦同校并同班。然而再往上,他要与顾煦保持同步就有点难了。   若无意外,顾煦肯定是上c市最好高中的最好班级。冯序东这些年有顾煦领着,玩儿是爱玩儿,学习从不会放下,考进同一所高中没问题,让他进同一个实验班就是为难他了。   没人为难他,他自己为难自己。   把玩儿的时间都收起来,白天拉着顾煦划范围讲难题,晚上下死力气做题,强迫症一样吃饭刷牙都在背单词,努力劲儿把家里人都吓到了。   这与自尊心无关,纯粹是想和初一起就不再被他称为老大的好朋友在一起。   至于好朋友离得远了还是好朋友,还可以愉悦玩耍之类的,冯序东从来没想过。在小胖子看来,一切那么理所当然。   艰苦学习加上心理压力,十三岁的冯序东肉眼可见地瘦下来,心疼得爷爷奶奶天天给他准备好吃的,多个角度委婉地开导他,但他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妈妈林亦初则乐见其成,认为少年人懂得为目标拼一拼是好事,结果如何倒不重要。   同样乐见其成的还有顾煦。   早熟的男孩儿不像冯序东那样完全行事随心,不去想,做就是了。他认真考虑了,他可以安慰冯序东会一直做他的好兄弟,在一个学校的不同班级也有很多时间能够一起做作业一起玩儿,他也可以主动去读其他班级,操作方式不止一种,只要他想好了,两个叔叔也不会阻止。   但想到最后,顾煦发现自己很高兴看到冯序东追着他走,也不愿意把冯序东身边最好朋友的位置拱手让人。   小弟就应该和老大同进同出,而老大要时时照顾小弟并做好标杆作用,不是吗?   顾煦更用心地辅导起冯序东,同时在对方动力下降时有意无意地加柴添火。受到文叔叔提醒,他还天天逼着冯序东跑步,自己陪跑。   冯小胖子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结实的瘦子,后来身材偶有反弹也没有回到过原来的程度,更不用说当上演员,控制体型是职业素养之一的时候了。   做演员的决定在冯序东上高一不久就定下了。作为一个脑子里只有好朋友、成绩、电视剧、游戏及限量零食的小高中生,他自己是想不到那么远的,但谁让他身边有个老大呢?   到他们上高中时,学校已经不再简单地划分文理科,高一的全科学习之后,从高二起,除了高考统考科目,学生自己根据未来的发展方向和特长另选三个科目来进行“走班”学习,最后参加相应的学业水平测试就行了。   但c市大部分学校还是会在高二开始时重新分班,标准就是学生的主科成绩和大致的副科选择。   冯序东入学时是和顾煦一个班了,高一一过就有和顾煦“分隔两地”的危险。   理论上这个问题他可以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再想,绝大多数学生也是高一下学期才开始考虑未来想做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以此确定自选科目怎么选,而且他们中很多人即便想了也没有结果或无法实践自己的意愿,最终听家长的指挥了事。   悲剧在于,他们学校分班不仅要看高一最后一次期末考的成绩,还要综合整个学年前几次大考的成绩,且占比不小。这意味着,就算冯序东的自选科目和顾煦完全一样,自选科目的成绩也在差不多的梯队,他还必须每次大考都在主科上考出呱呱叫的分数,才不会被学校的王母之手在他和顾煦之间划出一条银河。   而数学是他的弱项。   可怜的娃搞清楚这件事后都要哭了。   “我感觉到了命运之眼的凝视,以后的我肯定是社会栋梁!”冯序东表情凝重。   顾煦正蹲着给小弟整理他乱塞得要满出来的课桌,闻言一边拿起一本压褶的书掰正翻卷的书角,一边抬头沿着他不见了双下巴的下颌看上去,笑着问:“怎么说?”   冯序东抬臂握拳做战士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多项证据表明,我就是斯人,斯人就是我!”   这是又演上了。   顾煦瞟到他桌洞里的《影帝传》,觉得自己都不用看什么电影电视剧了,看冯序东表演就行了。   然而笑过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年就此有了心事。   学生时代的好友总以为大家可以一直在一起,上一样的学校,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买一栋大房子一起住,或者相互做邻居。慢慢长大才明白,各有各的路,能够不断了联系,隔一段时间见一面已值得珍惜。   这个道理顾煦明白得早一些。他醒悟过来,如今的选择再不像儿时的命题作文,今天你想当科学家,我也想当科学家,明天你想当画家了,我也可以把志向改成艺术家。现在选什么,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未来的路。   顾煦的理想真的是当科学家,文叔叔是他的偶像,他从小就做着研究与发现的梦。冯序东呢?他七想八想不少,审慎的思考多半是没有的,要是问他,他很有可能会说我跟着你就好啦。   但顾煦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喜欢表演。   他爱看电视剧,爱模仿,也喜欢即兴演一段儿,多平常的事在他的口中、他的作文里都会变得戏剧化,凭白增添许多曲折起伏和内心戏。他崇拜影星堂哥冯明阳,也崇拜自己的刑警爸妈和好像无所不知的文叔叔,但他更关心冯明阳的工作细节,看经典电影的幕后纪录片会看得津津有味,还会买《影帝传》这样的书。   他只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兴趣可以是他将来的事业,还没意识到,与好朋友形影不离和个人的发展之间,后者应该放在前面。   当然现在想这些也还早,冯序东的兴趣未必不会变,他以后也未必会把兴趣当工作,但顾煦知道他喜欢的肯定不会与自己完全一样。文叔叔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   本来身在“同学凶猛”、气氛有些沉闷的实验班,冯序东过得就不是特别开心,要是只为了两个人能待得近些,就看着他带着重压过完高一,说不定还要跟着自己选择不适合的方向,再这么过两年,未免太自私。   身为老大,他有提醒冯序东好好想想的责任,尽管他也不想和对方“分开”。   不过,数学还是要好好学的。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